《将门毓秀》
第001章 吉雪秀珠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木雕的窗棂上窸窸窣窣地落了层新雪,屋子里铜盆中的银丝竹炭映出橘红色的光,黄铜兽脚香炉丝丝袅袅散出淡蓝色的香雾,萦绕着整间屋子,宁静中混合着清雅的徽墨香。
一个身材魁健,神色英武的中年男人立在书桌边,单手握狼毫中楷,另一只手背于身后,在宣纸上书写如行云流水,落在纸上的漂亮的赵式正楷,笔锋遒劲有力。
“将军,将军!”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小侍女一撩裙摆跨进门槛,稚气未脱的脸上的笑都叠在了一起,原本不大的眼睛,被笑堆起来的脸蛋挤成了两条缝。
“素儿,慢慢讲,后院那边怎么样了?”中年男人手里捉着刚蘸饱了墨的毛笔举在半空中,目光注视着名唤素儿的侍女,一双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虽然表面依然极力维持神色镇定,但眼睛里抑制不住的担心早已显露无余。
素儿利落的下了个万福,喘口气笑嘻嘻的说:“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又为将军添了一位千金。”
中年男人眉目终于舒展开来,将毛笔轻轻放在笔架上,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迹,唇边绽出笑意,仿佛又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抬头问道:“夫人呢?夫人怎么样?”
素儿听见问这个,顿时收敛起笑容,神情中透着担忧说:“夫人一生完就昏迷过去了,那个萨满嬷嬷说是因为先前难产,时间拖的太长,疲倦过度的缘故。”
男人闻听,急切道:“传大夫了吗?”边说着,身子已绕过书案道:“ 走,咱们过去看看。”话音还未落,男人已几大步跨出了书房门,顺着回廊拐了个弯,跨过一座垂花门,朝后院的内宅行去。素儿人小腿短,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男人的脚步。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大清帝国镇守北疆的正白旗统领,正一品镇国将军——葛吉泰。
葛吉泰走近后院内宅的正房门口,早有伺候在门侧的侍女请了安,撩开棉帘。
葛吉泰迈步进了屋里,暖意融融的热气伴着众人说笑的声音迎面扑过来,原来,正厅里闹哄哄围拢着一地的女眷。见葛吉泰进来立刻住了声,纷纷下万福行礼。
葛吉泰轻挥手臂示意诸人免礼。女眷们平了身,便自动分往两边退避,屋当间腾出一条道。厅堂正中的花梨雕花锦榻上,坐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身着凤裘银鼠滚边夹袄,气质雍容华贵,面容慈宁温善,怀里抱着一个锦被裹着的襁褓中的婴儿。
只见老妇人怀抱婴孩儿,微胖的身子前一下后一下地轻轻摆动,一双慈目笑眯眯地望着襁褓中婴孩儿,拖着长声,细声轻语说着:“小宝贝儿呀,你阿玛来看你喽!”
葛吉泰见此一幕,脸上顿时换成温和笑颜,走到近前俯下身,探头向襁褓中望,老妇人将双手向他递,葛吉泰伸双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从老妇人怀抱里接过婴儿来仔细端详。那小家伙此时恰睁开眼睛,粉团儿似的脸上一双乌黑水亮的大眼睛望着葛吉泰,望了片刻,竟然咯咯的径自笑了起来。
葛吉泰见孩子朝自己笑,越发喜不自禁。忍不住探头在婴儿小小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不知是他突然“亲昵”的举动,还是脸上的胡茬太硬,弄痛了这小东西,他才一吻完,婴儿的表情立刻晴空转雷雨,粉红的小嘴一撇“哇~”的哭起来。
葛吉泰见自己将婴孩弄地啼哭不止,顿时手脚慌乱起来。老妇人赶忙从葛吉泰手里抱过孩子,颤着手臂柔声乖哄道:“小宝贝儿,小宝贝儿,不哭,不哭,阿玛是疼你呢!”。边哄着边笑瞪了葛吉泰一眼,嗔道:“当心你身上寒气重冲着孩子,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还这么鲁莽。”
葛吉泰憨笑道:“是第一次给她当爹嘛!”说着,忍不住又伸手去逗弄婴儿的小脸儿,引得一屋子的女眷都笑起来。
谁也想不到,这个众人眼中驰骋沙场的铮铮铁硬汉子,面对骨肉至亲,竟如此细腻多情,还少有地带出几分诙谐,越发显得亲切可敬。
老妇人向里间房门看了眼,对葛吉泰说:“去看看你福晋吧,东果儿这回可是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呀!”
“嗯!”葛吉泰点了下头,神色又露出进门时候的担忧,起身跨至里间房门前,撩开棉帘走了进去。
女眷们又围拢到老妇人身边,七嘴八舌的继续讨论着婴儿的容貌体态等等,口中皆是溢美之词。
众人正聊的起劲,只听守在门外的侍女传来问安的声音,紧接着帘笼挑起,跑进来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众人见了 这少年,依旧先行过礼,之后便热情的招呼道:“琛少爷快过来看看吧,你额娘给你生了个小妹妹呢!”
男孩兴奋的两步跑到过去,先给老妇人请了安,跟着便紧挨着老妇人挤做在软榻上,口中兴奋道:“外祖母,快给我瞧瞧妹妹。”
老妇人笑着将手臂伸至男孩面前,轻声道:“可轻声着点儿,你妹妹刚睡着,仔细吵醒了她。”
男孩好奇地探身看向熟睡中女婴,只见那水灵柔嫩的小脸像刚出笼的白面馍馍,嫩白可爱。搓了搓手上的寒气,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口中不禁赞道:“外祖母,我妹妹长的可真好看。”
“是啊,这丫头长的跟你额娘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妇人端详着女婴,眼睛里的慈爱泛出回忆的柔软。
男孩兴奋道:“你们不知道,我刚才听小厮跑去我书房说额娘生了个女孩儿,来的这路上心里一直忐忑的厉害!”众人听见都笑起来,老妇人觉着新奇,忍不住问道:“你额娘生了个女儿,你阿玛还没说什么,你忐忑个什么劲儿?”。
男孩继续道:“我的老祖宗,您是不知道,前些天允荣王爷的侍妾也生了个女娃儿,我去他府里找图海,正巧碰上嬷嬷抱着那新生的女娃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因好奇,便凑过去偷瞧了一眼,结果竟给吓了一跳!”男孩连说带比划说的很是热闹,描述的绘声绘色也似煞有其事,众人听着好奇心都给勾逗了起来,纷纷详细打听究竟。
男孩继续说道:“那女孩儿长的那模样,哎!活脱脱跟去年阿玛围猎时候逮住的那只老猴儿一模一样,面皮儿不但黑呦呦的,还皱皱巴巴的,我瞧着比老嬷嬷脸上的褶子还多。我当时这心里就纳闷:允荣王爷长的不赖,那侍妾也生的标致,咋生出这么丑个孩子来?”
众女眷听他形容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又加上夸张形象的表情,都憋不住笑出声来。地下站的诸人中,还真有人瞧见过那个女孩儿,便说道:“少爷刚才说的也不全是逗乐子的话,那女孩儿确实是肉皮儿生得黑了些,眉眼儿也没随她阿玛和额娘,长的不甚好看,可没咱们府上的小格格粉白标志呢!”
老妇人却含笑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没听见老话说:女大十八变吗?女儿家小时候是看不出来俊不俊俏的,这就好比那花儿,还是花骨朵儿的时候你能看出它是好看还是难看吗?非要等到她长大了,开展了,才能看得出来。”
此时,里间屋的棉帘再次挑起,葛吉泰走了出来,男孩子看见,立刻起身行礼道:“孩儿见过阿玛。”
葛吉泰应了一声,面容慈和地笑看着儿子问:“齐布琛,喜欢你的小妹妹吗?”
齐步琛点头笑道:“嗯,极喜欢的!我刚才还说,妹妹长的可真好看。”
老妇人见葛吉泰面色平和,便问道:“东果儿醒了吗?”
葛吉泰笑着微微点了下头回道:“刚醒来,我喂她喝了些蜜糖水,这会子瞧着精神还不错!”说完对门边站着的几个侍女吩咐道:“福晋醒了,你们几个进去伺候着吧。”
老妇人细细地嘱咐道:“去把茶房里煲着的小米粥端来一碗,不要多盛米只要面儿上那层糯稠的米汤,俨俨地放两匙红糖,热热地给她喝下去,这时候喝这个,比人参还受用。”侍女们答应着下去张罗。
“阿玛,我妹妹起名儿了吗?叫什么?”齐布琛问道。
葛吉泰闻听儿子如此问,笑道:“这半天光顾着高兴,都忘了给孩子起名儿了,亏得琛儿提醒。”说罢,望向老妇人道:“额娘,这孩子按理说还没到出生的日子,看您来了就赶着要出来见您。定是投了您的缘,您就给她赐个名儿吧。”
老妇人点头笑道:“不是你说,就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按理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膝下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再加上曾孙都一大群了,可今儿瞧见这孩子,一下子就给她收去了心似的疼惜起来。”说罢,瞧着怀中女娃儿的宁静睡颜,略思索了片刻说:“我琢磨着,她是冬日里生下来的,因而便惹人揣在心窝儿里疼,就取名怀袖吧。”
“‘夺怀袖之深爱,尔母氏之丽人’好名字!就叫怀袖,谢额娘赐名!”葛吉泰向老妇人深施一礼。他话音才落,只听老妇人怀中的女婴在睡梦中发出两声“咯咯”地甜笑。
老妇人笑盈盈望着怀抱中的女娃,无意间,侧目望向旁侧的青铜鸟兽花草连理纹的香炉,和声道:“福晋才诞下小格格,身子虚弱,将这檀香气味沉重,去将我房中御赐的龙涎香取来。”……
怀袖出生的这一年正是康熙七年。前一年,也就是康熙六年,八岁登基的康熙皇帝玄烨时年十四岁,正式昭告天下龙御亲政。
虽然康熙已经颁布了亲政的诏书,但此时的朝政实质上依旧掌握在顺治帝钦点的辅政大臣:索尼,鳌拜,苏克沙哈,遏必隆等手里。
年迈的索尼病危,鳌拜趁机独揽朝纲,颇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且不顾饿殍遍野,置民生于水火,大肆圈占土地,嫌马儿的腿不够多,不快恨不得骑着蜈蚣跑。北疆也时有战事吃紧情形,葛尔丹部族趁机肆扰边陲和其他草原弱势部落。
葛吉泰向朝廷快马送去的几道折子,都如石沉大海……
虽然沉甸甸的云朵一直压的低低的,但北风却依然卯足了劲的刮,仿佛拼尽全力也要将满头的乌云吹走一样。只要有风,再厚的云也终究会被吹走,冬天到来的时候,春天就已经跨上马背开始奔驰了。
第002章 凄凄别情
喀喇沁草原
金顶大帐内,一位美丽的年轻妇人身着蒙古特色的服饰,虽然只是内府中穿着的家常服饰,但依旧可见华贵不凡。
坐在半开的木窗下正专注阅读一封书信,黛眉时不时的略微蹙起,待将几页信笺一一看完,托腮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将信折好放回桌上,将门内的一名侍女唤过来,问道:“素儿,你主子又跑哪儿去了?”
名唤素儿的侍女恭敬地垂手立在少妇面前,低垂着脸说道:“回大格格话,主子,主子一早跟娜达郡主出去了。”
少妇美目暗含微愠,语出肃然道:“就只有娜达郡主吗?”
“嗯……”素儿侧目顾及左右,嗫嚅低声回应。
“巴根少王爷也跟去了吧!”少妇出言开门见山,直接替素儿说出真相来。
“大格格,奴婢没劝阻住小格格,是奴婢该死,奴婢原领责罚。”素儿见被少妇戳穿,赶忙跪下连连磕头。
少妇无奈一笑,叹息着将手一挥道:“你起来吧,这也怪不得你,她现在不是连你也不想带在身边么,这说明你平日还是常管束她的。”说罢,轻声叹息道:“你主子的个性,我这当姐姐的岂有不知道的?你这就去把她找回来,说我有事跟她讲。”
“是,奴婢即刻将小格格寻回来。”素儿应声出去了。
少妇目光注视着轻微摆动的珠帘,神色恍惚间微微黯淡下来。忍不住轻声叹道:“这鸟儿一般快乐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过了没多久,院子里飘进来一阵活泼清脆的笑声,混合着轻盈的脚步,宫女的请安声跟着珠帘被挑动的声音,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十三四岁,眉目清俏的少女,周身湖蓝色的骑装打扮,不但衬得玉颜粉嫩白皙,且更显出几分洒然英气。
少妇此时已经换了正式的妆容,正襟坐在前厅的紫檀锦榻上。手捧卷书,旁边的木几上放着紫金掐银丝茶盏,方才看过的那封信也静静地躺在手边。
“姐,素儿说你找我?”少女才一进门,瞧见少妇正在看书,问道。此时,奉茶的侍女托了茶盏来,轻声道:“怀袖格格请用茶。”
怀袖接过侍女手里的茶盏,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仰起头便喝了一大口,也不虚讲那些礼数,径直坐在少妇脚边的矮凳上,身子靠在少妇腿上撒娇道:“姐姐赶着叫我回来,可是想我了?嘻嘻。”
少妇原本神情肃然,被她这么一磨,便立刻消散地全无影踪,幻化成心底的温柔爱怜,轻抚着怀袖的鬓发道:“怀儿,你今天出去怎么连素儿也不带?这可有点不成规矩了。”
“姐,我今天是去骑马的,素儿不会骑马,每次出去跟着白受罪,索性就让她在家陪着你打发时间,省的娜达被我拉走,剩你独自闷得慌。”怀袖巧笑应答。
少妇微嗔道:“跟娜达去骑马倒罢了,怎么又添上巴根?你忘了上次他与你一处,惹得你姐夫发脾气,险些用鞭子抽他,你还敢跟他玩儿!”
怀袖听见大姐质问,委屈道:“不是我主动叫他的,是他自己非要跟着我们,我还劝他回去,他又不听我的,这些你去问娜达便知。再者说,巴根骑射那么厉害,他不听我话,我拿他也没辙……”
少妇心知怀袖说的是实话,只因巴根却不是省事的,担心又惹出事来,便只提醒一下她,也就不再深备,因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还是说正经的要紧。
“阿玛来信了。”少妇语气平和说道。
怀袖一听,顿时站起身来,看着姐姐的神情,认真问道:“阿玛怎么突然来信了?说什么了?”
少妇温柔美丽的双眸望着怀袖的眉眼,温和道:“阿玛要你即刻回将军府,并让你姐夫派卫队护送。”
“怎么这么着急?我不过才来了个把月。是不是有什么事?阿玛信上到底说什么了?”怀袖望着少妇的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妇握住怀袖的手将她拉近自己,柔声抚慰:“好妹妹别多想,不是什么坏事,无非就是担心你在外面久了落下教养课程,再说额娘也想你了。”
怀袖凝神注视了大姐的眼睛一会儿。轻声说:“你不说明我也知道,就是为了那件事。”
少妇牵着怀袖的手拉近自己身畔,柔声轻抚:“怀儿,这些年,这件事府里从曾对你隐瞒,用意你自然明白,也就是要你有个心下的准备,阿玛,阿玛也一直在尽力而为……”
怀袖心里已然明白大姐口中说的是什么,如秋水般明亮的双目望着大姐,流露出悲凉意味,说道:“我心里自然明白,阿玛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罢了,那个地方就是座活坟……”怀袖话说了一半,嘴却即刻被少妇用手封住。
少妇好言央道:“我的好妹妹,这话可是能随意出口的?外祖母教给你的那些规矩全做了耳旁风不成?”
怀袖拿下少妇的手,沉默少刻,起身缓步向门外行去,头也不回道:“我此刻身子有些乏,先回屋去了。”说完挑珠帘,头也不回地去了。
少妇看着刚才还如云雀般欢颜的怀袖,此时已然面带愁云,原本应是如春草般葱茏无忧的年纪,却早早地在心底埋了这些心事,心内的不忍夹裹着无奈顿时将思绪填得满满的。
夜色深沉,草原深处流萤点点,忠义大汗吉日木图回到寝宫,少妇已经褪去了白日的正装和头饰,正坐在梳妆台上梳理头发,一袭长发如水般从肩头流下来,见王爷回来,赶忙迎了出去。
吉日木图王爷见了少妇尚未入寝,隧缓声说道:“以后不用刻意等着我,你自己先休息。”
这少妇便是怀袖的大姐聪古伦,当年顺治爷在时,将她指婚给了蒙古草原喀喇沁的贵族首领忠义大汗吉日木图做阏氏。
“我原本睡的就晚,没有刻意等着。”聪古伦边说,边亲手为吉日木图褪去外面的吉服,转手递给侍女。又添了碗加盐的酥油茶,双手奉给吉日木图。
吉日木图接过来,喝了一口将碗放回桌上,回身道:“你阿玛的信我看了,怀袖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阿玛说让越快越好,我今天已经跟她说了,我想略预备个一两天就启程,大汗的意思呢?”聪古伦问道。
“我倒没什么,只觉着这也算是桩喜事,咱们应该表示祝贺之意,你看着准备些什么礼物合适,就去预备吧。”吉日木图道。
“只是准备进宫选秀,又不是已经册封了贵妃娘娘,不用准备礼物!”聪古伦笑道。可尽管容颜含笑,可眼内中却含淡淡的酸涩。
吉日木图瞧出了聪古伦的心思,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以怀袖这般聪颖美丽,你就放心吧,她若进宫必得皇上宠幸。”
聪古伦叹息道:“我就是担心怀儿那样的性子,她的心思我知道,每次提及此事,总闹腾好一阵子,哎,我心里倒真不愿她进宫后被选上,在那皇家禁城里禁锢一辈子,有什么意思。”说话间,眼圈儿已嵌了一圈儿红边,只强忍着没滚下泪来。
“这倒是奇怪,多少人挤破头往那里面钻,你们姊妹反倒愁上了。进那里面,享受的可是天下极致的富贵!”吉日木图抚了抚聪古伦的背笑慰道。
“可是……”聪古伦还想反驳,却被吉日木图止住。“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早点休息吧,个人有各人的造化,将来的事儿老天爷都不肯告诉你,你哪能揣测的到呢!明天我亲点护送怀袖的卫队,保证把你的宝贝妹子安然无恙的送回你阿玛那儿去!”
隔日,吉日木图大汗亲选的护卫队已准备妥当,在黄顶大帐外等候。
聪古伦为了给怀袖送行,特意精心装扮,明黄的吉服上绣着团花富贵牡丹,显得富贵至极,头上珊瑚、绿松石串起来的赤金色额带在映日照耀下灼灼闪耀,隽朗瑞丽,衬着高贵的细勃格冠带亦发灿若朝华,珠光宝气环绕映衬之下,越发衬托着美丽的聪古伦越加高贵端和。
怀袖因为要启程的缘故,也换去了平日常穿的骑装,该换身浅青色的旗袍,头上梳着俊俏的二把头,旁侧佩着紫金流苏,比常时淑雅许多。
聪古伦始终紧紧握住怀袖的手,姐妹俩并肩走出金顶大帐之外。因为怀袖是可汗阏氏的亲妹妹,故而许多大汗亲贵前来送行,旁侧的众王爷,侍卫分列两侧,好不热闹。待聪古伦携着怀袖踏出金顶大帐时,两侧想起了牛角号嘹亮悠扬的声音,这是蒙古族送行的最高礼节。
“怀儿,这次回去一定要静下心思,好生研习宫规礼法,万不可再如眼下这般全无拘束。宫中规矩严苛,不是闹着玩的。”原本不想说这些,可到了临行前,聪古伦还是放不下心,又叮咛了几句。
“我为何一定要进宫?宫里已有那多的女子,皇上却只一人,何况还有那些公共太监,他又不缺人伺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苦作践旁人的青春,耗在那里头。”怀袖嘀咕着垂下脸,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聪古伦闻听她竟如此说,不觉黛眉顿蹙,狠劲攥了下怀袖的手。怀袖顿觉手指被大姐弄的生痛,极不情愿地抬起眼看向大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聪古伦轻斥了怀袖一句,但又见怀袖眼内含着委屈,想到眼前分别在即,聪古伦心中不禁又泛起阵阵心疼。转而柔声抚慰道:“怀儿,这话你与姐姐说说便罢了,出去了万不可对任何人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尤其是进了宫。你要谨记,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可能要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
怀袖抬起脸,望进姐姐神情凝重却又殷切牵念的眼眸之中,心中不忍她为自己担心,只得勉强点了下头。
此时,旁侧有侍卫牵过一匹安置着大红毡八宝鞍子的马儿,旁侧随侍的怀袖的贴身侍女素儿,轻声说了句:“小格格上马吧,时辰到了。”
第003章 红马少年
聪古伦从旁侧一名侍卫的托盘内,拿起一根掐银丝雕花草花梨木黄牛皮马鞭递给怀袖,怀袖双手从聪古伦手里接过马鞭,目光莹莹望向聪古伦,姐妹二人此时虽默默无语而视眼内均已蒙上晶莹水雾。
此时,吉日木图大汗自旁侧缓步行来,立于聪古伦身畔,对怀袖温言嘱咐道:“我已吩咐人皆预备稳妥,路上小心着些。”
怀袖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使泪珠儿滚下来,向吉日木图大汗和聪古伦用蒙古族的礼节深施一礼,拉过缰绳飞身上马,手起鞭落,一声脆响,马儿长嘶一声,腾起四蹄,向辽阔的草原疾奔而去。
她心里清楚,他日倘若进了宫,今日一别,此生能否再见都难说……
聪古伦凝望着妹妹渐远的背影,眼睛也模糊起来。阿玛的信上说的清楚,明年夏天,怀袖就要启程进京准备参加选秀,再也不会像往年,每个水草丰美的夏天,来喀喇沁草原与她相伴,带来属于遥远疆北的特殊,却无限温暖的故乡气息……
自从二妹朱赫塔娜前些年经由皇上指婚,嫁给在京城做官的兵部尚书马尔汗之后,就再没见过面。那还只是个尚书府邸,就让聪古伦感觉那四方的庭院是那么幽深,现在小妹怀袖却又要被送入宫中……思及此,聪古伦再忍不住啜泣出声,身子微微颤抖,旁边侍女赶忙上来搀扶住她的胳膊,搀着她欲转身回金顶大帐歇息。
就在聪古伦刚转身之际,突然从大帐后面窜出一匹火红鬃毛的健马,马儿四蹄如风,腾空跃起,接连越过数条围栏和侍卫头顶,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向怀袖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跟着,只听见吉日木图大汗震怒大喝道:“巴根,你给我站住!”
马上的少年闻声,只回头瞄了一眼,大声吼道:“我要把怀袖追回来,我不让她入宫!”
吉日木图闻听,脸侧顿时青筋暴起,情急之下一把夺过身侧侍卫手里弓箭,搭弓便要射。聪古伦赶紧上前抱住吉日木图的胳膊恳求道:“大汗,不能射呀!”说罢,转身向旁侧呆立的侍卫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少王爷追回来!”
侍卫们闻言此言,仿佛才被唤醒了一般,一群人呼啦都上了马,扬鞭去追。
红马上的少年心知后面有人追来,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那些,追上怀袖要紧!他知道怀袖刚走,以他胯下这匹“烈焰”的速度,追赶那区区的护卫队,犹如探囊取物。
坚硬的皮鞭策在马儿后股上,马儿吃痛的不住低声嘶鸣,脖颈上的鬃毛被热汗寖湿成一缕一缕,身上也覆着一层油光的汗珠儿。少年心疼马儿,俯平身子,柔声在马儿耳边说:“我知道今天辛苦你了,但这次追的是我这辈子最要紧的人儿,她是我生命中的百灵鸟,烈焰,你也希望我幸福对吗?”
那马儿似听懂了主人的意思似的,四蹄一横,身体几乎与地面抻成了一条线,连耳朵都向后叠起来,少年只听得耳边风声霍霍,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后面追赶的侍卫起先还能看得清楚马上的人,可距离突然越拉越大,渐渐的那一人一马只剩下一个黑点儿,最后消失在小山包后面。
转过了小山,远远的看见了护送怀袖卫队,缓缓前行。
少年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催马直奔卫队而去。
怀袖知道此次回去,是为了提前准备明年进宫选秀的事宜,心情一直憋闷。便不想把自己圈在车撵里,骑了马随意在卫队前后溜达,素儿担心怀袖如此抛投露脸地在外面不安全,劝了几次,终究无济于事,索性也只得由着她去。
此时正值草原最丰美的季节,风儿和曛的吹过脸颊,轻轻撩拨着怀袖双鬓的缕缕发丝,风中掺着野花和青草的清新气息,远处天青云淡,偶尔瞧见一两个散居的蒙古包,雪白的毡包犹如圆润的珍珠般镶嵌在绿色的甸子上,恬静美丽。
这里的一切都让怀袖迷恋沉醉,仿佛融进她的血液般的天亲地近,她多希望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块美丽而辽阔的土地上,然而,身为疆北将军府的格格,她的命运,从出生下来,就已经篆刻上了属于这种命运特有的轨迹,如星辰一般无法撼动,不容更改……思及此,怀袖目光黯然,眼内生出对眼前景致的无限眷恋。
正当怀袖沉浸在思绪之中时,耳畔传来马蹄的哒哒声,侧身看去,红鬃烈马上跨坐的皮肤黝黑的,壮硕少年正是巴根。此时,负责守卫怀袖的侍卫们也警戒起来,纷纷将兵器紧握在手里,围拢到怀袖的马前。
怀袖神色从容坐的在马背上,看着策马追来的巴根。众侍卫此时方才看清来人,纷纷收起兵器俯身请安。
巴根驱马行至怀袖身边,大声叫道:“怀袖!你不是说过,不愿意进宫吗?”
巴根是吉日木图大汗的亲弟弟,怀袖自幼便与他相识,此时见他,忍不住玩笑道:“巴根,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追来,不怕回去我姐夫又赏你一顿马鞭?”
巴根却无心与她说笑,脸色严肃,目光紧盯着怀袖的脸道:“怀袖,你告诉我,你这次回去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来喀喇沁了?”
怀袖听见他如此问,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目光调转望向旁处。腿夹了一下马肚子,拨马向前走了几步。巴根也催缰紧跟上来去。
“你说话呀!是不是你这次回去,你阿玛就要把你送进京城的皇宫里去?”巴根见怀袖不说话,急切地追问。
“巴根,你快回去吧,晚了姐夫又要训斥你了。”怀袖轻斥道。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面容肃宁,丝毫瞧不出她的心思。
“你不回答我,就说明我刚才说的是真的!”巴根说完,一扥手里的缰绳,马头朝向怀袖靠近,怀袖毫无防备,只觉手中一松,还没等她询问,手里的缰绳已经被巴根夺了过去。巴根掉转马头,牵着怀袖的马儿就要向回走。
怀袖惊斥道:“巴根!你要干什么?放开我的马!”一边嗔怒一边用手使劲拽巴根手里的缰绳。两匹马的步调无法统一,随各自主人的意志相互牵制抻扯着在原地转起圈来。
周围的护卫见他二人就扯起来,且两边都是主子,竟一时不如何。
此时,另一队奉命追赶的侍卫也行至近前,为首的侍卫长在马上对巴根行礼后说道:“少王爷,忠义王叫您回去呢。”说完,催马靠近几步。
巴根猛然回头怒叱道:“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谁敢阻拦本爷,我剁了他的脑袋!”
侍卫们见这位少王爷眼内怒过中烧,不自觉纷纷向后退。巴根的烈火性子这喀喇沁草原谁人不知道?若当真惹急了他,砍人头跟剁大白菜似的,连眼皮子都不眨。
“巴根,别胡闹了,快放开我的马缰!”怀袖也急了,使出全部力气拽马缰,因腰上使的力重了些,胯下的马儿突然受了惊,前蹄猛地立起,怀袖的身子当即被甩了起来。
“啊!”怀袖吓得惊呼一声,松开手里的缰绳,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以防身子从马上摔下来。
“格格!”素儿大叫道,她早从车里跑出来,方才见他二人说话,不便上前,此时,突然见此情形,吓得脸色苍白,眼看着怀袖身子坠在马侧,双脚已经凌空,素儿的叫声几乎已颤出了哭腔。
巴根见这情形也紧张起来,两匹马不停的相互交错着身子,怀袖的马儿还受到了惊吓,不停甩着脖子,似乎试图将怀袖甩落下马,然而,此时若是怀袖跌下马去,很可能当即便被两匹马活活踩死!
巴根俯下身,伸出手臂揽住怀袖的腰,却怎么也抱不下来。原来他原想将怀袖抱在自己的马上,可怀袖的手臂却死死勾住马脖子,倔强地不肯放手,怀袖大叫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就算被马踩死,我也不会跟你走。”
巴根听着怀袖如此决绝的话语,心中猛地向下沉,口中悲戚道:“怀袖,我是不想让你进宫呀!你亲口说过,你不想进宫。”
怀袖却冷冷道:“我进不进宫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巴根一双浓眉紧锁,目光深沉凝注怀袖低声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怀袖听见巴根说出此言,没没说话。此刻,她只觉得双臂酸痛,身子也越来越沉,马儿身上原本就有汗,皮毛湿滑,她感觉自己的身子正一点一点地向下坠落,手臂也快要支撑不住……
“啊!格格!”素儿失声大叫,眼见着怀袖双臂一松,身子坠落马下。素儿吓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旁侧的侍卫也跟着心一紧,别过脸不忍再看。
巴根眼疾手快,撒开怀袖的马缰,俯身一招利落的“猴子捞月”,瞬间接住了怀袖下坠的身子。那匹受惊的马见此刻已无牵系,撒开四蹄向草原深处奔去。
怀袖被巴根接住揽在怀内,回转身与巴根四目相视。巴根从怀袖的眼眸之中非但没看到情愫,甚至连一丝温度都没有,那平日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眸,此刻却覆着一层冷澈的霜。
第004章 慧剑断情
“怀袖,你说过不想进宫,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去寻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原,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过没有任何人打扰的幸福日子。怀袖,我,我是一片真心……”巴根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情感,脸顿时涨的通红,这铁骨铮铮的热血汉子,还从未如此细腻地流露过内心的情感,故而格外紧张。
巴根的确非常喜欢怀袖,自从几年前,怀袖第一次跟随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来喀喇沁草原消暑的那个夏天,怀袖抚琴清歌一曲,当即撼动草原,博得“草原百灵”的美誉,巴根当时便喜欢上了这个如百灵鸟儿般美丽聪颖的小格格。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巴根精心驯养了只极其凶枭的海东青。
次年盛夏,喀喇沁草原的海东青围猎大赛,他的海东青竟然战胜了大哥吉日木图的号称“擎天闪电”,连续数年蝉联桂冠的海东青,获得了“空中骄主”的美称。
当时,忠义王非常高兴,给了他很多赏赐,当问及他因何要训练一只如此厉害的猛禽时,巴根的回答却是:“为了保护草原上最美丽的百灵鸟。”自那时起,在喀喇沁草原上,无人不知少王爷巴根深爱着大阏氏的小妹妹。
“巴根,我以满洲正白旗格格的身份命令你:放我下来!”怀袖挣扎着无法挣开巴根的怀抱,认真动了怒。语气冰冷道。
巴根深深凝视着怀袖如细瓷般的容颜,只觉那双平日熟悉的温柔眸子中,此时唯有一片冷漠,巴根看出来,她对自己竟全然没有一丝情愫,原本炽热的心渐渐冷却,缓缓松开手臂。
怀袖才感觉到身上钳制的手臂松开,立刻扣住马鞍,纵身一纵,双脚稳稳地落在草地上。素儿见怀袖安然无恙,赶忙爬起来跑至身前,紧紧挽扶住怀袖的手臂,口中轻声道:“小格格,你没事儿吧,可吓死素儿了。”
怀袖仰起脸看向马上的巴根,见平日硬朗的脸上此刻充满失落和无奈。她心里也禁不住泛着酸涩,她对巴根并非无情,却只是兄妹之情。且自己眼下即将入宫,对他的一片深情,又如何回应。
“巴根,你的用情我知道。”怀袖见他如此落寞,心中不忍,话语温和下来,说道:“只是,我很小的时候,外祖母,阿玛和额娘就不止一次对我讲过,身在皇族中的女儿,自身的荣辱牵系着全族的荣辱,大姐远嫁至此,二姐嫁入京都的兵部尚书府,她们皆是如此,所以,我,也是一样。”怀袖说至此,想起自己即将要入的是那深寂的皇家禁宫,触及心中感伤,眼内忍不住又薄雾弥漫。
巴根却大声质问道:“怀袖,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进了那个皇宫,深如囚牢,哪个女人会幸福?”
怀袖摇了摇头,眼望向湛蓝若梦的天空,将眼内的泪逼回腹中,扯出浅浅的微笑,温和道:“巴根,我方才说的话,你以后做了大汗就会明白。外祖母还对我说过:外人能看见的幸福是一种,自己内心里的幸福又是一种,只要守得住心里的那份幸福,身子受再大的苦,心里都是温暖柔软的。”
巴根痴怔地注视着怀袖温婉的笑靥,他明白,自己已然无法留住这只美丽的百灵鸟了,即便此刻强留住她的人,她内心里不幸福,他也不会幸福,他要的是她内心真正的幸福。
巴根重叹一声,“仓啷”从腰间拔出冷森森的佩刀。
素儿原以为巴根已经罢休,此时见他居然抽刀出鞘,吓的挺身护在怀袖身前,颤声祈求道:“巴,巴根少爷,求您,您可千万不要伤害小格格呀!”
怀袖将脸迎向巴根,眸光非但没有惧怕,向前行两步,反手将素儿拉到旁边。她倒不怕巴根伤她,其实正相反,她所担心的是巴根一时拗不过倔强的脾性,想不开反伤了他自己。
巴根手握着寒森森的佩刀,注视着怀袖的脸,目光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炽热。
“怀袖,你这一入宫,咱们或许此生再无日相见……”说着话,巴根脚踝轻磕马腹,马儿举蹄向前跨几步,巴根手持刀柄附身直指怀袖而来。
刀落之快,诸人根本反应不及,怀袖只觉自己腰间一道冷风唰过,仿佛什么东西被割断了。赶忙低头看时,巴根已回身收刀入鞘。
怀袖再次抬眼,见自己腰间佩戴的手绣香囊,此时已被巴根攥在手内。
巴根手紧紧握着怀袖的香囊,鼻息间充盈着属于她的独特香草味道,轻轻嗅了嗅,小心翼翼将香囊收进怀内。手一扯马缰,掉转马头大声道:“怀袖,你记住,不管你以后嫁给谁,要是受了欺负,随时回喀喇沁来!”话落,扬鞭而去。
马蹄声逐渐行远,踏破了草原的宁静,也带走了那份无果的浓情。
此时已是夕阳渐斜,怀袖的目光一直随着巴根的马儿消失在苍茫的草色之中。忆起与巴根初相识,她喜欢他热情爽朗的笑,喜欢他教她骑射的认真劲儿,喜欢他夜晚偷偷带着她去看成了仙的白狐狸……
这些都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快乐光阴,而刚才那一刻,她的快乐时光似乎都被巴根飞驰的马儿卷裹而去,仿佛这一切美好,都如昨日的南柯一梦……
入宫选秀,像是一根暗刺,扎得怀袖心尖儿上隐隐的痛,又无法言说。
★ ★ ★
疆北,将军府。
东果儿站在雕栏绣楼外的回廊下,耳朵贴着黄梨木雕窗,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身后随侍的婢女,手中端着个钧窑的紫砂冰梅小汤盅。
屋里的琴声开始时如云似水,清韵婉转。然而,好景不长,转眼,那韵律便渐渐开始急促凌乱,最后竟然“嘣”的一声戛然而止。
随着琴弦崩断的声音,东果儿惊地猛然撤回身子,手抚着猛烈挑动的胸口,口中忍不住悄声低语念叨了一句:“哎呦!吓我一跳”。就在此时,屋里传出一声女子的询问:“谁在窗外偷听?”
东果儿闻听这声音,唇角即刻泛出两朵梨涡儿,轻轻推门而入。柔声笑语:“除了你额娘,谁敢偷听咱们小格格抚琴呢?”语落,东果儿已跨入绣房之中。那跟在身后的婢女也随一起走了进来。
“额娘,你每次都在外面偷听,进来光明正大的听不好吗?总扰人心绪。”怀袖嘟起俏唇,面露不悦。从琴台旁站起身,走至东果儿身畔,挽住东果儿的手臂撒起娇来。
东果儿宠溺的轻点怀袖的小鼻子,笑嗔道:“不怪你自己抚琴不能静心,反赖在额娘身上了。”
“额娘,抚琴本就不能偷听的,不信,您去问外祖母!”怀袖噘着嘴,不依不饶地争辩。
“好啦,好啦,算你说的对!我不跟你争。练琴的时辰也够了,歇一歇,把这碗雪蛤银耳羹吃了。”东果儿说着,从侍女手里端过汤盅,摆在怀袖面前,又取了银汤匙递给她。
怀袖伸手去接汤匙,不小心碰到了指尖上的义甲,疼的“咝,咝”地倒抽了几口凉气。
“怎么了?”东果儿瞧见此情形,赶忙小心翼翼牵过女儿的手,轻轻地松开缠着义甲的带子,仔细查看时,只见每个指尖儿上都是又红又肿的痕印,有的还渗着血丝。
“我的乖乖,这是怎么弄的?”东果儿心痛的轻抚着女儿的芊柔素手。黛眉紧蹙,抬起眼看着怀袖问:“是练琴弄的么?”
怀袖抽回手,却满脸不以为然。反嬉笑安慰东果儿道:“额娘甭担心,没事儿,过几天就好,原先初学琴的时候,也给磨出来过的,只不过好久没这么认真练琴,手都娇贵啦。”
东果儿仍面带疼惜之色,道:“要不我去跟你外祖母说说,休息几天再练,手都磨得如此。真是……”东果儿眼瞧着女儿握勺柄时,因护疼,指头只敢轻轻捏着,她看着实在心疼的紧。
怀袖听母亲这么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赶着说道:“别!别!额娘可千万别跟外祖母去说情。上次哥哥也是心疼我习字站的时间久,膝盖疼的不会打弯儿去跟外祖母说情。结果,习字的时间倒是缩短了,可是练习宫规的时间却延长出一倍,不瞒额娘,我实在是害怕见张嬷嬷那张脸,也实在厌烦练那劳什**规,还不如练琴习字来的爽落!”说罢,埋头继续喝汤。
东果儿看着女儿,心里忍不住微微叹息。怀袖自幼跟着自己的额娘,也就是她外祖母固伦锐敏公主的身边长大,东果儿心知自己额娘也不想怀儿入宫为嫔,宁可进宫当几年侍女,即便吃些苦,到了放出来的年纪,使些银子放出来,好歹再回疆北来。
可是东果儿始终想不明白,额娘既然早如此打算,眼前究竟还要吃这些苦做什么呢?东果儿只知自己的额娘素来心思深沉,虑事精细周全,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缘故,但即便她怀揣着满腔疑窦,却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怀袖喝了几口汤,抬起眼看着东果儿问道:“额娘,我阿玛快回来了吧?”
第005章 女儿闺情
东果儿掐着手指粗略算了算日子,点头道:“按照以往的惯例,的确快回来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怎么。想你阿玛了?”
怀袖笑盈盈点头道:“当然想啦,每次阿玛去宁古塔检阅边防,走的时日最长,且这一又没叫哥哥跟着,我心里很是挂念阿玛的身子。”
东果儿听见怀袖如此说,心中甚感欣慰,伸手温柔地轻抚怀袖发鬓,含笑温言道:“我的怀儿长大了,懂得体恤阿玛的艰难。”
怀袖望着额娘慈和温柔的容颜,心中涌动着无限温暖。继续垂了脸埋首喝汤,只喝了两口,突又抬起头,眼中跃动着兴奋问道:“阿玛这次能不能将吴汉槎师父接回来么?”
东果儿原本面色温和,忽闻怀袖如此问,不禁收敛起和悦之色,柳眉轻蹙踌躇道:“吴汉槎师父,可能……可能以后再不能来咱们疆北将军府了。”
怀袖闻听此言,却并未追问缘由,只默默低垂下眼帘,埋首喝汤。她其实知道吴汉槎师父是再不能来的。可是,每次阿玛去宁古塔时,她总是忍不住在心内偷偷存着一丝希望,尽管那希望如冬日荒原的一片绿叶,却也怀揣着一星春的气息。如今,怀袖亲耳听见额娘如此说,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却依然生出无限的失落……
喝完汤,母女略坐了片刻,怀袖悄悄蹭至东果儿身畔,握住额娘的手低声求道:“额娘,我想,去趟允荣王府看看菱悦,行不?”说罢,一双晶莹的大眼睛殷殷凝望着东果儿。
东果儿瞧着女儿可怜楚楚的模样,又相见她方才练琴的辛苦,忍不住轻轻点了下头。怀袖见额娘答应地如此爽快,兴奋几乎要跳起来。却又即刻被东果儿揪住,叮嘱道:“去是可以,但不许骑马!且得叫素儿跟着。”
“好好好,全依额娘,孩儿遵命!”怀袖嬉笑着了个猴儿样,便着急地向外跑。
“怎么还是这幅猴儿性子,宫规看来还真的好好学学!”东果儿虽然口中嗔斥,却早已被怀袖逗地满眼含笑。
怀袖调皮地扮了个鬼脸,拉了素儿奔下绣楼。东果儿扶在绣楼栏杆旁高声嘱咐道:“早些回来!”
怀袖口内答应时,人已跑远,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消失在垂花门外。
允荣王府距离振国将军府并不远,坐车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便到。
振国将军府与允荣王府本是世交,两府的内眷时常往来,因此,守门的侍卫对两府的车辕行头极其熟悉,怀袖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刚停,就有戈什哈过来给怀袖问安,顺带将怀袖扶下车,也不用通禀,也不用引路,怀袖径自走入王府,轻车熟路向菱悦居住的绣楼行去。
穿过雕花回廊,转过月门,眼前闪现出一处独立的小院落,院中一座二层小楼,楼前横匾上书“馨怡居”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这是当年了允荣王爷亲提的字。
怀袖走入院落时,四下悄然寂静,此时才立春,余寒尚存,院墙边的金焰绣线菊还没开始长叶子,院落中显出几分萧瑟气息。怀袖举目向二楼东厢房门口望过去,果见一个婢女伺候在门口。唇边勾起笑,心中便知菱悦定在房里了。
“怀袖格格来啦!”那婢女正抬眼,瞧见怀袖与素儿主仆二人,面带着甜笑迎过来,走至近前躬身给怀袖请安。
“唤菊,你主子做什么呢?”怀袖边问,边向绣房门口行去。
唤菊回道:“回怀袖格格的话,我家小主子方才刚绣了一会子活儿,此时正看书呢。”边说话边给怀袖挑开帘笼。
“哈,何时变得如此用功了?我去瞧瞧她看什么书。”怀袖说笑着,也不令唤菊通秉,径自跨入绣房。
怀袖才进入房内,转目向东面轩窗下望过去,果见菱悦端坐在书桌前,埋头伏案不知写些什么,十分专注,竟不知她到来。怀袖也不说话,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呀!你吓死我了。”菱悦抬手正欲湛墨汁,忽见身旁闪过一个人影儿,唬地险些将手中的毛笔掉落在石砚上,抬脸看时,见竟然是怀袖,转而又眉目含笑,原本略带清愁的苍白面色,顿时凭添几分明媚。
“我原想偷偷瞧你写些什么,不想被你发现了。”怀袖笑道,走至近前道:“大好的光景,独自闷在房里写什么呢?”说罢,已拿起菱悦刚写的字签,墨迹还未干透,只见上书一阕小令,便默诵出来:“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读完,怀袖斟酌着又单念了遍那句“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思量片刻说道:“读这两句,倒让我先想起秦少游的《鹊桥仙》那两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是谁写的小令?如此孤寥意境。”她知菱悦不善功词赋,便问道。
怀袖问时,回身看菱悦,却见菱悦的面容又覆上淡淡的清愁。臻首暗垂,眼睫黯淡,水波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素签上,虽然她什么都没讲,怀袖却忍不住心下暗自叹息,正欲开口,菱悦却伸手将素签从怀袖手里抽去。
“是京城里辅政大臣纳兰明珠之子纳兰容若的名唤作《饮水词》集中的一阕,我瞧着很是入心三分,便记下了来。”说完,见怀袖蹙起眉心望着自己,知道她已揣度出几分自己心下的意思,怕她跟着感伤,旋即牵出笑脸道:“你是可是堂堂振国大将军的格格,金枝玉叶,且我素知你外祖母教养严格,绝不叫你读这些,不像我,无人问津自然也就没了约束。”
怀袖听菱悦如此说,心疼的牵起她的手急道:“你不要总轻看了自己,即便你额娘身份不高,可你毕竟是王爷的亲生女儿,也是正经的主子的身份。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过是对这些京城公子哥儿们的词儿曲儿没兴趣罢了,那些《牡丹亭》《桃花扇》还不是读起来不眠不休,别人不晓得我,你也不晓得吗?”
菱悦被怀袖这话逗的呡唇一笑。转了个身绕到书桌后面,从旁边的屉子里抽出个信封,把素签细细地折好后塞进去,信封上什么也没写,转手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信封,看了看菱悦,踌躇道:“你真的想我把这个给哥哥么?”
菱悦听见怀袖这句问话,眉心紧蹙,眼圈儿顿时生出红晕。语调微颤着摇头道:“我此刻也没主意,你瞧着办吧,给不给的现在也都不重要了……”说罢,已用手阉了唇。
“菱悦……”怀袖轻唤一声,心疼地握紧菱悦的手。她又何尝不知道菱悦跟哥哥情谊深笃,可相隔万里之外,坐在紫禁皇城里的那位孝庄太皇太后哪里晓得?凭她一道懿旨赐婚,谁敢抗旨不尊?然而,就是这一道懿旨,便如那王母娘娘的玉簪,硬生生地将两个原本深爱的人,划分在天河两岸,相思,相望,不相亲。
“既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也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每次来见你都清减许多,再这么下去,等上花轿的那天你就剩一副骨架子了,乌兰布托路途遥远,你如何熬过长路苦漫。”如今事已至此,怀袖只能宽慰几句,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若是菱悦能嫁给哥哥,虽说做侧福晋,但凭哥哥对她的情意,阿玛额娘的宽厚,菱悦婚后的日子也定会十分顺遂。可眼下却被指婚嫁到科尔沁草原深处,那个叫葛尔丹的蒙古汗王,也只是个侧室而已,且听闻那葛尔丹凶悍嚣狂,菱悦如今只身远嫁,今后……怀袖不敢再想。
菱悦淌了一会子眼泪,觉得怀袖好不容易来看自己一回,光顾着悲戚反给她添堵,便抹去泪,拉着怀袖的手坐到绣床上去聊天。
“你最近还被禁足在府里,研习那些个宫规律法吗?”菱悦换个话茬问道。
“甭提那些,想起来我就愁,那个张嬷嬷的表情,我晚上做梦梦见她,都会给吓出一身冷汗来。”说罢,怀袖俏脸板起,模仿那张嬷嬷平日的神情。
菱悦笑的直捂肚子,推了怀袖一下道:“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嘛!那不成了鬼见愁?”
“别说鬼见愁,阎王见了她也得愁!你是没见,她做我的管教嬷嬷一年了,我就没见她笑过,甭管春夏秋冬还是逢年过节,我就只见过她那一个表情,活脱脱一个僵尸样儿。”怀袖越说越起劲,菱悦早扑在床铺上,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子,话题转着圈到了怀袖身上,菱悦问:“你什么时候动身进京?”
怀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大概半年后,我阿玛要奉旨进京诉职,到时候会带着我一起去。”
“可是距离选秀的日子还有一年,你这么早就过去?”菱悦很是惊诧。算着日子,怀袖进京怕是与自己出嫁的时日相差不多时。
怀袖点了点头说:“我进京先住在二姐家,大概住半年的时间,一来熟悉京城的人情风俗,二来就近准备入宫也从容些。”
说起入宫,两人又沉默了。菱悦略想了想,问道:“我问你句话,你别恼我,只是我心中不解。”
怀袖道:“有什么可恼的,你问便是。”
菱悦道:“你总说不想进宫,除了先前那些什么宫女枯守白头这些理由,还有旁的么?”
怀袖听见菱悦问起这个,略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说一件事与你,你不许对旁人讲。”
菱悦见她如此认真,便也使劲点了点头。怀袖悄声道:“我不愿嫁给皇上,他后宫有那么多姬妾,我只希望如我阿玛和额娘那般,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共白首。”
菱悦听见她如此说,不禁怔住,口中呐呐:“一生,一世,只守着一个眷恋之人……”两人相对呆坐,一时都没了语言。
又坐了许久,怀袖要起身回府,菱悦似突然想起什么,转回身,向枕下面摸去。
第006章 离愁别绪
怀袖不知菱悦做什么,再见她转回身时,手中拿出个绣工精巧的绣囊。
怀袖接过菱悦递来的绣囊,见上面精致细密地绣着一朵金焰绣线菊,弯弯绕绕的菊花瓣儿四下张扬开放,一缕玫红一缕金黄的花蕊相间着绣在浅碧色的锦囊上,绣工精巧平整。怀袖一看便知是菱悦亲手绣成,这样细致的活儿除了她,旁人望尘莫及。
“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府上的东西也都不是我的,那些珍珠翡玉,在你这将军府里长大的格格眼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就送你这只绣囊吧,咱们打小混在一起,姐妹一场,留个念想。”菱悦说话时,又红了眼。
怀袖鼻子一酸,强压住泪没涌上来。探手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绣囊也取了下来,递给菱悦:“咱俩换一换,你也别嫌弃我的是旧的,只留着这份情,如你说,留个念想。”
菱悦接过怀袖的旧绣囊,紧紧握在手心内,使劲点了点头。
怀袖将菱悦送的绣囊往腰上挂时,瞧见腰间那枚新缝上去的掐银丝纽扣,不禁略怔了怔。
俩人一直聊至掌灯,怀袖才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允荣王府。往回走的路上,怀袖坐在车里始终闷不做声,素儿见怀袖不似往日,素日她与菱悦相见,回去的路上总有许多笑话要讲,而今日,却一反常态,似揣着满怀心思。素儿知她心中不甚欢喜,便也静静的不敢多言。
车外马蹄哒哒,不时传进来赶车侍从吆喝马儿的声音。车里的玻璃风灯随着车身有节奏地晃悠,忽明忽暗。怀袖伸出手,暗地里抚摸着腰间的那枚挂绣囊的银丝纽扣,想起去年离开喀喇沁草原时候与巴根分别的情景。
当时巴根挥刀夺去了自己的绣囊,原先的那颗金丝盘扣就是那次被巴根一刀削断,丢在了喀喇沁草原上。后来额娘还特意询问过,她只谎说玩的时候不知掉在哪里。细心的额娘瞧出锦绳茬口整齐,笃定说是被利刃削断的,只是疑心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了去。
那次也是因为离别,割断了纽扣,也割断了巴根对自己的情愫。而今,连腰上的绣囊都换成了菱悦的,一件件贴身事物换过,却全是为了离别。终究,那些葱茏的光阴都要抛下她而离去了吗?连那些光阴里的人也终要离开……外祖母说凡事都是有因果代价的,长大或许便是因,分别或许便是长大的代价。
但是,真的,必须要与亲爱的人一一分别吗?
怀袖回到将军府,只让随车的小厮去禀报一声,并没亲自去给外祖母和额娘请安,径自回了自己的绣房。
回至房内,怀袖便往榻上一倒,将头闷在锦被里。
“小格格是身子乏了么?奴婢去取些温水来给格格洗脸吧。”素儿站在床边轻声询问。
“不用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怀袖说着,将脸转向床内,不再言语。素儿见此情景,只得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的确身子不乏,只是心累。往日与菱悦总是相见甚欢,可今日徒增出离愁别绪来,她最懊恼这样闷葫芦一样,无处发泄的憋气情绪。
趴了一小会儿,突然翻身坐起来,从怀里摸出菱悦给她的那封信,走到书桌前坐下,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又读了一遍那首小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原是生长于富贵乡中却也难抵落花红冷的孤寂,那曾经铭心刻骨的一相逢,相较此刻的形单影只,心事,眼波,自然难以平复宁静。谁知道?谁知道?声声询问无人应,只有阵阵清凉伴着孤灯壁影。
默念了几遍,又将信笺放回信封里,夹进案头那本《离骚》里。怀袖决定这封信不给哥哥。有缘无果的情,揪扯的越久伤人越深,倒不如挥剑斩情丝,当时是疼了些,可心头的伤也能愈合的快些。怀袖突然幻想:如果世间有一种吃了能让人忘情的药就好了。
“怀儿?你在里面吗?” 是哥哥的声音。素儿推开门探进头来,眼望着怀袖请示。怀袖轻轻点了下头。素儿立即开了房门,低身行礼:“少将军请!”
齐布琛跨步走了进来,扭头看怀袖竟坐在书案前,先笑起来道:“这么用功?这架势要是让阿玛看瞧见肯定高兴!”
怀袖瞅了哥哥一眼,换了副刁蛮娇俏的模样,嗔问道:“今儿怎么有空儿来瞧我?”
齐布琛扭回头,见素儿早已将门关好退了出去,便低声问:“你今天去允荣王府了?”
怀袖勾唇浅笑,眼神暧昧的斜睨着齐步琛笑道:“好灵光的耳朵呦!”
“好妹子,我知道你去见菱悦了,她……她还好吗?”齐布琛问出此言时,神色十分担忧。
见哥哥这幅模样,怀袖把原本想开的玩笑又咽了回去。眼见哥哥这段日子消瘦许多,以前从不随意酗酒,这些日子却常夜不归宿。她心知菱悦自从被指婚,便被禁了足,与哥哥再没见过面,哥哥眼下如此情景,也在情理之中。
“你放心吧,菱悦很好,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许多绣活儿要她亲手做,忙的顾不上想旁的。”怀袖狠了狠心说道。
“嗯,那就好!”齐布琛点了下头,又看了眼怀袖,勉强挤出一丝笑。
怀袖面色平静,心里对哥哥早心疼不已。“哥,菱悦就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齐布琛闻听神色立即认真起来,目光紧锁怀袖的脸。
“菱悦说,她只要你好好的!你该明白她的心思。”怀袖说话时,手忍不住死死按在那本《离骚》上。她害怕自己一时管不住情愫,将那信件取出来。
“嗯!我会的!”齐布琛重重的点了下头,似乎在下着保证。
怀袖见哥哥如此,也欣然含笑,轻吁了一口气。心内暗道:既然是无果之情,不如早些割断,伤口尽快愈合,疼痛或许还可轻减些。菱悦,哥哥,我是为着你俩个,你们可别怨我狠心。
齐布琛抬头看了怀袖一眼,忍不住问:“你这些日子也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好些时没见你的笑模样了。”言语中也满含关切。
“我倒是羡慕你跟菱悦。”怀袖似没听见齐步琛的问话,自顾自地莫名冒出这么一句。齐布琛听她这么说,眉头轻挑,露出询问的表情。
怀袖沉默片刻,语气悠远道:“你们虽无缘结百年之好,却真心爱过。品尝过那种情爱缠绵的美好滋味,而我呢?我还没来得及寻觅,就要被送进那个动不得情的地方去。”怀袖说着眼圈嵌了一层红边。在亲哥哥面前,她无需佯装,真情即刻显露无余。
齐布琛上前两步将妹妹的肩膀拥住,柔声安慰道:“怀儿,你自幼便人见人爱,连外祖母给你取的名儿,都透着让人心疼的味道。放心,你若进了宫,皇上也定会喜欢的!”
“我才不要被皇上喜欢,谁被他喜欢谁倒霉!”怀袖大声抢白一句,眼泪夺眶而出,下午与菱悦聊天的憋闷,此时倾泻而出,眼泪难管难收地滚下来。
齐布琛突然听她如此说,不禁微微怔愣。怀袖继续啜泣道:“哥,你自幼熟读经史子集,你难道不知道后宫那些事儿?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斗狠争宠的事且不说,前明宫女不堪忍受折磨,在乾清宫里刺王杀驾的事儿,我每想到就心颤。如今,如今自己也要给送进去……”说至此,怀袖已抽咽地说不出话来。
“妹子,那些史书中记载的也不可全信,再说现在已经换了天子,那些都是前朝的事儿了。“齐布琛好言劝慰。
怀袖哭泣稍至,但情绪仍然激动,或许是积蓄久了的郁闷无处发泄,此时,按也按不住,索性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那:‘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还有:‘两角鸦青双筯红,灵犀一点未曾通。’还有那:‘自缘身作延年药,憔悴春风雨露中。’这些深锁在宫闱深处的哀叹,莫非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不成!”此时的怀袖已顾不得凄凄艾艾,愤愤然抒出满腔不平,眸中炙光闪动,激动地双腮晕染晚霞色。
齐布琛看怀袖这个样子,愣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怀袖见他如此,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口中嘟囔道:“你不同情人家算了,还来取笑,哼!薄情寡义,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
齐布琛却道:“阿玛和外祖母真是失算,早知道要送你入宫,就不该让你读那么多经史子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瞧瞧你如今这样利嘴,秦皇汉武信口拈来,恐怕当今皇上给你做额附,嘴上也占不着你半分便宜,哈哈!”说完仰面大笑起来。
怀袖被齐步琛如此一说,又羞又恼,抡起粉拳照着齐步琛后背一顿饱锤。齐布琛大笑着向屋外跑去。
★ ★ ★
天空被风洗的一根云彩丝儿也没有,春末的太阳已经显露出了夏天的脾性。振国将军府后院有一处正方形独门院落,是专供大将军葛吉泰和少将军齐布琛早晚习武练功的地方。
院落平整而开阔,地中央用青砖和白砖拼出一副八卦阴阳鱼,边上立着兵器架,插着刀枪剑戟。墙上的长钉上还挂些斧钺钩叉环。
齐布琛手背于身后,正聚精会神看场中演习刀法的副将塞本得。塞本得一柄单刀上翻下舞,刀身折射着阳光明晃晃耀人双眼,齐布琛看在眼内,心里不由得暗自赞叹:好俊的刀法!
就在此时,突然从远门外窜进来一抹嫩粉身影,那人二话不说,从兵器架上抄起根枪,飞身跨步跃入场地,挥枪向着塞本得猛刺。
第007章 入宫情怨
塞本得原本行走自己的单刀套路,没想到面门突然迎来一枪。赶忙用刀背一拨,身子闪跃到旁侧,定睛看来人吃了一惊,但容不得他多想,眼见那枪又向自己扎来,塞本得无奈。只得提刀招架,又怕伤着此人,万般小心应对。
“怀儿!你干什么?还不快住手!”旁边站立的齐布琛大声喝道。
但怀袖哪里肯听话,一枪跟着一枪,步步紧逼塞本得,枪枪直戳对方的要害。她原本并不是塞本得的对手,可塞本担心伤着她的千金之躯,不敢还手,只躲闪回避,可无奈这小丫头似着了魔。步步相逼,招招致命门,眼见着塞本得连连后退,已被逼至墙角。
齐布琛也怕刀枪无眼,伤了谁都不好。可见怀袖这拼命的阵势。一时竟没停下来的意思。
此时,院门跑进来两个侍女,其中一个便是怀袖的贴身侍女素儿。她刚才瞧见怀袖似朝这个方向跑过来,追入院中,正撞见怀袖与塞本得刀枪相见,吓得素儿顿时脸色惨白,跑到齐布琛身旁“扑通”跪在地上,央求道:“少将军,求您拦住小格格,可千万别伤着她。”
齐布琛见怀袖仍奋力厮打,无奈,只得抽身跃入场地中,手中刀背挡去,顺势使出“泰山压顶”式,只此一招,便将怀袖的枪死死压在地上。怀袖的力气哪里是齐步琛的对手,眼见枪被夺,怀袖顺势一个“燕子窜云”飞起一脚,正踢向齐布琛的胸前,这一下,可惹恼了齐布琛。
齐步琛原本只想逼怀袖罢手,却没想她还认真起来,眼见她脚踝逼近自己,齐布琛也不躲闪,只举起两手扣住怀袖的脚踝处一按。怀袖顿时觉得自己半个身子酥麻,心知哥哥点中了她的穴位,匆忙间向后撤腿,一时没掌握好平衡,摔落在地上,枪也早撒了手。
素儿见怀袖摔倒在地,赶忙跑过去搀扶。
齐布琛将手里的刀丢给塞本得,背着手,皱眉注视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怀袖,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可是,当怀袖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他的时候,齐布琛顿时惊立在当地,此时的怀袖已是满脸泪痕,连旁边站着的塞本得也惊诧呆立,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个性格刚烈的小格格哭鼻子。
“怀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齐步琛诧异问道。
怀袖一面喘息,一面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素儿将怀袖身上的尘土弹干净,又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干怀袖脸上的泪痕,柔声乖哄道:“小格格,咱们回去吧,太福晋和福晋还等着呢,要是闹得让大将军知道,就不好了。”说完,挽着怀袖的胳膊往院子外面走去。
齐布琛虽未从怀袖口中问出缘故,但听素儿如此说,也猜出了十之**,必然又是为了入宫的事儿。这些时日,每次提及入宫,怀袖的情绪一次比一次激动。为这事儿,明里暗里不知哭了几回,齐布琛亲眼看着妹子长大, 还头一遭见她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那天的任性最终还是传进了葛吉泰将军的耳朵里。
葛吉泰原本就不喜欢女儿家摆弄兵器,大格格聪古伦和二格格朱赫塔娜均不会功夫,唯有小女儿怀袖,因十分疼爱,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教授了些防身的功夫,但葛吉泰依然勒令平日不许轻易舞枪弄棒。况且,又听说是因为不想进宫而闹起来,更是发了火,索性禁了怀袖的足,不许她踏出绣房一步,直到启程进京,任何人不许为其求情。
距离葛吉泰将军进京诉职的时候日渐近了,府里上下都在为这一父一女进京做着准备,尤其是怀袖的行李,东果儿总不放心,一遍遍地亲自查看,捋着单子上所列之物,生怕少带了一根绣花针。
她深知怀袖这一入宫,万事难料,不知她们母女还能否再见,每思及此心中酸涩,准备起来就越细致稳妥,又恐被人瞧出来,暗地里也不知淌了多少泪。
葛吉泰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不论悲喜,皆不形于色的沉稳气质,只晚间回了寝室,偶尔跟福晋东果儿问及一半句,东果儿深知丈夫虽口上不说,心中也如她一样十分惦念。
府里最沉得住的,就数怀袖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
固伦瑞敏公主毕竟是皇太极同宗的妹子,除了尊贵的镶黄旗血统之外,见过的大世面自然也不在少数。面对怀袖激烈的情绪,她始终态度温和,淳淳善诱,但态度却又十分坚定。
明日,便要启程了。
怀袖独自坐在床前,眼望着影影绰绰的昏黄烛晕发呆,脑子里馄饨纷乱。
几天前菱悦的送亲队伍已然启程,她因为被禁足,没能去送菱悦,听去看热闹的侍女回来说,菱悦临上花轿前,红方喜盖被风掀了起来,周围的人看的真切,她满脸都是泪痕……
怀袖正胡乱想,门由外推开,素儿走到床边,低声道:“小格格,福晋来了。”素儿话刚落,东果儿已经缓步走到怀袖身前,东果儿向素儿摆了摆手,素儿会意,悄然退了出去,房内只剩母女二人。
东果儿目光莹莹,望着烛晕中怀袖那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娟秀容颜,抬起手,轻轻地将怀袖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理至耳后。
怀袖抬起脸,看着额娘温柔慈和的眼睛,想着明天自己就要启程随阿玛进京,深深的不舍在胸口荡漾。似有很多话想对额娘说,但开口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憋出两汪泪,在眼睛里滚着。
东果儿牵起女儿的手暖在自己手里,脸上始终盈盈含笑,温声道:“走,随额娘去给你外祖母问个安,明日一早你天不亮就启程,就不惊动她了。”
怀袖点点头,接过额娘递过来的帕子拭干泪,由额娘牵着走下绣楼,向外祖母的卧房行去。
怀袖母女俩穿过向后院通的回廊,跨过西侧院角门,走近一个单独的院落,这便是外祖母起居的内室。
正方西侧的窗内,隐隐烛光映在白窗棂纸上,显得屋里温暖而宁静。
东果儿上前轻叩门环问道:“额娘,您歇息了吗?是我。带怀袖给您问安来了。”
门内听得一个女声先答应了一句,随后两扇门向内开启。门内侧立着一个年岁略长的侍女,稳稳重重地给东果儿和怀袖低身问安,将二人让进屋里。
“额娘睡下了吗?”东果儿低声问侍女。
侍女摇摇头,浅笑着回复:“还没呢,正说起明早小格格启程的事儿,可巧您们就来了。”
怀袖挽着东果儿的手进了西厢暖阁。固伦瑞敏公主正靠在临床的暖炕上,炕上放着矮木几,烛下一捧佛家经卷页面朝上翻开着,上面还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边掐丝放大镜。
固伦瑞敏公主见东果儿和怀袖进来,直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和笑道:“怀儿过来,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怀袖可以说是在瑞敏公主怀里滚大的。瑞敏公主对这个外孙女格外疼爱,就连她自己亲生的东果儿她们兄妹几个,她都没花过如此多的心思教养。
怀袖才在炕沿坐下,便将头偎进外祖母怀里,泪止不住的淌下来,溺湿了瑞敏公主衣裳的前襟。
平日里,外祖母对怀袖的管教严苛,不亚于她阿玛葛吉泰将军,怀袖虽然是女儿家,但外祖母自幼便教导:女孩儿的眼泪也照样矜贵。怀袖本就性格倔强,所以几乎没在外祖母面前掉过眼泪,可今日这般情形,她实在控制不住。
瑞敏公主仍像怀袖儿时一样,双臂环抱着她微微发颤的身子,一下下地轻晃,声音像轻唱童谣般,却稳重宁和,让人听着有种踏实感。
怀袖哭了一阵子,情绪渐渐平缓下来,仰起脸看着锐敏公主,烛影摇曳,那容颜显得格外慈祥和善。
瑞敏公主用手抚摸着怀袖油黑的发丝,温语慈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话,想问什么就问吧。”
怀袖用帕子拭干腮边的眼泪,稳了稳心神,问道:“外祖母,您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我进宫的对吗?”
瑞敏公主微笑颔首道:“这是自然。”
怀袖跟着便问:“那为什么要让我学这学那,还不是为了让我进宫讨封?”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仍旧面容微带笑意,抬起眼,目光越过怀袖的脸,落在东果儿脸上,问道:“我让你去办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东果儿赶忙点头道:“全都按照您的吩咐,都办妥了。”
瑞敏公主听见此言,欣然点头。怀袖却有些莫名,回身看了看额娘,目光又落在外祖母身上,莫名问道:“办什么事?”
瑞敏公主没回答怀袖的问题,反问道:“怀儿,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严格,习琴,习字,念书,对弈,宫规女戒无不要你十分精进,你心里可怨恨外祖母么?”
第008章 少女入京
怀袖赶忙摇摇头道:“我怎会怨恨?我知您是疼我,才教我这些,只是不明白……”
“只是不明白,我既然不想让你讨得皇上的欢心,却又教你学了这些本事,看似相互矛盾对么?”瑞敏公主将怀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怀袖点头。
瑞敏公主面色微露严肃,说道:“怀儿,你要记住: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却又是另一回事。我之所以让你学习这些,目的并不是让你徒增谄媚的本事,而是让你有更开阔的眼界。”话说至此,瑞敏公主面色和缓下来,温和道:“怀儿,身为女儿家,以后还要教养你的子孙,但首先你自己要能看得清眼前的事儿,看得开脚下的路,凡事要学会自己去应对,即便你不入宫,你阿玛额娘也不能随你一辈子,你明白么?”
怀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转着外祖母这番话,轻蹙眉心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外祖母说“办事儿”的话,问道:“那刚才您说让额娘办什么事?”
固伦公主听她还没忘这个茬,便笑道:“我让你额娘把你平日的古琴,佩剑,玛瑙围棋,以及那些喜爱的物件,或毁或送,总之都折腾没了。”
“啊?!”怀袖听了这话,猛的直起身子,那些可全是她最珍爱的宝贝,心中不由得惋惜,可又不能责怪外祖母,怀袖此时只觉欲哭无泪。
固伦公主牵着怀袖的手,轻声道:“我的儿,你切记住:进得宫内,非到万不得已,这些本事就全当你从未学过,千万切记!”
怀袖半懂不懂地望着外祖母。
固伦公主深深注视着怀袖亮如秋水的双眸,悠悠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日后经见的世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我今日的用意。”
说完这些,固伦公主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从头到脚,细致地端详了怀袖一遍,将手伸进枕头下面,取出个黄缎手帕的小包,将那物件递给怀袖道:“你入宫,外祖母没有值钱的东西送你,这个算是给你留个念想儿吧。”
怀袖接过黄布手帕,只觉着里面东西压手,掀开帕子一瞧,竟露出一只润如凝脂,色如松露的贵妃镯。怀袖瞧着手里镯子还在发呆,坐在她身后的东果儿格格却站起身,急道:“额娘,这万使不得,这可是当年太祖爷特地赏赐给您的,这龙髓坤镯太贵重,怀袖她还小,她受用不起这个!”
怀袖从没见过这只镯子,只瞧着稀罕。见那镯子的内外边沿,与普通的玉镯并无不同,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水头十足,是上等成色。只中间夹了一带黄橙橙的金线纹路,是玉石天然生成的纹饰,那纹路蜿蜒盘桓附在镯子周身,澄如鎏金,状若龙鳞,十分绚丽夺目。怀袖正打量这镯子,忽听额娘如此说,便知这定是件宝贝,欲再还于外祖母。
锐敏公主却笑起来,向她俩个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受用不受用得起的,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留这物件在身边做什么?怀儿如今要入宫,才是咱家的大事。先前,她两个姐姐,聪古伦和朱赫塔娜,都是先皇赐婚,如今太皇太后和皇上想着让怀儿入宫,咱们家也算是齐全了。可宫外的人都知道,禁宫那地儿可不都是表面儿瞧着那么舒坦,连怀袖这么个小丫头都明白。对不?”说完,笑望向怀袖。怀袖点点头,继续听外祖母讲。
“所以,既然入了宫,就得学会保护自己。这个东西是圣祖爷皇太极晋封我固伦公主封号的时候一并赏给我的,当时还有封赏诏书。你把这个带在身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或许可保你一时周全。但,用不上它最好!”
东果儿听罢此言,便不再推却,怀袖手里握着那只龙髓坤镯,低垂下眼帘,忍不住又湿了眼圈儿。
“时候不早啦,你也回去早点儿歇着,明儿一早我就不送你了。”
东果儿闻听,起身给固伦公主行了礼,怀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跟额娘一起出了外祖母的卧房。
出了房门,东果儿走在前面,正要往怀袖的院落中去,却听见身后脚步踌躇。东果儿回身看着怀袖犹豫不决的模样,问道:“怎么,你还有事儿?”
怀袖挽扶住额娘的手臂说:“我想去看看阿玛。”东果儿听见沉吟少刻,默默地点了点头,母女二人又转向前院,葛吉泰的书房。
葛吉泰正在房中写字,闻听门口守卫行礼道:“福晋吉祥,小格格吉祥。”紧接着又听见东果儿的声音:“免了吧,将军在里面吧?”话落时,母女俩已经进了书房内。
葛吉泰手提狼嚎毛笔,长身立于书案前,神色中略显微微的惊诧。东果儿与怀袖平日极少来这里,况且还是入夜。
“这么晚了,你们不歇息,来这儿有什么事儿吗?”说罢,目光落在女儿怀袖脸上,明日是她的大日子,他猜想这母女俩此时来这儿,定是为着这件事。
怀袖此刻心中平静,放开东果儿的手臂,款步来到葛吉泰面前,低身施礼后,静静地望着阿玛,细细打量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阿玛的额角也略染了霜色。
“阿玛,我想给您梳头发。”怀袖轻轻说道。
葛吉泰握着毛笔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沉默片刻,点了下头,旋身坐在椅子上。站在怀袖身后的东果儿早已忍不住,用衣袖紧紧掩住口,生怕啜泣声被他父女二人听见。
怀袖轻轻地散开葛吉泰的发辫,一根根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握在手中,乌黑的发丝间隐隐闪着银白,一梳梳下,仿佛搅动了体内息息相连的血脉之源,细细地分出缕,再一寸寸编起,原本略微冰凉的发丝在怀袖手中渐渐温暖起来,直至发尾,怀袖从怀里取出一根亲手编好的辫络,精致的络子下方坠了两颗墨色的绿玛瑙玉珠,扎好的发辫在莹莹烛光中泛着自然的亮色,怀袖又细细地抚摸片刻,缓缓退后两步说:“阿玛,梳理完了,女儿去了。”
听见怀袖说话,葛吉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转过身,只向身后挥了挥手,说了句:“去吧。”
待她母女俩退出书房,并轻轻地将门带上,葛吉泰才缓缓转身,眼中清泪隐隐……
次日清晨天不亮,怀袖就起来洗漱梳妆。几只巨大的行李箱子已与阿玛的行礼一起装到了车上,身边只有素儿带着一些贴身换洗衣物,打点穿戴好,东果儿的侍女已经过来催了两次了。
怀袖最后环视屋子一周,忽见那本《离骚》孤零零地躺在桌案上,怀袖走过去将书拿在手里,转身出了房门。
满族是个图腾崇拜的民族,他们崇拜的天神是乌鸦。因此凡是有身份的满族贵戚家中,院落的东南角都竖着一根高高的萨满祭天用的长杆,名为索罗杆。每当逢年过节或家中有婚丧大事,皆先祭拜天神以求庇佑。
怀袖进京自然算是将军府里的大事,齐布琛早早地将牲畜宰杀炖熟,放进索罗杆头的平台上。怀袖请过三注香,向索罗杆行三跪三拜大礼。
磕完最后一个头,怀袖由素儿搀扶着才站起身,头顶上传来叽叽咋咋的叫声,原来,正是一大群乌鸦落在杆子顶端,争抢着进食杆子顶上的祭品,场面十分喧闹。
院落里站立的管家仆从见此情形,顿时欢呼沸腾,口中大喊:“现吉兆啦,现吉兆啦,咱家格格要当娘娘啦!”
镇远大将军葛吉泰见此情形十分高兴,特命人端了酒来赏赐众人。乌鸦是满族人眼里的天神,是上苍指派传达吉祥的信使。如果祭祀的当时就有乌鸦即刻来取食祭品,便是天降祥瑞的吉兆。
素儿搀扶着怀袖,激动地说:“格格你看,上天传吉兆来了,你此番进宫,定会大富大贵的。”
怀袖却没有与众人一样开怀言笑,最后向阁楼上掩面而立的额娘看了一眼,缓缓地蹲身,纳了个深深的万福。由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车轘转动,发出闷闷的声音。
“格格,抱着这个,辰时有些凉,别冻着身子。”素儿将一个裹着丝绒的手炉放进怀袖怀里。怀袖抱着手炉,目光始终注视着车窗外,蒙蒙亮的天。
远远望去的沙枣林,黑雾般蔽住了怀袖的目光,家中角楼上那盏红色夜明灯若隐若现地隐在林子后面,这片沙枣林是怀袖儿时的乐园,里面荡漾着她和菱悦藏猫猫时洒下的许多笑声,还有菱悦跟哥哥第一次约会,她在外面“站岗放哨”时候的激动和紧张……
想起这些怀袖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格格,您终于笑了,我都忘了上次见您笑是什么时候了。”素儿见了怀袖浅笑也跟着心里松口气,笑起来。
怀袖看着素儿,伸手握住素儿的手:“这些日子,你为了我也操了不少的心,素儿,从我出生时候你就跟着我,现在又陪着我一道进京,我们便面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可是日后我进了宫就要与你分开了,你可想过日后的打算?”
素儿神色自若,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反手握住怀袖的手说:“小格格,自打您生下来,福晋把我给了您,就对我说让我拿您一半儿当主子一半儿当妹妹。奴婢跟着您这十几年您待奴婢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这次随您进京,我早就想好了,您进宫后,我就跟着二格格,等以后若是您当了娘娘,不嫌弃奴婢,就招奴婢进宫伺候您,若您日后有机会出宫,我还到您身边伺候。”
素儿这番话正撞在怀袖心坎最软的地方,忍不住心底又是一阵酸涩上涌。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更何况是入宫……怀袖不知道,此番进京所经历的一切,恍若隔世梦幻。待她数年后再回到疆北,物非人也非,又是另一番景象。
因葛吉泰将军要尽快赶到京城述职,因此行路的时间督促的很紧,再加上入夏天长,白天行路时间延长许多,且一路有军驿照应,很快,怀袖便抵达了京城的二姐家——兵部尚书府。
第009章 姐妹重逢
二格格朱赫塔娜数月前,便收到阿玛带小妹进京的书信,在府邸预备许久,一切妥当,只等着迎接他们。
怀袖和葛吉泰的车马来到兵部尚书府的当天,兵部尚书府张灯结彩,中门大开,朱赫塔娜一人率阖府人等迎了出来。朱赫塔娜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嫡福晋,马尔汗可巧衔命在身,故而不在京城。
葛吉泰将军从马上下来,怀袖被素儿搀扶着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边上,怀袖低头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弓着背趴在地上伺候着,等着怀袖踩着他的背下车。
怀袖自小在塞外长大,虽然身份尊贵,对下人却极好,见这情形,于心不忍,对那小太监道:“你躲开,我用不着!”
那小太监赶忙垂首侍立在旁边,又有侍卫准备给怀袖放木脚凳时,怀袖却早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二姐朱赫塔娜笑靥灿烂的走过来,一把拉住怀袖的手代入怀内,笑道:“我这妹子果然是咱塞外长大的女儿,这爽利劲儿,就是跟京城里那些格格们不一样,我瞧着就喜欢!”话落,姐妹俩一阵大笑。
“我送她来你府里,是叫你管教着她些,你倒好,先骄纵起她来了!”葛吉泰瞧她姊妹俩均是不拘小节,忍不住连二女儿一起数落。
朱赫塔娜和怀袖对视一眼,又都笑起来。
三人来到上厅,朱赫塔娜早备好了酒席。待葛吉泰将军和怀袖落座,稍歇息片刻,朱赫塔娜便叫摆接风宴席,席间屏退了其他人,许久未与阿玛和妹妹见面,父女三人自然有许多私房话聊。
此时,屋子只剩下葛吉泰将军和两个女儿,留下伺候的也只有朱赫塔娜的陪嫁侍女红晴和雪燕。
葛吉泰将军先询问了朱赫塔娜府上的一些情况。朱赫塔娜虽然始终相言欢笑,但怀袖却发现二姐每次提及二姐夫,眉头都会微颦,眼波躲闪,似回避着什么。她又暗暗望向阿玛,见阿玛始终面色宁和,便低下头,静静吃自己的饭菜。
怀袖入宫前,在兵部尚书府邸暂住的事儿,还是二姐主动写信提的。二姐信上说:希望她能提前适应京城生活,开阔些眼界,京城毕竟是集天下繁华之地,疆北边塞岂能堪比。
怀袖此前心中所想是:二姐身在京城,脾性自然也跟她此前听说的,那些京官夫人一样,与在边塞时不同,当年朱赫塔娜出嫁,她还是不懂事的毛丫头,许多年不见,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怀袖心中有万般揣测,可真正相见,怀袖却觉她幼儿时记忆中,俊俏爽落的二姐丝毫未变。朱赫塔娜仍是当年骑马时,把她放在前怀里,入夜对着明烛给她念故事的二姐。
吃过饭,葛吉泰将军只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回了行馆,留下怀袖在这里。
“怀儿,走,姐带你去看你的房间,我挑了好几处,这个地儿我最中意,不知你喜不喜欢。”朱赫塔娜笑着挽起怀袖的手臂,姐妹二人从朱赫塔娜居住的正寝室,旁边跨院穿回廊行去。
兵部尚书府内很大,亭台楼榭,勾梁画栋,使人觉着重重叠叠的一个院落挨着一个院落。
姐妹二人穿过月门,走进一个独立的院落,四面矮墙,只正对着月门有一座二层小楼。环境清雅宁静,院子内种着遮阴连壁的四季花树,正中间的花坛里一株修剪葱茏的夜来香,正吐着淡紫色的丝丝芳蕊。
怀袖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独立的小院落。朱赫塔娜见怀袖喜欢便也安了心,解释道:“这儿原本是你姐夫的内书房,后来为了办公方便,就把书房移到前院里去了,这里就空了出来。我想着这儿独门独院,你一个人住,起居方便。另外离我的佛堂又近,也方便照应。”
“嗯,姐姐想得果真周到!”怀袖笑道。姐妹二人又上了楼,屋里的起居陈设用度。自然也是准备妥帖的。
怀袖环顾一周,目光落在窗下的琴架上。突兀想起自己的琴被额娘送了人,想起外祖母临行前的话,怀袖不自觉的向琴架走去,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勾出叮咚脆响。
朱赫塔娜见她如此,挥了挥手,屏退侍女。走到怀袖身边,轻抚她的肩膀道:“额娘另有私信与我,说你不愿意入宫,可有原因?”
“二姐,我……”怀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二姐说出。口内语出踌躇。
朱赫塔娜却狡黠一笑,拉起怀袖的手,质问道:“老实告诉姐,是不是有中意的人啦?”
怀袖听姐姐问的这样**,脸霎地红至耳根,低头呢喃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脸红啥?”朱赫塔娜不依不饶的追问。
“就是因为没有,才不想进宫的!”怀袖叫道。她心知二姐与她说笑,却也不避讳,索性想法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而怀袖的这个回答,反让朱赫塔娜吃惊不小。
“在京城,凡王公贵胄家的女儿,谁不巴望着通过选秀,进宫伺候万岁爷,若能有幸被册封个一嫔半妃,那更是光耀门楣的天大福气,你既无中意之人,这又是为何?”朱赫塔娜问。
“我就是不想进宫遴选,皇上身边就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这么多女人就围拢着一个男人,还嫌不够?我可不想跟那么多女人争抢男人,多累!我只想像咱们阿玛和额娘那样,一生一世只俩人相随相伴,又利落,又美好。”怀袖说话间,充满向往。
“嗤~”朱赫塔娜听她这一番陈词,先笑起来。拍着怀袖的肩,笑道:“你还小,没经历过人事,很多事情只不过想象着美好罢了,真像咱阿玛那样,一辈子只取一个福晋的男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朱赫塔娜说这话时,言语间已牵出淡淡的失落。
怀袖听出了二姐话里的意思,静静凝望着朱赫塔娜美如鸦翅的眼睫,只觉着那里面凝结着深深的寂寞……
姐妹俩又聊了一会子,朱赫塔娜便命人准备伺候温汤沐浴,把陪嫁的随身侍女雪燕留下来伺候,又嘱咐些话,便回屋去了。
洗去了赶路时身上的风尘气息,怀袖顿觉感觉身上清爽不少。命人将屋里的窗子都打开,站在二楼的栏杆上,远远地,可以眺望见兵部尚书府门上高悬的火红灯笼。
此时夕阳已斜,橘红色的光晕为飞檐上的神兽周身度了一层光晕,院落中央的夜来香,渐渐散发出清幽的气息,萦绕着整个空间里流淌出静谧温婉的气息。
这便是紫禁城,自己未来要居住的城。怀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感受一下京城的味道,但脑子里,却始终徘徊着二姐白天时候说的那些话,难道世间所有的男子果真都朝秦暮楚?难道真没有她所求的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情感吗?
怀袖心中不信,她始终觉着,定能寻见如阿玛那般专情的男子。可是,自己就要入宫了……怀袖不自觉的握紧手里的书。哒!一个信封从书页里滑落出来,怀袖俯身拾起来,翻过书的正面一看,居然是那本临走时匆匆带上的《离骚》,从书页间滑落出来的,正是封菱悦写给哥哥的那首词。
对这首小令,她不知翻看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正心里抑郁,趁着四下宁静,便忍不住撑开喉咙,大声念道:“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
屋里的素儿和雪燕正归整行李,突然听怀袖在窗外大喊,吓的赶紧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格格,您有什么吩咐?”
怀袖本只兴起而为,向她俩挥了挥手道:“没事,没事,忙你们的去吧。”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浮佻,便咯咯地径自笑起来。
方才怀袖大声吟诵时,恰巧晚风吹拂而过,携带着她如铃般脆俏的声音,飘然荡出了府宅后院墙,此时刚好两匹马从此处并辔经过。马上骑乘两位年轻男子,其中一位身着青灰府缎长衫,另一位则身着月白柔缎长衫,二人风度神态皆不俗于常人。
俩人正说笑,间穿青灰长衫的男子突然勒住马缰,侧耳倾听:“我仿似听见有女子声音吟诵词句,吟的好像是你的词。”
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低眉一笑道:“走吧,这深巷里哪来的什么女子的声音,是你的幻听吧!”
青灰长衫的男子四下环顾了一圈儿,喃喃自语:“这倒也是,此处是兵部尚书府的后墙,这声音应该不是他家里传出来的。大概真的是幻听吧!”想着也忍不住浅笑,轻磕了一下马肚子,那马儿快走两步,两人并行而去。
第010章 戏斗刁女
“雪燕,你收拾好了没?快点,再磨蹭就晚了。”怀袖身着一袭浅青色府绸长衫,上身穿一件贡缎薄马甲,腰悬佩玉,头戴嵌着正冠玉的小帽,手里还拿着一柄玉骨折扇,俨然一位翩翩俊公子。在廊檐下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催促。
素儿端着茶点走上楼来,看见怀袖这身打扮,眉头一皱:“小格格,今日还要出去吗?”
“当然,昨儿紫凤楼的那场花鼓只听了一半,今天去听下半场,不听完我心里惦记着痒痒。嘻嘻!”怀袖笑嘻嘻从素儿的托盘内取了块点心,见她面露担忧,笑着安抚道:“我昨儿跟紫凤楼的掌柜打好招呼,特地叫留好位置,总不能爽约吧?我听完了就回来哈! ”怀袖顽皮的笑着。
“出去可当心着安全。”素儿无奈,只得嘱咐一句,便端着茶点进了屋里。
“好了格格,咱们走吧!”雪燕一身利落的小厮打扮从屋里跑出来。
雪燕是二姐的陪嫁侍女,马骑的不错,对京城里的店铺街道也相对熟悉。素儿性情喜静,且不会骑马,便留在家里看屋子。
怀袖和雪燕骑着两匹马,出了兵部尚书府的大门,顺着大道向东行,穿过两个十字路,便是前门大街,再往前行数里,便是京城里最热闹之地,大栅栏。
大栅栏北街腹地,有一座二层楼茶馆,名叫“紫凤楼”,茶馆正门朱红色柱子上书一副对联,上联是:忙什么?喝我这雀舌茶,百文一碗。下联书: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横批正楷书写,端端正正悬着横匾:紫凤楼,三个大字。
这紫凤楼跟别的茶馆一样,每日有说书唱戏的卖艺表演,但这里的卖艺人可不同旁的茶馆,随便从天桥上请来些不入流的说书的唱戏的,只为逗闷子随便唱几句了事儿,为收几个茶水钱罢了。
这座紫凤楼的说唱艺人都是专门从全国各地请来的,虽然不是红伶,但唱功嗓音,确是有些功底。紫凤楼内的词曲精致,来消遣的人也来头不小,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王公大臣,甚至宫里头有头脸的大公公也在这里聚众饮酒,吃茶聊天,偶有旺时,即便有银子也一座难求。
今日唱大鼓的,是个新近请来的江南的女子。声线如鹂音婉转,清音雅致,听起来韵味十足,这一场唱的正是俞伯牙摔琴。
昨天怀袖只听了半场,因天色有些晚,怕二姐担心,便赶着回家。临走时特意跟掌柜的打听,掌柜的说今日还有一场,怀袖便叫那掌柜的给留了座位。
进入紫凤楼,跑堂的伙计立刻迎过来,这小伙计记性很好,昨天见过怀袖,便知是熟客,将怀袖和雪燕引到已经订好的位子上,拿搭在肩头的毛巾摸了一把桌椅,麻利地端上茶水瓜子,各类果品,雪燕自己随意,怀袖只顾着专心听起戏来。
唱至高潮处,只听鼓声“砰!”的一奏,唱词恰是俞伯牙摔琴的精彩桥段。“好!”怀袖跟着旁边的一众爷们儿大声喝彩。因是男儿装扮,她又原本性情爽利,此刻便更不拘谨。
今日开场的时间比平日早,一曲鼓唱完,时辰尚早。为了不扫大家兴致,那卖唱女子盈盈下拜,说道:“今日诸位看官好兴致,我便再给大家唱一首新近编排的曲子,以助茶兴,诸位且听着一乐罢。”
众人称好,纷纷鼓掌。旁边有伙计放好琴架,琴凳。那女子款款坐了下来,抬起手,叮叮咚咚地在琴弦上拨弄起来。
怀袖因本就懂音律,算是内行。听这起音调,便知这女子指头上有些功夫。琴音低回婉转,犹如轻诉漫语,听这起头,怀袖已知此曲定是委婉伤感之词,但曲风十分新鲜,怀袖见开始了唱词,便认真听起来。
女子轻唱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怀袖咋一听着这词,当即愣怔住,随后唇角不自觉的弯起,心想:真是躲也躲不开的离别愁绪,出来听个曲儿也能遇到旧离情。不过这曲子配这词儿,倒是恰到好的合韵。
正当众人敛神认真赏析乐律时,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喝:“住口!你这贱婢,这词儿也是你配唱的么?”
歌声琴声随着这一声厉喝,顿时戛然而止。众目纷纷转向这声音的主人。怀袖也看了过去,只见说话的却是一位极年轻的女子。
怀袖打量这女子,只见她身着浅蓝色掐金丝旗袍,梳着流云髻,头插金簪,耳配金环,手腕子上戴着小指粗细的鎏金镯子,一看这身打扮便知道这位是满洲女子,再看穿戴打扮,定是非富即贵,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千金格格。
这女子的外貌年龄跟怀袖相仿,顶多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身边却跟随着好几个健壮的家丁。
女子面容骄横,气焰乖张。纤白的手一指那卖唱的女子,开口便骂:“你知这是谁写的词吗?这词也是你这种下贱蹄子嘴里唱的?”
那卖唱的女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满脸无辜。但已缓缓起身纳福赔礼。
“对不起,小女子不知唱这首词会冒犯贵人,小女子这厢先陪不是了!”
那女子却仍不依不饶。回头给身边家丁使了个眼色,只见一个家丁便朝着那卖唱女走过去,此时已有看客纷纷站起身,躲让到一边去了,多半是认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怕惹祸上身而避嫌。
怀袖也好奇地站起身子瞧,不知这家丁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那家丁走到卖场女近前,四下瞄一眼,瞧见旁边放着个没人座的四腿矮凳,弯腰提起凳子腿,胳膊一抡,朝着那架琴便猛砸下去。只听“嘡啷,咔嚓……”那架刚方才还吐音如玉珠的琴,此时已成一堆木片残屑,琴弦分崩断裂。连带琴架也一并砸塌了下去。那卖唱女子吓地蜷缩在旁边,捂着脸不敢多说一语。
此时周围人群里传来哄哄的议论声,但始终都只冷颜旁观地看热闹,却没一人敢出面制止。
怀袖见此幕,眉心微蹙,心中怒气上扬,手撩青袍前襟,便跃入人群前面。雪燕想拦却已经晚了。此时那家丁扔了凳子,抬手准备对那卖唱女动粗,怀袖纵身一个燕子点水,轻盈跃起挡卖唱女子面前,与那家丁脸对脸而立,厉声喝道:“住手!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岂容你这恶奴撒野!”
“哪儿来的小白脸儿,少管爷的闲事,滚边儿去!”那家丁歪着嘴,撇了怀袖一眼,伸手就准备推怀袖。
怀袖唇角轻勾,单手顺势揪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向他腰间软骨一探。就听那家丁“哎呦”大叫一声,弯下身子捂住自己软肋不住地**,旁侧围观的众人见这年轻的小公子简单两下子便将这恶奴制服,都扬声叫好。
怀袖轻轻笑了笑,正欲走时,那娇蛮女却挡在她面前,拿眼上下打量怀袖。她见怀袖穿着打扮不俗,只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细瞧,却见其面容俊俏,气质清雅,说话便客气几分。
“我教训卖唱丫头,不干这位公子的事儿,为何出手伤我的家奴?”
怀袖轻笑反问:“我本也是来这里听曲子的,刚才正听到兴头上,被这狗奴才扰了兴致,你说我该不该管?”
那娇蛮女一听,眉目登时立起,冷声斥道:“哼!打狗还看主人呢,你既然不懂规矩,本格格也顺带教训教训你!”说完,向身后几个家丁一递眼色。
几个家丁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将怀袖围在正中。雪燕见怀袖跟这几个恶奴们动起手来,有心回府去叫人,又不放心留下她独自在此,直急得直跳脚。
怀袖年纪虽小,且又初来乍到,见这几个家丁围拢着她,却也丝毫不紧张,缓缓拉开了架势。
这几个家丁一哄齐上,几个招式应对下来,怀袖瞧出这几人不过些乌合之众,只因人多,怀袖虽功夫虽强于他们,但一时也占不到便宜,双方战成平手。
此时,在二楼东侧雅间,坐着两位品茶的男子,其中一位出语急促道:“得下去拦住宝兰,她闹腾的太过分了些。”
另一位却声音散漫,笑道:“不急,这小公子一时还能对,且看看热闹何妨?”先前的那位却已经起身,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心思看热闹!”边说着已经下了楼,后面的那位笑了笑,也起身跟着下楼去了。
怀袖此时仍被围困在中间,辗转间双鬓已渐渗出细汗。那位娇蛮女却悠闲地站着磕瓜子儿。
“住手!”凌空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娇蛮女方才还神情惬意,闻听此声,忙不迭地扔了手里的瓜子,回头在人群中搜寻。一眼瞧见那男子向这边走来,顿时双颊生出娇柔色,慌忙间不忘整理鬓发裙衫,一扫泼辣跋扈的模样,变幻出一副娇柔的小女儿态。
轻移莲步,朝男子款款下拜,柔声道:“容若哥哥,宝兰不知道哥哥也在此……”
男子此时顾不得跟她寒暄,沉声道:“还不赶紧让你的人住手!”
娇蛮女赶紧一回头,说了句:“都给我住手!”
众家丁闻听此言,立刻都停了手。怀袖趁机身子一跃,跳到了被围的圈子之外。雪燕赶紧跑过来扶住怀袖,低声问:“小格,呃,小公子,没伤着吧?” 雪雁伸手替她擦拭额角的汗。
怀袖倚在雪燕身上,轻轻摇头,气息微有些急喘。略定了定神,看向对面。见对面那娇蛮女身旁,多出一位身着长衫的俊雅男子。
娇蛮女手扯着男子的胳膊娇嗔道:“容若哥哥,是他们先动手,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女子边说着,手指向怀袖这边,竟似欲落泪,俨然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惹人怜的模样。
第011章 冷澈深眸
怀袖瞅着这女子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心中直起腻,鼻息里冷冷嗤了一声:“哼!”
被刁蛮女揪扯住胳膊的男子,微蹙起一对好看的剑眉,说道:“宝兰,刚才的事,我从头到尾看得清楚,你不要再说话了。”
刁蛮女还想辩驳,手臂却已被男子掰开。男子向前几步,抬目望向怀袖,温和询问:“这位小兄弟,可有受伤?”
怀袖轻轻摇头,抬眼打量眼前这位男子。见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外面罩绣云纹边石青色的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斜悬着块通透玉璧,脚下瞪着千层底掐云凉靴,风日洒然卓立于前。
怀袖扫过他清雅俊逸的五官,引她留意的,却唯有那双眼睛:似笑非笑,温和中暗含清澈冷静,有洞穿万物的睿智,却又有些许清愁隐隐漫溢。
怀袖微微愣了片刻,等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对方已先做了介绍。
“在下纳兰容若,幸会公子。刚才见公子身手不凡,不知府上是哪一家?可是京城人?”男子拱手道。
纳兰容若?这个名字好耳熟,怀袖心中暗想:以前仿佛听阿玛说过,京官里有个叫什么纳兰明珠的,好像官做的挺大。眼前这纳兰容若,不知道跟那个纳兰明珠有没有关系?
怀袖正走神,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赶忙也拱手道:“纳兰公子,幸会幸会,我叫怀袖。”怀袖自报家门。
“噗嗤!”站在旁边的刁蛮女突然笑起来,怀袖和纳兰容若都莫名其妙看向她。
“怀袖?怎么大男人起个女儿家的名字,怪不得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我还以为是……”
“宝兰,不得无礼!这种话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说出口的吗?”她口中“太监”二字还没吐出口,先被容若喝断。
宝兰见容若已眉眼含怒,才又缓缓垂下头,嘟着唇,仍是一脸不屑。
容若转而对那几个家丁道:“还不赶紧送你家格格回去,仔细再惹出是非,索大人揭你们的皮!”
“是,是……”几个家丁诺诺地答应着,对宝兰说:“兰格格,咱们出来时间不短了,也该回去了。”
“不!我要跟容若哥哥一起走。”女子又揪住纳兰容若的胳膊,身子也贴上去,撒娇道:“即便要回去,我也要容哥哥亲自护送我回去。”语言甜腻,一双眼睛更是脉脉含情,片刻不离容若的脸庞。
“我还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纳兰容若再次掰开宝兰的手,温和劝解道。
“不要!有事也不急着这一时,你若不送我,我还在这里,没准一时你走开课,兴许还弄出什么事呢。”宝兰见容若拒绝,索性威胁起来。
容若见她如此,知道推不过,只得勉强应道:“好吧,那你去车轿内等着,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宝兰闻听,脸上即可笑靥灿烂,当即答应着向旁侧已经备好的车轿走去,可才走出没几步,却突然又折了回来,手一指怀袖的鼻尖,怒斥道:“今日看在容若哥哥的面子,本格格饶你小命,但,别让我再遇上你,哼!”说完脸一扬,扬长而去。
怀袖看着宝兰嚣张的背影,静默凝思,身旁的雪雁正欲开口,却被怀袖暗暗扯住,雪雁只得狠狠瞪了宝兰的背影一眼。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纳兰容若从荷包里取出几块银子,递给掌柜的:“这些给你,去重新置办桌椅板凳吧。”掌柜的接下银子连连道谢。
怀袖却环顾一周,寻见那卖唱女,走了过去。命雪雁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温和道“你没事吧?”
卖唱女俯身对怀袖纳了个万福,摸着腮边的泪,低声道:“今日多亏几位公子相救。”
怀袖却向她摆了摆手,笑道:“刚才那首曲子不错,只可惜这琴毁了。”怀袖看了看被毁的琴微,不禁惋惜轻叹。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刚才的曲子,记得在菱悦房里,第一次见到这首词的时候,菱悦仿佛说过,作这首小令的人就叫纳兰容若。
怀袖猛然回头,目光紧紧盯住纳兰容若的脸。纳兰容若也正望向她,见她突然如此盯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禁问道:“怀袖公子,你为何这么看我?”
怀袖却缓缓开口,吟诵道:“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容若乍听怀袖吟出这首小令,先微愣片刻,随即露出会心笑意。怀袖见他这神情,当即了然,忍不住兴奋道:“这首《如梦令》真的是你写的!”没想到竟然能遇见词作本人,她狠吃了一惊。
“正是我的拙作。”纳兰容若点头承认,语气中却充满谦逊。
这些话被站在一旁的卖唱女听见,那女子即刻跪在地上,连声道歉:“贱妾初来乍到,唱词冒犯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纳兰容若却全不介意,笑道:“你起来吧,诗词歌赋原本就是写出来供人赏玩的,哪有什么冒犯,何况你为它谱的曲也很是贴切,倒是我这作词的该谢你才是!”容若刚说完,便看见那被砸坏的琴,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卖唱女道:“你也去吧,再买架新琴,这银子算我谢你为我的词谱曲了。”
卖唱女连声道谢后,便离开了茶馆。
事情处理完,宝兰已经等的不耐烦,遣人来催促了。
纳兰容若问怀袖道:“我瞧公子谈吐儒雅,不知是谁家府上?”
怀袖一时编不出身份,便顺口诌道:“呃,我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远方表弟,来京城玩儿两天就走。”
纳兰容若笑道:“原来是熟人,家父与令兄关系很好,我也经常到贵府上闲坐,过几日马大人回了京,我们恐怕能经常见面呢。”
怀袖闻听,脸上陪着笑,心里暗叫:糟糕!我此刻假扮男儿身,还说是姐夫的表弟,到时候被揭穿……怀袖不敢往下想,只得感叹,事到临头再说吧。
此时,宝兰已经遣人来催过三四次,纳兰容若说:“今日就先别过了,过几日亲去府上再续!”说完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而去。怀袖的目光,随着纳兰容若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公子”雪燕轻声唤了怀袖一声,见怀袖没反应,又唤了一声。
“呃?”怀袖回头看雪燕“什么事?”边问,也翻身上了马,雪雁跟着跨上马,笑嘻嘻道:“公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容大人很俊朗?”雪燕问时意味深长。
怀袖想了想,点头道“他确实长得英俊,不过……”
“不过什么?”雪燕紧跟着问。
怀袖怔愣着,方才第一眼见到他,就忍不住被那双特别的眼神吸引,此刻那眼神又浮现在脑中,那样的眼神,实在与众不同……
“公子刚才说‘不过’什么呀?”雪燕急切催问。
“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长相,而是那双眼睛……”怀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雪燕听怀袖如此回答,刚开始有些想不明白,但仔细想了想,兴奋拍手道:“是了!公子果然聪明,一语道破天机。怨不得我说平日见他,总觉着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还是公子心思灵透,一语就说中了!”
怀袖闻听狡黠一笑,眼睛斜睨雪燕,问道:“这么说,你背地里观察这容大人许久喽?”
雪燕脸顿时臊地通红,垂头低语道:“公子,说……说什么呢,人家哪有……”
怀袖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仰脸大笑。竟忘了还骑在马背上,身子突然一晃,险些滑下去,赶紧拉紧缰绳。
雪燕才被臊红脸,见怀袖差点落马,又被惊出一头汗,不禁叹道:“我的好公子,您好生坐稳当,今天跟您出来,可真吓死我了!”
经雪燕这一提,怀袖突然想起刚才那刁蛮女,问道:“雪燕,你可知那蛮横的女子是谁?我听那位容大人跟她叫什么‘宝兰’,那些奴才又称呼她什么‘兰格格’,她是谁家的格格,如此嚣张!”
雪燕听见怀袖问起这个,不禁道:“京城谁不认识她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宝兰格格,当今皇上的岳父大人索额图的掌上明珠。”
这个背景倒是让怀袖暗吃一惊,心想:来头确实不小,怪不得那么嚣张。跟着又问了一句:“她的姐姐,莫非就是已薨的皇后赫舍里?”
“嗯!正是。”雪燕连连点头。
怀袖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人都说皇后赫舍里虽然早逝,但生平待人宽厚和善母仪天下,颇得康熙皇上赏识喜爱,怎么有这么个愣头青似得妹子,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雪燕听怀袖如此形容宝兰,忍不住笑起来,解释道:“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从赫舍里皇后薨,索大人伤心欲绝,身边只剩宝兰这根独苗,自然视若珍宝。再者,这位宝兰格格在京城的众多郡主和格格中,也算得上拔尖的,听说明年也要送入宫中呢。”
怀袖听见雪雁说宝兰竟然也是明年入宫,心中不禁暗自思索……
雪雁却跟着说道:“不过现在您来了,我们私底下都说,这下京城里的格格们,可都被您这位塞外的格格给比下去喽!”雪燕说此话时,神色颇为得意。
怀袖听见雪燕最后这句,却不以为然,只淡淡牵了牵唇角。俩人边走边聊,不知觉兵部尚书府已在眼前。
第012章 深宅女人
“咱们今日打架的事儿,不许跟我姐讲,省的她担心。”怀袖临下马前,突然低声嘱咐。
雪燕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您放心吧!”说罢,又笑嘻嘻凑过来低语:“只是没想到,您平日瞧着那般斯文娴静,居然会拳脚功夫。”
怀袖浅笑道:“在家常看阿玛和哥哥习武练功,就跟着学了几招,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此时,府门口跑过来两个小厮接过俩人手中的马缰。雪雁忍不住道:“刚开始看您过去拦那个索府家丁,我都要吓死啦,想着万一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二格格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怀袖听了抿嘴一笑。当时她只是看着那卖唱女可怜,再者看不恶奴欺人,一时恼火便出了头。现在想起来,也却让这丫头跟着自己担心了。
俩人边聊着,已从角门儿穿过侧廊的花径,直接回到怀袖居住的独立小院儿。刚跨入房门,素儿迎过来,递了茶给怀袖,说道:“格格换了衣裳,去趟二格格那边,刚才二格格打发人来叫呢。”
怀袖脱下身上的男装,从素儿手里接过平日在府里穿的衣裳,问:“说什么事儿了吗?”素儿边伺候怀袖穿戴,边回道:“什么也没说。”
收拾稳妥,怀袖回身对素儿说:“你跟我过去,雪雁就留在屋里。”说罢转身出绣房,向正房花厅行去。
来到朱赫塔娜平日休憩的厅堂外,怀袖探着头朝里面张望。屋内安静宁和,唯有阵阵檀香缭绕。门内恰走出来一个侍女。瞧见怀袖,便回身向内传禀。
“怀儿,进来吧!”侍女刚才传罢,就从里间的包厦里传来朱赫塔娜柔和的声音。怀袖进走入屋内,转过屏风,见朱赫塔娜正斜倚在榻上喝茶,红晴在旁边伺候着。
“姐,你找我?”怀袖挨着二姐朱赫塔娜身畔坐下,红晴给怀袖奉上茶盏。
“刚才我打发人去唤你,只素儿在屋,你跑哪儿去了?”朱赫塔娜慢悠悠呷了口茶,笑问道。
怀袖听姐姐问起,脸不禁微泛红晕,抱着朱赫塔娜的胳膊,撒娇低语:“我让雪燕带我出去逛了逛,就出去了一小会儿,嘻嘻!”
朱赫塔娜只是眼望着怀袖,不浅笑语。
怀袖却被姐姐这么瞧着,心内直发毛。伸出一根小指头,心虚嚅嗫道:“比一小会儿再长一点点,就一丁丁。”
“嗤!”朱赫塔娜实在憋不住了,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笑起来。心道:怨不得大姐每次来信总夸她,这丫头果真是个小活宝,讨人喜欢!
见姐姐笑了,怀袖心里的石头方才落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暗自压惊。心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打架的事儿,二姐已经知道了呢!
朱赫塔娜握住怀袖的手,笑说:“我听下面的小丫头们说,咱们府上最近常有个俊俏的小公子,一进府门就偷偷地摸到后院儿去了。怀儿,你可见过这位公子?是不是你的小情人?”朱赫塔娜故意打趣。
“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小情人?”怀袖脸一红,推了姐姐一把。瞅了旁边的红晴一眼,见红晴也正掩着嘴偷笑,亦发窘起来。
“真的不是你的小情人?”朱赫塔娜又笑问了一遍,怀袖红着脸直摇头。
“既然不是,那下一次若叫我撞见这俊俏小生,定要拿住问个明白!”朱赫塔娜佯装着一本正经说道。
怀袖暗暗咽了口吐沫。赶紧转移话题问:“姐姐,你叫我到底啥事?”
“你姐夫差人稍书信来,说这一两日便回京。其实,你姐夫早知你随阿玛进京,且就住在府上,信上还特意提起你,我先跟你说一声,你好有个准备。”
怀袖听见,默默地点了点头。
提起这个二姐夫,怀袖都忘了他长啥样了。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当年二姐出嫁时,他去西北边陲迎亲,当时她还小,只记得姐夫穿一身红艳艳的新郎官的袍子。
“怀儿,你姐夫毕竟是兵部尚书,朝廷重臣。做事情喜欢讲规矩,你在他面前要注意几分礼数。”二姐轻声嘱咐。
“嗯,我知道。”怀袖点头,接着又问:“二姐,是不是姐夫回来后,府里就会经常来往一些姐夫的同僚或朋友?”
朱赫塔娜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在朝为官,难免与官场的同僚们来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怀袖耳朵听着二姐的话,脑子却飞到了紫凤楼。纳兰容若说他与姐夫关系不错,若是经常在府上走动的话,那岂不是……
“怀儿?你想什么呢?”朱赫塔娜见她走神儿,问道。
“呃?方才……方才突然想到,若是那样,咱们府上一定会很热闹哈!”怀袖回过神儿,脸微红,赶忙岔开话茬。
“你平时对朝廷官员往来这些事从不上心,怎么今日突然问起这些来?”瞧着面色微窘的怀袖,朱赫塔娜面露疑惑。
“我跟雪燕聊天的时候,也曾听她说过一句,就随口了一问,没,没别的意思。”怀袖担心二姐瞧出端倪,或问起出去的事,又恐说漏了嘴,一时赶着寻话找补。
朱赫塔娜看出怀袖有些心神不宁,笑着安抚道:“怀儿,即便大姐不来信,我也不会束住你的腿脚,只是有一点,你毕竟是女儿家,出去时候要多注意着些,结交人也要多留心,明白吗?”
“大姐来信了?”怀袖听完朱赫塔娜的话,赶着问道。
朱赫塔娜轻轻点头:“大姐前些天派人给我捎来一封书信,信上特意提及了你的事。”
怀袖正要开口,手却被朱赫塔娜边紧紧握住,朱赫塔娜温声道: “怀儿,我们姐妹虽生下来便安享尊荣,锦衣玉食。但也同时失去了最为宝贵的东西……”
朱赫塔娜说此话时,意味深长。一双美眸深深凝望着怀袖,神情中又显露出第一次见她时候的那种黯然。怀袖似乎隐约瞧见二姐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晶莹。
朱赫塔娜略停了停,继续道:“大姐和我,都是皇上指婚而嫁,大姐幸福与否,你是亲眼看见了的,至于我……”朱赫塔娜说至此,声线微微有些颤动。
“姐……”怀袖心疼地揽住二姐的肩膀。
来府上这些日子,她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二姐和二姐夫之间的事情。去年还在疆北时候,听额娘提起二姐来信说去年流掉了个孩子。信上只说因为身子虚弱,没留住孩子。
可是,前日跟雪燕聊天,雪燕无意说脱了口,她连哄带逼迫,雪燕才说出了实情:原来二姐怀孕期间,二姐夫马尔汗在外吃花酒,原本招个歌妓助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后来与那歌妓有染,那女子怀了孕。老鸨不依不饶,扯破脸皮闹到府门上,弄得一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这丑事自然也就宣扬的满京城了。
虽然姐夫在姐姐面前一直否认这事,只说是因为那老鸨想敲一笔钱财才来故意纠缠,但不管事实真假,出了这样的丑事,二姐自然盛怒不已,一气之下动了胎气,四个月大的男孩儿都了成型,也没能保住。
怀袖心里明白,这不过是闹明了的一桩,那些背地里没扯出来的怄心事,还不知有多少。大姐跟二姐的境况也是差不多,吉日木图大汗嫔妾成群,大姐虽然身为大阏氏,平日却几乎见不到夫君的面,夜夜孤枕。
官宦大宅中的男人大都如此,莫说长相厮守,一年到头说的话都是数得着。这就是侯门府邸里的女人过的日子。
朱赫塔娜稳了稳心神,继续说:“怀儿,你与大姐和我更不同,我们所嫁之人即便待我们用情不深,但毕竟还要顾念咱家的势利,脸面上还说得过去。你要去的地方是紫禁皇城,你要伺候的男人是万圣之尊,性命攸关也就他个人一喜一怒,点个头摇个头的事儿。”
朱赫塔娜说至此,忍不住轻叹,继续道:“你来的第一天,我与你聊天,其实是想细了解你的品性,毕竟我们姐妹这些年没见,我也不知道这些年你的脾气性格,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怀袖看着朱赫塔娜盈盈眼眸,她第一次听二姐与她说这么多掏心之言,心中无比温暖动容。
朱赫塔娜转而笑道:“其实那天一聊,我就看出来了。别看阿玛对你平日管束严苛,可你的性子里,依旧是漠北草原上奔跑的马驹儿。姐心里是即喜欢又羡慕更心疼。喜欢你的爽直天真,羡慕你的纯净剔透,心疼你却要入宫……”
怀袖听至此,也忍不住眼内经营闪动,不禁感叹自己,也深深心疼两个姐姐孤独寂寥的婚后生活。
朱赫塔娜轻拍了拍怀袖的手背,轻叹一声道:“也自那天起,我就打定了注意:虽然你进宫以后的事,姐无能为力,但眼下你在我身边,姐只希望你能过几天舒坦的。属于你自己的日子,而大姐给我的信里,也正是这个意思。”
此时的怀袖,双颊早已泪痕纵横。此一刻她真正明白,眼下这自在生活,是姐姐们用情疼她的真心思!
“入宫前的这些日子,你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我不会拘着你,姐只望你能真正做一回自己,不是将军府的格格,也不是进宫待选的秀女!”
怀袖扑身拥住朱赫塔娜,泪珠儿扑簌滚落在二姐的肩头。此时的心境,有温暖,有心疼,更有对“禁宫”二字,越发的深深抗拒和万般无奈……
第013章 不期而遇
青幽幽的一碧池荷叶遮蔽着湖面,随微风摇曳,曼舞生姿。荷花尚未至盛花期,碧叶间隙中,粉白的蓓蕾却已若隐若现,娇羞可爱。
怀袖倚着濒水轩的朱红栏杆,远远眺过去,只觉得胸中新鲜畅快。一时兴起,回身道:“去唤两个小厮,将我的琴架在这儿。”
雪燕应声转身去了。
素儿笑着将手里的茶盏放在石桌上,伺候怀袖在石桌前坐下。笑道:“这几日格格是怎么了?越发乖巧懂事起来,整日不是抚琴就是弄墨,要不就看书。怪不得马大人刚回府,就对格格的品行赞誉不绝!”
怀袖淡然道:“暑热的天儿,动则通身的汗,待在家里多舒服,懒得动弹。”
素儿说的没错,自从二姐夫马尔汗回府,怀袖的行为的确收敛许多。倒不是因为惧怕二姐夫,而是不想因她的行为,令二姐夫对将军府的教养有不好的感观,其实也是暗地为二姐争面子。
尽管二姐已经明摆着让她随自己心意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怀袖知道,如若她真的做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儿,落在二姐夫马尔汗眼里也就给他抓住了话柄。她了解二姐是极要强好胜的女子,即便她自己无所谓,但她不能不顾及姐姐的颜面。
因而越是在二姐夫面前,她就越是端庄贤淑,方能凸显她们将军府格格的尊贵身份。
很快,雪燕带着两个小厮摆好琴架,安置好古筝和琴凳。怀袖轻轻放下茶盏,移步至琴架前端然而坐。雪燕打发走两个小厮,素儿捧过一只小木匣,怀袖看了眼,摆了摆手道:“不戴义甲了,随便玩玩儿,弄这个反倒麻烦。”
玉葱一般的手指抚摸着琴弦,略略想了想,唇边勾出浅笑,自言自语笑道:“此处无人,就弹这个有趣!”
只见十指轻盈,琴弦颤动,勾、拨、压、挑;一声声叮咚琴音,随着水波缓缓荡漾开去,余音弥散在水天之间,怀袖眼波顾盼,流连于荷叶间,微启朱唇唱道:“心间事,说与他,动不动早言两罢。罢字儿碜可可,你道是要,我心里怕那不怕……”
怀袖弹地动情,唱更是专注,冷不丁指下琴弦一紧,“砰”的一声,竟然断了一根。
怀袖惊悸,心怦怦直跳。稍缓了缓心神,蹙起眉心,揉着被断弦抽痛的手指,喝道:“谁在偷听,还不快出来!”
话语刚落,一个倾长的男子,从廊柱后旋步绕出来,隔着数步之遥,静静凝望着怀袖。
怀袖抬起头,只见月白长衫,面如皎月,清澈冷冽的眼神……心内不禁惊动。四目相视,想逃也已经来不及。怀袖只觉得脸上滚过一阵燥热,垂下眉睫,心中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遁形。
那男子缓步踱到怀袖近前,浅笑开口问道:“心里到底是怕那不怕?”
听他这句问话,怀袖脸越发低垂,脸上一阵阵热浪汹涌,平日伶俐的巧舌此时仿佛锈在口中,吐字些结巴起来:“公,公子是问刚才的曲儿吗?”
“不!我是问弹曲子的人。”男子笑意更深几分。
怀袖紧紧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男子见怀袖脸面上快挂不住,才笑道:“这首马致远的轻曲,我倒是十分熟悉,只是不知道这弹曲子的人……我是该称呼公子呢?还是小姐?”
怀袖再坐不住,只得起身绕过琴台,走到男子面前,缓缓下了个万福,低语道:“纳兰公子,那日紫凤楼隐瞒真实身份,是我的错,怀袖给您赔不是了。”
容若却笑道:“我刚才还问马大人,令弟是否在府上?问得马大人只呆立在那儿,满脸莫名其妙。现在想想,马大人刚才心里一定在纳闷:哪门子的表弟,来京城不找他,倒先来寻我了。”
怀袖被容若的话逗笑了,刚才的窘态也消减不少,抬起眼帘,见容若正打量她。
容若此时才看仔细,换了女装的怀袖,俏丽的两把头,只插了根素色碧玉雀嘴簪,素青色暗团花斜襟立领旗装,脚蹬苏绣的莲花底儿。清嫩芙蓉面,珠环佩玲珑,仪态轻盈,神情灵悦脱俗,俏生生娇羞而立。
回想起前日紫凤楼,她一袭青衫,少年公子的装扮,展臂挥拳与索府的几个家奴周旋的飒爽姿态,容若忍不住莞尔。
“容大人,怀袖有一事相求。”怀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锁住纳兰容若的脸说道。
“就直接叫我容若,可千万别称呼什么大人,不然我总以为还在朝堂上,浑身不自在。”容若如此说,引得怀袖又是一阵笑。
“你刚才说什么事,直接说便是。”容若跟着问。
怀袖见他爽快,便直接道:“那日紫凤楼,我女扮男装打架的事,千万千万别跟我姐夫说,行吗?”提及此事,怀袖脸上又是一阵绯红,眼波中期盼与祈求交替,紧紧注视着容若的脸。
纳兰容若听了,大笑道:“呵呵,原来你这侠女也有忌惮的时候!那天见你那架势,我还以为天王老子来了你也不怕呢!”
怀袖却难得服软,道:“我怀袖从不求人,这次算我求你,还不行么?”怀袖见容若没允诺。心里有些发急,一时忘了授受不亲这一说,顺手揪住纳兰容若的袖口,缓声央求。
容若见她抓着自己衣袖,不经意露出的小女儿娇憨之态煞是可爱,便狡黠笑问:“我若答应你,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都成,只要我能办得到!”怀袖当即拍着胸脯道。
“好,那你先给我弹奏一首曲子,我心里舒畅了,或许就考虑答应你呢。”纳兰笑道。
“行!这个要求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子。”怀袖笑嘻嘻地转身,可紧跟着,又愁眉苦脸的转回了身子,苦着脸道:“琴弦断了,现在弹不成。”
容若看她挎着的小脸儿,竟没来由地暗生怜惜。走至琴架旁,伸手拨弄了两下琴弦,嘴里忍不住低声赞道:“好琴!”说话间,手指拉起断了的那根弦,向一头仔细看了片刻,坐在琴架前摆弄起来。
“你会修琴?”怀袖凑过脸,吃惊问道。
容若神情专注于琴上,也不搭理她。怀袖只好安静地坐在旁边,素儿和雪雁原本远远地站着,此时瞧见俩人都坐了下来,便悄然走过来给二人添了茶,端着提梁壶去换茶时,悄悄递了个暧昧的眼神儿给怀袖,且在背后偷偷指了指容若。
怀袖自然知道这小妮子的意思,脸涨红,白了素儿一眼,素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走开了。
约莫过一盏茶的功夫,容若轻轻将琴放回架上,用手指轻轻撩拨琴弦。爽落笑道:“修好啦!”
怀袖闻听,赶忙端起琴看了看,又拨弄了几下,果然声色如初。兴奋之余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叫纳兰容若的,不光外表看着舒服,还挺好使唤。
“既然琴修好了,那小女子就献丑,为公子弹奏一曲,不知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怀袖坐回到琴旁,侧着脸问容若。
容若略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可真会找休闲的地儿,却害我好找!”说话间,一个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绕过回廊走过来。
待那男子走到近前,才看见对面端坐着的怀袖。那男子未同怀袖打招呼,只向容若笑道:“果然是好地方,怪不得撇下我,独自跑出来呢!”
怀袖听出他是开自己和容若的玩笑,便将脸移向旁处,目光扫过容若的神情,见他却似习以为常。却听容若笑回:“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刚才是谁跟我抢棋局的?”
怀袖心中才知:原来他们方才在跟姐夫下棋呢。
那男子也笑起来。“不跟你说笑了,快走吧,刚才传话的来,说让你入宫一趟。”
“现在?”容若显得有些惊讶。
那男子点头道:“我也得同你一起去。”
“走吧!”容若收敛起笑意,准备与那男子一同离开。刚迈步。却又转回头对怀袖道:“你可还欠着我的呢,可别忘了!”
怀袖点了点头,从鬓旁拔下雀嘴簪子,在琴弦上轻轻敲击三下,而后狡黠地望向容若。
容若见她敲簪三下,也笑着点了下头。那青衫男子看了看两人,不解问道:“这是啥意思?”
容若伸手扯住那男子的袖子,笑道:“咱还是赶紧进宫去吧,万岁爷还等着呢!”说罢,俩人绕过廊柱,向前院行去。
怀袖唇勾浅笑,眼瞧着容若与那人消失在垂花门边,又缓缓将簪子插回鬓旁。
见容若走了,素儿和雪燕迫不及待的奔过来,两人一边一个,同时用充满期待的热切眼神,盯着怀袖的脸,边看,便痴痴地笑。
怀袖被她二人看的浑身不自在,站起身,微沉下脸,佯装怒色道:“你们傻看着我干嘛?还不赶紧把琴收了!”说完急匆匆旋身便走。
第014章 咬舌之怜
素儿跟雪燕方才离着远,瞧得心中泛痒,哪里肯这么容易就被打发掉。
俩个丫头狡黠相对而笑,雪燕先开口道:”格格,刚才容若公子跟您说什么了?我们瞧着,您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怀袖听了这话,一把抓住雪燕的手,紧张道:”我刚才脸红的很明显吗?”
”嗯!”两个丫头一齐重重点头。怀袖俏脸一垮,心道:完了,这下糗大了。窘样全被人瞧去了。
”不过,格格脸红很可爱呢,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回见格格一天内红了这么多次脸,嘻嘻!”素儿忍不住笑道。她原是想安慰怀袖,可不安慰还罢,经她如此一说,怀袖神色越发惨淡,心道:脸红还不止一次!哎~恨不得即刻跳荷花池算了!
今日的她,在纳兰容若眼里,究竟落了个什么形象?不知不觉,怀袖竟悄然注意起这些细微心思来。而她自己还不得而知。
”格格,方才你和容大人聊得好好的,那个穿青袍的男人来搅合什么,怎么突然就把容大人叫走了,好生不懂事故!”素儿嗔道。
经素儿这么一提,怀袖突然想起一个关键词:入宫。入宫?这么说他一定见过皇上。下一次再见他,或许可以顺便打听下宫内的情形,也不知道那个康熙皇帝到底凶不凶,长的是方是扁……
怀袖正琢磨这些事,耳畔听得身后两个丫头窃窃私语。怀袖故意俏脸肃然,沉声道:”你俩嘀咕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雪雁笑道:”我俩见格格与那容大人聊的十分投机,只是不够尽兴,可有约再见面?”
怀袖先是回头笑瞪了她俩个一眼,跟着又呡唇笑而不语,转身直奔自己的绣楼而去。两个丫头见此情形,相互对望一眼,均摸不着头绪。只是早已瞧出,怀袖的心情似格外的好。
从紫禁城中出来,日已西偏,天边铺着玫瑰色的云彩。容若与内阁学士顾贞观还有和硕恭亲王常宁边走边闲聊着出了午门,各自的仆从牵过马,三人拱手相别。
容若从随身侍从小安子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
扬鞭直奔位于后海的明府而去。回到府里,已经是掌灯时分,因在宫中与皇上议政时,凑巧苏麻拉姑做了几样新式的点心,吃了几块点心此时也不觉饿,给额娘请了安,便独自回书房去了。
回书房路过栖霞阁时,容若从旁侧的池塘内,摘了几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步入栖霞阁,抬起眼帘望去,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画上一位妙龄少妇,手中折了一只红梅俏然立于水边太湖石旁,眉睫柔美,只那双眸之中,隐着功愁善恨。
容若将手中的莲花轻轻地插在挂像前的瓷瓶内,目光深情注视着画中的女子许久,转身独自向书房行去。
进了书房,侍女添好新茶,照例悄悄退出门外,屋内只剩下容若一人。走至书案前,容若突然想起下午时候,在尚书府里怀袖弹奏的那首曲子,忍不住浅笑。
这丫头还挺有意思,生长于侯门府邸,居然敢弹这么**宣嗔爱意的曲调,这份坦然心境,倒显出几分率真可爱。思及她今日的装扮,容若已猜出应是主子身份。可那日大闹紫凤楼时,一副古道热肠,竟全瞧不出她是贵府千金。
昔日拳脚,今日音律,一动一静。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居然凑到一人身上,这样的女子,不得不引人侧目,容若不禁唇边勾笑。
思及今日临别时,她的动作,提起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写道:”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
写至最后一句,容若略微沉思片刻,想起临别时,怀袖取下鬓间玉簪,轻叩琴弦三下,隧提笔写下:“转过回澜叩玉钗。”
容若写完成这首词,待墨迹干透,折起来顺手从书架上拿下元曲,翻到怀袖弹唱的那首马致远的《落梅风》一页,将手书词稿夹了进去,又将书放归原处。
次日,因没有大朝,康熙只在南书房议政,容若早早便出了宫。照例等在午门口的小安子,见容若今日步履急促,便问:”主子今日今日可是有要紧事儿?”
容若扳鞍上马道:”先回府换下朝服,我今天在紫凤楼约了人。”
小安子闻听,猜想主子如此匆忙,定是约了重要人物,丝毫不敢怠慢。
回府,唤侍从们迅速换装妥当,容若回头问小安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安子跑去看了眼中厅的大立钟,回道:”回主子,偶时一刻了。”容若想了想,道:“备马,去紫凤楼!”
“嗻!”小安子应声向外跑出去。
初夏偶时,还没到太阳最烈的时候,长安西街上人生秉沸,一早出来摆小吃摊的还没撤,其他买卖行的车子也已出摊。小商贩们都想趁着这一天中唯一凉爽的时辰,整几个薄利小钱。
容若信马闲步来到紫凤楼门口,下了马,店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都知他的身份,赶着过来牵马坠蹬,招呼伺候。
走入厅堂,跑堂的大伙计跑过来热情招呼道:”容公子,今儿想坐哪个位置?我给您预备去。”
容若也不说话,只在楼下的各桌面上扫了一眼,径自上了楼。大伙计小心翼翼尾随于容若身后,随时听侯差遣。
容若刚上楼来,目光便落在西面靠窗的一张桌上,淡笑着走了过去。
行至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回头对伙计说:”一壶碧螺春,一盘时令鲜果,一盘芙蓉糕。” 那大伙计应声跑去预备。坐在怀袖旁边的雪雁先瞧见容若上楼,兴奋地拉了拉怀袖的衣襟。
怀袖先点过茶水,原本正望着窗外的街景嗑瓜子,回头瞧见容若与自己同桌而坐,斥道:“喂!谁叫你跟我坐同一桌的?”
伙计很快给容若上好了茶水点心,说了句:”您的东西齐了,慢用哈!”转身跑开了。
怀袖见容若不说话,只顾斟茶自饮,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容若呷了口茶,也不看怀袖。轻描淡写道:”是你请我来的,反来问我?” 雪雁听得惊诧,转而笑望向怀袖,心道:这俩人昨日果然有约,嗯,越来越有意思啦!
怀袖却唇角隐隐勾动,噙笑反问:”我什么时候说了?”
容若见她笑的不怀好意,也笑道:”昨天你自己说的。”
怀袖道:“我说什么了?我这么说的?你倒是学一遍呀!”说罢,下巴一扬,斜眼睨着容若。雪雁听着迷糊,只觉着眼前俩人在打哑谜。又转而望着容若。
容若也不着急,喝着茶,漫声缓语说道:“昨日,你用玉簪轻轻敲击三下琴弦,指的正是‘偶中’时辰,而‘偶中’是清晨从太阳升起开始数的第三个时辰,便正是此刻。”说罢,从怀内取出一个黄金怀表,给怀袖看,时下果然是“偶中”。
此时,雪雁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一会儿“簪子”,一会儿又“三下”,这些跟时辰又有啥关系?她全不懂这俩人究竟说些什么。
怀袖却听得明白,心中仍不服又驳道:“那为何是此处?”
容若闻听大笑,说道:“你我交集之所除了这紫凤楼还能有哪儿?难不成让我去你府上寻你?”这一句,雪雁总算听得明白,也忍不住偷笑。
怀袖听见此问,红了脸,垂下脸埋头喝茶,闷不做声。
其实,她昨日的心思,被容若揣度的丝毫不差,纳兰容若的心思缜密全出乎怀袖的意料之外。
”你今天约我出来,可是为还债的?”容若问道。
怀袖闻听他如此说,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器量如此狭窄,见面第一句就讨债,全无君子风度!”
容若瞧了怀袖一眼,她今天又换成公子装扮,口齿也比昨日伶俐,心想:看来这丫头的品性是随着衣服的改变而改变的。想到此,容若忍不住笑起来。
怀袖见他莫名发笑,问:”你笑什么?”
”你不还债,我也不回答你的问题!”容若想逗她,转而笑容收敛,垂目喝茶。
”哼!我就知道你气量狭小,非君子!”怀袖怒斥了容若一句。
”我为何要在你面前做君子?”容若反问道。
”你……”怀袖一时被容若堵的说不出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抓了把瓜子猛嗑。
容若见她生气,笑道:”慢点儿,当心咬着舌头。”此话一出,惹的雪雁“嗤嗤”地笑。
怀袖突然绣眉紧蹙,扔下手中的瓜子,用手捂住嘴。心想:这个乌鸦嘴,果然咬了舌头。
容若见怀袖面露痛苦之色,且手紧掩着口,赶忙关切道:”真咬着舌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伸手掰下怀袖捂住嘴的手。”张开嘴,给我看看”,容若说话时,一只手已托住怀袖的下巴细瞧,用拇指轻翻开怀袖唇,细致查看怀袖口中的伤。
雪雁见此一幕,眼内早已充盈着无限旖旎……
怀袖眼眸半瞌,隔着眼睫迷蒙中望见对面容若的脸。他神情儒雅,目光很专注,如昨日修琴时一样。怀袖突然觉得,男人神情专注时的那份沉着,镇静,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下颚和唇畔感觉着他手指温和的暖,一点一点地,嘴里的疼痛仿佛已减轻许多……
第015章 紫凤奇遇
”小安子,去旁边的药房买包化瘀散来。”容若看完怀袖口中的伤,回身吩咐道。
”嗻!”小安子应声飞跑下楼去了。
容若这一声换回了怀袖神游的思绪,脸顿时潮红一片。心里暗骂:该死!人家给你看个伤,你刚才胡乱想什么。
容若此时已松开怀袖的下巴,倒了茶等着小安子的药。雪雁也倒了杯茶递给怀袖,低声道:“公子,先喝口茶吧,或许会好些。”
怀袖仍觉双颊灼热,也没多想,端起茶盏便要饮,手却被容若按住,容若温声道:“先别喝,热茶会令伤口疼的更厉害。”
小安子很快回来,将一个白瓷小瓶奉给容若。容若接过来,拔开瓶塞闻了闻,递给怀袖道:”上了药就不疼了。”
怀袖用手捂着嘴连连摇头:“不用,就咬舌头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容若见她双眉紧蹙,极力抗拒,猜想或是嫌药味苦涩,便也没坚持,将药放在她面前道:“这药你收好,疼了就用,好的会快些!”
怀袖拿起小瓶儿,道了谢。两人各自喝着茶,一时谁也没说话。
趁此空档,怀袖心里开始揣摩,如何开口向容若打听宫内的事。才思索稳妥,正欲开口,不料一声造作娇音婉转飘入耳内,怀袖扭头向声源望去,不禁眉心紧蹙。
“容若哥哥!我就知道你在着这儿,真是讨厌,每次来喝茶都不叫人家一起。”话音才落,一团粉嫩的身影已经欺向容若身旁。
怀袖闷头喝茶,心里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来人正是索额图的千金宝兰格格。
容若见宝兰款步而来,侧脸瞟了怀袖一眼,见她垂目喝茶,面色不悦,忍不住薄唇勾笑,眼神暗含调侃。怀袖抬眼刚好对上他这幅目光,眼皮一翻,赏了容若一记白眼,容若唇边的笑更深了几分。
“兰儿,你怎知我在楼上?”容若与宝兰寒暄道。
“我是方才看见小安子穿过厅堂跑上楼来,猜想你定在楼上,果然被我猜中,你坐在窗边看街景,定是瞧见了我,什么不叫我上来?亏得人家心中惦念。”宝兰边说着,伸手挽住容若的胳膊,俏唇噘起,满眼委屈。
宝兰现在眼睛里都是容若,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根本没工夫注意到怀袖。
怀袖嘴里含着茶汁,闻听宝兰拿腔捏调地撒娇,险些笑喷出来。
容若闪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我不叫你,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呀!小安子刚出去办事回来,我原本正准备差他去叫你,你自己就上楼来了,只能说是你太聪明了。”
撒谎眼皮都不眨!怀袖边垂着头边喝茶边想。边听此二人聊天。想笑又不能,只得努力憋着,索性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灌茶。怀袖心里突发感慨:哎!原来忍笑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呀!
在容若的赞叹里,宝兰早已飘然欲仙,不经意向对面位置瞟了眼,这才发现,原来对面坐的居然是前日打她家奴的怀袖。
“你,你怎么在这儿?”宝兰伸手指着怀袖的鼻尖,俏脸嗔怒道。
怀袖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脸看着容若。
容若淡笑,劝慰宝兰道:“那天是场误会。这位怀公子是我家世交的亲戚,初来京城,与诸人不相识,现在都已相识,那天的误会就无需再提了,兰儿,人家远道而来是客,你也就不要计较了。”
怀袖心里本不想搭理宝兰,但听容若如此说,少不得面上需过得去,抱拳对宝兰含笑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宝兰想来对容若言听计从,虽然那天这位“怀公子”让她当众跌面子,但她深知容若性情,除非清雅高节脾性相投之士,否则他绝不亲近。今日俩人相约喝茶,说明容若已认他为友,既然如此,她可不想得罪。
宝兰端起桌上的茶壶,为怀袖斟了茶,含笑道:“怀公子,宝兰那天不懂事,公子胸有雅量,不会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对吧?”
见宝兰给她倒茶,怀袖顺手端起茶盅,正要借着这机会告辞离开。场面上的虚伪客套话,在这些京城里长大的公子格格口中,可信手拈来,但听在怀袖耳朵里,却虚伪刺耳。自这宝兰到来,她早觉不自在,尤其见宝兰看见容若,就跟蚂蚁盯上了蜜糖般难舍难离,心中早已起腻,她可不想参合进他们俩之间。
怀袖茶起茶盅,来正欲开口,忽闻楼梯口又传来一声:“容若兄这里好生热闹!”
怀袖,容若,宝兰三人听闻此声,皆举目看向楼梯口。只见翩然走来一位身着淡灰色长衫的男人。
怀袖只觉这人瞧着眼熟,仔细在脑中搜寻,却见对面的容若并不起身相迎,只含笑望向来人,便知他二人有交情。
只听容若笑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你都吹到这里来了,你这位‘清水相公’也来听曲儿的么?”
还不待那人说话,只听宝兰笑吟吟道:“贞观大哥,真是巧,宝兰这儿有礼了!”宝兰起身拜了个万福,又坐回容若身边,看来跟这男人也认识。
怀袖突然想起,那日在她家府上,来寻容若入宫的正是此人!方才又听见宝兰唤他“贞观大哥”,心中暗暗惊诧:莫非此人就是恩师吴汉槎先生口中提及的,赫赫有名的才子顾贞观?
怀袖不止一次听吴汉槎先生提及此人,没想到今天居然有幸亲见。
怀袖正细打量顾贞观,顾贞观则顺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怀袖身旁,回身看怀袖正打量他,笑道:“这位小公子好眼熟,不知咱们可曾见过?”
顾贞观突然问怀袖出身,怀袖才想到,当日她是居家的女儿妆扮,此刻是男儿装,他自然想不起来了,正踌躇不知如何回复时,只听对面容若笑道:“这位就是马大人的表弟,怀袖公子。”。
怀袖闻听他如此说,愣愣地盯着容若。心道:这一说不就露馅啦?
顾贞观的表情也比怀袖好不到哪去。他清楚记得前些日,在兵部尚书府与马尔汗下棋,容若亲口问过马大人表弟的事,把马大人当时就问得一头雾水,连说觉无此人,今日怎么又蹦出来这位“表弟”来?
但顾贞观极其聪明,见容若端起茶杯时,眼角余波迅速向他递了一眼,便压下胸中疑惑决口不问,只垂下眼帘喝茶,暗笑不语。
怀袖也低着头喝茶,暗暗思索这其中缘故。四个人中,只有宝兰不知缘由,单纯地“咔吧咔吧”磕着瓜子。
此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容若和顾贞观闻听,赶忙探身向外望去。
只见由远及近,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边走,口内还齐声高唱,像是顺口溜之类的串词,街上行人纷纷避让,坐在窗边的客人则争相将头探出去瞧热闹。
怀袖也站起来向窗外看, 那些人正巧从楼下经过,原来是一群叫花子,边走边众口高唱: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
容若闻听,剑眉头紧皱,面色严肃起来。顾贞观也拧着眉心。待这群乞丐走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容若回头叫道:“小安子你过来。”
小安子跑过来,将耳朵凑到容若近前,容若低声附耳说了几句,小安子便飞跑下楼去了。
此时,那群乞丐已走过去,怀袖又坐回座位上。却见容若和顾贞观面色肃然,似有心事的模样,但怀袖并未冒然询问。
“这些穷叫花子真讨厌,借着没饭吃的由头跑到京城里来捣乱,弄得街上到处脏兮兮乱哄哄的,哪天让我阿玛下道令,都轰出城去!”宝兰拿起块点心。边吃边抱怨。
容若和顾贞观却只喝茶,都沉默不语。
小安子很快跑了回来,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容若,容若赶紧接过来看了两遍,眉头皱的更紧了,反手将纸条递给顾贞观。
顾贞观接过来看时,宝兰也歪着脸,盯着那字条瞧了半天,嘟囔道:“这写的是什么呀?”
怀袖离顾贞观最近,侧目看去,见那字条上写了一首打油诗: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
容若又将小安子叫过来,低声问道:“你确定是这几句没错?”
小安子重重点了下头:“保证没错!”
顾贞观将看完的字条折起来,转手又还给容若。容若将字条仔细收入袖管内,对顾贞观道:“咱俩需即刻入宫!”
“嗯,我正是此意!”顾贞观也点了下头,两人同时站起身。
第016章 明府拜寿
容若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你俩慢聊,我和贞观有事先走。”
“哎!容若哥哥,你这就走……”宝兰急忙站起身时,容若已离开席位,没等她话说完,容若同顾贞观已经下楼去了。见他二人行去,怀袖便也告辞离开,从紫凤楼出来,怀袖坐在马上还在想刚才的事。
“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什么意思呢?”怀袖自顾自嘀咕道。
她自语被旁边的雪燕听见,雪燕问道:“公子说什么呢?啥一起玩?玩什么?同谁玩?”
“呃?哦,没啥,我顺嘴说着玩的。”怀袖微愣了一下,敷衍道。
“哦,哎!真可惜。”雪燕却慨叹了一句。
“你叹息什么?”怀袖觉得好笑,问道。
“我是为公子叹息,本来你和容大人聊的正欢,那个宝兰格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冒出来,真是煞风景!”雪燕愤愤然道。
怀袖听完更觉好笑,顺着她的话茬问道:“容大人常来府上吗?”
雪燕说:“我的确在府内见过他几次,但不确定是不是常来。我是福晋的侍女,只在内宅走动,不到前院或书房去伺候来客。”
怀袖听后默默不语。
雪燕以为怀袖失望,赶忙笑道:“这倒不难,我与大人书房奉茶的丫头巧儿交好,下次如若容大人再来府上,我让她偷偷告诉一声就是。”
“私窥姐夫的事,被知道了不好。”怀袖蹙眉道,她担心这些事被姐夫知道了不好。
“咱们只是打听容大人,旁的又不问,没关系!”雪雁道。
怀袖只微微浅笑,没再说话。脑中却在思索:他又提及‘入宫’,看来果然是常出入禁宫的。原本想借着见面的机会,跟他打听皇宫里的事,结果还没来得及问……那个宝兰格格的确有点煞风景!
“雪雁,你知道容大人是什么官阶么?”怀袖突然问道。
雪雁摇头道:“不知道,这个我可不敢问。”跟着又说道:“不过他的阿玛,明珠大人的官阶很高,好像在朝中还很有势力!”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 ★ ★
紫禁皇城
康熙南书房内,滴漏发出清脆的滴水声,青铜兽脚香炉内烟雾缭绕。
容若和顾贞观立于旁侧。坐在龙书案后面的康熙皇帝,身穿一件黄色贡缎锦衫,微微阖眼,手指轻轻抚摸着一只光洁剔透的玉如意镇纸,面前摆放着一张字条。
过了片刻,康熙手指轻磕两下桌面上的字条,抚了抚前额,面容露出一丝倦意,缓缓开口道:“这个条子朕再琢磨琢磨,今儿不想这个了。从昨晚到现在,满脑子都是西选官的破事儿,魏东亭讲他此次西行的见闻说了一宿,朕现在脑仁都疼。”康熙边说边揉着太阳穴,旁侧侍立的大太监李德全见此情景,赶忙换了盏安神茶来。
“请皇上珍重龙体。这件事臣再下去细细访查。”容若说道。
康熙微微点头,抬眼看着容若,突然笑道:“容大人,朕听说你最近跟索额图家的宝兰格格走的很近,是真的吗?”
容若听了眉头微皱,旁边的顾贞观听见这话,却憋不住浅笑出来。
康熙是少年天子,又与容若,顾贞观这几位近臣年龄相仿,所以私底下闲聊,也不拘那些规制礼教,相谈十分随意。
“回万岁爷,不过是因俩家有些交情,我自幼便与宝兰格格熟识,只是见了么,略寒暄几句罢了。”容若解释道。
康熙见他忙不迭跟宝兰撇清关系,忍不住大笑,说道:“昨天我去给太后问安,太后还惦记着你的事,问你有没有中意的人,说叫朕给你再指一门婚事。朕想着你若中意宝兰,朕就下旨把她指给你。”
容若闻听,当即跪地道:“宝兰格格天生聪颖又出身荣贵,当参加选秀,入宫选入贵嫔伺候皇上,臣万死不敢违背圣帝遗规!”
康熙却一摆手,笑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朕后宫充裕,不在这一个两个的。”
“皇上,臣与宝兰格格却实未有私情!”容若情急婉拒,连连磕头道。
康熙见容若如此强烈推拒,又见顾贞观在旁边憋着笑,好奇心起,问:“你先起来,朕又没说一定要将宝兰强塞给你,为何紧张至此?”说完,又看了眼顾贞观,问道:“顾卿,你告诉朕,他这是何缘故?莫非索额图的女儿长得有碍观瞻?还是他早有旁的意中人了?”
容若侧过脸,偷偷向顾贞观递眼风求救。
顾贞观含笑道:“回皇上,皇上若是下旨将这位宝兰格格赐婚于容若大人,恐怕他以后办事越发勤勉,连明府也不回了。”
康熙听了大笑道:“哈哈,我满清第一才子居然也有如此畏惧之人,朕倒是真想见见这位宝兰格格呢,容若,贞观,哪天你二人陪朕出宫走走。”
“嗻!”
容若与顾贞观出了南书房,容若手指顾贞观道:“你今日怎把我向火坑里推?你明知道我躲宝兰还躲不及。”
顾贞观笑道:“我瞧那宝兰格格挺好,模样俊俏,对你更是一往而深,又是索大人的女儿,有何不可?”
容若道:“你瞧着好,我奏请皇上,赐予你好了!”
顾贞观笑道:“我已有家室,无福消受,”转而道:“那日在兵部尚书府内的女子是谁?从实招来!”
容若白了顾贞观一眼,斥道:“你何时也如女人家,爱扫听起这些来?”说罢,紧走几步,不予理会。
顾贞观笑道:“莫不是如皇上所言,你有中意的女子啦!”话落,二人向午门外行去。
而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怀袖端坐在书桌前,手捧着一本词集细细翻阅,“阿嚏!”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雪雁端茶过来,笑道:“呦,这是谁念叨小格格的?”
怀袖却目不转睛注视着书页,喃喃道:“没想到这位容大人如此才情出众,以前我只听吴汉槎先生说起过那位顾贞观是才子,也听过有一位明珠家的少公子文采超群,没想到明珠家的少公子指的就是他!”
“是呀,格格以前没读过容公子的词吗?这京城里可是家家传唱《饮水词》呢!”雪燕笑道。
怀袖摇头,正整理衣物的素儿忍不住插话道:“我家格格在家时读的书都是咱们老祖宗亲选的,什么《诗经》《楚辞》,《孔》《孟》之学,再不就是吴先生讲解的经史子集。才不像京城里的那些格格郡主,只读些秀词艳曲,用来哗众取宠而已。”
雪燕反驳道:“我自然之道咱们将军府的格格教养好,但容大人的词可不是秀辞艳曲,连当今皇上看了都赞不绝口呢!”
怀袖手里翻着的正是《饮水词》,是雪燕特意托人寻来的。
她只看了几首,却不禁疑惑暗生。平素见他,一副风日洒然的爽朗性情,但读他的词境,却撇不开那些惆怅寂寥。怀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眼底冷澈的眼风。
“说什么呢,好热闹!”几人正闲聊,帘笼轻挑,红晴从门外走进来。
怀袖见是她,笑问:“你怎有空来我这儿,二姐又去佛堂了?”
红晴笑道:“我是来请小格格过去的,二格格在花厅等着您呢。”
怀袖闻听,赶忙起身略整理装容,随着红晴向前厅行去。来至花厅,才踏入西厢房内,就听见朱赫塔娜的笑声,见怀袖走进来,朱赫塔娜道:“快过来,试试为你新裁的几身衣裳,看样式喜欢不喜欢。”
怀袖不解问:“不年不节的,为何做新衣裳?我那么多衣裳还穿不过来……”
朱赫塔娜笑道:“过几日,我要带你出府一趟,其实也不为这个,原也向给你做衣裳的。”
“出府?做什么去?”怀袖问道。
朱赫塔娜也不隐瞒,说道:“过几日,是明大人福晋的寿辰,咱们府上与那边府邸素来交好,我过去拜寿,想带着你一起去。”
怀袖听罢吃了一惊,赶忙追问道:“哪个明大人?”
“还有哪个明大人?就是住在什刹海,明府里的哪一位呗!”朱赫塔娜笑着,边说,边叫侍女伺候怀袖试衣裳。
怀袖呆呆地任人摆弄,满脑子想的却是那日是否会看见纳兰容若。
朱赫塔娜见她神情痴怔,以为是紧张,笑着开解道:“不用想那多,虽然明相在朝中官居显赫,但他家的福晋人却是极和善的,与咱们府里又常有来往,此前听闻你要上京,还特意问起,说想见见你。”
朱赫塔娜说着话,见怀袖已换好了一件耦合色的侧排扣斜襟旗服,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不禁连连点头,眼内露出欢喜色。
转眼,明珠福晋的寿诞已至,清晨,府内小厮们便套好几挂车,怀袖跟着朱赫塔娜上了头一辆八宝攒丝的锦缎轩车,几个侍女各自捧着寿礼,上了后面的青绸套车,另有随侍的戈什哈拥簇着,向什刹海行去。
怀袖还是第一次随二姐出门,见这阵仗排场,果然不俗。朱赫塔娜今日身着艳丽的红色吉服,头上大拉翅旗头正中一只赤金打造的凤嘴簪,微微颤动,显得雍容华贵。
怀袖穿着那日新作的一件玉色旗装,俏丽的两把头,旁侧戴了朵新式的娇粉色绢丝宫花,鬓旁仍插着那根只雀嘴玉簪。
第017章 冤家聚头
过不多时,车马行至什刹海畔,明相府邸。早有小厮递了名帖进去,明府的大管家亲自迎出来,引着她姐妹二人向正厅行去。
今日来拜寿的女眷很多,明府内热闹至极,怀袖挽着朱赫塔娜的手臂行至正厅时,见已有许多官员福晋在厅堂内吃茶闲叙,正中端坐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今日的寿星,明珠大人的福晋了。
朱赫塔娜才踏入正厅门槛,那妇人赶忙从内迎出来,和笑道:“劳烦你亲自来,真折煞我了。”说罢,赶着命侍女奉茶,拉着朱赫塔娜的手,在距离她端坐的软踏旁落了座。
朱赫塔娜携着怀袖坐下,又与其他几位福晋及众女眷一一见了礼,那些官员女眷见朱赫塔娜都需起身施礼,原来朱赫塔娜已是御封的诰命,领着皇家俸禄,与旁人身份自然不同。
明珠福晋待朱赫塔娜格外亲和,见怀袖的穿扮精雅不俗,便已猜着她的身份,上下打量后,笑问朱赫塔娜道:“这位就是福晋的妹子,疆北来的怀袖格格吧?”
朱赫塔娜点头笑道:“正是舍妹。”
明珠福晋牵起怀袖的手,细细打量片刻,忍不住啧啧赞叹道:“我只道你姐姐是京城福晋里,品行样貌拔尖儿的,没想到这妹子竟是个宝玉雕刻的人物,可叫我们越发地感叹人老珠黄,不能看啦!”
怀袖被说得红了脸,仍退避回姐姐身畔,众妇人继续说笑闲叙,怀袖听得百无聊赖,忍不住向窗外探身张望。
明珠福晋瞧出她的心思,笑道:“咱们这些妇人聊的话儿,她年轻女孩子不喜欢,不如去逛逛。我家后院也有个园子,虽然没你们府里的好看,却也有几分赏玩的意儿。”说罢,唤了侍女进来为怀袖引路,朱赫塔娜又叮嘱几句,怀袖便出了正厅,向后园去了。
这明府比兵部尚书府还大上许多,转过几重月门,穿过回廊,又绕过两处垂花门,只见雕梁画栋,飞檐蹲兽,窗格雕工玲珑精致,竟如画中亭台,怀袖边看,心中暗想:看来皇上果然器重这位明珠宰辅,赐给他的府邸,竟如此奢华!
那侍女引着怀袖直入后园中,才踏入园内,只觉绿阴曳地,碧翠遮天,满眼的葱茏叫人看了心情十分爽落,正随意散行,突见眼前展开一片平湖碧荷,遥遥望不见边际,怀袖最喜荷花,见此情景,忍不住奔至近前,感叹:“好美的荷!”
那侍女紧跟着,笑道:“我们府内的这后海荷花,可算得上咱京城一绝,连万岁爷都夸赞,说只有承德行宫的能比。”
怀袖站在一处汉白玉的曲桥上,极目远眺,心情极佳,听见那侍女如此说,便问道:“万岁爷常来你们府上吗?”
那侍女听见怀袖如此问,低垂下眉眼,回道:“奴婢不敢说这些。”
怀袖见她面色紧张,心知她怕犯了忌讳,便也不难为她,抬眼继续观赏景致。
忽见不远处坐落着一个精巧的凉亭,旁边还建着一座邻水的阁子,便向那边奔过去,那侍女见怀袖向那阁子行去,正欲开口,怀袖人已跑远,侍女无奈只得紧随过去。
才行至水阁前,怀袖便闻见淡雅的檀香气息,抬眼向门楣的匾额望去,只见提着“栖霞阁”三个字,是褚河南(注)的笔法。
怀袖见那木阁门开着,里面十分宁静,正欲举步入内,忽听耳畔一声大喝:“不得擅入!”
怀袖吓地赶忙倒退几步,四下张望,却并不见有人。正欲举步,突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立于眼前。
怀袖被唬了一跳,后退数步,仔细看,来人正是纳兰容若,只见他阴沉着脸,目光森冷注视着怀袖。
“给少爷请安!”那名跟着怀袖的侍女对容若躬身施礼。
容若冷冷道:“你退下吧!”
那侍女偷偷瞄了怀袖一眼,悄然退去。微风习习的后海畔,只剩容若与怀袖二人相对而立。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怀袖几乎要被他冷澈的气息冻僵,忍不住先开口道。
“你如此不懂礼数,擅闯人家私宅,还振振有词!”容若语气冰冷斥道。
“你说清楚,谁闯你家私宅了,明明是你额娘叫你家的侍女引着我来的,你刚才自己看见了的,凭什么指责我?”怀袖口中辩解,心中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出语如此冰冷,全不似那日紫凤楼见时的温文儒雅。
容若伸手一指那临水阁,怒道:“这个地方也是旁人引着你来的么?我明明瞧的清楚,是你自己擅闯,还狡辩!”
怀袖看了眼那阁子,驳道:“这门前又没贴告示,我哪知道能不能进去,我只以为是纳凉的水阁呢,你这人忒不讲道理!”
容若侧过脸,凛道:“既然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走!”
怀袖的性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见他无缘无故如此蛮横不讲理,不禁怒火上窜,责道:“前几日见你,还只道你是识书知礼的谦谦君子,今日在你家里才算见了你的真面目,原来也是仗着阿玛的势力,浮夸行事的公子哥儿,哼!”
容若瞪着怀袖道:“你说我便是,为何又牵扯我阿玛,哼!还说我呢,你也好没有教养,蛮横无礼,既是侯门千金,也不知你额娘如何教管于你。”
怀袖听他居然连自己额娘牵扯进来,不禁怒火中烧,怒道:“你竟敢说我额娘!看来今日非得教教你如何尊重旁人才是!”说罢,挥拳便向容若扑过去。
容若没想到她竟动起手来,他原本也憋着满腹怒火,正好撞在一处,两人谁也不相让,颤斗在一起。
那侍女远远瞧着,开始只隐隐听见俩人说话,过不多时,见竟然动起手来,那侍女怕闹出事,赶忙跑向前厅去寻福晋。
明珠福晋与朱赫塔娜等众妇人相聊甚欢,忽见那侍女独自跑回来,且神色慌张,又不见怀袖,赶忙询问缘故,朱赫塔娜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侍女见此处人多,上前几步,悄悄伏在福晋耳畔耳语,福晋听完面色大惊,忍不住道:“容哥儿怎会……”话说了一半,又见众女眷都望着她,福晋有些不好意思,对众人笑道:“你们略坐坐,我俩个去去就来。”话落,伸手拉着朱赫塔娜就向外走。
走出厅堂,朱赫塔娜忍不住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福晋神色无奈,又满含歉意道:“我们容哥儿,跟,跟你妹子在园子里打起来了。”
“啊?”朱赫塔娜闻听,也惊愣在当地。
“走吧,咱们去园子里瞧瞧去。”福晋说着,与朱赫塔娜二人向园内匆匆行去。
俩人走入园内,果然远远就瞧见怀袖与容若二人正拳脚相向,互不相让。
“住手!”福晋走至近前,大声道。二人打斗正酣,忽然听见这一声,赶忙向后各跃一步,扭头看过去。
“额娘?”
“二姐?”
怀袖与容若愣了愣,对视一眼,转身向福晋与朱赫塔娜走过去。
“容儿,你太过分了,怀袖格格第一次来咱家,你怎能如此待客!”福晋先怒斥道。
容若垂首立于福晋面前,低语道:“孩儿知错了!”
朱赫塔娜也悄声问怀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怀袖紧紧挽住朱赫塔娜的手臂,满脸涨红,垂首不语。
福晋怒嗔道:“还不快去给人家陪不是!”
容若无奈,只得行至怀袖面前,勉强拱手道:“容若方才得罪了。”
“哼!”怀袖将脸撇向旁处。朱赫塔娜拽了她一把,怀袖无奈,嘟着唇略弯了弯膝盖,算是回礼。
见这二人开解,福晋和朱赫塔娜才转忧为喜,带着怀袖向前院而去。用过了寿宴,朱赫塔娜带着怀袖蹬车回府。
车上,怀袖始终郁郁不悦。朱赫塔娜瞧着她,忍不住笑问:“你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跟容大人动起手来?他平日的性情可十分的稳重。”
怀袖戾道:“什么谦谦君子,全是伪装的!披着狼皮的豺狗。”
坐在车门边儿的红晴听见这句,忍不住笑出声,招来怀袖的一记白眼,红晴因与怀袖常日说笑惯了,也不怕她恼,反笑道:“小格格这比喻真有趣,那狼与豺狗都不是好东西,豺狗何苦要借狼的皮毛?”
怀袖嗔道:“本来就里外都不是好东西!”
这一句,连朱赫塔娜也给逗地笑起来。怀袖仍自顾自低声嘟囔:“平日见他斯斯文文,今日果然真相败露,可见伪装之深!”
“你何时见过容大人?”朱赫塔娜听见她口中之语,问道。
“呃?我……我猜的。”怀袖没料到二姐心思竟如此敏锐,险些说漏紫凤楼打架之事,紧张地心如擂鼓。
朱赫塔娜斜睨着怀袖,朱唇含笑。怀袖却脸飞云霞,垂目不语。待车子进入兵部尚书府,怀袖一下车便匆忙回了自己的绣房。
“小格格,哪儿不舒服么?”素儿见怀袖一进门,衣裳也不换便倒向床内,关切问道。
怀袖翻身坐起,伸手将平日歪着看书的迎枕丢了出去,口中怒嗔道:“什么东西!竟敢说本格格没教养,他才没教养呢!”
雪雁正端着茶盏走进来,见迎面飞来个迎枕落在脚旁。抬眼看去,见怀袖气鼓鼓坐在床畔。隧浅笑道:“我才从前院过来,听见二格格正说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回来便瞧见小格格如此,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今日小格格是遇见哪路冤家啦?”
怀袖听罢,顿时绯红了脸。
第018章 水阁之谜
“你这妮子也敢来奚落本格格,当真无法无天啦!看来我平日果然太纵容你们,再敢胡嚼,都罚去跪墙根!”怀袖娇羞中搀和着气恼,急斥道。
雪雁不惧反笑,斟了盏茉莉冰片过来,放在怀袖手内,温和笑道:“格格息怒,我们怎么敢拿着格格取笑,确是方才听见二格格说了这么一句,不然,我今儿又没随侍格格身侧,怎会知道这些?”
怀袖喝了口茶,心绪稍平稳,问道:“二姐还说什么了?”
雪雁摇头道:“二格格只顾着笑,旁的什么也没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格格说出来,我们也好为您开解。”
怀袖本就性情爽落,且从不避讳这两个贴身丫头,便将在明府内与容若动拳脚的事说与她二人。
素儿听见怀袖说二人竟动了拳脚,慌忙查看其周身,口中连声询问:“那容大人出手重吗?有没有伤着哪儿?”
雪雁却在旁静默沉思,想了少时,问道:“小格格可瞧见那水阁内有什么?”
怀袖摇头道:“什么也没看见,我才走到门口,他就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鬼魅似得!”
雪雁轻皱眉头,低语道:“我猜想,定是与那个事有关。”
“什么事?”怀袖问道。
雪雁缓言道:“容大人的福晋前年仙逝,我猜那大概是他福晋的祭堂。”
怀袖和素儿闻听,都惊愣在当地。片刻,怀袖才轻声问道:“人已去了这么久,排位早应入了宗祠,祭堂怎么还留着?”
雪燕听见怀袖问这个,忍不住悠然叹息:“哎,说起这个,容大人的福晋也真是薄命的红颜。容大人原配福晋卢氏,原系广总督尚书卢兴祖之女,贤淑温婉,过门后与容大人情意和谐,最难得的是,容大人出身贵胄,却情感专一,身边只这位嫡妻。连侧福晋也没一个。像容大人这样身居高位,出身显赫,才华出众,样貌英俊的男人,情感如此专注,这位卢氏也算是这世间幸福至极的女子了。”
“这倒又几分像咱们将军和福晋了!”素儿插话道。
雪雁慨叹:“可不是,实在难得,我想大概是太完满却招惹老天爷嫉妒,结婚不到三年,这位福晋卢氏突然染疾暴毙,走时候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停止此处,怀袖突然忆起第一次见纳兰容若,他眼内冷澈的,无法消散的凉意,原来是因情缘难解……不禁叹道:“怨不得他的词集中,许多竟是悼亡之作。”
雪雁点头,继续道:“卢氏的棺椁停灵在纳兰氏宗祠内,听说容大人夜夜去守灵,直停了一年半才让入土下葬。卢氏去后,容大人至今仍未续弦,且时常祭奠以解思念之情,如此情深,真令人动容!”雪雁说着不禁神色黯然。
怀袖默默的听雪燕讲完这些,也不禁为纳兰情感动容。想起他今日气恼,定是不愿她搅扰心爱之人的宁静,思及此,怀袖不禁暗自生出愧疚。
素儿也感叹道:“那卢氏真是可惜,嫁给这样的郎君,却早早就去了。”
怀袖却道:“走了的那位倒也无所谓了,可怜的是留下的这位,被锥心蚀骨的思念折磨的生疼。”
此时,远天滚过一声闷雷。沉了一天的积雨云终于撒下来。点点滴滴敲打在窗棂之上。房檐很快积了水,从珠子连成线,丝丝缕缕地垂掉下来,水晶帘一般。窗外的栏杆上落着一对躲雨的黄雀,叽喳地叫着,像是一对聊着家常话的小夫妻。
怀袖目光悠远,望向窗外雨丝,口中诵道:“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不知是天气憋闷,还是刚才听说的令人怅惋的情事,怀袖只觉得心口闷闷地。
暑热渐渐消减,转眼已至夏末,早晚凉风吹送,天气清阔舒服。怀袖清晨换了衣裳,正要出门,素儿从外间进来,见怀袖又换了衣裳,诧道:“小格格还敢出去?也不翻翻今日是什么日子,二格格放了话,说今日不许出府。”
怀袖却不以为然笑道:“不就是孟兰节吗?本格格身正不怕鬼缠身,再说,大白天的鬼魅不敢出来,嘻嘻!”
素儿正欲开口相劝,怀袖叮嘱道:“你别告诉我二姐,我去逛逛就回来。”话落,已经领着雪雁出了房门。
今日怀袖不想去紫凤楼听书,便策马在街上闲逛,今日的街两侧,骤然添了许多卖裱糊元宝,房宅车马的烧纸祭品商贩,很是热闹。
怀袖刚行至城南街,迎面一匹马疾驰而过,直奔向南城门。怀袖瞧那人背影,正是纳兰容若。见他策马疾奔,且像要出城,好奇心顿起,催马跟了过去。
“哎!格,公子,你上哪儿去?”雪雁见怀袖突然策马疾奔,慌忙催马赶上去。
怀袖也不答话,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马匹。果然,马儿很快奔出城,向郊外驰去。
出了城,行至郊野,行人渐次稀少,怀袖怕被容若发现。便与他稍拉开些距离。雪雁此时才瞧清楚,问道:“格格,容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怀袖摇头道:“不知道,咱们跟过去瞧瞧。”
行不多时,前面出现一片密林,容若的马匹直奔进去,待怀袖行至近前,见却只见一条羊肠小径直通密林深处,怀袖与雪雁顺着那小径缓行进去。
这林子十分茂密,枝蔓连天,浓荫遮蔽,抬头几乎瞧不见天,耳畔鸟鸣啾啾,枝叶飒飒,四下只这一条可行的通幽曲径。
怀袖和雪雁的马缓步踏在林间小道上,正四下张望时,浓荫豁然开朗,大片平整敞亮的空地展现,怀袖正举目张望,突然将马勒住,翻身下马,身子隐入一棵树后。
“格格……”
“嘘……”
雪雁刚开口,便被怀袖止住,静静地望着向那平地中央的坟前,盘膝而坐之人……
回了兵部尚书府,整个下午,怀袖脑海中始终徘徊于今日所见情景,一个人,一座坟,相对默默,无限寂寥无处寄,唯留清酒解相思……
暮色渐浓,红晴来传话说朱赫塔娜今日在佛堂礼佛斋戒,嘱咐怀袖晚膳传至她自己房中便可。怀袖也无食欲,只传了些粥菜,草草用过,便唤素儿和雪雁伺候梳洗睡下。
“今日是该早些伺候小格格歇息,今日整宿不关城门,二格格嘱咐你们多留心些。”怀袖才躺下,就听见窗外红晴与素儿和雪雁的说话声。
红晴走后,素儿悄声问雪雁:“今夜为何不关城门?”
雪雁解释道:“这是当今圣上的恩典,许多城内住的百姓,祖坟都在城外,为夜间出城祭祖方便,皇上就特许开一夜城门。”二人说着,脚步声窸窣渐远。
怀袖躺在床上辗转无眠,又不自觉地想起白日的那一幕。
他,此时还独守于卢氏坟前吗?怀袖忍不住在心中猜度,想起那日与他在后海畔动武,心中的愧疚又涌上来,回想起紫凤楼他为自己解围,曾为她修琴,还送药……
怀袖猛地坐起来,心想:他此刻定是满腔寂寥无处诉,即便寻个人买醉,也强过一人喝闷酒!
思及此,怀袖翻身下床,寻出许久未穿过的那身夜行衣。这衣裳还是在将军府时,夜里与哥哥偷溜出去玩,哥哥悄悄替她从外面买的,她背着额娘夹带了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收拾稳妥,正要出门,怀袖突然想到什么,寻了块大青布,将古琴裹好系在背上。又从桌上的瓷盘内抓了几块点心揣入怀中,悄然出了房门。
小心避过府内巡夜,潜行来至马厩,怀袖的马与旁的马是分开拴的,很好寻找,摸至马跟前,怀袖轻轻抚摸马儿的前额,取出点心,边喂边轻声道:“小乖乖,一会儿不许叫嚷,办完了事儿,本格格必有重赏!”
那马儿不知是真通人性,还是受点心的贿赂,竟然一声不吭随着怀袖顺利偷溜出府宅后角门。出了府,怀袖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而去。
街上果然有许多祭奠的行人,带着纸钱祭品往来穿行。怀袖眼内瞧着这些,心中不禁慨叹:世间累累思念全汇集于今夜,超度,往生,一生一死。若有轮回,相思之人,是否还能在轮回中再次得以相见呢?
不知觉,马儿已奔出了城,城外虽然也有祭奠的车马行人,但比城内稀少许多,渐渐地,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怀袖一人一马,借着清泠的月辉,奔向那片密林,马蹄脆响,回荡在旷野寂静的夜色中。
第019章 孤坟夜叙
怀袖寻见白天走过的那条幽深小径,策马进入密林之内。
白天这林内就已茂密遮天,夜里越发显得阴森可怖,飕飕冷风吹过,发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声音,偶尔一只鸦雀被马蹄声惊飞,发出“啊,啊”的凄凉叫声,怀袖虽从不信什么幽冥神鬼,但此时此境,也不由得自后颈生出阵阵寒意。
不多时,走完小径,来至林中腹地的空旷地带,怀袖向坟前望去,只见空寥寥并无一人。原来,他并没有来。
怀袖将马儿拴好,行至坟前,闻见阵阵清幽的水沉香味,想来定是日间容若来祭奠时候燃的,还未熄灭。
静静站在墓碑前,凝望着月色下泛着冰冷青色的石碑,片刻,怀袖轻声道:“虽然你我未曾谋面,但我今夜既来至此处, 也算与你有缘,没带鲜果祭品,就抚一支曲子,聊表祭拜之情吧。”
说罢,从背后解下琴,盘腿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头,指尖如蜓,漫勾银弦,婉转清音唱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怀袖渐入词境,脑海中更是浮想联翩,由容若与卢氏的天人永诀,又思及哥哥和远嫁的菱悦浮世情愫两茫茫,想起大姐聪古伦遥思疆北时眼内的清愁,想起二姐朱赫塔娜深锁侯门的幽幽寂寥,最终想到自己,想到那将踏入的深深禁宫,牵情动恨时,双颊滚落一阵温热……
正当怀袖全情倾入词曲中时,耳畔听见冷森森的一句问话:“你怎么在这里?”
琴声停住,怀袖抬起脸看时,只见石碑后面不知何时转出一席白衫人影。月光清泠地洒落在那人冷峻的侧颜上,投下半边阴影,面容明暗隐晦,神情漫遮不明,但那双冷澈的眼神,怀袖早已认出来,正是纳兰容若。
原来容若独自在卢氏碑前饮酒,略有醉意,便靠在石碑后面睡了过去,梦中隐约听闻琴瑟声,以为是卢氏与他梦中相约,却没想到,渐渐转醒后,耳畔音声依旧,也没细听唱词,便心生恼火,厌烦旁人搅扰他与爱妻相聚,转过石碑看时,发现竟是怀袖在抚琴,不禁怒火更盛。
“你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容若此时仍带着醉意,冲怀袖大吼。这一声叫嚷,惊得密林中的鸦雀扑啦啦乱飞开去。
怀袖默不作声,仰起脸静静望着容若。
容若见她坐着不动,更加恼火,向前几步,一把将怀袖从地上拎起来,叫道:“滚!快滚!谁允许你一次次惊扰她的宁静!”
容若几乎歇斯底里,根本没有注意到怀袖的神情,浓重的酒气扑在怀袖脸上。
琴掉落在地上,怀袖静静地站在容若对面,借着如水的月色,她清晰地看见了容若眼内的晶莹,这一刻,容若也看清了怀袖的脸。
“你,你,怎么了?”容若看着怀袖清泪纵横的脸颊,惊愣在当地。
“还有酒吗?”怀袖问。
容若愣怔片刻,四下看了一圈,转身走到石碑后面捡起酒囊,递给怀袖。
怀袖拧开盖子,仰脸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咽喉,如饮水一般。容若始终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一壶酒喝光,怀袖将空酒囊一甩,继续坐在地上,拾起自己的琴,十根手指如疾风,似流水在琴弦上滑动,灵动的音律再次划破宁静月夜,凄婉的歌声荡漾在暗夜林间。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一段唱罢,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时而有使人感觉到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反复咏叹余味无穷,但觉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怀袖紧跟着又唱道:“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 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容若细听,唱词正是他为悼亡妻作的两阙《山花子》,只是怀袖所弹奏的曲风颇别具一格,素回心肠竟全被曲调倾泻出来,无遮无拦,畅快淋漓。
曲驻,怀袖站起身,对容若躬身道:“那日在贵府,恕怀袖鲁莽,搅扰了福晋,今日一曲,权当向大人与福晋陪不是。”说罢,抱着琴转身便要走。
才行出数步,只听见身后隐隐啜泣。怀袖忍不住回身,见容若手抚石碑,肩膀颤动,独自饮泣。
怀袖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哭地如此伤心,不禁被他深情感动,又折了回来。
“尘缘如梦,不过一指风华,忆一幕往昔,淡一场尘缘,大人还需珍重!”怀袖温言劝慰道。
容若却连连摇头道:“是我,是我对不住素月。”语落,声音又颤抖起来。
怀袖听见他如此说,不解问:“你与福晋恩爱相合,众人皆知,怎说‘对不住’?”
容若悠然道:“她的温柔贤孝,她的美惠,众**誉,可我对她的寡情,冷落,却是连顾贞观他们都瞧不过去……”
怀袖听见此话,便知内情大有文章,附下身,温和道:“大人何出此言,众人都传大人对福晋体贴备至,连侧福晋都不曾娶过。”
容若摇头道:“外人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我与素月,其实,其实全无夫妻之实。”容若此时已有七分醉意,也顾不及他与怀袖的身份,将这些房帷中事对怀袖说了出来。
怀袖也不忌讳这些,听他如此说,不解问道:“既然福晋如此淑惠,你们这又是为何?”
容若听见她如此问,不禁凄然道:“还不是全因我阿玛指婚!我反对指婚,反对政党联姻,可阿玛执意为我订了亲,我便将满腹愤懑全泄在了素月身上,我故意冷落她,疏远她,自从她过门,我从未踏入婚房半步,整日幽闭书房,直到她辞世,都没……”说罢,清泪又滚落下来。
怀袖听罢,心中不禁慨叹:又是一桩深宅怨情。
容若缓了缓心神继续道:“素月是替阿玛死的,阿玛不知犯了什么心事,先是心内郁结,过不久便卧床不起,素月在病榻前伺候,听见阿玛口中喃喃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素月猜见阿玛心里有事,这病也由这心事所生,就握住阿玛的手,接话说‘我原谅你’,那次后,果然没过多久,阿玛就痊愈了,可是……”
容若说至此,悲情又涌动上来,颤声道:“阿玛痊愈不久,素月却病了,后来我才知道,阿玛口中念的人,已蒙受冤狱而死,家里亲眷都说素月冒死人之名,犯了忌讳,这病来的急猛,不多日,她竟,真的,真的去了……”
怀袖面对着满面悲恸,泣不成声的容若,只有静默陪伴,她明白,他需要一个出口,将满腹遗憾倾倒出来,而墓中之人呢?怀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她曾一个人,多少个寒夜,独坐轩窗,枯守天明。
如花美眷,新婚喜房,红罗鸳帐,寒被冷床,这便是这冰坟孤冢内躺着的,那青葱少女的全部情愫,他此刻尚可用哭泣来发泄,可她呢?连哭的机会的都没了,当年能哭的时候,又向谁哭?
“纵有万种遗憾,总会有些许的温暖可忆,大人当多念当时的美好才是……”怀袖温声道。
容若此时的情绪已平复许多,轻轻点了点头,对着石碑,轻声诵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哽咽中,卢素月的笑靥在容若脑中扩大,扩大,随着夜幕,笼罩了整个世界,怀袖忍不住再次勾动琴弦……
第020章 舌战酸儒
怀袖与容若那日畅聊至天光大亮才打道回府。可府内却因她深夜不知所踪,早折腾地沸沸扬扬。
朱赫塔娜见怀袖平安归来,又喜又气,又不舍得重责她,便禁了她一月的足,以示惩戒。
虽然怀袖整月都闷在府内,无聊至极,但每思及那夜与容若长聊,心中便觉十分畅快。
那晚他两个都醉了,开始还只聊卢氏,后来天南海北,古今经史,诗歌辞赋一通海聊,没想到越聊越投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容若的博学着实令怀袖钦佩,自恩师吴汉槎回宁古塔后,怀袖已许久未遇见如此谈得来的饱学之士,那日回城,容若送她至府门口,含笑道别,前怨尽泯,竟让怀袖生出惜别之感。
此日,怀袖禁足期满,迫不及待地换好衣装,带着雪雁出了府,早早在紫凤楼里寻了处幽静的位置坐下。怀袖早叫府内小厮打听过,这几日唱的是京剧《昭君出塞》,是她最喜欢的桥段。
开场锣鼓喧闹,那演昭君的竟是个男旦,但唱腔柔肠百转,很有味道。戏刚开演,从门外进来几个人。怀袖一眼便瞧见,其中一人正是纳兰容若,心中颇为兴奋。
容若走在后面,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这男子身着石青色长衫,金线宫绣江牙海水图案,千层底凉靴中间一道明棱。腰间悬着祖母绿的翠玉坠子,另一边吊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手握檀骨扇。此人虽然容颜和悦,但目光却沉稳凛然,与容若的谦和气质截然不同。
小安子同另一个,唇边干净得连胡茬都没的侍从跟在最后,那侍从腰间悬着佩刀,手握刀柄,神色严肃机警。
纳兰也看见了怀袖,见她旁边恰有张空位,就引着那男子走了过来。四人落座,怀袖和容若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大家各自看戏,戏园子本是人多嘈杂之地,其间不时有人对唱腔,戏词品头论足。
唱段渐近高潮,昭君匀了精致的妆容,见到汉元帝,汉元帝虽依依不舍,却无奈将美艳卓绝的昭君送上远行的车辕……
优雅的唱腔,将凄然悲壮的离别愁绪,渲染地淋漓尽致,满场看客似的情感也被牵扯进那段悠悠往事中。
此时,突然一个书生抑制不住,激动地站起来大发感慨赞道:“当世的女子,都当有昭君这般刚烈性情!”此言一出,男客中居然多半人随声附和。
怀袖本就鄙夷和亲行为,每读这段历史,对于软弱无能的汉元帝,都恨其不争,毫无怜悯之感,此刻耳边听着昭君凄婉的唱词,怀袖本也有感于怀。突闻此懦弱之言,一时控制不住情绪,竟嚯地站了起来,雪雁惊道:“公子,你……”
怀袖对着那仍在大发感慨的书生,厉声喝道:“亏你一介读书人,君子气节,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朗朗情怀,都读去祭奠五道庙了不成?”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旁侧众人目光,邻桌的容若和那男子也望向他二人。
众目睽睽,那书生见怀袖公然反驳他,且严词犀利,面子上立刻挂不住了,也驳道:“自古女子,自当有烈女节妇之气概,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怀袖冷哼道:“这话自然不错,但身为大丈夫,富贵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道理,我想更是诸位饱学之士应当鉴身之本吧!”
那男子闻听此言,侧目细打量怀袖,唇边不禁勾出玩味浅笑。
“哈!真是奇谈,照你这么说,昭君远嫁还是大错大谬啦!”书生也不甘示弱,反问一句,语气颇含讽刺意味。
怀袖也十分镇定,也反问了一句:“这就好比你跟人打架,如若打不过人家,莫非就把自己老婆赔给人家不成?”
周围人听了怀袖这话,都哄笑起来,有的还拍着巴掌起哄叫好。那书生顿时脸红起来。
容若见旁边众人起哄,忍不住心中暗叹:上一次在这儿打架,这次又与人争辩,这小丫头还真是个惹事精!这次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那书生一时情急,寻不着合适的道理反驳,索性将八股文搬出来,道:“古人云:夫以数千年文明之中国,人民之众甲大地,而不免近于禽兽,其谁之耻欤?然曰:天下兴亡,匹夫之贱。圣贤尚应如此,难道一个妇人就不能为国家做此牺牲吗?”
怀袖听见这些,便知这是个迂腐书生,应教他开开窍才是。微睐起杏眼,直视着那书生,寸语不让接道:“除非你口中的那些圣贤们也承认,自古男人的江山少不得女人的功劳,只可惜世代君王都是男人,也都羞于承认这一点罢!”
容若闻听她竟然说出此言,眉头蹙起,侧目暗察旁边男子的神情,见他始终温和含笑,心中不禁暗急:这丫头简直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君王”之语,岂可随口议论,弄不好引来犯上之嫌,平白招惹麻烦。
周围人闻听怀袖此番论断,都悄然禁了声。但心里仍为她的精湛理论喝彩,只是禁忌“君王”二字。
那书生闻听此言,却来了精神,仿佛抓住把柄,可以一雪前耻似的,指着怀袖的鼻尖叫起来:“你这是妄言国君的谬论,该让官府拿了你去!”
怀袖只晓得他这是词穷理尽,便搬出官府来压人。也不理会,只一脸得意斜睨着那书生。
容若怕那书生气急,将事情弄大,见怀袖似乎还不知事情轻重,骤然起身喝道:“你乱讲什么,快坐下听戏!”
怀袖却依旧一脸得意,下巴微扬,看向容若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容若见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彻底恼了,沉下脸,高声斥责道:“我让你坐下,你……”容若话说一半,只见他旁边端坐的男子却轻轻摆手,容若赶忙闭了口,那男子浅笑望着怀袖,和声问道:“依你看,你觉得怎样才算是还这王昭君一个公正呢?”
怀袖微微一笑,口中吟诵道:“汉家青史上,拙计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净沙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说得好!”那男子闻听此言,忍不住起身喝彩。
怀袖见他捧自己的场子,便含笑冲这男子拱了拱手,眼角瞥见旁边站着的容若面含微怒,正皱瞪着她。
怀袖见他这幅表情,越发得意地将下巴一仰,回头对雪燕说:“戏看完了,咱们也该回了。”话落,正准备离开,那男子又问道:“不知贵人是哪家府上的小公子?”
怀袖顺口道:“我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远房表弟,幸会!”说完,略施一礼,带着雪燕扬长而去。
男子看着怀袖的背影,低声对容若道:“这位小公子年纪虽小,气质中却有几分名仕风骨,刚才你唤他的名字,你们认识吗?”
容若赶忙回道:“算是认识,因平日总跟马大人下棋,所以见过几面。”容若心里反复斟酌,要不要将怀袖男扮女装告诉他。可反过来一想,怀袖方才那样回答,已是欺君,索性将错就错吧!
“他叫什么名字?”男子又问道。
“回三爷的话,此人名叫怀袖。”
男子笑着微微点头。赞道:“真没想到,马尔汗家还有这样的人物。”说罢,笑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今日这出戏听得倒有些趣味。”
★ ★ ★
这几日的天说来也奇怪,每日午后总下一阵子雨丝,缠缠绵绵地一直到傍晚才驻。天天如此,像定下规矩似的。怀袖午睡醒来,睡眼惺忪地透过珠帘飘向天际,见远处的云又层层堆了过来。
坐在门口边聊天边做绣活的素儿和雪燕见怀袖醒来,起身过来伺候。
雪燕递茶过来,怀袖坐在床边吃了几口。素儿端了洗脸水来,浸湿毛巾伺候怀袖洗漱。
怀袖接过毛巾拭过脸,感觉神清许多,起身走至书桌前准备看书习字。
雪燕用滴壶为石砚中添了水,开始研墨。房中顿时弥漫着清雅的徽墨清香。
“那日在紫凤楼,我可算见识咱们小格格的学问啦,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骄傲得很呢!”雪燕研磨时,回忆那日在紫凤楼,怀袖与那书生的精彩辩论,兴奋至极。
素儿正添新茶,听雪燕如此说,忍不住好奇道:“你们整日出去,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听着全是惊天动地的,上一次动了拳脚,这次又是辩论,也跟我讲讲吧,我整天闷在府里,什么新鲜事儿也见识不着。”
怀袖手里翻着书,心思渐渐收进书里,只随口说了句:“也没什么,闲着跟一个酸儒书生斗嘴玩儿而已。”
素儿又向雪燕央求,雪雁极有兴致,兴奋道:“素儿你是没见,那天的阵势,紫凤楼坐了满满一厅堂的人,当时大家正在 听《昭君出塞》,一穷酸秀才站起来,莫名其妙就抒发了一大堆八股酸文,被咱小格格当场驳斥一番,咱小格格那精彩陈词一出口,顿时博得满场拍手喝彩,还有一个极英俊的公子,站起来给咱小格格叫好呢!”
“雪燕!”怀袖听她说的口沫横飞,觉着好笑,瞟了她一眼,打趣道:“我看,去紫凤楼听书,倒是把你给历练出来了,再过些日,你也能去那里说书了!”
素儿和雪雁听见这话,都咯咯地笑起来。
雪燕继续道:“格格,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说实话,以前我只以为素儿平日总跟我说,格格曾读书如何地多,读书如何用功,我只当是夸耀格格的话,可那天,是真见识到啦!”跟着,又对素儿道:“我敢打包票,若咱们格格是个须眉男子,早就打马御街,当状元郎去啦!”
“是谁要当状元郎呀?”雪燕话音才落,只听得窗外有女子柔声询问道。
第021章 微雨温言
素儿和雪燕同时抬眼看向门边,见是红晴撑着伞走进来。
“红晴姐姐,下着雨,你怎么亲自来了,是福晋找小格格吗?”素儿和雪燕跟红晴问了好,素儿问道。
“我是过来瞧瞧,看小格格午睡起了没,的确有人寻咱们小格格,但不是二格格,却另有其人,”红晴与素儿和雪雁说着话,却拿眼梢偷瞄怀袖,见怀袖认真看书,便笑盈盈说道:“人家,可是特意来寻咱们小格格的!”
怀袖原本正专心看书,闻听红晴最后这一句,不禁黛眉微蹙,满心莫名。心中暗揣:她在京城除了姐姐无亲无故,谁会专程来看她呢?
红晴见怀袖放下书,便缓步入侧厅书房,给怀袖问了安,含笑道:“小格格既然醒了,就随我过去吧,那人还等着呢。”
怀袖并不急着更衣,先问道:“是谁找我?”
红晴笑眯眯瞧着她,故作神秘道:“你一见就知道啦!”
素儿给怀袖把雪蝉天丝斗篷披上,这布料轻如蝉翼,滑若蜀锦,却挂不住水,微雨天穿在外面,不打伞也湿不着里面的衣衫,是内贡之物,十分珍稀,朱赫塔娜只一匹,给怀袖做了斗篷。
怀袖穿戴好,随着红晴出绣楼,却没向待客的前厅,而是沿着西花厅回廊往园子里去。穿过垂花门,步入园中,远远便见临水榭朱红廊柱旁,立着个倾长的白衫身影。
“人就在那儿,格格过去吧。”红晴说着,欠身离开了。
怀袖撑着伞,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人,唇角微微勾动,走了过去。
临水榭中的容若,目光凝视着湖中微雨轻轻摇动的荷叶正出神,并没留意身后轻盈的脚步声。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
容若突闻此言,一回头,见怀袖一身素盈罗衫,站在自己身畔,目光盈盈如秋水,同样注视着满塘碧荷。
“你喜欢欧阳修?”容若笑问。
“我读书很杂,三教九流不拘谁的,因此也无固定喜恶。”怀袖含笑道。
侧脸看着容若,问:“你今日来找我,是赏雨还是赏荷?”
容若听见她如此问,不禁浅笑道:“你倒是好兴致,我若说,两者都不是呢?”
怀袖听见这话,歪着头想了想,顿时恍悟道:“我猜着了,你定是来讨债的!”
容若闻听,忍不住抬手在怀袖脑门上弹了一记爆栗。笑斥:“你这丫头,脑袋里没点正经东西!”
怀袖捂着微疼的额头,抱怨道:“干嘛又打我?今日我又没惹你。”
“你是没惹我,可你那天在紫凤楼,说起话来可着实胆子不小!”容若说此话时,面色比方才严肃许多。
怀袖见他如此神情,也收敛起笑,问道:“我那天说的话,可是惹祸了?”
容若正色道:“那天倒没惹祸,却是你侥幸,万……”容若话至口边,略想了想,又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说道:“万一有衙门里的人在场,你定会吃亏!”
容若的这句话,让怀袖突然警醒,回想起临行前,外祖母对自己的嘱咐,脸不觉微微泛起红晕。
容若见她低头不语,似是有悔过之意,便不忍再责,语气转而温和道:“你是女儿家,虽是女扮男装,说话行事,也需注意分寸,且这是威威皇城,天子脚下,没准会遇见什么人物,你是无心之言,但须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怀袖默默听着容若这番话,虽然是嘱咐,却透着殷殷关切,心中暖意暗生。
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却是因年少鲁莽,行为难免浮躁,而他的句句臻言,只为护她安好,怀袖怎会不知。缓缓抬起如玉般的净颜,目光莹莹如秋水,望向容若温和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容若知她聪慧,这些自然一点就通。但见她又轻锁眉心,便问道:“怎么?有心事?”
怀袖轻轻摇头,轻叹道:“倒也没什么,每次乔装出府,不过是图个热闹,分散心思。若整日困在府内,都不知光阴该如何打发。”说罢,目光撩向荷塘,眸内思乡之情隐隐满溢出来。
以容若的机敏,岂会听不出她的心思,略想片刻,笑道:“我每日下午多半在府内,你若不嫌弃,可去寻我。”
怀袖闻听,顿时来了兴致,笑道:“真的?说话可要算数!”
容若含笑点头。
怀袖听说可以去明府寻他,心中竟欣喜不已,扯着容若的袖子笑道:“太好了,我在京城,总算也交到朋友啦!”
容若没想到,自己只是应允她来府内玩,竟能让她如此开怀,也笑起来。
怀袖高兴了一时,随后又沉默起来,微垂眉睫,嚅嗫问:“我是女儿家,去寻你方便吗?”
容若又在她额角弹了个爆栗,笑道:“笨丫头,去我家也可以是怀公子呀!”说完转身提步就走。
“哎!你这要走了吗?”怀袖赶忙问。
“嗯,天色不早了,约莫顾贞观和你姐夫的棋也下的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话落,容若回头对怀袖浅浅一笑,几步穿过回廊,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 ★ ★
康熙坐在乾清宫昭仁殿东厢窗下的龙案前。
龙案上堆满了奏章。康熙眼睛瞧着手里的奏章,耳朵也不闲着,明珠侧立在旁,正报奏江南漕运的事儿。
听到明珠最后话落在“江南”二字上,康熙突然想起前些日,在紫凤楼里听的那一段《昭君出塞》,顺带也想起了怀袖,和她与那酸儒的精彩驳论。走了一会神,斜睨着一旁侍立的明珠,问道:“明珠,你觉着王昭君应该远嫁和亲吗?”
明珠原本满脑子都是漕运的事儿,冷不丁听见康熙开口,问了这么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一时揣不透圣上的心思,也不知怎么回复妥当,心内揣度:王昭君是为国献身的义女,从尽忠为国这一点来讲,应该没错。便开口回道:“回万岁爷,臣以为,国难当头,无论在朝为官还是在野为民,都应当为国之大义,舍个人之小利。”
康熙闻听大笑,指着明珠道:“原来明相也主张,打不过,就把自己的女人赔给人家了事。”
明珠闻听此言,吓地赶忙撩衣跪下,连连磕头道:“微臣该死,请万岁爷恕微臣迂腐。”
第022章 后海趣谈
康熙见明珠认真起来,笑道:“起来吧,朕不过随口说的。”
说完拿起朱砂御笔,在折子上批了数行赤红小字,将折子一合,递给明珠道:“先照着眼下的办法行事,但仍要再讨论出个更妥帖的法子,秋收在即,正是农忙时候,传朕口谕下去,严令任何官员,不得以任何借口滋扰百姓秋收,否则一概从重惩处。”
明珠缓缓站起身,小心接过折子,连声诺诺。
康熙说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汁已微凉,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有些乏了,你跪安吧,传朕的口谕,晚些时候让魏东亭递牌子进来。”
“嗻!”明珠退至房门口,正抬腿迈向门槛,康熙又将他唤住,明珠赶忙回身站住,康熙问:“朕瞧着容若今年气色较往年好很多,去年冬天的寒疾痊愈了吧?”
明珠闻听皇上询问容若的身体,心里温暖涌动,含笑回道:“劳皇上挂念,犬子今年的身体,确比往年好许多,早春时,太皇太后赏赐过许多参茸,调理地大有起色啦!”
康熙微微点头,笑道:“我看容若丧妻之痛也缓解许多,你瞧咱们满清贵族中,有没有合适的女子,朕想给他赐一桩姻缘。有了新人,旧痛也忘的快些。”
明珠听了愣怔在当地,一来是没想到康熙突然提起这事,二来,眼下还真没合适的媳妇人选,正踌躇无语。
康熙和笑道:“这也急不得,我不过提一句罢了,容若的性情不同于一般的八旗贵胄,福晋人选还需他自己中意才行,慢慢留意着就是,你去吧!”
“嗻!”明珠退出来。路过敬事房找到大太监李德全,嘱咐过让魏东亭递牌子的事儿。径自过端门,出午门,上马回府。
明珠坐在马上,心内还在琢磨:今儿皇上突然想起询问容若的婚事,莫非皇上心中已有人选了?再有,还问什么王昭君是否应当远嫁和亲,这跟哪都不挨着的事儿,究竟是啥意思?明珠只觉圣意难测,脑袋里跟缠了团乱麻,越想越凌乱。
不多时,已回到位于后海的府邸,明珠翻身下了马,早有小厮跑过来牵马伺候。明珠因先要换下朝服,便径自向内堂走去。
路过园子,远远就瞧见渌水亭里,容若正跟一位少年公子畅聊,还时不时传来阵阵说笑声,明珠问随身侍从道:“性德是跟谁在一起?”
侍从回复道:“回老爷,那位是怀公子,最近常来府上与公子吟诗下棋。”
明珠知道自己这儿子的性格,向来喜欢与那些文人清客交往,也没太在意。只绕道经过渌水亭时,看了这怀公子一眼。
明珠见这怀公子虽是男儿,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娇态,脸面白皙,眉目娟秀,身材也颇瘦弱,心中便不喜欢,暗想:男人生得如此体格柔弱,不堪重用。又突然想起康熙说要给容若赐婚的事儿,忍不住又多瞅了那怀公子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
容若与怀袖正争辩一首楚辞的用典出处,见明珠走来,赶忙起身行礼,并给明珠简单介绍怀袖。
怀袖对明珠躬身见礼。明珠没说话,只点了下头,就走了。
怀袖看着明珠走远的背影,心想:原来这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宰相明珠。虽然明珠与容若是父子至亲,但气质却迥然不同。容若俊逸洒然,谦逊明朗,这位明珠宰相却不苟言笑,深沉内敛。
怀袖曾在将军府时,从阿玛口中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丞相的议论。阿玛也称颂过明相才学过人,官场中行事极其圆滑,人称“笑明珠”,可官声似不是很好……
“你也真是奇怪,不读那些《女戒》《内训》也就罢了,偏也读这些四书五经,莫非就为同你日后的夫君一争高下不成?”容若见阿玛走远,继续接着方才的话茬调侃道。
怀袖回过头,赏了他一记白眼,辩道:“正是那些专给女子读的书,规教礼数,腐朽文章,才最害女子不浅呢!”
容若挑起半边眉眼,饶有兴致地听她继续讲。
怀袖开口并未作辩解,反问容若道:“你知道为什么自古至今,男人跟女人总是说不在一处?”
容若闻听,蹙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认真想过。
“那,你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揣不透男人在想什么吗?”怀袖接着问。
容若越听越不明白,继续摇头。
怀袖摆出一副老夫子神态,捋着光洁的下巴充胡子,摇晃着脑袋说道:“这根本问题就在于,他们各自的想法不同,你想想看,女子从小受的教育是什么?三从四德,恪守妇道。”
容若点头,反问:“这些有错吗?”
“这些是没错。”怀袖也点头,但紧跟着又说:“问题的根本是:她们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在想些什么,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容若不解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妥了,干嘛要知道旁人在想什么?”
怀袖连连摆手,道:“大错大谬!你想想看,人和人之间交流的根本是什么?是思想见识,对不对?”怀袖反问道。
容若点头。
怀袖继续道:“既然是思想,就得让俩人的思想或见识尽量靠近,才能起到有效沟通的效果,对吧?”
容若却反驳道:“自古男子主外,女子主内,身为女儿家,只要一门心思料理好家内事物,相夫教子,这便已功德圆满,思索那些国之忧患,安邦定略之策,又不能入朝为官,想了也无益!”
“这明明就是你们须眉男子对女人思想的禁锢,还说的冠冕堂皇,你们不叫女子入朝为官,怎知女子不行?”怀袖不服气,瞪着眼高声驳道。
“那女子都去安邦定国了,谁去洗衣烧饭呢?”容若笑着反问。
“莫非女子生来就必须洗衣烧饭不成!”怀袖情急争辩,微微涨红了脸。
“当然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容若道。
怀袖问:“什么?”
容若狡黠一笑道:“延续香火。”
怀袖突然听见容若这句话,脸徒地涨红至耳根,深垂下乌翅,不再言语。
容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语中有些唐突,竟忘了怀袖是女儿身,一时两人都静默不语,目光双双落向满塘浓翠欲滴的碧荷上。
“你……”
“你……”
静默片刻,二人欲打破沉寂,竟同时开口,他俩看着对方, “噗嗤”都笑了。
“你先说。”容若温和望着怀袖。
怀袖微低着脸,略想片刻,问出她心底一直惦记的那个问题。
第023章 险情旖旎
“你……是在皇宫里面当差吗?”怀袖轻声问时。秋水般的双眸望着容若的脸。
容若没想到怀袖居然问这个,微怔片刻轻轻点头。
“那……你是不是能经常见到皇上?”怀袖小心翼翼继续问道。
容若又轻轻点头,精睿的眼眸在怀袖的脸搜索,想弄明白她究竟想问什么。
只见怀袖目光闪动,面色微红,却欲言又止,完全不似平日那般干脆利落。
容若心下已有了几个揣测,却只字不说,暗道:她若是想说,自会亲口告诉他。这样突然戳穿,若真说中了她的心思,她定会难为情,想问的也不好意思问了。
只瞧怀袖踌躇片刻,啜嗫道:“那,那万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模样凶吗?”怀袖声如蚊蝇,越说越小。
容若见她如此,狡黠一笑,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个爆栗,笑道:“你这丫头,竟敢打听皇上!”
怀袖原本就紧张,冷不丁被他弹了一下,吓地大叫。捂着额角看容若,见他仍咧嘴坏笑,怀袖气地伸拳就要打,容若一个燕子翻云,抽身向后跳跃,利落的躲闪开。
怀袖自然不肯罢休,脚底滑步跟了上去,容若唇边噙笑,心想:这妮子又认真了,不妨趁机试一试她的功底如何。
思及此,容若伸手在她面前虚晃一招,运功至足尖,绕着渌水亭的廊柱,左躲右绕,辗转腾挪,灵若狡兔。
怀袖一时竟连容若的衣角都摸不着,气得更加紧脚下的速度,但她快容若也快,她慢容若也慢,俩人始终离只差着一丁点,几次眼看就要抓到他了,却又被他取巧溜掉,怀袖气得发狠追赶起来。
雪雁原本远远地站着,见这俩人竟打斗起来,且跑向内院,便也追了过去。
怀袖与容若就这样,一个追一个躲,不知不觉出了渌水亭,窜进一个独立的跨院花园。
来到花园中的二层吊角小楼前,容若身子一纵,旱地拔葱式向上跃起,飞身稳稳落在二层平台上,低头看着下面的怀袖,笑道:“想抓住我就上来呀!”
怀袖仰着脸打量这座小楼。见楼不算高,可她的轻功却不及拳脚功夫扎实,上去是有些勉强,但若叫她认输却又不甘心,即便逞强也得试上一试。
此时,跑进院内的雪雁见此情形,吓地大叫道:“格格,不可以,小心!”
怀袖早已飞身跃起,眼看要越过二楼平台,怀袖感觉气力有点提不上来,拿眼睛一瞄,恰巧见栏杆外面露出一小截平台,用脚向那平台点去,原本想借力跃入围栏,却没想到平衡没掌握好,一脚点下去,身子竟朝后斜去,整个人跟着仰面缀落下去。
雪雁吓地大叫,举步奔过去欲接怀袖坠落的身子。
容若见状不妙,迅速探身出手,一把拽住怀袖衣袍的前襟。
怀袖只觉自己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了回来。她本就身体轻盈,容若竟只一只手就将她扯了回来,另一只手臂稳稳揽在怀袖的腰侧,扶着她站稳。
刚才那突发状况确实令怀袖受了些惊,若不是容若及时出手,当真从后仰面栽下去,即便死不了,骨头非也得摔断成几段不可。
容若见怀袖脸上血色尽褪,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便知她方才受了惊,温热的手掌轻抚着怀袖的背,任她伏在自己胸前,小手紧紧抓着他衣袍前襟,稳定心神。
刚才那一幕“险情”,站在院子里的雪燕和容若随身侍奉的几个小厮都瞧的清楚,也都吓地怔愣住,雪雁见怀袖化险为夷,最先缓过神来,见旁边几个小厮都傻愣着,悄声喝道:“你们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退下去!”。
那几个小厮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退出了院落,雪雁向那二楼望了一眼,呡唇带笑退了出去。
怀袖休息了片刻,感觉气息渐平稳下来,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竟然依偎在容若怀里,他的一只手居然还揽着自己的腰,怀袖慌乱推开容若,向后连退数步,只觉从脸上开始一阵燥热,跟着,那燥热一直向下,窜遍整个身子。
容若被怀袖突然猛地一推,愣了愣,再看她细瓷般的肌肤绯红一片,灿若霞蔚,虽是男儿装扮,可女孩儿家的娇羞之态已显露无余。容若淡然一笑,转身进了屋内,吩咐此间的小厮上茶,另吩咐预备温热的毛巾和凉扇。
那小厮应声跑了出去,容若回身向门外说道:“还不进来?外面太阳正烈,当心中暑。”
怀袖听见容若唤她,才缓步进入屋内。
原来这是个套房,外间是书屋,四壁立着高高的紫檀书架,靠窗一个书案上陈着麒麟木雕的笔架,徽墨,宣纸,紫石砚台,玛瑙镇纸等物。房门正对面的一对古朴典雅的藤椅,当中摆着长棋桌。
里间屋子被木雕屏风隔着,床上挂着青色竹枝纱幔,隐约可见一间供人休息的小房间。东边摆放着一张花梨木的靠榻,榻上设一只小木几,木几上放着琉璃罩的烛台,看来常有人在此看书。
靠北面是一个暖炕,可供午休。里间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王冕的墨梅,右上角还提着两句诗:疏影斜横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小楼夏凉冬暖,恬然安静,庭前更有花香雀语,后窗梧桐漫遮,是个读书的绝好地方!
怀袖正参观这屋子,刚才去了的小厮回来了,却并不是一个,一连跟进来四五个。前面的捧着茶壶茶盏,后面跟着的,端着盛着清水的铜盆,再后面的,端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然后是捧着一架自摇扇,最后一个手里竟捧了一小盆子白晶晶的冰。
小厮们将这些东西都安置摆放好,容若挥手,这些人便都退了出去。
容若拿起一条毛巾,浸过温水,又拧干递给怀袖道:“擦擦脸,刚才跑的都出汗了。”
怀袖接过毛巾,轻轻擦拭了脸和手,气息吹动被温热毛巾擦过的肌肤,水润的湿气带走了燥热,顿觉清凉舒爽。那自摇扇前放着晶莹的冰盆,一下一下摇出丝丝沁凉的风,屋子里也顿时凉快下来。
这相府里的气派还真是从细微便可窥一番呀!怀袖心中感慨,她自幼生在将军府里,已经算是门第显赫,吃穿用度自然也都算得上是精致至极,可与这京城的宰相府邸却仍无法相比。
怀袖接过容若递过来的茶盏呷了一口,见书案上放着一本倒扣的书,便走过去瞧。
第024章 素心萌动
“你也喜欢这本书?”怀袖面露欢喜,拿起书翻了几页,眼内神彩烁烁。
“你读过这书?”容若就着怀袖用过的水和毛巾也擦了脸,见怀袖翻看那本《文心雕龙》,颇感惊讶。他原以为这丫头不过略读过几本诗词古籍,却没想到,连这种学术著作她竟然也全不陌生。
“嗯!”怀袖点着头,目光却舍不得离开书页,口中喃喃道:“当年恩师对此书赞誉极高!”
“原来你曾得高人指点过,怪不得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容若笑道。
怀袖浅笑道:“我算不得什么,不过,我师父确实堪称饱学之士!”怀袖说此话时,眼内烁烁崇拜之情尽现。
“你师父是谁?”容若不禁好奇问道。
怀袖正欲开口,忽然想起吴汉槎先生当年去疆北,还是外祖母让阿玛托了人情,偷偷接去的,眼下他人还在宁古塔,仍是戴罪之身,若说出他的名讳,恐为其招惹祸患,便低语道:“我师父虽然学识渊博,性情却恬和清净,不喜欢招摇名声,也特地嘱咐过我,不可四处张扬……”
容若见她神情突然黯淡,猜见定有其他缘故,但她既不愿说,容若也不强人所难,便一笑带过,不再提及。看她又捧起手中书卷,便问:“你最喜欢哪篇?”
“最喜欢‘神思’篇,我觉得此篇意境深刻,造诣精妙,对后来的诗词影响最为深远!”怀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容若赞赏连连点头,笑道:“我最喜欢的是‘情采’篇,此篇详密深刻,寓意深远,对神思性情的相通相系很有启迪。”
“不错,我读此篇,也有如此感悟!”怀袖点头笑道。
容若手托茶盏,踱步走至窗边,思索起书中的意境,回头时,恰见怀袖立于书架前,那捧书凝神的模样,让容若想起《洛神赋》中“宛若芙蕖出渌波”这一句。
回想起见怀袖第一面,那侠气凌然的气质,竟如男子般的爽直性情;
府中相见时,却又是素柔女儿装,琴瑟如水,歌声如鹂;
孤冢之夜,普曲以慰他悼亡悲情,把盏陪他狂饮大醉,仗义胸襟不输须眉男儿。
紫凤楼更是语惊四座,连皇上都对她赞誉有佳……如今见她这般谈吐,容若知她腹中学识已并非粗浅皮毛,恐怕除了翰林院学士,一般的朝廷文官,都要望其项背。
容若粗略整理了桌上散落的书稿,怀袖问: “你只知道这部书为‘文之枢纽’打下来基础,你可知它其实是深受另一部书的影响?”
容若被勾起了兴致,问:“哪一部书?”隧将茶盏放在桌上,抽过一张纸,提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怀袖探身过去看,容若用手遮起来,偏不让她瞧,怀袖情急去夺那纸,不小心失手碰翻了茶杯,茶汤泼了满桌,也泼了他两个满身。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此情此景,容若脑中突然闪现出那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
正在此时,门外有小厮轻叩了三声窗棂,隔着窗说道:“主子,有人递名帖进来。”
“送进来吧!”容若扬声说道。
那小厮从门外走进来,双手奉上一封贴子。容若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问道:“这人呢?”
“在二房门厅候着,小的已同他说了主子此时有客,他便叫递帖子进来,主子若是不见,小的这就去打发了他。”
“嗯,你去吧,回话说这事儿我知道了。”容若说完,那小厮便转身出去了。
怀袖知道来明府递名帖的,多半是品级高的官员,便道:“你若有事,我就先回去,我不过是来寻你打发时间的,你去处理那些正经的事要紧。”
容若将名帖搁在一旁,和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今年因治黄河水患,皇上连承德行馆都没顾上去,立秋后天气渐爽快,便说想去秋闱,传了内务府去操办,眼下那边差事办的差不多了,让我抽空过去瞧瞧,看合不合万岁爷的心思。”
怀袖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脑中千般联想,宫内的那些人事,万岁爷,内务府……又渐渐勾起她不愿入宫的愁绪。
容若喝了口茶,并未留意怀袖的神色,笑道:“等过些日子天气再凉快些,我带你去骑马。”
怀袖被他这句话打断了思绪,赶忙含笑点头。
两人直聊至日渐西倾,怀袖才同雪燕离开明府。
晚间,怀袖独自坐在闺房的书案前,展开书卷,却对着红烛发呆。
素儿托着茶盏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侧目看了看怀袖,提起紫砂提梁壶倒了杯热茶,放在书桌上,浅笑道:“这出去了一日,到底遇见什么了?人是回来了,魂却丢了似的,总发呆。”
正整理床铺的雪燕听了“噗嗤”笑起来,怀袖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妮子越发胆子大了,背地里也敢搬弄主子的是非,看我明天回了二姐,让她好好修理你!”
雪燕强忍笑着,连连摆手道:“小格格冤枉我了,你问素儿姐姐,我可曾给她说过什么?”
素儿浅笑道:“雪燕却没跟我说什么,只你一回府,不光是我,旁人也都瞧出来了。方才红晴还跟我说,晚膳时候,二格格见你吃几口饭菜,又是叹气,又是发呆,还独自发笑,又莫名脸红。二格格还问我,你究竟遇见什么事儿了呢?”
怀袖听罢,手抚着微热的脸颊,问:“真的这么明显吗?竟连二姐都瞧出来了。”
素儿和雪雁同时点头。
“格格究竟遇见了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开解开解。”素儿道。
“对呀对呀!”雪雁也赶着接话道:“俗话说,三个诸葛亮还顶得一个臭皮匠呢!”
这话将怀袖与素儿全逗笑了,素儿嗔道:“我们原都是诸葛亮,反被你弄成臭皮匠啦!”
她两个说笑地欢,怀袖却又陷入沉思。
怀袖自幼教养于将军府邸,除了阿玛,哥哥和吴汉槎先生,几乎没接触过陌生男子,今日,是她第一次……想起今日在明府的阁楼上,怀袖脸红耳热,心不由自主地砰然快跳了几下。
第025章 遣梦释情
容若从一堆杂稿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此时外面更鼓已深,连夜蝉都静声睡去,为撰写《通志堂集》,他经常熬至深夜,所幸他素来少眠,深夜撰书早习以为常。
容若伸了伸胳膊,站起身,缓步走至屋外的门廊下,夜来香淡淡清幽,似有若无地在鼻息间萦绕,他想起那日与怀袖饮茶谈诗的情景,忍不住浅浅一笑。
怀袖真是个特别的女子,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在了解他的家世后,便一味地趋炎附势。她有自己明朗的性格,活泼却不做作,调皮却懂得拿捏尺度,聪慧又不刻意外露,美丽却并不视此为资本。能看得出她有名门千金的尊贵教养,更难得的是,却寻不出丝毫专横跋扈的气焰。
这样一位颜如蕣华,又玲珑剔透的女子,恐怕世间没哪个男人不为之动情吧?容若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俯首轻轻莞尔。
此时,小安子恰提着小食盒走了过来。“主子,都这么晚了,吃些夜宵吧。”
小安子边说,边把食盒里的盘碗摆在桌子上。
容若在桌边坐下,见是一碗小米清粥,三碟腌制酱菜,一小盘卤汁鸭舌,还有一盘精致的绿豆糕点。清淡爽口的搭配,很附和他的口味。容若端起粥碗就着小菜吃起来,吃完粥觉着胃口不错,又捏了两块小点心。
夜宵用过,小安子边收拾盘碗边笑道:“主子这段日子心情好,胃口也跟着好起来,照这么着下去,身子很快就调理好啦!”
容若轻笑道:“我以前还不是一样进夜宵?哪有什么特别不同的。”
小安子摇头道:“不是我刻意讨好主子才这么说,奴才伺候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小安子原想说卢氏,却想起那是容若的禁忌,赶忙将口风一转:“万岁爷那边给您安排的事儿越来越多,您前阵子想来是太忙,夜宵只草草吃几口,一天天看着清瘦,我眼见着都着急。这几日看着您虽也忙的晚,但吃东西食欲是真的好了很多,气色也丰润不少,奴才想,或是那位怀公子这些日子总来跟您聊天下棋,您心情好的缘故。”
小安子收拾完,拎着餐盒退出了去。容若独自在房中踱步,一时觉着倦意袭来,便和衣躺在里间的软榻上,头挨上迎枕,睡意却又没了。睁着眼看着窗棂上,隐隐绰绰印着窗外的枝蔓,想起刚才小安子的话。
他知道小安子是怕触到他的伤心处,刻意避开了卢氏。想起卢氏,容若心里有无法割舍的思念和深深的自责。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卷帘落花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断肠又今年。”
容若口中喃喃吟诵着,去年晚春时候因见墙边一树梨花随雨零落,想起芳魂已逝的亡妻卢氏,写成了这首悼亡词《荷叶杯》。
容若想着,意识迷离起来,鼻息间一阵阵迷迭清香传送,不知觉微阖双目。隐隐约约,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外间屋走了进来,容若仔细辨认,开始只知是个女子,身形极熟悉,原想坐起来,但只觉得头沉沉的,身子也酸软无力,只眼睛迷离见那女子进了屋,端坐在自己身畔。
容若看不清她的容颜,只得开口问:“我瞧你身姿十分熟悉,却瞧不清你的容颜,不知你是……”
那女子见问,温柔说道:“我虽已不再你身边,但是你日日思念的情,却一分不少的收了,我原本想去找送子娘娘投胎转世,无奈你那一首首的悼亡词牵系魂魄,叫我不忍忘却,无法释然离去,你我虽然有夫妻之缘,却没有厮守终生的份,这些都是三生石上早刻下的,你一向明晰事物,怎么反倒解不开这个理?”
容若此时已辩清是卢氏的声音,正要开口,却被卢氏制止住,卢氏继续说:“你既然对我情深,为何不早些放下,也让我能放心的去。那一场情缘既然已经错过,如今万不可再错!你好了,自然也就成全了我。”
说完,一挥衣袖消失不见了。
“且等一等,我尚有话要与你说!”容若见她走,急的叫嚷起来,伸手便去抓,一把抓住一副衣袖,便紧紧揪住不肯放手,朦胧中仿佛又听见有说话声,睁开眼一看,自己竟然抓着小安子的袖子。
“怎么是你?”容若见是一场梦,心头泛涌着一股深深的沮丧失落。
“我刚才轻轻敲门,听里面没动静,进来一看主子睡着了,担心您受凉,就过来给您搭上凉被。”
容若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沉默了片刻,鼻息间依稀仍有淡淡香味,便问:“什么味道这么香?”
“回主子,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府上一盒眠香,夫人说主子总睡不好,就让奴才将这盒香料拿来给主子安眠用,我刚才瞧见你睡着了,想您睡的香甜些,就点了一片。”
小安子说完看了看容若的脸色不太好看,小声询问着:“您要是不喜欢这味道,我这就去灭了。”
容若一摆手:“罢了,点着吧。”小安子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容若看了看窗外漆黑一团,距离天明尚早,再次躺下却睡意全无。想起刚才梦中卢氏所说,容若蹙眉琢磨。
闻听得自己平日所焚的悼亡词,卢氏竟全都收到了,并且自己的心她也是明白的,容若心里淌过一份安然。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份浓切的思念竟然成了卢氏往生的牵绊,又心生内疚,自己曾经已有愧于她,怎么能让她在那一世仍不得安宁?忍不住自问:“难道我真的该放下前缘吗?”
转念想起卢氏劝慰他的话“那一场情缘既然已经错过,如今的万不可再错!”如今的,莫非……
想至此处,怀袖轻盈的身影竟浮现于眼前。
第026章 治河事发
容若撩开被子起身下床,来到书案前,翻腾了半天,也没寻到想找的东西,索性又抽了张新纸笺铺展开,略微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道: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些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
这首词是初见怀袖女儿装的时候写的,那日只是顺手写出来,并没取名,此时细细品读,竟是现成的韵律,容若便将《减字木兰花》提在了篇头,末了,兴致偶得,便在纸笺的右下方,韵了一朵清雅隽秀的木兰花。
此日清晨,才下了朝堂,容若便被李德全唤住,一同行至养心殿,李德全进去通秉了一声,出来示意容若觐见。
容若才迈入养心殿西花厅,一本折子“啪!”摔在了他的脚跟前。容若被这突发状况搞的一愣,抬头见康熙斜倚在大迎枕上,眉头紧皱,脸色凝沉。看似正闭目养神,实则在强压胸中怒火。
地下站着的两个大臣弓着腰,头也不敢抬,整个养心殿内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容若附身捡起地上的折子,只看封面,就知道这是封密折。轻轻掸去上面的微尘,容若前行几步,将奏折放回到康熙面前的炕几上。回身看了眼旁边站立的两个大臣,容若只瞧着眼熟,知道他们并不是京城里的官员,都是外放的,两人皆面如土色,微发福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片刻后,康熙缓缓睁开眼,看了眼容若,将冷沉的眼神递向那两人道:“你俩个去吧,自己去慎刑司,该如何说,你们心里有数。”
那两人赶忙跪地磕了头,唯唯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养心殿西花厅内,此时只剩康熙和容若俩人。
康熙坐直了身子,将桌角的折子重新递给容若,叹道:“你瞧瞧这个,没一处让朕省心的。”
容若接过来折子,翻开仔细阅读。当看到陈恒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陈恒是去年春天由阿玛保举的新任河道官员,专管黄河水域抗洪防汛,以及河滩堤坝。因康熙十分重视治黄事宜,当时选人的时候就再三斟酌,十分谨慎。
因这陈恒对河道水域有着浓厚的兴趣,且撰有专门治理水务的著作,因此他虽非进士出身,还是被破格启用,当时便是由阿玛力荐此人,没想到刚上任一年就出事了。
再往后看,所参之事,竟是参陈恒贪污治河银两,私卖填河官地两项,心里便有些犯疑。陈恒在京时,容若曾接触过此人,深觉此人是个实干之才,疑惑他怎会在这些事上犯错呢?
容若看完折子,又放回到书案上。康熙抬眼看着他问:“这件事,依你看呢?”
容若略想了想,回道:“臣与这陈恒虽算不得交往深厚,但还是有所了解的。据臣看,这陈恒是个实心人,在京城时候,连卧房里都是黄河河道的沙盘,赴任这么短时间就贪污治河银子,我觉得这其中或许有误会。”
康熙听了容若这话,心里平静了一些,手指轻轻在那本奏折上点着,口中呢喃:“现在忙着收拾西选官留下的烂摊子,又闻风吴应熊跟那个什么‘朱三太子’不知道又要搞什么乱子,据说就在京城,我今天刚给九门提督武思道传了密旨,要他有什么情况直接用金牌递进来给朕,不用奏报尚书房。哎~朕身边现在急缺人呀!要不派你亲自去一趟,也就弄清楚了。”
容若浅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皇上,调查此事还是另选其人的好。”
康熙知道他在避嫌,笑道:“朕知道你的顾虑,但你是你,明珠是明珠,都是朕的臣子,朕既然信得过你,也自能做到一碗端平!”
康熙这番话说的容若心里又温暖又酸涩。
“拟旨吧,让张廷玉去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若闻听,走到旁边的龙书案前,提笔很快便写好一份圣谕,吹干墨迹递给康熙。
康熙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叫进来站在门口的李德全,道“派人把这个送去给张廷玉,卓令他即日启程。”
李德全捧着圣旨出去了。
康熙伸了个懒腰,办妥了这件事,神情也轻松下来。笑问道:“前些天让内务府寻的马可备好了?”
容若回:“都已经备好了,内务府那边跟臣说过,说让我过去看看合不合适,我正准备这两天过去看看。”
康熙准备下地,俯身坐在床边儿上,一旁的宫女赶忙蹲下给康熙穿鞋,却怎么也提不上去,康熙急的一推那宫女,自己提上薄靴,斥道:“真笨!苏麻喇姑没教过你们么?”
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康熙道:“这几个亲近使唤的人真是不称朕心,明年选秀,得好好挑几个伶俐点儿的!”
康熙穿戴好,缓缓步出了养心殿外阁。手搭凉棚看了看似火的骄阳说道:“等过些时候凉快些,朕要你陪朕去南苑骑射!”容若跟在康熙身后应着声。
康熙在宫里留了容若用膳,所以容若出了紫禁城已是午后,日头虽烈却已经没了正午时分的炽热。康熙今天无意中说起明年选秀的事儿,容若心底莫名的一阵烦乱,原本想直接回后海明府,却身不由己地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
容若是兵部尚书府常客,因此门上的守卫也不用通禀,一个小门卫接过去马缰,管事儿的老曹迎过来打了个千儿,笑呵呵地说:“老爷今日被索相请去鉴一副字画儿,小格格在绣楼呢。”
“嗯。”容若点点头进门左转,顺着石径径自向怀袖的小阁楼行去。
刚转过月门,就见两个小厮和几个小丫头围在一棵树下七嘴八舌,纷纷仰着头朝上看。
容若顺着众人的目光朝上看,心不禁提了起来。
容若才入院中,举目,见怀袖竟然站在一棵树的枝桠上。那枝桠并不粗,颤巍巍几欲折断,容若剑眉蹙起,喝道:“怀袖,你给我下来!”
怀袖正逗弄鸟窝里刚孵出的两只小喜鹊,冷不丁听到有男人斥责的声音,还以为是二姐夫马尔汗,心里一紧张,脚底下没站稳,身子竟向后仰过去。
第027章 素心婉转
“啊!”站在树下的一帮侍女小厮都吓地大叫,愣怔在当地。容若身子一纵,身形如闪电般腾空跃起,将怀袖的身子接在臂弯里,稳稳落在地上。
怀袖虽然身上有功夫,但遇此突发情形,也着实吓得不浅。一双手臂紧紧搂着容若的脖子,整个身子全挂在容若身上。
“没事了。”容若轻抚着怀袖的背柔声道。
怀袖在容若怀里,缓缓睁开眼,向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已安全着陆,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腿跟着一软。
容若赶忙紧拥住怀袖的腰身,将她的身子倚向自己的胸膛。怀袖脸贴在容若的胸膛里,静静地听着他沉稳厚重的心跳声,方才惊魂未定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四周极其安静,仿佛时空凝固了一般,怀袖开始还有些羞涩,当感觉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下轻抚着自己的背时,渐渐放松下来,手自然地轻轻环在容若的腰间。双目微合,鼻息间充盈着由容若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水凝香味。
过了片刻,头顶上传来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好些了吗?”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手臂略松了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垂目凝向怀袖如烟似雨的墨色深眸。
怀袖被容若深深锁在目光里,有些难为情,转目,将眼神飘向别处,这才发现,方才院落里还站着一地的侍女小厮,不知何时溜了个精光。
“怀袖,我……”容若凝视着怀袖的双目,欲言又止,神色踌躇。
“什么?”怀袖也望着他,柔声问。
容若顿了顿,突然捉住怀袖的手,拉起她转身就走。怀袖被容若拽着跟在后面,只觉他脚步飞快,怀袖需使出功夫才勉强跟得上。
容若拉着怀袖穿过月门,绕过石径,直奔马厩。
“这是要去哪儿?”行至马厩时容若停下脚步,怀袖问道。
容若也不答话,解开马儿的缰绳翻身上了马,附身将怀袖抱坐在自己身前,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只奔出了兵部尚书府,沿途瞧见的小厮侍女,无不惊诧地瞠目结舌。
此时的长街热闹非凡,人头涌动,容若的马却没有减速的意思,一整条街回响着“哒哒”的马蹄声,所经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容若扯紧缰绳,马儿奔跑颠簸的厉害,怀袖只能死死抱住容若的腰,整个身子贴进他怀里。
“你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就把脸藏进我衣襟里。”容若温声提醒。怀袖经他这一说,才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没来得及换上男儿装。
容若驱马直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朝郊外的柳河堤岸而去。此时的柳堤,人很少,只稍远处散落着几家耕织农户,容若缓缓将马勒住,马儿呼哧喘着粗气,毛皮已经被汗蒸湿了。
容若翻身下马,把怀袖从马上抱下来。拍了拍马儿前额,松开了缰绳,那马儿自去河畔饮水歇息。
怀袖站定,四下里张望,见两畔载着粗壮的老柳树,丝丝缕缕碧色绦带垂至水面,随着风轻轻摆动,在水面画出圈圈涟漪。
容若走到怀袖身旁,伸手握住怀袖的手,目光一改往日的沉静内敛,变得灼灼炽热。怀袖脸上始终红云缭绕,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的深眸,微挣扎了几下,想抽出手来,却反被他握地更紧。
“你来京城,到底为什么?可否告诉我真像?”容若问时,语气略显急促,声线中夹杂着些许的紧张和不安。
“我,我不是都跟你说过,是,是来京城走亲戚的。”怀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回话时不由自主结巴起来,脸上的红晕也越发绚烂。
“我不信!你说走亲戚,哪有亲戚常驻不走的道理?难道,难道是马大人要纳你做妾?”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怀袖赶忙连连摇头。
“那究竟是怎样?我要知道真相!”容若有些着急,扳过怀袖的肩膀问道。
见他连珠炮似的追问,怀袖气恼起来。抬臂拨开他的手,嗔怒道:“你干嘛要打听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若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太急切,竟有些失态了。略稳了稳心神,凝望着怀袖的侧脸,略显踌躇问:“你,你当真想知道缘故?”
怀袖将脸别向旁出,浅笑道:“你不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才不告诉你呢!”
容若垂目,微敛了眼睫,沉吟片刻。
怀袖见他突然不说话,便侧目望他,容若突然抬起眼,恰与怀袖相视,怀袖清晰地瞧见那双如深潭般清澈的双眸中,全是她的身影。
“心念动,情已牵……”就在此时,容若喃喃说道。
怀袖乍闻他这句话,怔在当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但稍缓片刻,便感觉到心里除了惊诧,似隐隐搀和着丝丝清甜欢喜,这样的感觉,让怀袖陌生,却又悸动不已,但表面上,她却极力维持平和。
容若望着怀袖的侧颜,见她垂目沉默,忍不住解释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或许,或许你会觉着我太唐突鲁莽,又或许是我一时心切,只因,只因上午入宫议事,皇上突然提及明年选秀的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才急着问你……”
突然从容若口中听见“选秀”二字,怀袖方才心间萦绕的温柔情愫忽地一扫而光,只觉如一桶凉水兜头倾倒下来,立刻激醒了她脑中所有的旖旎幻想,脸色骤然苍白。
容若发觉怀袖脸色不对劲,紧张询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
怀袖使劲摇摇头,转过身,躲避开容若的目光。
容若见怀袖如此,有些后悔方才的冒失,赶着道:“你若为难,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便是,咱们还如往常那般来往……”
“我……”怀袖连连摇头,再转回脸,眼内已凝了水雾。
乍见她眼内的泪,容若心仿似被紧紧握住地疼,正欲开口,怀袖却颤声道:“刚才你说的没错,我明年……”说至此,眼内的泪滚落下来,跌碎在裙摆上。
“你果真是等待明年选秀……”容若淡淡的口吻,略带着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叹息,语意已微显苍凉。
“我是不得已,不然,谁想入宫?”怀袖哽咽着,已渐不能语。
容若静默不语,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怀袖见他不说话,眼内也失去了方才的炽热,心知他纵然身为相门贵胄,对于自己入宫这事,也是无可奈何,不禁悲从心头起,冷冷笑叹:“我,我哪有自己的情可供动容……”话落,怀袖转身奔向河畔的马儿,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留下容若独立于护城河畔。
第028章 南苑行围
又下过几场雨后,秋意已颇浓,院落西墙边的几株元宝枫,已全被秋意渲染成赤霞色,似火如云,霏靡缤纷,十分艳丽夺目。
怀袖伫立在廊上,瞧着那一片云蒸霞蔚的喧红,眼内却丝毫掀不起半分兴致,瞧了一阵子,觉着没甚意思,转身回了屋子。
“真是无聊至极!”怀袖幽幽地抱怨道,随意捡了本书转向软榻,斜倚着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好将书丢在一旁,托着粉腮盯着黄花梨茶几上的定窑茶盅发呆。
“咦?原来小格格真的在府里。”突然,门帘一挑,红晴探头进来看见怀袖,笑道。
怀袖扭头瞧了红晴一眼,又将目光调回至茶盅上。
“素儿和雪雁那俩丫头呢?怎么一个也没瞧见?”红晴见怀袖神色慵懒,走进来,笑盈盈问了一句。
“我嫌她俩聒噪,叫她俩去旁处逛去了。”怀袖懒懒道。
红晴早听说这几日怀袖心情不好,今日见此情景,果然,又想起她好些日子没出过府,不禁笑意更深。
“姐姐去了佛堂么?怎么你有空来我这儿?”怀袖撇见红晴笑地莫名其妙,原本懒得说话,却忍住不开口询问了一句。
红晴听见怀袖问,笑道:“小格格这些日子没出门,可有人想念的紧呢!特托我来做鸿雁的。”
怀袖听见这句,忽地坐起身子,见红晴眼梢蕴着暧昧之色,又靠回软榻上,也不瞧红晴,悠然道:“我没兴致与你说笑,你若没旁的事,快去伺候我姐姐要紧!”说罢,怀袖合上眼,一副“莫理我”的模样。
红晴瞧见她这样,不禁笑意更深,悠悠叹息道:“哎,当真是心无灵犀,纳兰公子只有叹息的份喽!”
“你,你刚才说什么?”怀袖猛地睁开眼,目不转睛盯着红晴问道。
红晴从身后抽出一封淡蓝色的名帖签,笑意盈然睨着怀袖。怀袖瞧见那名帖,跃起身一把夺过来,见正面正是那熟悉的褚河南体。
正欲拆开看,见红晴探着头站在身后瞧,怀袖一扫方才的懒散模样,盈盈笑推着红晴向门边道:“红晴,我二姐那怕是早出了佛堂,你快去吧,二姐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你。”
红晴笑着道:“往日我们传个信儿,还得二格格几句好话儿呢,早知道如此,我便将这名帖送至二格格那儿去了。”
怀袖闻听,赶着陪笑道:“好姐姐,改日我出府去,将那勾栏胡同的水晶猪手带一份回来给你。”说着话,已将红晴推出门外,眼见红晴去了,怀袖才折回软榻前,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张名帖细瞧。
藏蓝色的硬质名帖上印着暗色水纹,十分精致,上面用银色墨条撰写着清丽整齐的蝇头小楷,怀袖只瞧着上面的字,就已经悸动不已。
自从那日分别,她再没见过容若,后来容若再没来府中找过她,她也没再去明府,但心中,却似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缕缕牵绊着心思,剪不断,理不顺,却也放不下……
打开名帖,一张素纸笺滑出来,掉落在怀袖的裙衫上。怀袖拾起展开,依旧是熟悉的褚河南体。怀袖唇角牵动,露出一弯新月般的笑意,轻轻展开信笺,认真读下去时,不自觉渐渐蹙起了眉心。
隔日,刮了一宿的风,清晨时候,风清日朗,天净地如倒扣过来的镜面,湛蓝如梦。一丝云也没有。
怀袖一早便换好了妆容,没叫雪雁随着,独自牵着马儿出了兵部尚书府。
平日,府门口的侍卫见着怀袖出府,总喜欢赶着出来给她请安,因为怀袖爱笑,十分讨众人喜欢。
可这几日,府内人人皆知小格格心气不顺,侍卫们见了也都远远地绕着走,今日见她独自出门,都躲在门房内,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怀袖策马来至南城大街时,见一白一红两匹马已等在十字街头。那白马上端坐的年轻男子,正是那日在紫凤楼听戏时候见过的,与容若一起的男子。怀袖催马上前,含笑对那男子拱手道:“再次相见,幸会!”
那男子也和笑与怀袖打招呼,相互问候过,怀袖只与那年轻男子并辔而行,却丝毫不理会后面跟着的容若,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投向他。
闲聊中,怀袖得知这位男子人称“黄三爷”府上是内务府造册的皇商,世世代代都做宫里的生意,怀袖方才了然,为何第一眼瞧见这位黄三爷,便觉他富贵至极,原来如此。
出了城,三人策马提速奔跑起来,不多时,便来至一处秋闱的猎苑。黄三爷回头对容若道:“容大人,我们都是托你的福,才能来这皇家猎苑行猎,还劳烦你先去打个招呼吧。”说罢,从腰间取出一块黄橙橙的腰牌递给容若,笑看向容若道:“这是我平日进出皇城的腰牌,拿着这个好说话些。”
容若接过腰牌,策马先先行过去,留下怀袖和黄三爷隔着一段距离等着。
皇家的猎苑,自然有侍卫把守,且守卫多半是御林军,容若因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那些人大半都认得他,见了面十分客气。
怀袖远远瞧着容若与为首的一名侍卫聊几句,后又拿出黄三爷递给他的那块金牌给那侍卫看,那侍卫一见金牌,赶忙手搭凉棚向怀袖和黄三爷这边看过来。
随后,容若不知又跟那侍卫说了些什么,那人连连点头,容若方才转身折回来,对他二人笑道:“都说好了,咱们进去吧!”
三人策马进入了秋闱猎场。
这秋闱猎场,原本是距离京城南郊十几里的一大块空场子,因这一带林密草深,许多山野小兽喜欢躲藏其间,且其中有一片水泽,泽旁芦苇摇曳,如青纱幔帐,夏日暑热时候,策马行至其间,仍是凉风沁沁,很是舒服。
顺治帝时候,便将此处围了起来,作为皇家猎场,常带着众贝子贝勒来狩猎,顺带研习骑射功夫,因其地处京城南郊,便特赐名为“南苑围场”。
第029章 文武全才
怀袖与容若,黄三爷策马进了围场,只觉眼前草长莺飞,碧色接天,虽然时已入秋,厚密的草甸子上,各色野花仍欣欣向荣,招摇点缀于草场之上,如一块斑斓的锦绣绒毯,瑰丽铺陈。
怀袖深深吸一口气,由衷赞叹:“好清爽,好香的风。”
黄三爷侧目看了怀袖一眼,笑道:“用‘香’字来形容这里的风,实在贴切不过!怀公子读书说话果真不拘一格!”
怀袖听见他夸赞自己,轻轻摆手笑了笑。此时,容若取来三只箭筒,先递给黄三爷一只,黄三爷转手递与怀袖,笑问:“怀公子斯文俊雅,不知可喜欢骑射?”
怀袖笑着接过箭筒,悬在马鞍侧面,道:“往年在家时,曾陪伴阿玛行猎,射术虽不十分精湛,勉强射着玩罢了。”
黄三爷听罢,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今日都要放开了,不要拘泥,只要开心爽快!”说罢,扬鞭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怀袖听见此言,也觉颇合心思,笑着扬鞭赶上,容若随在最后,见怀袖言笑欢喜,心中也十分开心,却又不知她为何不理会自己,当着黄三爷的面,容若又不好问,只得憋着,心中略感抑郁。
三匹马儿渐行进一片疏密不均的树林内,被惊扰驱赶的成群的野兔,獾子之类的小兽吓地四下乱撞。怀袖感叹,水草丰美,野兽众居,果然是片狩猎的好地方。
三人时不时张弓搭箭,只听弓弦的砰砰声连响,被射中的猎物应声倒地。容若吩咐过侍卫跟在后面收捡猎物,因此,他们三人只管射,却不用管寻找被射中的猎物,十分尽兴。
“此处皆是些小兽,没甚意思,咱们不如绕过那片泽地,去茂密些的林内,那些麋鹿,狍子之类的好东西,都躲藏在那里面呢!”
容若笑道:“我也正是此意。”说罢,三匹马又奔了一阵子,绕过被芦苇荡环绕的水泽,向后面更浓密的林子奔去,他三人奔在前面,后面有几个侍卫远远地骑马跟着伺候。
怀袖回头看了眼那些侍卫,见皆是红底的内衬衣襟,便知这些人都是御林军,心中暗道:“容若面子还真够大的,居然能动用皇上御前的人来伺候,且那位黄三爷见了这些人,也似习以为常,看来,果真是常进出皇宫,见惯了世面的。”
不多时,三人便来至水泽后面的密林之内,怀袖望进林内,见果然与方才的林子不同,林深处,黑黝黝一片,枝叶遮天蔽日,蒿草遍地丛生,那草高的几乎没过马腹。
“此处林密,野兽也多,咱们只三个人,不可相隔太远,万一遇见大些的猛兽,落了单恐有危险。”入林前,容若先叮嘱了一句。
黄三爷点头赞许。
容若将目光落在怀袖脸上,却见怀袖四下张望,心情似是极好,却偏偏不理会他,似他方才的话,她丝毫没听入耳中。
容若心中暗叹,少不得一会儿多留意她些。正想着,突然听见左耳畔有一阵“嗒嗒”的声音。容若反应极为机敏,当即便分辨出是少见的白唇鹿的蹄声。
侧目看过去,果然见一只高昂着树枝似地鹿茸的雄白唇鹿,带着几只母鹿正悠闲吃草。容若兴奋不已,手早已悄悄摸进箭筒中。
此时,那白唇鹿似乎也瞧见了他们,警觉地竖着耳朵望向这边。容若知道这种鹿极其机敏,稍有惊吓便撒蹄如飞,十分难捕。
黄三爷也看见了这几只白唇鹿,也摸出了箭搭在弓上。
容若瞧出那雄鹿的惧色渐浓,故意不去看它,偷偷在背后搭好弓箭,转身便是一箭射出。怀袖只听见耳边“砰,砰”两声,她早瞧见容若悄悄搭起弓箭,却没料到,黄三爷的箭也如此之快。
但,那白唇鹿反应确实机敏,才听见弓弦声,身子已窜出数步,容若见此情景,赶忙又搭弓补射一箭。
最后一箭射出,隐没在草丛之中,黄三爷之前的箭已落空,见容若这一箭射出,也没了反应,只觉惋惜,忽见那只高大的雄鹿突然倒下,拖着后腿在地上挣扎。
“射中啦!快,快将那畜生捉住!”黄三爷见此情景,兴奋地大叫。
怀袖见容若射中了鹿,只呡着唇笑,并不高声合彩。心道:哼!平日瞧着斯斯文文的,箭术还挺厉害嘛。
容若心下自然也十分高兴,忍不住回头悄悄望向怀袖,见怀袖正看着他呡唇笑,便对怀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怀袖见他对自己笑,反将俏脸一沉,白了他一眼,又移向旁处,辰时心内憋着的气闷,顿时消减了大半。
后面跟随的侍卫早有人过去,将那鹿困住抬至他几人面前。
黄三爷仔细打量那鹿,忍不住啧啧称赞:“好肥健的雄鹿,许久没有射到这样的东西了,看来咱们今日有口福啦!”
怀袖也策马近前去瞧,果然见那雄鹿体积硕大,宛如一只马驹子,不禁道:“鹿肉也不是十分稀罕的,这东西长了如此大的个子,肉怕是也长老了。倒是头顶上的大鹿茸珍贵些。”
黄三爷连连摇头,笑着解释道:“你说的那是一般的鹿,这种鹿,名叫白唇,十分罕见,且灵敏异常,很难捕捉,通常的鹿能活个三四十年就了不得了,而这种鹿至少都活至五六十年之上,这一只瞧那牙口,怕还不过十年,嫩着呢!”
怀袖听了直咋舌,黄三爷笑着继续道:“这白唇鹿肉可是世间难得的珍馐美味,保证你尝过后,再难忘记!咱们今日可是全托容若的福喽!”话落,向容若投去赞许笑意。
有侍卫将那鹿抬下去,他几人继续向林内行去,林内各种飞禽走兽繁多,猎物十分丰盛,而今日,容若射猎格外顺利,普通的猎物自然不在话下,就连极其罕见的蟒纹狍也猎中了两只,快至正午时候,他几人已经收获颇丰了。
黄三爷看着容若马后股上悬挂着的,那两只珍惜少有的蟒纹狍,笑道:“果然不愧为御前一品的带刀侍卫,出手便不同凡响,又令我见识到了两年前,行围射猎大赛时候,你的卓绝风采啦!”
容若赶忙摆手笑道:“三爷谬赞了。”
怀袖听见这个,颇感惊诧,心想:平日见他著书立说,通晓文墨,只以为他是个文官,却没想到竟是御前的一品带刀侍卫,又思及他功夫确实不弱,方才颖悟,不禁暗叹道:没想到,这呆子还是个文武兼修的!
第030章 密林险遇
黄三爷抬眼看了看天,见明晃晃的日头自茂密的枝叶间倾下来,已是正午时分,便道:“咱们就在此处歇息吧,烤些野味儿来当午餐。”
怀袖也的确觉得有些累了,欣然赞同。几人边寻了片空地歇息下,那些侍卫竟带了烤肉用的铁钎铁钩,不多时便挖好了灶眼,捡了柴堆,点起火来。
怀袖许久没有如今日这般,纵马在野外撒欢,心情大好,虽然微有疲惫,但仍忍不住在林地四下走动,在空场子周围溜达张望,忽望见不远处,如紫色云雾般铺了浓密的一层花海。
怀袖毕竟是女儿家,见了花草,顿时兴奋起来,举步便向那片紫色花海奔过去。
“怀袖,不可走远,当心有兽出没。”容若原本正与康熙看那白唇鹿的巨大鹿茸,眼角瞄见怀袖跑远,便起身喊道。
怀袖回转身,见黄三爷并没看着他俩,便朝容若吐了吐舌,转身跑了。容若见她是故意顽皮,想来也不会跑远,便任由她去。
怀袖走近那片紫色花海,细看,竟是一种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约莫有半个手掌大小,层层叠叠的花瓣圆润如珠,中央围拢着淡黄色的细丝花蕊,艳而不俗。
怀袖附身摘了一朵,凑近细嗅,花蕊中散着淡淡香气,便想着结个花环玩儿,仔细挑选着花朵,不知觉便采了一大把,怀袖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下额角的汗,站起身正欲回去,忽然听见一阵如梭的“丝丝”声,似是从身后的树上传来。
怀袖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声音,好奇扭头看时,竟见一只碗口粗青花大蟒蛇,盘踞在她身后的一颗矮树上,一双墨绿色如鸡蛋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口中“咝咝”地吐着红黑色的长长的信子。
“啊!”怀袖惊地不由大叫一声。
不远处正烤鹿肉的容若和黄三爷闻听见她的叫声,慌忙扔下铁钎,站起身向怀袖望去,容若一眼便瞧见与怀袖相距只两米左右的矮树上的巨蟒,当即脸色骤变,提弓箭就跃了过去。
就在怀袖不知所措之际,听闻耳畔“砰,砰”两声强弓拨动的声音,紧跟着,一阵疾风夹过着冷飕飕的利刃由脸颊旁划过,“嗤”一声,羽翎箭正钉在那青花大蟒张开的血红色口中。
“啊!”紧跟着,另一只箭钉在那蟒蛇后面的一颗树上,传来一声惊叫。
“怀袖,你没事吧!”容若疾步跑过来,查看怀袖周身上下,见并未有伤,才稍稍松了口气,温和道:“方才第二支箭,我的手略抖了一下,听见你的叫声,我以为伤着你了呢,吓坏我了。”
怀袖此时,已心绪已稍显平静,瞧着容若莫名道:“你射箭后,我并没有叫。”
容若也望着怀袖,蹙眉惊诧问:“我明明听见你惊呼声,为何否认,除了你,哪儿还有人?”
怀袖蹙眉道:“我骗你做什么,没叫就是没叫!”说罢转过容若的身子,不再理他。
此时,黄三爷也走至近前,看了看那只被容若的箭钉在树干上的青花巨蟒,不禁笑叹:“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子,怕是快要修成精啦,容若,你回去将这畜生的胆取出来当药引子服下,寒疾没准能除根呢。”说罢,抬手摸了摸光华的蛇身,低语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容若和怀袖也走围过来看那花蛇,正在此时,容若眼梢余光无意间瞄向后面那棵树,树干上正钉着他方才射出的第二支箭,那树下竟靠着个白衣女子,披散下来的青丝长发遮住了半个脸,看不清容貌。
容若赶忙走过去,附下身,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怀袖和康熙也走了过来,此时,有侍卫将那蛇从树上取下来拖走,剩下几个侍卫守护在三人周围,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黄三爷四下瞧了一周,轻蹙眉道:“这女子是哪儿来的,这荒郊野岭的,除了鸟兽,哪会有人家居住?”
怀袖蹲下身,拨开草,见那女子一双脚没穿鞋袜,裸露着,竟是三寸金莲的裹足,便知她是个汉家女子,因满族女子皆是“天足”,从不裹脚。
“你们瞧,她的脚磨得都是血泡,一定走了不少路。”怀袖轻声道。
黄三爷和容若又细细打量,见那女子衣裳虽不是很粗陋,却被刮得全是长长的口子,身上衣裳的质地,似不是贫苦人家的粗布,但又不是格外的华丽,样式却是宽袖长摆的汉装服饰。
怀袖轻轻拨开遮盖在女子脸上的长发,显现出女子算不得美丽,却十分清秀的容貌。
容若伸手探了探鼻息说:“还有气息,看样子像是疲倦过度,昏厥过去了。”
黄三爷微微蹙了蹙眉头,道:“先把她带回去再说吧。”话落,旁边走过来一个侍卫,将那女子横抱起来,几人回到空场,才走近,便闻见空气中弥漫的烤鹿肉的浓香气息。
“好香呀!闻见这白唇鹿的肉香味儿,马上就觉着腹内饥肠辘辘啦!”黄三爷笑道。
容若和怀袖也颇有同感,走过去围坐在灶眼旁,有侍卫端过来盛着清水的铜盆,三人分别净了手,又有人端过已经考好的鹿肉,怀袖三人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铁钎,撕扯着吃起来。
那捡回来的女子被安置在空场的另一端,侍卫在地上铺了快毡垫,那女子便躺在上面,又有侍卫用水袋喂了些水给她,她却仍是始终昏迷。
过不多时,怀袖三人吃饱了,盘坐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下歇息。黄三爷和容若以及几个侍卫围拢在那条青花大蟒旁边,议论猜测那蟒的蛇龄。
怀袖闲着无聊,将眼瞥向旁侧,见一大把淡紫色的花束搁在旁侧的土地上,那花被采摘下这些时,却仍娇艳欲滴。怀袖浅笑,想来定是自己方才一时吓地厉害,忘了将花儿丢弃,便又将那些花拾起来,结起花环。
花环才结好半个,忽听见细如蚊蝇的娇弱声音轻轻**:“蛇,蛇,救,救命……”
怀袖抬起眼帘,见那原本横躺在毛毡上的白衣女子,此时身子微微颤动,一双绣眉紧蹙,口中喃喃不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第031章 秦氏红玉
怀袖见那白衣女子似要转醒,赶忙移向那女子身畔,正欲开口,只见那女子双手突然在空中胡乱挥动,口中叫嚷道:“你们走开,别碰我,走开,走开……”
怀袖见此情景,知道她是梦魇了,伸手紧握住女子挥动着的双手,轻声唤:“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那女子的手,在被怀袖握住时候,或许是感知到了手心传来的温暖,立刻平静下来,眼帘内动了动,悠悠睁开了眼。
此时,容若和黄三爷也走过来,围拢在女子身旁。
这白衣女子初醒来,神情中仍凝着惊恐,由怀袖,容若,黄三爷脸上一一打量过,最后,目光停在容若脸上,喏喏轻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儿?”
容若见那女子望着他,便浅笑道:“别怕,没事了,这里是南苑猎场。”
那女子听罢缓缓坐起身,向四下打量,忽见旁边侍立着皇家侍卫,惊地死死扯住容若的手臂,连声哀求道:“别抓我,我没犯错,别抓我,别抓我……”说罢,竟将脸埋入容若的手臂间。
怀袖,黄三爷以及容若三人互望一眼,料想这女子八成是受了惊吓。黄三爷回头对站在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远些。而后对女子温和道:“姑娘莫怕,他们不是来抓你的。”
那女子听见这话,才从容若手臂间缓缓抬起脸,又看了看那些侍卫,稍平静了些。
容若见她情绪平复,问道:“姑娘,你家在哪儿?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中?”
那女子望着容若,又缓缓垂下眼帘,纤细的颈微动了几下,低语道:“能给我些水喝吗?”
怀袖闻听,赶忙从旁边取来水袋,寻只杯盏倒了一杯,递在女子面前,那女子捧过水杯,向怀袖微微颔首示谢,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了个精光。
喝完水,女子显得精神许多,将杯盏还给怀袖,略缓了缓气息,柔声道:“我本家姓秦,名为红玉。原籍本在金陵西边的越邙县,因去年隔壁着了场大火,连带我家一并烧成了灰烬,无奈,爹娘变卖了几亩薄田,上京城来投奔我舅舅,谁知路上爹生了病,还没到京城就去了。”说至此,秦红玉的眼内已包了两汪水雾。
怀袖又为她倒了杯水,秦红玉接过水杯,向怀袖轻轻颔首,继续道:“我娘用仅有的银子葬了爹,带着我进京,我们娘俩只得依附舅舅度日,谁知,舅舅沾染了赌嗜,家中负债累累,早先挣下的皮具铺面也给当了,哪里有闲钱养活娘与我,舅舅见我年轻又未定亲,就,就生出要将我卖给妓院的心思……”秦红玉说至此,早已泪水滢滢。
怀袖,容若与黄三爷听见秦红玉大致述说完身世,均不由得暗自叹息。
黄三爷问道:“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了?”
秦红玉听见如此问,泪越发汹涌起来,单薄的身子微微抖动,颤着声道:“舅舅将我扯入妓院,那老鸨便将我锁在一处房间里,整**迫我接客,我不从,她又不敢打,怕伤了皮相卖不了好价钱,就叫人用针刺我,时间久了,妓院里的一个送饭的老婆婆见我实在可怜,夜里便偷偷将我放了,还嘱咐我千万不得回家。我无处可去,又不敢在城里呆,怕被妓院的人寻着又捉回去,就出了城,专拣僻静的地方走,也不知走了多远,就来至此处……”
说完,秦红玉又呜呜咽咽哭起来。
怀袖听着心中十分不忍,抽出袖内的绢帕递与秦红玉。
问明白了缘由,黄三爷叫侍卫弄了些烤肉给秦红玉。此时,日已渐向西偏去,此处林深枝茂,几人恐入夜后有猛兽出没,便上马打道回府。
秦红玉因脚上有伤,便与容若共乘一匹马,她是第一次骑马,才坐上马背时十分害怕,便紧紧环住容若的腰,脸也紧紧贴在容若的后背上。
容若原不喜秦红玉如此亲近,可又觉她可怜,便随了她。黄三爷倒没什么,只怀袖见此他俩如此亲昵,不觉心中泛酸,将脸撇向旁处,越发不搭理容若。
回去的路上,容若问坐在自己身后的秦红玉道:“红玉姑娘,你可有去处?我送你回去,或者出银子给你雇车马相送?”
秦红玉只垂着眼帘,面色忧郁,摇头道:“舅舅家不能回,我再无旁的亲戚可投奔……”
黄三爷对容若笑道:“你府上那么大,多养一个人有什么,就让她在你家做个侍女,不过添双碗筷而已。”
容若听黄三爷如此说,便只得应下,眼角余光瞟向怀袖,却见怀袖神色微沉,脸瞥向旁处,似是不悦,容若心中暗叹:少不得改日与她再解释吧。
回城路上,秦红玉始终紧贴着容若的腰身,脸也始终紧贴在容若背上,因渐渐混熟了,还时不时与容若闲聊几句。马儿奔跑起来,一个气质俊朗,神清卓雅,一个长发如瀑飞扬,玲珑纤弱,俩人又均是白衣翩然,望去,竟似一对亲昵眷侣。
怀袖嫌瞧着他俩刺眼,索性策马跑在最前面,才入城门,便与黄三爷匆匆道别,瞧都不瞧容若一眼,径自回了兵部尚书府。
入府回至自己的绣楼,怀袖一踏入房门,便埋脸向床内被褥上。
素儿和雪雁原以为怀袖出去逛这一日,心情能好些,却没想到,眼下竟比早晨出去时候火气更盛。
“小格格今日可有猎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儿,说给我们听听吧!”雪雁浸湿了块温水手巾,伺候怀袖拭面时,笑问道。
怀袖心中正憋着气,想着:即便是害怕骑马,多少也需顾及男女授受的礼教,大庭广众的,那秦红玉恨不得将身子揉进容若的身体里,哼!越瞧越不像话。
正想这些,恰又听见雪雁问她这个,便气鼓鼓道:“打着只狐狸精!”
素儿正巧端着茶盘并几碟子点心进来,听见此话,与雪雁同笑起来。
“谁打着只狐狸精,给我瞧瞧新鲜!”
素儿和雪雁原本正笑,听见这声音,赶忙向门口跪道:“二格格吉祥!”
第032章 冰种玉镯
怀袖见二姐满面含笑走进来,起身挽了朱赫塔娜的手坐又回榻上。
“怎么,今日玩的不尽兴?”朱赫塔娜笑望向怀袖微沉的脸问道。
怀袖扯了扯唇角,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没有,玩得十分尽兴。”
朱赫塔娜见此情形,略想了想,笑问:“我方才听见你说,今日打了个狐狸精,究竟是什么稀罕物,说与姐听听。”
怀袖知道是二姐故意问,撅起唇半撒娇道:“姐,你还说这个。”怀袖不愿提那秦红玉,便含糊掩盖了过去。
朱赫塔娜见她露出平日少有的忸怩娇态,忍不住又笑起来。
怀袖佯装愠色道:“姐这时候特地来我这,难不成就为取笑人家来的?”
朱赫塔娜听见怀袖如此问,知道她确实心内不爽,便笑道:“我哪里舍得笑你,左不过有好事才想着你呢。”说罢,回头看向红晴。
红晴赶忙走上前,将手中托的大红色细绒锦匣奉上,朱赫塔娜笑盈盈取过锦匣轻轻打开。
怀袖好奇是何物,探身去瞧,见锦匣内竟是一对冰种紫玉芙蓉镯。
每只镯子外延浮雕着一只含苞欲放的青莲,镯子周身晶莹剔透,青莲映着镯子透明温润的光,宛若浮在水中,熠熠生辉,精美绝伦。
“好美的玉镯!”怀袖忍不住感叹。
朱赫塔娜含笑将那玉镯由锦匣内取出,轻轻套入怀袖的手臂,瞧了瞧笑道:“正巧合适,看来明相福晋果真是费了心思的。”
怀袖闻听,愣了愣,问道:“二姐说这镯子是……”
朱赫塔娜笑着点头道:“没错,这镯子是明相福晋特意送给你的。”
怀袖满眼疑惑,不解问道:“福晋为何突然送我镯子?”
朱赫塔娜解释:“今日,我去护国寺上香,顺道听了一场法会。刚巧遇见明相福晋也在听,听完法会出来,明相福晋说,原本想亲自来咱们府上,正巧遇见我,便将这个交给我,只因上次你去给她拜寿,弄得不欢而散,事后,福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准备了这个礼物送你。”
怀袖闻听,又想起那日的事,微红了脸。朱赫塔娜细细查看怀袖的神色,见她如此,浅笑道:“福晋很喜欢你,今日与我连声夸赞,说改日再叫我带你去她府里玩呢。”
怀袖听了,脸上赤霞越发浓郁。
朱赫塔娜又闲叙了一会子,因怀袖今日出了门,叮嘱她早些歇息,便起身回去了。
朱赫塔娜才走,素儿和雪雁便掩着口“嗤嗤”笑个不停。怀袖没好气儿地白了她俩人一眼,嗔道:“平白无故地笑个没完,吃喜鹊蛋了么?”
雪雁笑道:“我们是替小格格高兴,过了准婆婆这一关,连订礼都送来了。”
怀袖闻听,赶忙将腕上的镯子退下,向锦匣内一撂,红着脸嗔道:“什么准婆婆,你们越发口无遮拦,当心掌嘴!”
雪雁还想说什么,却被素儿悄悄扯了扯衣袖,雪雁回头,见素儿冲她眨巴眼,便没再说话,两人端水铺床,伺候怀袖洗漱入寝。
怀袖绣房外间的暖笼上,一直都是素儿睡着,一来为夜里伺候怀袖方便,再者,自上次怀袖夜里偷跑出府,朱赫塔娜便严令,晚上必须有人守在怀袖卧房内,素儿便自愿夜夜守着怀袖。
雪雁伺候完便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怀袖和素儿主仆俩。
窗外夜雾流岚,窗内,柔柔的橘色光晕下,怀袖坐在书桌前,如往日一样捧了书细细阅读,读了几页,感觉哪儿不对劲,抬起脸,见素儿正坐在软榻上,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搁在腿上,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怀袖发呆。
怀袖笑道:“傻丫头,想什么呢,都痴了。”
素儿见怀袖问话,慌忙垂下头,才绣一针,便“咝”地直抽凉气,将指尖上渗出的血珠放入口中吸允。
怀袖浅笑着摇头,放下书,走近素儿,将她含在口内的指头拿起来,对着灯细瞧,温和嗔道:“傻丫头,扎疼了吧。”
素儿抽回手,摇了摇头,又垂下眼。
“我瞧出来你最近有心事,究竟怎么了?以往你可从不对我隐瞒。”怀袖在素儿身旁坐下,问道。
素儿抬起脸,蹙眉望着怀袖,嚅嗫半晌,才低语问道:“奴婢想知道,小格格与容大人究竟,究竟……”
怀袖知道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问出口,但素儿的婉转心思她却全然明了。
目光落在桌上那对精致的玉镯上,怀袖悠悠开口问:“素儿,你觉得我若与容大人在一起,如何?”
素儿闻听此言,眼内即刻露出欣喜之色,浅笑道:“奴婢自然是一万分愿意小格格与容大人在一起,容大人不但出身显赫,且文武兼备,又并不像咱们见惯的那些公子哥儿,只懂得斗鸡遛鸟,不务正途。论人品,才华,家世,都没得挑,且与小格格又谈得来,再者……”素儿开口便讲出一大套,却又突然停下。
怀袖含笑道:“此时只你我俩个,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素儿微红了脸道:“素儿就想说句自私的话,小格格若嫁给容大人,我也可随着过那边府上,你我主仆便不必分开,素儿即便此生不配人家,只要跟着小格格一辈子,也算莫大的福分了。”
怀袖听着素儿这些话,神色渐黯然,突然想起那日在护城河畔,容若的情愫,以及提到入宫,那深切的无奈,犹如暮春时节的一株嫩苗,积蓄了许久的能量,终于结出柔嫩的花蕾,正欲璀璨绽放,却被生生连根拔起……她知道自己对容若的情愫,已如树木拔节一样悄然生根,蔓延,也第一次由心底生出彻骨的不舍。
★ ★ ★
紫禁皇城
“你前日进献给老祖宗那只白唇鹿的鹿茸,老祖宗十分喜欢,你有心了。还有,那只蛇胆,朕不要,你回去用作药引子煎服,对你的寒疾十分有效。”康熙说至此,和笑道:“朕可巴望着你的身子早日好起来,还要委以重任呢。”
容若躬身道:“多谢皇上体恤。”
康熙微笑继续道:“老祖宗也颇惦记你,也说要朕给你赐一门婚事。”
容若闻听,赶忙跪下道:“微臣多谢万岁爷,太皇太后惦念,只是……”
康熙见容若面露踌躇之色,温和笑道:“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第033章 一吻定情
容若道:“皇上和太皇太后之意,臣心中感念,若明年秀女大选之时,容若有中意的女子,定向皇上讨赏。”
康熙闻听大笑,爽快道:“好!若明年选秀,不论你看上谁家的姑娘,朕必定将其赏赐与你。”
容若欣喜,慌忙跪地磕头:“多谢皇上!”
从乾清宫出来,容若从来没觉着天如此蓝,风如此爽,花如此香,日如此明,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限美好,容若此时满心只想着尽快见怀袖,恨不得肋下生双翼,一时忍不住,飞奔起来。
顾贞观手臂内夹着奏事匣,与容若走个顶头对面,见容若兴匆匆跑来,正欲开口,却见容若仿似视他为空气般,径自从他身旁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顾贞观口张得似鸡蛋般,呆立在当地,看着渐跑远的容若,心中莫名: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涨俸禄了。
容若飞奔出宫,一把夺过小安子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朝服都顾不得换,便策马而去。小安子来不及上马,急地大叫:“主,主子,不回府吗?”
容若笑着回头道:“你自己先回去,我有更重要的事儿办!”
还没等小安子再说话,容若的马已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街角。
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怀袖正闲坐在庭院内的枫树下看书,平静的院落中,微风轻轻吹下火红的枫叶,飘落在怀袖手中的书页上,怀袖轻轻捻起,看着那枚枫叶面上叶火红似血的筋脉发呆。
突然,耳边传来素儿的叫声,“哎,容大人,容……”正待怀袖转头看时,却见一个藏蓝色,前胸绣着蟒纹补子的身影,转眼便晃至自己身前,还未等她开口,容若一把拉起怀袖的手,道:“跟我走!”
怀袖来不及开口,已被容若拖着奔向马厩,上了马,容若策鞭打马,奔出了兵部尚书府,顺着大街向南城门奔去。
“你做什么!每次来我府里都是执子之手,将子拖走。”怀袖因上次分别,仍与容若怄着气,见他突然挟带了自己跑出来,忍不住怒嗔道。
容若只是笑望了她一眼,眼中是无限的温情,却呡唇不语,手臂拦紧她的腰,策马奔地更快。俩人仍旧来至那日的护城河畔,容若勒马停下,将怀袖抱下来。
不等怀袖开口,容若手臂紧环,附身将唇贴在了怀袖的唇上……
怀袖被这突入起来的举动惊呆,只觉唇间滚烫炽热,脑袋里面登时馄饨一片,忘记了挣扎,身子绵软无力,只得依附在容若怀内,凭借着他的双臂,才勉强不至跌倒。
容若不知吻了多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看着怀袖殷红的双唇,眼内露出满足的笑意。
怀袖略缓了缓心神,方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容若,气恼地扭过身子。容若去牵她的手,怀袖却将手一甩,嗔道:“既然要进宫,何苦现在要彼此招惹!”边说着觉得心里越发委屈,泪珠儿一双滚落。
容若却依温和含笑,轻轻的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抬手拭着怀袖腮边的泪,哄道:“傻丫头,你不进宫又怎么嫁给我呢?”
怀袖听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更加懵懂。
容若重新将怀袖拉进怀内,轻拥着说道:“你我都是满八旗贵族,你知道自清始祖入关就定下的规矩,满八旗的女子没参加过进宫选秀,不能私下许配人家,对不?”
怀袖点了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
“所以你还是要先进宫选秀。”
怀袖一听容若如此说,又要开口反驳,容若却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她唇边,柔声道:“嘘!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我今日入宫,皇上问起我的婚事,说过明年开春的选秀要给我指婚,指婚人选任凭我自己挑选,到那时,我会奏请皇上将你指给我。”
怀袖听她这么说,泪痕未干的脸满是不确定,呐呐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容若宠溺地点了下她的鼻尖,笑道:“这可是关乎到我终身大事,诓你做什么?”
怀袖愣怔片刻,只觉心中如乍开出千万朵花,一时被美好,幸福填得满满的,欢喜的几乎忘了形,踮起脚尖在容若脸上啄了一吻。
容若被她突然的举动弄的愣了一下,却见她面含娇色,秋水明眸闪烁,格外娇憨动人,更加怜惜地将怀袖深拥入怀中,心中只觉,此生若如此时此刻,足矣!
两人又聊了许久,策马回到兵部尚书府时,早已是掌灯时分。
容若先下了马,将怀袖从马上抱下来,问:“这么晚了,要不要我进去跟马大人说一下。”
“不用,有我二姐呢。”怀袖笑着摆手道。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得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女子的声音:“容若哥哥!”
容若和怀袖惊地同时扭头看,见走过来的正是索额图的小女儿宝兰。
“你先进去,你这身女装被人认出来不好。”容若贴在怀袖耳边低语。
怀袖点点头,她也不愿俩人的关系现在就被弄的人尽皆知,隧旋身进了府邸大门。
容若牵着马,回身对宝兰笑道:“宝兰这么晚还在外面逛,当心索相担心,到时又要满城寻人,快回去吧。”
宝兰却探着脖子往兵部尚书府大门里瞧,问道:“刚才进去的是谁?我怎么瞧着像是个女子。”
“哪有什么女子,天色暗你看差了。”容若笑着转身就要上马走人。
“我分明看着就是个女的,她是谁?”宝兰扭脾气上来,满脸醋意,拽着容若的马缰绳不依不饶。
容若无奈,和笑道:“哪有什么女子,刚才你看到的是怀公子,我俩在街上凑巧碰上,他的马儿受了惊吓,我便顺道将他送了回来。”
宝兰仍是不信,紧紧扯着容若的缰绳,道:“我不信!要不咱们此刻进去寻怀公子问问。”
容若听她如此说,无奈地轻抚额头。他不想与宝兰两人在兵部尚书府门口揪扯,便道:“今日晚了,改日再来寻怀公子吧,我送你回去。”
宝兰闻听容若主动提出要亲自送她回府,顿时喜上眉梢,连声答应着松开容若的马缰,上了自己的车子。
第034章 遥思故交
怀袖才入府,见雪燕一个人在石径上徘徊。怀袖走上前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转悠?”
雪燕见怀袖回来了,紧绷的表情立刻缓下来:“哎呦!我的亲格格,您可算回来了。”雪燕跑过来,一把抱住怀袖的胳膊,像是怕她飞了般。
“什么事?慢慢说。”怀袖一脸震惊,拍着雪燕的手安抚。
“下午府里来了几个穿蒙古袍子的人找大人,后来大人跟着那几人出去了,他们前脚走,福晋后脚就派人来找您。我和素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紧的事儿,又不敢说您跟容公子单独出去,就撒了谎说您昨晚熬夜睡晚了,今天午睡贪睡还没醒,只挂着纱帐没让那丫头进去瞧。”
怀袖闻听,蹙眉问:“后来呢?二姐又问了没?”
雪雁道:“因那丫头见我和素儿都在房里,没疑心就去回了,好在福晋没再打发人来,这眼看着要传饭了,您还不回来,我急的没辙,只得在这儿等。”
怀袖拍拍雪雁的肩,安抚道:“难为你和素儿帮我瞒过去,我这就去二姐那儿,你先回去吧。”打发雪燕回去,怀袖自己往二姐的上房屋里去了。
边走,边寻思:穿蒙古袍子的人?莫非是从喀喇沁草原来的?是大姐派来的人吗?揣着满腹疑惑,怀袖踏进了二姐正房的门槛。
“二姐?你找我?”怀袖一进门,就看见二姐朱赫塔娜斜靠在软榻的大迎枕上,手捻着佛珠看佛经。听到怀袖的声音,朱赫塔娜将经卷轻放在旁边的木几上,看了眼柜上的自鸣钟笑道:“你可算睡醒了,我还正要差人再过去叫呢。”
“我听雪燕说府里来了几个穿蒙古袍子的人找姐夫,是不是喀喇沁来的人?是大姐捎来信了吗?”怀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
二姐却摇头道:“不是从大姐那儿来的,这几个蒙古人我也不认得,听说好像是从北边的一个叫准葛尔的地方来的。”
“准葛尔?”怀袖口中默念,脑中却飞速搜寻,菱悦!怀袖心里一激灵,赶忙询问:“有没有什么信是专给我的?”
二姐点头:“正是有一封给你的信。”说罢,从身后的矮柜上取下几个信封看了看,抽出其中一个烫着红蜡封的信递给怀袖。
怀袖赶紧接过信,当即拆开蜡封,抽出里面的信细细读起来。
怀袖快速浏览着信件,黛眉也越蹙越紧,一页一页翻看过去,神色凝重,还时不时伴着轻声叹息。
朱赫塔娜原本打算继续读经,见她如此,忍不住问道 “是谁来的信?惹得你如此长吁短叹。”
怀袖读完满满的几页信纸,细细将信件折回原样,装回信封内,目光中闪动着疼惜和无奈,缓了缓神,对二姐说道:“是我儿时的玩伴,这人你大概还记得。”
“是谁?”听她如此说,朱赫塔娜更是好奇。
“允荣王府的菱悦。”怀袖轻声道。
朱赫塔娜蹙眉想了想,问:“是不是王爷侍妾生的女孩子?比你大半岁的那个?”
怀袖点点头。
朱赫塔娜笑道:“我记得她,小时候她长的黑,琛儿总是爱取笑她,不过那孩子看着倒是挺伶俐的,只不太爱讲话,打小就心思重。”朱赫塔娜回忆着往事。
怀袖道:“菱悦如今出落的可好看了,在咱们疆北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朱赫塔娜含笑点头道:“外祖母常说,女大十八变,看来果然不错。”说至此,回转话题问道:“怎么?她如今去了准格尔?”
“是太皇太后的懿旨,指给葛尔丹做妾了。”怀袖听见二姐问这个,郁郁回道。
“原来是指她去了,我说这件事怎么后来没动静了呢。”朱赫塔娜口中喃喃。
“二姐,这事儿你也知道?”怀袖有些吃惊。
朱赫塔娜将佛珠放回桌上,点头道:“去年听你姐夫说,说葛尔丹实行远交近攻的策略,经常滋扰其他蒙古各部。远的部落送金银送牛羊,近的部落经常举兵进犯,并且一直在扩充势利野心勃勃,皇上和老佛爷商量想用和亲缓和关系,开始说要在京城的格格中选一位嫁过去。”
怀袖赶着问道:“那怎么后来竟把菱悦指去了?”
朱赫塔娜道:“那一时,京城但凡有女儿的王公大臣都急着花银子托关系,谁愿意自家的孩子去受那份儿罪呢?后来这件事就没了动静,我还以为不了了之了呢,原来是把她送去了。”
怀袖听了二姐这番缘由,贝齿咬的下唇直泛白,脸色也难看至极。
朱赫塔娜知她与菱悦交好,心内替菱悦抱不平,便劝解道:“这也是各人有个人的造化,那孩子现在过得好吗?”
怀袖叹息着摇了摇头:“她嫁过去也不过是葛尔丹的一个侍妾,玩物儿一样的,连争的份儿都没有,不过任由摆弄罢了。”
朱赫塔娜叹道:“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夷风未化,蛮横粗鲁,她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若是皇族公主下嫁过去,或许还有些地位。她一个侍妾生的格格,原本身份就卑微,到了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朱赫塔娜信佛,心地慈悲,闻听这样的事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怀袖转而又露了笑脸,道:“不过,菱悦信上说她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真的?这道是桩喜事儿。”朱赫塔娜口中默念了声佛号。
“菱悦说现在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腹中孩子的身上,有了这个孩子,她的日子也就有的盼了……”
用过晚膳,姐妹俩一直聊到将歇才罢。怀袖回到自己的绣房。雪燕和素儿已经铺好了床,见她回来,便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伺候怀袖洗漱完,怀袖却让素儿沏了新茶,便打发侍女们去了。
夜风隔着窗棂的薄纱习习而入,窗外偶尔有风吹落的叶片,落在窗棂上发出窸窣声,秋蝉一声声鸣叫着,仿佛越叫越远,就如同被光阴带去了一般。
怀袖立在书橱前,手指从一本本书卷上划过,当划至《离骚》时停了下来,轻轻抽出这本书,翻到夹着上一封信件的那页,将今日的这一封也放了进去,将书放回到原处。
怀袖抚摸着腰间,菱悦送她的那枚绣着金焰绣线菊的荷包,耳畔,菱悦说的那一首“一相逢”仿佛才是昨天发生的事。
而今,菱悦已在遥远的乌兰木通,还怀了宝宝。菱悦信上说她就要当姨娘了呢!怀袖想到这儿,眼中漾着泪,唇边荡着笑。
第035章 吹笛舞剑
清晨,一阵翠鸟鸣叫将怀袖从梦中轻唤醒来。坐起身,隔着窗望向远天一片湛蓝高远,怀袖觉得心情格外敞亮透彻,掀开薄被起身下床唤素儿和雪燕。
很快,两个丫头进来打水为怀袖洗脸更衣,陆续又跟进来几个帮忙的丫鬟婆子收拾屋子,窗棂被木杆撑了起来,薄纱挂上了银钩。
窗外的鸟鸣声更加清晰明脆。怀袖梳洗完毕,去给二姐请了安。转回来便对素儿道:“我把那身水蓝色的府绸绑脚衣裤寻出来。”
素儿愣了愣,踌躇低语问:“格格这是又要干啥?”
怀袖见她防贼似的神情,没好气儿笑道:“我又不去做飞贼,只不过看着天气好,想舒展舒展筋骨罢了。”
素儿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转身从柜子里取出衣裳,伺候怀袖换上。
怀袖换好练功服,习惯性地向腰间一摸,空落落的。这才想起,临走时外祖母让额娘将她的绣剑收了。怀袖心中轻叹,目光四下扫过,突瞧见书橱上横着柄檀香骨的折扇,取下来拿在手里比划两下,还算顺手,心道:就它了!
换掉莲花底,怀袖踩着薄底缎带绣鞋,向后园行去。素儿和雪燕生怕有闪失,紧紧跟着。
怀袖自幼粘着哥哥在兵营中混玩,常见阿玛对哥哥习武管教十分严苛,她在一旁看着哥哥习武,时间一久竟也能粗略比划几下,再缠着格格指导些要领,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完整的太极十三剑竟都被她尽数学会。
行至后园的赏莲台,怀袖一身利落的水蓝色府绸薄衫迎风而立,宽敞的裤腿,雪白的娟带扎住柔细的脚踝,腰间水红色的流苏腰带飘洒,裹着盈盈纤瘦的素腰。单手持檀香骨扇,丁步点剑拉开架势。
微风拂动着怀袖的衣角,带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素儿在将军府早见惯了她习武时候的穿扮模样,雪燕却是还是第一次,早惊地呆立在旁。
怀袖一把扇子舞得欢畅淋漓。素儿正瞧地起劲,肩膀却冷不妨被人拍了一把,素儿惊的回头,见雪雁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是容若。
容若竖着食指向她做了个噤声状,雪雁随后伏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素儿笑着点头,俩人悄然离去。
过不多时,雪雁又折回来,将一管竹笛递与容若。容若接过竹笛,看了看正在专注舞剑的怀袖,将竹笛举至唇边,吹奏起来。
乍闻婉转笛音,怀袖抽剑停了片刻,回头见是容若,淡淡一笑,当即听出他吹的,正是笑傲江湖曲,四目相对,灵犀暗通。
容若的笛声婉转清饶,时而若燕子窜云,时而似山涧清流,时而又如曲水行舟。
怀袖的剑法亦与笛声相应相合,一时若马步抱云,紧接又一招回身平刺,再向前弓步叩剑,跟着向后一跃,使出撤步斩云,时而若蜻蜓点水,发力短而迅猛,回身时,又一招摆步平崩剑,如排山倒海压下来……
步下霍霍生风,扇柄灵如银蛇,窜跃腾挪,扇花翻飞,如一团蓝雾,晃得人眼花缭乱。一笛一扇,一白一蓝,配合的天衣无缝。
朱赫塔娜由红晴等侍女陪着在园里散心,忽闻这悠悠笛音,不自觉便向这边走来,转过了垂花门,远远瞧见一个蓝色身影舞动,旁边立着一袭白衫的容若,正在吹笛。
朱赫塔娜只遥望了一眼,淡然浅笑道:“走吧,咱们出来有一阵儿了,该去佛堂了。”说罢,转身走了。
身旁跟着的红晴愣了愣,朝向着怀袖舞剑的方向看了一眼,赶忙跟上福晋向前院去了。
“主子不过去瞧瞧么?”红晴低声轻问道。
朱赫塔娜浅笑反问:“瞧什么?我却什么也没瞧见。”
红晴听见朱赫塔娜如此说,不禁蹙起眉心。
府内关于怀袖和容大人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前些天容大人身边的小安子还特意给怀袖送来许多珍稀的袖珍芙蓉,红晴猜想朱赫塔娜不可能没听见风闻。
思及这些,红晴看着眼前仪容沉静的朱赫塔娜,又回头瞧瞧那边吹笛舞剑的二人,不禁暗揣:小格格明年就要入宫,若真跟容大人动了情,二格格全不理会吗?可是看眼前这光景,竟似有几分纵容之意,主子究竟怎么个打算?想到这儿,红晴浅笑摇头,暗叹:哎~主子的心,海底的针!谁也不能轻易参透。
曲终,怀袖的一套剑法正巧收势,站在原地调整气息片刻,笑盈盈向容若走去。
怀袖走到跟前,将手里的扇子递给容若,又就着他手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容若眼里盛满怜宠,将扇子搁下,从袖筒里抽出素帕子,轻轻拭去怀袖额头上的汗珠儿。
“你就是静不下来,每次来,都见你上蹿下跳的,哪里像个深宅闺秀?”容若含笑轻斥。
怀袖听了这话也不恼,只乖乖站着让容若给擦汗,随口问:“你今天怎么不给皇上递牌子念奏章去,倒有功夫在我这吹笛子?”
“还不是怕你闷?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我这就走!”说罢,容若收回手,作势就要转身。
怀袖顺手一把揪住他那根乌黑的大辫子,容若即刻顿住脚步,回身剑眉微皱轻斥:“越来越没规矩,我的辫子你也敢拽。”
怀袖嘟起俏唇,反口相驳:“谁叫你要走,你不理我,我就揪你的小辫子!”
容若笑着伸出手,捏了下她白嫩的脸皮儿,笑道:“真拿你这刁蛮丫头没辙!”伸臂将怀袖揽入怀中。
怀袖仰着脸问:“你今儿真没旁的事,只是来陪我?”
容若笑道:“我的确有个事问你。”
“什么事?”怀袖边问,手里还抚弄容若的辫穗。
“前些日子,我额娘是不是送了你一对玉镯?”容若问
怀袖点头。
容若笑着又点她鼻尖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收了我额娘的东西,连我家府门也不登一次。”
怀袖道:“你家又没有下帖,我怎么去?人家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巴巴地往你家跑,你们一家全是小子,连个郡主格格也没,我也寻不着个由头,不是白叫旁人瞧了笑话。”
容若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几日后,我额娘请了法华寺的主持来家讲经,请福晋和你同去,我今日来,也是为了这个事儿。”
怀袖听了欣然含笑。
第036章 将门毓秀
入秋时,怀袖新订做了新的夹袍,衣裳制成,怀袖忙不迭地穿戴起来,在镜前左右端详。
雪燕瞧着镜中的怀袖,忍不住感慨道:“简直是造化弄人!小格格原本是个娇俏女儿,扮上男儿装,却越发英气逼人。走在街上若被谁家小姐相中,再寻了来,结果发现,惹自己想的香肌瘦几分的人竟然是个美娇娘,你们说不是罪过吗?”
怀袖和素儿听见这番理论,笑地前仰后合,素儿道:“雪燕发这叹息,八成是自己恋慕上小格格啦!”
正说笑着,珠帘轻挑,红晴走了进来,回身掌着帘子,后面进来的正是朱赫塔娜。
“老远就听见你们屋里叽叽喳喳,笑声一片,什么好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朱赫塔娜笑问。
“姐,你瞧瞧,这身衣服好看吗?”怀袖张开手臂,在朱赫塔娜面前旋了个身。
朱赫塔娜上下打量一遍,点头赞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话落,轻轻牵起怀袖的手,吟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愿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怀袖见朱赫塔娜竟搬出了韦庄的《思帝乡》,越发笑的花枝颤动。
素儿也忍不住抒发慨叹道:“原先在疆北时,我只当小格格是女子里读书的状元,后来去了喀喇沁,瞧见大格格给将军写信时的一笔字儿,看着就像天上流云般潇洒。如今,到了这府里,又见到二格格,这般谈吐举止,叫我想起那日小格格写诗,说了一个词儿叫什么……”素儿歪着脖子想了想,手一拍道:“对!叫‘钟灵毓秀’,拿这个来形容咱们府里的几个格格,再贴切不过!”
红晴笑道:“咱们府里的格格自然与旁的不同,依我说,应当为‘将门毓秀’更妥帖。”
素儿和雪雁听红晴说的这个词,都连连点头。
朱赫塔娜瞄了眼柜上的自鸣钟,道:“给你们主子换行头吧,过会子该走了。”
过不多时,怀袖换好了格格服饰,素儿特意挑了根玛瑙琉璃凤尾簪,并一对宝莲状的同色耳坠子,活泼又不失稳重,薄施粉黛,面若桃花。
怀袖平日极少打扮,因这一次去明府,想起要以女子妆容见他,比平日打扮时略精心几分,她原本就生的玉姿绮丽,再经点缀装饰,越发瑰色嫣然。
姐妹俩相携上了车轿,由一干丫鬟侍卫拥簇,向明府行去。明府门口依然是大管家亲自相迎,行至二门正厅,接了名帖的明相福晋已迎出来。
福晋走至近前,与朱赫塔娜相互问候过,先一把拉住怀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腕上戴着的正是自己送的玉镯,笑道:“好个粉妆玉雕的人儿,每见一次,便越发喜欢。”说罢,回头对朱赫塔娜笑道:“我原就喜欢女孩儿,只可惜生的全是些小子,若不是明年入宫,我先跟你讨了来做儿媳妇。”
这话说的怀袖登时脸红至耳根,手被福晋紧紧握住无处躲,值得低低垂了脸。
朱赫塔娜也笑应道:“她可是我额娘的心尖肉,若不入宫,哪里舍得嫁这么远?除非你舍得儿子入赘我们将军府。”
一席话落,两人都笑起来,把怀袖羞得只差寻个地缝子钻进去。
步入正厅,福晋道:“法华寺的禅师已经来了,在佛堂歇着,等索相福晋来了,便可开始了。”
朱赫塔娜微微点头,侍女上过了茶,俩人便聊起讲经诵佛的事,怀袖独自出了正厅随意逛着玩。趁着人注意她,悄然向后园的渌水亭去寻容若。
容若原本正在书房内写书,正专注运笔,突然一颗小石子由院中飞入,“啪!”不偏不倚,正巧打在他的笔杆上,笔头一抖,白宣上落下一个黑呼呼的圆圈。
容若笑道:“你这个调皮的丫头,还不进来找打!”
怀袖笑盈盈挑帘栊走了进来,才踏入门扉,便愣怔在当地。
只见容若身畔婷婷立着一位素装女子,眉如春黛,目若粉桃,两侧绾着流云髻,脑后乌黑青丝如水瀑撒在肩头,宛若画中兰芷仙子。
“红玉?”怀袖低语道。
红玉正为容若添茶,此时也瞧见了怀袖,因怀袖今日是女装,红玉并没认出她来,正纳闷怀袖怎知道她的名字,眼内不自觉闪过一丝警觉,慌忙垂下眼睫。
“红玉,这位是兵部尚书府福晋的亲妹子,秀格格。”容若开口道。
红玉闻听,款款低身施礼,柔声如莺道:“奴婢红玉给秀格格请安,秀格格吉祥。”
怀袖轻轻颔首,仍忍不住上下打量她。容若道:“这里没你事了,你去吧。”
红玉答应着退了出去,行至怀袖身畔,悄然侧目打量怀袖,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收回眼神。
“我算计着你快来了,正想着,你这淘气鬼就用石子打我的笔,说!该如何惩你!”容若说话时,一把将怀袖揽坐在自己腿上,伸手就要探向腋下呵她的痒。
怀袖边推容若的手臂,边嗔道:“你还说我,你这里红袖添香,好不惬意,哪儿还顾得上想我。”说罢,便要挣开容若的手臂。
容若哪里肯放,拥地更紧,笑道:“原来你是吃醋了,若你不放心她在我这儿,我将红玉送与你便是!”
怀袖白了他一眼,哂道:“我才没那么小气,我府里丫头多得是,再者我从不用外面的人,要她去做什么?”
容若笑道:“若你当真不喜欢她,我便施些银子与她,打发她走便是,左右也不是我府里的人。”
怀袖闻听容若话里含了几分认真,笑道:“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哪里就真动气了。她也可怜见的,才寻个落脚的地儿,你何苦因为我的一句话,叫她再出去受那颠沛流离的苦。”
容若轻轻点头。
怀袖转而笑道:“不过今日见她如此打扮,还真好看,是个美人胚子。”
容若只听着,浅笑不语。
俩人正闲聊时,忽听窗外一声娇嗔唤传进来。
“容若哥哥,容若哥哥……”
屋内的容若与怀袖相视一眼,均面露怔色,片刻,怀袖大笑道:“你的伏魔星来啦!”
容若微蹙起眉头,无奈地用手抚着额角。
第037章 拈花惹蜂
怀袖才在容若书桌旁的竹椅上坐定,一个艳丽的身影,如团花蝶舞般跃入屋内。
“容若哥哥……”宝兰一踏进屋内,目光便只聚在容若一人身上,兴冲冲跃过去,抱住容若的手臂,摇晃道:“你这些时候跑哪儿去了?好久没见你去紫凤楼。”
容若浅笑:“这阵**里事多,闲工夫少。”
“你骗人!”宝兰微含怒意,噘着唇继续道:“我前日还遇见顾贞观,我问过他,他说你最近不知新认识了什么人,空余时候全拿去陪那人了,我再问,他就含糊其辞,多半是替你隐瞒,说!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宝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俨然已拿自己当成了容若正头福晋。
旁边坐着的怀袖,听完了这番话,憋不住轻笑出声,宝兰这才注意到,这屋内原来另有一人,转过身,凝眉望着怀袖问:“你是谁?”
怀袖此时见她转身方瞧清,宝兰今日头上戴着粉红,娇黄,浅紫三色艳丽的绢丝宫花,身上玫红的芙蓉戏蝴团纹绣锦旗装,连莲花底的绣鞋上,都是大朵的枝蔓绣花,简直就是个大花团。
怀袖缓缓起身,正欲开口,宝兰拍下脑门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兵部尚书福晋的妹子,对不?”说着话,也上下打量了怀袖一遍,最后,目光落在怀袖脸上。
怀袖心知,宝兰定是从前院中得知她的身份,正好省得浪费口舌。又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瞧,以为脸上粘了东西,正欲伸手去拂,宝兰却开口笑道:“这耳坠子的样式,本格格前年就厌弃了,却没想你竟还戴着。”说罢,轻蔑一嗤。
怀袖本就不在意这些服饰打扮,听她如此说,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汁,将目光撇向窗外的树梢。
宝兰见怀袖不搭理她,又添了一句:“我听说你是从疆北来的,这便也难怪,来了京城好生开开眼界吧,可别跌了格格的分子,哼!”话落,斜睨了眼怀袖,下巴一扬,转过身牵起容若的手道:“容若哥哥,我方才瞧见湖边的一处花树开的正艳,你去给我采些下来,走!”
说罢,牵着容若便向外走,全当怀袖是空气不予理会。
容若被宝兰强拽着,挣不出手,只得回头看怀袖,示意她同来,怀袖却将脸偏向旁处,故意不瞧他,一副随心散漫的神态,慢悠悠跟在他二人身后。
宝兰偷眼暗察怀袖,见她似并不在意她与容若亲近,便猜她并未对容若用情,才略放宽了心。
行至渌水亭畔,宝兰指着一树嫩粉色的花,娇呢道:“容若哥哥,你帮我采这个花,这树高,我采不着。”
容若心思全缠绕在怀袖身上,看了眼那花道:“这花名为‘寒瑟’,味道不甚好闻,还爱惹虫蛾,就不摘了吧?”
宝兰见容若推拒,翘起唇不悦道:“你不给我摘,我自己去。”说罢,四下扫一眼,正巧见那花树下立着块纹理光滑细腻的太湖石。奔过去,撩起裙摆,踩着莲花底儿,攀上太湖石,果然正巧够到那寒瑟花的枝杈。
宝兰见那花开得丰艳妖娆,十分喜欢,便采了几朵,插入鬓髻旁,笑盈盈望向容若,道:“容若哥哥,你瞧这花戴在我头上可娇俏?”
容若原本正回头望徐徐走来的怀袖,听见宝兰唤他,便看也没看应道:“好看,好看。”
宝兰见容若如此,气恼道:“你连看都不看就说好,又敷衍人家!”话落,正巧见怀袖也走至近前,便道:“哎!哎!你瞧我戴这花好看吗?”
怀袖只听见“哎,哎。”两声,回头看时,见宝兰正瞧着她,才知是跟自己说话。
“你瞧这花儿,如此戴在我鬓旁可好看?”宝兰又问了一遍。
怀袖瞧着宝兰头上堆叠的繁华,正踌躇是诚实摇头好呢,还是违心点头好呢,还是从容地不动声色好呢?
正欲开口,只听耳畔嗡嗡作响,原来是几只蜂子飞来,围着宝兰的脸来回盘旋。宝兰吓地大叫:“啊!马蜂,马蜂,啊!快来人,快来人!”
宝兰原本站在光滑的太湖石上,此时吓地早忘了形,躲避蜂子时脚下一滑,身子即刻向湖中倾去。
“当心!”怀袖惊地大叫,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容若已箭步跃上太湖石,伸手一揽,将宝兰倾斜欲坠的身子捞了回来。
宝兰吓地双臂死死抱住容若的脖子,紧紧依偎在容若怀里连连惊呼:“哎呦!吓死我啦!”
容若扶着惊魂初定的宝兰,无奈道:“叫你别摘这花,你偏不听,这下惹来马蜂了吧!”
宝兰惊魂渐定,发现自己竟在容若臂弯里,脸上登时笑得花枝招展,柔声软语道:“我就知道你牵挂我,方才见我遇险,担心了吧?你总是这般贴心。”说罢,趁着容若不留神,竟点起脚尖,在容若脸上印了响亮的一吻。
容若被宝兰这突然一吻,惊地险些跌入湖中,稳了稳脚跟,慌忙抬眼去看怀袖。
见怀袖先是蹙眉怒目望着容若和宝兰,跟着狠狠赏了他一记白眼,扭头就走。
容若情急,也顾不得宝兰,飞身跃下太湖石,拔腿便去追怀袖,宝兰小跑着跟在后面。
就在此时,红玉迎面款步走来。
走至三人面前,面含和笑,盈盈下拜道:“红玉给三位少主子请安,方才福晋打发人来传话,说前厅已备下酒菜,请三位少主子入席,我约莫三位少主子多半在此处赏玩,便寻了来。”
怀袖听见红玉如此说,也不搭理容若和宝兰,径自向前厅行去。
宝兰和容若也正欲向前厅,红玉却缓行几步上前,走至容若身畔,将手中的蜀锦披肩搭在容若肩头,温和道:“秋分都过了,天凉起来,大人还是披件衣裳吧,屋内坐久了湿寒气息重,当心身子。”
容若道了声谢,向前厅走去,宝兰却站定,上下打量红玉片刻,问:“怎么以往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儿?打哪儿来的?”
红玉简单回了宝兰的问话,宝兰又上下瞥了红玉几眼,才转身行去。
第038章 旧绢传情
酒宴散后,两位福晋各自登车回府,且说宝兰自在容若府上见过那秦红玉,心里始终不自在,在车上便闷着气。
回至府邸,气呼呼向后园花厅行去,索相福晋相劝了几句,宝兰全当耳边风吹过。因知道她执拗的性子,索相福晋便也不在多言,只随着她一同入了后园,正巧,索额图此时正躺在一株老梨树下睡觉。
才睁开眼,就瞧见宝贝女儿气哼哼走来,顺口问道:“兰儿这又是恼谁呢?”
宝兰口正渴,端起索额图的紫砂茶盅喝了一口,蹙起眉头,扬手将价比黄金的紫砂茶盅摔在地上,“啪!”一声脆响,那茶盅四分五裂。
“难喝死了,换新茶来!”宝兰叫嚷道,旁边侍立的茶童慌忙跑去重沏新茶。
“好大的气性,究竟怎么了?”索额图脸侧向旁边,对福晋问道。
福晋道:“还不是瞧见明相府里新来了个俊俏的丫头,偏巧添在容哥儿房里,今天明相福晋夸了那丫头几句,你这宝贝便不受用了。”
索额图闻听,笑道:“我当什么要紧事儿呢,不就是个丫头么?顶多给容大人添个房,即便开了脸,也够不上个侧福晋,有什么好气的。”
宝兰却嚷道:“我就气她那狐媚子样儿,哼!明相福晋还说她温顺体贴,我瞧着就是一副狐狸皮相,骨子里透着骚味儿!”
索额图闻听,皱起眉,轻斥道:“女儿家,怎么说这些,别忘了你明年就要入宫遴选,嘴上该收敛些才是。”
宝兰见阿玛斥责,又不敢还口,原本心里就憋着气,此刻越发压抑,隧气哼哼起身回了自己的绣阁。
福晋见女儿回了房,闲叙时不禁道:“其实明相福晋说的没错,我瞧着那丫头确实很好,模样俊俏,品性也和善。”说罢,笑叹道:“容哥儿真有运气,随便捡个丫头,也能捡着个这般伶俐的。”
索额图原本歪着躺椅上喝茶,听见福晋如此说,微微直起身子,问:“怎么?那丫头是容若捡回来的?”
福晋闻听,点头道:“可不是,今天明相福晋亲口说的,不会有错!”
索额图手执茶盏,缓缓虑着茶沫子不再言语。
晚间用过饭,索额图便回了书房,入夜,书房门轻轻扣了四下,没等索额图开口,房门开了个缝隙,旋身进入一个黑衣蒙面人。
“大人,您唤我有何吩咐?”黑衣人道。
索额图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开书页,取出一张纸递给黑衣人,说道:“你去什刹海瞧瞧,那女的是不是画上的这个人。”
黑衣人轻轻展开画像看了一眼,又小心叠好揣入怀内,拱手道:“属下即刻去办。”
索额图轻轻颔首,挥挥手,黑衣人闪身退出书房。
★ ★ ★
红晴轻轻挑开竹帘,见雪燕坐在门边的矮凳上做绣活儿,屋子里飘散着宁神香淡雅的气息,静得落针可闻。
雪燕见是红晴,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红晴悄悄踮着脚进入房内,向纱幔后面的绣床上瞧了眼,见绣床上的纱帘垂下半边,隐约瞧着怀袖面向里半靠半躺,素儿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尾翎雀羽,轻轻驱赶飞虫。
红晴俯下身子,压低着声音问雪燕:“福晋让我过来问问,今天送过来的参汤喝了多少?”
雪燕听红晴问,眉心皱起摇了摇头。向桌上努了努嘴。
红晴走过去,轻轻掀开小汤盅的盖子看,一碗山参汤又是丝毫未动。轻叹一声,转身去了。
红晴刚去,前院里的小丫头走进来,雪燕起身询问,那丫头只说有个小厮说找怀袖格格。
雪燕跟出去瞧,见门外廊下站着个小厮,正是容若的贴身的小安子,打发走了那丫头。雪燕问道:“你来做什么?”
小安子手里捧着两只锦盒,递向雪雁眼前道:“我主子这两天多事缠身,特让我将这两件东西送来给怀袖格格。”
雪燕回转身,掀开竹帘向屋内看了看,见绣床上躺着的那位依旧没反应,便伸手将锦盒接过来,对小安子道:“我这就去拿给我们格格,你先在这儿等着。”说完捧着锦盒进了屋子。
雪燕才踏进门槛,床上的怀袖突然翻身坐起,杏目愠怒,冲着雪燕吼道:“谁让你收他东西的,给我扔出去!”
雪燕被怀袖吼得呆住,一时没想她竟发这么大火气,捧着盒子杵在当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没了主意。
旁边的素儿瞧了瞧满脸怒容的怀袖,又看了看呆立为难的雪燕,站起身朝雪燕招了招手,温和笑道:“格格突然一吼,倒把燕子给吓住了,管他谁送来的,咱们先拿来瞅瞅是什么好东西,再扔也不迟。”
雪燕此时心里对素儿真是感激涕零,又见怀袖没言语,赶忙抱着盒子走上近前。
素儿拿起上面的一个盒子看了看,是一串石榴玉雕珠串儿,素儿只拿在手里看了眼,就放了回去,盖上盖子又还给雪燕,跟着又打开另一个,是串雪片儿般砗磲手链儿。
两个盒子都看完,素儿一撅嘴道:“我还当容公子有好东西送给咱们格格呢,谁稀罕这些破珠串子,连咱们府上的丫头都不戴这些,只是……这是什么?”
素儿边说边从装砗磲珠串的锦盒里拎出一方青布旧帕,上面隐约可见数行小字,素儿打量笑道:“说这容公子小气,这越是不像话了,送几串不值钱的破珠子就算了,送块帕子还是旧的……”
不待素儿说完,手里的旧帕子早被怀袖一把夺了过去。
素儿呡唇微微一笑,朝雪燕使了个眼色,两人都退了出去。
只听见竹帘一开一合,不一会儿窗外廊下传来素儿利落清脆的声音:“把这些东西给你家主子拿回去,告诉你主子,若真心惦记就亲自来!”
随后听见小安子喏喏地回答和脚步杂踏走远的声音。
绣床上的怀袖闻听呡唇一笑,随手将帕子掖在枕头下面,又将薄丝蚕被往上一拉,蒙着脸继续眯着。
第039章 血雨腥风
容若整理完最后一道奏折,抬眼看了看尚书房轩窗外的天空,像打翻了砚台似的早已黑透了。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僵硬的四肢,将奏折整理好放进木匣里合上盖子。正准备起身送去养心殿,刚巧李德全走了进来。
“容大人,皇上刚才去了南书房,特意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直接带着折子去南书房觐见。”
“谢谢李公公告知,我正要去见皇上呢,同去吧。”
去往南书房的路上,容若心里犯疑:刚才传饭时,闻听康熙去了翊坤宫,他以为康熙今儿就在翊坤宫留宿了,却没想这一会儿工夫又去南书房了,这么晚还去南书房,莫非有什么要紧事?
正寻思时,已走至南书房门口,见索额图居然也在丹墀下候着。
索额图见容若走过来,拱手说道:“容大人,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刚才传话出来,叫你不必与我同等听宣,快进去罢。”
容若点点头,来不及与索额图寒暄,怀抱奏事匣快步进入南书房。
进了南书房的门,见康熙坐在书案后面,面色平静,端着盖碗儿慢悠悠地细呷,地上跪着刚从南方回来的内大臣噶礼,俩人谁也没说话。
康熙见容若进来,对跪着的噶礼说道:“你去吧,回去仔细想,想清楚,想全活儿,重新写份折子递上来。”
噶礼跪在地上连声诺诺,磕头起身,后退着出去,走到门口就听康熙说:“等等,把这个拿走!”边说边抄起书案上的一份折子,朝噶礼甩过来,那份奏折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噶礼的红顶子上,噶礼吓得胖身子一颤,抖着手从地上拾起折子退了出去。
容若抬眼再看康熙,依旧一脸平静地喝着茶。心里不禁暗赞:如此年轻却已经能做到喜怒完全不形于色,不及而立之年修炼得如此,别说是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就是身居深山的贤叟也已不易。
康熙放下茶杯,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回身问容若:“你手边还有旁的要紧事吗?”
容若没想康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一时没思及其他,说道:“今天的折子都看过了,全在这儿了。”说着向前一步,将怀里的奏事匣子奉上。
康熙接过奏事匣看也没看,转手搁在书案边上,向外间门口立着的李德全吩咐:“去问问索额图有没有要紧的折子,有就接下,没有就让他先回吧,朕今天没空,明儿再见他。”
“嗻!”李德全应声出去了。
康熙回身对容若说:“我是说,你手里若没有紧要办的事儿,我想让你去一趟南面。”
容若见此时的康熙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目光焗焗,不知何事,略想了想问道:“张廷玉不是领了钦差职,已经去南面了吗?”
“现在那边情况很复杂,张廷玉刚递了封秘折回来,你看看。”康熙从桌上拿过来一个折子递给容若。
容若接过折子,几眼迅速读完,脸色也跟着骤然一变,将奏折重新递给康熙问道:“如此情急,眼下该如何处置?”
康熙却镇定自若,手握着折子缓步绕过书案,从书架上取下天子剑,走回来交给容若说:“我担心张廷玉是个汉臣文官,镇不住那边,万一弄僵,他恐怕连自身性命都难保。你带上天子剑,我再写一张手谕给你,你先去趟云贵总督府,跟周培公打个招呼,一旦有变让他即刻发兵为你和张廷玉解围,你随身带着这个司机行事,到了那边杀伐可自行决断,不必奏请!”康熙简明几句,将一番复杂局面交代的清白明了。
容若听见康熙如此妥帖有秩的安排,心里不禁又是一番钦服感叹。他知道事关重大,双手接过天子剑,离开南书房回明府略做了简单准备,车也没用,连夜快马启程去往南方。
★ ★ ★
京城被窸窣连绵的秋雨笼罩,偶尔有几只躲雨的雀儿停在廊下的横木上,叽叽喳喳吵闹一阵子,又“啾”地一声飞进了灰蒙蒙的雨幕里。
素儿和雪燕实在闷的无聊,撑着根红绳挑单单解闷。
怀袖却心素如禅,整日除提笔练字外,便手不释卷。清早用过早饭便让素儿研了一池墨,此时正提笔在一张素签上写道:
红烛迎人翠袖垂,相逢常在二更时。
情深不向横陈尽,见面消魂去后思。
将写完的放在一旁,又抽了张素签写道:
欢尽三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玎玲碧玉钩。
写完,照旧放在旁边,又拿一张新纸,小毫蘸饱墨汁写道:
细语回延似属丝,月明书院可相思。
墙头无限新开桂,不为儿家折一枝。
写完,再换张新的又写:
洛神风格丽娟肌,不是卢郎年少时。
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四篇一气写完,怀袖方才歇笔,挨着看过一篇,口中喃喃低语:“墙头无限新开桂……开的再绚烂也没人去采撷!”说完,将素签放在一旁,抬起眼望向远方,目光悠悠地,凌然的气韵,分外有一种凉薄之感。
其实怀袖也嫌光阴太长,长的用也用不完,没了边际一样,和他在一起时,一天是一秒,离了他,一秒是一天……
明府一别,数日已过,明知她在怄气,他却再没来过。情愫这东西像毒,化骨绵掌的毒,是绵绵春雨的毒,细的令人猝不及防时已经湿地三尺了。
动了情就如同得了一场瘟疫,思念四处蔓延……
此时的明府内,小安子指点着几个侍女将容若的行李归置妥当,见容若手指轻轻抚摸着桌案上的一对檀木棋盒对烛影发呆,忍不住笑说:“主子,今儿早点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才好见怀袖格格,您这些日子忙的满面倦容,怀袖格格明儿瞧见了您这幅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呢。”
容若浅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回想起来,上次一别一月有余,他谢绝了张廷玉相约同行游览苏杭盛景的美意,独自飞马而归,就是无法忍受对她的思念。
此次去南面,又是一趟血雨腥风的差事,当时那场面,他原本只是想杀了司徒允一个人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却没想湖广总督吴启大刀一挥,将剩下的几个当场全屠了。
容若眼前浮现出当时那一幕,七颗盘着长辫子的头颅一一摆放在托盘里,空气中弥漫着腥热的血味,人头已经盛在木匣子里运抵京城了,他无法揣测康熙亲眼看到那一颗颗人头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想当初,这几人中间还有擒鳌拜时立过赫赫功绩的。他只记得当时站在旁边的张廷玉连嘴唇都白了,果真如康熙所言,毕竟是汉臣文官,眯起眼睛不忍亲睹,自己好歹还兼着御前一品带刀侍卫。
想着这些官场的血雨生涯,容若又想起了怀袖的纯然美好。这是男人去应对的世界,这样的世界真不该与女人有一丝一毫的粘连,女人就当离杀戮,离鲜血远一点。
第040章 明珠警言
正当容若脑子里诸事纷繁时,门扉被推开来,容若回过神,见竟是阿玛明珠。容若赶忙起身,斟了茶双手递上。
明珠坐定,从容若手里接过茶盏,浅呷一口放回桌上,看了看容若道:“我也是看奏事帖子有些累了,进园子来闲散走走,见你房间灯亮着就顺道来看看。这次你领圣谕去南面办差,我听人说作风很是铁腕。”
容若知道此番弄出的动静,京内官员定早有风闻,更瞒不过自己这位做宰相的阿玛,点头说:“其实孩儿只亲自承办了个司徒允,原本并未想惩处其余的那几个,剩下的几人都是吴启……”
“我当然知道人是吴启杀的。”明珠打断儿子的话。
容若微怔,目光注视着阿玛微微眯起的眼。
明珠勾唇一笑,接着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行事风格我自然了解,但仁慈归仁慈,你却没有真正体察圣心,没吴启替你杀掉了剩下的几个,那你这趟差事就办砸了。”
容若突闻阿玛如此说,心内惊诧,垂下眼帘反复品味话中的意思。
“别看当今圣上年轻,确是千古难逢的明主,他睡着都比旁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时候灵透,丁卯在他心里自有区分。俗话讲,听锣听声,一定要学会琢磨透他话音之外的意思。记住:在官场上,绝不能存丝毫妇人之仁!”明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瞬冷光。
但那样眼神面色在明珠脸上,只稍纵即逝,目光随即柔和下来,随意四下一扫,见容若书桌上摆着两只木质的棋匣子,起身走过去,掀开盖子看。
“清一色的黑白玛瑙棋子,真是难得!”明珠忍不住抚摸着一颗颗如羊脂般的棋子啧啧称赞。
容若见阿玛如此喜爱,暗暗垂下眼帘,明珠看了容若一眼,笑道:“这想必是你专程寻了来送给那位‘怀公子’的吧?”
容若面色略窘,微出些许微红。
明珠浅笑,说道:“我还知道,这‘怀公子’其实就是镇守疆北大营的正白旗旗主,镇国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马尔汗那个嫡福晋的亲妹子,对不?”
容若心里一惊,他原本以为怀袖乔装没人能认出来,却没想,还是瞒不过阿玛的眼。
明珠原本和缓的面色渐敛起来,言辞肃然道:“我料想你已知她明年要入宫遴选的事儿吧?”
容若轻轻点头。
明珠继续道:“原本你的这些事我不想管,不过给你提个醒:这个怀袖格格的身份背景与旁的旗族内女子不同,她是钦赐进宫甄选的秀女。也就是说,十有**会被选为妃嫔,如果你打算到时候跟皇上讨她,你最好心里先掂量掂量。只一点,我先跟你讲清楚:无论何时,绝不能跟皇上争女人!”
明珠说完,将棋匣子又缓缓盖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容若一眼,正欲出屋,回身道:“我隔几日要出京办趟差,你多照看着揆叙些。”
容若答应着欲恭送明珠,明珠摆了摆手,摇着步子去了。
★★★
“小格格,您都站了一个上午,腿脚也站酸了,歇歇罢。福晋送来的汤,您好歹喝些,我们也好去交差,这原封不动的端回去,福晋今天恐怕又是一天没好脸色,您就当心疼福晋的挂心,也顺带体恤我们这些人。”
红晴见怀袖仍不动声色,“扑通”跪了下去,恳求的声线中已经带了隐约哭腔。
一旁站着的雪燕和素儿也是面露难色悄悄望着怀袖,后面的嬷嬷端着汤盅,见红晴这样地位高的侍女都跪下,便也跟着跪下,依旧小心端着托盘,又因为端的太久,手臂轻微颤抖。
雪燕,素儿见怀袖连头都不抬,心里着急,也纷纷跪下。
怀袖始终面无表情,垂首站在书案前。自顾自地挥毫泼墨,似眼前跪着一地的空气。
前院里的小丫头走至门边,刚挑开帘笼,见跪了一屋子人,吓的赶忙又缩回身子,跟在小丫头身后的人,却轻挑帘拢径自走入房内。
“果然是将军府格格的气派,喝个汤都要几个人跪着伺候!”
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雪燕反应最为敏捷,听到这句话,抬眼一瞧,口里立刻念起佛号:“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菩萨终于显灵啦!”说完,只朝说话的人连磕了三个头,说道:“容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也算有活路啦!”
容若闻听雪雁如此说,不禁浅笑道:“既然我有如此大的情面,竟能免你们一死,那你们都先起来吧。”
红晴使了个眼色,后面站着的嬷嬷赶忙将汤盅放在桌上,迅速退了出去,雪燕朝容若眨巴几下眼,又向怀袖那边一努嘴,容若含笑,会意地轻轻点头。雪燕等人便全退出门外。
怀袖仍自顾自的写字,眼皮始终抬都没抬一下。
容若缓步走向书案,冷不防怀袖一抬手,刹那手腕轻轻一甩,含着墨汁的狼毫笔先甩出几滴浓墨,紧跟着笔如箭般飞了出去,直奔容若面门。
容若灵活的身形转动,连墨汁带毛笔全闪躲过,脚步却丝毫未停,趁着怀袖还没来得及再拿起别的东西,将她玉腕一扣,扳在其身后,再顺势将纤腰一揽,怀袖的整个人便被容若拥入怀里。
怀袖还想挣脱,可容若却没再给她机会,头一低,不偏不倚,刚好擒住她的唇。
怀袖被容若紧紧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更无处躲藏,只觉容若刚开始只轻柔如羽毛般吻着,可越来越深,呼吸也越来越热,鼻息热乎乎的扑在怀袖脸上,惹得怀袖的双颊一阵阵滚烫。
容若情正浓时突然感觉嘴里一阵咸涩,连忙放开怀袖低头一看,却见怀袖眸含秋水,腮边也挂着两行湿痕。
“怎么了?是不是我太鲁莽,弄疼你了?”容若紧张地拥紧怀袖焦急询问。
第041章 凭空生隙
“你还来问我?”怀袖瞪了他一眼,狠狠将容若推地向后退了几步,将脸别向旁处,肩膀因抽泣而微微颤动。
“你若是怨我这么长时间没来看你,我无可辩驳,你只问你姐夫,便知我去做了什么。”
怀袖转回脸,目光厉厉,怒视着满脸无辜的容若道:“我若因你出皇差而刁难,你也忒小瞧了我的度量!”
容若闻听她不是为此,越发糊涂,不解问:“不是因为我去两广办差?那又是为什么?”
怀袖稳了稳心神,看着容若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看来容大人还真是贵人易忘事!”
说完,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从里面抽出张折着的纸张,在容若眼前“哗啦”抖开。
容若接过字签,低头瞧了一遍,笑道:“呵,这个都被你看到了,我……”
不待容若说完,怀袖将字签一把夺回来,问道:“可瞧仔细了,是你那褚河南体没错吧?”
容若点头承认:“没错!是我写的。”
怀袖神情肃然,口气冰冷道:“既然如此,容大人还是趁早快些离开我这儿,免得辜负美人恩!”
容若听着怀袖语气刻薄,比方才更冰冷几分,他更是如坠云里,摸不着头绪,忍不住问:“怀儿,你这究竟为何,我没刘伯温能掐会算的本事,你痛快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气恼?”
怀袖闻听容若询问,心头一痛,忍不住泪珠儿在眼眶里翻滚。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曾经那股子爽落劲儿不知哪儿去了,早想好与他干脆了断,此刻,他人在眼前,话已到嘴边,却如哽在喉,说不出来。
怀袖沉默片刻,展开那页薄薄的素签,看着上面两行齐整隽绣的蝇头小楷说道:“我原本就在塞外长大,整日眼里瞧的,只有碧绿的草,湛蓝的天。实在不了解你们京城富家公子们的游戏。”说罢,略顿了顿。
容若正欲插话,怀袖又道:“不仅孤陋寡闻,还又呆又痴,只知道一门心思地付出,却忘了‘情事’二字,对你们这豪门公子而言,原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啊!”话落,仰起脸,将眼内的泪逼回,凉凉笑道:“呵!如今我总算领教了,这还得谢谢你,纳兰公子。”
怀袖最后吐出容若名字的时候,语气冷地如同陌路。
容若闻听怀袖这番话,竟有决绝之意,惊地呆在当地,正欲开口,怀袖已下了逐客令:“容大人,我本就生性单纯,没本钱陪您玩儿那些游戏,你选错了人,请便吧!”
容若原就没弄清缘由,此时突闻她这番绝情之语,犹如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心里又上窜着满腹怒火。
强压怒意,容若语气平和道:“要我走容易,我只想问你一句,我纳兰容若究竟哪里对不住你?还请格格明示,即便要拉去菜市口砍头,总能问问获罪那桩吧?”
怀袖冷笑,拈起那张素签念道:“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缝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
怀袖念完这阙《减字木兰花》,回过身冷冷道:“你们一个心神惊动,一个含情凝睇,齐齐心动的场景还要让我来解释,哈!容大人,您不觉太残忍了吗?”
容若在怀袖念词的时候,反复思索整件事的缘由,闻听最后这句反问,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当即便问:“等等,怀儿,你刚才口称‘你们’,你口中的‘你们’是指谁?”
怀袖原本伤心难忍,见证据确凿,他仍死不承认,竟来还询问她,心里怒火上扬,吼道:“你和宝兰早有私情,还瞒着我,拿我当傻子!”
“我和宝兰?”容若闻听此言,仿佛被雷劈了般,浑身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老大。
“被我戳穿了,你还死不承认。”怀袖气得鼓着粉腮。
容若略稳了稳心神,道:“且等等,我脑中此刻很凌乱,咱们一点一点捋,你先告诉我,这张纸是从哪儿弄来的?”容若拿起字签问怀袖。
怀袖道:“我在紫凤楼遇见宝兰,她手里拿着的。”
“那你有没有问,宝兰是打哪儿弄来的这字笺?”容若跟着问。
“宝兰说是你特意为她作的!”怀袖的话里一股子山西陈酿味儿。
容若听完,笑着将素签折好放进袖管内,拉起怀袖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这就带你去寻宝兰,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明白。”
怀袖一把甩开容若拉着自己的手。容若看着她,莫名道:“你不是怀疑我和宝兰有私情么?我亲自去问她。”
怀袖看了眼身上的衣衫,白了容若一眼道:“你就让我这身打扮去见宝兰?”
容若往怀袖身上一看也笑了,隔着窗喊道:“雪燕,素儿你们进来。”门外廊下站着的两个丫头闻听里面唤,赶忙进了屋。
“给我更衣,我有事,要出府一趟。”怀袖道。
容若出门回避,经过雪燕身边时,低声道:“你叫人去把这参汤端去热了,你家格格想喝呢!”
“是!奴婢这就去。”雪燕喜滋滋地给容若纳了个万福,喊进嬷嬷来吩咐去热参汤。
怀袖收拾稳妥,与容若并辔来至索相府邸。
守在门口的几个嘎什哈正晒太阳,远远见容若和怀袖骑马而来。这些人对容若再熟悉不过了,况且有宝兰特别吩咐过,容若来府可不必递名帖直接请入。
二人下马,早有小厮跑过来,将马牵了去。
“哎呦,容公子,哪阵香风把您吹到我们府上来了。”
容若也不理会那满脸逢迎的嘎什哈,直截了当问:“宝兰格格在吗?”
“在,在,格格今儿早给相爷和福晋奉了茶,就回自个儿绣房了。这些日子您不在京城,我们格格可惦记啦,还……”
这嘎什哈只一心想讨好容若和他家小主子,啰嗦地正得意,冷不丁抬头,眼见容若寒森森瞪了他一眼,吓的赶忙禁了口,一缩脖儿连退几步跑开了。
第042章 平息风波
待那嘎什哈走开,容若回身再看怀袖,阴沉着俏脸望向旁侧,无奈一笑,走入索相府。
进了二门,有专门负责为客人带路的小丫头引着二人跨入内府。怀袖边走,边有意无意地浏览这赫赫有名的索相府。
如果说明珠的府邸还多少有几分融合着高雅的书香气质,那这座索相府邸则是**裸的透着金翠宝气。
经过一处房舍,怀袖只速速地向里面打量一眼,屋内的深铜色木纹纱厨已经让她心内咋舌。她心知能泛出那般美丽色泽的木器,唯有价值万金的老玉檀,普通富贵人家,若得一件玉檀的桌椅,已经视若珍宝,刚才那座小楼,竟然整个厅堂都是用老玉檀雕筑而成。
怀袖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皇上的老丈人怎么可能寒酸?自己真是大惊小怪!
只是曾闻阿玛说,这位索相与那位明相同为朝廷重臣,但二人一直面近心远,可做官的路数却是出奇的相似。
容若和怀袖随着女婢左弯右绕,终于来到了宝兰独居的庭院。
宝兰是索额图最宠溺的女儿,居住的院落自然是精心布置。
走至门前,怀袖抬眼见垂花门儿上方书一方竖匾,匾额上三个大字“沁芳阁”。
怀袖第一眼见这名就觉得浓艳,回想起平日里宝兰簪环累累的装扮,忍不住轻笑,暗想:还真是名如其人!
容若听见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回头问道:“笑什么呢?”
怀袖赶紧呡唇敛容,肃然摇头道:“没笑,刚才是鼻子不舒服。”
二人进了院子里,丫头让他俩先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通报。
不多时,出来个大丫头,那丫头走到容若和怀袖面前低身一拜:“二位公子久等了,我家格格闻听二位来府,已去更衣理装,命我代她出来相迎。”说完,将二人让进了待客的厅堂。
容若也不等那丫头传人上茶,急道:“让你家格格不必麻烦,我们只问她几句话,问完就走。”
那丫头点头道:“您二位稍等,格格马上就来。”
丫头的话音儿还没落,便听见窗外传来莲花底踩踏出清脆的脚步声,怀袖已闻到了浓重的脂粉味儿,不自觉微微皱起秀眉,心道:也不知道宝兰用的是什么香料,香得发腻。
宝兰由一个小丫头搀着,款款踏进门,看见容若和怀袖,打万福盈盈下拜。
宝兰确实是精心装扮过,俏丽的两把头束扎的紧致精巧。一边插着明亮耀眼的金镶翠簪子,另一边一根点翠珠串流苏轻轻随步履一下一下地颤动,一身艳粉色的月季连枝团花旗袍, 衬得原本白皙的脸孔越发贵气娇俏。
怀袖打量着居家的宝兰,比平日在街上的装扮略显宁静些,细看也确有几分姿色,难怪雪燕说是京城第一美女,此刻看来倒也不算谬传。
容若却没心思细细欣赏这些,见了宝兰,即刻从袖管儿里掏出那张字签,递到宝兰眼前,开门见山问:“这张纸你是怎么得来的?”
宝兰见容若问起这张素签,心虚的瞟了眼怀袖,见怀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的景致,似并未留心他俩的交谈,便俏脸微红,悄声嚅嗫道:“是我让打理你书房的丫头偷偷帮我拿出来的。”
容若一听脸都气白了,喃喃道:“这些大胆的奴才,居然连我书房里的东西都敢私自偷窥,看我回去如何打发了她们!”
宝兰上前几步,轻轻挽住容若的衣袖,撒着娇莺声软语祈求:“你千万别责罚她们,是我逼着她们这么干的,再说也没拿你什么要紧的东西,我就是想要一副你亲笔写的诗词嘛,以前跟你要了几次,你也不放在心上,我只能自己想办法。”说着,身子便软绵绵地要向容若怀里倚。
容若情急地一把从宝兰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退后几步道:“宝兰格格,事情既然问清楚了,容若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容若向宝兰一拱手,回身拉了下怀袖的衣袖,转身便往外走。怀袖也疾步跟在身后走出了沁芳阁。
已走出数步,耳中传来宝兰格格极力挽留的声音,容若却连头也不回,脚步更加急促,怀袖跟在后面,反倒觉着有些过意不去。
二人出了索府,旋身上马走出一段,容若始终沉默。怀袖垂着脸,浅浅笑着。
容若终究憋不住,先伸臂握住怀袖的手,怀袖脸颊绯红,赶忙抽出手,低嗔道:“当心被人看见,我还穿着男儿装呢。”
容若轻声问:“这下,你可信我了?”
怀袖红着脸,垂着眉睫,轻轻点了点头。
容若见她终于释怀,伸手将袖管里的那张素签抽出,递向怀袖道:“这阙词你仔细读了吗?”
怀袖闻听,抬起惊诧脸望着容若。
“你仔细去品其中意境。”
怀袖望着容若此刻写满“认真”的深褐色眼眸,细细思量起那首《减字木兰花》。
“你只读那句‘转过回澜叩玉钗’难道就不曾想起什么吗?”见她蹙眉沉思,容若温声提醒。
怀袖蹙眉沉吟,还是没反应过来。
容若宠溺地捏了下怀袖的手心,笑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在尚书府听你弹琴,临别时你做了什么。”
怀袖顿时恍然大悟,她自然记得,当日道别,与他约定次日紫凤楼相见的时间,却因旁人在场不便言明,她情急下将头上的玉簪取下,在琴弦上轻轻敲了三下。
“‘欲诉幽怀,转过回澜叩玉钗’原来是说的那一次!?”怀袖浅笑望着容若,轻声说道。心里暗责自己真是笨!
容若噙笑,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此时方才大悟,想起上午那样对他,不禁脸微红,垂下眼睫。
第043章 红玉事发
秋日的太阳极恋家,早早的向西偏去,西面的天荡着几朵流云,太阳像是困了似的扯了云床来偷懒,水红色的霞光映在高高低低的屋顶的瓦砾上。
“天色不早了,先送你回府”容若看了眼天,温声道。
怀袖笑道:“时辰也不是很迟,我请你吃铜锅刷肉去吧,算……呃,今天冤枉了你,算给你陪个不是。”
容若闻听,浅笑低语道:“我喜欢你如此!说明你在乎的紧。”
怀袖脸微红,白了他一眼便要调转缰绳,却被容若拉住。
“今日先不去了,我得回府去查揆叙的课业,阿玛前几日出京办差,特意交代过。”容若解释道。
怀袖道:“揆叙平日不是挺乖的么?怎么要你这个做哥哥的如此费心。”
容若笑了笑,无奈道:“揆叙的确不是很调皮,可是最近心思有些散,得拢一拢,明年就得入秋闱,我阿玛希望他同我一样,先过了秋闱科举这一关,哎!我走这些时日,揆叙不知怎的,突然改变了许多,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讲。”
怀袖闻听好奇道:“什么事?”
容若道:“我出京的这个一个多月,不知怎的,揆叙竟和红玉……”容若说了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怀袖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女儿,但看的书多了,自然能悟出几分,张大了眼睛盯着吞吞吐吐的容若道:“莫非他们……他们……”
容若点头,无奈道:“还有更令你吃惊的呢,红玉她,她怀孕了。”
“啊?”怀袖闻听这一句,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这,这也忒快了吧!”
容若却道:“千真万确,我额娘专门传了宫里的御医来家给瞧的,我额娘已经准备择择个日子,给红玉开了脸,放在揆叙房里做侍妾。”
怀袖闻听此言,暗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容若见她不知在寻思什么,正欲开口询问,忽见从午门处跑过来一队官兵,排着队,均佩了兵器向后海方向行去。
怀袖见此情景,惊诧道:“我怎么瞧着像是朝你家去的,后海只有你家那一处府邸吧?”
容若见此情形,剑眉蹙起,边驳马掉头边对怀袖道:“你先回去,我回府瞧瞧。”话落,已策马扬鞭向那队官兵去了。
怀袖不放心,策马跟在后面,俩人来时明府门前,见早有兵将整个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容若大惊,翻身跳下马,向奔至府内奔,迎面正撞上领了此差事的刑部尚书海宽。
海宽见容若迎面奔进来,十分客气,拱手道:“容大人,搅扰了,我等奉皇上旨意来带一个人。”
容若问道:“海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来带谁?”
海宽倒也十分客气,拱手道:“容大人莫急,不过是贵府上的一个丫头,如今,人我们已寻着此人,这就带回刑部去付旨,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呵呵!皇上特意吩咐过,不得惊动贵府家眷,我们带了人,这就走了。”
容若正欲再问,只见里面两个官兵驾着一个人走出来,容若惊诧道:“红玉?”
此时,随后跟来的怀袖被把守的官兵拦在府门口不让进,正巧瞧见红玉被两个兵驾出来推上停在门口的木笼囚车,一个为首的官兵给那囚车上了锁,铁镣哗啦作响,红玉被一众官兵围着走了。
随后,围在明府门口的兵全撤了,海宽由府内走出来上了马,对容若拱了拱手,策马而去。明府门口又恢复了昔日的宁和平静。
怀袖奔入府内,料想容若先去了正厅寻明珠福晋,便径自先去了他的书房通志堂等他。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容若才回来。踏入书房,见怀袖竟在屋内等着,有些惊诧,却依然温柔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你姐姐又担心你。”
怀袖道:“不问清楚原委,我怎能放心?”说罢,提起起桌上提梁壶为容若斟了半盏热茶,递给他,轻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将红玉带走?”
容若轻声叹道:“哎!红玉原本就是个逃犯。”
“什么?”怀袖闻听,原本坐在容若身畔,惊地站了起来。
容若握住怀袖的手,将她重新拉坐在自己身边,道:“我方才去问了额娘,额娘说圣旨上说的是在押罪犯爱新觉罗?硕塞,也就是犯了事儿的泽裕亲王,从他被囚禁在京城外府邸里逃出来的。泽裕亲王当年被顺治爷关押,阖府老小全都囚禁在一处,这秦红玉,便是那府里的王爷二贝勒的宠妃。”
怀袖闻听,怔愣地半晌没说话,回忆起自从第一面见到红玉,她始终低眉恭顺,丝毫看不出尽是个贝勒爷的宠妃,且她如今……怀袖突然想起她和容若之前还聊起的,反握住容若的手急问:“那她腹中的孩子呢?那孩子怎么办?”
容若摇了摇头,道:“我此刻还不知道刑部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少不得明日进宫去打听,她腹中既已怀了我纳兰家的骨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怀袖闻听,轻轻点了点头,容若抬手将怀袖拥入怀内,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道:“这些事我会去应对,你别跟着着急。”说罢,看了眼窗外,柔声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回至兵部尚书府,原打算回至自己的绣阁,见换了常服的二姐夫马尔汗向花厅而去,心中转念想:二姐夫与容若同在朝中,对这事或许知道些内情。思及此,放轻脚步,悄悄跟了上去。
走至花厅窗外,怀袖隐身在廊柱下的一丛矮树后,搁着雕花木窗,怀袖向内窥去,见二姐正斜倚在锦榻上看一个新绣的花样子。
二姐夫马尔汗在朱赫塔娜对面坐定,俩人先前只闲叙了些寻常琐事,待红晴换上茶来,马尔汗轻轻挥了挥手,红晴便带着门内伺候的几个侍女全退了出来。
怀袖见此情景,聚集所有心思,侧耳向屋内探听。
只听马尔汗呷了口茶,缓缓开口道:“今日出了桩新鲜事儿。”
朱赫塔娜道:“什么新鲜事?大人平日可从不扫听这些闲话。”
马尔汗浅笑道:“我说的这个可不是闲话,你可知道,明府那边出事了……”
第044章 宦海隐忧
朱赫塔娜原本闲散倚着,听马尔汗如此说,直起身子问道:“究竟怎么了?”
马尔汗轻轻扯了扯唇角道:“今日,刑部的海宽领着兵把明相府围了,捉了个女的。”
朱赫塔娜闻听,先惊诧道:“海宽这么大胆子,敢围明相府邸!”
马尔汗淡笑着冷哂道:“手里握着皇上的圣谕,谁的宅子不敢围?”
朱赫塔娜跟着又问:“捉的那女的又是谁?”
马尔汗听见她问这个,笑着卖了个关子道:“说起来这个女人的背景,你想都想不到!”
朱赫塔娜越发好奇瞧着马尔汗。
马尔汗喝了口茶,先问:“你还记得禁闭在南郊出云殿里的那位么?”
朱赫塔娜闻听,随即睁大一双凤目,诧道:“你是说……”
马尔汗浅笑,轻轻点了点头道:“听说,是那一位的儿媳妇,前些日子偷偷跑了出来,不知怎的,竟被容哥儿给撞上了。”
朱赫塔娜闻听,沉吟半晌道:“即便是拿个人,又不是明相府里的,还至于将人家的宅子围了?有些忒小题大做了吧,毕竟是堂堂的相府。”
马尔汗原本捏了颗盘中的松子含在嘴里,听见朱赫塔娜如此说,将口中的松子皮儿一吐,哂道:“你只瞧见表面儿上的,这不过是给明珠一个下马威,怕是明年开春,更精彩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朱赫塔娜惊道:“莫非明相也犯了事?”
守在廊下偷听的怀袖闻听此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耳朵紧紧贴在窗棂上,一个字也不肯放过。
只听见马尔汗道:“你不想想,眼下都快入冬了,皇上将明相调派出京是为何?哪里就有如此要紧的事儿,不过是调开了他,没人亘着,好将事情察得更透彻些罢了。”
朱赫塔娜闻听,不解道:“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怎么说查就查?究竟是为何事?”
马尔汗轻轻摇头叹道:“听闻是下面有人咬了他一口,正咬在要害上,触怒了圣颜。”说罢,慨叹道:“当今的皇上,别看年纪不大,却长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眼里更是一粒沙子都揉不得!”
马尔汗这一番话说完,俩人都沉默不语。过了片刻,马尔汗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要提醒你,往后少与那边府里来往,省得招惹是非。”说罢站起身,略舒了舒筋骨道:“我去书房了,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福晋也早些歇着吧!”
马尔汗说完,出了花厅,径自向书房行去。
怀袖独自靠在廊柱上,脑中一片混沌,翻来覆去全是方才听见的那些,怔了许久,直到感觉身上已被潮湿的夜露侵地有些寒凉,才缓缓起身,走回绣阁。
一整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初明时,才勉强眯了一觉,却又被官兵围拢明府的梦境惊醒,醒来时见天已大亮,便忙不迭叫素儿和雪雁伺候洗漱。
因心中惦记昨晚听见的事,怀袖陪着朱赫塔娜用过了早膳便换了衣裳匆匆出府,因怕被二姐询问,便索性连雪雁也不带着,独自策马去了明府。
这几日,容若因才办差回来,皇上特允了几日假在府中休息,怀袖并未由正门进入,直接从西边角门进入明府内,寻着后海畔的渌水亭而去。
容若的通志堂就在渌水亭畔,门口伺候的小厮侍女是早见惯了怀袖,见她来,只略行礼,怀袖便径自行入书房内。
容若正披着见夹衣,坐在窗下撰书,屋内燃着宁心香,十分安静,见此情景,怀袖烦乱的心绪方才平静几分。
“这么早就过来了,看你的眼就知道昨晚又没好生安睡。”容若话语中带着疼惜,牵了怀袖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
怀袖本欲开口提昨晚听见的事,见容若此时一门心思全在这部《通志堂集》上,犹豫了片刻,不忍心令他分神,终究没说出口。
容若见她面露踌躇,含笑道:“还为昨日的事挂怀吧?我今日已差人去打探了。”
“怎么样?”怀袖问。
容若蹙眉道:“红玉的身份已被查实,却是昨日我与你说的那般情形,幸好……”容若正要提康熙,想起那日康熙是微服,怀袖并不知情,便转换口风道:“幸好万岁爷明察,未牵连我们府上,就连与揆叙的私情,也并未询问。”
怀袖闻听此话,心中总算放心不少,想起昨日偷听的那些话,暗想:或许是姐夫捕风捉影的事也未可知。又想自己阅历尚浅,毕竟没经历过官场上的事,或许太小题大做,便将昨日听见的事暂且放在旁边。
“怎么了?既然弄清楚了,我瞧着你怎么还面露愁容。”怀袖轻轻理了理容若鬓边一丝散下来的发丝,柔声问道。
容若轻叹:“我额娘心疼红玉怀着孩子,却要受此罪,额娘原想进去探视,却又碍着身份不便,而关押的是女监,我们这些男子不能进入探视。”
怀袖听见这话,笑道:“眼前摆着个正头的格格,可进得去?”
容若闻听,侧目打量她半晌,摇头道:“不成,我怎么能让你入监牢那样腌臜之地呢?不行!”
怀袖却笑盈盈,揽着容若的手臂,软语道:“人家长这么大,成日坐在闺阁中,还从未见过监牢里是长是圆呢,你就行行好,叫我开开眼界,成不?”
容若蹙眉轻斥道:“不成!叫人认出来了不成体统,你一个侯门的格格,岂是哪儿都能去的?乖乖待在这儿,不然我送你回你府里去。”
怀袖闻听,嘟起俏唇道:“人家明年就要入宫了,以后哪里还有机会见识这些?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愿望你都不准,还口口声声说疼我!”
容若含笑,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入怀,柔声道:“又不是入宫就不出来了,以后还要入我府邸做福晋呢。”
怀袖闻听,狡黠笑道:“对呀,以后还要做这堂堂相府里的少福晋,那你是要我眼下还是格格的时候去瞧那监狱中的新鲜呢,还是等做了你的福晋再去呢?”
第045章 换装探监
容若面色微沉,扬声唤进来一位侍女,吩咐道:“给怀公子更衣!”
那侍女闻听,一时没反应过来,双眼直愣愣望着站在容若身畔,笑意盈盈的怀袖,容若旋身走出通志堂。
怀袖唇边噙笑,上下打量那侍女的身段片刻,满意点头道:“去将你的衣裳取来一件,借给本格格穿半日。”
格格?那侍女乍听这两字,不禁怔愣在当地。
“去啊!”怀袖见她等眼望着自己,开口催促道。
那侍女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慌忙转向门口,目光却始终在怀袖身上打转,临出门时,还险些被门槛子绊一跤。
怀袖坐在屋内等那取衣裳的侍女,忽听门外容若惊诧道:“贞观?你怎么来了。”跟着又听见顾贞观道:“我来寻你有事,进屋再细谈。”
怀袖闻听,惊地四下扫顾,容若这间书房除了高高的书架子,根本没可藏人的地儿?正焦灼时候,听窗外的容若道:“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无妨。”
顾贞观急道:“有要紧的话,还是进去说方便。”
容若踌躇片刻,说道:“还是就在此处说罢,里头……里头也不方便。”
门外的顾贞观难得见容若面露窘色,张目向屋内瞄了一眼,转而笑道:“容兄这莫非是书屋藏娇?”
容若硬着头皮道:“这几日,额娘的内侄女来府上小住,因方才说笑时,不慎将茶汁泼洒在裙衫上,此时在里面换衣裳,所以,所以……”说至此不仅口吃打结,脸也微微泛红。
顾贞观毕竟深谙世事,见容若如此神态,早明白了**分,笑道:“既然容兄今日有贵客盈门,贞观改日再来拜访,告辞了!”说罢,不等容若挽留,便笑着扬长而去。
此时,怀袖已在屋内换上那侍女的衣装,在更衣镜前仔细打量,衣裳尺寸倒还合适,衣料质地自然与她平日穿的没法比。怀袖本也不在意这些,只觉着颜色略显鲜艳,这侍女再三解释说已是挑拣了自己最好的衣裳,且还未上过身。
怀袖从荷包里摸出一整锭银子强塞入她手里,算是买下了这衣裳。
侍女替怀袖散开辫子,梳了个简单二把头,再瞧时,一个俏生生的小格格跃然眼前。侍女伺候怀袖梳妆完毕,垂脸掩着口不住地笑,怀袖不解问:“你笑什么?莫非本格格哪儿穿戴错了?”说罢,向身上打量。
那侍女却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笑,回道:“我们成日见公子来往府上,都私下赞叹公子模样俊俏,还有几个小姐妹对公子暗许了芳心,却不想公子竟是个俏格格。”说罢,忍不住又笑起来。
怀袖听这话,笑道:“本格格若是男儿身,自然也是俊逸倜傥,绝不输于你家少爷。”
话音才落,只听窗外容若轻咳一声道:“收拾完了么?”
那侍女闻听,赶忙出去回话,容若撩帘笼进来,见怀袖一身玫粉的旗装站在眼前,瞧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伸臂又将怀袖揽入怀内,侧脸咬着她的耳垂道:“方才你说的我可全听见了,说,究竟谁更俊逸倜傥?”
怀袖笑着边推着容若的胸膛,边躲开他的唇,口中轻嗔:“别闹了,一会儿出去又被人瞧出来。”
容若闻听此言方才松开手臂,牵着她的手向外走。
怀袖却扭捏道:“这衣裳的花样是不是太艳了?”
容若含笑,将怀袖耳鬓落下来的一缕青丝整在耳后,温柔道:“你这算什么艳,我成日见惯了宝兰的打扮,还觉着这身衣裳太过素净呢!”
怀袖闻听憋不住笑起来,容若已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门,怕人瞧见怀袖的女儿妆容,便在府内叫了顶四人抬的软轿叫怀袖坐了,且由南面侧门出府,直奔刑部衙门而去。
来至刑部衙门前,容若给守卫递了自己的名帖,不多时,刑部尚书海宽亲自迎出来,将容若和怀袖请入府中。
怀袖还是第一回见识刑部衙门这样办公差的地方。
四下环顾,只见天井四方的院落四周,站着一圈手握刀柄的侍卫,各个神色严肃。廊下的墙上订着拇指粗的黑铁钉,上面挂着押解犯人用的锁链镣铐,旁边地上扔着夹板绳索等刑具,青天暖日下照旧泛着寒森森的冷光,怀袖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紧紧跟在容若身畔。
容若倒十分从容,与海宽同落了座,寒暄几句后,简单说明来意。
海宽听完容若的话,略沉吟片刻,面露难色道:“并非海宽不近人情,只这秦红玉是在押要犯,除非有皇上的口谕,否则不许随意探监。”
容若闻听,皱眉想了想,开口道:“这个容若自然知道,只是,这秦红玉毕竟由我府中被擒,有些事情,我也需问问清楚……”
旁边的怀袖已听出容若此番言辞闪烁,只因他堂堂男子,大约不好开口提红玉怀孕这样的事。便悄悄扯了下容若的衣袖,起身向海宽款款纳个万福,含笑道:“海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海宽见这位陌生女子突然开口,微怔了怔,望向容若,却见容若也同样满脸莫名。而怀袖却始终面含宁静浅笑,望着海宽等待答复。
海宽略想了想,和声道:“姑娘这边请。”说罢,将怀袖让向旁侧的耳室。
怀袖转脸对容若眨巴几下眼,随着海宽走入耳室,留容若独自在厅堂内等候。容若眼见怀袖同海宽单独进入耳室,不禁皱起眉心。
过不多时,怀袖与海宽从耳室内出来,只见海宽面露和色,含笑对容若拱了拱手,笑道:“容大人,海宽迂腐,竟未察大人胸内所怀仁慈之义,实在惭愧。”说罢,亲自带着容若和怀袖穿过中厅,向后院行去。
海宽走在前面,容若和怀袖跟在其后,容若趁人不备,偷偷问怀袖道:“你方才究竟与海宽大人说了些什么?怎见他如此爽快就欣然同意了。”
怀袖扬着下巴,满脸得意,斜睨了眼容若,卖关子道:“这个嘛,等会儿再告诉你!”
第046章 腹胎之惑
海宽带着容若和怀袖走至一处监牢门前,对门口领头的守卫简单交代几句,转回身对容若道:“容大人,我已破例放你们进去探监,但,因是女监,男子不可入内,这……”
容若当即明白海宽之意,赶忙道:“大人放心,容若绝不进去。”
海宽微微颔首,又略嘱咐几句,仍转身返回前院去。
容若看了看怀袖,问:“你自己进去害怕么?”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浅笑道:“你在这儿好生等着,我进去了。”说罢,由一名守卫带领着,走入监牢大门。
怀袖刚跨入监牢大门,身后的石门关闭,眼前顿时被黑暗袭来,一时无法适应。原来这监牢并不是平地盖起的房舍,而是向下挖出来的大洞府,里面没有窗,只有墙壁上每隔几步点着一盏如豆的桐油灯,勉强能看清路。
“姑娘小心脚下。”那守卫下石阶的时候,提醒了一句。
怀袖应了一声,眼睛逐渐适应了牢底的黑暗,只见手臂粗细的木栏,间隔出一个个单独的牢房,再向牢房内望去,仍是漆黑一团,看不清里的人。
怀袖只觉鼻息间翻涌着浓烈的霉臭味,呛地嗓子直想咳嗽,用衣袖掩住口鼻,跟着那守卫一直向内走,穿过许多间牢房,最后停在靠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前。
守卫向内一指,对怀袖道:“就这间。”说罢转身去了。
怀袖借着墙壁上的桐油灯仔细辨认了半晌,才好容易分辨出墙角一堆茅草团上,红玉的身形。
“红玉,红玉……”怀袖隔着木栏,轻声唤。
开始,里面没一丝动静,怀袖以为红玉出了事,着急地提高了声线,过了一时,墙角的身影方才有了轻微的动作。
红玉缓缓向外爬了几步,接着桐油灯,仔细看了一阵,才微微有些惊诧道:“是……绣格格?”
怀袖赶忙蹲下身,连连点头道:“是我,没错,是我!红玉,你还好吗?”
红玉向着怀袖靠近了几步,桐油灯莹莹的微光,映入她的眼睛里,怀袖见她虽略带倦容,还算十分镇定,情绪也很平静。
“绣格格怎么来这里了?”红玉开口问道,声音略有些沙哑,不知是否因缺水的缘故。
怀袖温和道:“红玉,我是来看你的,和容大人一起,只因这是女监,容大人进不来,只得我独自进来。”
红玉闻听,唇角微微勾了勾,双膝跪地,稳稳重重地对着怀袖磕了个头,缓声道:“红玉谢谢大人和格格,这个头格格替大人受了吧,红玉自入府后,得容大人好生相待,此生,无以为报了。”
怀袖道:“你切莫如此说,福晋,大人都担心你的身子,你……”怀袖略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你和孩子都还好吧?”
红玉听见怀袖问这个,伸手抚了抚小腹,脸上露出慈爱暖色,转而仰起脸,眼内已噙着两汪秋水,悲意尽现。
怀袖瞧着那张美丽的,柔情温婉与悲怆苍凉相互交织的容颜,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泛起阵阵浓重的酸涩,眼眶止不住地湿润起来。
红玉沉默了片刻,轻声问:“绣格格,你与容大人情感很深么?”
怀袖闻听,微微怔愣后轻轻点了点头。
红玉侧脸望向怀袖,脸上渐渐绽出如花笑靥,目光流潋,神采奕奕。怀袖望着红玉,突然觉着她真的好美。
红玉柔声道:“绣格格,若为了容大人,格格什么都愿意做,对么?”
怀袖虽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细细想了想,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红玉唇边始终勾着笑,温婉如春日里灼灼的桃花,无限温柔道:“女子尚若恋上一个男子,多半都会如此,纵使万死不辞,粉身碎骨……”
“红玉,你……”怀袖望着眼前平和温婉的红玉,心中却不知为何,涌动着隐隐不好的预感。
红玉再次将手抚上小腹,轻轻抚摸,片刻后,抬起眼,含笑道:“绣格格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怀袖轻轻地点了点头。
红玉继续道:“绣格格,我腹中的孩子,是我夫君的。”
怀袖喃喃道:“是揆叙……”她的话才开了个头,红玉连连摇头,打断道:“我怎么可能怀揆叙的孩子,这孩子是老王爷的二贝勒,也就是我的夫君格桑的,是他唯一的血脉……”说至此,红玉的声线开始微微颤抖。娇弱的身子,抖动地更厉害,如秋风残叶一般。
“红玉,你,你竟是怀着孩子跑出来的?”怀袖惊诧道。
红玉紧咬着唇,眼内含泪,轻轻点头,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冒死从府内跑出来,就是为给夫君保留唯一的香火,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无法完成夙愿。”红玉深深叹息。
片刻后,红玉面容又回复了平静,温和道:“在府内囚禁的岁月,虽死不了,但却是一种磨人的巨痛,是深深绝望的痛,我宁愿冒着死,给夫君留下一线希望,让他偶尔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可以在那高墙外快乐地奔跑,生出无限的慰藉,人若没有希望,便是生不如死呀!”
怀袖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单薄娇弱的女子,为何会触动她情感深邃的地方,只因她身上有一种强大的意念,这种意念便是——成全,成全爱人的圆满,纵使被挫骨扬灰……
怀袖突然由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夙愿,她想要红玉活着!
怀袖突然将手探入木栏内,拼命想握住红玉的手,却只差了一点点,怀袖急地眼泪涌出来,颤声道:“红玉,你会活下来的,你会活下来,你会顺利生下孩子……”
红玉却始终勾着美丽的浅笑,温柔道:“谢谢绣格格,我的命,我心里有数。”
“红玉……”怀袖还欲说什么,此时,监牢石门处传来哗啦的铁链响声,那名守卫走进来,对怀袖道:“时间不短了,姑娘该出去了。”
怀袖最后凝望了一眼,已经靠坐回监牢内草团上的红玉,眼内被涌出的泪水淹没了视线……
第047章 书屋闲叙
“哇!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橙子。”雪燕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桌上那颗西瓜一般大的稀罕水果,转着圈儿地仔细端详。
旁边容若的小安子听雪燕称这水果为橙子,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雪燕脸一红,白了小安子一眼。站到怀袖身后去了。
容若看了小安子一眼,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给怀袖格格把柚子剥开。”
“嗻!”小安子赶紧收敛起笑,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开始剥柚子皮。
怀袖也没见过这种水果,走到近前瞧了瞧,又拿起一片剥下来的柚子皮闻了闻,一股清淡甘醇的果香,怀袖顿觉神色清透,不禁赞道:“你刚才跟这水果叫什么?这味道真好闻。”
“这果品名叫柚,盛产于南方,咱们北方是见不到的,我此次去云贵广西那边办差,特意带回来一些,因这东西个头大,我走的又急,所以没带多少。特意给你留了几个,一会儿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去,眼下你先尝尝,味道甘甜,很是爽口呢。”
说着话,容若从小安子手里接过一瓣剥好的柚子瓤,小心地去掉最后的一层乳白色薄皮,掰下一小块亲手喂到怀袖嘴边。
“酸甜清爽,味道有点像橙,但又比橙肉略粗脆,味道却比橙清淡,很好吃!”怀袖咽下口中的柚子,细细品味其味道。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吃不惯,我额娘就不喜欢吃南方的水果呢。”容若笑道。
怀袖笑了笑,问道:“你今天来是特意叫我出来品尝柚子的?
容若含笑,温柔望着嚼着柚子的怀袖道:“前几日,你因陪我去探监,弄得心情几日不见好,前些天又刮风,今日我瞧着天儿好,特接你来府里散散心。”
怀袖的确为着红玉,伤了几日的神,这几日好了些,方才听见他提及,忍不住问道:“红玉究竟要关至何时?宫里头的那位到底是怎么个处执法?”
容若摇头轻叹道:“死刑怕是坐实了,只是什么时候问斩,日子没定罢了,这些触霉头的事,谁敢去问万岁爷呢。”
怀袖闻听,沉默不语,此时,微风徐徐吹过渌水亭畔,原先平静的水面被撩拨起阵阵涟漪,深秋的风,已加过着浓浓凉意。
“回屋去坐着吧,这里风凉,当心吹久了头疼。”容若将自己身上的披肩退下来,披在怀袖肩头。
怀袖起身,与容若向屋内行去。
才迈了几步,忽闻身后响起一人的声音:“容兄,我以为你入宫了,可巧你在府上。”
容若和怀袖赶忙回头,见来人竟是顾贞观。
顾贞观是明府的常客,与怀袖见过几面,算是熟识。相互见过礼后,容若与怀袖和顾贞观同时进了容若的书房通志堂。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我今日出门时没穿夹马褂子,骑在马上,就觉着后背心飕飕地直窜冷风。”顾贞观一进屋,就围在暖笼旁不住地揉搓双手,口中笑道。
容若闻听笑道:“这会子的确是有些冷。”说罢,对小安子吩咐道:“你去小厨房叫煮些米酒汤圆来。”
小安子答应着跑了出去。
顾贞观道:“何必那么麻烦,喝几盏茶自然就暖和了。”
容若笑道:“前些日子,湖广总督姚启圣回京述职,特意给我送了些蟹黄馅儿的汤圆,味道很好,今日你俩正好尝尝。”
容若与顾贞观坐在棋桌旁边喝茶边闲叙,怀袖坐在容若的书桌前一页一页翻看《通志堂集》的书稿,耳中听着他二人聊天。
喝了一会子茶,听顾贞观略压低了声音道:“我前日听闻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容若问。
“我听说红玉事发,是有人捅上去的。”
怀袖闻听顾贞观这句,停下手,竖着耳朵仔细听。
“可是,并没有人知道她在我府里,怎么就……”容若蹙眉道。
顾贞观深沉道:“你身边的人全是老人,倒信得过,只前院里的侍卫丫头保不齐。”
容若皱眉道:“怎么就会如此凑巧往那上头想了,究竟是谁捅的?”
顾贞观道:“除了那边府上,还有谁会成日盯着你们府里。”
这几句话,怀袖听得明白,自然知道顾贞观口中的“那边府上”指的便是索额图府邸。微微蹙起眉心,想起那日的情景,突然灵光一闪,对容,顾二人开口道:“会不会是宝兰说的?”
顾贞观听见怀袖如此说,笑着摆手道:“这个不可能,宝兰就是个愣头青,向来大大咧咧,才不会留意到这些细微之处呢。”
容若却蹙眉道:“或许是无意提及,被索额图听见了也说不定,那日,宝兰来我府上,却是见过红玉。”
顾贞观轻轻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
容若垂下眼帘,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顾贞观见容若沉默,笑道:“不过,这件事万岁爷倒是处理得很果断,只拿住这女子,丝毫未提你府上半句,那索相恐怕也没想到会如此,呵!”
容若闻听,跟着问道:“那你可听得皇上什么时候处理此事?”
顾贞观摇头,跟着叹道:“这种事,多半是冬初,左右挨不过年节去,万岁爷从不将这些晦气事拖得过了年。”
怀袖闻听,左眼皮跳了几下,不禁又想起那日在牢中探视红玉,心里觉滚过一阵酸涩。
此时,小安子推门进来,身后一个侍女手中托着三碗热气滚滚的米酒汤圆走了进来。
三人围坐在圆桌旁,侍女小心将汤圆放在三人面前,又添了银汤匙,躬身退了出去。
“你们尝尝这个,很好吃,连我这从不喜欢吃汤圆的人,前日也吃了两碗呢。”容若笑让道。
怀袖瞧着碗里几枚鹅黄色的绒团,飘在米酒羹汤里,晶莹剔透,十分好看,又闻着汤汁翻滚出微甜的米酒香气,忍不住食指大动,用汤匙捉住一个便送向口中。谁知才一沾着唇,忍不住“咝咝”直抽冷气,脸顿时红起来。
“烫着了吧?小心些,凉一时再吃。”容若见状关切说道,眼内盛满心疼,又碍于顾贞观在坐,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怀袖连连摇头道:“不碍事,没烫着。”
顾贞观见此情景,笑道:“怀公子方才被汤圆烫着,倒让我想起一个跟汤圆有关的笑话。”
第048章 汤圆趣谈
容若闻听,笑道:“那正好,就趁着凉汤圆的间隙,你讲来给我俩听听。”
顾贞观笑呵呵开口讲道:“话说,有一个山沟里长大的穷秀才,从未进过城,很是孤陋寡闻。这日元宵佳节,他老子给他一吊钱,说:‘你长这大,从未进过城,以后入京赶考,见识少恐叫人嘲笑,今日元宵佳节,镇上有庙会,你拿着这些钱,去镇上逛逛,算开开眼吧。’那秀才接过钱,喜滋滋便向镇子行去。”
顾贞观讲时,摇头晃脑,神色生动滑稽,怀袖瞧他那样子,便忍不住先笑起来。
只听顾贞观继续道:“且说秀才闲逛了一上午,见街上红男绿女迎来送往,两侧商贾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瞧得很是欢喜,不觉肚子饿起来,便四下张望,想寻个小馆子吃碗面。却瞧见街边上挂着一个幌子,上书‘汤圆’二字,那秀才从未见过汤圆是何物,走至近前,见店老板正用一柄大勺翻搅着满满一锅的汤圆。那秀才瞧着满锅的汤圆浑圆可爱,不觉勾起食欲,买来一碗品尝,因没吃过此物,也没经验,夹起一个便往口内送,只觉那汤圆滚烫难忍,又十分滑溜,没能吐出来,反整个吞了下去……”
听至此,容若先笑起来,睨了旁边的怀袖一眼。怀袖俏脸微红,侧脸赏了容若一记白眼,继续听顾贞观往下讲。
“那滚烫的汤圆顺着嗓子一路烫入胃里,疼得秀才直跳脚,半晌方才缓过来,扬手将汤圆尽数扣在地上,骂道:‘什么汤圆,这分明就是烧心蛋!’”
容若和怀袖听至此处,早忍不住笑翻在桌上,顾贞观的笑话却还没讲完,只听他继续道:“这秀才扔了汤圆,继续向前走,无奈腹中饥饿还未解决,便又寻饭馆子,正巧瞧见街边又挂着一个幌子,上书‘饺子’二字,这秀才也没见过饺子长得啥样,心中又生出好奇来,走上前,正欲开口,突然瞧见店门口大锅内翻滚的饺子,惊地大叫道:‘好你个烧心蛋,如今扣了个相公帽,你又骗爷来啦!’说罢,转身便跑。”
待顾贞观这笑话讲完,怀袖和容若早笑趴在桌子上,顾贞观拿起银汤匙,在碗内轻轻搅动道:“笑话讲完,这烧心蛋也回归了汤圆的温柔本来性情,可以吃啦!”仨人笑着开始品尝蟹黄汤圆。
一碗汤圆吃完,三人都觉身上暖和许多,怀袖只觉那米酒香糯爽滑,甘甜凝润,不觉胃口大开,将一碗汤汁全喝了,此时身上微微发热,额角渗出细汗来。
顾贞观和容若也都出了汗,顾贞观将外罩的长衫袖子向上提了提,突然从袖管内滑落出一卷纸笺来,正巧掉落在容若脚边。
容若俯身拾起来,问:“这是什么?”
顾贞观瞧了那纸笺一眼,神色微敛,目光黯然,轻叹道:“前日在家中独自饮酒时,又念起了季子兄,便随手写了几篇诗文,聊表思绪罢了。”
容若缓缓展开那纸笺看,旁边端坐的怀袖闻听顾贞观说“季子兄”三个字,心内一惊,又见顾贞观面露愁容,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顾兄口中的这个人,莫非就是人称‘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汉槎先生?”
顾贞观听见怀袖如此问,眉头皱起,目光灼然凝着她,问道:“怎么?你知道吴汉槎?”
怀袖原本想说出吴汉槎就是其授业师尊,但话至口边,思及此时自己的身份,又咽了回去,含笑道:“吴汉槎先生才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罢,纤长的眼睫微微闪动,开口吟诵道:“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也。晋臣袁宏有言曰:东方,万物之所始。山岳,神灵之所宅……”
怀袖吟罢,连容若也忍不住抬起眼帘,神色更是惊诧和欣喜交织。问道:“你小小年纪,居然能背诵出吴先生的《长白山赋》?”
怀袖含笑点头道:“怀袖仰慕先生盛名已久,只叹先生时运不济,空有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
顾贞观与吴汉槎原本是过命的故交,听闻怀袖竟如此熟识吴汉槎,不禁心中大喜,当即便将其引为挚友。顾贞观原本为人略显清高,朝中与之交好者很少,今日觉着与怀袖十分投缘,直聊至掌灯后方才散。
他二人先送顾贞观上马行去,容若转而对怀袖道:“今日晚了,且有贞观在,多有不便,改日你来时,我还有一件东西要送你呢。”说罢,唤了小软轿来,怀袖执意要骑马,容若却担心她受风寒,强将她塞入轿子内。
回至府内,用过晚膳,怀袖独坐轩窗之下,对着莹莹烛火,想起几年前,那个风雪如刀的清晨,在疆北将军府门前……
“师父,师父,不要走,怀儿不要您走!”隆冬时节,怀袖只穿着夹衫从府内奔出来,一把抱住将要蹬车的吴汉槎,满脸泪痕,声线颤抖。
彼时,她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娃。
吴汉槎转过身,沧桑的脸上充满慈爱,附下身轻轻拭去怀袖脸颊的泪,笑道:“师父也舍不得离开怀儿,只是,师父必须要回去,不能再陪伴怀儿读书,怀儿自己要用功哦!”
怀袖死死抱住吴汉槎,拼命摇头道:“不要,我叫阿玛去跟那边管事的人讲,阿玛是大将军,命令他们不许叫师父回去!”
吴汉槎笑着轻抚怀袖柔软的发顶,望着她稚嫩的脸,温和道:“叫师父回去的,是京城里的皇上,怀儿的阿玛也没辙呀!”
怀袖闻听,眼内透出深深的失望。皇上,她听说那是管着所有人的最大的官。
“好孩子,快回去吧,着了凉,你额娘该心疼啦!”吴汉槎说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怀袖单薄的身子上,转身上了车。
怀袖突然灵光一闪,赶忙死死握住车辕,大声喊道:“师父,阿玛说过几年怀儿就要入宫,等怀儿入了宫,一定求皇上放师父回来!”
此时,素儿捧着大氅裹住怀袖的身子,并几个侍女一同将执拗的怀袖拖回将军府,那次分别后,怀袖再也没见过恩师吴汉槎……
遥远的影像渐渐回归,凝成眼前轻轻摇曳的红烛,怀袖回过神,只觉脸颊一片湿凉,伸手一摸,竟全是泪。
“师父,怀儿一定要救您回来!”怀袖秋水般盈亮的眼睫,凝视着烁烁红烛,声音深沉而坚定。
第049章 玛瑙棋子
乾清宫昭仁殿
“这一趟差,你和容若办的很漂亮!”
坐在西暖阁炕上的康熙,轻轻合上一本从南面刚传来的折子,龙颜和悦,对站在地上的张廷玉说道。
张廷玉躬身回道:“这都是皇上慧眼识人,知人善用,臣万没想到皇上会派容大人前往,蒙皇上体恤,这件事多亏有容大人相助。”
“嗯!”康熙轻轻点头,接着道:“容若一向处事谨慎,行为稳妥,朕最赏识他这点,且他的性格与他阿玛明珠截然不同,依朕看,他的眼界要比明珠开阔许多。”
张廷玉也深感赞同地点头。此前,张廷玉与容若虽同朝为官,但相处极少。
自清太祖入关以来,朝中满臣本就排斥汉臣,有皇室宗亲背景的满臣尤是如此,为首的便是索额图,明珠这两位辅政大臣。
张廷玉的性情本就清高寡合,再加上几分傲骨,更不愿与那些只懂得攀附权贵,却并无真才实学的满族八旗贵胄有所交集。
此次去两广办差,他闻听皇上派的是容若,原本心里存着顾虑,想到容若的出身,更担心他身上的公子哥儿习性不但帮不上忙,反恐其拖累惹事。
而真正见到容若本人,两人经彻夜深谈后,张廷玉非但心中顾虑全消,更对容若生出相见恨晚的珍惜。
张廷玉乃是康熙二十三年的科甲头名状元,对容若品学亦颇为倾慕,经过此次共同办差,二人已交情莫逆。
“这几天你见着容若了吗?”康熙问道。
“回皇上,臣前些日子去过容大人府上。”张廷玉如实禀奏。
“也不知今年入冬,他的寒疾还会不会发作。”说着话,康熙往窗外看了一眼。
深秋的天空,碧蓝如玉,像倒过来的镜面儿般透着清亮,经昨晚一宿的风吹,今日越发一丝云也没有,太阳照得人心里暖意融融的。
康熙挪至炕沿,早有李德全抱着靴子过来伺候,站在地上展展地伸了个懒腰,康熙对张廷玉道:“朕放了容若的假,好些日子没人陪朕出宫了,今儿凑巧你在,陪朕出去散散心,咱们顺道去瞧瞧容若在家干什么呢。”
★★★
容若牵着怀袖的手缓步在后海湖畔闲散。
“上一次,你脱口诵出吴汉槎的《长白山赋》,过后叫顾贞观好一通夸赞。”容若笑道。
“不过是顺嘴捻来的,不值什么。”怀袖垂下浓密纤长的眉睫,浅笑说道。
容若却认真道:“不!你这见识实在厉害,恐怕朝中翰林里面也没几人能熟读如此多的经史子集,以你的年纪,应当对封闭已久的吴汉槎没甚了解,而你这些却又是从哪儿读来的?”
怀袖略沉吟片刻,淡淡道:“实不相瞒,吴汉槎先生,正是我的授业恩师。”
“啊?”容若闻听,不禁惊诧地惊愣在当地。
怀袖知道他听后定会惊诧不已,却并不在意,面色宁婉,淡淡开口解释道:“我知你诧异什么,你想着吴汉槎先生原被囚禁于宁古塔,却又为何去了疆北的将军府,对吗?”
容若轻轻点头。
怀袖继续道:“那年,我才过六岁生日,阿玛去盛京检验边防,带回了被囚禁于宁古塔的吴汉槎先生,自那时起之后的几年,先生每日从清晨至黄昏,有时甚至是深夜,陪着我,几乎读遍了府中的所有藏书……”
怀袖眼眸深邃,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岁月,吴汉槎先生淳淳教诲声和温和慈善的目光,浮于眼前,怀袖唇边泛出如莲般的淡笑。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平日与你闲谈,总觉你对文章见识非比寻常,原来曾得名师指教。”容若不禁感叹道。
怀袖道:“那段光阴,我只觉过的太快,与先生读书,听先生讲学,怎么也听不够,直至先生离开……”说罢,轻轻叹息道:“后来大一些,我才知道,原来先生始终是待罪之身,当年是外祖母让阿玛拿着公主印去求了情,才来我府里住了几年,后来因为盛京那边接到圣旨,要钦点罪犯,先生才不得已回了宁古塔。”
容若听完怀袖这番话,不禁心内唏嘘感慨,转念想:能将吴汉槎请至将军府,也唯有疆北振国将军府这样背景的人家才能办得到。
抬眼时,见她眉心敛着清愁,心生疼惜,转而笑道:“对了,上次还说要送你一样东西,我这就带你去瞧,约莫你会喜欢。”说罢握了怀袖的手,向渌水亭行去。
远远地,怀袖就看见渌水亭的小棋桌上两只雕工精致的圆形紫檀木匣,阳光下泛着温润的深紫色。
“是棋?”怀袖问道。
容若含笑不语,只轻轻将两个圆木匣盖子掀起来。
怀袖好奇,探头去瞧时,怔怔地望着玛瑙围棋发呆。随后缓缓的从其中一个匣里捻起一粒棋子,紧紧握在手心里,眼圈一热,怀袖慌忙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勉强将泪收了回去。
容若看出怀袖神情异常,温柔问道:“怀儿,怎么了”
怀袖再转回脸,唇边含笑,面色已基本恢复平静,问道:“这幅棋子你是哪儿弄来的?”
容若听她问,笑道:“我这次办差,本就想着给你买个礼物,恰巧遇见这个,想着你喜欢下棋,便买了下来。”
怀袖闻听,眼内滢滢闪烁,低喃道:“你真好……”
“虽然是送你的,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容若故意按住棋匣子,狡黠笑道。
“什么条件?”怀袖见容若如此,好奇问道。
“你得先陪我对弈一局,下的不爽我可是会反悔的呦!”容若坏坏地一笑。
怀袖闻听笑道:“这算什么,今儿陪你下个够!”
两人说罢,分别在棋桌两旁落座,拉开架势,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雪燕远远站着,含笑注视着渌水亭里一对下棋的人,越看越觉得小格格跟容公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此时,旁边的小安子也闲着无聊,便凑过去,小声问:“雪燕姐姐,你猜怀袖格格和我们少爷下棋,谁赢?”
雪燕撇了小安子一眼,仰起脸说道:“这还用猜?当然是我家小格格赢!我家小格格的才貌可是举世双全!”说完,雪燕得意地继续注视着渌水亭。
过不多时,雪雁瞧见不远处的回廊里,迤逦走来两个穿长衫的男子。
第050章 残局对弈
雪雁瞧着回廊里走来的两个男子,伸手捅了捅身边的小安子。说:“哎,你瞧瞧,来的这两位是什么人?好像不是你们府里的,怎么也不通禀一声就进来了?”
小安子因为逆着光,瞧得不真切,手搭凉棚仔细看时,大吃一惊。又见亭内端坐的容若,刚巧背对着回廊,俩人正下得专注,哪儿能顾及这些。
小安子情急,脱口叫了一声:“哎呦,我的亲爹!这位祖宗咋这时候来了!”便拔腿飞奔向渌水亭。
跑到近前,小安子顾不上平稳气息,俯身趴在容若耳边低语了几句。
容若闻听,赶忙撂下手中的棋子,待起身时,康熙已经和张廷玉走到了渌水亭前。
容若上前一步拱手,躬身施礼说道:“不知三爷来府,有失远迎。”
容若突然起身离开,将怀袖也惊了一跳,抬起眼帘,正瞧见走至亭前的两人,走在前面的黄三爷,怀袖已十分熟悉,也随着起身施礼。
虽然相熟,怀袖内心却纳闷:这些人怎都不差人通禀一声,随意出入人家的宅院跟自己家似的,何况这还是堂堂的明珠宰辅的府邸。
此时,一缕灿然的光晕越过渌水亭的廊檐,斜映在黄三爷身上,怀袖只觉亮得晃眼,定睛打量黄三爷,见他今日身穿,一袭铅灰色暗绣云纹府绸长衫,外罩深青色苏绣滚边马褂,左侧佩戴一块圆璧青玉,右侧挂着一个绣花小荷包,脚上一双明棱薄底凉靴。身形挺拔,眉清目朗,笑容中虽然透着丝丝散漫,却显现地格外风日洒然。
怀袖忍不住内心感叹:容若结识的朋友也都跟他自己相似,不论人品气质,皆人中才俊,气度不凡,看来人以群分这句老话一点不假。
康熙摆手微笑道:“我不过随意走走,顺道进来瞧瞧你。”话落时,目光正巧停在棋盘上,笑道:“呵,对弈呢?好兴致!”
康熙走到棋桌旁饶有兴致地俯身看了看下了一半的棋局,见刚开局不久,局面上还未分出伯仲。便笑道:“我不扰你们的雅兴,你们接着下,我做观棋不语的君子。”康熙说笑着,顺带看了眼站在棋桌边的怀袖。
怀袖也正巧看着他,两人眼神相触,怀袖略微倾了倾身,向康熙施了一礼,康熙浅笑轻轻点头。
张廷玉走过去看了眼棋局,见是刚开局的棋,怕扫了康熙的兴致,便道:“这样干也没劲,不如摆一副精妙的残局出来,大家共同思索回天之术,更有趣些。”
“这个玩法倒是新鲜,既然是庭玉提议,定是有精妙的局盘,你就先摆一个出来,给我们解解闷。”康熙笑着说道。
容若和怀袖闻听,也觉有趣,便迅速收起黑白两色棋子。
张廷玉也不推拒,低头想了片刻,笑道:“我前些日子还真见了一副精妙残局,因一时解不开,便留心记了下来,今儿大家就一齐瞧瞧。”
说完走到桌边,先抓了一把黑棋在手里,只听见清脆的“啪啪“声,黑色的玛瑙棋子一一落在棋盘上。少时,黑棋布置停当,张廷玉又拿起盛白棋的木匣,如黑子同样,白子也逐一被安放在相应的位置,中间偶尔有几步记忆模糊的,张廷玉略停顿思索片刻,最终仍旧摆了出来。
怀袖站在一旁,细细看着逐渐成形的一盘残局,心里忍不住暗自佩服张廷玉如此强悍的记忆力,一整盘棋局,居然能完整地印在脑子里,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功夫。此人必定棋技过人,今天或可领教,如此一想,怀袖顿时兴致大增。
“完成!”张廷玉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缓了口气,将木棋匣放回归原位。
“真难为你的记性了!”容若由衷称赞。
康熙也边看棋局边含笑连连点头。
“我这铁杆儿棋迷能给诸位凑个乐儿也算值了,大家看这一残局可有解?”张廷玉含笑谦让,几人便一起围拢在棋桌旁。
四个人,正好分坐于不同的方位,侍女上茶时,四人皆目不转睛地专注于棋盘之上,一时渌水亭内寂寥无声,针落可闻。
这盘棋已弈至中盘,照棋面儿上瞧,白子四角占了三角,穿心相会,中间天元一带三十余颗黑子被围困无援,已经无生还的希望,可以说白棋的胜势已定。
康熙皱眉细细审视,觉得这不像是盘残局,胜败分明已定。
容若先拈了颗黑子,为防白棋来侵最后一角,现在星位下退尖一步。他这一颗棋子投下,康熙还未觉怎样,怀袖和张廷玉却同时摇了摇头。
“看来你二位已有高见了。”容若笑说。
张廷玉笑了笑,在三岔口又投了一颗白棋。
容若见张廷玉中路也要坐定,有些着急,好杀心顿起,集中力量围攻打算先挽回一部分,没想却被张廷玉轻灵腾挪几步,深深打入腹地,白子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眼见着要于大势相连,容若顿有求胜无望之感,不禁笑道“似乎是已到绝路了。”
张廷玉也笑了:“荣兄的棋风一向沉稳,今日就了黑棋的败局而下,杀心过重了,荣兄忘了那句‘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
怀袖刚才原本已想出了些眉目,见容若先投了子,便在旁观战,又见容若确实有些求胜心急,她跟着着急了半天,此时闻听张廷玉的几句话,便一心想为容若解围,含笑开口道:“闻听这位仁兄开口也是饱读诗书了,岂不闻《易经》中也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容公子是自己要认输,就眼前盘上的战局,胜负还尚未可知呢!”
怀袖此言一出,对面坐着的三个大男人无不惊诧。
康熙也仔细审视棋盘,觉得黑棋确实已无胜算可能,却没想到怀袖竟然出此稳操胜券之语,眯了眯眼,细细打量怀袖。隧面带和风笑意说道:“看来怀公子是胸有成竹了,还请指点一二。”
第051章 险中求胜
容若原本不想怀袖入局,但见康熙说话了,也不好再开口阻拦,只能在心里暗自替她捏把汗。此盘棋局明明胜败已定,他猜想怀袖已定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才勉为其难应战。
张廷玉见怀袖神色从容应战,心想:今日没准儿遇到国手了,心下早已激动不已,摩拳擦掌拭目以待。
“若是按照先前的棋路下,黑棋已无胜望!”怀袖已经详细分析了白棋的路数,但紧跟着话锋一转,笑道:“但这不过是黑棋之人审局未明而已。”
“那就请公子接着下。”张廷玉兴奋地忍不住催促道。
怀袖略微想了片刻,拈了颗黑子,出手便在刚才张廷玉侵入的白子旁补了一着。
“妙手!”张廷玉忍不住赞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廷玉退子向后一连,说道:“君可谓:‘持重而廉者多胜!’”
怀袖笑而不语,见自家阵地已经巩固,便再投一子卡断了张廷玉的腹地与棋根相连之处。
“高招!”张廷玉又忍不住连声赞叹,袖子一抖反扳出一子,笑道:“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
怀袖听出了张廷玉口中有些不服气的味道,便浅笑道:“仁兄是熟读《围棋十三篇》的,其中有一篇说得好:谋言诡行乃战国纵横之说。棋虽小道,实与兵合。得品之下者,举无思虑,动则变诈,或用手以影其势,或发言以泄其机。得品之上者则异于是,皆深思远虑,因形而用权,神游局内,意在子先,因胜于无朕,灭行于未然,岂假言之喋喋,手势之翩翩哉!”
张廷玉见怀袖居然脱口便引说棋经十三篇中的《邪正篇》,心中极为佩服,却也有些不服气,心里暗自较劲:我不跟你逞嘴上的功夫,少时只叫你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咬牙,又在怀袖唯一的角上点了二五杀着。
康熙和容若原本看的起劲,听得也过瘾,但见张廷玉也起了杀心,都知他棋技厉害,不禁为怀袖捏了把汗。
没想到怀袖年纪虽小,性子却极沉稳,根本不理睬这些,见张廷玉中腹的大块白棋与边角的连接已经被卡断,便招招紧逼,围攻死剿。
张廷玉冷笑一声,单手高投一子,没几着,便将怀袖中腹被围的三十余子一下尽收,双手捧着放进怀袖手边的棋匣子里,怀袖手边的黑子顿时堆积如山,棋盘上真个“白茫茫”一大片了。
张廷玉抬眼,见怀袖竟面无表情,便没言语。
康熙和容若都觉这一局胜负已明,好歹张廷玉没输,康熙还是觉得脸上有些颜面,为和场子笑道:“胜败兵家常事!”
容若也正要与怀袖说话,只见怀袖仍镇静自若地稳稳坐着,口中道:“且慢!”,随即悠然浅笑道:“且投几招何妨?”说话间,又拈起一颗黑子,轻轻落在刚才提过子的白阵之中。
三个大男人此时方才看出来,被围困的中腹大块白子尽是断点,怀袖这一子投入,正是做眼要点,不禁怔愣在当地。
等张廷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补救时,哪里还来得及!刹那间,白棋已被斩杀成几段死蛇。
怀袖毫不留情,冲,绰,约,飞,关,黏,夹,扑样样得心应手,处处正中要害,张廷玉显得有些疲于奔命,应付维艰。
此时,连站在边上不会下棋的小安子和雪燕也瞧出张廷玉着了急,眼见着额角都渗出细汗来。
容若眼见怀袖提子要攻取张廷玉最后一块角地,竟是要让白棋荡然无存,又见张廷玉紧张的面已变色,当着康熙的面尴尬万分,忙笑道:“怀公子,君子不为已甚。”
怀袖闻听容若口出此言,知道是为给张廷玉留个台阶下,浅浅一笑,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木匣里。
此时,天早已降下暮色,渌水亭四周点起灯笼,棋桌角儿上也放了防风的琉璃灯。
明珠前几日才办差回京,今日去了趟九卿房,回府便听下人说府里来了几位客人,容若正陪着下棋。
因早过了晚膳时间,始终不见容若来给他请安,明珠有些气恼,带了侍从去瞧究竟是何方贵客,如此不知礼数!
远远地,明珠便看见了渌水亭里围坐的四个人,张廷玉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对面是最近常来的兵部尚书府那丫头,剩下那一位……明珠略走进了几步,眯起眼细细一瞧,不禁惊的背脊一凉,扭身就走。
边走边跟身边的随侍吩咐“快去跟大管家说,让备好席面,不要太夸张,但要时令新鲜的,吩咐厨房赶紧预备下随时传膳,把西面暖庭收拾妥当,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在那等着伺候。”
话落,见那随侍仍站着,明珠急地推了那随侍的小厮一把,急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那小厮慌地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忙不迭向前院儿跑去。
明珠又远远地回头望了眼渌水亭,悄悄穿过垂花门,出了园子。边走心里忍不住寻思:马尔汗府上的那个小丫头也在,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皇上的?
这一日,康熙虽然只瞧着张廷玉与怀袖下棋,却十分尽兴,怀袖原打算晚膳前回去,可无奈康熙兴致极好,定留怀袖同入席用膳,并要改日亲自与怀袖切磋棋艺。
张廷玉更是难得棋逢对手,几乎与怀袖不打不相识,席间连连给怀袖敬酒,容若急地恨不得全替怀袖将酒挡下,却不料,怀袖竟有几分酒量,喝了几杯,虽然脸面上有些泛红,却丝毫无碍,容若见此,方才略微安心。
待用完了膳,送走康熙和张廷玉,容若忍不住将怀袖带入怀中道:“你怎么如此厉害!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功夫了得,今日竟然胜了国手张廷玉,你,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有显露出来!”说罢,忍不住将怀袖紧紧拥住。
怀袖伏在容若温暖宽阔的胸膛内,含笑温声道:“我再能干,不过是女儿家,你才是我的天……”
容若闻听,不禁动容道:“怀儿,我会用我的一双臂膀,为你撑起一片蔚蓝天,让你做那天空下,最自由欢畅的鸟儿……”
第052章 睹物思乡
“雪燕,二格格特意让我把这个送过来,说小格格是想家心切,闻到家乡的味道,或许会有些食欲,你们趁热伺候小格格吃了。”
红晴将一个蜡色的精致琉璃小盖碗,用托盘托着端过来,上边还蒙着保温的手巾,一看便知是刚从火上端下来的。
雪燕小心翼翼地从红晴手里将盖碗接过来。
“当心烫,这东西是我亲自炖的,我怕这里的厨房不会料理咱们疆北的东西,给糟蹋了。说起来,这还是今年大将军和小格格来的时候带来的,二格格平日舍不得吃,知道这几天小格格想家,才拿出来。”
雪燕和素儿都是从疆北跟着过来的丫头,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是疆北深山里采集的野生干货,炖得时候还添加几味滋补的药材,是疆北独有的珍贵养生圣品。
雪燕因出来多年,早已适应远离故土,素儿咋一闻到这家乡味儿,忍不住鼻子泛酸,伸手从雪雁手中接过汤盅,端至书桌前温和道:“小格格,你闻这味道,多鲜呀!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猴菇炖子鸡,是二格格用咱们北疆的猴菇炖的,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素儿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用汤羹盛起来一小口送到怀袖嘴边。轻声哄道:“小格格,您先尝尝,看红晴的手艺还是不是咱家里那个味儿?”
怀袖也不说话,只紧紧捧着翡翠棋子发呆。
素儿忍不住央求道:“格格求您就吃一些吧,您就是不为自己,也得为二格格着想呀。”
怀袖听素儿提起朱赫塔娜,恍惚间如梦初醒,望着素儿问:“我二姐怎么了?”
“您整天不吃东西,二格格急得眼瞅着一天天消瘦。”素儿说时,忍不住泪珠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怀袖听见素儿的话怔了怔,将手中握着的几颗棋子“哗啦”一声扔回木匣子里,端起那碗汤,狼吞虎咽地几口吃了个精光。
素儿和雪燕愣愣看着怀袖,等反应过来,素儿兴奋地捧起怀袖喝的干净的汤碗说:“格格终于吃饭了,全都吃了,我这就去告诉二格格。”说完,捧着空碗跑了出去。
原来那日从明府回来,怀袖就一直对着那对棋匣子发呆,还时不时地叹息流泪,也不跟谁说话。
朱赫塔娜不明缘由,以为她着了心魔,急得手足无措,叫去素儿一问,才知道怀袖这是睹物思乡。
原来许多年前,怀袖才刚学会下围棋,大姐聪古伦曾送给她与这副几乎一模一样的玛瑙围棋,怀袖视若珍宝地藏着。
可就在入宫前,这幅棋子却被额娘东果儿要去,素儿是亲眼看着东果儿格格一把一把将那些玛瑙棋子全部抛洒进将军府后园子的湖心里,棋子落在湖面上溅起片片水花,像下了一场玛瑙雨。
怀袖临行前才知,不单是玛瑙棋子,连同她以前深爱的鸳鸯剑,绿漪琴,以及她所有平日的心爱之物,一并毁了个干干净净。
朱赫塔娜听完,喃喃道:“外祖母虽是为了让怀儿藏巧露拙,可这对怀儿也太残忍了些。她这是即心疼又想家,就跟我当初刚嫁过来时一样。”
那日过后,素儿无意间听见厨房里的丫头闲话,说二格格的的餐食也消减了许多。
素儿,雪燕和红晴这几个丫头急得团团转,生怕两个主子都病倒,但治病需治根儿,朱赫塔娜的病根儿是怀袖,她们只有先治好了怀袖的病,朱赫塔娜也就不治自愈了。
给怀袖炖猴菇子鸡是红晴想出来的主意,她说思乡的人,一个是思念故乡的人和物,另一个是思念故乡的吃食,还提起当年福晋刚嫁到京城里来的时候,也是想家想的食不下咽,后来一个随身伺候的嬷嬷做了顿疆北的合烙面给朱赫塔娜吃了,才医好她当年的思乡症。
朱赫塔娜被红晴这一提醒,想起自己还存着阿玛上次来特意带给她的疆北的野干货,取出来让红晴亲手去炖了给怀袖。
朱赫塔娜一早闻听素儿激动地捧着空碗跟说怀袖吃东西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肚子空空的也感觉饿了,让厨房熬了小米粥,就着几碟素食小菜正吃着,见马尔汗下了朝走进来。
马尔汗进门看见朱赫塔娜正喝粥,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看虽然只几样素食小菜却也颜色鲜亮可口,便说道:“看来福晋今天心情不错。”
朱赫塔娜只看了马尔汗一眼,回身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说:“去给大人盛碗粥来。”
天不亮就上朝到此时,马尔汗确实感觉有几分饿,接过丫鬟手里的粥,就着小菜吃起来。忽然想起刚才明珠跟他说的话,便脱口问道:“最近岳丈大人没捎书信来吧?”
朱赫塔娜眼皮都没抬,搁下碗筷回了句:“你不是刚从那边回来么?还用问我。”
一句话噎的马尔汗哑口无言。他碰了一鼻子灰也自知无趣,只闷着头吃粥不说话了。
后院儿里,怀袖喝了汤,心情好了许多,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棋子,将棋匣小心翼翼地摆在身后的书架子上。
雪燕见怀袖性情好了许多便笑道:“虽然棋是容大人送来的,但毕竟人家不是故意招惹格格心烦,好歹也是份好心。再说这几日容大人又是人参鹿茸,又是雪蛤雪莲的也没少送过来,可惜格格只顾着自个儿心里难受,都不惦记人家容大人好坏呢。”
怀袖眉心一蹙,回身看着雪燕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雪燕老实地点了点头:“自立了冬,寒气重,容大人的寒疾又犯了,这几天也在家里躺着养病呢,格格就没留意他有段日子没来咱们府里了吗?”
“我以为他是宫里的事儿忙的,你这消息可靠么?是怎么知道的?”怀袖情急地上前一步,拉着雪燕的手问。
“前日红晴让我去药铺买给格格煲汤用的中药,我在药铺恰巧碰见同去抓药的小安子,是小安子亲口告诉我的,他也是给容大人抓药去的。”
第053章 心字凝香
怀袖闻听,赶着让雪燕伺候更换衣裳。
临走时,回头看了眼香案上那只朱漆木盒,对雪燕说:“把那个盒子带着。”雪燕答应着过去抱起盒子跟着怀袖出门去了。
立冬过后,北京城里连遇了几场大风天,气温骤降了十几度,树上的叶子仿佛是一夜间被吹黄了,又一夜间被吹朽了,如今干枯的枝杈上凋零着几片随风摇动的枯叶,显得格外萧瑟。
自立冬过后,怀袖再出门,朱赫塔娜就严令不得再骑马,一个是因为冷,再者冰天路滑,怕马蹄打滑不安全,特吩咐准备了一辆内里絮了棉毡的轻便暖车专给怀袖出门用。
闻听怀袖要出门,早有下人给马车里放好了暖脚的小铜炉。
怀袖外面穿着银狐夹袄,里面是一袭新作的银白色府绸暖袍。依旧是男装打扮,雪燕怀里抱着朱漆木盒跟着一起上了车。
车角上挂着的铜铃有节奏地“叮铃铃”摇动着,马蹄的滴塔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车子很快来到了明府门口。
怀袖跳下车,见府门口停着六人抬双人绿顶官轿。她猜到这样气派的轿子除了明珠再没别人。
果然,一抬头,就见明珠由几个随身伺候的下人拥簇着,从府里走出来。正巧与怀袖走个对面。
怀袖停住脚步,拱手对明珠施礼:“怀袖给大人请安。”
人称笑面宰相的明珠看见怀袖,脸上立刻堆起笑:“怀公子多日不见,我那日还跟容若说,等有空去马大人府上请教棋艺呢!”
怀袖闻听,谦虚道:“不敢不敢。”两人只略寒暄几句,明珠便上轿走了。
那日之后,明珠听过康熙亲口夸赞怀袖的棋艺,据他观察,从那日康熙的态度来看,这位小格格他日进宫甄选,必定要深得宠幸。
到那时宠冠六宫也说不准,再加上她的身世背景,以后在后宫的位置错不了,没准……明珠突然想起来自皇后薨天,康熙至今后位仍空着。
思及这些,明珠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位兵部尚书马大人平日里默不作声,一副吃闲饭不管咸事的样儿,还真是闲人有闲福,摊上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小姨子。”
正念叨着,突然想起怀袖与容若的关系,明珠不禁拧起眉头……
怀袖站在明府门口,目送着明珠的轿子走出一段才进了府门。路过渌水亭,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往日岸边葱茏滴翠的垂柳,如今只光剩下秃秃的细鞭一样的柳条,不住地随风晃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披散着头发低泣的妇人。
走过渌水亭畔的回廊,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容若平日起居看书的通志堂。
怀袖刚一进院子,守在门口的小安子便眼尖地瞧见了她们主仆,正准备开口喊,怀袖赶忙冲小安子摆了摆手。
小安子立刻会意点头,指了指房门,怀袖走至廊下,放轻脚步,轻轻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一股汤药的味道扑鼻而来,怀袖皱了皱眉,四下张望,里间抱厦的暖阁里隐约传出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怀袖微微一笑,高抬脚,轻声慢步走过去,走到容若床边趁其不备,伸手将容若手中的书抽了去。
“哎!”容若抬脸刚要斥责,见是怀袖,眸中即刻掬满柔软,伸手牵了怀袖拉坐在自己身畔,柔声斥责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生在家待着,跑出来冻坏了,又惹得一干人心疼!”边说边将怀袖的一双小手裹在掌心里暖着。
“你倒是会享清闲,天冷就不来看我了,我只好自己找上门来。”怀袖故意撅起嘴,嘟囔着抱怨。
容若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笑而不语,一双深眸只盯着怀袖的脸认真看着。
见容若只顾盯着自己,怀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问:“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容若只微微皱着眉,片刻,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怀袖水白如莲的脸颊,喃喃低语道:“都是我那副棋惹得你清瘦这许多。”话语间,疼惜之情无限荡漾。
怀袖因刚从外面进来,皮肤上还带着薄凉,冰凉的脸颊触碰到容若手心的温热,感觉十分舒服,贪恋地如猫儿般,撒娇地轻轻在容若手掌蹭了几下。
怀袖只是个可爱的小动作,却惹得容若心里炽烈的柔情霎时汹涌翻腾,手臂一使力,将怀袖禁锢入胸膛内。
“我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会不会冲了你的病。”怀袖趴在容若胸口,担心问道。
容若却若无其事笑道:“管他呢,能这么抱着你,死了也偷着乐呢。”
“不许乱讲!”怀袖赶紧用两根手指按住容若的唇轻斥。
容若在怀袖手指上轻印下一吻,笑道:“你熟读老庄,我以为你早就超脱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介意。死,原本就是生的归宿……”
“你再胡说,我这就走,真不理你了!”怀袖气恼着就要从容若怀里挣脱出来。
容若赶紧收紧手臂,柔声劝慰:“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不说这个。”容若侧目,瞄见桌上放着一只朱漆的木盒,问:“这是你带来的吗?什么好东西?”
怀袖见容若问,嫣然一笑,离开容若的怀抱走到桌边,将木盒捧至容若身前。
容若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阵沁人心脾的淡雅柔香一缕缕飘散出来,容若觉得鼻子的每根神经仿佛被这一气味缓缓牵引着,被温柔地按摩着,从额头到两边的太阳穴,一阵神气舒缓地顺畅。
“这是什么宝贝,味道这么好闻?”容若贪恋地深深吸了几下问道。
“你可识得此香?”怀袖没有立刻回他,故意卖个关子问道。
容若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仔细端详片刻,略想了想,浅笑道:“《骖鸾录》中记载:番禹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说完拈着一瓣又闻了几下,略带诧异地问:“这难道就是《骖鸾录》中所载的心字香?”
第054章 探病偶遇
怀袖满意地点头称赞道:“嗯,算你有见识!”
容若捧着木匣,仔细又瞧了几遍那一片片凝脂般雪白的香片,抬起头眼中溢满惊喜道:“这心字香据说制作工艺失传已久,你是如何得到的?”
怀袖嫣然勾动唇角,洋洋自得道:“只要有我,这心字香要多少有多少!”
“你自己做的?”容若越发惊诧问道。
怀袖淡淡笑靥展开,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上苍赐给我的无价珍宝!”容若深感动容,再次将怀袖紧紧拥入怀内。
怀袖伏在容若温暖的胸膛上,口中喃喃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曰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容若听着怀袖口中轻吐的字字深情,低声却笃定地说:“怀儿,我只要你的一片春心待我心,我,定不负你!”
怀袖喜欢听容若这样笃定的回应,听多少遍都不起腻,每听一遍,心里就多一份安稳。
环在容若腰间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手揪着容若的衣服,容若隔着衣衫感觉到怀袖手心的温暖,再加上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淡雅的百合香,容若忍不出伸出手,轻轻抚弄怀袖的脸颊。
怀袖被容若弄的痒,侧着脸在他胸口蹭了蹭。
她这个不经意的细微的小动作,仿佛在容若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撩拨着,让容若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温柔地抬起怀袖的下巴,拇指指腹在怀袖朱唇上流连徘徊,轻盈婆娑。
怀袖仰起脸,正瞧见了容若眼里闪动着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热。怀袖不由得微露几分羞涩,缓缓地垂下眼帘,似躲避又像是等待。
容若微微直起腰身,缓缓地低下头……
“主子,主子,宝兰格格来了……”
小安子着急忙慌地从门外跑进来,正撞见怀袖坐在容若怀里,顿时傻愣在当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等反应过来,怀袖早已经坐直了身子,满脸红霞乱飞。
小安子吓的赶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主子饶恕小安子莽撞。”
容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安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小安子站起来,小心回道:“宝兰格格又来了,因怀袖格格在,我就让人拦在前院的花厅里没让进来,眼下现正在那边闹腾呢,您看这……”小安子脸上露出为难。
容若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撩开身上盖着的薄被,起身下了床。
“你要过去吗?”怀袖问。
“宝兰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我去劝两句,把她哄走就没事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
小安子闻听,赶忙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大氅给容若披在身上。
怀袖撅起嘴,将眼光调向别处,低声嘟囔了一句:“她每次来都这个样,还不是让你惯得。”
容若听了,抬起一根手指在怀袖鼻尖上一点,笑道:“我把她打发走就回来,不许吃醋,乖乖在屋里等我。”容若说着将大氅裹紧,转身出去了。
小安子跟在后面,正要跨出门槛,怀袖喊住他道:“小安子留下,我有话问你。”
……
宝兰早在前厅等得早不耐烦,竖着柳眉看了看门边两个垂首站立的侍女,问:“真的是容若交待过要任何人不得进内书房吗?小安子呢?怎么今天也没瞧见他平日里那副猴精一样的影儿。”
一个管事的侍女见宝兰问话,微微低身纳了个福,诺诺回道:“回宝兰格格话,少爷的确交代过未经他亲允,任何人不得引进内书房,小安子在里头伺候着,至于少爷是什么缘由,我们这些下人不敢也不许多问。”
宝兰手中原本端着个青瓷的盖碗茶盏喝茶,闻听这侍女的回答,将手里的杯盏往椅子旁的小茶几上“哐啷”一跺,冷哼道:“你们少拿这些搪塞旁人的话来打发我,你们当我是那些没见过这样官场世面,没进过深宅大院的土包子吗?我看你们主子未必说过不让我进去的话,倒是小安子那个猴儿崽子,不知道憋着什么花花肠子,去把小安子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主子是怎么给他交代的!”
那侍女正为难不知如何应对,就听门外窗廊下传来一阵温和的男音。
“我的确亲**代过,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带人进我的内书房。”几个侍女听见说话声,赶着挑开帘子,容若缓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宝兰见了容若,顿时沉静下来,内心里各种滋味陈杂,见裹着深棕色大氅的容若,似比前阵子脸色又白皙清瘦些,越发显得清逸斯文,却也带着气血不足的症候。
宝兰又是激动又是心疼,还掺杂着刚才等候多时的委屈,站起身移着步走到容若身边,丝毫不顾及站了一地的下人,伸手便挽住容若的手臂,倚身相靠过去,低声喃语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地在屋里养息,还跑出来,再受了凉怎么办?为什么连我也不能进去?往日早走惯了的,你也不顾人家惦记的心思……”宝兰说着竟眼眶一热,滑下泪来。
宝兰这一哭,弄得容若心里反倒不自在起来,往日的宝兰,性情骄横跋扈惯了,虽然在他面前收敛许多,却也经常齿如利刃,得理不让人。像今天这样话还没说两句半先流泪,却是从未见过的。
毕竟宝兰是为担心他而如此,容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有立刻推开她,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让随意领人到内书房是不想被打扰,你知道我素来喜欢清净,眼下又在养病中。”
宝兰听他这几句贴心温暖的话,越是觉得心里憋屈的难受。泪拦也拦不住地往外涌。
往日的宝兰,虽然外表一副大大咧咧的性情,内里毕竟也是颗温柔女儿心,藏着细腻,她能感觉出来,容若多数时候是故意疏远自己,甚至用那些惯用的客套,将她欲贴近的心推远。
她心里也不好受,甚至也想过断了这份情愫,毕竟她一个姑娘家总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显得太轻贱。
但是终究仍是舍不得,纳兰虽然对她淡然,却言语尊重,甚至有时候他这样书卷气质下的尊重,反而更像是珍惜,让她一次次产生错觉,一次次越发舍不得撒手。
第055章 宝兰情深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到底怎么了?先别哭……”纳兰觉察出今天的宝兰有点不对劲。
怀袖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感觉有点无聊,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纳兰的身影回来,虽然她早猜到这些日子趁着容若生病这个空档,宝兰来明府的次数一定会增成平日的数倍,但亲耳从小安子口中听到如此的频繁,心里还是忍不住泛酸。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纳兰回来,怀袖站起身走到桌边,取了一片心字香点燃放进青铜香炉里,又小心翼翼地盖好香炉盖子。
第一次,宝兰让容若内心产生了些心疼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情恋之事,而是沉重的,令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和无以回应的恳求和托付。
宝兰也跟怀袖同样不想进宫,今日宝兰来找他,跟他说的正是这件事,索额图即将对宝兰禁足了,眼瞅着春节一过,阳春里的选秀就要开始了,而且据说太皇太后孝庄对这次选秀也万分重视,原因很简单,康熙的后位至今仍空着。后宫群凤无主也不是长久之计。
容若听着宝兰哭诉,脑子里徘徊的却都是怀袖那日流着清泪的娇颜。
他心里很清楚索额图执意送宝兰入宫的用意,事实上,宝兰的姐姐赫舍里已经封后,按照规矩,她完全可以不进宫的,可索额图仍费尽心思将二女儿宝兰送进宫去,其目的已如司马昭之心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或许因为我不懂那些诗词歌赋,又或许我没有那般婉约细腻的情致,我常常想,像怀公子那样品貌的人跟你走在一起那样的般配,倘若他是女儿身,你们必定是人见人慕的天成佳偶。但我对你的用心你应该明白的。”
容若默默听着宝兰的话,他能做的也只能默默地听着。
虽然见到宝兰眉目间的思愁和眼底的泪,他的心也沉沉的,可是终究是无可奈何,任由她心如花瓣随风飘散,容若只是感叹这些如花般鲜嫩的生命却不能真正如花般肆意绽放在温暖的春天里,却要在这万物复苏,使人憧憬希望的季节被深锁高墙。
容若沉沉地叹息一声。
宝兰却用力抓住容若的一直手臂,仿佛抓住了湍流中一根浮木。“容若,我求你去向皇上要了我吧,我求你,我宝兰长这么大从没真正求过谁,只这一次。”
容若仿佛被宝兰这突兀的一语震懵了,愣了半晌才迅速抽出宝兰手里抓着的自己的手臂说“这怎么可能?宝兰,这件事我办不到!”
“你可以,只要你开口就可以,皇上那么喜欢你,连太皇太后也那么疼你,只要你去跟他们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宝兰扔不死心,继续说着,伸手还想去抓纳兰的衣袖,却被纳兰闪躲开了。
宝兰虽然抓空,却不死心地继续说着。直到精疲力竭,直到嘴唇干裂,泪流不出来。
容若看着宝兰由痛哭渐渐变成啜泣,肩膀一耸一耸地颤抖着,释放过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站起身,走到宝兰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宝兰,你是聪明的丫头,怎会揣度不出你阿玛送你入宫的用意?何苦还来求我?”
宝兰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容若的眼神里透着绝望。容若知道她心里一直都明白的。即便没有怀袖的出现,他们俩人也是不可能的。
宝兰面对这容若站直了身子,表情从没有过的肃然,腮边的泪流过的潮湿痕迹为肃然的深情凭添了几分悲凉。
“抱我一次吧,我们就此别过,再见面就犹如隔着黄泉了。”
容若听她这话心头一惊,仔细观察着她的面容,感觉到了她的决绝,却无法判断她是不是要自绝余生。
宝兰见他这样凝重的眼神反轻笑起来,“放心吧,我就是不为我,还得想想我阿玛呢,他承担不了再失去一个女儿的疼了。我只想给我的情一个完满的了结。”说罢神展开双臂,缓缓走近容若。
宝兰的双臂穿过纳兰身侧的两肋,在他背后环接在一起。越圈越紧。
容若没有反抗也没有去拥抱宝兰,只站直着身子任她抱着。下颚新长出的浅青色胡茬似有似无地碰触到宝兰的发丝,他的目光却飘出窗外,飘向远处。
就在容若神思游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左肩胛一阵疼痛,赶忙低头一看,见宝兰狠狠地咬在那里。
宝兰抬起脸,复杂的眼神盯了他一眼,转身跑出门去了,紧跟着听见门外侍女们惊呼“宝兰格格”的声音。还有略微嘈杂窸窣的脚步声。
小安子轻轻地走过来,挽住容若的胳膊。
“怀儿走了?”容若问道。小安子点了点头。
容若一进自己的通志堂就闻到一股淡然馨香。走到桌边端起那只朱红的漆雕木匣,容若的心情被这亮烈的颜色烘地暖和许多,他自己都觉得刚才对待宝兰的态度太绝情了些,可是又无可奈何。
爱情原本就是对一个人的恩宠,对千万人的绝情……
★★★
这几日,因容若病着,怀袖闲来无事,便偶尔去紫凤楼听几场书。
昨夜下了场薄雪,清晨时,天光放晴,阳光洒落,映着天地间晶莹剔透,怀袖吃过早膳,陪着朱赫塔娜闲聊了一会子,因朱赫塔娜去了佛堂,便回至自己的绣阁。
实在看不进书,便换了衣裳,牵了马向紫凤楼晃去。
冬天,街面上天寒地冻,沿街摆摊的小商贩一过晌午,早早便收摊回了家,因此,茶坊里听书喝茶的人,便比往常多出数倍。
今日紫凤楼,如往常一样,早早便没了单独的桌子,怀袖被茶博士引着与两个年轻公子同坐一张方桌。
怀袖点了盏碧螺春,并一盘盐焗松子,一盘沙炒南瓜子,坐等周铁嘴接着讲昨日的书《杨家将》
周铁嘴今日来晚了一会儿,听书的人等得无聊,便随意闲叙,怀袖手里剥着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哎,你昨儿听说了没有,刑部衙门出事儿啦!”只听后桌一个男人低声道。
旁边一个男人听见,也凑过去道:“我听说了,好像是死了个人。”
第056章 红玉之死
怀袖听见这几人提到“刑部衙门”不禁集中心思,侧耳听他们说些什么。
就听之前的那个男人道:“就是!都有人瞧见告示了,据说是女监死了个人,哎呦!好惨呀!”
怀袖不禁皱起眉心,心底突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我听说是个怀孕的女囚犯,肚子都被人剖开了,孩子被挖出来扔在旁边……”
不待那人说完,怀袖手掌中握着的一把松子被攥地嘎巴巴直响,额角青筋挑了挑,“砰!”一把将手中的茶碗向地上一摔,回身探手扯住那人的脖领子,厉声道:“说!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旁侧喝茶的人见此情景,都惊愣在当地,那人见怀袖脸侧青筋暴起,目放凶光,吓地结结巴巴说道:“是,是真的,告,告示都贴在刑部衙门大门口了。”
怀袖闻听,撒开那人的脖领子,伸手向荷包内取出一锭银子撂在桌上,撩袍便向门口奔。
走至大门口时,迎面进来一彪形大汉,怀袖因走得急,与那大汉撞了下膀子,那大汉见怀袖只身一个单薄小公子,伸手扯住怀袖的胳膊嚷道:“哎!你哪儿来的小子,敢撞本大爷!”
怀袖侧过脸,瞪着那大汉,冷声道:“放开手,敢拦着小爷的路,当心小爷撕了你!”
那大汉闻听怀袖年纪轻轻,却出言狠辣,正欲开口,却对上怀袖一双如血灌的赤红瞳仁,惊地赶忙松开手。
怀袖一脚踢开门,飞身出了紫凤楼。
策马直奔刑部衙门前,果然见侧面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怀袖走上前,眯起眼仔仔细细读了几遍,又看下面画像上娟秀的女子,不是红玉又是谁?
泪水顿时溢出眼眶,在冰凉的脸上滚下两道温热的痕迹,怀袖颤抖着伸出双手,一点点将那张告示从墙上揭下来,折好揣入怀内,飞身上马而去。
此时容若正坐在通志堂内,与几个朝中官员正商议事务,忽闻院落中小安子叫道:“怀公子,您且留步,大人屋里有客人,哎!怀公子,怀公子……”
“砰!”书房门被推开,怀袖闪身伫立在书房门口,脸被风吹得通红,两腮凝结着斑斑湿痕。柳眉倒竖,一双凤目含恨凝血。
容若见她如此,惊地霍然起身,轻声询问:“怀……你怎么了?”
旁边原本与容若商议事务的官员见此情形,皆纷纷起身,识相地悄然回避出去。
容若缓缓行至怀袖身畔,从袖管内抽出帕子轻轻擦拭她腮边的泪,边问道:“怎么了?大冷天儿流这么多泪,皴了脸又要疼好些日子。”
说罢,伸手去握怀袖的手,却被怀袖抽手躲开,从袖管内抽出那张告示,递在容若面前。
容若伸手接过告示,轻轻展开来,仔细看完,面容始终沉静无波。
“原来你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容若轻声叹息,将告示缓缓收起。
怀袖听见他如此说,惊诧地蹙眉问道:“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容若轻轻点了点头道:“昨日晚间,这件事发后不久,我阿玛就接到了消息。”
“明大人怎么说?”怀袖急切追问。
容若道:“阿玛说,对方是冲着我们纳兰家来的,那些人不晓得红玉腹内的孩子不是我们纳兰家的,只想借此事羞辱我纳兰家,最好引得我家有所动作。”
怀袖闻听,思及那时红玉的一颦一笑,不禁悲由心生,颤声问:“那,那红玉就这么白白惨死了吗?”
容若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刑部衙门自然会去查,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对于这件事,阿玛昨日已再三嘱咐。”
两颗晶莹的泪珠由脸颊淌落,跌碎在暗红色的地砖上,过了片刻,怀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薄冰般寒凉,面容沉静道:“既然你们高贵的相府怕受牵连,我不怕,这件事,我要管!”话落,转身向外行去。
“怀儿!”容若一把抱住怀袖的身子,急切道:“你冷静点行不行?这件事不是单凭着一腔义气就能解决的。”
怀袖使劲挣扎着,口中喊道:“这些都是你们男人官场中厮杀的事儿,凭什么让我们女人做牺牲品!不公平!”
容若望着歇斯底里的怀袖,心中充满疼惜,死死将她的身子拥入怀内,柔声安抚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全然公平之事,比如你要入宫,比如我……”
容若突然刹住话茬,垂下眼帘,深情凝视怀中微微颤动着臂膀的娇弱人儿,温声道:“眼下,我尚在病中,很多事情,虽心有余却力不足,我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你。”
怀袖闻听,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容若继续道:“这件事,既然是对方针对我们纳兰家来的,即便红玉腹中的孩子不是揆叙的,我阿玛也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越是遇见这种事,越需冷静行事,否则,不正好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
怀袖闻听此言,方才渐渐安静下来,将脸埋入容若怀内,良久,低语道:“我就是觉着红玉死的太惨,太可怜……”
容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轻声叹息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又何尝不难受……”
第057章 狐袍笑侃
初入冬,清晨已十分料峭,紫禁城里洒扫的小太监们,忙得热汗气直冲头上的红顶子,昨夜里的一场瑞雪将整个皇城罩在苍茫里,次日清晨刚好放晴,碧蓝天际映衬下的雪闪耀着着宁静的白,黄瓦红墙越发显得色彩卓艳。
苏麻喇姑怀里抱着一个大的锦缎包裹,踏过太监们刚清扫干净的青石板路,迈进南书房东暖阁的门槛儿。
张廷玉正立在康熙炕桌前拨弄蜡芯,扭头看见苏麻喇姑,赶紧附身施礼:“苏麻姑姑,这么大早的就来。”
苏麻喇姑和善的脸庞温婉含笑,说道:“皇上怕是又揪着你一宿没歇息吧?”
张廷玉只笑了笑,站到一旁去了。
康熙正翻看一本奏折,方才听见张廷玉说话,不用回头便知是苏麻喇姑,等看完了一份奏折,再起抬头,苏麻喇姑已经走至他盘膝而坐的暖炕前。
康熙缓缓合上奏折,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扭头朝苏麻喇姑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姑姑怎么亲自跑来了,我清早还跟李德全吩咐,说今天雪晴了,中午去老祖宗那边瞅瞅。”
苏麻喇姑笑起来:“真是祖孙俩一条心,老祖宗也是怕天寒地冻,你往她那里跑,抬龙撵的太监们脚底打滑,再伤着皇上,所以特意叫我给你送过来。顺便给你捎个话,说老祖宗那儿都好着呢,叫你保重龙体,别总惦记着,这些日天儿不好,过去请安就免了。”
“什么好东西这么矜贵,还要姑姑亲自送来,冻着了你,老祖宗更是心疼呢。”康熙边笑着说话,边帮苏麻喇姑解开包裹。
苏麻喇姑从里面抖出一件银灰的滚着毛边的银狐夹袄,做工精美,用料考究,样式简单大气。
康熙头一眼瞧着就极喜爱,赶忙下了炕,让苏麻喇姑伺候他穿上试试。
“这东西哪儿来的?老祖宗自己留着用就好了,怎么又给我做了袄子,我还有今年新添置的没上身,够穿的。”康熙一边打量身上的狐裘袄子,一边跟苏麻喇姑说。
“回皇上,这进贡狐裘的人,原本是老祖宗入关前,在盛京救过一个汉八旗包衣奴才,今年进山打猎,无意中得了,特地千里迢迢地进京献给老祖宗,说起来那件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也难得他有心,还惦记着老祖宗的恩情。”
康熙抬起头说:“既然这样,这衣裳朕就更不能穿了,这是人家对老祖宗的一份心意。”说着就要脱。
苏麻喇姑一把拦住道:“我的爷,我来的时候老祖宗就嘱咐,说不叫我把来头告诉你,说你若知道了肯定不要,我是不想瞒你才多嘴,你若不要,回头老祖宗可要拿我问罪了,我岂不是成了猪八戒?我当时也这样跟老祖宗说过,老祖宗说你现在关系着咱大清的江山社稷,只要你好好的,也就是保全了她,她也就安心了。再说,她总记挂着你那件狐裘的袄子还是前些年做的,袖口的毛都磨了,看着旧色重,特地让我亲手缝制这件,你可别辜负她的一番心思呢。”苏麻喇姑边说边将脱了一半的袄子又穿回到康熙身上。
康熙闻听此言,再不好推辞,只得依了苏麻喇姑。
“真好看,衬得脸色越发斯文俊俏。”苏麻喇姑帮康熙穿戴好,身前身后转着圈儿细细打量着,不住啧啧赞叹。
张廷玉在旁边瞧着,笑着说道:“趁着这新雪放晴,皇上一席白马轻裘,从长安街一过,不知多少女子要感叹:‘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愿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康熙闻听这话,略沉了脸道:“你想朕也做那招蜂引蝶的昏君不成?”
张廷玉赶紧跪地低头认错:“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苏麻喇姑笑起来:“我看张大人说的是实话,皇上如今越发挺拔俊逸,若真此刻从街上一过被人认出来,明年春天的选秀,恐怕这紫禁城的门槛都得被姑娘们的绣鞋磨平了呢。你何苦跟张大人认真,难道还不兴人说实话了?谁也没规定好皇帝就不能长得好看,难道好皇帝天生都被玉皇大帝盖了玉玺,只准长相丑的做不成?”
康熙被苏麻喇姑这番话堵的一个字也辩驳不了,只好摇着头笑道:“都说姑姑嘴厉害得了不得,我竟然忘了教训,今天又领教一番,老祖宗**出的人果然个顶个的都是厉害的。”说罢,回身对跪在地上的张廷玉笑说:“你起来吧。”
张廷玉谢了恩刚站起身,李德全从门外挑棉帘子走进来回到:“万岁爷,顾大人来了,门外候着呢。”
“让他进来吧。”康熙说道。
顾贞观跟着李德全进了南书房,瞧见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又匆忙跪地磕头请安。待重新站起身,苏麻喇姑先笑问道:“是不是乍一看没认出皇上?”
顾贞观也笑了,拱手回苏麻喇姑的话:“不瞒苏麻姑姑,我刚进来的确没认出是皇上,还想是谁家的白衣少年如此风流俊逸,怎么没见皇上呢?才迟疑片刻,等认出是皇上才赶忙请安的。”
苏麻喇姑和旁边的张廷玉都掩嘴笑,康熙也忍不住笑起来:“好吧,今天朕就特赦你们恭维拍马无罪,反正都是好话,朕就都受用啦!”
康熙这一语出口,连站在门边的李德全听了,也憋不住笑起来。
康熙今日心情极佳,留苏麻喇姑和张廷玉以及顾贞观,同在南书房共进早膳。饭后苏麻喇姑告辞离开,康熙顺带让张廷玉也回去休息,只留下顾贞观。
吃罢早膳,康熙隔窗眺望远山如梦,仿佛被铺了一层雪白的糖霜,招人怜爱。
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臂,康熙突然想起什么,问顾贞观道:“你最近见容若了吗?他今冬的寒疾不知道有没有比往年好些。”
顾贞观如实回道:“回皇上,臣前日刚从蜀地回来,至今除了进宫还未有时间去其它处。”
康熙听闻一拍脑门笑起来:“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刚回京。”略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与容若素日交情深厚,不如今天同朕一起去看看他,今天这雪下的我喜欢,也想出宫走走。”
顾贞观闻听康熙要亲自去看容若,自然心下欣喜,君臣二人换了便服,从御马房牵了两匹马,出紫禁城向后海行去。
第058章 结庐篆书
康熙去过的臣子家并不多,其中最喜欢的便是容若的书房——通志堂,朴素清净,书香习习,是个做学问看书的理想地方。
康熙自己的南书房虽然也宁静,但难免有案牍之声,不及这里更静得透彻。每回来此地,跨进门坎子,就仿佛把心中的烦闷都撇在了外头,只留一个轻飘飘的清明神智,用来挥毫泼墨。
所以,康熙每次出宫微服小游,总喜欢去容若的通志堂逗留一会儿。
时令临近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时节,街上推着独轮小车,挎着篮子采办年货的百姓络绎不绝,小贩们趁着年前这几天再忙活一阵子,挣最后一笔钱好收摊过年。因此,吆喝起来格外的卖力气,那声音也格外的敞亮。
“来!高庄儿的柿子哎!涩了还管换的咧柿子……”一个身穿深蓝色粗布长袍的小伙子,跟前放着两个大箩筐,用扁担撑着地,操一口参合着昌平味儿的京腔扯着嗓门喊。
柿子摊旁边站着个穿短袄的小伙子,头顶着一顶补过的黑色毡帽,瞅了眼这卖柿子的小伙儿,一脸不服气的伸着脖子把嗓子一亮:“香菜哎、辣青椒喂、黄瓜哎、大苤蓝来哟!西红柿哎、蒜来嘿、韭菜、西葫芦嘞、洋白菜耶、夏冬瓜、胡萝卜、扁萝卜哈,嫩了芽的香椿、腌雪里红哎、腌疙瘩头哎……”
一口洪亮的山东口音震得空气中都回荡着嗡嗡的回音。这夯实流利的叫卖功夫果然奏效,这一嗓子出去,他的摊位前立刻围拢了一群挑拣蔬菜的大姑娘小媳妇。
康熙和顾贞观刚巧骑马经过这两个摊位前,两人不自觉相视一笑,康熙身为皇上,自然喜见这样繁华的景象,世道昌平,老百姓安享太平温暖日子,他才觉着心里妥帖。
两匹马踩出两串无声的雪迹,沿着后海逐渐走进西边尽头的纳兰明珠宰相府邸。
这里跟刚才街上的喧哗相比,像是被加了封印的世界,极少有人来这里,两旁没扫起的雪地上,连小麻雀跳过的树杈似得小脚印,都完好无缺地保存着。
康熙觉得,像明珠和索额图这样颇引人注目的朝中重臣,是刻意回避与其他官员来往甚密的,因为他们深知他最厌恶的便是结党营私。
可康熙只猜对了一半,明珠和索额图的确是刻意回避与朝中官员的密切交往,但原因却不是全是为避免结党营私,真正的原因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就是想送礼,都没资格踏进这漆红的深宅大门。
“少爷还要添新茶吗?您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还是不喝茶了吧。”小安子举着茶壶犹豫不决。
“再添一壶,我再写一会儿,就去歇息。”容若深吸一口气,心字香的清雅味道冉冉飘渺,令他感觉胸膛里有一股力量,似怀袖在旁的温柔相伴,支撑着他的精气神,让他加倍想早点完成手中这部即将编写完成的巨著《通志堂集》。
待这部集子完成,康熙定会欣喜不已,到时他开口要怀袖,这又是一件不轻的筹码。
想起怀袖,容若微微苍白的薄唇边映出一弯温和笑意,怀袖,他心底永远不灭不失的一抹春色……
小安子刚添了新茶,只见门帘上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咚声。
“哈哈,我们原本还想偷窥你在做什么呢,没想到你这门头还挂着报警的玩意儿呢。”康熙说笑着,迈步进入房内,伸出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门楣上挂着的小铜铃铛,那小铜铃又发出一阵欢快的声音,顾贞观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容若赶忙起身,正准备撩衣襟跪地行礼,被康熙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又不是在宫里,这儿是你家,咱们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康熙边说着,走到了容若的书案前,拿起放在纸上的,将晕开墨迹在宣纸上的小狼毫,轻轻提起放在笔架上。
一页写了半边的宣纸,被墨迹弄脏了大片,想是刚才容若见到他来不及放好笔,随手丢在纸上弄的,但剩下干净的地方,已经写好的褚河南体娟秀而规整。
“这是完稿吗?”康熙问道。
“不是,是初稿。完结后还需认真再誊抄一遍。”容若回道。
康熙仔细读着素笺上的娟秀字迹,眼内欣喜流露,忍不住连连点头,又问:“初稿完成多少了?”
容若走到桌边将厚厚的一打整齐的纸张取出来,递给康熙,回到:“已经完成八成了。”
康熙用手抚摸着那叠厚厚的纸页,吃惊问道:“这些都是你这段休息的时日写出来的?”
容若点点头回道:“回皇上,是。微臣的老师徐大人,入冬后身子也不好,徐大人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我只每遇到义理深邃的地方,才到他府上请教,偶有天气好,他也会来我这里与我一同探讨编著之事,其他大部分时间,就都是我独自一人完成了。”
“徐乾学今年身体越发不行了,时任国子监祭酒已渐渐力不从心……”康熙说着,拿起一部分书稿认真读了几页。
顾贞观闻听康熙此言心头一喜,想趁此机会开口为容若争得此职,他一直觉得无论品行学识,容若担任此官职再适合不过。
顾贞观正欲开口,眼光瞥见容若正皱着眉心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顾贞观心里疑惑,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虽觉着这个机会失掉可惜,可是也不得不顾及当事人的意思,他即不明白容若心里的想法,也不便贸然开口。
康熙看完一个章节,将手稿放回原处,回头对容若说:“今年冬天,朕见你的气色比往年好很多,虽然身体略弱些,但寒疾毕竟没再犯,这是好事,著书虽然重要,你也要顾及些身体,需要什么药品补品,尽管让明珠去宫内的尚药局去寻,朕早跟内务府打过招呼,你的心思,朕明白,想效力也不在这一时,等你身体好彻底了,朕派你用场的地方多着呢!”
“谢万岁隆恩!”容若赶忙施礼谢恩。
第059章 措手不及
趁康熙翻阅手稿的空档,顾贞观在屋里的其他地方闲逛,瞧见正对门的小木棋桌上摆着副下了一半的残局。顾贞观也是棋迷,顿时被勾起兴致,走过去低头看着黑白各路的局势研究起来。
左右看了半天,总觉白旗已经没了胜算,却又想不出为何如此收尾的残局还被容若摆在这里,心生好奇问道:“这副棋局好生怪异!这黑子明明已是苟延残喘之势,为何还留着?”
康熙和纳兰原本站立在书桌旁,听顾贞观这一问,都将注意力转到这边来,康熙先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便笑起来:“这盘残局原来你还在琢磨,要说那日的对弈确实精彩,只是可惜了。”康熙话落,单手指了指顾贞观,笑着继续说道:“当日你不在,可是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博弈呦!呵呵”
顾贞观闻听康熙如此说,更是勾起了棋瘾,赶着问容若缘由,容若便把当日张廷玉与怀袖对弈,先胜一筹后又惨败的经过给顾贞观讲了一遍。
顾贞观听得两眼放光,直搓手顿足,后悔的只差捶胸敲脑袋了。口中连连叹息:“真可惜,太可惜了,错过这等精彩场面,我与张大人对决许久,还没见过他输棋呢!”
康熙突然想起似乎那日别过,就再也没见过那位风流儒雅,心思敏捷的少年公子,便说道:“那位才思敏捷的怀袖公子,不知道这样的天气如何消解呢?不如我们去马尔汗府上瞧瞧他去!”
康熙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前脚才说要去马尔汗府邸,跟着就催促容若换衣裳出门。
容若闻听,脸上顿时神色骤变,想此刻再差人告知怀袖,康熙就在眼前,已然不及,可就这样去了兵部尚书府,怀袖女扮男装的欺君大罪就落实了,到时若惹得康熙气恼,还不知道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容若不敢再往下想,开口道:“皇上,兵部尚书府从来没接过驾,咱们这么去了,恐怕马大人怠慢圣驾,要不要先差人去通秉一声?”容若说话时,神情紧张地望着康熙。
康熙却将手臂一挥,笑道:“不用说,朕就是要这样猝不及防地造访,才能访到主人的特殊情致,否则他们刻意准备,就没意思了,咱们去玩儿,朕又不是以皇上身份摆驾去他府上,即便是吃窝窝头喝菜粥,朕也不怪他马尔汗。”
容若闻听此言,心中无奈,只得匆匆更换上外氅,与康熙和顾贞观一同骑着马,并辔去往吏部尚书府。
此时已接近晌午,街上的百姓大都回家煮羹烧饭,大街上比刚才康熙和顾贞观走过的时候安静许多,远见淡蓝色的炊烟袅袅,徐徐徘徊上升,在整个京城的上空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蓝紫色的薄雾,笼罩着光秃秃的树枝。
鼻息间,粥饭的香气萦绕,顾贞观下意识地摸摸肚皮,感觉有点饿了。康熙笑道:“咱们今天就饶马大人一顿酒菜,呵呵。”
顾贞观和容若都笑起来,顾贞观打趣道:“倘若真被皇上说中了,马大人中午吃窝窝头,素菜粥呢?皇上是不是要褒奖马大人清正廉洁?”
康熙悠然一笑道:“那可说不准,朕没准会查查他那些俸禄都用去做什么了?怎么连老婆孩儿的肚子都填不饱?”
顾贞观闻听笑起来:“还是皇上明见!”笑声里,顾贞观将目光偷偷向容若脸上瞄。只见容若虽也在笑,细看,却不难发现那笑只是应景,只是在表面上,或者确切说,更像是掩饰什么。
顾贞观还细心的发现,容若的眉心从方才康熙说要来兵部尚书府时,就始终微蹙,他断定,容若定有心事。
容若确实一路都在挂心怀袖,他没见她也好些日子了,自红玉那件事后,她心里怏怏不快,还小病了一阵子,眼下又快到年根儿,她传信来,说尚书福晋嘱咐过她少出门……
再加上天寒地冻,她此刻或在家习文练字,或者弹奏曲子解闷,但十有**,她一定在家,这可如何是好……容若从没像今天这样,殷切期盼他们能扑个空。
很快,三人的马在兵部尚书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停下,康熙和容若以及顾贞观纷纷翻身下马。早有门口的守卫过来接过马缰,将马儿牵走。
守门的小厮虽然不认识康熙,却对容若和顾贞观却都很熟悉,眼瞧这两位大人竟然一左一右走在中间这位陌生的爷两边,便猜到中间这位没见过的,来头肯定不小,守卫的小厮们不敢多问,只毕恭毕敬地将三位让进府门。
进了府,康熙直接对容若说:“你跟怀公子熟识,他在这府里的住处你定认识,咱们就不惊动马大人了,直接去找他吧。”
康熙性情喜欢随意,不喜欢走到哪儿都被一圈人簇拥着,且他出宫时,往往行事更低调,如今来了马尔汗的府邸也是如此,访友便就是访友,不愿涉其他,就如他每次去明府只寻纳兰,却从不见明珠一样。
容若走在最前面引路,康熙一边走一边打量马尔汗的府邸。
康熙还是第一次来这位兵部尚书大人的府宅,但见虽然不算太大的院落却树木修剪整洁,搭配高矮协调,房舍布局错落有致,院落里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几乎没怎么遇见佣人,即使遇见,那些下人们也远远的避让开去,几个年老的花匠在矮树花圃里忙活,似乎是做着帮助树木越冬的活计。
康熙发现这府里虽然没见多少佣人,但却也看不见抽空插科打诨,磨牙唠嗑的闲妇。心想:看来马尔汗管教府里下人还算得当。
康熙哪里知晓,这府里上下打理,那马大人却是个甩手掌柜,全凭着朱赫塔娜一人将这府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管束的条理分明,佣人无不口心钦服。
第060章 凌波仙子
怀袖因昨晚看书睡迟了些,晨起便懒了一会子床。
用早膳的时候,她人还没起来,朱赫塔娜派人送来一碗炖乳鸽,怀袖只吃了一碗细鸽子肉,直到晌午时也不觉着饿。
今日突见下了雪,怀袖心生欢喜,便比往常精神好些。丢开平日练字的帖,让素儿查看月历,细数了数,原来已过了四九,今年年前就赶上立春了。
冬天已过半,怀袖心里仿佛提前闻到了春日樱花飘香的气韵,掐指数了数冬至至今的时日,粉唇展笑,铺开一整张素宣在案上,亲手研开黑的徽墨,红的朱砂,提着狼豪小楷在纸上悬腕勾勒……
怀袖冬日居家时,只要不见外客,一概不刻意梳妆打扮,今日也是如此。
双鬓的发丝梳理起来,在脑后绾一个松松的莲花髻,其余的及腰青丝,全散开伏在背上,自由随性,显出几分飘逸出尘的气质,身上穿一身粉青色的夹棉小袄,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齐整洁白的獭兔毛,既暖和又雅致。映衬的怀袖如雪冰肌,越发如粉雕玉琢般剔透。
康熙第一眼见到 “怀公子”的庐山真面时,就是这个模样。
其实,在康熙进屋之前,正准备去茶房取水的雪雁先前就瞧见容若几人,原本想上前施礼,突然瞧见容若身后还跟了两个穿长袍的男人。
雪雁心内诧异,她从没见过容若带其他男子来小格格的绣楼,今日怎么……
虽然惊诧,可雪雁毕竟自幼住在将军府,后又随着朱赫塔娜入了京城,也算见过世面的丫头。惊诧之余稳住心神,仔细打量容若身后的两名男子。
她头一眼认出的是顾贞观,因他以往来府里寻大人时,她常能见着,另一位似乎也瞧着面熟,仿似在哪儿见过的,雪雁正细想,三人已渐近了。
容若看见雪雁,心头一喜,唤道:“雪雁,你家怀公子可起床了?快去传话,说今天有贵客临门。叫他再莫懒床了呦!”
雪雁闻听容若这句话说的奇怪,怎么都来到她家府上,还称呼格格为怀公子?边寻思边又向后面那男人面相上偷瞄着打量,这近距离一瞧,雪雁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飞转回渌水亭下棋的那日,是……黄三爷!
雪雁差点惊呼出声,她也同时反映过来容若方才刻意称呼怀袖的用意,也顾不得与这几位行礼,转身就欲往绣楼跑去给怀袖报信,因为心急,没留意脚下,一脚踩进树丛里滑了个趔趄,险些将手里的茶壶扔出去,幸亏壶里没水,否则非泼洒一身。
正待雪雁着急忙慌往回赶时候,康熙突然开口唤住她:“等等!”
雪雁的脚步被这两个字硬生生拽住,回过头,怯怯不安地望着康熙。
不知道为什么,雪雁每次见到这个人,都觉得有种强大气场压迫着身心,仿佛被他操控住了灵魂,好似不听从于他就是冒犯天威。这男人虽然面相温和,却又让人不自觉的紧张,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雪雁此刻尽管如万蚁挠心般地着急,也只得乖乖杵在原地。
康熙笑道:“咱们都到怀公子的房门口了,就算堵他到被窝里又何妨?他又不是女儿家,还要避人梳洗打扮不成?咱们既突兀而来,已打搅了主人,就学刘备当年对孔明那样,客随主便吧。”
容若闻听再无奈何,却还是忍不住问雪雁道:“你家公子起来了吗?”
雪雁磕巴回道:“起,起了。”
容若稍稍缓了口气,心想:起来就好,其他的,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许多,到时哪怕要砍头,他陪她共赴黄泉便是。
想及此,容若反倒觉得心里的石头被挪开,心胸开阔起来,向小楼走的步子,也轻快不少。
康熙跟在容若身后,始终没留意雪雁,只当她是怀公子身边的使唤丫头,只因当日在明府见的那一面,她也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小厮。
康熙最先踏入怀袖的房门。
此时,怀袖正背对着门,衣袂翩然,一只手轻捻毛笔,另一只手扶着宽宽的衣袖。
毛笔如行云一般游走在素宣上,细细描绘出苍茏的枝杈,口中轻声低声吟诵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滑落在身前的几缕黛丝,轻盈地飘散垂落在双鬓间,细致的腰身下,长长的宽大裙摆,摇曳飘洒在地上,时而微微移动脚步,仿若凌波仙子,临水而照。
第061章 消寒梅
雪雁才踏入房门,见怀袖还未察觉,便要通秉,可没等开口,就被康熙抬手止住。
容若原本也想说话,见此情景,只得噤了声,与顾贞观一同垂手立于康熙身后。
康熙静静地站着,距离怀袖近在咫尺,凝视着怀袖专注作画的背影,屏息凝神,像是怕吓着因顽皮贪玩而落于人间的仙子。
容若先是望着怀袖娇美的背影,转移目光,落在康熙同样专注的侧眸,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腾起,搅扰着他好不容易才抚平的思绪,而此刻令他紧张的,已不再是怀袖,而是康熙眼中的惊艳光芒。
怀袖描完一支微含半苞的梅花瓣,将手里含了朱砂的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满意地细细品鉴赏玩。
雪雁见怀袖搁下笔,也顾不得黄三爷如何示下,赶着步子小跑到怀袖身旁。
“跑什么呢?我又不急着用水。看你去取个水脸都跑红了,快去炉边烤烤。素儿清早在炭灰里埋了几只红壤白薯,你顺便看看烤好了没,若是好了,咱俩趁她此刻不在,先分着吃了。”怀袖因垂目欣赏画作,对雪雁说话时,并未瞧见她的神色。
“小格格……”雪雁叫了一声,急地直跺脚,双眼直勾勾瞪着怀袖。
怀袖听她如此唤自己,缓缓抬起眼帘,却见雪雁一双骨溜溜的眼珠儿直撇她身后,轻蹙眉心,不解地转过身子。
瞬间,时光仿似凝结了一般,四人相对而视,谁都无语。
“你……你们……”怀袖怔愣了半晌,才缓过神,嘴里咕哝半天,却只吐出这几个字。
她万没想到,这几个大男人竟长驱直入她的绣房,眼前这三人怀袖虽都认得,但如此突兀地站在眼前,她仍一时反应不过来。
容若先开口,轻声提醒道:“怀儿,还不给黄三爷和顾大人请安?”
怀袖仿佛被这句话从梦中戳醒,赶忙向前走几步,盈盈低身纳福道:“黄三爷吉祥,顾大人吉祥,容大人吉祥。”
虽然是礼数所需,可最后那个称呼,容若仍听着十分刺耳。
仿佛这短短数字,便将他们的关系划得天上地下般的遥远,一个化成了太阳,灿灿地悬在白天,另一个化成了月光,只得退回苍夜,走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康熙始终没有开口,也瞧不出他的神情,只举步绕过怀袖,走至书案前,撩起那张瞄了部分梅花的画,看了半晌,轻声问:“为何不画完?”
怀袖闻听,忙回身应对。
容若垂目伫立,顾贞观则饶有兴致地轮番瞧了一圈眼前这三人。他已觉察出,这几人之间,有微妙的气息暗然涌动。
趁着康熙询问怀袖话的空档,顾贞观仔细观察容若的表情,那双精明透亮的双眼眨了眨,不自觉露出浅笑,心里琢磨:哪天抽个空儿,得找这呆子聊聊。
“回三爷,这幅梅图与平日所做的梅花图有所不同。”怀袖温声回应道。
“哦?”康熙挑高半边眉,面露不解。
怀袖道:“这幅梅图名为《九九消寒图》,整幅图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象征着冬岁末的九个数九天。”
话落,望了眼康熙仍旧疑惑的眼神,浅笑解释:“漫漫冬日里总难免叫人心情沉闷,便作了这幅消寒图,每天晕染一朵梅花,像是眼前萧瑟的景致被春又催走了一天,等这满眼梅花红遍,春也就深了。”
康熙听后雅然淡笑,认真数了数这画上的梅花,却只数出八十朵,不禁问道:“不是九九八十一朵吗?怎么只有八十朵,少了一朵?”
怀袖没想到这位黄三爷心思竟然如此细腻,当真去数那梅花,双颊不禁飘出淡淡的一抹绯红。
怀袖的娇羞怯态正巧落入康熙眼中,看得他蓦然微怔。
“是我粗心,漏画了一朵。”怀袖低声喃语。
康熙闻听,唇绽淡笑,细细端详这画工,绝不是逸笔草草,虽是出自女子之手,那梅树枝干苍劲,有挺然不畏霜雪之气节,而那梅花却娇嫩灵动,高标清远,仿佛拂风而过可随之轻盈起舞一般,整体流畅雅致,跃然纸上。
这笔头的功夫,绝不输于宫里那些自恃会作画的大臣。
康熙提起刚才那只含了朱砂的毛笔,在顶端的枝桠上轻点几笔,一枚朱红色的梅花跃然而出,娇态惹人怜爱。落笔笑道:“这下就不少了。”
怀袖看着康熙新填上去的那一朵不染自朱的梅花,不禁怔住。
第062章 喧宾夺主
怀袖没想到,这个连熟稔都算不上的黄三爷,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在她画作上动手笔。
没错!这《九九消寒图》的确是少一朵梅花,但,这少的一朵却并非是她粗心所致,而是为容若而留,她期待来年春深,他带着她去郊外踏青,骑马射猎,到那时,他再亲手执笔,为她的画作收一个漂亮的结尾。
这也是怀袖心底的秘密,她将这幅梅图暗喻自己与容若的情感,如这画作般完满……
可眼下,这个不请自来的黄三爷,竟未经她允许,擅自在画作上添加笔墨,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一笔,在怀袖看来,仿佛那落在画上的红梅,不禁是一笔画墨,抢占的却是她心中的情感阵地,就如他的人一样,不请自来,还喧宾夺主!
康熙自认这梅花添加的位置和色泽形态均别有一番别致的韵味,扭头看向怀袖,却没想到,对上的竟是一双微含嗔怒的凤眸。
康熙被怀袖这突如其来的嗔怨怒容,弄得一时反应不过来,略微迟疑片刻,却又转而微笑,似并不在意。
容若自然瞧看见了怀袖刚才怒视康熙的那一眼,心中几乎漏跳了一拍,心里为怀袖这冒失的行为着急上火,嘴上又无法提点,正心急如焚,见怀袖正偷瞄他。容若紧蹙眉心,瞪着怀袖轻轻摇头。
怀袖知道他这样瞪她的缘故,定是瞧见了自己瞪视这位黄三爷,聪明如怀袖,当然也明白他眼波流转中,是在提醒她克制情绪。
可,此时的怀袖心下委屈至极,早于内心抱怨:人家都要鸠占鹊巢了,她是为着他着恼,可他却偏偏不念她的一片心,反而嗔怪,哼!
原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雪上添霜,怀袖索性将俏脸一沉,杵在旁边一语不发。
“怀儿,还不给客人奉茶!”容若见她如此,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虽是提醒,但语气难免因为担心而重了几分,听上去反更像斥责。
此时,雪雁已经捧了新添茶汤的水壶回来,放在保温的棉垫子里。
怀袖听见容若如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至桌前,将茶碗取了三只出来,分别斟了茶,斟完茶也不让也不敬,就任由茶碗在桌上搁着,仍旧面无表情向旁侧一站,任这几个大男人在自己房中晃悠,丝毫没款待客人的意思。
康熙倒也并没因为怀袖的慢待而气恼,兴趣盎然地这转转那儿瞧瞧,又走到书架前看了看怀袖书案头最近正翻阅的书,看见有本《道德经》正倒扣在桌面上,心道:没想到这丫头竟还对老庄这类道学精粹感兴趣,隧欲拿起来翻看。
怀袖眼尖瞧见,脚下迅速一个滑步过去,先一步将书拿起来,按在胸口,笑容僵硬道:“这本书里有我的一些拙笔粗批,黄三爷还是不要看了吧。”
她动作如此迅速,倒是令康熙吃了一惊。不过,康熙转眼见她面露红晕,想她是不好意思让外人见她的笔墨,情急之下才如此,倒是也很能理解。
容若却更显紧张,正欲上前说话,却被顾贞观一把拉住衣袖。
容若回头看,见顾贞观正浅笑望着他,眨巴着他那对精亮的双目,对他轻轻摇头,伸手在他的衣袖上暗暗拽了两下。
容若此时心已乱,一时琢磨不出顾贞观的用意,只脚步停在原地,心内焦急却使不上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康熙瞧见怀袖此时虽双颊绯红,但神情却依旧暗含不悦,心下不禁哑然。
他今天的突然造访,定是唐突了眼前的佳人。不过这小女子到确实有个性,他还没弄明白啥时候得罪了她,却见她已满颜愠色,不过虽然面含怒容,但天性中的纯然可爱却也没因恼怒而减损半分,反而更凸显出这女子不似风摆柳枝一样没性格的俗女。
康熙明白,再叨扰下去就怀袖恐怕没多少耐心,见好就收才是道理。转身走到桌边,端起其中的一碗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回身对怀袖说道:“今日冒昧了。”话落,又对容若和顾贞观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康熙说这话,已抬腿跨出了怀袖闺房门槛儿,顾贞观跟在后面,容若走在最后,等前面的二人都出去,容若举步前回过头深深凝视怀袖一眼,目光中掺杂着些许困扰和疑虑。
怀袖见他如此,正欲上前说句话,容若却已经收回目光抬腿出门去了,只留下门帘空晃几下停了下来,窗外廊下的脚步声渐渐行远。
第063章 红梅迷情
屋内突然宁静下来,怀袖踱步到床边,倚着床栏坐下,目光怔愣出神,她此时依然没弄明白刚才容若几人突然来访,究竟做什么……
那个莫名其妙的黄三爷,表面瞧着极讲理,却行为霸道。他怎敢光天化日就闯进吏部尚书府的内宅……
还有,容若刚才的眼神好奇怪,虽然在暗示她不要失礼,却仿佛又带着几分畏惧,对谁畏惧?是那位黄三爷吗?容若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人的感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容若为什么不拦着他们,居然还将他们直接带进她的闺房,他今天一反常态的行为究竟是为什么……
一大串问题抛下来,像乱飞乱撞的蜜蜂在怀袖脑子里不停的纷扰,而刚才那些出现在她房里的人仿佛一场梦境,此刻醒了,人就走了。
但怀袖知道,那不是梦,因为梦境不会留下痕迹,而躺在书案上的画纸上那枚艳红色的梅花,就是他们来过印证。
那朵嫣红的梅花,像是一个专门为刚才发生的一切篆刻的印记,将刚才的那一段,她不愿认领回的光阴标示出来,让她想抵赖也不能够。
那朵梅花又像是一个确定,仿佛确定了她与另一个人,从原本没关系变成了一种共同的关系……另一个人?怀袖心里陡然一惊。
她被自己脑中突然迸出的这个词震撼住。
另一个人是谁?怀袖蓦地抬起眼帘,目光如剑锋刺向桌面画上的那朵朱红梅花,
“没有另一个人!他是个入侵者,未经他允许,就强走了原本属于容若的东西,这人真可恶!”怀袖口中愤愤念着,猛然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着刚才被那位黄三爷喝了一口的水杯,抓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
陶瓷与石板瞬间碰撞出清脆的碎音,杯子的残骸向四面八方迸溅,有的迸溅起来,竟在她的手背留下了如那朵梅花一样的殷红色的血痕。细细的,长长的,也如那支沾了朱砂的毛笔描绘出来的一样,衬着怀袖细瓷般柔白的肌肤很是惹眼。
怀袖神智渐渐有些涣散,她不清楚雪燕和素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知道耳边有人乱纷纷说着话,怀袖听着觉着越发心烦,想开口制止她们,眼皮却沉的似不听她的意志,终究只闭着眼,任由她们折腾,突然心里又惦记起什么似得,咕哝着说了几句话,便神志不清地睡了过去。
素儿轻轻给怀袖拖掉鞋子,将被子拉开盖在她身上,刚腌好被角,突然听见怀袖口中嘟囔,素儿赶忙把耳朵凑近怀袖嘴边,屏住呼吸听着,只没头没尾地听见一句:“把那画收起来,我不想看见!”
素儿起身走向书案,果然见书案上铺展着一张画,是上午刚画的,素儿伸手提起画看了看,觉着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素儿回头看了眼秀床,床上的人儿已经睡熟了。
素儿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画一点一点卷起插进桌边的敞口大花瓶中。
★★★
康熙与顾贞观和容若出了吏部尚书府的府门,趁康熙上马先走两步的空儿,顾贞观一把按住容若的手背,笑着说:“别想了,啥事儿没有!”那笑容里暗流淌着几分微妙,眼神却是笃定的。
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顾贞观说的“啥事没有”到底是啥意思,莫非……他猜出了自己心底一直担心的事?转念又一想,不可能!他又不知道皇上见过女扮男装的怀袖。但此时已来不及细问,顾贞观已经翻身上了马,并催马跟上康熙,容若只好上了自己的马,随他二人去了。
刚走到长安街头,康熙回身对顾贞观说:“你现在去趟索额图府上,传我口谕,让他明早来南书房,我有话问他。”
顾贞观领旨走了。容若看着顾贞观走远的背影,心里越发地纷乱,他明白康熙是故意将顾贞观支走,也知道定是有话要问他,可他却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康熙的问话。
康熙却只字未提刚才的事,只又聊了些关于书稿编纂的事儿,还饶有兴致的趁着雪景,吟诵道:“歌千阙,词千阙,天苍地茫情切切,与君念留别。诗成行,赋成行,墨染白素泪如霜,那堪西风凉。长相思, 长相忆, 相忆相思君知否, 情浓两处愁。长相伴, 长相守, 相守相伴妾所求, 恩深水长流.”
容若听出了康熙词句中暗含意绵情长的慨叹,又不敢贸然开口,只静静听着,不知觉两人已进了端门,李德全早等在门班房内候着,瞧见康熙和容若的马刚一露头,李德全就抱着康熙的黑貂大氅跑过来,拦住马要给康熙披上。
容若见已经进了宫,没了刚才在街上的避讳,便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恳请皇上降臣以欺君之罪!”
第064章 无错之错
康熙突然闻听容若如此说,微怔几秒,随即对李德全挥了挥手,李德全识相地赶忙回避开。康熙开口问道:“她是谁?”
容若如实回禀:“她就是疆北正白旗振国大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也就是兵部尚书马尔汗大人嫡福晋的亲妹子。”
康熙听了微微点头,没说什么,翻身上马而去。
康熙没说话,容若只得继续跪在雪地里,眼望着康熙渐行渐远的背影。
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越浓,越衬得地上格外明亮,天浑的如泼翻了俨茶,雪似乎还没下够。
逼人的寒气只往人骨头缝里钻,容若跪在雪里的膝盖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神智也逐渐迷糊起来,但仍强撑着精神,他心里明白,眼前这天寒地冻,一睡着就醒不来了,可这样跪一夜,能不能留口气到明早也说不准呢。
容若已猜到,这多半是康熙对自己治的罪,欺君本就是大罪,判得重能株连九族,甚至连怀袖也牵连进来,思及此,容若不禁释然,自己如果就这么死了,也算是便宜了。
想起怀袖,容若心内动容,如果他一个人能够承担下全部罪孽,怀袖得以保全,他觉得眼前这样死,实在值得,他只望她一切安好……
正想着,远远的见一个人影晃悠过来,越走越近,容若凝了几次眼神,因为实在太冷,终究没能看清来人的脸,直等到那人跑至他跟前,才认出来,是李德全。
“哎呦,容大人当真还跪着呢!”李德全边说话,边将容若从地上搀扶起来。附身掸了掸容若身上的雪,支撑住容若虚软的身体,喘着气道:“幸亏万岁爷惦记着您,叫我赶来瞧瞧,要不您的小命就搁这儿了。”
容若只觉舌头僵硬,身体软的没一丝气力,身体全倚在李德全身上,李德全也是用尽力气支撑着两人的身体,好不容易挪到午门外,远远地一乘四人抬深绿色棉呢小轿跑过来。
小安子最先跑过来,从李德全手臂上接过容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瞧着容若冻得发青的唇,眼圈儿一红,抽啜呢喃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下午出去时候还好好的。”
“小子,没事儿,容大人受了点凉,回去煮一锅姜汤热热地喝了,保管明儿就好了!行嘞,我把容大人交你手了,好心照看着,皇上那边还等我伺候呢!”李德全说罢扭身就往回走。
“李,李公公留步。”容若刚才走了几步,身上郁结的血液舒缓开,终于能开口说话,便唤住李德全。
李德全听见赶忙又折回来:“容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皇上怎,怎么说?”容若缓声问道,虚弱的容颜却依然掩饰不住眸中的紧张,
李德全含笑道:“皇上说了,那日见得是黄三爷,没有欺君不欺君这一说。”话落转身就走。
容若闻听,眼眶一热,挣开小安子的手臂再次跪地磕头,口中大声说道:“谢主隆恩!”
次日,纷纷扬扬的雪片继续飘落在天地间,仿佛想要将人间彻底遮盖住,但雪的心里终究是柔弱的水做的,无法彻底覆盖人世间的所有不洁,也无法涤荡出人世间所有的洁净,默默地飘落在地,终究是无奈的唯一选择。
雪花没有根,却生出了璀璨的花朵,这样的开始也就注定了它辗转坠入尘埃,后终究要消失在尘埃里的宿命……
命运之轮开始旋转时就埋下了种子,而后诡异的微笑,只安静的等待着世间的万事万物结出属于各自的果。
康熙仍旧如往常一样,斜倚在南书房的大迎枕上,一只手拿着一份奏折,另一只手,拿着一柄巴掌大的玉如意把玩着,面前的桌上,放着张揉皱了的字条儿。
康熙口中低声念着:“四张口儿反,天下由此散。日月双照五星联,时候到来一起完……”念完,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脸,问站在旁侧的张廷玉:“你确定这份奏章上的解释没错?”
张廷玉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回万岁,这件事臣已经彻查多时,臣敢断言这奏折上所解却无差错!”
康熙点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隔日你与顾贞观,容若一同进宫来见我,咱们商议着年前就把这事儿做个了断!”康熙说这话时,斯文白净的脸微微涨红,表情虽肃然却是平静的,只是那双平日向来温和的明眸中迸出两簇杀气。
第065章 腊八佳节
转眼已到了小年时节。
小年,是年三十儿前最后一个节。俗话说:腊月二十三,糖瓜儿沾。小年这天清早,大人小孩儿都嘴里含一块甜甜的蜜糖,是为了用糖把嘴粘住,不许骂人说脏话了,当然,这一天最重要的还要准备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
对平常百信而言,灶王爷掌管着一家的肚皮饥饱大事,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大日子,自然马虎不得,他们还指望着这位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呢。
小门小户的普通百姓,有米下锅过的就算不错的光景,腊八粥的内容便是大米,小米,花生,黄豆参合在一起熬上一大锅。大人孩子每人一碗插根筷子倒不了的稠粥。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再给锅里放几颗枣子,红的,黄的,白的,看着颜色鲜亮,闻着也是香喷喷的稻谷味儿。
侯门富贵之宅的小年则过得隆重些,腊八粥的内容也就远远不限于那个“八”字上面了。除了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去皮枣泥等这类常见的食料之外,比较讲究的,早半个月前就开始酿制配颜色用的青红丝,果脯干,桂圆肉,蜜饯,葡萄干等,再加上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增添颜色的搭配和香脆有嚼头的口感,出锅后再依照个人口味添加白糖红糖,蜂蜜等调味,细数起来竟然也有十大几种之多了。
疆北振国将军府
东果儿格格每年腊八节时,必定亲手下灶煮粥。为阖府上至将军葛吉泰下到粗使奴才分食腊八粥。分完了最后一碗,已是从天没亮起床忙活直到晌午正阳高照。
东果儿格格吃完了腊八粥,照例去后院给母亲固伦锐敏公主请安,刚进门,就见炕桌上一口没动的腊八粥。
“额娘,怎么一口都没吃?是今年做的粥不和您的胃口么?”东果儿坐在炕沿上,仔细看着额娘的容颜。
古论锐敏公主依旧不改平日慈眉善目的容颜,只是眼睛里的神采有些空落。
沉默了一小会儿,固伦瑞敏公主才缓缓道:“往年的腊八粥,都是怀袖亲手端给我的……”说着眉头微蹙,虽强忍着却已红了眼圈。
冬果儿闻听此言越发的按耐不住,泪水早成双连对的滚落下来。悄声哽咽,颤声道:“过了这个年,怀儿就,就该入宫了,我,我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她了……”说着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固伦锐敏公主听着女儿的这些话,悄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深邃的沉思……
而此时的京城,怀袖面前却放着一只空碗,里面原先盛着的是二姐朱赫塔娜亲手熬制的谷香四溢的腊八粥,此时被怀袖吃的一干二净。
“今日过节,外祖母和额娘还不知怎么想你呢!”朱赫塔娜笑道。
怀袖托着下巴悠悠道:“我也想她们,可是想也得努力加餐呀,不然叫她们更担心!”
自上次那场冬雪开始,怀袖就一直卧病在床,直到这几日方才痊愈。
这两天刚有了些食欲,前两天齐步琛独自,偷偷从边塞单骑来京城看怀袖,说是额娘想她想的厉害,齐步琛怕过了年,怀袖入宫后,再见面就难了,赶着年前,冒着大雪跑来京城,带了怀袖最喜欢吃的将军府里的酱野味儿,另外还有一封菱悦托人捎来的信。
怀袖见了哥哥原本就欣喜不已,看了菱悦的信,更是喜上眉梢,菱悦的产期虽然提前了几天,但蒙菩萨保佑,母子平安,菱悦的肚皮真够争气!一口气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
菱悦在葛尔丹部的地位也母凭子贵,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怀袖看了信,高兴得第二天就下了床,还特地跑到二姐的佛堂里去上了三炷香,磕了几个头,还求着二姐给菱悦念了几遍祈福经。
吃过了腊八粥,放下碗筷。怀袖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也比前阵子清爽了许多,眼瞧着窗外暖融融的一轮冬阳,怀袖有些蠢蠢欲动。
“姐,我想出去走走,行吗?”怀袖小声跟朱赫塔娜央求。
朱赫塔娜原本想一口回绝,可瞧着她那双可怜巴拉的大眼睛,又想着她过了年,就要入宫了,心便软下来,嘱咐道:“要想出去,必须让雪雁跟着,而且不许时间太长,天气冷,你身子刚好不多时,小心着些!”
“嗯嗯,我保证听话!”怀袖见二姐松口,拼命点头应允,起身向后院跑。
第066章 紫凤巧遇
怀袖一早站在绣楼廊下,就隐隐听见街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听雪雁说,京城里的小年比正经年三十儿还热闹!很多京城里有名的杂耍班子,这天都是年前最后一场戏,再赚一笔钱,明儿就收工回去过年了,还有很多高跷秧歌,都趁着今天街上人多出来彩排,伸展一下手脚,准备在正月十五那天一展技艺。
怀袖的七魂八魄,早被那些披红挂绿的花脸丑旦,还有那些敲的震天响的锣鼓声勾了去,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怎么能囚禁得住她那刚出窝的雏燕似得心。
雪雁给怀袖换了件象牙白色的狐皮夹棉袍,外面披着的,是朱赫塔娜一件簇新的裘皮长毛斗篷,怀袖住的院子里,前些天腊梅开了几支,她常出去踏雪赏梅,朱赫塔娜就将这件珍贵的雪裘斗篷给了她,让她出门裹身子。
“病了这些日子,面色还没调养过来,被这身银衬得越发的面皮白皙了,真正透明似得,乔装真可惜,若是女儿装再涂点胭脂,唇上点一点儿朱红,比年画上的女子都好看!”素儿忍不住赞叹。
素儿原以为来了京城,怀袖会不适应水土,可没料到住了这大半年,怀袖越发出落的粉雕玉琢,柔嫩白皙,想来,定是这京城的风没有北疆的烈,水也比北疆的柔和一些,养人一些。
怀袖和雪雁照旧坐着小马车出府。
“小格格今天想去哪儿逛?”雪雁问。
怀袖想了想道:“还去紫凤楼,那条街上什么热闹都有,挑个靠窗边儿的位置坐下,又暖和视野又开阔。”
拿定了主意,雪雁跟赶车的小厮吩咐,小马车摇着铜铃铛,直奔紫凤楼而去。
很快,车停在紫凤楼门前,雪雁小心翼翼扶着怀袖下了车,主仆二人进了紫凤楼,紫凤楼的茶伙计全认得怀袖,一边往楼上招呼主仆二人,一边闲聊问:“怀公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咱们这儿喝茶啦,小的还以为您离开京城了呢。”
怀袖闻听只笑了笑说:“这不是又来了么?放心,只要我有空出来,多半都会来捧你家的生意。”
小伙计先打了个千儿,嘴甜笑道:“我这儿先替我们掌柜的谢谢您嘞!”
伙计将怀袖让至靠窗的一个小茶桌旁,扯下搭在肩膀上的雪白手巾,利落地将本就一尘不染的桌櫈又擦了一遍,转身下楼去端茶点。
就在怀袖等茶水的功夫,正闲看窗外的景致,却听见楼下迎客的伙计高声喊道:“容公子两位,楼上请您咧!”
怀袖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巧?自己和他竟然前后脚进门,像约好了似得。
正想着,耳听楼梯口传来噔噔的上楼声,目光不自觉地盯着楼梯口。
容若和顾贞观二人上了二楼,容若走在前面,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也正望着他们的怀袖。
容若先一愣,紧跟着面色微显不悦,径直走至怀袖身前,一扫往日的温和,沉声问:“你怎么今天跑出来了?街上人闹哄哄的,还不快回去!”语气中竟夹带着几分斥责。
怀袖闻听微微怔愣,一时反应不过来。容若对她从未用如此口吻说过话,语气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又见他神色严肃,目光凌然,怀袖也不禁怒从心生,仰着脸,同样回瞪着容若。
容若见怀袖仍坐着没动,又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定又是性子里的倔强劲儿犯了,厉声道:“还不快回去?没事儿别到处乱跑,你坐车来的吧?我这就去找赶车的小厮,赶紧送你回府!”说完,竟不由分说,拉起怀袖的胳膊,就要往楼下走。
此时,刚才招呼怀袖的茶伙计刚巧端着托盘过来,将怀袖的茶碗和几样点心盘子放在桌上,小声说了句:“怀公子,您点的上齐了。”边说边偷偷瞄了两人一眼,迅速转身子退去。
与容若同来的顾贞观,很识相地坐到另一张临窗的桌上,目光始终注视着窗外,仿佛没看见怀袖似得。
怀袖嗔怒,手臂一扬,甩开容若的手,怒道:“这紫凤楼又不是你开的,既然你来的,我凭什么来不得?” 容若见怀袖如此,知道来硬的这丫头只会更倔强,只得婉转口吻,温和劝道:“快回家去吧,今天街上人杂,你一个人小小年纪,出来不安全!”
怀袖白了容若一眼,满不以为然地悠然落座,还端起茶碗悠哉地品着茶,道:“我才不这么早回去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要看够了热闹再回去!”
第067章 清真事件(上)
容若见她丝毫不知事情厉害,心中压不住焦急,剑眉蹙起,正要准备再次开口,却见旁边桌上的顾贞观突然霍地站起身,目光灼灼,盯着牛街清真寺方向看了数秒,回头对容若大喝道:“看!起烟了,咱们快走!”说完,自己先一个箭步向楼梯口奔去。
容若闻听一惊,也向窗外看了一眼,果然见牛街清真寺的方向,阵阵灰黑色的烟雾越来越浓飘向空中。容若手往腰间一按,脸色阴沉,对怀袖厉声说道:“赶紧回去!”
怀袖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竟是带着刀出来的。可还来不及开口出问,容若已经跟着顾贞观飞奔下楼去了。
怀袖见此情景,知道定时出了事,心中挂念容若,情急起身,将袍子前襟一提,快步跟了上去。
雪雁着急地跟在后面叫:“小……公子,出来时福晋叮嘱过的要……哎……您等等我呀!”雪雁见怀袖已下了楼,急得话也没说完,跟在后面噔噔噔跑下楼。
楼下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一个高个子男人碰了雪雁一下,险些将她撞倒,雪雁也顾不得这多,慌忙往紫凤楼门口追怀袖,可等她跑到了街上,哪里还看得见怀袖的人影。
雪雁焦急地直跺脚,正左右顾盼时,远处疾驰过来几匹马,马上全都是前胸绣着补子的官员,后面还跟着奔跑着的一队官兵,路上的老百姓被撞的撞,吓得吓,四下里乱跑乱嚷。
前头骑马开路的官员见了挡路的百姓,一鞭子就抽到边上去了,那鞭子可没长眼,鞭梢连带着扫在一片人的脸上,胳膊上,后背上……顿时又掀起一阵**叫嚷声,可那些官兵却充耳不闻,顺着大街直奔牛街方向跑去。
街上越来越混乱,雪雁娇小的身体夹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可她也顾不上这些,边抹着眼泪边拨开人群哭喊:“格格,你到底在哪儿呀?”
旁边几个个高壮硕的男人从雪雁旁边推开人群跑过去,把雪雁一下推到在地,雪雁刚一摔倒,立刻就有拥挤的人群踩踏过来,幸好紫凤楼的一个茶伙计靠在门边瞧热闹,见此情景,眼疾手快一把将雪雁从地上拉起来,拽进了紫凤楼。否则那一群人踩上来,身材娇小的雪雁就是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那小伙计将雪雁拉进紫凤楼,他认得雪雁,知道她是常来听书的怀公子的贴身小厮,好心安慰道:“这乱哄哄的,你上哪儿找你家公子去?早点回去吧,没准你家公子此刻已经回去了呢。”
那茶伙计见过上次怀袖在紫凤楼教训宝兰家奴的场景,又笑说:“放心吧,就凭你家公子那身手,肯定不会有事的,不过是与你走散了。”
雪雁此时不知是被惊吓过度,还是因与怀袖走散而担忧,目光失焦,神情涣散,口里只顾着呢喃不止:“回去……弄丢了我家小格格,我哪还有脸回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茶伙计听她口中一直嘟囔着什么小哥哥,其他的也听不明白,以为她是刚才被吓坏了脑子,索性也就不理会她,转身继续看热闹去了。雪雁呆滞着干坐了一会儿,又转身走进纷乱的人群。
怀袖见纳兰和顾贞观飞身上马,向牛街方向飞奔而去,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取自己的马,见路边一个石桩上拴着一匹大青骡,也顾不得许多,解开青骡的缰绳飞身跃了上去,飞掌拍向大青骡后臀。
那大青骡被怀袖这一掌拍的受了惊,腾开四蹄便跑了出去。
怀袖眼见距离前面纳兰和顾贞观的马越来越近,她此刻满脑子都是容若刚才阴沉的面容,和腰间冷森森的佩刀,根本没注意到路两边,与她反方向如潮水般哄跑的人群。
越接近牛街清真寺,黑烟越是浓烈,空气中浓烈的烟熏味道,呛得怀袖忍不住咳了几声,容若和顾贞观将身子低低地匍匐在马背上,目光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怀袖扯着大青骡的缰绳,紧紧跟在容若马儿后面。
两匹马已经进了清真寺的大门,只见寺院内四壁悬挂着的血红色的旗帘已经全部被点燃,火舌呼呼地不停向四下蔓延,正虎视眈眈着四周支撑着殿顶的廊柱,有的火苗已经缠绕上了廊柱的身体,如赤金蟒蛇一般吐着火信子乘着滚滚浓烟往房梁上窜。
“在那里!”顾贞观伸手一指,对容若大声叫道。
容若顺着顾贞观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锦衣卫中间紧紧簇拥着一个身着白裘的男子,那男子正是康熙。
第068章 清真事件(中)
第068章 清真事件
顾贞观和容若催马向那边靠过去,正当二人的马快要接近锦衣卫时,只见一个黑影从侧旁跃过来,白森森的刀刃刺向顾贞观后心,容若恰巧在顾贞观背后,见刀快到近前,伸手抽刀出鞘迎面一档,将那黑衣人的刀磕到一旁。
那黑衣人转刀锋刺向容若,两人纠葛在了一起。
此时跟在容若身后的怀袖,见容若被卷入了乱战当中,又着急又担心,只恨自己此刻身上没有兵器。
放眼四顾,见四下到处都是戴着红顶子的官兵和黑衣人混战。怀袖见刚才偷袭容若的也是穿黑衣的,便知道这是官匪混战了。
此时,一个黑衣人跃至她的骡子旁边,举起手臂,正准备用刀偷袭一个身穿补服的官员,怀袖瞅准时机,从其身后使出一个燕子过梁,双手扳住黑衣人的手腕,用力一拧,没想到那人根本没什么功夫,被怀袖拧住的手,握着刀竟然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噗嗤”一道殷红的血渍从那男人的喉咙处飞溅出来,喷了怀袖一身。怀袖劈手夺下他的刀,身子迅速向后仰过去,想躲避开那人迸溅出的血渍。虽然她闪过的速度极快,可还有些血渍迸溅到了前襟上,一阵腥气扑来,怀袖感觉胃里涌上来一阵恶心。
虽然她会一些功夫,但自幼习武也只是为了防身所用,从没杀过人,刚才原本只想夺那人的刀,没想到他那张牙舞爪的样竟全是唬人的,全不顶事,怀袖虽是无心之举,却也心生愧疚,此时,又一个黑衣人扑向纳兰背后偷袭,怀袖顾不得许多,催胯下的大青骡提刀迎了上去。
容若面前被大群黑衣人围拢着,只顾拼杀。顾贞观是文官,不会功夫,容若要一边护着顾贞观,一边应付源源不绝的黑衣人,渐渐有些应顾不暇。
此时黑衣人似乎比刚才进来时候还多,正当容若全神贯注抵挡眼前几人时,只听耳边一阵冷风扫过,容若下意识低身避过刀风,趁机回身看,只这一眼,脸上霎时间惊得血色褪尽。
只见身后一位白衣翩然的少年,手握一柄钢刀,白晃晃的利刃如雪翻飞,正与几人困战厮杀,那翩然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怀袖。
此时的怀袖,一身银色素裹的娇躯,手中一柄单刀周身翻飞,在人群中煞是惹眼。
黑衣匪徒见她年纪轻轻,却功夫了得,且又穿着华贵,以为她是什么重要人物,纷纷向她袭去,容若保护着顾贞观自顾不暇,眼看着怀袖已渐渐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
他还不知,怀袖此时是大病初愈,身体尚羸弱,如何能应付眼下众多虎狼一般的匪徒,容若心中焦灼如火,却又苦于一时分身乏术,无计可施。
索性,容若和怀袖虽然被众多黑衣人围攻,却并没被冲散,三匹马正徐徐向着锦衣卫聚集的方向靠拢过去,被锦衣卫紧紧护在中央的康熙,面色从容镇定,平心审视眼前混乱的场面。
康熙心里有数,眼前虽然看似黑衣人占了点上风,但他知道这不过是故意安排的引蛇出洞的计谋,不让援兵进来,就是为了用自己引出这些黑衣人背后的主谋。
就在康熙沉着观战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身银装,正拼力厮杀的怀袖,康熙咋见众多黑衣匪徒围拢着怀袖一人周围,并隐隐瞧见怀袖胸前一串鲜红的血迹,那一刻,康熙心里仿佛失落了什么。
瞧出怀袖此时已是勉强支撑,康熙心下一急,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抬手拍了一把自己的贴身侍卫,号称金鞭神将李铁,手指着怀袖命令:“你去把那位白衣少年带过朕身边来。”
“可是您身边此刻……”李铁此时心全系在康熙的安危上,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康熙心急,瞪眼吼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伤了他半根毫你家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铁见皇上盛怒,不敢再迟疑,将手中钢鞭挥舞的霍霍生风,顿时辟出一条路来到怀袖近前。
此时的怀袖早已力不可支,握着刀的手腕不住地颤抖,招架的姿势也越来越绵软无力,一个手握双刀的黑衣人一纵起身,由上自下举着双刀朝向怀袖压顶便砍。
怀袖迅速抬手挡那下落的双刀,三刃相撞,只觉得手臂被一阵巨大的力量震的发麻,手里的刀“砰”地应声飞了出去,怀袖眼前发黑,觉得天地在旋转似得,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069章 清真事件(下)
眼见怀袖昏厥,欲坠马下。
李铁的钢鞭此刻刚巧及时赶到,那鞭子如一条灵活的钢蛇,探身圈住怀袖的腰使劲一拉,将怀袖的身子扯了过去,李铁伸手接住怀袖的身体,低头一看见怀袖紧闭双目,已昏过去。李铁见此处贼人众多,索性把怀袖往肩膀上一扛,挥舞着钢鞭又护卫回康熙身边。
康熙从李铁手里接过已经不省人事的怀袖,将她的身子紧紧护在自己臂弯里,刚才还气定神闲的神情,转眼阴云密布,再抬眼看向黑衣人,康熙瞳仁中灌着血色的杀气。
见黑衣人已经陆续来的差不多了,并瞧见其中一群黑衣人,拥簇护卫着一个身着红色紧身上衣的蒙面男子周围,康熙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回头对魏东亭说:“放出信号,全力进攻,全歼贼人!”
魏东亭在接到康熙口令的那一刻,看到了康熙眼中的杀气,心里被猛地一赫,浑身的汗毛竟全立了起来。
怀袖被耳边的声音惊扰,隐隐感到一阵温暖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的周身,宽宽的胸膛,结实的手臂,紧紧地拥住她。努力张了张眼,迷蒙间始终感觉眼前模糊一片,她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她觉得那身影像是容若,应该是他吧,除了他还会有谁?除了他,她再不知道,谁还会有如此温暖,坚实的臂弯,是他,一定没错……
怀袖这么想着,唇角迁出一丝宁和的笑靥,只觉得眼皮沉沉的直往下坠,身子也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很想睡,就这样睡一下吧。
清真寺里的红顶子援兵越来越多,黑衣人刚才凶猛的势头逐渐被扼制,容若终于抽出身,回身再看,那匹脱着怀袖的大青骡早没了踪影,容若心里徒然一紧,目光四下里搜寻,若是怀袖真出了什么事,恐怕他自己也不会苟活于世。
就在容若四处搜寻怀袖时,目光不经意定格在一处,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心内仿似被抽空了一般,眼神黯然,缓缓调转向旁处。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容若刚才脸上的神色,看进顾贞观眼里便是这样的感觉。顾贞观转过目光,朝被锦衣卫层层护卫的康熙那边望了一眼,策马跟在容若的马后面。
此时,牛街清真寺里的一场恶战已经基本平息,只剩零星叛乱余孽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狼藉战场自会有官员去清理善后,容若今天原本可以不来,但毕竟身为皇上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他有护驾的义务,况且事前商议全盘计谋是康熙特意秘召张廷玉,顾贞观和他等几位重臣合计谋划,虽然他此时身体也带病,但终究无法在这样紧要的当口,让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却没想到意外地牵连了怀袖……
一场恶战后的容若,感觉身心俱疲,而最令他心如蝼蚁啃噬难安的,却是刚才看到康熙怀抱着怀袖时,低头凝视,眼神中的怜惜,难道皇上真对怀儿……
就在容若心里烦乱之际,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容若赶忙回头,见顾贞观不知何时催马行至自己身侧。
“今日出师告捷,皇上定有重赏,怎么?不等领赏就回去了?多亏得慌呀!”顾贞观精明剔透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瞧着容若,嘴里仍是他那一成不变的,半带调侃半当真的口吻。
容若说:“我今天确实乏了,你若一会子入宫,顺便替我奏明皇上,我先回府去了。”容若此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想一个人静静。
“回家痛饮山西陈酿?”顾贞观嬉笑着,似乎并不想这么快就放容若走,仍旧插科打趣。
“顾兄这个时候还跟我开玩笑,我眼下的身体哪能饮酒?”容若不解地苦笑摇了摇头。
“这山西陈酿,恐怕容兄此时早已灌了满腹吧?”顾贞观意有所指地笑道。
容若此时才听出顾贞观话里的弦外音,定定地看着他。
顾贞观也浅笑注视着容若,他不但看出了容若眼中的疑惑,更看见了他心中的顾虑,顾贞观略想了想,说道:“这位怀袖格格从面相上看,却实生就一副安享尊荣的富贵容貌,若不是遇见你,恐怕日后登上凤撵,母仪天下也未尝是不可能的,只是……”顾贞观话说了一半,却骤然停住。
“只是什么?”容若情急问道。他听出顾贞观话里有话,且心知他素日心思敏锐,料事如神,且旁观者清,或许真的可以给他些指引。
第070章 梁汾隐忧
顾贞观见容若神色略显紧张,知道他内心在意的紧,又思及容若此前,已为卢氏去世而情苦许久,心生不忍,话锋一转道:“只是,眉心生着一股平常女儿少有的英气。”
“这是什么意思?”容若闻听,蹙眉不解。
“这女子性子里含着一股子烈劲儿,认定的事儿不会轻易改变,你知道。世间女子,多为情所困,而这怀袖格格,生性中便带着英烈之气,此气质若转化为女儿情,便自然成了一份痴念,她若是芳心已暗许,便不会再轻易更改。”
容若闻听顾贞观这一番话,眉心顿时舒展,心里也不觉开阔许多,正欲开口,却见来接皇上的龙撵已转过了巷口。
容若匆忙对顾贞观拱手,道:“改日再与兄彻谈,一会儿被皇上瞧见,我便脱不得身了,我先走了。”
顾贞观也拱了拱手,目送容若的马消失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顾贞观浓眉渐凝,忍不住心中慨叹:容若,怀袖与你的命运之轮早已设计好了各自的轨迹,你们虽然都生在侯门富贵之家,她却生就注定了要进宫的命运,而怀袖那非比寻常的品貌,怎会不招惹人的注目?愚兄只望你能早日著完《通志堂集》。
想到《通志堂集》,顾贞观突然想起,前些天,在朝中的一些关于明珠的风闻,明珠今日在朝中的固若金汤之势,恐怕会有所动摇……
★★★
朱赫塔娜在正厅的院子当中,焦急的直打转儿,对站了一院子的家奴大声吩咐道:“快去给我找,全都出去,把京城翻个个,也得给我找出来,掘地三尺也得找!”。
放出去的家奴一拨接着一拨,却都杳无音信,整个兵部尚书府内,无数火把莹莹,照的院落中亮如白昼,管家,侍女,嬷嬷等站了一地。
朱赫塔娜平日坐的软藤椅,被抬出来放在正厅的廊檐下,可她却一刻也坐不住,旁边侍立的侍女们,都屏着呼吸,大气儿不敢出。
冷飕飕的风吹着烛火苗子不住地晃动,眼看天色如泼了墨般暗下来,怀袖与雪雁半晌午出去,直至此时一个都没回来,差人去紫风楼打听,却只赶回来了空马车。
朱赫塔娜听闻今日街上的混乱,听说是明末余党搞得,趁着回教在清真寺集体做会礼,捏造谣言说回教聚众造反,欲让康熙误杀回教,趁机煽动天下回教策反大清,而旧明余党则准备今日趁乱绞杀部分清廷重臣,顺带引出康熙,欲一并诛杀。
却没料想到,康熙早识破了那些旧明余党的诡计,暗中布局,准备将其一举歼灭。
从马尔汗回府告知她这个惊人消息的时候,朱赫塔娜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派人出去把怀袖找回来。
彼时街上已经是纷乱一团,去的人都是空手而归,别说人,连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
朱赫塔娜也知道混乱的档口想找两个人谈何容易,却仍旧固执地一拨接一拨派人出去找,她别无他法,唯有等待着,尚且了无踪影的消息,让她心底始终抱有着希望和慰藉。
朱赫塔娜一整日茶饭不思,嘴唇都干地脱了皮,实在没辙,只得进佛堂跪在蒲团上,向上面慈祥的菩萨像狠狠地磕头,双目微合,默默祈诵平安经,连捻佛珠的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颤动。虽然经文在口中不断地缓缓诵出,可心里的焦灼始终无法平息,闭合的双目渐滚下泪来。
“几位官家,你们,你们这是……”老管家便跟着,边问。管家不敢拦抬轿子的四个横冲直闯的锦衣卫,只得小跑着跟在轿子旁边,进入内院时,口中还喋喋询问。
四个锦衣卫却根本不理会管家,只抬着轿子直奔正厅而来,站在正厅的院落当中,也不落轿,其中的一个锦衣卫,冷声对管家说道:“叫你家嫡福晋出来!”
老管家连连点着头,顺带招呼几人先放下轿子进屋喝口茶,边差人跑着去佛堂叫朱赫塔娜。
四个锦衣卫铜铸一般立在院子中央,直挺挺扛着轿杆不让轿底着地,冷着脸不准任何人靠近轿子。等朱赫塔娜来至前厅门前,刚才那个说话的锦衣卫问道:“你就是马尔汗大人的嫡福晋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虽然不明他们的来意,却认得他们这身衣裳,这是乾清宫御前侍卫的官服。朱赫塔娜略施礼道:“我正是兵部尚书马尔汗的嫡福晋,朱赫塔娜。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第071章 平安回府
那位锦衣卫说道:“这轿子里抬的是你们家的人,主子特意吩咐我们送回来的。”
朱赫塔娜一听,心里越发的紧张,盯着那轿帘子片刻,心里却是顷刻间,千万般猜测,颤着声问:“我,我能不能看看?”
其他三个锦衣卫同时看向说话的那位,见那位点了点头,四个人才格外小心地把轿杠从肩膀上放下来。
朱赫塔娜伸出一只手,探向掩着的轿帘,手颤抖的厉害,心中不停地揣测,帘子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此刻的朱赫塔娜脑子里各种飞闪过无数种可能,越想越害怕,越想手也忍不住抖的越厉害。直到帘子完全掀开的那一刻,朱赫塔娜的魂魄才如从天外回来了一样。腿一软,身子歪了歪。
旁边站着的红晴见此情景,赶忙跑过来,搀扶住朱赫塔娜摇摇欲坠的身子。
“几位军爷,劳烦将轿子抬进西厢房内吧。”朱赫塔娜说话时,倚着红晴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四位锦衣卫抬着轿子跟在后面,进了朱赫塔娜的西厢房。
怀袖混混沌沌中,隐约感觉脖颈处一阵湿热的气息,烘着她的脸有些痒,仿又有水气在她的耳旁缭绕,温热热十分舒服,又痒的想挠,但又觉着疲倦想睡,转过头躲也躲不开。吃力地侧目看向那人,一个妇人的影像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二姐,二姐……”怀袖呓语着,伸手想去抓住那人。
“怀儿,我的怀儿,佛祖保佑,你可算醒了。”朱赫塔娜兴奋的握住怀袖挥舞的手,用帕子拭去眼角闪动的一滴晶莹。将湿毛巾递给旁边的素儿,又赶忙唤过来红晴,将怀袖的身子轻轻地扶着半坐起来。
“二姐?我这是……”怀袖头靠着红晴的手臂,四下里看了一圈,孱弱问道:“我怎么在你房里?”
朱赫塔娜破涕为笑,嗔怪道:“你这丫头,跑出去玩的疯了,回来迷迷糊糊睡在了我房里都不知道。”
怀袖一听,皱起眉心,回想那天出去的情形。口中嘟囔:“我……我怎么想不起什么时候回来的了?”
“醒了就好,都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调理好身子,刚好了的身体,又折腾出毛病,你是成心不让我安生,还叫……”朱赫塔娜话到嘴边,想着怀袖此时刚醒,身体还虚弱,知道多了反倒引出许多心事,于养身体无益,还是不知道的好。
想到此,朱赫塔娜换了一脸拂面春风的笑靥,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去。”
“姐,那天我是怎么回来的?啥时候回来的?”怀袖目光沉静,注视着朱赫塔娜的眼睛,她刚才看见朱赫塔娜眼神闪烁,就猜到二姐定是有事瞒着她!
二姐长得跟额娘一样美丽,就连这不会扯谎的性子,也跟额娘一样,说个谎就全写在脸上。但二姐因何事隐瞒于她,怀袖其实并不关心这个,她最关心的是,那天她昏沉沉睡过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朱赫塔娜了解怀袖心思素来缜密,知道这样硬瞒是瞒不住她的,但若是让她现在知道了那些事,以她平日里爱琢磨的心思恐怕越是要乱想,更何况她一直不情愿进宫……想到此,朱赫塔娜灵机微动,脱口而出:“那天是纳兰公子送你回府的。”
说来也巧,朱赫塔娜话音刚落,就有人传进话来,说小安子替他主子来问怀袖安好,顺便送来些补品。
“瞧瞧!真经不起念叨,刚提起人呢,这东西跟着话尾巴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串通好了的呢。”朱赫塔娜嘴上如此调侃,心里却暗自好笑,可不是像串通好了似得。
怀袖听见朱赫塔娜的话,脸跟着一红,二姐在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默不作声地坐着。朱赫塔娜何等精明,扭头对素儿说:“去把小安子叫进来吧,你在这儿好生伺候着,红晴陪我去佛堂,今天怀儿醒来,我还没顾上去佛前添香呢。”
红晴给怀袖背后垫好枕头,又将她的被角掩好,起身搀扶住朱赫塔娜的胳膊。
朱赫塔娜手搭在红晴手臂上,站起来走向门边几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别坐久了,这些日子你就歇在我屋里,我亲自守着你还放心些。”
“嗯,姐我知道的。”怀袖轻轻点了点头,目送朱赫塔娜出了房门,接着,便听见门外廊下,小安子给朱赫塔娜请安的声音。
第072章 书房私语
听见廊下朱赫塔娜询问小安子的声音,怀袖心中如春日暖阳拨开云朵,温柔照拂着身心。这些日子,朱赫塔娜为她操的心,怀袖心里有数。
朱赫塔娜一方面希望她能更多地享受自由无羁的光阴,不许北疆将军府跟来的管教嬷嬷约束,另一方面,又挡着姐夫马尔汗的盘问。
马尔汗多少也嗅到了一点她和容若关系的不寻常,几次旁敲侧击地试探朱赫塔娜,全被朱赫塔娜顶了回去。
雪雁和素儿都说起过,无意中听见他俩人闲谈,马尔汗问及此事,全被二姐冷硬地噎了回去,她这个二姐夫向来舌辩不如二姐,总碰得一鼻子灰。
怀袖知道二姐护短,可是让二姐如此为她操心,也确实心有不忍,思及此处,想着自己日后还是少去外面的好。
素儿出去不多时,引着小安子一同进来给怀袖请安。
此时,同在这座繁华京城,另一座深宅府邸的高墙之内……
“大人,皇上命张廷玉亲自善后牛街清真寺一案,那日我在房檐上看得真切,那个红衣头目的确当场就被乱刀砍死了,没留下任何活口。”黑衣人说道。
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的索额图,一面听一面缕着略显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道:“这次事件中,康熙安然无恙,这倒也不碍事儿,这件事里外对我们都有好处,你当下的任务是全力保护好我外孙,胤礽皇太子的安全,其他的就不要管了,我自会派别人去打理。”
“是,相爷!属下明白。”黑衣人点头应道。
“没什么事你就去吧,最近城里风声紧,没要紧的事儿,就不要常来找我。”索额图吩咐道。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却仍旧站着没动。
索额图不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相爷,我那天还无意中救了一个人。”
“哦?是谁?”索额图缕着胡须的手停顿下来。
黑衣人顿了顿说道:“是个年轻的女子……”
说这话时,从黑色的蒙面薄纱缝隙间,露出的三角小眼中,闪过一丝黠光,迅速与索额图对视一眼。
★★★
“素儿,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比刚才的好些?”
怀袖举着一副刚写好的红纸竖贴,从屋里跑出来,素儿和几个小厮,架着梯子往廊檐下的匾额上贴福贴。
“嗯嗯!”素儿边扶梯子,边点着头说:“这个好,一会儿把这个贴到二格格的佛堂去,二格格瞧见了一定喜欢!”
“嘿,你这个主意好,我怎么把二姐的佛堂忘了,幸亏你提醒的及时,一会儿就去贴这个!”怀袖兴奋地将手里的福贴再三看了几遍。
“身子才刚好些,就站在地冻寒天里嘚瑟,穿的这么少,当心流着清鼻涕过年!”朱赫塔娜身后跟着一众丫鬟婆子,穿过垂花门迎面走过来,顺手将站在门口的怀袖,拉在自己身侧。
“瞧瞧,这手冻得冰凉,素儿也不好生看着你主子,由着她胡来,你也该罚!”朱赫塔娜口中诉斥,脚步却没停,侍女们赶着撩开棉帘,进了屋,往西窗下的暖炕上坐了。
红晴端过黄灿灿的铜汤婆子放在朱赫塔娜身侧暖着,怀袖的手始终被朱赫塔娜紧紧攥握住,暖暖的,她跟着坐在一旁看二姐“发号施令”。
“丫头小子们发放的年利钱,账上的数我已经对出来,你去支了,照往年的旧俗发下去,若是谁家有急等用钱的,也不必非等到年三十儿晚上,可早些支取。”朱赫塔娜对一个管家媳妇嘱咐道,那管家媳妇听了点头应着出去了。
“初一走门送的礼我也亲自过了目,哪家哪份都贴了红封帖子,到时按人家送去就是。”朱赫塔娜又对另一个上了些年岁的管办说道,那管办听着不住地点头应诺。
朱赫塔娜转脸又说:“过年这几天直到正月十五前,除了旧年既定的几场席,再添五桌席面儿,时间临时定,你们提前预备着,祭祖的物品单子我单独列支,你们直接去管家那儿领,这个我也特意交代过。”朱赫塔娜说话时看了眼身边的怀袖,怀袖调皮的冲她吐舌头。
朱赫塔娜浅笑,内外上下巨细皆叮嘱完吩咐毕,最后说道:“我要交代的就这些,你们各忙各的去吧,过年辛苦你们些日子,出了十五,我自然不会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你们这些老人也都是知道的,都下去吧。”
“是!”一众丫鬟婆子纷纷应声低身纳福后正准备离开,朱赫塔娜又单另叫住厨房里的管事媳妇,吩咐道:“府里原先的小厨房,正月仍照旧设着。”
怀袖听见最后这句,心里一阵窝心的温暖。
她知道这府里的小厨房除了朱赫塔娜的佛斋,就是给她单独做汤羹点心,自打住进这兵部尚书府,二姐从没让她跟着府里的内眷们一起用过饭。
第073章 雪燕归来
眼见着府里上下,过年一应的陈设用度,在朱赫塔娜的精心料理下,安排得井然有序,分毫不差。
怀袖想起在将军府时逢年过节,额娘同样忙碌的身影,二姐的精明比额娘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前就听外祖母说过二姐的性情爽落,做事不输于须眉男子,日后定是持家管事的好手,如今她亲眼见了,正应了外祖母当年所赞不虚。
“二姐,你真厉害,刚才那一大堆乱哄哄的事儿,我光听着都一个头两个大了。你却都应付自如,难怪外祖母当年总夸你。”
朱赫塔娜听着怀袖赞叹的话语,美丽的凤眼中却闪现一丝疲倦,说道:“你日后进宫,这些琐事自然有内务府替你打理,都不用你去操心。但,怀儿,你得记住:凡是你眼见的别人身上的能耐,都是背地里多少动心忍性磨出来的,没有谁的本事是老天爷白给的。你若想长本事,也得自个儿耐着性子去磨!”
“嗯,姐,我记住了!”怀袖点点头。
此刻在她心里,突然明白了二姐眼前的光鲜或许是她没见过的,那些二姐独自远嫁京城这座深宅府邸,那些远离了曾经葱茏无忧岁月的日子里,一个弱女子无依无傍的担当,背后的多少打掉牙齿和血吞的委屈,给逼出来的。
怀袖对二姐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心疼,那些日子,她所经历过的疼,都被一颗坚强的精制玲珑心,打磨成一根根惊艳夺目的翎羽,装点着二姐如今周身璀璨。
难得闲暇的冬日午后,姐妹二人正挽手闲聊,素儿突然跑进屋里,一对蓦然瞪大的眼睛里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诧,喘着粗气说道:“二格格,小,小格格……”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红晴,递杯水给素儿。”朱赫塔娜微微皱起眉心。
红晴赶忙倒了杯水给素儿,素儿此刻哪里顾得上喝水,推开红晴的手,努力平复着,急促地喘息说:“二格格吉祥,小格格吉祥,雪雁回来啦。”
“什么?”怀袖和朱赫塔娜同时寻声站起来。
“她人呢?在哪儿?”怀袖紧张地问。
“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去把雪雁带过来。”朱赫塔娜情急,对红晴和素儿斥道。红晴和素儿被这一吼,才反应过来,争着向外跑,一着急,两人竟并排挤在门框上。
“姐,太好了,找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怀袖激动地握紧朱赫塔娜的手。
“是啊,我还以为……”朱赫塔娜扶着茶几缓缓坐回炕上,强压下内心的激动。
雪雁毕竟是朱赫塔娜自疆北带过来的陪嫁丫头,她和红晴俩人虽然是随身侍女,朝夕相伴至今,其实早已情同姐妹,自从那日后,她便打发人四处打听雪雁下落,竟没丝毫消息。
雪雁跟着红晴走进屋内,一眼看见坐在暖炕上的怀袖,两汪清泪顺着腮边滚落下来,一头扑倒在怀袖脚下连连磕头:“小格格,雪雁该死,没照看好您……”
怀袖和素儿一同将雪雁从地上拉起来,朱赫塔娜让红晴给她搬来一个木凳坐下,等她哭的稍停歇,朱赫塔娜便询问她这些日子的着落。
雪雁只说她当日因与怀袖走散,自觉无颜再回兵部尚书府,便独自出了城,去了护城河边欲自绝余生。却没想到被一户庄户人家救起,昏厥数日,又略休息调养后,得知城内的纷乱早已平息,终究因想念旧主,身体略可下地行走,便辞了救命恩人寻进城来。
朱赫塔娜只摇头感叹:“你可真是个痴丫头。”
怀袖却兴奋地握紧雪雁的手说:“你真是个傻子,白白的怎么想到要去轻生?幸好没死成,我还托小安子去紫凤楼打听你的消息,我和姐都急死了,专门派了人连寻你数日,也没个音讯。”
“雪雁让二位主子担心了。”雪雁说着又跪下磕头。
怀袖赶忙扯住她:“明儿就大年三十儿了,你既回来,我们也可安心过个团圆年啦!”
晨曦,湿漉漉的寒风嗖嗖地往人领子,袖管儿里窜,天还没亮透,素儿端着银盆进来时候,冻地直搓手。
大年初一,怀袖特地起了个大早,往年在将军府,今儿是挣压岁钱的好日子,如今她进了京,平日里可以淘气打诨,可新年这样的大节,她该如何行事,心中还是有几分数的。
大早让素儿和雪雁伺候着精心梳洗,换了新衣,给丫头嬷嬷们散了压岁钱,便叫两个丫头陪伴向前院的正厅而去。
第074章 眷眷亲情
正月初一大早天不亮,兵部尚书马尔汗就进宫去给皇上朝贺新春了,朱赫塔娜带着家里的宗族女眷,在正堂侧面的祠堂祭祖。
祭祖完毕,众内室女眷们分别按辈分长幼,给朱赫塔娜献茶,朱赫塔娜则挨次给众人发红包,领着来贺岁的小孩子,还有红绳穿的金银锞子小元宝等吉祥物件儿另加赏赐,以讨吉祥平顺。
怀袖直到众女眷纷纷礼茶完毕后,提壶亲手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着,缓步走到朱赫塔娜面前,说:“二姐,这是我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旧日在疆北,今日按例,我会跪奉阿玛额娘一杯茶,今日,小妹将这杯茶奉于二姐,这半年里二姐待我的情,以及我与二姐的姊妹连心,全都在这一盏热茶里了。”说完双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茶盏奉在朱赫塔娜眼前。
朱赫塔娜听见怀袖这几句话,眼圈早镶了红边,手微颤着接过怀袖手中的杯盏,掩着泪仰起脸一饮而尽。
朱赫塔娜自打独自远嫁进京,过了几个新年就积攒了几份苍凉。
今年幸有怀袖相伴,也算一解她多年的思乡苦情,可以忆起疆北:那冻得僵硬金黄的沙枣,围坐暖炉前口中渐渐消融的甜香乳酪,还有带着年幼的齐步琛在廊下敲打冰凌时,传出天外的银铃般的轻朗笑声……
“二姐,我还有一件东西送你。”怀袖说着,故作神秘地将手背在身后。
“什么好东西,还神秘兮兮的?”朱赫塔娜问道。
“姐,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那些金银的物件你见多了,我能送你的,也就只有我的一份心意了。”说罢,从袖管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淡紫色的丝绢绣帕。
朱赫塔娜从怀袖手中接过绢帕,展开来看,上面用彩线细细秀着一枝神韵卓雅的腊梅。
“好生精巧细致的绣工。”朱赫塔娜由衷赞叹。旁边众多女眷也纷纷为这精巧的绣工感叹赞誉。
“二姐,这些年你独自掌管这么大一个府宅,其中的酸楚滋味自不必多言,妹妹也都看在眼里。你我生在官宦贵胄之家,虽然衣食用度比旁人强许多,却终究无法选择自身的去处。”怀袖说此话时候,眼内闪过一丝悲切。
“不过”怀袖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今二姐终究如这冬日里傲雪凌霜的腊梅,可以迎风绽放,那日你对我说的话妹妹都铭在心内。这块帕子就替我陪在姐姐身畔吧。”
“怀儿……”朱赫塔娜颤抖着声线,伸手紧紧握住怀袖的手。胸中一时孤独,凄婉,温暖,亲昵,慨叹,骄傲,惋惜十味繁杂排山倒海而来,紧紧压住心口让她说不出话。
朱赫塔娜没想到怀袖刚过及笄之年,竟然有如此体恤细腻的心思,几乎句句戳中她心坎儿里酸涩。
有今日这份体谅,无论他日她们姐妹咫尺天涯,留此情亦足以温暖一世。一母所生的亲妹子果然与旁人不同的,世情中,亲情最为暖绒心扉,原因便是其绵厚体恤更如深几分……
正月里,大户人家的席面如流水一样,摆了一遍又一遍,以各种名义来送礼的更是如走马灯,这拨的屁股还没坐热下一拨又登门了。
怀袖以前在疆北的将军府时,虽然也见过许多趁着年节上门送礼的官员,但那毕竟是在偏僻的北部边陲,没京城里这般热闹。
况且她那时尚年幼,新年里只顾着玩耍,对这些事也不曾留心,如今住在这兵部尚书府,见这如行云流水般,络绎不绝的送礼人群,她也着实长了见识。
从正月初一到破五,她连朱赫塔娜的影儿都捉不着,更别说喝茶闲聊,朱赫塔娜整日从辰时至晚间,几乎都不曾跨出正厅的门槛,同二姐夫马尔汗一起,迎送一批一批往来送礼的官员商贾。
怀袖这些日子却落得清闲,街上的外地商家大都已歇业,回家过年去了,这几日的街头,反倒格外清冷寂寥。
街上除了小孩子追逐嬉戏声和偶尔一串鞭炮炸响的声音,就是往来送礼和走亲串户的。
清晨,怀袖梳洗完毕,从书架上顺手抽了本书闲翻几页,不多时,素儿笑盈盈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轻轻放在怀袖手边,附下身和声问:“格格,累不?”
怀袖目光落在书页上,只随口反问:“我本就闲来无事,何来累不累之说?”
第075章 画卷惹情
素儿见怀袖仍旧盯着书卷,不禁嬉笑道:“奴婢当然不是说小格格身体疲乏,是说格格思虑疲乏。”
怀袖听素儿这么说,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到素儿脸上,扫了她一眼,笑嗔道:“你若也实在闲的发慌,去搬块火炭来洗,别在这儿跟我饶舌,给我留些清净。”
“歇歇吧,看看别的。”素儿闻听此言,非但没停嘴,竟然大着胆子将怀袖手里的书本抽了去。
怀袖冷不丁被抽去了书卷,一双黛眉微蹙,不悦道:“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是要反了。”
素儿仍不理会,含着浅笑,不紧不慢从袖管儿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杏红色的素笺,在怀袖眼前晃了晃,说道:“格格仔细看看这个有没有趣儿?”
怀袖先是一愣,接着瞧清楚那封面上的褚河南体,俏脸顿时通红。
劈手夺下素儿手中的素笺,嗔道:“你这没大没小的鬼丫头,连我也敢戏弄,当心我禀了二姐,给你配个人打发了你。”
素儿看着怀袖绯红的脸颊只是笑,不再多言,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怀袖轻轻展开素笺,见上面用娟秀的梅花小篆书一首《减字木兰花》:
“从教铁石,每见花开成惜惜。泪点难消,滴损苍烟玉一条。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归来月上时。”
怀袖看完,口中又默默诵读了一遍。轻轻将素笺依照原来的痕迹,小心翼翼折叠好。沉思时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味,少时忍不住掩唇嫣然浅笑。容若果然是机敏如冰似雪,懂她心思的人也再不会有第二个比他更精准细致。
“原来那日,他是明白的。”怀袖忍不住呢喃出声。
“小格格,你方才说什么?”立在纱橱旁整理衣物的素儿,听闻怀袖含糊说了声,没听清,便问道。
怀袖的思绪被素儿这一问打断,抬眼看了看素儿,突然想起什么,问:“那日我晕厥前,是谁在我旁边伺候的?”
“小格格说的可是那位‘黄三爷’来府里的当日?”素儿又补问道。
“正是!”怀袖点头。
“那日晕厥前,是我在旁边的,怎么突然问这个?”素儿停下手里的活计,莫名望向怀袖。
“我那日晕厥前可有说了什么话?”怀袖继而问道。
素儿蹙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手说:“我想起来了,小格格的确吩咐过一件事。”
怀袖一怔,疑惑追问:“我吩咐你做事?”
素儿点头道:“是的,这个我断没记错,当时格格说话声音微弱,我特意将耳朵伏在格格唇边才听见。”
“我让你做了什么?”怀袖疑惑道问。心里努力回想当日情形,可她的记忆似乎只保留在容若最后出门时的情形,再后来的她便想不起什么了。
“你让我收起一副画,还说不想看见它。”素儿答道。
怀袖闻听此言,心里一惊,如一个硬物猛地戳痛柔软心扉,那日的情形和她当时的心绪,一股脑涌上来,想起那天内心徒然升腾的,对那位不请自来的黄三爷的厌恶。
沉默片刻,怀袖沉声问道:“那幅画呢?你把它放在哪了?”
怀袖与素儿说话时,自己并没察觉有何不对,可素儿听在耳中,却是一愣,悄悄侧目窥了一眼怀袖此刻的神色,见她方才还好端端的笑靥如花,此刻却早已面布沉云。
素儿一时也不知缘故,只得将那日收起的《九九消寒图》又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呈在怀袖面前。
素儿了解怀袖,知她素来想事时不愿有人在侧,便悄声退出了绣房,才一出门,正撞见捧着一叠熏好的纱幔欲往里走的雪雁,素儿一把拉住雪雁转身就走。
“怎么了?”雪雁好奇地探着头向屋内张望,口中问道。
“格格要看书,想清静,咱们别进去扰她。” 素儿连拖带拽地拉着雪雁走开了。
雪雁听见素儿如此说,眼内暗暗闪了闪,向屋内瞟了一眼,被素儿拖着向后院行去。
绣阁里一时寂静的落针可闻,微风从打开的窗格中徐徐送入,吹动怀袖光洁前额的几缕刘海,也吹开了她笼罩于心头的丝丝缕缕的思绪,手轻轻握住画轴,将画面徐徐展开来。
一株只描绘了一半的梅花渐渐映入眼帘,下面的一部分已经渲染了颜色,令人觉得春色正欲席卷整个枝头,深春的温暖韵味已渐浓郁。
怀袖用手指轻抚过水墨没骨的枝条,朱砂点写的梅瓣。淡墨勾芯点蕊,清隽冷逸,暗香浮动。
第076章 诗词解语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归来月上时。”怀袖口中轻轻吟诵。
容若此阕词正是与当日无法当面言明的心思映衬。
怀袖原以为,那日他错会了她的意,却没想到他心里全是明白的。否则不会特意填了“添个纸窗疏竹影”来与她暗香浮动月黄昏来对应了。
咦?等等,“月黄昏”,怀袖口中喃喃这三个字,难道……难道他想人约黄昏后?
怀袖虽领悟到容若词中的疏竹影有意与她画梅的名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相映衬,也是刻意用了此典,却没想到“月黄昏”在另一阕词中还有注明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这首欧阳修著名的《生查子》不正是过几日便要到来的元宵节么?
想到这一层,怀袖心里一扫刚才的阴郁,心中顿时激起阵阵涟漪,一波波欢喜荡漾开来,连最上端的那朵朱红梅花也忽视了去,眉睫添喜,秋水芙蓉目望着那数朵尚未添色彩的梅花。
略想了片刻,走至梳妆台前伸手从妆匣中取出胭脂,又回到书岸边,也不用毛笔,只用手指轻轻蘸着胭脂在纸上晕染开来……
正月十五将近,朝廷又下了诏书,凡在京官员六品以上者,每户务必在正月十五前赶制一批花灯,内务府派了人在西长安街起头的地儿安置了临时登记签收花灯的官员。
康熙皇帝因年前歼灭了明党余孽,又在前些年连续铲除鳌拜朋党,平南边三番势力,如今天下方显昌平盛景,因此今年元宵灯会特下诏,普天同庆祥和盛世。
东西长安街正月初十便封了路,专辟出来架设花灯,朝廷更是播出专门的饷银从南方请来大批艺人,赶制出一大批精致的宫灯。
正月十五当晚,康熙皇帝要亲自登临承天门上,向万民挥洒御酒与民同乐,同时还有热闹的焰火助兴。
正月十五当晚,兵部尚书府的晚宴也开的极早,几个内眷早早跟朱赫塔娜提过想出去看看热闹,这难得的盛景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朱赫塔娜性子原本就爽落,平日也不拘谨她们,只嘱咐了话便一一应允了。
怀袖在绣楼上急的直打转儿,早早就换好了出行的衣裳,焦灼地守在栏杆上看着府里一乘一乘的小轿出了府门,眼看天色就暗下来了。
“小格格,要不您再去求求二格格?”雪雁见怀袖心急如焚,一时也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干着急。
“不行,不行,不中用,我这些天嘴皮子都磨薄了几层,二姐一个字都不松口,哎~”怀袖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西边已经逐渐被灯火染红,红艳的色泽灼地心焦更切,想起容若,心里泛着涩涩怅然滋味。
“二格格不叫你们出去也自有她的道理,上次的事儿你们是没亲见。那天二格格吓的脸都白了,看见下人们没找回你俩来,牙咬的嘴唇都出了血,那样子我现在想起来还心疼,今天外头人这么多,你们可想而知她的心情。”素儿说道。
“都怪我不中用,没看护好小格格……”雪雁说着,便又垂下泪来。
怀袖见雪雁如此,心中不忍,劝解道:“那天与你全不相干,只怪怨我平日太骄纵自己的性子了,才让众人跟着操心,只是……”怀袖声音渐渐地沉下去,缓缓转身将目光调向只剩下一条红线的西方,心中慨叹的是那情牵之人。
街上大人孩子的欢叫声,马儿的嘶鸣声,阵阵二提角在空中炸响声,远处渐渐汇聚的锣鼓声搅拌成一股传进怀袖的耳朵里,搅扰地怀袖越发心烦意乱。
天已黑透,楼角上挑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地微微晃动,映的廊下的怀袖更显落寞寂寥。
缓缓踱着步子回到屋内,怀袖悠悠叹息一声,轻轻解开领口的扣子,准备将已经穿戴好的衣服褪去,素儿和雪雁见此情景相对而视,皆默默无语,欲上前伺候怀袖更衣。
此时,帘笼轻挑,红晴由门外走进来。看见怀袖笑道:“小格格等急了吧?走吧。”说着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怀袖莫名看着红晴没动地方。
红晴却依旧笑着保持着那姿势说道:“小格格,二格格有请。”
“你说,二姐找我?”怀袖霍地站起身,惊诧道。
“嗯,快去吧,二格格在前厅等您呢。”红晴边说着边搀住怀袖的胳膊就往外走。
此时的怀袖依然懵里懵懂不明所以。问红晴道:“二姐不是说过,不许我今晚去找她说情,还,还说不许我今晚踏出跨院门的吗?”
第077章 一诺千金
“我现在不说,您一会儿见了二格格就明白了。”红晴忍不住掩唇而笑。半挽半拖着,将怀袖带到了朱赫塔娜的正厅。
今天府里的小子丫头都特赦了节假,放出去街上瞧热闹去了,马大人早早便进了宫,今日文武百官要在奉天门前侍驾,此时的兵部尚书府内,只剩下朱赫塔娜一个主子守在正厅,虽然也同样张灯结彩,却反而显出几分清寂。
“二姐,你找我?”怀袖一跨进厅堂门槛,只见只朱赫塔娜一人端坐在正面的花梨木软榻上,端着汝窑盖碗品茶。
怀袖径直朝向朱赫塔娜的木榻行去,转过身已在二姐身旁坐下,无意间抬眸,才发现旁边的木椅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怀袖先是一惊,接着脸倏地红至耳根,赶忙将脸垂了下去。
朱赫塔娜面含浅笑,握住怀袖有些冰凉的手说:“我先前是说过,不让你今晚来找我,也算是禁了你的足,可如今,有人亲自寻上门来替你求情,这下我也没了主意,所以叫你来问问。”
怀袖原本早已羞得脸上灿若云霞,听闻姐姐这么一问更无以应对,只诺诺应道:“姐姐不准我出去,我自然听话就是,何以还要姐姐跟我商量呢。”
“我知道你是听话的。”朱赫塔娜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有人为你作保,这个保人又极稳妥,所以我叫你来问问,你愿不愿意随他去呢?”
此时,怀袖才听出来,二姐是故意这么问,这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抬起眼,看着二姐美丽的眼眸,朱赫塔娜此时的眼神明亮而清透,无比宁和,含笑凝视着她,那通透的眼眸仿佛能看进怀袖的心里去。怀袖明白,朱赫塔娜这是想跟她要个明白话。
而此时坐在旁边的容若,也正殷殷望着怀袖美丽的侧颜,多日不见,心内沉积的思念早已如一湖春水,在眼波中泛滥成灾。
怀袖略想了片刻,坐直了身子,手紧紧握住二姐略有些薄凉的手,语气恳切道:“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愿意随他去!”
朱赫塔娜静静地望了望怀袖的眼睛,脸上渐渐露出慈爱温婉的笑靥,轻轻点头,站起身,牵着怀袖的手缓步走到容若面前。
容若缓缓起身,与怀袖和朱赫塔娜相对而立。
朱赫塔娜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颜凝肃,目光定定注视着容若,略略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容大人,怀袖的意思我问明白了,我相信我这个妹子虽然年龄小,思虑还算缜密,她既然想清楚愿意与你去,我也不想阻拦,今日,我就把她托付于你,你可要像你刚才答应过我的,用你全力,护她安好!”
朱赫塔娜最后几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字字如钉,仿佛要将它们篆刻在容若的心上一样。
容若笃定点头回道:“堂堂七尺男儿行走天地间,说过的话当誓死秉持!”
此刻,站在一旁的怀袖,望着朱赫塔娜和容若同样肃然的两张脸孔,突感亦悲亦喜,纷繁缭绕的情绪向自己袭来。
眼前的朱赫塔娜和容若,庄重凝沉的神情全都因对她的深爱而起,突然间,怀袖发现她一己之身的安好,竟然深深牵系着这么多人的喜乐,让她不自觉有一份凝重附身的感觉。
眼前的两个人,她,都绝不能辜负!可是,她,真的能全部担当得起吗……
想到这,“入宫”一词突然在怀袖脑中一闪而过,刚才笃定的心思,竟莫名生出一丝踌躇。
然而她刚才已经亲口做了选择,此时容若已经带着她出了兵部尚书府的门槛。
灯烛华灿的正厅内,只剩下朱赫塔娜一人,静静倚在门边,望着消失在夜色中容若与怀袖的背影,原本不安的心绪渐渐生出一份释然,仿佛获得自由的怀袖,也同样带去了她那颗深深囚禁在这深宅府邸的心,唇边不禁勾出浅笑。
怀儿,无论你今晚做出怎样的抉择,姐姐都站在你这边,即便为了你而背叛所有人,姐也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容若关切的目光搜寻在怀袖脸上。
“嗯,好了”怀袖轻轻点头,美如蝶翼的眼睫闪了闪,停驻在远处人头攒动的街边。
“怎么了?”容若轻磕了下马镫,催马靠近怀袖的马儿,伸手握住了怀袖牵着缰绳的手。
容若的手温暖而有力量,严严实实将怀袖冰凉的小手包裹在厚实的掌心里,就如同他对她的心思。
第078章 月夜缭乱
“《通志堂集》撰写的还顺利吗?”怀袖心里涌着暖意,面上却依旧平静,轻声问道。
“嗯,一直都进行的很顺利,你放心吧!”容若握住怀袖的手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怀袖不再说话,目光飘向别处,手指默默感受着经由容若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的温暖,耳侧飘散着两匹马并辔而行的蹄声和微风吹拂枝头枯叶的簌簌声。
漫夜长空,星子烁烁,俩人就这样牵着手,漫步在灯火璀璨的繁华街市间。
为助兴普天同庆的大型焰火已经开始,阵阵巨响声中,送上天一颗颗烟花在寂静夜空展出夺目的绚烂,长安街方向不时传来阵阵人群的欢呼声,想来一定是康熙皇上已经开始向百姓泼洒御酒了。
容若和怀袖此时都无心去凑那份热闹,远远避开人群专拣僻静的巷子走。
怀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出话题,平日见不到他,积攒了满腹的话,想着见到他的时候倾吐个痛快,可此时,他近在眼前,一时千言万语却又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此时容若的心里也是一样的烦杂无序。
“带我出城吧,今晚城门应该关的晚。”怀袖道。
“城外冷,你的身子……”容若显出几分顾虑。
“我没事,想出城走走。”怀袖说着,回头看向容若,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莹莹光泽。
容若注视着怀袖的目光,略迟疑片刻,突然伸手一把拉住怀袖手里的缰绳,怀袖的马儿顺势靠了过去。
“啊!”怀袖惊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容若双臂已紧紧拥住怀袖的腰身一使劲,将怀袖抱坐在自己前面的马背上,用自己的大氅紧紧包裹住怀袖的身体,将怀袖的马儿拴在自己马鞍上,催马直奔城门而去。
潇潇风声不绝于耳,怀袖只觉得迎面的风疾如利刃略过脸颊般生疼,别过头将脸贴进容若的胸膛里。
容若感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加用力地拥住她的身子,两个人两匹马,踏碎了满地的落落清辉,出了城门,消失在苍茫暮色中。
策马奔了一阵,容若在一片较为平整的树林间停下来,翻身下马,将马儿拴好,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怀袖身上,捡拾许多柴草,不多时,便堆起一摊篝火。
容若从马侧的布袋中取出一只酒壶,递给怀袖道:“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怀袖抱着酒壶饮了一口,顺口吟出一首唐人催氏的《上元节》。
如秋水般纯净的水眸注视着烁烁闪动的火苗,喃喃道:“你说世人为什么自古至今都喜欢凑热闹呢?是不是只有跟一大群人一起才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
容若听了浅笑,一边添加着柴火一边接过怀袖递过来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吟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也是首唐朝名卢照邻的《十五夜观灯》
“自古天子喜见盛世,百姓安享宁和,或许是这些普天皆盼的盛景,唯有在这样天上地下,人神共庆的时候,显现的更强烈吧!”容若慨叹,心里却不知为何,因这份繁华反倒生出些许寂寥落寞来。
“那你呢?”怀袖痴然注视着容若的侧脸问道。
容若一怔,被她突然这一问弄的有些蓦然。
“你也流连这繁华之象吗?”怀袖又问了一遍。目光深沉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褪去了往日的晶莹,却蒙了一层幽谧的深邃,仿佛一夜间她已不再是那个深居宅院的刚满及笄之年的女子,让容若生出一阵恍惚。
容若又喝了一口酒,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目光注视着被火光映的两腮灿出桃花色的怀袖的脸,突然伸手紧紧抓握住怀袖的手,缓声吟颂:“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火光点燃了那幽深如潭的褐色双眸,灼热地让怀袖别过脸,不敢去直视。
她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深陷进那双眼睫里,会不顾一切,不顾远在疆北的将军府,不顾京城里的二姐,不顾及彼此的身份,两个人,两匹马,浪迹天涯。
第079章 临别舞箫
“私奔”这词儿在怀袖脑子里一闪,让她心惊诧地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慌忙抽回被容若握紧的手。
她突然想起了巴根,当年离开喀喇沁草原的时候,巴根也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当时拒绝巴根的话如今扔回旋在耳,今夜自己这是怎么了?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她竟因情感而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置阿玛额娘于不顾!
怀袖突然抽回手,容若并未惊诧,只是眼神微微黯淡,深垂下眼帘。
怀袖方才内心的挣扎,眼内的忧郁痛苦,以及那对紧紧蹙起的黛眉,都如烟如岚笼在容若心头。不用开口寻问,怀袖所思所想,他已能全然揣测。
略沉默片刻,容若脸上又绽出温和笑容,如往常一样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给”容若将手里的酒壶递给怀袖。
怀袖伸手接过酒囊的时候碰触到他的温暖的目光,心里顿时宁静许多。
“你是我众里寻了千百度才寻来的,你放心,我绝不轻易放弃,如何去努力是我的事,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不需要你多想!”容若注视着火苗的双眸,目光灼灼,言辞深笃。
天边不知何时积了一朵浓云,飘飘然几丝雪片若白梅花瓣纷然飘洒。怀袖仰起脸,借着火光遥望星空,目光流离悠远。
耳畔突然响起悠然箫音,怀袖惊诧侧目,见容若不知何时,手持一柄长箫,吹奏时,目光深深凝注着自己。
怀袖眼眸一热,侧过脸,这首李白的《秋风词》被容若谱成曲,此刻吹凑出来,硬生生勾下她的泪来。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怀袖缓缓起身,退下身上的大氅,唇角展着温婉笑靥,伸展手臂,长衣华彩,柔腕婉转,如游鱼飞鸾,罗袜生香,步履轻盈,映着火光与雪花,冰冷的气息与炽热的情愫交织,翩然舞动出倾世芳华。
容若一边吹箫,目光始终流转于怀袖的翩然身姿,此刻的她,美地如暗夜的精灵,仿佛随侍会消失在天地间,仿佛只会出现在此刻清浅的月华之下……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箫声戛然而止,容若垂目上前,牵住怀袖的手道:“不早了,我答应了你姐姐,要将你安然送还。”说完依旧如来时一样,将她扶上自己的马他也跟着翻身夸上了马,将怀袖的身子裹进自己怀里,扬鞭策马回城去了。
马儿奔驰,马背上的怀袖蓦然仰望向容若的侧脸,他的薄唇紧紧呡着,怀袖从未见过容若如此沉寂肃然的神情。
挥时的风依旧嗖嗖地狂吼,怀袖脑子里一直徘徊容若方才的神情,他心里似乎也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退缩了,思至此处,怀袖的心仿似被什么利器猛地狠戳了一下,疼的身体也不由得骤然一缩。
容若不明缘由,只觉得怀里的人儿缩紧身子以为是冷了,便更紧地拥了拥继续策马疾驰。
终于,马儿在兵部尚书府门口停下来,容若轻轻将怀袖稳稳放在地上,府里已经有小厮迎出来牵去了怀袖的马,怀袖却站在原地,伸手紧拉住容若的缰绳,抬起的眼眸,盈盈凝视着他俊逸的容颜。
入宫前,这是最后一眼,如此近地望着他,怀袖心里生出难以抑制的不舍,伸出手,去抚摸容若的脸。
“回去吧,天冷会冻坏的。”容若柔声抚慰,却始终没有下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也怕,怕自己无法再移动脚步。
“小格格,回去吧。”素儿不知何时从府里出来,将手里的厚裘皮大氅披在怀袖身上。
怀袖凝望着他,终于松开手,由素儿搀扶着往台阶上走,听不见身后有马蹄声,怀袖知道,他此刻扔注视着她。
怀袖拾阶而上,每上一步,都觉步履无比沉重,时间就此停滞多好,就停在他们还能彼此靠近的此刻。
终于最后一层台阶走完了,怀袖缓缓转过身。
“我走了……”容若仍旧扯出一抹淡笑。手起鞭落,马儿正欲疾驰出去,怀袖却突然转身,疾奔下台阶,一把拉住了容若的缰绳。
容若一惊,赶紧用力压住马缰,低下头轻喝道:“怀儿,你……”
“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怀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问道。
容若默然,低下头细细地打量着怀袖娟丽的容颜,伸出手,轻抚了抚那绝美的容颜,柔声问道:“在灯火阑珊处等我!”
说罢,轻推了一把怀袖,抽身策马而去,马蹄翻着地上的残雪飞溅起来,转眼,消失在浓厚的暮色里。
雪,依然静静地落着,悄然凝结成冰晶,在怀袖的眼角凝结,闪烁出水晶般的星芒。
我会等你,一定会等着你,即便,等至灯火阑珊……
第080章 遴选名帖
转眼,喧闹的年节已过,今年立春格外早,因此刚过了年,窗边的早樱便悄然吐出几粒乳白色的花苞。
春色渐浓,风中飘洒的温润吹动柳条扶苏,人也显得比冬日里精神许多。
素儿将手中的一缕发丝从斜侧旁轻轻向上绾出一个斜鬓分肖髻,又分出一缕细细的发丝,编了个百合节垂在怀袖胸前。拉开妆匣,取出一只滴翠金簪刚要插进发鬓,被怀袖拦下道:“春色葱茏灵透,用金色反俗了。”说罢,从匣中捻了根白玉雕的梨花簪递给素儿。
素儿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将其插进发髻中,乌亮的发丝与洁白剔透的白玉相互映衬,越发更添几分清雅出尘的气质。
“果然还是小格格的眼光好,这样戴起来既合时宜,又清雅别致。”素儿笑赞。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等梨花开时,春便更深几分了。”怀袖口中缓缓吟诵,眼波流转向窗外栏杆旁的那棵芙蓉梨树。
素儿默默地收起梳妆台上的簪环珠翠,怀袖平日本就对这些首饰不甚上心,如今眼看秀女遴选的日子将近,反而穿扮的越发素净起来,似刻意躲避那份喧闹,想起离别在即,素儿的心里也闷闷的不是滋味。
“今儿日头这么好,怎么在屋里闷着呢?”说话间,朱赫塔娜挽扶着红晴的手,挑帘栊走了进来,素儿赶忙低身施礼:“给二格格请安。”
朱赫塔娜手一摆:“免了,你们先下去吧,我跟怀儿有话说。”
红晴和素儿应声悄然退去。
怀袖亲自上前挽着二姐的手,坐在软榻上,轻问道: “二姐大早来我这边,是什么事?”
“这个是户部送来的兑名贴子。我已经让你姐夫替你递回名帖了。”朱赫塔娜话落,将手里的一封装裱精致的朱红名帖放在怀袖手上。
怀袖手里端着朱红名帖有些发怔,她没想到这么快,时光荏苒,遴选之日竟已近在眼前。
朱赫塔娜看怀袖愣怔,也无奈一笑,转过话又问道:“进宫需用一应的东西额娘早已备好,你自己还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告诉我,我前日略瞧了瞧,觉着该添置的又加了些,进宫少不得各处打点,不比在家,咱们还是准备的充足些稳妥。”
怀袖点点头,忽然猛地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向床内的小纱橱抽匣中出一封书信,递给朱赫塔娜。
“这是什么?”朱赫塔娜接过书信问道。
“这是上次哥哥来看我的时候,从疆北带来特意交给我,让我仔细保管好,说待户部名帖下来时再给你,让你想办法将信件交入宫内,给一个名叫李德全的公公。”怀袖将齐步琛的话原封不动转诉给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沉思片刻,将信小心地揣进袖管儿里。
“这李公公是谁?”怀袖好奇问道。
朱赫塔娜朱唇含笑道:“这个你就甭管了,既然是疆北捎来的信,必定是对你进宫有利的,姐就是拼尽全力,也势必将信交到李公公手上。”朱赫塔娜说话时,安抚地在怀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怀袖眼内露出动容,反手紧紧握住二姐的手。
“琛儿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见了这位李公公的面,还有其他话儿么?”朱赫塔娜接着问。
怀袖摇头道:“哥哥其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见了这李公公就说信是疆北捎来的,他自然明白。”
朱赫塔娜坐着喝了会子茶,又叙了些闲话,便由丫鬟们拥簇着径自去了。
送走二姐,怀袖坐回榻上,拿起那封户部送来的大红色名帖,翻开来,见上面写着:圣谕,选秀日期定于辰月十五日。
怀袖星目微敛,心里细数日子,距离选秀已不足半月光景。
“小格格,怎么了?”素儿回至屋内,见怀袖面色凝沉,默默无语。
“没,没什么……”怀袖匆忙回神,起身走至书桌前,将手中的名帖夹入案头的一本书内。
“雪雁呢?怎么一早没见过她的人影?”怀袖随口问道。
素儿摇头道:“我也没瞧见。”
怀袖闻听,蹙眉想了想道:“这段日子,我瞧她总是恍恍惚惚的,有时我跟她说话,似总是走神,不似以前那般灵光,是不是年前那件事给吓的?要不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素儿也点头道:“嗯,这个我也发现了,我跟燕子住一个屋,她往常晚上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这阵子,晚间熄了灯,我总听见她悄声叹息,悄悄问过她一次,她说没事,我也就没多问。”
怀袖闻听嘱咐道:“咱们在府上住这些日子,雪雁出了不少力,她如今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多照顾着她些。”
素儿轻轻点头道:“嗯,我知道。”
第081章 遴选秀女
清宫选秀,对于宫内宫外,都是件隆重又严苛的事情。
需事先派内务府的人在各地方先进行初步筛选,后上报京城。
各地入选的秀女们抵达京城后,在入宫应选的前一天,全坐在骡车上,由本旗的参领、领催等安排次序,这一步被称为“排车”, 是根据满、蒙、汉排列先后次序进行。
排在最前面的,是宫中后妃的亲眷,以及皇室宗亲。
其次是以前被选中留了牌子、这次复选的女子,最后是本次新选送的秀女,分别依年龄大小排列,鱼贯衔尾而行。
这里不但排序有规定,就连乘坐的车辆也有严格的限制。
进京甄选的秀女,没资格坐轿,且不能坐马车,也不能坐牛车。
这是因为,因太祖皇帝努尔哈赤问鼎中原时,马是重要的战争资源,在军中的地位比人还高,因此普通的秀女们是没资格坐马车的,牛也不行,牛是重要的田耕工具,也不能乘坐,因此,搭载秀女的车辆便只剩下骡车。
怀袖所参加的,是满八旗贵胄中的选秀,与普通的选秀又有所不同,属于特赦的奉召入京三年举办一次,因此“排车”一环便被省了去,直接送入宫中,由户部安排面见皇上甄选。
宫中的户部和内务府各处,为选秀的事儿也颇忙乱了一阵子,因此次是八旗内各名门贵胄的格格郡主遴选,一旦选中皆是直接入皇上的后宫,充各宫的主位,因此需要准备的礼仪规制都格外谨慎讲究,内务府便少不得时常上奏请示圣意。
“此次遴选秀女,皇兄好兴致呀!连分配各宫的主位次位都亲自过目。”恭亲王常宁拎着一只鹿皮酒囊,脸上泛着殷红,一双八字眉外扬着,笑呵呵说道。
“朕不过是怕这些奴才们不懂规矩,叫那些许久未入过宫的旗主们看着笑话。”康熙原本看着手中的名帖,说话间抬起眼帘,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把朕赏赐你的御酒全喝光了?”看着常宁手中拎着的酒袋,康熙皱了皱眉心。
常宁提起酒囊晃了晃,嘿嘿笑道:“还有还有,主要是这御酒太香甜,臣弟一时没忍住,嘿嘿,没忍住……”常宁说着又扬了扬那对八字眉,黑豆小眼眨巴眨巴,露出两腮的一对笑涡,衬托的脸面红光更浓几分。
常宁与康熙因同在孝庄身边滚大,且又是康熙最小的弟弟,比旁的兄弟们亲近许多,康熙平日甚少以君臣之礼拘束常宁,常宁也就在宫中随心随性,从不拘谨。
康熙见他喝的面色红润,眉眼嬉笑,只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难得恭亲王进宫陪着万岁爷一同进膳,既然王爷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不过过会子差太监小心护送回府便是。今日万岁爷与恭亲王同时驾临臣妾宫中用膳,也是臣妾求不来的福分呢。”惠妃盈盈起身,为康熙和长宁餐碟内又布了菜,笑盈盈款款落座。
康熙仍旧专注手中的名帖册子,浏览一番后轻轻搁在手边,手指在上面轻轻扣了扣,唇角却不自觉漾出一丝浅笑。
惠妃见康熙唇边突然勾起浅笑,似情致很好,却又不明缘由,便问道:“万岁爷是为何事开心,何不说出来叫臣妾与王爷也同乐乐?”
常宁端起杯喝酒的空档,眼角余光瞥了康熙一眼,又瞧了瞧他手下按着的那个名帖,黑豆小眼眨巴几下,唇边露出会意浅笑,仰脖灌了一口酒“咕咚”咽下。
康熙没有回答惠妃的疑惑,只探身取了颗腰果仁放入口中,眼底的笑意更深几分。
惠妃见康熙捡那腰果吃,便又捡了几颗放入康熙的碗碟内,再欲开口时,康熙已站起身道:“好啦,朕也吃的差不多了,该回乾清宫去了。”说着话,径自跨出了正厅门槛,就听门口李德全洪亮的嗓音喊道:“摆驾乾清宫!”
常宁也跟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惠妃赶忙跪在门槛外:“臣妾恭送万岁爷,恭送恭亲王……”待她起身时,康熙的轿撵已拐弯出了宫门。
旁边的宫女过来搀扶惠妃的手臂,惠妃缓缓站起身,眼中扔是满是莫名,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刚才瞧见什么了?高兴的眉眼都含着笑……”
“想必是觉着咱们宫里的菜式合口味吧?”旁边的宫女机敏应对道。
“是么?快传我话,给今日当职的厨子打赏!顺带告诉那厨子,日后凡万岁爷来咱们宫内用膳,务必由他掌勺伺候!”
惠妃唇边含着笑颜,当即吩咐道。
第082章 怀袖入宫
入宫。
还正值漫天星芒的子夜时分,素儿雪雁等人便起来为怀袖梳妆打扮,至卯时尚未破晓,怀袖的彩轿已抬出兵部尚书府的大门,来在地安门前。
怀袖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前来选秀女的轿子,除了抬轿的几个小厮,怀袖依旧素儿和雪雁并一个稳妥的老嬷嬷陪着,按仪制候在地安门外,需听太监宣了诏,才得依次入神武门,再经顺贞门直至面圣遴选的体元殿。
先前的轿子已经排的看不见地安门的城门楼,轿**门外一停就是几个时辰,天渐渐亮起来,艳阳高照,气温也升了上来。
“格格,下来略舒活身子透透气,看这光景还早着呢。”素儿对轿子内的怀袖轻声说道。
怀袖却是感觉轿子里气闷,但略想了想,只轻轻撩起来卷帘一角向外张望。
果然见不少秀女因不耐轿子中憋闷出来透气涣神,有更甚的,竟抻直了身子晒太阳,俨然是等久了,已经忘记了初来时选秀的紧张情绪。
怀袖瞧了那些秀女一眼,低声对素儿道:“没事儿,我不热。”
此番选秀,据说皇上的态度尚不明朗,更为重视的却是孝庄太皇太后。
或许是因后位许久尚未填补的缘故,太皇太后期望此次甄选,能遇得才貌品行皆俱者以备填选后宫主位。
与怀袖同批的秀女,皆为满八旗皇亲贵胄中的女子,因此,阳光下簪环烁烁,金翠争辉,秀女们更是灿若百花竟春华,怀袖探手捋了捋鬓边的一缕丝发,唇边映出浅笑。
她喜见这般群芳争艳的景象,最好前面的众多美人让那位康熙皇上挑的双目缭乱,轮到她的时候早已神智倦怠,草草看过牌子一撂才好,那样便省去了多少心思。
思及此,怀袖忍不住抿唇轻笑。
而此时的慈宁宫内,却是烟云袅然飘散,紫霞阵阵,佛语潺潺。
“老祖宗,选秀就要开始了,您此刻要摆驾体元殿么?”苏麻喇姑取出一件橙黄掐金丝雀绒披肩,给孝庄太后披在肩膀上,轻声询问。
“我原本打算过去瞧瞧,可转念一想,这是皇上自个儿遴选妃嫔,我若是坐在旁侧,他定要询问我的意见,到时候我说的好或是不好,都妨碍了皇上选他自认可心的人儿,这么着就不好了,我还是不去为好。”太皇太后孝庄说笑着摆了摆手,端起琉璃茶盅啜饮。
苏麻喇姑浅浅一笑道:“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那我先去了。”
孝庄点了点头,将一只精巧的放大镜放在书页上,低声诵读起佛经来。苏麻喇姑福了福,缓步退了出去。
三年一度的遴选秀女是宫中的大日子,因此紫禁城内各处彩旗招展,红灯高悬,映日焕彩。
各处的宫娥太监们也是四下奔忙,往年选秀多在静怡轩,也曾在御花园办过,而今年不知是皇上格外在意,还是因参选秀女均是八旗贵胄,为彰显隆重的缘故,皇上竟然选定了体元殿,足见其重视程度。
然而这些富丽繁华对于苏麻喇姑却早已见怪不怪,自打跟着孝庄太后进了这座紫金皇城,她亲历的选秀女场面已数不尽,宫闱的喧哗与寂寥见多了,心性反而越发淡然宁和。
远远地便看见了排在顺贞门外长长的彩轿。苏麻喇姑走近,看了眼冗长的轿阵,微蹙双眉,恰巧身旁一个小太监经过,苏麻喇姑赶忙开口唤住。
“给苏麻姑姑请安了。”小太监赶忙跑过来给苏麻喇姑磕头行礼。
“免了,这里负责登记排名册的公公呢?你可认得是哪个?”苏麻喇姑问道。
“回苏麻姑姑,奴才认得,姑姑这边请。”小太监边说着,边毕恭毕敬走在苏麻喇姑前面,将苏麻喇姑引入体元殿侧殿的一间耳室内。
那主管公公正低头看名帖,抬眼见竟是苏麻喇姑亲临,赶忙从座位上下来给苏麻喇姑请安。
“姑姑今日特地前来,可是老祖宗那边有什么吩咐?”管事公公小心翼翼赔笑问道。
苏麻喇姑说:“老祖宗倒是没什么嘱咐的,只叫我来寻个人,将你的花名册拿给我瞧瞧。”
管事公公赶忙双手捧着众秀女的花名册,呈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接过名册翻看的空档,那公公顺带为苏麻喇姑斟了茶放在小桌上。
已经传进去的秀女开头用朱砂笔勾了个圈,后面依次是尚未传唤的秀女名字,苏麻喇姑一页一页细细翻找,终于在第三页上停下来,指着一个名,对那公公说道:“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传这名秀女来这里见我。”
第083章 初入慈宁
管事公公诺诺连声出去了,苏麻喇姑坐在竹凳上继续翻阅着众秀女的花名册。过了一小会儿,那公公折回来,带了一名女子进来,苏麻喇姑站起身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眼,又转回头问那公公:“问清楚了是她么?可别弄错了。”
那公公连声保证说道:“绝对不会错,谁不知道您的话就是老祖宗的金口玉言,奴才怎么敢出差子,奴才还想留着脑袋呢。”
苏麻喇姑闻言淡然一笑,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子递给那公公说道:“有劳公公了,这是太后的口谕,一会儿里面传人,你就将这个递上去即可,人我此刻就先带走了。”
管事公公连声称是,只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太皇太后的口谕,小心翼翼收好。再三推说不要银两,苏麻喇姑也不跟他推扯,将银子往桌上一放便不再理会。
转而笑看向怀袖问:“你是疆北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
怀袖方才已经从那公公口中问得,传她的人正是太皇太后孝庄身边的贴身侍女,相当于当今皇上半个乳母的苏麻喇姑。
怀袖见问话,盈盈欠身下拜:“振国将军葛吉泰之女怀袖见过苏麻姑姑。”
苏麻喇姑赶忙将怀袖搀扶起来,说道:“好个惠若兰芯的孩子。走吧,老祖宗还等着呢。”说完,带着怀袖出了体元殿的跨院侧门,沿着后面的永巷,跨过隆宗门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怀袖紧紧跟在苏麻喇姑身后,穿过一道道游廊门厅,早已辨不清来时路,又走了一段笔直的青石砖路。
一路上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无不赶着过来给苏麻喇姑恭敬行礼的,她幼年时就听外祖母说过,孝庄太皇太后身边有这一位姑姑,今天见她第一面,就感觉气度与一般的宫人不同,娴雅端秀,沉稳内敛。
苏麻喇姑虽然在宫人中有如此尊贵的身份,穿着却很是素净,只着一席浅灰色的绢丝锦缎宫装,简单的二把头,中间一根裹银素玉簪,黑白分明的眼睫,格外盈亮剔透。
怀袖第一面见苏麻喇姑就心生喜欢,她慈爱的眉眼总掬着笑意,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
过了青石板路,再往东,宫女太监渐渐少了,苍松翠柏从高墙内探出枝桠,映衬着院落内格外幽静恬然。走到一处宫门外,苏麻喇姑回身对怀袖笑了笑道:“咱们到了。”
怀袖抬起头,迎着门楣上方的匾额细细望去,门头的竖匾上,书写着满汉两种语言的斗金大字:慈宁宫。
怀袖口中默默念了一遍,又四下打量着朱红的,铆着金灿灿铜钉大门,还没进院落,先闻见里面传出来的阵阵檀香味儿。
苏麻喇姑带着怀袖进了慈宁宫内,绕过正殿来至后殿,后殿内又分东西配殿,东西配殿各三间小抱厦,最后又各分出东西暖阁一间来。
苏麻喇姑将怀袖先安置在西边一间厢房内,唤了个小宫女去端茶。
“你先在这里歇息,我过去看看。”说罢,撩开软布帘走了出去。
那小宫女很快端来了茶放在炕几上,福了福身就退了出去,只剩怀袖独自留在屋内。
怀袖欠身坐在茶几旁的木椅上,隔着窗向外打量。
刚才进来时一路走来花团锦簇,绿意盎然,让怀袖竟产生了错觉,以为置身江南园林,暗香浮动,芳草滴翠,让人即刻感觉身心清净放松,其间还掺杂阵阵檀香的味道,更令怀袖一下就想到二姐的佛堂,心里产生一种亲切感。
苏麻喇姑去了一会儿才回来,说道:“太后要进膳了,已经传下去,我回明了太后,你中午就在这里歇着吧。”
苏麻喇姑嘱咐完,正欲转身离开,略迟疑下又转回头,笑盈盈对怀袖道:“你若是此时一个人觉着不惯,就先跟着我到后堂吧。”
怀袖闻听自是高兴,她初来宫中人地生疏,自然不喜独处,便跟着苏麻喇姑去了后堂,用过中饭就在苏麻喇姑的静室内歇息了片刻,苏麻喇姑自去料理其他事物,直至半后晌才回来,进门便说:“太后午间小憩刚醒,此刻正在喝茶,你随我去见太后吧。”说罢,带着怀袖出了二门,向后殿东暖阁去了。
怀袖小心翼翼地跟在苏麻喇姑身后,虽然对周围的景致好奇,却不敢四下张望,目光只落在前方的青砖上,起步落足均沉稳谨慎。
苏麻喇姑走在怀袖前面,只能听见身后窸窣的裙摆摇曳声音,却听不见半分花盆底清脆的声响,便知道,这定是入宫前严苛研习过宫规礼法的,忍不住回头对怀袖露出欣然赞许的浅笑。
第084章 初见孝庄
来到东暖阁门外,怀袖渐觉那股檀香味越发浓郁,门口站立的宫女见她们走来,轻轻挑开帘栊,苏麻喇姑回头对怀袖浅笑,先走了进去。
怀袖也跟着低身进入暖阁。
悄然抬眼,见临窗的暖炕上,盘膝坐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身着藏蓝色滚边苏绣如意云纹,斜对襟银鼠夹袄,内穿一件同色苏绣滚边旗装。
虽然衣着朴实,但素雅中却不难看出绣工精湛,材料考究,手上一串龙眼般大小的祖母绿玉佛珠,散发出莹莹深沉的色泽,那祖母绿通透浓郁的墨绿色中不见一线白丝,玉料罕见的纯正通透。
老妇人妆容素然庄重,不带半分脂粉气。
不用介绍,怀袖便知这位老妇人便是高高在上,连当今皇上都敬畏三分的孝庄太皇太后。
举步上前行两步,站立在地当中,轻轻撩起前襟的裙摆,曲膝跪于青砖地面上,双手撑在身子两侧宽宽附身扣头道:“秀女怀袖,叩见太皇太后,祝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缓缓放下手中的经卷和放大镜,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怀袖,和声问:“你就是疆北振国将军,正白旗葛吉泰的小女儿怀袖?”
“回太皇天后,正是。”怀袖跪在地上,伏着身子回道。
孝庄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吧,近前来,让我瞧瞧。”
怀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略微理了理裙摆,款步走至孝庄面前站定,目光略微低垂看着炕沿,双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举止宁和稳重,丝毫看不出是头一回入宫的样子。
孝庄上下打量着怀袖的面孔身段,又仔细看了怀袖的五官眉目,笑着点了点头,口中仿佛自言自语道:“是有几分像。”说着抬起手,牵起怀袖的一只手,拉到面前看着,“是个伶俐的模样。”苏麻喇姑在旁侧也笑着说:“我也是觉得,这身段气韵真不像刚进入宫的,想是遗了当年古论锐敏公主的气度呢。”
孝庄笑着点了点头,说:“这丫头的长相跟她外祖母却有几分像,只是眉目间承袭了她阿玛的英气,是个有主意的女儿。”
说罢放开怀袖的手,又简单问了几句疆北的情形,却都一概不涉政事。
怀袖一一如实作答,声音柔和口齿清利,孝庄厅舍十分喜爱,又问是否识字念书,怀袖轻轻点头,孝庄便当即将抄写经卷的事儿派给了怀袖,并说平日闲来无事,只帮着苏麻喇姑整理花草。
“我记得你静室旁的知画斋空着,就让这怀丫头住那儿吧,我看这丫头穿着打扮素净简雅,那里清净,也好静心抄写经卷。让人把那儿收拾出来,将我的经书送去一部分。她只管抄写经卷,你再挑几个宫女放在书画斋,做洒扫活计。”
“是,我这就去安排。”苏麻喇姑福身便要褪去,孝庄对怀袖说:“你与曼姐儿一起去吧,多跟她学着些。”
怀袖跪地叩头谢恩后,跟着苏麻喇姑出了东暖阁。
知画斋其实早预备下,连怀袖入宫所带之物也都已经送了来,怀袖看着陌生的院落,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入宫选秀,却被带来了慈宁宫?
苏麻喇姑亲自挑了四个随侍宫女给怀袖,并另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帮忙照管知画斋内一应事物。
怀袖谢过苏麻喇姑,算正式入主知画斋。
待所有事情安顿好,怀袖独自坐在床前的书桌旁,凝望了眼前陌生的陈设,目光游移向墙上已渐西偏的光影,忍不住说道:“素儿,咱们这算是进宫了?”
“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怀袖话音刚落,耳畔传来的不是素儿熟悉的声音,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
怀袖微怔了怔,回头看时发现是今日苏麻喇姑新派来的大丫头翦月,此刻站在门边正望着她。素儿已不在身边,她忘了。
晚间,苏麻喇姑陪侍在孝庄身侧咏诵佛经,读完一整段《金刚经》,靠在软榻大迎枕上的孝庄说道:“歇歇吧,今天就读到这儿。”说完让身边的小宫女端了杯茶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自十来岁跟着孝庄嫁给太祖皇帝,后又随驾入关,直至来到这紫禁城中,几十年的岁月相伴,她与孝庄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分,因此除了一些正式场合,私下里孝庄早免去了苏麻喇姑的一应礼数,只如自家姊妹一般相伴起居。
苏麻喇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蜂蜜乳酪茶,说道:“前儿选秀的花名册报上来了,怎么这次皇上选的这样少?”
第085章 美人世家
苏麻喇姑话音才落,孝庄便说道:“谁知道呢?我也纳闷这个。”
孝庄说着话,轻轻揉着额角继续道:“原想皇上此番选秀,还特意将原先选定的颐和园移至体元殿,况且又都是满蒙汉八旗内的贵族女子,想必是正经地想选些女孩子充裕后宫,却没想内服务抄送来的名帖才寥寥数人。”
说至此,孝庄忍不住叹息道:“哎~皇上人大了,心思也多了,我也摸不清他到底想些什么,莫非此次秀女人选都不合皇上的心意?”
苏麻喇姑闻听,略想了想,笑道:“我看不一定,那日我第一眼见怀袖,就很是惊讶,原想疆北来的女子,定是粗犷豪迈的性情品貌,却万没想到,乍见怀袖那刻,我以为管事公公弄错了人,怎么看那身段模样,都像是细腻娟秀的江南女子,竟有几分勤嫔刚入宫的气质。”
孝庄闻听苏麻喇姑这么说,却噙笑摇头,解释道:“这个你就不知道啦!要说别人家我不了解,可要说起镶黄旗旗主的嫡福晋固伦公主,当年可以草原有名的美人!她的女儿东果儿格格,那也是咱们满蒙数得着的美人胚子,当年顺治帝登基,遴选秀女的前一年,我特地跟她提过,想招她的冬果儿入宫,却没想到她凭着一道御赐金牌,转眼就将冬果儿嫁给了当时还是正白旗少将军的葛吉泰。”
孝庄说至此,目光深邃而悠远,唇边含笑道:“我虽然惋惜,却也只得作罢,说真的,我虽只见过冬果儿一面,却真心喜欢那孩子。或许当年冬果儿入宫,顺治帝也不会因董鄂妃……”孝庄说至此,渐渐陷入沉思。
虽然已时隔多年,此时的孝庄,提起来当年的诸事,依然难掩心中的满腔遗憾。
苏麻喇姑闻言也垂下眼帘,她知道,能被孝庄赏识的女子却是难得,这位东果儿格格定是名副其实的品貌过人,想当年孝庄的已被称为草原上的夜明珠,而那位固伦瑞敏公主当年又是何等风采?
苏麻喇姑还沉溺在刚才的回忆中,孝庄却又开口笑道:“不过,岁月轮回,她家的丫头,终究有入我皇门的了。呵呵~”
“怪不得我第一眼见怀袖,就觉得她不同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子,原来有这层渊源,难怪常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有道理!”苏麻喇姑此时方恍然颖悟,难怪自怀袖入宫,孝庄太后就对待她与别人不同。
孝庄点头赞许,目光中露出幽远而深邃的淡笑,当年原想为顺治讨得佳人,却夙愿落空,如今换成孙儿康熙君临天下,固伦锐敏的外孙女终究还是入得宫来。
命运之轮埋下种子,幽谧地微笑着,静待光阴荏苒,缘分在哪一世轮回,谁也无法预料……
怀袖手捧着一叠刚抄好的经文,从后跨院进到西厢房暖阁内,见孝庄像往常一样跪在佛前诵经,便悄悄地退到花梨木屏风侧,也闭了眼,十指合于胸前口中默念。
“是怀丫头站在门口么?”
孝庄不知何时,已经由随侍的宫女竹青搀扶着,起身坐在了炕沿,正端着茶杯瞧着她。
怀袖慌忙跪地,说道:“请太皇太后赎罪,奴婢失礼了。”
“起来吧”孝庄并没生气,放下茶碗,捻起块新蒸的栗子糕放进嘴里,又端起茶碗喝茶。
怀袖起身走到近前,见孝庄将空茶碗放在桌上,左右看看,此刻这里只剩她一人,便走上前,提着提梁壶缓缓为孝庄杯中注了茶汤。
孝庄待怀袖斟完茶,问道:“你刚才似在礼佛,能告诉我所为何事吗?”
怀袖低垂着眼帘,开口道:“回太皇太后,我见佛祖面目慈悲,突然遥想起远在疆北的阿玛额娘,便在心中求佛祖宽恕我无法在双亲膝下尽孝,并为阿玛额娘祈福保佑,身体康健。”
孝庄闻听,唇边绽出慈和微笑说道:“心念孝道本是为人儿女的大善之举,你有此心,也是应该的。”说完,又看见桌上怀袖刚送来的一叠佛经。
孝庄翻开看了几页,见所抄撰之经卷笔墨工整,字迹娟秀,且体恤她年高眼花,特地将字写的比平常经卷略大一些,孝庄取过放大镜再看,果然比以往的读起来轻松许多。
“这经文抄的细致工整,的确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孝庄含笑点头称赞。
“奴婢想太后年岁大了,读经书时间久了眼花,便将字写的大了些。”
孝庄含笑点了点头,放下经文,正欲与怀袖说些什么,忽闻门口传唤:“纳喇惠妃给太皇太后请安!”
第085章 纳拉惠妃
孝庄闻听见外面传禀,对怀袖道:“惠妃来了,你先下去吧。”
怀袖福身请安正欲退去,孝庄看着桌上说:“这盘栗子糕赏给你,拿去吧。”
“奴婢叩谢太皇太后。”说完正要跪地叩拜,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说了句:“免了。”
怀袖便端着栗子糕从后跨院去了。穿过后园游廊回到自己的知画斋,一进门便看见翦月和涣秋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晒春末采集来的梨花蕊。
“映雪和怜碧呢?”怀袖走进前问道。
“映雪去了尚衣局说一件宫装弄错了,不是她的,怜碧吃过午饭就不知道去哪了。”翦月涣秋都站起身,翦月回了怀袖的话。
“不管她们俩了,咱们吃栗子糕。”怀袖端着栗子糕与翦月,涣秋一同在台阶上坐下来。
翦月和涣秋闻听有栗子糕吃都欢喜不已,翦月问道:“姑娘哪里得来的栗子糕?”
“我刚去给太后送经文,太后赏的。”怀袖捻起一块栗子糕放进口中,细细品尝,这宫中的点心果然与宫外的不同,香甜软糯的味道顿时环绕唇齿的味蕾,咬一口满口溢香。
“姑娘好福气,刚来不久就讨得太后的赏赐了。”翦月兴奋说道。
“嗯,就是,太后可从不轻易赏人,看来姑娘已经讨得太后的欢心了呢。”涣秋也应和道,怀袖受了赏,也极开心,虽然只是小小一盘栗子糕,不值什么,可听到翦月和涣秋的这些话,心里还是很舒坦。
“我去端些茶水来,栗子糕有些甜腻,咱们边喝茶边吃。”怀袖心里虽高兴,表面上却依然谦卑和蔼。
此一时彼一时,她自入宫后,全没了在宫外时候格格的身份架子,时时谨记外祖母的叮嘱,在宫中事事需小心谨慎,不论悲伤或是得意,都不可轻易溢于言表。
所以,即便眼前的宫女虽然是苏麻喇姑指来专门伺候她的,怀袖却依然对她们客气相待,从不拿架指责。
“这个怎能劳烦姑娘呢,你就好好坐着,以后什么都别管,只要专心为太后抄送经文,那我们就能经常沾光解馋了呢!”涣秋按住怀袖正欲起身的肩膀,嬉笑着起身去端了茶壶杯盏来。
涣秋端来茶水,先给怀袖斟了一杯。
怀袖浅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汁,仰起脸,暖熏熏的春阳轻抚脸颊,光影从树梢上略过,细细碎碎地洒落在地上,抚摸着小草毛茸茸的脑袋。
转眼间,进宫已数日,每日多数与经卷为伴,纸墨飘香的光阴也到平和温婉,如若在宫中可以了此余生倒也是修得造化了,可她心头始终萦绕着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被带至这慈宁宫中呢?
“你们坐着吧,春光正好,我出去走走。”怀袖站起身,略掸了掸沾在裙摆上的薄尘,起身走出了知画斋。
这几日经常进出,她记得后园中有一处种着数株玉兰,前些天偶尔经过时,一片花瓣坠落脚下,鹅黄如玉煞是好看,怀袖便寻着记忆向后园走去。
寻不多时,一片白璧花丛映入眼帘,怀袖面露喜色,缓步入花丛中,此时玉兰花期正旺,怀袖忍不住随口吟道:“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就在怀袖专注赏花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柔和声音赞叹道:“好个千古芳心持赠君!”
怀袖没想到此处竟还有旁人,惊得赶忙回身看,只见一个身着橘粉色宫装,粉妆淑丽的妃嫔,由几名小宫女陪着立于身后。
怀袖赶忙走至近前,垂首福身施礼道:“宫女怀袖初来宫中,不知如何称呼这位主子的尊讳。”
旁边一个执事宫女说道:“这位是惠妃娘娘。”
怀袖听了赶忙蹲身下拜道:“奴婢给惠妃娘娘请安,祝娘娘福体康健。”
怀袖说完,没听见惠妃说话,只得屈膝半蹲着不敢抬头,半晌仍不见惠妃说话,怀袖膝盖有些酸痛,只得又将刚才问安的话重说了一遍,惠妃方才回过神来,轻轻扬了扬手说道:“起来吧。”
怀袖缓缓直起身子,仍旧低垂着眼帘。
“抬起脸来。”惠妃轻声说了一句。
怀袖闻言,缓缓抬起脸,目光盈盈如水,宁静无波的眼眸不卑不亢,宁和稳重,丝毫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子应有的安稳恬静,惠妃忍不住心中微感惊诧,好个心质如锦的女子!
“我听闻你是太后钦点了要来的?今日见了果然气质不俗,可见太后眼光独到,我刚才还听闻太后夸赞你的经文抄的极好,恰巧我这里也有一本薄经,想烦劳姑娘也为本宫也抄一份。”
惠妃说罢,将手向旁侧一伸,旁边一个小宫女立刻将经卷放在惠妃手里,惠妃转手将经卷伸递在怀袖面前。
第087章 书中字笺
怀袖双手捧过经卷,附身回道:“多谢惠妃娘娘抬爱,奴婢定悉心为娘娘撰抄经文。”
惠妃听闻她这话,笑起来,说道:“你伺候好太后要紧,本宫的经文不急着要,不拘多少时日,你细细抄来便可。”
“且不知经文抄好后交由谁转交于娘娘,或是奴婢送至何处?”怀袖问道。
“本宫住在凝萱宫,你抄好了送来即可。”说完,惠妃抬脸看了看枝头开的喧嚣的玉兰,似莫名又似刻意地说了一句:“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应不忘初心!”
怀袖将经卷捧在怀内,听闻惠妃如此说,心里一惊,愣了愣神。
就在她反复思量那句话中的意味时,惠妃已转过身,对身后的一应宫女说道:“春深易困,出来这些时候,本宫也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一群宫女应声,左拥右簇着惠妃出了慈宁宫后园,顺着游廊渐渐行远。
怀袖仍痴怔在原地,任由枝头玉兰的落瓣拂过头顶零落在脚下,良久,怀袖才缓缓抬起脸,仰望枝梢间那些随风摇曳的花儿,口中呢喃:“花草可随风飘零,但人却非草木……”说完怀里捧着惠妃的那本经卷走回知画斋。
怀袖刚踏进厅门,涣秋已经在正厅里摆开了饭菜,见怀袖进门,笑道:“可巧姑娘回来了,我才想着叫福安去姑娘找呢,再晚了饭菜怕是要凉了。”
怀袖一怔,她没觉得出去了多少时辰,竟然不觉就已到了晚饭时候。
涣秋察觉出怀袖神情又些异样,又见怀袖手中多出了一本经文,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太后又有新的经卷让撰抄么?”
怀袖被涣秋一问,似如梦方醒般看了眼手里的经卷,缓缓摇了摇头:“这本经书不是太后的,是惠妃娘娘的。”
“惠妃娘娘?是娘娘传姑娘去的吗?”涣秋疑惑问道。
怀袖仍旧摇头:“只是偶遇见的,惠妃娘娘闻听我为太后抄撰经卷,就也让我替她抄一份。”
涣秋闻听,不再多问。
草草吃过晚饭,涣秋和映雪将餐盘碗碟收拾下去,怜碧端上茶来。
怀袖问道:“翦月呢?怎么晚间没见她。”怜碧回说:“苏麻姑姑叫去了,说让翦月帮忙绣个花样子。”
怀袖顺口问道:“翦月的绣工很好吗?”
涣秋笑道:“姑娘刚来,有所不知,翦月的女红女绣在这慈宁宫里可是拔尖的!”
怀袖听见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思量:难怪她这数日留心观察这几个丫头,翦月心细如丝,思虑缜密,与素儿性情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怀袖因心念旧人,对翦月便格外好些,同时亦察觉翦月是个性情端慧温厚的女子,几日相处下来,两人脾气性情相投,情分比旁人渐亲近起来。
这些宫女中翦月进宫最早,宫中的故事知道的也多些,怀袖对听她讲宫里那些奇闻趣事很感兴趣,原本想晚上跟她聊些闲话解闷,可巧儿偏偏今日她不在。
怀袖便拿起下午那本惠妃给她的经卷,坐在桌旁,抽出发鬓里的一根银簪子拨了拨灯芯,缓缓翻开经卷。
纳兰惠儿,纳兰明珠宰辅的内侄女,容若的堂姐,康熙二十年入宫,册封惠嫔,康熙二十二年晋封妃位。
怀袖进宫前便听过这个名字。提起这个名字,心里也翻涌起一份彻骨思念,今日突然闻听惠妃口中说出那番话,怀袖猜想,容若定是已经跟惠妃提过自己,只是……
怀袖想着又微微皱起眉,令她印象深刻的并非是惠妃最后说的那句话,而是她最后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那眼底深处刻意隐藏来的,却又无法彻底掩盖住的——嫉意。
而她最后对怀袖说的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警告来的更为贴切。
怀袖边想边随手翻动经卷,不料竟从经卷中翻落一页纸出来,飘落在地。
怀袖微微一愣,立刻附身拾起那张纸来一看,心里一惊,纸页上工整书写着一首诗,借着盈盈烛辉,怀袖喃喃念道:“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怀袖细细品读诗句,一时间酸涩涌入心扉,这熟稔的褚河南体,即使化成灰烬她也能认得出,一首思念情切的诗句,勾起怀袖往昔耳鬓厮磨时的温婉光阴。
第088章 翦月结情
怀袖熟悉这首赠妇诗,是东汉桓帝时,陇西郡郡吏秦嘉赴洛阳上任时,写给无法当面叙别的妻子的诗词,原本三首,这里写的是第一首。
怀袖一边读一边细品,这首词句虽然主意是叙别情,但词句中已写明,秦嘉曾遣车轿往其妻娘家接她归家,却终因其妻病体缠身只得空车回返。
“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一句已写得十分明白。读至此处,怀袖心里莫名地一惊。
莫非容若已经跟皇上讨要过自己?莫非,皇上未应允?还是……怀袖想到这些,心中顿生出一阵烦躁,眼前的诗句早已看不下去,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连带着一声温柔询问:“姑娘可睡下了?”
怀袖连忙将纸张夹进经文中,去边拉开门,果然见翦月立在门外,将翦月让进屋内,怀袖道:“这么晚了还回来,就歇在那边又何妨呢?我又不计较这些。”
翦月笑道:“我放心不下姑娘,再说我现在已经是知画斋的人了,未当面禀明了姑娘便出去多时,已是失了礼数,怎么还可擅自留宿于别处呢。”
怀袖听闻心中一暖,都只听说宫内人情寡薄,却没想到她竟幸然遇到如此赤诚相待之人,轻轻握住翦月的手说道:“你我日后私底下,便免去了这么多的繁缛礼数,以姐妹相待。”
翦月因见怀袖爽利的性子极投脾气,便早打定主意踏实跟了怀袖,今日闻听怀袖这么,说自是心中欢喜,便也反握紧怀袖的手跌声应着。
怀袖拉着翦月的手来到书桌坐下,自己转身走到床内侧的木炕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匣子。
打开木匣看了看,从里面拣出一对和田玉镯返回来,坐在翦月身边,将玉镯放在翦月手里,说道:“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不为别的,只为姐姐悉心待我的这番心思,姐姐别嫌弃才好。”
翦月见那玉镯在烛光下泛着润泽饱满的羊脂暖色,便知是上好的玉料,赶忙推辞。
怀袖将玉镯紧紧按在翦月手心,又说:“姐姐别误会,怀袖并无用钱财收拢人心之意,姐姐是爽快人,我也直言不悔,这知画斋中我也只对姐姐一人如此,其他人却并没有的,你我相处久了姐姐便知我,这些物件虽在他人眼内是珍宝,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你我姐妹一场的证物,就如那刘关张结义的桃园香案是一样的。”
翦月闻听怀袖如此诚挚,便不再推辞勉强收下。倒了杯茶来放在怀袖手边,关切问道:“我晚间回来,闻听涣秋说姑娘晚膳没进多少,是身体不适么?若有不适,我打发福全去请太医来瞧瞧。”
怀袖摇了摇头道:“身上倒无不适之处。”
翦月心思敏感,只见怀袖眼内神情闪烁,便察觉出她似有心事,小心问道:“我看姑娘眉宇凝结未舒,可是有心事?”
怀袖略想片刻,没回翦月的话,却反问道:“姐姐比我早进宫,宫内其他各处可有与姐姐相识的宫女?”
翦月含笑点头道:“我在其他宫内却有几个关系交好的宫女,原是当时一起进宫,曾在掖廷同住过的,后来各自分配了主子,就分开了,如今偶有闲暇,还有来往走动,关系比旁人自然亲厚些,姑娘可是想打听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姐姐可知选秀完毕,留牌子却赐给亲王阿哥的秀女是经由哪里下的诏书?”怀袖问道。
翦月闻言又问:“姑娘问的,可是皇上亲选了,指给皇亲贵胄的秀女么?”
怀袖赶忙点头:“正是!”
翦月回道:“这个我知道,满八旗的秀女是户部负责收集名帖,选秀也是户部主事,汉八旗则是内务府主事,因此皇上选中的秀女无论外配与否,均交由户部统办。”
怀袖默默点了点头。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经窗外一掠而过。书桌前的莹莹烛光昏黄光晕渐渐稀释在窗外渐明的天光里。
怀袖伸了个懒腰,缓缓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门边敞开门扉,和着泥土湿润的气息扑在脸上,阵阵清凉舒爽顿时将彻夜不眠的倦意消散殆尽。怀袖缓缓闭上眼,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进肺叶里。
“姑娘又是一夜未眠。”翦月斜跨着一个小竹篮从跨院的月门穿过来,侧身进了屋,将篮子放在正厅圆桌。
怀袖跟着也来到桌边,看了那篮子里绿汪汪的一团问道:“你这打早去做什么了?”
第089章 主仆生情
翦月却对怀袖神秘一笑:“去找点好东西给你解馋。”
怀袖本就好奇,被翦月这么一说更勾起了兴致,赶着要去抢那篮子。
翦月一把将篮子护在怀里,绕过桌子便往门外跑,边说:“呵呵,怀儿急了,这个暂时不给你看,我去叫起来涣秋和映雪给你梳洗,一会儿用早饭你就知道了。”说完一转身子挎着小篮儿消失在月门后面。
“呵!什么好东西,还神秘兮兮的。”怀袖笑着噘着俏唇嘟囔了一句,也闲步走出屋去。
翦月走了不多时,映雪和涣秋便来至正厅,怜碧端了洗漱铜盆进来,涣秋服侍怀袖梳洗,映雪整理床铺的时候,伸手往被褥上一摸,回头对怀袖嗔怪道:“姑娘昨晚可是又没歇几个时辰吧?”
涣秋侧目向铜镜内瞧了一眼,应和着映雪的话说道:“可不是,往日雪白的眸子,眼下净是血丝,眼周围也是一圈儿的黑晕,姑娘若是再这么下去,胭脂水粉怕是遮不住憔悴模样了。”
怀袖闻听,向铜镜里细细看了眼自己的容颜,的确比没进宫那些日子略显憔悴些,此时也仗着身体底子好,看着尚说得过去,便笑道:“那里就有涣秋说的那么厉害了,只不过略有倦色,今日白天我补一觉就好了。”
正说着,涣秋已经为怀袖利落地绾了一个两把头,问道:“姑娘今天穿哪件衣裳?”
怀袖回头看了看架子上怜碧搭着的几件衣衫,想了想说:“今天春光温暖,就穿那件柔粉色碎花宽摆荷叶袖旗服吧。”
涣秋想了想,从匣子里取出一支木兰祥云簪子插在一侧,感觉略显素净,又挑拣出一只珠翠的点金小步摇戴在另一侧,从左右不同方位看了看,说道:“姑娘真好打扮,金簪素钗戴什么都好看。”说着,又细细挑了一对粉珍珠的耳环给怀袖戴上。
怀袖在铜镜中略照了照,浓淡适宜很是满意,起身让怜碧伺候更衣,收拾妥当,翦月可巧端着食盒走了进来,刚跨进厅门,阵阵甜香跟着往鼻腔里窜。
“翦月姐姐,你端的什么好东西,闻着好清香!”映雪嗅了嗅鼻子,忍不住咽着口水赞叹。
怀袖也闻香凑到桌边上,巴眼望着翦月手中的食盒道:“你一早上就神秘兮兮的,到底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吧。”
翦月笑盈盈地掀开食盒盖子,顿时那浓郁的甜香气味伴随着热气蒸腾而出,溢满整个房间,涣秋映雪和怜碧也都忍不住围拢到桌子旁边来。
“哇,是甜苣!”映雪看着盘中之物,忍不住赞叹道。
翦月将一盘子黄灿灿的炒鸡蛋放在怀袖面前,鸡蛋却不是稀罕物,只是那夹杂在其中的,翡翠色玛瑙一般的嫩芽格外可爱撩人。
涣秋也忍不住啧啧赞叹:“翦月姐姐真有心,这么个时节就惦记着甜苣了,此刻的甜苣可是蔬之珍品呢。此时宫内恐怕还没人吃着了呢。”
翦月闻听惊的赶忙用手封了涣秋的口低声斥道:“说话可多留着点心,这宫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皇家的,咱们不过蒙圣恩泽采些粗食茶饭罢了,我见姑娘连续几日夜不成眠,难免内火旺盛,想起这甜苣有通内清热的功效,便采了些来给姑娘下饭,你这话若是让人听去,他人或以为另起炉灶姑娘独食珍馐,反倒连累了姑娘。”
涣秋吓得赶忙跪下:“涣秋非有意连累姑娘,一时高兴就浑说起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怀袖见涣秋诚信知错,便轻轻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无心之言,可你定听说过:说者无心,听者却未必无意。方才你翦月姐姐叮嘱的却有道理,咱们现在宫里,一颗草木皆属皇家圣地,说话言行一定要格外留意,你们几个也都需谨慎行事,若是因为一时言语落人口舌,就后悔莫及了,以后记住就是了。”
涣秋赶忙叩谢起身。
怀袖说完转脸一笑道:“既然翦月辛苦了一个早晨,咱们也别辜负了她的一番用心,都一起坐下享用吧。”说完,又招手对门外侍立的小太监说道:“福安,再去取几套碗筷,你也一同进来坐下。”
福安听了,喜地高声答应着跑了,不一会儿抱着几个碗和一把筷子回来分发给大家,和几个宫女一同与怀袖围坐同桌用饭。
怜碧年龄尚小,也是当年由内务府新选进宫内的宫女,因初离家还有些人地生疏,如今在知画斋中与怀袖一同用饭,不由得心酸眼红起来。
第090章 伶俐获宠
“怜碧,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哪里不舒服吗?”怀袖瞧出了她的异样,搁下碗筷柔声问道。
“我想起刚进宫时,终日战战兢兢,不晓得自己会被配到哪个宫里伺候什么样的主子,夜里悄悄念佛,期盼着能跟位良善的主子平安度日。前些天刚闻听一个与我同日中选的秀女,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主子送去慎刑司,不过半日就裹着草席抬了出去。如今我竟能与姑娘同桌用饭,忍不住就……”怜碧越说越激动,竟哽咽着无法言语。
涣秋,映雪闻听怜碧所言,也均深有感触,纷纷放下了碗筷,满色暗沉。
此时福安开口说道:“我说句公道话,这深宫里那个不是生的谄上欺下,趋红避白的一双富贵眼,都巴望着跟个得势的主子。可话说回来了,跟的主子若是得了势,还把咱们这些奴才当人看,那才叫造化;若是遇上那骄横跋扈的,就像……”
福安似要吐出个人物,可一思虑又咽了回去,转话说道:“就像那些短命的奴才,为芝麻大点子事就送了命。要我说,跟着咱们姑娘虽然讨不着封赏,但至少咱们姑娘性子好,咱们知画斋又爽落清闲,咱们也用不着担心一个不留神把脑袋给混丢了。”说着撇了撇嘴。
福安原本长得虎头虎脑,这么一来越发显得滑稽,反引得大家笑起来。
怀袖脸面也笑着,内心里却滚出一阵暖热。她自幼通读史略,早知历代深宫中人情多凉薄,却没想到她初入宫,竟遇到这样一些诚厚之人扶持,进宫是不幸结识这些有情之人却又是不幸中的幸事。
想毕,怀袖举起手边的茶盏,含笑说道:“既然大家今日一吐真言,我怀袖就把话搁在此,只要我在宫中一日,便为大家争得一日安宁。”
众人也都纷纷举杯以茶当酒,一饮而尽。
用过饭,怀袖看了看时辰已不早,约莫着太后那边也用过早膳,便收拾了抄好的经文往后殿行去。
怀袖跨入东暖阁时,太后刚用了早膳,苏麻喇姑正亲自伺候进药。端着痰盂,漱口茶,手帕,盖碗的小宫女站了一地。
孝庄看着苏麻喇姑手中黢黑的药汁,紧蹙双眉说道:“以前王羡增开的方子就很好,虽也酸苦闻着却有一股草木香味,自从换了这位新进的李大夫诊脉,不知添了什么,味道奇苦,每喝完都觉得这药味总消散不去,弄得满屋都是苦药汤的味道,把我的花儿都熏蔫了。”
苏麻喇姑服侍在旁,浅笑道:“以前王大夫的方子是不错,可总不能见大效用,这李大夫的药虽然味苦,可您服了却连睡了几个好觉,俗语讲的良药苦口嘛!再说,老祖宗您的屋里从来都是花香,连皇上都说闻着清爽,即便是有些药味,也被这些花草消散了。”
“你可别哄我,上次长宁来给我请安,一进门就问我是不是刚吃了药,可见你们平日都是糊弄我的。”孝庄笑嗔道。
“老祖宗,药还是得趁热喝了,您的身子骨比那些花草可要紧万倍!”苏麻喇姑将药轻轻递上前,始终温语相劝,可孝庄仍面带犹豫,不愿服药。
怀袖见此情景,笑盈盈走上前,低身福了福说道:“老祖宗且放心服药,我前些日子趁玉兰花繁盛时敛了不少的木兰花叶片,晾干后收了起来,奴婢听闻玉兰花最能吸附屋内腌臜气味的,老祖宗若是不喜欢这药味,我这就取了来,分散在屋内各角落,保管不会叫药味熏着花草。”
孝庄闻听喜上眉心,赶忙说道:“真的吗?快去速速取了来。”
怀袖闻言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当真捧着个大白布包,里面满满一包晾晒好的白玉兰花瓣。孝庄见了极欢喜,立刻命其他侍女帮着怀袖分撒玉兰花瓣。
分撒完毕,孝庄抽着鼻子嗅了嗅,温和笑道:“果然这玉兰花瓣一铺撒,那药味冲淡了许多,还是怀丫头这法子好!”
怀袖被孝庄当众夸赞的稍稍羞红了脸,低着头站在当地,目光只落在手中攥着的布帕子上。
旁边一个奉茶侍女端过茶碗,孝庄端起来喝了一会子茶,目光却仍旧打量着怀袖,眼中含着别样笑意,喝完茶,将杯盏放下,孝庄说道:“今儿就让怀丫头陪我去佛堂吧,也叫曼姐儿歇息半日。”
此言一出,旁边众侍女脸纷纷露出惊诧艳羡之色,唯有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笑盈盈望向怀袖。
第091章 佛堂侍经
怀袖闻听,也十分惊诧,侍奉孝庄佛堂诵经礼佛,向来都只有苏麻喇姑一人,连贴身的侍女竹青都不得跨入佛堂内半步。
怀袖手足无措地望着苏麻喇姑,踌躇不敢上前。
苏麻喇姑微笑点头,鼓励的眼神递向怀袖。
怀袖领会其意,这才小心翼翼屈膝应了声:“是!”,走两步上前挽住孝庄的手臂,缓步陪伴在其身侧往佛堂行去,十几个伺候的小宫女在后面跟着。
怀袖搀扶着太后缓步进入佛堂内,抬目望去,见佛堂内供奉着的是一尊塑金身的如来佛祖,佛堂上方悬挂着四个指头粗细的盘香,下满供桌上排放着时鲜果品,整座佛堂内宁谧祥和,祥云缭绕,一踏入便使人有凝神静心安定。
孝庄先在铜盆的清水中净了手,另一个小宫女则端过手帕小心翼翼地伺候孝庄拭了手,便叫怀袖搀跪在佛祖面前,口内隐隐颂了几句,叩了三叩,起身,叫怀袖从佛龛内取了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
孝庄接过香再拜了三拜,庄重地将三柱香插进佛祖面前的香炉内,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拿起桌上的《十善业道经》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来一看,正是前日自己刚抄的那部分,孝庄叫怀袖翻至其中一页,指了指说道:“就从这里开始诵读吧。”
怀袖点了点头,因是她亲手抄写的经文,便对内容熟识,读起来也流畅许多,孝庄颌目静坐,专注地聆听起来。
“当知菩萨有一法,能断一切诸恶道苦。何等为一?谓于昼夜,常念思惟观察善法,令诸善法念念增长,不容毫分不善间杂,是即能令诸恶永断,善法圆满,常得亲近诸佛菩萨及余圣众。言善法者,谓人天身、声闻菩提、独觉菩提、无上菩提,皆依此法,以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此法即是十善业道。何等为十?谓能永离杀生、偷盗、邪行、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嗔恚、邪见……”
时光一点点从滴漏中发出叮玲玲清脆的声响。
怀袖捧着经卷缓声诵读,渐渐地,觉得心思清灵宁静下来,自己的声音也仿佛是从外面传入耳中的,口中咏颂着佛经,似有一种奇幻的力量无限温柔的抚慰着繁杂心绪,渐渐的将怀袖的神智引入一个无人搅扰的宁静圣土,让她一时忘却了光阴流逝,忘却了身在何方。
不知过了许久,怀袖听见孝庄缓和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停吧,今天就读到此处。”
怀袖停下来,缓缓合拢经卷,萦绕在佛室内的隐隐轻烟让怀袖神智没能马上恢复,回魂般地渐渐将神智聚拢回现实世界,可方才那轻盈曼妙的感觉却令她内心感觉无比宁静和愉悦。
小心翼翼地将经卷放回桌上,回头看时,却发现孝庄正用一线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怀袖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垂下脸小心翼翼低声问道:“老祖宗,是不是方才奴婢读的不好,有辱圣听了?”
孝庄却并没有回答怀袖的问题,反问道:“你以前可曾颂过经?”
怀袖如实回复道:“回太皇太后,奴婢在疆北将军府时候,曾为外祖母读诵过经文。”
孝庄点了点头,将一只手臂伸到怀袖面前,怀袖赶忙上前搀扶住。
孝庄扶着怀袖站起身子,和蔼地在怀袖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孩子,甭怕,你刚才读的非常好,甚至让我有些惊讶的好。”
怀袖不解,抬起脸看向孝庄,却见孝庄眼含和风般的慈祥。
“你是满八旗贵族的女儿,能将汉文修习的如此精益很是不易。”孝庄说着面露欣慰笑意。
将手放在刚才怀袖读诵的经卷上,继续说:“这部《十善业道经》原为唐朝的 实叉难陀翻译,却尚未翻译完全。我手中这部是出自西晋月氏国三藏竺法护译《佛说海龙王经》,是最为全详的一部经文,可惜只有汉文印本却没有满蒙文字的印本,你前些日子抄的那些还是以前曼姐儿译纂的,只是她如今也上了些年纪,精力大不如从前,近些年患了眼涸疾,我便不叫她做这些了。”孝庄说着,颜面流露出惋惜之色。
怀袖闻听略想了一想,降身福礼缓缓说道:“奴婢自幼跟随外祖母身侧,常授习以文史考略,满蒙通史及本宗史籍自是要详细通读的,汉家的经史传记也略读过,因此满,蒙,汉文字皆略通些。”
怀袖说着抬起脸面,露谦诚之色说道:“若太皇太后不嫌,奴婢愿一试撰译经文之任。”
第092章 活宝王爷
孝庄注视着怀袖充满诚恳的眼眸,瞳中盈盈闪动着期翼的神采,将怀袖慢慢扶起,握着她的手再次详问道:“丫头,难道你竟通晓满汉蒙三种文字?”
怀袖望着孝庄慈和的眼眸,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孝庄的容颜缓缓绽出喜色,笑道:“好,好啊,明日我便叫曼姐儿取了经文给你,往后你便什么也不用做,只安心撰译经文即可!”
怀袖闻听正中下怀,赶忙福身答:“是!”
孝庄笑盈盈站起身,扶着怀袖的胳膊往佛堂外走。
走至佛堂外,却见满院子的宫女太监忙不迭地蹲在树坑中,不知找寻何物。
孝庄莫名,问道:“你们这是找什么呢?”
原本侍奉在佛堂外的宫女太监们闻言,见孝庄从堂内出来,赶忙纷纷聚拢过来,齐齐跪在当地磕头道:“奴婢,奴才该死,延误太后圣驾,望太后恕罪!”个个叩头如捣蒜。
孝庄却并未动怒,只挥了挥手手:“罢了,都别磕了,我看着眼晕,谁起来告诉我,你们刚才在树坑里找寻何物呢?”
竹青缓缓起身,低身说道:“回太皇太后话,奴婢们刚才,刚才……”竹青边说,边拿眼角余光瞄向月门处。
怀袖眼尖,顺着竹青的目光望过去,见月门处的树荫下隐隐立着个人影儿。
孝庄尚未发现,仍旧问竹青:“刚才在做什么,怎么回个话也吞吞吐吐的?”说着面色微沉下来。
怀袖看不清那人影,又见竹青面露难色,便轻轻在孝庄耳边说道:“太后您看,那边好像站着个人。”说着伸手向月门一指。
孝庄闻言,也将目光转向月门方向,果然看见门边背对院落,面墙而立一人,孝庄仔细看了看,唇边顿时弯出慈和笑意,手指着那人跟竹青说:“去,把那猴儿精给我叫过来。”
竹青闻言赶忙向月门跑去,孝庄挥了挥手,让地上跪着的一应宫女太监都起来。始终面含慈宁笑靥,望着随了竹青缓缓走来的长衫男子。
那男子渐至近前时,怀袖细瞧此人:一张不笑自喜的小圆脸,一对外八字眉看着有些滑稽却十分可爱,个子不高,面色饱满莹润,皮肤透着乳色的白皙,一见便知是养尊处优,保养极好的。
那男子走到孝庄面前,撩袍单腿跪地施礼道:“常宁请老祖宗的安,祝老祖宗福寿安康!”
怀袖待这人从地上站起,偷瞄了一眼他胸前的补子,竟然绣着五爪四龙团,前后为正龙,两肩为行龙。
怀袖心里一惊,这分明是王爷贝勒的补服图案,赶忙低身跪地请安,却又不知该如何称谓,只得低头不语干跪在地上。
孝庄见了这男子,笑容越发亲和,伸出一只手递了过去,那男子赶忙过来搀扶住,见怀袖仍在地上跪着,便顺口说了句:“起来吧。”
怀袖闻言才缓缓站起身,跟在孝庄身后。
孝庄回身对怀袖说道:“这位是恭亲王爷。”
怀袖仍垂着脸赶忙应声回道:“是,奴婢记下了。”
孝庄手扶着长宁的手臂,笑着问道:“你这猴儿精,每次来都折腾出点子事儿,今天来我这儿又做了什么?”
长宁闻听,两撇小八字眉微微一扬脸色茫然道:“回老祖宗,孙儿没做什么呀?”说着还回头问宫女太监们:“你们说说,我都做什么了?”
宫女们闻听纷纷窃笑却不敢回话,只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太监说道:“王爷叫我们挖宝呢。”
怀袖闻听也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常宁听了将脖子一缩,嘴一撇不吭声了。
孝庄听了笑道:“我说呢,刚才一个个的都蹲在树坑里做什么,原来是听了你这猴儿精的话。”
说着招手将那太监唤到近前问:“细细地跟我说,王爷叫你们挖什么宝呢?”
那太监只看着长宁却不说话。孝庄回头见长宁一双豌豆小眼瞪的溜圆,盯着这小太监。
孝庄伸手在长宁脑门儿上拍了一下笑嗔:“不许吓唬我宫里的人。”回头跟那小太监道:“别怕,照实说!”
小太监躬了躬身,这才放开了胆子说道:“刚才奴才们在佛堂外当差,王爷来给太后请安,奴才们回说太后在里面礼佛,我们要去给王爷通秉,王爷说不急便在堂外等着了,后来,王爷扎马步站在当院,奴才们以为王爷站累了,要去给王爷搬椅子来,王爷就跟奴才们说,他近日连了一种功,说只要一发力,墙角树根,院落的犄角旮旯便会生出宝珠来。”
小太监说这话的时候,后面的宫女太监均纷纷点头,小太监见有人应和便大着胆子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第093章 挖蚂蚁蛋
那小太监继续道:“原本我们也不信,可王爷叫一个太监去树坑下挖,果然挖出不少珠子来,我们一看竟然是真的,就也跟着挖起来了,想着是王爷练功炼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沾着皇家圣气的珍宝,拿回去没准儿能镇灾辟邪呢。”
听这小太监说完,站在一旁的怀袖也心下犯疑,她见过练功的人不少,家里从阿玛到哥哥,就连自己也练功,却从没见过谁练出什么宝贝来的,心里琢磨:这皇宫大内,还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
孝庄听完却面色平和,回身问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这么说,你们也都挖出宝贝来了?”
众人听问纷纷点头称是。
孝庄说道:“把你们挖出来的宝贝拿出来,给我也开开眼。”说着,拿眼斜睨着恭亲王常宁。
只见常宁故作镇静地抬手蹭了蹭鼻子,抿着两片薄唇似笑非笑。
宫女太监们纷纷从荷包,袖管儿,口袋里掏出用帕子小心翼翼裹着的“宝贝”。竹青也掏出一包来,展开来,用手捧到孝庄面前。
孝庄低着头,就着竹青手里的帕子仔细一瞧,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转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两下常宁的额角笑嗔道:“我就说你这猴儿精专爱捉弄人!”。
常宁只努力憋着笑,用手指揉着鼻子不吭声,憋的脸微微有些涨红,越显出几分滑稽来。
宫女太监们见孝庄如此说,不明缘由,干瞪着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怀袖也好奇地走上前几步,看了看竹青手帕里的东西,只见里面躺着几颗乳白色的小圆珠粒,柔和圆润,还真像是什么宝贝。
孝庄笑了一阵子,指着那手帕上的东西笑道:“你们将这些东西捡回去,过些日子,保管你们个个身上出一串子又疼又痒的红疙瘩。”
竹青茫然问:“老祖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孝庄随笑着说:“春日气候渐暖,鸟兽虫鱼纷纷苏醒开始新一年的繁衍生息,地下温热了,土也就松了,生活在地底下的虫儿们便都要钻出来晒太阳,你们挖出来的这些“宝贝”正是蚂蚁蛋!”
“啊!”竹青闻听,吓的手一抖,将帕子扔到了地上,后面的宫女太监门也纷纷抖落着手里的帕子。
怀袖见状,忍不住用手帕掩了唇嗤嗤浅笑。
孝庄手挽着常宁的手臂继续向慈宁宫后殿的园子走去,进了东暖阁,孝庄照旧坐在常日坐的小炕桌旁,竹青奉了茶过来,怀袖整理着书桌上的经卷。
“苏麻姑姑呢?怎么今儿没见她人。”常宁呷了一口茶问道。
孝庄看了看怀袖,说道:“眼下总算找着个能替她的人,我叫她歇息去了。”
常宁闻听孝庄这么说,略微显得有些惊讶,细细打量着旁边悄然侍立的怀袖。
只见怀袖穿一身浅绿色的曳地水裙,上身掐腰身外罩轻薄的柔粉色斜襟小旗装,利落的两把头点着浓淡合宜的珠翠,素净却不减娴雅气质,静静地侍立在炕边上,微微垂着脸,宛若夏初的新荷清新温婉。
常宁一双黑豆小眼儿微微眯了眯,薄唇勾出淡笑。
孝庄缓缓用盖碗滤着茶沫,搁着水雾迷蒙瞄了常宁一眼。缓声问道:“去见过皇上了?”
“是,刚从乾清宫转过来。”常宁将目光从怀袖身上移开,垂目答道。
“皇上最近忙什么呢?自选完秀女就没见过他的人,给什么样的美人儿绊住腿脚了?”
常宁闻听笑起来,放下茶碗说道:“老祖宗圣明,还真是被美人给绊住了腿脚 。”常宁说着脸上露出一抹猝黠笑靥。
孝庄听他这么说也来了兴致,将茶碗放在炕桌上,目光望着常宁。
常宁继续说道:“我这不刚打乾清宫来么,恰巧遇上新进的兰贵人的宫女跟裕妃的宫女发生争执,却教唆的两宫的主子也争闹起来,皇兄素来不喜宫女太监挑唆是非,将两宫挑唆事端的宫女送去了慎刑司。”
孝庄品着茶缓声说:“裕妃性子好强,又仗着其兄吴启的势力,素来与旁人不睦,后宫的几个妃嫔皆让她几分,好在她在皇上面前还算乖巧,皇上又整日国政缠身,只要后宫各嫔妃知道收敛,皆不予过多理会。这阵子多时未听闻她跟谁生是非,怎么如今又犯了这个毛病?这位新进的兰贵人又是何人?刚进宫就敢与裕妃对峙,也不是个善茬。”
常宁仍浅浅笑道:“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儿,自不敢拦瓷器活儿。要说这位兰贵人的来头,我一提您准记得。”常宁说着话,故意买了个关子。
第094章 偶闻旧识
孝庄闻听常宁如此说,果然被勾起了兴致,挑着半边眉瞅着常宁。
常宁一张小圆脸略略侧歪着,问道:“我皇嫂赫舍里,您可还记得?”
“这个我自然记得,我连她眉心那颗胭脂痣都记得。”孝庄笑道,跟着问:“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了?”
“这位兰贵人,便是我皇嫂的亲妹子,索额图的宝贝小女儿,宝兰格格,她原先还跟随索额图进过宫,给您来请过安的,你还记得不?”
常宁此话刚说出口,站在一旁的怀袖微微惊诧地蹙起秀眉。原先未进宫时,常见宝兰粘着容若,怀袖确实对其娇蛮又无分寸的个性有几分厌恶,可如今进了宫,连旧日原本厌恶之人的名讳,听起来竟然也觉出几分亲切来。
眼下二人同样入了宫,同样与亲人分隔,她内心的情感便发生了微妙变化,真是此时以彼一时……
此时的宝兰,已被册封了贵人,初进宫便封贵人,看来皇上对她的确恩宠有加。不愧是当朝重臣索额图的女儿。
“她姐姐赫舍里温良端厚,是极和婉的性子,与皇上情深意笃,深得圣心眷顾。这位兰贵人,想来是被索额图娇宠惯了,刚进宫便如此张扬,可见与其家姐的性情相左,怎么皇上还册封的如此之快?”孝庄疑惑。
“这个说来倒也不奇,一来皇兄念及旧情,对皇嫂的妹子好点也没什么,二来嘛……”常宁略顿了顿,笑嘻嘻道:“这兰贵人的长相,还真有几分皇嫂当年的韵味,或许因此才撩拨起了皇上对皇嫂的相思之情,据说,自这位兰贵人进宫,皇兄几乎日日翻她的绿头牌子。”
孝庄听着这些,只端了茶盏浅浅的细品,笑而不语。
怀袖站在一旁,耳中徘徊着常宁转述的这些新近宫闱见闻,不禁想宝兰与那位裕妃起争端定与争宠脱不了干系。
想起宝兰平日的确娇蛮,又仗着背后有其阿玛索额图做靠山,自不会将其他嫔妃放在眼里,可皇上后宫佳丽纷纭众多,才色高下均俱,定有人外之人,刚才恭亲王口中的那位裕妃,也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想到宝兰才进宫数日便卷入这些纷争中,虽然与她的性格有关,但反过来想,生活在帝王后宫中的女子,又有那一日能摆脱掉这些纷扰的?
想着这些,怀袖不禁心声叹息,若让她也去过那样整日争宠的日子,她宁愿像眼下这般,抄撰经文直至终老。
“老祖宗,您这屋里是新进了什么香么?真好闻!以往我一进来就能闻到药味儿,今天却感觉清爽的很,还有一丝丝的甜香。”常宁嗅着鼻子,问话的声音打断了怀袖的思绪。
怀袖刚才没注意到,此时细细闻了闻,屋内的药味果真丝毫不见了,看来她之前偶翻《本草纲目》中看到的记载不虚。
孝庄闻听笑着说道:“你若问起这个,我才想起来,我这屋里,倒是新添了个可心的人儿。”说着话笑盈盈瞅向怀袖。
怀袖只觉脸上一热,将头垂的越发低了些,下巴挨着胸襟前的绣线纹饰痒痒的。
常宁看了看怀袖,见她面飞霞彩,羞色之情毕露,越发显得娇盈动人,想了想笑嘻嘻地说道:“老祖宗就是厉害,怪不得皇兄今年没选中几个秀女,原来最好的被老祖宗挑走了,果然是‘敏似流莺略檐下,色如芙蕖出绿波’才色双绝呀!”说着,那双透着精锐光芒的笑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怀袖几遍。
怀袖感受到常宁停在她身上大胆露骨,甚至有些放肆的目光,顿觉浑身不自在。刚才还觉得他逗弄女太监们不过是性情顽恶略,此时更觉的这人粗俗,便生出几分厌恶来。
孝庄闻听常宁此言,面容露出惊异之色,说道:“平日从不曾见你赞叹过哪位女子的容色品行,今日倒是稀罕,莫非你看中了怀丫头?”
怀袖闻言心里陡然一震,迅速抬脸看了眼对面端坐的常宁,却没想到目光竟不偏不倚,刚巧撞上了常宁投向她的目光,那目光玩味浓重,还略带隐隐深意。
怀袖神色惊烁不定,四目相撞赶忙收回了视线,心中如踹小鹿砰砰乱跳。
第095章 苏麻解围
常宁闻听,抬眼帘瞄了对面站立的怀袖一眼,黑豆小眼眨巴几下,笑嘻嘻道:“我刚还听老祖宗说好不容易遇到个能顶替苏麻姑姑的人,我若即刻要走了,不光叫老祖宗不舍,也叫苏麻姑姑背地里说我眼根儿浅薄呢,老祖宗这儿从人到物都是宝贝,且先存在您这儿吧!”
孝庄笑说道:“要是换了旁人,我还真舍不得。若是你,我便即刻赏了你去,省得你整天行南逛北的,快过而立之年了福晋侧室,一个也没有,像个没辔头的野驹子。”
常宁笑嘻嘻道:“既然老祖宗如此美意,那就先将这丫头,防这跟老祖宗学些精明,等把老祖宗的能干都学会了,我再领走也不迟哈!”
怀袖闻听孝庄口中的意味竟然有几分认真,顿觉心中生起一丝凉意蔓延四肢,若是眼前这位恭亲王当真开口要了自己怎么办?抗旨不从?还是……
怀袖苦思应对之计,加之心内紧张,额角不由渗出细密的汗珠,正在此时,外面的竹青轻轻跳开帘子,苏麻喇姑端了一碟月桂蜂蜜糕进来,轻轻放在孝庄身侧的小炕桌上,看到常宁也在,便含笑着低身给常宁施礼。
苏麻喇姑虽是宫女身份,毕竟是孝庄身边的老人,连康熙都礼让几分,常宁更是赶忙起身回礼。
常宁回礼毕归座笑道:“刚还说姑姑呢,姑姑就来了。”
苏麻喇姑笑问:“居然说我了?还烦劳王爷惦记着了,不知说了我什么?”
孝庄先笑起来:“这猴儿精刚才连口夸赞怀丫头,我猜度着是瞅中这丫头了,正想着要将怀丫头赏了他呢,他说怕你笑话,呵呵!”
苏麻喇姑闻听,回头看向怀袖,正撞见怀袖一双澄澈的眼眸中闪烁着焦虑神色盈盈望着自己。
苏麻喇姑缓缓转回头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你们聊天解闷儿,却忘了怀袖是刚进宫的丫头,你们当心吓着人家。我刚还瞧着今日日头好,后院的经文该搬出来晒晒,想着老祖宗礼佛也该完了,叫她与我一同晾晒经卷,却还不见人回来,原来在这里呢。若是老祖宗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带她下去了。”
孝庄端着盖碗浅浅的啜了一口茶,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回头看了怀袖一眼,便向门外走,怀袖赶紧跟着苏麻喇姑出去了东暖阁。
怀袖随着苏麻喇姑走进后园北角的一座单独跨院里,这里是孝庄专门命人腾扫出的几件房舍,用来放置经卷。
苏麻喇姑从怀里取出一串铜钥匙,挑中其中一只插入中间房舍的铜锁孔中,轻轻向左边转动了半圈,那铜锁“咔啪”应声打开。
吱呀……苏麻喇姑推开两扇略有些发僵的木门,走入屋内,怀袖也随后跟了进去。
两人刚走进房门,苏麻喇姑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赶忙转过身看时,见怀袖竟然跪在自己面前,脸色一惊赶忙蹲身相搀道:“姑娘这是为何?快起来。这礼我受不得。”
怀袖却执意推开苏麻喇姑的手,虽然神色略显有些激动,但眼眸中盛满心诚意笃:“刚才多谢姑姑为怀袖解围。”
苏麻喇姑仍旧蹲身搀扶着怀袖的胳膊,口中温声劝解道:“姑娘不用多心,我不过说了一句方便话而已,算不得什么。这礼太重了。”
即便怀袖此时的身份与自己一样同为侍女,但终究是满八旗格格的身份,苏麻喇姑心里怎会没数。只是此时见她这样执拗,也猜出几分她定是心内有事,便缓声和气地说道:“我猜想姑娘定是有话想说与我,你如此长跪也不便叙谈,况且被人瞧见,于你我都不好,你先起来,若是能为姑娘排遣的我自会鼎力相助。”
怀袖见苏麻喇姑诚挚爽快,且言语却有道理,也不再坚持。站起身略平稳片刻心神说道:“姑姑今日为我解围,我心中感激不尽,实不相瞒姑姑,我却不愿太后将我……”怀袖说着停顿了一下,脸色微微一红。
苏麻喇姑何其精明,听她这么说当下就猜出**分,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浅笑望着怀袖,眼眸中的光宁和温婉。
怀袖望着那双笑眼,方才略显激动的情绪不由得安定许多,心中暗暗赞叹:苏麻姑姑虽无倾城之色,但其宁和温婉的个性,却如春风沐雨般的舒服妥帖。
难怪她这些日冷眼看着,这宫中不论主子还是奴才,皆对苏麻喇姑礼让有加,德广果然是最易收拢人心……
第096章 冒惹亲王
怀袖对苏麻喇姑轻声诉道:“姑姑,我只想在宫中安然度过这几年平静的日子,即便日日与老祖宗,与姑姑您或与经书为伴,长灯壁影,我也愿意,只想他日……”怀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恕我直言,姑娘是想等得有朝一日出宫去么?”苏麻喇姑问出此言时,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心,却见怀袖果然轻轻点了下头。
苏麻喇姑没有再说什么,蹙着眉低垂下眼帘。
怀袖见她这般神情,有些着急,双手扑握住苏麻喇姑的手,诚恳道:“还望姑姑尽力为我保全,我知道姑姑在老祖宗跟前说话有分量,这阖宫之中,也唯有姑姑能帮我圆了这念想。”
苏麻喇姑再抬起脸时,眉心已经舒展开来,唇角带着和笑柔声宽慰道:“宫中极尽繁华,多少宫外的女子梦寐荣得圣宠,有什么不好呢?”说着,松开怀袖的手,走到放置经卷的书架旁,上面取下一叠经卷,用手轻轻掸着面上荡落的灰尘。
怀袖见状,也过去帮忙搬取经卷,少刻缄默后,沉然开口道:“姑姑久居宫中,宫中女子怎样廖度终日,自不必怀袖多言。这座紫禁皇城的确是人间繁华鼎盛地,但我等寻常之人,一己一身即便极尽倾世荣华,又能享用得完多少呢?我自知貌平才疏,只求安得此身,宁静度日便是福分深厚了!”
苏麻喇姑闻听怀袖这番言语,不禁略略侧目,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尚只及笄之年的女子。
只见怀袖形容沉静温婉,眉宇间透着灵犀剔透的温婉,单论容貌身形,艳冠后宫也是绰然有余,刚才那番话说的虽简显,却是明晰透彻,事理皆出。
苏麻喇姑识人无数,早看出这女子绝非未经世面且目不识书的,她刚才自诩貌平才疏,自然是自谦之言,身长于侯府的格格,又进的皇宫中,却有这番翩然出世的心态,实属难得。
苏麻喇姑素来喜宁静恬阔,不禁心内对怀袖更添欣然喜爱。但喜欢归喜欢,就如刚才怀袖说,她久居深宫,自然知道这深居宫闱中的众女子们,有几人可以随心随性过活呢?恐怕就连慈宁宫东暖阁中那位高九五至尊的太皇太后孝庄,午夜梦回也有几件不如意的事萦绕在心头。何况……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捧着经卷刚跨出门槛的怀袖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微叹:或许各人的命数,冥冥之中早已循着各自的轨迹开始了轮回,而这轮回岂容得各人自己去选呢?
正想着,门口传来竹青清脆的声音:“苏麻姑姑,太后传您过去。”苏麻喇姑回了回神,应道:“嗯,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话落,跟着竹青走出了房门,路过怀袖身侧时对怀袖嘱咐道:“太皇太后叫我过去,你且先慢慢晒,不急。”
怀袖应了声,苏麻喇姑便随着竹青去了。
怀袖将屋内的经卷又捧出一叠放在架子上,一本一本轻轻展开。
风轻轻拂过,书页翻动着发出清脆的哗啦声,怀袖喜欢听这风吹书页的声音,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摸柔软舒滑的纸页。
正当她专注晒经时,听闻身后一阵缓慢轻和的脚步声踩着细细的沙土渐渐靠近,怀袖头也不回浅笑说道:“我以为姑姑要去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时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过了少刻,怀袖觉见身后没动静,心下纳闷,转过身看时,面容骤然凝滞,愣神片刻慌忙附身跪地,语气许慌乱道:“奴婢不知是王爷驾到,请王爷赎怀袖不敬之罪。”
恭亲王长宁眨了眨那双晶亮的小眼睛,小圆脸上的一对笑涡不知是天生漾出来的,还是确在笑,在唇边若隐若现。
长宁看了眼附身跪在地上的怀袖,也不说话,也没叫她起来,踱着步子绕着她转了一圈,开口第一句话先问道:“刚才太后说要将你赏给本王爷,你好像还不乐意呢,怎么?跟了本王爷,觉着委屈了你不成?”
怀袖闻听此言,心里陡然一惊,慌忙叩头回道:“奴婢怎敢低藐王爷的尊贵?奴婢只恐手脚粗陋笨拙,怠慢了王爷的贵体,所以不敢冒然攀附。”
长宁听了只干笑了两声说道:“你起来吧!”
怀袖心里略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长宁走到她面前站定,定定地审视着怀袖的容貌,怀袖始终揣度不清这位王爷究竟心怀何意,不敢与他对视,只垂了眼帘静静站着。
第097章 一语中的
“抬起眼来!”长宁一副肃然的命令的口吻。
怀袖闻听,不得已缓缓抬起眼帘,盈盈水眸望向恭亲王长宁的眼睛。见长宁也正瞧着她,一双不大的凤目中透着闪烁不定的暗色,似乎要从她的眼眸中探求什么似的。
“今日,若本王爷真想要了你,凭你是谁,不过是我费句口舌在太后面前说句话罢了。但本王爷看出来你不愿意跟本王爷,本王爷向来不愿强人所难,便没有开口,你记住……”
长宁说话时身体略微靠近一步,脸已趋近怀袖的面颊,怀袖下意识微微向后仰着身子回避,却能感觉到一股湿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颊上。
长宁一字一顿清晰地说:“今日,你可是在太后面前欠了本王爷一个人情!”虽是强调的口吻,语气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皇族威严却淋漓尽现。
怀袖听着这句话,字字如钉心,仿佛敲在心上一般,不禁屏吸一口凉气心里暗叹:这男人第一眼看去,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原以为不过是副纨绔的品行,可刚才那短短几字,谈吐间皇家威严毕露,全不同于初见时……
怀袖神思游离时,眼神流连在长宁眉宇间竟不自知。
长宁见她如此,呡唇一笑,小凤目顾盼流转眨了几眨,旋刻,初见时那副诙谐神情又重回脸上,浅浅嬉笑着旋身走出了藏经阁的院落。
怀袖突然感觉神情一阵寥落,身子没来由的感觉强烈的倦乏,此时,凑巧苏麻喇姑回来,见她脸色难看,也不明缘故,只以为是身体不适,便遣她回房休息去了。
怀袖回到自己的知画斋,一进屋便将头埋进锦枕上一声不吭地伏着。翦月端了新沏的热茶进来,见怀袖趴在床上,以为她睡了,见身上什么也没盖担,便过去拉开薄被搭在她身上。
怀袖并没有睡着,感觉有人靠近,抬起头见是翦月,精神放松下来,心头竟蔓延出一阵酸涩,忍不住眼圈儿泛红。
翦月原就品性直爽,见怀袖脸色不好,眼内水雾迷蒙,心下也跟着急,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
怀袖摇摇头,阖眼收敛心神,平和应对道:“今日跟苏麻姑姑晾晒,经卷有些乏了,想躺一会儿。”
翦月倒了半盏热茶过来递给怀袖,细细打量怀袖此刻的颜色,见她神情沉郁不悦,面色也因焦虑而略显憔悴,不似单纯的身体倦怠。
“姑娘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你我既然互称姐妹,不妨跟我说说,即便我不能替你排解,到底比闷在心里强些。”翦月轻轻将怀袖散落在鬓边的发丝向耳后拢了拢,语气温和诚然。
刚才翦月话语中“姐妹”这一词听进怀袖耳内,怀袖心尖上徒然一震,撩开了内心对远嫁乌兰布托的菱悦的想念。
当年菱悦远嫁葛尔丹不正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一纸懿旨么?想起刚才自己在东暖阁内的那一幕,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岂不是与当年的菱悦一样?
怀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冰凉。目光瞭向窗外空旷天际喃喃道:“翦月,你说,是你我活的自在,还是那枝头的雀儿活的自在?”
翦月被怀袖这毫无头绪的问题弄懵了,但见她双目空空的呆望向窗棂,便猜出几分,不禁感慨丛生,忍不住轻笑道:“若说姑娘身在侯门贵地,自是比那鸟雀的荣华福寿长出上万倍不止,可若抛开来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荣华富贵,我们的心,却永远也及不上这些天高地阔任意畅游的鸟儿。”
怀袖惊诧地看着翦月,她没想到翦月这个看似寻常的侍茶丫鬟,竟有如此超然的见识,心中暗喜识人不错。
“姑娘,此时只你我两人,我不妨将心内的话都掏给姑娘了。”翦月说着,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怀袖的手,委婉道:“这紫禁皇城虽然荣极鼎盛,却并非适合姑娘这样品性直爽的女子,这里头的人肠子都需拐上千弯百转才能琢磨清楚一句话的意思,姑娘若久居宫中,这份纯然的性子迟早要给人落下把柄,或身陷囹圄也说不准。”
翦月说着话,忍不住抻脖向窗外望了望,见院落外面也无他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家原本也是皇族血亲,若是能托了门路出去,自是比圈在这里强数百倍呢!”
翦月这番话正戳中了怀袖此时的心窝子,自进宫到此时,她无时不刻盼望着乾清宫的太监来传旨意,将她赐予容若。可眼见日复一日光阴渐深,却始终未等来他的只字片语。
第098章 森冷眼神
翦月这一句话仿佛醍醐灌顶,浇醒了怀袖的思绪,心内想:这样不行!不能这般枯等着命运的眷顾,痴等至最终,或许仍是要如昭君一样唱着《怨词》寥落一生。
怀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惠妃曾让她抄撰的那本经书,她早已抄好,正好趁送经之时,顺便打听些容若的消息。
想至此,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那卷已经抄好的经文拿在手里,又跟翦月嘱咐:“前日惠妃娘娘让我抄的经文我已抄出来,此刻给她送过去,若有人问起,你回了即可。”说罢,并不差人跟着,独自出了知画斋。
这是怀袖自入宫一来头一次单独出慈宁宫,去往其他宫苑,临行时,翦月细细描绘了所走路径,怀袖心里已有数,绵长的甬道幽深而安静,一路上除了其他宫中走动的几个宫女和小太监以外,基本没遇见什么人,还算顺利。
虽然这座紫禁皇城内的所有亭台楼榭均红墙黄瓦,紫金琉璃,飞梁画栋,煞是威严中透着精巧,而此时的怀袖,却无半分赏析的心思,疾步如飞,一门心思想着早日到达惠妃所居的凝萱宫。
因为皇后和两位皇贵妃均未选定,按照东尊西卑的讲究,东六宫一侧除了最前端单门独院的慈宁宫外,其他基本都空闲着。凝萱宫的位置在西六宫的中间位置,怀袖寻的很顺利。
刚走至门廊前,迎面出来的一个小宫女认出了怀袖,笑盈盈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上次那个慈宁宫里的宫女吧?可是给我们主子送经文来的?”
怀袖略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小宫女,点了点头说:“惠妃娘娘的经文我已腾写好了,特给娘娘送来。”
“娘娘刚才被皇上召去御园赏早樱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在那边摆饭呢,你是等着还是留下经卷先回去?”那小宫女问道
怀袖闻听,眉头微皱想了想说:“我还是留下来等娘娘回来,亲手交给她的好,娘娘过了目,满意了,我才能安心。”
那小宫女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笑道:“那也好,你就随我来吧。”
说着将怀袖引至偏侧的一间耳室内,给怀袖端了杯茶,只留下一句:“等娘娘回来了我就来传你。”便走了。
怀袖独自坐在耳室内,闲翻着手中的经文,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轻轻响了几声,进来一个小宫女,扬着清脆的声音传话:“你是怀袖姑娘么?我们惠主子回来了,叫你过去呢。”
怀袖闻听,忙合拢手中经卷,随着那小宫女的引领越过正殿,来到后殿寝宫西厢抱厦前,只见眼前珠帘微微颤动,还未进屋怀袖便闻见一阵缭绕的龙涎熏香。
小宫女站定,轻轻撩开珠帘说:“姑娘进去吧,惠妃娘娘等着您呢。”怀袖略欠了欠身,道了谢便独自走了进去。
越往里面走,熏香味道越是浓郁,怀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感觉这香味浓郁的有些呛人,绕过紫檀琉璃屏风,只见四五个宫女围拢在贵妃榻旁的妆镜台前伺候,惠妃正拆卸下满头的珠翠饰物。
怀袖走进前,款款低身下拜,和声说道:“奴婢怀袖叩见惠妃娘娘,祝娘娘贵体金安。”
“起来吧!”惠妃眼未看怀袖,依旧让众侍女卸着头上的簪环花簧。
怀袖站起身,见惠妃面前的镜台上已摆满了金碧玉翠的头饰,比那日在慈宁宫见到的她华盛数倍。
怀袖心中暗想:惠妃娘娘必是被皇上召见了,才有一百二十分的兴致如此装扮,可这么精致繁复的妆容,也不过换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侧目一厥而已。
怀袖虽然心中慨叹,但惠妃今日却是满面飞霞,神情璀璨,面色比那日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欣然许多。
惠妃卸下繁复的头饰,转过身瞄了素然站立于门边的怀袖一眼,对其他几个小宫女说:“你们都下去吧。”
其他宫人即刻窸窣退了出去,抱厦内只剩下惠妃和怀袖两人。
惠妃缓缓开口:“本宫叫你抄的东西都抄好了吗?”
“回娘娘,照娘娘的吩咐,全抄完了。”边说着,怀袖向前一步,双手奉上经文。
惠妃伸出冠丹玉手,接过怀袖手中的经文,翻开来看了几页,合起来丢到一旁的小木几上。
“果然是极漂亮的蝇头小楷,怪不得惹得太后满口夸赞!”说完,神光锁住怀袖的脸庞,目不转睛的打量。
怀袖略低垂着眼帘,心里原本琢磨如何跟惠妃娘娘开口询问容若的事,却没想到被惠妃如此打量,弄得浑身不自在。
第099章 深夜奇遇
她方才无意间与惠妃对视,心中略感惊诧,她清楚地记得这个眼神,上一次惠妃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自己。
怀袖只觉得这目光让她感觉心里冷飕飕地,却一时想不出缘由……
“那封信你看了吧?”惠妃端着茶盏边虑茶沫子边问。
“嗯,奴婢看了。”怀袖回复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还好她主动提起此事。
“本宫有一事不明……”惠妃撂下茶盏,那两束目光又直直盯住怀袖的脸。
“饶奴婢愚钝,怀袖不知娘娘不明何事?”怀袖问。
“你既然与容若有情定之约,为何又千方百计进慈宁宫?”惠妃此一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难。
怀袖听闻这一问,也是一怔愣,这其实也正是她连日疑惑的事,忍不住双眉紧蹙,望向端坐在自己正前方的惠妃。
“哼!”惠妃鼻子里丢出一声冷斥,刚才还灿若盛兰的脸此刻附着一层薄霜。
短短的几分钟,怀袖在心中反复思索了数便,仍不解其问话为何意,只得问道:“奴婢实不明娘娘话中意思,还请娘娘明示。”
“难道不是你族中暗地里走了门路,才进得慈宁宫的么?”惠妃继续问道。
怀袖仍满眼莫名说道:“回禀娘娘,选秀当日怀袖是由苏麻姑姑带入的慈宁宫,后蒙太皇太后赏识,留下专门撰抄经卷,至于其他,怀袖一概不知。”
惠妃端着茶盏边听边细细品啜。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脸,轻轻慨叹道:“本宫就跟你说白了吧,你如今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除了太后赏赐,谁也要不了你,就连皇上也不行,你明白了吗?”
怀袖闻听,心中陡然一震,仿佛一股沁骨寒凉的水兜头浇下来。原来容若了无音讯,竟是为此缘故……
“你被太皇太后要去,必定是你族中走动了关系,否则,老祖宗那边儿可不是轻易要人的地方,况且那日本宫也差人打听了,你是直接被苏麻喇姑带走的,这样看来,本宫的猜测也就坐实了,不过,你的脸面儿还真大,老祖宗竟然让苏麻喇姑亲自去领人。”惠妃说着,语气中流露出夹杂着惊诧和不服气的复杂口吻。
怀袖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缠裹住思绪,惠妃的话只在外耳廓一飘而过,整个人只呆呆的站着,不出一语。
惠妃瞧出了怀袖的心境,看样子,她似乎当真不明所以,情绪比刚才缓和了许多,略放柔和声调说道:“或许你族中为你做这些并非你的意愿,但事已至此,现今莫说本宫,就连皇上也使不上力,你就先安心待在慈宁宫吧,没准儿过个两三年,讨得太后欢喜了,咱们再从中周旋……”
惠妃渐渐放缓了语气,浅浅地牵出一个笑靥,又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如今是你那宫里的人,我又听说太后很喜欢你,才去了不久就已经陪伴诵经了,你既然伶俐,其他的也就不用本宫说全明了。只是,你别忘了本宫那天跟你说的那句话!”
惠妃最后一字一顿的强调,怀袖并未注意,此时的她,整个精神完全深陷入无以名状的遗憾,和阴差阳错与容若失之交臂的深深怅然无奈之中。
此时,夜幕已完全垂下来,深深浓浓的笼罩着整座城。
怀袖散步漫行,也无心细寻来时路,脑自理反复回旋刚才与惠妃的对话,不知不觉步入一处杂草丛生的园内,直到眼前的草甸浓密的无路可走,怀袖方才回过神来,四下里看看,眼前完全是陌生的景致,借着寥落暗淡的星辉,怀袖仔细辨认着方向。
正当怀袖瞭目四下分辨时,突然树丛中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穿过,怀袖心内一惊,赶忙缩身蹲在矮木丛内掩住自己的身形。
只见那黑影背上扛着一团黑色的软的物体,走至一口水井旁,探头四下左右看了看,一猫腰将身上背着的物体头朝下扔进了井中。
那物体入井口时还发出一声响,怀袖隐约听闻像是女子的声音,心里一惊,赶紧紧咬下唇,唯恐一时憋不住叫出声来。
那黑影探着身子向井里望了望,又转身四下里扫了一圈,旋身迅速离去。
怀袖附耳听着那人的脚步声渐远,方才悄悄从树丛中走出来,看了看四周,除了天上星河微弱的辰光外,周围被黑暗包裹的严严实实,寂静无声,怀袖举步向井口行去。
第100章 深井女子
怀袖跑到井边,向井口下张望,井里漆黑如墨,怀袖又四下搜索一圈,发现旁边的草地上,撂着一截取水用的绳索。
怀袖拾起绳索用力抻了抻,幸好绳索尚未腐糟,利落地将绳索的一端紧紧裹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栓在井旁一颗手腕粗的树干上,走到井旁,抬腿缓缓下入井中。
那井口并不大,所幸的是怀袖两手撑开,竟能使上力撑住身子,怀袖凭借功夫底子,用双臂和双腿的支撑一点点下入井中,井并不算太深,下了一段怀袖便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顶住自己。
腾出一只手向下探抹原来是个粗麻口袋,怀袖心想:方才那人扔的,八成就是这个东西。
怀袖将力量中心转移到双腿上,腾出来的双手紧紧拉住那口袋的一角,双腿用力使劲一撑,那口袋向上动了动,怀袖换了个姿势,头朝下探身用双臂包住口袋,使出一个金蛇绕梁势,将一只腿缠绕在绳索上,另一条腿再向上缠绕,一下一下,虽然有些吃力,但身体已经渐渐退出了井口。
等身体完全从井下出来,怀袖已是累的满头大汗,将那口袋往旁边地上一放,怀袖先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
顾不得多停息,怀袖凑到那麻袋口处,焦急地解袋口上的绳子,刚才她抱住麻袋的那一刻便已了然,这麻袋里面装着的竟是个人。
怀袖小心翼翼地将袋口翻开,将里面的一团沉重物体一点点退出来,因四周无半点光亮,怀袖只得一边摸索着一边向下拉口袋。
此时,四周万籁静寂,月初的一线勾月映射出羸弱的银辉,微风吹拂着树梢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一只夜莺落在枝头啼叫一声,仿佛咏诵着独属于暗夜里的诡异音符。
怀袖虽然心里也生出几分诧异惶恐,可毕竟是将军府里的格格,自幼随阿玛在校炼场,常见有训练受伤并偶有死亡的士兵,且又有功夫在身,胆量自然比一般的女子大许多。
怀袖先摸到一摊披散开来的头发,再往下是湿漉漉的裙衫,怀袖搬着肩膀轻轻将其翻转过来,平放在草地上,借着月光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名年轻的宫女,脸色白的发青,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惨白,散发着青蓝色的光。
怀袖探手摸了摸这女子的脉搏,尚有一线律动。人还活着,太好了!怀袖心里一阵欣喜。
眼前这女子因落水儿昏厥,急需寻个温暖的地方救治,眼下虽然已是入春时节,但早晚叶露浓重寒凉,在这里一夜恐怕会危及性命。
怀袖想了想,起身将女子拖抱出湿透了的麻袋,将其背在自己身后,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便细寻着石子铺的窄径走出了园子。
紫禁城早已进入了宫禁的时辰,各宫大门紧闭,长长的永巷只两旁静立的一盏盏石灯静静地驻守着,偶尔几个城卫拍着一列纵队巡夜,怀袖一路小心躲避,因身上背着人,脚步慢了许多。
好容易寻到慈宁宫后墙,她住的知画斋紧挨着后墙,怀袖知道此刻前门已锁,且她私带人回来也不能走正门,抬起脸看了看墙垣,虽然有些高,但多使些腿力或许还可上的去。
自那次在容若家险些坠楼后,容若便又教授了她一些以内功,以助提升腿脚功力的方法,怀袖曾用心研习了一阵子,此时正好试试腿脚上的功夫有无长进。
手臂翻转紧紧护住将背上的女子,怀袖略蹲身一个旱地拔葱式向上一窜,脚尖点了几下砖墙棱隙以借力,虽感有些吃力但竟跃上了围墙,怀袖心中一阵窃喜,瞭眼望向自己的房间,搁着窗棂纸透出温暖的烛光,想来必定是翦月给她留着灯的。
怀袖纵身刚跳落入院中,房门便轻轻开启半扇,果然是翦月探着身子向院落里瞧。
“是我!”怀袖蹑声说了一句,背着女子急匆匆走近房内。
翦月刚开始没看清,等怀袖进了屋子才看清楚怀袖居然背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耷拉着脑袋垂在怀袖肩膀上,头发披散着一大片,不知是死是活。
翦月毕竟是文弱女子,吓的差点叫出声来,怀袖惊地赶忙以手按压在她唇上。
“姐姐别怕,她还活着,只是落水晕厥过去,你先去打盆热水来。”怀袖一面喘息一面冷静的吩咐道。
翦月闻听赶忙出去准备。
怀袖将女子轻轻放在西侧的软榻上,女子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黏贴在脸上,怀袖轻轻将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
第101章 宫女映莲
不多时,翦月端着一铜盆热水走了进。看见床榻上的女子,翦月顿时怔里在当地。
“你怎么了?”怀袖扫了一眼翦月诧异的表情,从水盆中拧出一条热手巾,在床沿坐下,轻轻擦拭女子的脸。
“姑娘怎么把她带回来了?”翦月放下手中的水盆说道。怀袖听出翦月话中端倪,抬眼看着翦月问:“你认得?她是谁?”
“她是裕妃娘娘身边的奉茶宫女,比我晚进宫一年,名唤映莲。去年春日裕妃娘娘陪太后去颐和园赏樱时,在碧涛别苑休憩时我们还一起说过话。”
裕妃?怀袖眉头微微蹙起,她清晰的记得白日里恭亲王常宁曾在太后面前提到过此人,听话音是个厉害的角色。怀袖思索着,不由得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宫女。
此时的翦月已经从方才的惊诧中缓过心神来,走过来接过怀袖手中的帕子帮忙料理浑身湿透的映莲。又见怀袖发怔便说道:“你去歇歇吧,明日一早还得陪太后诵经呢。”
怀袖被翦月的话换回了神,看着床上的映莲对翦月说:“她在咱们这儿的事儿你不准对任何人讲,实话告诉你,她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投入井中的。”
“啊?”翦月低呼一声怔愣在当地,连手中的帕子都滑落在映莲的身上。
怀袖伸出一根指头按在翦月唇上,说道:“她既是被人加害,就必定得罪了谁,或许就是裕妃也不一定,我们若声张出去,不但白救了她,或许连你我也得受牵连。”
怀袖此刻心思沉稳冷静,略思索片刻接着又说:“先让她在我这屋里歇息,等她醒过来再商议个安置的办法。”
“那眼下怎么办?她这么大个人直挺挺躺在这里谁看不见?”翦月焦虑问道。
怀袖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圈,伸手一指自己的床铺说道:“先将她抬到我床上去,放下幔帐就没人能看得见了。”
“可是白天呢?大白日的放下帐子人家问起来怎么说?” 翦月又问。
“就说天暖了,我夜里不知被什么虫儿咬着了,因而叫放下帐子挡着。”怀袖说着便起身招呼翦月一同将映莲抬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映莲被移至怀袖床榻,翦月又给她找来一套自己的干净衣物,怀袖心思细腻,担心露出马脚,叫翦月仔细将映莲原先的衣裳收好。
怀袖把了把映莲的脉,感觉比刚才又稍有力些,才吩咐翦月另抱了一床被褥到外间软榻上歇息下。
次日,怀袖早早去前院的东暖阁陪太后去佛堂诵经,随后跟着苏麻喇姑取经卷,回来时已近午时。
怀袖刚一进跨院就看见福全手里握着一柄长长的拂尘在院子里转悠。
“福全。你在这儿转什么呢?”
福全见怀袖回来,赶忙笑呵呵小跑过来低身请安毕回道:“回姑娘,我今晨听翦月姐姐说昨晚姑娘被不知名的小虫咬着了,我想是这几日院子里的春花开了不少,香甜气味引了虫子,就用拂尘驱驱飞蝇,省得夜里这些东西再影响了姑娘休息。”
怀袖闻听掩唇一笑,说:“难得你有这份细致,那就辛苦你仔细着找吧。”
进到屋内,见只翦月一人站在柜子旁收捡衣物,怀袖向卧榻看了一眼,幔帐依旧被塞掩的严严实实。
“怎么就你一个人,她们呢?”怀袖提起水壶自己倒了杯茶,在漆木圆桌旁坐下。
翦月向外看了一眼,见福全的背影远远的,便悄声说:“我都打发出去做别的了,且过了这几日吧。”
怀袖点了点头,放下水杯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幔帐向内看,见映莲脸色已逐渐恢复血色,原本蓬乱的长发整在脑后,宁静的如睡着了似得。
怀袖轻轻放下帷幔。缓步回到桌旁坐下,端着盖碗一下一下虑茶沫。心中正琢磨事儿,冷不防手里的杯盏被翦月接了去,怀袖低头看时,才发现已将星星点点的茶叶沫拨撒到了裙衫上竟不自知。
翦月将杯盏里剩下的微凉茶水倒入痰盂,又换了杯热茶搁在怀袖面前。“姑娘想什么呢?”
怀袖莹然晶亮的双眸转望着翦月问:“裕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翦月听闻怀袖如此问微怔,隧略想了想浅笑问道:“想必姑娘已经听闻过裕妃娘娘吧?”
怀袖只轻轻点了点头说:“那日在后殿东暖阁中无意间听见恭亲王爷说起过。”
翦月调侃笑道:“姑娘是来了咱们这太平盛地慈宁宫,若是被皇上选中入了后宫,恐怕早闻见这位娘娘的火药味儿了呢。”翦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第102章 龙凤团茶
“哦?这位裕妃娘娘这么厉害么?”怀袖挑了挑眉问道。
“姑娘,你只管把那‘么’字去掉,就剩下 ‘厉害’两个字即可!”翦月嬉笑望着怀袖。
见怀袖满眼盛着莫名,翦月渐渐收敛起笑,正颜色说道:“说来这位裕妃娘娘的出身,其实并没有姑娘尊贵,姑娘是满八旗选秀入宫,她家祖上只是汉八旗的孢衣。不过,她哥哥说出来姑娘定是听说过的,就是除三番时立下赫赫战功,时任两广总督的吴启,吴大将军。”
怀袖闻听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位吴启将军她早有耳闻,上次容若去南边办差,去的就是这吴将军管辖的两广,听说当时处理西选官的时候,吴启一连砍了七颗人头还不算,竟将人头封了送至北京让康熙皇上亲眼过目,听说这位吴启也因此又捞了一次加官进爵的机会。原来裕妃是他妹子,难怪!
“吴启将军深得圣上信任,这位裕妃娘娘刚进宫时只是个贵人,不久便加封为豫嫔。”翦月道
“皇上必定是因她哥哥权高功重而厚待她的吧?”怀袖浅啜一口茶问道。
“或许最初是,不过话说回来,裕妃娘娘确实姿色出众,香艳妩媚,据说还舞技过人。她刚晋升为豫嫔时皇上连翻了好些日子她的牌子呢。”翦月说着拿眼梢瞄了一眼怀袖。
见怀袖面色宁静,一面听一面吃茶,翦月又继续道:“说来这位裕妃娘娘的肚子倒是也算争气,时候不长便怀了龙种,虽然生下的是位公主,确是聪明伶俐,长相又象极了万岁爷,万岁爷疼的如心尖肉似得,当即便封了永宁公主,预嫔也是母凭女贵,即刻加封为裕妃。”
翦月话落,院子里向起簌簌的裙摆声,以及映雪怜碧等人说笑的声音。
涣秋头一个跨进屋,见怀袖正喝茶,便笑着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陶瓷茶罐放在桌子上,说道:“内务府的公公刚才过来给太后送日常用度,送了几坛子广西进贡的龙凤团茶,太后赏赐了苏麻姑姑几罐子,凑巧我们几个晾晒被褥,苏麻姑姑便叫我们带回来两罐给姑娘。”涣秋将茶叶放在怀袖面前的圆桌上。
怀袖拿起来一罐,拧开盖子闻了闻,一阵和着土香的红茶味道飘进鼻腔内,是上好的龙凤团茶,怀袖心中一暖,盖好盖子说:“的确是好茶,明日见了姑姑,我亲自谢她。”
怜碧站在一旁探头看着好奇问道:“姑娘也懂茶么?光闻就能闻得出来,我连喝都喝不出好坏来呢。”
映雪性子活泼,听怜碧这么说便调侃道:“你那也叫喝茶?端起一大缸子仰头一口气全灌下去,人家喝茶叫品,你那就是牛饮。”说的引出一屋子人哄笑。
怜碧脸一红,小声嘀咕着辩解道:“人家不懂嘛,哪里像咱们姑娘是将军府尊贵的格格,我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苦孩子,见过什么世面呢?”
怀袖也被刚才映雪的话逗笑了,见怜碧如此说,便打开一个茶叶罐子,从中取出一棵圆球状,用素纸包裹着的茶团递在怜碧眼前:“给,闻闻试试看。”
怜碧见了喜不自禁,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接过那一小颗团茶,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吸了一口气。吸完闭着眼也不言语,怀袖见她那娇憨样儿忍住不又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怜碧才缓缓睁开眼,慢慢绽出笑脸啧啧赞叹道:“好香呀!像是新采摘下来的,还带着土香。”
怀袖点了点头,夸赞道:“你能闻出土香已是很好的,说明你有茶缘,这土香气是此茶的最大特色,这颗茶团就送你吧。”
怜碧连连谢了,将茶团小心翼翼收进贴身佩戴着的荷包里。
怀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前日去看玉兰花,瞧见前面的园子里西南角上有几株茶树,可是有主儿的?”。
翦月说:“前面那个园子里的植物都是内务府派花匠偶尔过来修剪的,太皇太后所爱的花草全在前面宫内做成盆栽摆放着,后面不过是些应时应景的花草,没人收拾的。”
怀袖点了点头笑说:“赶明儿我跟苏麻姑姑说一声,那几株茶树我来找看,春末过了,咱们也能自己炒制些茶吃了。”
翦月闻听也欢喜道:“姑娘去说,苏麻姑姑必定应允的,老祖宗最喜欢摆弄花草的,若是知道咱们姑娘这么能干,肯定越发的喜爱了。”
第103章 映莲转醒
主仆几人闲叙着不觉日头渐渐偏了西,到了掌灯传饭的时辰。福全捧着大食盒进来,翦月涣秋等人伺候着怀袖吃过了饭。
撤下杯盘时,怀袖说道:“我今日晌午没歇午觉,晚上有些乏了,歪着看会儿书便睡,你们都下去吧,留下翦月一人便可。”
众人应允纷纷退了出去,翦月新换了一壶茶,早早便上了房门。
怀袖深深舒了一口气,走向秀床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叹道:“这么久还未醒来?不会有什么不测吧?”
翦月也走过来,向床上看了一眼平和回道:“我爷爷以前做过赤脚大夫,我略学过把脉,今天我偷偷的把过她的脉了,脉象平和,不会有事的,恐是伤了神智,需要缓和缓和才能醒来的。”
怀袖闻听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桌前,缓缓摊开经卷却也不提笔,只用一根银簪子一下一下拨的烛芯摇曳。
翦月见此状,走到香炉前燃了一片宁心香,转回身低低地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自打从惠妃娘娘宫里回来,我冷眼瞧着姑娘总心思重重的。”
怀袖仍旧拨着灯芯,闻听翦月如此说不由得勾起那日惠妃的话,心中一阵伤感,双目注视着灯芯说道:“翦月,女子是不是只能如这烛一样,别人叫你凉的时候你就得明艳剔透,叫你灭的时候只一口气儿便灭了,青春朝华终有油尽灯枯时,那时候连慨叹都化成一缕青烟飘散不见了……”
翦月听这话说的这样薄凉,更忍不住劝慰:“姑娘快别这么说,您贵为格格,尊贵的日子还在后面呢。”说着端着热茶走到怀袖身边,轻声问道:“按说我不该打听您的事儿,可终究心中担心不过,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我愿为姑娘排解。”
怀袖却默不作声,只双目光泽涣散毫无精神。
翦月不得已,索性开口问道:“姑娘可是为了容大人?”
怀袖闻听心里一惊,双目直勾勾盯着翦月,目光中渗着猜疑,凌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翦月见怀袖误会,连忙跪下说道:“姑娘莫急,翦月并非故意窥探姑娘的隐私,只是那日整理主桌时发现一张素笺掉落在地,捡起来一看才知……女婢才疏,并不懂得上面的意思,只是姑娘去找惠妃娘娘,我才想起惠妃娘娘原本是容大人的堂姐,便想到这上面了。”
“那纸张呢?你放在哪里了?”怀袖紧跟着问道。
“我就夹在您平日案头的经卷内,原本想抽空告诉姑娘的,可谁想到这些个事儿一耽搁,就忘了。”翦月如实回道。
怀袖赶忙翻开桌角儿上的两本经文,果然,那一张薄薄的纸张安好地躺在书页间,怀袖方才缓和了口气,问道:“这件事没有对别人讲过吧?”
翦月连着摇了几下头赶着说:“我怎么会将姑娘的这些事说与旁人,这件事便是烂在我肚子里也断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翦月说着,便要举手起誓。
怀袖赶忙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已经感激不已说道:“怀袖心感念姐姐此恩了。”
翦月便也不计较,反握住怀袖的手,关切问道:“既然我已知道了,且问姑娘那日去见惠妃娘娘,结果如何?”
怀袖眼神一黯,垂下脸摇了摇头。感叹一声说道:“惠妃娘娘说,现在我已经是太皇太后的人,就连皇上想要我都要请太皇太后的示下,其他任谁,只要太后不开口赏赐,谁也没辙的。只能等过两年太后开恩赐了我出去……”
怀袖语气幽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悲凉,翦月闻听也叹息一声沉默下来。两人正聊着,忽见帐子抖了几下,床幔内传来一声微弱的**,那声音虽然微弱却是极清晰。
怀袖翦月对望一眼,赶忙向床边而去。
怀袖先来到床边,掀开帘子,见映莲已经用手肘撑起了身子。翦月将两边的帘笼挂在银钩上,拿了个靠枕放在映莲背后。柔声说:“别撑久了,你身子还弱着呢,使不得力气。”
映莲也同样满眼惊诧,苍白的脸上一双纯净清亮的黑眼睛小心翼翼打量眼前的两个女子。
坐在床边翩然脱俗的这一位是全然陌生的,看穿着打扮似侍女,却又比一般的侍女穿着讲究,气质也高贵许多,旁边站着的这位普通宫女打扮,倒是看着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了。
第104章 祸从喜降
翦月很快端了杯热茶放在映莲手中,含笑轻声问道:“映莲,你还认得我么?我是翦月呀,你忘了去年春天在御花园,我们见过面的。”
映莲端着茶杯,眼睛注视着翦月的脸,眉头微微皱着,在脑子里搜索一阵,忽然开口:“你是去年在御花园教我编花环戴的,慈宁宫的翦月姐姐。”
“嗯,正是我呢。”翦月开心地连连点头,又接着说:“这位是刚来慈宁宫的怀袖姑娘,是她救了你呢。”
映莲闻听,再度将目光转回到怀袖的脸上,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情绪略有些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将茶杯递给翦月,用胳膊强撑着身子要起来,似是要给怀袖磕头。怀袖一把将她按回到床上。肃然说道:“头什么时候都能磕,眼下还是乖乖将养身子,才不枉费我费那么大力气救你一场。”
映莲听着,却忍不住泪珠儿一双一对地滚落下来,单薄的肩膀因为激动和哭泣不停地颤动,如同凉风中的瑟瑟秋叶,惹人疼怜。
怀袖见此情,从翦月手中拿过茶盏缓缓递到映莲面前,轻柔说道:“喝口热茶吧。”
映莲手哆嗦着接过茶盏,靠在唇边喝了一口,想来是昏迷久了,体内早已缺了水,跟着便将一整杯的茶汤全喝了下去。
翦月接过空茶盏,怀袖又吩咐道:“这么长时间,她必定饿了,你去小厨房取些吃食来。”
翦月应声出去,不多时端回来一碗热呼呼的银耳蜜枣甜羹,另一小盘桂花软糕。怀袖见了笑赞:“正是要这样的东西,快趁热吃了。”
刚才那一杯热茶唤醒了身体原本已经麻木的知觉,此刻映莲的确感觉到饥肠辘辘,接过翦月手中的银耳羹大勺大勺的吞咽。
一碗银耳羹吃下,映莲感觉到身子暖起来,脸上也泛出了血色。怀袖见她能进食便知道已无大碍,方才放下心,便问道:“我听翦月说了,你是裕妃娘娘的奉茶侍女,怎么……”
映莲脸上方才缓出些血色,听闻怀袖如此问,不觉眼神又暗淡下去。幽幽慨叹道:“姑娘虽然救了我的身,却救不得我的命。”
怀袖闻听诧异问道:“是谁要取你性命,又为何如此?”
救命恩人面前,映莲也无需隐瞒,便娓娓道出事由原委。
原来,这映莲在裕妃娘娘身边做奉茶侍女已有几年,原本她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既然奉茶便一心一意专伺茶事,平日闲来弄了几本与茶技相关的书籍阅读,日子长了便对茶道略有些研习。
一日,康熙驾临裕妃宫邸,映莲照旧如往日伺候奉茶,恰好康熙随身带了一套外臣新进贡的汝窑茶具,问映莲会否茶艺,映莲便将自己素日所学献技于康熙面前,康熙看过映莲演示茶艺后大为赞赏,当即赏了映莲一串珊瑚手串,还说日后将其调往乾清宫专事奉茶。
映莲说到此处,眼泪却忍不住扑簌滚落。怀袖疑问:“这不是喜事么?”
映莲颤声说道:“我开始也以为日子熬出头了,可谁想古话说的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那日万岁爷前脚刚走,裕妃娘娘便将我叫了去,说我狐媚惑主,蓄意勾引皇上。便叫太监将我捆了……”映莲此时已泣不成声。
怀袖闻听,肝火顿时上涌,手掌狠狠一拍床栏霍地站起来,厉声说道:“这可是紫禁皇城,她竟敢如此草菅人命,还没王法了不成!”
怀袖原本是会功夫的,如此将床栏拍的砰响,翦月和映莲都被唬的怔愣住。怀袖仍旧柳眉倒竖,一双杏圆美眸透着冷凛道:“我偏不信这个邪,你是皇上要的人,就算她裕妃深得圣眷,难不成难不成皇上也赋了她抗旨不尊的特权不成!”
翦月闻听此言,吓的赶忙拉住怀袖的胳膊,将怀袖按坐在床上,低声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小点声,要是被人听见传进裕妃娘娘的耳朵里,恐怕连咱么自身都要招惹麻烦的。”
怀袖气不过,仍要开口时,映莲却说话了。
“姑娘的好映莲记下了,可我在这宫里除非死了,倘若活着一日,便是裕妃娘娘宫中的人,她的手段想必姑娘是早有耳闻的,我迟早要回去,回去了依旧是个死,还不如……”映莲说着,声线又颤抖起来。
“不行!我既然救了你,便断没有再看着你去死的道理。”怀袖肃声喝止了映莲的话。
第105章 私自藏人
“姑娘,我有个想法不知可否试试看。”翦月说道。怀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接着讲。翦月继续道:“眼下裕妃娘娘正是得势的时候,我们尚无法与之抗衡,不如先将映莲藏起来,这几日宫中没动静,估计裕妃娘娘也认定她已经死了,以后若得着出宫的机会,趁机将映莲带了出去,这样或许可落个好的归宿。”
怀袖略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法子也不错,眼下之计是该先给映莲找个安身的地方。”
映莲却叹道:“这紫禁城内戒备森严,各宫又众多守备,能藏到何处呢?”
翦月却眼光闪烁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不过,就是要委屈映莲了。”怀袖对宫中不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听翦月这么说便赶着问:“你先说来看看。”
“顺着东侧殿永巷一直向里面走,走到头再向右拐便是御花园,穿过御花园在东南角上有一个后门,出后门侧面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尽头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那里面关着一些年龄大的,年轻时候被皇帝临行过却没有生养的老宫女,那地方很少有人去,一定不会有人怀疑到那里的。”
“可那地方没人看管吗?”怀袖问道。
翦月笑道:“只有一个老太监守着,负责端送每日的饭食其他再无他人了。这老太监说来也算我一个远方的表舅,因年少时家中贫寒便净身入了宫,如今年龄大了,前面伺候不了,便分去了那里,我自打进宫后访寻着了他,便经常做些四时添换的衣袄送去接济他,我这表舅心热和善,定不会出错的!”
怀袖闻听顿时舒展眉心,笑道:“若可如此,我宁愿多出些银子,好生将映莲安置在此处。”
翦月笑道:“这事儿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我只去说一声即可。明儿我便去。”
映莲刚才听着她俩人商计如何安置自己,便默默下了床,绕过翦月来在怀袖面前,“噗通”双膝跪地,砰砰声响边磕头边说道:“映莲感姑娘救命大恩,若能保住这条命,他日映莲愿为姑娘立长命碑日日焚香叩拜,祈祷姑娘永生康宁。”
怀袖赶忙将映莲搀扶起来,拉坐在床沿上,说道:“你既然那日未死,日后洪福深厚也说不定呢,这是你我的缘分,我既救了你,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今夜你仍歇息在我房里吧。”
翦月给怀袖床铺新换了被褥,又将映莲移至外间抱厦内歇下。一夜无话,次日晨起,怀袖依旧将映莲藏在自己床帐内。早早去伺候太后佛堂诵经,午时回来,恰巧遇见刚回来的翦月,回说具已商妥,怀袖心下方安,商定晚间掌灯后送映莲出知画斋。
吃过晚饭,怀袖仍旧说自己身上不适,只想躺着,叫翦月一人陪着,其他人扔回房歇了。
怀袖叫翦月仔细听着更声,自己翻箱寻出一身简行衣裤,和一双绑脚口修鞋。翦月见怀袖这身打扮,先是微怔,接着悄声问道:“姑娘可是会功夫的?”
怀袖笑而不语,只略点了点头。翦月见果然,惊喜道:“怪不得,当日我就纳闷姑娘自己也是弱女子,怎把这大个活人扛回来的呢。”
映莲换上了翦月的衣裳,看着怀袖也忍不住赞叹:“姑娘如此品貌,又才情卓绝,若入的后宫,定会宠贯六宫的。”
怀袖浅浅一笑嗔道:“傻丫头,后宫那些皇妃们那里有我活的自在?我才不想去做什么妃嫔呢,跟那么多女人争一个男人。”
此番话一出,翦月和映莲都听的傻眼,随即又是羞臊又憋不住笑了起来。三人收拾妥当,听得外面值夜守卫交了一更,便出了知画斋。
怀袖担心招惹眼目便没点灯,翦月熟悉路在前面带着,怀袖和映莲相随左右。
夜晚的气息微微飘散出些许湿寒味道,夹裹着淡淡的薄凉。长长的永巷仿似无边无际向苍茫的馄饨之中伸展而去,紫禁城如同被遮罩在一面巨大的伞内,沉闷的气息四处蔓延,偶尔一只被猫儿惊吓的鸦雀扑腾着翅膀发出不安的名叫声飞远,很快,又回复了绝望一般的静寂。
翦月尽量避开主道,以免与巡夜的守卫撞见。
三人神色皆很紧张,匆忙间只顾着赶路,唯求快些到那宫殿,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这深宫院落中,被逮到私自外出还藏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幸而翦月方向感极好,晚上也对路线清晰明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穿过了御花园。
第106章 废宫旧殿
御花园后角门是个月亮拱门,虽然有两扇门却并没有上锁,翦月轻轻推开其中的半扇木门,走了出去。后面果然是一截长长的回廊。只是景色很是萧瑟,看样子原先也曾是一处精致殿宇,不知怎的竟废弃了。
翦月一面叮嘱怀袖当心脚下已经断裂的石砖缝隙,一边在前面引路。这里已经没有了照明用的石灯,似乎连月光都不愿意光临这萧瑟之地,怀袖只觉得眼前模糊的一片,仿佛眼睛被蒙了一层黑绸。
映莲从没来过此处,或许在加上走路时间长了,身体还未尚虚弱,腿有些发软,渐渐地落了后,怀袖回身冲她伸出手:“抓住我的手,别怕!”
映莲赶忙摸索紧紧握住怀袖的手,怀袖的手柔软且温暖,映莲顿觉心里一阵妥帖。
怀袖接触到映莲冰凉且湿漉漉的手心,心里泛起一阵心疼,紧紧握着跟上翦月的脚步。
三人出了长廊,远远见一个如磷火般的亮光闪动,映莲胆小,常听说夜里会有鬼火四处飘散出来索人魂魄,如今这里杂草丛生,在加上位置偏僻,正是不干净的东西聚集之地,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抱紧怀袖的胳膊。渐渐走进时,那一个光亮竟然主动向这边飘过来,映莲再忍不住吓的叫道:“鬼,鬼火!”
翦月和怀袖也停下了脚步,翦月心里也虚,只是比映莲沉得住气些,直勾勾盯着那亮光,却也不敢向前移动步子,怀袖却并不害怕,拍了拍映莲的手臂,沉声说道:“不用怕,即便是鬼,与我们无冤无仇也不会伤害咱们的。你俩在后面跟着,我走前面。”
说完怀袖挺身走到翦月前面,径直向迎面而来的亮点走去。
眼看与那亮光相聚数十步时,那亮光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询问道:“是月儿来了么?”
此时,翦月才粗粗地缓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说道:“别怕了,是我表舅。”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亮光近前,只见一个弓腰驼背,身着旧藏蓝粗布宫服的老太监,举着一个麻纸糊的灯笼颤巍巍站着,衣服的颜色与墨迹般的夜色混为一体,离远看那里能辨认出来。
三人跟着老太监走到一座朱漆大门前,那朱漆色的大门已经退成了深浓的褐红,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水痕,仿似尚未拭干的眼泪,门前的杂草藤蔓早已将两边的石狮子盘裹起来,只看得见两团巨大蚕蛹一般的圆坨墩在那里,台阶也是早已断裂不堪。
怀袖仰起脸,只看见黑洞洞的房檐似乎有一块牌匾。那匾额上的字迹却无法看到的。
老太监开了侧旁的一个小角门儿,将三人让进门内,又从内将门栓好。
旁边几间耳室其中有一间从纸窗内透出橘色的光,应当是这老太监起居休息的房舍。
“进来吧,承蒙贵人主子不嫌弃,奴才这里腌臜,委屈您的贵体了。”老太监哈着腰一句一点头很是谦卑客气,将三人让进屋内,用衣袖掸了掸两条原本已经擦的光亮的长凳,给怀袖三人坐下休息。
“走了这么远,姑娘先歇歇吧。”翦月又掏出袖管里的手帕擦了擦凳子抬至怀袖面前。
怀袖此时借着屋内莹黄色的烛光才看清眼前这位老太监。清瘦的面容,皱纹如沟壑纵横,光洁的下巴,牙基本已掉光,稍薄的嘴唇因肉皮松跨而向口内抠进去。看上去更像个老太太。眼神随浑浊却散发着温和的神情。
怀袖先开口了:“这么晚叨扰您老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先收着。”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放在老太监手里,老太监接只绝手中一沉,居然有三四十两重,赶忙颤抖着要跪在地上谢恩,被怀袖止住。
怀袖给翦月悄悄递了个颜色,翦月即刻明了,对老太监说道:“表舅,我们姑娘时间也不多,您先安排了这位姑娘的住处,我们还得赶着回去呢。”
“哎哎,看我,见了贵人主子一高兴,连正经事儿都忘了,几位贵人主子这边请。”老太监说着又拎着灯笼出了房门,引着怀袖几人向宫殿后院走去。中间经过几处间隔出来的房舍,有几间里面透着光亮,应是有人住的。
怀袖边打量着这些房舍,跟着往里面走,突然,仿佛就在身侧突然想起一阵女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映莲吓的双腿一软,若不是与翦月相互搀扶着当下便坐在地上了。
第107章 月下感怀
怀袖虽也是心里惊了个激灵,面上却依然镇定,那笑只响了半声便即刻消无声息了,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似得。夜又回复了寂静,刚才听到的似只是错觉一般。
“这是谁在笑?”怀袖问道。
“是先帝的莺嫔。”老太监早已司空见惯,脚不停息地向前走。
“莺嫔还活着?我去年听说死了的?”翦月疑惑地问。
“说她死了是因为你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事实上是给她灌了哑药,但又没完全失声,偶尔能喊出一两声,就是刚才你们听见的。”老太监回答。
“是谁让给灌药的?原本就够可怜的了……”翦月叹息道。
“这阖宫之中还能有谁做这样的事呢?那一位罢了。”老太监说着,伸手向西面指了指,接着说:“那一年,她刚晋了妃,逛颐和园时候听见了莺嫔在唱歌,说惊扰了小公主,下午便有太监来给灌了药,哎……,那,咱们到了。”
老太监走到一处拐角的矮房,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锁,推门走了进去。
怀袖和翦月,映莲三人跟着走了进去,才刚一进屋便闻见一股冲鼻子的霉味儿,怀袖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
“时间太仓促,要早说两日,我帮忙开了门窗凉凉就好了。”
老太监放下灯笼,点燃蜡烛,屋内顿时明亮起来。怀袖打量四壁,家具陈设非常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几个长条木凳,墙角处立着一个脸盆架子,上面放着一个铜盆。所幸床上所铺被褥虽是旧的,却浆洗的很干净。
“映莲,先委屈你了。”怀袖看罢转身对映莲说道。
“姑娘,你对我是再生之恩,莫不说让我居于此地,就是再苦的地方,映莲也感恩万分了。”映莲说着又忍不住泪水潸然。
“贵人主子放心,这里虽然条件差了点儿,倒是个清净地,绝不会有人来的,一日的饭食有人送来,我自会留出姑娘那一份儿来。”老太监宽慰道。
“多谢,日后我定会重酬于您。”怀袖说时,老太监连连摆手,口中一连说了数个“应该的。”
怀袖与翦月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往回走,时辰已将近三更,月亮已稍稍偏西,或许是因为已安顿妥了映莲,两人的脚步从容许多,也不急着回去,趁着这宁静无风的薄凉夜色,信步散漫走着。
“姑娘,你想什么呢?”翦月望着怀袖微微仰起的侧脸,见那双清莹的美目流光飘向西边月,便轻轻挽住怀袖的胳膊问道。
怀袖摇了摇头,仍旧看着天上那轮清高孤寂的皎月,仿似被什么东西压着似得,心思莫名的沉闷。问道:“翦月,你表舅刚才说莺嫔被灌哑药,究竟是谁所为?”
翦月向四下里看看,伏在怀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又是她!”怀袖忍不住提高声线,翦月赶忙止住,向四下里看看。
“姑娘,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姑娘是个玲珑心思却又有狭义心肠的女子,姑娘品性中的善良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但身锁在这深宫之中,这却或许会给姑娘招来祸患。”翦月如此说时,眉眼间暗暗隐着担忧。
“我以前只以为我若不招惹是非,是非便也不理会我,这世间的万事皆是由自性自心所生,而今,经见了映莲这一件事,我也信了祸从天降的说法了。”怀袖悠悠的语气中透出隐不住的凉意。
“姑娘当初选秀时不愿入后宫,可也是不想被卷入这脂钗明和暗斗的烦乱中吧?”翦月问道。
怀袖点点头:“映莲之事你也亲见了,只不过被皇上略加赏识,不过要去做个奉茶侍女,就莫名的招惹来杀身之祸,这深深后宫之中,合众女子皆将心思栓系于一人,日夜积累下多少怨气,历代多少美好的女子皆是被深锁后宫白白误了终身,常闻诗中云:
紫殿繁华梦已沉,掖庭苔色晚阴阴。
浮云变态随君意,朗月流辉鉴妾心。
屈戍横门金锁冷,辘轳牵井玉瓶深。
空将锦瑟传哀怨,寂寞谁听空外音。”
怀袖吟罢,深深叹息。
翦月听着也被勾起了慨叹之情:“姑娘说的何尝不是。”两人沉默了一会子,翦月浅笑问:“我瞧着姑娘极有主见,读的书又多,那依着姑娘要一桩怎样的姻缘呢?”
怀袖想了想,语气悠远说道:“我想要的,是如我阿玛额娘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日子,我嫁给他,做他的女人,他孩子的母亲,为他洗手烹汤羹,为他缝补一件破了的衣衫,彼此将身心完全托付与对方,直到最终,我,或许是他要离开了,我们握住彼此的手,相约下一世缘分时,仍心甘情愿的说那一句‘我愿意。’”
第108章 赏赐茶树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至知画斋门前的廊下,门紧闭着,两人就坐在门前的台阶前,方才怀袖的一番话说的翦月的心像是被揉搓了一番,即欢喜又心疼,忍不住双手紧紧握住怀袖的一双手,随侍刻意压着声音,却压不住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的声线。
“我虽没像姑娘读过这般多的书,却也不是糊涂人。姑娘因自幼身在这样难得的富贵平安乡,才养出了这样清净如露水一般的品行,我打第一眼看见姑娘就觉得姑娘似是个挑出尘缘的人,气韵有些像苏麻姑姑,如今听了你这份说辞,果然不假,这细想来,也唯有那一位,能配得上姑娘了。”翦月说着用手比划着,模仿书写的样子。
怀袖知道她不便说出口,但指的是定是纳兰容若,难为情地轻轻低了头。
翦月更握了握怀袖的手,目光晶亮且坚定地望着怀袖的眼眸,口中信信誓然道:“姑娘,我们即以姐妹相待,他日姑娘若是有机会出得宫去,我定鼎力相助。只为成就一段世间少见的良缘,也是积德的行为了。”
“嗯,谢谢你,翦月……”怀袖点这头,十指反握住翦月的手,两双手越发紧握在一起。
天光微亮,翦月伺候怀袖梳洗停当,早早便过前面东暖阁去了。
怀袖来至东暖阁外等候的时候,天光才放亮,见外间廊厅内洒扫的宫女们才清理院落,想太皇太后出来还尚有一阵子,便在厅内闲步观赏花草。
孝庄太后喜爱花草达到了痴迷的地步,整个东西暖阁中间的廊厅内,摆满高矮艳雅的各色奇珍芳兰,一脚踏进此地顿觉椒兰葱郁,芬芳四溢,满眼的翠色似要从人的眼中流出来似得。怀袖也喜欢花草,初来这里时被其中许多不认识的珍贵兰植完全摄住了,后来还是请教苏麻姑姑才解了那些花木的名称习性,也算长了见识。
正当怀袖细细观赏一株刚吐出嫩黄色娇蕊的虎皮兰,苏麻喇姑提着一柄铜喷洒壶走了进来,见怀袖看的认真,忍不住悄声走至其身后笑嗔道:“当心你的热气扑着那花,它可是老祖宗的宝贝儿,三年才开一次呢。”
怀袖冷不防被一唬,扭头看见是苏麻喇姑,便笑盈盈迎过去接下苏麻喇姑手中的壶浇灌起花草。苏麻喇姑见怀袖去浇花,便找了把小铜铲,小心翼翼地清除花盆中新抽出的杂草。
“苏麻姑姑,跟您打问个事儿。”怀袖寻思此时没人,正好问那事儿。
“什么事?”苏麻喇姑没停手问道。
“姑姑可知道后园子,西南墙角那几株茶树是谁的?”
苏麻喇姑停下手细细寻思,恍惚间突然想起来笑道:“哦,你是问那几株。那茶树原本是修整园子时花匠要砍去的,老祖宗当日在园子里闲逛时说看着绿盈盈的眼睛舒服,便叫留下来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怀袖闻听欣喜道:“苏麻姑姑,既然那茶树暂无人照管,交给我料理可好?”
“你会培植茶树?”苏麻喇姑口中略带惊讶。
“我会!在北疆的时候外祖母教过如何栽培茶树,就连采茶杀青这些制茶的手艺,我也略懂些。”怀袖含笑回道。
苏麻喇姑闻听喜欢道:“这敢情是好事儿,白闲着也是闲着,就交由你去料理吧。”
俩人正聊在兴头上,里间锦帘一挑,孝庄太皇太后由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苏麻喇姑和怀袖问道:“你们清早聊什么呢,我在里面听着聊得很是起劲儿,说来给我也高兴高兴。”
苏麻喇姑赶忙起身带着怀袖给孝庄请安并笑道:“奴婢光顾着说话,一时忘形惊扰太后了。”
孝庄向来不拘这些繁缛细节的小事,将手一摆说道:“这倒是不打紧,我不过是听着你们说的高兴,出来凑凑热闹罢了,”说罢,孝庄含笑伸手向怀袖道:“怀丫头,你来,告诉我刚才跟你姑姑聊什么高兴事儿呢?”
竹青悄悄退至后面,怀袖走上前,小心挽住孝庄的手臂,将刚才照料茶树的事儿又原本说了一遍。
孝庄闻听很是欣喜,当即便说:“你早说我便将那几株茶树送于你,闲着无人照看也是暴殄天物,你去照顾着,每年咱们还得着些新鲜茶喝,岂不是好事?”
怀袖闻听,欢喜地赶忙谢恩,一路说笑随了孝庄往佛堂去了。
至此往后,怀袖每日除了陪伴孝庄佛堂诵经,撰抄经卷,闲暇休息时便在后园照料那几株茶树。
孝庄太后礼佛完毕,刚出了祠堂,便见恭亲王长宁和胸前绣团花补子的四品大太监候在门口,见了孝庄出来,赶忙跪地请安磕头。
第109章 治河事发
“你俩个怎么一道儿来了?前面刚退朝么?”孝庄问道。
那大太监见恭亲王长宁不答话,便毕恭毕敬地回复:“回太皇太后的话,今日皇上在南书房议事,这会子刚散了,遣奴才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万岁爷说原本要亲自来的,新收上来的一批折子有些要紧办的,就打发奴才来了。”
孝庄听着似想起了什么,脸色微沉语中带肃斥道:“我前些日子瞧见皇上面带倦色,是不是最近又常在上书房通宵达旦?”
那太监赶忙回话:“回太皇太后,皇上最近的确经常整宿批改奏折,勤勉政务,奴才也常劝万岁爷爱惜身子,可……”太监向来回话极会察言观色,见孝庄脸色越沉的厉害,便不敢再说下去,渐渐地息了声。
“皇上忙于朝政是应该的,要你们这帮贴身伺候的奴才不就是在旁边提点照料的么?你们眼瞧着皇上已露倦容就该小心伺候规劝,或多将养生息,难不成你们撂下皇上,自个回去挺尸了不成?”孝庄怒喝。
那太监吓的赶忙跪地连连磕响头,口中不停絮叨:“老祖宗教训的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此时,站在旁边一语未发反扬着一张笑脸,站干岸似得恭亲王常宁,颤了颤那对八字眉,嘴一咧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儿,开口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气恼原是因为疼惜皇兄,如今皇兄勤政,身体劳乏,身边的人又都不中用,倒不如把您身边**好了的,可心的送去几个不就完了?皇兄身边的人毕竟年轻,那里比得了您的那些御人之术呢?”说罢,竟拿眼睛撇了撇站在孝庄身侧的怀袖。
怀袖的目光也刚巧撞上常宁的,惊得心似露跳了一拍。赶忙低垂了脸,心乱如一只莽撞的小鹿,恨不得找个地缝子即刻遁形。
孝庄略点了点头,却似并未注意到常宁的眼神只说:“这话儿说的有理,我自会给皇上那边儿留意合适的人选,但你们也需比以往更谨慎着些。”说罢,示意那太监起来说话。
那太监趴跪在地上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侧的太阳穴早已汗水淋漓,又连磕了几个头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皇上打发你来,定是有事的,说吧。”孝庄并未进东暖阁歇息,而是缓步向后园走去,天气渐渐暖和后,孝庄每日从佛堂出来,喜欢在园中略走动以舒活腿脚。
“太皇太后圣明,皇上让奴才来请您的示下,过些日子就是谷雨节,照老例是颐和园中赏牡丹的时节,您有什么嘱咐的,奴才们好早早去备下。”
“我倒没什么,只往年皇上先是要陪着我逛园子,过了还要去地坛祭祀,中间还得回中和殿更衣,太奔波,今年就在园子里安下午膳,叫人将一应穿戴都收拾妥了带去,就在那边的宁心阁水榭内摆下龙床屏风更衣便可,完了直接去地坛,这样也不必赶的匆忙,也不失礼数。”孝庄缓缓说完,压了压额头,说:“行啦,你回了去吧。”那太监连声诺诺转身小跑着离去了。
孝庄扭身看了一眼常宁笑问:“你这猴儿精又来做什么?”说话时手放开了怀袖的胳膊,怀袖了然退至身后,换了常宁过来挽扶。
常宁不言语先露笑脸,薄唇笑口一咧回道:“皇兄勤政爱民,天下昌隆,我这闲着吃白饭的,自然就多跑跑腿儿,哄着您老人家开心,您开心了皇兄自然就安心了,能安于治理朝政,我这也算是为社稷进献一己薄嘛,嘿嘿!”
孝庄食指在他脑门儿上一戳,笑着嗔怪道:“你就活这张油嘴滑舌,心较比干还多一窍,就是不愿被束缚,你若是肯帮衬着你皇兄些,弘历也不用如此操累。”孝庄说着慨叹一声。
常宁闻听方才还一脸阳春顿时换了委屈,一双八字也耷拉下来,楚楚可怜见得说道:“老祖宗眼里只有皇兄,也不听闻我近日也是前后操持忙碌的。”
“哦?你说的可是前年漕运屯河卖地那银子的事儿?”孝庄看着常宁扬起半边眉毛,面生疑惑。
“正是,为这我跑了不少趟,主要事关重大,牵涉人又多,不敢怠慢。”常宁难得正色回话。
“这事主要干系明珠,是要谨慎,不过皇上既派了你去探查此事,必定是已经有了想法。”
孝庄平日一副慈宁眉目,此时却溢着深邃睿智的星芒,面色也微微凝重。
第110章 莫名失踪
跟在后面的怀袖闻听,身上顿时像兜头浇下一瓢凉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明珠出事,岂不是要牵连容若?
又听孝庄说道:“不管怎样,明珠终究是正黄旗的人,纳兰揆叙和纳兰揆倒也罢了,容若那孩子却是我最喜欢的,且又是我们满族亲贵中头一个科举得中,加之文采出众,人也沉稳,旗中子弟里我冷眼看,他确是个可用之才”
孝庄说至此,略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日子来给我请安,还说正写一部什么要紧的书,书名儿好像是叫《通志堂集》,具体的我也忘了,说是皇上已经亲阅过初稿,说写的极好,我还想着他一直是御前一品带道侍卫,是个武职,以他的学问,做这个职位可惜了,原想趁着这谷雨赏牡丹,我原想给皇上说说给那孩子讨个文职,恰此时偏偏他老子出了这档子事儿,哎!我只怕这件事会影响了皇上……”
果然牵涉到了容若!
怀袖不由得神经紧绷,双手紧紧相扣,指甲深陷进手掌中,抠出几个血印子竟尚未察觉。此时的她,心里早疼的无可名状,哪里还顾得了手心的痛感,一颗心早早飞出了紫禁城,后面孝庄又跟常宁开的几句玩笑话,自然也就全如不了耳中……
晚饭时间,翦月四处寻不到怀袖的人,心中着急又不敢四处打问恐人生疑,只得翘脚倚门等候。
苏麻喇姑用过晚饭闲庭漫步时经过知画斋门前,见院门内只翦月一个人独坐在廊檐下发呆,想怀袖此时许是在屋内撰抄经文,便提步走了进院落。
“你们姑娘可在屋内?”
翦月的思绪忽被这一问话打断,抬眼见苏麻喇姑已经走至近前,赶忙起身上前行礼。
“怎么了?”苏麻喇姑见翦月面色沉郁,翦月曾在她身边侍奉过,她知道这丫头心肠和善爽直,脸面上藏不住心事,便料想是有事。
“没,没什么,姑姑此刻寻怀袖姑娘不巧了,姑娘不在房内。”翦月说话时言语啜诺,暗含躲闪。
“几时出去的?”苏麻喇姑听见说不在原只当怀袖是出去闲散,但见翦月神色不对便微微皱眉,向屋内看了看,见桌上一个轻纱盖伞盖着饭菜,像是没动过的样子,便又紧跟着问:“传饭时也没回来吗?”
翦月知苏麻喇姑心思机敏,瞒不过她,再者怀袖自清晨出去至此时尚未回来,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闹着玩的,便对苏麻喇姑如实说了。
“你主子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也不差人去找?”苏麻喇姑微斥。
翦月闻听心中越发担心,便如实回复道:“回苏麻姑姑,这后园内的几处院落我都找了,前面园子里也寻了的,就连太后那边的后殿,我也曾问过竹青,都未寻见,我原想再等等,说不定姑娘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却没想这么晚还没回……”翦月说着话眼圈儿红了起来。
“快把你知画斋里所有人全放出去寻,只别惊动前面就是,让太后知道了只恐你家姑娘失了体面,不好回话。”苏麻喇姑蹙眉吩咐道。
“嗯,我这就去安排。”翦月说话便往知画斋后院跑,又被苏麻喇姑叫住嘱咐道:“找着了也就罢了,即便若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且莫急,也别惊动旁人,先来告诉我。”
翦月知道苏麻喇姑素来行事所为以息事宁人为重,知道如此便可顾全了怀袖的颜面,心中自是感激,余下琐事自去安排调度。
苏麻喇姑地走出知画斋,慢慢寻思这一日的事儿并没什么特别的,且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怀袖这孩子虽然年龄小,却并非行事鲁莽焦躁的性子,怎么突然的就……
想到这里,苏麻喇姑不自觉踏入后园,她想起前些日怀袖曾在藏经阁时曾说起过的那些话,苏麻喇姑突然有种直觉:这女子心中一定藏有心事,亦或是她的苦衷。莫非……苏麻喇姑心中思虑,脚下不自觉竟走至后园偏僻处,此处正是怀袖清晨时跟她提起的那几株茶树。
苏麻喇姑见旁边置了一个晾晒的架子,上面放置了几个圆竹席子,因天色如墨,看不清上面所陈之物,苏麻喇姑走近几步,伸手捻起一些放在手心细细看,原来是新采摘的茶叶,已经炒青后晾晒于此。
“真是个有心的丫头。”苏麻喇姑忍不住口中赞出声。
苏麻喇姑走上前,伸手触摸茶叶,已经晒得半干,转念一想,心中不禁又泛起疑惑。
第111章 深宫惊影
苏麻喇姑转而心又生疑惑:既然晾晒了茶叶,为何晚上不收回去?夜露凝重这样放在外面一晚,白日晒干的岂不是全白费了功夫?怀袖的性格细腻精敏,不像是顾头不顾尾的,莫非,莫非她此时已不在宫中!想到此处,苏麻喇姑心下顿时大惊,四下里看看,周围并无他人,便悄悄地将竹席卷起,收了茶叶。
刚转身正欲回她的画堂,忽然听见墙垣上一阵沙沙声,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响,一个什么东西落入了后园的墙角阴影中不见了。
苏麻喇姑心中一阵狂跳,手紧紧握紧竹席,稳了稳心神沉声问道:“是谁在哪儿?”,还没等听见动静,只听院门外一阵杂乱的踩踏声,渐渐探到墙外的火烛的光亮,红彤彤由远及近。
“刚才就在这里,我看清楚的没错!”院墙外,脚步杂沓的声音停滞下来,传进来几个粗犷男子的声音。
不多时,却闻听一个较斯文的声音传来,只听那声音说道:“大家都稍安勿躁,这里是慈宁宫的后园,当心惊了太皇太后的驾,咱们先在园外查找。”
苏麻喇姑闻听此声,觉得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只悄悄将手中的竹席藏进茶树丛内,悄悄听了听墙角处,全无一点动静。
此时听见外面又有人吵嚷起来:“大人,这里发现脚印了。”
墙外的火把又集中到了这一处:“大人脚印到这里就不见了,肯定进院子里去了!”一个男人粗糙的声音笃定道。
外面片刻的安静,大概是那语气斯文的男子正思索勘察,苏麻喇姑稳了稳心神,突然开口沉声问道:“墙外是何人?深夜竟敢在此喧哗造次!”
墙外即可回复:“我等御前御林军侍卫,我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纳兰容若,刚见一黑影儿窜入此地,恐是贼人夜侵宫闱,便带人追至此处,却不想惊动了苏麻姑姑,还望姑姑见谅。”
苏麻喇姑闻听是纳兰容若,心中稍安下些说道:“既是容大人,进园子来说话吧。”
苏麻喇姑话音刚落,听墙外的脚步由方才的杂沓转而窸窣,火把顺着墙垣转了个弯儿从月门进入,有侍卫举着火把照路,为首进来的正是明珠之子纳兰容若。
容若一进园中,抬目见是苏麻喇姑赶忙近前行礼:“容若不知姑姑在此,惊扰姑姑了。”
苏麻喇姑浅浅笑道:“大人深夜还为城中安危操劳,也是辛苦,但不知你们找什么人?”
“刚才见一黑影儿,脚步极快,往这边疾奔而来,我等穷追至此,那黑影突然不见了踪迹,故疑惑恐怕是进入这园子里了,但这里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后院,我等却不敢造次贸然闯入。”容若据实回道。
“哦?既然有人影儿,你们可看见是何颜面?”苏麻喇姑继续问。
容若摇了摇头说:“那黑影只露了一面,因其身着一身黑衣,夜色浓重看不清脸面,但那人的腿上的功夫却是了得,我刚才情急投掷了一枚金针镖,不知道是否中了,却也没见血迹。”容若语气中略带出些遗憾口气。
“既然如此,容大人就带人四下寻寻吧,不过我刚才一直在此,却没瞧见什么黑衣人。”苏麻喇姑微微一笑,语气柔和说道。
“夜渐深沉,姑姑怎么还没回房休息?”容若丝毫不疑苏麻喇姑的话,只关切问道。
“只照常例晚饭过出来走走罢了,因近日叫人在这儿支了晒青架子,闲着也无事便过来瞧瞧是否合适。”说着回头看了看那几株茶树旁的木架。
容若顺目光瞧过去,果然见一架新搭建起来的木架立在那儿,笑道:“姑姑好兴致,既然姑姑一直在此也没见什么人,我们自然也就不用在这里搜了。”说完回身对身后的一干御林军说道:“都悄悄撤出园子,再去别处找找。”
容若回身对苏麻喇姑说:“夜露渐重,姑姑也早些回吧,仔细身子,我们打扰了这些时候,还望姑姑见谅。”
苏麻喇姑素来欣赏纳兰容若的通达斯文,便不以为然浅笑道:“容大人多虑,请便。”
容若转身告辞,带领着一干人等退出了园门,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刚才撩人双目的火把也渐渐被浓稠的夜色吞没。
周围又回复了最初的寞寞暮色,偶尔一两声虫鸣也清晰的传进耳朵里,星星远远地挂在枝头。
苏麻喇姑仰着脸看着寂寥的夜空,地站在原地静默片刻,轻声开口说道:“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第112章 身中针镖
苏麻喇姑话音落,只听园子墙角矮树丛几声沙沙的响声过后没了动静。
苏麻喇姑略迟疑片刻,缓缓走到墙边,刚靠近矮树丛,突然听得里面发出一声低闷的**。
苏麻喇姑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拨开矮树丛,墙角被遮蔽得漆黑一团,无法看清人形,只隐约瞧见一个黑影儿轻轻晃动了几下。
苏麻喇姑突然想起刚才容若说他曾投掷过一枚金针镖,和声道:“你可是受伤了不方面动弹?拉住我的手吧。”说着,便缓缓将手臂伸向那黑暗处。
果然,一只柔软冰凉的手握住了苏麻喇姑温暖的手。
苏麻喇姑心里突然一惊,竟然是个女子?赶忙使劲拖拽,将那黑影从墙角拉了出来,那黑影被苏麻喇姑拉起来时,身子一时无法站稳,竟向苏麻喇姑身体靠过来。
苏麻喇姑赶忙搀扶倚住,才勉强支撑着使得两人都没跌倒,幸好那人的身形纤瘦娇小,苏麻喇姑还能勉强撑住。
“刚,刚才多谢姑姑相救。”黑衣人虚弱地开口道。
“怀袖?”苏麻喇姑惊诧地低呼。“怎么会是你?你这是……”苏麻喇姑话未说完,便听见怀袖发出不正常的急促地喘息,身子也跟着一阵晃悠,险些跌倒。
苏麻喇姑赶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只觉得手心触摸到一团粘稠,苏麻喇姑缩回手,摊开掌心一看,竟然是一团鲜血。
此时,苏麻喇姑也顾不得过问许多,四下打量见周围并无旁人看见,挽扶着怀袖迅速进了自己的佛室。
苏麻喇姑在宫内参禅礼佛久矣,身边已许多年不曾留其他的随身侍女,只一个洒扫院落的小宫女,此时早已歇息,佛室内安然静谧,苏麻喇姑将怀袖放在自己的床铺上,打了盆温水,将手巾湛湿轻轻擦拭怀袖汗津津的额头。
烛光下,怀袖脸色惨白,眉头紧锁,额角不住地向外冒汗,紧紧抿着的双唇因用力过度,唇边渗出一丝血渍。
“怀儿?”苏麻喇姑柔声轻唤几声。
渐渐地,怀袖缓过神,略睁开眼睛迷蒙地望着苏麻喇姑,或许因疼痛过度的缘故,怀袖此时的神智有些涣散。
见她尚有知觉,苏麻喇姑才稍稍放下心,毕竟是跟随孝庄身边久经事故的人,虽然此时的怀袖浑身血渍淋漓,苏麻喇姑只稍查看了伤口便知道并未有大量血流出,想必没有伤及主要脉络,找了块干净的手帕折成卷儿给塞进口内,取了一柄平日削裁纸张用的薄刀,在烛火上烤了烤,那裁纸刀素日裁纸被磨的极锋利,只几下便裁开伤口周围的衣物。
苏麻喇姑看了看怀袖,神色尚平静,沉声说了句:“丫头,你先忍忍。”一手握住那支金针镖的镖柄,另一只手握着一块备用的干净手巾,猛地一用力。
“唔!”怀袖身子邹然一挺,口中含的手巾被牙齿死死地咬住,手下意识地向前挥舞起来。苏麻喇姑按压住她的手臂厉声说道:“怀儿,忍一忍,我给你止血后就好了。”
此时的怀袖,虽然身体承受着剧烈的疼痛,神智却尚清醒,听见苏麻喇姑的声音,便松开了她的手臂,转而死死抓住被单。贝齿紧紧咬住口中的毛巾竟然一个字也没叫嚷。
苏麻喇姑死死按压住伤口以防打量出血,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叹服:怀袖不愧为疆北将军府的格格,果然是一身铮铮硬骨的女子,若换成其他的侯门千金,这般剧痛,还不知吵嚷成什么样呢。
连续换了三四块帕子,血才渐渐止住。苏麻喇姑平日里常备着些药物,找了些止痛化瘀的散剂给怀袖撒在伤口上,扯开一块薄被单褪去衣裳给怀袖包扎起来。
此时,怀袖渐渐从刚才剧烈的疼痛中缓解过来,松开口中的毛巾,张着嘴沉重地喘息着。
苏麻喇姑也忙乱了满头的汗。坐在床边休息,将一杯温水递在怀袖嘴边:“润润口吧,好些了么?”
怀袖微微仰起脸,不小心扯动伤口,“嗯……”疼的闷哼一声。苏麻喇姑赶忙扶住她的脖子,将杯盏中的水缓缓喂进怀袖口中。
怀袖闭着眼歇息,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
苏麻喇姑起身将床幔放下来,走至门口轻问:“是谁?”
“姑姑,是我。”门扉后传来翦月略显焦灼的声音。
苏麻喇姑与怀袖对视一眼,扶着她先躺下。
走至门边,轻轻开了门,笑意盈然对翦月说道:“我正说差人去告诉你一声,刚才我在后园遇见你家姑娘了,她收拾茶叶累了,睡迷在茶树丛中,幸好我唤醒了她,此时正帮我抄撰一会子经文,你家姑娘让我告诉你一声,她放在茶树下的竹席忘了带回来,你去帮她收了吧。我们讲颂经文或晚些,你们先歇着。”
第113章 心伤难治
翦月闻听悬着的一颗心算总落了地,拜别了苏麻喇姑去到后园,果见茶树丛内一席卷着的晾晒茶叶用的竹席,便再不生疑,抱起竹席回了知画斋。
苏麻喇姑只靠在床边小憩少许时候,天光便渐渐翻出了光亮,起身看了看身旁的怀袖,仍安然睡着,苏麻喇姑蹑手蹑脚下了床,刚起身正准备去开门,却听见床上窸窣声,回头见怀袖竟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躺回去,当心再挣开了伤口。”苏麻喇姑赶忙去扶。
“昨夜叨扰姑姑一整晚,让姑姑也不得安睡,怀袖心已不安,趁此时外面人少,我便回去了。”说着撩开被欲下床。
“先别跟我说这些,你且养着别动。”苏麻喇姑想阻拦却不敢上前与其揪扯,而怀袖却已挣扎着下了床。
期初头有些晕眩,想是失血的缘故,幸好怀袖平日身体还算健朗,略稳了稳心神便感觉好了许多,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物,面楼窘色道:“姑姑,我这衣裳。”
苏麻喇姑看了眼怀袖身上血迹斑斑的黑色夜行衣,她此时这身装扮出去若被人瞧见,定会当即送去慎刑司拷问,苏麻喇姑便向柜子里取了件自己平日的素服给她换了。
怀袖将自己的衣物收拾起,用手按住右臂的伤口“扑通”跪地给苏麻喇姑磕了一个头。轻声道:“谢谢姑姑的救命之恩,我……”
怀袖话说了一半,被一根手指止住唇,苏麻喇姑将她小心翼翼搀扶起来说:“我并不想问你什么,只要你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怀袖心中忍不住感服,原先只以为苏麻喇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才得众人尊重,却没想到眼前看似恬淡静阔的一个普通女子,竟怀揣着一颗佛心。
怀袖感念之余,心绪也被刚才的那一番话戳得比身体上的伤口还疼数倍“明白自己的心……”,正是因为明白自己的心才受得此时此刻身心俱摧的疼痛,又回想起昨晚……怀袖再忍不住一双晶莹明眸洇起水雾。
苏麻喇姑读出了怀袖眼中纠葛的复杂情绪,那平日里如水一般纯净的眼眸此时竟蒙上如此的疼痛,苏麻喇姑忍不住心中也被扯地一疼,口中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怀袖手握住伤口,正欲转身时,突然想起什么,低声恳请:“姑姑,昨晚那一只射中我的金针镖能否给我?”
苏麻喇姑没料到她会提这个,怔愣了片刻转身取了那只金针镖递给怀袖,怀袖接过镖紧紧握在手中,转身离开了苏麻喇姑的佛室。
看着消失在月门外怀袖略带蹒跚的身影,苏麻喇姑忍不住浅浅叹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怀袖回到知画斋的时候,翦月早已起来收拾屋子,怀袖昨晚一夜未归,她右眼跳了一宿,心神惴惴不宁,突见怀袖出现在门口,翦月赶忙迎过来:“姑娘可回来了。”话音未落瞧见怀袖身上的衣物不对劲。
翦月曾伺候过苏麻喇姑,一眼便看出这身素服是苏麻喇姑的,浅笑问道:“姑娘怎么穿着苏麻姑姑的衣服?”
“昨晚与姑姑谈佛颂经至深夜,卷意袭来不小心打翻墨台,弄脏了裙子。”怀袖语气悠然,浅淡回应后径自走入卧房。
翦月只当怀袖一宿未眠,身体疲倦神色不好,便也没多问。
怀袖歪着床榻内休息,身体的乏力与疼痛道还在其次,心中一份无处安放的萧然失落的感觉搅扰着让怀袖无法安然于当下,斜倚床栏,眼望窗外,神色涣散。
右臂的伤口因为靠坐姿势挤压发出阵阵钻心的疼痛逐渐向身体的各处蔓延,唯一无法探入的是如冰冻的心灵深处……
“姑娘,洗漱用膳吧,一会儿还得去陪太皇太后诵经呢。”涣秋轻声催促道。并端了一铜盆温水进来,见映雪已经拎着食盒走进来。
翦月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涣秋和映雪暂退出去,端了杯茶悄然来到怀袖床前:“姑娘先喝口茶簌簌口,醒一醒精神,待会儿让太后见了这幅模样免不得多问。”
此时的怀袖已被伤口的疼痛麻痹了神经似的仿佛飘渺于世之外,世内景象竟全如梦似幻的不真实起来。
“姑娘,是哪儿不舒服么?”翦月瞧着怀袖空洞无焦的目光盯着仿佛不认识自己似得,惨然的脸色有种濒临绝望的苍白。
翦月只觉得眼前这个昨天还明媚娇颜若欲绽牡丹似的女子,此刻却如被摄取了魂魄,只留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翦月皱着眉心中暗生疼惜,忍不住伸手握住怀袖凉如冰凌般的手指。
第114章 咫尺天涯
“咱们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今天早晨有点不对劲。”门廊下的涣秋低声对映雪说道。
映雪却只一门心思担心服侍太皇太后误了时辰,焦急道:“对不对劲且不说,若再不梳洗,恐怕太后那边要耽搁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门口进来一个小宫女,来在涣秋和映雪面前微微颔首施礼道:“二位姐姐,我代苏麻姑姑传话儿,说今日她陪着太皇太后去佛堂诵经,叫姑娘不必过去了。”
说完小宫女转身走了。
“太好了,我这就去回了姑娘。”映雪正为这事儿发愁,忽闻此讯息心中顾虑即刻消散了,喜滋滋进屋去回怀袖。
怀袖被翦月声声唤回神智,原本打算起来梳理妆容,忽闻映雪传话进来说不必去驾前伺候,心中略感宽慰,伸手抚了抚鬓边的散落的头发,对立在眼前的翦月和映雪说:“你们帮我准备温汤,我想沐浴。”
映雪闻听有些惊讶,不知姑娘为何好端端的,这个时候要洗澡,随即拿眼撇了撇翦月,只见翦月颜面全无异色,沉静自如,只对怀袖轻轻应声,两人便退出去各自准备去了。
很快,洗浴用的木桶和温汤准备稳妥,翦月特地将一大把玫瑰花骨朵撒进温汤里,并将洗浴用具一应摆放停当,见怀袖依然歪在床边,轻声问道:“我伺候姑娘更衣沐浴吧?”
怀袖看了眼温汤木桶,徐徐温热水气缓缓上升,轻轻摇了摇头和声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自己来。”
映雪换了壶新沏的热茶,与翦月一同退了出去。
怀袖缓缓起身退去身上的衣物,甚至将耳垂儿上的坠子都统统摘了去,浑身上下衣衫尽褪,缓缓步入浴桶中,将脖子往下的整个身体全数浸没入水中。
水温热刺激着刚止住血的伤口蔓延出针刺一般的疼痛,怀袖微微蹙了蹙眉,死死咬住下唇,忍着痛。
今天清晨从苏麻喇姑房间走出来直到此时,时深时浅的疼似乎已经成了她神经的一种韵律,渐渐已经被身体所适应甚至接受,只是内心深处向外渗透的那份寒凉,即使入此刻将全部的身体浸没于热水中,似乎仍无济于事。
昨晚,火把的橘色火光映出容若侧颜的那一刻,她原本可以逃走,但脚步却不听使唤的无法移开半分,若非对他心系情牵,身不由己,难以自持,那一只金针镖怎么会刺入她的身体……
然而,也正是那一阵椎心的疼痛,才换回了她的思绪……他与她,如今已是生死如河,悍然隔岸。
渡河时辰未至,人无力穿越,便只能观望……
未相见,或许真的是眼净心便也跟着静了,可是,当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一切便全然不同,那一触即发的思念如洪水猛兽,瞬间令她的思念承受灭顶之灾。
能见上一面,已是出乎意外,更何况俩人又近在咫尺。
然而,昨夜的一见,也让她明白,她脚下的这座城池,已硬生生将他们的距离阻隔成天涯的另一端。
她别无选择地遁逃,思绪回归昨晚的那一刻,怀袖第一次害怕被容若看清她的容颜,她不知道此时该怎样去面对他,或许是害怕面对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仓皇却又无处遁逃的眼眸。
怀袖轻轻闭上眼,耳鼻舌身意无不浸溺于水雾缭绕中,想凭借柔和清水洗去昨晚的苍然失落,却没想到越想宁静。眉头越是深锁,心灵神兽越发地躁动不安。
怀袖下意识抬起手臂轻轻抚摸右手臂上那枚金针镖留下的伤口,口中喃喃自语:“蚀骨思念如果是爱留给回忆的印迹,那么这一枚伤口,便是我欲寻你无路,你欲近我无门的痕迹,既然是你留给我的,无论是甜蜜亦或是伤痛,我照单全收!”
思及此,怀袖唇边竟绽开一缕洁净的浅笑。无论怎样,总算见着他了,那一刻,亲眼所见他安好便是她的晴空万里举世太平。
沐浴完毕,细细地擦拭干身体,怀袖寻了块白绢仔细包扎伤口,眼角余晖瞧见那枚隐隐铄灿出一线金光的金针镖躺在枕旁,怀袖轻轻捻起那根打磨精致的如同一根大号绣针似的镖。
昨晚,这根金针镖带着他手指的余温刺进她的身体里,算是别样温情的传递吧,唇边勾出新月一般的浅笑,怀袖小心地将那枚金针镖藏进枕头下面。
第115章 茶香袭人
怀袖沐浴完毕,唤了翦月与映雪进来伺候梳理妆容,待整理停当已近晌午,那清晨来传话的小宫女又来了一回,这一次捧了只檀木的笔盒来:“苏麻姑姑说这只紫檀木笔盒送给姑娘使。”
怀袖亲自接了笔盒在手中,轻轻打开来看,见里面竟放着一个青瓷的小药瓶,又想起苏麻喇姑对她说的那一句:“只要明白自己的心就好。”
将药瓶小心翼翼收进书桌的抽屉内,怀袖叫翦月给那小宫女赏钱又嘱咐了几句,打发小宫女回去了。
怀袖等翦月等人出去后,将那瓶药紧紧握在手心里,心中温热涌动,唇边噙着笑靥,轻轻展开一本抄撰了一半的经卷,专注抄录起来。
这些日子,每日清晨翦月总见不着怀袖的人,刚过卯时怀袖便起床,料理过茶树后,直接陪太皇太后去佛堂诵经,回来匆匆用过饭便埋头在书案前或看书或抄撰经文,前些日子连福全都憋不住诙谐道:“姑娘这么用功,怕是要考女状元去了吧。”
知画斋的宫女太监近日皆有同感,怀袖往日还与她们偶有说笑,如今越发沉静温婉,除了偶尔诵读几句经文,其他时间竟全然寂静无声,有时候连她在不在房里,都需亲眼瞧了看了才知道。
晨起,怀袖如往常一样日头还不曾露面便出了门,只比平日多带了只景泰蓝的小茶叶罐。
孝庄今日也起的略早些,梳洗完毕仍旧由竹青搀扶着出了暖阁,怀袖早在门口候着,见孝庄出来,行礼毕上前挽扶。
“你身上是什么味儿这么好闻?”孝庄嗅了嗅鼻子问道。
怀袖莫名道:“老祖宗是闻见花香袭人吧,我近日都不曾熏过香,身上怎么会有香气?”
孝庄又在怀袖身上闻了闻语言肯定地说:“就是你身上的味道不会错,不信你们都去她身上闻闻。”
其他几个宫女闻言纷纷凑近怀袖身上仔细闻起来,竹青刚闻一下便说道:“果然好香,老祖宗说的没错,是怀姑娘身上的气味!”
此时苏麻喇姑拎着铜花灌壶从前院走进门厅内,见一群人围拢着怀袖说笑,便笑问道:“老祖宗又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了?我也来凑凑热闹。”
孝庄闻言笑道:“我们闻着怀丫头身上有股子异香,我还寻思着今日谷雨节气,莫不是今年的百花娘娘降临在她身上了?呵呵。”
众人闻听,纷纷恭喜怀袖做今年的百花主人,怀袖却仍不明所以,抽着鼻子在自己身上闻了半天,突然颖悟也笑起来。
“我这半天还纳闷你们闻见的到底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说话间,掏出腰里的荷包,从里面取了几颗圆圆的翡翠色的茶叶出来,怀袖将茶叶托在掌心:“老祖宗您再闻闻,刚才的可是这个味儿?”
孝庄本就喜欢喝茶,见怀袖竟然取出几颗茶叶也顿时来了兴致,捻起一颗凑近鼻子细细闻,果然,淡雅茶香中浸着飘渺花香,丝丝缕缕还搀和着些许清凉散进鼻腔里,直教人心中畅然舒爽。
孝庄仔细打量手中这茶叶颗粒,此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茶,随问道:“怀丫头,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茶叶,往日咱们吃的茶叶似乎并没有这个样子的。”
“回老祖宗,这茶叶就产自咱们后园子里。”怀袖笑道。
“哦?”孝庄闻听惊诧问道:“是上次你跟我说要照看的那几株茶树么?”
怀袖点点头:“正是了。”
孝庄顿时起了兴致:“走,陪我去后园子,看看怀丫头照看的茶树,怎得几日不见,竟就出茶叶了。”说罢,挽扶着怀袖的手臂,苏麻喇姑相陪,身后跟着众侍女一同来在慈宁宫后园。
转过青石子的小径是一片已经开败了的玉兰花丛,此时白玉兰已纷纷凋零,深碧色的叶在枝头吐出新芽,泛着叫人喜爱的青嫩。
越过木兰花丛便是那几株茶树了,隔了几从矮树,孝庄远远就瞧见怀袖新搭的晾晒茶叶用的木架子。
孝庄原本就喜爱花草,又因素日礼佛参禅,深信世间万物皆通灵性,一花一木也自有其慧根并与人性相同,今日见怀袖这般用心侍奉这几株茶树且又有了结果,便更觉得植物是通人性知回报的,一如因果轮回。
走至近前,见几株茶树均被细细地修剪过,新抽的嫩芽已被采摘,修剪过的老弱残枝还未来得及收拾,只整齐地捆了码放在一旁,整片茶树绿意葱茏,看得人满眼滴翠。
第116章 谷雨园趣
孝庄忍不住赞叹:“怀丫头真有心,我几日未曾到这边来走动,竟叫她收拾的换了片天地一般。”说着又探看架子上摆放着的晒青用的竹席,里面盛着新采制的茶叶。
孝庄捻了那晾晒的新茶来闻,却并没有刚才怀袖手中的那般香气浓郁。
“这茶怎的没你身上的那般香浓好闻?”孝庄问道。
怀袖赶忙回话:“我身上带的茶是特地用了茉莉和牡丹蓓蕾熏制过的,因此夹携了花的香气,这些是并未熏制的,因此并没有这样的香味。”
孝庄听得越发喜欢,怀袖也瞧出了孝庄的心思,从怀里掏出预先准备好了的陶瓷小茶罐儿奉上:“今年因是第一年照看茶树,茶叶出的不多,只得了这些,但却是新制的明前茶,您尝尝鲜,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孝庄听得赶忙命拧开茶罐盖子,果然飘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新香。
苏麻喇姑许久未见孝庄如此好兴致,提议道:“难得老祖宗开心,今日也恰是谷雨节,陌上农妇们自古就有踏青,‘走谷雨’的习俗,咱们在这园子里走了也是一样的。”
“曼姐儿说的是,今日我们不去佛堂了,也做一回陌上妇人,在这园子里踏踏青,让衣襟沾染雨露。让鞋袜踩踏上尘土沾些土地的新气儿。”
孝庄说着一手挽着怀袖另一手由苏麻喇姑搀扶着,身后的众多宫娥太监随侍,在园子里踏春赏景,怀袖见孝庄已经走了一时恐其口渴说:“老祖宗且歇息一会儿,这园子距离我的知画斋最近,我去取了水来,就在这儿为老祖宗烹茶,比坐在屋子里喝茶有趣些。”
“好好,就依着怀丫头的注意。”此话正中孝庄的心思,孝庄面露喜颜,回头对竹青说:“传下去,今儿就在园子里摆早膳,曼姐儿陪我一起用膳,一会子怀丫头取了水来煮茶,也不用回去了。”
竹青和怀袖都应声下去准备了,不多时,饭菜传上来,小太监抬来一张八仙桌安置在园子中心的六角亭内,孝庄叫苏麻喇姑一同落了座问道:“怀丫头取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麻喇姑细细地用银针试着各色菜品,听孝庄等的不耐问便笑着化解道:“怀袖这丫头心思细腻,想着今日谷雨便准备了新茶孝顺老祖宗,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呢!”
孝庄闻听苏麻喇姑此话,十分赞同:“的确,怀丫头来我身边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这丫头的确伶俐过别人许多,且心思细致,品性相貌都是好的,皇上后宫一众妃嫔中,也难得挑出一两个及得上她的……”
苏麻喇姑闻听此言,眉心略皱了一下,便即可展露出欢颜应声说是。
俩人说话的功夫,太监已将早膳布置停当。苏麻喇姑起身端起象牙筷伺候孝庄进膳,孝庄只瞧了一眼餐盘碗碟中的菜式,脸色微沉道:“这清爽的节气,仍旧做这些油腻的东西来,不懂观察时宜,这些此刻那里咽得下去。”说罢便只将筷子搁下不动了。
旁边伺候餐食的太监见状,赶忙跪地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没想到这些,奴才该死……”
这边太监正磕头的时候,怀袖一手拎着小铜壶,另一手提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从后面的月门走了进来。
怀袖笑盈盈进入六角亭内,将食盒和铜壶全放在桌上,后面翦月跟着,端了一个煮茶用的铁桶炉架在亭子外面。孝庄摆了摆手,示意那太监退下去,转向怀袖,佯装恼色道:“怎么取个水这许久才回来?”
怀袖知道孝庄虽然质问,却并不是真恼,笑着打趣道:“我是来迟了些,要打要罚悉听老祖宗的,只是老祖宗若尝了这一道菜式欢喜了,一会儿罚的可要轻些。”
“什么好东西,你且拿出来再说。若是真的好了,便以奖代罚,若不好加倍罚你!”孝庄听她说的好奇,笑着催促道。
怀袖轻轻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众人围拢来看,却只见一盘普通的炒鸡蛋。
“呀,这丫头果然有心,这正是老祖宗喜欢的!”苏麻喇姑看了,忍不住赞赏地看了怀袖一眼。
“正是呢,清爽浓香的香椿味儿,此时正是吃这个的好时令。”孝庄赞叹,顿时口内生津,食欲大开。
怀袖将一盘现采摘的香椿用胡油抄至嫩黄,伴抄在鲜嫩的鸡蛋内,中间添了少许的鸽子肉沫及白芝麻,鲜香爽滑,却又不见丝毫的油腻。
就着怀袖的香椿抄蛋,孝庄吃了一整块烤馍馍,竟比常日午膳吃的还多些。
第117章 制茶趣谈
孝庄用膳毕,宫女太监们撤下杯盘,怀袖自取了一只寿山石雕的明黄色方斗,放入几颗茶叶在里面,用火上驾着的小铜壶的水沏了,待茶叶凉至八分凉时轻轻斟放在孝庄面前。
又另取了一只汝窑的瓷盅,沏了同样的一杯,放在苏麻喇姑面前。
苏麻喇姑起身接过茶盏时,对怀袖浅笑并轻轻点了点头,怀袖心知其意,含笑垂了眼帘。
“新茶果然不同于那些远道进贡来的,喝在嘴里那股鲜嫩的汁液还夹裹着泥土的芳香,另有一份古朴的气韵,这才是真正茶的味道!”孝庄浅品后,又禁不住啧啧赞叹。
苏麻喇姑也同样连声称道。
几人喝了一会子茶,放下杯盏,孝庄按耐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你常年居北疆边塞,按说是见不到茶的,怎么学得日此娴熟的制茶工艺?”
怀袖料想到孝庄会问这个,淡然一笑,缓缓回道:“我曾居住的北疆确实不比京城有如此怡人的气候,我自幼只听闻外祖母讲,她年少时曾随摄政王去过南方,攻下云贵川后,朝廷曾在那里招募大量茶农专为京城进贡茶品,我外祖母就亲眼见过那些茶农采茶制茶,也亲自去茶田采摘茶叶。”
孝庄闻听,方才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继续道:“听外祖母说,制茶其实是很苦的活。白日里忙着采茶,分茶,夜里还要连夜将新茶炒出来,忙的几天几夜不睡觉,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吃饭时候就守在炉子前随便扒拉几口就解决了一餐,不眠不休,甚至有的累到极致,吃着饭就睡着了。”
苏麻喇姑笑道:“我只听说过骑在马上睡着了的,还没听说过吃着饭睡着的呢,这个倒是稀罕!”
孝庄却听得很起劲,叫怀袖继续接着讲。
怀袖继续道:“那是因为累的狠了,人就躺在饭粒上面,隔了一段时间,梦见茶炒焦了,醒过来才发现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嚼发现不对劲,原来饭菜在口中发酵了,竟然带着米酒的甜香气……”
怀袖说到此处,孝庄听的目光深沉,多半是被茶农的辛苦所感染,苏麻喇姑也忍不住心中泛出一阵酸楚,茶农生计的艰辛着实使人动容。
怀袖继续道:“我也是听闻外祖母说过的这段往事,心中印象极深,后来略认得些字后,无意中在家中翻出一本陆羽撰写的《茶经》通读下来,对魏晋的采茶作饼,唐代蒸青饼茶,宋代的龙凤团茶,元代蒸青散叶茶,明代炒青散叶茶均有了些了解,又对照书上绘制出的各色茶叶图案,渐渐地对茶树的习性培植以及制茶工艺也略知道些了。”
此一番话听得孝庄入神,待怀袖话语刚落,孝庄伸手将怀袖拉至身前,说道:“好孩子,没想到你小小的人儿竟然懂得这么多。你方才说的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你既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以后没事儿就多陪着我聊聊天儿,我爱听你说话儿。”
怀袖起初只是回想起外祖母讲制茶时候,一时勾起早年的美好回忆,说的忘了形,却没想到正中孝庄心思,突然地被这么一赞,怀袖不禁微红了双颊,悄悄垂下眼帘。
苏麻喇姑见了笑道:“刚才老祖宗还说要罚的,这下看来是罚不成了!”
孝庄听见苏麻喇姑提起这个话茬,大笑道:“不罚了,不罚了,不但不罚还该赏!”说着话转身对竹青说:“回头将我那串红珊瑚的珠子赏赐给怀丫头,你现在就去寻来。”
怀袖闻听,惊地赶忙叩首谢恩。
孝庄扶着身边的侍女站起身,抬眼看了看,日头已渐升中天,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是谷雨节,宫中惯例赏牡丹的节日,皇上和妃嫔们还在御花园等着呢,咱们也该过去了。”
说完回身对苏麻喇姑和怀袖说:“今儿你俩个也陪着我一起去吧,往年曼姐儿爱清静,遇着这样的节日总躲在佛室内,眼瞧着脸面少血色,该出去走动走动,怀丫头也陪着一道去,进宫这么些日子,该各处去逛逛。!”
苏麻喇姑和怀袖低身回复后,各自回房更衣理容。
第118章 素颜侍驾
既要随驾御花园,便要比平日梳洗装扮显得庄重些,翦月特地挑选出几件裙衫,怀袖坐在妆镜台前叫涣秋梳理头发,只侧身略瞟了一眼边说:“这些都太过华艳,就穿那件鹅黄色苏绣紫玉兰贡缎旗服就好。”
涣秋为怀袖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头,从盒子里取了新攒的玫紫色宫花为怀袖戴上,怀袖也只瞧了一眼便说:“不要这个,华艳的太扎眼,只要一根玉簪和一根翠色碧玺流苏即可。”
涣秋只得取下宫花,却忍不住抱怨道:“今日姑娘陪太皇太后去御花园,后宫的妃嫔才女皆可见到,更重要的是难得的能见到皇上,姑娘却穿扮的如此素净,风光岂不是全让旁人占去了?”
怀袖笑道:“我又不是皇上的妃嫔才女,我争那风头来做什么?”
说罢也不擦胭脂膏油,只淡淡在两颊扑了薄粉,便起身更换衣裳出门去了。
涣秋看着怀袖出门的淡色身影,倚在门边泱泱说道:“你说咱们姑娘性子怎么这么出奇呢?原本出众的样貌,且又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却偏偏处处打压自个,好歹也是格格的身份,难不成就甘愿在这慈宁宫冷冷清清守一辈子么?”
翦月伸出根指头在涣秋脑门上一点,嗔道:“怀姑娘还没怎样,我瞧着是你这丫头春心荡漾了吧?”
涣秋脸微红,嗔道:“翦月姐姐说什么呢?”说罢,向后院走去。
御花园中,各色的牡丹的盛意恣肆,在鎏金样点点流泻下来的晴朗日光下入云蒸霞蔚一般,娇颜各异的华彩似要艳的燃烧起来,而妖娆多态的外貌却正如流连其中的一众嫔妃宫女,任姹紫嫣红开遍,让人眼光缭乱。
怀袖陪在孝庄銮驾旁侧,走入御花园中的牡丹园时,呈现于眼前的便是一副万艳争春的繁华景色。
牡丹园是一处单独的院落,这座园子原本是前明时期遗留下来,明朝宪宗皇帝朱见深沉溺炼丹女色,其盛宠万贵妃酷爱牡丹,朱见深为讨万贵妃欢心,特地从民间各地收敛牡丹珍稀品种以充此园中。
数年下来,几乎集成天下牡丹品目之总汇,故而这牡丹园又被称为“万珍园”,每到谷雨时节,园中牡丹竞相绽放,煞是好看。
后清军进驻紫禁城,孝庄太皇太后也酷爱这牡丹园,顺治帝以进孝道,将牡丹园重新修建,引了一带活水进来从中掬成一湖,取名梦漪湖,湖畔修建了一座三面邻水的楼榭,孝庄赏花时曾特赞此榭,特地其取名为汀兰水榭。
此时,前来赏花的嫔妃皆已候于水榭两旁的画廊中,皇上的龙椅与太皇太后的凤榻已在汀兰水榭中摆放好,孝庄的凤撵直抬在水榭旁才落下。
今天赏牡丹虽是皇家自娱,康熙皇帝素来酷爱诗文歌赋,便叫几个平日里或填词作赋或能琴瑟箜篌的大臣,趁此盛景献艺以添情趣。
众嫔妃穿扮的也是姹紫嫣红,丝毫不比牡丹的色彩逊色,因难得如此亲近皇上,虽然并非单独承恩,但相比终日不得见的失宠妃嫔,已经是欢喜至极。
孝庄的凤撵一直抬至汀兰水榭前方才落下,怀袖随行苏麻喇姑身旁,一路走来,两旁侍立的宫妃嫔娥纷纷对孝庄下拜施礼。
孝庄平日与各宫嫔妃甚少来往,除了大小时节,其他时候也不计较后妃们时常请安与否,只深居慈宁宫中不问前朝后宫琐事。
虽然孝庄太皇太后如此敛行,然其此前的雄韬伟略及随太祖入关以来辅佐两朝君王,被赞誉为“内鲜燕溺匹嫡之嫌,外绝权威蠹国之”,其所建的诸多功勋不但令当今皇帝康熙对这位太皇太后尊崇尤甚,各宫嫔妃更是三浴三衅,顶礼叩拜。
怀袖跟随着孝庄的轿撵从这些嫔妃身旁一一经过,目之所及皆是粉雕玉琢的精致,竟相斗艳的仪容。
相较之这些灿若春日牡丹的宫娥妃嫔们,怀袖的装扮即刻充至索然寡淡之流。
怀袖忍不住心中慨叹,此间这些表面上看去荣华鼎盛的女子们,背后又有多少“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无可奈何入得这后宫中,有的无意苦争春,却也只得落得一盏孤灯守到明的悲凉。
正想着,太皇太后的凤撵已经在汀兰水榭外款款落下,怀袖跟在苏麻喇姑身后与孝庄一同进了水榭内。
康熙原与几个大臣品鉴一副刚画好的牡丹峥嵘图,见太皇太后的銮驾落下,赶忙进至亭中请安。
“孙儿恭请祖母圣安!”康熙皇帝并不似他人称呼孝庄为太皇太后,似嫌生分,只随平民家称呼孙儿祖母,康熙原本就是自幼由孝庄身前长大,不愿掬那些繁缛礼节。
第119章 玲珑争宠
怀袖也随着苏麻喇姑等一众宫女太监们给皇上磕头,直至宣了平身,怀袖始终未抬眼看皇上的龙颜,只安然静侍于孝庄身后,下面的一干妃嫔臣子再三叩头完毕,众人方才纷纷落座。
汀兰水榭前后簇拥着几十个品目的牡丹,皆是此间最为名贵的样式,康熙特地挑选了几盆高贵罕有的白牡丹,陈设在孝庄的凤榻前供其赏玩。
康熙尚未立后,因此龙椅旁的后位依旧空着,后面摆放着一个紫檀八角桌,桌上只设着两个位置,怀袖不经意瞄了一眼,见惠妃正坐在那张桌上,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跟随侍的宫女谈笑说话。
看来虽然闻听明珠犯事儿,似并未影响到惠妃在康熙皇上面前的殊宠地位。怀袖心中暗自侥幸地揣想,或许那恭亲王常宁的话是只是风闻也未可知呢?
正想着,见坐在惠妃对面的另一位嫔妃缓缓起身,走至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低身款款下拜,其刚才座位背对着怀袖,因此并未看清其真面,此时她伫立于面前,怀袖方看清其面容。见她头上高高的大拉翅旗头,两侧则是细细密密攒插着如意形状的绿松宝石妆点,中心镶嵌一枚赤金打造的玫瑰花簪子,其中偶尔点缀两颗饱满的大珍珠,再在周围攒一圈小珍珠。
两边红粉色流苏华丽饱满的色泽与身上的牡丹团花粉红溜金吉服映衬的白皙娇媚的容颜越发地瑰丽妖娆。
只见她如柳条般绵软的纤腰款款落身下拜,软语漫音道:“臣妾裕妃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恭祝皇上,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宣了平身便在皇上身旁赐了座,裕妃便理所应当地坐在了皇上的身旁。
怀袖偷眼瞧那桌上的惠妃,方才的满面春色此时已荡然无存,仿似无意间瞟向裕妃后脊的目光中,闪出嫉嫌浓重的醋意。
怀袖暗叹,这便是皇帝身旁的女人,旁人稍显得意便总有人失意,如此日久,人心何以平静无波?
正想着,手臂无意间被一旁的苏麻喇姑碰了一下,怀袖赶忙收神敛目,见不远处走来一人,此一眼,怀袖心中徒然一怔,是他……
怀袖唇微张了张,为防自己失态,便以齿咬着下唇,目光却一直追随他的身影直至来至近前。
进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怀袖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没想到却是如此的。
只见容若身着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补卦下金线宫制江牙海水,石青袍子后面悬着镂金嵌玉的一柄长剑,浑身上下一崭新,煞是英武,却离她仿似搁着江海般的辽远……
走至近前,纳兰撩袍下拜,礼毕,孝庄先开口了:“容大人近日似乎瘦了些,我听说去年冬天你的寒疾症并未复发,怎么春天回暖,人反倒清减了?”
容若赶忙拱手回复:“幸得老祖宗惦记,去年冬天寒疾却比往年减轻了许多,身体也不觉有恙,若有清减想是春深天气骤添燥热,饮食有所减少所致。”
孝庄闻言点了点头,笑道:“正是此因,我近日也是不思饮食,今天辰时用膳还如此,幸而怀丫头心思缜密,做了我最爱吃的香椿,才进了不少。”孝庄说着,回身笑望了怀袖一眼。
怀袖只觉脸上一阵灼热,垂了脸,下巴已抵着胸前的刺绣。只缓缓屈膝施礼,并不答话。
容若原本一双明眸只注视着孝庄太后,闻听此言只略略抬起眼帘向凤榻后撩去一波便即刻收回,仍停落在面前锃亮的青石地板上,面色一如往常肃然平静。
孝庄正与容若闲叙,忽闻一声嘤咛软语插进来:“臣妾突然想起皇上历来喜欢古诗词,前些日子臣妾偶然读了一本书,上面凑巧有首赞颂牡丹的诗词,今日凑巧老祖宗也在,臣妾就在此献丑一颂了。”
裕妃说着,已缓缓站起身,手持白娟帕子,也效仿古代吟诗作赋的女子走至一株白牡丹前,轻轻抚弄着花朵开口吟诵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康熙听罢拍手赞道:“裕妃近日果然长进不少,出口便是名篇佳句!”转而又笑问道:“裕妃能吟诵此诗,可知此诗作者为何人?”
第120章 赏花吟诗
裕妃原本被康熙夸的心中飘飘然,却没料想到康熙竟突然紧跟着问这个,一时慌了神,竟语塞在那里。
怀袖见其怔愣着神情瞪着眼,刚才还一副风姿洒然之态此刻却鱼木呆滞,一时想笑却顾及体面只得忍着,偷眼瞧旁边的苏麻喇姑也是抿了唇,强忍笑颜。
正忍得辛苦,孝庄却悄悄回身问道:“这首诗我听着也耳熟,是谁的来着?”怀袖低下身子悄悄在孝庄耳边悄声说:“是唐代刘禹锡的《赏牡丹》”
孝庄含笑赞看了怀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康熙见裕妃答不出来,却窘得满脸通红杵在原地,原也并不想难为她,便笑道:“裕妃归坐吧,在我满清公推的才子面前,还是不要卖弄诗文了。”
康熙说罢,继续对容若道:“容若,方才连裕妃都出口便道出三四种花的惠名,咱们便就这花为提,却不用具体花名,只带‘花’字便可。”
说罢笑对旁边的李德全道:“这需人多了才有趣,宣顾贞观,长宁等人来,一起玩一会子。”
康熙话落,便有太监传了顾贞观和长宁来至汀兰水榭中,各自添设了座位。康熙说道:“既然是朕先提议,朕便先说一句来凑趣吧。”说罢,脱口吟道:“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今春雪未消!”
众臣子闻听纷纷称颂,下面自有人接了下去。
怀袖觉着眼前这些人文绉绉的吟诗很是无趣,只瞧着那白牡丹煞是纯静可爱,仿佛于喧闹中以颜色阻隔出自身与其他牡丹高贵的距离,又如花中君子,孤傲立于群芳俗艳之中。
怀袖见孝庄及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一干诗文吸引去,便趁着没人注意,悄然转身离开,走至汀兰水榭内放置的一株盆栽的白牡丹前,蹲下身细细赏玩。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 明月问归期。”怀袖口中喃喃低颂,比起刚才刘禹锡辞藻瑰丽天下共闻的《赏牡丹》,她更喜欢这首同为唐朝李正帆所作的《咏牡丹》。
诗中所写也是一番盛京,清晨天际才被红霞燃遍,聚会便已经开始,众人举杯畅饮,不知不自觉便是夜幕降临,华灯霏靡,身上的华服被浓郁的酒香、花香沉浸。在这样的明媚时节,很容易让人意志沉沦,流连忘返,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沉醉其中,竟然醉的沉了,忘记了归家的时辰,人间繁华盛景,连天上的明月都忍不住探问归期了。
此刻耳边弥漫的仍旧是觥筹交错的声音,以及人群中传出来的吟诗作赋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容若偶尔传出来的低沉厚重的语言,怀袖唇边勾出一弯浅笑。
这样同在一个时空中的陪伴,和此刻她独自对他默默的想念在心中如眼前的白牡丹,绽放出一丝别样的美,怀袖突然喜欢上了这样悄无声息的情愫黯然流转,冥冥中,仿佛另辟开了另一段光阴,而这段光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正当怀袖沉溺在思绪架构的静谧空间中是,忽闻耳边似乎隐隐有人唤她的。冷不防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怀袖微微怔愣,抬头仰看,见苏麻喇姑正噙着笑看着她。
“众人叫你数声只不应,我以为你身子不适,原来是被这花儿迷了性情,快起来吧。”苏麻喇姑说话间将怀袖从地上拉起,来在孝庄面前。
怀袖抬目四下一看,见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顿时窘地颜面绯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孝庄却和颜温笑道:“怀丫头既然喜欢那白牡丹,若是连上了这一阕诗,我便将那住牡丹之王赏赐给你。”
怀袖刚才并没注意这边对诗,因而对他们所说并不知晓,隧看向苏麻喇姑求解。
苏麻喇姑笑道:“刚才这些大学士们将天下言花之诗词都说尽了也未分出胜负伯仲,老祖宗说花原本是形容女子的,反叫他们这些须眉男子们吟诵出来,他们虽然吟得出诗句,却未必懂得其中意味,还得是女儿口中吟出花之物语更解深意,我们便想到你,怀儿,快想一首来压过他们罢。”
怀袖听苏麻喇姑说完,又见众嫔妃大臣连同皇上皆在此,恐开口惹人取笑,越发的羞窘了脸,和声温语道:“小女子文采疏陋,在皇上,太后皇上以及众大人贵嫔面前怎敢造次,太后就别难为奴婢了。”
怀袖说完,款款降身拜了拜,便想退至孝庄凤撵后去。
旁边众人皆噤声不语,孝庄正欲开口,突听旁侧响起一声温和沉厚的男声说道:“不拘好坏,只说来凭添些情趣罢了,不必害怕,若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自己作的,只说出语句中带‘花’的便可。”
怀袖咋听闻次一番言语,温和中暗暗含着宽广的包容,不强求却又给人无限的鼓励,使得人心中暗淌温暖,如沐春风。
怀袖缓缓抬起眼帘,悄然望向说话的男人,说话之人正是康熙皇上,怀袖只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缘故。
此刻怀袖来不及多想其他,既然皇上已开口,便少不得说出几句来凑数。怀袖静心想了想,忆起一首。
微笑缓缓开口吟道:“君解花胜人,人会去花近。寄语花落几,莫吹花落尽。欲作盛花妆,从郎索红粉。郎有惜花心,勿负花枝嫩。”
怀袖一首丁十六娘的《花惜》吟诵完,四下寂静无声。怀袖以为自己丢了丑,登时脸上飞霞,这时,孝庄突然含笑赞叹道:“好,句句都有‘花’字,这就比你们刚才那些都强了!”
康熙听着也很是欣喜,心中却忍不住暗叹:丁十六娘的词句极少有人听闻,这女子的确算的有见识。
思及此,康熙开口笑道:“老祖宗果然御人有方,身边之人各个才情卓绝,先前是苏麻姑姑如今又添了一位女才子。”
孝庄笑颜绽露,开怀道:“皇上刚才说过的,若是说的好了是要赏的,眼下先赏了我们的再说。”
第121章 镜花水月
康熙闻孝庄所言,赶忙应声道:“当然要赏,来人,将朕南书房书案上那柄常日把玩的玉如意取来,赏给怀袖姑娘。”
康熙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当下便有不少妃嫔交相私语,只因众人皆知那柄手掌大的玉如意是康熙平日时常把玩的爱物,如今竟然赠与这一名不见经传的侍女,众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孝庄闻听大笑道:“皇上今日好大方,怀丫头还不赶快谢恩!”
怀袖赶忙跪地叩谢皇恩。
说笑了这一会子便到了传御膳的时候,众人便簇拥着皇上太后往西廊下缓步行去了。
苏麻喇姑悄然走近怀袖身旁,趁人不备低声说了一句:“太后用膳,你可自便!”说完便径自跟了众人往西廊去了。
怀袖略微愣怔片刻后,即刻领会苏麻喇姑话中的含意,趁着众人不注意,途经寿山石蹊径旁,见一处如瀑布般泻下的浓密迎春花,便悄然将身子隐入其中,巧妙避开旁人眼目,向御花园门方向去了。
时至此时,赏花也算接近尾声,随行官员或有事者便可告退出去了,怀袖不知容若是否已离开,只得等在这里,想着若得侥幸相遇,或可见上一面。
御花园门两侧各修筑了长长的回廊,蜿蜒曲折,幽深通密,此时众人多数陪在西廊那边宴饮助兴,此处却格外冷清。
眼前景致虽寂寥,却正中怀袖心中之意,正如她所喜爱茶胜于牡丹,一个清净高远,使人神清目朗。牡丹虽具国色,艳冠群芳,繁华盛极却不过是春日喧闹中的锦绣点缀罢了。
待繁花落尽,凋零入土时的那份寂寥,相较于其他绿植更凭添数分……
正想着,远远地瞧见对面回廊转弯处走来两个人,怀袖侧身隐在一个廊柱下,定睛细瞧对面来的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显然,对面的来人也看见了怀袖,停驻片刻,其中一位便先行快步出园去了。
搁着数十步,怀袖凝眸相望着那一双星子般的眼眸,这份搁浅在心底的一往而深,好似一场天上人间,对影自怜的落寞舞蹈,而眼前之人,便是她心中的水月镜花……
纳兰此时也走至近前,只深深凝望着怀袖清澈如水的明眸,紧锁的剑眉无法遮掩其内心思念与徘徊相互焦灼于心中的煎熬。
明明心心牵念之人近在眼前,可是偏偏,就在似在手心之外徘徊踌躇:你欲出无路,我欲进无门。紫禁城,那一道宫墙囚住了多少人?
有时候,你我之间只是隔了一道墙,有时候,只是隔了一扇门;有时候,只是隔了一丛花,一株柳的隐约相望,可是,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
怀袖害怕被人瞧见,将身子没入旁边一树紫藤花花蔓中,而容若只站在数步之遥却感觉无法再向前,然而,两人的目光却紧紧纠葛在一起。
“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怀袖喃喃低语,眼中蒙着水雾,唇边却噙着笑靥。
容若闻怀袖出此言,再按耐不住心中所感,隧开口道:“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和雨和烟两不胜……”
怀袖早已忍不住眉尖颦蹙,眼含秋水,原本清逸的容颜那一缕和雨和烟两不胜的朦胧清愁顺着满腔秋水蔓延,将容若无尽的思绪仿佛自剖心迹般**地无处躲藏。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怀袖再言,声线早已哽咽,却依旧强压着说道:“不论多久,我都等!”
容若眉心锁的更紧,似有些踌躇,却只低唤了一声:“怀儿,我……”,怀袖一步上,前伸手止住容若的双唇,摇了摇头,只问了一句:“你可安好?”
容若轻轻扶拥住眼前姣若云霓的人儿,付昂只见,在那双眸中只看见了自己,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拭干腮边的泪,轻轻将脸贴在容若胸前,耳中收入阵阵深沉的心跳声,怀袖满足地浅然微笑,轻轻阖上双眼。
容若轻轻抚着怀袖单薄的肩膀,口中柔声低喃:“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能与君一样愁,我心足矣!”怀袖想都不想便接了这一句。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头顶的一串紫藤花蔓被风吹散,零落下数点淡紫色的花瓣飘洒在怀袖的发鬓上。
容若抬手轻轻捻起一株花瓣握在手心里,忍不住紧紧握住,另一只手臂也忍不住用了力道,恨不得此时能将怀袖揉进自己的胸膛里。
“啊!”怀袖被右臂突然撕裂的伤痛刺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怀儿,是我弄疼你了么?”容若赶忙松开手臂低头看怀中的人儿,却见怀袖竟脸色渗出些苍白,心中一紧,莫名的刺痛深入心扉。
怀袖赶忙摇了摇头,谎说昨夜没睡好含糊过去。容若才略送了一口气,眼梢阙见不远处似来了人,便抽身轻轻分开两人,说道:“此处人多,你我不变久留,尚若日后有书信传递,可托恭亲王常宁。”
“常宁?!”怀袖惊诧。
“怎么?你已认得他了?”容若也惊诧于提起常宁,怀袖如此的反应。
怀袖想起初见常宁时的情景,忍不住一笑。
容若见她笑了,便不在意,说道:“我与常宁,顾贞观等素日交好,你与家姐往来随也稳妥但毕竟你们皆在宫内,仍有所不便。”
怀袖点点头,正欲开口,只听身后有女声询问:“那边可是怀袖姑娘么?”怀袖闻听一惊,回头,见正是孝庄身侧的侍女竹青款步行来。
怀袖惊地干净回身正欲与容若开口,却见容若不知何时,已将身形隐入旁边草木遮蔽的山石之中不见了踪迹,怀袖这才平复了心绪,缓步走出来笑迎向竹青。
良久,容若听得脚步声早已远去,才从丛木之中出来,远远地注视着怀袖的背影,轻声说道:“‘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怀儿,你才如我的镜花水月……”
容若从御花园中出来,原本以为顾贞观已经走了,却没想到他竟与常宁在园外永巷的一处宫门外攀谈。待容若走近,顾贞观便笑着打趣道:“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第122章 贵人嗔娇
常宁拎着酒袋灌了一口,小圆脸儿上油光中透着粉红,转到容若身旁用手臂蹭了蹭容若的胳膊笑嘻嘻道:“老兄瞒的好严实,连我都没瞧出来,嘿嘿,前些天还险些……”
“险些怎样?”容若蹙眉追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容兄莫紧张呦!我只是跟那丫头开了个小玩笑而已,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常宁笑嘻嘻灌了一口酒,话锋一转而过。
“今日看来,你俩的这段情愫却堪称明珠与蟾光辉耀相合,连我都忍不住羡慕你得此佳人呢!”顾贞观语气酸溜溜地说道。
“明珠的确是明珠不错,只不过嘛”常宁又接起了话头,却也只说半句便又灌起酒来。
“哎!我最厌烦的便是你这性子,瘪嘴葫芦似得总倒不干净,且说完了再灌你的黄汤。”顾贞观性急,见不惯常宁说话吞吐不明的习惯,因而两人见面总掐架。
常宁却也不与他计较,只拿一双精豆子似得小黑眼儿瞅着容若说道:“这可是颗夜明珠,太过扎眼了呦!”
常宁这句咋听似玩笑话,却如一根尖锐的钢锥,戳中了容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容若似被兜头灌下一瓢凉水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股不祥之感顿时笼住心头……
乾清宫的明瓦廊檐上,淋淋漓漓着骤雨初歇,未淌尽的水珠一滴滴掉落在丹墀下。
李德全静静侍立在门外,看了眼西殿门前柜上的自鸣钟,已近两个时辰了,恭亲王常宁进去就一直未曾出来,皇上说过,没有他的传唤,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入内,连奉茶的太监也不准进去。
天气已渐渐热起来,李德全轻轻擦拭着额角的薄汗,看了眼廊檐外依旧阴沉抑郁的天气,心中暗叹:这雨还未下透,看来还憋着场更大的呢!
正琢磨着这两日,皇上那只新驯化的海东青突然不思进食的事儿,眼角余光闪过一个人影,李德全抬脸一瞅,正是索额图的宝贝女儿,新进的兰贵人。
李德全远远地迎过去,欠身拂袖,单腿跪地:“奴才给兰贵人请安,兰主子吉祥。”
“起来吧!”宝兰扬了扬手,略带慵懒的眼神扫了眼冷清的乾清宫正厅,问道:“皇上还忙着批阅奏章呢?还是有人在里面?”
“回兰主子,皇上此时跟常宁王爷说话呢。”李德全如实回复。
宝兰唇边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浅笑,一转身,侍立在后的宫女怀里端过一盏紫砂汤盅,小心翼翼地捧放在宝兰手里,宝兰转而独自向内殿走去。
“兰贵人请留步!”李德全赶忙紧跑几步拦在宝兰面前,赔笑说道:“兰主子,不是奴才故意挡着您,实在是皇上特意交代过,没有皇上口谕,谁也不能进去,您且留步,要不在东厢那边儿略等一会儿,等皇上说完了话儿,我即刻去告诉您。”
宝兰闻听,立刻眉横目怒道:“哼!皇上有专门说过不许我进去的话儿么?前些时皇上也说过不许叫人进去的话儿,却都不曾针对我,你如今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儿的老人,也不打量轻重连我都敢拦,改天看我不回了皇上,给你换个地方享受去!”说罢,绕过李德全便要硬闯。
乾清宫内,康熙正专注翻阅常宁带回来的一个账簿,常宁将盘查出问题的地方用蓝色小楷做了标注,康熙有些地方仍看不明白,正在询问,忽闻门外传进来一阵嘈杂声。
康熙有些薄怒,抬起头,皱着眉头喊道:“门外谁在喧哗?”
门口的宝兰和李德全听见内里传出康熙的声音,便都噤了声,李德全无奈回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兰贵人来了,要进去伺候。”
康熙想了想,将眼前的账簿合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李德全将身子退至旁侧,躬身道:“兰贵人请。”
“哼!”宝兰鼻息冷斥了一声,顺带狠狠瞪了李德全一眼,怀抱着紫砂汤盅跨步进了内殿。
“你一个贵人跟李德全在乾清宫门厅吵嚷,成什么体统!”康熙见宝兰进来,面露不悦说道。
宝兰却对康熙的轻斥,丝毫不以为意,脸上始终带着和婉笑靥,将怀里的汤盅放在康熙的小炕桌上。
宝兰也不顾常宁在旁,侧身坐在康熙背后,一双手轻轻揉捏着康熙的肩膀,声音娇柔如水,缓缓说道:“臣妾知道万岁爷理政时神情专注,不愿被打搅,可臣妾是万岁爷的妃嫔,只一门心思记挂着万岁爷的身子骨,只晓得万岁爷累了臣妾心疼难安,还望万岁爷体察臣妾一番痴心。”
宝兰说至动情处,竟将脸轻轻贴靠在康熙的后背上。
常宁原本侍立在康熙的康桌旁侧,见此情景,眨巴了两下黑豆眼儿,默默退至墙根面壁站着去了。
康熙轻轻推开宝兰说道:“你的情朕领了,这东西就放下吧,朕还有事与恭亲王商议,你且回去吧。天渐热了,晌午日头烈,别动不动就跑来这里,当心暑热再折腾出病来。”
宝兰原本想多留一阵子,见康熙无心顾及自己,也只得泱泱地退了出去,临行前,忍不住偷偷瞄了桌上的账簿一眼。
康熙看了眼仍旧面壁站着的常宁说:“兰贵人走了,你过来吧。”却见常宁仍旧面壁站着文丝儿没动,康熙又叫道:“常宁。”只见恭亲王仍站着不动。
康熙微皱起眉心高声喊道:“六子!干什么呢你!”
“啊?!”常宁仿似被人由梦中惊醒了一般猛地转过脸,一脸莫名看着康熙,一双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里面充满着无辜和莫名。
“兰贵人已走多时,朕叫你几声没听见么?怎么不回话!”康熙面色肃然,责问道。
“呃,这个,请皇兄赎罪,臣弟刚才,臣弟刚才……”常宁说话结巴,并不好意思的用手搔了搔后脑勺儿,还碰歪了头上的红顶子,样子略显滑稽。
康熙瞅着他这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的薄怒也消散了。问道:“你刚才怎么了?如实招来!”
第123章 惠妃惊悸
“回皇兄,臣弟平日午睡惯了,刚才倦意上来,一时没忍住,睡,睡着了……”常宁略带尴尬,外八字的眉毛颤了颤,小圆脸上映出一副无辜神情。
康熙闻听仰面笑起来。“站着那一会儿的功夫你也睡得着?朕今儿可真是领教了,怨不得外面都叫你是‘活宝王爷’,朕看你还真是个活宝!”
常宁也嬉笑起来。重又走至康熙炕桌前,看见刚才宝兰留下的紫砂汤盅,好奇问道:“皇兄,如果臣弟没记错,这位新进的兰贵人便是当年皇嫂的亲妹子,索额图的小女儿吧?”
康熙点了点头:“正是。”
“难怪那日我偶遇见她觉得有几分面熟,似在哪儿见过的,这么想来她的长相,倒还真跟当年的皇嫂颇为相似的。”常宁说道。
“正如你所说,却跟朕的嫡皇后赫舍里有几分形似,却也只是形似而已……”康熙微微嗟叹。
常宁听出康熙话里有话,并未贸然接茬,只安静听着。
康熙略沉吟片刻,继续道:“这兰贵人与其姐赫舍里的性情品格,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赫舍里喜读诗书,善琴艺,性情端庄娴雅,而这位兰贵人……”
康熙说到此处顿了顿,并未继续说,转话题道:“朕每每见了她,便想起当年的赫舍里,也勾起许多美好的回忆……”
康熙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神情似游移回到从前的岁月……
常宁自然知道当年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情深意笃,以至于赫舍里薨后这许多年,康熙再未立后。身为一国之君,作用六宫粉黛,却仍能如此情深,实属不易!常宁忍不住心中慨叹。
宝兰给康熙送了汤品,乘着轿撵不急不缓行至永巷,远远瞧见对面缓步行来一队宫女太监,中央拥簇着撑着紫色华伞的肩舆。
远远地瞧见那顶紫色的华伞,宝兰便知道对方的分位高过自己,但宝兰却并未有丝毫下撵请安的意思,任由太监们抬着自己迎上前去。
待两队人走至面对面,宝兰方才看清楚,原来对面肩舆上端坐的正是纳拉慧妃。
照理,宝兰只是贵人身份,比慧妃低了好几等,是要下来给惠妃请安的,宝兰却只是坐在自己的轿撵上,远远望着慧妃笑道:“离着远我也没看清楚,原来是慧妃姐姐的銮驾,姐姐就请恕妹妹眼拙罢,姐姐这是去乾清宫瞧万岁爷去么?”
慧妃早闻听这位新进的兰贵人刚进宫便深得圣宠,仗着是索额图的闺女,且是先逝的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子,性子便略显娇蛮,又闻听皇上得知她如此张狂,不但不加约束,竟依然宠让着她几分, 其他宫妃嫔娥便也只得忍让多些,且过得去便算了。
今儿却让自己碰上了她,慧妃原本是明珠的内侄女,京城中的朝臣无不知明珠与索额图向来不睦,因此慧妃便尽量避免与这位兰贵人正面相见,今天既然迎面碰上,避不过,慧妃原想应酬两句,礼数上不与她计较便罢了。
惠妃见宝兰没下撵行礼,也不想计较这些,微笑道:“本宫正是照例要过去伺候万岁爷的,没想可巧在此遇见妹妹了。”
宝兰闻听慧妃称是“照例”去乾清宫伺候,想必是皇上特允了的,不由得嫉由心升,恰想起刚才也常宁,这些日**内皆闻常宁似在调查明珠贪污一案,唇角浅浅勾出一弯轻蔑的斥笑,说道:“慧妃姐姐近日是否觉得身上时常燥热难耐?”
慧妃不明宝兰为何突然如此问,说道:“今日才下过雨,此时气候清凉怡人,并未觉身上燥热,妹妹怎么如此问?”
宝兰闻听呵呵笑起来说道:“原来慧妃姐姐心里的燥热是被这场雨浇下去了,那我可要替姐姐庆幸了,姐姐此去乾清宫是没用的,此时皇上正跟恭亲王商量要紧事,谁也不见。姐姐不如趁早回去多烧香几炷香火,求菩萨多降几场雨吧!”
说完,嬉笑着叫太监抬着轿撵从慧妃的肩舆旁比肩而过,最后还不忘奚落一句:“姐姐去求雨,妹妹就不陪着了。呵呵!”
慧妃即便是再好的性子,闻听如此明讥暗讽的言辞,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中烧,她自然知道刚才宝兰那番话是暗指明珠犯事儿的。
事实上,慧妃这些日子的确也为此事凭添许多忧患,尽管皇上并未因此牵连及她,但后宫的尊贵怎能与前朝的势力支撑撇清楚干系,若明珠真的失势,那仅凭借她此刻的处境,恐难再像往日那般获宠于圣心。
思及此,慧妃顾不得计较刚才宝兰言语冒犯,急命太监赶往乾清宫,以证实皇上是否真与恭亲王议事。
慧妃的肩舆在乾清宫玉阶前停下来,远远便瞧见李德全肩上驾着皇上的海东青,从偏殿出去往后面走,赶着开口唤道:“李公公请留步。”
李德全回身见识慧妃,笑呵呵问了安道:“慧妃娘娘来得不巧,皇上刚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
慧妃闻听紧跟着问:“皇上是自己去的么?身边跟了谁没有?”刚问出口,才觉自己意欲太过明显。李德全常年随侍康熙左右,何其精明,一听便知慧妃的心思,却只含笑摇了摇头说道:“奴才并不知道。”
慧妃知道刚才自己已失言,若就此罢休却也晚了,索性将手腕上一个鎏金的镯子退下来,趁人不备塞进李德全手中问道:“劳烦公公了。”
李德全握着镯子的手悄悄踹进袖管内,另一只手暗暗伸出一根拇指一根小指,之后对慧妃娘娘浅浅一笑。
慧妃瞧见那手势吗,心里顿时明了。悄声说了句:“多谢公公。”便转身离开了。
惠妃知道,刚才李德全伸手出了个“六”,所指正是六王恭亲王常宁,看来宝兰所言不虚,难道……慧妃只觉手心渗出的一层薄汗,被风撩起阵阵凉意逐渐蔓延向周身四散……
第124章 孤本奇书
自赏牡丹回来,日渐天长,气候也热起来,孝庄便将起居之处移至前殿西阁内,以躲避暑热。
怀袖捧着刚译撰出来的一部分《十善业道经》刚走至慈宁宫前殿,忽闻慈宁宫正门噗噜噜一阵脚步杂沓声,跟着跑进来两排御林军守住过道,只听一个小太监跑进内门上扬声高喊道:“皇上驾到……”
怀袖闻听,慌忙退至门边,与守门的宫女一同跪在门内接驾。
那太监话音刚落,龙撵已经由十个太监抬了进来,怀袖只听见地面脚步杂沓声与宫女的裙摆窸窣声混合成一阵纷乱.
怀袖跪在地上,虽然眼帘低垂,却能辨清前面撑华盖的两名太监已经走了进去,紧跟着是数名宫女裙摆窸窣的声音,这是皇上要进来了。
鼻息间闻到一阵脚步荡起的粉尘闻到,怀袖不自觉的略略皱起眉心,心里捉摸着等这一干人进去,便先回知画斋去,等皇上走了再送经文进去。
心里琢磨此事,突然发现眼前的脚步声停歇下来,怀袖以为皇上已经进去了,微微抬起眼帘,却见一双明黄的深蓝海水绣金龙吐珠薄底朝靴映入眼帘。
怀袖略微怔愣片刻便反应过来,赶忙附下身双手伏地叩拜道:“奴婢怀袖,恭请皇上万圣金安。”
依旧如那日温和宽厚且略带熟识的声音,由头顶缓缓传入怀袖耳中:“平身吧。”
怀袖缓缓起身,将旁边抄撰的经文重新捧在怀中,虽然低垂着眼帘,但身前伫立的明黄色暗纹刺绣团龙纹长衫,以及黑绒底金线绣云锦团纹的腰带却映入眼底,鼻息间萦绕着淡然清爽的零陵香的味道。
“手里拿的是什么?”康熙看了眼怀袖怀中捧着的一叠纸页问。
“回皇上,是为太皇太后抄撰的经文。”怀袖和声回复道。
“哦?是你抄的么?拿来给朕看看。”康熙很有兴致,将手伸直怀袖眼前。
怀袖将手中的经文轻轻放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
康熙接过去略翻了翻,微微点头笑道:“怪不得太皇天后让你抄写经卷,好漂亮的蝇头小楷。”说罢将经文重新递回来,怀袖接过经卷微微屈身道:“谢万岁爷夸赞。”
此时,恰巧听见里面传来孝庄的声音,康熙便举步走了进去,怀袖方才舒缓了一口气,刚想离开,突然眼前跳过来一个人影,唬了怀袖一跳,一看却是恭亲王常宁。
怀袖早识得常宁素日玩略的品行,刚想屈膝行礼,常宁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以后你见我不用每次都这样,怪麻烦的。”
怀袖见他如此说便也不拘谨,随口问道:“王爷既没事儿,那奴婢先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哎!哎,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常宁也不顾周围众多宫女太监,转了个圈儿展开双臂,拦在怀袖面前。
“王爷还有何吩咐?”怀袖莫名其妙问道,看着眼前这位是王爷又不像王爷的恭亲王,不知为何,每次见着他需要强忍着想笑的冲动,怀袖知道这是大不敬,只得将笑憋在肚子里。
“我皇兄刚才夸你字写的好,也给我看看。”说着还没等怀袖反应过来,伸手便抽去了她手中的纸张。
常宁连翻了几页,频频点头道:“嗯嗯!果然写的一手好字。”说罢将纸张还给怀袖,接着说:“前些日子,本王爷得了一卷孤本,你得空也帮我誊抄一本吧。”说着话,还不住地对怀袖眨巴着那双精豆子似的黑眼仁儿。
怀袖闻听有些纳闷,虽不解其意,但忽想起那日容若提及他,便只得点头应允。
常宁见怀袖点头,一对八字外翻眉笑的一撇一捺离得更远了。“你既然答应了可不许反悔,我下此带了来给你,说定了!”说完,仿佛怕怀袖反悔似得,赶着进了内阁。
怀袖再忍不住哑然失笑。心中暗想:果然没半分王爷的样子。不过反过来又想,常宁虽然天性玩略,却也较旁人容易亲近,与这样的人相处却也自在。
却说常宁进入内阁中,见康熙正坐在炕沿上与孝庄闲话儿,隧请了安自坐在一旁。
听孝庄说道:“自谷雨节后,皇上每隔三五日便亲自来请安询问,我这儿没什么叫皇上惦记的,皇上还当以朝政为要,得空多休息将养身子要紧。”
康熙只浅笑应对:“来看老祖宗是孙儿本应尽的本分,多跑几趟也不碍事儿。”
常宁却嬉笑接过话茬:“老祖宗这儿尽是宝贝,自然吸引我皇兄常来啦!”
苏麻喇姑正端了茶过来,闻听此言笑道:“我也总闻听这样的说呢。”
孝庄却面带狐疑问:“我这儿有什么宝贝是皇上稀罕的?”
常宁眨着眼睛笑道:“从人到物都是宝呢!”
康熙听了笑起来,只用手指了着常宁说:“就这老六鬼精!”
孝庄却继而问道:“我却不知你们这半天说的究竟是哪个宝贝?”
常宁嬉笑笑起来:“老祖宗此刻莫问,且再将那宝贝藏些日子,我皇兄必定日日来请安!”
康熙听着再忍不住,指着常宁仰面大笑。
众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康熙便起辞摆驾南书房,常宁也起身告退,待两人都去了,孝庄的慈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恬然宁静。
那日后,常宁果然带了本书来给怀袖抄撰,怀袖揣度不出常宁这样的王爷平日读些什么书,却见常宁用一块蓝色贡缎包裹着小心翼翼地一叠。
怀袖接过书时,常宁一反往日嬉笑不拘,正色叮嘱此书为之重要,且要怀袖可不必求速,只要整齐精致地抄来即可。
怀袖当面并未拆开来看究竟是什么书,捧着回到自己的知画斋,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拆开一看,顿时不知该怒该笑,真弄得哭笑不得,当时翦月恰巧也在旁,见了忍不住掩面窃笑,弄得怀袖反涨红了脸。
原来这位恭亲王常宁给怀袖的正是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
既然已经应下了人家,怀袖心中虽苦笑无奈,却也只得耐着性子为常宁慢慢抄了。
这书白天是绝不敢拿出来的,只等待晚上夜阑人寂时翻出来抄写几页,原本不是什么正经书,再者怀袖了解常宁脾气和蔼随性,便也不将抄书之事认真放在心上。
第125章 承德之行
春尽夏初,草长虫盈,日头渐渐长了起来,天气也一天热似一天。
怀袖仍旧每日清晨陪伴孝庄佛堂诵经礼佛,只上次孝庄知道怀袖会制茶后,将慈宁宫内的御茶房交由怀袖料理,其他一应陈杂之事都不需怀袖亲力亲为,只研习新鲜茶品即可。
茶书植物等这些事物原本是怀袖喜欢的,便也不推辞,众人渐渐知道怀袖料理事物甚是精益,且又待人上下人等皆和蔼温柔,阖宫中人皆赞其淑德,渐渐地慈宁宫内一应琐事除了请教苏麻喇姑便是去问怀袖了。
翌日清晨,才是新阳漠漠,怀袖刚抄译了几页经卷,便不觉胸中憋闷,抬眼看了看窗外,天际渐渐有浓云压过来,渐成凝雨之势。
怀袖想着前日在万珍园内采摘来的半篮子牡丹蕊还晾在后园茶架上,便搁了笔起身去收拾。
虽然墨云压顶之势渐浓,但头顶暂时未遮蔽住的骄阳依旧撒下一地炽热的光晕,晃得人眼花。
怀袖没撑伞,只用手遮了眼目,花蕊原本娇弱是最经不起日头暴晒的,那牡丹蕊早已晒干,怀袖用手指捻了一朵,轻轻揉搓,淡黄色的蕊芯便纷纷散了开来,脸上绽出一丝新月笑意,心下琢磨着该跟尚药局借个药碾来了。
可巧竹青从前殿走出来,见了怀袖不言先笑,说:“正要去找你,老祖宗叫你,可有好事儿呢!”
“什么好事?”怀袖挽着盛了花蕊的小竹篮正要回知画斋去,听竹青说便问道。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竹青笑着挽住怀袖的另一只手臂一同去了前殿。
挑开帘栊,怀袖走近西凉阁内,见苏麻喇姑也在,孝庄穿了件耦合色对襟绣边薄衫,怀袖见孝庄穿着常服便知不是要出门的,行了礼侍立在旁。
孝庄先开口说道:“每年炎夏之时,京城暑热难耐,皇上每年携后宫嫔妃及一应大臣去承德行馆以避暑热,待秋后才回来,往年我也去过避暑行馆,去年因腿疾懒怠走动就未去,今年才初夏便觉这气候炎炎骤热难耐,我刚与曼姐儿商议,今年一同随驾前往承德避暑,我想带着你一起去,回去收拾收拾,不过几日便要启程了。”
孝庄话落,苏麻喇姑便笑道:“往年怀丫头还未曾进宫,不知道宫内多少宫女太监盼着随驾承德,怀丫头第一年进宫便可伴驾出行了。”
怀袖闻言赶忙谢了恩,孝庄又钦点了其他慈宁宫内随侍人等,苏麻喇姑又荐了怀袖知画斋内的几名宫女,孝庄都应允,怀袖一并替翦月等人谢过,便跟了苏麻喇姑一同出来。
走至苏麻喇姑佛室门前,怀袖正欲别过,苏麻喇姑却说道:“去了承德行馆不比在咱们慈宁宫中单门独院的清净。虽然咱们仍旧单另住着,可与皇上宫妃以及王公大臣的来往要比平日添许多,你也要准备充裕些,虽然各等杂事皆有专人负责,但以你的聪明应该能看得出,太后对你有意栽培,你切莫负了她的好意。”
怀袖心内一热,每遇此事苏麻喇姑必定殷殷叮咛,此情日后如遇机会定当涌泉报之,只是眼前只得口中道谢,心中记下。
怀袖回了知画斋告知众人同行承德避暑山庄之事,众人皆大喜。
福全更是喜不自禁道:“我自打进宫从没轮上过一回这样的好事儿,每年在宫中度夏,晚间席子上热的人像炕熟了的烙饼,今年可算托了姑娘的福,跟着沾光呢,说出去羡慕死那些往日看低了我的人!”
“咱们姑娘向来行事收敛,就你爱去众人面前显摆。”怜碧冲福全吐舌做鬼脸。
“这有啥的,本来就是!现在外面的人谁敢看低了咱知画斋的人?都背地里赶着巴结呢,还说咱们姑娘早晚是万岁爷的人!”福全说的兴起,正洋洋自得,却没注意怀袖闻听此言早已脸色微变。
翦月,涣秋这两个大丫头知道怀袖的心思,赶着那眼瞪福全,“小全子,外面风传的浑话也敢在姑娘面前胡说!”翦月厉目斥责道。
福全意识到自己言过语失,吐了吐舌头,兴兴然耷拉下脑袋。
“算了,翦月进来研磨,我想抄会儿经文,其他人都散了吧。”怀袖脸面很快平复如常,缓步转进西厢碧纱橱内。
涣秋与映雪,怜碧等人悄然退出了正厅,怜碧还忍不住低声斥责福全:“都是你,惹姑娘不高兴!”福全压着嗓子辩解的声音渐渐淡出院落,只留下一地沉寂。
“翦月,外面都传什么了?”怀袖提着笔轻轻沾饱了墨汁,声音轻柔,听不出丝毫情绪。
翦月手中的墨条在黄岩玉的石墨内稍稍顿了顿,说道:“姑娘别放在心上,福全是说着玩的。”
怀袖只提着笔,任由一滴墨汁低落在细白的宣纸上,渐渐渲染出层层叠叠的黑晕,怀袖凝眸移向翦月低垂的脸,只静静地看着。
翦月只觉得背脊阵阵麻凉,却不敢迎怀袖的目光,只得泱声道:“外面是对姑娘有些风传,说姑娘在万珍园内接了万岁爷的赏赐,且万岁爷旁的不赏,偏偏赏赐姑娘如意,正是应证姑娘如了万岁爷的意,迟早是万岁爷的人。”
“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怀袖伸手翻了开新一页经卷,仍旧语气柔软问道。
“恐怕现在已是满城尽知了。”
怀袖听见“满城”二字,只觉得右臂突然一阵刺痛。当日他也在旁侧,一定也已经听闻了……
夏季的炽热渐渐蔓延,躁动的气息撩拨着人的思绪也少了平日的宁静。
承德之行在即,怀袖除了赶抄出需带经卷外,另外还要对御茶房多留着一份神,价值其他琐事孝庄渐多交由怀袖照管,心中此前升腾起的忧患也渐渐被忙碌所取代。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怀袖各处规整完毕,与苏麻喇姑同乘一辆车轿,随同孝庄的凤鸾仪仗与皇上及后宫嫔妃的车马轿撵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前往承德避暑山庄。
第126章 突遇蛮牛
自从入了紫禁城,这小半年的光景里怀袖终日安守在慈宁宫中,如今咋一出宫,搁着车轿的碧影薄沙向外望去,那熟悉的市井街巷,亭台院落,以及远远望去紫凤楼边高悬的随风摇曳的酒幌,仿似撩拨着怀袖内心深邃的牵绊,又仿似做过的一场没有终结的梦境。
怀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看经书中,佛陀讲到蚕儿长大,化蛹,化娥,产卵,它们平生执着的不是今生的习惯,而是来自要员的前世记忆,否则,不会平生第一口就那么执着。
蚕的内心潜藏着轮回的秘密,孕育着业力的神秘,包裹着习气的熏染如海一般深邃不可测。
想起那些曾经咋然逝去的光阴,内心里激荡起的层层涟漪,是否也是久远的一种习惯,或是前世的轮回,就比如爱上一个人,也是三生石上篆刻下的旧精魂。
怀袖忍不住低声慨叹:“一只小小的蚕,也能照见自己那些尚未破尽的烦恼!”
苏麻喇姑原本欣然欣赏街景,突然闻听怀袖口中莫名其妙嘟囔了这一句,刚想询问,被突然响起的马蹄杂沓声打断,那声音由远及近,在怀袖与苏麻喇姑乘坐的车轿旁边,声音变成了有规律的踢踏声。
“是谁在外面?”苏麻喇姑探身向车轿门口的小太监问道。
有小太监回道:“是万岁爷那边儿的公公,传话说一会儿出了城,有几个妃嫔想骑马,问姑姑去不去。”
苏麻喇姑笑道:“看来今儿万岁爷真是好兴致,我不去了。”刚说完,想到怀袖是北疆将军府的格格,应该也是会骑马的,便对怀袖说:“你去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怀袖见苏麻喇姑推辞,自己若是再推却,显得颜面上不好看,便点头应下。苏麻喇姑向外面回到:“你去回话,一会儿怀丫头过去。”
外面的太监应声去了,眼瞅着大队人马就要出城了,苏麻喇姑唤进来几个宫女为怀袖换了骑服。
满清的皇族女子不比汉家女子深居闺阁之中,甚少抛头露面,如今深居紫禁皇城中的这些满清贵胄们,原本是生活在遥远盛京的白山黑水间,骑射打猎是日常生活的基本技能,因此不论男女,皆以善骑射者为荣。
康熙皇帝自幼便研习骑射,故而马上功夫了得,因此也被誉为“马上皇帝”,平日十分提倡亲贵大臣们学习骑射技艺,皇族贝子贝勒,阿哥,亲王,甚至格格郡主,自幼除诗书外,骑射也是必学技艺。
后宫众多嫔妃中除了汉族的几位嫔妃,其他本族嫔妃才人,但凡会骑射者多数更易讨得康熙喜欢,因此也不拘泥于规格之中。
每年的承德消夏和木兰秋闱,康熙更喜欢带擅长骑射的嫔妃于左右。因此宫中原本不善骑射的嫔妃,也都趁着每年的塞外之行竞相研习齐射功夫。
出了城不久,车队渐行至人烟稀少,草场开阔处,尚乘局的太监牵来一匹马儿伺候在怀袖的车轿前。
“姑姑,那我去了。”
“嗯,许久未骑了,当心些。”苏麻喇姑叮嘱着,目送怀袖出了车轿。
怀袖从太监手中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儿顺滑光泽的毛皮,手扳皮鞍翻身跨越而上。握紧缰绳,怀袖亲昵地抚摸着胯下坐骑柔顺的鬃毛。
刚才拉扯缰绳时候,怀袖只扫了一眼马儿的牙齿便知这是一匹正直壮年的雄马,赤黑色矫健的身躯,除了长且细的四蹄上点着一小片白外周身没有一根杂毛,这种马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叫“踏雪”脚力相当了得。
怀袖对这匹马甚是喜欢,忍不住心中赞叹:“果然是皇家的马儿,都是骏马良驹。”
许久未呼吸如此自由的空气,怀袖远远望去,远天湛蓝如梦,高远辽阔,像极了塞外的天空,忍不住双腿使力一夹,马儿跃身跑了起来。
各宫的嫔妃们骑马,身旁需有几个太监以及会骑马的宫女相伴护驾,因此怀袖目之所及,皆是众人团团围拢拥簇着一位骑在马上的贵人漫步缓行,说是骑马,却也比轿撵快不了多少。
怀袖是单独一人,又并非皇帝后宫中主位,也不必顾及那么多,手起鞭落,任由胯下马儿撒欢儿似地冲出了车马行阵,沿着茂林中间的一条黄土大道扬长奔去。
康熙与纳兰等几个阿哥亲王也骑行于车阵之中,正谈笑间忽见一匹黑色马儿横了身形冲将而出。
康熙兴奋地扬着手中的皮鞭子指着问:“快瞧瞧那是哪个宫里的,好骑手!”
众人望时怀袖的马儿已绝尘远去,众人纷纷摇头,唯独常宁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八字胡儿,呐呐说道:“好像是老祖宗宫中的宝贝。”
康熙没听清楚问:“常宁嘀咕什么呢?”
“哦,臣弟也没看清。”常宁抖了抖八字眉,撇嘴道。
常宁说这话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骑马跟在后面的容若,只见容若双眉紧锁,似若有所思,眼神空荡无距望着远处。
“巾帼如此佼人,咱们也该放开手脚了,走吧!”康熙说罢扬鞭催马率先冲了出去。
有太监抽出一根箭尾绑着一只明黄色翎羽的御箭拉满弓向苍穹设去,只听“啾”的一声嘹亮的长鸣,箭消失在苍茫天际。
这是皇上亲临参与骑射出行的标志,也拉开了一年一度消夏骑射的帷幕。
怀袖策马正酣,忽闻耳畔一声鸣哨响起,却不知是何因由,扯住缰绳回身看,见车队已被自己甩了老远,禁不住浅笑自己也如脱了缰绳的驹子,有些忘形了。
此时,胯下的马儿突然变得有点焦躁不安,怀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地面传来一阵闷重且快速的蹄子杂沓的声音,似是马儿又有些不像。
怀袖四下张望,猛地阙见旁边树丛中横奔出一只受了惊的大黑牛,瞪着血红如铃的圆眼,冲着怀袖疾奔而来。
怀袖大惊,双腿猛地踢马儿的肚皮,胯下的马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猛地弹蹄后腿竟滑了一下,凑巧扭伤了蹄子,但眼看着奔牛已至眼前,那马儿也急了,奋力奔了起来。
第127章 千钧一发
那马儿虽使出全力疾奔,可跛了一只脚已大大影响了速度,蛮牛在后紧紧追赶不放,怀袖双手拼了命地死死勒紧缰绳,胯下的马儿因腿伤渐渐体力不支,速度落了下来。
怀袖急地不住回头看身后急迫追赶而来的蛮牛,突然发现那牛背上插着一把利刃,看原来这牛是将要被宰割时挣脱了捆绑逃出来的。
牛,平日里是极温顺的家常牲畜,耕作犁田任劳任怨,但此事怀袖知道此时这只牛胸中憋足了对人类的怨恨,它只知道是人负了它,因此便将一腔愤懑全付诸于眼前凶蛮的报复中。
此时若是被它追上,恐性命难保。怀袖只恨此时自己身上除了一根马鞭再无其他任何的兵器,眼见那黑牛顶着枪头一样尖锐的牛角直直耸向她和马儿,越来越近……
此时,胯下的马儿已经体力消耗殆尽,扭伤的后退跛的越发严重,身上的皮毛因疼痛渗出一层浓密的汗珠,怀袖心中暗暗一沉,今天此命休矣……
那发了愤的黑牛,眼见牛角触及到怀袖马儿的后股,向前奋蹄一冲,一只牛角插入马腿中央猛地一扬头,受了惊的牛蛮力悍然,将那马生生掀翻起来,可怜那马儿长长嘶鸣一声,飞起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地。
怀袖眼疾身快,眼见马儿已经不中用,运内功将身子腾空向上猛然提起,顺势猛蹬了一脚马鞍,身子如穿云的燕子一般翻跃而起。
原本以为那牛已经将马顶翻在地便罢休了,怀袖双脚刚落地,回头见那牛越过马儿身体直奔自己而来,即刻惊得魂飞天外。
见已无计可循,怀袖只得索性将双目一闭,耳边塔塔的牛蹄疾奔而至的声音逐渐向自己趋近……
突然,一阵巨大的响箭如夹裹着风雷之声,咻咻设来,怀袖只觉得耳中箭鸣声与马蹄声混合为一,突然间,一切声音停滞下来,只听得“哞”声长叫……
怀袖再睁眼看时,只见那背插刀刃的黑牛前蹄上扬做人立状,口中喷射出一股鲜艳的血柱,轰然侧倒在地上,后踢猛蹬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怀袖此时才看清楚,那大黑牛的脖颈上插着一根赤金色的铜头羽翎箭,这箭正射中牛颈部位,然而,拉弓时所用的力量之大,竟使得箭头从牛颈另一端穿了出来。刚才牛中箭时口喷鲜血想来定是刺穿了颈部的动脉所致。
正当怀袖用手扶着惊动未平的胸口安抚情绪,几匹马儿奔跑至近前,在怀袖面前停了下来。
怀袖抬眼看去,一群藏青色朝服中央围拢着一位明黄绣龙骑装的男人,怀袖不用细看也知道,这位必定是康熙皇上。
怀袖心绪已逐渐平静下来,缓缓低身施礼说道:“奴婢贸然骑马,惊了皇上的圣驾,请皇上治罪。”
康熙只是坐在马上浅然含笑望着站在面前的怀袖,旁边已经有人要出口喝斥,却被康熙扬手止住。
康熙驱马向前两步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怀袖面前,低身伸出手臂挽扶住怀袖的手臂,一如往常低沉和缓的声音说道:“起来吧,有没有伤着哪儿?”
怀袖被挽扶着慢慢地站起身,康熙的声音此时近在耳边,连鼻息都隐隐地热融融扑着鬓角散下来的细碎发丝,这声音让怀袖心中再次涌出熟悉的感觉,忍不住缓缓抬起脸看向康熙的脸。
只这一眼,怀袖顿觉心下忘跳了一拍,霎时僵愣在了原地,盈澈透亮的水眸怔怔然注视着眼前温和逸然的容颜,口中忍不住呐呐低语:“黄三公子?”
“大胆!什么黄三公子,竟敢出口污灭圣听!”此时,侍立在旁的内侍卫大臣上前一步怒目斥责道。
康熙面色微沉,侧了脸向身旁轻斥:“放肆,谁叫你出来说话,还不退下!”
一群侍卫大臣闻言,赶忙才低头纷纷噤了声,退后几步垂首而立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没伤着吧?”康熙转回头,接着问道。
怀袖神色微怔出神,只顾盯着他的脸,也不答话,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仍旧落在康熙的眉眼上,已忘记当下的行为早已失了礼数,康熙全然不在意,就这么任由怀袖看着自己。
此时,远处又传来塔塔的马蹄声,随着蹄声由远而近,隔空飘过来一声娇柔酥骨的女子声音:“皇上,上马回去吧,在太阳下面站久了当心眼晕。”
康熙只嗯了一声,目光流连在怀袖脸上,含笑温和地说:“既然没事儿,你也回去吧,还能骑马么?”问处了这一句似乎又觉着不妥,跟着自答说道:“还是别骑了,叫人送你回去吧。”说完回身叫:“李德全,将怀姑娘送回苏麻姑姑车撵中去。”
李德全诺诺应着声自去料理,康熙翻身上了内侍卫牵过来的御马。
怀袖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只见徐步踏来的另一匹单骑上端坐着一个身着丰色艳丽的华贵骑装的女子,正欲裕妃娘娘。
她今日身着骑装,形容俊俏,眉宇间自带的英武之气非但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为其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比那日御园牡丹赏牡丹更添几分别样娇媚。裕妃很自然地将马侧靠在康熙的马旁,显现出不同寻常的亲昵。
此时有人禀奏问那只射杀的牛如何处置,康熙想也不想道:“取下肉喂海东青罢了。”
却听裕妃语带娇斥道:“那畜生居然让皇上策马疾奔了那么长一阵子,臣妾看着都为皇上心惊,不如将它千刀万剐了才解臣妾方才为皇上心悸一场的余恨!”
裕妃虽口中斥那牛,目光却斜睨向怀袖,怀袖恰与之目光相触,只觉得那双目中似是暗藏了两柄利刃,夹着冷飕飕的锋芒向自己刺来。
怀袖垂下眼帘,将那眼神阻隔在外,她无心与一位素不相识之人较量这些无谓的心思,转过身形时,却恰见刚才追赶自己的那头黑牛躺在血泊之中,仍留一丝余息,后踢微微抽搐着。
目光注视着土地,黝黑色的大眼睛此时已经消减去了刚才如火的愤恨,温柔的目光中竟然噙着一汪泪水,似是对土地的眷恋,又像是对此红尘一世的告别,那濒死的目光竟然平静的让人感动。
这时候,李德全已唤来车轿,停在怀袖面前,李德全正欲开口,却见怀袖缓步行向黑牛,忍不住轻声唤道:“怀姑娘,您这是……”
第128章 夜猫传书
康熙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听见李德全的声音,扯了缰绳扭头看去,见怀袖竟向着那头濒死的黑牛走去。
走至牛身前,怀袖俯下身,伸出手轻轻覆在牛的眼皮上,温柔地帮它把眼皮合上。
康熙注视着伫立在壮硕的黑牛前显得越发纤瘦的怀袖的娇影,唇边勾出新月般的笑意,眼中不自觉地溢出一缕温柔。
车队继续前行的数日里,怀袖再未骑马,仍与苏麻喇姑同坐车内。搁着车辕的碧影薄纱,怀袖偶尔远眺,便总远远地瞧见那位华服丽容的裕妃始终单人独骑。行走在康熙左右。
怀袖心知这位裕妃娘娘正获殊宠,便不再关注这些,目光在人群中细细找寻数遍,却始终未见到容若的身形。
经过数日车马颠簸,浩荡的皇家车队终于顺利抵达了承德避暑行馆。
承德地处三面环山,一面邻湖,恰处于山脉背阴处一水草丰盈的平地上,因其背阴,季风吹送的云朵被山脉阻挡,因此雨水格外丰沛,因此夏季几乎没有炎热的时日,温润怡人。
皇帝及其他嫔妃们分得了各自的宫阁庭馆,孝庄则依照往例,直接移居至松鹤斋内居住。
松鹤斋是一处单另的大院落,院内壮硕的松柏苍欲滴翠,直耸云天,中间是一个单独的跨院。
中庭前后通透,能穿越而过,可用以接待往来人等,后面引入活水掬出水塘,中间曲折回廊婉转架于其上,一池的映日荷花碧叶连天,此时还未到荷莲盛开的时节,只偶有早荷悄悄吐露出白嫩的蓓蕾若隐若现于莲叶之间。
后面的院落便是休憩的内殿,两旁以细密的斑竹围拢着几间精致的彩绘楼阁,中间设假山,山石上绿藻茵茵,细水潺潺,旁边一只红顶白羽的丹顶鹤见了人来却也并不躲避,只悠闲信步于院落之中。
穿过后园的垂花门,向东北行之不远便是泰池,泰池引入的是热河泉水,旁边建造有温汤宫,用温泉沐浴有养生疗疾之功用。
怀袖因每日仍陪伴孝庄诵经礼佛,便被安排在孝庄寝殿旁的一处小跨院。
那小跨院中设四五间房舍,均拟仿南方的竹林馆舍建造,主体房屋通身皆是碧翠的毛竹,院落的四周细细密密缠绕着紫藤花蔓,此时紫藤花已凋谢,朱红色的藤蔓遮掩住石雕的万字小门。
远远地不细看竟看不出这小门,唯有走近方显出来,穿过石门内的鹅卵石小径却仿似别开洞天似得豁然一个精致院落现于眼前。
怀袖只一见便喜欢上了这个宁静的居所。一切料理安顿下,怀袖命翦月去询问后得知,苏麻喇姑住在与自己相邻的院落中。
将随身所用之物料理稳妥,怀袖站在窗下整理需抄译的经文,忽闻一阵“咕,咕,咕”的叫声,怜碧正擦拭茶盘,说道:“奇了,怎么青天白日的有夜猫子的叫声?”
怀袖也听见这叫声,略想了想,浅浅淡笑道:“我出去看看。”说完旋身走了出去。
转过万字小门儿,果然看见长宁站在一丛水竹旁,怀袖走过去给常宁见了个礼,笑道:“你怎么总跟旁人不同,别的不学,偏学那夜猫子叫,大白天哪来的夜猫子?”
常宁如往日一样,外八字眉扬了扬,露出一派得意之色,说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白天没有,我一叫,你这不就出来啦?我要是学麻雀,把嗓子叫破了估计你也不理我!”
怀袖闻听“噗嗤”先乐了,细细一想,他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常宁见怀袖笑了,薄唇微呡小圆脸儿上露出了笑涡,点头道:“嗯,看来那日突然状况没事儿了。”
常宁说着话,从袖筒儿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怀袖说道:“这个你收好。”刚说完,突然声音大起来,且语气略带威严道:“本王爷让你抄撰的书籍你可要加紧时间,本王还急着要用呢!”
怀袖突然怔愣在当地,正在此时,从两人身侧走过去两个宫女,向常宁微微低身施礼,常宁只略略点了下头,那两个宫女便走过去了。
怀袖莞尔,方知他这是在掩人耳目,手中的纸张已经揣进了袖管内。
“得嘞,我的任务完成啦!”常宁见宫女走过去,转身走了。
怀袖目送常宁消失在垂花门的背影,心中暗想:平日看着不着调儿的一个人,却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伸手触及袖管儿中的字条,怀袖心中一暖,赶忙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
屋内恰巧无一人,怀袖赶忙抽出字条来看,只见上面再熟悉不过的褚河南体,写道:“紫渊洲,睡芳榭,亥时许,候卿。”
怀袖看完皱眉口中嘟囔:“紫渊洲睡芳榭是什么地方?”
凑巧映雪和怜碧端了时鲜水果进来,见怀袖独自伫立窗前皱眉发呆,映雪便问:“姑娘不出去走走么?这附近的景致真美!尤其是睡芳榭那边成片的二月兰,灿若云霞,极美!”怜碧也在旁附和着连连点头。
怀袖闻听映雪口中提及“睡芳榭”,眼内顿生出亮泽,问道:“睡芳榭在什么地方?”
映雪回道:“离咱们这儿不远,姑娘从后面的角门儿出去,顺着泰池旁的石子小径往南面岔道儿上走,穿过一个小小的垂花门,即刻就瞧见一大片盛开的紫荧荧的二月兰,就是了。”
怀袖心中默默记下,面边上含着浅笑微微点头,不着痕迹地说:“既然咱们这儿既然离这好地方这么近,你们闲时就常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傍晚时分,怀袖只让翦月端了碗莲子羹吃了,推说身子乏,不想吃东西,晚饭毕翦月便遣了众人,早早地伺候怀袖歇息下。
怀袖哪里睡得着?只在床上躺了片刻,听得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知道在外面玩的映雪怜碧和福全都各自回房了,便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翻箱倒柜地翻找。
终于寻到那件第一次以女儿家的装扮见容若时穿的,素青色暗团花斜襟立领旗装,挑了一对玫瑰金的珍珠耳坠子,细细地韵了素雅的妆容,便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本佛经,耳中却全神专注地聆听外面夜半的更声。
第129章 夜行惊遇
“梆,梆梆……”又传来了一阵缓和清脆的更板敲击的声音,怀袖细细地数了一下,脸上露出欣然笑意,再一次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妆容仪表,才悄声开了门儿,捏脚移至院子后角门,轻轻摸了摸,门已**上。
怀袖细细听了听四下的动静,只有几声孱弱的早虫儿的名叫声,身子一纵,抬腿飞身越墙而去。
平日修剪秀美的树木,夜里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暗影,幸而星辰缭绕的夜空降下些许柔和的光,为夜色蒙上了些许温馨的流岚,萧肃之色便没有那么浓厚了,怀袖很快寻到了泰池旁边的小石子路,这条小径与泰池以及泰池畔的温汤。
虽然是一条狭窄的小径,但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圆滑的各色鹅卵石铺设而成,两旁石柱内的竹辉映照在光洁的石子上,使得整个路面如天上银河中闪烁的点点星光,缭绕迷蒙,有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怀袖脚上踩着薄软的绣鞋踩在已经降下夜露的石子上,略微有些湿滑,但此时她的心境欣然雀跃,便觉得脚下湿滑的石子煞是顽皮可爱了。
岔路出现时拐下南边的那一条,走不远便看见一个小巧的垂花门儿,或许是因为泰池原本就是半开放的景致,搁着远近不清的草木,怀袖隐约可见温汤宫中橘色被夜雾稀释过的柔光,飘渺地如同月宫仙境,逸然幻丽。
怀袖虽然觉得此出的夜景格外幽然美妙但脚下却顾不得停留,因为此时心心惦念的唯有那一个人。
走至石子路的尽头,与映雪说的一样果然出现一个垂花门,更庆幸的是垂花门居然还是敞开的,或许是这里位置偏僻,又没有哪位宫主居住,上夜的守卫没在意的缘故吧。
怀袖心中如此想着。越过垂花门,鼻息间便若隐若现地嗅到阵阵淡然甜香。
入夜的睡芳榭,真如其名字一样,成片的二月兰正直盛然绽放之际,此时是初月,天边一勾新月倾斜下淡银色的光色,抚摸着夜晚浅眠的二月兰淡紫色的裙摆,又仿佛撩拨着一片浅紫色的水波,泛起迷蒙的水雾,有种朦胧不真切的美。
此时,四下安静极了,连虫儿都睡去了,怀袖沿着二月兰花丛中的曲径缓步漫行,用指尖轻轻抚摸着花朵可爱的头顶,花瓣以及叶尖凝结的露珠儿粘连在手指上,传来阵阵清凉。
这样宁和的感觉让怀袖的心情格外的轻松,自从进宫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内心消失已久的平静和婉又复归心田。
此时的睡芳榭一眼望去,蓝汪汪一片毫无遮拦,中间夜雾流岚中未见有人,“容若或许还没来吧。”怀袖轻声嘀咕了一句。
正想着,突然瞧见手边的一片叶瓣轻轻抖动了几下,又仿似蹒跚挪动,怀袖俯下身凝神看,却见枝桠上原来停落了一只被夜露打湿了翅膀的凤翅斑斓彩蝶。
想是晚上的露水重,湿了翅膀飞不动,又或许夜晚凉意浓冽,使得这小东西无力飞翔,怀袖浅笑着将那只蝴蝶放在温暖的手心里,用手指轻轻地擦拭去它翅膀上的露水。
那小东西似乎感觉到了怀袖手心的温暖,也格外眷恋地安心落在上面。
看着这个暗夜小精灵,心中徒然浮出想起李商隐那首有名的《琴瑟》隧顺口吟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刚吟诵完前半阕,稍作缓和,便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声音继续吟诵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万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沉稳,略带沙哑的熟悉的声音,怀袖听了心里砰然悦动,赶忙转回身,却诧然呆立住了。
头顶上柔和的星子温和地洒下片片清辉,身后倾然长身而立的男子身着月牙黄的长衫,不知何时翩然立于怀袖身后。
等回过神来,怀袖赶忙跪地施礼道:“请皇上赎罪,怀袖不知圣驾至此……”
“起来吧,朕随意走走,并没叫回避。”康熙声音温和,脚步越过怀袖的身子向花丛深处走去,顺口说:“既然遇见了,就陪朕走走吧。”
怀袖不敢多言,赶忙起身跟在康熙身后。目光却不由得四下张望,再无他人。
“你刚才口中吟诵李商隐的《琴瑟》,你喜欢他的诗词?”康熙似漫不经心寻问道。
怀袖赶忙回道:“回皇上,奴婢不是特别偏爱李商隐的诗词,只刚才触景而发,偶然想起了这一首。”
“触景?所触何景?”康熙听了觉得有趣,回转身子看着身后的怀袖笑问。
怀袖便将手缓缓抬起来,展开手掌在康熙面前。
康熙借着星辉凑近细细看,发现怀袖手心里竟然落着一只蝴蝶,诧异之余目光再次飘向怀袖。“这个时候,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怀袖浅浅笑了笑说:“我与它也是巧遇,刚才路过那片花丛,就见它落在叶片上,想来是夜露凝重湿寒,它飞不动了,我就把它放在我的手心里暖着。”
康熙闻听了轻轻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刚才你吟诵的那首《琴瑟》,诗句开头便点了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我看过的旧书中许多原认为这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恰巧翻看了一些注解,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你怎么看呢?”康熙问。
怀袖略想了想说道:“奴婢以为,它确是不同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非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它所写的情事分明是与瑟相关的”
“哦?”康熙平日里酷爱诗词歌赋,闻听怀袖此一番开头的话便觉得颇有见地,目光顿时兴致盎然,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与怀袖并肩缓行。
怀袖继续说道:“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云云。其实不然。‘无端’,犹言‘没来由地’、‘平白无故地’,此诗人之痴语也。”
第130章 伴驾夜谈
康熙听得认真,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言说道:“锦瑟本来就有那么多弦,这并无‘不是’或‘过’”;诗人却硬来埋怨它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弦,至于瑟到底原有多少条弦,其实都不必‘考证’,此处不过是诗人借以遣词见意而已。”
怀袖忍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奴认为也是如此,且曾读诗词书卷中所注: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等,皆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用意。”
康熙听得频频点头。怀袖继续道:“‘一弦一柱思华年’中,奴婢认为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以为怀。我想玉溪先生也绝没有让后人去死抠琴弦数的意思。奴婢揣想玉溪先生是想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所设五十弦,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
“因此,要想欣赏玉溪先生此诗,先宜领会斯旨,正不可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元诗人元好问也曾说过说:“佳人锦瑟怨华年!可当通解矣。”康熙叙接说道。
怀袖闻听正中其意,不由得心下欣然,也勾起了兴致,忍不住感叹道:“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正是恰得其真实。玉溪之题咏锦瑟,非同一般闲情琐绪,其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
怀袖话音落,康熙并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便生出片刻的安静,只听见脚下轻薄的鞋底踩在石子小径上发出轻轻的窸窣声。
片刻之后,康熙幽然开口说道:“玉溪一生经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感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朱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生死哀怨之深情苦意,可想而知。循此以求,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能说是全出臆断了。”
说此一番话时,怀袖分明听出了康熙语气中暗暗隐晦的寂寞寥落之意,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着康熙的侧颜心中不禁暗唏:他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翻转世人之命运于股掌之间,莫非也有不尽如人意之时?
康熙似乎知道怀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唇角清浅勾出一弯笑意,扭头看向她。
怀袖惊得赶忙低了头,脸上一阵燥热。
“进宫的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嗯。”怀袖仍旧垂着脸,点了点头应道。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团吧?对朕的。”康熙紧接着问。
怀袖点了点头,又赶忙连连摇头慌乱回复道:“没,没有,奴婢不敢。”
康熙见怀袖如此反应,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惊的旁边树上栖眠的鸦雀呀呀叫着飞远去了。
“是‘没有’还是‘不敢’?朕要听实话,否则惩你欺君之罪。”康熙肃然说道。
怀袖闻听纳身便要跪下,却被康熙手快地一把拉住胳膊,笑着说道:“真的这么怕朕么?朕刚才与你说着玩笑的。”
怀袖脸燥地绯红,心中想着幸好被夜色遮住,否则这得被皇上取笑了。
康熙轻轻放开怀袖的手臂,语气又回复往常的温和却似乎略带着些许遗憾地说道:“如今的你,已不似‘黄三爷’面前的那个‘怀公子’了。”
怀袖闻言微微怔愣,稍停顿片刻低声说道:“如今怀袖面前的是皇上……”
康熙闻听怔愣了片刻,想了想,轻笑说:“我们说一个约定如何?”
怀袖闻听好奇抬脸问道:“什么约定?”
“以后只我们两个的时候,你依旧如未入宫时候一样,我也还是我的‘黄三爷’如何?”
怀袖还未反应过来,趁着她怔愣的空档,康熙狡黠笑道:“就这么说定了,这可是只属于我俩的秘密,不许对任何人讲呦!”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怀袖瞅着康熙的背影,也忍不住笑起来,眼前的这位真的是那高高在上,令人人畏惧的万圣至尊的皇上么?此刻,她只觉得他如寻常男子一样,并无半分的盛气凌人之势,还多了些儒雅才情,风雅幽默,竟比寻常男子有趣许多……
两人又聊了许久,又走了不知多长的一段路,不知不觉花径渐入末端了,此时远远地传来了敲更板的声音,更声响过不久,怀袖听见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多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太监低低的声音:“皇上,晨露寒凉,奴才给您添件衣裳。”
怀袖回头看,正是那日给她准备车轿的李德全,此时怀袖才想起来这李德全原来就是二姐进宫前跟她说过的,皇上身边的大太监。
李德全经过怀袖身侧,来到康熙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件薄棉滚银鼠毛边锦缎夹披风搭在康熙肩头,李德全的身形比康熙低许多,要踮着脚给康熙拉展肩膀上的褶皱的衣衫,怀袖见了赶忙走过去帮李德全拉好胸前的系带。
怀袖站在距离康熙咫尺之地,康熙刻意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玉兰香,忍不住目光划过她娇美的脸。
披好披风,康熙问:“此刻有寅时了么?”
李德全躬身答道:“回万岁爷,此时已经交了卯时了。”
康熙略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过得好快呀!”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吸一口气说道:“摆驾回秋水阁吧,朕该批折子去了。”
李德全略显迟疑,小心翼翼问道:“万岁爷一宿没睡,要不暂且回温汤宫养养神再去,时候尚早……”
“不必了,直接去秋水阁,昨儿个张廷玉递上来的折子还没看呢!”康熙打断李德全的话说道。
“嗻!”李德全抖了抖袖子,行礼去传龙撵了。
第131章 粉团美人
康熙说完,回头看看怀袖,温和问道:“陪了朕一个晚上,你也困了吧?”
怀袖微笑摇了摇头:“奴婢不困。”
康熙看着星夜下怀袖的目光越发澄澈晶莹,不像是说假话,继而问道:“你经常这样夜里出来走吗?”
怀袖闻听这一问,想起今晚出来的缘由,不由得目光黯淡,沉吟片刻说道:“晚间常为太后抄撰经文,偶尔手酸了便出来走走。”说罢,将目光转向别处,四下里除了他俩人,依旧是寂寞无声。
康熙已将她刚才那转瞬即逝的黯淡神色收进了眼底,本正欲开口,此时,不远处传来众人脚步杂沓,以及裙摆窸窣的声音,是随身侍卫仪仗及宫女太监们拥簇着龙撵来了,转眼间,一队人等已经走到了近前。
几个太监将龙撵轻轻放在康熙面前垂首而立,后面跟随的众人也停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声响,都静默等候着。
康熙却并未上去,站在原地看着怀袖,突然问道:“刚才的那只蝴蝶还活着么?”
怀袖赶紧将手伸出来,见那蝴蝶依然好好地伏在掌心,轻笑回道:“还活着呢!”
康熙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将手伸进怀内,抽出一块鹅黄色的蝉丝苏绣团龙的帕子,斗开来铺在怀袖的另一只手心,随后将那蝴蝶小心翼翼地捉放在那方绵软的帕子上。
“人的气息对这些孱弱小虫儿太过盛热,这样会好一点,等太阳出来了,晒干了它翅上的露水,它就可以飞了。”康熙说这话时,语气极其温和。
话落,转身踏上龙撵,太监们缓缓将龙撵抬至肩上欲走,康熙居高临下,望着怀袖嘱咐道:“时候不早了,我听说你常陪伴太皇太后晨起诵经,早些回去还能歇息一会儿。”
“是,奴婢恭送皇上。”怀袖低身施礼。
“摆驾秋水阁……”李德全扬起拖的长长的高亢的嗓音,众人拥簇着康熙的龙撵迤逦而去。
李德全经过怀袖身旁时,刻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怀袖接收到李德全的目光,低身轻轻施礼,李德全浅然的笑容中意味深长。
等最后一个太监也已不见了踪影,怀袖依然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帕子上还留着康熙手掌的余温,拢了拢思绪,怀袖捧着帕子顺着原路缓步往回走。
刚走进竹馆小院的月门儿,怀袖隐隐间门上插着一张白色纸笺,怀袖赶忙抢步上前抽出门缝内的纸笺展开来看,见上面两行再熟悉不过的褚河南体书写着四句诗词: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容若来过!”怀袖慌忙收了纸笺四下张望,空荡荡,静悄悄空无一人,又追出至月门口失声问道:“是你来了么?”
“姑娘可是找我?”怀袖闻声慌忙回头看,来着却是已经起床的翦月,怀袖眼底顿时蒙了浓浓的失落。
“姑娘这是怎么了?”翦月见怀袖面色苍白,眼下浓重的暗色,一看便知是一宿未眠,又见怀袖一只手握着一放手帕,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张纸笺,仿佛失神似得眼中一片空濛。
怀袖只摇了摇头,转身走回房中。将手帕放在书桌上,仍死死攥着纸笺一头栽进床里,此时的怀袖脑子里模糊一片理不清思绪。
昨日常宁带来的字条上明明是容若的笔迹,她依约去了,可见到的却是皇上,原以为他或是被其他事情牵绊住脚没来,可回来了却在门上又见他留下的纸笺。
上面分明是他的字迹,且这首陆游的《沈园》分明叙写的是离别后无法相聚的愁苦情怀,是他借此诗叙写出思念难耐的心情,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怀袖一时心内纷乱如麻。
那夜过后,怀袖原本想再找常宁问个究竟,却始终未见常宁的人,也再没有任何人给她带来关于他的消息,怀袖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孝庄因夏季湿热重,腿疾时常反复且不便外出,便不再日日清晨诵经礼佛,时常嘱咐苏麻喇姑,怀袖等宫女们不要憋闷在松鹤斋中,时常出去走动,说能使性格清爽,不至抑郁寡言。
而怀袖跟在苏麻喇姑身边日子渐久,性情也变得安然恬静,再加之平日一门心思整理经卷,心境越发的悠然清灵,没事儿只在曲廊下煮水烹茶,闲时喂一喂仙鹤游鱼,只偶然挑拣云朵遮蔽日头的微沉天气独自在附近散步。
这一日刚睡起中觉,窗外远远的云朵飘过来,怀袖想起晌午时候提了一只茶炉去前面的回廊边逗鹤边煮茶,后来苏麻喇姑过来,俩人闲聊了一会子就相携着回来了,将炉子落在了回廊内,若是一会儿积雨云上来又不知下到什么时候,想到这儿,怀袖简单理了理妆容向前院回廊去了。
刚刚走到至回廊转弯处,忽见空中飞来一团艳粉,正直向着水池中央掉落下去。
怀袖眼见已近水面,来不及多想,脚下使力点踏一脚,飞身跃出廊檐,就在那团粉红掉落湖面前一刻,怀袖伸臂将那粉红接在怀里才发现,原来是个俏女子。
那女子显然是吓到了,像逮住救命的稻草似得双手拼了命的死死圈住怀袖的脖子,身体骤然多出一人的分量,怀袖力气不足支撑,两人急剧向湖面下落而去。
“啊!怎么办啊!又掉下去啦!”怀中的女子急的哇哇大叫,怀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扯住她的衣衫在空中旋了个身。
眼瞧着湖中的假山石有一块凸出的堆砌菱角,伸腿一点,原本想借力弹跳回岸边去,可因为角度不对外加推力不够,只缓解了落水的危险,却无望回岸了,怀袖只得将计就计跃上了湖中心的假山石上。
站稳了身子,怀袖放开怀里的人,见那小丫头仍死死闭着眼睛,吓得一张俏脸苍白,样子却很是可爱。
“暂时没事了,你睁开眼吧。”怀袖温声说道。
那女子听见怀袖说话,慢慢地睁开眼睛向下一看,“哇”地一声大叫,又赶紧搂住怀袖的脖子。
第132章 月牙公主
怀袖被这女子莫名地叫嚷吓了一跳,紧跟着被突然搂住脖子,连带着脚下一滑,险些从后面栽过去
。两人抱在一团前后晃悠了好几下怀袖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子,怀袖肃声轻喝:“别乱动!这是湖中假山石,原本就小,当心再跌进湖里去。”
女子被怀袖这一喝,才稍稍安稳下来,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十几米远的回廊,夸下一张小脸儿问:“女侠,咱们怎么回去呀?”
怀袖也是一筹莫展,如果只她一个,这个距离稍用些脚力便可回去,可眼下还有一个人就有些犯难。随即想了想说:“要不我先过去,再去找条船来接你。”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被仍在这里,我晕水。”女子一把拉住怀袖的胳膊又叫嚷起来。
正当怀袖无奈之际,门外跑进来一个人,怀袖心里一喜,仔细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常宁。
常宁跑的红顶子都颤歪了也顾不得扶,径直冲进来,一眼便看见站在湖中假山中央抱作一团的怀袖和女子。
常宁看见两人先是一愣,那张小圆脸儿上紧跟着咧出一嘴白牙笑起来:“你们俩这是玩的什么?装仙鹤呀,嘿嘿!”
“装你个大头鬼!还不快弄搜船来把我弄下去,都是你教的烂功夫!”那女子一看见常宁,柳眉倒竖,太高声调数落起来,丝毫不顾及对方尊贵的王爷身份,像训自家奴仆似得。
怀袖也吃了一惊,忍不住侧目打量眼前女子。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您先等等,我无找船。”常宁被如此数落却并不恼,还拿那双小精豆子黑眼儿瞄了怀袖一眼,见怀袖也同样一双杏眼瞪着他,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找船去了。
很快,两个小太监跟在常宁后面抬着一艘小船放在湖里,常宁一脚踏上去接过竹篙,缓缓将船划至湖心,将怀袖与那女子同接上岸。
那女子一上岸,回身对着常宁身上就是一阵“流星粉拳”。
常宁也不敢躲闪,只得干挨着。口中低声嘟囔着辩解:“我教你的招式是用来扑蝴蝶的,谁教你捉仙鹤了……”
“你还敢说,都是你!”女子原本已打累了停下来,听常宁如此说。又一记拳头垂在他胸口上。
“你还敢说,都是你!”女子原本已打累了停下来,听常宁如此说。又一记拳头垂在他胸口上。
这一拳将常宁的红顶子也碰歪了,那两撇外八字儿的眉毛越发地向两边趴下去,显得格外狼狈。怀袖见他这幅样子也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常宁见怀袖笑了,便讪讪地骚着后脑勺儿跟着傻笑,刚才的狼狈样儿反倒似成了专门逗人开心的笑引子。
那女子训完了常宁,转回身看着怀袖灿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笑嘻嘻道:“见过救命恩人,我叫月牙,你是哪个宫里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怀袖皱着眉,听得心里糊涂,常宁绕过月牙身旁来至怀袖面前说:“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一位是我大皇兄裕宪亲王的小格格,月牙公主。”
怀袖闻听赶忙附身施礼,裕宪亲王福安她早有耳闻,虽然已经过世多年,确实最受当今皇上尊敬的一位亲王,原来眼前这位美丽的小格格是他的女儿。
跟着常宁又对月牙公主说:“月牙,这一位以前你没见过,她是新进宫来的老祖宗的奉经宫女,名叫怀袖,平日大家都称她怀丫头。”
月牙虽然贵为公主,却并没有盛气凌人的公主架子,听闻常宁如此说,一把拉住怀袖的手说:“原来恩人只是个侍女的身份?我还以为恩人是哪家亲王进京带进来的格格郡主呢,生的好标致富贵的模样!”
怀袖闻听忍不住浅然淡笑,这月牙公主的性情倒是甚合她的意,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丝毫没有门第贵贱之嫌,这是满八旗的王孙贵族中难得的品行。
“哎!月牙你这就错了,你可别看她现在是宫女身份,她可是咱们满八旗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北疆的振国将军葛吉泰的女儿。”
“我就说嘛,一看这气韵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月牙公主说着话,回头笑盈盈挽住怀袖的胳膊说道:“恩人,你刚才的功夫好厉害,你做我师父吧,教我学功夫好不好?”
怀袖忽闻这位公主竟然要跟自己学功夫,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无奈看向旁边的常宁,却见常宁正跟她边点头边挤眉弄眼,看样子是示意她先答应下来。
怀袖不明所以,却也无奈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月牙公主见怀袖同意,眉眼灿然笑开来,说:“咱们走吧,我先进去给老祖宗请安。”
月牙说着蹦跳着向后面的跨院去,后面跟着的宫女们也只得小跑着跟了进去。
怀袖瞧着月牙公主的背影,低声笑道:“好一个爽落可爱的小公主。”
旁边的常宁插话道:“做了她的师父,你这下可有靠山了,她可是老祖宗和皇上疼的紧的眼珠子!”常宁说完,侧脸看向怀袖,却冷不防受到怀袖眼眸中射过来的两束寒光。
常宁自知理亏,挠着脑后勺儿陪笑道:“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儿你一直埋怨我,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个事儿,他这不是一直没抽出空儿么?”
说罢,常宁朝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俩,伸手拉住怀袖的胳膊将怀袖拉到回廊侧面的园子里,才开始讲述当日事情的原委。
“那天,我给你的字条的确是容若亲手交给我,要我转交给你的,只是当天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当晚皇上在温汤宫过夜,我以前就知道我皇兄喜欢温汤宫后面那片花园子,这也是我的失策,那晚过后,容若跟我说了此时,我料想你当天晚上一定疑心是我假传讯息,我实属冤枉。”
常宁说话时,脸面上显现出委屈之色,怀袖见此情景,也不忍责怪他,想了一会子问道:“那容若是什么时候来的?”
常宁听闻这个却沉默了片刻,颜面一改往日的轻佻,稍显严肃说道:“当日,容若的确来晚了,不是因为别的,是他阿玛,也就是明珠宰辅去找他……”
第133章 公主拜师
“明珠宰辅?我听说他被皇上留在京城,没跟来承德呀?”怀袖情急,一时不经意提高了音量,常宁向四下里看看,示意怀袖小些声量。
“的确,明珠没有跟来,至于没跟来的原因么……”常宁说到此顿住,眼神迅速跟怀袖交换信息,怀袖了然点了点头。
常宁继续说:“明珠自知情形已经对他极其不利,而这一次皇上只带来了容若,其余跟他有关的亲信一概皆未随行,明珠或是想重新挽回圣心,才冒死偷偷来寻容若,恰巧赶在你们相约的那天晚上,明珠寅时初刻离开,容若才来寻你。”
怀袖耳中听着常宁叙说此些事情,不由得眉心紧锁,她能想到容若此时定时心力交瘁,她了解容若,他是清清宁宁的人,只愿在书房中著书立说,对这些官场纷繁琐事,向来厌烦至极。如今却又不可避免地被卷入。
怀袖心中拧结着一阵浓浓地疼惜,口中便忍不住低声道:“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似人家富贵花。”
常宁听了不禁连连点头:“的确,他确是冷处偏佳,只可惜……哎!”
这一声叹息听进怀袖耳中,仿佛如阴沉浓重的天空中的一记闷雷要震下雨来,怀袖突然警醒了似得抓住常宁的衣袖问道:“请王爷明示怀袖,我眼下能为容若做什么?我不想就这样看着他难受,却只能袖手旁观。”
常宁看着怀袖的一双水眸,盈然盛着一往而深的情愫与心疼,不由得心内也泛起浓浓恻隐之情,口中却说道:“如今,能容若的命运全掌握在皇上一人之手,我们都无能为力……”
两人正说这话,旁侧的回廊壁窗内一个宫女探着头向园子里瞅,瞧见常宁和怀袖果真在此,绕过圆月门说:“恭亲王,怀袖姑娘,太皇太后找你们呢。”
两人闻听,赶忙出了园子随着宫女向孝庄的寝殿去了。
俩人刚踏进孝庄所居的松露堂,便看见正前方由两位宫女共举着一副画站在当地。
月牙公主笑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儿呢?六叔刚才还一直追问我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结果一看见美人就走不动了。”月牙边说还边在脸上比划羞的手势。
常宁用袖子甩了甩她说了句:“你小屁孩儿懂什么!”说罢,便向那副画走去。怀袖施过了礼微微垂了首侍立在旁。
常宁看了一会子,突然发出啧啧赞叹:“这可真是件珍迹,元代赵孟頫的《斗茶图》,哎,你这丫头以往从不懂这些水墨丹青,这是打哪儿捡来的宝贝?”
“什么‘捡来的’!”月牙不服气地扬起下巴,说道:“我知道老祖宗喜欢茶艺,特意跟主家求了半天才弄到手的。”
常宁又用孝庄的放大镜仔细看过画面右上角的印章后,细细地端详起整幅画卷:画卷中三四个人围拢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茶盏,人物神态栩栩如生,斗茶的情趣在人物的表情中淋漓尽现。
孝庄看着常宁旁的什么都忘了,只顾着聚精会神地欣赏画卷便笑说:“你六叔就喜欢这个,瞧那专注的样儿,比上朝听政都还认真。”
月牙公主闻听咯咯地笑起来,趁机抱怨道:“就是,六叔只知道整日玩赏这些字画古籍,要不就是跟那些酸腐文官饮食喝酒,都不好好陪我玩儿,这阵子真真闷死人了。”
孝庄闻听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时候确是没什么情趣,不如咱们也弄点什么名堂儿玩玩,省得白出来了一趟。”
孝庄说着话,端起手边的盖碗,刚掀开盖子,看见那里面的茶汁,又缓缓放下,对怀袖说道:“怀丫头,把你制的那茶煮些来,我喝着这进贡来的反而不如你做的清爽可口。”
怀袖答应着自去煮水烹茶了,不多时,几盏香气缭绕的素草芬芳飘然萦绕了一屋子,月牙和常宁各自都端了一盏细细品起来。
月牙刚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称赞道:“果然是好茶,原来我师父还会制茶,真是太厉害了!”说话时望着怀袖甜笑,常宁喝着也频频点头。
“你师父是谁?”孝庄疑惑问道。月牙一指怀袖说:“老祖宗,我师父就是她呀,我刚认的。”
“哦?”孝庄闻言,望向怀袖笑问:“你怎么有本事驯服这个出了名的野丫头?居然能让她称你师父。”
怀袖也笑起来,却没说话只看着月牙。月牙接过话茬说道:“还是我告诉老祖宗吧,刚才我险些落水,幸亏我这师父救了我一命,否则老祖宗此刻见到的月牙一定狼狈惨了,我师父不但人长得漂亮功夫也了得,又比我六叔靠谱,所以我决定请她做我师父。”
孝庄闻听说:“也是,怀袖出身将门,会些功夫是自然的,她可比你沉稳许多,的确配做你师父,可这师父要认就得认真认,不能随口说说,你当拿一件什么来做谢师礼呢?”
月牙听点头:“老祖宗说的有道理!”当即在自己身上看了一遍,撸下来手腕上一串血红色的珊瑚珠串走至怀袖身边,撩开旗服前襟学着那些男人们拜师的样子,单膝跪地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这是徒儿敬师父的一点薄礼,还望师父不嫌弃。” 说话时将珊瑚珠串举至怀袖面前。
怀袖赶忙也跪在月牙面前,急切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老祖宗刚才说的是玩笑话,我怎么能受格格如此大礼,折煞奴才了。”
此时孝庄却说话了:“怀丫头,这既是月牙的心意,你就领受下,她认真认你做师父,你日后多将你的那些学问教她些便是,莫再推辞。”
怀袖只得接下了珊瑚珠串,将月牙轻轻挽扶起来,紧握住月牙的手,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在相交过多久,世间所有的相遇或许都是久别后的重逢,否则为何会有一见如故。
就如怀袖第一次认真看月牙,便知道自己喜欢这个爽直的女子……
第134章 斗茶大宴1(加更1)
此时,站在一旁的常宁突然插话进来:“老祖宗刚才不是说想寻个解闷的法子么?我倒是想了一个出来。”
“哦?你说来听听。”孝庄饶有兴致问道。
常宁说:“不如咱们也举办一次斗茶大赛怎么样?”
月牙嘟着嘴道:“我还当六叔有啥好点子呢,斗茶有什么稀罕的?我总瞧见那些文官与我皇叔父谈论这些茶啦道啦之类的,听着就觉着无趣!”
常宁却笑着摇头说:“我自然不是让那些士大夫来斗茶的,那些老叟看着也无趣,我想,既然咱们来了承德行馆,自然都是自家的亲眷,纵使有外臣也都是些进臣,咱们只寻内亲女眷中精通茶道者进行比试,凡参与者除了斗茶外还要演绎茶艺,也让平日深居内院后宫的女子们一同快活不好么?”
孝庄对常宁的这番话大为中意说:“你六叔的这个提议甚好,平日里那些宫妃命妇们只居深宅内,纵使身有技艺也都被埋没了,不如趁此机会,也给众女子一个露脸的机会,再说,茶艺也属雅趣,及时女子参与也并不失皇家的身份,我看就这么定了。”
说罢对常宁说:“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料理,先奏明皇上,叫他择日子,再查访登记参赛的人选,不拘身份高低贵贱,凡有技艺在身者皆可报名参加!”
常宁接下懿旨。转眼到了传饭时候,常宁请辞去了,孝庄留了月牙公主共同用膳,晚间便留宿在松鹤斋。
且说常宁跟康熙提及举办斗茶一事,康熙当下应允,并传内务府拨了银两,选定了日子,并专门挑选了承德避暑行宫中景色最为精致怡人的月汐凝岚殿举行斗茶会。
孝庄心知怀袖平日便喜爱烹茶,便推荐了她去参加。怀袖原本不愿做这种抛投露脸的事,无奈推不过太后懿旨,也只得应允。
大清因是满洲皇族,马背民族掌管政权,无论上至宫闱还是下至民风均比前明开化许多,但如此正式地举办只由女子参加的竞技活动还尚属首次。
平日那些嫔妃命妇们,多半深居闺阁之内,有机会在正经场合抛投露脸的机会极少,更别说一展技艺了,但自古脂粉队里英雄多,没机会不代表没本事。
此番康熙皇帝特宽赦了等级规制,上至妃嫔,下至皇室亲眷,甚至侍妾,只要身怀茶技者皆可参加。
因此,众多女子但凡略觉手段技艺说得过去的,皆报名参选,最重要的是若拔得头筹,可在皇上太后面前露脸儿,这等难得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康熙亲自过目参加者名单,见人数超出想象地多出数倍,又寻常宁商议,这其中定是各番技艺混杂其中的,便又细细地拟了几个具体的参赛醒目名讳下去,例如:斗茶,茶艺,茶趣,鉴茶,茶博士等等。
拟过新题之后,又叫将题名再次分下去,凡报名者皆勾选各自擅长项目,可多勾也可全选。
又因项目增出来不少,且人数众多,再加上康熙兴致极好,同时为讨孝庄欢心,便将原本定的斗茶会改为茶艺大宴。
由先前的一日改做三日,此旨一宣,原先只当时玩玩儿的众亲眷内臣,竟皆当做正经事儿准备去了,只可惜此处不比京城尚可请专门的茶艺师父教授技艺,且可备翻阅借鉴的资料也是极有限的,便更凭借各自平日里修炼的本事了。
月牙公主早早便将单子要了来给怀袖勾选,怀袖一一看过,先勾了‘斗茶’‘茶趣’,看了最后一项问:“这茶博士是做什么的?”
月牙公主解释道:“这一项我问过六叔,他说是知趣问答,具体规则是这样的,事先选定几名博学的亲王臣子,或在场其他懂得茶事的也可现场提问,被提问者居中回答,全部问题回答上来最多的便被封为茶博士,据说这一项的赏赐是最重的呢!”
怀袖闻听觉得前面那些多是脂粉技艺,唯独这一项涉猎见识广博,倒有趣些,便用笔勾了。
月牙见了惊诧道:“师父太厉害了,居然上来先勾了这茶博士,你可别小瞧前面那些士大夫们,我常见他们聚在一起谈论茶酒经史这类话题,个个说的头头是道,专门拣旁人生僻的故事显示自家的本事,到时候定会出些刁钻的题目为难师父。”
怀袖反不以为意笑着安慰月牙公主道:“左右不过是玩的,又不是去比试功夫,也不为跻身琼林,输了就输了,不碍什么。”
月牙公主感叹道:“师父真是心境似水一般清澈。只是我那日见师父煮茶手艺娴熟,为何不勾茶艺一项?”
怀袖笑道:“茶艺必定会者居多,自高祖入关以来,甚崇中原文化,咱们满族亲贵们也纷纷效仿中原的文雅骚客烹茶煮酒,吟诗作赋,且不说是否真正得了汉家文化的精髓,就表面而言哪家不是续了汉家的侍妾并要求略懂丝竹茶道的?或是请茶艺先生教授个一招半式的也好附庸风雅,此次遇到这样难得的机会必定争着显这个能,我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月牙听着默默点头,末了说道:“师父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这一项怕是又成了摆设,给那一位邀宠增些颜色的戏码罢了。”月牙边说还边不服气的撅起俏唇,眉角眼梢皆挂着不屑。
怀袖见状笑着退了月牙一把说:“莫非你有了意中人不成?怕人夺了头彩凭自在这里拈酸吃醋。”
月牙被怀袖取笑的脸微红,却也并不大在意,只轻声慨叹道:“我只是不懂皇叔父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一位,她事事要争头筹,总搅得皇叔父的后宫一股烟火味儿,可皇叔父还总纵宠着她……”
怀袖耳中听着月牙如此说,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骑马被黑牛追赶,最后出现在康熙身边的那位华贵丰艳的裕妃娘娘。
但这些只是在脑中一掠而过,怀袖转眼便丢在脑后,唇边荡漾着温和淡笑,那些事与她无关,她不过去玩玩罢了。
如果再深究目的,或许还有机会见一面他,尚若这一夙愿达成,这些于她已足以,后宫的纷争又有哪朝哪代停歇过,只要不干她的事儿,便皆是浮云微尘。
转过天茶艺大宴正式拉开帷幕,月汐凝岚殿正殿内早已设下几排鎏金缀玉的盘龙大宴长桌。
第135章 斗茶大宴2
恭亲王常宁特叫御用花匠连赶了数日,将开的正艳的红白两色茶花移至入盆栽,放置在大殿的周围做点缀,既应了此番茶艺大会的题又显得比旁的摆着更风雅自然。
陆续到来的亲王贵胄以及臣子命妇们皆赞常宁心思缜密细致,且格调布置不入俗套,其中多数自然为了趁机对皇室亲眷阿谀奉承一番。
怀袖早早起来去孝庄屋里伺候,因前些日竹青突然偶感风寒,虽然病的并不重但毕竟是孝庄的贴身伺候宫女,苏麻喇咕为着孝庄的身体着想,另又要挑个孝庄使唤顺手的灵性之人,便仍叫怀袖替下了。
怀袖细细地替孝庄盘好发髻,在妆匣内挑出一枚茶色碧玺团花甸轻轻安插在发髻的正中间,便不再用其他任何头饰。头梳好后,孝庄对镜左右看看,含笑点头:“嗯,素雅端庄,正合我意,我也不喜欢那些繁累的珠翠,压的头上沉沉的,脖子都酸痛。”
怀袖微笑:“老祖宗喜欢就好,我伺候老祖宗更衣吧。”旁边又过来两个宫女同时端过孝庄的吉服伺候。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宫女齐声问安的声音“月牙公主吉祥。”话音刚落,月牙边风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怎么大清早的就这般风风火火?也不学学你师父的斯文端庄。”孝庄边换衣裳边用手指点了点月牙笑嗔道。
月牙只笑靥不在意,给孝庄问了安便直截了当地说:“老祖宗已经容光焕发了一辈子了,如今也让咱们这些小野花儿露露脸吧?”
孝庄听了大笑道:“你这精灵古怪的鬼丫头,又想起什么来了,不说出来,倒先派遣我,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不让你露脸儿了?”
月牙走过来一把挽住怀袖的胳膊说道:“老祖宗,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是我师父,她可是要参加这次茶艺大会的,可一早上光顾着打扮老祖宗了,你看她现在,还素面朝天呢。”
孝庄一听,扭头瞅了眼怀袖,点头道:“可不是么?瞧我连这个茬儿都忘了,你这装扮可不行,太素!回去好好地打扮打扮,你可是代表咱们松鹤斋去参赛的,得注重颜面呦!”
怀袖被孝庄说的脸微红,回道:“能参加这样盛大的茶宴,奴婢已深感荣幸,不过是去玩儿的,后宫众佳丽已足够群芳斗艳,我一个妆不妆扮的不碍事儿……”
“话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年轻时候就是要活的水灵灵的,等到了我这把子年纪,即便是想也没那份心了,装扮过了还叫人心里暗骂‘老妖精’呵呵……”
孝庄的一番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月牙催促怀袖回去梳洗打扮,孝庄拉开自己的妆匣瞅了瞅,挑了一件碧玺雕琢的碎纹海棠步摇赏给了怀袖,怀袖赶忙叩谢,跟着月牙退了出来。
临行,月牙特央求了孝庄茶宴大会时让怀袖与她同桌。孝庄应允,随了她们去,自己由苏麻喇姑陪伴前往。
月汐凝岚殿的位置比其他的宫殿略远一点,背临北山,是一座四方平整的宫殿,整体主殿分上下两层。
上层略窄,推窗望去向北,一览苍翠山色,向南庭前开阔的磨砂岩石铺设的平整的场地正好一个规整的戏台,映着旁边的山色以及四下空旷开阔的绿植映衬,是绝好的听戏场子。
一楼则是完全由十八跟朱红的巨柱支撑的开阔场地,四周并无墙壁遮拦,只外围一圈汉白玉的雕栏以及数层台阶烘托,廊檐四周沟沿角兽栩栩如生,放眼四周悬挂着一人高的大宫灯一侧是梅兰竹菊岁寒思友的工笔水墨。
另一侧是与之相对应的春雨,夏雷,秋云,冬雪四季图。精致的宫灯映衬着翩然如画的楼阁。此次茶宴大会主要宴席设在一楼,二楼则用数架屏风分割开来不同的小空间,以供皇上,太皇太后以及诸宫妃命妇们更衣并做短暂休憩使用。
门前的平场上设下数张檀木圆桌招待侍臣,里面是猩猩红的厚毛毡铺地,中间留出为茶艺表演预备下的空场,四周设了描金漆雕团龙大宴长桌,是专门为招待皇亲贵胄以及众嫔妃入宴,观赏表演所置。
上首正当中摆着一副八扇八宝玲珑镂空镶金黄岩玉的飞檐大屏风,屏风前一边安置着一只游龙戏凤方桌,后面分别设着凤榻龙撵,这便是孝庄太皇太后与康熙的主位席座。
怀袖与月牙公主同乘了月牙的轿撵由松鹤斋出来向月汐凝岚殿去了。原本怀袖是想走着过去的,可月牙公主说路程远,时间紧便硬是拉着怀袖与她同撵而行。
一路上遇见许多同去参加茶宴的皇亲臣子,其中多为内眷,有的认得月牙的便纷纷与她行礼或略寒暄两句,便也顺带着偷眼对坐在月牙身边的怀袖侧目打量。
怀袖深感不自在,要下撵步行,月牙却执意拉住不肯,月牙原本就性情张扬,再加上向来深受太皇太后及康熙的宠溺,自然不把旁人的侧目放在心上,见怀袖局促便笑解道:“师父,你不必在意那些人的眼光,她们多半是羡慕师父才那样,时间女子多嫉,尤其是这些人。”
怀袖原本也不是在意他人之人,只是进宫这些时间,性子比从前更安宁,习惯了低调行事,闻听月牙如此说,再见她斜睨着那些贵妇的轻蔑眼神,不觉心生好奇,问道:“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如此厌弃这些人?她们何时招惹你了?”
“哼,这些人那个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只会往上面儿看……”月牙说着话脸竟然涨的红起来。
怀袖见她如此便知这其中必有故事,但此时不便多谈这些,一面扫了一会儿茶宴赏玩的兴致,便随便扯了别的话岔开了。
月牙与怀袖的轿撵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康熙还没到,孝庄由一群许久未见的亲眷福晋围拢在楼上闲聊,门前的空场上已经坐满了文武官员以及各自的内眷。
第136章 斗茶大宴3
怀袖正在这些人中间搜寻,月牙却拉着她的胳膊直奔楼中而去。
月牙行入楼中,问都不问,直接捡了孝庄下垂手的位置坐了,才落座便有宫女过来给她二人献茶。
这一路行来虽然是坐轿,天气却已经初显炎烈之象,怀袖确实口有些渴,端起茶盏浅呷一口,润了润咽喉。
旁边有几个跟着阿玛额娘进宫来的小郡主与月牙年纪相仿,很快热闹交谈起来,怀袖独自坐着,神情闲遗地打量眼前这座富丽堂皇的华美殿堂。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面响起了太监嘹亮悠长的声音“皇上驾到……”随之一声接着一声地传了进来。
四下人等听见这声音,慌忙跑着回归各自的座位,纷纷跪地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由司仪侍卫以及众多宫女太监拥簇而入,免了礼,便先问道:“我刚瞧见太皇太后的的肩舆停在外面,老祖宗呢?”
旁边有人赶忙上前回了话,康熙便转身上楼去了,不多时亲自挽扶着孝庄的手臂从楼上走下来,先服侍着孝庄落座,康熙亲自宣布茶宴开始。
众人纷然落座,怀袖的目光落在康熙身侧另设出的那张方桌上,迟迟舍不得移开,原来容若与顾贞观,常宁,张廷玉,陈廷敬等几人,被康熙钦点为茶艺评判官特设了位置。
容若自然也看见了怀袖,搁着几张桌子,远远地定定看了她一眼,眉梢眼角的相思便全映入怀袖眼底,只是唇角的淡淡笑意中,透着些许疲倦。
怀袖心思何等细腻,怎会没有体察出这细微的不同,心弦撩拨之时,回想起前日常宁说起的明珠之事,想他定是为此时操心劳神,便无一点心思看眼前为助兴而演奏的曼妙歌舞管弦。
一曲终了,茶宴正式开始,怀袖总觉得还有另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周身不自在,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对面后宫嫔妃席位,却没想到正巧与惠妃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惠妃见怀袖察觉到了自己注视的目光,也不躲闪,对怀袖微微笑了下,端起杯缓缓示意,怀袖也端起酒杯搁着空气对惠妃敬了敬便仰起脸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目光无意间瞄见康熙正和容悦色地看着她,怀袖莫名地心中一悸,脸上飞上两朵红云。赶忙低了头稍缓和心绪,偷眼再看时,只见康熙的目光已经移向场地中央,陆续摆放上来的用以茶艺表演的茶具。
怀袖用手轻轻在脸颊上捂了捂,肌肤依旧有些烫热,刚才与康熙对视的那一眼仿佛是她自己的错觉一般,既然是错觉可为何如此真切地紧张……
“师父,你没事吧?是不是暑热”月牙公主发现怀袖脸通红,关切问道。
怀袖摇了摇头:“我没事。”
月牙公主端过木兰清露,给怀袖满满斟了一杯说:“这个清爽的很,师父喝了解解热。”
怀袖点点头,继续观赏茶艺。
第一日原本安排的是斗茶,但康熙觉得第一天应该安排些助兴的演绎更热闹些,斗茶讲静,气氛便压下去了,因此常宁便把茶艺表演安排在了第一天。
正如怀袖此前所说,满洲的八旗贵族子弟自随了皇太极入关之后,纷纷开始崇尚汉家文化,尤其先前已故的顺治帝,对佛,禅甚是推崇。
因此满族八旗贵族中对汉家经史茶韵的研习之风日益风盛,康熙之前罗列出的数项茶宴项目之中,茶艺竞技一项报名者居首。
随着一阵古琴悠扬的高山流水之音潺潺飘摇于殿内,由几个宫女款款端出各色的茶艺所需茶具,此次竞技所使用的茶具可事先禀明所需器物由宫内准备,也可携带自家的茶具。
因茶艺竞技是临时决定之举,因此多数王侯臣子们都没有带了自家的茶具,大半皆由宫中御茶房准备,顺便连同所需的茶叶也一并预备下,任由各人挑选。
市井茶坊所精茶艺以乌龙茶居多,而乌龙茶中又以铁观音居首,先前上来表演的一位是镶黄旗海宽的福晋万琉哈氏,另一位是郎中施尔弼的侧福晋戴佳氏。
二人皆用宫中的茶具进行演绎,所演示的茶艺也选得皆是福建莆田进贡的铁观音。
铁观音原本是康熙最为钟爱的茶品之一,最佳产地却并非莆田乃是安溪,康熙见此二人皆选中的是莆田所产的铁观音,故问及与安溪的铁观音不同之处,二人却都未说出缘故,康熙便也不为难,令退下去了。
月牙看的兴致极高,见这二人都未说出道理,便回头问怀袖其中的缘故。
怀袖原本心绪不在此间,闻听月牙如此询问才转回精神,说道:“自我大清立国以来,南方进宫的茶品众多,但就铁观音一种而言,还当属福建安溪一带最为闻名,其地盛产的四大茶品铁观音,黄金桂,本山,毛蟹蜚声南北,被誉为‘乌龙之都’。这些都是莆田所无法与之堪比的。”
月牙听得兴致甚高压低了声音,翘起大拇指说:“师父太厉害了,月牙佩服至极!”
说的兴奋时,月牙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被怀袖轻轻彭了一下手背,才醒悟过来,看了看上座的皇上和太皇太后,见康熙正笑颜望着她,月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此间,陆续又有几位臣子的侍妾上来演绎茶艺, 皆为乌龙茶之类,且其中诸多步骤尚不完整,或有的紧张忘了词儿的,因是为讨得太皇太后欢心玩的,众人也不甚在意。
直到下午半场,上来了一位女子乃是内阁学士张少仁的侍妾韩氏。
韩氏出身淮阳书香世家,江南本就盛产茶品,江南文人更喜以茶饮会友,因此对于茶艺比满族女子更精通些,此番参加宫中举办的茶艺竞技,韩氏为了不如俗流,选了别具江南特色的茉莉花茶茶艺。
随着一首涓涓古曲《山之高》韩氏徐步走至正殿中央,江南女子本就生的清雅灵秀,韩氏便是典型的南国娇柔玲珑的女子。
第137章 斗茶大宴4
韩氏所选用的虽然也是宫中所供的茶具,却与旁人的均不相同。
一个红泥茶炉,一直黄铜的提梁铜壶滚着水,竹制的大茶盘一个,白瓷的三才杯两套,三才杯也是满族人饮茶通常管用的盖碗儿,只是比平日怀袖在孝庄跟前见到的小巧些,白瓷的茶荷一个,里面盛着青中泛白的精选茉莉花茶,茶道具一套,托盘一个,茶巾一条。
一切准备妥当,韩氏缓缓开口道:“今日我为大家所演示茶艺乃为茉莉花茶,在座贵人都知道,茉莉花茶是女子通常最为喜爱的茶品,虽然不及其他茶品名贵,却有其独到的韵味,更有浅诗云:茉莉名佳花更佳,远从佛国传中华,仙姿洁白玉无瑕,清香高远人人夸。”
一语说完,因此四座一阵喝彩,月牙也忍不住赞叹:“张大人的这位侍妾好生的灵秀,人也漂亮。”
怀袖也赞许地点头。
她慢慢地摆开茶具,先轻轻嗅了嗅茶荷中的茉莉花茶,赞叹道:“果然是宫中的贡品,香气清雅隽永,茉莉花相传自汉代从西域传入我国,背诵开始广为种植,茉莉香气浓郁,被誉为‘人间第一香’!”说到此,正式开始茉莉花茶的茶艺表演。
“第一道先要涤器荡杯,涤器,如雨打碧荷,荡杯,如芙蓉出水,因此这一步叫做:荷塘听雨。”
月牙专注听着茶艺解说,听到此处转过头小声问怀袖:“师傅,这茉莉花怎么老是跟荷扯在一起,有什么说法么?”
怀袖也同样低了声音给月牙解释:“这茉莉花原本似西域佛国天香,是圣洁的灵物,所以要冲泡着的身心和所用的器具都要如荷花般纯洁高贵。”
月牙听了点了点头继续听下面的步骤。
此时第一步洗涤杯盏已经完成,韩氏将洗好的杯盏一一摆放在竹盘内说:“第二道叫做:芳丛探花,这一道是‘三品花茶’的头一品,名为:目品。”
说着,轻轻将茶荷用手指托起来展示并说道:“请诸位细细地鉴赏一下今日的茉莉花茶。”说话间,旁边有侍立的宫女将已经分好在乳白色小茶荷内的茉莉花茶分放于每张桌前一盏,众人纷纷拿起来观赏嗅闻。
“今日,咱们品鉴的这一茶品是茉莉毛峰,毛峰众所周知,色泽嫩绿油润,再加上洁白色的茉莉花朵,有如玉珠落碧盘,味道馥郁芬芳,可谓花茶中的极品……”
众人在其讲解中去品闻茉莉花茶,果然清香袭人,韵味持久。
“第三道叫做:空山鸣泉”韩氏说着,将提梁铜壶垫了茶巾缓缓提起来,一边向三才杯内注水,一面说:“冲泡花茶的水绝不可太过滚烫,否则会杀去花儿的轻灵,再者毛峰原本就是绿茶,也不适宜滚水浇注。”
说着将手中的铜壶缓缓提高,说道:“这花茶另外还有一个讲究便是:高冲水,茶杯犹如空谷般空旷,犹如茶人的襟怀,流水像山泉的鸣唱,那时天地之间的心声……”说着话,水已缓缓注入了三才杯内。
此时,伴随着水雾蒸腾,阵阵茶香夹裹着茉莉花的清韵已缓缓地流淌在空气内。
上座的康熙和孝庄面上皆流露出欣意,尤其是康熙听的格外认真,尤其听到韩氏说“茶杯犹如空谷般空旷,犹如茶人的襟怀”是更是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这一步称作:感悟心香。”韩氏说着,示意旁边侍立的宫女端过茶盘,将冲泡好的两只杯盏恭敬地放置在托盘内,宫女将托盘内的茶盏端了献于孝庄颌康熙面前。
孝庄,康熙各端其一盏,轻轻地闻了闻茶香,皆频频点头赞许。
韩氏见皇上和太皇太后喜欢便一展笑靥说道:“这是茶花的第二品,称之为‘鼻品’这杯中的茶香,花香,更是天香,也是心香……”
怀袖闻听此言,忍不住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韩氏,心想: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多才情,今日得见,此言果然不虚,就这几句话便可见内在修为了。
目光越过韩氏,不经意落在对面的一对情深双眸内,怀袖面微红缓缓地垂下脸来。几次不经意将目光落至对面,总被那一双深情的眼眸紧紧包裹,深陷……
“鼻品”过后,康熙和孝庄开始浅饮漫啜。
韩氏继续说道:“这最后的一步称之为:品悟茶韵,也是‘花茶三品’的最后一品——口品。小酌细品,使得茶香在唇齿见荡漾其香,便能体悟出‘味清醍醐,香薄兰芷’的妙处了。”
最后韩氏款款施礼,示意她的茶艺表演结束,此时四座众人无不鼓掌喝彩。
康熙赞道:“方才朕闻听那两句:茶杯如山谷般空旷,那时茶人的襟怀,想起那清水正如空山鸣泉,启人心智,使人警醒,朕想这也是咱们饮茶,品茶且从中受得的益处了。”
众人听过此言必定又是对康熙的话进行一番赞誉,不过怀袖确实觉得今日欣赏了大半天的茶艺,唯刚才那位内阁学士的侍妾的那一番讲解,有几处确实有些趣味,其他不过泛泛。
随后的两位演绎也如之前的技艺平平,自韩氏演绎过后,越发显得苍白无色,不过充数罢了,怀袖心想:今日的头筹定是刚才那一位内阁学士的侍妾韩氏的了。
正想着,突然见由打旁侧一并走上来五位宫女,前面两位共抬出一个雕工精致的荷叶状的紫檀木大茶海。
后面跟着的一位,用茶盘托着一套影青色的景瓷茶具,其中有茶碗,茶盅,闻香杯,品茗杯,等等,皆精美纤巧,造型别具风格。再后面的一个宫女捧着一把束柴三友壶。
怀袖一眼便认出此壶绝非一般的宫内侍茶物品,而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宝壶,忍不住轻叹:“好壶!”
月牙不懂得这些,只看着觉着好看,比先前看惯了的那些茶具新鲜许多,听见怀袖赞那柄壶,便凑过脸问:“师父为何偏偏赞那柄壶?我却瞧不出那壶好在何处?”
第138章 斗茶大宴5
怀袖低声伏在月牙耳边说:“你细细地看那柄壶,外形是一捆束着的柴薪,而被束的几十根柴爿皆由雕刻精细的松干,梅庄,和竹枝混合而成,其中两端梅庄的自然衍生的枝干别分成了壶嘴和壶柄,构造自然且颇具情趣,中间一段尚未突出的竹竿节头,巧妙地被当做壶盖的缀子,而那困住柴薪的又正是一根细嫩弯曲得可以当做绳子的竹梢,此壶雕工精湛细腻,松树皮的纹路根根逼真可见,且又取了‘松竹梅’岁寒三君子形容品行高洁之意,因此,这把壶若不出我所料,应该是制壶名家陈鸣远的佳作。”
月牙听怀袖讲解的听得入了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柄壶细细打量,心中对怀袖的博学越发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时,无为宫女已将茶具一一陈设妥当,依旧顺序退下去了。
正当怀袖仔细品裳眼前新摆放出来的精致茶具时,突然耳边一阵铿嘣清脆的琵琶声想起,音韵婉转流畅,怀袖仔细辨听,所奏之乐正是有名的古曲《月上东山》。
乐声飘渺之中引入一位身着绝艳华服的丽人。怀袖看得不觉一怔,这位女子正是那日与康熙并辔而行的裕妃。
只见她轻挪莲步,婉转腰身,芊芊细腰如风摆柳枝一般婀娜妩媚,头上簪环叮咚,金步摇巍巍灿动,甚是华贵。她步进入殿内,身上异香顿时四下盈溢,四下所座皆为之沉迷不已。
怀袖因不惯闻浓重香味略皱了皱眉,中原所产香料清淡居多,心下猜到其必定是用了西域进贡的香料熏了衣衫。
一曲终了,裕妃舞罢款款下拜。
康熙眉眼含笑,温声问道:“不知裕妃亲自献艺,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好茶?”
果然艳压群芳,气质不俗,怀袖心中暗想。
“臣妾本手拙,不惯于摆弄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可那日翻看了一遍报名的帖子,见众命妇侍妾皆踊跃参与,臣妾想若此刻臣妾还推却躲懒不肯为太皇太后,皇上以及众亲贵们增添些情趣,便有辜皇上平日对臣妾的提点和所沐皇恩,因此,臣妾便献丑为众人添些情趣罢了。”说完再次盈盈下拜。
裕妃虽然身子下落,可一双美目却温情直至送进康熙的眼睛里。
怀袖心中暗叹:巧舌委婉,再加上媚眼如波,怎会不讨得皇上的欢心?
康熙温柔说道:“那就辛苦裕妃了,开始吧。”
裕妃缓缓步入茶海后面落了座,如青葱般的玉指流连于杯盏之间,如初成形的莲藕,丰润曼妙。
怀袖看了看对面几位满八旗的王爷,瞪着眼珠子一刻不离那裕妃的身段,口水都流出来了,若不是估计皇家威严,恐怕还不知如何放肆。
怀袖浅然淡笑,唇畔先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轻蔑之色,收了目光,继续观赏裕妃的茶艺。
裕妃所选的茶叶虽然也是乌龙茶,却比其他的几位在行,她择了福建安溪著名的四大乌龙茶之一的黄金桂。
旁边有宫女端过来一个白瓷盆,裕妃净了手,开口说道:“黄金桂乃乌龙茶中名品,茶乃是圣洁灵物,在冲泡之前,必定要先洗净凡尘,让燥然至气收敛,心变得祥和安稳,方能体会茶的恬淡气韵。”
康熙耳中听着,忍不住微微点头目露赞许神色,凝心专注欣赏着裕妃的茶艺表演。
净手毕,裕妃又拿起火针轻轻拨动了几下红泥炉中的炭火,炭火顿时熊熊燎旺起来,裕妃口中说道:“接下来便是观火候汤,静心观赏炭炉中的火相,从熊熊燃烧的火相中领悟生灵之短促和华彩……”说话间,提梁铜壶内的汤水已经翻滚起来。
裕妃垫了茶巾,缓缓提起壶水放置在铜架上说:“俗话讲煎茶最难的便是侯汤,需烧至‘涌泉连珠’为最佳。”
“原来烧个水都有这么多的名堂呀?”月牙悉心瞧着裕妃所行茶艺,口中忍不住低声感叹道。
“下一步为:仙鹤沐浴”这一道前面众人做茶艺时皆讲解过,不过是洗涤茶具一步,裕妃便不再多做讲解,只精细洗过完了。
“此一步为:乌龙入宫。”裕妃拿起茶匙盛了几颗茶球分别放置在两个白玉的烫过三才杯中,盖了盖子摇晃起杯身来。
口中不忘解说道:“此一步最为重要,称之为:震瓯摇香。趁着三才杯还尚温热,是茶在杯中均匀受热,可摇出其干香。”
说着举起另一只三才杯同时摇晃了几下,放在小托盘内,亲自端了走至孝庄和康熙面前拜道:“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初闻干香。”
太皇太后和皇上各自拿起一盏来,将杯盖轻轻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温热的馨香顿时溢了出来,孝庄点头道:“果真比平日直接冲泡的香味浓许多!”
裕妃直等到孝庄与康熙闻过香后,将杯收了方才回至位置上,掀开两只杯盏,用悬壶高冲的手法向三才杯中冲入滚烫的开水,水柱如银,向着玉杯内倾泻而下,如山涧的飞瀑一般,裕妃缓缓开口道:“此一步为:高山流水。”
“此步原应为‘银河飞瀑’”怀袖看得入神,听至此处有误,便无意识地轻声矫了一句。
怀袖说话的声音极低,旁人是听不见的,而康熙却偏偏将这一语收入耳中,目光侧飘过去,见怀袖仍旧目光专注于汤水之间,康熙忍不住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水已注入白玉杯中,裕妃轻轻端起其中的一盏,用杯盖刮去冲茶是泛起的淡黄色泡沫,而后用杯中的头泡汤汁把杯盖冲洗干净,旁座有人忍不住惊诧问道:“为何将茶倒掉了,多可惜呀?”
裕妃浅然一笑说道:“此是头一泡,称之为风吹浮云,黄金桂的第一炮是用来温润茶叶的,因此通常不饮用。”众人闻听皆了然点头。
裕妃紧接着第二次将滚水注入两只三才杯内,冲水时依旧是轻轻地提高了壶柄,并解说道:“此一步再次注入温汤,称之为:再注甘露。”
第139章 斗茶大宴6
怀袖听见裕妃说至这一步,微微敛眉低声道:“这是毛蟹的冲泡手法,此步冲水声如天籁,启迪人心智,应为:法海听潮。”
怀袖一语刚落,月牙忍不住高声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是师父说的词句好听些!”
殿内端坐众人原本皆屏息静气观赏裕妃的茶艺,裕妃也是专注于手中的茶事,冷不防突然听见月牙突然说了这一句,手一晃滚水飞溅出来,裕妃“啊!”地惊叫一声。
怀袖也是一惊,她原本是无心的一句,却没想到被月牙听了去,且月牙一整日都安静观赏茶艺,怎突然抬高了声音……怀袖一时间来不及细想这些,第一反应抬眼看向康熙和孝庄。
孝庄太后尚稳坐于凤榻上,康熙却已站了起来,目光焦灼地望着裕妃柔声问道:“裕妃有没有被水烫伤?”边说着,边吩咐一旁侍立的宫女太监去近前查看。
康熙随即转过头来厉声轻斥道:“月牙,你太放肆了,众人皆安静观察茶艺,你怎的如此不识礼数?”
月牙赶忙起身走出了座位跪在地上磕头道:“请皇叔父息怒,月牙刚才是一时没忍住,说话高声惊扰了众人,月牙知错了。”说罢对着康熙和孝庄叩了三个头。
此时,众宫女太监已经为裕妃验过,只受了惊,所幸并未烫伤,并呈报了康熙。
康熙仍面露微怒对月牙道:“幸而裕妃无恙,你还不快去给她赔个不是。”
“是!”月牙再次给康熙和孝庄磕了个头,起身对着裕妃低身纳福道:“请裕妃娘娘宽恕月牙年幼莽撞,冒犯了娘娘。”
裕妃赶忙抬了抬手笑道:“公主快快请起,不过是无心之举,没什么。”
月牙听了也并不跟她客气,直起身子转身回位坐下了。
康熙却沉了脸斥道:“还没让你回位呢……”正要斥责,孝庄开口笑道:“算了,不过是无心的一句,裕妃都宽赦了,皇上就别再追究了,再说她今天能乖乖地坐到此时,已经很不容易了呢。”
孝庄说完,对月牙慈祥地浅然一笑。反问道:“月牙,你刚才说了句什么话?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么?”
月牙闻听孝庄询问,顿时来了兴致,将刚才的过错全然丢至脑后,说道:“老祖宗,我刚才是听见我师父说了一句话,煞是好听,才忍不住说出来的。”
月牙话落,回头对怀袖说:“师父,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来着?我忘了,你再说一遍给老祖宗听。”
怀袖闻听,赶忙出席跪在地上叩头回话道:“奴婢自知刚才出言莽撞,但并无意冒犯娘娘,还请皇上太后宽恕……”
“你又没有高声喧哗,并无过错,只说出刚才令月牙如此兴奋之语便罢了,起来回话吧。”孝庄说道。
“谢太皇太后宽恕之恩。”怀袖起身,思及刚才自己所言之句是矫正裕妃过错之语。
此时,众目睽睽,皇上也在场,若当中戳穿了裕妃步骤之中有错漏,不但裕妃颜面扫地,连皇上也无颜面,略想了想计上心来说道:“奴婢此前也略通些茶艺,却是听闻有‘法海观潮’这一步,却从未听过此一步还可以称之为‘高山流水’刚才细细想来,此步骤将热汤于高提梁倾泻而下,水生如天籁回想,果然如一缕清泉出山涧而下,叫‘高山流水’真乃妙计,奴婢便忍不住赞了一声,还望太皇天后,皇上恕奴婢才疏学浅。”
怀袖刚才说出“法海听潮”一句,众人未注意到裕妃颜面微微有些色变。
待怀袖解释完,康熙旁侧坐的顾贞观,常宁与张廷玉等相视一笑,皆是了然之色,只有旁侧另一桌上的苏麻喇姑含笑望着怀袖,赞许地微微点着头。
孝庄听完怀袖说言笑道:“皇上举办此次茶艺表演原本就是供大家修身养性,顺便增长见识,今日茶艺演绎连我都受益匪浅,尔等有益于心时好事,并无过错,怀丫头归座吧。”
孝庄又对裕妃说:“裕妃若无恙,就请继续吧,我还等着吃你煮的好茶呢!”
裕妃应声继续接下去未完成的步骤。
缓缓端起三才杯的一盏中的一盏移至鼻下浅浅闻了闻说道:“此一步名为荷塘闻香,是第二闻,杯中茶汤荡漾如夏日喝汤,盖碗如荷叶清香悠远,故得此雅名。”
说完,又将两盏三才杯内的茶汁皆倒入那柄精致的束柴三友壶内,口中继而念念有词道:“此一步名为:玉液移壶”而后再次将汤汁从束柴三友壶内用点注发斟至闻香杯中,说道:“此一步名为甘露普降。”
紧跟着又将品茗杯轻轻扣在闻香杯杯口之上,口中说道:“此一步名为:涵盖乾坤。”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托盘内,再次缓缓走至孝庄及康熙面前。
“请太皇太后,皇上各持一盏罢”说罢,先将托盘伸至孝庄面前,孝庄取了一盏。
裕妃跟着又将另一盏递在康熙面前,说道:“万岁爷请。”
待康熙端起时,裕妃柔声开口道:“此一步还称之为:龙凤呈祥。”说着,一双柔媚眼眸对着水波缭绕,康熙也是了然一笑,目光中流出柔和颜色。
“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将杯身如此翻转。”裕妃边说,便做出手势指引。
孝庄和康熙照着做完后,裕妃对孝庄含笑赞叹:“太皇太后真是心似慧兰,如此翻转出的手势,手指张开如荷花茶瓣,正是此步的名字为:芙蓉出水。”
“哦?”孝庄看着自己端着杯子的手势笑道:“果然形如其名,嗯,我喜欢这一步,莲花本佛教圣物,我平日礼佛。自然是与佛家之圣物有缘的。”
裕妃赶忙接话道:“老祖宗说的极是!”接着说:“请太皇太后和皇上将闻香杯缓缓提起,再闻其香。”康熙与孝庄仍旧照做。
裕妃口中始终念念有词道:“此时吸入的香气乃是茶得天地日月之精华凝聚于枝叶之中,再由水气缓缓带出来,乃是集天地只灵性,最具凝神理气的功效。”
第140章 如梦小令
闻香过后,康熙以三指端起品茗杯准备品尝茶汁,裕妃再次攒道:“皇上这也是内行的手法呢,瞧此三根手指稳稳地持住杯檐,并用中指托住杯底,令三根手指如龙,杯如鼎,此名:三龙护鼎。”
康熙闻听此名深感寓意吉祥又与自己身份相合,忍不住笑起来。孝庄与康熙皆品尝完盏中茶汤后,裕妃重新将茶杯收回归位。
盈然垂立于茶海旁,裕妃面含春烟,纳福轻笑道:“最后的一步收杯谢茶完毕,臣妾的茶艺演绎便结束了,茶人讲:一期一会,每一次聚饮淡茶都是一次世间的机缘,不但令人齿颊留香,舌底涌泉,更令人心脾含香,清净怡然……”说罢缓缓施了一礼,扬手命宫女将茶具一一扯下。
众人哗然喝彩,康熙起身鼓掌道:“裕妃今日的茶艺演绎的颇为传神,朕也位置惊叹,裕妃真是给朕再添惊喜呀!”
裕妃闻言面色微红,缓缓低了头,恰如一只娇羞的新抽之蕊,煞是动人。怀袖也刚放了杯盏无意间抬眼看去,只见对面的惠妃不自觉地垂了眼帘,面色微沉。
显然,裕妃的这一场茶艺时今日压轴的最后一场,可康熙似乎仍余兴未消,说道:“如此雅趣的节目自然也当有诗句助兴才好,容若,你可有好句,说来听听!”
容若闻言,赶忙站起身,举其茶杯对裕妃浅然含笑说道:“微臣刚才欣赏裕妃娘娘的茶艺时便觉得颇具皇家气势,其中几个步骤更如滚滚天河之水倾洒人间,故而我想了两句词正应此景。”
容若说罢,缓缓吟诵道:“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破。”
“好!好个又被河声搅破,气势雄浑果然不同一般!”康熙兴奋地举杯携众人同饮。
趁着众人纷纷向裕妃恭喜之时,容若悄然退出了正殿门,向侧廊旁的园圃中去了,怀袖抬头见那桌上独独少了容若,不知他何时离去便也匆忙起身出去,
四下张望时,远远地隔着回廊,见容若独自在花丛间徘徊,突然立住,怔怔地看向这边,他看见她了,或许早知道她会追随着他的脚步出来。可是,此刻虽然见了,却如隔着遥遥狼河。
怀袖狠命地摇了摇头,正欲过去,冷不防胳膊被一个人狠狠拽住,怀袖惊诧地回身看,发现抓住自己手腕的却是顾贞观。
只见顾贞观肃然瞪视着怀袖,沉声低语斥道:“你还嫌容若事儿不够少么?这个时候别给他添乱!”说完,顾贞观手狠狠按了一下怀袖的胳膊,怀袖心下早惊诧不已,收住脚,没敢再向前迈步。
眼见着顾贞观走去容若身边,在容若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容若侧脸向怀袖这边看了看,略顿了顿,似乎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末了将树枝一扔,最后又向怀袖这边张望了一眼,跟了顾贞观一同复回到殿内去了。
怀袖见两人消失在廊檐的红柱后面,便情切地奔过去刚才容若所站的地方,只见刚才容若站过的那片空土地上,寥然书写了一阕词: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援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破。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下面落款三个神清朗落的梅花篆字:如梦令。
怀袖痴痴地怔望着地上的字迹,缓缓蹲下身子,用手指去温柔地触摸,仿佛指尖触及的温热土地是他温暖的手掌,不知不觉,眼中的水雾遮挡了视线,一颗水珠儿滚落下来,跌碎在“梦”字的上面,渐渐晕开融入进泥土之中。口中缓缓吟出心底思恋许久的记忆:“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你可知我多么想念那些日子……”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裙摆声依稀伴随着环佩玲珑的清脆伴响,待怀袖察觉,那脚步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怀袖用帕子轻轻拂了拂面颊,起身应对来人却有些微微吃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算的上故交的宝兰。
“你们都退下。”宝兰屏退身后随侍的宫女太监,口气比原先多了份威严。待宫女退远了,宝兰目光移至怀袖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她,冷不丁地冷笑一声:“哼!你我又见面了啊,怀公子!”最后那三个字刻意地加重语气,透出心内隐隐怨气。
怀袖已经收敛起刚才激动的神色,此刻早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给宝兰低身施了礼便不再说话。低垂下眼帘,准备任凭宝兰说什么,只任由她去便罢了,这毕竟是皇家禁地,她也不敢太放肆。
宝兰见怀袖表情如此平静,她心里反倒无法平静下来,又一时揣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抑制不住地扬高了声调说道:“我早该看出来你这幅狐媚的嘴脸,想偷却又不敢,怕暴漏了你格格的高贵身份么?哼!居然假扮了男子整日里与容若出双入对,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比我高贵许多?可在我看来,你这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行径比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下作!”
怀袖仍旧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听任宝兰指着自己的鼻尖叫嚣不止。
宝兰叫嚷了一气见怀袖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越发的勾起了心头的浮火,索性将心中憋闷的话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
“怀袖,北疆振国将军葛吉泰的闺女,自打那年在紫凤楼第一眼见到你,你就跟我过不去,后来若不是看着容若与你交好的份儿上,我才不与你计较,我竟然没认出你的真面,你这狐媚的方子果真高明,只可惜我早没识破你那嘴脸……”宝兰越骂越来劲儿,最后竟然提到了她与容若的事。
“要不是你横插进来,容若定会请旨将我要了去做他的嫡福晋,都是你这个贱人坏了我的事儿……”怀袖知道宝兰一时骂的兴起,多半是已经忘了此刻她自己的身份,怀袖原倒也不在意宝兰此刻跋扈的形象是否自降身段,只是怕她口无遮拦,其中一些涉及皇家体面的词句尚若被旁的什么人听去连累了容若,便忍不住开口了。
第141章 冷斥宝兰
怀袖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宝贵人,您说了这一起略歇一歇,奴婢虽然见识浅陋,却有几句话提醒宝贵人,您别忘了您现下已踩的皇家禁地,而您此刻的身份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宝兰格格,而是贵人主子,万岁爷的人,可您却仍如此念念不忘曾经的旧情,这宫内人多耳杂,您就不怕被旁人听去了奏明皇上,你我都已经是进了宫内的人,行事言语就算不为别的,也应当为自己的家人着想才是……”
怀袖轻飘飘地几句话说的宝兰脸一阵青红一阵皂白,听到最后,也心虚地忍不住阉了口向四下张望。
怀袖见她如此紧张,知道今日可以点到为止了,便低身纳了个万福,缓缓道:“奴婢出来久了,也该回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着去了,恐老祖宗一时寻不着人怪罪,你我都担待不起的,宝贵人说对不?如果您没事儿,恕奴婢不便奉陪了。”
怀袖说完,脸也不抬转身便走。
宝兰瞪着怀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也无计可施,虽然心里恨得痒痒,却也只能搓着一口银牙低声道:“算你有种儿,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待怀袖再回到殿内,康熙赐的御宴已经开始,桌上刚才摆放的时鲜果品及干果茶点早已扯了下去,此时已经传上了各色菜食,怀袖只看了一眼,竟刚在外面的那些事儿。
怀袖此时也无心用膳,却不是因为宝兰,而是顾贞观的那一句话,看来明珠的事果真牵涉到了容若……
怀袖正走神儿的时候,月牙不知什么时候转回来,一屁股坐在怀袖身旁,拉住怀袖的手臂嬉笑道:“师父,我刚才逮了个机会跟老祖宗奏明了,你从今儿起就到我的宫内陪我,老祖宗答应了呢!”
怀袖点着月牙秀巧的鼻子笑道:“老祖宗定时被你缠不过,无奈才应下了的!”
月牙却不以为然,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葡萄玉露,又给怀袖斟满一杯说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能跟我朝夕相伴,我真心倾慕师父满腹的学问,”
月牙说这话将酒杯端起说道:“徒儿先敬了师父这一杯!”说完,端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怀袖想劝月牙不要疾饮却已阻拦不及,满族的姑娘性情豪爽惯了的。便也笑着相陪满盏。
当晚,月牙果真遣了自己宫内的宫女太监数人,往怀袖宫内将其日常起居之物品简单收拾了些,抬入自己的居处。
月牙所的所居之处距离孝庄居住的松鹤斋相对较远,却正距离康熙的寝宫——清宁宫不远的滴雨轩。
这滴雨轩原本是康熙的御书房所设之处,只因那年月牙年龄尚小,体弱惧热,夜晚又害怕风声叫嚣影响睡眠。
原来月牙出生不久,阿玛额娘便双双逝去,尚在襁褓中的月牙便被康熙接入宫内,由当时未薨的皇后赫舍里亲自抚养,后赫舍里因难产而亡,月牙便交由孝庄抚养了一段时间。
直至月牙长到十几岁,康熙亲封了公主的封号,才从新将其阿玛,也就是康熙的亲哥哥裕宪亲王福权的府邸,重新修整后赐给了月牙做为公主府。
因此康熙对月牙格外的疼爱,见当时月牙所居住的轩馆高树遮蔽,夜晚风声煞煞总扰的月牙无法安睡,便命人将御书房从滴雨轩中腾了出来,让月牙住了进去。
滴雨轩前面是一片碧色连天的池塘,院落两侧并后面连着一大片葱翠的毛竹林,院落内楼前种了几株梧桐。
白日里,如伞一般的巨大的梧桐树叶遮挡着阳光,阴凉清爽,而到了夜晚,房舍后夏季最容易吹的东南风恰被竹林遮挡,整座院落静谧安详,直至盛夏,庭前的芙蕖幽香阵阵被微风吹入房舍之内,清雅宁神。
月牙一搬进来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因此,康熙特将此地赏赐给了她,只要她来承德行宫,此处便为她所居住。
怀袖刚一进来,也极喜庭前连片的荷花,月牙为讨她欢喜,将主楼旁侧一所临近荷花池前的观雨楼上边阁楼腾出两间给怀袖住。
怀袖跟来伺候的宫女只带了翦月一人,居住主卧房的楼下。
当晚均安顿妥当,月牙与怀袖在观雨楼上直聊到二更天过,管事儿的嬷嬷又来催了几遍,月牙才依依不舍地去睡了。
次日清晨,月牙惦记着怀袖要参加今日举行的斗茶,清早起了床,只略梳洗完毕便去找怀袖。
可等月牙撩开帘子刚进去,只看见翦月一个人在整理怀袖今天的穿扮衣装,另外的几个宫女洒扫整理房间,并没见怀袖本人。月牙问翦月:“我师父人呢?”
翦月也是摇头说:“我一起来就过这边来了,只瞧见姑娘的房门虚掩着,我叫了几声,却没人答应,推门进来见姑娘并不在房内。”
“那么早,师父去哪儿了呢?”月牙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儿,又走出园外的栏杆上眺望,忽见一抹浅绿色的身影从荷塘边缓步行来,月牙叫道:“师父回来了。”说话间,已经奔下了楼梯迎着怀袖去了。
翦月忍不住笑着轻叹:“月牙公主可好生活泼的性子。”
怀袖手里捧着一直青釉的陶罐缓步走来,远远地便瞧见月牙像一只翩然的大蝴蝶向自己奔过来,笑盈盈地站住了脚在原地等着她。
月牙跑至近前,气息尚未平稳,张口便问:“师父一大早就不见了,去做什么了?是不是昨晚换了地方睡不习惯,还是……”
“呵呵,傻丫头,哪有那么多‘还是’,我可没那么娇贵,不过是清晨去散步,顺便采集些水回来,一会儿要用的。”
怀袖话音刚落,月牙便将手一挥说道:“师父要用水就让那些太监们多抬些来不就行了,干什么还要自己去采集?费那些辛苦”,怀袖听着只笑却也不搭话。
两人进了观雨楼,翦月已将梳洗用具准备妥当,单等着怀袖回来。
怀袖瞧见衣服架子上搭着一件浅藕色的府绸轻衫,只看那料子便知不是她自己的衣裳,便问翦月:“这件衣裳可是带错了?我并没有这样的衣裳。”
第142章 华美汉服
不待翦月开口,月牙先笑道:“师父心思可真细致,不是自己的物件,一眼便瞧出来了。”
说罢,走至悬挂衣裳的横杆前,将那件浅藕色衣裳拿下来,在怀袖身上比划着说:“不瞒师父,这件衣衫是我的,不过师父千万别误会,我还没上过身呢,是新的,师父先看看这样式喜不喜欢?”
怀袖轻轻展开裙衫宽阔飘逸的下拜,长长的,同样飘逸的水袖,浅青色苏绣的合欢枝滚边儿细细地绣了一圈儿,这是件汉家女子的装束,怀袖一看便知是精工细致的。
从绸缎的选料到女红绣工皆属商品,且是由江南成衣匠人所制,北方的成衣铺子定做不出如此细致的伙计,即便是宫内的成衣匠人,也多半制作旗服在行,制作汉家的衣裳绝做不出如此精致曼妙。
“好飘逸的衣衫裙摆。”怀袖由衷赞许后接着说:“若我没猜错,这件衣裳不是咱们北方的手艺吧?”
月牙惊叹:“师父实在太厉害了,什么都懂得,啥都瞒不过你的慧眼!”
“那还不快点如实道来”怀袖对这裙衫的来历也极为好奇。
“这件衣裳的确不是咱们京城里的裁剪师父做的,是前年勤嫔回南面省亲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礼物,我当时身材尚幼,穿着有些大,就收了起来,今日想着师父要去参加斗茶大赛,这件衣裳师父传着正合适,就找了出来。那,跟师父的身形正合适。”月牙解释完,将衣裳在怀袖身上比划。
一旁侍立的翦月等诸宫女见了,皆赞叹不已。
怀袖却将衣裳小心翼翼地收起放在月牙怀里,温和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说:“你的心意我领受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况且当年你身形年幼穿不得,现在你与我身形相当,正穿着好看,你留着穿吧,你打扮的好看,我这做师父的也同样高兴。”
说完便叫翦月为自己梳理妆容,待翦月为怀袖洗漱完,刚在妆镜前坐下,却见翦月在镜子里对着她努了努嘴。
怀袖扭头看时,不禁浅笑起来。只见月牙抱着衣裳坐在怀袖床边闷不做声,耷拉着头一副失落景象。
怀袖心中不忍,便起身走过去轻轻牵住月牙的手说:“好丫头,别为这个事儿伤神了,这衣裳原本是勤嫔跟你好,为你带回来的,如今你让给我穿,她见了心中会不自在的,或以为你嫌弃她,反倒不好。”
“师父若是担心这个,便是不碍事的,这次勤嫔没跟着来,即便是来了她见师父穿着好看也会喜欢,勤嫔最是温和良善且通达的性子,不会因为这些恼的。”月牙见怀袖话语显露松动,便又极力相劝起来。
怀袖再无话可驳便只得说:“可这件是汉家的服饰,会不会犯了咱们宫里的忌讳?”
月牙站起扬着脸道:“这个师父尽管放心,皇叔父后宫中好几位南方的妃嫔平日也偶有穿汉家服装,皇叔父以前很喜欢看勤嫔穿着汉服翩然起舞的模样。”月牙说的手舞足蹈,最后神色微微沉寂说道:“哎,只可惜……”。
怀袖不解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去年年初勤嫔小产后,身体一直羸弱,直至此时依旧缠绵病榻,太医说勤嫔身体不易远行颠簸,因此今年没来承德,留在宫内静养呢。”
月牙语气中难掩惋惜之情,紧跟着又捉住怀袖的手说:“师父,我了解皇叔父的脾性,他也喜欢汉族的问话,平日里也时常教授我们这些阿哥公主们要尊重汉家经史,你这么穿,他一定很喜欢!”
怀袖方才听见月牙说起勤嫔的事,心下有些动摇,此时听闻皇上会喜欢,便又激起了心中的逆反情绪,正开口要推脱,旁边侍立的翦月却开口劝慰道:“姑娘,你就穿吧,可别付了月牙公主这一片心呢!”
“是啊……”旁边侍立的众宫女也都纷纷附和劝道。
怀袖再无可推说,便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月牙见怀袖同意,高兴的竟然跳跃起来,一时也不顾及公主身份,一手拉住怀袖将衣服塞进她怀里,推着翦月说:“翦月快伺候我师父更衣。”
接着又挥手将其他人赶着出去,口中连声道:“你们几个都退出屏风外面守着。”
月牙吩咐毕,回头笑嘻嘻看着怀袖,调皮道:“徒儿可否在此伺候师父更衣?”
怀袖粉面微红,嗔斥道:“你这淘气的丫头,还不快去,不然我可不穿了!”
“嗻!徒儿遵命,那徒儿就在外面恭候师父的仙姿喽!”月牙单漆跪地,学着那些大臣们掸了掸衣袖做了个单漆跪地的姿势,巧笑着退至屏风之外。
翦月独自留在屏风内伺候怀袖更衣,不多时便听屏风后面传来啧啧叹息。
“师父快出来,我都等不及了!”月牙憋不住催促道。
“姑娘出去吧”又听见翦月的声音,接着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人,却是翦月,对着月牙眨巴着眼睛笑,用手指了指屏风内,又摆了摆手。
月牙当即明白怀袖是不好意思了。便说:“师父,先出来给我瞧瞧,若是穿着不舒服再换下也不迟呀。”
月牙说完,只听见屏风后面一阵摆弄裙摆的声音,跟着脚步窸窣,怀袖转过屏风走了出来……
今日是康熙茶宴的第二日,也是正式进行斗茶的日子。昨日的茶艺表演成功调高了众人的兴致,对此次茶宴接下来的项目越发的起了兴致,康熙和孝庄皆对此间的演绎甚是满意,早搁下话,只等瞧今日斗茶的正头戏码。
斗茶,这一雅趣起源于盛唐而兴盛于宋,宋朝皇室饮茶之风较唐朝更盛,直至宋徽宗时达到顶峰,赵佶曾亲自撰写过一部品茶的名著,名为《大观茶论》。
自明朝后期因对汉文化的逐渐漠视而渐渐淡化,直至明朝又逐渐地兴盛起来,清人入关后,高祖皇太极原本就对汉文化十分感兴趣,直至世祖顺治帝时,越发崇尚汉学。直至本朝,康熙皇帝成年亲政以后,更加重视满汉文化的融合,民风日益开化,一些旧时的民俗便更加兴盛起来。
第143章 常宁疑语
斗茶源于点茶法的兴起,又因此法穷精极巧,在宋朝时也只在富商贵族中间流行,因此后世流于民间对于此种饮茶方法的记载资料极其少有,时至清朝,点茶法以及斗茶的行事讲究虽然恢复,但其制作技艺却已经比无法与宋时相比了。
怀袖曾在外祖母的藏书中看到过一部北宋苏辙所著的一部《和子瞻煎茶》,对其中描写生动细致的斗茶情景极其倾慕想往,便下了一份功夫或请人制作或悉心搜寻,将斗茶中所需一应的器物都搜集齐整,按照书中详细记载的点茶方法相仿古人,竟做了出来。
怀袖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当年在高祖皇太极身边的时候曾见识过一位中原的文学贤士给皇太极演绎点茶法,当时尚年幼的固伦瑞敏公主对此种中原的饮茶方法一见倾心,特将其中每一步骤做了详细的记载。
后到怀袖研习点茶法时,固伦瑞敏公主特地寻出当年做的记录一步一步给怀袖指引,祖孙二人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对点茶法的茶品新添了多种茶品,因此,怀袖对于斗茶主要的烹茶工艺点茶法,也算是颇有研究的。
怀袖入宫前,其他一应的心爱之物皆被外祖母令其额娘冬果尔尽数散去,唯有这套点茶器具,准许她带了来便随着一同带进了宫内。
怀袖在填写所需用的物件时,只填了一只小药撵,旁人皆不明其意,怀袖也不做多做解释,只说有这一件东西即可。
茶宴大会前夕,怀袖便整理好了茶具,用一直漆红的小木箱收拾好,斗茶当日,叫两个稳妥的小太监,小心抬了去前一日举行茶宴的月汐凝岚殿。
怀袖仍旧与月牙同坐了一顶肩舆来至月汐凝岚殿,承德地处山北,昼夜温差大,晨曦与傍晚清风微带着寒凉,因此,翦月怕怀袖惹了寒凉,特在外面加了一件银白暗纹云锦披肩。
怀袖本不想因穿扮招惹旁人侧目,添了此一件也正合心意。
今日的月汐凝岚殿与昨日同样喧然热闹,旁边还多了好些宫女太监,想来必定是昨日听各自的主子说了如何热闹的便动了心思,央求了主子来见识世面的。
月牙和怀袖刚坐定,常宁便满脸堆笑向这里走来。
“六叔今日的装束好生精神,可是昨日相中了哪家的闺女,今日叫皇叔父给你指婚的?”月牙见常宁没穿官服,只穿了一件平时穿的长衫,却是簇新的,先调侃一句。
“小丫头家,说话总口无遮拦,改天叫你师父好好教教你!”常宁口中随嗔怪,却只用了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月牙的鼻尖儿,充满了宠爱。
“奴婢给恭亲王请安。”怀袖低身行礼。常宁赶忙摆手免礼道:“怀姑娘既然都做了月牙的师父,以后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行礼就免了。”
常宁紧跟着悄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准过些日子该我给你行礼了呢。”
“王爷说什么?”怀袖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开口问道。
“啊?呃,没,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呵呵,自言自语。”常宁嬉笑着含糊带过。
月牙刚才也听见他说话,却也没听清,便道:“六叔,你若是敢欺负我师父,当心下一次我那你这件衣服擦砚台。”说话间面露狡黠之色。
“我哪里敢欺负你师父,你师父眼下可是皇……皇太后老佛爷面前的红人儿呢。”常宁说完轻吁了口气,方才疾转话头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幸好反应的够快。
想着这些,对怀袖呲出一口的小白牙,点头笑道:“对吧,怀姑娘。”
怀袖浅然淡笑问道:“王爷负责料理这茶宴大会也甚是辛苦,莫不是又什么事要交代的,怎有空在这里与我们闲聊?”
常宁闻听一拍脑门,伸手点着月牙道:“你看你看,都是你扰的,我连正经要说的事险些忘了。”
常宁说着,从袖管儿内掏出一张白娟,上面罗列着数行像是名单似的文字,略扫了一眼对怀袖说:“今日是斗茶大赛,我特地告知你,你是第三个出场,排在兰贵人的后面。可记好了。”
“兰贵人也参加了斗茶?”怀袖忍不住脱口问道。
“嗯,是啊,怎么?怀姑娘认得这位新近的贵人?”常宁道。
怀袖赶忙笑着摇头道:“我哪里认得这样的贵人,兰贵人未进宫前是索大人的掌上明珠,且是赫舍里皇后的亲妹子,这想必宫内无人不知吧。”
常宁点头称是,又说了几句便去忙旁的事了。
怀袖心内暗想,宝兰平日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竟也参加了斗茶技艺,不由得心内暗自讶然……
今日的天气越发的晴朗剔透,天空似倒过来的明镜,一丝云都没有,一碧万里,晴炼如洗
月汐凝岚殿内如同昨日一样金碧耀彩,宫灯高悬,金龙大宴桌上摆放着时鲜果品和各色精致的果脯糕点。康熙和孝庄还没来,四座闹哄哄众人聊天解闷儿。
“师父,我瞧着今天来的人比昨个儿还多呢!”月牙四下环顾了一圈对怀袖说道。
怀袖含笑点了点头,悄然掀开身旁漆红的小木箱看了一眼里面斗茶的器具,见那一只青釉的瓷罐完好安放在箱内,心中安然,又轻轻地将箱盖合上了。
怀袖也不与众人闲话,只似无意地摆弄手中那朵刚采摘的含苞待放的白茶花,淡黄色的花蕊上抖落的花粉散落在怀袖的手指上,飘散着阵阵淡雅自然的芬芳。
过不多时,孝庄携着康熙一同进入殿内,众人依旧跪了安,苏麻喇姑仍旧坐在怀袖身旁的桌上。
苏麻喇姑刚落座,回头望着怀袖轻盈笑问:“今日该有你的节目了吧?”
怀袖含笑微微点头。苏麻喇姑看了看怀袖身旁的小木箱问:“需用的器具物品都准备稳妥了吧?”怀袖点头道:“谢谢姑姑挂念,稳妥了。”
苏麻喇姑微微点头又问:“排了你的顺序是第几,告诉了么?”
“是第三个,清早恭亲王来告诉了。”怀袖回道。
第144章 龙华惹事
“我知道你做事稳妥,今日便只等着看你出彩了。”苏麻喇姑难得诙谐玩笑说道。
“不叫姑姑取笑便罢了,原本就是来充数的。”怀袖浅笑应答。
二人正聊着,康熙起身说了些暖场子的话,便亲自宣了斗茶大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参加斗茶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张英之妾邹氏。
邹氏也是江南人,且出身书香之家,因此举手投足只见也如昨日的韩氏一样自有江南女子的温柔味道,还未行茶只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邹氏刚入府不久,还是新人,见了人多略有些怕羞,脸始终嫣红且略低垂着,走上来先给康熙和孝庄磕了头,想是江南汉家女子穿惯了裹着脚的小绣花鞋,还不习惯花盆底,刚站起来,脚底下却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歪,忙伸用扶了一下旁边的花梨木小茶几,才稳住身子,却显得越发紧张局促。
邹氏带来的确是点茶法用的茶末,只是已经加工好了的,只在旁边小红泥炉上面煮了水,尚或是心中因实在紧张,炉火拨的过了,火苗直冲至铜炉两侧,不多时便烧滚了一壶水,只是水滚太盛反溢出壶盖,将炉内的火炭反扑的荡起一阵白色的烟气,旁边侍立的宫女赶忙过去看是否有烫伤。
邹氏腼腆回应无事,又拿了茶巾小心翼翼地垫着铜壶柄,将水注入杯中,便静静地侍立在旁等候了。
常宁作为茶宴大会的监使官,早瞧出了邹氏紧张,见已将水注入杯中,便起身问道:“是否可以记录‘咬盏’的时间了?”邹氏仍脸面潮红只轻轻点了点头。
常宁便命旁边的一个小太监捧上来一个沙漏,常宁亲自将沙漏放置在茶碗旁边,只见沙漏中细腻的沙粒缓缓漏下,常宁与顾贞观,容若,张廷玉四位评官都站起来走至茶盏旁,细细瞧着杯盏中的汤花。
康熙也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杯中的茶汤,不过只站了片刻便又回去了,众人都略显紧张,屏气盯着沙漏。
怀袖知道这是在观茶了,因在座位上无法看见杯盏中的茶汤,也只能注视着旁边的沙漏,只见沙漏才刚落下不到少半的细沙,张廷玉便说道:“出水痕了。”
其他三人围拢着一看,纷纷点头,常宁将沙漏放倒,请邹氏过来看,邹氏走近看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常宁端起茶盏走至康熙和孝庄双手献上说:“请皇上太皇太后鉴赏。”
康熙看罢点了点头,孝庄细瞧着杯盏内的点点茶花儿,却微微皱起眉心问:“我瞧着这茶怎么跟咱们平日里喝的不一样呢?”
常宁手端茶盏笑道:“老祖宗,这是茶末,的确跟咱们平日里喝的茶有些不同,却是跟前儿月牙送您那幅画儿上的一样。”
“哦……”孝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这叫什么茶来着?”
“回老祖宗,这叫做点茶法。”常宁说道。
“这‘点茶法’是什么个意思呢?”孝庄似要刨根问底似得。
常宁呵笑说:“老祖宗,此刻可不能跟你说这个,这问题先搁在这儿,一会儿自然有人给你解,且比我说的精彩多了,给您先留着个念想儿。”
“行,那我就等着,今日你们是评官,我知道你们这里面都有规矩,我遵守就是了。”孝庄向来随和,便笑着叫邹氏退下去了。
接着走入殿内的便是新进的宠嫔宝兰。
宝兰今日身着一件枚红色滚边紫葡萄藤的锦缎旗服,白娟做的龙华上绣着掐金丝的团凤图案,轻盈的水腰随着笔直的宫步轻轻摇摆,虽然只是贵人,大拉翅旗头左侧反复插缀着繁复妖娆的玉雕花瓣层层叠叠,右侧一直鎏金的飞凤步摇随着脚步的韵律轻轻摆动。
索额图此时也在殿内,就坐在旁侧的宴桌前,瞧着自己的女儿自入得殿内,那气质中颇具皇家威仪,心中甚是满意,不觉喜色飞上眼角眉梢。
宝兰走至殿中央,慢慢地低身下拜,含着嗓音细声慢语说道:“臣妾贵人兰氏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熙刚开口说了句:“兰贵人平身吧。”
康熙话刚落,却听得旁边的孝庄说道:“兰贵人这身装扮好生华艳,我瞧着你这衣裳的绣纹甚是喜欢,只是上了岁数,眼花看不清,你走近来些,让我仔细瞧瞧。”
宝兰闻听孝庄此言,面带桃花色,起身款步走至孝庄面前,孝庄面色和蔼注视着渐渐走进自己的宝兰,待她站定,孝庄却没看她身上的衣裳,只伸出手将其缀于胸前白绢的龙华轻轻地撩起来仔细端看。
怀袖等不明缘由只是好奇瞧着,可孝庄身侧的苏麻喇姑却眉头微蹙。
果然,孝庄看了一会子,将龙华放开了,浅笑问道:“你现住在哪一个宫中?”
宝兰闻听太后如此问,只当太后喜欢自己,定是喜事便赶忙回道:“回老祖宗,我目前所居绯华宫。”
孝庄接着问:“你宫内的掌事女官可跟了来?”
宝兰闻听孝庄此问心内虽然纳闷,嘴上却不敢怠慢,赶忙回说:“跟来了。”
孝庄闻听,对旁侧侍立的太监说道:“宣绯华宫掌事女官。”旁侧站立的大太监闻听赶忙高声喊道:“宣,绯华宫女官觐见……”
旁边立刻就走出来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宫女,走至殿中央跪地叩头道:“奴婢绯华宫掌事女官梨香叩见皇上,太后……”
“你先起来,过来我有话问你。”孝庄此时收了笑,面色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份庄重尊贵的皇家威严之色。
下面坐着的八旗贵胄以及亲贵大臣们都不知道什么缘故,也不敢出声,只静静地坐着瞧,索额图也是纳闷,心内却已有些不安起来。
梨香站起身走至太皇太后身前,因宝兰是主子,所以并不敢与宝兰比肩而立,只站在宝兰身后旁侧位置。
孝庄指了指宝兰身上说:“你上前几步,看看你主子今日穿戴的是什么?”
第145章 灵巧应变
梨香闻听此话,还没看脸就已经吓地惨白。
小心踮着脚,探头向宝兰胸前看了一眼,吓的赶忙跪在地上一连磕了数个响头,口中颤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全是奴才一时疏忽,并未注意主子出门时候换了这个……”梨香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有声,声音已带了颤抖的哭腔。
宝兰见梨香如此情景,却扔不明缘故,但见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心中猜到定是自己哪里错了,却又不知究竟错在何处,满脸疑惑一时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垂首站在当地。
孝庄看了宝兰一眼,沉声问:“你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呢,对吧?”
宝兰低了头,如实回复:“臣妾确不知,还请太皇太后赐教。”
孝庄继续问:“我先问你,你脖子里的这条龙华是哪儿来的?”
此时,坐在旁侧的康熙闻听此言,才认真去看宝兰胸前那条白绢龙华,这一细看,便觉确有几分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宝兰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龙华,即刻底气十足地仰起了头,说道:“这条龙华是我姐姐赫舍里皇后在世时,送给我的。”
孝庄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赫舍里当年临终时候赠与你的,对不?”
宝兰闻听孝子此言,顿时惊诧地目直口张,顿了片刻才吞吐说道:“正,正是……”
孝庄看着宝兰惊诧的目光,脸上露出微笑道:“你一定纳闷儿我是如何知道的,对吧?我这就告诉你。”
说罢,孝庄指着宝兰胸前的龙华,对旁边端坐着的康熙皇帝说:“这条龙华原是我当年送给赫舍里的。我记得非常清楚,她临产的前几天去我宫中给我请安时候,脖子里还戴着这个,那时天气已经炎热,我就说她:‘身子重了就不必拘泥于这些穿戴了,以轻便利落为要’,她却说:‘别的都不戴了,只戴着这个,因是我送的,便图借了我的福气给孩子讨些吉祥。’因此,这件东西我印象极深。”
康熙闻听,再看那条龙华似想起了什么,隧剑眉皱气,斥道:“宝兰放肆,这东西岂是你当下的身份能佩戴的?”
宝兰闻听赶忙跪地叩头道:“求太皇太后宽恕我无知之罪。”说罢,也是连连叩头。
此时下面的索额图快坐不住了,刚才听见孝庄说那番话的时候,额头上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此时可大可小,若不追究,则只斥责几句便了事儿,若追究起来,则是以下犯上,被打入冷宫也不为过,此时,便是只听上面的一句话了。
孝庄微含笑意道:“我想,你姐姐当年临终前将此物赠与你,想必是想提点你行为皆尽高贵端庄,只是你还未深解她的意思,这个东西你也不是不能带,只不过戴的早了些。”
说罢对旁侧跪着的梨香说:“你既已是掌事宫女,就算没伺候过先皇后赫舍里,也应该明白那团凤图案,唯有皇后才能用得,旁的嫔妃是无权使用的,依我看,你对这些宫规戒律尚不明白,也就没有资格做掌事宫女,下去领十板子,去尚衣局当差吧。”
梨香哭着磕头谢恩,被两个小太监带走了。
宝兰跪在地上,听着刚才孝庄对梨香的发落,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有孝庄在场,又是后宫之事,康熙虽然贵为皇上,后宫主事却只能全凭太皇太后孝庄料理。
孝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宝兰说道:“你也起来吧,念在你新入宫,这一次就不追究了,只以后要学会行事收敛才好。”
宝兰闻听不再追究,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赶忙磕头,口中连连谢恩。孝庄命其免礼平身,仍旧让她继续参加斗茶大赛,至此一节算是翻过去了。
苏麻喇姑缓缓舒了口气,连怀袖刚才也是替着宝兰担心了一把。
虽然刚与她有过口角之争,却毕竟是些不足提及的私人小事,如今日干系前程的大事,怀袖心内却并不希望宝兰受到重罚。
幸好此事由孝庄料理,孝庄平日参禅礼佛,心内常存善念,刚才处置那掌事宫女,不过只罚了十板子只破个皮肉,叫她长些记性,并未刻意为难。
怀袖见宝兰站起身,回到殿中央的花梨木茶桌前时,已完全没了刚进殿时的气焰,小心翼翼地煮了水,烫了两只紫砂茶碗没用茶匙取各取出一些茶叶放入到紫砂茶碗内。
此时水已滚沸,宝兰提起铜壶在紫砂杯中轻轻注了水,怀袖心中正纳闷时,却见宝兰端着托盘来至康熙和孝庄面前,将茶奉上,低头说道。
“方才,老祖宗的教诲我铭刻于心,今后定收敛行事,行为端庄,今日我只悉心冲泡这两盏太平猴魁贡献给皇上,老祖宗,请皇上和老祖宗饮了此茶,也算给我一个悔过再生之契机,我今后常去老佛爷身边伺候学习礼教,只望能及得上家姐当年的万分……”说罢单膝归于地上,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呈于康熙和孝庄面前。
孝庄笑道:“听你说话也算伶俐乖巧,不过是无心之举,新人难免犯错的,以后小心些便是了。”说罢端了一杯茶去。
康熙也端了另一杯,说道:“你起来吧,既然老祖宗都不追究了,你以后记住便是了,不过,日后多去跟着老祖宗学些东西倒是应该的。”
此时,宝兰已经款款起身,眼中略带着微红,水雾含烟望了一眼康熙,柔声说道:“多谢万岁爷教诲,臣妾记下了。”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从刚才奉茶这件事来开,宝兰进宫这些日子确实行事长进不少,怀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无意间落在对面的裕妃脸上,只见裕妃捏起一颗瓜子缓缓放进口内,斜睨着目光,唇边挂着轻蔑的笑意。
怀袖收回目光,轻轻地放下茶盏,在月牙耳畔说了句:“我先去了。”便旋身由后面退下去了。
此时,常宁已经宣了怀袖的名儿,有宫女过来将怀袖随身带来的漆木箱抬去,一一将里面的一应器具陈设出来,安置稳妥后,又纷纷退了下去。
第146章 灾星祸乱
刚才那件事一耽搁,此时已是临近晌午,日头渐烈,怀袖将清晨翦月给添的披肩褪下,旁边随着月牙的宫女接了过去。
怀袖略整理仪容,顺着殿门口铺着的猩红毡子,缓缓步入内殿。
康熙正端了茶盏探身与孝庄谈笑,抬眼看时,只见正门前一抹清雅藕色的散花烟罗,翩然若栩栩生风,缓步如行于水上,漫行而来。
轻嫩欲滴的娇柔那样的纯净,净的如一地晨露,莹波流慧,羞晕彩霞,微垂螓首浅笑盈盈而来,垂立在殿堂中央,宛若芙蕖出渌波。恰似,繁华三千只如东流之水,凌波而出更见柔骨滢滢。
坐在康熙身旁的容若,常宁,顾贞观,张廷玉也都忍不住目光流连。
容若从方才怀袖出现在门口那一刹那,脑海中浮现出去年约莫正是此时第一次见她时候,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忽然想到此刻俩人虽近在咫尺却身不由己,不禁黯然端起了酒杯,只觉心中生出人面依旧,却天涯咫尺的悲凉。
顾贞观回头正见容若独饮,忍不住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容若的手背。提起酒壶给自己和容若的酒杯中满上酒。
怀袖轻轻拂了拂无风自翩的阔袖长带,低身拜道:“奴婢怀袖见过万岁,太皇太后,祝万岁龙体康健,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怀袖说完,只等着上面康熙回说免礼,却迟迟未听见上面说话。
此时的月汐凝岚殿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怀袖不敢抬头,只以为自己刚才说的声音小,便又说了一遍,仍旧没有动静。
孝庄侧身悄悄在康熙耳边说道:“万岁爷,你让人家起来呀。”说完,浅笑着坐直了身子。
康熙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免,免礼吧。”说完,但见手中的茶杯还握在掌心里,不觉为方才当众失神略显出尴尬之色。
怀袖纳福起身,开口道:“奴婢今日所献茶技乃是延继了宋朝著名的点茶一法烹制茶汤,因此,全部的过程略显繁复。因此,奴婢先一一交代。”怀袖说话时,整座殿内鸦雀不闻,只听见她一人烟霞之音婉转流淌。
怀袖先拿起花梨木茶桌上的一只精致的锡雕茶罐,将茶罐打开取出一颗圆球状的茶团儿说:“这是产自福建北苑的著名的龙凤团茶,我今日所选茶属小龙团中的一种,又名为瑞云祥龙,这种茶的一大特点便是汤色呈雪花般莹白,美丽异常。”
怀袖说完,放下茶叶,又拿起撵,杯盏,击拂等器具一一作了介绍,便开始正式地演绎点茶之法。
此时,有宫女捧过红泥炉,给里面添好了竹炭正要点燃,怀袖轻道:“我自己来吧。”宫女将火石火镰交到怀袖手里便退下去了。
怀袖点燃了一张引活用的木条,轻轻将木条塞入竹炭下方,用一根吹筒轻轻吹了一下,只见炉膛内一道火苗剧烈窜动。
怀袖感觉不对,赶忙起身,刚直起身子,突然听得红泥炉内“砰”的一声响,怀袖只觉得一阵炽热的气息向自己扑来,赶忙抽身向后一滑了几步,幸亏有些功夫躲得及时,否则那迸溅四射的火焰定会扑在身上,将衣服燃起来。
此时,已有侍卫,太监纷纷跑进来有的保护皇上,康熙却说:“先去看看怀姑娘有没有事儿。快,传御医!”
旁边坐着的容若和苏麻喇姑几乎同时站立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怀袖。
此时的月牙怎还能坐得住?早跑过去,扶住怀袖的手臂上下前后查看,口中更焦急询问:“师父,有没有伤着你?”
此时有宫女过来查视怀袖,见其确实没受伤,才禀奏了皇上,孝庄。
孝庄面色微沉,肃声道:“怎好端端的,炉炭竟突然暴了出来。”
孝庄话音刚落,旁边站起一位,正是镶蓝旗下时任巡抚布政司卓奇。
只见卓奇站起身,先向上一拱手,说道:“前日,钦天监监正陈大人曾言:近日有一红色暗星接近紫微宫,这几日,那一颗暗色星子似乎已经逐渐进入紫微宫中逼近帝星,致使帝星晦暗,且陈大人当时说过,此遮蔽帝星华彩的暗星从南方而来,属火,当体现火象。”
卓奇说罢,意有所指地瞪着站在殿中央,神色刚稳定下来的怀袖。
在坐的众亲贵大臣闻听此言,目光瞬间都聚在怀袖一人身上,怀袖也颇感惊诧地微蹙起绣眉。
只听下面当即有人悄声说道:“难道她就是那颗暗星?”旁边有人接话悄声道:“那可没准儿,你没听自古道‘红颜祸水’么?”
又有人压低声音附和:“可不是么,据说当年武则天入宫时候,有人夜观天象便发现有异常。”,此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哎呀,那可了不得,得趁早发落了这灾星,否则,只怕会影响咱们大清江山的气焰……”
两旁坐的人你一言他一语地一轮纷纷,容若耳中听着那些议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起身为怀袖争辩,而桌子下面的手,却被顾贞观和长宁一边一个死死按压住。
月牙挽扶着怀袖的手臂,越听越按耐不住心中的恼火,凌目瞪向卓奇厉声喝道:“卓奇,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明星暗星的?分明是你趁着刚才之乱,编排出来的。”
这卓奇原本是武将出身,闻听月牙公主针对他而来,顿时瞪大一双豹眼,大声叫嚷起来:“你说我编排?当时听见的又不是我一个人,那不信你问问,那天索大人,明大人,陈大人,那……”
卓奇说着,向门口的位置一指,正指在怀袖二姐夫马尔汗身上,说道:“马大人当时也在场,不信你问问他!”
怀袖顺着卓奇的手指看过去,正与二姐夫马尔汗遥相对视,怀袖心中顿时一惊,她万没想到此时居然会扯上二姐夫,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凌意,侧目看向一脸笃定神情,说她是灾星的卓奇。
卓奇,接受到怀袖凌厉的目光,转头将脸瞥向旁处。
第147章 亲情回护
卓奇一口气说出好几个人,因有了足够的证据,便志得意满地斜睨着月牙公主。
月牙才不理他那一套,开口说道:“那么多人听见又怎样,或许是凑巧方才炉火出了问题也说不准,你凭什么就说我师父就是那颗什么星……”
“你们在殿堂之上,当着众人吵嚷成何体统!”康熙突然沉声低喝道。
康熙一出声,下面在做的众人方才还哗然一片,此刻顿时鸦雀无声。
康熙四下看了看众人,事实上,刚才卓奇所言他此前也听说过,当日也的确有几位大臣在场,康熙看了眼索额图,只见索额图正闷头端着茶碗喝茶,想必是刚才为宝兰之事也觉得颜面无光,此时收敛低调许多。
明珠留在京城,此刻不在这里,康熙侧目又看了一圈,见陈廷敬正襟坐在座位上,便问道:“陈大人,你怎么看此事?”
陈廷敬曾做过康熙幼年时候的太子太傅,为人持重,且公正清明,是很得圣心的老臣,平日颇得康熙器重。
只见陈廷敬端正起身站立,对康熙,孝庄行礼毕,缓缓开口道:“回皇上,方才众人议论,微臣也都听见了,刚才卓大人所言只事,钦天监却有奏报,然微臣以为,此事毕竟事起突然,或有其他因由也说不准,微沉觉得还是先调查再做结论也不迟,此时再换一只红泥炉,换了新炭来,若是仍旧如此,皇上再发落也不迟。”
康熙闻听略点了点头,抬眼见门口宴桌旁站起一人,正是怀袖的二姐夫马尔汗,便问:“马大人,你站起身有何话说?”
怀袖闻听赶忙回头看时,只见马尔汗已经恭敬地走出了座位,双手抖了抖衣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安毕,说道:“皇上圣明,怀袖虽然是我妻妹,却是由微臣府中入得宫内,虽然微臣与其相处时日不多,但对其多少略有了解。”
马尔汗说至此,略顿了顿,继续说道:“方才卓大人怀疑她是炎星犯帝星,微臣想替怀袖说几句公道话,其一,怀袖出身北方边疆,北方属水,二来微臣闻听内人讲过,怀袖降生于初春,其时正值紫薇宫落东方,乃应属‘木’,且其落生时恰逢天降瑞雪,皆是土木水之本源,无论如何与火不沾干系的,望万岁爷明察。”
康熙仔细听着略点了点头,说道:“你所禀奏的朕知道了,你起来回坐吧,朕自会使人查明。”
“谢万岁……”马尔汗高声谢过,又磕了头方才起身归了座位。
怀袖回头望着缓缓归座的二姐夫马尔汗,眼内忍不住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曾住在兵部尚书府时候,与这位二姐夫并无过多的交集,原是连话都不曾多说过的,没想到此时他竟然为自己挺身而出,看来关键时刻一个“亲”字果真了得。
康熙说道:“刚才之事朕觉得陈大人说得有理,此事朕自会派专人去查,此刻先搁下。”
说罢注视着怀袖和声问:“怀姑娘,你还能继续烹茶么?”
怀袖闻言,赶忙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和笑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别破坏了此次茶宴的兴致,就请怀姑娘继续为大家演示点茶技艺。”
说罢回身对侍立在身旁的李德全吩咐道:“去派人把朕的御茶房的那只红泥炉搬过来,顺便把咱们宫里的炭带过来一些。”
“嗻,奴才这就去办。”李德全说完,转身跑出去吩咐。
康熙那番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旁侧坐的裕妃,宝兰等皆面色微变,就连惠妃也忍不住侧目看了怀袖一眼。
常宁当即吩咐几个太监,将刚才弄脏了的地方收拾干净,其中一个小太监抬那只红泥炉子正要搬出去,常宁却将其唤住,低声说:“你去把它放在我的座位旁边吧,我想瞧瞧。”
那小太监应了声,便将那只已经被熏的黢黑的红泥炉子放在了常宁的座位旁侧。
不多时,几名御前太监在李德全的安排下,将康熙御茶房的红泥炉和部分木炭搬过来,安放在了月汐凝岚殿正中央。
此时的怀袖,心下已经回复了平静,静静侍立在殿中央,等待一切再次预备妥当,宁和的仪容犹如方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似得,微微向上低身施礼后,继续点茶。
怀袖将团茶小心翼翼地捏开方才红铜的小茶碾内,细细地研成细粉,又从另一个瓷罐内取了几颗粉红色的干花骨朵放入碾内一起研碎,后放置在茶罗上又细致地筛了一遍。
筛过茶,怀袖将茶末放置在一盏白瓷的茶荷中,才细细解释道:“茶末筛的越细腻越好,这样茶末入水后便能飘起来,汤花也能凝结,从而‘尽茶之色’”。
坐在康熙身边的张廷玉忍不住低声赞叹:“果真是烹茶的内行,如此精细步骤,甚是少见!”
筛茶完毕后,怀袖将青釉瓷瓶中的水倒入提梁铜壶内,拿起火石火镰准备再次点火煮水,这一次,怀袖仔细看了看那红泥炉,又留心检查了木炭才开始点火。
众人见怀袖点火的时候,也都略显紧张,李德全已将身形侧在皇上身旁以防万一。
可这一次,却是安然无恙,红泥炉中的天火冉冉释放出橘红色的火苗,如温柔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提梁铜壶的手柄。
众人见无异常出现,便都放了心,怀袖心里也终于舒了口气。
然而坐在康熙旁侧的容若,却始终剑眉凝结,见怀袖此次点火再无异常,便趁着众人专注欣赏茶技时,悄悄俯下身子,细细查看起方才那只爆了的红泥炉。
怀袖将火吹至旺盛后,放下吹筒说:“煮水的火候以及水烧的‘老’或‘嫩’都有要求,也会至使茶的味道发生变化。宋徽宗的《大观茶论》中说到过水的标准是‘烫似鱼目蟹眼连绎迸跃为度’。”
转眼间,提梁铜壶内的水渐渐喷出白色的水雾,怀袖小心翼翼垫了茶巾,将水烧好后,怀袖用茶镊夹起预备好的两只黑鲉堆花加彩茶碗用壶中的水浇烫,口中亦不忘讲解释:“此一步为‘熁(读xie二声)盏’此一步是将杯盏加热,北宗蔡襄说过‘凡欲点茶,先须熁盏令热,冷则茶不浮’。”
熁盏完毕,怀袖用一盏小木勺从茶荷内挑了一点茶末放入茶碗中,接着注入沸水,又细致地调和茶末至浓膏油状,又解释道:“此一步为‘调膏’。接下来便可以进行‘点茶’和‘击拂’了。”
第148章 粥面粟纹
旁边观看者无不唏嘘惊叹,有人按耐不住低声感叹:“喝了半辈子的茶,也没见过这么讲究的,今日可算得上是开眼界了。”
怀袖说着提起刚才烧好了的提梁壶含笑环视四座说道:“此刻我要进行最为关键的一步骤‘点茶’,只是这点茶和击拂需要同时完成,我需要一个人来帮忙。”
话音落,旁边站起一位老者说:“我也曾研习过点茶之法,虽然不如姑娘技艺精湛,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不知姑娘另有什么其他要求么?”
众人寻声看过去,说话的老者正是当朝老臣陈廷敬。
怀袖刚才已知他的名讳,在北疆的将军府时也听阿玛提起过此人,知他不但为官清廉正直且对诗文书画颇有造诣。
怀袖没想到他居然会自荐帮忙击拂,赶忙低身施礼道:“奴婢没想到陈大人愿意帮忙,荣幸之至,陈大人,那就有劳了。”
陈廷敬走出自己的座位来到茶桌拿起一只小扫帚模样的器件,待怀袖将水点至茶碗中时缓缓地随着水流搅动茶汤,并不断旋转击打和拂扫茶盏中的茶汤。
怀袖见陈廷敬果然内行,欣然点了点头,二人配合的很是协调,不多时,便见汤液之上泛起片片汤花。
怀袖分别将两盏茶都点好,对常宁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去了。
常宁起身与顾贞观,张廷玉,容若四人同时走向茶桌旁,照旧拿了一个沙漏来放在一旁,康熙与孝庄也都从座位上走下来,细细地观看黑鲉堆花加彩茶碗中漂浮着的片片白色的汤花。
陈廷敬指着其中一盏茶碗,对孝庄和康熙说道:“老祖宗,皇上请看,这叫做‘粥面粟纹’,汤花均匀漂浮于水上,且没有凝结之状,是制作精致的茶末,如此久聚而不散则称为‘咬盏’出此二者则是内行之作了。”
康熙,孝庄以及常宁等人纷纷围拢在茶桌旁细细观赏杯中点点漂浮如雪片一般的茶汤,孝庄细细看着突然指着其中的一盏问:“怀丫头,这里面雪白中带着粉红色的是什么,看着怪鲜亮喜人的?”
月牙听说茶里面还加入了别的东西,也急着从座位上跑出来,挤到孝庄身旁挽住孝庄的手臂探头向茶盏内观看,口中忍不住赞叹啧啧:“哇,好漂亮呀,雪白的茶末中间点缀着几片鲜红,师父,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怀袖含笑回复道:“那艳红是红梅花瓣,奴婢查过《本草纲目》,这红梅花有除热安神之功效,想着天气渐热,前些天老祖宗说傍晚烦躁不安,便寻了些来将其加入茶内,可降热安神,正适合此季节饮用,而且这龙凤团茶原本是用白茶所制而成,茶末粹白如雪,加入红梅花瓣颜色也很好看,因此奴婢便姑且一试了。”
孝庄听着脸上不自觉的堆起笑道:“还是怀丫头有心,我不过随口说的一句,她便记下了,还特地寻了来,做得如此精细。”
说罢又低头闻了闻说:“我怎么闻着这里面还有一股荷叶的清香味?”
怀袖含笑说道:“老祖宗真是厉害,连这个都闻出来了。”说罢将旁边青釉瓷罐抱在怀里轻轻掀开盖子说:“老祖宗请闻闻这个。”
孝庄接过瓷罐闻了闻,一股嫩荷香荡悠悠飘散出来,顿时觉得鼻息间一阵清澈干爽,传给旁边的康熙,月牙等众人闻过,再一次赞叹不绝。
怀袖继续解释说:“这叫做‘无根之水’是奴婢今日清晨趁着太阳没起来的时候去荷叶上面采集来的,方才点茶用的也是这个水,因此有那样的味道。”
怀袖话音刚落,月牙赶着接下话茬道:“怪不得我大早去师父房中,见已经没了人影儿,过不多时又看她捧着这个罐子回来,原来是去弄这个,实在太用心了。”
孝庄听罢,慈爱地拍了拍搀扶着自己手臂的月牙的手说:“你师父可算得上是灵韵剔透少有的人,你可得好好跟她学!”
康熙站在旁边听见这话问道:“月牙什么时候拜的师父?朕瞧着这你这位师父不错,改天朕写一道诏书,叫你正正规规地拜怀袖为师,也收一收你那急躁的性子。”
康熙刚说完,孝庄面上佯装微沉道:“怎么?瞧着我这儿有个可心的人儿,麻溜儿地就要弄走?这我可不依,月牙要学便来学,怀丫头我还舍不得放呢!”
孝庄一番话说完,引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怀袖站在旁侧脸上虽然始终挂着淡然笑靥,眼梢却忍不住偷偷地撩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纳兰,此时他距离自己那么地近,怀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可是,两人虽身在咫尺,然却再无法更近半分,心中不由得翻出一份淡淡的凄然。刚才众人皆笑,唯独他虽也附和着轻轻牵扯出一丝笑意,但眉心却始终未曾舒展过,是方才听见太皇天后说“不舍得放”几个字,愁字又上心头了么?
孝庄和康熙回了座位,陈廷敬,月牙等也都各自归座,沙漏下面的集沙渐渐多起来,顾贞观,常宁,张廷玉,容若四位评判官围拢在杯盏旁边专注地盯着盏中的茶汤。
直至沙漏上面的细沙漏下了大半,方才见常宁说道:“露出水痕了。”于是,顾贞观便将沙漏放倒。其实即便不用沙漏,胜败也早已分明。
怀袖将茶汁端起,轻轻放在托盘内,款步行至孝庄与康熙座前,将茶盏献上略施礼道:“方才耽搁,让皇上,太皇太后久等了,请品茶。”
康熙,孝庄各自端起茶碗。
康熙目光温和,唇边含笑沉道:“茶好,等得再久也值。”
此一句说的声音低沉,旁人多半未听清楚,只旁侧坐的孝庄听得分明,孝庄轻呡了唇畔,目中暗含温色向康熙与怀袖二人各瞧了一眼,暗暗一笑,低头品起茶来。
怀袖收起杯盏,转回茶桌前,已有宫女上来收捡杯盏,怀袖正准备退下,忽然,一人站起身肃声说道:“启禀皇上,刚才的炉子上似有人动过手脚!”
第149章 茶炉疑案
怀袖闻言赶忙回身,见长身而立之人正是容若。
容若双眉紧蹙,面色肃然, 目光烁烁有神,望向康熙。
“哦?容大人发现什么了么?”康熙闻听也正襟危坐询问道。
容若手里提着刚才那只爆出火炭的红泥炉,走出座位来到殿前正中央,将炉子放在地上,说:“启禀万岁,臣在这炉子上发现了一些细粉状的东西,可否请一位太医来瞧瞧是不是硫黄。”
容若此言一出,康熙和孝庄脸色均是骤变。
康熙对旁边的李德全说:“传平日给朕诊平安脉的张太医觐见。”李德全应声传了下去。
不多时,一位白髯老太医手中拎着药箱走上殿来,行礼完毕,康熙和声道:“张太医,今日传你来并不是为诊病,朕想借您老的一双眼辨别一些东西。”
“不知万岁有何吩咐,老臣定当竭力。”张太医回复道。
张太医回话时,康熙已经给容若递了眼色。
容若轻轻点头,含笑对张太医说:“张大人,请您给看看,这炉上粘黏的是什么东西?”
张太医蹲下身子看了看那红泥炉子,只见容若手指的下角边缘,粘着一些细细的棕黄色粉末。便从药箱内取出一个布卷儿,小心翼翼抖开,里面细细密密地插满了银针。
张太医抽出一根捻在手里,将那棕黄色粉末挑起一些放在鼻息间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放在舌尖上舔了舔,笑道:“启禀皇上,可否借老臣一副火石火镰。”
旁边侍立的李德全闻听,赶忙差小太监找来递了过去。
张太医接过火石火镰,对着银针打出火星,只见银针头儿瞬间“呲呲”地燃起来。张太医将火石火镰交给李德全,拱手道:“万岁,老臣却定,此乃硝石硫黄粉末的混合物无疑。”
“什么?!”康熙一双剑眉紧蹙,龙颜即刻阴沉下来,孝庄坐在旁侧也是一惊。下面四座人等皆一片哗然,已有人悄声说:“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的……”
“张太医,你先退下吧。”康熙遣退了张太医,回头对常宁吩咐道:“恭亲王,这件事既然是在茶宴上发生的,就由你亲自去处理,务必给朕揪出那行恶之人!”
常宁闻听,赶紧旋身跪地磕头领命。
斗茶原本会的人就不多,报名的人也比前一日的茶艺表演少许多,因此传过了御宴,孝庄说身子乏了要回去,康熙见孝庄兴致不高,便传旨散了宴席。
怀袖同着月牙公主刚从殿内出来,几个小太监便将软轿便抬了过来,月牙公主正要偕了怀袖一同上轿,怀袖却一把拉住月牙说:“你且略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不待月牙开口转身疾步去了。
怀袖穿过几个臣子的绿呢轿子,来至一顶轿子前,附身施礼道:“怀袖给姐夫请安。”
马尔汗刚要转身上轿,不想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声音,赶忙回头见怀袖已低身施礼,马尔汗赶忙虚势挽扶道:“快起来,你如今是宫中的人,不敢当。”
怀袖缓缓起身,目中显露诚挚之情,虽然只是姐夫,但也毕竟是家人,怀袖心中难免感伤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姐夫秉言相助。”
马尔汗知道她定是为此事而来,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你独自在宫中,要处处留心呀,快回去吧,你在此久了不好,我也该回去了。”
怀袖点点头,忍不住问道:“二姐此次同跟随来了么?”
马尔汗摇了摇头说:“你二姐说不想来,留在府里了。”
怀袖说着忍不住眼圈儿微红问道:“她,还好吧……”
马尔汗点了点头,只挥了挥手,便转身上轿走了。
怀袖目送马尔汗上轿后,泱泱地随着月牙公主回了滴雨轩。
孝庄由苏麻喇姑陪着往松鹤斋去了,路上经过一片紫竹林,孝庄甚是喜爱便叫停了,落下肩舆,由苏麻喇姑挽扶着款步而行。一应宫女太监,除了竹青一人,其余皆远远地跟着。
孝庄走着,注视着紫竹林中如凤尾潇潇的竹叶,徐徐说道:“怀丫头一直在咱们慈宁宫,我平日见她也甚少与后宫中的嫔妃宫女们来往,连话也是不多的,怎么就有人设计到她头上来了?她又能惹着谁?不过一个才入了宫的毛丫头。”
苏麻喇姑微笑道:“或许是下面的太监宫女们不小心弄错了也说不定,这样的差子,原来也不是没有过的。”
孝庄扯了下唇角道:“我知道你是拿这些话来平复我的心,自打除了鳌拜,皇上亲政以后,后宫中的诸事我都不大管了,一来万岁爷长大了,二来赫舍里皇后去了这么久,总想尽早选出个合适的人来料理后宫,可……”孝庄话说了一半,轻叹着摇了摇头。
苏麻喇姑也垂了脸,静静地走,她虽然知道后宫主位空悬一直都是孝庄心里惦记的头等大事,可眼下一时也无计替其排解,也只能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孝庄低声说了一句:“曼姐儿,你多照料着怀袖那孩子点儿,我瞅着那孩子不错!”
苏麻喇姑应了一声,挽扶着孝庄的手臂,顺着紫竹林小石头路徐徐行远。
* * *
“六叔,你怎么来了?”
怀袖正坐在窗棂前发呆,突然闻听院内传来月牙的声音,赶忙探身向窗外看去,果然见常宁从荷塘边走过来。
怀袖赶忙奔出居住的阁楼,向楼下而去,见了常宁礼也未施便道:“明日的茶宴大会,我可以不去么?身子突感不适……”
常宁闻言反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裕妃派人来说身子不舒服,明日不来了,我刚才去请老祖宗的安,老祖宗也说身子不舒服,刚路过这边进来瞧瞧,你也说身子不适,敢情是被你那一炮给吓着了吧,嘿嘿……”
常宁自顾自地笑起来。却未注意怀袖面色微敛,悄悄地低垂了眼帘。
月牙听了这话气急,照着常宁的胸口狠垂一记拳头。
“你打我干什么!没大没小的。”常宁止住笑,皱眉瞪视月牙。
第150章 荷塘私会
月牙也狠狠地白了常宁一眼:“哪壶不开你专门提哪壶,还不是找打!”
常宁这才注意到怀袖的神态,尴尬地干咳嗽了两声说:“呃,这个……既然明天大伙都说乏了,我一会儿去请皇上的旨,把明日的取消了吧。”
怀袖低敛了眉眼,轻轻地低身施礼道:“恭亲王若无其他吩咐,怀袖就先退下了。”说罢,徐徐转身向自己的观雨楼走去。
常宁见怀袖走了,情急喊着:“哎,怀……怀姑娘,我拜托你给我抄的书可抄了些了……”
夕阳西斜,最后一抹余晖也收在了树梢的枝叶顶端,夜色渐露出微芒,习风吹送来荷塘畔的水雾流岚,空气中揉入淡然芬芳,却又辨不清是哪种花儿送来的。
然而这种渺茫的期待掺杂了心底无法平息的不安在思绪中蔓延开来,难管难收。
翦月进来舔完烛,又退出去了,只剩下怀袖一人,拔下发鬓旁的银簪拨了拨灯芯,又看了一眼窗外,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沿着荷塘边沿徐步渐近湖中央的六角亭,中间回栏婉转却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得见,远远望去,仿佛湖中央突兀地耸出一个亭子孤立其中,那低矮的回栏早就被高高的荷叶遮挡的不见了踪迹。
怀袖静静地站在六角亭内,轻倚着亭内的朱红柱,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又回到后海边的渌水亭中……
“怀儿……”忽闻身后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怀袖一时以为是错觉,并没有立刻回身。
这样的错觉在进宫之后便时常出现,有时候是抄撰经文的时候,有时候是侍弄茶树的时候,但每每抬头或者回身,却是空无一人……时间久了,怀袖便习惯了,当错觉再次出现时候,只呡唇浅笑而已。
“怀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怀袖才仿若从梦中惊魂一般转身看去,那人长身而立在身后,溶溶月色轻轻浅浅地洒在他的脸庞上,如冠玉般清朗。
往日独自一人,再多的慨叹与无奈都沉淀入心底,表面依旧那般清澈宁静,然而,每一次与他面对,宁静的情愫之中就如同突然生出一根长着脆嫩叶子的青藤,在心里爬,牵连出心底所有的期翼,一直向上攀爬着。
怀袖如同一只翩然彩蝶投入容若的胸膛,顷刻泪水蔓延,容若亦懂得,只相拥不语,任由她的点滴珠泪侵湿衣衫。
过了一会儿,怀袖稍稍平息了情绪,缓缓从容若怀内抬起头,央视那一双如深井一般汪住自己身影的眼眸,忍不住凝言问道:“我想走,我想离开这里,带我走吧。”说着眼内又聚拢了一层水雾。
容若的心被那水雾迷蒙的泪眼戳地一阵刺痛,轻轻抚摸着怀袖鬓角漫下来的青丝道:“怀儿,委屈你了。”
怀袖只摇头,声带哽咽:“我不怕委屈,只想出去,求你,带我走……”说着已经泣咽不能成言。
容若知道,那个在殿堂之上举止落落的怀袖,在众人眼中早已木秀于林,拔节而出,其实内心里,亦如囚禁如金丝笼中的鸟儿,一心向往天际。
她原本还耐得住,只是今日之事定然触碰到了她心中的纯然净好,然深宫之内,这些尔虞相欺之事却是稀松平常,如今要怀袖用那颗洁净如雪的心去面对这些污浊不堪……
容若心中一阵疼,手臂用力将怀袖紧紧拥住,恨不得将其按压进自己的身体内永远不分开,永远为她遮挡住外面风霜雨雪的侵扰,撑开一片蓝天任她翱翔。
“怀儿,再忍耐些时日,一来,此刻的你若出宫,除非有太皇太后的口谕,二来,我的书就要刻完了,到那时,我便有足够的资本向万岁,太后请旨要你。”
容若说到动情处,双手轻轻扶住怀袖的双肩,低俯下脸,月色映着一双烁烁闪耀的星眸紧紧注视这怀袖盈亮如水的眼睛,充满真挚说道:“怀儿,我对你说过的话,便已经篆刻在了我的心里,只要我尚存一口气在,觉不留你一人受苦。”
怀袖望着那双如往昔一样炽热的眼眸,唇边轻轻牵出月牙一般的笑,面似秋水,微微颔首。
两人相依一时,怀袖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挣出容若的怀抱,问:“如今,你阿玛的事儿到底怎么处了?”
容若轻抚着怀袖柔软青丝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前些时皇上似有意要严查阿玛贪污河槽银两之事,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却又放下了,还听说有人故意陷害阿玛,皇上一时按下这件事,也未曾深究,万岁圣心深虑,不是任人随意揣测的,至于究竟如此眼下还尚不明了。”
说罢,又忍不住轻抚了抚怀袖的脸颊,安抚道:“你别为这些事儿操心,只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要紧,瞧你,进宫后越发清减了许多。”话语间充满怜惜。
“既然如此,那日顾贞观为何又不让我接近你?”怀袖心中犯疑,继续问道。
“顾兄那么做不过是为了你我好,眼下皇上带了我来承德行宫,就说明我阿玛的事儿暂时还未殃及于我,可宫内人多嘴杂,虽然皇上暂不猜忌于我,可未必他人没有旁的想法,人心似井,难以揣度,还是小心提防为好。再者……”
容若顿了顿,伸手撩开怀袖脸颊旁侧被风撩拨起的几缕发丝,说:“你可知你如今在宫内,也是备受瞩目的人物了。被人瞧见你与我那般亲近,对你对我都不好。”
“我?”怀袖指了指自己,手推着容若的胸膛,不悦道:“你从哪儿听来那些闲言碎语?旁人说的你也信得?”说罢,微含嗔怒扭过脸不理容若。
容若笑着温柔扳过怀袖的身子,和声哄道:“我又没说猜疑你的话,只是宫内人皆如此说,再者,你今日的华彩也是有目共睹,我心中也为你高兴,夜明珠岂有久被遮盖之理?”
怀袖一双莹波目凝视着容若说:“我的心思你明白,不管旁的如何,我只要你懂得就行。”
容若闻言,心中动容,将怀袖复拥入怀内,脑海中却莫名地想起康熙第一次在兵部尚书府见到怀袖身着女儿装时候的神情,心内泛起些许的怅然。
第151章 蛤蟆入身
容若听见怀袖如此说,忍不住开口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只是,尚若他日万岁……”
怀袖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抽手伸出二指,按压在容若唇上轻声喝止:“你若懂我就不该说此言!刚才的话我权当没听见,你以后再不得对我说这个!”
容若见她仍如此执拗,便只得住了口,轻轻拥怀袖的弱肩在怀内。
徐徐清风摇曳一池碧色连天的荷叶,两人共同轻嗅着淡淡莲香,恍惚间真似回到了渌水亭边,二人不觉渐渐动情……
突然,静谧中传来一声叱喝:“哈!这下可被我堵在这儿了,我看你们纵使百口巧舌,还能如何翻出花儿来。”
容若和怀袖惊讶得同时转身看过去,只见亭外栏杆处站立之人正是宝兰。
宝兰正一脸得意之色看着他俩。
怀袖侧目向四下看了看,见宝兰身旁并无其他随侍宫女太监,便猜想她是特意偷偷跟了过来的。
此时容若先前一步挡在怀袖身前,低身道:“御前一等侍卫纳兰容若,给兰贵人请安。”
区区几个字,容若神色肃然,话语之中丝毫听不出昔日宫外相识的旧情。
怀袖站在容若身后的阴影中,清晰地看到宝兰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看来她也始终无法真正的忘情,虽然已经做了帝姬。
“哼!亏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你二人竟敢于此私会,若此事被皇上知道了……”宝兰语气冰冷,刻意以此相要挟。
容若仍旧单膝跪于地上,说道:“兰贵人,今日之事皆容若一人强人而为,不干他人之事,若贵人处置,请只问容若一人之责,切勿伤及无辜。”
“哈哈,好啊,事已至此,你仍护着她!”宝兰说着,手指向亭中的怀袖。
但转过片刻,仍忍不住扔低头质问容若:“当年,我一片赤诚,若非她怀袖从中阻隔,我如今或许已与你相结琴瑟之好,如今,你仍不死心,还甘愿受她这狐狸精的拖累……”
听着宝兰口中这些话,容若始终面色无波,开口道:“兰贵人,您如今贵为千金之躯,请出言谨慎!”
容若这一番话恰激怒了宝兰,宝兰双目一瞪道:“此时你竟还敢威胁我?我这就喊嚷。引来巡夜的侍卫,这儿离着万岁爷的寝宫又近,咱们看看究竟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怀袖与纳兰闻听她此言,皆有些为难,若此刻宝兰真的叫嚷起来招惹了御林军来,事情恐怕真难收场、
正想着,忽然见一道人影儿从宝兰身后后面闪过,转眼来至其身后,抬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进了宝兰的后衣襟内。
宝兰突然觉得后背一阵湿凉,黏糊糊竟然还不停在其衣衫内蠕动,甚至用爪子挠她的皮肤,吓的顿时“哇哇”大叫起来。
那人影趁机挑至近前,一推跪在地上的容若说道:“呆子,你还不赶快走,愣着干什么!”
容若和怀袖此时方才看清楚,原来来人正是月牙公主。
容若拱手刚要开口,月牙狠狠推了他一把说道:“快走吧,以后再谢我也不迟。”
容若闻言,回身凝视一眼怀袖,施展腿上功夫几步越过栏杆,瞬间便消失在荷塘边的竹林里。
怀袖直至看不见容若的身影,方才深深呼了口气,看着旁边笑盈盈站着的月牙,心中一阵暖热,低身便要下跪。
月牙一把拉住说:“你是我师父,这是徒儿该做的。”
说罢,月牙公主笑看着旁边叽里呱啦乱叫乱跳的宝兰,说道:“师父,你说她该怎么处置呢?”
怀袖看着宝兰此时已经连跳带叫地毫不顾忌形象,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问:“你到底给她衣服里放了什么东西,把她吓成这个样子?”
月牙摆了摆手,一副若无其事的口气道:“也没啥,就捉了只蛤蟆放进去,没想到把她吓成这样,这兰贵人的胆子也忒小了点儿。”
旁边跳脚的宝兰闻听月牙给她衣裳里放了只蛤蟆,越发的哭叫起来说道:“我平日最怕的便是蛤蟆,你……你……呜呜……”说着一边哭一边叫嚷的越发大声。
此时夜已渐深,四下寂静只闻早蝉鸣叫之声,宝兰的哭叫声在夜空下传出去老远,这距离康熙休憩的清宁宫极近,不多时巡夜的御林军便闻声赶了过来。
点着火把的御林军走近一看,为首的侍卫统领认得月牙公主和兰贵人,先上前给月牙行礼,月牙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那侍统领见兰贵人又是挑又是叫嚷,簪环散落,发鬓歪斜,头发散乱不成样子,口中叫嚷之语又听不清,俨然一副换了失心疯的模样,便问:“敢问公主,兰贵人这是……”
月牙此时已经笑得肚子快抽筋了,只断断续续说:“兰贵人衣服里,窜进了一只蛤蟆,你去帮她抓出来就没事儿了,哈哈哈……”说罢又捧腹大笑起来。
那侍卫统领闻听也差点笑出来,只强憋着,却又无奈,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便接近皇帝嫔妃,可眼下又不能指使月牙公主去抓蛤蟆,一时踌躇无奈。
怀袖见那统领为难,此时夜已深,若真惊动了皇上,追究起来也不好应对,便上前两步说:“将军可先派了人去宝贵人所居的宫中,将她平日随侍的宫女找了来便可。”
那统领闻听赶忙谢过,自派人去找。怀袖挽住月牙的胳膊说:“公主,今日时辰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这儿就交给将军吧。”
说完拉了月牙的手往回走,经过宝兰身旁时,月牙忍不住问:“那东西还活着呢?哈哈……”
“快走吧……”怀袖看宝兰已经很狼狈了,便强拉着月牙走开了。
宝兰恶狠狠瞪着二人走远,却也无可奈何地继续又蹦又跳,连嚷带叫……
轻闻露水中的花香,眺看远山带来的风的呼唤,怀袖坐在观雨楼庭前的竹椅上,旁边放着红泥茶炉,提梁壶上水雾袅袅。手中握着一部《商调蝶恋花鼓子词》,眼帘低垂,神情专注。
第152章 戏文诱学
“碧沼鸳鸯交颈舞,正凭双飞,又遣分飞去……”正看得口中轻诵回味时,头顶突然散落下片片雪白色的栀子花瓣,夹裹着淡淡的清香韵味。
花瓣落了怀袖满身满书,虽然打断了怀袖的思绪,她却并不气恼,头也回说道:“我清晨留给你抄写的都抄完了?拿来我看!”
旁边翦月提着一小篮竹炭来,放在红泥茶炉旁,望着站在怀袖椅子后面的月牙抿嘴窃笑。
月牙听见怀袖问,一张樱红小口嘟起说:“我是叫师父来传授功夫给我,都怪六叔事儿多,跟老祖宗和皇叔父说什么习字,念书,害的我每日这么辛苦,师父也辛苦,哎,师父这么聪明,没啥能难得倒你的,你教我一种法子,一下子就能学会那些迂腐文章好不好?”
怀袖托腮想了想,笑着一指院子中央那只羽翼尚未丰满的幼鹤,说道:“你让它即刻飞起来,我就交给你这法子。”
月牙扭头看着那只身上还毛茸茸的小鹤,柳眉皱起说:“它现在飞起来还不得摔死?翅膀都还没长好呢!”
怀袖浅笑:“如今你也如那小鹤一般,羽翼未丰,还没到振翅高飞的时候,老祖宗和万岁爷叫你读那些文章,也正是你的羽翼。”
月牙似懂地点了点头说:“我日后也能像师父这般博学么?”
怀袖点点头说:“当然,你若从此时开始精进读书,日后必定在我之上。”
月牙也会心地唇边轻含笑靥,转而却又云压眉心道:“可是,我一看见那些像小虫子一样,在纸上乱爬的字就头痛。”
月牙说着,不自觉皱起可爱的小鼻子说道:“以前,皇叔父也叫那些个什么翰林院学士进宫教过我,可是都没有长进,结果连那些老头子们也都放弃了……”
怀袖听月牙说的这些也忍不住笑起来,连旁边的翦月也憋不住地掩着唇笑。
月牙难得脸红地推着怀袖的胳膊说:“师父不许取笑我,连你也取笑我,我以后不跟你说心里话了。”
怀袖见月牙当真难为情,便收敛起笑意,想了一会子,问道:“你以前的师父可是用那些《女戒》《内训》之流的书本叫你抄撰背诵的?”
月牙点头:“对对,那些老夫子都是这一个样儿,约好了似得,也不管那些字我认不认得,只叫照着抄,真没趣儿!”
怀袖听了又问:“那你可喜欢听戏?”
这一问,月牙当即来了兴致,双眼放光道:“喜欢啊,我最喜欢看戏了,穿着戏服在台上走动的那些戏子好美,而她们口中说的那些个词儿可真真好听!”
“这就好办!”怀袖一拍手,说道:“你既然喜欢听戏,我就先教你一出戏文怎么样?”
“教我唱戏?”月牙挠着头,面生疑惑道:“好是好,可是以前的夫子们都没这么教过,我连汉家的字儿都认不得几个,那些长篇的戏词儿能看懂么?”
怀秀却只笑不理会那些,只说:“我只问你,戏词儿里唱的那些,你可当真喜欢?”
月牙赶紧连连点头道:“当然喜欢,当然喜欢,可就是听不懂……”
怀袖手拍书卷说:“听不懂有我呢,过几日我包你不但听得懂,没准儿还能唱几句呢。”
说着,翻了翻手中的书页道:“咱们就从这个讲起。”说罢,起身一手握书卷,一手做出兰花指,脚下轻踩碎步,学着戏子的身段,口中唱道:“杜丽娘梦写丹青记,陈教授说下梨花枪。柳秀才偷载回生女,杜平章刁打状元郎……”
边唱边引着月牙进入书房去了,月牙听得舒畅,痴痴地跟在怀袖身后,院落中侍立的一众宫女太监见这怀袖这般的身段唱腔,无不拍手称赞。
* * *
一道回廊桥曲曲折折地架在池塘中,直通对岸水榭,其时正直艳阳高悬,雨霁天晴,炎阳如火,红荷碧叶,岸边一柳枝低垂,站在树下观水,说不出的清静轩朗。
康熙手捧了一本《资治通鉴》正读着,旁边放着一只瓷盆,盆中盛着满满一盆晶莹雪白的冰,一个小太监拿着扇子缓缓地将冰释放出的阵阵凉爽气息吹送向康熙所坐的位置。
康熙一手握书,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向桌案的茶碗,端到唇边,鼻息间闻着却似是陈茶的味道。
康熙不禁皱起眉头,想起前日茶宴大会上怀袖奉上的那碗茶,薄唇不自觉地弯起,口中低沉沉溢出两句道:“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
凑巧李德全端了新茶来换,刚端起茶杯,忽闻康熙说了这两句,李德全没听清楚却又怕是康熙嘱咐什么,便小声问道:“万岁爷,您刚才是吩咐奴才的么?”
康熙见李德全端了茶进来,想起刚才那两句不由自主说出的话,径自笑起来,一时觉着看书看得有些乏,便站起身,看看远处气朗风晴,说:“这前面还是有些热,去后面走走。”
“嗻!”李德全应着声,赶忙吩咐探监宫女们撑伞,打扇。
康熙却皱眉摆了摆手道:“朕只想随便走走,叫几个人跟着就行了,其他人都不要!”
说罢,也没换衣裳,只着了件平日常穿的蝉丝长衫,系了一根明黄锦绣的腰带,蹬上薄底海龙绣纹的凉靴出门去了。
沿着青砖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参入天际的枝叶在头上撑起一柄阴凉的碧色巨伞,引来凉风阵阵,沿着路旁徐行不久,渐渐地微风中传送来青荷叶的水香,这味道如同那日怀袖掀开瓷罐儿中水的味儿,清冽甘爽,使人闻过便难忘。
康熙回味着,不自觉地脚下拐了个弯儿,从旁边的岔路走去。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条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廊道尽头通着的便是翻云湖上的幽雨桥,走下幽雨桥来,穿过一条蜿蜒曲折的鹅卵石路,转过一丛茂盛的紫薇花丛,眼前豁然展开一座精致的院落,便是现下月牙居住的,由茵茵翠竹环抱的滴雨轩。
康熙经这一路走来,虽然日光正盛,却因有水气沁润,而并不觉得燥热。
第153章 给朕梳头
后晌的热闷的人更容易困乏,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宫女斜倚着门边儿有一下没一下的阖眼打着盹儿。
康熙走近了,那小宫女方才突然惊醒,吓的赶忙跪在地上磕头,刚要开口传话,康熙说道:“不用通秉了。”说罢,已经来至门口,李德全先一步掀开帘子,康熙独自走了进去。
一踏进屋内,顺着鼻息阵阵花果甜香轻盈飘散在空气中,康熙嗅了嗅鼻子,四下打量,却见桌上只放着一盘龙眼葡萄,并再无其他水果,便疑惑地四下寻去,只听见纱橱搁着的内间隐约传来女子低声的话音。
康熙站在屋中间轻轻咳嗽了一声,里间的纱搁内立刻传来裙摆窸窣声,不多时,月牙转过纱橱先跑出来,见没旁人,只康熙一人站着,也不行礼便跑到康熙面前,伸手挽住手臂,亲昵问道:“皇叔父,你看你看,我这新的发式好看么?”
康熙细细打量月牙片刻,微笑道:“朕看着这样式倒像是蒙古族女子的发式,是谁给你梳的?”说罢目光落向对面端然而立的怀袖,答案当然是不言自明了。
怀袖低身施礼后,静立于前。
康熙问:“是你给月牙梳的头发?”
怀袖轻轻点头:“是奴婢为公主梳的头发,不过是梳着玩儿的,万岁爷若不喜欢,奴婢现在就给公主重新梳理。”
月牙用手抚摸着头上精致的发髻,言语中略带遗憾地问:“皇叔父觉得不好看吗?”
康熙仔细看着月牙鬓边发丝绾起的新颖花样,中间点缀着几颗红色的珊瑚珠,清爽活泼,笑道:“很好看,不必拆掉。”
说罢,回头对怀袖说:“你身为格格,却能将头发梳的如此好,莫非常给旁人梳理吗?”言下露出疑惑的口吻。
怀袖浅笑回复道:“回万岁爷的话儿,万岁爷疑惑实属正常,我出身将军府,自是打小有贴身的侍女伺候,但因自幼跟随外祖母长大,待十来岁懂事之后,便常看丫头给外祖母和额娘梳理头发,时间久了便也学会了一些梳头的手法,后来又大些,每逢年节,外祖母和额娘的头便都是我亲手梳理,人说父母霜发皆因为儿女操劳岁久所染,因此也算是略尽孝道吧。”
康熙闻听连连点头,突然问道:“朕刚才一进这屋子便闻见一阵花果的清香,四下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异香的鲜果,不知这味道从哪里来的?”
月牙调皮地笑问:“皇叔父也觉得好闻么?”
康熙点头赞道:“这味道清爽甘美,又不腻闷刺鼻,很是好闻。”
月牙听了康熙这番赞美,转过怀袖身后,将其向前一推,正推到康熙面前说:“这样的好事儿,当然是我这位无所不能的师父所为喽!”说罢,摆出一副引以为荣的骄傲模样,悄然站在怀袖的身旁。
康熙讶然问道:“莫非你会制香?”
怀袖垂目,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万岁爷莫当真了。”
康熙含笑道:“即便是闹着玩,这玩的也很是雅致,朕刚才就闻着很好闻,这香叫什么名字?”
怀袖轻声回道:“回万岁爷,此香名为:百果香。”
康熙听着,口中喃喃道,顺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笑道:“朕刚才走的也有些累了,既然你会梳头,那就顺便也给朕梳一梳头发吧。”
月牙听了兴奋异常,没想到康熙今天竟有如此兴致,连拍手说:“除了李德全,我还没进过谁动过皇叔父的头发呢,如今,我师父也算是宫中独一份儿喽!”说话间,一阵风似得跑进纱阁内取了一柄檀木梳子来,递在怀袖手中。
怀袖神情宁和,走至康熙身后,伸手轻轻颤开辫尾上缀着玉珠子的金丝络,小心散开发尾,一点点将发辫全部散开来,用梳子一点点从发顶开始向下细细梳理起来。
除了阿玛的头发,怀袖还是头一回为旁的男人梳头。
或许是康熙男性身上特有的味道在散开头发之后飘散出来,掌心传来手中发丝温热的气息,怀袖心内徒然升起一阵莫名地紧张,脸色微微泛出红云。
月牙眼尖,瞧着怀袖嬉笑道:“哈,师父脸红了。”
康熙闻听,转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怀袖,果然面染云霞,刚才或许只有一点微红,此刻被月牙叫嚷出来,又增了几分颜色。
康熙只看了一眼却并未出言,仍端坐静静地等着。
康熙的目光温和而沉稳,将怀袖刚才莫名泛起的紧张缓解了大半,稳了稳心神,怀袖继续梳理起来。
房檐上一缕西偏的霞影映照在窗棂上,朱褐色的窗棂翻出红紫色的光,连纱阁也渲染成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站在门口的李德全望了望天际,心里琢磨要不要传些御膳房的点心过来。
正琢磨着,只见旁侧的柳堤边缓步行来一只遮阳盖伞,搁着十几米,李德全就跑着迎了过去,跪地请安道:“惠妃娘娘吉祥,奴才给娘娘请安了。”
“起来吧,皇上不是已将书房移至清宁宫了么?怎么……”
李德全起身回道:“回娘娘话儿,万岁爷过来看看月牙公主。”
“哦?都这个时候了,下午的点心还没传吧?”惠妃说着,回身对随侍的宫女说:“莹珠,去取咱们宫里的蜂蜜紫薯糕来。”
宫女应声转身去了,惠妃举步便欲向滴雨轩中去,李德全赶忙拦下,看了眼惠妃身后,压低了声音道:“惠妃娘娘,恕奴才冒昧,此时过去怕是不方便。”
“呵,我也顺道儿去看看月牙公主,有什么不方便的?”说罢绕过李德全向房中走去。
门口早有人通秉过,宫女撩开珠帘,惠妃一步迈进屋内,正要寻康熙的人,却见康熙正直着身子端坐在迎门的椅子上,怀袖站立在身后正端着康熙的辫子细细地梳头。
惠妃见此情景,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一时有些尴尬,但已经进来也不好再退出去,心里只恨李德全不把话讲明,也顺带自责行为鲁莽。
惠妃半跪在地上,低声说道:“请万岁爷恕臣妾鲁莽,臣妾不知……臣妾原本只想过来看看月牙公主。”
“免礼吧!”康熙闭着眼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站在康熙身后的怀袖见了惠妃,歉身含笑道:“惠妃娘娘,奴婢此刻不便,就暂不给您行礼了。”
惠妃赶忙摆手道:“不碍事,你且做你的,伺候圣驾要紧!”
第154章 茶炉疑云
月牙公主见了惠妃,脸上面容稍冷道:“惠妃娘娘今日怎么有空儿来我的滴雨轩?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娘娘就将就着喝一口吧。”
月牙话音才落,有宫女端上茶来,顺便换下了康熙的旧茶。
“我宫中做了蜂蜜紫薯糕,刚才闲散走至此处,见李德全在门外候着,便知是万岁爷来这儿了,叫人去取了来,大家一起尝个鲜吧。”惠妃赶忙替自己辩解。
月牙平日本与惠妃没什么走动,便不再理会她,站在怀袖身旁看梳头去了。
辫子已梳至尾稍,怀袖取了方才那根金络将发尾细致束起,轻轻按了按康熙脖颈内的丝发问道:“万岁爷感觉松紧如何?或有哪里不舒服?”
康熙抚摸着紧致的发辫露出浅笑,回身望着怀袖道:“很好,你的手法很是舒服,不松不紧恰到好处,朕都快睡着了呢。”
正说着话儿,一个宫女手中捧着一碟深紫色的五瓣梅花形状的精巧小点心走了进来。
惠妃接过茶碟捧至康熙面前说:“这蜂蜜紫薯糕上次万岁爷在我宫里吃过,说是喜欢,我便差人留意上好的紫薯,前儿刚巧有了,便做了送过来。”
月牙最喜欢吃甜食糕点,早忍不住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忍不住连连点头:“嗯,果然比我平日常吃的芙蓉糕好吃。”
康熙先拿起一块尝了一口,顺便将食碟端至怀袖面前,和声道:“你也尝尝,味道很是清淡,不甜腻的。”
怀袖见康熙亲手持了给自己,不好驳,只得拿了一块。
康熙放下食碟,见怀袖咬了一小口紫薯糕,便问:“你喜欢吃甜食么?”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说:“偶尔也吃一些,只是平日素喜清淡,对甜腻食物吃的少些。”
怀袖话落,突然想起这是惠妃特意做的糕点,因担心她心里误会,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蜂蜜紫薯糕却爽滑绵软,惠妃娘娘果然聪慧贤德。”
此话一出正中惠妃心意,惠妃赶忙笑靥迎上眉梢,说道:“身为后宫妃嫔,尽心侍奉万岁爷自是应该的,万岁爷龙体康健才是咱们的福分呢,就说你刚才为万岁爷梳头,原本也该是我等应做的……”
月牙又捡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着,听惠妃如此说接下话茬道:“哈!皇阿玛的发辫又不是没叫后宫嫔妃梳过,险些延误了上朝的时辰,自那以后才叫李德全代劳的。”
康熙听罢笑起来,宠溺地点了一下月牙的眉心道:“这丫头好生尖刻的嘴,还是改不了!”
月牙这话听进惠妃耳朵里,脸色早绯红一片。
康熙吃了两块糕点,看了看窗外天色道:“朕也出来多时了,该回去了,月牙这几日倒是乖巧了许多,不去前面了,看来这次给你请的师父还是有些受益的。”
月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过些日子,我还要给皇叔父惊喜呢!”
“哦?那我可等着喽!”康熙笑道。
话落,康熙回身对怀袖说:“月牙这丫头古怪精灵,调皮惯了,你可要多费心呢,若是她有不听话的,你尽管来告诉朕!”
怀袖低身福了福应声道:“月牙公主聪慧过人,且与奴婢相处十分融洽,皇上不必多虑。”
怀袖回完话,抬眼正对上康熙的古井深眸,眸中如水却只映出她一人的影,怀袖心绪微颤,连忙将目光调向旁侧。
而康熙望着怀袖的眼神,却全落进了惠妃的眼睛里,惠妃目光微暗了暗,深垂下眼帘。
康熙欲起驾回宫,惠妃便也随着一起走了,怀袖低身恭送皇上和惠妃离开。
惠妃刚才的眼神,怀袖也看在眼内,又让她想起在慈宁宫后园子里的木兰花下,第一次见惠妃时那样的眼神,怀袖心内莫名地略过一阵轻悸。
白日晴空朗日,刚入夜便滴落起细雨,夏日的天真如孩童的脸,没个定数,说变就变了。
翦月换了一根明烛,拔下银簪子剔了剔灯芯,见怀袖手中握着笔发呆,笔端沾饱了的墨汁一滴滴落在纸上,洇了一大片。
“姑娘?”翦月轻唤了一声。
怀袖方才回神,看着翦月,见翦月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怀袖低头看了眼,搁下笔,伸手将纸揉成一团仍在旁边。
“最近总神不附体,是心里憋着事么?我看着有多日如此光景,你不说我便也没问……”翦月皱眉望向怀袖眼底的黯然。
怀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翦月轻问:“姑娘想不明白什么?”
翦月话音刚落,明烛“噼啪”地爆了一声,怀袖眉心骤然紧蹙,眼望着摇曳明烛露出丝丝凌意,沉声说道:“那件事并非意外,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翦月闻言略思索片刻问道:“姑娘说的可是那日斗茶大赛上,红泥茶炉的事儿?”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翦月接着说:“那日我虽然没随了姑娘同去,但当天的事儿却是听说了许多,宫内无人不传,姑娘知道这些事儿最是人爱嚼舌根儿的话头。”
怀袖却又摇首感叹:“我倒是不怕旁人嚼舌,只是当日的事儿我想不明白。”
“姑娘有何疑?”翦月忙问。
“那日的事,虽然后来容若替我洗刷清楚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晦星’之嫌,使得外人看来或许只是意外,但我却觉得,那天的事儿并非偶然,且分明就是冲着我而来。”
翦月闻听也是面色惊诧问:“姑娘如何这般认为?”
怀袖目光灼灼,开口说道:“旁的我不知道,只一点,当日卓奇站起来说那番话的时候,索大人,陈大人皆在场,他都不问,却为何单挑了我姐夫?这显然是卓奇当日意欲体现其所言公允,但却恰恰暴漏出一点,那就是他已经对我的身家来历了若指掌!若不是有备而来,我与那卓奇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如此?所以,此事背后定有旁的缘由!”
翦月闻听也点头道:“依照姑娘这般想来,的确似是幕后有人为之。”说罢,看着烛光映染下的怀袖,如玉般娇好的面容微沉绣眉。
翦月忍不住说道:“姑娘,我心里一直有些话想抽空跟你说了,却一直没寻得机会。”
怀袖抬眼见翦月目中诚然,伸手握住与其手相握道:“姐姐,你有话当直说便可。”
翦月闻言,轻拍怀袖的手背,缓声道:“姑娘自进得宫中以来,先是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识,每日陪伴诵经礼佛。紧接着又吟诗出彩,皇上亲自赏赐了玉如意,此事已颇为引人侧目,宫内当时就已经漫言蜚语传的漫天飞,说什么姑娘要奉召入后宫这些话儿……”
第155章 深宫悱恻
“此次茶宴上更是姿颜出众,技压群芳,艳冠后宫……”
话说到此处,翦月的目光中闪现出不确定问:“翦月尚不知道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只是此时已是众人瞩目的地步,容大人固然喜欢姑娘,可旁人也自会钦慕不已,就比如……”
怀袖目光莹莹注视着翦月,见她话语吞吐便已猜到**分。
“你说的是那个人。”怀袖说话时手指向上指了一指,翦月轻轻点头。
“如此说来,是那天的事十有**是后宫中人做的?”怀袖反应极快说道。
翦月却摇头说:“这件事眼下咱们也无法确定,只是我要提醒姑娘,这宫内凡事,皆不似表面上看的那般简单!”
“皇上让恭亲王去彻查此事,也不知他会有怎样的结果……”怀袖忍不住轻叹。
翦月却是不置可否道:“恭亲王未必就能彻查出此事,即便查出来了,王爷也未必会如实奏报,后宫中多少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若真的都清明了,哪里还会有那些冤屈?旁的不说,姑娘只看映莲就知道了。”
怀袖闻听心中陡然一惊,的确如翦月所说,哪里能说的清白?映莲被害而后又被藏,偌大的后宫之中安静的仿佛连一丝风都不曾泛起,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这座后宫之水究竟有多深……
翦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姑娘现在可还在为惠妃娘娘抄撰经文?”
怀袖点了点头说:“还在抄,其实不过是个幌子,上一次遇见惠妃,她还当众人面问起我此事。”
“不是我多疑,惠妃那里,以后也尽量少去为好。”翦月突兀冒了这一句。
怀袖又是惊诧问:“惠妃是容若的堂姐,她应该不会对我怎样吧?何况她知道我的心思,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况且她在后宫也需要仰仗明珠,容若前朝的势力。况且我几次见她,都觉她温和可亲,对我们的事也很是用心。”
翦月浅笑道:“姑娘是一根直肠子,只想他人的好处,你且往长远了想,这后宫之中,妃也好,嫔也罢,受宠不过如朝露之泽,任凭谁能长长久久地霸占住万岁爷的心?你只觉眼下是最好的,转眼便有更好的来了,唯有那一个位置才得长久。”
“啊……”怀袖惊的徒然坐直了身子道:“你说的是后位?”
翦月点头,“只要你是入得这宫中的女人,只要那个位子还是空着的,你们便皆是劲敌,即使你不这么想,旁人也会将你摆放在敌对的位置上!”
怀袖突然想起两次无意中见到的,惠妃注视自己时那奇怪的眼神,平和面色下的那双眼睛中……怀袖回想起这些,又琢磨着刚才翦月说的一番话不禁身上打了个寒战。
怀袖只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与君似路人,却不知这扇深似海深的宫门之内,除了深宫幽怨的孤寂,更有血雨腥风的暗流汹涌。
* * *
沉甸甸的白色浓雾如蚕丝幔帐一般悬在林间,随着身影的移动悄无声息地暗暗涌动着,雾色与天色浑然迷蒙一片,被浅灰色渲染,分不清时间,仿佛被单独阻隔开来,拜托了时间,却也迷失了时间。
怀袖走在这片树林里,地上的青草刚刚漫过绣花鞋面,草尖儿上带着雾水打湿了裙摆的边缘,漫地里全是青草,没有路可以寻找,林间的树木虽然稀稀落落,却被雾霭笼罩着辨不清方向,更无从得知前面究竟是何处。
怀袖独自一人只得凭借直觉向前走,她不能回头,因为,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一个,或是几个无法看清楚面容的影尾随着自己。
水雾流动的越来越明显,怀袖知道后面的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恐惧也越来越强烈的摄住怀袖的心身,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在灰色的迷雾中漫无方向地向前跑,周围的水雾仍旧在不断的加速,仿佛云团一般使得前方的路更加的扑朔迷离。
同时,那跟踪怀袖的影仿佛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怀袖害怕极了,拼命提升脚下的速度,可那影仿佛像是附在她身上发符咒,随着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接近。怀袖已经顾不得方向,只想着尽快夺路冲出去这个充满不祥感觉的树林。
突然,脚下一空,怀袖低头一看,竟然是万丈深涧,此时,怀袖想骤然停下脚步,却已经来不及,猛地回头,一个灰色的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只听那影子似乎借用雾气流动的力量在怀袖背上猛地推了一把,说了句:“下去吧,哈哈哈……”
怀袖的身体便向深涧下跌落下去,耳边还回荡着那团影发出的狰狞刺耳的尖笑声……
“啊……”怀袖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发丝湿漉漉黏在脖子里,伸手抚摸,竟出了一身的透汗,原来是惊梦一场。
伸手轻轻撩开秀床的青纱幔帐,屋内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床侧荷花登台上的只一明烛寂寞廖照,偶尔被细微的夜风摇动,在地上投下一圈迷离的暗影。
斜倚着床栏静坐片刻,略微沉淀刚才心内的惊悸,怀袖起身将纱幔挂在侧旋的银钩上,探身向窗外看了看,夏日的夜格外短,外面已是墨蓝色,吐露微明的迹象,约莫光景尚不到子时。
怀袖此时已无半分睡意,便更衣起身,简单整理了妆容,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嫩荷叶香随着尚未褪去的夜露迎着面清凌凌地扑了过来,怀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身体内的每一根经络都被这清新的空气唤醒了一般。
望着万籁俱寂的院落,以及远处树顶上宁静栖息着的一勾新月,怀袖唇边扯出一丝无奈的浅笑,自言自语道:“被噩梦惊扰无法安睡,却反得了微露迷离的清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看了看天色尚早,怀袖想起多日未回松鹤斋看孝庄,前日刚采集了一罐新鲜的莲子仁,顺便将这些日子抄撰的经文一并送过去。
第156章 侍主情深
怀袖用一块青色的四方绢子包裹起装莲子的小瓷罐,用手拎了,抱着一叠经文手稿,又想到多日不见的涣秋,映雪等几个丫头,便将桌上的果子糕点包了些一并带了,留了张简短的纸笺在书桌上,出了观雨楼向松鹤斋去了。
时辰尚早,甬道,长亭,柳堤,回廊都静悄悄的仿佛连花草虫鱼都还未曾醒来。
怀袖喜欢这样仿若杳无人烟的安静,可以放归心灵的自在,但心中惦记着孝庄清晨诵经的时辰,生怕耽搁,虽然心内眷恋眼前景致,脚下去不敢过多逗留。
走至温汤宫前,怀袖想起那片盛开着二月兰的小石径,思及可从那边抄近路过去,先去自己的院落看看瞧瞧那几个丫头。
经过二月兰花丛,怀袖被眼前的景象一惊,想起刚来时这里时候,还是一片蓝紫色的花海,迷幻般的烂漫无边无垠地向四下延伸,才不过短短数十天的光景,树枝蔓生地几乎遮蔽住了那晚漫步的小径,早已不见了春花的艳影。
怀袖心中不禁唏嘘,美好的光阴一旦错过便只能在记忆中追溯,尚若再回首重来,或许只剩下催人的感伤。
或许,有些路走过了,也不必回头,原路也未必如记忆中的模样……
此处四寂无人,怀袖提丹田气运于脚下,骤然间身轻如燕穿梭于树丛之间,很快便到达了自己院落的后门,来至门前,调整平和了气息,怀袖上前推了几下门,从里面上了栓,瞅了一眼旁边攀附着迎春花藤蔓的矮墙,身子向上一纵,越墙而入。
福全刚刚睡醒,尚处在迷迷糊糊的馄饨状态,小解完顺便过来开后角门,眼前突然一道影儿飘过,福全也没看清,只觉得那影子朝向自己飞过来,吓得转身就跑,边跑口里还边喊:“哇呀,谁的海东青,大清早儿就放出来遛鸟啦,救命……”
怀袖被福全突然的叫嚷声也吓了一跳,肩膀的衣袖没留神在迎春花藤上刮了一下,怀袖心急福全乱喊吵扰了旁人,几步追上去,一把揪住福全的辫子。
福全只觉得头皮一阵麻酥酥地疼,停下脚央求:“哎呦,哎呦,我的肉不好吃,你放开我,我给你找牛肉干去。”
“你这猴儿崽子看准了,谁是海东青!”怀袖笑骂了一句。
福全赶忙回头一看,眉眼立刻笑成一团,跪地请安道:“哎呦,是姑娘回来了,我刚才一时吓晕了,还以为又是皇上的海东青飞来了呢,哎呦,可吓死我了。”
“‘又是’,难不成你被海东青啄过?”怀袖笑问道。
“可不是,姑娘看这儿。”福全说着话,撩起宽袖至手臂上半截,赫然一个小孩儿巴掌大小的伤疤露了出来。
怀袖看着心惊,问道:“怎么咬了这么大一块?这海东青好生厉害!”
怀袖不问还罢,提及此事,福全顿时满脸委屈。
“说来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才几岁,刚进宫不久,皇上身边儿的大太监也不是现在的李公公,是另一个姓安的公公,那位安公公可没现在的李公公和善,他负责给皇上照看海东青,平时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小太监,只要瞧见谁不顺眼,就放海东青上来咬,我这就是那时给咬的。”
怀袖听了忍不住轻轻叹息,都知道宫中的小太监可怜,旁人都拿他们不当人看待,却没想还得被畜生欺负。
“眼下我去了那边,给你们几个安排新差事了么?”怀袖问。
福全点头道:“苏麻姑姑给安排了,我帮着洒扫院落,涣秋她们几人暂时在茶房里帮忙,苏麻姑姑说等姑娘回来,还叫我们几个跟着姑娘。”
怀袖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一把果子和糕点塞在福全怀里说:“这些给你拿着吃去。”
说着又把布包递给福全说:“这里面的给涣秋和映雪她们带过去,约莫着老祖宗该起来了,我去前院儿里瞧瞧去。”
福全怀里抱着果子糕点,眼巴巴望着怀袖问:“姑娘,你还回来不?我们听说你就要被皇上封为公主师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说着忍不住眼圈一红。
怀袖笑着在福全脑门儿上一敲:“傻小子,别听那些,我会回来的。”
福全听了又破涕转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除了姑娘,谁也不想跟。”
“嗯,去忙吧!”怀袖笑着点了点头,向前院儿去了。
福全傻愣愣地看着怀袖消失在门边的身影,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听见我悄悄跟映雪说起我哥生病的事儿,怕当面给我,我过意不去,以后又提还的事儿,才在我枕头边偷偷放了五十两银子。就冲这个,姑娘活着时候我伺候您一辈子,等姑娘长命百岁后归了西,我福全变成乌龟给你驮碑去!”
怀袖转过石门,见前院仍然悄无声息,也不见竹青等人,便径自向前面的鹤塘走去,转过垂花门,远远地便瞧着一个人站在回廊边上给鹤喂食。
怀袖瞧见那人,眉眼展开笑靥,向那人跑了过去。
“姑姑。”还没到近前,怀袖就忍不住叫出声。
苏麻喇姑正伸着胳膊给几只丹顶鹤喂食,听见声音侧脸一看竟然是怀袖,笑着迎过来。
“月牙公主缠你缠得那么紧,你怎么得空儿回来了?”苏麻喇姑微笑问道。
怀袖笑道:“我想老祖宗和姑姑了,今天趁着天早凉快回来看看。”
说着,将手中的瓷罐递给苏麻喇姑说:“这是我前几天采摘的莲子,都是趁着日头尚未升起时摘的时新的,给老祖宗带来泡茶煲汤去暑热。”
苏麻喇姑笑着捧过来说:“老祖宗果然没白疼你。”
怀袖低头一笑,跟着问:“我刚才从那边过来,怎么没见有人出来伺候,老祖宗今日不诵经了么?”
苏麻喇姑闻言皱眉道:“老祖宗的腿疾又犯了,每日总疼至半夜,快天明时候才睡着,就把辰时的诵经取消了。”
怀袖默默点了点头,跟着苏麻喇姑在廊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怎么瞧着这些日子,你仿佛清减了许多,在那边儿吃住不惯么?”苏麻喇姑打量着怀袖越发尖俏的脸庞问。
第157章 苏麻解语
怀袖摇头说:“月牙公主待我极好,平素起居用度跟她几乎是一样的,我都有些过意不去,只是仍旧睡眠不好,夜里总不过睡一两个时辰,醒来就再睡不着了。”
苏麻喇姑浅笑,抬起手轻轻捡下怀袖肩膀的衣衫上挂着的已经枯萎了的迎春花,柔声说:“打你刚进宫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心思重的女子,却又处处多为旁人着想,身为女子,有这样的胸襟是好事,不易被琐事牵累心性,但身在这宫内,咱们却又都是独自的,即便偶有要好的,左不过见着面时多提醒一两句,余下的还是当自身多保重,心绪也是一样,要学会自己多开解才是。”
怀袖自知每与苏麻喇姑聊天,她所说的皆是句句肺腑,因此十分珍惜这些言语,总铭于心中。
最近,她的确为着那些事烦乱不已,此时闻听这些掏心之言,忍不住胸中情绪起伏,真情坦露。
“苏麻姑姑,我自认并非心思狭隘之人,也自觉平日时常内省自身之不足,不多听更不多言,只一心安守本分,可为何仍躲不过……”怀袖说话时,已泪眼迷离。
苏麻喇姑轻叹:“果然你心思细腻,仍是有察觉了。”
怀袖伸手握住苏麻喇咕的手,切切说道:“姑姑你一定已经想到了什么,还望姑姑给怀袖指点迷途。”
苏麻喇姑按了按怀袖的肩膀,轻抚其背安慰道:“怀儿,想要不为外面所干扰,你首先要自身稳得住,你练过功夫,应该明白站桩的道理吧。”
怀袖点头道:“正因为明白这些,所以平日向来谨言慎行,可是为何仍旧引来这些无端陷害。”
苏麻喇姑含笑道:“你平日好个聪明的心性,怎么反倒连这个也想不透?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不正是你不去招惹是非,却也自有那些东西找上来的。”
怀袖此时方才想起这一句至理古训,心中暗自回味,原来只是懂得,如今真应在自己身上才明白,原来那些古人总结出来的精妙语句果真是字字珠玑。
沉默了片刻,怀袖又说:“姑姑,我实在无心应付那些宫中的尔虞之事,你懂得我的心思,我只求宁静度过这几年的平静光阴,一舍,一灯,一卷,足矣。”
苏麻喇姑听怀袖此言,却轻轻摇着头道:“你还是没想明白,且不闻另一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怀袖闻听,越发紧握苏麻喇姑的手道,急切道:“我本无心秀于此林,毋宁孤立于旷野!”
“呵!”苏麻喇姑着用手指着怀袖,轻笑道:“这傻丫头,你如今已拔节而出,如何再隐藏锋芒?难道如那战国时候的孙斌一样,装疯卖傻去不成?”
怀袖闻听此言怔愣住,一时想不出任何语言辩解,只得缓缓垂下眼帘,神情中露出平日从未有过的苍然疲惫。
苏麻喇姑看着她此时的模样,生起一阵怜惜心疼。
一只白枕鹤踱着闲步,缓缓靠近苏麻喇姑和怀袖所坐的回廊,大概是嗅到了苏麻喇姑手中鱼饼的香气,围绕着两人不肯离去。
苏麻喇姑掰下一块鱼饼在摊开在手心,向鸟儿伸过去,那白枕鹤赶忙走过来就这苏麻喇姑的手安静悠闲地取食鱼饼。喂完了手中的鱼饼,在白枕鹤头顶轻轻抚摸,那鸟儿也不躲闪,似早已习以为常。
“你瞧,此时此地,这鸟儿与我们相处如此融洽,难道它生来便是如此么?”苏麻喇姑含笑问怀袖。
怀袖回身看着那只雪白的鸟儿,伸手触摸着它身上丰满光洁的翎羽,那鸟儿仍旧围绕在两人周围闲庭信步,仿佛它生就如此与人为伴一般。
缓缓站起身,怀袖脸上又牵出平日的新月浅笑说:“姑姑,月牙公主此刻应已梳洗完了,我也该先回去了,改日换个时辰再来看老祖宗。”
苏麻喇姑点头起身,却并未相送,看着怀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边,忍不住喃喃自语:“虽然你无意苦争春,只因你如此的好,怎么遮掩也是藏不住的,终归会被推至耀眼的位置,一任群芳嫉!”
怀袖刚回到滴雨轩便瞧见院落中侍立着许多宫女太监,不等走至近前,怀袖已了然,这是康熙的仪仗。
住在滴雨轩的这些日子,这样的阵仗怀袖经常见到,已经不足为奇,刚走至近前便看见李德全侍立在门边,怀袖先上前行了一礼。
李德全赶忙还礼道:“怀姑娘回来了,刚才万岁爷还问起姑娘呢,可巧您就回来了。”
怀袖浅笑说:“我清早给太皇太后送经文去了,万岁爷此时来可有事?”
李德全摇了摇头说:“没别的事,路过来看看月牙公主的学业有无长进,刚才还听见夸赞呢,姑娘费心啦。”
怀袖淡淡一笑说:“既然如此,我就先回避吧。”
“姑娘且慢,刚才皇上说了,叫姑娘回来就进去呢,您等着,我这就传进去。”说罢,怀袖还来不及阻拦,李德全已经传了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康熙的声音:“传。”
李德全笑嘻嘻给怀袖撩开珠帘道:“姑娘请吧。”
怀袖无奈,只得向月牙的书房内走了进去。
刚进入屋内,就听坐在斜侧软榻上的康熙笑道:“快来看看你的宝贝徒弟,正跟我破皮耍赖呢!”
怀袖还没来得及行礼,月牙已经跑过来,挽住胳膊将怀袖拉了过去,嘟着唇道:“皇叔父赖皮,趁着师父不在欺负我,看我师父回来杀你个片甲不留!”说罢,将怀袖强按坐在康熙对面的位置上。
怀袖想起身,却被月牙按住肩膀。月牙调皮地伏在怀袖肩头说:“师父先跟皇叔父杀一局,我去给你沏盏茶来解解渴。”说话间还对怀袖眨巴几下眼,一溜烟儿跑出门去了。
怀袖来不及说话,此时房内已只剩下她与对面端坐的康熙,怀袖总不好将康熙独自晾在这儿,只得无奈陪着。
康熙仍旧如往常一般从容浅笑,手捻一子置于黄檀木刻的棋盘上,抬眼看怀袖,见她只坐着,垂了眼帘,面色或是因天气的缘故,或是因方才赶路的缘故,鼻尖渗出一层薄汗,面染微霞,兰气微喘,越显得柔美无比。
第158章 私处之约
“走的热了吧?”康熙柔声询问了一句,却不待怀袖回答,回身唤道:“李德全。”
侍立在门外的李德全赶忙跑进来,躬身垂首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去端盏梅子汤来,顺便再取些冰来摆着,跟内务府传我的口谕,往后给滴雨轩供的冰再加些。”
“嗻!”李德全应声退了出去,忙不迭地准备。
怀袖起身正准备行礼,康熙却轻声嗔道:“上次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四下里朕仍是三爷,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怀袖仍局促道:“可是,此处是……”
“此处没旁人,咱们便仍按着先前的约定来。”
怀袖闻听,只得再做回到位子上。过不多时,李德全亲自碰了一盏梅子汤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康熙端起杯盏,亲手轻放在怀袖面前说:“先喝一碗梅子汤解解渴,今儿的日头很有些烈,别中了暑热。”
怀袖也确实有些渴了,端起梅子汤,一口气喝了大半盏。
康熙见状,笑道:“慢些喝,别呛着。”
怀袖放下杯盏,唇边挂着一滴淡粉色的汤汁,康熙看见,从袖内抽出一块帕子伸向怀袖唇边。
怀袖赶忙向后躲闪,顺口说道:“呃……万岁爷,奴婢自己来。”
康熙略迟疑,便将帕子由怀袖接了过去。
怀袖轻轻擦拭唇角,手里握着帕子踌躇,康熙看出她的意思,笑道:“不碍事儿的,给我吧。”说罢,将手伸过来。
怀袖却面露难色道:“可是,这帕子被奴婢弄脏了……”
“我说了,不碍事。”说罢,轻轻地从怀袖手中抽走了手帕。
康熙的掌心不经意间轻轻触碰了一下怀袖的手指,柔柔的一阵暖意,却惊得怀袖手一抖,赶紧松开了帕子。
康熙仍将手帕塞进袖管内,此时门外两个小太监共抬着冰盆走了进来,放在康熙面前,康熙向旁边指了指:“放那边。”
两人又抬起放在了怀袖的身旁,安放妥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陪我下盘棋吧。”康熙说着,手指已经伸进了白旗匣子内。
此时,屋内虽然放置了冰块,可怀袖仍觉阵阵燥热由身体里散发出来,一时无法静下心神,见康熙已举棋等待,心中越发焦躁,只得轻声半央道:“万岁爷,奴婢此刻……”
殊不知,她刚一开口,便被康熙打断,纠正道:“黄三公子。”
怀袖噤了声,抬起眼帘看了看仍旧低头看着棋盘的康熙。
见他仍旧面色平静,刚才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警告的味道已然分明,却不见他面上带出半分,这就是皇家威严么?面不改色,却有办法叫人噤若寒蝉。
怀袖性子中的执拗却被这一声勾了起来,只顾坐着,也不拿棋子,甚至连棋盘也不看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怀袖心中甚至升腾起一种叛逆的快感,心想:你若是真生气了也好,就将我贬出这紫禁城,倒是省了多少事,要么就干脆杀了我,也算是痛快的。
康熙举着一颗白棋看着棋盘半晌,不见怀袖有动静,抬眼瞧她,却做着只管发呆,白皙的脸颊仍旧染着桃花色,却似有略鼓着粉腮,似是跟谁怄气,却另有一番娇憨可爱劲儿。
康熙手掌中摆弄着那枚棋子说道:“是谁招惹你了么?”
怀袖被这突然一问弄得一怔,心思仿佛被戳穿了脸上一阵燥热,“呃……”胡乱应了一声,赶忙低垂下脸,恨不得找个地缝子钻了进去。
“哈哈,被我说中了!”康熙将棋子仍回棋匣子里笑道。
怀袖一时又羞又急,也顾不得身份上下,轻嗔了一句:“皇上也好拿人逗闷子。”
平日里,围绕康熙身边的不论何身份,皆是一副毕恭毕敬,真是阿谀奉承的脸孔,看久了康熙早已厌烦至极,因而素来喜欢当着他的面直说敢言的臣子。
后宫一众妃嫔虽然形色各种,但见了他依然是将身份先摆了出来,偶有想跟谁亲和之意,却也被这份生疏推的远远的。
今日见道怀袖这份爽真的性情,康熙越发心生欢喜,便故意逗趣儿说:“若不是被朕说中了,你脸红什么?你看朕,坦荡荡自然不会脸红耳热。”说罢还刻意坐直了身子。
怀袖看了康熙一眼,憋不住浅笑出声,瞧了一眼棋盘道:“万岁爷刚才不是要奴婢陪您下棋么?奴婢遵命就是,不带这样拿话儿挤兑人的。”说罢也正襟危坐,目视棋盘。
“你此刻才想起要陪我下棋,刚才我举着一颗棋子白等了半天,心里热乎乎的,抬眼看你倒好,还自顾自乘凉呢!”康熙说罢还佯装怨怼斜睨了怀袖一眼。
怀袖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从棋匣内取了颗黑子夹在指尖,悉心观察棋局。
这一看,盘中皆是禁着点,要么便是成片的死棋,忍不住低声念道:“月牙这下的是哪一套的路数。”
康熙不禁笑道:“公主可是你的徒弟,你这做师父的自然要替她收拾残局。”
怀袖却渐渐不再搭话,将心思归拢在了棋局之上。
康熙曾在明珠府上领教过怀袖与张廷玉对弈的精彩,自知怀袖棋艺不逊,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二人渐都驻了声,低了头屏息静思于黑白星格之间。
怀袖起初因势弱,只得先将“天元”一带先稳下来,做成了许多黑子的禁着点使得康熙无法迫入,又瞅准了康熙右角外围的零散小目尚可一夺,便在对方的活路上落子逐渐紧迫。
康熙看出了怀袖在此处“紧气”,却才发现此处的确有几处黑子可成的活气,不禁暗叹怀袖通观全局之敏锐,越发小心应对起来。
俩人正下的专注,忽听珠帘轻响,李德全迈着细碎小步走至康熙近前说:“万岁爷,容大人回来了。”
康熙只挥了挥手,头也没抬说了句:“宣他进来。”说完,目光仍紧紧关注于棋盘上,却没发现怀袖手中刚捏的新子一滑,又跌落回棋匣内。
只听旁侧珠帘玲珑声响,怀袖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正对上纳兰进屋后刚抬起头时的目光。
纳兰也同样眼内一诧,一诧只是片刻,眼帘便低垂了下去,仍旧是平静无波的面色,近前撩起朝服前襟跪于康熙面前。
第159章 解惑圣心(加更1)
容若回话道:“回皇上,臣已奉召传旨于顾贞观,顾贞观此时已在前往西南的路上了。”
康熙从棋盘中抬起头,摆了摆手说:“你起来吧。”
容若站起身,目光却仍落在如镜面一般的金砖上,似全然无视旁边的怀袖。
日光盈盈穿过镂空窗棂上印着瑞雀衔花图案的青纱映在地面上,反射起微黄色的光晕投在纳兰的脸上,沉静的严肃中显出一丝凌然。
此时,康熙与容若说了什么,在怀袖的耳中被如潮的思绪几乎尽数消减。
怀袖只揣不透此刻的容若,究竟是因为面对皇上而一如既往的肃然神色,还是因为她此刻与皇上下棋而心怀误解所生的凌然……
康熙因前廷政事需回清宁宫,起身时看了眼怀袖,声音温和道:“你今日乏了,刚从太皇天后那边儿回来就陪着朕下棋,也该歇一会子,这盘棋不许人动,朕得空再来接着下。”
怀袖福了福身,应了一声便要跟随出去送驾,康熙摆了摆手:“外边儿正值暑热,你就别出来了。”说完喊了李德全预备起驾清宁宫。
容若走在最后面,临出门时回头侧望了怀袖一眼,轻轻甩了甩衣袖,一张白色的素笺从袖管内滑落出来。
怀袖原本低着头,那素笺正巧滑落在怀袖脚边儿,怀袖惊诧间抬头看时,却见容若似是并不知自己遗落了东西出来,头也未回地随着康熙的仪仗离开了滴雨轩。
怀袖悄无声息地将裙衫下摆将纸笺遮了起来,见众人都出了门外,只剩珠帘摇曳。怀袖赶忙附身从地上捡起那张纸笺,还没来得及拆,帘栊叮呤轻响,月牙便如狡兔一般跃进屋里来,怀袖赶忙悄悄地将纸笺收入袖管内。
这微小的动作,对行事如风似火的月牙是绝不会发现的,月牙一把挽住怀袖的手臂笑问:“师父跟皇叔父下棋谁赢了?”。
怀袖瞪了月牙一眼,佯装气恼质问道:“你说去给我沏茶,我的茶呢?”
月牙听了怀袖问起,嬉笑道:“嘿嘿,你哪里还用得着我的茶?万岁爷不是让李德全给你端了梅子汤来么?那个可比茶解暑热管用多了呦!”
这语带双关之句,激得怀袖啥时面色绯红,转身就要向外走。
月牙怕怀袖真恼了自己,赶忙一把拉住,连拖带拽地按坐在软榻上,和声软语说道:“好师父,别生学生的气,学生这也是为你好……”
怀袖闻听这后一句分明是话里有话,抬眼看向月牙,月牙则回身朝着对门前侍立的两个宫女说:“你们都去吧。”俩宫女应声去了。
月牙挨着怀袖身边坐下才说:“师父,我当真是为了你好,你还没看出来吗?皇叔父喜欢你。”
怀袖闻听月牙这话心里一惊,秋目一敛道:“不可乱讲,这样的话也是浑说的?若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要惹祸上身!”
月牙却,满脸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师父多半是想着我年纪尚幼,还不懂得这些,其实,这些年在这宫里待久了,而且又在老祖宗,皇叔父身边浑,后宫那些事儿见得多了,渐渐地也就懂了。”
怀袖听着月牙的这番话,蓦然间仿佛在月牙眼睛里真捕捉到了一丝沧桑韵味,不觉摇头淡笑道:“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月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跟我六叔学的。”
怀袖闻听,“噗嗤”掩口而笑:“我就知道,除了他,旁人也教不出来你这些浑话。”
月牙却难得一副认真模样,拉扯着怀袖的衣袖道:“你别笑,我是认真给你说的。”
怀袖收住笑,微微点头,面上也添了几分认真听的意思。
虽说刚才同月牙说话时,她原本只是插科打诨地调侃几句,但毕竟此事也并非一般儿戏,月牙虽然年龄尚小,却机敏聪慧,再者又在宫内长大,或许真有些见解也未可知。
月牙继续刚才的说道:“虽然皇叔父确实疼我,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其实往常,他极少来我的滴雨轩,但这些日子咱们掰着指头数数,他几乎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这就能显露出一些迹象。”
怀袖略垂了眼帘,也不搭话,只管听着。
月牙见她似是沉思,便接着说:“再者每次来,都找你陪着,这在后宫的那些正经嫔妃中,都是极少有的待遇,而且……”
月牙说至此顿了顿,怀袖好奇问:“而且什么?”
月牙突然狡黠笑道:“而且今儿一脚踏进门,没瞧见你的人,张口就问你去哪儿了。”
怀袖月牙如此说,微微红了脸不再言语。
月牙笑着继续说:“这还是面儿上的,其他方面就更明显了,就连我也跟着你沾光不少,先是说咱们这院子人手不够,叫内务府挑了几个精巧能干的宫女,另几个机灵的小太监送了来。前儿来逛了一圈,说冰少了,让再添些,还有那些进宫的新鲜果品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以前我都没见过,如今全往咱们这儿送。”
月牙说得起劲,一手搭在怀袖肩膀上说:“皇叔父明面儿上说是怕我受暑热之苦,其实是心疼你在这儿受了委屈。”
怀袖气恼地一把打掉月牙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怒嗔道:“你胡说什么呢!”说话时,脸上禁不住地一阵燥热。
月牙见怀袖脸上红霞翻飞,越发来了兴致,贴着怀袖的耳朵低声说道:“那些还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看见每次皇叔父看你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地,仿佛有星星一样。”
怀袖实在听不下去,起身便要走,月牙一把揪住情急说道:“我说的是真的,以前皇叔父盛宠勤嫔的时候,我就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同样的星星。”
怀袖此时,心中当真有些恼了月牙,秀眉微蹙,面色轻沉,肃声说:“我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心思你也明白,无论旁人怎样想,那时旁人的事,我是不会改的!”
月牙见怀袖当真急了,也收敛起嬉笑之态,拉着怀袖的衣袖仍旧重新坐回软榻上说:“那晚虹亭中发生的事我自然没忘,可是……”
月牙面色踌躇,语气略停顿片刻后说道:“我是为了师父好,我虽然没有师父那样满腹经纶,但是也常听老祖宗讲一些粗俗的道理,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也是想你在这深宫之中能有个依靠。”
第160章 传词生妒(加更2)
怀袖听月牙如此说,心中不免一阵动容。
没想到这面上看着事不挂心的丫头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且全然为她作打算,怀袖心中一热,伸手反握住月牙的说:“谢谢你为我盘算这些,可是……”
怀袖话说一半,垂下脸轻叹道:“我的心,亦无法回转……”
“师父,容月牙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跟容大人的确算得上般配,论品行相貌还是家世都无可挑剔。可是,只一点,如今你已入得宫中,身不由已,许多事情何去何从,不过是我皇叔父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你所有的等待都成了泡影,不但白白费了这些心神,也耽搁了容大人!”
若说月牙前面说的那些,怀袖尚有可辩驳之词,但最后那一句,却硬生生如一根芒刺抵在心口,让怀袖的身心为之震颤。
的确,自己是可以等,但同时耽搁的却是她与容若两个人的光阴。
容若身为明珠宰辅一族长男,长久空房,怕是非议之词也会不少吧?这些,怀袖以前也曾想过,但因入宫前两人早已有所打算,所以,当时便暂且将这些放在一旁,可如今,世事多变且出宫时日更是叵测不明,容若这样等着自己,的确太令他为难。
晚膳时,月牙传了饭进她房内,两人一同吃过,又聊了些闲话,怀袖方才从月牙房内出来回了自己的观雨楼。
进的屋内,顿觉身心疲倦,吩咐翦月准备洗澡的温汤,遣散一应宫人,连翦月也不留,独自更衣沐浴。
刚退下长衫,袖笼中藏的那张纸笺翩然滑落出来。
怀袖捡起来轻轻拆开,只见一张素笺上工整的梅花篆字写着一首《昭君怨》。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怀袖读完手一抖,纸笺险些掉落在沐浴温汤之中。
温热的水气袅袅依依,怀袖只觉得脸上眼内阵阵潮湿,却分不清是水雾迷蒙还是涩泗婆娑……
褪去了衣衫,怀袖缓步走入汤池之中,将身体完全没入飘着茉莉花瓣的温热汤水中却扔觉得身心寒凉无以纾解。
果然,容若果然误会了她,看来翦月前日说的那些漫天纷飞的谣言已经传入容若的耳中,且已经在他心中搅动起不小的波澜,否则他绝不会写了这首“宫词”味道浓重的词给她,那一句“梦承恩”竟生生质疑她期盼皇上“临幸”之心!
思及这些,怀袖突然想起今日见到容若时他眼中迷离不清的凉薄,原来其中还真有几分是给她看的。
原本心中早已起疑,今日亲眼所见她与皇上对坐博弈,更是证据凿凿,落入眼底。
心里突然翻起浓重的倦意,怀袖轻轻阖上双眸。
平素不喜欢浓香腻人,便特地吩咐了沐浴只用蝴蝶兰,此时鼻息间紫兰淡然清雅的气韵似乎也含了微微的苦涩味道。
梦承恩,她的确是梦承恩,然那承恩之人却不自知,除了他,再无人能令她古井生澜,寒灰再暖。
新雨初晴,琉璃蓝的天空浮着几朵洁白的棉桃。门前荷塘中,碧影婆娑的莲叶间已经渐有许多莲子新熟。
前一日,翦月坐在门边儿绣一块帕子,选的图样儿是怀袖描画的红蜓戏嫩蓬,一只艳红的蜻蜓俏立在新长成的莲蓬上,轻薄的翅翼用掐了金丝的绣线细细密密地勾勒出来,仿佛映着日光之下灼灼生辉,细高的莲蓬下静静地躺着一株睡莲。
月牙打门前过,看着翦月绣的帕子十分喜欢,忽又想起怀袖这几日似比前些日子懒动些,便想出去采莲子引怀袖出门散心。
怀袖原本只想教月牙习字之余安静地抄些经文以消磨时间,但无奈挨不过月牙的磨人的性子,只得被她揪了出去。
“快,放在这边儿,这儿……”
月牙兴奋地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一只小木舟放下了水,旁边捧着软垫的宫女立刻上去将两个丝垫分别放在小舟固定好的两个木墩上。
紧跟着跳上去一个小太监站在船头撑着长长的竹竿,另外的两个宫女各举着两把淡粉色的油纸伞遮阳。
怀袖与月牙上了船坐稳后,小太监小心翼翼撑着篙,小舟缓缓向荷叶茂密的湖心而去。
此时正值荷花繁茂时节,高出人身的荷叶摇曳着碧色的裙摆迎着微风清濩曼舞,随风吹送入鼻息间清凌凌的嫩香让人倦意顿消,心怀爽朗。
怀袖瞧着眼前的一池碧色甚是喜欢,轻挽起水袖,一边采了莲蓬来剥。一边轻唱起越调中的采莲歌,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
月牙一边剥莲蓬一边将白嫩的莲子放入口中,听见怀袖唱歌,凑近并作在怀袖身旁问:“师父唱的是什么歌?真好听,以前都没停过。”
怀袖笑道:“这是一首越调,是金人杨果著的一首词,名为《小桃红》,专门唱的采莲人和采莲歌。”
月牙听了紧跟又问:“我听这歌似乎只唱了一半,那另一半,怎么不唱出来。”
“另一半……”怀袖刚说话,便被站在船头的小太监叫嚷声打断,那小太监指着湖岸叫:“公主,湖边那顶黄伞好像是万岁爷的。”
月牙闻听,赶忙站起身手搭凉棚向湖岸观望,果然见一众人拥簇着一顶明黄色的仪仗篷伞。
月牙笑道:“果然是皇叔父,咱们回去吧。”
离着岸边还有一截,月牙就使劲挥动手臂,怀袖也站了起来,已经渐能瞧清晰康熙的面容。
溶溶日光之下,康熙长身站立在湖岸边上,手背向身后,风轻轻撩拨长袍下摆,明黄色的苏贡丝锦下边绣着蓝色海纹,站在碧色连天之下格外朗落耀眼。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撑着篙将小舟泊入岸边的浅滩,康熙缓步走了过来,伸出手,先扶住月牙的手将其扶下船,回头时,怀袖已站立在船边,正准备自己下来。
此时,康熙将手伸了过去。
第161章 榆钱饺子(加更3)
怀袖微怔,抬眼看入康熙温和略带浅笑的眼眸中,略犹豫着将手放入康熙的掌心里。
康熙的手很温暖宽厚,只轻轻牵住怀袖纤柔的手,只是将她扶下船,便松开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采莲蓬,想吃叫宫人去摘些来便是,省得招惹暑热。”康熙瞧了眼怀袖手里拎的竹篮,和声说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湖上玩玩儿,荷叶高,晒不着的。”月牙笑着回道。
康熙转过身,对走在身后的怀袖说:“前儿我去给老祖宗请安,在那喝了碗莲子羹,老祖宗说是你特地趁着天不亮摘了送过去的新嫩莲子仁,夸了你好些话。”
怀袖微颔首浅笑:“老祖宗素日待我极好,一篮莲子算不得什么,原本就是这皇家园林里生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不值得提。”
“纵使借花献佛,也需有这份细腻心思才行。”康熙紧跟着说道。
怀袖浅然一笑,问道:“万岁爷去瞧老祖宗的腿疾可好些?前日我去时老祖宗还睡着,没能见着。”
“这些时候好多了,还说叫月牙和你常过去说话解闷儿呢。”康熙笑道。
“老祖宗病了?我都不知道,赶明儿我也要去请安。”月牙闻听赶忙说道。
康熙却伸出一根手,在月牙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调侃道:“你这白眼儿狼,老祖宗白疼你一场,也不惦记常过去瞧瞧!”
月牙却嘟着俏唇道:“我才没忘呢,只不过这几天忙着要紧事儿,等忙完这些时候,我要送老祖宗一份大礼呢。”说罢,月牙神秘兮兮地向怀袖眨巴几下眼。
康熙听见这话,看了眼怀袖,笑问月牙:“什么好事还藏着掖着,说出来让朕也欢喜一回。”
月牙绕个圈,转到怀袖身旁,伸手挽住怀袖的胳膊说:“这是我和师父的秘密,自然不能跟你讲!”
康熙笑指着月牙道:“这妮子越发地骄纵坏了!”
闲聊中不觉已经走入滴雨轩的院落,康熙抬头看了看当空的艳阳,说道:“朕就不进去了,还有些折子要看。”
月牙一听,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神色,问道:“皇叔父来我这儿,就为逛一圈儿么?进屋喝会子茶,让我师父给您亲手沏泡。”说着将怀袖向前一推。
怀袖扭头嗔了月牙一眼,月牙却嬉笑着朝怀袖吐舌头。
康熙看了怀袖一眼说:“昨日京城送来了一些榆钱儿,朕叫人做了些榆钱馅饺子,想起你喜欢吃这个,出来散散心,也顺便给你带过来一些。”
月牙听了忍不住蹦跳起来,搂住康熙的手臂说:“哇!皇叔父最好了,每次来都带点心,这榆钱饺子我直念叨了一年,还想着好不容易到了春末,咱们又来这儿,以为今年又吃不着了呢,没想道还是给盼到啦,哈哈,看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最后这句把康熙和怀袖都逗笑了,连旁边的李德全都忍不住掩嘴闷着笑。
康熙笑道:“朕说你怎么功课总不见长进,敢情功夫全下在这吃上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公主,再过几年朕都要给你择额驸了,这话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月牙却俏脸一扬,不以为然道:“哼,那姓孔的老夫子还说什么:食色性也,我如今就惦记着一个‘食’已经够好伺候的了!”
这话说的越发连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笑起来,康熙无奈摇头,摆了摆手道:“朕不跟你在这儿磨牙了。”
说罢,回头看怀袖,见她也笑的面带绯霞色,只是因为天气热,鬓边渗出浅浅的细汗。
康熙温和道:“天热,别在日头下晒着,想去湖里游玩赏荷,朕改日叫人放画舫进去。”说罢,径自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回清宁宫去了。
月牙拉着怀袖的手,迫不及待地进屋,连手也顾不得净,掀开笼屉盖子,捏起一个饺子塞进口中,津津有味嚼起来。
怀袖见总共三笼饺子,不知用什么和的面,那饺子皮儿呈淡粉色,薄的几乎透明,里面翡翠一样的饺子馅隐隐可见,饺子做成元宝样式,一应捏着精细的花边儿,精致可爱。
月牙忙着叫人上了两套碗碟,酱汁是已经调配好送来的。
“我不饿,你自己用吧。”怀袖瞧着月牙馋嘴猫儿似得样,怜爱地将饺子全退至她跟前说道。
“这么多呢,我一个人那儿吃的完?再说了,我这也是沾你的光,你瞧这分量就知道是送来给咱俩的。快吃,快吃,这个趁热的才好吃!”月牙说话儿间,四五个饺子已经下了肚。
怀袖推让不过,也夹起一个送入口中。新鲜的榆钱儿有天然的青嫩甜香,中间添加了虾仁丁和切的几乎成沫的鹌鹑肉,鲜香酥嫩,爽口却又不油腻,正适合夏天做点心食用。
喂饱了馋虫的月牙,此时才顾得上说话。口里含着半个没咽下去的饺子说:“我今年可真是幸运,跟师父住在一起,什么好吃的都能捞着份。”
怀袖却不以为然,放下象牙筷子道:“你是万岁爷的亲侄女,他疼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这么没良心的话,万岁天听见要伤心的!”
月牙却连连摇头:“皇叔父疼我的确不假,但他可是皇上,每天那么多人等着见他,山一样的奏折等着他画圈儿,他哪有心思给我送饺子,都是因为我这里有他惦记的人儿。”说到最后,月牙故意拉长尾音,斜睨着怀袖狡笑。
怀袖却只静静坐着,渐渐呡起薄唇,沉默不语。
* * *
皇上说的话是金口玉言,一个字儿落在地上就是一颗金豆子,叫人不敢不忙不迭地办的妥妥贴贴。
康熙说了放画舫下湖后没几日,滴雨轩对面的湖上果然放入了一只精致绝伦的二层画舫,且早有李德全亲自来传了话,说后日登船赏荷花。
翌日,净日长空下浮光跃金,漫湖银鳞,康熙遣了常宁与容若二人相陪,其余除月牙与怀袖外便没再召后宫其他妃嫔。
第162章 名琴绕梁(加更4)
月牙虽贵为公主,平日身旁无非只一群宫女太监们相陪,这些人中多畏惧公主身份,不敢过于亲近,若稍有越矩,便有教养嬷嬷提点约束。
月牙毕竟是女儿家,管教约束自然比贝子贝勒们严格许多,像这样尽兴游玩儿,一年只屈指可数的几次,因此月牙显得格外兴奋,前一日便揪着怀袖挑选衣裳,次日早早起来梳洗打扮。
康熙,长宁和容若三人,趁清晨时分天气凉爽,迤逦行至湖畔,见怀袖与月牙已等在画舫旁。
月牙先迎上去给康熙行礼,怀袖跟随着也同样一一行礼毕。
康熙打量两人装扮,只见月牙身上穿着一件橘粉色贡锦杏花天影印花旗装,精致的两把头一面是玲珑珠翠的花簪子,另一边斜插了两朵新款的堆锦宫花,娇俏艳丽。
又望向怀袖,却只着了一件淡青色的荷塘春色舒袖薄衫,下身的淡蓝色宽摆水裙上绘着淡淡的如意纹,头上只点缀了一根雕琢成枫叶状的翡翠簪子,旁侧一只精巧的碧玺珠步摇,淡然清雅。
康熙浅笑道:“你们俩这是浓妆淡抹,两相宜呀。”不过心里,却对怀袖的清雅装扮更觉入目几分。
月牙得了夸奖,喜滋滋挽住康熙的手臂,众宫女太监簇拥着几人往画舫中走。
常宁黑豆眼儿眯缝着,看着月牙调侃道:“不过是出来泛舟游玩,又不是给你选驸马,打扮这么漂亮又没人瞧你!”
月牙嘴上从来不让人,听见常宁此言,当即回身便驳:“就算没人看我,只看看眼前这几个人也知道不是给你看的。”
常宁看了看身旁潇洒飘逸的康熙和容若,翻月牙一记白眼,低斥:“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哪壶不开你专拣哪壶提!”
康熙和容若都笑起来,连怀袖也忍不住掩唇而笑。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望着眼前精致如画的画舫,怀袖心中忍不住默念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真正的画舫,以前曾在书中看见过奂美的描画,也曾在旁人从江南带来送给外祖母的团扇上见过,如今居然身临其中,便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精致舟船上的布置。
雨过天青的幔帐悬在镂空浮雕的花梨隔扇周围,随着徐徐清风飘曳,船腹设着可围坐六人的紫檀的长桌,四周的黄檀木围栏中间着琢刻了葡萄蝙蝠吉祥图案。
旁侧一架黄岩玉雕的屏风隔出一个小的间隔,间隔内摆放红泥茶炉,是宫女太监煮水烹茶的地方。
另一侧的船尾比船头稍宽,分别安置着琴架和棋桌。
怀袖缓步走至船尾,不禁被一物件吸引住目光无法移开。
琴架上摆放的那只七弦古琴,通身泛着黑褐色,暗雅润泽,琴身中间若隐若现有小蛇腹断纹,雪白的琴弦莹莹凝出淡青色的光,长方形的凤池如浑然天成,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痕迹,翠白的玉足,如珠立于团花锦缎上。
古琴整体看去静置低调,但每一个细节处却皆显出华贵高洁的气质。
康熙原本和月牙观赏荷塘碧色,却见怀袖静立船尾一动不动,走过去看,才发现她原来是盯着那只琴瞧,康熙含笑问道:“喜欢这只琴吗?”
怀袖被突然的询问牵回思绪,素脸微红轻轻摇头:“奴婢怎敢窥视御用之物,只觉得这琴好生精巧。”
康熙闻听笑道:“琴筝箜篌这类物器最是与人通性灵之物,它可不认得什么贵贱尊卑,它只认弹奏之人的技艺高下!”
此时常宁,容若闻言都走了过来,容若看见那只琴,也是微微一愣,常宁却走过去绕着琴架走两圈,笑看向怀袖说:“怀丫头可真是慧眼识真金,你能猜出这琴名叫什么我便服你。”
康熙听见常宁如此问,也饶有兴致地望向怀袖。
怀袖走至琴旁,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润泽丰莹的琴身,口中喃喃低语:“此非桐木与杉木相合而制,故绝不是绿绮……”略想了片刻,抬头望着康熙问:“我能弹一下么?”
康熙含笑点头默许,听说怀袖要弹琴,连不懂音律的月牙也赶紧凑过来瞧热闹。
怀袖手指刚拨弄了一下琴弦,一串如玉珠坠盘的清脆声滴落入耳,怀袖心中一诧,已想起一架名琴,却并不确定。
又弹了几下,略带犹疑低声说:“此琴声色婉转空灵,如空山中垂落的溪流一般潺潺袅袅,且余音悠长不绝,难道是……绕梁?”
怀袖此言一出,康熙与常宁当即面露诧色,容若也是心中暗自惊讶,却始终低垂了眼帘,康熙与常宁几乎同声哂叹。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月牙满眼懵懂,挨个瞅了一圈,推开三个挡在身前的男人,走到怀袖身旁:“师父,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瞧他们个个都跟丢了魂儿似得。”
怀袖此时尚不知自己是否猜中,传说中十大名琴之一的绕梁她也未见过,只因幼年学琴时,曾听教授琴技的师傅说过这些琴名儿,她心生好奇,便私下在众多相关古籍中查找,因而看过许多对其外形以及音色详尽介绍的书籍。
刚才弹奏时觉音质与书中描述极其相近,却不敢确定。
怀袖抬起眼帘看向常宁道:“奴婢见识浅薄,胡乱猜测,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常宁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康熙,只见康熙面带和色,目光只凝注向怀袖。
常宁忍不住笑道:“哎呦!你若还说见识浅薄,那本王爷简直就是陋巷白丁啦,恭喜怀袖姑娘,你猜中了,你面前这只正是赫赫有名的‘绕梁’!”
怀袖闻听不禁心中激动,忍不住伸手再次轻抚琴弦,可刚拨弄一下,转而停了手看向常宁,面带莫名道:“古籍中记载的绕梁,不是被楚庄王毁了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个……”常宁被怀袖问的一时打不上来,回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容若求援。
怀袖的目光越过常宁,自然而然落在容若脸上。
第163章 舌绽莲花(加更5)
容若站在湖边,阳光洒在湖面上泛起的银光映在脸上,怀袖无法看清容若的神情,只知道他始终未抬眸看自己,呵,原来还在生气呢!
“真正的‘绕梁’的确已经在人间绝响,此琴是赝品,因后人思恋绕梁的美妙音色,便选取了几乎一抹一样的材质,寻制琴圣手,花数年功夫制作成此仿制品,几乎可以假乱真。”容若温声解释道。
康熙含笑说道:“自容大人将此琴从江南为朕带回来后,除了他与恭亲王,再无人认得此琴,你是第三个。”
“师父,这琴到底有什么好,你们说了半天,我还云里雾里呢。”月牙憋不住问道。
“你可曾听闻过‘余音绕梁’这一词语?”怀袖侧目含笑问月牙。
月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怀袖继续解释:“‘余音绕梁’源于战国时期郑国的列子所著的《列子》一书中所载的一个故事。
说周朝时,韩国著名歌妓韩娥离去齐国,路过雍门时花完了随身所带的钱粮,无奈只得卖唱以求食为生。
歌声凄美婉转,在空中回旋许久,若孤雁长鸣于天际。直至韩娥离开后,那歌声仍缠绕回荡在屋梁之间久久不绝于耳,因此便有了这一句。”
月牙点了点头,却马上又摇头问:“可是你们刚才说的是这琴,师父讲的故事里也没提到这琴呀?”
怀袖笑道:“这琴的名字就叫做‘绕梁’,以此命名也是凸显此琴的音色特点,余音袅袅不绝,回味无穷之意。”
月牙至此才缓缓点了点头。
怀袖继续为月牙解释:“据说‘绕梁’是一位名为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
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后,整天弹琴作乐,不思国事。
楚国王妃樊姬焦虑延误国政,隧规劝楚庄王道:‘夏桀酷爱妺喜之瑟,而招致了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如今君王如此沉迷于绕梁之美音,与夏桀,纣王有何相异?岂不知国祸不久矣。’
楚庄王明知王妃樊姬所言恳切,却无法拒绝绕梁的音**惑。最后,只得忍痛割爱,命人取了铁如意来亲手将绕梁砸成数段。
此后,令世人倾慕的名琴绕梁便绝响于人间了。’”
“啊!实在太可惜了。”月牙听完怀袖的解释,忍不住轻声慨叹。
正当几人谈论绕梁琴的故事时,康熙身后侍立的李德全突然指着湖中兴奋道:“万岁爷快看,那有一支并蒂莲!”
康熙等人赶忙回头看,果然,一根茎上伸出两朵清灼的芙蕖,花开并蒂。
容若目光落在那花上,似悲似喜,忍不住沉吟道:“水榭同揣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
康熙笑道:“触景生情,看来咱们满清第一才子诗情涌动了,这似是上一句,谁有下一句可说出来。”
怀袖沉吟片刻,跟着开口接道:“戏将莲菂抛池中,种出花枝是并头。”
一句终了,容若忍不住侧目看着怀袖,却见怀袖的目光始终落在湖面,眼中映出明暗不定的光。
常宁拍手称赞:“好!好个种出花枝是并头,既应情又应景,皇上不是说今年要开博学鸿儒科么,我看咱们这位公主师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要是女子也能去参加科考,她非去夺个女翰林不可!”
康熙笑着点头赞许,旁边的月牙说:“既然我师父这么厉害,刚才又是说故事又是对对子的,皇叔父可有赏?”
康熙连连点头:“自然有赏,刚才容若与怀袖说的都好,朕一并加赏!”
几人边聊边赏荷,李德全吩咐小太监端上茶盏来,康熙一看端了套白瓷壶,蹙眉不悦道:“朕不是说了不要用这个沏茶,怎么又端出来了?”
李德全闻听康熙不悦,立刻惊地面色微变,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应对。
怀袖却站起身,走至小太监跟前,双手捧起白瓷壶道:“这白瓷,莹白似玉,随不如紫砂冲香扑鼻,却可赏玩茶汤色泽,莹然通透,里面翡翠色的茶汁隐约可见,一目了然。正可谓‘一片冰心在玉壶’呢。”
说罢,将壶中热香的茶汤缓缓斟入众人面前的杯盏中。怀袖这一席话说得康熙眉眼含笑,当即不在追究,李德全顿时对怀袖心生感激。
常宁不经意看了眼容若,却见容若目光始终低垂,只注视面前的杯盏,情绪不明,笑看向怀袖道:“怪不得老祖宗那么喜欢你呢,同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真可谓舌绽莲花!”
月牙听见常宁赞怀袖的“舌绽莲花”一句很好听,忍不住凑近常宁身侧,笑嘻嘻问道:“我师父是什么舌绽莲花,我这做徒弟的自然也不会差,对吧?六叔。”
常宁连连点头:“呃,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月牙闻听嬉笑继续道:“那六叔也找一句词儿夸夸我呗!”
常宁喝了口茶,说:“你师父说话是舌绽莲花,我也得想出四个字的好词儿来形容你……”常宁故意拖长了尾音斜睨着月牙笑。
“什么好词,快说出来听听。”月牙被常宁故意拖延勾逗起兴致,忍不住连连追问。
常宁慢悠悠放下茶杯,一本正经看着月牙说道:“你的是‘口生獠牙’!”
康熙和容若正端杯品茗,常宁此言一出,俩人险些将口中含的茶汁喷出来,随即放下手中的杯盏。
李德全赶忙递过来手帕,康熙笑的用帕子抹眼角,容若低了头,肩膀止不住地轻颤。怀袖也忍不住将脸转向旁处阉口而笑。
“我就知道六叔又要拿我排遣,看我不拧你的嘴!”月牙绕过桌子就要去抓常宁,常宁也激灵起身围着桌子跑。
“月牙算了,当心别掉下水去。”康熙笑着劝月牙。
可月牙哪里肯轻易饶常宁,两人在船上左窜右跳,追逐了一气。康熙,容若和怀袖便坐着边品茶边赏荷花景色。
追了一时,常宁挨不过,只得求饶,月牙也跑累了坐回桌子旁灌了两口水,旁边有宫女端上两条温水毛巾来给常宁和月牙擦脸拭汗。
第164章 屁话连篇(加更6)
船缓缓驶出了平湖,原来此湖呈葫芦形,靠近滴雨轩前面的那一片恰是葫芦头的位置,中间有一个“细腰”,穿过此处便进入更广阔的水域。
此时,荷花渐渐少了,湖面开阔,天水相接,突然令人倍感胸怀朗落,四面没了遮拦,湖面风也随之大起来。
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欣然感受这份天宽水阔的自在气息。
这些时日,怀袖心中一直揣着容若上一次留的那首词,自从知道他心生误解,怀袖便总想着寻思个机会为其开解。
她知容若并非心胸狭隘的男子,自己深居宫内,外边的风传也只是听翦月说过一点,高墙之外还不知怎样,何况她如今却与皇上时常接触,再加上那日月牙说的,心头不觉已负累重重,因此,总不自觉轻蹙黛眉,言谈笑语比以往少了许多。
不觉时间已近晌午,李德全传下去准备在二层上面摆御膳。
常宁坐在船头剥嫩莲子吃,忽闻楼上传来一个老太监骂小太监的声音,听着不觉“噗嗤”笑起来,众人回头看他时,只见他独自坐在船头闷着乐。
怀袖自打入宫就知这位恭亲王,素日半分王爷的样儿也没,撩猫逗狗,捉弄唬人却是常事,此时见他偷乐,便知他定是又有什么鬼点子生出来。
“常宁,你一人乐什么呢?”康熙忍不住笑问。
常宁将手中的莲子皮儿一股脑扔进湖中,走入船内用手指了指上面说:“臣弟刚才听见老太监骂小太监的话很是有趣,便忍不住笑了。”
康熙闻听挑了挑眉,回身问李德全:“楼上安排的是谁伺候?”
李德全垂手道:“回万岁爷,楼上是一老一小俩个太监,老的是刚提上来乾清宫的,另一个是内务府今年刚分来的小太监,小裤子。”
“去把他俩唤下来,朕有话问。”康熙说道。
“嗻!”李德全躬身退下,不多时将两个太监带到康熙等人面前。
两个太监赶着跪地请安,康熙问道:“刚才你们说什么呢?”
小太监约莫只十岁左右的光景,见了康熙,单薄的身子略微颤抖着连话也不敢讲。
老太监因在宫中久了,见过些世面,回话尚利落,说:“回万岁爷,奴才刚才训斥这不懂事儿的小奴才,不可,不可,呃……”老太监没文化,却又想搜出个文明点儿词儿,却一时想不出来,吭哧半天说道:“不可胡诌八扯。”
常宁笑道:“不对不对,这不是你刚才的原话,将你刚才的原话讲出来!”
老太监弄不清问他这些的缘故,怕担干系,故只赖说刚才所说便是这些,旁的不敢多言。
常宁却不再理会他,从桌上抓了几个果子,走到那小太监身旁,蹲下身问:“你叫小裤子?”
那小太监因年龄尚小,时平日常受欺负,见常宁靠近自己,赶忙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细小的胳膊不住地颤抖,看着令人不忍。
常宁拉住他的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本王爷不叫你磕头,站起来好好说话,不打你。”
那小太监听见说“不打”,胆子才略大些,小心翼翼瞅着常宁,毕竟是小孩子,也顺带瞅了一眼常宁手里拿的果子。
常宁将手里的果子塞进小太监手里,笑着又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儿?”
“小裤子。”小太监嘴唇嚅嗫,从口中挤出三个字。
常宁又问:“为什么叫小裤子?”
小裤子手里捧了果子,似比刚才添些底气,再者见常宁也不是面恶之人,说话流利许多。“家里穷,穿不起裤子,所以爹就叫我小裤子。”
常宁闻听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老公公说:“小裤子,刚才他骂你的话还记得么?照实说出来,本王爷还赏你果子吃。”
小裤子闻听,偷眼看了看旁边站立的老太监,又生出些惧怕之色。
常宁笑着说:“你别怕,本王爷不让他打你,他绝不敢动你!”
小裤子被常宁说服,回道:“刚才大公公说我‘连我都屁也不懂,你小狗儿崽子懂个屁’。”
月牙闻听先笑出声来,小裤子被月牙的笑声吓了一跳,赶忙闭了口,怯怯地看了一眼月牙,低低地垂下头。
常宁回头轻斥月牙:“你别吓唬人家。”
“我没!”月牙白了常宁一眼不笑了。
常宁又接着跟小裤子说:“他骂了你,那你是怎么回他的?你再说一遍本王爷还赏给你果子。”
小裤子想了想说:“我说‘连公公都屁也不懂,我不懂屁也是正常的,我只知道这里公公的屁是最厉害的’”
小裤子一番话说完,面前几人早已按耐不住笑得东倒西歪,旁边侍立的大太监李德全原本想训斥两句的,也笑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康熙笑道:“这小孩儿虽然不通文辞语法,可这番话说的理儿还是没错的。”说罢,示意旁边的宫女端了果子过去赏小裤子。
旁边的老太监见小裤子讨得赏,早已懊悔刚才自己将这番话说出来,方才在心中搜肠刮肚想办法找补,赶忙说:“回万岁爷,这些话儿原是刚才奴才训小裤子眼头儿没见识,主子们爱听,奴才这儿还有这些笑话。”
常宁却嗤笑道:“你且不用急着现眼,先听本王爷说出你们那些嗜好。本王爷还能做出一首诗来呢!”
说着,常宁那对八字眉上下动了动,晃着半个剃的溜光的脑袋说道:“吱吱咯咯梆子腔,咿咿呀呀唱二簧。一品楼上吹茶盏,上得厅堂屁也香!”
众人闻听再止不住,怀袖实在憋笑憋的肚子痛,伸手扶了腰将脸转了过去,月牙笑地滚在随侍宫女怀里,叫宫女揉笑痛的小腹。
康熙和容若也是笑得无法自持,康熙用扇子指着常宁说:“你呀,这嘴真真越来越刁滑!”
李德全身为乾清宫总管太监,虽然听着常宁刚才那首打油诗确实好笑,却知道不是好话,只默默站在旁边,拿眼不住地翻那老太监。
第165章 骤雨跌宕
只可惜那老太监不识李德全眼里的意思,又见皇上如此开心,竟越发胆大起来说:“万岁爷若喜欢这屁一类的笑话,奴才这儿还好些呢。”
李德全闻听此言,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康熙此时笑过了劲儿,听见那老太监如此说,不觉渐沉下颜色说道:“你当这些是好话?亏得你混到乾清宫里当差,居然还在朕的眼皮子下面。”
康熙说罢,甩了甩袖子,对身后的李德全说:“这奴才出言有辱圣听,不适宜在乾清宫当差,远远的另派个地儿吧。”
李德全赶忙躬身说道:“嗻,奴才回去就办。”说罢走到那老太监面前说:“还不赶紧谢恩!”
那老太监虽然不明所以,但李德全让谢恩也不敢怠慢,赶忙磕过头,被李德全带走了。剩下那小裤子,康熙可怜其年龄尚小,便配去了御书房。
“说笑了这些时候,朕也有些饿了,咱们用膳去吧。”说罢,几人纷纷上了楼。
怀袖因身份悬殊,正想回避,康熙特命她与容若等同桌用膳,五人一时全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略小些,中间摆着花梨木长桌,这一层主要用以聚宴饮酒,一旁也放了只红泥炉,专门为温酒之用。
康熙,容若,常宁三人只浅酌了几杯,怀袖和月牙是女眷,因而并未饮酒,用过了膳,几人又复回至头一层,宫女换上新茶来。
容若陪侍康熙闲叙诗文以解午间困乏,怀袖与月牙坐在旁侧聆听,唯独常宁闲不住手脚,从屏风上取下一支白玉箫在手中把玩。
夏日的天,真如常言孩童的脸一般易变无常,毫无征兆。
不多时,东面一团浓云已压上来,眼见着成了雨势,李德全担心疾风骤雨,乘舟不安全便请示康熙掉头回转,经康熙应允,船头即刻拨转向来时的方向回返。
不多时,点滴雨珠儿砸落下来,豆子大的雨点子打在船棚上发出噼啪清脆的声音,转瞬间,刚才水天相接的一片湛蓝顷刻灰蒙蒙馄饨一片。
画舫被风吹得船身略微有些摇摆,风撩起纱幔吹散在船外,月牙有些害怕,且因船身摇晃使得月牙开始有些晕船,有宫女端来痰盂侍于身侧。
怀袖面色仍如平常,虽然是第一次乘船,更是第一次在水上遇见这般大雨滂沱,却也未见惊惧之色。
船身摇晃剧烈时,怀袖用手扶着栏杆,点滴雨星飘洒在脸颊上,她反而觉得一丝难得的清凉惬意,目光瞭向迷蒙的湖面,天地间仿若悬起一道珠帘,在怀袖眼中竟有种异样的凄美。
康熙反而喜欢这样驰骋与风浪之中,始终兴致盎然,站在船头欣赏雨中平湖。
而此刻的容若,就站在怀袖身后,船身飘摇之际,容若很想上前挽扶着怀袖,见她单薄的身子倚在船边的栏杆侧,随着船轻轻摇摆,似被风吹拂在水中央的一叶浮萍。
容若心中早已泛起无限的怜惜,此刻却只能隐在眼底,化为她身后两束炽热的目光,静静凝视。
月牙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众侍女慌乱伺候,取了茶水却怎么也无法压住,怀袖见状,从桌上拿起一颗杨梅让月牙张口将其含在舌头下面。
“不行,呕得厉害,含不进去!”月牙使劲摇头,一张小脸儿憋得煞白。
“酸食可化痰止呕,你试一试,不要咽下,只含压在舌下。”怀袖将梅子伸至月牙嘴边,月牙却扔使劲摇头推拒。
“你且按你师父说的试试,尚若管用也不用这么受罪了。”康熙也忍不住劝慰道,眼见着为月牙担心,剑眉微微蹙起。
月牙无奈,只得将口张开,怀袖赶忙将梅子放入她口中。
月牙含了梅子,顿觉口中一阵酸味冲入咽喉,鼻腔内跟着一酸,眼中竟逼出两汪眼泪来,胃里翻呕之感却是缓解好些,斜靠在宫女怀内休息养神,众人见其止了呕,也都宽心下来。
此时,雨势比方才减了些,众人闲坐船上正有些无趣。
常宁用手指敲了敲玉箫眨巴着一对黑豆眼儿笑道:“我知容大人一向通晓音律,唱与顾大人,张大人等摆弄箜篌管乐,上午听闻怀姑娘对绕梁琴的一番释解也是大开眼界,我想你二人一定对音律都有些造诣,不如合奏一曲,以了解此时闲闷岂不很好?”
康熙听见常宁的提议,也连连点头。
容若见康熙兴致很好便不好再推辞,回头看怀袖,却见怀袖并无半分推辞之意,径自走向琴台,轻挽水袖,略略调制了琴弦,举目望向容若。
“不知容大人擅长什么曲子?奴婢不才,还望容大人切莫见笑。”
怀袖目中含笑,话语间隐隐透出一丝生疏,虽然简单区区几个字,却撩拨得容若心中一阵拧痛,她果然与自己怄气。
就在容若怔愣时,常宁已将玉箫放在容若手中,笑道:“你二人才子才女就不要谦让推却了,我们可等着急呢!”
月牙此时已缓过神来,见怀袖要抚琴立刻来了精神,又见容若拘泥,便说道:“师父别管容大人,你爱弹奏什么曲儿只管弹你的!”说罢,斜睨了容若一眼。
月牙虽然没细问怀袖,但自从那日容若与康熙一同离去,怀袖便闷闷不悦数日,便猜到是因他而起。
她素来性情直热,对怀袖又更兼几分疼惜,便对容若心生芥蒂,一直想寻机会用话点他,却始终没寻到,此时刚巧发作出来。
容若微微皱眉莫名看了看月牙公主,目光又转向怀袖。
康熙不明缘由,因容若是身侧爱臣,不自觉有些袒护,月牙说话失礼处便投过去目光加以制止。
唯有常宁斜靠在椅背上,呡了唇目光在怀袖,容若,月牙三人之间流连,弯起那对黑豆小眼儿,翘着两撇八字小胡儿讪讪地笑着。
怀袖舒手轻轻撩拨着琴弦,银丝般的细弦微微颤动,琴瑟清脆如珠落玉盘,葱玉般的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音律婉转,恰如滴落在荷叶上的雨滴,或急或缓,牵绕着人的思绪,不觉流连在婉转音律之中。
第166章 琴箫合鸣
容若细细听着,渐渐听出来怀袖弹奏的是元好问的曲子,《骤雨打新荷》。细细琢磨,此刻也唯独这支曲既应情又应景,她心思柔细敏感一如往昔……
“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脑海中反复回味这首曲,缓缓将玉箫置于唇边。
康熙缓步走出舟腹,来至船尾处,清风微雨撩动着袍子下摆咧咧作响。
康熙却全然不顾还在飘零的风雨,站在抚琴的怀袖旁侧,微侧着身子,为怀袖遮挡了些许风雨。
李德全见此情形,立刻撑了把油纸伞过来,康熙却轻轻摆了摆手,李德全见此情形,只得又悄然退至旁侧。
康熙略垂了眉睫,悉心聆听这一琴一萧,曲声悠然似相互缠绵,又似相敬如宾,各守其韵形成无比美妙的契合。
听至高潮,情致所归处,康熙忍不住轻声和道:“乳燕雏莺弄语,对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似琼珠乱撒,打遍新荷……”
旁边斜倚栏杆的常宁,也忍不住轻轻用手和着拍子的韵角,与康熙同和道:“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
此时的怀袖面色温和,全神贯注于手指,十根葱白玉指在琴弦之间若粉蝶翻飞婉转,渐渐忘却了此时此刻身在此地……
许久没有如此尽兴抚琴,又难得遇到好琴,脆似银铃般的琴音更令怀袖爱不释手,一时欲罢不能,运指如飞,琴声若高山流水跌宕迂回。
容若先前还配合了一节,渐觉怀袖的琴声实在妙如天籁,一时忍不住痴陷进去,停了箫声,不经意回头看见康熙和常宁,见他二人也如他一样,都被怀袖的琴声勾去魂魄般痴醉沉溺。
“铛……”一声长长的颤音划过,怀袖的无名指如蜻蜓点水般落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怀袖直觉心中豁然,忍不住口中轻呢:“果真好琴!”此时,她缓缓抬起头,不经意望向旁侧,才发觉康熙微微蹙眉,正一动不动,双目凝神注视着自己。
怀袖脸微红,惊觉自己方才竟然一时入境有些失态,赶忙起身跪地:“奴婢琴瑟技艺拙略,有辱圣听,望皇上赎不修之罪……”
康熙被怀袖的话语打断神思,方才回神,见怀袖已经跪在面前,赶忙伸手轻扶其手臂:“平身,朕刚才听你的琴声一时听得入了迷,实在……”
怀袖缓缓站起身,康熙凝视着怀袖,垂目之间如玉兰般清澈的眉睫,口中情不自禁低语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康熙眼神中如星火般的炽热落入容若眼中,容若的心忽地一沉,这些日子以来,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担心如火焰般烧灼,一时无法抑制,更无法平息……
就在此刻,李德全在旁边轻声提醒:“船靠岸了,万岁爷,咱们下船吧。”
月牙早迫不及待地跳下船,站在岸上用手抚着胸口:“难受死我了,以后再也不玩船了!”
常宁,容若也跟随在和康熙先后走下船来。
天色原本阴沉,再加上时间却已稍迟,天幕已徐徐垂下,康熙由容若和长宁相陪回清宁宫。
月牙和怀袖低身施礼恭送康熙时,月牙手上一串珊瑚珠闪耀着灿然似霞的光泽。
康熙下意识向怀袖手腕看了一眼,只见怀袖白皙的手腕上只带了一只鸽子血的玉镯,康熙脸微微一沉,连免礼也没说,拂袖而去。
康熙渐渐远去,月牙和怀袖才缓缓站起身,月牙瞅着康熙渐渐行远的背影呐呐道:“皇叔父似是生气了……”
怀袖望着那消失在夜色深沉中的背影,这些时的忧思又游回心绪之中。
“公主,奴婢累了,请恕我先回房了。”
“嗯嗯,师父早些休息吧。”月牙连连点头。
怀袖施礼毕,回转身向着自己的观雨楼静静走去。
看着怀袖略显落寞的背影,月牙忍不住心中一阵心疼,口中狠狠地自语道:“都是那个该死的笨蛋,不懂师父的心!”
“公主,您说什么?”旁侧的侍女轻声询问。
“呃?”月牙略微怔愣,等反应过来,挥着衣袖道:“回去,回去,睡觉,睡觉!”
月牙刚走入绣阁,只见桌上摆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雪绒桃花糕。外面一层雪花一样的莲蓉,细细密密地裹着中间若隐若现的淡粉色的点心瓤。
走近不用细闻,一阵清香已经钻入鼻腔内,勾动着舌尖上的味蕾,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正巧我饿了,这东西上的真是时候!”月牙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香甜软糯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四溢开来,月牙虽然占着嘴说不出话,却禁不住频频点头称赞。
随身侍奉的宫女侍琴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叮嘱:“天已晚,公主少食用些,一会儿该歇息了,这东西积在内里不易消解,当心结住食生病。”
“嗯嗯,再吃两块,今天在船上吐惨了,这会子正饿的紧。”月牙说话间又咽几块糕点入腹中。
侍琴收拾好床铺,吩咐门口的小宫女端热茶,见月牙吃得香甜,忍不住笑道:“公主只管吃,也不问这糕点是哪儿来的?”
“呃?”月牙一口点心咬了一半儿,听见侍琴这话微微愣了愣说:“不是老祖宗那边送来的么?”
侍琴摇头笑:“奴婢料想公主必猜不着这个人!”
月牙一双精灵的大眼睛转了两圈,口中喃喃道:“前些日子惠妃刚送来过糕点,该不会是她了,那会是谁呢……”
“嘻嘻,不难为公主了,奴婢说了吧。”侍琴说罢,口内却不发出声,只张成一个圆圈形状,并伸手指了指西南方向。
月牙见她的手势和口型即可反应过来,秀目浅眯,唇边勾出一丝凉薄笑意,低了声音笑道:“哼,裕妃来的可真够快的!”
说着话,将手中剩下的一口点心塞进口中继续大嚼。
第167章 醍醐灌顶(加更1)
送康熙回宫,容若与常宁闲步出清宁宫秋水阁,小安子远远地将马牵过来,常宁的随身侍卫也一同过来,二人翻身上马,侍卫仆从随在身后。
容若坐在马上,一声不经意地轻叹引来常宁一阵促狭低笑。
“你笑什么?”容若不解,私下他与常宁的关系早已越距,不讲皇亲国戚,有话便直截了当问出口。
“你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那一首词给了她。”常宁黑豆小眼眼睛眨巴两下,看着容若悠然说道。
常宁不提此事还好,提起来容若越发眉心深锁,按压不住心中烦扰道:“你是何等精明之人,就看不出皇上对怀儿……”
说到此,容若说不下去,也不必说下去,以常宁的精明,或许在他之前就已经知晓了。
常宁却伸出一根指头点着容若说:“你可真是当事中人,方寸皆乱!”
容若闻听常宁此言似话里有话,轻磕一下马镫趋近问道:“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常宁摇头慨叹:“我要是怀姑娘,早不理你了,亏得她今日还给你留着一份薄面。”说完,转过脸看看容若,见他仍是满脸的不解。
常宁抬眼看去,浓荫迎地处已到了他所居的归雁阁。
“走吧,到我的舍下浅酌几杯如何,今晚正是把盏临风的好天气呢!”常宁浅笑相约。
容若原本也无心歇息,便催马与常宁并辔进入归雁阁中。常宁命小厨房略准备几个下酒菜,温了一壶酒设了薄席在雁落亭内。
雁落亭原本是一处水榭,八面做了镂空雕花的木窗,全部打开窗扇便如亭子般通透因此便取了亭的名字,因今夜夜风微骤,只开了临湖的四扇,只见墨色的湖边柳丝曳曳,湖面上荷叶摆摆,虽然夜风飒飒清萧却也别有一番韵至。
常宁把盏为容若斟满杯中酒,二人浅斟慢酌,边饮边叙谈。
“你刚才所说,我愿洗耳恭闻其详。”举杯,仰脸一饮而尽杯内汤酒,容若问道。
常宁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唇边黝黑的八字细须髯,浅笑道:“你心中该明白怀姑娘的意思。”
容若闻听诧异不解,举杯望着常宁。
常宁轻叹:“你向来心细敏感,怎么今日却听不出她话外之音?她的‘一片冰心在玉壶’表露还不够明白吗?”
经常宁这如醍醐灌顶的一提,容若突然大悟,忍不住在心中谴责自己心思何等粗陋,连她这番苦心都悟不透。
常宁继而说道:“不是我偏袒怀姑娘,你那首宫词,却是伤着她了,你见她此般境况,比前些日子清减憔悴许多,今日乍见她,连我都诧异不已,细想来,必定是因你的缘故。”
容若耳中听着常宁讲话,也不开口搭腔,只自顾自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
“怀姑娘木秀于林,本不是她的错,宝珠深埋也必释璀璨之色。更何况,她如今身居宫中,若只顾着遮掩自身华彩,又如何在宫中立足?”常宁反问容若一句。
见容若深思不语,常宁举杯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正直华茂盛年,且志气蓬勃,也可称谓明识之君,被怀姑娘的惠质吸引也实属情理之中,你不能将这些算在怀姑娘身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连我与梁汾私下闲聊起怀姑娘,也无不敬慕,此乃人之常情,并非怀姑娘有意眷顾皇恩,如你诗中所云‘承君恩’。”
常宁说至动情,忍不住打开话匣直言:“事实上,怀姑娘在旁人眼中,现下备受圣眷,先是陪伴太皇天后诵经礼佛,紧跟着又是月牙公主的公主师,至于风闻的圣眷就不说了。但,其实她的日子也未必舒心。”
常宁说到此,略停顿片刻,容若为其杯中斟满酒,二人共饮一杯,常宁沉声道:“后宫那块地界儿何时清净过?你我虽在前朝,可眼见耳闻还不够多么?旁的且不说,咱们只说月汐凝岚殿的茶宴大会上,红泥炉爆燃一事,就说明已经有人盯着她了。”
容若闻听眉心骤然蹙紧,虽然他也有怀疑,并细细思索过此事源末,但内心却一直纯然地期望这件事发生在怀袖身上只是误会一场。
正如常宁刚才所说,容若又何尝不知后宫之中的暗流汹涌,嫔妃之间的面和心背,他只望早日完成手中编纂,可趁邀功之机将怀袖接出宫中。
怀袖性情高洁犹如绿波中的芙蕖,不能被卷入那些肮脏的泥泞之中!
酒过三巡,常宁渐露出微醺态,口中话语开始含糊不清,而此时的容若却异常的清醒,唤了常宁的随身太监将其扶回寝殿内歇息,容若牵马出了归雁阁。
一夜的紧风吹散了漫天浓云,天边已渐泛出鱼肚白,他心虽然经由怀袖那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壶”无限开解,却也为自己的鲁莽行径而懊悔不已。
仰望天际,云边一抹上玄月渐渐变得透明如絮,容若忍不住轻吟道:“曲栏杆畔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心中暗道:我万不该疑她心生变故,只望寻机表明心境才好。
可事情往往天不从人愿,容若如此想时,待回到自己所居馆院不多时,却又圣旨传来,命其即日起身赴江南出公职。
容若无奈,只得赋命即刻起身,先回了京城略做准备,后从京城出发奔江南去了。
缓缓撩开沉沉的眼帘,新阳漠漠泼洒在镂空雕花的床幔上,映在梨花白的床幔上清清浅浅的数缕光晕。
鼻息间药香和着清凌的馥韵细细飘散在空气里,怀袖醒了醒神,用手臂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手臂内侧牵动出一阵酸痛蔓延至周身,头有些眩晕,合目定了定神,才向屋内打量。
“姑娘醒了!”映雪正将煎好的汤药倒入青瓷碗内,听见动静,回身搁着碧纱橱隐约瞧见怀袖正撑身坐起。赶忙放下煎药的汤罐,跑到怀袖床边,伸臂轻轻揽扶住怀袖的身子,将一个大迎枕垫在怀袖背后,将她的身子靠在迎枕上。
注:每天除了正常时点更新外,凌晨后另加暴更
第168章 病获殊宠(加更2)
怀袖只觉着身子沉重无力,眼瞧着映雪缓缓开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翦月呢?”
“姑娘还问我,才几日不见你,就消磨成这般模样了。”映雪侧坐在床沿,说话间忍不住眼圈泛红,一对泪珠儿从眼内泛了出来。
怀袖浅笑轻问:“好丫头,先别哭,我躺了几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慢慢地讲给我听听。”
映雪渐渐平复情绪说道:“姑娘究竟是什么缘由病倒我却不清楚,前日只听翦月姐姐说,头天陪着月牙公主和皇上去湖上玩了一天,晚上回来就睡了,清晨翦月姐姐进来姑娘房里,就发现姑娘已经发烧人事不省。
翦月姐姐急了,不敢惊动公主,跑回松鹤斋去求苏麻姑姑,恰巧太皇太后晨起散步,听闻姑娘生病即刻叫传了太医。
福安听见姑娘生病,跪着求苏麻姑姑要来这边伺候姑娘,苏麻姑姑便把咱们知画斋里的人全打发来这边了。”
怀袖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我已经昏睡三日了,翦月她们呢?”
映雪回道:“翦月姐姐这几日都不曾合眼,人熬得受不住,我才打发她去歇着了,因你还未醒来,我就将涣秋她们几人一起都打发出去,一来人多,都围在这火气太胜,怕熏着你,二来,都守着也无益,不如轮着来守,你素来爱清静。”
怀袖听见这话,心里一暖,浅笑微微颔首:“好丫头,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映雪连连摇头,站起身说:“可巧药煎好了,现在也凉的差不多了,姑娘趁热喝了吧。”说罢,将桌上的汤药端过来,要亲手喂。
怀袖却自己端了过去,闻着那药汁略带腥苦,蹙眉憋了口气,仰脖灌入口中。那药汤闻着虽然味重,喝进嘴里却略带些回甘,也不觉很苦。
怀袖喝完,将碗递给映雪,顺便从映雪端着的瓷盘内取了一颗蜜饯含在口内,说:“这药闻着味重,却也是很苦,不似寻常疗伤风病痛的药汤味道。”
映雪放了碗盘笑说:“刚才姑娘还没醒来前,苏麻姑姑过来看姑娘,恰我正要熬药,苏麻姑姑也看过了方子,说太医用药过猛,叫去了几味。”
映雪又给怀袖端茶漱口,怀袖感觉此时的精神比刚醒时候清爽许多,便叫映雪寻了件衣裳披着下了床。
刚转过碧纱搁,怀袖眼瞧见屋内的情景,立刻惊地愣在当地。
只见中厅四壁已除去了原先摆放的青花瓷瓶等饰物,环壁四周放着龙泉窑的骨瓷浮雕白瓷坛,里面移植着一株株盛开的醉芙蓉,粉白如琢,清香四溢。
怀袖缓步走至白瓷坛前,伸手轻轻抚弄着娇嫩的芙蓉花瓣,此时初晨,坛内的芙蓉花刚刚绽开,花瓣似和田子玉,莹白剔透。
“映雪,这些花是月牙公主叫人弄来的吗?”怀袖好奇问。
映雪给琉璃杯中斟了葡萄凝露,走来递给怀袖说:“姑娘猜错了,月牙公主虽然一日三遍地往这儿跑来瞧姑娘,可这花儿可不是月牙公主送来的,这是咱们万岁爷特意叮嘱内务府送来的。”
怀袖闻听微微怔愣,轻啜一小口酸甜的葡萄凝露,回身看着一屋子的花,若有所思问道:“万岁爷来我的房间了?”
“嗯,姑娘生病的当天万岁爷就来了,还亲自叮嘱了御医要为姑娘好好诊病,第二天又来过,见我们在门口煎药,闻着屋子里有药汤气,说这药味重熏人,就叫内务府送了这些花来,还说务必要新鲜的,叫他们常换着些。”
说罢,映雪眼内含波对着怀袖略带深意地一笑,转身出去了。不多时,翦月带着涣秋,怜碧和福安一并过来给怀袖请安。
众人围拢在一处说了会子话,翦月说:“姑娘才刚来,身子孱弱,且让她多静心休养,咱们别都围在这儿,先留下我和涣秋伺候姑娘进些吃食,还像往常轮流伺候,来日方长,先散了吧。”
涣秋提了一只三层的食盒放在桌上,先取出一碗莲子紫米羹并一盏燕窝放在怀袖面前,又陆陆续续端出六七个小碟子。
怀袖瞟了一眼,见什么酱鸽子肉丝,糟鸭舌,酸甜翠藕丁,清炖鳝鱼青豆,还有一小碗乌鸡参汤……虽说多是小菜,却皆是制作精致至极的吃食。
涣秋将筷子轻轻放在筷搁上,说:“这些东西虽说有荤食。却都清淡,适合姑娘现在的口味,也滋补身体,姑娘尽量多吃些。”
怀袖接过涣秋递过来的汤匙,瞧着眼前的杯盘谍碗略皱眉。回头对翦月说:“我这两日出不得门,回头你跟月牙公主说一声,不要如此繁琐,我病着,也吃不下这些,只照平日的菜式即可。”
翦月正给怀袖重新换过床铺被褥,听见怀袖这么说,笑着转身说:“姑娘,这话儿我可不敢去说,要说还是姑娘病好了自己去说罢。”
“你素日知道月牙公主的脾气,你平日还常与她说话玩笑,怎么这个就说不得了?”
翦月笑解道:“姑娘,你这些日子的伙食并不是这里的小厨房做的。”
怀袖微愣,接着了然笑道:“那必定是苏麻姑姑了,她最细致入微的。”
翦月笑意更深回道:“姑娘这回也没猜对,眼下姑娘的伙食可是御膳房亲自料理的。”
怀袖听着一愣,手指微微一抖,银汤匙“叮铛”一声落在地上。
翦月和涣秋皆是吓得一怔,以为怀袖身体又有不适,涣秋赶紧换了一只新汤匙,将掉落的从地上拾起,翦月用帕子拂着怀袖的手,连声问有没有烫着。
怀袖垂了脸,神情黯然,已失了刚起床时的精神,扶着翦月的手臂默默站起身,说:“我不想吃了,扶我回床上躺着吧。”
怀袖缓步走至床边慢慢地坐下,翦月蹲在地上给怀袖去了修鞋,将怀袖的腿脚轻轻放进新换的被子里,低声说:“姑娘且等等再躺。”说罢取了软枕来给怀袖靠着。
伺候怀袖躺下,翦月回身转出纱搁,轻声对涣秋说:“姑娘想休息了,你先去吧,我留下伺候就行。”
第169章 在水一方(加更3)
涣秋指了指桌上几乎未动的餐食,悄声问:“那这些……”
翦月看了一眼,低声说道:“你别管了,先搁着,一会儿我来收捡。”
涣秋退了出去,翦月打发了门口侍立的小宫女,转身又走至里间纱搁内。
坐在床侧,翦月忍不住温言相慰道:“姑娘刚才的心思我明白,就连突然生出的这场病,我多半也能猜到几分,可眼下这情形,姑娘即便是没胃口,也得强挣扎着吃些呀!”
怀袖深深靠进床幔里,原本就纤瘦的身子更显得娇小单薄,略微低垂的眼帘中掬着一缕如烟的清愁,翦月看着心里泛出一阵疼。
“这是皇上的一片心,且不说我们不能原封不动退回去,就算是偷偷的倒了,被人瞧见都是欺君之罪……”
怀袖不等翦月说完打断道:“你去吃了就是,我吃不下。”
翦月含笑道:“姑娘又说气话了,且不说是否要瞒着旁人的眼目,就姑娘此刻的身子,也是需要这些精致的东西调养,咱们总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意不去吧?”
怀袖无言以对,便蹙眉不语,将脸转向床内侧。
翦月走出去端了粥进来,说道:“姑娘还是少进些,只为着先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
怀袖双目盯着那只玉釉白瓷碗怔愣,仿佛里面的饭食比清晨喝的汤药还苦。
翦月盛了一汤匙粥递在怀袖嘴边,轻声相劝:“姑娘只为自己的身子,先委屈吃下这些粥饭,咱们传了御膳,便也不好再去公主的小厨房传膳,忍得这一时,咱们再细想妥当的法子从长计议。”
怀袖听见她这番苦劝,无奈端过来翦月手中的粥,像方才喝药般一口气全喝了进去。
翦月笑道:“这就对了,能屈能伸,这才像将军府的格格所为。”
怀袖突然闻听翦月这么说,先一愣,跟着脸上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翦月将桌上的餐盘撤了下去。怀袖躺在床上,脑子里更是千万思绪翻转,却又零乱如麻。
一时想睡却也半分睡意也没有,只得重新披衣起身下床,走至书案前,想抄写几页经卷,目光落在旁边琴架的绕梁琴上,前日的思绪翻滚汹涌,怀袖的身体忍不住又颓然跌坐在紫檀椅内。
没错,窗边琴架上的那只泛着幽褐色亚光的古琴,正是当日泛舟时,画舫中怀袖弹奏过的那只无比珍贵的绕梁。
当晚,怀袖尚未入睡时,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将这架琴送至怀袖房内,说皇上将此琴赏赐与她,却没有任何圣谕,只传了一张皇上的亲笔手谕,李德全并没有明宣,只说皇上让她自己看过便可。
接了圣谕,待李德全等人退出,屏去随侍的宫女,怀袖在灯下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只写着寥寥数字,这位满族皇帝的墨迹如他的气质一般,亦是洒洒落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首《诗经》开篇的诗词,是当年吴汉槎先生教授给她的第一支描写男子对女子倾慕以诉衷肠的诗文。
当年情窦未开的怀袖在窗下捧着这首诗,深夜里,耳中聆听着窗外雨落桐叶的声音,心中也似是被激荡着无限的遐想和向往。
而当初的窗边念书的青稚小女儿怎么会想到,许多年后,这首诗悄然躺在她手中,却是由万人瞩目的皇上亲手书写,转赠与她,可这份盛情虽难遣,却更令她情何以堪。
那一晚,飞檐上悬挂着的铜铃被风雨摇曳的叮铃作响,怀袖斜倚窗栏,聆听着窗外瑟瑟风雨声,和着铃声,脑子里莫名地突然想起了那个抱恨终身的男人——唐明皇,霖雨靡旬,在栈道声,当年的大唐皇帝听见铃声,强忍的悲恸终于倾泄而出……
怀袖走到琴旁,玉指轻舒,扣下琴弦。
“此去经年,硬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短短数言,道不尽的离伤,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总叫人情无处安置。
对的那个人不在身边,无论今宵,酒醒何处。也不过杨柳岸,晓风残月,满地清寂月光惘然。
那一夜,这一首《雨霖铃》反复弹奏直至后半宿,怀袖只感觉头昏沉沉,方才睡去,却不想竟然一病至今。
或许是重病的缘故,怀袖突然格外想念北疆的将军府,想念额娘端给她的温热甜香的红枣羹。
抽了张素签出来,占了墨汁,怀袖舒开衣袖,任由笔尖在纸上轻盈挥洒。
“好梦而今已。被东风、猛教吹断,药炉烟气。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须转忆、半生愁味。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钿钗约,悔轻弃。
茫茫碧落音谁寄。更何年、香阶刬袜,夜阑同倚。珍重韦郞多病后,百感消除无计。那只为、个人知己。依约竹声新月下,旧江山、一片啼鹃里。鸡塞远,玉笙起。”
怀袖原本想新填一首词,但思及此时身在宫中,恐留下墨迹惹人话柄,只得写下这首《金缕曲》,这首词经梁汾略做了一些掩饰,却也正合了她此时的心境。
不知不觉,竟又坐到了日渐西偏时分,天边一群群归巢的鸟雀隐隐绰绰将影投落在墙上,怀袖目生羡色,怔怔痴望着,忍不住低语:“若与鸟雀一般肋下能生双翼,该多好。”
入夜,又下起零星的迷蒙细雨,翦月服侍着怀袖躺下时,怀袖屏退身边众人,不想身侧有人,越是孤寂时候,越想一个人待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眠可入,只得再次翻身坐起,忍不住踱至琴旁坐下,抬手抚琴,别无它曲,仍是那首《雨铃霖》。
翦月临去时将木窗棂挂了风勾,隔着蝉翼窗纱,夜风徐徐吹进来,满屋荷香袅袅。
屋内四壁摆放的白瓷坛中,醉莲此时已由清晨淡雅素然的粉白幻化成为艳丽卓绝的玫红色,合瓣微拢,如美人卧睡。
此花名为醉芙蓉,清晨和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并逐渐转变为粉红色,午后至傍晚凋谢时变为深红色。
注:每天除了正常时点更新外,凌晨后另加暴更
第170章 怨妇诗词(加更4)
醉芙蓉,花朵一日三变其色,故得此美名,是芙蓉花族中最为名贵的品种。
怀袖环顾满屋的娇艳芙蓉,细看时才发现,门边放置的坛中竟然是一茎并蒂二朵。
忽然想起那日泛舟湖上,所见的那支并蒂莲,无奈浅笑:果然是天子行径,只要是喜欢的,总有法子弄了来,就连这些花儿,原本清清落落,自由自在地开在广天阔水之中,只因被天子一眼喜欢看上了,便抬进屋子里,一同受这药气熏染。
心中想着这些,怀袖手指撩拨着琴弦一阵紧似一阵,不觉玉漏三更,已到了夜阑犹未睡,人静灯摇时。
琴声,声声仿佛敲在心尖上,不觉间几回断肠处,如风动护花铃……
窗外飘洒下几点微雨,怀袖的琴声遮掩了窗外静夜中的动静,悠悠远远地传了老远还隐约可闻。
细雨温柔地轻抚着枝叶和大地,而在微雨之中,隐约一人举了油纸伞,缓步踱至观雨楼下,仰起头,凝望着楼上窗影内,烛光摇曳中,玉人抚琴的身影,忍不住轻声慨叹一句:“病初醒,弹的曲仍是这一首,你究竟心内有何难解愁思……”
话语间,满满的担忧与怜惜已不自觉溢出来。
那身影在雨中站立了一时,便见李德全举着伞缓步走过去说:“万岁爷,不能在雨中站太久,当心受凉。”
康熙收回目光,口中喃喃感叹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罢转身离去。
李德全紧跟两步说:“万岁爷,刚才敬事房的公公来了,您……好些时候没翻过嫔妃们的绿头牌子了。”
康熙略迟疑片刻说道:“就去兰贵人宫里吧……”
* * *
容若此时已在南行的路途上,行至馆驿,入夜歇息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忍不住起身,反复思索常宁那夜说的话,心中思绪万千。
想起那时与怀袖相结情愫,卢氏传梦,劝他当珍重情谊,莫如曾经只慨叹“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似竟又负了怀儿……
容若坐回桌旁,拈起墨,磨着墨条仿佛磨着他的心,提起笔写下:
金缕曲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写完,用蜡封了命人当晚便策马送至承德常宁所居的归雁阁。
* * *
康熙并未乘肩舆,而是步履微雨一路徐徐行至宝兰所居的兰若轩。
兰若轩由簇簇宽叶芭蕉掩映,悠悠明烛的光晕从或疏或密的叶间隙中泛出来,在飘着雨的暗夜里看过去显得格外温婉多情。
康熙见兰若轩内仍是明烛炳燃,不禁笑侃:“睡不着的人还真多!”说罢,也不叫太监宣兰贵人出来接驾,径自走了进去。
宝兰原本闲来无事,绣绢子玩儿,无奈幼年身居相府时就未曾在这些女红上面下功夫,绣工不精,让宫女描绘了一副鸳鸯戏水,原本想亲手绣出来送给皇上,可秀完展开绢帕看时,哪里有鸳鸯戏水?直觉得像鸭子溺水,一生气便剪坏丢开,不再摆弄针线。
那日茶宴大会上,宝兰亲眼见识怀袖出口成篇的功夫,心中虽嫉她当年夺容若之情恨,却也心中不由得暗暗钦佩其卓越才情,心中暗想:绣花我不如你,背几首诗词还是不成问题。
托宫内的小太监寻了几本诗经楚辞之类翻看,一时也不知该背些什么,恰巧前日去清宁宫,路上遇见徐乾学,她知道徐大学士是容若的老师,便缠着徐乾学替她挑拣些诗词歌赋出来记诵。
徐乾学拖不过,简略介绍了诗词歌赋中分类,比如有抒情的,有咏物的,还分励志等等,宝兰只说要抒情的,徐乾学便在诗经中捡了一些让她去读。
宝兰回来照徐乾学推荐的倒是挨个翻看了一遍,只觉其中好多字词生涩,只一篇《邶风?日月》字词简约,宝兰便从这一首开始颂记。
康熙走入内室时,宝兰正坐在灯下,面前翻开着《诗经》打瞌睡,听见宫女传进来说万岁爷已经进来了,慌忙间来不及整理仪容,起身迎至门前,康熙已经迈步进入门内。
宝兰正要低身下拜,被康熙一把拉住,牵着手走入内室。康熙见室内床褥整齐,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便饶有兴致地走过去。
拿起摊开的书卷一看,微微皱眉,转而含笑问:“兰贵人也开始研习诗文了,嗯,比从前进益了。”
宝兰嘟着俏唇半娇半嗔地倚向康熙身畔道:“人家一直都喜好诗词,只不过万岁爷没留意过而已。”
康熙手握着《诗经》转身向软榻走去,闻听宝兰此言笑道:“呵,这个朕倒还真没瞧出来,不过每次来你这里,总见些猫儿狗儿之类的宠物,上次你叫人从宫外特意买回来的那只京巴呢?朕见你来时特意从宫中带了来,怎么不见了。”康熙说着目光四下找寻。
提起这个,宝兰埋怨道:“皇上还提那畜生,我的手都被它挠了好几道口子,我把它送出去了。”
康熙闻听,牵过宝兰的手查看并无大恙,轻抚着温和说道:“畜生的脾性多半不定,弄不好是要伤人的,还是多读些书好,修养慧质。”
宝兰顺势依偎进康熙臂弯内柔声道:“臣妾谨遵万岁爷教诲。”
“时辰不早了,朕已困乏,早些歇息吧。”康熙说着,将手中书卷轻放在案几上,最后看了一眼书页上的那首《邶风?日月》不禁无奈一笑:即便读了《诗经》,仍是一首怨妇诗。
走过漫漫长夜,不再爱你,我将不再寂寞……
等待是一地灰,陌上的灰色,那沉沉中有一种碧潇零落的意。
注:每天除了正常时点更新外,凌晨后另加暴更
第171章 弯弓射雕
天静的一丝风也没有,满树的晚槐,雪色花苞垂直落下来,纷纷扬扬,香气弥漫,万里晴空槐花雪。
这些时日,怀袖因养病,月牙公主又格外叮咛多休息静养,因此便难得了清逸闲散,几场雨落下来,天气也不似前些时候那般燥热,便寻了辰时或傍晚,手握书卷散行漫步于林间,林中荫郁葱茏,怀袖独自行走间不觉渐渐行远了些。
然而,让怀袖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的承德行馆中,安详宁静的氛围却无法安抚康熙起伏的心绪,就在前不久,北疆振国将军葛吉泰亲帅精兵数万与蒙古的梭龙部进行了一场恶战,双方均死伤严重。
所幸葛吉泰最终击溃对方入侵,北疆边陲暂时战事稳定下来。
康熙看过奏章,缓缓吁一口气,提起朱砂笔在奏折上方空白处批复了一行小字,轻轻合上奏折放在旁边,端了茶盏浅呷一口新贡的大红袍,绵软馨香味道顿时在舌尖缓缓绽放,继而越来越浓厚。
旁边侍立的索额图偷眼看康熙,唇边不自觉带出一丝笑靥,心中也不禁舒了口气,这些天都不见皇上龙颜舒展,北疆若再无捷迅,恐怕连带他们都要整夜候地在丹墀下了。
“索额图。”康熙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声。索额图赶忙上前应道:“臣在,不知万岁有何吩咐?”
“你读过《诗经》,给朕解释一下《邶风?日月》这一首。”康熙说着,身体缓缓靠近身后的缎面迎枕中,目光落在索额图身上。
旁边侍立的徐乾学闻听康熙突然出此言,低着头略皱了皱眉头。
索额图虽然对诗词不如顾贞观张廷玉等人在行,但因康熙及重视大臣们的窗课,因此私底下也多少读些诗词。
这一首《邶风?日月》恰巧前些时候看过,因此头脑中还有些印象。说:“臣恐诗文记忆不全,还望皇上莫怪臣诗词不精。”
康熙此时面色慵懒,向旁边看了一眼说:“徐乾学,这首诗应该难道不倒你,你说一遍给索额图听。”
徐乾学应了一声开口便吟:“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徐乾学完整诵读完一遍《邶风?日月》,躬了躬身静静退至旁侧。
“可听清楚了?”康熙问索额图。
索额图连连点头,略想了想说道:“臣以为,这首诗是一首劝慰的诗词。”
“呃?解出来给朕听听。”康熙提起半边剑眉,侧目说道。
索额图继续说道:“臣以为这首词原是描写女子久等不归的夫君,虽然词句中有些幽怨语气,但总得来讲还是希望自己的能够回心转意,珍惜眼前的美好。”
“嗯。”康熙未表想法,只点了点头,看看窗外隔着梧桐叶洒落下来的斑驳阳光,伸了个懒腰说:“朕有些乏了,想出去走走,你们下去吧。”
“嗻!”索额图和徐乾学缓缓向门边退去。康熙瞧见桌角上放着刚才批复的那本奏折说:“等等,索额图,把这个拿给马尔汗,叫他按照上面的朱批拟了圣旨给北疆发过去。”
“臣这就去办。”索额图从康熙手中接过那张折子去了。
康熙蹬上靴子下了炕,伸了伸懒腰换来李德全吩咐道:“把朕的骑服拿来换上,朕想出去射猎。”
李德全答应着忙吩咐小太监去取。康熙想了想又说:“去把纳兰侍卫找来一起去。”
李德全回说:“万岁爷忘了,前您传旨纳兰侍卫上南面衔命去了。”
康熙忽然想起,拍了拍脑门笑道:“朕的确是忘了,算啦,朕独自去便是。叫人牵朕的那匹玉花骢来。”
承德避暑行馆原本就地处山阴,渐入秋时,便更早觉出秋凉味道来,悉心望去,路边竟然有初秋的小邹菊悄然绽放了嫩黄色的俏颜。
康熙策马于林间穿梭,侍卫们不敢过于靠近,怕惊动了皇上追捕的猎物,只有几只犬奔跑在,马儿周围。
承德原本没有专设围猎的地方,因此处树高林密,常有稍大型的鸟禽栖居此地筑巢,因此,康熙每逢手痒想骑射时便常来此处行猎。
策马在林间奔走,地上时不时窜出狍子獾子之类的小型猎物,正当康熙弯弓对准一直獾子时,突然旁边一名侍卫喊道:“快看,天上有只雕。”
康熙闻声举目向天际望去,果然,半空盘旋一只白肩花雕,两翅伸展有一人长,康熙心中大喜,举弓瞄向天际,康熙使出臂力拉满弓,拇指上的玉扳指被弓弦摩得擦擦作响。
随着一声明亮的哨声,一支响箭向天空冲去,那鸟禽概是被箭哨说竟,正向夺路而逃却为时已晚,那枚箭不偏不倚刚巧刺穿那只雕的脖颈,高高地陨落下去。康熙身旁即刻传出一阵欢呼声。
“万岁爷射中大雕了,万岁爷射中大雕了!”众人边喊边向雕坠地的方向奔过去。康熙策马在最前方。
向前奔了一阵子,康熙骤然将马勒住,众侍卫正欲簇拥向前,只见康熙却将手一挥,众侍卫即刻鸦雀无声,望过去,只见辉辉日晕之下,那只被射下来的雕旁,蹲着一名女子,伸手轻轻抚摸着雕翅膀上的翎羽,众人不禁望的痴怔。
康熙胯下马,将缰绳递给旁边的侍卫,示意众人不必跟随,独自走了过去。
“怎么到这里来了?”康熙低下头和声询问。
怀袖赶忙低身施礼道:“恕奴婢冒犯,奴婢闲步至此,实不知搅扰了皇上行猎的雅兴。”
康熙看了看怀袖身旁地上放着一捧书卷,又见她身着家常的青布衣衫便明白了,上前虚扶,浅笑轻声道:“起来吧,是朕搅扰你了。”
怀袖轻轻起身,拾起地上的书抱在怀内,静立在旁。
注:每日正常时点仍是两更,凌晨会加更4-5章
第172章 心悦君兮
康熙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死了的雕问:“你刚才蹲在它旁边干什么呢?”
怀袖如实道:“回万岁爷,奴婢在为它祈祷。”
“哦?为何为一只雕祈祷?”康熙闻听此言兴致被勾起,好奇问道。
怀袖目光注视着那只雕,目光中流淌出温和,缓声道:“万岁爷不知,在我们北疆,雕是吉祥的鸟儿,每逢将士出征或远行,只要天空中出现雕,皆被视为祥瑞之象,会令将士士气大增,奴婢生长于北疆,已习惯了每遇此鸟儿,毕叩拜,因此……”
怀袖不知该如何圆说,只因此雕是皇上亲自射下来,但她又不能不说实情,面露难色。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朕也理当尊此鸟禽,这一次便当做不知者不怪吧。”说罢,挥手召过来一名侍卫说:“将这只雕葬于此地吧。”
怀袖闻言脸色略变开口欲辩:“皇上……”康熙却只含笑摆了摆手,与怀袖并肩徐步前行。
“最近身子好些了么?”康熙的声音温和,一如往昔。怀袖轻轻点头,嗯过了一声。
“御膳房的伙食还吃得惯么?朕已吩咐下去,捡你喜欢吃的叫他们做便是。”怀袖闻言颜面略带惶恐之色,赶忙跪地叩道:“奴婢承皇恩浩荡,已不胜感激,实不敢再如此越距,还望皇上收回,收回……”怀袖不知该如何婉言说出相拒言辞。一时情急,脸颊飞上两朵云霞。
康熙见怀袖为难,心生不忍,伸手将怀袖搀扶起来说:“不必紧张,这原没什么,你若觉为难,早告诉朕,朕不叫他们送便是。”
怀袖赶忙低身叩谢皇恩。康熙只觉得眼前的怀袖与前些时候比似与自己生疏了些,心中不免有些许寥落。
康熙手仍轻轻握着怀袖的手臂,见怀袖只低垂着脸,只得轻轻松开手,继续向前行去,怀袖此刻才缓步跟上来。
“朕听说你命人将放在你房里的芙蓉都重新移至湖中了?”康熙目光落在前方的林荫小路上,语气列带慵懒,似是随口问的。
“嗯,是奴婢所为。”怀袖回答的声音极小。
康熙回头看她,仍是脸色绯红,便笑道:“此时你只将朕当成黄三爷,别怕,朕不过随便问问的。”
怀袖浅然含笑,听见康熙如此说,刚才紧张的情绪略放松些,解释道:“奴婢听闻是万岁爷,呃……”此时,突然想起那日下棋时康熙的反应,怀袖略迟疑,偷眼看了康熙一眼。
俏色水眸正落入康熙眼中,康熙深潭般的黑瞳中,那一刻,康熙心中已了然,目光中流露出包容之色,温声道:“叫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拘泥就好,继续讲。”
怀袖点头继续说:“那些芙蕖放在我房间里固然增添了清雅芬芳,却失去了在湖中每日承朝阳露水的恩泽滋润,少了天然环境中赋予的灵性,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想它们既然托生于草木,自然也是要了却此尘缘,何不使它们在清风雨露中无憾地了此余生呢?因此便将它们放归湖中了。”
康熙点头称赞:“你果然跟随老祖宗诵经礼佛,日久也生出慈悲心,很好!”
怀袖却连连摇头道:“我无法与太皇太后相比,只不过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我一介凡夫,稍有体悟罢了。”
康熙勾唇轻叹:“能悟出这些,已经不易了。”
俩人并肩行了一会儿,康熙看了眼怀袖手臂中抱得书问:“看什么书呢?”怀袖浅笑答了两个字:“《诗经》”
康熙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与琴一同送去的那张纸笺,赶忙紧接着问:“喜欢其中的哪一首?”
怀袖垂首想了想说:“诗三百中,轮境界,无句可出其右,其中的诗词我不敢挑拣轻重,可谓句句珠玑,只是我刚才随意翻看是突然想起了《越人歌》。觉得尚有些情趣。”
康熙皱眉问:“你说的可是李太白的《越女词》五首?”
怀袖笑着摇头,目光撩拨着树尖青叶,口中缓缓诵出:“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康熙听着入了神,不自觉重复读着最后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怀袖猛地想起自己失言,窘地脸骤然一红口中低语:“皇上,奴婢失言了……”
康熙被怀袖这一句才唤回神,浅笑摇头说:“没事,你继续说为什么喜欢这首词?我想听听。”
怀袖见康熙似是真并无芥蒂,便继续说道:“这平人与王子之间的爱慕,在那个陌上花开的岁月里,少了些许对权势和名利的谄媚,也没有男欢女爱的幽怨,想象那天水一色,舟船游弋,歌声回转。王子庶民,无卑无尊,彼此心悦,也是天下大同盛景。”
康熙点头表示赞同,隧问:“你知道庶民的女子要的是怎样的情感么?”
怀袖浅笑应答:“庶民的女子,求的是那平凡的一花一世界,一岁一枯荣,一世一夫妻的安稳。”
康熙听的极认真,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位王子不是同求此情呢?”
怀袖闻言却连连摇头:“‘长门自是无梳洗,斜倚薰笼坐到明’的才是帝王家。”
康熙闻听,忍不住笑侃道:“你又没嫁入帝王家,怎知会‘斜倚薰笼坐到明’?”
怀袖却悠然轻语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从来圣眷犹如漫漫沙漠之中的海市蜃楼,最是迷人心,也最是伤人心。”
康熙闻听此语心中不免惊诧,原以为世间女子无不盼皇恩眷顾,后宫佳丽也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期盼吸引他的青睐。却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容色皎皎,却心境至纯。
显然,怀袖此时这样与康熙说话确实过于大胆,若换做平日旁侧有其他人,定会有人出来指责她轻视皇家威严。
但此时此地,只康熙一人听见这话,他心中却并未因怀袖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而生气,相反觉得爽直欢喜。
注:凌晨会有加更
第173章 风骨芝兰(加更1)
身居九五至尊,身旁少的便是说真话的人,平日那些大臣即便是与康熙闲聊,也多是奉承溢美之词,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更令人厌弃至极,但凡知道他身份的人皆如此。
幼年时候,老祖宗就教诲不能只看奏章,只听人言,眼见都未必是事实,需用心思量,可康熙身边殿前的文武百官,后宫的三千佳丽,又有几人可与他畅聊心境?
在康熙眼里,真性情才至可爱,一如眼前的人儿。俯首间,凝视着身旁素衣柔鬓的纯澈女子,康熙觉得怀袖更加值得珍惜……
林中绿植对于季节的变换更加敏感,阔叶木虽然看上去还是葱茏如翠,远远望去一片山花婆娑似锦,小径只够两人并肩而行,夹道两边浓荫迎地,古树上缠绕着古藤脚边细细碎碎铺满了各色的小野花,掩映着枯骨犹香,微风习习间,也有片叶落于尘土之中,踩在脚下,发出嚓嚓的脆音。
康熙脑海中思索着刚才怀袖的话,垂首时目光落在怀袖手中的书上,突然想起前日在宝兰那儿看的《日月》,不禁轻笑吟诵道:“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日居月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怀袖听着忍不住浅笑出声。
“你笑什么?莫非朕背错了?”康熙停下来,好奇问道。
怀袖摇头:“皇上背的没有错,只是我深感意外,诗三百中,皇上偏单单挑拣了这一首来诵读。”
康熙见怀袖眼低含着俏笑,便知她对此诗定时有见解,便跟言道:“此诗不过是女子向日月倾诉情肠而已,真情委婉动人,你不觉得其中言语真情感人么?”
怀袖闻听康熙这番言辞,忍不住侧目看向他,眉睫若莹,收凝神色缄默不语。
康熙心中料想对于这些诗词,眼前这位颇有见地的女子,也定有她的一番解释,便继而又故意问道:“难道居于内室的女子不应翘盼心仪男子归来么?岂不闻‘相思血泪抛红豆’,思念才应是情感的至真至切体现。”
明眸回转中,怀袖却开口反问:“皇上果真是这么想的?”说着抬脸睨了康熙一眼。
康熙心中惊讶,没想到她心思如此敏感,连他不着痕迹的试探之语都揣度出来,只将目光落在前面的小路上讪笑不语。
怀袖见康熙如此表情,也淡淡地一笑说道:“皇上心中明白,这一阙明明就是首怨妇诗。”
康熙闻言,只笑而不语。怀袖心中早已明了,刚才那一问并非皇上不知此诗,而是有意试探她的见解,既然如此不说则已既然要说,索性直抒胸臆也无妨。
“诗中女子向日月申诉那情变的薄情郎,所谴责的无非是道义,既然懂得向日月谴责,就当明白,他变幻的心也如同日升月沉,到了一定的时候是必然的,情感犹如我们小儿时候玩耍的跷跷板,一个人中途离开,另一个猝不及防掉落下来,必然摔得遍体鳞伤,即便向日月申诉,也不能消减心中伤痛。”
康熙默默听着怀袖所出之言,沉思稍时问:“如若男子当真变心,换做你当如何自处呢?”
怀袖听康熙如此问先是愣怔片刻,了想片刻开口道:“我更钦服司马之妻,卓文君的做派‘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康熙却摇头慨叹道:“你所言虽然有道理,却不免过于决绝。都言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何不给旁人迷途知返的机会呢?”
怀袖略显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淡然浅笑,目光越过高高的树梢远远地投向变幻莫测的云端,如墨似黛的眉睫一丝丝苍然悄无声息地渗出来,叫人流连又使人心疼。
微微勾启因病而尚呈粉白的薄唇,声音悠然轻渺问道:“皇上一定听说过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锋塔。》吧?”
康熙静默点头时候却带着一脸莫名,不知怀袖为何突然提这个。
怀袖继续道:“修行千年的白蛇,在淡然烟雨中望见断桥上举伞伫立的弱冠少年许仙,便动了凡劫,至此之后,她没了妖的决绝,却多了人的痴缠,但她许了他仙,他还的却是人的背叛,这便是生死相许的真相。”
康熙仍摇头不苟说道:“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像白蛇那般为了钟情男子水漫金山的?守候原本就是妇人当守的‘德’,守得云开之时,自然会见到月明灼灼。”
怀袖却悠然说道:“身无牵挂,心思敞亮一如白蛇这样的女子,与其说她爱着许仙,不如说她是在许仙身上求证她对人世情爱的释解。”
康熙虽然贵为天子,却本性也是情感细腻之人,闻听怀袖这些稚真之言,忍不住动情慨叹道:“世间的情缘或许都有其难以逃脱的劫数。”
怀袖却道:“所谓在劫难逃,只是自己一时舍不得松手的借口罢了,他若果真是你的劫,也要你心甘情愿在里面不出来才行。一个绝世女子若是没了风骨,她还不如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朵山花。”
康熙听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注视身旁,怀袖温和的侧脸仍带着病态中的苍白单薄,那苍白的娇颜叫人心生怜惜。
康熙已经了然,面前这女子便是那风骨之兰,淡雅清香,自然而不拘一格,只是……
此刻,贵为天子的康熙皇帝第一次感觉踌躇徘徊,他明白,即便是贵为天子,坐拥天下,世人皆为他俯首称臣,但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近眼前的女子。
她于他,就是那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空谷幽兰。
不知不觉,日渐西偏,残阳将半边的天空染成绚丽的玫瑰色,身后远远跟随的侍卫中,李德全小步赶上来侍在身后躬身道:“万岁爷,张廷玉张大人有本奏,现在清宁宫候着呢。”
康熙停了脚步,略迟疑片刻,说:“将我的马牵过来吧。”
第174章 暗访江南(加更2)
“嗻!”李德全应声退下,不多时,一位近身侍卫将康熙的玉花骢牵了过来。
康熙接缰绳在手中,回头看向怀袖,柔声问道:“你是走着到这儿来的么?”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抬头看看天说:“时候不早了,朕送你回去。”
怀袖轻轻摇头,淡然拒绝道:“皇上国事甚重,奴婢不敢耽搁万岁爷的时间。”
康熙翻身上马,却附下身向怀袖伸出手,柔声说:“你大病初愈,身子尚羸弱,朕顺路送你一程耽搁不了多少功夫。”
怀袖仍轻轻摇头,含笑道:“怀袖谢皇上隆恩,路程不远,奴婢走回去无妨,万岁爷请回吧。”说罢垂下脸去,低身施礼。
康熙无奈,只得收回手,目光中流连之情已显露无疑,最后凝望怀袖一眼道:“那朕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说罢一提缰绳,马儿嘶鸣一声腾蹄而去。
李德全等众侍卫紧随左右。行了一会儿,康熙突然勒马回身道:“李德全,你找两名侍卫跟着怀姑娘,护她安全回听雨轩。”
李德全赶忙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康熙又唤住李德全,沉声嘱咐道:“只能远远跟着,不得近身,切莫搅扰了她。”
“嗻!”李德全领命去了。
康熙回至清宁宫中,已是暮色垂天时候,走进清宁宫,径自入了秋水阁更衣,康熙平日在书房见大臣多数喜欢着常服,因此便直接宣张廷玉入内廷觐见。
张廷玉随着太监进入内廷,见康熙刚更衣完毕,旁边有小太监捧着铜盆正伺候康熙洗脸。
康熙略擦了脸,回到炕沿坐着伸出腿,过了一会儿见没反应,康熙皱眉不悦,对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斥道:“过来给朕褪去靴子!”
此时李德全不在旁侧,旁边站立的小太监闻,言赶忙跑过去蹲在地上给康熙拖靴,可揪扯了半天也没脱下一只。
康熙已不耐烦将其一推道:“真笨,也不知李德全怎么**你们的,都不中用!”说罢自己脱下靴子盘腿上了炕。
张廷玉见康熙恼怒,含笑说:“皇上何不选几个宫女进内廷伺候?女孩子毕竟比太监细致妥帖些。”
康熙听见张廷玉如此说,脑海中第一浮现的人便是怀袖,不自觉放柔了目光,唇边勾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
突然意识到自己略有些失态,康熙赶忙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这些以后再说吧,把你的奏折拿给朕瞧瞧。”
张廷玉近前双手递上奏折,顺带将批阅过的奏事匣一同放在桌案角上。
* * *
容若此去江南乃是领命彻查直隶淮南盐运使贪污一案,因数名言官联名上奏此人贪污纳贿聚敛钱财。
康熙极为重视,原本打算命都察院左都御史葛礼前往查办,但日前有本奏葛礼与治黄填河卖田一案有牵连,虽还未定论,仍在彻查其间。
康熙思索再三觉不妥,便令容若前往,想是思及容若处事稳妥慎重,毕竟盐运使乃是朝廷外放正三品官员,动辄牵连底下无数直隶官员,康熙亲政之后,历来不主张大兴牢狱,因此外放钦差皆为谨言慎行之人。
容若虽然是领命的钦差,却并未直接亮明身份,而是只带了随身的几名侍卫,布衣简从,潜入江南地界。
江南历来被称为富庶鱼米之乡,玲珑温柔之地,秦淮河畔更是历代名人流连寻梦之所在。
容若知道此间即是富家商宦们风花雪月场,也更是鱼龙混杂,消息流传最为畅通迅捷的地方。
在秦淮河岸边的一处驿馆内,容若订了两间上房,一间给随侍的小安子和另一名侍卫居住,另一件自己独住。
白日里,容若只窝在自己屋里喝茶看书,或去附近竹林幽舍走访,浏览风景。
外人看去那里能认得出此人乃是御前的一品带刀侍卫,只当他是哪个富商豪门的贵公子来此地游玩而已。
夜晚,容若带了小安子和侍卫专拣酒楼茶馆,喝茶听书,哪里热闹,便专往哪里攒。
这日当晚,容若和小安子等侍卫正在一个名叫鸾蝶雅舍的酒楼吃晚饭。
这鸾蝶雅舍是秦淮河岸有名的酒坊,旁边紧挨着的便是著名的花街,每到晚间,便有许多富商带着街中的名妓来此喝酒逍遥,好不热闹!
容若的菜刚上齐,酒保端了烫好的一壶竹叶青来恭敬地放在容若桌上,匆匆退去,正当走至楼梯时,却又满脸堆笑退了回来。
那酒保点头哈腰,口中更是客气笑道:“呦!徐爷,今晚是那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可好久不见您啦!”
容若倒了一杯酒,侧目向楼梯望过去,只见上楼来一个矮胖子,一张油脸上厚唇小眼,两颊泛着红光,一看便知平日保养甚好。
那徐爷腆着大肚子,将一身锦缎长袍撑得满涨,肚中间一根黑色打磨地平滑油亮的紫檀木雕竹节,用银丝线穿的腰带紧紧勒着圆鼓鼓的肚皮,腰带正中间镶着一块冰种的翡翠,左手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扳指。
臂弯里揽抱着一名女子纤细的腰肢,那女子浓妆艳抹,一步三摇,刚上楼来一股浓重的脂粉味道便扑滚过来,背对他们坐着吃饭的小安子,侧脸掩口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酒保将这人让进容若对面临窗上好的位置,一边擦桌子一边赔笑脸说:“最近听说徐爷忙的紧,不知是否又换了哪位金主伺候?”
只见那徐爷在桌旁坐下,硕大的身子顿时将一张太师椅填塞地满满地,却还不满意,顺手将那名女子揽坐在自己腿上,也不顾酒楼人众,伸手便向女子宽阔的领子里探进去。
那女子半推半就娇笑嗔怨,徐爷却不管那些一只手已进去抓上女子的前胸。
徐爷眼光猥琐看着女子,口中却不忘跟酒保聊天道:“这几天老头子那边的活儿紧,爷哪儿有时间出去揩油?今儿好不容易得空儿出来,寻乐子快活一会子罢了……”说罢,一张厚厚的嘴唇已将女子的樱桃秀唇含了进去。
第175章 青楼取证(加更3)
那酒保一边点菜一边笑道:“那是那是,咱们也听说老爷子今日风紧,徐爷劳累了,是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可别累坏了身子。”
那徐爷原本跟怀中女子调情正欢,闻听酒保这话,嘴一撇冷哼道:“哼!不就那些本子里的花活儿么?我徐爷弄平了的东西,任他谁来查帐,就算找来哪吒,也休想翻出一丝浪花儿出来!”
“那是那是,徐爷可是出了名儿的金算盘,您这几根手指头略动一动,就天下太平啦,您略等会儿,小的这就给您上酒菜去。”酒保连声奉承着,忙不迭地转身就要走。
那徐爷想来是被酒保这一句话拍中了马屁股,伸手从荷包里抠出一块碎银扔过去,催促说:“快着点儿,别耽误了爷的好事儿……”说罢,转过头,伸手按住那女子的后脑又亲热起来。
酒保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后,便向楼下跑去。
容若将方才那些话全收入耳中,连声却丝毫不动声色,目光飘向木窗外,远远地落在河面上倒映的绚烂灯火之上,也不夹菜,只一杯杯浅酌慢饮。
不多时,徐爷那桌的酒菜上齐全,徐爷同那妓女你一口我一口地相互喂食调笑。吃完酒菜,二人便扬长而去了。
此时,容若才回过头,低声在小安子耳边说:“去跟着他。”
小安子跟随容若出差多次,对这些早已清熟,只略点头便不动声色转身去了。待那酒保来收拾残羹碟碗时,容若喊了一声:“店家,再添一壶酒来!”
酒保赶忙跑去又取了一壶热酒,端来放在容若手边,容若伸手欲端酒杯时却将酒保的手腕按住。
那酒保在这些场合讨生计,原也见惯了这些事,知道容若有话要问,便主动降低了身子。
容若四下见周围桌并无人坐,便问道:“刚才那人是什么来历?怎么那么大的谱?”
酒保听出容若口音是北方人,略微迟疑。
容若察言观色,扫了酒保一眼,伸手将一颗金瓜子放在桌上。
那酒保一见金瓜子,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地将他所知道的全部合盘对容若讲出来。
全部说完之后,容若满意地松开手,将桌上的金瓜子放进他的袖管儿内,沉声道:“不许对旁人讲,否则……”说着在脖子上横着轻轻一划,面色却依然从容平和,书生气十足。
那酒保脸色微变,赶紧连连点头道:“小的懂规矩。”说罢,转身跑开了。
容若伸手从腰间取出象牙骨折扇,拿在手中把玩着,带着身着便装的侍卫,悄然离开酒肆。
入夜的花街等红酒香,一群群妖娆的女子粉妆雕琢站在院门口扭动腰肢向过往的男人尽显风骚。
容若由侍卫陪着径自向百花楼走去。
路上遇见的姑娘们,见容若这般斯文儒雅俊逸翩然,都如粉蝶扑花似得往容若身上扑,都被身旁的侍卫喝开,容若摇着象牙扇子迤逦行入百花楼。
走进院落,早有老鸨迎出来,笑嘻嘻扬着一脸被脂粉填平了的褶皱问道:“这位贵客,不知今日点哪位姑娘的花名?还是事先跟谁约好了的?”
容若摇着扇子,目光在这座二层楼的院子里打量,口中说道:“我找杏花姑娘。”
老鸨堆笑说道:“这位客官,可真不巧了,杏花姑娘的灯笼今日已经被旁人点了,我这百花楼还有比她更出挑的姑娘,我看公子气质不俗,等我再给您选更好的!”说罢就要叫旁的姑娘过来伺候。
容若将手抬了抬,止住她说道:“我知道她房里有人,她房中的贵客我认得,我们约好了的,你只管带我去便是。”说罢,抬手将几颗金瓜子丢给老鸨。
那老鸨攥着金瓜子眼内直放光,连问都不问,便亲自带着容若上楼奔杏花姑娘的房间去了。
几人来至杏花姑娘的房门前,刚走到门前,便听见里面一声声娇吟叫道:“哎呦,哎呦……我的爷,您轻着点,哎呦……”
老鸨正要向里面叫门,容若身旁的侍卫上前一步将她推到一旁,伸腿“哐”地一脚将门踢开,容若抬腿走了进去。
此时,等在门口的小安子也早已跟了进来,与侍卫把守门口任何人不得进入。
容若走近屋内的时候,那徐爷光着身子,正将杏花面朝下按在床上,压在其身后前后不停地扭动庞硕的身体,那杏花原本身体娇小瘦弱,被徐爷压住几乎瞧不见人,只听得一阵阵**声。
徐爷正在兴头儿上,突然听见们被踢开,忍不住破口大骂时,容若已经用扇子跳开纱帘走到其身后,抬腿一脚便跺在徐爷宽厚的背上。
徐爷哪里能吃得住容若重重的这一脚,人当即死死贴在床内的墙壁上,身体不停地扭动想要挣开,容若那一只脚却如泰山压顶一般,见他肥胖的身子死死按住。
杏花光着身子从徐爷的胖身子下面爬出来,脸早吓得苍白,容若瞪了她一眼,目光继而盯着徐爷,口中沉声溢出两个字:“出去!”
杏花慌忙从地上拾起衣服跑了出去。
那徐爷使劲扭动着胖身子却无法从容若脚下面挣开,只得放了软话出来说:“这位好汉,咱们无冤无仇,你若是缺钱花,只管从我衣服里拿,咱们交个朋友……”
容若松开脚了脚,那徐爷赶忙翻身坐在床上,刚露出谄媚笑脸,却发现脖子上一阵冷森森,接着红灿灿的烛光一看,竟然是一柄剑。
只见那宝剑手柄镶嵌珠玉雕刻成一只金龙吐珠的样子,剑刃两道血槽中间栩栩如生雕刻着一条腾云飞龙,顿时吓得瘫软一团。
原来这位徐爷便是容若彻查此案那位盐运使的“账房师爷”,所谓账房师爷就是单管小金库收支以及平账的师爷。
这位徐爷人送绰号“金算盘”,打得一手好算盘,算账平账是一把好手,那位盐运使大人贪污纳贿的钱财通过这位账房师爷的手被抹地一干二净,外人觉瞧不出问题。
第176章 松鹤戏笑(加更4)
这位师爷跟着三品大员混得年长了,官场中的人事自然见识也就多起来,眼前这只金灿灿的宝剑他便认得,这正是当今万岁爷的尚方宝剑。
那徐爷很是识趣,看见这剑。连声道:“大爷,我知道您的来头硬,您要的东西我给您便是,请大爷千万莫伤我性命,我不过也是替人办事而已。”
徐爷知道上面要彻查的人不是他,而是盐运使大人,他虽然给人平账,却也怕日后若盐运使大人犯了事儿,自己脱不得干系,便私下里存了一套完整的原账簿。
容若此次来找他,要寻的正是此物。
这一次,容若的差事算是办的相当漂亮,将这位徐师爷让身旁跟随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侍卫先押解回去,自己带着账本在身上,去江淮当地的知府衙门交代公职。
容若知道顾贞观尚在此地衔命,打算顺便去看看他。
顾贞观虽然与容若办的差事不相干,却也早听闻容若此次侦案神速,人赃俱获,正打算待容若忙完,同他好好聚一聚。
容若换了身青山绿水暗纹的长衫,要中扎着一根青玉的腰带,仍带着那柄象骨折扇,骑马穿过街巷,出了西城门。
出城郭不远一处酒肆高挑着白底蓝边儿的酒幌随风徐徐招展,容若只带了小安子一人随身伺候,二人各骑马行至酒肆前下了马,还没站稳,早有一人映出门来。
“性德兄,别来无恙!”
容若抬眼望过去,只见身着长衫,留着花白髯的男子从酒肆中抱拳迎过来。
容若心中一惊,赶忙疾步走至面前,伸手握住那人的手颤声道:“西渂兄,没想到在此能见到你!”
姜西溟挽着容若的手亦是激动不已,简单寒暄几句,便扯着他的手臂,向酒肆内走,面色显得极为兴奋。
“你此次来江南当差,梁汾早已预言你又要立奇功一件,果然他话还未凉,你办案的传奇故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我等早已商定好与你相聚,你且进去看还有谁……”
容若听见姜西溟日次说,早已激动不已,他许久未曾与这些江南文人相聚,想曾经这些江南名仕偶居京城时,渌水亭中吟诗诵赋,通志堂内吹炉赏雪,何等怡情洒然。
去年,他们或因丁忧或因家中有事纷纷离开京城,他的生活中也凭添了许多落寞……
* * *
承德松鹤堂内。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只听得一阵喧闹的锣叉铿嘣声响,从帘笼后面转出来一个身穿水红色短衣襟的丫鬟模样的标志戏子,美目顾盼,神色飞扬,踩着轻快的韵点,口中细声漫吟一阕蝶恋花开篇。
孝庄接过月牙剥好的核桃仁儿,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口中赞道:“这一次请来的戏班子,模样身段,唱腔都比从前在宫中的还好些。”
常宁捋了捋黝黑的八字髯,笑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老祖宗闷得慌,特意跑到热河那边请来的,据说是当地最红的戏班子,名叫做‘白家班’”
月牙坐在孝庄旁侧的小凳子上,边嗑瓜子儿边看戏,听见常宁这么说,笑嘻嘻迎奉道:“还是我六叔孝顺,最知道老祖宗心里想的是什么。”
常宁对月牙笑侃道:“就你嘴长得巧,只会说嘴,前些时候还说要学戏来给老祖宗解闷儿,你学的戏呢?眼前现成的吹打师父,你也扮上个什么旦给我们瞧瞧!”
月牙听了嘟起嘴道:“人家夸你,你偏排挤我,我还没揭你的短,你倒先说起我来了!”
常宁不满地扬脸说:“我可没什么短,你就是编排出来老祖宗也不信!”
月牙奸笑两声,欲凑近孝庄耳边说时,常宁佯装恼怒瞪圆了一双小黑豆子眼儿斥道:“哎!有话明着说,不许捣鬼!”
孝庄慈爱抚弄着月牙的鬓发,温和道:“既然是真的,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甭怕你六叔,有我护着你。”
月牙闻听一脸得意之色,瞅着常宁道:“六叔,这可是你让我明说的,你可别后悔!”
常宁闻听,略有些心虚,小眼睛眨巴着望着调笑的月牙。
月牙却不理他,回身对孝庄和旁侧端坐的苏麻喇姑说道:“前儿,皇叔父带着我和师傅坐船赏荷花,我六叔作了一首诗……”
月牙说到此,怀袖已忍不住阉了嘴浅笑。
常宁没料到月牙居然提及这个,也有些发急,脸微红道:“那是说来解闷儿的,你这孩子……”
他想拦住月牙已经晚了,平日里,常宁与众人玩笑惯了,就连苏麻喇姑极少苟言笑之人,也偶与他诙谐两句。
苏麻喇姑回头看身旁坐着的怀袖掩口而笑,便道:“连怀丫头都笑,看来是真的,月牙公主,快说来给我们听听,究竟是什么好诗?”
月牙从位置上站起身,向前走两步,摇头晃脑学着当日常宁的模样说道:“吱吱咯咯梆子腔,咿咿呀呀唱二簧。一品楼上垂茶盏,上得厅堂屁也香!”
常宁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孝庄和苏麻喇姑万没料到月牙居然说出这样一首诗,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众人一时也都顾不得听戏,连旁侧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忍不住捂着嘴偷乐儿。
孝庄一面笑地抚着胸口,一面用手点指着长宁道:“你个猴儿,如今越发出息了,学会作诗编排人!”
台上的戏子见太后王爷公主格格们突然笑作一团,以为自己唱差了戏词儿,怔愣片刻,瞅着旁边拉二胡的老师傅。
老师傅摇摇头眯着眼继续拉,那旦角儿虽然莫名,也只得继续唱,一时松鹤斋内丝竹管乐声中和着青衣悠然的唱腔声,以及众人的笑声好不热闹。
众人正说笑,门外有太监进来传禀说兰贵人前来问安了。
孝庄说道:“请她进来吧。”
刚传出去不常时间,宝兰由一个小宫女挽着胳膊走了进来,行至孝庄正对面,低下身恭恭敬敬纳了个万福,软语轻声道:“臣妾给老祖宗请安,祝老祖宗万福金安。”
第177章 茶点引香(加更5)
“起来吧。”孝庄和声道,叫旁侧的太监搬来椅子给宝兰赐了座。
宝兰跟着又与恭亲王常宁和月牙公主相互见过礼,方才入了座。
苏麻喇姑和怀袖也起身给宝兰行礼。宝兰上前两步,亲手挽扶苏麻喇姑的胳膊道:“姑姑快别给我行礼,我受不起。”却不看一眼旁侧一同施礼的怀袖。
月牙瞧出端倪,翻了宝兰一记白眼,上前拉着怀袖的手坐在自己身旁。
宝兰刚坐下,便眼神波俏笑道:“还是老祖宗这儿热闹,臣妾还没进院子,老远儿就听见说笑声了。可不比我们那边儿,连个说话儿的都寻不见,真真儿地闷死个人。”宝兰说着话,将手中的绢帕子扬了扬,自顾自掩口笑。
孝庄闻听,淡淡笑了笑,说道:“将这盘点心给兰贵人端去尝尝。”话落,指着花蕊糕对身侧的竹青说。
竹青答应着,端起白玉梅花瓷盘轻轻放在宝兰身旁的檀木小茶桌上。
“谢谢老祖宗赏赐!”宝兰素来喜欢甜食,待细细瞧那盘中的糕点,只见那点心外形用模子刻成桃花形状,淡粉色通透的外皮包裹着中间黄澄澄的馅儿,瞧着犹如一朵朵绽放的多瓣桃花鲜嫩可爱。
宝兰忍不住赞叹:“老祖宗这儿的点心都做的如此精致,臣妾都不舍得吃呢。”
孝庄笑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嗯嗯。”宝兰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放进口中,外皮松软入口即化,一股清淡的桃花香味在口中慢慢溢开,里面的馅儿嚼着中间夹着豆香味,却还有一种绵软香味不知是什么。
“哎呦,真好吃!臣妾吃过那些个点心,还从没尝过这样味道的!”宝兰不待口中的点心咽下去,便忍不住赞叹。
说话时又拿起一块来放进嘴里,连吃了两块,宝兰皱眉问:“我只吃出有豆香味儿,那绵软咸香的是什么,我却没尝出来。”
孝庄说:“你能尝出来豆香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那金黄的是蟹黄糕,确实不易吃出来。”
宝兰忍不住赞叹:“老祖宗这儿的小厨房果然厉害,这么磨人的糕点也能做出来,改日教教我,我回去也做些。”
孝庄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笑望向旁侧的怀袖,道:“我这儿可没这么精细的厨子,是怀丫头带过来孝敬我的,她知道我平日正膳进的少,便常做些糕点来给我做茶点。”
孝庄说完话时端起茶盏虑了虑茶末子,浅呷一口,目光在宝兰脸上一掠而过。见宝兰听闻是怀袖做的茶点,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却端起茶杯簌了口不在似是不打算再食用。
孝庄唇角一勾,脸上神情微变,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上。
此时,其他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戏台上,这篇《牡丹亭》的戏词前些时候怀袖给月牙讲过,月牙现在已能完全听懂戏文,边听边跟怀袖小声讨论。
孝庄将月牙这般光景瞧在眼内,欣然含笑微微点头。
戏文唱到了第六场《怅眺》,正直小生柳梦梅与丑角的前腔,谈论置买书田一节时,此回已经接近尾声。
一声脆锣音刚落地,只听外面太监细声高传道:“皇上驾到……”
众人闻听,赶忙纷纷起身准备行礼,台上的戏子以及吹打弹奏的师父们早已跪在当地。
康熙绕过雨花石的门屏,走入院落当中,先叫众人平了身,径自走至孝庄面前,单膝跪地给孝庄行礼。
孝庄伸手挽住康熙的手臂将其挽扶起来,笑道:“今日我这儿可真是热闹,平日里一个人也没有,今日要来,倒是来得齐整,连皇上都来了。看来今儿,我这刮顺风,这唱戏的热闹声全传到你们那边儿去了。”
康熙笑道:“老祖宗历来喜欢热闹,我们就都赶一齐来,不正和了您的意?”
说话时看见桌上的点心,拿起来一块放进嘴里嚼起来,边嚼边点头:“嗯,朕可巧饿了,这点心味儿不错!”
孝庄转头向怀袖笑道:“你明儿再做了好吃的,可得悄悄地送了来,敢情这一个个都是闻着了香味儿来的。”
怀袖只笑而不语,康熙抬脸看了看怀袖问:“这是怀姑娘做的?嗯,真心好吃,朕多吃几块!朕知道你常来老祖宗这儿,你改日再做了来便是!”
孝庄笑着故意嗔怪道:“皇上若喜欢吃,叫怀丫头做给你送去,她住的地方离着你的清宁宫还近些,偏来蹭我的。”
康熙咽下口中的点心,笑着摇头。指着怀袖说:“这怀姑娘是个痴心肠,往日跟惯了老祖宗,眼里心里便只有您,朕可没这福气!”
最后那一句,康熙刻意加重了语气,侧目看着垂脸侍立在孝庄身后的怀袖,只见她脸色微红,早深垂下眼睫。
康熙瞧见旁侧放着戏折子,拿起来看时,见勾的是《牡丹亭》笑赞:“是好戏,只是你们能听得懂这戏文么?”说罢,只看向孝庄身旁的月牙。
月牙一脸的不服气,嘟嘴道:“哼,我就知道皇叔父小瞧我,您只管把那‘么’字去了,俺能看得懂!”说罢,不服气地鼓起粉腮。
康熙闻言笑道:“几日不见,本事见长了。不叫你六叔一句一句给你翻着听啦?常宁也在这儿,八成就是做这个吧,每逢看戏,你叫你六叔时嘴最甜!”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苏麻喇姑却笑着为月牙辩护:“要是放在以往,皇上如此说月牙公主,确是实话。可今日月牙公主的确是自己听得懂戏文,方才还跟她师父讨论呢!”
“呃?”康熙脸上略显出惊讶,目光看向月牙沾沾自喜的笑靥,眼神顺带又扫过怀袖的脸。
孝庄宠溺地将月牙拉至身边,轻抚着月牙乌黑的青鬓说道:“这孩子也渐渐懂事起来,知道要研习些文字书籍了,从前那些幼时的淘气,今后谁可也不能再提了。”
月牙被说的不好意思,将脸依在孝庄肩头撒娇。忽然想起来,挽住孝庄手臂说:“老祖宗可要让我皇叔父谢我师父,这些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孝庄也连连点头道:“的确,怀丫头功不可没。该赏,该赏!”说罢,看向身后的怀袖。
怀袖见已经提及自己,回避不过才缓步从孝庄身后走出来,缓缓见礼说:“不必谢的,原是公主抬爱,奴婢应当尽心,这些只是些戏文,更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引导着公主的兴致,多识些字罢了,不值得提。”
第177章 茶点引香
“起来吧。”孝庄和声道,叫旁侧的太监搬来椅子给宝兰赐了座。
宝兰跟着又与恭亲王常宁和月牙公主相互见过礼,方才入了座。
苏麻喇姑和怀袖也起身给宝兰行礼。宝兰上前两步,亲手挽扶苏麻喇姑的胳膊道:“姑姑快别给我行礼,我受不起。”却不看一眼旁侧一同施礼的怀袖。
月牙瞧出端倪,翻了宝兰一记白眼,上前拉着怀袖的手坐在自己身旁。
宝兰刚坐下,便眼神波俏笑道:“还是老祖宗这儿热闹,臣妾还没进院子,老远儿就听见说笑声了。可不比我们那边儿,连个说话儿的都寻不见,真真儿地闷死个人。”宝兰说着话,将手中的绢帕子扬了扬,自顾自掩口笑。
孝庄闻听,淡淡笑了笑,说道:“将这盘点心给兰贵人端去尝尝。”话落,指着花蕊糕对身侧的竹青说。
竹青答应着,端起白玉梅花瓷盘轻轻放在宝兰身旁的檀木小茶桌上。
“谢谢老祖宗赏赐!”宝兰素来喜欢甜食,待细细瞧那盘中的糕点,只见那点心外形用模子刻成桃花形状,淡粉色通透的外皮包裹着中间黄澄澄的馅儿,瞧着犹如一朵朵绽放的多瓣桃花鲜嫩可爱。
宝兰忍不住赞叹:“老祖宗这儿的点心都做的如此精致,臣妾都不舍得吃呢。”
孝庄笑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嗯嗯。”宝兰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放进口中,外皮松软入口即化,一股清淡的桃花香味在口中慢慢溢开,里面的馅儿嚼着中间夹着豆香味,却还有一种绵软香味不知是什么。
“哎呦,真好吃!臣妾吃过那些个点心,还从没尝过这样味道的!”宝兰不待口中的点心咽下去,便忍不住赞叹。
说话时又拿起一块来放进嘴里,连吃了两块,宝兰皱眉问:“我只吃出有豆香味儿,那绵软咸香的是什么,我却没尝出来。”
孝庄说:“你能尝出来豆香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那金黄的是蟹黄糕,确实不易吃出来。”
宝兰忍不住赞叹:“老祖宗这儿的小厨房果然厉害,这么磨人的糕点也能做出来,改日教教我,我回去也做些。”
孝庄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笑望向旁侧的怀袖,道:“我这儿可没这么精细的厨子,是怀丫头带过来孝敬我的,她知道我平日正膳进的少,便常做些糕点来给我做茶点。”
孝庄说完话时端起茶盏虑了虑茶末子,浅呷一口,目光在宝兰脸上一掠而过。见宝兰听闻是怀袖做的茶点,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却端起茶杯簌了口不在似是不打算再食用。
孝庄唇角一勾,脸上神情微变,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上。
此时,其他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戏台上,这篇《牡丹亭》的戏词前些时候怀袖给月牙讲过,月牙现在已能完全听懂戏文,边听边跟怀袖小声讨论。
孝庄将月牙这般光景瞧在眼内,欣然含笑微微点头。
戏文唱到了第六场《怅眺》,正直小生柳梦梅与丑角的前腔,谈论置买书田一节时,此回已经接近尾声。
一声脆锣音刚落地,只听外面太监细声高传道:“皇上驾到……”
众人闻听,赶忙纷纷起身准备行礼,台上的戏子以及吹打弹奏的师父们早已跪在当地。
康熙绕过雨花石的门屏,走入院落当中,先叫众人平了身,径自走至孝庄面前,单膝跪地给孝庄行礼。
孝庄伸手挽住康熙的手臂将其挽扶起来,笑道:“今日我这儿可真是热闹,平日里一个人也没有,今日要来,倒是来得齐整,连皇上都来了。看来今儿,我这刮顺风,这唱戏的热闹声全传到你们那边儿去了。”
康熙笑道:“老祖宗历来喜欢热闹,我们就都赶一齐来,不正和了您的意?”
说话时看见桌上的点心,拿起来一块放进嘴里嚼起来,边嚼边点头:“嗯,朕可巧饿了,这点心味儿不错!”
孝庄转头向怀袖笑道:“你明儿再做了好吃的,可得悄悄地送了来,敢情这一个个都是闻着了香味儿来的。”
怀袖只笑而不语,康熙抬脸看了看怀袖问:“这是怀姑娘做的?嗯,真心好吃,朕多吃几块!朕知道你常来老祖宗这儿,你改日再做了来便是!”
孝庄笑着故意嗔怪道:“皇上若喜欢吃,叫怀丫头做给你送去,她住的地方离着你的清宁宫还近些,偏来蹭我的。”
康熙咽下口中的点心,笑着摇头。指着怀袖说:“这怀姑娘是个痴心肠,往日跟惯了老祖宗,眼里心里便只有您,朕可没这福气!”
最后那一句,康熙刻意加重了语气,侧目看着垂脸侍立在孝庄身后的怀袖,只见她脸色微红,早深垂下眼睫。
康熙瞧见旁侧放着戏折子,拿起来看时,见勾的是《牡丹亭》笑赞:“是好戏,只是你们能听得懂这戏文么?”说罢,只看向孝庄身旁的月牙。
月牙一脸的不服气,嘟嘴道:“哼,我就知道皇叔父小瞧我,您只管把那‘么’字去了,俺能看得懂!”说罢,不服气地鼓起粉腮。
康熙闻言笑道:“几日不见,本事见长了。不叫你六叔一句一句给你翻着听啦?常宁也在这儿,八成就是做这个吧,每逢看戏,你叫你六叔时嘴最甜!”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苏麻喇姑却笑着为月牙辩护:“要是放在以往,皇上如此说月牙公主,确是实话。可今日月牙公主的确是自己听得懂戏文,方才还跟她师父讨论呢!”
“呃?”康熙脸上略显出惊讶,目光看向月牙沾沾自喜的笑靥,眼神顺带又扫过怀袖的脸。
孝庄宠溺地将月牙拉至身边,轻抚着月牙乌黑的青鬓说道:“这孩子也渐渐懂事起来,知道要研习些文字书籍了,从前那些幼时的淘气,今后谁可也不能再提了。”
月牙被说的不好意思,将脸依在孝庄肩头撒娇。忽然想起来,挽住孝庄手臂说:“老祖宗可要让我皇叔父谢我师父,这些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孝庄也连连点头道:“的确,怀丫头功不可没。该赏,该赏!”说罢,看向身后的怀袖。
怀袖见已经提及自己,回避不过才缓步从孝庄身后走出来,缓缓见礼说:“不必谢的,原是公主抬爱,奴婢应当尽心,这些只是些戏文,更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引导着公主的兴致,多识些字罢了,不值得提。”
第178章 趣谈史话
怀袖话刚落,宝兰却接过去浅笑道:“臣妾孤陋寡闻,从来只听说闺阁中的女子都教导女四书,却没听说教导戏文的,这会不会迷了心性呀?”
旁边站立的常宁闻言,抬了抬两撇八字眉瞧了宝兰一眼,流转目光见对面半倚在孝庄身畔的心热性直的月牙,向宝兰飘过一记白眼。
孝庄则缓缓端起茶盏浅笑不语,眼神有意无意地轻瞄了一眼康熙。
康熙手中翻着戏折子,听见宝兰这句,缓声和气地说道:“即便是戏文也有精彩语句,且这部《牡丹亭》并另外的三部《桃花扇》《长生殿》《西厢记》皆是名曲,唱词中不乏精彩辞藻,不妨一读。”
孝庄微微点了点头,赞许道:“皇上说的极是,若是增长见识,即便一词一句只要留心,便皆是学问,就拿方才我听见最后一段戏文中那白面小生唱到‘陛下可马上取天下,能马上治天下之呼?’皇上若听闻此句定有些想法了。”
康熙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极是,这一句着实发人深省。说起这个,前日张廷玉已替朕拟好一份折子,朕正想做一件事儿呢!”
“哦?皇上有又什么想法?”孝庄闻听颇有兴致问。
康熙却含笑道:“着眼下尚在筹划中,孙儿先卖个乖,以后思虑周详了再告诉老祖宗。”
月牙却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了半天,你们都说读书呀,治国呀,这些话儿,可我方才听戏文中,最后那一首诗的最后一句我却记得清楚,是 ‘刘项原来不读书’这个你们怎么解?”
还没待旁人反应,宝兰想为自己争些露脸的机会,可巧刚才戏文中的最后四句记得清楚,心中也最喜欢最后一句,可为自己开脱,便偷偷在心中默默记忆了一遍。
可巧此时月牙提起这茬,宝兰脱口而出道:“那句诗文我记得,我来念给你们听‘应念愁中恨索居,青云器业俺全疏。越王自指高台笑,刘项原来不读书。’”
常宁听罢连连拍手笑道:“兰贵人可好记性呀!”
康熙和苏麻喇姑也都忍不住掩唇浅笑,怀袖却听见月牙的问话,微微蹙起眉心。
月牙却疑惑问道:“这位不读书的刘项究竟是何人?为何他不读书还名气这般大?”
常宁听见月牙这问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康熙也忍俊不止,用衣袖浅浅拭着眼内笑出来的泪。
孝庄微皱了眉毛说:“我听着这好似不是一句诗里面的,你们只顾着笑,这诗句究竟怎么个解法儿,倒是谁解出来听听?”
康熙略压着笑指着宝兰说:“你既然背得出来,你来解释听听。”
宝兰闻听康熙叫她解释此诗,才后悔刚才鲁莽出风头,面露难色支吾:“臣妾也不知道月牙公主刚才问的那位刘项刘公子为何人。”
她此言一出,康熙和常宁又是一阵笑,苏麻喇姑也忍不住掩口淡笑,孝庄越发地莫名,唯有怀袖虽然面色平和,却不禁轻轻蹙起黛眉。
“六叔,你快说嘛,这诗到底啥意思?你们笑什么?”月牙憋不住问常宁。
常宁瞄了一眼安静站在孝庄身后的怀袖,略止住笑说:“你瞧,你这问题都把你师父问恼了,还不赶快请教你师父去。”
月牙转过脸看向怀袖时却换了一脸灿然笑靥,撒娇咛语道:“师父,他们都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啥意思?”
怀袖淡笑说:“你弄错了,这句诗词中的‘刘项’指的原本不是一个人,而是指当时共同反秦的项羽和刘邦两个人。”
此时,屋内其他人都止了笑,静静听怀袖讲解诗词。刚才贸然开口的宝兰闻听怀袖此言,愧地颜面上一阵阵燥热,越发后悔刚才的冒失行为。
月牙继续问:“那为什么说刘项不读书呢?刘项真的不爱读书么?”
怀袖闻月牙此言淡淡笑答:“这一句诗词,原是晚唐时章碣所写的一首叫做《焚书坑》中的一句,原诗句是这样的: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想要完全了解一句诗词的意思,不能单拿出来一句看,要统观全篇,还要映照当时的人情风俗,才能通得诗人当时意思。”
康熙和孝庄闻听此言,也不禁连连点头。
月牙照着怀袖的原诗读了一遍,歪着头细想片刻说:“我觉得这原诗比这戏文中的更有韵味,这首诗原文是什么意思呢?”
怀袖欣然点头称赞:“你能听出来原文的韵味是在诗词上有进益了,这首诗词原来的解意是说历家著名的秦始皇焚书坑儒一案。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曾意图江山传于万世,且生怕当时的儒生们‘不师今学古’而‘道古害今’,便先焚毁了许多书卷,随后又坑埋许多儒生。
焚书的浓烟销尽后,万世帝业的梦想亦同时变成了虚无飘渺的幻影,强大的险要的函谷关亦锁不住秦始皇的祖龙金巢。
仅过了十多年的时间,坑灰还尚未冷却,就天下大乱,造反的刘邦和项羽,却皆是‘不读书’之人。”
康熙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赏淡笑,接口说道:“这番话解释的极好,这首诗旨在讽刺秦始皇想以焚书坑儒来延续万世帝业,结果适得其反。”
月牙越听越感兴趣,忍不住催促问道:“那刘邦和项羽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到底又没有读书呢?你们还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怀袖笑言:“诗中说刘邦和项羽是不读书的,可此历史中此二人却未必当真不读书的,先说项羽,他与其叔父项梁在一起时候就读了不少书,项梁在吴中威信很高,贤士大夫皆出其下,当地的大事全由他出面主办。
项梁利用这种条件暗地里用兵法训练宾客及子弟,你想如此之人,他器重的侄儿怎会目不识丁?再说刘邦,刘邦的弟弟刘交和几个大儒都是同学,刘邦若当真不读书,怎么会有那样的远见?而后成为大汉朝高祖皇帝。
至于说刘邦重功劳而轻儒生,或许刘邦当时只是觉得儒生徒持文墨议论,迂远而阔于事情,但是,他所倚重之人皆是真有才学的饱学之士,你只看张良、萧何、韩信哪个不是读书人?”
第179章 君兄臣弟(加更1)
“说得好!”怀袖话音刚落,康熙和常宁皆忍不住齐声出口称赞。
月牙越发被勾起了兴致,起身挽住怀袖的手臂目光灼灼道:“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比戏文有趣多了,你讲的是什么故事,我也想看看。”
怀袖将手轻搭在月牙挽着自己胳膊的手背上,目光温和却隐隐闪烁欣然之色,柔声道:“这些是《汉书》里面名公列传记载的历史真实事情,你若有兴趣,等回了滴雨轩,我取出来给你看。”
“好好,咱们现在就回去看好不好,历史也挺有意思的。”月牙的性情向来说风就是雨,勾起来的兴致就心里就搁不下。
怀袖见她此时读书兴趣正弄也正想趁此机会引导,便回身对孝庄,康熙施礼道:“月牙公主此刻想读书是好事,奴婢就先陪公主回去了。”
孝庄和康熙本就喜公主阿哥们多读经史子集,如今见怀袖对月牙指引有方,自然欣喜不已,岂有反对的,月牙匆匆施礼,拉了怀袖回滴雨轩去了。
孝庄瞧着两人由众宫女陪着出了垂花门,忍不住面色欣然,继而慨叹道:“原来竟是那些夫子误了月牙,而并非月牙不喜诗文。”
康熙却摇头笑:“以前也不曾遇见这么好的师父。”
常宁似若有所思,闻听康熙如此说,扬了扬眉梢,却少有的露出浅浅肃容,宝兰仍旧是闻听怀袖的名字,面色便挂出一丝的不屑和轻蔑。
苏麻喇姑站在孝庄身后,目光凝视着怀袖刚出去的垂花门上,眼内也是暖意流转,心中不禁暗自赞叹:珠玉之辉不会深埋太久,这丫头终于凭借一己之力,在这纷繁皇宫之中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
康熙与常宁和宝兰皆在孝庄的松鹤斋用过晚膳才散了,宝兰原本想与康熙同路而行,可康熙因有话与常宁说,便遣了侍卫先送宝兰回宫去了。
康熙并未乘坐肩舆,只命侍卫太监等远远跟着,自与常宁并肩散步缓行。
月色溶溶,又即将是到满月时候,康熙许久没有与常宁这般闲庭信步,虽然心内是十分喜爱这个小弟弟,却无奈身为天子,朝政中繁事缠身,平日旁侧有人在也不便与常宁过于亲近。
虽是亲生手足,毕竟有君臣之分,太过亲密,常宁会孤立于朝野,不利于他立足行事。
仰望万里碧空中一轮落落皎月,康熙忍不住慨叹:“月朗而星稀,格外分明也会变成孤家寡人。”
陪伴在身旁的常宁,此时面色温和驯然,完全收敛了平日诙谐不拘的性格,身为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他向来很尊重众位兄长,尤其是眼前这位已继承皇位的三皇兄。
自亲政以来,康熙的种种功业,朝野上下有口皆颂,就是民间对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是赞誉颇高,只是……
常宁心中能理解刚才皇兄口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慨叹,不单是皇上,世间孤绝者,无不是超凡优越之人,这是自古便有的定律,越优秀的人,内心越是孤单。
“众星捧月虽然繁华,却也更易迷人眼目。”常宁语气淡然,眉宇间却是平日难得的宁和安然。
康熙忍不住侧目看着常宁,略点头道:“果然不负朕所期,你从来与旁人不同,如因越发成熟内敛许多,只是……”康熙紧跟着又是一声轻叹。
常宁心中已知道康熙要说什么,脸上流出一抹恬静坦然道:“皇兄既然懂我,就知道我想过怎样的生活,就不勉为其难了吧,嘻嘻!”说话间又露出平日嬉笑的神情。
康熙忍不住也笑起来,拍着常宁的肩膀说:“好,朕就供着你玩儿,谁叫朕就你们这几个血亲兄弟呢!”
常宁目光望着康熙,露出释然笑靥。
康熙转脸又望向天际,悠悠开口道:“刚才老祖宗的话也在提醒朕,事实上,我又如何不知,我此时正当缺人之际。”
常宁闻听此言,不禁神情精光一闪道:“我前些时候风闻过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今日见你跟老祖宗说了一半心中更加疑惑。”
康熙笑道:“你疑惑什么,但讲无妨,此处又没旁人。”
常宁便不再迟疑,开口问道:“皇兄可是已经决定举办博学鸿儒科考之事了?”
康熙听着常宁的话,神色却意外地很淡然平和,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常宁忍不住感叹,目光投向康熙仰望苍穹的侧颜,眸光闪过诚然崇敬之情。
康熙听见常宁这句,忍不住稍稍侧目看向他,目光中透出欣然赞许。
轻轻点了下头,康熙继续说道:“果然不负朕期翼,你自幼便与旁人的性情不同,虽然顽皮从来不正经与人纷争,又在事物上用功细致,我以前便觉你如此秉性以后必定能修成性情之器,如今,外在虽然依旧爱与人诙谐嬉笑,但思想却成熟内敛许多,只是……”语气中又是一轻声慨叹,没有将话尾的遗憾说明白。
常宁心中自然明白康熙要说什么,脸上依旧恬静自然,坦然淡笑说:“皇兄一直都了解臣弟的性情,也知道臣弟想过怎样的生活,再说朝中有二哥呢,嘻嘻!”话到最后又露出平日嬉笑的神情。
康熙忍不住也笑起来,拍了拍常宁的肩膀朗声言笑道:“好,朕就供着你玩儿,谁叫朕就你们这几个血亲兄弟呢!”
常宁望着康熙那双精明又温和的眼眸也露出释然笑容。
脚下的青石板路上偶有掉落下来早熟的黄叶,已经被风日抽干了身体里的水分,枯燥而宁静地躺着,脚踩在上面发出咔嚓的清脆碎音,引得旁侧草丛中栖息的鸟雀惊厥低鸣,康熙抬起脸又望向天际,
悠悠开口道:“刚才老祖宗的话也在提醒朕,事实上,朕又如何不知,此时正当缺人之际,然而前明的名仕遗老又多半不肯为朕入朝所用,但咱们满汉八旗之中那些皇亲贵胄,王爷阿哥们,又有几个能担当肱骨重任呢?”
第180章 烛花咋动(加更2)
常宁何尝不知,自亲政以来,康熙内心早摒弃轻汉重满的情结。
相反,他一向主张政治开化,广纳谏言,也有心提拔汉臣中的肱骨,可无奈朝中三品以上大臣,许多是前朝与先帝爷从龙入关的功勋后辈,或承袭的铁帽子王爷,康熙无法违背先帝爷入关时的遗旨。
这些人担心汉臣入朝,一来动摇满族统治的根基,二来与他们争权夺利,实则仍皆是存了私心贪欲,贪念荣华权贵而已。
康熙此次举行博学鸿儒科考,乃是效仿唐宋旧制,在正常科考之外,另设考场,不论出身门第,凡经由地方举荐的能士名仕,皆可直接进京参加考试,其目的便是不拘一格,选取汉人饱学之士为朝廷所用。
常宁虽不事朝政,却也与顾贞观,张廷玉等人交情深厚,常于品茶闲聊之间闻听朝中这风声刚传扬出来,奏折已如雪片儿似得飞至康熙的案头了,其中反对之言风生鹊起,且多数言辞灼灼。
虽贵为九五至尊,但康熙毅然做出此番决定,所背负的满朝满族官员极力反对的压力是空前的,且汉族的那些清高名仕对于满人统治又多诤然不屑,即便开博学鸿儒科,朝廷诚意纳贤,那杆子自诩清高文人骚客也未必领情。
这腹背受制的局面,令常宁突然对康熙心生手足疼惜之情。
常宁心中不自觉地为计较此事,突然想起一个人,心中灵光一现,计上心头之时,唇边的两撇黑亮的小八字胡须不自觉的上下轻轻抖了一抖。
* * *
“啪!”宁静摇曳的红烛突然闪烁跳跃出一星烛花,怀袖被惊地骤然清醒,更深夜浓,只轻微的一声响,便戳破了原本渐入的迷思。
怀袖两手指轻轻按压后颈两侧的风池穴,以缓解略带疲惫的精神。稍事休息,垂首又埋于手中尚未完成的经文编译。
只是,刚才那朵突然一现的烛花,令怀袖莫名地惊悸。
* * *
容若办完差次日,便与江南几个许久未见的挚友相约郊外的一处酒肆。
牵线见面的顾贞观在坐自不必言,前年初,姜西溟离京至今未再北上,而朱竹垞与容若已经近三载不曾相见,一时重聚,彼此都有太多的话哽在喉间……
性情中的姜西溟先满了杯酒,看见才不出两年未见的容若,眉宇间虽然轩昂气质不减,但容颜却凭添了几分憔悴落寞。
姜西溟心中不由得一酸,忍不住红镶眼眶,举起杯,口中干嚅嗫却说不出,最后道:“且不多言,我先干这杯。”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贞观与朱竹垞心中自已知姜西溟何以感伤,朱竹垞强笑斥道:“就你煞风景,盼了这许久才得以重聚,该欢欢喜喜才是,没见你个大男人跟娘们儿似得。”
姜西溟道:“你没见容若,这才不到两年的功夫,就摧折得如此……”
容若反笑着开解他们:“我如今的职分便是随皇上出巡扈从,倒是经见了不少,以前从没离开过京城,如今,南苑,沙河,汤泉等地都去过了,虽然难免鞍马劳顿,却也增长不少见识。”
朱竹垞为容若满上酒,岔开话题问道:“你的《通志堂经解序》编纂的怎样了?”
容若点头道:“唯有这个倒是一直不曾撂开手,如今只等老师徐乾学的一部分篆刻完,便撰成了,只是老师近日也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此事。”
旁边的顾贞观忍不住插言道:“你们真该好好读一读他的这部书,荟萃诸家之经典,真难为他收录如此之全!”
容若浅酌笑道:“只要能入得你们几位的法眼,便不算是祸枣灾梨了!”
朱竹垞举杯让了一让自浅饮一口说道:“我前些时候,耳闻一些流传至此的容若的词,细听了几首,其中颇有遗珠之憾,并一部分被人名曰《侧帽》但其中舛误甚多。”
梁汾接过去说道:“《侧帽词》多半是容若部下传扬出去的,其中却有舛误,但多半还是容若亲笔佳作,不过‘侧帽’一词前些年容若或许适合,如今……”顾贞观看了容若一眼,骤然收住了话语。
容若一叹道:“如今经历过生离死别,心中已无当时的少年情怀,或许外人眼中的我依然风采不减,但内中意境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应换名曰‘饮水’了。”
姜西溟狠饮下杯中酒道:“你若不自己提生离死别,他们是不叫我说的,嫂夫人去世时,我们都远在此地,未能亲临吊唁,但,心中却常感念嫂夫人当年亲自张罗酒菜款待的盛情,每思及总觉可惜。”
朱竹垞轻斥道:“嫂夫人仙逝一年已过,你何苦又勾起容若伤心?”
顾贞观圆场道:“都是挚友交往,不讲这些,只论情分不论礼,容若特设了萦绣堂,日后诸位入京再去吊唁。”
几人浅饮漫酌不觉,已喝下几瓶汤酒,不觉窗外已经暮是垂垂,朱竹垞等皆有些酒酣薄醉,却兴趣盎然。
姜西溟说道:“此处酒肆不便,咱们不如买了现成的酒菜去竹垞那里,或去我的草堂也可,只要容若,梁汾你二人不嫌弃鄙陋,有现成的笔墨或兴致起时胡乱写些诗词,岂不比在此只吃酒闲聊有趣?”
容若梁汾自然不会嫌弃宅院是否简陋,付了酒钱,容若吩咐小安子去买了酒菜,便相约去了朱竹垞的竹庵。
这竹庵虽然不是红砌朱门的豪宅,却建在城内一处临水而居的清幽之地,容若走至院落中,只见田井四周围拢建着两间竹舍和一间茅屋。
茅屋略宽阔些,建于向阳处,冬季居住温暖适宜,而另两处竹馆则背阴而建,夏日河面吹来凌凉的清风,舒爽怡人,院内被小童洒扫的干净整洁。
容若见此居所不禁心生羡慕:虽平日锦衣华食,然心如困兽,倒不如竹垞此居幽静之处,虽然布衣寒门,却爽落逍遥。
书童开了西厢一间竹舍的房门,抬了红泥炉进去煮茶。
第181章 绿林红楼(加更3)
容若,顾贞观,姜西溟相继进入屋中,只见屋内四壁并未有什么陈设,宽阔的竹榻上靠墙立着一架子的书卷,榻上搁置一个小方桌,一方石砚中尚润着些许的墨,一直粗纱罩的白烛,光晕悠悠照四壁。
“好个读书处!”顾贞观不禁赞叹,朱竹垞招呼几人脱去鞋袜上竹床盘腿坐下,小安子正巧买来了点心酒食等宵夜,重新摆上简单席面,他几人素来随意惯了,也不需留人伺候,朱竹垞便叫童子引着小安子去另一件客房歇息去了。
顾贞观刚坐下便瞧见床里侧散落了一张梨花笺,顺手拈起来看时,却见上面两行娟秀的小楷写着一阕《长命女》,便朗声念了出来
“黄昏后。打窗风雨停还骤。不寐乃眠久。 渐渐寒侵锦被,细细香消金兽。添段新愁和感旧,拚却红颜瘦。”
容若在口中将这词默诵了一遍,细品过后道:“最后一句‘添段新愁和感旧,拼却红颜瘦’倒是有几分味道,只是这辞藻温柔婉转,不似兄的文风。”
顾贞观看着手中的梨花笺,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笑道:“这首词绝不是竹垞所作,你们瞧这笺就知道是位女子写的,措辞也含着香气,与这纸笺一样。闻古有才女薛涛曾制作桃花笺,被当时的官宦名门公子竞相索求,眼下这张笺制作也极其雅致,相比也是哪一位江南才女的题词吧?”
姜西溟笑道:“你们别看竹垞此间幽静清雅,实则出门不远便是天下闻名的秦淮河畔花街,那里可是芬芳地,温柔乡,这花笺莫不是其中哪一位送给竹垞的也未可知,呵呵。”说罢笑起来。
朱竹垞听着他们调侃也不恼,只拿过笺看着上面的词句说:“我也不瞒你们几个,这却是是个清倌赠与我的,此女子不论气质才艺,却有吹花嚼蕊之韵色,只可惜……”
顾贞观笑道:“能令竹垞兄唏嘘惋惜的女子一定非比寻常,我与容若下江南一趟不易,可否引荐我们见此奇女子一面?”顾贞观说话间递了一个眼神给姜西溟。
姜西溟何等精明,早意会便也跟着帮腔说道,容若却面带疑色说:“我与梁汾皆有公职在身,若被人瞧见,恐不好……”
“哎,你俩又没穿官服,脸上也不篆刻这钦差两字,谁会在意你们呢。”姜西溟说道。顾贞观也淡笑点头,容若见他二人都兴致勃勃,也不好扫兴只得相陪。
朱竹垞见几位兴致极好便爽快应允,次日便打发童子去约时间,童子归来回说姑娘白日有约,只稍晚有时间。
次日傍晚,落了如蚕丝般细密绵软的微雨,夜雾流岚在秦淮河上,映着湖面上烁烁灿然的红灯笼有种温存的凉意,朱竹垞带了容若与顾贞观,姜西溟几人缓步向秦淮河而去。
三人跟在朱竹垞身后,直到穿过了花街,也不见朱竹垞进哪一家的院落。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红灯绿巷,姜西溟忍不住问:“哎,竹垞,你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呀?”
竹垞回身露出神秘淡笑:“自然不是方才那些粗俗的纸醉金迷之地。”
顾贞观与姜西溟仍如昨日一般兴趣极高,似切切期盼早日见到那位女子,只有容若心不在焉地跟在最后。目光落在粼粼如星芒的江面上,细细的雨丝不知不觉湿润了容颜。
微风起,脸上阵阵凉意渗透进心里,撩拨起些许凄切凉薄的意境,梦中思念的容颜如那河里的波光飘渺渐浮于心头。
远在京城的怀儿,此刻,应在烛下静静地撰写经文吧……
四周的树植渐次繁茂起来,空气幽静而清凉,林间一流清溪潺潺流淌,看不见,声音却清晰可闻。
微风温柔地抚摸过水竹柔嫩如眉的细叶,发出龙吟一般细细的声响,面前只剩下一处通幽小径蜿蜒匍匐于两旁茂林的夹缝中。
天边一勾玄月似乎在静静地指引着他们去往那期待中幽僻而美妙的所在。
顾贞观与姜西溟皆心中疑窦团团,只朱竹垞悠闲地摇着折扇迤逦前行。
转过一处斑竹密林,眼前豁然辟出一处平整开阔地,门楣不算高,两侧悬着两只粉红色的灯笼。
原本是一处幽静陶然的居所,只是那灯笼的颜色是寻常人家不会悬挂的,那应人的粉嫩在昭示着某些不可言明的事实。
朱竹垞上前轻叩门环,容若淡然环顾四下,心中暗叹:可惜了这一出所在,居然做了这样的风月场所。
轻叩三下,门从内打开了。站着一个身材略瘦小的门童,顾贞观先报上名讳,那童子应当是早被吩咐过了的,不在问旁的话,侧人将四人让进了院内。
院落中是一处天井,两侧的二层楼内皆隐约可见用纱罩了的烛光,搁着窗纱透出来,虽然每个屋都点着烛火,却并不显得喧闹,反而像是在安抚白昼的燥热似得让人心里隐隐觉得安稳宁静。
正面,是一座三层的玲珑楼阁,正门两侧照壁上的两幅浮雕画,凿刻甚是传神。左边是一副八仙过海图,右侧是和合二仙图。
向上望去每一层楼阁的屋梁栏杆皆是雕梁画栋,精致非常。屋角飞檐坐兽栩栩如生,垂悬的铜铃随着夜风轻盈摇曳,叮铃的声音在夜空中仿似传出很远,很远。
楼阁上悬挂着九只殷红如血的宫灯,似乎想渲染出热闹的氛围,却显得格外的刺目。如此精致的院落中却并无任何的丝竹之声。
进入院中,刚才开门的童子便自动离开了,另迎出来一个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罗群素装,脑后绾着简单的双环髻,欠了施礼问:“是昨日送来过名帖的朱先生?”
朱竹垞拱手施礼道:“正是。”那丫头向朱竹垞身后的顾贞观等人瞄了一眼。朱竹垞道:“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从京城来的远客,慕你家姑娘之名而来。”
那丫头轻笑点了点头,道:“几位贵客请吧。”
说罢转身在前面带了路,将几人引入楼中,一楼陈设简单,只几只高脚茶几并数把对置的太师椅,一看便知是寻常待客的地方。
丫头直接引着他们几人上了二楼。
第182章 江南秀女(加更4)
二楼的房屋设计极为巧妙。
先一上楼,入眼的是一副宽宽的水晶珠帘,两盏琉璃灯分别插在两侧,彩辉照映在水晶珠帘上,仿似清凌的溪流潺潺而下,宛若一张水帘,如梦似幻。
丫头挑开珠帘侍立在侧,等顾贞观,容若等人皆进入后才轻轻放下帘笼,眼前是一条不算宽的画廊,两侧的高凳上摆放着修剪精致的淡紫色蝴蝶兰,不胜较弱的纤细花枝蜿蜒探身而出,顶端黄紫相见的如翩然彩蝶的兰花绽出优雅的妆容,空气中暗芳迷离。
随着丫头的指引,道旁空悬的殷红姣姣的琉璃灯照得廊内明光四溢。容若等人无不叹息感叹,琼楼玉阁尚不过如此罢了。
走至画廊尽头,一转弯,眼前呈出一个静雅的小厅堂,中间设着一张八仙桌,四周朱红漆柱上飘挂着石青色的蝉翼纱幔,镂空雕花儿的紫檀窗棂此刻敞开着,角上挂着黄铜的风勾。
外面习习夜风吹拂着薄纱轻轻摆动,三根小臂粗细的雕花红烛随风轻轻摇曳,地上锃亮可鉴的青石不知选用的是何种材质,随着荧光摇曳间,青白色的纹理明暗不定地变换,行走在上面,目光向那青石地板咋一看,仿似行走在徐徐浅流的水面上一般。
丫头从八仙桌下面搬出四张圆凳,向内间喊了一声:“玉格,客来了。”
只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应答,丫头向几人浅笑欠身道:“姑娘即刻出来,几位略坐歇息,玉格即刻给诸位献茶点。”说罢,躬身垂首退了出去。
从内室旁侧走出一个身着雪晴色薄衫的女子,看衣着也是丫鬟的打扮,十五六岁的模样,比方才的丫头还长相标志些。
同样的双环髻,只是在后脑上方扎了一根淡紫色的彩带,顺着细细的脖颈垂下来,显得娇俏可人。
女子手中端着一个雪白的细瓷茶盘,盘内托着一盏烧制的青釉的鱼戏莲荷的茶壶,另两盘精致的苏式小糕点。
女子走出来,目光便先落在了朱竹垞的身上。眉眼即刻展开盈盈笑靥。
“朱先生好久不见,前些时候,我家姑娘一时兴起,去滴露轩赏夜雨时,口中还念您的诗词呢。我们都晓得朱先生是大才子,巴望着多见识您的诗文呢。”
朱竹垞赶忙站起来躬身自谦道:“玉格姑娘过誉了,朱某不才,承蒙姑娘惦念。”
玉格利落地给几位上了茶,目光飞速流过容若等人,朱唇浅笑道:“朱先生果然是名仕,所结交的各个都是人众才俊。”
朱竹垞笑:“玉格姑娘的目光真是越来越凌厉,果然识人精准。这几位当真可称得上是人众翘楚了。”
玉格轻轻一笑道:“几位先喝茶,吃点心,我们姑娘稍后就出来了。”说罢仍退至内室中去了。
容若向杯中茶盏内看了一眼,不用品尝,只看一眼那汤色和芽叶便只是名茶雀舌,刚才走了一程此时却略有些口渴,端起杯盏,含了一口茶汤在口内,顿时舌津生香,芬芳漫溢。
容若南北名茶品过的不计其数,府中上赐的贡茶也喝过不少,仍忍不住暗暗赞叹,好茶!
姜西溟站在墙角细细品赏着一副挂轴,忍不住连连点头,口中亦是啧啧赞叹。
顾贞观四下打量这厅堂,忍不住问朱竹垞:“这里绝不似一般的风月场地,这神仙地界究竟供着何许人?”
此时,容若已经起身踱至窗边,窗檐下放着一只巨大的冰梅瓷脱盏内,一朵黄金蕊的睡莲静卧水面,下面随意摆放着些许雨花石,几尾石斑锦鲤悠闲地游戏其间。
容若伸出一根指头轻触水面,就近的一只锦鲤敏捷地赶过来,用口轻啄容若的手指,煞是可爱。
顾贞观的问话朱竹垞却并未回复,只笑说:“哎!先莫急问,此女待会儿出来你便见到,保管你不虚此行便是。”
朱竹垞话音刚落,只听内室中传出来环佩玲珑的声响,四人皆速回转身向内室方向望了过去。
几人屏息向内室看过去,只见方才侍茶点的玉格轻轻挑开一帘薄纱,从内室款步走出来一位女子。
顾贞观与姜西溟等文人素喜清雅格调,甚少近风月场,见女子多半敛目低垂,但此刻,见到眼前的这位女子,都忍不住被这女子的姿质惊诧而愣怔住。
容若原本只淡淡地撇了一眼过去,却也略惊诧,这女子眉宇间清宁出尘的气质竟与怀袖有三分相像。
顾贞观也很快发现了这点,暗暗地看向容若,只见容若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微微蹙着双眉,深潭似的眸子中迷离暗涌。
女子缓步走至厅堂,天水兰的长裙曳地,云鬓斜绾成流水髻,后面垂下的青丝铺在肩背上,如锦如瀑。
“诸位久等了,沈婉这厢先陪不是。”清软的声音如风动银铃,略显单薄的身子盈盈下拜。低身施礼。
顾贞观等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朱竹垞赶忙虚扶道:“沈婉姑娘切勿多礼。”
沈婉起身款步至桌旁,单手持了茶壶给几位顺次斟了茶,将茶壶递给玉格说:“去我的茶室内取那红瓷茶盒内的茶叶重新换上来。”
“是”玉格应声接过茶壶转身去了。
沈婉转而浅笑道:“让诸位久等,只口上说不显诚意,一会儿尝一尝我珍藏的一颗龙凤团茶,算是聊表歉意了。”
姜西溟轻呷茶汤的间隙,忍不住低低的声音从嘴里溜出一句:“日暖勾帘荡,画阁里从娇养……”
沈婉听得清楚,忍不住掩唇轻笑向朱竹垞问道:“朱先生的这几位朋友看着便相貌不俗,不知怎么称呼?”
朱竹垞便向沈婉一一介绍了。
沈婉听见这几个名字,无不惊诧竟皆是才俊名仕,尤其最后介绍到容若的时候,沈婉绣眉微颦,流盼间竟然似是略过了一丝玉珠儿。
沈婉起身缓缓踱了半步,开口道:“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183章 玉人沈婉(加更5)
吟诵完这首《浣溪沙》神情中竟然牵出融融愁色,恰应着词句入境几分。
此时,刚才去换茶的玉格端了一盏紫砂质的竹节落蝉提梁壶来,沈婉轻提壶先为容若添了一盏新茶。
顾贞观听罢赞道:“往日听闻过弹唱这一首词的,没想到,刚才只闻沈姑娘轻吟出来,竟是入情三分,我等已经不能自持了。”
沈婉只浅然淡笑,目光仍落在容若身上,只见容若手握着茶盏,却并未喝,轩逸的眉宇间,比方才多了一抹清愁。
沈婉转身换过玉格道:“去跟厨娘说我这儿要一桌上好的酒席,今晚有贵客临门。”
玉格答应着赶忙转身,才走两步,又被沈婉叫住道:“顺便将我埋在后园梨树下的竹叶青挖出一坛,温好一并端上来。”玉格答应着疾步去了。
顾贞观等人没想到沈婉外表看似娇弱似迎风扶柳,性情却如此爽直,方才的拘泥一扫而空,逐渐畅聊起来。
沈婉虽然是江南女子的婉约情性,却并不矫情拘泥,温柔中透着爽落纯直,恰展露出一番纯真烂漫的天然个性,虽然面对顾贞观,姜西溟这几位清雅文客,却也并不以身份悬殊而自卑自怜,举手投足间更是落落大方。
彼时酒菜已摆放妥当,沈婉亲手把盏,斟满杯陈年竹叶青,空气中凝结着酒香流岚,还未喝,只闻着便先醉了两分。
三杯酒后,姜西溟指着墙上那副《石榴图》问:“我昨日在竹垞的竹舍内见过一张姑娘填的词,那笔迹似是那画旁的墨迹,敢问那画旁提的词作也是姑娘的吗?”
沈婉回望一眼墙壁上的那副画,浅笑轻轻点了点头说:“正是拙作。”说话时将手中的酒又一饮而尽。
脸颊上已露微红,似是酒至微酣状态,斜目横波时口中喃喃念道:“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容若浅酌杯中酒,神情似也在细品这入耳的词句,不自觉赞叹:“佳作如佳人!字字凝香,好词!”
沈婉垂垂神波在容若深潭似的眼内坠坠沉下去,水睫流盼间那一抹清愁又浮现出来,凝结在眉宇掬起一汪春怨秋恨。
姜西溟忍不住叹息一声,众人都知道他是为沈婉如此的才情,如此的境遇而叹。
窗外的雨渐渐下的急了起来,拍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风也渐急起来,吹如屋内带着夜的凉薄,或许是酒入愁肠。
沈婉脸上因被酒色渲染的两朵红云反映衬出心底的苍白与无奈,低回眉眼,戚戚然……
“只怨人是懂得回忆的动物吧!”沈婉叹息似情深难遣,自顾自地说道:“寂寞是因为失去很多……只是……很多事……当时知道是寻常……”说话间,剪水秋眸镶嵌了红边。
容若知道这是勾起了她的心事,却没想到她竟用自己这一句婉转沉吟出此时此刻难为情的心思。
红烛摇动,在石青薄沙上勾勒出沈婉单薄的身姿,也投下她面对如此境遇的寥落和无可奈何。
容若突然起同样在宫中,寂寞无奈的怀袖,心中腾起的心痛瞬间催发而成思绪婉转的辞藻,口中吟诵道:“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幙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谩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朱竹垞惊叹拍手道:“果然是情之所致,便有佳叶天成,容若这一首极为传神。”
顾贞观问:“叫什么名?”
容若手把酒盏想了想说了三个字:“《咏笼莺》”。
沈婉知道这首词是应她方才的情思所做,赶忙从里面亲自端出笔墨和自制的梨花笺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眼望着容若语带清悠道:“容大人这一首词可否赠与沈婉?”
容若闻言二话不说,捻起笔沾饱了墨,在香笺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下刚才吟诵的那首《咏笼莺》刚手臂,沈婉附身道谢:“谢大人不嫌。”
取过那张笺,沈婉看着那笺上如飞的洒然字体,思及这一位才思卓卓的朗落男子,亲手写这一首词赠与她,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暖意,在口中反复默念了几遍,起身向内室的隔间走去。
几个大男人见沈婉忽然进入内间,面面相觑具不知是何意,过不多时,耳畔突然传出悠悠古琴的弄弦之声,曲意柔靡,瑰丽涓涓。
伴随着袅袅音韵,沈婉开口将刚才的《咏笼莺》唱了出来,原来只半盏茶的功夫,她竟将这首词谱入曲中这等才情,叫容若等人又是一诧,心动神惊。
容若等人从新在杯中斟了酒,边饮边欣赏音律,沈婉的音质琴技皆是难得的美妙,但其中的漠漠凄婉以及那份浓入骨髓的寂寥却似秋扇见捐,凉薄深彻,催人心肝的疼惜。
容若将杯中琼浆一杯接一杯地饮下,顾贞观心中知道他哽在心中的苦,原本想劝却转念一想,容若难得如此宣泄一回,何不让他畅快淋漓?
他听出了刚才那首《咏笼莺》中的“云路”恐怕并非一般的朱紫青云,而是无拘无羁的自由,论华美的雕笼,那里堪比紫禁城那一座更华美的呢?
顾贞观也回想起斗茶那一日,泪眼摩挲的怀袖,那一日并非他狠心拆散二人的耳鬓厮磨机遇,实在……哎!
顾贞观重重叹息一声对容若举杯道:“今日且烂醉也无妨,谁知他日怎生得愁煞肠。干!”
容若已呈醉意,举杯在顾贞观的杯子上狠狠碰了一下,“铛!”地一声,杯中酒,仰头而尽。
朱竹垞只以为容若痛失爱妻,被勾起了凄然思念,也跟着闷头喝酒。
姜西溟却坐在对面只举着杯子,却并未喝,他怔望着顾贞观与容若两人,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外人看来占尽人间富贵的容若,内心实则清凌凌如山中高洁晶莹雪,清凌凌地似那无根之花,姜西溟想到这一句,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地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184章 宿醉柔乡
姜西溟这一份不祥之感萦绕在心间,渐渐凝成为眼前容若的情思,让西溟不自觉地想到“深情不寿”这句话。
神思越来越沉,越来越迷离悠远,仿佛飘渺入迢迢河汉,只是心中的那份牵心扯神的思念和心疼,如耳畔的琴声撩拨心弦让容若越来越无法自持,
容若举杯望着灼灼红烛意阑珊,伤感起,泪眼朦胧道:“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朱竹垞闻听这一阕诧然愣住,不禁赞道:“大有花间气象的佳作,容若今夜果然涌动真情了。”
顾贞观却听出这分明是思念已在心中泛滥成灾,沉今日决堤倾泄,眼前这个平日间风日洒然的男子再也承载不了那沉甸甸地相似血泪。
姜西溟此时,已确定了自己心内的猜测,容若定是为其他情丝所困,且一时半刻无法开解。
此时,在内阁中抚琴的沈婉也闻听见容若轻泣之声,转过纱幔走了出来。
沈婉从里间出来时,只见容若面色两颊绯红,一双剑眉深锁,手支撑着额角,俊逸的容颜撒落着含情恸痛。
口中不住呢喃着:“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无言暗将红泪弹……香消轻梦还……空作相思字,记当时……相思……”
最后已渐不成声,两行清泪顺着紧闭的眼帘缓缓淌落,滴碎在月白的长衫上,洇湿了如梅花般的一片水痕。
“容公子醉了,玉格,快去取浸一块温水软帕来。”沈婉侍立在容若身侧,用手扶住容若的手臂,缓缓地将其身体靠放在椅背上,从侧襟内抽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拭容若侧脸残留的湿痕。
沈婉心中隐隐翻搅着心疼,如此卓立于世的男子,竟情深至此,合该叫世间女子忍不住为其怜疼了心,即使心碎如秋日残红,又有何足惜……
玉格轻轻地将用温水浸透的软罗帕递给沈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婉的眼睛。
伺候沈婉已几年,她从来都是清冷如薄冰,从未见过如此温暖的眼神,那样的深邃,美丽。
顾贞观见此情形心中一动,起身道:“沈姑娘,容若醉了,我们几个大男人心思不够细致,他此时就拜托姑娘了。”说罢给姜西溟递眼色,便与姜西溟一人驾着朱竹垞的一只胳膊向外走。
朱竹垞还想说什么,已来不及,被顾贞观和姜西溟两人一边一个驾着糊里糊涂地就出了阁楼。
一阵淡淡的木槿香缭绕在鼻息间,容若恍惚间觉着有人搀扶着绕过几重重叠叠的镂花清幔,眼前一座黄花梨的雕花秀床映入眼内。
容若见了那床,现实脸上流出一丝疼痛,随即微微皱眉,口中含糊道:“怎么将我扶入这里了?我嘱咐过……每逢七夕……以及……以及……素月的忌日……才……才在栖霞阁内居住,平日都不……不要打……搅……”
说话间胃里的酒气翻滚着向头顶涌,容若只觉得咽喉骤然一紧,旁侧有女子声音道:“快去寻个盆子来。”接着又听见脚步杂沓的声音。
刚在床边坐下,容若身体已不能自持地向后面床内靠过去。鼻息间亦是隐隐细细的花香,容若深深嗅了一口,闭着眼,微红的脸颊上露出浅然幸福的笑靥。
容若口中呢喃道:“月儿,你……总是这样清雅飘香……”口中反复咕哝着什么便再也听不清了。
玉格端了一只木盆,盆内已经垫了一层木灰,走入屋内是见容若已经整齐躺在床上,疑是睡熟了,便将盆子搁在门边上。
沈婉轻轻掀开绿玉雕篆的兽型香炉,从旁侧的一个木匣内捻出一小块香放进去,香炉盖子上的蹲着的玉麒麟口中顿时吐出徐徐青烟,缭绕如丝徘徊在整间绣房中。
“时候不早了,你去打一盆温水来便也去歇着吧。”沈婉跟玉格说话间,已行至梳妆镜旁,缓缓摘下鬓侧的一根翡翠攒花玉簪轻轻搁在妆台的镜架上。
不多时,玉格端着黄灿灿的一只铜盆悄声走进来,放在盆架上,目光投向镜中映出的沈婉的脸,目光中有请示的意味。
沈婉在镜中对轻轻玉格点了点头,玉格便悄声退了出去,玉格退出内室时顺带着将内室通向面厅堂一对对朱漆红柱悬挂的层层曳地纱幔从银钩中放了下来。
室内静悄悄的,窗外细雨簌簌地打在窗棂上,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鸟儿惊梦般的呓语声,房檐的铜铃被风雨摇曳,清脆的金属声仿从遥远的天际仿若寺院内宁静的晚钟。
沈婉取下簪环首饰,将发髻轻轻散开,及臀的瀑发倾泻而下,犹如黛染一般的黑亮柔美。
卸了妆容,刚从窗边的睡莲中采了几片水红色的花瓣投入铜盆的水中,听见床上躺着的容若口中呓呓。
沈婉将罗帕浸湿又细细地拧出水,悄然走至床边坐下,探身见容若额角浅浅地渗出一层细汗,沈婉倾身向前,用罗帕温柔地擦拭着容若的脸,红烛的光晕避开床幔映在容若脸上,柔和温暖。
沈婉细细地轻柔地擦拭着容若的脸庞,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位相门之后且贵为御前一等侍卫,又兼满腹才情的奇男子来。
从才情到家世,这个男子集聚着世间所有的美好于一身,就连身形容貌也同样被上苍无限眷顾着,俊逸翩然的匀称身形,白皙的皮肤上鼻梁耸直,剑眉娥目,及时此刻闭着眼睛也一样能感受到那丰神朗朗的气韵佳质。
虽然身在锦绣繁华地,却并没有那些公子哥儿们嚣浮气焰,恰恰相反,那书卷气息掩也掩不住地从眉宇间流淌出来。
更难能可贵的是虽然见惯了官场中炎凉世态,却扔不改那高华清洁的秉性。此时,沉沉睡去的模样,越发的如初生婴孩儿般的纯净,使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第185章 美人承恩
沈婉手中握着的罗帕渐渐凉了却不自知,目光流连在容若的俊彦上舍不得离开,眉目间水波横斜,痴然似是已经忘却此时,此境,此身,此流年……
“呃……”容若被凉丝丝的湿帕沁着额角的肌肤,或许是因为身体被酒劲催发地灼热不适,这一点的清凉便觉得格外舒服,鼻息间若有若无的芙蓉香气。
容若心中浮现出去年夏天在渌水亭中与怀袖赏荷下棋时的情景,忍不住开口轻唤:“怀儿……”缓缓睁开眼,迷离朦胧的烛光之总果然见怀袖滢滢坐在自己身畔。
容若兴奋地挣扎起身,一把将眼前的人儿拥入怀中,死死的抱着,口中道:“怀儿,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可知我想你想的好辛苦……别离开我,我不要你离开,再也不要……”
怀中的女子并未反抗,反而用手抚摸着容若的背,在耳边呢喃安慰:“我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
如兰的热气柔柔地呵在容若耳边,暖暖的,香香的,软软的,痒痒的。暖玉在怀,搁着轻薄的衣裳,清晰地感觉到一阵阵温热传递进来,缭绕着容若的感官。
容若下意识地将手臂收的更紧,小腹向上缓缓升腾起阵阵的灼热,手,忍不住在玉人背上抚摸,寻探,轻轻撩拨开肩上的秀发,将那一刻如珍珠一般圆软的耳垂轻柔地含入口中。
窗外依旧窸窸窣窣地飘落着碎雨,虽然夜风幽凉,却无法吹散红罗幔帐内的双影缠绵和越来越浓腻的旖旎情韵……
大梦初觉时候,窗外迟日已近三竿。
容若缓缓挣开眼,一抹流光映在床幔上方的边缘,在床内侧的纱帐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镂空花影。
床上方悬着的粉帐如此陌生,容若不禁侧脸向床上看时只自己一人,只有一只黑白毛色相间的狸猫乖巧地依偎在容若手臂旁边。见容若醒来看着它,那猫咪对着容若软软地叫了一声。
这是何处?
容若心中疑惑重重,支肘起身,顿觉前额一阵闷痛,才想起昨晚与梁汾,朱竹垞以及姜西溟饮酒的事情。
忍不住揉着额角做起来,向屋内看时,只见旁侧的搭衣屏风上搭着两件淡色的女子衣裳,再看过去绣架,墙上挂着绘着蝶恋花的团扇……
这俨然一处女子绣阁。
看见这些摆设,容若初醒的迷蒙顿时消减了大半,向窗边看过去,只见沈婉端坐在镜前梳理着头发,身上只披着一件内室穿的薄纱敞袖宽衫,抬起的胳膊衣衫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或许是听见了床上的窸窣声,沈婉停下梳子,转头看向容若,此时的容若也正怔愣地看着她。
沈婉对容若淡淡一笑,和声询问:“容大人醒了?昨夜酒酣,此刻有没有觉着身体不适?”
“呃……还好……嗯……”容若被这句话牵回神智,语气略显不自然地回答,将目光从沈婉身上移开,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整齐地叠放在旁边。
容若脸面色微窘,伸手从银钩上下了床幔,取衣物时惊扰了那只原本安卧的猫咪,那猫儿软软的叫了一声,窜出床幔跑走了。
床幔重新挂上银钩的时候,容若已经整理好了衣冠,只是眉心始终微皱。
沈婉却并未表现出与昨日初见时候有任何的不一样,仍温和款款,柔声软语唤了玉格进来,嘱咐道:“去取温水来,伺候容大人洗漱。”
玉格答应了一声,转身很快便端着一盆清水回来,伺候容若洗脸完毕后,沈婉亲手端了茶碗递过来。
“漱漱口吧,这茶中加了特质的紫竹盐,晨起时用最是舒爽。”
容若接盏含茶簌了口,玉格捧过痰盂来。
此时的沈婉也梳洗完毕,绾了简单的侧发髻,褪去了昨日的华茂妆容,素服云鬓,淡淡的妆容衬着柔白的面颊,另有一番出水芙蕖的清雅美妙。
见容若已经整理完毕,便对玉格嘱咐道:“将我刚才嘱咐你的餐点端至厅上吧。”
玉格点头道:“我刚才已经去小厨房看过了,姑娘清晨嘱咐的一样也不少,全已备下,我这就端了来。”说罢,向容若福了福,转身去了。
沈婉回身对容若说:“大人收拾妥当,请去前厅用膳吧。”
容若却始终锁着眉头,努力思索昨晚的情形,他只依稀记得和怀袖……想着额角的筋脉隐隐地又疼痛起来。
见沈婉站在旁边等着自己,勉强出露淡笑颜回道:“多谢沈姑娘安排如此周全,姑娘先请。”说吧伸手想让。
沈婉也不推辞,在前面引着路向外厅走去。
转过两个柔纱曼曼的朱红廊柱,所到之处正是昨日饮酒的那个小厅。
看见这个场景,容若心中逐渐浮现出了昨日与顾贞观等人饮宴畅聊时候的情形,而后来发生的,容若心中似乎也渐渐明白了几分。
在桌旁坐下,沈婉先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放在容若面前,容若喝了一口问答:“梁汾他几人不知现在此处?”
沈婉道:“昨夜大人酒醉无法一同回去,他们便将你留下来醒酒,先回去了。”
说话间,沈婉已将一个青花瓷盅的乳鸽汤放在容若面前,令取了两个软糯的玉米珍珠糕放在容若面前的小餐盘内。
此时的容若心思全不在眼前精致的汤食点心上,只端着汤盅喝了一口汤又放了下来,心中有意离开,却一时无法寻辞,又兼对沈婉的深愧与对自己莽撞醉饮的懊恼,半分胃口也没有,只静待一会儿用完了早膳再说。
正在此时,昨日引容若几人进来的那丫头走了进来,低身纳福禀道:“姑娘,外面来了一个小厮,报名说叫小安子,说要寻他家容大人。”
容若原本正心中思量离开此地,闻听此言正中下怀,赶忙起身道:“那是我的贴身随侍,还劳烦姑娘带他进来。”
沈婉也淡笑吩咐道:“还不快请进来!”
那丫头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听见外面珠帘挑动的声音,小安子转眼已进入厅内,眼中只寻他主子,见容若安然坐于桌旁,神情似才松懈许多,上前一步单漆跪地给容若请安。
第186章 处子之血(加更1)
“起来吧。”容若轻声道。
小安子站起身正欲开口,瞄了一眼桌上,见容若正在用早膳,便很识相地禁了声,悄然侍立于旁侧。
沈婉见这小安子机敏守份,眼目都不侧望一下,不禁感叹容若家规定然森严,果然出身名门连这些下等仆从都依规矩行事。
随后含笑开口道:“不知这位小哥可用过早饭了?我唤丫头来带去另安置餐食。”
小安子闻言赶忙低下头,向沈婉躬身施礼道:“多谢,呃……”小安子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沈婉,只一个谢字先吐出来,顿了下才道:“不用劳烦,已用过早饭。”
容若没多言,插话问道:“你寻来此处,可有什么要紧事?”
小安子听见容若问话,还真有一件事,随即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封用红蜡封了的信,双手交给容若。
容若接过信只见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容兄亲启”便什么都没有了,但容若一看这字,便知是京城里恭亲王常宁的字体。
小心启开蜡封,容若抽出里面的信一看,眼内顿时惊诧,面色也略现惊异不定,又细细地将信读了几遍,激动的手微微颤动,问小安子:“你是什么时候接到这封信件?”
小安子也看出容若激动难耐的情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赶忙回答:“是昨晚接到的,我安排送信的回去店里歇着,今天一早去朱先生家找大人,顾大人告诉我您在这儿,我就寻来了。”
“我的马牵来了么?”容若赶着问。
小安子连连点头道:“牵来了,就在外面。”
容若将信小心翼翼地揣入自己怀中,正欲拔腿,突然想起什么,回身看见沈婉,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凝望着他,刚才略平复的愧疚之情又翻腾起来。
容若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昨日出来匆忙,竟什么也没带,只腰间玉带上悬着一块和田紫玉的子母璧扇坠子,这坠子是他身边常带的物件。
此时再无旁的,容若便从腰间取下这玉璧,双手递给沈婉道:“昨日匆匆来此,不曾想……”
容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将手中的玉佩向前递,温声道:“姑娘且先收下这个,你且放心,我会记挂于心的,此时尚有要事在身,我需离开了。”
沈婉伸手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一双晶莹的眼眸始终留驻在容若的眉宇间,手中握着包裹着容若身体气息的玉璧。
想起昨晚的无限旖旎,沈婉眼中牵出一丝离愁别绪,随即又扯出温和笑靥道:“既然有事在身,自然以此为重,大人且去吧,沈婉……就不送了。”
容若张了张口,终究只是行了一礼,便与小安子转身出了沈婉居所的厅堂,行至院中,两匹马已经牵出来候在当院。
容若牵过自己的马缰翻身上鞍正欲离去,旁边突然有人喊:“容大人等等!”
容若赶忙扯住缰绳,回身看,却是玉格站在院门前,手中死死握着一件东西,面色萧沉注视着容若。
“玉格姑娘有何事?”容若问。
那玉格紧跑了两步上前,将手中一团白色的东西往容若手里一塞,口气殷切中含着悲楚道:“还请大人无论如何,切勿……切勿忘了我家姑娘!”
容若手里攥着那绢布一样的东西,看着玉格的脸使劲点了点头,策马绝尘而去。
离了沈婉所居的院落有一程,容若勒住马,将方才玉格塞进自己手中的绢布抖开一看。
只见一块雪白的绢布中央,几滴赤若朱砂的血渍如雪中绽放的红梅跃入容若的眼睛,刺目惊心,容若脸顿时惨白,他已有过婚配,自然知道这是便是女子最为珍贵的处子血。
心中锥痛的愧疚越发沉重起来,将绢布收好,容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回头对小安子说:“你回客栈,将我的锦囊取了来,送至朱先生家。”
小安子应声策马去了。
容若独自回到朱竹垞的竹舍,一进院落,姜西溟与顾贞观正在两下下棋,朱竹垞一边亲手吹炉煮水一边观棋。
听见马蹄声,三人同时抬起头来,见容若进门,起身应了过来。
姜西溟先笑道:“容兄,昨晚可好睡?我可是一宿未合眼呢。”
顾贞观与朱竹垞听出姜西溟词句中的诙谐之意,都笑起来,唯有容若沉了脸,深眸低垂,神色肃然。
三人这才发现容若情绪似是极不对劲,脸色也苍白晦暗,完全没有春风莹润的颜色,顾贞观先开口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容若将手伸进衣衫内,将常宁的信件掏出来,递给顾贞观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顾贞观眼睛盯着容若,伸手从容若手中接过信件抖开来看。
朱竹垞与姜西溟也凑过去看。
“真的?这,这……天哪!”顾贞观忍不住将信件紧紧贴在胸口,眼中两行泪已经滚下来。
朱竹垞又从顾贞观手中拿过信件看了一遍,也是忍不住一声唏嘘感叹。
顾贞观激动的不能自持,颤抖着唇道:“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哪,人这辈子能有几个二十三?”
原来,常宁那晚与康熙聊天,得知康熙圣意已决要举行博学鸿儒科考,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贞观时常挂在口边的吴汉槎。
吴汉槎因涉嫌顺治十六年的科场舞弊案,已经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将近二十余年,因此前圣谕特宣,大赦不得豁免其罪,所以前几次康熙大赦天下,都未令吴汉槎归返中原。
此次,康熙不拘一格,开设博学鸿儒科考,正是广络天下名仕之难得契机,因此,常宁想趁此机会,再加上康熙珍惜名仕,求贤若渴的心思,或许可就会吴季子。
但是,信中也只说或许,却并未说一定,也并未说怎么个救法,只说待容若与顾贞观回京再细细商议此事。
顾贞观此时半刻也等不得,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飞回京城。
他的差事原本也已经办完,只等容若,如今容若也办完了差,顾贞观便即可去官府将其他琐碎事宜交代完毕,催促容若即可共同回京。
第187章 公主坠楼(加更2)
小安子取来锦囊来时,容若正焦急等着,接过锦囊,从里面取出一个绣包,打开来看,里面有一些整银子并几块金子。
容若取了绣包,将随身所带的全部才资都放在朱竹垞手中。
朱竹垞接过时候,手沉沉地向下一坠,看着容若满脸的疑惑。“容兄这是何意?”
容若叹息道:“昨晚……哎,我即刻便要离开此地,你代我将些交给沈婉姑娘,帮她赎出身来,若是银钱不够,再写书信与我,我自派人送来,千万别为难。若有剩余,也全交于她,做安置以后生活的用度,尚若有勉强为难,便报上我的名帖,若再有刁难,只管差人入京告知我,权由我来处理。”
朱竹垞点点头,不禁感叹道:“沈婉姑娘虽然怀才身陷红尘,自是她的不幸,可又遇见了你,又是她不幸中的大幸了!”
容若悠然叹息:“终究是我的不是,原本应当亲自去的,可眼下脱不开身。”
次日清晨,容若与顾贞观便告别了朱竹垞与姜西溟,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容若走后,朱竹垞当日便携带了容若留下的财资来到沈婉处,将银钱全数交给沈婉,又将容若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对沈婉转述了一遍。
沈婉接过沉甸甸的秀囊,只放在一旁,幽幽地问:“容大人,他……怎么没与你同来?”
朱竹垞瞧出来沈婉眼中的落寞失望,担心她误会容若故意回避着她不肯见面,才托他来交代这些,赶忙替容若澄清道:“姑娘切莫误会,容若怎会是那种寡情之人,他因有要事在身,已经与顾梁汾启程北行了。”
沈婉闻听,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了朱竹垞,沈婉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内室的床边,看着青瓷雕花碗中的红莲边缘渐渐翻出了一层金黄色,已经渐渐露出了娇花谢世的光景。
思绪转动时,起身疾步兴致书架前,去了那日晚上容若写的花笺,展开花笺,上面是容若亲手书写的俊逸的蝇头小楷。仿佛还飘散着他身上的气息。
后面还有一张纸笺,是后来她自己写了夹进去的,沈婉将那纸笺展开来顾盼流离,眼波流转,似回到了那个美好的夜晚,口中忍不住轻轻咏诵。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 * *
西墙边一簇石榴开花,红的锃亮,如鸡血石一般璀然耀眼。
怀袖前几天就注意到了这几株石榴,春天的时候,她细寻过荫茂的叶隙中不见一个花苞,曾经闲翻《南方草本装》时,曾在上面看见过,植物也似人有雌雄之分。
怀袖当时还暗揣这一颗石榴或许是颗雄的也说不定,却没想到接近夏末秋初,众树育果时节,它竟然开出累累的挂了满身的花。
植物既然与人一样有雌雄之分,或许也与人一样各有各的秉性。与这株极富自身秉性的石榴树相比,那些廊檐下应季绽放的红彤彤的美人蕉似乎也没有那么骄人的艳丽了。
怀袖手臂上挽着小竹篮,围绕着石榴树采集绽放正盛的石榴花朵,隐隐听见身后不远传来一阵笑声。
怀袖回头寻过去时,也忍不住牵出微笑来。
原来是月牙带着几个宫女围拢着观雨楼门前的一颗梨树,拿着竹竿子打梨子。这颗树正如东坡诗句中所云:梨花淡白柳深青。
暮春时节,枝桠上层层叠叠如云一般缀满了白花,正应了李白的那句:梨花白雪香。引得蜜蜂纷纷,彩蝶扰扰。
当白云一般的花朵飘过,再走完树荫遮蔽,叶如翠玉的盛夏,枝桠间悄无声息地挂上了几只鸭卵大小的梨子,煞是可爱。
怀袖常在清晨开窗时候,捧一盏淡茶站在廊下细细地看那几只小梨子许多,心中总有种春华秋实的淡淡的满足感。
怀袖原本只是远远地站着看这群丫头寻开心热闹,却见月牙突然拿了一根杆子上楼去了,怀袖担心出事,忍不住走了过去。
月牙前几日缠着怀袖教授功夫,怀袖拖不过,便挑拣简单的八段锦教了她几个招式。虽然招式简单,也需要有些功底的。
月牙一时无法修炼底功,只略学个花哨的招式,虽是如此,这小公主已经露出得意忘形之色,没事便爬高上低,不得消停,弄得一干宫女太监吓得只顾围着她转,生怕出个意外,众人脑袋不保。
怀袖也再三叮咛,可无奈月牙全当耳边风刮过了事。
今日又是如此,怀袖方才唇边还含着笑,此刻已是无奈摇首,刚走至观雨楼前,抬头见月牙已将大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
“危险!公主,不得如此……”怀袖绣眉蹙起喊了一声。
可说话时已经晚了,月牙原本想将那挂着嫩梨的枝杈用竹竿勾过去,再用手扯住摘梨子,无奈手臂长度有限,便将腿也迈出栏杆外,伸手一扯,那梨子的枝杈扯住了,可她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向楼下跌落下去。
众宫人一时吓得大叫。
怀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太监,脚跟跺地身子一个旱地拔葱式腾起,顺带踩了一脚旁边那小太监的肩膀,借力向上一跃,如敏捷的猎豹一般向下坠中的月牙扑过去。
原本想用双臂搂抱住月牙的腰身,可脑中瞬间转念一想,却只用手臂搪了一下月牙下落的身子,只减缓了下降时候的冲力,眼瞧着快落地时,怀袖竟悄然抽开了手。
就在月牙后脑落地的一瞬,怀袖眼尖地看见旁边地上有只小竹篮,旋身横扫一腿,再用脚尖一勾,那竹篮转眼间已经落在怀袖手中。
怀袖顺势将竹篮垫在月牙头下面以免碰着脑袋。
月牙还是屁股先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头却枕在小竹篮上,安然无恙。
“哎呦!哎呦,疼死我啦,我的屁股……哎呦!”月牙用手揉着自己的翘臀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地**。
第188章 美人救美(加更3)
怀袖自己也趴在了旁边的地上,却并没有受伤,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赶着去看月牙的情况。
而刚才的这一幕“美人救美人”一丝不落地落在了正巧经过的恭亲王常宁眼中。
常宁笑嘻嘻走至近前,怀袖正要伸手挽扶躺在地上的月牙,却被常宁示意停手。
怀袖莫名看了常宁一眼,常宁朝她眨巴使劲一只小黑豆子眼,俏皮一笑,走到月牙头跟前。
“哎呦!哎呦!”常宁学着月牙的声音叫了两声,引的旁侧的宫女太监忍不住掩口而笑。
常宁只瞧着地上疼的呲牙咧嘴的月牙笑。
“死六叔,坏六叔,不扶我就罢了,还敢调侃,看我……嘶……哎呦!”月牙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刚才生气想挣扎起来,却有扯痛了屁股,忍不住**起来。
“哈!这下老实了吧,看你还像平日里嚣张地小母老虎一样不?”常宁也并不急着命人来扶月牙,只环手臂于胸前,悠哉地与躺在地上受罪的月牙磨牙调侃。
月牙柳眉倒立,吼道:“死六叔,坏六叔,本公主命令你,快把本公主扶起来!”
常宁闻言将脸一扬,八字眉向外撇,嘴也向外一撇:“我就不扶,除非你说点儿好听的求我,那还差不多!”
月牙躺在地上,狠狠瞪了一眼站在自己头顶的常宁,向四周的宫女太监们命令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还过来扶我起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立刻涌过来,欲扶月牙公主。常宁喝道:“没本王爷的命令,你们谁敢扶,本王爷处他违抗王命,即刻拖去慎刑司!”
众人一听,都站着不敢动了,月牙更气了,吼道:“你们这群奴才,再不扶本公主起来,便是违抗公主命,你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下,这群宫女和太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怀袖蹲在旁边,忍不住一笑伸手便要扶月牙,却同样被常宁一口喝住道:“你也不准,否则本王爷也处你违抗王命!”
怀袖抬起脸看向常宁,正欲开口辩驳,只见常宁一只眼朝她猛眨几下,翘起八字胡儿微微一笑。
怀袖知道常宁自有用意,只得配合得收回手去。
月牙见怀袖也被喝令回去,最后的希望也已破灭,实在别无他法,只得软语央求:“好六叔,你就扶我起来吧,宫中就属六叔最为心善,最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慈悲为怀,阿弥陀佛……”
怀袖听着月牙口中滔滔不绝地吐着这些词儿,一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常宁听着也是一愣一愣地,没想道这小妮子逼急了竟然也能四个字四个字地冒出一箩筐,赶忙连声喊:“停停,打住,赶紧打住吧你,照这样夸下去,我就该羽化成仙,驾鹤西游啦!”
月牙也忍不住笑起来,撒娇地向常宁伸出两只手臂。
常宁瞧着月牙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附下身,轻轻地,极小心地将月牙横抱起来,向滴雨轩走去。
怀袖等众宫女也纷纷跟了进去。
常宁将月牙放在绣床上,怀袖转身对侍立旁侧跟来的翦月道:“去我房里将白樟油和松节油一并取来。”
翦月应声去了。怀袖上前一步对常宁施礼:“奴婢为公主查看伤势,王爷请回避。”
常宁点头说:“本王在外面,你一会儿忙活完就出来,本王有事找你。”
怀袖垂目点了下头,常宁转过玉石屏风出去了。
怀袖在月牙身边坐下,轻声问:“刚才碰着哪儿了?”
月牙爬在床上,嘟囔道:“屁股,屁股特别疼。”怀袖浅浅一笑问:“旁的地方还有么?”边说,边用手轻轻地抚按月牙身上的其他位置,都按了一遍,月牙摇头说:“其他地方都不疼。”
怀袖用两根手指探向月牙尾骨上方,便试探便问:“这里疼吗?”见月牙摇头,又缓缓向下,直到按至坐骨位置。
月牙“哎呦!”大叫一声,怀袖却全然不予理会,任凭月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叫嚷,仍用两根指头试探抚摸疼痛位置,片刻后,怀袖薄唇弯起浅笑,心里已有了数。翦月取来了两个小巧精致的白色瓷瓶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瓶子拔出木塞闻了闻。又对翦月说,再给我找瓶烈酒来,还有火石火镰和一只浅盘子。
翦月又转身出去,怀袖低身伏在月牙耳旁说:“公主只是挫伤了筋肉,不碍事儿,我一会儿给你做推拿时候会有些疼,公主且忍一忍。”
月牙哭丧着脸道:“嗯,月牙知道,可师父也得手下留情呀!”怀袖只笑而不语。
翦月很快取了怀袖所用之物,怀袖将酒缓缓倒入浅瓷盘中,用火石火镰点着,盘上顿时漂浮着若隐若现,幽蓝色的小火苗。
怀袖小心翼翼地褪去月牙的裙衫,见屁股上果然一片淤青,跟自己先前料想的一样,淤青越是严重反而越不碍事,越是表皮无事,反而伤了内里的骨头才严重。
怀袖洗过手,用指头先沾了一些酒拍在淤青的皮肤表面,轻轻地,匀匀地拍好后,让翦月打开两瓶精油,一起倒在手心里,两只手合掌使劲揉搓,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松香的味道。
月牙忍不住问:“师父,你要给我擦的这是什么油?好香呀,真好闻!”
怀袖顾不得答月牙的话,只觉得两掌间迅速摩擦的手温越来越热,怀袖感觉差不多了,将两只手往月牙屁股上一按,使劲揉搓起来。
月牙刚才还沉溺在松香的味道里,突然疼的哇哇大叫起来:“救命呀!疼,疼……”
怀袖手掌速度越来越快,月牙像是再配合着她的动作似得也越叫声音越大,怀袖忍不住对翦月说:“去找快干净的手巾来让公主咬着!”。
不知道揉了多长时间,怀袖额角也微微渗出汗珠,月牙渐渐地比刚才好很多,随着精油推入受伤的地方,疼痛逐渐减轻下来。
最后,怀袖终于停下手,旁边一盘燃着的烈酒竟全被用光了。
第189章 故意而为(加更4)
怀袖站起身,对月牙的宫女说:“给公主盖上蚕丝薄锦,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怀袖俯下身子,欲取出月牙口中毛巾的时候,才发现月牙竟然叼着毛巾睡了过去。
宫女给月牙轻轻盖上薄丝被,与怀袖一同退至屏风外去了,只留下一个伺候打扇子的小宫女,轻轻地摇着鹅毛扇。
怀袖刚行至前厅,就看见常宁端着茶盏站在月牙平日看书习字的书桌旁边,仔细看月牙平日临的字帖。
听见轻缓的脚步声,常宁抬起头,正巧见怀袖向这边走过来,脸色微微有些红,常宁猜到一定是刚才给月牙搓跌打损伤膏油的缘故。
“这字是月牙写的?”常宁抽出一张素宣问怀袖。
怀袖走近,拿起来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
“嗯,不错!”常宁满意地点头,眉目中露出欣然和色。
怀袖突然发现常宁看到月牙习字时候,眼睛里高兴的神情竟与康熙有几分相像,虽然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从性情品格到形容样貌,皆看不出半点血亲之相。
怀袖心动了一动,想起自己的兄姐对她也是如此,期望至亲安好,比担心自己更甚,这便是血浓之爱。
“你此刻还有旁的事儿么?”常宁问。
怀袖摇了摇头,说:“公主睡了,我眼下该回观雨楼去了。”
常宁点头,将手中的杯盏递给旁边侍立的宫女,与怀袖一起走出月牙的房间。
此时,身旁已无旁的宫女太监随侍,常宁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怀袖略诧异,侧脸看向他:“不知王爷所喜何事?”
常宁强收敛起笑靥,低声斥责道:“怀袖,你好大的胆子!”
怀袖忽闻此言,先是愣怔片刻,凝起柳眉问道:“奴婢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常宁唇边含笑,小黑豆子眼滴流儿转着,低声道:“你竟敢摔伤公主,简直是胆子比天还大!”
怀袖心中骤然一惊,斜目盯着常宁的脸。
常宁却是满脸狡黠笑意,仿佛抓住狐狸的猎人,正偷偷地窃喜不已。
怀袖收回目光,略垂眼帘道:“性命攸关之事,望恭亲王小心谨言,方才众目睽睽,公主从楼上摔下来,是奴婢接了一下,才不致公主摔成重伤,奴婢却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常宁见怀袖神色中已略带了些认真出来,便收敛起玩笑模样,和声低语道:“你刚才那些招式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以你的功夫,完全可以保住公主安然无恙,可你却只是稍拦了一下,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水上救月牙,可容易许多呢!”
怀袖闻听,薄唇紧紧呡着。她竟然忘了,在松鹤斋第一次见月牙时候,正是月牙险些落入水中之时,她救月牙当时,常宁的确在场。
怀袖心中暗暗惊诧:虽然没见过常宁展露什么身手,却没想到他的洞察力竟如此细至分毫,且记忆力也强的惊人……
怀袖自从第一次见到常宁的时候,就总觉得此人与旁人气质不同,虽然人前总是一副嬉皮模样,可每每遇事,总是沉着细腻,就如茶宴大赛上,他叫留下的那一只红泥炉子……
常宁的眼睛半眯半合撩向前方,不经意便落在那株醒目的挂满红翠的石榴树上,过了少刻,常宁浅浅一笑,温和说道:“本王爷代替我爱新觉罗氏谢谢你。”
常宁刚才的那一句怀袖尚未消化,闻听此言又是一惊,目光晶莹注视着常宁,总觉得他今日颇有些莫名其妙。
常宁缓缓开口道:“刚才本王爷没冤枉你,你的确是故意摔伤月牙,但我却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以此种方式惊醒月牙,要她知道自己功夫轻重,以收敛气焰。”
怀袖低了着,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板路上,似是漫不经心。耳中听见常宁如此说,只是浅浅一笑。
“月牙自幼离失双亲,太皇太后怜惜弱小接入宫中亲自抚养,皇兄也是爱若掌上明珠,小时候还在皇兄的龙袍上尿过尿,皇兄都无半分不悦,夏日玩儿累了就睡在御书房里,皇兄深夜批完奏折,亲自将她背回寝宫,说是侄女,其实比亲出的公主还疼数倍。不然怎么会称呼‘皇叔父’呢。”
常宁说时忍不住叹息道:“历来总是越疼溺的孩子,越难教养。月牙便是如此,你心中明白,她既贵为公主,日后便不一定能随自己的心意嫁人,更有可能出使和亲,因此除了寻常女子的女红女绣,识书知礼是必须的,月牙那脾气你是知道的。”
怀袖听着笑着点头。
常宁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还好,现在有你,能降服住她这匹倔强的小野犊子。”
怀袖轻笑,也反口笑侃常宁道:“别以为奴婢不知道,你这位堂堂的恭亲王,刚才还不是故意摆公主一通?”说罢,怀袖拿眼斜睨了常宁一眼。
常宁那双小黑豆子眼俏皮地眨巴几下,八字胡儿抖了抖笑道:“嘿嘿,彼此彼此!”
两人聊着,已经走至怀袖的观雨楼前,怀袖仰起脸看了一眼那棵惹了事的梨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常宁问:“你笑什么?”
怀袖也眨巴了几下眼睛,笑道:“奴婢请王爷吃梨子。”
常宁看着怀袖的狡黠笑靥,后背心莫名其妙地由下自上窜着一股子寒凉气息,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连摆手带摇头道:“算了吧,你那梨子还是自己留着吃,本王爷无福消受!”
怀袖见常宁这表情,也不禁掩口笑起来
常宁转身欲离开,怀袖低身施礼恭送。刚转身,转了圈儿又转了回来,怀袖不禁又是一笑,每次见这位活宝王爷总要笑到肠子打结才罢。
“差点把正经事儿忘了!”常宁说着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南面的事已了,容若就快回来了。”
怀袖怔了稍刻,缓缓点头。常宁转身走出数步之外,怀袖才反应过来,喊道:“王爷的书奴婢抄了不少了,王爷有空来取。”
常宁了然,回身笑着拱了拱手,走了。
他快回来了……
这一句听着轻飘飘的话语,却让怀袖心中瞬间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第190章 殊宠皇后(加更5)
这些日子,他去南边,皇上也甚少来观雨楼,偶尔来也只略站一站,一盏茶喝不完就走了,日子过的如流山涧中的寒潭,宁静而恬和。
所有事情仿似都以刻意用遂人心意的方式伸展,那日看见书桌前的一株药栀子,夜里灯下悄然地绽放珍珠一般开洁白柔雅的花瓣,甚至忍不住感叹,什么时候,光阴变得如此温婉了?连花草都顺着人的心思生长,绽放……
每每至更深人静,蝇娥扑灯时候,怀袖总忍不住将那一张张不知临了多少遍的素笺翻出来,细细地看,悠悠地想,回忆的时候便仿佛回到了初见时候,渌水亭旁……
“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忆得双文笼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
回忆冬日时,日渐西斜,半个天空被染成了娆艳的玫瑰色, 轻寒如丝的初冬时分,雪轻扬扬地扬在风里,再撒在地上,不多时,地上便如覆盖了一层洁白的糖霜。
怀袖身着银狐夹袄,隐隐立在洁白的雪中,浑然与天地为一体,容若一时寻她不见,四下回顾时焦心渐起,不多时,风吹散了云,月皎然孤绝地悬在天际。
怀袖有心与他捉迷藏,拥着一身白裘,遁藏在通志堂前的太湖石后,见他四下张望着寻过来,便悄悄地轻移莲步,欲饶向楼后躲藏,才绕了个弯儿,转过楼角,竟然不期待被他紧紧拥在了双臂之中,反唬了她一跳。
怀袖娇嗔不服,问容若如何寻得到她。
容若疼惜地用一双温和手掌捂着她冻得冰凉的耳朵,柔声轻语道:我嗅到了你身上淡淡的红梅花香……
夜阑更深,连窗外的梧桐叶片都发出了沙沙的酣声,怀袖独自坐在灯下,抄经卷累了,便痴痴望着红烛,忆起这些温婉往日,心中渐渐浮出暖意,思念原来竟可以用来取暖,且暖的是心。
翦月端了莲子百合羹来,轻轻放在桌角上,看见怀袖拿着滴漏往青血石砚内滴了些水,忍不住叹:“这几日月牙公主养身体,姑娘白日里也有时间了,何苦晚上仍熬得眼圈通红?”
怀袖浅笑说:“你不晓得,夜里的光阴除了用来睡觉,另有极好的用处呢!”
翦月噘着唇道:“我今天听见恭亲王口中说了个什么羽化什么仙的,那个词儿,恰似是来形容姑娘的,我瞧着你也快成仙了。”
怀袖闻听忍不住笑起来,手指点着翦月道:“好你个耳朵伶俐的丫头,每日跟着我,却不学我,偏偏学恭亲王,你若学成了他那张嘴,我就赶着去求了姑姑,早早将你配人了事,我可跟你磨不起那嘴皮子。”
翦月也笑道:“姑娘也不用拿话儿挤兑我,我只知道劝姑娘疼惜身子罢了……”
怀袖心中一暖,搁下笔,端起碗吃莲子羹,不经意听见外面敲更的声音,对翦月说:“你去睡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
翦月见怀袖只吃了两匙便搁在旁边,又攥了笔在手中,叹了口气,拿了墨条细细地研起磨来。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抬脸说:“今日我去取午膳时候遇见李公公了,听说,皇太子这几天要来了呢。”
皇太子?怀袖初闻此言,心中略有些惊讶。
她早听说过这位皇太子,当然,并不是这孩子怎样了不得,而是他的额娘。
怀袖尚未进宫前就耳闻过这位深受康熙眷爱的结发皇后,虽然,听外祖母说过赫舍里能够嫁入宫中,自然与其祖父辅政大臣索尼的权势离不开。
然而,后来与康熙二人情深意笃,却是因其自身的豁达温柔的情性。
赫舍里的好有口皆碑,怀袖清楚地记得额娘跟她描述过,康熙十年九月初八,也就是康熙大婚当日,从前两个月起,外祖母就命人用两块巨大的上好的巴林石,精心雕琢了一对如意,作为贺礼送入宫中。
额娘至今仍依稀记得那对稀世罕有的玉如意深深浅浅如丝如絮般的纹路。还有隐约透着后面用来放置它们的赤红的描金木匣,那么丰艳喜庆。
时年康熙皇帝十二岁,皇后赫舍里十三岁,那时的怀袖还没有出生。等到她入宫时候,依然能听到偶有老宫人谈起逝去的皇后赫舍里,无不称颂赞许。
眼前的橘红色的烛火摇摇曳曳,似乎将怀袖的思绪撩拨到了十几年前,小小的一对人儿,还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被一群大人拥簇着既紧张又匆忙行完大婚之礼,洞房花烛夜,红灿灿地床幔上撒着核桃,百合,莲子,红枣,众人退去,这一对小人儿又做了些什么呢?
怀袖幻想想着那样的情景,不自觉地唇角勾起温柔的笑靥,那样温婉娇好的丽颜连旁边研磨的翦月都忍不住看地痴怔。
“姑娘想什么呢?想得面飞红霞。”翦月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坐下笑问。
怀袖赶忙用手抚摸脸颊,微微有点热。低语道:“我在想当年的那位赫舍里皇后。”
翦月知道是因她刚才说起皇太子的缘故,也说道:“是啊,赫舍里皇后若活着,该是多么幸福的女人,据说万岁爷当年也几乎专宠她一人呢,皇子一出生就被立为了皇太子,只可惜……”
“其实我倒认为,赫舍里皇后未必可惜,带着皇上满腔的浓情爱意撒手人寰,何尝不是极幸福的事情,尚若活着,日子久了,倒也未必就如当初那般美好。”
翦月笑道:“姑娘这话我却听不懂了,好端端地怎地就又不好了呢?”
怀袖也浅笑解道:“若是一直都好端端地下去,也就不会有班婕妤的《怨歌行》,也同样不会有杨玉环的《长恨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从婕妤到杨妃,这条殊宠之路,多少女子走了又回来,来来回回,躲不开的唯有命运的痴缠。弹指间已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悲。”
第191章 彪悍侍卫
翦月默默地听着,眼中瞧见怀袖已蚕眉微颦,流光飞彩的眼眸中凉意渐起。
翦月忍不住开口解道:“跟着姑娘这些日子,连我这没读过书的粗人都长了不少见识,不得不感慨同生为人差距竟如此之大,姑娘开口便是诗词歌赋,要不就是秦皇汉武。可我每与姑娘聊其这些关情之事,总闻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含着凄苦的,我知道姑娘的话中都是道理,可若总将这些搁在心里,我怕时候久了姑娘的身体消磨不起……”
怀袖笑着伸出手握住翦月说:“我知道姐姐疼我,刚才说说不过是那些盛宠一时的后妃,我又不是那些人,才不会有这样的思虑呢,你放心好了,我会努力加餐的!”
轻轻地拍了拍翦月的手背,怀袖又将目光转回到经卷上,手捻书页,细细地抄撰起来。
翦月本欲再说什么,见怀袖无心于此,只得止了口,心中却忍不住叹息:平静或许也只眼前的这一时,帝王之心谁知道呢……
次日,怀袖难得起得晚了些,睁眼时候,只见帷幔上方已经有一缕灿阳缭绕垂幔,怀袖缓缓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如此睡得如此沉静。
撩开帘帐,翻身下床,见映雪正蹑手蹑脚地提着小铜壶浇怀袖桌边那盆开得正旺的栀子花。
“今日,竟是我睡的迷了,往常总说你们觉多,如今我竟也快跟你们一样了。”怀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屋子中央伸展腿脚。
映雪笑道:“我们是常睡不醒,姑娘可是难得如此,今儿早晨,翦月姐姐醒来还担心姑娘,进来看了看,见姑娘睡得正沉,特嘱咐我们不得吵着你。叫你多睡一会儿,翦月姐姐说姑娘一天睡的觉还不及我们闲来午睡的时候长呢。”
怀袖听完笑了笑,走出门,站在栏杆旁看看天色,约莫已快过辰时,对屋里的映雪说:“去叫涣秋来伺候我梳洗吧,顺便传膳,我一会儿去看看月牙公主。”
映雪应声去了不久,涣秋和怜碧就相随而来,涣秋手中端着铜盆,怀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向下面看了看,见福安刚扫完园子,站在梨树下伸懒腰,怀袖勾唇一笑,从旁边的墙缝子中扣出一颗小石子,伸手对着梨树上的那颗摇摇欲坠的梨子“啪”地一弹,那梨子应声而落,正巧落在福安头上。
“哎呦!”福安手捂着头,抬眼一看,竟然是一颗梨子。跑过去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张口就要咬。
怀袖喝道:“大胆奴才,敢吃我的梨!”
福安听见声音,抬起脸一看,见怀袖站在栏杆上望着他直笑,手中还攥着一颗没扔出的石子。
福安笑道:“姑娘莫怪福安嘴馋,奴才不知道是姑娘打下来的梨子。奴才这就给您送上去。”
“不必跑腿,给我仍上来便是。”怀袖说道。
福安闻听赶忙跑到楼前,将手中的梨子向空中抛去。
怀袖伸手将梨稳稳接在手心内,对福安说:“这梨子不好吃,改天我赏你些好的吃。”
说罢,把玩着梨子进了屋,由涣秋等人伺候着梳洗,换了素装,翦月端来食盒,怀袖简单用过早膳便向月牙那厢去了。
月牙自摔了屁股,这些日子只得乖乖地躺在寝室内静养,康熙来看了一次,见没大碍,只叮嘱了负责的太医几句,茶也没喝就匆匆回去了。
孝庄也闻听了这事,特意打发苏麻喇姑来看望,并连着两天打发人送来些精致的小点心,特意叮嘱了读书可暂歇两日,好生将养身子为重。
月牙闲来无事,只在床上与宫女们玩些斗草,骨牌类的小游戏,或者缠着怀袖讲史书里的故事传说。
怀袖用过早膳,刚走下楼梯便看见月牙公主的观雨楼前停着一队仪仗,宫女太监站了一院子,怀袖心知入此阵仗定时宫内的哪位重要人物莅临。
怀袖向来不喜欢凑这些热闹,转身欲返回她的观雨楼,却被一个公公叫住,那公公一溜小跑着来到怀袖近前,笑眯眯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这位姑娘可是月牙公主的师父,怀袖姑娘?”
怀袖转过身,见面前站着一个白胖矮个的公公,却从没见过,那公公笑眯眯地看着她,怀袖低身略福了福道:“奴婢正是怀袖,不知这位公公找我何事?”
那公公见怀袖如此谦恭,笑眯眯躬身回道:“姑娘客气了,我是皇太子身边的管事儿公公,太子今日刚从宫中来看望万岁爷,刚给万岁爷请了安,转过来看月牙公主,刚才公主打发人来问,姑娘房里的丫头说姑娘还未起床,因公主再三吩咐,若姑娘尚未起床叫无论如何不得惊动,因此,奴才便在此恭候,我刚才瞧着姑娘像公主描绘的那样儿,因此过来询问,果然不错,不知姑娘此刻可得空去公主房里?”
怀袖闻听此言,只得点头笑:“感谢公主疼爱,奴婢实不知皇太子千岁在此,理当早早过去问安,有劳公公了。”怀袖说罢,便随着公公一同向观雨楼去了。
直至门前,早有宫女为怀袖掀开门帘,那公公高声细嗓向内通秉一声:“怀袖姑娘到了!”
怀袖垂了脸走入门内,刚迈步走进门内,面前赫然挺直站立着一位带刀的侍卫,怀袖下意识抬眼看了那人一眼,只见这名侍卫一双豹目灼灼有神,浓密的眉毛在前额中心拧成一个浓黑的疙瘩,虽然下颚的胡须剃得非常干净,却仍能隐约看出青色的胡茬覆盖了大半张脸,面色黝黑,带着悍然彪莽之气。
浑身上下最扎眼的却是腰间的宽宽的腰带,紧紧实实地裹了一层又一层。
怀袖只抬眼瞄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从他旁边走了过去,瞧着他一双脸盆似的手掌紧紧地握住腰刀的柄。
怀袖心中不禁暗想,那柄普通的腰刀握在此人手上不觉略显得单薄了些,这等魁梧之人应当是使重兵器的,而最令怀袖印象深刻的则是那双炯绝的眼神。
第192章 太子刁难
心中想着,脚步却不能停下,刚进入内室,黄玉镂空抠花的紫檀屏风内已经传来月牙与一个男孩子的说笑声。
怀袖转过屏风,微垂了眼帘,跪地施礼道:“奴婢怀袖给皇太子请安,给公主请安。”
不等胤礽说话,月牙先兴奋笑道:“师父快起来,我可把你给盼来了,这臭小子,仗着自己念过几天诗书,正在我这里耀武扬威呢!”
怀袖缓缓起身,缓步走到月牙床边,浅笑说:“公主,今日太医看过您的伤了么?”
月牙摇头:“早晨来了两位,我不想让他们看,叫人打发回去了,他们没师父的手力道温和,我特意留着叫师父给我看。”月牙说着对怀袖仰起一副调皮的笑靥。
旁边黄花梨椅子上端坐的胤礽见此,起身道:“月姐姐,我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再进来。”
怀袖低身略施礼。胤礽已经转过屏风出去外厢了。
怀袖轻轻地撩起来蚕丝薄被查看伤势,只见那伤势已经收敛许多,印迹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小片淡紫色。怀袖笑道:“公主今日可以试一试,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可以下地了。”
“啊?真的吗?太好了,这几天可憋死我啦。”月牙公主口中兴奋,却不再像往常那样掀开被子就翻身跳下床,而是缓缓地转过身,怀袖在旁边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怀袖浅然淡笑,欣然望着月牙,这丫头终于懂得收敛先前那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急燥性子了。
缓缓从床边站起来,月牙伸手摸了摸屁股被摔的地方,隐隐略有些痛,但已经可以忍受,走了几步试一试,果然感觉比第一天好很多了,怀袖问:“怎么样?可以走么?”
月牙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向前迈步试探,受伤的地方没有传来剧烈的疼痛感,月牙开心地握住怀袖的手臂:“师父,太好了,我终于可以下床了。”
怀袖缓缓将月牙扶到梳妆台前,说:“我去唤来宫女给你梳洗吧。”月牙使劲点了点头。
不多时,几个平日伺候月牙起居的宫女鱼贯而入,为月牙更衣,洗漱,梳头……忙活了一阵子过后,怀袖扶着月牙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胤礽正跟几个小宫女说笑,见怀袖挽扶着月牙从里间走出来,兴奋地迎上来,:“月姐姐,你的伤好啦?”
月牙点头:“嗯,好了,你瞧,我都可以出来走动了呢!”说罢,轻轻地放开怀袖的手,慢慢地转了一个圈儿。
怀袖担心病刚初愈再有任何闪失,赶忙挽扶住月牙说:“才好了些,还是小心着点吧。”
月牙听话地连连点头,旁侧站立的胤礽见月牙对怀袖的话惟命是从,不禁侧目瞧了怀袖一眼。
“给我搬一把椅子放到院子里去,我要出去透透气,这些日子可憋死我了。”月牙吩咐道。
早有小太监抬着椅子跑了出去。
夏末时节风轻云淡,天空高远湛蓝,微风吹拂过盛夏的暑热已经渐渐退却,就连阳光也变得温柔了不少。
月牙和胤礽的椅子对放在院落当中,月牙特吩咐人又搬来一张木凳放在自己身边给怀袖坐。
对面的胤礽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怀袖一回,见她不过比自己略大几岁而已,先前听说月牙公主认了个师父,据说是个极厉害的女翰林,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见刚才月牙公主对她言听计从,不觉心升不服。
胤礽开口问道:“你就是月姐姐的公主师,怀袖姑娘?”
怀袖起身施礼道:“回太子爷的话,不敢称公主师,不过教公主多识了几个字罢了。”
月牙却道:“哎,师父别谦虚,明明就是公主师嘛。”
胤礽也不理会月牙,自顾接着问:“斗诗词大会上,也是你夺去了我皇阿玛的玉如意?”
怀袖没想到这些事连这位皇太子都知道,只得点头道:“不过众人谦让,怀袖侥幸而已。”
胤礽又问:“那前些日子的斗茶大赛,听说你又拔得头筹,博得了不少赏赐?”这一句问话中,已经带出了一些不服气。
怀袖听出其中的意思,只略点了点头,垂目静侍,虽然眼前这孩子不过十岁略过的样子,性子傲然不服于众的性子却已经彰显出来几分。
这样性格的孩子多半容易心生挑衅,怀袖担心眼前这位皇太子也如此,便下意识地想要藏锋守拙。
果然,不出怀袖所料,胤礽下一句便笑着说道:“我这些日子也颇喜欢诗词,不如咱们今日也赛一回诗如何?”
怀袖闻听,赶忙跪地道:“怀袖岂敢与太子爷赛诗?奴婢不过读过些拙诗陋词,拿不出手,没得让太子爷笑话,不如,我去亲手煮些茶来,太子爷与公主许久未见,我为你们添茶助兴。”
还未等胤礽说话,月牙先说到:“师父就与他斗一回有又何妨?省得这小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正好替我消减他的锐气,省得他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怀袖正要推辞,胤礽却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你若胜,我也认你为公主师,你若败在我名下,我便叫皇阿玛夺了你这虚晃的头衔!”
怀袖闻听此言,知道刚才月牙那一番话已经激起了太子好斗的情绪,自己也是推脱不过,少不得与这位皇太子比试一番,怀袖心下犯难,倒不是担心比不过他,而恰恰担心的是输赢两为难。
若赢,眼前站着的是堂堂皇太子,未来的储君,此时传出去,有损他的名声,以方才他所表现出来的品性,定会耿于心内,虽然怀袖平日与他并无交集,可得罪了皇太子也不是好事。
若输,自己丢不丢公主师的名讳倒是无碍,原本对那些名誉心中并不在意,只是辜负了公主对自己的期望。若这位皇太子真去告诉皇上,自己恐怕真无法与公主朝夕相处,实属是遗憾。
虽然后者令怀袖心生不舍,毕竟这么多日子与公主朝夕相处,感情日渐浓厚。但二者相比,后者比前者有益,怀袖心中拿定了主意,沉静开口道:“怎么个比法,还请太子爷先说明规矩吧。”
第193章 太子刁难(加更1)
“好!”胤礽早拭目以待,说道:“咱们先来立规矩,我说诗词上句,你对下句,不论我说什么诗句,只要你能对出下句便算你过关,令我说几句,你需对出几句。不分朝代,不分体格,如何?”
怀袖轻轻点头:“好吧,就依太子爷的。”
月牙忍不住拍手叫道:“好好,我给你们做判官。”
胤礽见怀袖面色沉静平和,应答间竟无半分紧张,不觉心中越发地不服,气焰上撞,开口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怀袖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胤礽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怀袖回:“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胤礽又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怀袖回:“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此时,旁侧有宫女换下已冷的茶汤,端来了新茶,胤礽端杯喝了一口,心想,看来她对《诗经》的确娴熟,那么就换旁的试试!
但见怀袖仍然面色平静,开口继续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怀袖闻听浅笑对曰:“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胤礽闻听怀袖对这一首《湘夫人》竟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心内略有些吃惊,没想到她竟然连《楚辞》也如此精通,看来他的确有些轻敌,这女子还真是读了几本书的。
胤礽忽然想起前些时候,自己私下翻阅的《花间集》,思及此书并不是先生正统教授的课程,她未必度过,便不由得浅笑道:“粉融红腻莲房绽,脸动双波慢。小鱼衔玉鬓钗横,石榴裙染象纱轻,转娉婷。”
怀袖听见此诗句,不由得绣眉微微蹙去,她知道这是被收入《花间集》中的阎选的一首《虞美人》。虽然花间集本为刻意模仿温庭筠艳丽香软的词风,但这首词却颇偏艳词之流,定不会是先生所教的。
怀袖知道此时的胤礽正在兴头上,若是认输,一来太子和公主皆不尽兴,二来此时还不是认输的时候,虽然要输,也不能输的太轻佻了。
思罢,怀袖缓缓开口道出:“偷期锦浪荷深处,一梦云兼雨。臂留檀印齿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长,尽思量。”
月牙忍不住拍手道:“师父好厉害!”口中喊着,还不忘向怀袖与胤礽身后调皮地吐着舌头。
只是怀袖与胤礽的注意力全用在诗词上,没注意到月牙这一个小不起眼儿的动作罢了。
胤礽说了一首:“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凭栏干,窥细浪,雨萧萧。”
怀袖听了又忍不住皱眉,心想:又是一首《花间》中《酒泉子》,这太子爷口中怎得都是些深闺怨妇,寂寞无奈的词句?心中这么想,口中却也只得对出来:“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银屏,垂翠箔,度春宵。”
胤礽闻听这些都难不住也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急了,思索着需要出奇招方能致胜,便在脑子里搜罗起那些旁诗左句来。突然,一拍脑门计上心来,口中念念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不愿……”
胤礽原想诵出这《桃花庵歌》的前半部分,此歌忒长,想她未必背的完下半部,却没料到上半首背至最后一句,自己竟然忘了,心中一急,脑门子上竟然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
怀袖眼瞧着太子爷已是强弩之末,心想,此时正是认输的绝好机会,便开口笑道:“太子爷不用想了,方才奴婢听着您那长一段竟全是‘花’,早听得头脑昏晕,我并未听说过此诗词,还望太子受教。”
“师父骗人!”月牙叫嚷起来。
“师父前日给我讲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还特意提到这首《桃花庵歌》怎么今日就想不起来了?师父是故意输给胤礽的。”月牙大喊大叫,眼睛却滴溜溜瞅着胤礽与怀袖身后。
怀袖才想起来的确是前几天才给月牙讲过唐伯虎的一些诗词和故事,其中提到这首却是提到过这首《桃花庵歌》,只是没想到月牙的记性这么好,竟然过耳不忘。
被月牙这吵嚷,怀袖竟不知如何是好,窘地双颊如罩上了两朵红云。
胤礽也有些急,刚才听见怀袖自己言败,原本也想趁机了解了此事,自己也不至于丢面子,却没想到被月牙突然插进来这一杠子。即便是心中猜到怀袖是故意让着他,却也担心怀袖若真的说出了后半阙。
自己便算是输了,为了维护颜面,胤礽急嗔月牙道:“我们俩比试,与你不相干,谁认输,谁便是输了。刚才她已经认输……”
“即便是输也要输的有骨气,既然有勇气比试就应当不怕输,输得起。斗诗输了都不敢承认,何以谈‘担当’二字!”胤礽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身后的一声深沉地斥责声打断。
胤礽闻听此言,脸色顿时转变,扭身看时,果然见康熙以及裕妃,连同宝兰等妃嫔以及一干宫女太监,纷纷绕绕在自己身后数步远的地方站了一大片,面色肃然注视着他。
胤礽紧赶几步跪在康熙面前磕头道:“儿臣不知皇阿玛亲临,请皇阿玛赎罪。”说罢连连磕头。
众人也纷纷跪地请安,康熙抬手免礼,待胤礽站起来。康熙说:“刚才,朕已经在你们身后站了好些时候,你们较量诗词,朕也都听见了,公主师并未输于你,显然,最后那首《桃花庵歌》是她谦让于你,你竟然不知谦逊,还巧言争辩,平日太子太傅教你的谦逊乃君子之德你都读到那里去了!”
康熙气愤地将袖子一抖对着胤礽一抖,胤礽吓地又跪在了地上。
第194字 唇枪舌剑(加更2)
旁侧随驾的裕妃,兰贵人等见康熙微怒,原本欲帮着太子求情,此时也不敢开口,只得静静地站在一旁。
康熙向前走了两步说道:“怀袖你过来。”
怀袖听见叫自己,赶忙几步到康熙面前跪地行礼。康熙肃声道:“起来!朕命你将下半阙原原本本背出来!”
怀袖第一次听康熙对自己用如此严肃的且带着命令式的口吻说话,但怀袖心知康熙的用意,便缓缓开口吟诵道:“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全诗朗诵完,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清风吹过枝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连飞鸟都不敢从此处的天空飞过。
怀袖咏诵完通篇的《桃花庵歌》,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她不知接下来康熙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宝兰扫了扫左右旁侧,见众人都不开口,胤礽毕竟是她的亲外甥,实在憋不住便走至近前,手指轻轻扯了扯康熙的衣袖,语含娇嗔说道:“万岁爷算了,不就是比赛诗词,不过是闹着玩儿的,不值什么,何苦认真……”
“你给朕退下,朕未说话,谁允许你随意开口!”康熙冷着脸低斥了一句,吓的宝兰赶忙用帕子掩住口,泱泱地走到旁边去了。
“上一杯茶来,递给太子。”康熙转过脸,冷声吩咐道。
伺候太子的那位胖公公赶忙端了杯茶,小心翼翼地双手递给跪在地上的太子。
“该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吧?”康熙头也不回,对跪在身后的太子说道。
太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来,双手捧着茶盏来到怀袖面前,“噗通!”双膝跪地,将茶盏高高举起道:“公主师在上,刚才胤礽冒犯老师,请老师宽恕。”
怀袖赶忙跟着跪在地上,手接过茶盏说道:“太子折煞奴婢了,这礼奴婢不敢领受,太子快起来吧。”说罢,连拖带拽将太子从地上拉起来。
此时,康熙又开口道:“今日,朕传口谕,正式任命怀袖为公主师,与宫内教授阿哥课业的太傅们食同等俸禄,朕也效仿汉和帝聘班昭入宫尊师之礼,从此,宫内不论嫔妃还是皇子,皆以师尊相待,不得无礼!”
说罢,康熙又对李德全吩咐道:“即刻将朕的口谕传谕六宫!”
“遮!”李德全答应着褪去了。
康熙看见胤礽站在面色灰暗地旁边,说道:“刚才你六叔还寻你呢,你去给他请安去吧。”
胤礽闻听,赶忙磕头跑去了。
怀袖谢恩完毕,月牙忍不住兴奋,小心翼翼地扶着椅子站起来,拉住怀袖的手道:“太好了,从今往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缠着你啦!”
“缠着公主师,可是要学东西的呦!”康熙笑这说道。
众人见康熙终于面露悦色,都暗暗松了口气。
“那是自然,我最近可有许多进步呢!”月牙嘟起俏唇,不服气驳道。
“嗯!”康熙听这话满意地点头,说道:“朕近日的确见公主学业有精进,刚才居然连《桃花庵歌》都能听得出来了,不错!”
月牙听得沾沾自得,康熙走过去拉着月牙的手,上下打量道:“你的身子可大好了?初愈可要多当心些。”
月牙笑眯眯道:“没关系,我有师父照顾,安好着呢!”
康熙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侍立的怀袖身上,目光掬出一缕温婉,温和道:“近日这边的事朕都听说了,辛苦你了,你的身子也才大好,脸色不是很好,该多将养。”
怀袖欠身道:“多谢万岁爷惦记,奴婢身体已经大好了。”
裕妃款挪莲步走至近前,朱唇笑启对月牙说道:“公主今日的气色好很多了,红扑扑的很惹人疼爱,前日我来瞧公主,凑巧公主午休,我就没叫人打搅,只看了一眼便回去了,不知那日我送过来的酸枣糕可合公主的胃口?臣妾想今日夏末秋燥,酸枣糕最是生津开胃的糕点,就做了些来给公主尝尝。”
“多谢裕妃娘娘记挂,月牙不胜感激!”月牙说着略施一礼。
裕妃赶忙伸手相搀扶,口中连声道:“公主身子刚才好些,快免礼吧,也不是外人。”
月牙起身开口道:“那日苏麻姑姑可巧来看我,带了好些老祖宗那边儿的糕点,有宫女向我提起这酸枣糕,我一时迷糊,以为是小厨房做的糕点,就赏给宫女们吃了,后来才想起来是裕妃娘娘送来的,真是不好意思,我没吃着,所以也不知道那酸枣糕的味道。”
月牙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的地说出这一番话,怀袖心中却颇感吃惊,裕妃送酸枣糕那日,她午后曾去过月牙的房里,月牙连瞧都没瞧一眼就赏给宫女们了。
怀袖原本以为是月牙不喜欢吃这酸食,却没想到……抬眼看时,只见裕妃的脸色已稍有变化,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随后,裕妃那一对美丽的水眸中又盈满春风拂面般柔软的笑意,柔声说道:“还是老祖宗疼爱公主多一些,这是我们这些人求不来的福气,那碟子糕点不算什么,我再叫人做完送来便是。”
说罢,回身对贴身的宫女嘱咐道:“即刻去传本宫的口谕,将那新鲜的酸枣糕再多做些,给公主送来滴雨轩。”那宫女闻言应声小跑着去了。
康熙笑赞道:“还是裕妃想的周到。”
月牙身子没动,只嘴上说了句:“有劳娘娘了,月牙多谢。”
站在后面的宝兰低垂着连,噘着嘴,手上却狠狠地绞扯着拭汗的绣帕,上面原本绣着丰艳的牡丹花此刻已被揪扯地花叶零落,憔悴不堪。
裕妃却似并不在意这些,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一双柔软地纤纤玉手手,轻轻挽在康熙的手肘间。
“朕该回去了,月牙好生歇息调养,等朕忙过了这些日子,再来看你。”说罢,转身向院落外行,一群人众星拱月般随着康熙迤逦而去。
走出了滴雨轩,康熙仰脸看了看日头,已是接近午膳时间。
第195章 晒书趣谈(加更3)
宝兰揣出康熙圣意,从旁侧走至康熙另一边,娇声道:“万岁爷,这儿离臣妾的寝宫近,臣妾那儿有现成的……”
不等宝兰说完,康熙打断她的话低低地声音斥道:“以后朕再教训太子,你别多嘴!没听过人前教子这一说么!”说罢一甩衣袖走了。
裕妃挽扶着康熙的衣袖侧目瞧了宝兰一眼,赶忙跟了上去,声色绵软温柔道:“万岁爷去臣妾宫里吧,臣妾炖了野鸽子汤,特意放了万岁爷爱吃的金钱菇。”
康熙不说话,被裕妃挽扶着走了。
宝兰站在原地看着康熙与裕妃渐渐走远的背影,气的一跺脚道“哼!狐媚子!看姑奶奶哪天逮着机会,非扯下你的狐狸尾巴当围脖戴!”。
怀袖从松鹤斋里出来,绕过太液宫的后墙,顺路走到湖边,沿着湖徐步缓行。
初秋清晨的风已经夹裹了微微的寒意,极目向湖中望去,已经有枯黄的荷叶,瘦削的荷叶秆子伫立在尚有绿意的宽叶间,显得触目惊心地凄婉,秋天来了,这承德行馆地处背阴,回宫的日子该将近了。
不远处,一叶轻筏上几个太监正在打捞干枯的荷叶,怀袖望着那被捞起的一堆堆的枯荷,想起了李商隐的那两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头顶“叽喳”地掠过数声轻快地鸣叫声,几只燕子欢快地向难飞去,怀袖看着燕子在天际逐渐消减成几粒黑点儿,口中不自觉喃喃道:“过些时日,观雨楼的那一窝燕子,恐怕也要举家南迁了,飞往南方的家……不知远在塞北的阿玛和额娘是否安好……”
怀袖回到观雨楼的时候,翦月已经按照她昨日的吩咐,带着几个丫头并福全在院子里搭起了几个长长的架子,并抬铺了许多厚厚的油毡在地上。
怀袖走近用手晃了晃架子,很是结实,翦月走过来:“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做的,今日的天气也很好呢。”
怀袖点了点头,向自己房里走,翦月问:“姑娘可用过早饭了?我预备去。”
“不必,苏麻姑姑留我用过了,你们自去吧。”翦月闻听点头去了。
怀袖回到自己房中,将昨日分好的一捆捆的书搬了一捆出去,一本本摊开晾在架子上。
这些书都是康熙原先将御书房设在此处时候留下的,怀袖晚间闲来无事便经常抽取来阅读,见其中许多书中生了斑驳的霉痕,有的甚至侵蚀了字迹,怀袖深觉惋惜,便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决意将书拿出来晾晒。
几个丫头用过了饭也都过来帮忙,怀袖并不拘泥这些丫头,任由她们边做事边聊天逗趣,一时间院子里毫不热闹。
月牙此时刚才起床,听见院子里笑语不断,好奇心被勾逗起来,催着宫女伺候梳洗完毕,走出房来一看,只见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厚的,薄的,大的,小的,满目琳琅。
“师父将这些书拿出来晾晒么?”月牙走到怀袖跟前,见怀袖正将一本书长了霉的页面翻出来摆在架子上。
怀袖笑道:“闲着也是闲着,这几天天气晴好,我见屋中多半的书受了潮,便想着拿出来晾晒。”
月牙笑着调侃道:“师父果然会过日子,以后哪个男人娶回家去准享福!”
怀袖笑嗔月牙一眼道:“没得你这么大个女儿家说这些,脸也不红!”
月牙辩道:“我说的可是真的,眼下这便是例证,我皇叔父多的是银子,他才不在乎这些书呢,坏了再买来不就完了,谁知遇上师父这样精细的女子,给他省了不少银子呢,改日我帮你跟我皇叔父讨赏!”
怀袖听了笑起来,见差不多全晒出来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与月牙两人走至梨树下,旁边有宫女在地上放了两个蒲团。
怀袖和月牙席地而坐,眼望着一院子的书被风吹拂的哗啦啦纸页乱翻,与树梢上风吹叶片的声音混在一起,似合奏一般,书声,叶声同鸣,却也和谐自然。
怀袖说:“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见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名叫郝隆的饱学之士,七月七日的那一天,中午太阳正炽热的时候,他在院落中的仰面而卧,旁边经过的人都瞧着稀罕,便问这位郝学士,这是在做什么呢,你猜这位郝学士回的什么?”怀袖问罢,侧脸看向月牙。
月牙歪着头想了想说:“找死呗!”
怀袖听了大笑,点指着月牙说道:“亏你想得出来!”
月牙也笑,却煞有其道理地说道:“本来就是嘛,七月七日,又是正当午时,日头毒的似火,这时候躺在毒日头下面,甭管什么好学士坏学士,保管都得晒得眼冒金星,口吐白沫,一命呜呼!”
怀袖听着,笑着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若是这么答,太平淡无奇,自然也就进不到书中去了。”
月牙问:“那这位郝学士答的是什么呢?”
怀袖说道:“旁人问起,这位学士竟然回曰‘我晒书’。”
月牙不解:“这晒的是哪门子书嘛?明明晒的是肉干。”
怀袖笑解:“我当时看了也不懂,后来细细想一想,这位郝学士必然是故作惊人之状态,好引得路人问其缘故,而后他好说出那一惊人之语‘我晒书’。如果旁人都熟视无睹,见怪不怪,那这位郝学士顾及早就拍拍身上的灰尘去了,这位学士的意思,是要向侪辈夸耀他肚子里全是书。”
月牙听完轻斥:“这些迂腐文人,就会故弄玄虚,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些汉臣,没事儿就蹦出来个什么之乎者也的,全是为显摆学问,以前教我的太傅就是这样。”
月牙说着,模仿出一幅垂垂老者,手捻下巴,脸上挤出满脸的皱纹,倒是有几分形似。怀袖笑地前仰后合。
二人正聊得热闹,旁侧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个食盒,走至近前,躬身施礼道:“奴婢给月牙公主请安!”
月牙免了礼,见这小宫女面生,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第196章 公主心事(加更4)
小宫女回说:“我是裕妃娘娘宫中的,昨日裕妃娘娘闻听上次送来的酸枣糕公主没吃上,便叫我们小厨房赶着做了,今日早早给公主送来。”
月牙听了,示意旁侧自己随侍的侍琴接下来。
侍琴接下食盒,并按规矩给这小宫女赏钱,月牙说:“回去替我谢你们娘娘。”说罢打发那小宫女回去了。
侍琴开了食盒,捧在月牙面前。
月牙只瞥了一眼,食盒内盛着两小盘红彤彤的酸枣糕,回头问怀袖:“师父可喜欢吃这糕点。”
怀袖轻摇头:“你晓得,我从不吃糕点类甜腻的东西。”
月牙闻听吩咐侍琴:“赏给小丫头们吃去吧,你们几个一盘子,另一盘赏给公主师的丫头们。”侍琴应声拎着食盒走了。
怀袖见侍琴走远沉声问月牙:“既然你不稀罕,何苦叫裕妃白白地又送一遍来?”
月牙鼻息间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这些个后宫的嫔妃们,当着我皇叔父的面儿个个乖巧温柔,背后一个比一个阴险!”月牙说话间脸上已经露出鄙夷之色。
怀袖心内暗诧,月牙贵为公主,又集皇上,太皇太后宠爱于一身,怎得也体悟到这些?难道这位看似性情纯然的小公主也有过不寻常的经历?
月牙看出怀袖脸上的疑惑,注视着书籍的目光似乎逐渐向远飘逸,眼神涣然神情游移回到许多年前,眼内浮现一个羸弱的,梳着俩把头的小小身影,孤零零的,在一所花园子里……
“那一年,阿玛病逝,额娘整日哭泣,已经无心顾及尚年幼的我。”月牙语气悠远沉静,仿佛重回当年那个凄风冷雨的亲王府,那段在她记忆中最为难忘的岁月。
“阿玛有三个儿子,都比我大许多,甚至比我额娘的年龄还要大,我额娘是阿玛续弦的嫡福晋。先前的嫡福晋早已仙逝,我的额娘出身汉八旗,身份在八旗贵胄中间算是卑下的,因此,嫡福晋的几个哥哥与额娘和我的关系一直不算融洽,我知道他们瞧不起我们娘俩。
大阿哥的儿子跟我年岁相仿,按辈分,我是他姑姑,可他却背地里经常欺负我,开始我总哭着跑去告诉额娘,可我发现额娘也没有法子。
渐渐地,我学会了自我保护和反抗,他打我,我也打回去,记得一次,我用指甲把他的脸抓了个满脸花。”月牙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怀袖安静地聆听,她能看得出,虽然月牙讲述这些时候口气轻松,可那双黑亮的眼眸深处,分明潜藏着抹不去的凄然凉意。
月牙笑了一会子,继续讲:“不管府里的人怎么议论额娘,阿玛却是对额娘十分的体贴关爱,对我,自然也格外疼宠。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我阿玛患了病,且一病不起,额娘流尽了眼泪也终究没能留住阿玛的性命,丢下我们母女撒手去了。
那一年,我不过七八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额娘终日叫教养嬷嬷带着我,她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守着我阿玛的棺椁哭泣不止,其它的全然不顾,最终,也随着我阿玛一同去了。”
怀袖耳边听着月牙讲诉自己那遥远却又似昨日般清晰的记忆,眼中似乎看见一个懵懂的,对身边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却全然不知的小女孩,站在一片肃穆的白色之中,那萧瑟的白和深沉的黑,吞噬了她以往所有美好的生活,也将改变她的未来。
月牙沉吟片晌,继续道:“我的几个兄长都已成家各立宅院,自然都没有收留我的打算,幸好太皇太后喜欢我,将我接入宫中教养。我的生活又回复了平静,那个时候,苏麻姑姑和许多太监没事就逗着我玩儿,我依然觉得很开心,觉得人心都是很好的……”
怀袖听至此处,忍不住心中起疑,蹙眉轻问:“那,你跟裕妃……”
月牙听怀袖这么问,嗤笑一声,脸上浮出鄙夷之色:“我所针对的并不是裕妃一个人,对后宫那些妃嫔们,我皆是如此。”
怀袖不解,月牙继续道:“我记得那一年,我刚满十岁,一个王妃送给我一只白色的小猫,很可爱,在宫中,虽然有教养嬷嬷带着我,也经常有宫女太监们陪伴,但是我却很少能见到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因此,多半时候我是孤单的,那只小猫就成我非常要好的玩伴,几乎终日相伴。
一日,我趁着教养嬷嬷睡午觉,独自抱着小猫跑到较远的一个园子里去玩儿,恰巧预见一个嫔妃,小白猫突然挣开了我的手向她扑过去,抓破了她的新旗服。
当时我还小,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呆呆地站在那儿,那个嫔妃很生气,命令身边的太监抓住那小白猫,当场就摔死了,小猫惨死的声音现在我还记得,之后,那位嫔妃命令太监将死猫丢在我的面前,命令我跪在死猫前面给她赔罪,还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月牙诉说这些时候,轻轻地合上眼帘,双臂不由自主地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肩膀,仿佛又回到那孤单又无助的一刻。
怀袖心中一阵疼惜,眼圈一热,伸出手臂将月牙搂住,月牙顺势枕在怀袖的肩膀上,怀袖只觉得肩头一小片温热的水汽透过薄衫浸湿了肌肤。
“后来,我连续数日被噩梦纠缠,昼夜啼哭不止,宫中的老人告诉太皇太后说这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的,御医也无能为力。
这件事惹恼了皇叔父气,命人彻查此事,直到贬了那位嫔妃,杖毙了那个摔死小猫的太监,我的病才逐渐好起来。再后来,皇叔父让皇后赫舍里亲自教养我,这样的事情,便再也没发生过。”
晴日朗朗的碧空在头顶蔚蓝如镜,风也依旧轻快地翻动着书页,然而在这晴空明朗之下的人间,有多少的悲喜交织演绎,如流水涛然不绝。
怀袖与月牙肩膀并靠在一起,倚着背后高壮的梨树,陷入岁月那条深浅不均,沟壑相连的河流中……
第197章 骤起风波(加更5)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月牙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怀袖的手,目光灼然清澈道:“上一次我跟师父提及你与我皇叔父的事儿,你只和我打马虎眼儿。我其实已经猜出你心里想的念的是什么。”
怀袖闻听正欲辩解,月牙却不容她多说,继续道:“如今你已经进了这宫里,这是个馄饨不清的地儿,由不得你天真,这些都是我要么亲生经历,要么亲眼所见的,你唯有将自己放在哪个谁都动不得的位置,才能确保无恙,否则只能遍体鳞伤。趁着我皇叔父此刻对你有意,你该趁早为自己打算呀!”
月牙字字纯然真切,不由得怀袖不动容,望着月牙真诚的眸子,怀袖伸手撩开她脸旁被风吹散青丝,浅笑道:“我的脾性你懂,正是因为不愿入后宫,才避至太皇太后处,眼下,即便是一时不得如愿,还尚且有一份念想,能支撑着我的精神,若当真入后宫,倒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了。那些事……我实无心与之周旋,况且……”
怀袖说至此,心中浮现出容若的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不由得在心中轻轻暗叹: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此简单的念想,为何却如此难以成全……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渐炽,虽然已是夏末秋初,晌午时的太阳依然逞着秋老虎最后的一线威严,尽情肆虐。
月牙和怀袖觉着有些热,头顶的树荫也越缩越短,两人站起来,怀袖唤过福全等人把晒好的书搬回屋中,月牙便招呼了几个自己房里的太监也过来帮忙。
刚开始整理,从旁边不知什么地方走来个年龄稍长的公公,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太监。
月牙认得他,便上前两步笑道:“高公公怎么今儿不当职么?有空在这儿散心。”
高公公见是月牙公主,脸上即刻堆下笑来:“呦!奴才眼拙,没瞧见公主尊驾再次,给公主见礼了。”高公公说着,给月牙深深施礼。
礼毕,高公公继续说道:“公主说的是哪儿的话,奴才哪有这样的福气青天白日地没事儿闲逛,这不,太子爷这些日子来了,那边儿新开了一个宫,从内务府领了不少的东西,小内监们对不上账了,奴才过去瞅瞅。”
这位高公公见了月牙公主,面儿上虽然客气,可口气却仍带着几分凌人的盛气,看这架势,又听他说对内务府的账,想来在内务府中应是个不小的职务,怀袖只略行了礼,便指挥着小太监们小心整理书卷去了。
那高公公走到架子旁,拿起一本尚未收捡的书籍翻了翻,眼珠一转,开口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这些书可是万岁爷叫晒的?”
“这并不是皇叔父的圣意,是我师父看见书被虫蛀霉侵,便搬出来晒了,这等小事儿原就是我们应当做好的,何必劳烦再去请示皇叔父呢!”月牙公主笑道。
“公主,话儿可不是这么个说法!”这位高公公闻听此言,话锋一转,一张黑长脸也跟着撂下来,翻着浑浊的黄眼珠子,对正在整理书卷的福全等太监们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院子里的小太监们立刻都停了下来,不明缘由,面面相觑。
高公公干笑了两声道:“想必公主心里有数,这滴雨轩原本是万岁爷的御书房,后腾出来给公主做了寝宫的,这儿的书可都是先前没来得及搬走的御书房的藏书。万岁爷叮嘱过,这些书在御书房登记造册,尚有搬动,那是要有圣谕获批的,否则任何人等皆不准随意搬动,否则就是违抗圣谕!”
怀袖闻听心中一惊,抬脸扫了这高公公一眼,见他面带阴笑,心中已猜其是故意寻衅,既然如此,便不是轻易打发的。怀袖心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但事由己生,断不可连累公主。
思及此,怀袖上前一步,错身插在月牙与高公公中间,微含浅笑道:“高公公,此事与公主无关,这些书原是放在观雨楼中,现下我住着观雨楼,是我命人抬出来晾晒的,怀袖不知这些书的来历,若要追责,还请公公问怀袖便是。”
“师父……”
月牙皱眉正要开口,见那高公公笑咪咪道:“哎呦!瞧瞧我这双浊眼,连公主师都没认出来,您快甭跟我施礼,奴才可消受不起,连太子爷还得亲手给您奉茶呢!我算得上是什么东西。”
月牙此时已听出这高公公口中阴阳怪气,一语多关,虽话面上是自贬,实则暗贬怀袖,却像是故意找茬来的,压不住心头火气,黛眉倒竖,瞪着一对杏眼,厉声喝道:“既然知道她是谁,你还敢多言,既知道自己腌臜,还不开滚!”
高公公见月牙动怒,虽然表面收敛几分,气势却并不畏惧。
果然是有些地位的老公公,在宫里混久了,气焰也嚣张起来,面上带笑,那笑容背后却藏着阴风阵阵。
高公公缓声说道:“公主请息怒,奴才原也是并不想插手这档子事,无奈皇上身边的针头线脑儿都是归内务府管的,这是奴才分内的,既然奴才碰上了,就得问个清楚,不然明儿出了什么事儿,奴才找谁说理去?”
说完,回头对怀袖说道:“少不得委屈一下公主师了,跟奴才内务府走一趟吧!”说罢,侧目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一使眼色,那两个小太监便要上前带怀袖走。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月牙,月牙横身向怀袖身前一挡,怒声喝道:“本公主看你们这些狗奴才有几颗脑袋敢碰公主师!”
高公公仍面上带笑,说道:“公主,奴才不过是秉公办事,还请公主不要……”
“住口!”月牙喝止,说道:“怀袖是我皇叔父前日刚册封的公主师,岂是谁想带走就带走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公主师触犯了皇叔父的圣谕,那本公主现在就去请示皇上,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说罢,月牙公主回身对侍立在旁掌事太监张德俭吩咐道:“你带着我的公主印即刻去见万岁爷,就说此时有人在滴雨轩,要强行带走公主师!”
第198章 御驾解围
“嗻!”张德俭闻听月牙公主吩咐,领命跑着去了。
“哎!这……”那高公公闻听公主命人带了公主印要去见皇上,心中一紧。
他原本不想让此事惊动万岁爷,只想带走怀袖去内务府消减消减她的气焰,再放回来就罢了,却没想到事情被月牙公主越闹越大。
宫中暗传的万岁爷喜欢这位公主师的风言已经沸沸扬扬,即便不是真的,怕也……那高公公心中揣度间偷眼瞄了怀袖一眼,见她果然姿容丽质,气韵不凡,不免心中又泄气几分。
但这高公公转念又一想,自己也并非无事生非,远也是公职分内,即便皇上面前,他也有他的道理,想到这里,心中有了几分底气,不觉又挺直了腰板,只等着皇上那儿的说法。
康熙与陈廷敬等几位臣子刚议完政事,因前日有人进送了一幅郑板桥的墨宝入宫,凑巧今日几位喜欢工笔的大臣都在,康熙与众人一同欣赏此。
几位大臣正围拢着那幅画品评赏鉴,李德全走进来,伏在康熙耳边嘀咕了几句。
康熙面色微沉,问:“张德俭呢?”
李德全垂手回复:“此刻在丹墀下面候着呢。”
几位大臣原本正看专注欣赏画卷,见康熙突然面色微变,似有私事,便纷纷告退出去了。
康熙沉声道:“去把张德俭叫进来,朕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嗻!”李德全退出去。
不多时,张德俭跟在李德全身后走了进来,给康熙磕了头。
康熙问道:“给朕说说,公主那边儿到底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居然要带走公主师?”
张德俭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康熙细细听着。
等张德俭讲完了,康熙问:“高万海此刻还在滴雨轩么?”
张德俭如实回说:“奴才刚出来的时候还在,现在就不知道了。”
康熙点了点头,吩咐李德全道:“朕瞧了一上午的奏折也闷了,这会子正想出去走走,就去趟滴雨轩吧。”
“嗻!”李德全应着声,赶忙将康熙的玉腰带捧过来为康熙系上,康熙登上薄底凉靴,只穿着常服便出了清宁宫。
沿着林荫小径转了几个弯儿,不多时,便到了滴雨轩,康熙走进院落的时候,正瞧见站了一院子的人。
康熙迤逦而来,浅笑道:“今儿滴雨轩好生热闹呀!”众人见万岁爷亲临,都忙着跪地磕头。
康熙扬手免了礼,先向怀袖投去目光,见怀袖微垂着眼帘,神色尚平静温和,再看她旁边的月牙,双眼怒目而视对面的高万海,回头再看那高万海,弓腰垂首而立,却看不见其表情。
旁边有太监搬来了椅子,奉上茶,康熙呷一口茶汤,将茶碗递给李德全,坐进椅子里看着月牙笑道:“月牙的伤可大好了?”
月牙嘟着嘴回了句:“谢皇叔父惦念,已经大好了。”
康熙点了点头,跟旁边的太监说:“去给公主搬一把椅子来,公主伤才初愈,不易久站。”
小太监立刻跑去搬来椅子来放在康熙旁边,康熙招呼月牙说:“过来,挨着朕坐下。”
月牙乖乖走过去,坐在康熙旁边,仍旧阴沉着脸,双颊也因为气恼而涨得通红。
康熙忍不住笑问:“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将咱们月牙公主气成这样,还不快过来陪个不是?”
高万海闻听康熙这么问,虽然没有指向他,但知道康熙这是在问责了,赶忙跑到近前“噗通”跪地磕头道:“万岁爷,奴才并无故意惹怒公主,还望万岁爷明察。”
康熙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高万海,伸手时,李德全将茶碗轻轻递过来,康熙用盖碗虑着茶末子,问:“怎么好端端的,你跑到这儿来了,有谁差使你来这儿办差么?”
高万海听见康熙这么问,知道万岁爷已经心生不悦,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容奴才解释”
说罢,四体伏地说道:“按理,奴才的公职并不在滴雨轩,今日奴才恰巧从此地经过,远远儿地瞧见有人搬动皇上的书卷,怕有闪失才过来问问,并无其他。”
康熙边听边喝着茶,听完高万海说的,扣上茶碗盖子递给李德全,轻轻点了点头,转脸问月牙:“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么?”
月牙已经气的恨不得咬碎银牙,手拍椅子扶柄道:“你这刁滑奴才,你方才哪里只是过来问问,若不是我拦着,恐怕此时公主师早被你强行带走了!”
说罢,月牙转而伸手握住康熙的手臂,满腔委屈:“我师父原本只是好心凉晒书卷,却无端招惹这些事,他们分明就是想找个由头将我师父带走,人倘若被他们带走,还不知会怎样呢,皇叔父定要明察此事!”
康熙阖目认真听完月牙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拍着月牙的手背安抚道:“月牙放心,你皇叔父何时偏袒过谁呢?是功是过,自会明了的!”
月牙和高万海各举陈词说了这半晌,当事人怀袖却还只字未言,安静地站在旁侧。
康熙忍不住抬眼看向怀袖,原本以为此事因她而起,她或许有什么话说,可却始终不见她有要开口为自己争辩的样子。
不知怎的,康熙每次看见怀袖沉静温婉的模样心中都莫名地升起一种稳妥的宁静。
仿佛可以将世间所有急躁都放下,只静静地与她并肩散谈,或缓步漫行,或凝神博弈,或品茶谈经,思绪就会渐渐明晰开阔起来,许多平日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都明白过来。
康熙看不出怀袖与旁的女子有什么特别的不同,但就是觉得,觉得有她在身旁很舒服。只是那个雨夜,听见她弹奏《雨霖铃》,心中泛起阵阵怜惜……
康熙将目光眺向满院子晾晒的书籍,唇边挂上了浅如弦月的笑意。
起身缓步走向那些展开在阳光下的书卷,伸出手,将一本捧在掌中,书页间柔和着阳光的温暖传递于指间,让康熙觉得一种亲切的温暖,回身时,目光温柔地投向怀袖,开口道:“怀姑娘,你过来。”
第199章 赏罚分明
怀袖迎着康熙温和的容颜走了过去。略欠了欠身轻问:“奴婢不知万岁爷有何吩咐?”
“怎么想起要晾晒这些书了呢?”康熙沉厚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昔。
怀袖回到:“奴婢看见书页间多生霉变,有的已经生了浅浅的虫斑,觉着可惜,可巧这两日天气晴好,就想着拿出来晒,若不精心,明年再来这里,这些书不知道还能不能读了。”
怀袖说的动容,目光不自觉地在书卷上流连,流淌出些许珍惜之情。
康熙本就极爱读书,今日看见怀袖对书的真性情,不觉更加有感而心生怜惜,忍不住问:“你常看这些书么?不然怎么会发现其中生了虫霉?”
怀袖听康熙如此问,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至极,书没来的读多少,因白日教授公主课业,晚间为太后抄攥经文,实在闲暇时间较少,读的自然也就有限……”
怀袖说着,忍不住浅笑轻声感叹道:“世间造物之自然对于人的身心之侵蚀,年复一年,日益加深,使人意气消沉,行销骨毁,心性消亡之惨烈于虫霉之毁于书,更有甚者,人生贵适宜,虫但求一饱,两两相较,何必戚戚?”
康熙闻言轻轻点头笑赞:“没想到,你只经历了一个晾晒书卷如此的小事,竟然也有此等开悟,怨不得老祖宗想读的那部《十善业道经》钦点了你去抄攥,果然心性剔透。”
“万岁爷谬赞了。”怀袖垂了脸,两颊不自觉红云拂照。
康熙淡淡一笑,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轻声说了一句:“怀儿,朕真该赏你!”
康熙这一声“怀儿”唤的极低,却又格外温和,随侍的太监搁着一段距离,只怀袖一人听见。
怀袖心中陡然一惊,举目望向康熙清朗的侧颜时,康熙的一双亮烈眼风已经越向另一边去了。
康熙扬声喊道:“高万海,你过来!”
高万海闻言颠颠地跑到近前,先偷眼观察康熙的面色,只见龙颜和悦,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刚在瞅着万岁爷与怀袖并肩而立的背影,还真是如璧人一对,和谐相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只以为这谣言视捕风捉影,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七分真了,更何况他方才无意中抬眼,看见康熙看怀袖的眼神,的确与众不同。
心里翻腾着这些,高万海跪地磕头等着回话。
“你起来,朕今日的确该赏你,若不是你,朕还真无从得知怀姑娘竟如此悉心,为朕照管这些书卷,因此朕第一个便要赏你!”
康熙说这话时笑得极其和悦,可听进高万海耳朵里,却是如针刺一般的难受,赶忙跪地磕头道:“万岁爷,奴才冒昧,奴才不敢!”
“可……”康熙话锋一转又道:“这些书既然造册登记,你等就该用心照看,如今生虫霉变,与你等自然也脱不了干系,这一条又该罚!”
高万海闻言,吓得连连磕头,面色青灰道:“是奴才失职,是奴才失职,请万岁爷责罚。”说罢,趴在地上的身体早抖若筛糠。
月牙从鼻息里冷哼了一声,狠狠赏了高万海一记白眼。
康熙道:“一赏一罚相抵,你……”正要说什么,见旁侧的怀袖目光莹莹望着自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康熙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挥袖子说道:“你去吧!”
说完,康熙侧目再看怀袖,见她已垂下眼帘,轻轻舒了口气,玉颜又如往昔浅然含笑。
那高万海万没料到康熙回如此轻易便打发自己走,赶忙跪地磕了十几个响头,爬起来赶着跑开了。
月牙见高万海带着一群小太监跑远,走过来嘟起嘴不悦道:“皇叔父怎么这么轻易就放那奴才走了,真是便宜了他,哼!”
康熙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月牙的鼻尖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难不成朕还打他个皮开肉绽?”
月牙闻听转脸笑起来,走过去挽住怀袖的胳膊道:“旁的道无所谓,只是委屈了我师父,皇叔父刚才说要赏赐的,便要重重地赏赐才行!”
怀袖刚想推拒,康熙笑道:“要赏,一定要赏!”
说罢,回身叫过来李德全吩咐道:“去,派人将我前日放在秋水阁的那一套文房四宝拿来赏赐给怀姑娘。”
“嗻!”李德全应声退去。
怀袖正要出言阻止,手腕猛地被月牙扯了一下,月牙却笑嘻嘻地仰起笑脸看向康熙:“就赏些笔和烟台多没劲,我还以为皇叔父要赏赐什么稀罕的东西呢?”
康熙听见忍不住笑道:“哈!好吧,你说朕该赏赐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只要朕有,朕都舍得。”
月牙赶着说:“前些时候我瞧见东瀛国的进贡物品当中,有串血红的珊瑚珠串极艳丽可爱,正适合师父佩戴,不如就赏赐那个吧!”
康熙愣了片刻,似在回想,回身叫过来李德全问:“前些日子,东瀛国觐见,贡品中有珊瑚珠串么?”
李德全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串,奴才也记的不视很清,这需查看过造册才知道。”
康熙说:“你去查一下,若是有,一并赏赐给怀姑娘。”
月牙喜地蹦跳着挽住康熙的手臂道:“皇叔父真是大方!”
怀袖却向前一步跪在地上附身叩头道:“皇上,奴婢实在不敢收珊瑚珠这般贵重的物品,还是免了吧,”
说罢,怀袖直起身子,神色恳切道:“万岁爷垂爱,奴婢深受感激,可这实在贵重,并非奴婢的身份可以享用,万岁爷还记得那日斗茶,兰贵人戴了先皇后的一条龙华,便被太皇太后斥责,何况奴婢身份轻微,即使万岁爷赏了,也不过白放着罢了。”
康熙闻听,觉得怀袖说言有理,但刚才答应了月牙要赏,此时再收回有些难堪。
怀袖浅笑道:“若万岁爷想赏赐奴婢,就请赏赐给婢随意取阅这观雨楼中的众多书卷,奴婢感激不尽!”
康熙闻听,浅笑虚扶道:“怀姑娘起来吧,朕依你便是。”
第200章 重重重赏
康熙说完话刚抬起头,忽然见晾晒书卷的木架后面有一个人影儿一闪而过,康熙大喝一声:“谁在那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
月牙和怀袖也是一惊,两名侍卫正要赶过去看时,只见架子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众人看了都略有些惊讶。
“六叔,怎么是你?你躲在架子后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呢?”月牙忍不住问。
“我……呵,没什么,我看见这一院子的书稀罕,就过来翻翻,原本想看眼热闹就走,却没想被你们瞧见了,嘿嘿,没啥没啥!”
说话间,将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干笑了两声。
怀袖瞧着常宁不住地斗着眼睛上面那对八字眉,忍不住掩口而笑。
康熙笑着轻斥:“看就看便罢了,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怀袖心里已猜出几分缘故,含笑为常宁开解道:“恭亲王向来性情诙谐随性,行径总是与旁人不同。”
常宁便扮了个鬼脸,引得众人一乐,也就不再计较他了。
康熙觉得口中一阵干渴,想要茶时,只觉得胸口憋闷,嗓子翻出一股子腥气,猛地咳嗽起来,连咳不止,脸瞬间涨的通红。
月牙,常宁,怀袖等人见康熙如此,纷纷过来抚背递茶,顿时忙作一团。
李德全赶着说道:“万岁爷定是在日头下站的久,这些时候夜里本就睡不了几个时辰,身体困乏,怕又到了该服药的时候了。”
康熙略平稳住气息,摆了摆手道:“不碍事儿的,这就回去吧。”
“我陪皇叔父回去!”月牙挽住康熙的手臂不肯放开,脸上映着浓浓的担忧。
康熙摆手道:“你就别跟着去了,你才病好了,不易行走过多。”另一只手臂挽扶着常宁说道:“朕身边有你六叔呢,不碍事儿。”
说罢,众人围拢着由常宁搀扶的康熙缓行而去。
月牙站在院落中望着消失在小径深处的身影,口中喃喃道:“皇叔父实在太辛苦,操劳国事,没日没夜,身边连个可心的伺候的人也没有,哎!”
说罢,侧眼望向怀袖,只见怀袖正垂目沉思,月牙走到怀袖身旁低声问:“师父想什么呢?”
怀袖抬脸看向月牙,眉心深锁问道:“我与那位内务府的高公公往日并无结过怨恨,为什么他要如此刁难于我?”
月牙想了想,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这高万海的一个内侄女去年听说进索额图府做了侍妾。我记得当时在老祖宗的慈宁宫见过那女孩子,比你我大不了多少,老祖宗还送了她一串玉珠链子做礼物呢。”
怀袖闻听此言,轻轻点头,如此一来这整件事就能想明白了,原来又是与兰贵人有关。
月牙见怀袖仍闷闷不悦,便拿话宽慰:“师父甭想那么多,凭他是谁的亲信,只要有皇上对你好,旁人谁敢发一声粗气儿对你呢!”
怀袖听见这些话依旧只是浅浅一笑,然而,刚才那一件事却恰恰证实了这个道理,怀袖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月牙知道怀袖的心思缜密,遇事想得多些,见她只顾闷头垂脸地想,怕她闷出病来,说道:“今日把午膳安在我房里去吧,咱俩一块儿用,热闹些。”
怀袖摇头推拒:“今日折腾了这一气,公主该回去好好休息,这些书,我回去也得整理归置,丫头们做不来这个。”
说罢用手握了握月牙的手,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没事儿,我不多想。”
月牙见怀袖如此说,也只得依了她,看着怀袖走向观雨楼的清瘦削肩和单薄背影,月牙忍不住微微叹息:当真不多想吗?若不多想,何至于如此?
这些日子,屋梁上越发热闹起来,那窝燕子今年孵出的三只小燕儿全部已羽翼丰满,成天蹲在巣边儿上跃跃欲试。
前些日子一只胆子大的试翅膀掉下来过一次,怀袖叫福全蹬着梯子放了回去,没过几天,竟全出了窝,整日站在巣旁边翘首企盼大燕子的身影,看来距它们一家南迁的日子不远了。
怀袖趴在软踏上,眯眼瞧着兽脚铜炉中的青烟,飘出来,散在空气里,渐渐缭绕了整个房间,隔了雨过天青纱幔射在地板上的光影里,灌满了青蓝色的薄云,夹裹着星星点点的尘埃颗粒徐徐滚动着。
“含墨不滴,婉转可意,尖若芒针,果然是宝贝!”苏麻喇姑写了一些字,后将手中的笔细细端详。
墨玉雕刻的笔身夏天握着清凉消汗,不至出汗手滑,冬天握着绵暖温润,使指尖温暖消寒,细密的紫兔毛更可谓万里挑一。
苏麻喇姑曾听说过宣城每年进贡做御笔用的紫兔毛仅二两,珍稀可抵千金,如她手中今这只做工如此精湛的龙须贡笔,怕是万金难得。
苏麻喇姑平生对珠宝玉器,华服首饰皆不上心,但爱阅书习字的她对眼前这只笔却真有几分爱不释手,随口感叹:“月牙侍弄笔墨少,不认得这东西也是常理,那些珊瑚珠串子能值什么钱?万岁爷将这个赏你,才是真真儿的大方!”
说这一番话时候,苏麻喇姑抬眼看着仍旧趴在榻上低眉蔫眼的怀袖,忍不住调笑道:“我瞅着这次,万岁爷算是下对了正经方子,前儿斗茶宴上赏赐的那对珍贵的桃花玉镯子,我就从没见你戴过,还有早先的那只玉如意,自从赏赐给你,就再不见了踪迹,那可是曾经万岁爷龙书案上的珍爱物件,我先前总看见万岁爷拿在手里摆弄,听说胤礽见了喜欢,还开口要过一回,皇上都没给呢。”
“姑姑!”怀袖忍不住坐起身子,嗔了一句:“这些东西你若喜欢都挑拣去便罢了,何苦搬出来打趣我!”
苏麻喇姑闻听,忍不住笑起来,经过琴架时轻轻勾了一下绕梁的琴弦,弦丝微颤发生“嘡”地一声,铿锵豁亮。
走到怀袖身边,苏麻喇姑见怀袖仍旧面色郁闷,泱泱乏味,笑道:“阖宫内都将你传的神乎其神,皇上刚传口谕亲封你公主师,如今,连后宫的妃嫔们见了你都要另眼相待,你同我于人前相见时,亦是要互相见礼了,你终于可以如当初进宫时所愿——自保周全,不用提着小心背地求我,我听见这些也着实替你欢喜!”
第201章 疆北战事
怀袖却幽然道:“旁人不知,姑姑你是知道的,我想的不是这些。眼下正与我所愿相背离,他日……哎!”
苏麻喇姑轻笑道:“傻丫头,你如今身在宫内,谁能顾及得了你?连你阿玛额娘都探不着这地方,你不谨小慎微地时刻惦记保全自身,还有心思替旁人打算?你如今所为是对的!”
苏麻喇姑略停顿片刻,继续道:“前几天高万海的事儿月牙都跟我说了,你自己竟都不觉着后怕么?我听着都惊悸许久,茶宴上的那件事还没了解呢,这又是一出,你若认真听我的,只想方设法照看好你自己,是正经!”
怀袖知道苏麻喇姑设身为她着想,蹙着眉心道:“姑姑怎么与月牙跟我说的话一样,你俩个像是对好了口风似得!”
苏麻喇姑伸出一根手指,柔柔地轻舒怀袖的眉心,口中半哄半慰道:“痴丫头,你怎么忘了,留得青山,何愁无柴烧?”
怀袖缓缓抬起眼,水晶般澄澈的双眸望进苏麻喇姑温柔宁静的黑瞳内,她知道,她们是真真切切为她着想。
苏麻喇姑端起茶盏浅饮一口,转手放下笑道:“瞧我,差点忘了来这里的正经事。”
怀袖好奇问道:“什么正经事?是老祖宗有吩咐吗?”
苏麻喇姑点头道:“昨日老祖宗跟我商量回程的日子,天气渐寒,老祖宗想回京了。我今天来,正是要与你说此事,你如今是公主师,不比先前在慈宁宫做侍经丫头的时候,老祖宗也不能全做得你的主,你究竟如何打算呢?”
怀袖想都不想便回答:“我自然要跟老祖宗一道回去。”
苏麻喇姑点头说:“我猜想你也是这个想法,不过我没跟老祖宗说,我还想着另一件事,你若回与我们一同回去,那月牙公主肯吗?”
怀袖不解问道:“难道不是阖宫一同回京么?天渐凉了,月牙留在这里做什么?”
苏麻喇姑摇头笑道:“你今年是第一次来承德行馆,所以有些事还不知道。万岁爷往年皆是不直接回京,离了这儿,还要去木兰行围,月牙公主往年也跟圣驾同去过,今年还不知道她如何打算,所以,我特地提前来告诉你,你先问明了月牙的想法,好早作打算,而且这样的事,你亲自去回老祖宗好些。”
怀袖点头:“谢谢姑姑,替我思虑如此周全。”
苏麻喇姑笑道:“这值得什么谢?难道我将你丢下不管么?再说,还有老祖宗还惦记着你呢。”
苏麻喇姑说完,看了眼墙角的罩钟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出来多时,该回去了。”说罢,携着怀袖抄撰好的经文去了。
怀袖将苏麻喇姑送出滴雨轩的院落外,折回来时,却见月牙那厢屋内仍静悄悄,毫无动静。
怀袖纳闷,往日月牙虽然也偶有贪睡,可从未睡到此时的,心中惦记怕出什么意外,便走了过去。
“怀姑娘!”门口侍立的宫女给怀袖施礼。
“公主还未起床么?”怀袖问道。
宫女笑回:“公主一早就去万岁爷的清宁宫了,这些日子,万岁爷身子不适,公主亲自守在那儿伺候呢。”
怀袖闻听想起那日见到康熙的情景,略点了点头,又折回自己的观雨楼。
一连数日,月牙公主始终留在康熙的清宁宫中伺候,深夜归来多半已是亥子初时,怀袖虽然未睡,也不变再去打扰,原本想问公主启程的事便搁浅下来。
怀袖得几日清闲,偌大的滴雨轩少了月牙的喧闹,似少了许多人似得,顿觉宁静的落叶可闻。
怀袖除了抄撰经卷,闲时便将前日在滴雨轩后面的竹林里采集来的嫩竹叶晒干,缝了个枕头给苏麻喇姑送去,只因上次闻听她说近日夜里总风热头痛,无法安眠。
走过松鹤斋垂花门,瞧见见前面缓步慢行着两位亲王模样的人物。怀袖揣测他们定是来给孝庄请安的,便放缓了步子走在那二人后面。
二人边走边聊天,似是聊得正起劲,怀袖隐约听见仿佛与交战有关,心中暗想:不知是何处又起了纷争。
其中一个突然大声说了一句:“这事儿我再清楚不过,我娘舅的侄儿就在北疆的葛吉泰手底下做参军,前些日子那折子雪片儿似地飞过来,我还能不知道!”
另一个闻听此言,连连点头道:“原来传闻都是真的,那还真是惨烈呀!”
高声说话的那一位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若非如此,皇上能急的病倒么?”
怀袖闻听他二人对话,顿时痴怔在当地。
旁的她到不甚在意,唯有“北疆”“葛吉泰”这两个词,仿佛一声晴空惊雷滚过头顶,她只觉得心口憋闷,喉间腥气翻滚,哽塞住喉咙,眼前发黑,身子有些不稳,赶忙依住旁边的朱红廊柱。
北疆起战事,看来还是一场恶战,刚才那两人嘴里说的虽断断续续没听完整,但怀袖已能猜出几分,阿玛……
瞬间,水雾迷蒙了双眼,此刻的怀袖已然顾不得旁的,旋身奔出了松鹤轩。
苏麻喇姑走出垂花门,远远的瞧见一个人影儿倚在游廊的朱红廊柱上,看那身形极像怀袖,还未等她走近,那人却突然扭转身子,拔腿飞跑了出去。
苏麻喇姑几乎确定是怀袖,隧口中呐呐不解:“怀丫头这是怎么了?都来了也不进来……”
如同踩了棉絮,脚步晃悠飘摇回到滴雨轩,正在晾晒被褥的翦月,涣秋两人见怀袖面色灰暗,双眼失神涣散,不知出了何事,吓地赶忙跑过去,将怀袖搀扶进绣阁。
翦月将怀袖柔弱的身子放在软榻上,涣秋去倒茶,翦月垫了个大迎枕在怀袖背后,将她的身子安顿好,涣秋端过茶盏附身轻道:“姑娘先喝口水吧。”
怀袖只顾斜倚在榻上,空洞的双眼望着门口一块黑一块白的光影,泪在眼窝内滚了几圈,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跌碎在裙衫上,泪珠串儿像崩了阀似得簌簌不绝。
第202章 惠妃探语
翦月和涣秋等人从未见怀袖如此恸哭过,都慌了手脚,只围着她团团打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怀袖盯着门槛发了一会子呆,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似得,坐直了身子,用衣袖将泪痕一抹,端起刚才涣秋倒的那盏茶几口全灌进肚里,抹了抹唇边的水痕。
一跃下了软榻,两步走至书桌边在平日抄写的书本里翻腾了一气,翻出一打手抄的纸张,寻了一个大信封,细细地封好夹在腋下,身子一旋夺门而去。只留下翦月和涣秋俩人面面相视,呆立在屋内。
怀袖腋下夹着书稿直奔归雁阁,虽然从未去过,但大概的方位还是知晓的,路上树荫遮蔽,花木连天,怀袖少不得问询几个宫女太监,终于来到归雁阁园子外面。
归雁阁地处僻静,门前有颗几百年树龄的大榕树,巨大的树冠如一只深碧色的巨伞一般将天空满满地遮蔽住,阳光顺着细密的叶间隙洒下满地细碎的影,像是剪碎了的金箔,粼粼波动,宁静柔美。
晴日当空时候,容易给人一种迷离的幻境,十分清幽恬静。
常宁虽然是恭亲王,但归雁阁门口却看不见没侍卫重重把守,只有一个老太监拿着一柄大扫帚静静地洒扫树叶。
怀袖走至正门前,向内院瞧了半天,并未瞧见负责通秉的太监或侍卫,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子。
那洒扫庭院的老太监见怀袖在门前踌躇徘徊,便拎着扫帚走了过来,稍胖的脸庞眉目和善,略打量了怀袖的穿着,笑呵呵问道:“姑娘是来找我们王爷的么?”
怀袖连忙点头:“正是,不知王爷此时可在府上?”
老太监笑呵呵回到:“王爷并不在府上,你在这儿等也没用,此刻八成是在清宁宫伺候万岁爷,这几日王爷都在哪儿。”
怀袖闻言,低垂下眉眼想了一想,伸手取出腋下夹着的书稿双手捧着对来老监说:“烦劳公公,能否替我将这个转交给王爷,王爷看见了这个自然知道我是谁。”
老太监见怀袖言辞恳切,便接下手稿了。
怀袖大喜,伸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老太监手里,连声道谢。
老太监却笑眯眯推拒,说:“等王爷回来,奴才转交与他便是,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不必这样客气。”
老太监说罢,小心拿着书稿,拎着扫帚走进了归雁阁内。
怀袖百无聊赖,沿着路边缓步往滴雨轩走,夹道栽植的紫鸡冠和美人蕉花意正浓,猩红似血的颜色刺目惊心。
怀袖只觉得那花鲜艳的太过亮烈,撩拨的人心烦意乱,神智不安,索性垂下脸,只盯着青石板的路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散于地上的小石子。
一阵窸窣裙摆的声音由远及近,直至咯吱咯吱的竹条颤动的声音已经逼至身后,怀袖方才醒过神来,回身看时,发现竟是惠妃的凉藤肩舆。
怀袖赶忙侧步欠身施礼道:“惠妃娘娘金安。”
惠妃也没料到竟然在此处遇见怀袖,连忙唤住抬轿的太监,缓缓落下了肩舆,旁侧的小宫女赶忙挽扶着惠妃的手臂,从肩舆内起身走至怀袖面前。
“快免礼吧,本宫还没来得及去给你道贺,却不想恰在这儿巧遇,真真儿地你与本宫缘分不浅呢!”惠妃笑语含烟,见了怀袖似是意外的惊喜一般。
怀袖浅笑道:“不知怀袖有何喜事劳烦娘娘惦念,因近日伺候太皇太后与月牙公主,分身无术,故许久未去看望娘娘,还望娘娘莫怪罪才是。”
惠妃浅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儿,你如今是公主师,自不比刚进宫时候,我们这些身居内宫的嫔妃才要多向你哪儿去请教规矩礼法,展开眼界。本宫还想着近些日子身体调养过来,就过去看你,顺便请教些瞧不懂的佛卷经文,可巧今日竟在此处遇见你了。”
“娘娘凤体康健才是要紧,若有需要怀袖之处,差人来传便是,怎敢劳烦娘娘尊驾亲往。”怀袖垂目回道。
惠妃淡然开口笑道:“那好,本宫往后便不与你客套,你我也不是外人!”
惠妃最后一句说的语气格外重几分,似有意提醒她与容若之事。
怀袖噙笑微微颔首,未作应答。
惠妃狭长的丹凤眼向怀袖的脸面上撩了一眼,黛眉微颦,轻声询问:“本宫看你面色略显苍白,似是内里急火上升之象,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若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本宫能替你开解。”
怀袖原本想说北疆的事儿,可转念一想,平日里常闻听皇上极厌恶后宫言政事,自己的事儿即便是说与惠妃听了,怕也是徒劳,因此只轻轻摇了摇头。
惠妃见怀袖不肯说,垂目细细想了想,口中喃喃道:“本宫前日听说这几日北疆战事告急,你担心的,莫不是这个……”
她这句似是自言自语的话儿,顿时勾动了怀袖最敏感的那一根心弦,原本沉垂的双眼,蓦然圆睁望着惠妃问:“娘娘可知北疆的战事如何?”
惠妃抬脸看向面露焦灼之色的怀袖,果然是为此时,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可小声些,你也知道万岁爷的脾气,本宫身为后宫妃嫔,怎敢过问前朝政事?更何况是战事这等军机要事,不过顺耳听了一两句罢了。”
怀袖闻听欠身道:“怀袖方才失礼了,还望娘娘莫怪。”
惠妃温柔笑道:“有什么可怪的?若换做了本宫,恐怕比你还沉不住气呢!”说罢看了看天色道:“本宫该回去了,改日请你到本宫那里喝茶。”
怀袖再次低身施礼道:“多谢娘娘抬爱,怀袖恭送娘娘。”
“放宽了心,没事儿的!”说着,用手指轻柔地拍了拍怀袖的手背,唤过来一个宫女挽扶着重新坐入肩舆内。
太监们刚抬起来,惠妃似又想到什么,行至怀袖身旁道:“近日皇上龙体欠安,本宫每日都需去清宁宫伺候探望,你何不去那……”
第203章 九曲情迷
惠妃话说了一半,见怀袖已垂下眼帘,立刻转而便笑着开解道:“你瞧,本宫没你念的书多,连句好话也说不清楚,本宫的意思是,若有什么本宫能帮你的,可在那儿等着本宫。”
“怀袖谢惠妃娘娘垂怜……”怀袖微微屈膝,低声回应。
欠身施礼恭送惠妃,目光垂落在青石板路面上,耳畔,藤萝轻颤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连同窸窣的裙摆声在耳畔完全消失,怀袖方才直起身子。
惠妃最后一句分明是试探之语,怀袖怎会听不出来?她定是听说了最近宫中风传的自己与皇上之间的暧昧谣言,才故意那么讲。
怀袖原本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抑郁沉闷,向前看深碧色的浓荫曳地,向后望,沉静的石板路泛着幽幽的青光,怀袖知道自己此时已再无旁的选择,静默地向着深沉曳地的浓荫中行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起身走到窗边时,雕栏窗格挂着风勾,搁着碧雪纱,窗外深沉的暮色垂入眼眸中,将心里的疲倦压的更深沉浓厚。
挑开帘笼步出门外,鼻息间传来泥土清新的湿气,抬头,廊檐悬挂的水珠被月光妆点成了晶莹剔透的琥珀,趁她熟睡,竟然有一场雨袭过,她睡的如此沉,丝毫不知。
“月夜夏雨后,蔷薇水晶帘……”心头浮出这两句,心头莫名地想起那个人,此时此刻,他若在身旁,这份沉愁闷绪可消减几分么?
“姑娘醒了?”翦月端了刚换的新茶走上楼来,见怀袖已经出了屋子,将手中的提梁壶放在桌上,从架上取下一件薄衫披在怀袖肩头,柔声叮咛:“秋夜风凉,姑娘刚睡醒,当心惹了风寒。”
夜色微茫中,怀袖隐约闻得暗香阵阵,却又辨不清是哪一种花儿的。
若是往昔,这种渺茫的暗香浮动,定会唤醒她莫名的欢喜,而此时沉沉心事灌满思绪,认它再清雅的花香也无力轻易拂去,那份蚀骨的牵系在心尖子上研磨,痛的无边蔓延,难管难收……
“翦月,你身上粘了什么味道?”熟悉的味道游弋在空气里,怀袖狠狠抽动鼻翼,确定不是眼前的花香,隧问道。
“什么味?”翦月莫名低头闻自己的衣袖并无什么特别的味道,又举起双手闻了闻豁然笑道:“姑娘鼻子可真灵,刚才姑娘睡熟时候,惠妃打发宫女送来一罐子薰衣草蜜,说是能安神助眠,我收那罐子的时候,罐子身上黏了一滴,粘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洗,就被姑娘嗅到了。那蜂蜜很是浓稠香甜,我去沏一杯来姑娘尝尝。”
怀袖茫然点了点头。翦月见她点头,以为她想吃,赶忙转身回屋,不多时,端来一只水晶茶盏,里面翻滚着温暖的淡紫色。
怀袖将琉璃水晶杯举至与目平齐,目光流连于杯中盛敛的淡紫色浓雾一般的液体,空气中的味道有一种迷乱的苍茫,仿佛牵引着怀袖回到往昔,视线逐渐迷离虚晃,顾盼流转间将一帘往事全泄露了出来。
北国将军府,青城再向北有一座百望山,每年六月艳阳灿然,向阳一面的山坡上,就成了一片紫色的海洋,成片的紫气中间以淡淡的绿雾,薰衣草开的淋漓尽致气势非凡,那一股子紫气直冲霄汉,大有凌云之势。
怀袖和菱悦相互牵着小手,扬起银铃一样的笑声,肆意奔跑在薰衣草花田里,香气流岚,温柔的光阴轻抚着她们年少稚嫩的,被阳光晒的通红的脸,还有那双黑的透亮的眼睛……
怀袖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荷包,上面绵细的纹理下描绘出的金焰绣线菊花形丰艳,温温热热的仿佛菱悦昨日才绣好,亲手为她佩戴在腰间。
一眨眼,菱悦已经坐在遥远的乌兰布通,身旁的小儿掐指算来已一岁有余,而自己,怀袖环顾四下精致的亭台楼榭,苍然一笑,神光戚戚然。
而与菱悦曾经相对忘言的哥哥,如今正跟菱悦的男人拼杀的你死我活,是呵!在遥远的北疆,除了葛尔丹,还有谁能令阿玛的铁骑金辔蒙尘?
怀袖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手中这盏薰衣草蜜为何由惠妃送了来,虽然其味甘甜,但饮入怀袖喉间却堪比黄连。
怀袖伫立栏杆旁,夜的黑暗隐去了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不会有人问,不会有人瞧见,唯有在夜里才能哭个痛快。
“布谷,布谷……”栏杆下面传来两声清脆的布谷鸟鸣,怀袖以为听错了,紧跟着又是两声。
怀袖怔了怔,思绪飞转,情急之下脚跟点地,轻飘飘自栏杆外跃然而下。
“哎呦!哎呦!你吓死我啦!”突然一个白影从天翩然而降,正落在常宁面前。
常宁被吓得着实心惊,抚着胸口连声道:“就算晚上没人注意你,你也不能飞来飞去的呀,我学鸟声,我又没学鸟形,你这不会叫的鸟偏偏漫天飞。”
怀袖已顾不得跟他调侃,连身份都已顾不得,伸手抓住常宁的两只衣袖“扑通”跪在低声。
“怀姑娘,你这是……”常宁惊诧问道。
怀袖再也忍不住,带着泣声问道:“王爷,求您,告诉我北疆的战事如何了?我阿玛有没有消息传来,求您都告诉我,求求您……”怀袖说道最后,已经哽咽地泣不成声。
常宁心中一酸,虽然不知道怀袖是如何听见这等军机大事,但看眼前着架势是瞒不住她了。
常宁平日一直觉得这女子与那些弱水柔骨的女子不同,眉宇间的那一股英气,支撑着她不会轻易落泪,可眼下……常宁不禁心中叹息:再坚强的人,心内也有一块九曲柔软地!
“好丫头,你先起来,事情还没到你想的那样,你先起来,听我跟你讲。”常宁连拉带拽,还不容易将跪在地上的怀袖拉起来。柔声安抚:“你先别急,这几日皇上也因这场恶战着急上火生病了。”
“是不是我阿玛出事了?”怀袖惊声问道。
第204章 战事危及
阿玛葛吉泰是正一品振国大将军,正白旗总统领,搏杀疆场,立赫赫战功无数,被圣赐金鞍金辔,康熙曾言:北国有葛吉泰,江山之稳固堪比金汤!
如若不是阿玛出事,皇上怎会焦急病倒?!
常宁咽了口唾沫,略想了想,说:“是这样的,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什么叫还不知道结果?战场上非胜既负,莫非我阿玛中箭或者……”怀袖已几近失去理性,心中万般揣测如万蚁蚀身。
“怀袖,你冷静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常宁扳住怀袖的肩膀晃了晃,将怀袖涣散的泪眼重新聚焦在他脸上。
见怀袖恢复些许理性,常宁才继续说道:“这次是葛尔丹的弟弟,梭龙的敕勒来偷袭,你阿玛原本已经打胜了他,可这家伙居然野心不灭,并没回他的部落,而是潜伏在附近,趁机烧了你阿玛征集的一些粮草,大概是惹恼了你阿玛。
葛吉泰大将军就亲自带着一支部队追击已经弹尽粮绝的敕勒,却连续数天未归,根据你哥哥齐步琛发来的奏折,生还的希望还是大一些,因为如果大将军阵亡了,不可能一个兵也回不来,总会有消息传来。”
常宁喘了口气,继续说:“再说你哥哥成天亲自带着人搜寻,又放出去许多探马,都没寻到打斗的战场,估计是你阿玛迷了路,或许过些时候就找到了呢。”
怀袖听着常宁的话,怔怔地站着,许久一声不吭。
常宁忍住不用手在怀袖眼前晃了晃,轻声叫:“怀,怀姑娘……”
怀袖仿佛被唤醒,又抓住常宁的衣袖央求:“北疆传来周折最快也要七天的时间,求你,求你再去看看,没准现在就有消息了呢。”
常宁面露难色:“这些是军机大事,最新的奏折只有皇上才看得到,我最快也要等到明日,或者后天才能知道消息。”
“那,那你告诉我,上哪儿可以看见奏折,我自己去!”怀袖眼中再次升腾起一丝希望,目光灼灼盯着常宁的脸。
常宁叹息一声道:“怀袖,你冷静一点,私闯禁宫是要杀头的,你这么做,还没等找到你阿玛呢,你自己脑袋就先搬家了。”
怀袖突然静默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刚才的哭声,喊声全都停止了,仿佛没有了生息一样。
常宁有些担心,此处正是背阴墙角,没有一线亮光照射过来,他根本看不见怀袖的神态,万一出事不是好玩的。
两人相对站立了约莫一刻时间,怀袖沉声开口道:“我无法冷静,换做是你,你能冷静下来么?”
常宁被这句问的无言以对,沉默一会子,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我仍希望你如平日一样处事冷静,毕竟,即便你阿玛又什么,他更希望你能安好无恙。”
怀袖躬身:“谢王爷!怀袖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也不待常宁再说什么,怀袖已转身向观雨楼行去,幽幽的白衣空洞洞地摇摆着,在暗夜里仿佛一具没有了生气的孤魂。
常宁看着心里也是一阵酸涩,这些日子,他又何尝不是?眼看着皇兄日渐消瘦,为战事,为葛吉泰将军的生死未卜,急的卧病数日,仍昼夜不眠不休翻地看奏折。
北边的郑氏雄据台湾,日日侵扰福建沿海一代的民居,吴七的水军迟迟不敢下水海战,朝廷治黄刚告一段落,国库目前旨在平台,此时偏偏北疆广域再出差池,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怎能不使人焦心呢?
怀袖回到屋内,一头栽进床内,闷闷地思索着从常宁处听来的消息。
细细盘算着阿玛出征的时间,以及奏折报送来的时间,正算着,忽听门口传来“梆,梆梆”的叩门声,怀袖以为是翦月,躺着应了句:“我这儿不用伺候,你歇着吧。”
“梆,梆梆”门板又传来一阵叩门的声音,怀袖翻身坐起,听门外传来一声:“师父,是我,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怀袖赶忙翻身下床,也不穿鞋,脚上只踩着罗袜便下地去开门。门扉开启,果然是月牙公主。
怀袖拉开门,见月牙站在门外,水莹莹的眼睛镶着一圈儿红边儿。怀袖惊诧地紧蹙眉心,将月牙拉进屋内,关上房门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月牙眼内噙着泪,在怀袖脸上打量,却已不见怀袖腮边的泪痕,只是眼袋略微红肿依稀可见才哭过的痕迹,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亦发显得苍白。
月牙微微抽泣道:“师父刚才和六叔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我这些日子也为这事儿揪着心,一边是师父的阿玛,另一边是皇叔父,我之所以每天如此晚归,一来是伺候皇叔父,二来,是……不愿意瞧见师父,怕忍不住跟你说了这事令你担心,前日,皇叔父特地嘱咐过我,不让跟你说……”说罢,泪串儿又淌落下来。
怀袖听完月牙这番话,再忍不住,泪也跟着滚下来。
强压下心中的惦念,怀袖从桌上的提梁壶内倒了杯茶给月牙,问:“我知道这些天皇上也甚是惦念此事,刚才听恭亲王说了,万岁爷的病此时不知怎样了?”
月牙接过茶盏,听见怀袖问及此事,又将茶盏放回到桌上,轻轻摇了摇头:“太医说急火攻心,需缓慢调养。”
说罢叹了口气:“我觉着那些太医都不中用,还不如师父……”说罢,抬起脸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坐的怀袖,将后半句咽了下去。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
“我刚才听见师父跟六叔说想尽快看见北疆的奏章,呃……”月牙话说到口边,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对怀袖开口。
怀袖一把握住月牙的手,语气切切道:“公主有话但讲无妨,我此时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足惜,但求能尽快得知阿玛安好!”
月牙仍面露踌躇,眉心凝结在一起,看着怀袖,眼内露出愧色,想了想又觉得非说不可,索性将茶杯往桌上一放,起身跪在怀袖面前。
第205章 亲身侍驾
怀袖惊悸,赶忙起身挽扶月牙。
“公主何故如此?你我之间有话只管说便是。”怀袖拉着月牙的胳膊扯了几扯,见没能将月牙拉起来,便也干脆一同跪在地上。
“师父,月牙知道此时跟师父说这个话实在是自私,可是血亲之情的疼痛师父眼下也正经历着,我想师父也能体谅月牙的苦心。”月牙说的动情,泪水更是不住地汹涌。
怀袖眼瞧着月牙如此,心里一阵疼惜,柔声劝慰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但凡我能为你开解的,定会全力以赴。”
“其实前几日,我就想跟师父说,让师父去皇叔父身前侍奉,跟来的新进宫女都不中用,只一个李德全也眼瞅着也撑不下去了,这些日子,汤药喝下去不少,就是不见好,皇叔父整日整夜地看奏折,身边却没个可心的人伺候,那些嫔妃们,说是来侍奉的,却总在皇叔父耳边嚼舌,说这个好了,那个不好了,皇叔父越发心烦,勒令后宫嫔妃打今儿起一概不得踏入清宁宫。”
月牙说着又哽咽起来,但仍断断续续说:“现在皇叔父身边只剩下我和六叔侍奉,你瞧着我们两个那是伺候人的料?平日里替皇叔父开心逗闷子还差不多,这样的精细活,还需要像师父这样的人去做才好,我知道,我这么想不但违背了师父的初衷,此刻这么说,越发显得自私,可是,月牙也实在没旁的办法,整日瞧着皇叔父如此,心疼,只恨平时读书少,关键时候什么忙也帮不上……”说着呜呜咽咽地孩子似的哭起来。
怀袖听完月牙的这一番话,情绪反而比方才平静许多,牵着月牙的手站起来,坐于榻上,柔声道:“好丫头,别哭了,就冲你这份孝心,你皇叔父平日没白疼你。我答应你,即刻去清宁宫伺候皇上。”
月牙正抽泣,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住了声,一双红彤彤地泪眼直勾勾望着怀袖。怀袖见她不信,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月牙听着先是一怔,紧跟着又要跪下给怀袖磕头,这一会怀袖有了防备,一把将月牙的手臂拽住说:“公主可使不得,你是千金之躯,怎可轻易屈膝?”
月牙激动道:“只要为了我皇叔父的病能快些好,我就是磕一百个头也不嫌多!”
怀袖忍不住笑着捏了捏月牙的脸道:“你这个憨丫头,怎能叫人不疼呢?”
月牙终于破涕为笑。跟着便说:“那明日一早,我就来与师父同去清宁宫。”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月牙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茶,想起什么似得问:“那,师父就这样去了皇叔父身边,不怕纳兰侍卫回来闹误会么?”
月牙的这一问,也正是怀袖心中担心的,上次那一首宫词至今还压在案头,他心中已然忌惮此事,现如今,她主动请缨去了皇上身边,他又该如何想呢?
可是眼下,若不如此行事,她心心念念的北疆战事又如何知晓,她对生死未卜的阿玛的满腔牵念又将如何抚平……
二者权衡,怀袖终究无法将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阿玛抛置于脑后,而恪守情愫之约,此时,怀袖方才明白,她亦办不到为了情不顾一切。
于她自身,无论为挚亲还是挚爱任何一方舍弃皆不足惜,但于那遥遥漠北的将军府,那里是她的根,是她永远的梦中童谣,是她心灵最为柔软的地方,她不能亦不舍。
“事已至此,我别无他法。于国于家,我焉有全然不顾之理,他既懂我,便不会心生间隙,纳兰的胸襟不至如此。”
怀袖说话时,口气平和,但内心却对容若怀着深深的愧疚。
她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她强行使容若接受她目前的处境,令他越发地担心牵挂,就如她所说,别无他法,他日见面,只能求得他的谅解。
一个男人的胸襟究竟有多开阔,她不知道,但她始终相信,容若的气度一定不同于一般的男子。
* * *
硕大的兽脚青铜炉内,青烟缭绕,徐徐涣散在整座空旷的殿内,然龙涎的香气确未因空间之大而被分散掉,反而越发肆意地将腻香气息挥洒的淋漓尽致,连青灰的烟色,亦是将墙壁上那雕刻栩栩如生的仙禽盘旋图,若隐若现地遮蔽在青纱幔帐的后面。
紧缩眉心,手持朱砂御笔,捧着一本奏折圈圈点点,围绕着炕桌上面,周围摆满了一摞摞的奏章,几乎将他包围了起来,康熙独自坐在靠窗的炕上,背后垫着厚厚的方形迎枕,是不是传来几声咳嗽。
一直盖碗儿盅轻轻放在康熙小炕桌的桌角上。
康熙抬起眼皮撩了下那盖碗盅,眉头蹙着沉声道:“这么大一碗药汤子,朕哪儿能喝得下去,熬少些再端来。”说罢,又埋首与奏折中去了,不再理会那汤盅。
旁侧侍立的人却并未按照吩咐行事,仍侍立于侧,和言轻语道:“是一碗素汤,万岁爷趁热喝了吧。”
康熙听见这声音,赶忙侧脸望去,竟然是怀袖侍立于自己身畔。
康熙看了一眼怀袖,又看了一眼周围身侧,似是还没会过神,又似以为在梦境,用手搓了搓脸,方才感觉清醒许多,再看,怀袖仍站在身边,温柔眼睫凝望着自己。
怀袖的突然出现,反倒令康熙略显拘谨起来,直了直身子,竟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
怀袖第一次见到在清宁寝宫的皇上,比往昔在晃晃阳光下的落落晴朗的男人少了一份凌冽,却多了一份平易。
怀袖转身从外见的脸盆子湿了块温热的手巾,拧干递给康熙擦了一把脸和手,说:“汤趁热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哎!好。”康熙应着声,将汤盅端至自己近前。
怀袖小心翼翼地将汤盅盖子掀开来,康熙轻轻地搅动汤匙,只觉得阵阵淡然香气窜入鼻翼,青青的汤色,不见一滴油花,绿的青菜,白的豆腐,还有三五颗红的枸杞,在不见其他的东西,与他平日吃的那些汤很是不同。
第206章 素汤悦君
“这汤是你亲手煲的么?”康熙温声问道。
怀袖点头回道:“不知道万岁爷能否喝的惯。”
康熙浅笑道:“等朕尝了再告诉你。”说罢盛了一汤匙入口。
微烫之后,甘,甜,爽,滑依次在舌上绽放,说素净,又很醇厚,说厚,又完全清淡,说淡,又透着清甜,完全没有那些陈皮龙眼等味道修饰,清水芙蕖一般的天然。
康熙干脆放下汤匙,端着小汤盅一口气喝完全部的汤汁,又将里面青菜盛入口中细细咀嚼,青菜残存的筋脉对牙齿那一点温柔的抵抗令人愉悦,豆腐的细嫩仿佛对口腔温柔地爱抚,随着汤汁的香气一路潺潺,熨帖到胃里极其的舒坦。
“还有么?朕还想吃一碗。”康熙捧着空汤盅望着怀袖,那眼神像没吃饱饭的孩子。
怀袖笑着接过汤盅转身出去,过不多时,又端了一碗来。
康熙照例喝的一滴不剩。两盏汤下肚,额角渗出细细密密地汗颗粒,伸了个懒腰道:“好久没有吃的这么清爽舒服了。”
康熙不知道,许多年以后,当他每每回想起这盏汤羹的味道的时候,那份深沉的想念的几乎勾下泪来。
藏在门口偷偷望着里面的月牙,常宁和李德全见此情景忍不住相识而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怀袖将空汤盅,汤匙收入木托盘中,转身欲离去,康熙忙叫住问:“你要回去了么?”
怀袖回身笑答:“奴婢将这些收拾下去。”
“那……你收拾完就回滴雨轩去了么?”康熙紧跟着问。目光灼灼,不舍之情跃然而出。
怀袖说:“从今日起,怀袖负责侍奉万岁爷的起居膳食,就在清宁宫。”
“好好!太好了!”康熙听怀袖说这话,几乎兴奋的从炕上走下来,坐立难安竟像个孩子。
怀袖忍不住浅笑,开口道:“只是……”
“只是什么?你又何难处尽管与朕开口,不必多虑。”康熙打断了怀袖的话,赶着问,似生怕她反悔似得。
怀袖轻笑说:“也不是旁的,只是前日太后那边说要回京,问我是否同行,我原本要一同回京去的,可如今万岁爷病着,奴婢既然应了来此照料,便无法与太后同行了,想着一会儿去亲自回了太后,所以,请皇上示下,奴婢需去一趟松鹤斋。”
康熙闻听原来是这事,心中略放宽了些,笑道:“你去便是,朕这边儿不碍事,朕知道老祖宗很喜欢你,你亲自去请辞也是应该的,只是……”
康熙话说了一半,看了看外面的湛蓝的晴空,关切道:“只是此时外面日头正烈,你怎么去呢?朕每见你总是走着去,这里距离松鹤斋路也不算近,朕替你叫肩舆来。”
怀袖连连摇头:“奴婢习惯走路,多谢万岁爷,不用那些。”说罢,告退出去了。
康熙见怀袖出去,屋内只剩他一人,忍不住如孩童般搓掌浅笑:“呵!这病来的真是时候!”
再踏入松鹤斋,依旧墨翠欲滴,清风飒飒,幽静恬然,怀袖沿着画廊向内院走去,湖中间的假山石上那一对鹤似是比初来时候长高了许多,羽翼也越加丰美婀娜。
怀袖心中不由得慨叹,来这里不过短短数月,却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先前还是与苏麻姑姑通车而来的,如今,却无法再同辕而归。
世事难卜,人生际遇便在这其中轮回往复,事无定向,因缘如流……
不知不觉间,怀袖已走至内寝殿,见竹青侍立在东厢门口,怀袖含笑走过去。
“竹青姐姐,太皇太后此刻可得空闲?”
竹青见是怀袖,也笑起来说:“怀儿,你来的真巧,康王爷前脚刚走不多时,太后此时正跟苏麻姑姑闲坐说话呢,待我禀奏一声,你且等会儿。”
竹青掀开软帘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出来笑道:“老祖宗叫你进去呢。”说着给怀袖打了帘,怀袖低头走入里间。
“奴婢怀袖给太皇太后请安!”怀袖进屋跪地施礼道。
孝庄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笑容慈祥望着怀袖说:“我刚才还跟曼姐儿说,问问你可否与我们同时回京,可巧你就来了,好孩子,快起来。”
说罢,指着旁边一个小宫女说:“给怀丫头搬一把椅子来,她如今是公主师了,理当尊重,再去端杯凉茶来,大热天儿的,走了满头的汗,好歹挑个凉快点儿的时候来,还好些。”
怀袖谢恩坐了,苏麻喇姑亲手端盏凉茶过来递与怀袖,怀袖赶忙起身接了。“谢谢姑姑。”
苏麻喇姑轻轻含笑点头,轻按下怀袖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回了位置。
怀袖确实有些口渴,喝了口凉茶感觉舒服许多,放下杯盏对孝庄说道:“老祖宗刚才说起回京的事儿,我今日便是为这事儿来的。”
孝庄点头问:“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怀袖说:“我原本是想与老祖宗一同回京的,前日苏麻姑姑问起此事,我也是这么说的,可眼下万岁爷病着,月牙公主日日守在清宁宫照看,昨日晚间,公主来我房中,说皇上这些日子操劳过度,病总也不见起色,万岁爷身边皆是些新进来的小宫女,伺候的不够稳妥,说要奴婢去帮阵子忙,奴婢便应下了,今日来回老祖宗,怕是暂不能回京伺候老祖宗。”
孝庄刚才边听着已经连连点头,笑道:“难为你了,好孩子!”说罢,融融目光注视着怀袖的面容,眉头却不禁微微地蹙了蹙。
怀袖垂目道:“龙体康健,举国之大幸,也是奴婢之大幸,这些是奴婢应该做的。”
孝庄听至此,忍不住慨叹道:“难得你小小的年纪,胸中竟有如此大的气象,大中往往总有一份澄澈,静默,明晦朴实的滋味,我往日总说你是好的,如今果然没有看错你!”
怀袖低垂了眼目,沉默不语,只静静地听着。
孝庄沉吟片刻,说:“那就按你自己的决定行事吧,我相信你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样行事。”
第207章 警言开悟
“是,在皇上跟前,怀袖一定谨言慎行,处处留心。不辜负老祖宗的教诲与期望。”怀袖垂目应道
孝庄点头说:“时候不早了,既然皇上那边现在你伺候着,我也不留你多坐了,以后回到宫中,日子还长着呢。”
怀袖便起身告辞,孝庄望着站立在面前婷婷清影,如临水照花一般柔美含情,语气温和道:“丫头,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我很是喜欢,如今一时说无法与我一同回去,我竟生出些不舍来,也没旁的给你,老祖宗只留一句话给你。”
怀袖抬起头,晶莹的眸子望进孝庄深沉如潭的双目之中,摒神静气听着孝庄的话。
孝庄说道:“你只要记住:如果在心里有春天,那么夏天是较温暖的春天,秋天是较为清爽的春天,冬天便是较为凉快的春天,日日好日,季季如春。你,去吧……”
怀袖躬身请辞退了出去。孝庄搁着窗棂望着回廊中,渐渐走远的怀袖的背影,不禁幽然叹息道:“难为这丫头了……”
苏麻喇姑提了茶壶走过来给孝庄添了新茶,说道:“兴许是听说了疆北的战事,忧心她阿玛,以这丫头的性子,断不能安心与我们回京的。”
孝庄点了点头,说:“这便是佛家的因缘际遇,入宫时候,她府上稍书信给我,原本就是不想她到皇上身边,这才来了咱们宫里,这些时日,我冷眼瞧着这丫头,是极平静本分的,想来,家里的意思也是她自己的意思,殊不知饶了这大个圈子,终究还是到了皇上的身边。”
苏麻喇姑轻笑道:“我听着老祖宗这话里话外竟是舍不得她去的意思。”
孝庄笑着摇了摇头说:“还是你最知道我,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这丫头,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苏麻喇姑道:“少了个人,空落落的。”
孝庄笑道:“她去皇上身边原是好事,我竟然如此,真是越老越没出息了!”说罢,从炕上下来,苏麻喇姑替孝庄趿上鞋,挽扶着向佛堂去了。
怀袖一路上往回走,心中反复掂量着刚才孝庄说与她的那句话:如果在心里有春天,那么夏天是较温暖的春天,秋天是较为清爽的春天,冬天便是较为凉快的春天,日日好日,季季如春。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便是寒霜冬日,所以目之所及,皆是枯萎凋零的萧条气象,然而,春秋冬夏,始一反焉,外界的四季终不会因一己之念而全然颠倒,昼夜轮回,四季轮回,月月轮回,时时轮回,此刻一时无法开解之事,这样一想,不过如万千气象中的一缕薄尘,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怀袖心中不禁感动的几欲滚下泪来,明白了孝庄太皇太后的一番良苦用心,胸中豁然开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首诗,口中不自觉地漫吟出来:“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遇梅花下,春在枝头已十分。”
怀袖走回清宁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约莫此刻康熙已经醒了午觉,怀袖原本想回去滴雨轩取些东西来,略估算了时间,已来不及便径自向秋水阁去了。
才走至秋水阁的汉白玉曲栏处,便瞧见李德全端着托盘,里面放着釉彩的勾龙茶盏,搁着门缝向内探身倾听,怀袖走至近前,轻问:“李公公,万岁爷可起了?”
李德全回头见怀袖回来了,脸上即刻绽出释然笑意,压低声音轻声道:“起了起了,这会子正生气呢。”
怀袖透过手掌宽的门缝向东厢内瞧了一眼,见几个人影儿背对着门,躬身立着,一抹明黄的身影在地上来回地踱步,间或传出来几句应答之声。
怀袖刚回头欲与李德全说话时,忽然听得里面“啪!”地一声,似是奏折类的东西猛烈拍击地面的声音,怀袖赶忙又侧目看过去,只见几份奏折已经摔在金砖上,摊了一地。康熙怒叱了几句话,因为隔着远,并没有听得清楚。
怀袖回过脸问李德全:“公公这是要给皇上送茶进去么?”
李德全点头,面露难色用手指了指里面,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怀袖即刻明白,掀开李德全手里托着的杯盏看了看,茶已微凉。
“李公公,将这茶盏交给我吧,我再去换新茶来,一会儿给皇上送进去。”
“这再好不过了,那就有劳怀姑娘啦。”李德全将手里的茶盏交到怀袖手上,又说:“有姑娘在这里,帮了奴才许多的忙,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怀袖点头道谢后,端着茶盏去了。过不多时,换了新茶来,轻轻推开秋水阁的镂雕木门,见里面仍站了一地的大臣。
怀袖轻声走进去,刚准备跨入东厢房门槛,听见康熙将一打奏章猛地拍在书案上,怒斥:“朕前半个月跟你们要的东西,你们自己掐着指头算,这都什么时候了,即刻回份折子,叫葛礼提着头来见朕!”
话音刚落,抬眼见怀袖端了茶盏走进来,赶忙将面前的奏折合拢起来向旁边一扔,低声喝道:“你们都下去吧!速给葛礼传朕的圣谕。”
“嗻!”几位大臣纷纷施礼,缓缓向后退出门,怀袖让开几步,退至旁侧,只见为首的索额图,并另外两名官员的模样像汉臣,但都是她没见过的。却见最后面走着的是二姐夫马尔汗,怀袖心中揣摩此事定与北疆有关。
马尔汗供职兵部尚书,兵部衙门分管各地驻军的粮草,军队的调动,以及军队官员的任命等军备重事,此时正是战事紧张时候,二姐夫这阵子定然也是夜不能寐地操劳吧,怀袖心里如此想,定定地瞧了马尔汗一眼。
马尔汗从怀袖身旁退出时,只略侧了侧目,便垂下眼帘随着众人退至门外去了。
怀袖待这些大臣都出去后,才缓步走至康熙的书案前,轻轻将茶盏放在桌面上,不经意向旁侧瞄了一眼,却瞧见康熙手旁的玉如意镇纸竟与去年牡丹花节赛诗时赏赐给自己的那只如意一模一样。
怀袖哪里知道这两只玉如意原本就是一对。
第208章 思乡苦情
怀袖放下杯盏,将木托盘放在旁侧的小桌上,蹲下身子收拾散落满地的奏折。
怀袖将拾起的奏折重新整齐地放在康熙的书案上,见康熙面色仍微含怒样,含笑轻语:“万岁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康熙暗叹了一口气,端起茶盏,轻轻虑了虑茶末,掀开来杯盖正要饮,见清亮的茶汤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玫红薄雾,如同浅浅的胭脂漂浮于杯盏之中,康熙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朕平日不曾见过?”
怀袖解释道:“这并不是万岁爷御茶房的茶,是我趁着初夏,合欢花盛放时采了晾晒封存起来的,先前给老祖宗送去大半,留下少许。”
康熙吸了吸鼻子,茶韵清香中缭绕着袅袅芬芳,不禁点头赞:“这味道很是清爽,这合欢花沏茶有何特殊的作用么?”
“这合欢花中含有糖苷,据《本草经》中所载,合欢具有安五脏,和心志,悦颜色之功效,尤其此时正值夏秋更迭,四时交替正是虚火易升之时,此时用合欢茶饮,可稳心神,凝思绪,于神澄清明智甚是有益。”
康熙闻听笑道:“这合欢花倒还正适合朕饮用。”
话语落时,低垂着眉目注视茶盏中漂浮的轻软的合欢花,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朕何尝愿意与这些大臣们怄气?只是,朕这儿若不催促,到了下面就越发拖延的没了边际,朕可以等他们,可天下国事岂肯等朕呢?”说罢,伸手抚了抚着手边撂着的一道奏折,剑眉不自觉地又微微锁了起来。
怀袖看见眼康熙手底下压着的那本奏折,心中蓦地一紧,口中急欲询问北疆的战事,但意识到此时此地不合时宜,随即迅速将心思悄然隐去。
细细琢磨着康熙刚才说的那句话,怀袖思索片刻,笑道:“奴婢不懂万岁爷那些治国之道,亦不敢妄谈那些御人之术,只不过平日素喜摆花弄草,便对这些看似无情无性的东西留意的多些。”
康熙漫饮着茶汁,细细听怀袖讲话,总觉得每次听她讲的,虽然不似书中的陈篇道理,却也很有几分意思,不觉听得入神。
怀袖说道:“如同我们平日看着一棵树,从春雨初降,枝头萌生枝芽,再到嫩黄转为浓绿,不知觉已过数月,再由浓绿转为金黄,清风已凉,转眼一年之中已走过了三个季节,我们却从不曾有过一觉醒来便是由春至冬的经历。”
康熙听着这些话,不觉眉心渐蹙,似是陷入了细腻的沉思中。
怀袖看康熙似听得认真,浅语继续道:“其实,春夏秋冬是以一种绵密的姿态向前推进的,而我们等待一片树叶由绿变黄尚需更年的轮转,更何况是人呢?”
康熙微眯着眼睫,沉静地点了点头,似是由刚才的话引申开去,想到了什么,伸手从旁边的一叠奏折中抽出一份来,在石砚中轻轻沾了沾朱砂御笔,笔杆在额角轻轻敲了几下,沉思片刻,便在那奏折的边沿刷刷点点批注起来。
怀袖见康熙凝神专注于批复奏折,便放轻脚步,走至铜香炉前,撩开向内看了看,见那龙涎已几近燃灭,便用香灰蒙住,悄然退出了秋水阁。
怀袖走出秋水阁时已近黄昏,经过玉带桥上,见夕阳斜辉脉脉洒在水面上,映着半湖青瑟半湖嫣红,一时看地痴住,便倚在桥栏杆上,凝望着悠悠湖水,多情黄昏。
黄昏却是多情,然而,黄昏也确是无奈,想起李商隐在《代赠》中写道:留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然而诗中之人,即便是立尽斜阳,尚有芭蕉与丁香这两株植物相伴,尽管,芭蕉的阔叶紧紧地卷着,丁香空白节,细小的花苞裹成小小的节,它们尽管都没有绽放自己的美丽,却依然守候在孤独的诗人身旁,然而此时此刻的自己,连这样的解意植物都不曾遇见,可见孤寂可怜更甚。
怀袖抬头,一行秋雁飞过天际,长空断雁,眼中不自觉又凝结出晶莹水雾。
这是从北疆向南而去的雁吧?想必也是为躲避北方的多事之秋。
刚才康熙压在手指下的奏折,牵扯搅扰着怀袖的思绪,想开口询问,又见身为皇上的他亦是眉头深锁,满腹忧患,不忍再为尚在病中的龙颜再凭添烦扰,只得强忍住。
此情,也只是忍住,心中却从未搁浅。而今北雁南飞时,勾起心底更深的感伤,似要寻觅,想抓住些依托,才发现天宽地阔之中的自己如此渺小,渺小的同如瑟瑟秋风中的一片娇叶。
仰头注视着雁影渐远,怀袖忍不住开口吟道:“雁过也,正伤心……”
此刻,常宁应诏入秋水阁,见怀袖独自凭栏眺望残阳,斜辉脉脉,碧水悠悠,空空伴着素颜的佳人独自忧伤,痴痴守望的精致脸庞中,寂寞与无奈全被照晚的夕阳泄露了出来,百转千回,越发叫人柔肠寸断,不忍顾。
原本想默默地从她身旁走过去,不打扰她的思绪,常宁知道,此刻的怀袖只能凭借着想象,回到故乡,回到思念的亲人身畔,她一个人静一静也是好的。
可当常宁打算正低着头从怀袖身旁过去时候,怀袖却转过脸,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常宁有些惊讶,却赶忙仰起头,逼回眼中的泪,强扯笑靥躬身施礼。
常宁虚扶道:“怀姑娘,辛苦你了,谢谢!”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道:“王爷快进去吧,万岁爷还等着您呢。”
常宁哎了一声,向秋水阁走去。怀袖回望着消失在秋水阁丹墀下的背影,心中叹道:危及时,有亲人在身畔,便是幸极之至!
自从怀袖亲手为康熙煲汤羹之后,李德全便将康熙日常膳食安排全交由怀袖打理。
怀袖端着托盘走近清宁宫东厢暖阁的时候,小太监们才去了明烛,正伺候康熙洗漱,常宁在旁侧站着,看见怀袖进来,面露诧色问道:“这么早就用早膳?”
第209章 巧侍御膳
怀袖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并不是正经的早膳,我瞅着你们聊了整晚,清晨必定饿了,便先煮些清粥,给你们腹中增加些补给,握笔时便不心慌了。”
常宁微微一笑,向托盘内看去,见只一盘嫩绿的青菜心,一碟黄泥螺。不禁笑道:“就吃这个呀?你可真会给皇兄省银子!”
康熙洗过手脸,转脸笑道:“你不知道,这几日朕吃这个道真觉着味道清鲜爽嫩,很是舒服。”
说罢,康熙对怀袖说道:“还有粥饭么?给恭亲王添一碗来与朕共用。”
“还有,奴婢这就去取来。”怀袖说罢转身出去,不多时又添了一副碗筷。常宁是清宁宫的常客,从不与康熙客气,坐在对面吃了起来。
一颗香青菜心嚼入口中,清脆脆爽,细细的筋脉迸溅出清新的汁液,仿佛雨后闻到的新出芽的嫩草的气息。
恭亲王就着一口粥咽进胃里,顿时觉得温热熨帖,极其舒服,又赶忙将筷子探向另一碟内的黄泥螺。
那黄泥螺个并不大,却非常的干净,一粒粒像半透明的岫玉里面有淡淡的墨色,吃入口中香脆嫩滑,也是压饭的榔头。
常宁一连添了两碗粥,等放下筷子时,盘内的香菜心和黄泥螺一如风卷残云般入了常宁的五道庙之中。
康熙和怀袖瞅着常宁的吃相,忍不住笑起来。
用过膳食,常宁接过太监端来的漱口茶清了口,心满意足地点头称赞:“果然舒服,昨晚没睡,这会子有这么一顿垫底,精神头似又回来了一般,原来青菜粥饭也能做的这样好吃。”
康熙笑道:“这样最好,一会儿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怀袖将餐盘收拾下去,留康熙与常宁二人继续商议政事,将餐盘送回御膳房,寻了只小挎篮儿并一把小铁铲,怀袖向清宁宫后面的小山坡去了。
刚出了宫,便远远地瞧见索额图怀里捧着奏事匣向这边走来,怀袖知道他是每日照例来向康熙报送各地辖官上递的奏折,便径自向后面而去。
约莫到了该准备正经早饭的时候,怀袖瞧了瞧小篮子内,也是满满一篮子了,欣然站起身,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儿,笑道:“今天收获还真不小呢。”
回到御膳房,掀开小瓷罐看了看,汤也煲的恰到好处,用干净毛巾垫着从火上端下来,盛在汝窑瓷盅内温着,将小火熬好的黄米粥,加入些许刚采摘回来的新鲜野菜,熬的差不多,起火盛入碗内,另几样新鲜小菜,叫来两个小内监一并端了向秋水阁走去。
原来每日康熙办公以及接见大臣多半在清宁宫旁侧的秋水阁,晚间因多半也要批阅奏折,且要休息,便令太监搬了部分奏折去清宁宫的东厢内,倦了便歇在那里。
怀袖引着端食盘的小内监走入秋水阁的时候,索额图正站在地下奏事。
康熙坐在龙书案后面聚精会神地听着,常宁站在旁侧也是微微邹着眉,一脸肃然,怀袖还从没见过常宁如此认真的神情,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
谁知常宁竟觉察到有人看他,回头正巧跟怀袖的目光对个正着,便向她吐舌头做鬼脸,那模样恰极像旁边正喋喋不休的索额图,怀袖忍不住勾了勾唇,强压笑意向圆桌旁去了。
康熙见怀袖拧干了帕子侍立在一旁已准备好早膳,便伸了伸胳膊向圆桌走过去。
索额图眼尖地瞄了一眼餐桌上的饭食,一双花白残眉皱起说道:“皇上整日为国事不辞辛劳,怎能吃的如此简单,连一点子油星儿都瞧不见,太不适宜啦!”
康熙却全不理会索额图的说法,径自拿起筷子取食,说道:“朕觉得没什么,这几日吃这些反而觉着颇为清爽舒服。”
索额图却继续说道:“皇上的龙体需要多进精益菜食,才能供给得以保障,还望皇上以龙体康健为重。”
康熙不愿再多说话,静默地用着膳,索额图似是得了道理似得,滔滔不绝开讲饕餮之道。更甚者连苏东坡的《老饕赋》所说: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都搬了出来。
怀袖垂着脸一心侍奉康熙用膳,康熙因敬他是老臣,也不予理会,索额图见状越发地卖弄起来。
常宁早有些看不过,正欲开口,眼尖地瞧见张太医拎着药箱从外面走进来,便知是每日例行的请脉时候。张太医见康熙正在用膳,便在外面门厅内候着。
常宁黑眼珠儿转了一圈儿,向外间的张太医笑拱手道:“张太医早!今日来得似比往日早些呢。”
张太医也对常宁拱手道:“恭亲王早!来得不巧,原以为皇上用膳还晚些,却没想到还是没赶上,看来明日还得更早些才是。”
常宁笑道:“呵呵,万岁爷如今换了人伺候,比以往那些勤快许多呢!”
张太医连声道:“是是,从皇上这几日膳食老臣已觉察出一二了。”说罢,张太医笑眯眯看了一眼侍立在康熙身后的怀袖。
康熙原本听索额图口沫横飞得有些不耐烦,听见常宁和张太医似也在讨论他的膳食,便打断索额图的“饕餮论”问道:“常宁,张太医,你俩个聊什么呢?”
常宁与张太医闻听康熙问话,赶忙走了过去。常宁回道:“刚才张太医夸奖这几日万岁爷的膳食调理比先前好很多呢。”
“哦?”康熙闻听笑着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道:“刚才索大人还说朕食用的这些太简单了,不易颐养身体。”
张太医瞧了一眼,却笑眯眯摇了摇头道:“皇上如今食用的这些皆是上成之选,就只说这碗里的,一看便知是费了心思的。”
康熙闻听,用筷子夹起来粥内的一根碧绿色的菜根问:“太医说的可是这个?你不说朕还没注意,这是什么东西?朕以往似没见过这样的菜品。”
张太医细看了看说:“没错了,微臣刚才看着便觉得像,只是感觉不可思议,如今离近细瞧,果真是败酱草”
“败酱草?”康熙调高半边剑眉,饶有兴致地听张太医继续说。
“此菜又名黄花龙芽,性清凉、味微苦,素以‘根苦花香’著称,可清热、明目、消炎、利尿、健胃、发汗、养血、败火、止咳等诸多好处,是难得的败火凉品,正适宜皇上食用。”
第210章 心生暗算
说罢,张太医又观察那根叶一回继续道:“臣看此草根茎肥厚鲜嫩,应是野地里现采来的,臣偶尔也在园子的四下坡地散步,见这样的草是极少有的,做此粥饭之者必是有心之人。”
康熙唇边不自觉地勾起弯月般的笑靥,回身看了一眼侍立在身后的怀袖,柔声道:“辛苦你了!”
怀袖欠身低语:“这是奴婢应该的。”
康熙笑着继续问怀袖:“你做的东西向来都是极精致的,这粥可有名字么?”
怀袖笑道:“万岁爷圣明,此粥确实有其名,曰‘璎珞粥’”。
“哦?”康熙闻言口中呐呐:“璎珞粥,这名字光听着就香,是你起的么?”
怀袖摇头道:“这璎珞粥名儿并非奴婢能取来,《禅林象器笺》中有载:禅寺里食粥有三种:一是五味粥,二是红调粥,三便是这璎珞粥了。”
怀袖顿了顿继续道:“五味粥是我们常说的八宝粥,红调粥是红豆稀饭,这璎珞粥……”
怀袖看了看康熙碗内笑道:“奴婢瞧着这粥中的白米或黄米以野菜牵连,丝丝缕缕状似璎珞,想来便是以此得名罢。”
康熙夹起来一根野菜见果真如此,笑着点头:“果然如怀姑娘说的不错,这粥朕喜欢!粥名也好听。”
常宁与张太医闻听也连连点头称赞。
只索额图轻轻摇着头开口:“臣还是以为皇上食用的太过简单,无法补给身体。每日批阅那么多奏折,光吃粥怎么能行呢?”
怀袖浅笑道:“万岁爷这些时日虚火上扬,所以需佐以汤药调理,而膳食调养是根本之道,奴婢看过佛教的律仪《摩诃僧袛律》中所载‘粥有十益’”
怀袖将这“十益”缓缓道来:“一,姿色:资益身躯,颜容丰盛。二,增力,补益衰弱,增长力气。三,益寿,补养元气,寿算增益。四,安乐,清净柔软,食则安乐。五,辞清,起无凝滞,辞辩清扬。六,辩说,滋润喉舌,论议无碍。七,消宿食,温暖脾胃,宿食消化。八,除风,调和通利,风气消除。九,除饥,适充口腹,饥馁顿消。十,消渴,喉舌站润,干渴随消。”
怀袖说完,听得康熙与张太医连连点头,张太医笑捋白髯道:“微沉只看过《四分律》上面所著粥有除饥,除风,消宿食等诸多好处,却没有这位姑娘这般详尽的见识,今日连老臣也颇长见识。”
索额图方才听见怀袖这般陈词早已暗自惊讶不已,心内想:怨不得兰儿总向我说此女子伶牙俐齿,擅思辨,机敏狡捷。
当日斗茶时,便看出其气质不同于旁的胭脂俗粉,今日一见过然见识不薄,以兰儿的天资断然不敌此女,此女在皇上身边久了恐无益处,看来需早作打算!
常宁听完怀袖那些话,见索额图闷垂着脸,便笑道:“索大人,刚才怀姑娘说了,吃粥可辞清辩说,大人回去不妨也多食些粥饭,呵呵。”
话毕,康熙和怀袖以及旁侧的张太医均听出,常宁此番暗语是讥讽索额图方才的那番饕餮论,皆笑起来。
索额图素知常宁平日总爱奚落他,可无奈碍着他亲王的身份,又加康熙极其疼爱,只得干笑两声道:“王爷说笑了,呵,呵呵。”
此时,康熙已用过膳,怀袖命人将餐盘撤下,自己奉过茶便退了出去。
康熙对常宁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话,等张太医为康熙请过了脉,便与张太医一同退了出来。
见怀袖在前面走,常宁辞别了张太医几步赶上怀袖。
怀袖望向常宁的水眸中充满期翼,常宁知道其意,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再看怀袖,面色又露出落寞之色,如秋雨催荷,顿失往昔的恬静柔美,深垂臻首,黯然沉寂。
常宁见怀袖如此,只觉得心中郁郁不舒,忍不住暗骂道:“葛尔丹你个龟孙子,没事儿打哪门子的仗!”
此时,张廷玉,马尔汗并几位大臣迎面而来,常宁只得迎过去拱手打招呼,怀袖便独自从旁侧避让而去。
匆匆数日一过,北疆却仍没有阿玛的音讯……
怀袖坐在清宁宫后的小山坡上,遥望着蓝天,秋日的天气极其高远亮阔,本该令人的思绪也本该爽落逍遥,可这些时日,她始终压着着一腔的愁心漫溢。
张太医请完脉说皇上的病已经好很多,再过些时日,便可停药了,可怀袖却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不知不觉又是夕阳照晚时分,怀袖正欲起身,忽然听见长空一声嘹亮的隼啸,定目望过去,见一直雪白色的海东青逆着斜阳,披了一身的金黄回归,落在一位内监的肩膀上。
那内监举着海东青转身向清宁宫而去,怀袖认得这是康熙的海东青,那放鸟的内监也认得怀袖,从怀袖身旁走过时,笑着打招呼:“怀姑娘,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晚了当心这野山上有蛇。”
怀袖点头道谢,忍不住赞叹:“这海东青长得真好!”
那内监闻听,抚了抚鸟儿的背,却叹息道:“别看这些畜生,却也极通人性,这些日,万岁爷累的病了,这东西也整日不思食饵,瘦的腿上的皮都松了。”说罢伸手向海东青的腿上捏了捏,那鸟儿缩着腿忽闪着巨大的翅膀躲避开去。
怀袖目送着内监走远,不禁感叹:鸟兽尤知为主思忧,我若是也肋生双翼该多好! 。
思想着正欲举步回去,却听见背后有人轻唤:“公主师,请留步……”
怀袖回身看时,却见惠妃站在自己身后,一身浅紫色的旗服滚着洇染着玫瑰花瓣的边儿,洁白的龙华下端绣着一支素净的兰花,端端正正地垂在胸前。
显然,惠妃已经换了初秋的装束,头上只戴了一对金镶玉的流苏小步摇,整体望过去,站在碧色的丛中显得端庄秀丽,宁静温柔。
乍见惠妃,怀袖心内惊诧她此时怎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半山坡上,但脸上却展露浅笑迎过了去。“娘娘此时怎会在这里?”怀袖行过了礼,含笑问道。
今,明,后,三天凌晨有暴更!!
第211章 锦里藏针
惠妃含笑走到怀袖面前,仔细观察着怀袖的面色,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关切,问道:“本宫给你送去的蜂蜜可有每日服用么?怎么比那日见着你越发憔悴了?”
怀袖见惠妃先反问自己这个,含笑回道:“多谢娘娘惦记,这些时日奴婢事多,没来得及亲自去娘娘宫中道谢。”
惠妃温柔地牵住怀袖的手说:“本宫上次说过,你我不同于旁人,怎么又跟本宫客气生分起来了?以后可不许与本宫如此了,本宫说过,往后本宫需请教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怀袖闻听惠妃如此说,只得盈笑颔首,再抬眼看惠妃时,却见惠妃隔着清宁宫的宫墙,眺望秋水阁的方向。
怀袖回头望了望相同的方向,轻声问道:“惠妃娘娘是惦记皇上了吧?”
惠妃轻笑,并不回避怀袖的问题,收回目光落在怀袖身上,柔声道:“这些日子,皇上有令不得后宫妃嫔入清宁宫在驾前侍奉,本宫听说你去了清宁宫,心中着实安然许多,问过张太医,说皇上近日身子已经大好了。”
惠妃说着,望向清宁宫方向,目光中流连荡漾着浓腻的柔情。
看了一时,回头继续跟怀袖说:“本宫料想,你必定付出许多辛苦,昨日去滴雨轩,原本想看看你,月牙公主说你如今住在清宁宫内,并不回去。本宫琢磨下午通常是皇上召见大臣的时候,你或许有时间,便趁着此间时候来了,果然遇见你。”
说罢,惠妃竟有些激动地握紧怀袖的手,声音温和中略带颤抖道:“这些日子,皇上病着,本宫着实忧心,如今,终于……谢谢你。”说罢聊裙摆便要给怀袖行礼。
怀袖惊诧地一把将惠妃的手臂扶住,急语道:“娘娘切不可如此折煞怀袖,这都是怀袖应该做的,并没有什么。”
惠妃浅笑,目光晶莹望向怀袖说:“本宫也并不与你客气,你心思缜密,且也怀春情,本宫的心你是知道的。”
惠妃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是意有所指,怀袖并非没有听出来,只将目光移向旁出,似并不像聊这个话题。
惠妃却继续说道:“本宫听说了,容若就快回了,听说还会去伴驾木兰行围,本宫倒是真羡慕你,如今,你在皇上身旁,也可以时时见着他了。”
怀袖浅蹙眉心问:“娘娘为何羡慕奴婢,娘娘不是也可伴驾皇上身侧么?”
惠妃摇摇头道:“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京去了,本宫与老祖宗同时回京,我们并不陪皇上去木兰行围的。”
怀袖听她口口声声“我们”看来回去的嫔妃并不止她一个,便问:“难道后宫的妃嫔们都不与皇上同去木兰围场么?”
惠妃却又轻轻摇头道:“只有裕妃独自伴驾前往木兰围场,剩下的都要回京。”
又是裕妃!
怀袖不知自己因何每次只听见裕妃这个名字,就觉着背脊悚然一阵寒凉,或许是救映莲的那个晚上让她印象太深刻,亦或许是那些深沉的听闻,不论是什么,只要与这个女子牵连,便总会有一份不宁萦绕弥漫在空气里……
“你,没事吧?”惠妃见怀袖面色骤然深沉,眉心紧锁,目光透出幽幽的凉意,忍不住问道。
“呃,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你们这么快就要回京去了。”
惠妃浅然笑了笑,目光瞭向夕阳下归巢的鸦雀背上点点橘红,绚烂的晚霞将惠妃美丽的容颜妆点地极温柔,身上的衣裳也被染成了橘黄温暖的颜色。
怀袖回首看了一眼地势略微有些低的清宁宫,此刻已经完全被隐没在了山的阴影中,失去了阳光的清宁宫,即使依稀可见红墙黄瓦,但却都披上了一层灰色,墙是红灰色的,瓦是黄灰色的。
“你该回去了,皇上的晚膳需要你打理么?”惠妃转回头,望着怀袖问道,语气中透着殷殷地牵念。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低身施礼道:“娘娘若没旁的吩咐,怀袖就先回去了。”
惠妃伸出手,再次握住怀袖的手说:“谢谢你。”
这一次,怀袖明显地感觉到惠妃纤细的手尖上丝丝冰凉侵入自己的肌肤,让怀袖的汗毛孔也警立起来。将手从惠妃的手掌中滑出来,望向惠妃格外温柔的眼神,略略施礼后便转身回清宁宫去了。
“娘娘,咱们也回去吧,再晚了当心山上有蛇。”旁边侍立的宫女见怀袖走远了,便走至惠妃近前,温声提醒。
惠妃目光注视着怀袖逐渐消失在暗影中的背影,温柔中却带着几分萧冷说道:“有蛇踩死便是,人还怕那些畜生么?”说罢,伸手扯了扯宫女陪在肩膀上的披风,转身走了。
回到清宁宫的时候,甬道以及回廊各处已经掌了灯,星星点点地映在光洁的金砖以及水面上,犹如碧穹坠落的星子,流莹点点,相映生辉。
怀袖从后园回廊转到前面,她知道此刻皇上已经移驾至清宁宫东厢内,刚走到丹墀朱红的廊柱下时,只听见暗影中有一个声音悄声喊了一句:“怀姑娘,且留步。”
怀袖回头仔细辨认,才认出来暗影中原来是李德全静静地站着,怀袖略有些惊讶,走过去问:“李公公此刻不是应该在里面伺候么?怎么会在这儿?”
李德全笑着摇了摇头,向东厢浣情纱内望了一眼,沉声道:“此刻那里面有旁人伺候呢,用不着我。”
怀袖向透着黄光的窗棂望了一眼,她知道李德全都不能进去,自己就更不便进去了,便笑道:“李公公,您此刻忙么?怀袖有件事儿劳烦您。”
“姑娘的事怎敢称劳烦,我竭尽全力去办就是,不知是什么事?”李德全问道。
“李公公差两个小太监去我的观雨楼帮我取一样东西来。”说罢,怀袖细细地将那物件说与李德全。
李德全含笑点头:“这事儿容易,我这就差人去办,取来直接将送到姑娘房里去。”
怀袖点头道谢,辞了李德全向西园中行去。
今,明,后,三天凌晨有暴更!!
第212章 宫内心外(加更1)
西园是怀袖在清宁宫的临时居所,近日因康熙龙体欠安,再加月牙公主再三恳言央求,怀袖方才同意寸步不离地守候清宁宫,但伺候的时间只限至康熙病愈,等康熙身体调养好了,她仍请圣谕回观雨楼住。
经过清宁宫回廊时,一盏石头雕刻的镂空水灯撑在正对宫殿门的湖面上,隐隐绰绰的灯,被微风吹拂着摇曳律动,荧光照耀着旁侧半荷叶下暗影里的一捧柔白。
怀袖好奇,停下脚步腾身向湖中,轻轻用手拨开挺立的荷叶微怔片刻,旋即露出温柔的浅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荷叶下面的一朵洁白的晚荷。
这个时节,大半的荷叶已经都开始枯黄零落,一眼望过去格外的萧瑟凄婉,尤其是在没有月色的夜晚,而今却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朵娇然羸弱的荷花,迎着秋风瑟瑟宁静地绽放。
乍一眼看见,仿佛繁盛的夏日仍流连在这荷塘之中,不忍骤然离去使人伤感,怀袖素来最喜芙蕖的清洁,忍不住附身,用手指温柔地抚摸那粉白的花瓣。
就在怀袖流连于莲花时,对面清宁宫的门突然由内开启,怀袖被开门的声音惊扰,抬眼望过去,虽然中间搁着荷塘,但清宁宫前的宫烛豁亮,一切落在怀袖眼底,看得那样真切。
裕妃。
怀袖眉心微微蹙了蹙。
宫烛拉长了一对人的影投在地上,长长地,远远地,紧紧依偎。
裕妃手臂亲昵地挽着康熙的一只手臂,姣美的脸颊温柔地贴在康熙胸口,顺从娇巧,顾盼盈盈。
俩人说什么,怀袖听不清,只见宫烛映在康熙半边侧颜上,唇角完成新月一样温柔的笑。
康熙微垂了脸,不知在裕妃耳边说了什么,引得裕妃握粉拳在康熙胸前轻垂了几下,随即又似带娇羞地将脸埋入康熙的颈间。
康熙抽出手臂环住裕妃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似是柔声哄劝,裕妃呢喃片刻,依依不舍地从康熙怀里抽出身子,请辞回去了。
怀袖远远望着康熙注视着裕妃的背影,以及裕妃消失在暮霭中的身影,不经意松了手中的荷花,勾唇浅笑。
情,究竟是基于幻像的现实?还是基于现实的幻想?众人心中戚戚难舍的炽热情深,莫非是不断地由现实激起幻想,而后又努力将幻想成就为现实么?
无幻象的情太平庸,而只基于幻象的情又太脆弱。这一刻,怀袖突然想起傍晚时分在山坡上遇见的,徘徊在宫外的惠妃。
惠妃钟情于皇上,却无法用幻想去逾越现实,只能在宫墙之外徘徊,便似也徘徊在了康熙的心门之外。
而裕妃,则是利用现实去实现幻象,或许原本并未入得康熙的心门,却真真切切地站在宫门之内,便也似进了心门。
怀袖心里想着这些不禁浅笑,口中喃喃道:“见自己之本性,不向如来行处行……”悄然抚弄了一把荷叶,起身走来了。
康熙目送裕妃消失的背影,眼见旁侧的暗影中李德全悄然上前,悠然问道:“怀姑娘还未回来么?”
“回万岁爷,怀姑娘刚才来过一趟,知道裕妃娘娘在里面,便又走了,这会子可能回西园去了。”
康熙目光向湖中移过去,只见廊边一支荷叶轻轻摇摆着,剑眉微勾,轻声说道:“朕想喝合欢茶。”
李德全心中早已了然,悄然退下了下去。
怀袖进入清宁宫的时候,康熙正握着一谍折子发呆,怀袖走至近前,轻轻地将杯盏放在康熙手边,目光落在那谍奏折上,眸内微微黯然。
“这些日子伺候朕,辛苦你了,你也自当珍惜身子。”康熙柔声嘱咐。
怀袖垂首躬身道:“能侍奉圣前,是奴婢的荣耀,其他在所不惜。”
康熙抬起目光,注视着怀袖越来越尖削的下巴,一双水眸因为脸颊消瘦而显得大而澄澈水滢,鬓旁柔丝缕缕垂下,遮挡住部分烛光,隐若现地映着脸颊几乎白皙的透明。
康熙心中窜起阵阵疼惜,手伸了伸,终究只握住了桌上温热的杯盏。
怀袖垂首退出清宁宫时,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每一次感觉到康熙灼热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脸上,心中没来由地如有小鹿在腾跃般紧张,怀袖伸手抚了抚微微发热的双颊,幸好红烛下看不清脸红的模样。
刚才那谍奏折,皇上为什么瞧着发呆?怀袖转眼心里又蓦地一紧。悠悠太息,举目苍穹,垂幕之上只留一弦孤月,望着它,如望自己。
数日转眼又过,仍无半点疆北的音讯,康熙原本调理好的身子,火气又压不住地往上撞。
怀袖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二姐夫马尔汗候在丹墀下,面色惶惶等待觐见,进进出出。
怀袖与他近在咫尺,却不能上前问只字片语,偶尔,一闪而过的视线相遇,从马尔汗闪躲低落的目光中,怀袖已经读出了七八分的不好,心中的期盼也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怀姑娘,怀姑娘……”御茶房的内监小恒子轻轻唤着发呆中的怀袖。
“呃?”怀袖回过神来,见眼前的水壶盖子已经被翻滚的白气撩地直跳了,原来水开了许久,她竟全然不知。
小恒子一边烫洗杯盏,一面道:“怀姑娘,您最近八成是太累了吧?我总见很晚了你屋里还亮着灯,要不跟李公公说一声,休息几天吧?”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碍事。”便端着茶盏出去了。
小恒子瞅着怀袖的背影,忍不住呐呐道:“万岁爷那么喜欢你,你开个口,李公公那里敢驳你的面子呢?何苦这么委屈自己,哼!要换了我,早叫皇上收进后宫当主子去啦,才懒得受这份儿罪呢!”
怀袖端了茶盘给康熙送新茶进去,才退出清宁宫,便听见一阵吵嚷喧嚣声由远及近而来。
怀袖心中纳闷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个院子里喧闹,却见那两人已经转过了丹墀,原来是月牙公主和常宁。
常宁扯着月牙的一只袖子似要拖她离开,月牙却执意不肯,看见怀袖,便将被常宁扯着的衣袖一甩,奔怀袖而来。
第213章 愁绪难平(加更2)
怀袖轻声嗔道:“你们胆子也忒大,明知道这几日万岁爷心火上撞,龙体不适,还敢在这儿喧扰。”
常宁没好气儿地赏月牙一记白眼,嗔怪道:“我劝你别来找她,你偏不听,你自己瞧瞧她,都瘦的脱形了。”
月牙公主此时才细致打量怀袖,怀袖下巴尖削如锥,昔日稍丰盈的两腮竟全然不见了,月牙伸手握住怀袖的手,虽然一如往昔般绵软,却是骨节突出,纤瘦细长。
“怎么才几日你竟也瘦成如此了?”月牙说着眼圈红起来。扭身狠狠推了一把常宁,不管不顾地吼道:“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事就打仗,就知道打仗打仗,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尽作死!呜呜!”
话未说完,月牙自己倒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弄得怀袖和常宁站在旁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劝起月牙来。
此时,清宁宫内的李德全早已听见这吵闹声,向内望了一眼,赶着跑出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您可小声着点儿,万岁爷正跟几位大人在里面儿商议事情……”
李德全劝阻月牙的时候,里面的康熙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扬声问道:“谁在外面哭闹!”
李德全见问,不得不赶着转身跑回去回话:“回万岁爷的话儿,是月牙公主担心万岁爷的龙体,急地哭了起来。”
康熙此时正斥责葛礼前日拖援粮草一案,强压着胸中的怒火,闻听殿外喧嚷,越发地烦闷起来,踱几步走出殿外正想发作,见怀袖站在旁侧,只得沉着脸。
看了一眼常宁道:“恭亲王随朕进来。”说罢,扭身往回走。
李德全紧跟在康熙身后也走了进去。
“嗻!”常宁应声,垂手走在最后面,待康熙进入殿内,常宁回过头对着怀袖和月牙眨巴着黑豆儿小眼儿低语:“还傻站着干啥?还不快走,等挨骂么。”
怀袖才反应过来,赶忙拉着月牙走开了。
常宁刚进入内殿,只听得“啪!”地一声响,吓了一跳,再看时,原来是康熙将一叠奏折甩在葛礼的红顶子上,葛礼吓地跪在金砖上磕头如捣蒜。
“朕限你十日内,将十万石粮草送至疆北大营,若再有延误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是,是,是!”葛礼头也顾不得抬,只顾啄米鸡儿似地磕头。
“滚!”康熙低吼一声,转过身去,不愿再多看葛礼一眼。
葛礼连滚带爬向外推,退至门边儿时一屁股撞在门框上,红顶子又滚了回去,葛礼赶着又跑回去取红顶子。
康熙听见脚步声,猛然回身,见葛礼还在身后,怒斥:“你还在这磨蹭什么!快滚出去,朕懒得多看你一眼!”
“是,是,奴才这就滚,就滚!”葛礼说完,抱着红顶子退至门边转身跑走了。
康熙回转身,坐回龙椅上,掌拍龙案叹道:“满臣当真是没法儿用了,疏忽值守之责追下去,竟已有**是满臣的不是,枉费朕对他们的信任栽培,怎能不叫朕心寒呢!”
常宁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拾起奏折,理齐整重新码放在书案上,含笑道:“要臣弟说,皇兄也不必为这起人劳心伤神,历来都是能打江山者未必能治江山,前阵子看戏的时候,老祖宗不也说了么:能马上得天下,焉能马上治天下呼?皇兄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这些怠职之臣也就如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康熙闻听常宁这番话,心里明白他说的是那日从松鹤斋看戏出来时谈起博学鸿儒科考之事,心中不觉略舒畅些,想起刚才月牙在殿外喧闹之事,问道:“刚才月牙又在闹腾什么呢?”
常宁轻声叹息道:“皇兄也别怪她,虽说月牙是小儿性子不懂事,却也是因为听见皇兄这几日身子又不好,心里牵念的紧,一时情急便哭闹起来。”
康熙闻听略点头,却又问:“朕怎么刚才似乎听见打仗什么的,莫非……”
康熙顿了顿,想起刚才看见怀袖也站在门外,沉吟少许继续问道:“莫非怀姑娘已经知道疆北的战事?”这话问出口时,康熙眼神中已不自觉揉入了几分心疼之色。
常宁此时已不敢隐瞒,垂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康熙见状,起身走下书案,在地上来回踱步。
晚饭时候,众臣都已退去,康熙仍从秋水阁移回清宁宫中批改奏折,怀袖吩咐内监摆好了碗碟杯筷,却始终不见康熙出来用膳。走至门前,见荧荧宫烛之下,康熙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奏折,并时不时地用朱笔圈圈点点。
怀袖不忍打扰,便吩咐太监给饭菜上盖了纱笼,退了出去。之后李德全进去伺候,怀袖便回自己住的西园去了。
晚间,与往日一样无眠可入,撑开经卷,研了磨,在灯下细细地撰写起来。
忽听得窗外隐隐有两个值夜的小内监闲聊,怀袖原本对这些太监们的私聊话题并不感兴趣,可偏那两个小内监越说声音越高,说得竟像是牢骚之语。
怀袖侧耳只听见一个小太监说道:“这都多少天了,万岁爷整晚上不眠不休,熬得咱们个个也跟乌眼儿鸡似得,哎,也不知多早晚是个头儿。”
“就是!”另一个小内监附和道:“前儿些日子刚好些,这几日又不知怎么的,万岁爷像是跟谁较劲似得,天天晚上通宵达旦,这么着谁受得了呢!”
怀袖只听了这两句,便悄然起身,由内拉开了房门。
屋檐下蹲着的两个小内监听见门响,唬了一跳,赶着站起身看见是怀袖,都面色微变,赶忙跪地磕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刚才说话莽撞,还望姑娘莫告诉李安达,奴才以后不敢了。”
怀袖正色道:“你们两个刚才说的话的确鲁莽,皇上昼夜为国事操劳尚未抱怨,你们这些奴才倒先抱怨起来,这等懒怠怎配在乾清宫行走?”
这两个小内监闻听怀袖如此说,料定她要告诉李德全去的,吓得赶着磕头求饶:“是奴才们错了,念在奴才们初犯,姑娘还请高抬贵手,饶了奴才们这条贱命,求姑娘了,行行好!”
第214章 渺小幸福(加更3)
怀袖见这两个小内监年龄尚小,还未养成油嘴滑舌的心性,尚有**的余地,便话锋一转道:“这一次我暂且给你们俩记一笔账,先按住不告诉李公公,倘若下一次再叫我逮住,我定不再轻饶你等!”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两个人又是一阵磕头。
“你们起来吧!”怀袖叫俩人站起来,借着屋内映射至廊上的烛光,怀袖打量这两个小内监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未脱,却是瘦的皮包骨头,脸色着实不好看。
怀袖心中感叹:这样年龄的孩子,若是家里稍过得去些,还在父母的怀抱里滚呢,如今却已残了身子,到这里来体味人间冷暖疾苦了。
不禁心生恻隐,和声问道:“你们是哪个房的值夜太监?”
那两个小内监恭恭敬敬回答:“咱们是御茶房里的。”
怀袖仔细端详这俩人,只觉面生问道:“我成日出入御茶房,怎得没见过你二人?”
其中一个回道:“姑娘白天见的都是那些略体面些的太监,他们总是白天当职,晚上回去睡觉了,便叫我们这些低等的,年纪小的熬夜伺候,因此姑娘白天是见不着我们的。”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太监之间也有迎红踩白,奉高欺低的。
“你们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儿晚上我替你们值着御茶房的夜。”
两个小内监闻听,略显怔愣,上下打量怀袖,只见她身着穿扮确与一般宫女有所不同,看气质容貌也显素雅高贵,但却不知她是否做得了主,因此不敢应声,只垂首站着。
怀袖知道他们心中恐惧,便笑道:“若是李安达问起来,你们就说是怀姑娘叫你们回去睡觉的便可。快去吧!”
两个小太监闻听,高兴的连连称谢,赶着跑向后院去了。
怀袖看着那两个小太监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息,不过睡一个好觉,也竟像过年似得开心,地位越是卑微的人,幸福越来的渺小而简单。
思索着抬起头望了望漫天稀落星辰和一勾弦月,既然值夜,便索性向清宁宫前殿去走走吧。思及此,带上房门向前殿去了。
绕过垂花门,沿着回廊,经过荷花池,远远地便瞧见清宁宫东厢内秉烛明亮,一面隐隐可见康熙来回踱步的身影。
怀袖绕过回栏,渐走近清宁宫石阶时,隐约见石阶旁的灯下一团黑影微微晃动,怀袖心中一惊,攥拳沉声喝道:“是谁在此处!”
那团黑影晃悠站起来,低声道:“怀姑娘莫慌,是我。”
怀袖听出是李德全的声音,才放松下来走近时,却见李德全也是面露愁容。
怀袖只觉得这些夜晚,这置身于山宁水静处的清宁宫仿佛移至疆北沙场一般,焦灼中透着秋风瑟瑟的凄然,每个人都眉心都无法舒展.
这里人人牵念的皇上,而皇上心中牵念的是疆北……
怀袖顺着李德全的目光望过去,见康熙倾长的身影投在窗棂上,从踱步的速度中已显现心绪难安。
李德全轻叹:“万岁爷这病,全由心思过于操劳所致,若是有一粒传说中的安神丹服下去即刻能让他好生睡上一觉,就是折我这条贱命十年的阳寿,我也愿意交换。”
怀袖耳中听着李德全的这话,很是感动,动心思想了想,浅然一笑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管用!”说罢,转身疾步向西园而去。
康熙掐指算着日子,已近一月有余,北疆频频上折,振国将军葛吉泰与其部署却始终音信全无……
手边黄河水患的折子又积累了一叠,还来不及看,秋初福建沿海正是渔季,却屡遭盘踞台湾的郑经的水军骚扰,吴起操练的水军却又迟迟不敢下水与之一搏高下,内患外侵,北疆此刻可万万损不起葛吉泰这员虎将啊!
康熙眉头深锁,手撑额角,只觉胸中一团闷气无处释怀。正积郁无奈之际,耳畔隐隐传来清音渺渺,细听确是潺潺古韵,婉转悠扬。
康熙踱步至门前,轻轻拉开殿门,古琴之声仿佛空山清泉一般流淌入耳,胸中顿时感觉豁然舒畅。
康熙骤然被琴声吸引,举步向殿外走去……
怀袖轻舒玉腕,十根手指勾拨慢调,轻盈律动于绕梁的冰弦之上,如两只缠绵纷飞的白玉蝶一般。
柔静的曲调之中,尾指隐隐勾出高亢的雁鸣之声,第三段刚弹奏至尾声,怀袖只觉琴声有异,弦乖音谬,便知有人趋近偷听,停了手,站起,身形回转之时,见康熙已站在身后,凝视着她。
怀袖心中有些紧张,赶忙走至康熙跟前,屈膝便拜:“奴婢无意惊扰圣驾,望皇上宽恕。”
康熙俯下身,伸手握住怀袖的手,只觉得手心中的柔荑(yi)冰凉如水,心生疼惜,更握紧了几分。
怀袖早红了脸,想抽出手,却是已不能够,只得被康熙牵着走回琴桌旁。
康熙用手指勾动了一下琴弦,回身看怀袖时,只见她深垂臻首,鬓边青丝飘绕,隐隐遮住眉睫,但康熙仍读出其间那份小女儿的娇羞态。
见此纯净气质,心中的珍惜之情不觉油然升起,虽然胸中万分不舍,却更舍不得为难了怀袖,康熙只得轻轻松开手掌心里那只已经暖和过来的的温热湿润的小手。
怀袖抽回手,赶忙向后退了一大步,仍垂首站着,康熙不禁轻笑:“朕怎么觉着像是朕打搅了你的雅兴。”
怀袖连连摇头:“奴婢并非此意,奴婢只是……”正待解释,却被康熙挥手止住。
康熙含笑和声道:“什么都不用说,没关系的。”说罢看了看那柄绕梁琴说:“你刚才的琴声,使朕胸中舒畅许多,只是琴音因朕戛然而止,倒有几分惋惜。”
怀袖闻听康熙此言,赶忙绕过琴桌后面坐下说:“那奴婢就再为皇上抚琴一曲。”说罢便展开玉指勾动琴弦。
康熙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琴弦上。
怀袖莫名,抬头望向康熙,只见月华的清辉落在他一侧朗落的俊彦上,隐约可见薄唇勾出淡笑,一如她每每见到时那样,虽然面容中的倦色已十分明显,然而神情却依然温和清澄。
第205章 禅宗解语
康熙微微摇了摇头,浅笑:“手冷,不弹了,你陪朕说说话吧。”说完这句略顿了顿又轻笑着摇头道:“不对,应该是‘黄三爷’。”
怀袖听见,不觉唇边也露出浅浅的两枚梨涡。
“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鸿鹄志远!”康熙目光虽望着池塘中的残荷,口中却一气说出这些来。
怀袖闻听康熙这几句,心中惊诧不小。
她万没料想到康熙只凭借三段便已经辨出这首《落雁平沙》,她自幼年习音律抚琴至今,只有少时教她琴棋书画的老师吴汉槎与容若俩人能辨出此曲,再无旁人。
怀袖没想到眼前这位终日埋首于奏折国政之中的康熙皇上,居然对音律也颇为精通,不禁暗自钦服其经历之充沛。
“此听得是逸士之心胸,也有取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孤绝长空。”怀袖接道。
康熙闻听点了点头,继续说:“此曲韵律起伏绵延,虽然基调静柔,却又伏有律动,恰如秋雁翱翔于平沙之上的长空,辽远而清寂,正应此情此景。”
康熙边说着,目光寻着天际孤月,脸上流露出落落清孤的味道。
怀袖也抬头望向天边的勾月,此时康熙又喃喃道:“月到天心处 风来水面时. 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这首邵雍的《请也因》颇有禅宗里所将的“指月”见性的味道,忍不住开口问道:“三爷也喜欢读禅学?”
康熙笑道:“没有特别的喜欢与否,我因随着外祖母长大,幼时常见外祖母看经书,便随意翻翻。我认的许多汉字都是从经卷上识得的,亲政之后便没有那多时间读佛经了,不过当年看过的还依稀记得,有的现在回味起来,还觉得颇有味道。”
怀袖点头道:“其实禅学中对月有特殊的情分,例如《楞严经》中就讲到: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后来明人翟曾稷编纂了六百五十则禅门的历略以及机缘语句,竟合称为一部《水月斋指月录》,可见这‘以手指月’可堪‘以指譬教’了。”
康熙点头赞许道:“我也记得曾在《碧岩录》中看到过: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无风起浪,指头右眼。看见最后这一句‘指头右眼’,当下便有醍醐顿悟之感,当时读的时候,真为之惊诧。”
怀袖笑道:“所以古人诗词中,多受禅宗影响,月之地位便显而可见了,你刚才吟的是一首,我记得王阳明还有一首《蔽月山房》云: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康熙听得兴致高亢,连连点头道:“朕曾看过寒山子的一首境界极高的诗词云: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怀袖点头道:“确实境界高远,禅师的诗词通常直截了当,出语天然,自然不可与一般的诗人同观,先前提及的指月录中也有一首雪窦禅师的诗云: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康熙听见此一句,不觉心思又被锁回现身之中,低头,水中烛影摇曳,再向下望去,却只望见自己一人的清孤身形,不自觉口中轻声诵道:“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谁共……照影寒……”诗文最后几句竟成了叹息的语音。
这一次,康熙语境中的孤单意味已十分浓重,怀袖再无法忽略而过,高处凌寒的味道,恐怕当是他如此境遇了吧。
高贵在万万人之上,寂寥同样也在万万人之上,享几分尊荣,便添几许寂寞。
“月之华有光明,清净,温柔,平等,广大,遍照,无私,永恒,空远之质,正如皇上,其心豁然,得大无碍。”怀袖温声说道。
康熙回转目光,凝注于怀袖的面颊之上,见她平静温和的神情正恰似月光,无限地温柔却又仿似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忍不住轻叹:“朕其实也常关照自性,只觉得山河之大,却也可影现其中,然而,人心之深,有时候,即便是虚空粉碎,也不可朗然照见。真可谓:山河易管,人心难收!”
怀袖细想了一时,浅笑道:“其实,未必要去‘管’,要去‘收’。禅偈中讲过: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万岁爷便是那轮当空皓月,那片朗朗晴天,下臣付昂之间,即可照见自身,也可照见自性,心中晦暗者必无处可藏,自现其形,或惶惶中自会收心敛性,不过是时间而已,我们等待一朵花开尚需一年的光景,何况人心。”
康熙听进这番话,心中豁然澄净宁和,其实这些理论他并非不懂,只是在心情郁郁时无人如此畅聊以疏解,此夜经与怀袖畅聊过后,犹如痛饮醇酿般的清烈畅快胸中闷气一扫而空。
康熙再回眸望向怀袖,只见栏杆处,云如影,花如面,香雾般的云鬓,清逸如玉的身姿,心中怅然暗慨:“这样一朵空谷幽兰,难道不服于帝王家的水土么?”口中不自觉地漫声吟诵出:“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怀袖乍闻此句,心中莫名,转目回顾时却见康熙目光炽炽注视着自己,心中那份局促不安又忽地窜上来,她心中害怕康熙如此明了的眸光,却回避躲闪皆不是。
康熙见怀袖又垂了脸,心知自己刚才又有几分失态,收敛回目光,心中暗自起誓:如此美好的人儿,即便要用去许多的光阴,朕也愿意等,绝不以帝王身份强加于她,朕定要等得她的真心!
正想着,耳畔传来远远的更声,康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朕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怀袖点头,将琴收入琴匣内,躬身施礼,目光着康熙缓步走回清宁宫。
第216章 儿女亲家
拎了琴匣向西园走去,回头望时,月已偏然西沉。
怀袖目光中隐现的期盼之情渐渐酿的浓若西天的晚霞,清芒月辉勾动起心中按压许久的相思意,那些思情似磨洗地眼前的明月越发地皎洁了。
月下孤影刻画出了内心的孤单,思念凝结成为一种习惯,平日还不觉得,待到此时这般特殊境地,便勾逗出来,才发现,原来,思念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心底念念不绝——容若。
此时的容若,正于月下策马疾奔,至承德行馆外时,猛地仰起脸,蚕眉一般的新月莫名牵动了一下心弦,容若忍不住喃喃低语道:“怀儿……”
潋滟的湖波清幽幽荡漾着冒红的旭日,银鳞般的影。湛蓝如梦的碧天之下,微风抚摸着尚未变黄的树叶,仿佛拭去了尘埃一般灿亮而凉爽。
日已渐过殿东侧的索罗杆,而清宁宫正殿门前依然沉寂无声。
突然,兵部尚书马尔汗手里捧着一份奏折从门外疾奔而来,刚跑到正殿的台阶前,旁侧冷不丁窜出来一个人,双臂伸展将其拦下。
马尔汗一看,拦住他的正是李德全。
“李公公,军机要务,我要即刻见皇上!”马尔汗说话间便要拨开李德全的手臂过去。
李德全却伸展了双臂抱住马尔汗的腰道:“马大人,您且等等,让万岁爷睡个好觉再说。”
马尔汗闻听扬着手里的奏折说:“我这儿可有军机要务,求您千万让我进去。”,马尔汗说话时,额角已经有细汗渗出来,看样子果然着急。
“马大人算我求您,万岁爷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您就且等等吧!”李德全也是字字恳切,说话时还尽力压着嗓门,看样子也是生怕惊扰了皇上安睡。
马尔汗真急了,一跺脚撩袍跪地央道:“李公公,这几天皇上就等着这份折子,您就放我进去吧!”
李德全也“扑通”跪在马尔汗对面,说道:“马大人,我也求您了,皇上多少日子没睡过囫囵觉了,您就稍等等吧。算是我李德全求您嘞!”
说罢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两人便如此这般面对面跪在清宁宫门前,相互央求。
常宁远远地便瞧见这一出,嘴角一勾,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向这二人走了过去。
“哎哟喂!我说您二位这是什么交情呀,一位内务府总管大太监,一位兵部尚书,大清早儿的面对着面相互叩拜,这是认下儿女亲家啦?”常宁站在一旁笑嘻嘻调侃道。
马尔汗和李德全闻听常宁此言,相互看看自己彼此,都“嗨”的一声抖袖子站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二人又不觉都笑起来,各自分内值守,都忘形了。
马尔汗看见常宁眼睛放光,赶忙跑过去央告道:“恭亲王,劳烦您进去瞧瞧皇上起来了没,我这里有一份重要的折子,马上要呈给皇上。”
旁边站着的李德全跑过来一把扯住常宁的另一只袖子急道:“恭亲王,您是知道的,万岁爷多少日子没睡好觉,人都熬的脱了相,您就等他再睡会儿,我估摸着就快起来了,再等等,啊!”
常宁低头一瞧自己的两只袖子被这二人一人一只死死扯住谁也不肯轻易撒手,常宁笑道:“你们是瞧着我穿长衫热的慌,想给我弄个马甲是吧?”
二人低头见常宁的朝服已经被揪扯的不成样子,赶忙都松开了手。
常宁笑嘻嘻地稍微整理了下衣裳,正想开口,只听见里面传来康熙的声音,隔窗问道:“外面是谁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的。”
常宁听了笑道:“行啦,你们俩的顾虑这下全消了,上里面找万岁爷分辨去吧。”
马尔汗早等急火攻心,第一个窜了进去。李德全叫过来几个小内监,赶着进去伺候皇上起床。
刚进入东厢内,就见康熙捧着奏折目不转睛地浏览,口中还喃喃道:“果然,果然葛吉泰将军回来了!太好了!。”
李德全闻听也是一愣,随即回身招手叫过来一个小内监,压低声音在那小内监耳边道:“去西园叫怀袖姑娘来上茶。”
那小内监闻听,应了声扭头便向门外跑去。
不多时,怀袖出了御茶房,脱着茶盘缓步向走清宁宫正殿走去。
她不明白今日康熙为何没移至秋水阁议政,也不知皇上刚起床为何李德全就召她赶紧过去奉茶,但既然李德全差人来唤,她也值得去了。
今日清晨,怀袖知道康熙比往日起的迟些,想来昨晚抚琴有些用处,康熙能睡个好觉,也算是去掉了她和李德全心头的一块病,总算能松一口气。
怀袖想着这些,已经步入了正殿门,探身向东厢内看了一眼,只瞧见马尔汗和常宁的身影,并未见康熙。
怀袖端了茶盘刚抬脚走进去,只听见康上还未梳洗的康熙盘着腿,辫子尚围在脖子里,笑着将奏折狠狠一拍,扬声道:“太好了!”
怀袖被康熙这突然高嗓唬了一跳,为怔了怔,端着茶盘走至康熙炕桌前。康熙也从未见怀袖这个时候来伺候过,也是一愣,向屋内侧目,见只有常宁和马尔汗侍立在旁。
他清楚马尔汗是怀袖的姐夫,不算外人,便也不避讳,笑着将奏折拿起来递给怀袖道:“给你看看这个。”
怀袖不明所以,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愣怔地看着康熙含笑将一本奏折递在自己面前,不敢冒然伸手去接。
康熙伸直手臂,再次将奏折向怀袖面前递过去,声音极温和道:“打开来看吧,朕叫你看的,没关系!”
怀袖再次望向康熙幽深且盛满温情的目光,才放下手中的茶盘,踌躇着将奏折接在手里。
这还是怀袖生平第一次碰奏折,幼时在将军府阿玛的书房里玩耍,什么都可以拿来做玩物,只有奏折是阿玛一再告诫不许动一根指头的。因此,怀袖自幼便对此物十分忌惮。
此时,居然从皇帝手中接过奏折,且感觉到了那略有些分量,并伴着康熙手温的奏折就在自己手里,怀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第217章 晕入君怀(加更1)
翻开锦面,里面层层叠叠的纸张滑了出来,怀袖赶忙将两边的封皮抻直,跃入眼中的字体隽秀整齐,且带着熟悉的感觉,怀袖一看便知是哥哥齐步琛的笔迹。
怀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顺着字迹一行一行读去,读至最后,眼内的水雾早已泛滥决堤,苍白薄唇颤抖着却无法发出声音。
看过一遍仍不放心,反反复复将中间重要的部分读了数遍,才缓缓和上奏章,紧紧贴在胸口。
康熙看着怀袖颤抖的双肩不住地颤抖,如秋风瑟叶一般,忍不住心中疼惜。
在康熙眼中,怀袖一向宁静自持,平和柔软,此时面对天伦之情,再自持的人也难免真情流露,无法用任何言语晕染安慰她的情思,只得默默地守护,等待她内心的激动自然平息。
旁边侍立的马尔汗与常宁,也不禁神情黯然。
这么久了,连康熙皇上都惆怅染病,她如此一弱小女子,却始终凭借内心的坚持撑至此时,这些天,按压着心头强烈的思乡之情以及惴惴不安,悉心照料病中的圣体。
怀袖的所言所行,所有人都看在眼中,但凡了解她的,无不为之心生钦佩与恻隐。
片刻后,怀袖情绪稍平静下来,将奏折轻轻放在康熙的桌角上,低身盈盈施礼:“谢圣上隆恩!”
康熙免了礼,怀袖缓缓站起身,正准备拿了茶盘退去,抬头时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怀姑娘!”康熙惊诧之际大叫了一声。
旁边站立的马尔汗和常宁也是一惊,正要伸手相扶时,见康熙已快他俩一步伸臂将怀袖拥入怀里。
康熙低头轻轻唤着怀中人儿的名字,怀袖却始终双目紧合,面容苍白。
康熙紧锁眉心抬头向外喊道:“李德全,传御医,快传御医!”
李德全听见里面喊叫传御医,吓得不敢怠慢赶忙打发小内监跑着去了,待转身疾步走进东厢内看时,见怀袖已晕倒在康熙怀里。
李德全也很是吃惊,心中暗疑:刚才进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晕倒了?
但此刻容不得多想,李德全快步走至康熙身前,准备从康熙怀里接过怀袖时,却见康熙并无半分放手的意思。
李德全当即心中明了,便赶忙跪在地上给康熙穿上薄靴。
康熙下了地,亲自抱着怀袖出清宁宫正殿门向怀袖居住的西园走去,一路上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无不伏身跪地,眉眼不敢有半分侧目。
康熙抱着怀袖走出清宁宫的时候,一个身影恰巧从正门走进来,马尔汗一看,进来的正是从南面办差回来的容若。
马尔汗心里一紧,回头见康熙仍抱着怀袖目无旁骛地向前走,眼瞧着容若就要走至近前。
马尔汗正无措之际,只见身旁一个人向容若迎了过去。回头一看,走过去的正是常宁。
常宁离了康熙身旁,迎向容若,拱手笑道:“容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容若见迎面来的是常宁,没想到刚回宫便见到他,心中也是欢喜,笑道:“昨日刚回来,今日来见皇上。”
话落,容若向常宁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我刚才好似看见皇上怀里抱着个女子,那是谁?出什么事了么?”
常宁回身看时,见康熙等人已经转过正殿,不见了人影儿,隧笑道:“呃……也没什么,是月牙公主,你晓得她自幼调皮,刚才扭了脚,皇上送她去歇息了。”
“哦。”容若了然笑道:“月牙公主还是像小时候那么调皮。”
“嗯嗯,是!”常宁笑着岔开话题道:“我听说你这趟差着实办的漂亮,此时正好闲来无事,你给我讲讲呗,顺便把江南那些见闻趣事儿也给我说说,你晓得我就爱听这些。”
容若闻言也笑起来,与常宁并肩向丹墀下走去,边走边聊此行的那些见闻奇事。
* * *
青砖灰瓦下,红艳艳的石榴花在枝头随风摇曳,毫无顾忌的蝉鸣,一声一声地打碎紧绷的安静。
怀袖仰着脸,点着脚尖儿循声音找蝉儿,却冷不防伸手一个声音温柔地呼唤她“怀儿,怀儿……”
怀袖回头望过去,脸上顿时绚出烂漫笑靥,张着手臂扑奔过去,口中高声喊着:“阿玛,阿玛!”
跑到近前,一把抱住葛吉泰的手臂,怀袖咯咯地笑不停。
葛吉泰一伸手,递过来一大把青黄相间的大沙枣在怀袖面前,怀袖兴奋地伸出双手捧过来,接枣子的时候,触碰到了阿玛手指的暖和枣子皮的凉。
葛吉泰轻轻拍抚着怀袖的肩膀,却紧跟着转身跨上了战马。怀袖惊诧问道:“阿玛,你要去哪儿?”
葛吉泰慈爱地看着女儿笑道:“阿玛要奔赴沙场呀!”说罢便头也不会。策马扬长而去。
怀袖闻听泪水立刻涌了出来,追赶在马后喊道:“阿玛,别离开怀袖,阿玛……”
“阿玛别走!”怀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口中仍不住地喊着。
四下张望,精致的桌椅摆设,鼻息间是熏香以及混合着淡淡的草药香气,窗外,暖日融融。
怀袖低头,伸展开手掌,那一大捧沙枣早消失的无影无踪,然抬手轻轻触碰脸颊,却带着微凉的湿痕,原来刚才是梦一场。
“师父,你醒啦?”月牙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话音才落,人已经笑盈盈坐在怀袖的床边。
“你什么时候来的?”怀袖问道。
月牙却根本不理会她这个问题,只将双眉一皱,道:“你看你,心里只有旁人的事儿,来伺候我皇叔父,把自己都累病了,哎!”
说罢,伸出小手抚摸了一下怀袖的脸颊说:“都是我出的主意,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也辛苦你了。”
怀袖轻轻拿下月牙的手,再次问道:“好公主,快告诉,我究竟睡了多久了?”
月牙扳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将手一挥道:“不多,不多,也就十几个时辰吧!”
怀袖闻听这话,又是好笑又觉着无奈,她知道月牙的性情向来大大咧咧惯了,这些小事素来不放心上,看来只得另寻人去问了。
思及此,怀袖撩开身上盖着的薄丝被就要下床。
第218章 温柔圣颜(加更2)
“唉唉,你要干嘛去?不行!没有圣旨你不得下床!”月牙一把将怀袖的身子按住,扯过被子重新给怀袖盖好,瞪着眼嚷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呀?”怀袖忍不住笑嗔,哪里有睡醒了,要下个床还得请圣旨的道理。
“你不信是吧?不信你一会儿问那些宫女太监,哦对了!翦月来这里伺候你,一会儿你问她就知道本公主有没有骗你。”月牙说的振振有词,煞有其事的模样斜睨着怀袖。
怀袖无奈,只得笑着央告道:“那好吧,我此刻想起床下地,梳洗更衣,轻问公主大人怎么办呢?”
月牙闻听,皱起眉头思索。
怀袖趁机敲边鼓道:“总不能就这么将我囚禁在床上吧?公主大人?”
月牙闻听点了点头,说:“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说罢四下张望,见没一个人在旁侧,便对怀袖说道:“那本公主此刻就去给你找翦月来,不过你不许下床。”
怀袖赶忙点头应允。月牙站起身向外走,刚走至门边,猛地转过身再次强调道:“记住啊,不许下床,否则就是抗旨不尊!”
怀袖忍着笑,赶着连连点头,月牙才转身去了。
此刻,只剩下怀袖一个人,舒展手臂时才感觉到周身酸痛。
怀袖稳了稳气息,盘起腿,五心朝上,试着逼腹息在胸腔与丹田内来回游移几次,用以舒展全身经络,不过才做了几个回合,便觉身体孱弱,内力不支。
怀袖只得放弃,将身体靠向旁侧的大迎枕上,她心里明白,这些时日,心中牵念过甚,终于伤了心神以致惊动元气。
此刻,突然得知阿玛无恙而归,原本郁结的心绪顿时舒展开来,先前并未察觉的症候才浮出来,身子便再撑不住地如大厦相倾。
不过,只要阿玛安好,旁的都不重要!思及这些,怀袖脸上又附了淡然浅笑。
正想着,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怀袖轻笑道:“你们总算回来了,不然我等不及,可就要抗旨不尊喽!”
说罢抬头时,却见居然是康熙含笑坐在床侧。
怀袖惊悸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想下地,康熙坐在床边,再者此刻她身上穿着休憩时的家常服饰,多有不便。只得用手紧紧握住被子,局促不安地垂下眉眼。
康熙笑道:“朕没想到,你背着人也是个调皮的,才醒来就要抗旨了?”
怀袖脸一红,低声呢喃道:“那些,那些是跟公主的玩笑话,皇上莫怪……”
康熙只含笑注视着怀袖,柔声问:“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么?”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
康熙点头道:“朕想着你也是忧心太过,积郁成疾,现在心病放下了,调养几日,应该就好起来了。朕特地嘱咐了太医不要用猛药,不管多长的时日,要慢慢地调理将息。”
“谢万岁爷!”怀袖声音细若蚊蝇,回话始终低垂着脸。
康熙不禁笑问:“你怕朕么?”
怀袖突然听见康熙问出这么一句,不明缘由,抬起脸看向康熙温暖如春的笑颜,轻轻地摇了摇头。
康熙看着怀袖一双大眼睛如小鹿般漆黑莹莹,干净剔透又略带着些许的可爱俏皮,忍不住伸出手,宠溺地在怀袖鼻尖轻轻一点,低语喃喃道:“你简直就是从天上落入人世间的小精灵,让人过目难忘,流连不忍离去。”
怀袖又慌忙垂下脸,手指攥紧被子,面色尴尬。
康熙笑了笑,转过脸打量怀袖的屋子,瞧见临窗的书桌上摊开基本抄了一半的经文,说道:“这几日不许做抄撰这样劳心伤神的事情了,还有,朕的茶膳也暂时不叫你操持了,叫李德全他们做去,你只安心调养身子,精神好的时候,到前殿去走走,旁的不用记挂于心。”
怀袖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康熙借着笑道:“这可是圣旨,不许抗旨呦!”怀袖浅笑应了声。
康熙想了想,再没旁的事儿,怀袖醒来,他也安了心,站起身道:“朕得回去了,你这里需要什么差人直接找李德全要去。”
怀袖点头,正欲起身恭送,肩膀却已被康熙按住,只得坐在床上,目送康熙转身离去。
直到那抹明黄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怀袖心中蓦地升腾起一个念头:必须赶紧离开这儿,离开康熙身边!
正琢磨时,月牙和翦月从门外冷不丁窜进来,嬉笑着围拢在怀袖床前问:“刚才请旨了么?万岁爷可准你下床了?”
怀袖此时早已脸红耳热,想起刚才康熙进来时的窘态,不禁伸手推了翦月一把恼道:“你们俩个合着伙欺负我这病人,我平日是看错了你们!”说罢,将脸调转向床内,不再理会她二人。
月牙和翦月俩人相视而笑,月牙推了推怀袖,柔声哄道:“好师父,我们哪儿敢欺负你,我刚才跟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信,当着面,你问翦月。”
翦月不明白她二人说的,端了茶盏来递给怀袖道:“姑娘喝杯茶,润润口。我却不知你二人说了什么,怎么姑娘才醒,我连句话还没说上,就恼起我来了呢?”
怀袖回转身,接过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顿时感觉神智清爽许多,面色微沉问翦月:“你如实回我,万岁爷在我昏睡前都说什么了?”
翦月听见怀袖没头没脑地问这句,愣怔望着怀袖不明所以,旁边的月牙急着催促道:“哎!就是我皇叔父站在床边,对着跪了一地的御医说的,快给你主子学一遍。”
翦月闻听顿悟,笑道:“万岁爷当时可当真心急了,吩咐那些御医们好生给姑娘调养身子,且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姑娘床边,若惊扰了姑娘休息,一律拖去慎刑司,按违抗圣谕处置。”
“瞧,我说的没错吧?”月牙歪着脑袋,得意地瞧着怀袖。翦月说这些时候也同样地满面春风。
只有怀袖微敛眉睫,沉吟不语,见翦月回转身子去给月牙倒茶时候,吩咐道:“翦月,你去瞧瞧窗边树下的蝉儿好吵人,你去寻根杆子来沾了去。”
翦月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219章 心急回宫(加更3)
怀袖抬眼望着月牙问:“公主可随圣驾同去木兰行围么?”
月牙不明白怀袖温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个,却也并未深思,开口道:“我原本想去的,可皇叔父说此行一概不带旁人去,所以我只得随后宫诸妃嫔一同回去,哎!真没劲,早知道去不成,我就跟老祖宗回去了。”月牙连声惋惜慨叹。
怀袖闻听此言心内欢喜,此事正中了她的心思,赶忙开口道:“我也想随公主一同回宫。”
月牙闻听,略显诧异,心中不禁想:师父现如今是御封的公主师,按道理,我可以将她带回宫去,可眼下瞧这光景,皇叔父那边定然万分不舍,且她此刻在清宁宫当职,我若贸然将她带走,总觉不妥……
怀袖见月牙面露难色,轻声问:“公主是不是,有所不便……”
月牙赶忙摇头道:“不是不是,你别多想,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
月牙面露难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初,是我求你来清宁宫伺候皇叔父的,我理应将此事料理到底,可这毕竟是清宁宫,相当于紫禁城里的乾清宫,咱们说走就走总归不好,少不得同我皇叔父去请个圣谕。”
怀袖听月牙这么说也觉有道理,微微点头。
月牙见怀袖赞同,便继续道:“你如今身体不适,正需回京调养,我想你去跟我皇叔父说了,他也定不会为难你。我再去帮你说说话,此事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怀袖闻听,伸手握住月牙的手,面露喜悦道:“太好了,谢谢公主。”
这一次,换月牙默然相对,看着怀袖轻快愉悦的神情,月牙神情复杂,喃喃低语问:“我真琢磨不透,皇叔父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始终放不下一个区区的御前侍卫纳兰容若?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
怀袖含笑开解道:“此一事,我给你讲什么道理都无益,只你以后遇见了便不言而喻了。”
月牙只笑着摇头说道:“我倒不想遇见,看你那么累心,我宁愿了无牵挂,像现在这样。”月牙说着,轻松地呷了一口茶汁。
只是她此时还想不到,日后她也将面对另一番刻骨铭心的情感
月牙与怀袖又闲聊了些旁的,便回宫去了。
翦月见月牙公主走了,进来伺候怀袖梳洗更衣,传膳服药等,将一切归置妥当,日已西斜,翦月挽扶着怀袖出去漫步散心。
俩人边走边闲话,翦月四下瞧了瞧,并无旁人,伏在怀袖耳边悄声道:“容大人回来了。”
怀袖停下脚步,目光盈亮望着翦月,翦月点点头,轻声道:“我今儿亲眼瞧见他了,就在这清宁宫里。”
漫步回至屋内,怀袖在书桌后坐下,掐指仔细算了算日子,距离上次常宁与她说的期限至今,约莫也错不多了。
他回来,自己却要离开,冥冥之中,怀袖总觉自己与容若时常交错而过,然而究竟是真的错位还是她的错觉,怀袖却无法揣度得明白,因而时常想起那一句古话: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
身体原本只因心绪过重以及疲乏,并无大碍,虽却略有羸弱,但经过几位太医合开的方子细细调养,再加整日闲坐,没出几日,怀袖已觉得全然无恙了。
因惦记与月牙共同启程回宫之事,心思总无法沉静下来,眼见月牙公主启程之日在即,不得拖延,怀袖起身向清宁宫前殿步去,经过御茶房时,恰瞧见那日晚间在她房檐外值夜的一个小内监,怀袖开口将他唤住。
那小内监原本一直担心怀袖在李德全面前揭发他二人私语抱怨之事,没想到那件事就这样平静无波过去了,因此心中记挂着怀袖的慈悲。
前几日听说怀袖生病,他俩人本有心去照料,一来见调配来了怀袖自己的宫女伺候,再者康熙有圣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轻易惊扰怀袖休养。
李德全也再三叮嘱宫女太监们不得擅入怀袖卧房,甚至连经过门前时也得低声轻步,以免惊扰姑娘休息。
他自知分位卑微,便不敢冒然去看望,今日见怀袖唤他,欢喜不已,赶忙跑过去问:“姑娘怎么来这儿了?身子可大好了?”
怀袖见他极殷勤,微笑点头道:“谢谢你记挂着,已经好了。”低头见他手中拿着个空托盘,问道:“是给万岁爷奉茶么?”
那小内监挠头笑道:“我们这些奴才如今可煮不了万岁爷的茶,那得您亲自来,这几日您歇着,连那些大公公送进去的茶,万岁爷都说不好,就甭说我们了。”
怀袖闻听只笑了笑,又问:“那你这是去送什么?”
那小内监赶忙回:“这是刚热好的牛奶,我正要端去秋水阁呢。”
怀袖闻听说:“我正巧要到前面去,我送过去吧。”
那小内监忙地连连摇头摆手道:“万岁爷有旨,让姑娘这几天好生将养身体,您这会子替我当差,不是明摆着叫李安达剥我的皮儿么?”说话间已连连向后退去数步,生怕怀袖抢了他的茶盘似得。
怀袖见他猴头儿猴脑儿的很是可爱,笑道:“李安达那儿自然有我照着你,无碍,上次的事儿他可曾问你们了?”
那小内监摇摇头,随即又反驳:“可是,姑娘眼下生着病呢!”
怀袖听出他是好意,轻笑:“好孩子,我去前面有事,你也算是帮我了。”
那小内监听见怀袖这么说,想了想爽快的点头说:“好!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小章子理应帮姑娘这个忙。”说罢爽快地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怀袖。
怀袖笑着接过来,向御茶房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儿?”
“小章子!”那小内监站在原地,冲着怀袖憨笑,嘴角露出一颗突出的小虎牙。
怀袖点头笑了笑,转身端了牛奶向前殿去了。
此时,并无大臣在觐见奏事,殿阁内寂静清廖,只有墙边马蹄钟表滴答滴答如水滴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第220章 软语安抚(加更4)
怀袖端着茶盘走近秋水阁的内殿,直接向内书房走去,跨步入内,才发现房内竟然空无一人,康熙不知去了何处。
怀袖四下看了看,见书案上摊开着笔墨纸砚,墨汁似研过一阵子,且已用去了些的,想来康熙定是困乏出去散步了。
正思索着再将牛奶端回去,眼角余光瞧见康熙书案上放着几粒黑色油亮的小圆球,煞是可爱,却不知是何物。
怀袖忍不住凑上前,捻了一颗在手上,细细端详起来。
“那是南方的大臣回京述职时带回来的莲子。”身后冷不防响传来一句,怀袖唬了一跳,赶忙将手中的莲子放回到书案上,回身时,康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搁着她的肩膀,康熙端起杯盏喝了一口牛奶,因为离着很近,怀袖几乎能闻见康熙身上,淡淡的熏衣香的味道。
康熙捻起一颗莲子在手中把玩,笑道:“朕今日见湖广总督姚启圣荷包里揣着几个这玩意儿,觉着光洁圆润,便跟他要了来,这是洪湖的莲子,据说外壳极其坚硬,埋在淤泥中,是千年不烂的。”
怀袖闻听,心生好奇,又拿起一颗在手里反复瞧,那浑圆油亮的莲子着实讨人喜爱。
康熙见她喜欢,浅笑着抓起桌上剩下的十余颗莲子一并放进怀袖手里端着的茶盘内说:“你既然喜欢,就拿去玩吧!”怀袖见也不是甚值钱的东西,便欣然收下了。
康熙跟着问:“你身子可大好了?”
怀袖点头:“已经好了许多,劳烦万岁爷挂念。”心中想着一会儿还得提请回宫的事儿,因此,怀袖不敢回说已大好。
康熙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太医开的滋补调理的方子可有按时服用?”
怀袖又点头回复,心中却思索着如何寻一个由头提及回宫之事。
正思索时,康熙温声说道:“你得快些养好身子,过些日子,朕带你去木兰行围,若不出意外,你还能与你哥哥见上一面呢!”康熙说完,含笑望着怀袖。
怀袖心中一惊,赶忙抬眼,望进康熙温柔的目光中,问:“我哥哥要进京?”
康熙含笑微微点头道:“疆北大营这一次为朕立下了赫赫战功,朕原本要亲自当面犒赏你阿玛,可因葛吉泰将军身负重伤,入京路途遥远颠簸,因此朕特许你哥哥奉恩将军齐步琛代替你阿玛进京述职,因为天气再冷,你们疆北远行不便,朕就安排在木兰秋围时见他,到时你们可一聚了。”
怀袖原本要提的回宫之事,此刻闻听去了木兰围场就能见到哥哥,早已将那想法抛掷九霄云外,激动的眼中几乎又水雾弥漫,附身谢恩久不起身。
康熙走下龙椅,附身挽扶怀袖手臂,见她又滚了泪下来,心中疼的紧,忍不住想举手以龙袍衣袖替其拭去腮边水痕。
怀袖见状,身子微微向后退避,康熙见她如此,不得已缓缓放下手。
眼见怀袖思家心切,康熙开口道:“日后入……”入后宫之语已至唇边,康熙又转了念想。
她此刻并无受封之念,若此时说出口,怕唐突惊着佳人,康熙便转而改口道:“日后你阿玛每入京述职,朕准你与家人团聚便是,莫伤感过重,再伤了身子。”
怀袖连声谢恩,退出秋水阁。至此,已将随月牙公主回宫的心思一笔勾销,心心念念地只盼着与哥哥早日相见。
怀袖与月牙公主说明了不随其同行的缘由,月牙公主自然能理解怀袖的心情,怀袖的几个宫女们只带了翦月一人,其余的也都随着月牙公主先回京去了。
怀袖独自留在清宁宫,继续侍奉康熙茶膳。
后宫诸嫔妃的启程之日已定,诸位妃嫔陆续来清宁宫与康熙辞行。这些日子,前殿比往日热闹许多,怀袖便不甚去前面院伺候,只在自己房里静心撰译经卷。
这一日,觉着较往日宁静许多,怀袖命翦月带着李德全派来伺候的两个宫女整理行李,因不日也要启程往木兰围场。
这些时日,后宫妃嫔们前来给康熙请安辞行,皆是依依惜别之意,怀袖偶尔遇见,远远地瞧着那些宫娥妃嫔们的背影,多少带着些落寞寂寥的颜色。
这些原本鲜丽活泼的女子,毕生的欢喜荣辱皆系于这那一个男子的一念之间,他一己之爱,便引得千红纷争,他的一哀,隧使万艳同悲。
这些女子的一生,不过只为着这一个男人而活,哪里有自己的份?以至于自古后宫,变成了女子们纷争的沙场。
每思及这些,怀袖便忍不住轻叹:殊宠若是踩着旁人的尸骨登堂入殿,倒不如踩着自己的影子羽化成仙。
怀袖正琢磨着羽化成仙的事儿,脚底下不自觉已走至前殿,刚转过殿角的朱红廊柱,耳边传来一阵呢哝软语,怀袖惊得赶忙抬头,见宝兰与康熙并立站在殿前。
怀袖怕被康熙和宝兰瞧见自己,惊地慌忙将身子隐入廊柱后面。
“万岁爷近日身子总是不好,臣妾怎忍心贪闲自己回宫。”宝兰说话时,已经手臂已经缠绕上康熙的胳膊,软语含烟,轻抒心绪。
康熙柔声哄劝:“放心,朕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再说有李德全跟着,你有何不放心的?乖乖回京去。”
“可万岁爷不在京城,臣妾夜夜无心安睡。”宝兰娇嗔道,顺势倚入康熙怀内。
康熙只得轻拦着她的肩头道:“再忍耐几日,朕答应你,很快就回京。”语气之中极有耐心。
“万岁爷就带着宝兰一起去吧,宝兰也想领略木兰围场水草的丰色呢。”宝兰扔依依恳请。
康熙虽然面露无奈,但语气却依然温和,放开宝兰的肩膀,双手扳过宝兰的肩膀面对着自己,柔声道:“朕以为,在众多妃嫔中,兰儿一向最能体察朕的心思,所以,朕总觉着与你最为贴心,每逢遇事,必不用朕多言,便能想得妥当周全,这一次,朕出行木兰围场,并未游玩,而是去见蒙古的几位汗王,有政要在身,不过朕向你保证,下一次一定带着你一块儿去!”
第221章 王爷戏言(加更5)
宝兰见康熙已然如此说,便是再想纠缠,也不好说什么了,可思及裕妃能够伴驾同行,心中醋意翻滚。
宝兰忍不住眼内掬出泪来,抽噎道:“那,那臣妾便回京等着万岁爷,不过,万岁爷要答应兰儿,一回京就到兰儿宫里去!”
“嗯嗯,朕答应你!”康熙赶忙连连应允,手掌轻抚着宝兰的背温柔安慰。
“万岁爷说话要算数!”宝兰再次强调。
康熙严肃道:“当然,君子一言九鼎,岂可轻易反悔。”
宝兰见康熙应允,终于破涕为笑。
康熙看着宝兰侃笑道:“瞧瞧,好好的妆,哭的跟花猫儿似得,被大臣们看见还以为朕欺负你了呢。”说罢,抬手轻轻为宝兰拭去腮边的泪痕。
那脉脉之情并无半分平日里,身为天子的拒人千里的威严,俨然一位平凡人家细腻的丈夫哄慰小妻时的无限温存。二人又低语几句,宝兰方才辞别离去。
怀袖看着眼前这一幕,忽而想起那一晚裕妃与康熙也同样在殿前浓情耳语,不禁浅笑,心中暗叹:君王身侧虽娇姬美妾成群,羡煞天下男子,却也并非幸事,要令后宫中所有女人安守温顺,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呢!
怀袖正想着,冷不丁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怀袖吓得险些惊叫出声,赶忙回身看,见竟然是常宁笑嘻嘻站在自己身后。
怀袖探身回头,见康熙已经走回殿内,回身冲着常宁前胸便是一记掏心拳。
常宁闷哼一声,顿觉胸口一阵胀疼,连带着咳嗽起来,抚着胸口手指怀袖道:“最毒莫过妇人心,你好狠的心肠,竟然将刚才的满腹醋意全数发泄在本王爷身上,你……咳咳咳……”
怀袖刚才被他那一巴掌吓的不轻,才出手一拳击在常宁胸前的华盖穴上,虽然她出手并不重,但怀袖毕竟练过功夫,常宁身为满族亲王,虽然也会骑射的功夫,但这一拳也着实够他受的。
即便如此,常宁嘴皮子却扔不落后,忍着疼痛,喋喋不休。
“你瞧见我皇兄温存的一面了吧?动心了吧?如我皇兄这般外表风流倜傥,满腹治国之道,对女人温柔体贴的皇上,别说打着灯笼找不着,就算扛着日头也再寻不出第二个!”
怀袖闻听,心知他是故意,柳眉蹙紧,杏眼含怒,忍不住握紧拳又向前滑动两步,。
常宁见她这样,赶忙笑嘻嘻,眯缝其那对黑豆小眼儿软声道:“姑娘手下留情,嘿嘿,我知道我打架是不过你,你且省着些力气,身子刚好,切莫动气哈。”
怀袖白了常宁一眼,原本也懒得与他纠缠,松了拳正准备扭身回自己屋去,常宁又笑呵呵说道:“这就对了,你可得好好的,不然一时晕倒了,还得让我皇兄抱你回房呢。”
怀袖闻听这一句,顿时羞得俏脸绯红,口中道:“看来王爷今日是皮紧了吧?小女子这就给您松快松快。”
常宁见怀袖当真急了,嬉笑着转身就跑。怀袖哪里肯轻饶他,提步紧追不舍。
常宁一边跑,嘴里还不老实,嚷嚷着:“其实,我觉着,我皇兄对你比对旁的嫔妃温柔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就这么在清宁宫西园的回廊下跑。
旁边路过的太监宫女见此状,知道定时常宁招惹的怀姑娘,只一笑了之,因众人皆知常宁素喜寻人开心,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怪。
两人一直顺着后园门出了清宁宫,在宫后的山坡上又跑了一会儿,常宁寻了一个稍僻静的树荫停了下来,刚站住脚。
怀袖随后一拳迎面而来,常宁那里还有力气应付,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着粗气央道:“哎呦,累死本王爷啦,女侠饶了我吧,小的知错了,哎呦,累死了,你可真能跑。”
怀袖原本想打常宁几下解解气,见他已累得如此,也便罢了手,自己也跑的热起来,用手轻轻抹去额角的细汗。
微风吹散汗热,带来阵阵清爽凉意,许久未伸展手臂的怀袖觉着这样跑了一阵子,筋骨反而感觉轻松不少,随即伸了伸手臂五指,深深呼吸了一口山上新鲜清凉的空气,转身欲走。
坐在地上的常宁却开口叫道:“喂!你这么着就要走?”
怀袖回身看着常宁,笑问:“难不成再陪你跑回去么?”
常宁没好气儿地白了怀袖一眼,笑道:“本王爷才没力气陪你玩这低级游戏呢!”随即换了口气道:“你以为我带着你跑出来是陪着你玩儿的么?本王再悠闲,也不至于无聊至此吧。”
怀袖闻听常宁话里有话,转身站定问道:“王爷寻怀袖有何事?”
常宁颜面一扫先前嬉笑模样,肃然沉声道:“的确有一件要紧的事,且与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有关!”
* * *
极目青天日渐高,玉龙盘曲自妖娆。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虽然翡翠一般的绿坪已染了黄绿相间的纹路,但丝毫不见辽阔如海,彤霞缭绕的美,扎下营帐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天边彩云飞度,云霞蒸腾。
怀袖站在帐前瞭望无垠草原,心中的思念似藤蔓一般攀爬蔓延,又像纤绵的水草,将那些缕缕埋心,耿耿无眠的思念勾连出来,难管难收。
远处,牧人踏着残阳归来,影子被拉的长长的,怀袖久久凝视着那牧人,双眸骤然热雾弥漫。
“姑娘,都收拾好了,进帐里歇歇吧。”翦月走至近前,将一件软锦披风搭在怀袖肩膀上。
见怀袖满脸泪痕,轻声道:“草原不比行宫,夜晚风烈霜浓,姑娘身子尚羸弱,还是进帐里吧。”
怀袖望着那消失在山包后面的牧人怅然道:“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最后望了一眼草原残照,由翦月扶着走入帐中。
因帐篷数量有限,随驾的官员侍卫,宫女太监等人数又繁多,李德全原本给怀袖单另设了一个帐篷,就安置在康熙的金顶大帐后面,可怀袖见帐篷数量原本就调配不开,便唤翦月与自己共住一帐,也好相互照应。
第222章 草原晨色
入夜时分,耳边秋萤鸣叫时续时歇,怀袖和翦月躺在床上都睡不着,干脆撑开帐窗,欣赏草原月色。
草原的月亮极美,极静,仿佛天空的眼睛,含着笑,安详地注视着苍茫大地,温柔的目光流洒下来,抚慰着世间众生不安的灵魂,仿佛可以透过光阴,拂去往昔所有潜藏在心底的阴霾。
怀袖最爱草原的月亮,无论是圆是缺。
“姑娘生在疆北,为何对草原有如此深情?”这是翦月行这一路最想问怀袖的问题。
怀袖凝望清落月辉,脸上浮出纯净的笑,翦月一直觉得怀袖的笑极美,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会笑,笑的这样安宁,这样美好无缺。
而翦月看见的仍只是怀袖的神情颜色之中的美好,却无法看到那封沉在笑容下面的欢喜温存。
“我从记事开始,几乎每个夏天,水草最为丰美的季节,都是在草原上度过的。”怀袖的目光似乎被亘古不变的月华带着,穿越回儿时澄澈温暖的记忆之中。
“可是疆北距离这儿好远,你们专程来这里过夏天么?”翦月惊诧问道。
怀袖轻轻摇首道:“不是来过夏天,而是与我大姐团聚。”
出身寒门小户的翦月无法想象那样远山远水的来这一趟需要多少排场银子,也无法想象一路上,怀袖躺在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臂弯里,听了多少先秦诸子的故事与夏商周时候的传说。
也不知这漫漫长路行来,身为满洲格格,骑马弯弓,箭哨飞鸣,更不知月夜下,怀袖脚踏着柔软厚实的草甸站桩打坐,伴着苍穹中略过的海东青啾啸之声,脑中连篇略过《道德》《南华》汉魏六朝,《花间》《楚辞》,以及挥剑斩下的片片诗曲词韵……
春去秋归,这条漫途,让幼小的怀袖不再畏惧行路的艰涩,也明白只要脚步不停歇,便没有抵达不了的终点。
怀袖含笑浅语:“‘古原无语释秋声’是大姐最喜欢的形容草原秋色的诗句。”
翦月满心疑惑,跟着问道:“那姑娘的大姐又是谁,为什么会在草原?”
“我的大姐是吉日木图大汗的阏氏。”
这次,换翦月听得瞠目结舌……
昨夜不知几时才入眠,辰时,怀袖却是被青草香唤醒的。
头顶幡旗被草原的风吹的猎猎作响,怀袖心里莫名的欢喜,特意挑选了最喜爱的那件雪蝉天丝织成的素锦旗服,脚上换了一双素面红梅黄蕊的矮靴。
撩开纱帏,见翦月尚在熟睡中,怀袖浅浅一笑,悄然跃出帐外。
清冷冷的风迎面扑来,灌了怀袖满鼻腔的草香,怀袖深深吸一口气,仿佛身子透明了一般,任由风从两肋之下自由穿梭,纯净的草原是可以将心绪取出来当风筝放的地方。
四下环顾,围拢在康熙寝居的金顶穹庐四周一个个白色毡帐,如同环顾在太阳周围雪白的云朵,此刻尚在草原的摇篮里做着酣然甜梦。
怀袖轻快地绕到后面,她要用草原上挤出来的第一壶奶熬制喷香的奶茶。
天边渐渐泛出锦鳞般的云彩,当一线金黄跃然而出时,空气中的雾霭迅速滚动着飘散开来,露出深碧色的翡翠绒垫。
营帐内人声马声喧嚣渐沸,大公公小内监,以及各处掌事宫女来往穿梭,许多人似乎一时还无法适应这新换的天地,迷蒙之中,相互询问,夹杂嬉笑怒骂,杯碟柴釜薪,磕砸劈哱之声。
不多时,袅袅炊烟隐隐飞向高天,云云众生汇集在一起的声音传入怀袖耳中,和着清风谱奏,宛如一曲塞外晨炊曲,温情融融。
忙碌了一个清晨,怀袖怀里捧着一壶热乎乎的奶茶,向御茶房走去,因为忙碌,身上出了些薄汗,双颊不觉两朵彤霞拂绕。
“你们瞧瞧,我就说怀姑娘比你们那一个都勤快,你们只说清早没见着她,却没想人家做事儿的时候你们还缩在被窝里做梦呢!手脚都快着些吧。”李德全见怀袖捧着奶壶从帐外走进来,赶着催促那些正在做事的小内监。
“公公,这是刚做好的新鲜奶茶,你吩咐人盛入罐子内给万岁爷送去吧。”说罢,将怀里的奶壶递给旁侧的一个小内监。
李德全笑道:“我们这些人也不及怀姑娘您一个人心思细致,才刚到草原,这汤品就换成了新鲜奶茶,难怪现如今万岁爷只心念着你一个人儿呢。”
怀袖闻听见李德全如此说,面色微敛说道:“李公公若没旁的事儿,我先去了。”
李德全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正中了怀袖的忌讳,赶忙跟出来笑着赔道:“姑娘莫多心,我刚才不是那意思。”
怀袖也浅笑:“公公也莫多心,怀袖也未向旁的地方想。只是身上略感困乏,想回去歇一会子。”
李德全赶忙道:“姑娘将息身体要紧,快回帐歇着,这儿有我呢。”
两人说罢正要各自回返,突然听见一阵银铃一般清脆娇俏的笑声传来,二人同时随声寻去,只见几人正玩击鞠游戏。
几匹马交错只见,一位女子纵马其中,衣袂飘洒,笑语嫣然,翩若彩蝶,骑术十分精湛,身旁的几个男子竟围拢不住她,只见她挥杆频频,将一只挂着红绸的彩球击打地上下翻飞。
李德全看了一时笑道:“裕妃娘娘每年最高兴的就是来木兰行围,她的骑射功夫,连万岁爷都赞不绝口,去年行围封,万岁爷御口亲封满洲马上第一美人,人确实美,远远瞧着就,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怀袖虽未与裕妃有过交集,但这个女子却早名冠后宫,怀袖已经见过她几次,上一次去承德行馆的路上就见过她策马康熙身旁,高华璀璨,气质雍容,颇有几分携领六宫的味道。只是……
正思索时,李德全已经张罗好了康熙的早膳,回头问怀袖:“怀姑娘一同去给万岁爷送早膳么?”
怀袖摇头道:“我就不过去了,想去御茶房看看。”
第223章 宠冠六宫
李德全点头:“那就有劳姑娘啦。”说话间抬眼,见怀袖的目光仍停留在裕妃那边,
李德全笑道:“裕妃娘娘聪慧美丽,从这两次行围来开,估摸着万岁爷有封后的心思也不一定呢!”
听见这句,怀袖心里倒是吃惊不小,赫舍里皇后去世多年康熙一直未立皇后,若真动此心,说明这位裕妃娘娘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身旁小内监端着餐盘提盒,陆续向康熙的金顶穹庐走去,怀袖侧目,只见金帐门口两侧守卫的御前侍卫伸手撑开帐帘,康熙从里面走了出来,明黄锦缎的龙袍在翠碧的草甸子上格外耀眼夺目。
康熙眉眼含笑望着远处击球兴致正浓的裕妃,吩咐两侧的侍卫:“传裕妃娘娘回来。”有小内监疾跑着传唤裕妃。
不多时,只见那打马球的众人散了开来,掉转马缰向营地本来,奔在最全面一匹白马上的,正是裕妃。
白马华服,将长长的绑着五彩缎带的球杆举得高高的,杆子顶端挑着那颗绑着红菱的马球,红菱随风飞舞,张扬律动。一路疾驰而过,如一道虹划过众人眼目。
其他人远远地便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入营帐,只有裕妃一人,直接策马竟径直来到康熙面前,媚眼盈盈望着康熙,嘟着唇言语晏晏:“臣妾要万岁爷扶臣妾下来。”
康熙深眸望过去,其中盛满温情疼溺,缓步走至近前伸手笑道:“当着这些人,你也不知羞。”虽然轻嗔,却依然伸出双手,小心扶住马背上的裕妃。
裕妃娇笑伸臂揽住康熙的脖颈,整个身子从马背上向下轻轻一滑,顺势滑入康熙怀里。
一对美丽的明眸,慵懒睨着旁侧侍立的众人,将朱唇唇贴近康熙耳侧,柔声道:“臣妾才不怕他们笑,他们哪里会笑臣妾,恐怕心里不知道存了多少嫉妒,臣妾乐得如此,呵呵……”
康熙放下裕妃,轻轻摇了摇头,宠溺地在她鼻尖轻点:“你这个鬼精灵,似钻进了人家的肚子里,倒看了个清楚。”
裕妃低首,面含娇涩挽住康熙的手臂,转身走向金顶大帐,眼见快入帐时却道:“万岁爷先用膳,别等臣妾了,臣妾打了这一早的球,身上有汗,回去换件衣裳再过来伺候万岁爷。”
康熙点头应允,裕妃由宫女陪伴回了自己的帐子。
康熙四下环顾,见李德全等皆在旁侧陪侍,唯独不见怀袖的身影,不禁微微皱眉,本欲回身向李德全询问,又见此时旁侧随侍人等众多,便暂搁在心里,径自向帐内走去。
怀袖与李德全分开后,去御茶房瞧了瞧,见内监依旧备了在清宁宫时候喝的雀舌。
怀袖想了想,将雀舌换去,取了团普洱重新备下,见其他一应稳妥,只待康熙用过早膳沏好送去便可。
出了御茶房回到自己的帐内,见翦月独自在帐里忙的团团转,几乎将箱子里的衣裳全堆在床榻上,不停翻找。
“怎么?丢东西了么?”怀袖见此情景忍不住开口询问。
翦月却埋首衣裳堆里,只顾着摇头,也顾不得答话。
怀袖越发纳闷,又问:“那是生虫了?”
翦月仍只是摇头,还时不时地抽出几套衣裳再怀袖身上比来比去,一会儿惋惜叹气,一会跺足懊恼。
怀袖始终不解翦月之意,反正她闲来无事,跟着来也只为伺候自己,由着她折腾去好了。
不多时,一个小内监提着食盒来送早膳。餐盘布置妥当,小内监退去,怀袖和翦月围坐桌旁,翦月便开始长吁短叹。
怀袖忍不住问:“究竟怎么了?今儿早上都见你若有所失的样子,到底丢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翦月撅着嘴叹道:“东西倒是没丢,就是后悔,出宫时候没多给你准备几套衣裳。”
怀袖心中一暖,拍了拍翦月的手背说:“没事儿,我不怕冷,草原虽然微寒,却也还没到冻着人的地步,再说咱们也不会待太久,过些时日就要回京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翦月分辨道,赌气地撕下一块烙饼,塞进嘴里使劲地嚼。
“你刚才不是说衣裳带的不够么?”怀袖更加纳闷。
翦月咽下嘴里的烙饼,愤愤道:“你瞧今天早晨裕妃那张狂的样儿,她原本没你生的好看,不过打扮的艳丽,姑娘要是也穿上那样的行头,肯定比她漂亮数倍!”
怀袖向窗外看了一眼,见门口并没其他人,低声说:“姐姐以后说这些可要当心着些,这里人多耳杂,又离着皇上的金顶大帐近,以免叫旁人听去了无端招惹是非。”
翦月闻听赶忙掩口低语:“瞧我,一时气愤,把这要紧的倒忘了。”说罢,赶紧垂下脸喝粥。
怀袖已经吃完自己的粥,搁下筷子浅笑温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可我又为何要去与她争这些呢?在月牙公主面前,或许别人还尊称一句公主师,在这儿,我不过是个奉茶的侍女,与旁的宫女并没有分别,我只要做好本分就好,裕妃娘娘艳冠六宫,皇上喜欢是很好的事情,君悦妾容,花好月圆是人间极大的幸事呢!”
怀袖说完,站起身略整理仪容对翦月说:“我出去了,你别总在房里闷着,出去走走,草原上连空气都能养人的。”
翦月着急地划拉几口饭站起身问:“你去哪?”
“我去御茶房,约莫皇上也用过膳了,该奉茶去了。”
“等等,我跟你同去。”
康熙刚用过了早膳,簌了口,斜倚在檀木榻上翻书,怀袖端了茶盏进去,见两旁均不见旁的宫女太监,只李德全一人站在侍立在旁边。
怀袖与李德全默契地相视浅笑,径自走上前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手边。
康熙的目光从书页移至怀袖脸上,柔声问:“今儿早上,朕怎么没瞧见你?”这句话听着颇又几分惦念意味。
怀袖听出康熙话中的意思,面儿上只打诨含笑回:“奴婢晨起去御膳房看时,见李公公都已料理妥当,用不着奴婢做什么,也就偷懒回去了。”
康熙笑问:“哦?你既然偷懒,那朕刚才喝的奶茶是及时熬制的?”
第224章 姐妹骄华
怀袖听见康熙特意提及奶茶,心中很是惊讶。
她原以为李德全不会说奶茶的事,没想他竟特特地说与了康熙,此时被对峙出来,怀袖竟一时不知如何拿话应对,不禁面色微窘,脸也跟着红起来。
康熙见怀袖脸红,不禁莞尔浅笑,怀袖一向在人前沉静内敛,应对稳重,进退自如,没想此刻无语应对时不经意流露羞涩之态,看进康熙的眼里煞是娇憨可爱。
“你莫怪李德全,并不是他告诉朕的,不过,朕见那奶茶中添的核桃,花生,松子等坚果碎,香绵浓郁,便知这样细腻的心思,那些太监们绝不会有,唯有你,看来果然被朕猜中了!”
方才站在旁边的李德全原本心中也甚是不解,康熙如何得知奶茶之事,此时闻听这些,心中顿时豁然,原来如此,怨不得那一壶奶茶康熙竟喝了大半。
“万岁爷圣明!”怀袖福了福身说道。
康熙笑着端起茶盏,刚掀开盖子,看见汤色不对,闻出是普洱的问道,问怀袖:“这又是你给朕换的茶吧!”
怀袖点头道:“草原气候不比承德行馆,早晚极其清寒,况眼下已时至秋日,寒气更重几分,奴婢想皇上刚用过膳,胃里当聚些温暖,身子才舒服,就换去了雀舌,改用普洱。”
康熙点头:“朕原本也想喝普洱,在承德行馆幽宁恬静,适合品饮绿茶,如今来至辽辽草原,自然要增添粗犷豪放的味道,这普洱浓蕴土香,正合时宜!”
李德全站在怀袖对面,听见康熙兴致甚好,不禁对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浅笑垂目,康熙放下杯盏低声嘱咐道:“草原上秋凉风疾,你也要当心身子。”话语间溢满关切之情。
怀袖谢恩刚退至旁侧,闻听门口侍立太监的声音传进来:“裕妃娘娘到!”
话音未落,毡帘已挑开,裕妃由几名随侍宫女拥簇走入帐内。行至康熙近前,款款下拜。
康熙伸手将裕妃挽扶起来,裕妃握着康熙的手同坐在软榻之上。
裕妃走入帐内的那一刻,怀袖举目悄然飘过去,见她已经换了清晨打马球时候的旗装,此时已换了行头。
头上饱满的大拉翅点翠凤凰旗头,繁复的缕鹿髻中央,一直宝蓝色的镶珠点翠攒金丝凤凰,飞翅步摇颤巍巍栩栩如生。前额点缀着一颗水滴状的大珍珠,两侧各垂着一串织金镂雕的水纹浮花红宝石珠串,赤金的耳坠摇曳生辉。
身着水绘着蝶舞飞花图的粉红色缎面吉服,胸前洁白的龙华上绣着金丝鸾雀,连脚上的花盆底,鞋履周围也用雪白的米粒珍珠细细密密地各堆出一朵精致的白梅花。
裕妃着一袭穿扮,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金碧灼灼,花团锦簇。
怀袖心中不禁暗叹:好一位风头盛极的娘娘!
裕妃在康熙身边坐下,怀袖悄然退出去又取了一杯茶盏,托了茶盘将给裕妃奉茶。
裕妃取茶盏时侧睨了怀袖一眼,端起茶盏浅呷一小口,放下杯盏时问:“公主师也来了?怎么未随公主回宫?”
康熙笑道:“太皇太后瞧着朕身体尚未痊愈,不放心,就将她留下了。”
裕妃闻听点了点头,侧身看向怀袖面含微笑,闻声软语对怀袖说道:“本宫也闻听皇上病着的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听说前日你也累的生了病,辛苦你了。”
怀袖躬身道:“谢谢娘娘怜惜,这些是奴婢理当尽职的。”
裕妃侧目上下打量了怀袖一遍,浅然一笑转过身子。
“吉日木图大汗的信使一早便来传,说吉日木图大汗一会儿便前来觐见,约莫此刻应该快到了。”康熙说道。
吉日木图大汗?怀袖心中差点漏跳一拍,那大姐聪古伦岂不是也很有可能来?那样就能见到大姐了!怀袖心中忍不住一阵雀跃。
“只有大汗独自么?他的阏氏来么?臣妾去年见了大汗的阏氏,印象极深,好一位端庄秀丽的美人。”裕妃面露喜色说道。
康熙点头笑道:“的确,大汗的阏氏朕也记得,的确气质高贵,不过她可是咱们满族的格格呦!”
“哦?她是哪个旗的?臣妾怎么不知她竟是满人。”裕妃疑惑道
康熙想了想似突然恍悟,回身看向怀袖问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吉日木图的阏氏是你姐姐吧?”
怀袖躬身回道:“回万岁爷,正是奴婢的长姐。”
康熙和笑地点了点头,裕妃闻听此言,神情却不禁微微变色,心里忍不住暗暗思惴:这丫头瞧着面上平凡无奇,我原以为不过略有几分姿色,没想竟有如此显赫的背景,看来还真不可小视了她!
康熙并未注意裕妃一晃而过的神情微变,笑赞道:“朕的葛吉泰大将军不单仗打的漂亮,生女儿也个个姿色出众呀!”
“说了半天,今年大阏氏究竟来么?”裕妃又接起刚才的话题问,隔过怀袖家世不再提及。
康熙道:“不知道,信使未提及,得等吉日木图大汗来了才知道。”说罢回转身对怀袖说:“若阏氏随大汗同来,朕便准你与阏氏一聚,以慰姐妹思念之情!”
怀袖闻听欣喜地几乎落下泪来,赶忙跪地叩首谢恩。
裕妃刚端起茶盏,闻听康熙此言,不禁笑道:“皇上果然宅心仁厚!”说罢转过脸向身后的怀袖瞟过去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地轻轻一勾,低头呷茶细品。
过不多时,果然有侍卫来报,说已经瞧见大汗的马队距离营帐不过数里了。
康熙站起身对李德全吩咐道:“传众大臣在帐外侍立,摆仪仗迎接吉日木图大汗。”
“嗻!”李德全应声出去,金顶大帐的两侧毡帘分别向外挑开,康熙转过身,裕妃亲从身旁的太监托盘内取过吉服冠,亲手为康熙戴上,又略整了整装容,康熙携着裕妃便向金帐外走去。
怀袖跟随众宫女,伴随在康熙身后迎出帐外。金帐外数迷铺着宽阔厚实的红毡,红毡两端侍立着随行的文武大臣。
康熙走至红毡尽头,手搭凉棚,远远便瞧见吉日木图的马队浩荡而来,走在后面的还有一行驼队牛车。
第225章 假言辞令
吉日木图走至近前,由侍卫牵马,径自翻身下马,远远地便向康熙拱手施礼。
康熙快走几步迎上去,与吉日木图四手紧握,相互寒暄问候,看上去好不亲近。
怀袖踮着脚尖儿,在吉日木图身旁左右张望,始终未见大姐聪古伦的身影,不免深感失望,原以为大姐若来兄姐三人或可同聚,如今看来是无望了。
吉日木图奉出送给康熙的丰厚礼物后,与康熙并肩而行,共入金顶大帐内落坐。
怀袖总觉有一双灼热目光注视着自己,在人群中搜寻时,不经意瞧见朝臣之列中,身着蟒袍管带的纳兰容若。
纳兰褐色如井深眸中盛满温情思念,于人头攒动的缝隙间,始终追随着怀袖的身影,二人目光不期相合,虽只相互微微点头含笑,然那份似浑然天生的默契,却早已悄然在俩人的心间荡漾开去。
怀袖思绪瞬间暖意盈然涓淌,融融似三月的和风春雨,面含微霞,扭过脸,随众人一同走入金帐内。
然而,她却始终觉着除了容若,另有一双目光灼然窥视着她,可四下相望去,却始终未曾寻见。
康熙与吉日木图大汗落座,内监献上茶来。
二人又闲叙一时,康熙和笑问道:“朕瞧见吉日木图大汗此行独自一人,怎不见大阏氏随驾同行?”
吉日木图见康熙身侧坐着去年随驾的裕妃,因笑道:“今年爱女娜达出嫁,此女乃阏氏己出之女,甚是疼爱,因而难免思念伤心过度,身体欠佳,便令她在都中修养身体。”
怀袖听见吉日木图此番话,心中了然,却也不免伤感顿生:时间果然如梭似箭,连娜达都出嫁了……
康熙含笑:“嫁女原本是大喜之事,但身为父母疼爱尤甚,生别离难免伤感,也是人之常情,如此看来阏氏也是重情之人呀!”
旁侧的裕妃闻听此言,端起茶盏,款步起身,含笑迎人,软语轻言道:“原来大汗今年嫁女大喜,臣妾原当敬酒三盏,然此处只有茶,便等一时饮宴再敬,此时先以茶代酒恭贺大汗喜招贤婿。”
吉日木图也举起茶盏,谢过裕妃后一饮而尽。
内监赶忙换了新茶来,裕妃仍端杯道:“只此行见不到大阏氏雍容难免遗憾,臣妾与大阏氏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刚才闻听她此时正因嫁女伤感,臣妾听闻也不免心中失落,但能以只字片语聊以慰藉,也是臣妾的一片心了。”说罢径自举杯一饮而尽。
吉日木图闻听裕妃这番话甚是真切,也不免动容道:“刚才博格达汗(“博格达汗”是蒙古语中“皇帝”的意思)说我的阏氏是重情之人,依我看,裕妃娘娘不仅品貌出众,也是情意绵绵,我代阏氏谢谢裕妃娘娘的一片深情厚意。”
康熙笑着安慰裕妃道:“明年朕还带你来草原,便可与大阏氏再见面了。”
裕妃慌忙道:“多谢皇上成全!”
怀袖耳中听着刚才裕妃的这一番伤感言谈,心里始终盘旋着大姐聪古伦的音容性格。
她往昔来草原时,偶有听闻大姐口中提过仙逝的皇后赫舍里,却也只匆匆一面,但赫舍里的端庄品行,却为大姐连连称道,然未听见大姐提过与这位裕妃娘娘也交往深厚,可见这全是冠冕堂皇之言,也可说的入情三分。
裕妃的接应谈吐,姿容仪态,皆在惠妃与宝兰等嫔妃之上,皇上喜欢带着她出席这类与藩王的应酬酒宴,原也是合乎情理的。
宾客相聊甚欢,有内监进来传宴席已安置妥当,康熙便起身携吉日木图入酒席。康熙与吉日木图刚落了坐,李德全悄然移步来到怀袖身旁,附耳说:“蒙古人喝酒忒猛,万岁爷近日身子不适,姑娘去准备一盏解酒茶备着吧。”
怀袖点头道:“我已备下,这就去端来。”
李德全含笑点了点头,仍退回至原来侍立的位置。
酒席另选开阔地设搭建起凉帐,围拢成一圈,中间点着巨大的篝火,上面用铜柱架着口一人来高的大锅。
整头的嫩肥羊,以掏心法宰杀后,趁着血液尚未凝固时,扒了皮投入锅内,大火炖煮,草原游牧民族虽然以肉食为主,却并不吃猪肉,只食鲜嫩的幼牛羔羊,肉质鲜嫩,入口即融。
怀袖端了茶盏回来的时候,已经能闻到阵阵羔羊肉的香气,混合着马奶酒以及乳酪香,温馨而熟悉。
酒宴已经开始,诸位大臣也各自落座,怀袖端着杯盏侍立在康熙身后。酒过三巡,陆续有大臣前来给康熙和吉日木图敬酒。
怀袖环视一周,见容若与姚启圣一同坐在康熙右手侧第二张桌上,前一张桌上坐着恭亲王常宁与索额图,后一张桌上则是顾贞观与张廷玉,其他大臣依品级按次落座。
她万没料想到容若竟然与姚启圣同坐入宴。怀袖忽然忆起前些日闻听得姚启圣频频递折奏报抗台以及福建沿海治理之事,康熙对其进言十分重视,已风闻福建水师有可能换帅,不论日后康熙如何决断,现下姚启圣是康熙眼前的倚重之臣已无疑。
前些日子听闻容若此行奉旨查办淮南地方官联合篡账巨贪一案,结案之果断利落震动朝野,据说康熙闻讯后大喜,不但当即厚赏,且有风闻预提升入都察院司职。
瞧眼下这座次,此事十有**也是真的了。
怀袖思及此,心内凭添许多慰藉,悄然侧目,眼梢落在容若身上,只见他谈笑和蔼,斯文从容,人虽比旧日略添几分清瘦,却仍气质清雅,一如往昔。
饮宴过午,双方的亲王君王都相互敬酒完毕,蒙古部族的众人便坐不住了,先开始是端着阴酒碗一首接一首的唱祝酒歌,紧跟着就有些好事的亲王郡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较量骑射。
满蒙两族皆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善骑射,打猎,喜库布,摔跤等游戏,生活方式颇有相似之处。
因此,每年康熙带亲贵大臣们来草原,除了接见草原上的蒙古大汗之外,另一目的便为一试平日大臣亲王们骑射的技艺有无长进。
第226章 炽烈旧情
每一年的满蒙骑射竞技,赢者不禁能获得康熙与蒙古可汗共同的丰厚赏赐,另有殊荣的还可亲口提请封赏。
因此,许多善骑射的满蒙贵胄均期盼能此时一展技艺,即便不为赏赐,能在皇上与大汗面前出头露脸也是件极荣幸的事情。
正午过后,宴席数十米之外便高高地吊起了彩球,此彩球便是一项传统的骑射游戏,彩球四面皆有一个方形的孔,从正面看过去,与外圆内方的铜钱极为相似,但除了中间方形孔洞之中能射入箭头之外,其他地方均为铁皮打造,射上去便掉落下来。
游戏的规则也很简单,凡是愿意参加此竞赛的皆可骑马上前一试,以射入空中箭数最多者为胜,旁边有专人负责计每人的射入箭支的数量。
清脆的铜锣刚敲过,此地饮宴的众人便纷纷忍不住起身,将目光投向那边的竞技场。只见一群身着满蒙两族各色吉服的骑士围着中央悬挂的彩球一边策马,一边搭弓张箭。
忽然,一匹火焰一般的红鬃烈马越过众人头顶直奔向射场之中,那马儿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围着彩球旋转。
怀袖撑目远眺,突见那匹红鬃烈马,心里不由自主地蓦然一惊……
遥望竞技场的众人掀起一片哗然喝彩之声,观者纷纷被这位骑红鬃马的少年男子绝顶骑射技艺所折服,禁不住拍手称赞。
只见那坐在马上的男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双臂却力大无比,对准场中心的彩球拉弓如满月,且箭不虚发,每发必中。
几个回合下来,彩球四面的方孔已经被他的彩羽菱箭扎满,旁人如何还能射得的进去?
最后,那少年男子竟然仰卧于马背之上,以足撑弓,经过彩球下方时嗖地一箭正射中红菱中间的一道极为细小的缝隙,如此绝技,令旁围射之众皆叹为观止,惊诧而立,只呆立着观看红马少年一人表演,且不禁连连为其鼓掌喝彩。
康熙虽然离着有一段距离,但却瞧的清晰。见此一幕也甚为惊诧,不禁连连赞叹:“这位少年英雄不知是何人?年纪轻轻,骑射功夫却如此精湛老辣,怎么朕往年竟从未见过此人?”
吉日木图大汗见康熙夸赞,不觉颜面显露出骄喜之色,笑道:“那是我的幼弟,名叫巴根,他自幼随我身边长大,因素来性情散漫不拘如草原野马,往年对这些活动都不甚放在心上,从未跟来,因此博格达汗并没见过他。今年不知怎的,突然提请要与我同来,我想带他来见见世面也好,便同来了。”
康熙耳中听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巴根那如红色闪电一般的佼影,微微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与欣赏。
接下来的几场竞技,巴根都毫无意外地将各项头筹收入囊中。
待夕阳将草甸染的金黄时,各项竞技陆续结束,已无需计较胜败。康熙兴奋地站起来高声道:“传巴根来朕近前。”
早有太监尖锐的高嗓连连传唤了出去,不多时只见泛着油亮光泽的红鬃马哒哒而来,巴根在帐外下了马,迈着大步绕过篝火,来至康熙与吉日木图近前跪地施礼,康熙侧身对李德全道:“将朕这碗御酒赐予勇士。”
“嗻!”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端起康熙身前的金酒碗,缓步来到单膝跪地的巴根面前道:“皇上赏赐御酒,英雄请吧!”
巴根也不说话,向上一拱手双手接过今晚仰脖一口饮下。
康熙下午只是远远地瞧着,便觉此人勇猛无比,甚是喜爱,近见巴根,只见其身形魁梧却腱肉精壮匀称,并无蒙古勇士的肥硕,且双眉浓重,目光炯铄,一脸枭悍的正气,越发喜欢加倍。
康熙对旁侧内监道:“新罗进贡的玛瑙如意共六柄,朕赠与太后一柄,皇太子幼学庆生时,朕赐予其一柄,今日取一柄来赐予巴根王爷!”
康熙话音刚落,只见跪在地上的巴根,径自开口,声音洪亮,四座清晰可闻,只见巴根双目烁烁望着康熙,开口道:“尊敬的博格达汗,臣闻听只要赢得了竞技头筹,便可自行提要求,不知我是否可自己提请赏赐?”
旁侧的吉日木图大汗心里明白,康熙今日赏给巴根的玛瑙如意已是破格的重大赏赐,见巴根竟然推拒,不觉微沉了脸道:“巴根,博格达汗今日已破格给予你隆重赏赐,你该立刻谢恩退下才是!”
康熙见他竟然拒绝价值连城的玛瑙如意,自提封赏,觉得此人很有些意思,便对吉日木图摆了摆手,笑问道:“这是历来的规矩,理当如此,不知英雄要求如何封赏呢?”
巴根抬起脸,向康熙身后望了一眼,突然站起身,四下扫了一眼,见外围侍卫手中持有弓箭,几步跨过去一把夺过那侍卫手中的弓箭对准正殿中央搭弓便要射。
在场的众人都惊诧,纷纷站起,坐在康熙身旁的裕妃吓的脸色苍白连声喊道:“内侍卫!快保护皇上!”两侧的侍卫呼啦一声都将刀抽了出来。
吉日木图大汗也是面色大惊,手指巴根怒斥道:“巴根!你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放下弓箭!来人,快快夺去王爷手中弓箭!”话音落,旁侧的蒙古侍卫纷纷欲拥上前围拢巴根。
可他们那里有巴根手中的箭快,只听得铮嗙一声响,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只见一道弧线越过,康熙头顶大帐上的悬挂的一只彩绸攒成的绒球掉落,不偏不倚,正掉落在侍立在康熙身后,端着托盘的怀袖怀里。
怀袖一惊,待抬起头时众人的目光已经全集中于她一人身上。
怀袖越过重重目光,再看巴根,他正用那双灼热的眸子深深锁住她的脸庞,就是这样的目光,原来白日总觉有人暗中时刻关注自己,这人便是巴根。
怀袖略去巴根双眸中隐含的款款情意,一双月眉微蹙注视着巴根的眼神中盛着微怒的火焰。
巴根冷硬的五官线条,却露出一丝柔和,将弓仍在地上,重新跪在康熙面前说:“尊敬的博格达汗,我想要的,就是这位女子!”
第227章 情敌争锋1
康熙闻听心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巴根竟然会提此要求,不禁回身看怀袖,只见平日温和恬静的她也正怒视着巴根。
此刻,下面端坐的众人已纷纷交头接耳,切切私语。
吉日木图此前并未注意到康熙身后侍立的怀袖,此时定睛瞧过去,才认出是她,忽而想起怀袖去年离开草原回疆北时的情景,不觉心中大为光火,斥道:“巴根,你刚才擅自于博格达汗驾前动兵器,早已犯上,还不退下去!”
巴根却充耳不闻,目光紧盯着康熙,执意提请。
康熙一时踌躇不决,不知该如何了解此事。
正在康熙犹豫不决时,旁侧突然站起一人,和声道:“少王爷骑射夺得头筹,可取如此丰厚奖励,微臣刚才知晓,此时早后悔不已,刚才亲眼见少将军骑射精湛,心下钦佩,臣也自幼酷爱骑射,只惋惜刚才错过了与少将军一决高下的机会。”
众人看过去,长身而立的正是康熙的御前一品侍卫纳兰容若。
康熙身旁众臣自然知晓纳兰侍卫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而蒙古草原皇亲贵胄中却并不曾听闻纳兰名讳,只见起身之人面容白皙,斯文俊逸,周身凸显文人清华高洁的气质, 并不像习武之人。
容若面色从容注视着巴根,轻裘宝带,风姿绰绰。
巴根没料到竟然临到关键时刻,突然杀出这一位叫板,斜睨容若,见他神色镇定,一派斯文装扮,却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觉浓眉皱起,洪声问道:“你是谁?我向来不与文人斗武。”
容若拱手施礼回到:“微沉乃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纳兰容若,论理算不得文臣。”
吉日木图细细观察容若,先见此人气宇不俗,便知其定是有内修涵养之人,此时闻听他报出名讳,想起康熙近臣中有一位丞相叫纳兰明珠的,不知这位纳兰容若与那明珠丞相是否有关系。
巴根听他如此说,着实吃惊。眼见面前站立的男子如此斯文,没想到竟是康熙的御前一品侍卫,这个官职听着已觉不低了,若将他胜了,自然多一份荣耀,再提刚才的事儿,恐怕那康熙皇帝不想答应,也再无可辩驳。
况且他瞧着容若始终彬彬有礼,从容淡然,似乎并不将太他放在眼里,心内也憋着一股气,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我便比试比试!”
容若浅然淡笑,走出座位来到巴根身前,此时天已彻底黑下来,四周点起巨大的火把,柴薪噼啪作响,照的篝火场内亮如白昼。
容若四下看了看,巴根道:“既然你要与我比试,你说比什么,我奉陪便是。”
容若见巴根倒是爽快,笑道:“少王爷今天上午既然比骑射拔得头筹,那你我当仍比骑射,只是此时天色已晚,骑马旁人看不见,无法评断,再者仍悬挂起那些骑射场子多有不便,你我不如比试些可迅速一决胜负且简单易行的项目,臣请示少王爷意下。”
“我说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全凭你做主便是了!”巴根爽落道。
容若拱手道:“少王爷果然爽快!”
说罢对在场的众人道:“今日我与少王爷比试射箭,共设两局,我若了一局输,便算我输了,也就是说,少王爷只要赢了我一局便算全赢……”
巴根不待听完,将手一挥打断纳兰容若,大声抗议:“你这规矩不公平,共两局,你输了一局顶多你我算平手,为何你如此便认输了?你这是明摆着瞧不起我巴根!”
容若闻听笑起来,解释道:“少王爷误会了,臣并非此意,因此次比较与平日的比较不同,规矩也不一样,待我将规矩讲出来,王爷自然明白。”
说罢,容若开始娓娓叙述竞技规矩。
“第一局是红心射箭,这一局并无稀奇,与咱们平日射中红心是一样的,只不过这红心比往日的红心相较小一些,只一枚铜钱大小。”
容若说至此,旁侧众人已纷纷议论开来,只听见有人低声说:“只有一枚铜钱大小,隔十步远,黑天里连看都看不清,别说射箭了……”
容若却并不理会,径自说道:“我与少王爷每人三只箭,每人连射三次,将三支箭头全插在红心处,不得掉落或射偏,否则为败。”
容若说完众人一片哗然,纷纷道:“一枚铜钱大小,如何能插下六只箭头?”旁侧有人说:“这六支肩头握在一起都比那一枚铜钱粗了,如何射得进去?”
容若扔充耳不闻,只看向巴根含笑问:“少王爷,您看呢?”
巴根闻听他刚才那比赛规矩已觉很是出奇,但见容若仍旧从容含笑望着他,巴根知道,若此时,自己退缩,则只有认输的份儿,况且射箭一向是他所最为擅长,他自觉为难,对方也一样为难,比一比又又何妨?
思及此,巴根将腰杆一挺道:“好!就依你的规矩,来人,设红心把!”
康熙和吉日木图听见方才容若介绍的射箭方法也觉得颇为新奇,且难度巨大,纷纷走下宴桌来至场中,打算亲自见证二人的射箭技艺。
怀袖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心中担心的却是容若,他今日鞍马劳顿才回来不久,如今又为自己挺身而出,若是赢了,皇上颜面自然有光彩,若是输了……
怀袖不敢继续揣测。
走入场中时目光越过康熙的背影落在容若的侧颜上,只见他始终镇静自若,目光温和如旧,看不出内心中的一丝情绪波动。
怀袖不禁感叹,素来知道他内心稳重,却不知每临大事,竟已修炼得如此静气沉沉,得如如此男子眷恋维护,她此生纵死何憾?知自己未错看人,不由得心生暖意,面露温情。
此时,恰巧巴根与容若面对面,目光越过容若与康熙,看见怀袖面呈芙蓉色,温婉多情。
巴根从没见过怀袖如此柔美的神情,不觉瞧地痴了,容若唤他两声,巴根才反应过来,赶忙接弓箭在手中,将注意力强行收拢回来,集中于眼下的箭术之上。
第228章 情敌争锋2
约莫十米开外,一枚铜钱大的红心靶已经贴好,射箭之人常训练眼力,若换了一般的人,黑夜里只凭借火把,看见那红心都费劲,更别说射箭了。
射箭之人原本就需训练眼力,神智聚集,将心绪凝结于箭头与对面靶心的中央位置,凭借精准的感觉,“嗖”的一声,巴根的第一支箭应飞了出去。
只一眨眼,只听对面靶子上“砰!”地一声,有太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喊道:“正中红心!”
巴根心中惬意,第二支第三支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听见对面靶子上又是接连的“砰砰!”两声,三根羽翎箭已经全钉在了靶子上,刚好呈一个“品”字形排列。
那太监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端详片刻后,高声喊道:“三箭全中红心!”
众人一阵哗然,巴根也略显出得意之色。将手中的弓递给旁边的容若道:“该你了!”
容若含笑接过宫,对巴根拱手道:“少王爷果然好箭术!”说罢搭箭于弓上,对准对面的靶心。
只见对面的太监正要取下巴根才射完的三只箭,容若大喊一声:“闪开!”那太监来不及收巴根的箭,只听脑后箭风已近,吓的赶忙跑到旁侧去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一支箭狠狠地戳中靶心。
这一箭正巧刺入那“品”字的正中央位置,刚才巴根的三支箭被挤地掉落下去,那红心的正中,只剩下容若这一支稳稳地插在那里。
周围围拢的众人已忍不住一阵喝彩。
巴根眉头不自觉深锁,侧目看了容若一眼,突然发现此人竟然连扳指都没戴,不觉心中暗暗感叹,好深厚的内力功夫。
康熙面含浅笑,侧目看了容若一眼,见他竟将两只箭同时搭在弓上,就在康熙惊诧之余,箭已飞了出去,“砰!”又是一声响,另外的两只箭已毫无悬念地射中靶心。
刚才那太监赶忙跑过来细看,随后高声喊道:“三箭全中红心,全中!”
众人一阵喧哗欢叫,康熙与吉日木图看得过瘾,命人端了各自的御酒来赏赐给二人,已犒二人的精湛箭术。
第一局,算两人战平。
吉日木图侧目看了巴根一眼,只见巴根憋地脸色通红,瞧样子仍是不服气,又看纳兰容若,却如方才一般气定神闲。
他心中实已了然胜负,心中暗揣:巴根一向高傲自负,自持骑射无敌,当属草原第一勇士。今日趁此机会,令他受点挫折,挫挫锐气,敛一敛傲气,也有好处。
吉日木图手捻胡须笑道:“博格达汗手下果然能人辈出!刚才这位英雄箭术超群,我见过草原上精于箭术之人无数,刚才见此技艺也十分钦佩,比试之前英雄说过,若第一局未较量出胜负,便还较量一局,不知这第二局怎么个比试方法?”
康熙也很好奇,回头看向容若。
容若躬身侍立道:“第一局少王爷承让,以平局了结。那么依照规矩,下面来比试第二局。”
容若接着开始介绍第二局的规矩。
“第二局,仍是以箭术来定高下,不过规矩却与第一回全然不同。”说罢,吩咐旁侧的侍卫去找一只拳头大小的铁环来,不多时,侍卫便捧着铁环来递给容若。
容若手持铁环继续讲:“一会,将此环悬于半空之中,我与少王爷仍旧每人三只箭,箭从此环内穿过,但却不得全部穿过,需正巧平衡于铁环之上不得落下,箭共三支,谁落在环上的箭多,谁为赢家。”
众人这一回听完,都不做声了,大家听得明白,箭不单要穿过铁环,且要可巧平衡搭在铁环内不得落下,如此之难度,恐怕用手好好地放上去都难,更别说用弓射过去,这如何能完成的了?
巴根自然也听得清楚,他心中狠狠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白面书生居然提出如此刁钻的射法,他研习箭术这些年竟然从未听说过。
但事已逼迫至此,他自知已无回头之路,或者唯有认输,但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不战而降?更何况还当着怀袖的面。
巴根一咬牙道:“好!就按这个规矩,开始吧!”
不多时,铁环已选好了位置,悬挂妥当,这一次,巴根特地取来了自己平日用的弓箭,容若也同样换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弓箭。二人并肩而立,各自取了三支箭出来。
容若仍旧面含和笑对巴根道:“此一回与方才那一回相同,还是请少王爷先。”
巴根道:“我先就我先。” 随即,深深呼一口气,走上前几步前后腿交错站定,目光注视着着前方的铁环,稳定心神。凝注思绪,准备拉弓搭箭。
容若退后一步,侧目时恰巧看见怀袖被火把照亮的容颜。
凝望着那对梦中萦绕千百回的细腻如丝的目光,此刻正殷殷含情望向自己,容若唇边牵出旁人不易察觉的,极温柔地浅笑,并对怀袖微微点了下头。
怀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却终究无法笑出来。她知道容若此意是叫她安心,可眼见他如此煞费心思为自己,她如何能安得下心?
只见巴根面对着铁环,弯弓搭箭,一目微阖,将全神贯于另一目,箭锋直指铁环,“嘣!”地一声响,羽箭直冲铁环而去,瞬间穿越铁环,“梆!”地一声插入对面的一根木杆内。
旁侧可巧站着一个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抱住脑袋蹲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这一支箭已经穿过了铁环,自然不成了。
巴根略琢磨了片刻,伸手取过第二支箭搭在弓上。
这一次,他并未如方才那般将弓拉地圆如满月,反复斟酌力道,只拉半满弓便将箭弹了出去,这一次箭不似方才那般力道强劲,速度飞快,而是稍缓和地擦着铁环的边缘轻错而过,但箭终究仍是穿过铁环,未在铁环上停留片刻。
巴根气急,狠劲跺脚,伸手拿起第三支箭。
这一次越发小心地一面轻轻拉动弓弦,一面细细瞄准铁环,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的缘故,巴根略显紧张急躁。
第229章 情敌争锋3
旁侧观看的蒙古部王爷亲贵们,时不时用蒙语低声在旁边安抚巴根的情绪。
这一次,箭离弓后轻飘飘地向铁环而去,才穿越过铁环,箭头向下一沉,中段的箭身已经挨在铁环之上,铁环被箭蹭地前后微微摆动起来,那支箭便随着铁环轻轻地前后摆动,晃晃悠悠似荡秋千一般。
众人一见此一射似是能悬于铁环之上,都不觉屏息凝神,一刻也不敢眨眼地关注着晃动中的铁环。
怀袖双眸也紧盯住那铁环上荡漾的箭支,心仿佛也紧紧地随着铁环一同荡漾起来。
那铁环前后轻轻晃动几下后,幅度渐缓和下来,最后终于停在原来的位置,而那停在铁环上的箭仍自个儿前后摆动。
众人越发地紧张起来,站在铁环旁侧的人几乎不敢张口呼吸,生怕一口气将那摇摇欲坠的箭吹了下来,只见那箭前后晃动了两下终于停在了铁环之上。
众人一见,瞬间爆出剧烈掌声,巴根方才一颗心也似系在嗓子眼儿似得,此刻见羽箭未掉落下来终于舒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众人刚缓一口气的时候,那支箭向后一滑,居然掉落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息了掌声,箭停留如此之短,却不知是否算数。
巴根狠狠看了那掉落在地上的箭一眼,圆目瞪向容若道:“该你了!”
容若上前两步,含笑对巴根拱手道:“少王爷箭术果然精湛,刚在已射中一箭,容若当射中两箭方算才赢,微臣压力不小呵。”
巴根面色不悦,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径自退在旁侧。
容若握弓在手,缓步走至铁环对面,分双腿而立,草原的夜风吹动长衫一角,衣袂轻轻飘扬,火把映亮那双清澈如潭的双眸,越发显出清扬丰神绰绝的气质。
站立在另一边的顾贞观目光注视着此刻容若凝神镇定的侧颜,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句容若的诗句: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容若的目光注视着铁环,片刻,伸手取过两支羽翎箭来,众人见他此举便不禁低声哗然。
随即见容若将一只羽翎箭咬在口中,另一只羽翎箭搭在弓上,稍时,砰地一声将弓上之箭弹向铁环,箭如梭针向铁环而去。
刚穿入铁环之中,铁环便被箭的力道荡起前后剧烈晃动起来。而那箭却如粘连在铁环之上一般,随着铁环前后摇摆,竟丝毫不见掉落的痕迹。
容若首箭压环,着实令旁侧众人吃惊不已,巴根心中也不禁暗自惊诧,忍不住侧睨容若。
容若不等那铁环停摆,便已经将口中的第二支嗖地射了出去,“吓!”众口忍不住齐声感叹。
只见第二支箭迫进铁环时,首支箭仍在环内晃动,第二支箭出乎意料,不慌不忙地在首支箭的箭尾处轻轻一顶,竟将第一支箭顶出了铁环,随即,第二支箭稳稳地落在铁环之上,并同刚才一样,随着铁环的律动,前后摆动起来。
人群喧声起时,站在康熙身后的怀袖凝望着铁环上的箭,忍不住低声赞叹:“好精湛的单凤求凰!”
康熙隐隐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回头看时却见正是怀袖,康熙温和地对怀袖浅浅一笑又转回身去。
至此,旁侧观战的不论是满族还是蒙古族,众人皆纷纷报以热烈掌声。
容若伸手取过第三只箭,射出时如同刚才一样,第三只箭将第二支顶出了铁环,却似力道不够似得并未越环,反而掉落在了地上。
至此,胜负已决,康熙与吉日木图共同归席,众人也都相继各归其位。
康熙吩咐李德全,将容若的座位和巴根的座位调至他与吉日木图的下垂手位置,于是,巴根与容若便遥相对坐。
巴根不过因思念怀袖,想借此机会搏一把,若真能博得美人归自然最好,但本性却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方才巴根亲眼见识容若的功夫,心中早已敬佩不已。
康熙为他二人特设了座位,太监刚摆好酒菜,巴根便斟了满满一杯的酒,径自走到容若面前举杯笑道:“今日得见英雄的功夫,果然技艺超群,在我之上,我巴根虽输,却心服口服,多话不讲,这一杯,我敬你!”说完豪爽地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容若见巴根如此豪爽宽阔的性情,心中也很是喜欢,也自斟了一碗酒道:“少王爷年纪轻轻,功夫已如此了得,容若着实钦佩,这一杯容若也干了!”说罢,同样仰头而尽。
巴根原想容若斯文,想必不善饮酒,却没想到容若也是爽快之人,说喝就喝。心中对这位斯文侍卫越发喜欢。
喝完,两人相视,举着空杯大笑起来,竟有不打不相识之感。
怀袖因了解巴根的性情,先前着实担心巴根对容若心生间隙,此时眼见他二人如此,久悬的一颗心终于安放下来。不禁淡然和笑。
康熙与吉日木图见他二人如此,也很是欢喜。
吉日木图刚才便见容若处事稳重谦逊,极有教养,巴根素来性情乖张,从未对谁服过软,今日却难得与他如此亲切,自然欣喜不已,开口吩咐道:“来人,将我的犀牛角酒杯取来。”
旁边有随侍的蒙古侍卫退去,不多时,用托盘小心翼翼捧来一尊雕刻精致的犀牛角酒杯。
那酒杯通身泛着褐红色的亚光,自然而流畅的纹线由杯座至杯沿,由深缓缓变浅,朴素静美,而杯身四周则镶嵌着祖母绿,鸡血石等珍稀宝石,精巧璀璨,宝气生辉。
吉日木图含笑向容若道:“今日得见博格达汗御前侍卫如此优秀,也着实叫我开了眼界,可见泱泱大清帝国,果然人才辈出,我实在羡慕,隧特将这件十分喜爱的犀牛角杯赠送于英雄,以示敬仰之情。”
那蒙古侍卫将犀牛角酒杯小心翼翼捧在容若面前,容若赶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此乃大汗爱物,微臣岂敢授受。”
吉日木图笑道:“俗话讲:宝刀赠英雄!我的心爱之物也当赠送欣赏之人。”
第230章 柔肠百转
康熙含笑对容若说:“大汗喜欢你,你就收下他的一番美意吧!”
容若闻听,无奈只得跪拜后接过犀牛角杯。
康熙也已叫人将玛瑙如意取了来赠与巴根,巴根见那玛瑙如意温润剔透,鲜红如血,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不禁脸一红。起身略垂下脸,拱手道:“巴根输了,不配领受博格达汗赏赐,请博格达汗收回吧。”
康熙和笑道:“少王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精湛造诣,他日羽翼丰满定当称雄于草原,朕自信识人不淑,此时不过将宝物赏赐于未来的草原枭鹰,朕想没人不服的吧!”
巴根闻听康熙如此说,再无推却之理,且这几句话正说中了他的心思,不觉面露喜色,笑呵呵跪地磕了头,接过玛瑙如意。
骑射比试圆满收尾,风盛的宴席由晌午直至夜晚,蒙古族的待客习俗便是客不离去绝不撤宴席,月夜酒澜,点点流萤漫飞时候,夜深沉,不远不近处传来马头琴悠扬婉转的旋律。
在草原上,似乎马头琴没有没有响起,夜晚就不算来临,热烈的篝火冉冉随风律动出优美的舞姿,风在火中曼舞,火在夜里歌唱。
酒酣茶浓时,蒙族豪放热情的歌者尽情地放声草原,一展歌喉。
众人一边饮酒吃肉,一般欣赏这优美的歌声,怀袖悠悠然想起大姐带着她,那个夏日夜晚,坐着慢悠悠的勒勒车,抵达那纷纷扬扬,香气弥漫,晴空万里槐花雪的草原深处……
怀袖正满心回想,耳畔突然想起的熟悉声音将她美好的思绪唤回,收敛神思,回头定睛一瞧,见巴根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此时他已饮了一些酒,脸上泛着红润,来到康熙面前,单膝跪地笑道:“尊敬的博格达汗,其实刚才我并非真的要您将那位侍女赏赐于我,只不过我瞧着她长得极好看,这么好看的人儿,唱歌一定也非常好听,我想请她与我共唱一支歌曲,不知道现在提这个请求博格达汗可否应允。”
康熙先前见巴根眼光不住地瞄怀袖,以为他又要提刚才的请求,脸色微敛,此刻听见他口里话锋一转,不过想邀怀袖共唱一支歌曲,便浅然淡笑,回身看向怀袖。
怀袖虽然心中不情愿,但见巴根只提这一小小要求,她此时的身份若不提公主师,却也不过是个御前的奉茶侍女,岂有驳巴根这少王爷的道理?叫旁人看在眼内显得小家子气,并不识抬举了,只得屈膝应允,缓步绕过康熙的宴桌从旁侧来到中间的篝火场内。
巴根已近两年时间未见怀袖,此时她近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身畔,巴根恍若做梦一般。
借着莹莹篝火仔细端详怀袖的容颜,只见怀袖依旧青丝如黛,绣眉连娟,只比那时瘦些,皮肤更加白皙剔透,反而显得越发娇柔惹人怜。
怀袖缓步走至巴根面前,却并不抬眼与巴根对视,只垂首屈膝施礼道:“奴婢怀袖给少王爷请安。”
巴根见怀袖如此与自己生分,心中不免难受,但当着满蒙两族睽睽众目注视之下,只得手忙脚乱地将怀袖挽扶起来,口中呐呐道:“不,不必这么多礼。”
此时,如巴根这般热血铮铮的汉子,面对挚爱女子,也不禁内里柔肠百转,踌躇无奈。
怀袖却始终面色平和,含笑轻盈问:“请问少王爷唱什么歌儿呢?”
巴根心中本是极厌恶听怀袖叫他少王爷,若搁在平日,他那火药筒子的性情早爆发了,但此情此景,巴根随性情粗莽,却也懂得一刻千金的珍惜。
目光始终舍不得离开怀袖的脸颊,两只手缓缓抬起来轻轻地击掌三下,掌声落,一支高亢嘹亮,悠扬绵长的马头琴声缓缓传来,由远及近,仿若天籁一般。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旁边有仆从为巴根奉上两把绑着红绸的筷子,巴根一手持一束,两把筷子不时相碰,踏着马头琴悠扬的节拍,缓缓敲击出极有韵律的节奏。
巴根所舞名为:筷子舞,多为男子独舞。原舞时,舞者只右手执一把筷子,打手、肩、腰、腿等部位,时而旋转漫动身姿,时而单膝跪下抖肩,或敲击地面,节奏由慢渐快,又由快转慢,伴奏可由三弦、四胡、扬琴、笛子等,也可与马头琴协奏。
只见巴根舞动着手中的筷子,身姿矫健灵活,围拢在怀袖周围,一面起舞一面开口用蒙语唱道:“纠纠雄鹰翱翔在天际,为何身旁不见五彩的祥云陪伴,我等待的亲爱的姑娘呦,你为何还未出现在相约的敖包旁……”
此时,坐在席位间观看的容若脸颊旁侧突然伸过来一张嘴。
容若侧身躲闪开,回头看,常宁眨巴着一双黑豆小眼笑眯眯望着他。原来刚才重新调了座次,容若恰好由原先的姚启圣移坐在了常宁身旁。
容若举起杯在常宁酒杯上碰了一下,径自喝了一口酒,才放下杯,见常宁笑嘻嘻又将脸凑过来,悄声说道:“酸不酸?”
容若笑道:“不酸,辣的!”说罢又喝了一口酒,将目光转回场内。
“切!”常宁白了容若一眼低声斥道:“不酸,刚才谁猴急地窜起来啦。”
容若自然早听出常宁故意激他,却并不理睬,只顾听歌饮酒。
常宁见容若不理他,自觉没趣儿,又凑至近前笑嘻嘻道:“不过话说回来,兔子逼急还咬人呢,何况你又不是兔子,对吧?呵,呵呵!”
容若知道常宁素爱调笑这些事儿,看也不看他,只管喝自己的酒。
常宁知道容若也是故意不理他,一心想找个什么法儿撩逗容若,眼角瞄见巴根与怀袖站在场内对唱。
常宁眼珠滴溜溜一转,心想:平日见他吟词弄赋,却不见他唱曲儿,不如今儿……嘿嘿。想到此忍不住自己先笑出声来。
容若耳听常宁的笑声,不禁皱眉侧目。因与常宁太过熟识,知道他每逢如此笑,心中必生损人念头,只见常宁扬着那对外八字眉,眨巴着那对黑豆小眼儿,同样笑嘻嘻望着自己。
容若只觉后背心冷飕飕,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31章 羊肉事件
只见常宁突然站起身,高声喊道:“皇上,容……”
幸好容若早有防备,趁常宁第一个容字刚出口,顺手割下盘中羊腿上的一大块肉塞进常宁口中。常宁嘴里顿时被羊肉塞满,说不出话来。
康熙听见旁侧似有人唤,侧脸看时,只见常宁站起身,塞了满嘴的肉,连舌头都打不开转儿,眼睛被撑的瞪得老大瞅着康熙。
裕妃转过脸,凑巧瞧见常宁这幅模样,忍不住掩唇而笑。
康熙微皱眉低声嗔道:“你就不能慢些吃么?”说话时顺带吩咐李德全将手边的一碗奶茶端给常宁。
此时,周围端坐的姚启圣等几个大臣也都瞧见塞着满口肉的常宁,忍不住纷纷用宽袖遮了口。
常宁接了奶茶,因嘴里塞的太满无法谢恩,便只向康熙点了点头,幸好他是王爷,也无人敢指责。入坐,常宁老半天才将口中剩下的肉嚼烂吐了出来,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瞪容若。
容若只含笑继续听歌,此时,场中正是怀袖同样用蒙语唱下一段歌曲:“倘若没有甘甜的雨露滋润,草原不会如翡翠一般碧绿,只要我的心如蓝天一般广阔,我心爱的人儿终究会来到我的身旁……”
常宁佯装气愤伏在容若耳边道:“你敢如此欺我,看一会儿我还帮助你,哼!”
容若听见他如此说,突然想起此前商议好的事情,回头看他时,只见常宁沉了脸,闷头喝酒。
容若知道常宁不会为这等小事生气,但又怕他鬼主意多故意捣乱,免不得哄劝一番,赔笑道:“我刚才不知你要说什么,万岁爷面前哪有开玩笑的,因此心里一急,就将计就计,您堂堂王爷,就小人不计大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哈!”
常宁白了容若一眼气道:“莫说种白菜,就是种冬瓜也不好使,哼!”
容若和笑道:“不然,你也填我一嘴的肉好吧?”
常宁闻听心想,容若素日风流倜傥,还没见过他狼狈的样子,不如我就真填他,满口的肉,也定好玩儿。思及此又笑嘻嘻道:“好,那我也填你一嘴,你等着!”
说罢,一把抓起手中的刀便向盘中那圆滚滚的蹄髈割去,谁知那蹄髈净是筋,刀子一时不易隔断,常宁割了几下也没搁下一块肉来,气急了,握刀使劲向那大块肉捅去,只听见“嘡啷”一声,面前连盘带肉都飞了出去。
那盘子还好,只掉落在桌前,那一只浑圆的羊腿却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直滚到唱歌的巴根脚旁边。
此时巴根正唱至最后一段,歌声正直高亢悠扬,深情款款处:“明亮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我等待的美丽的姑娘,你为何还不出现在敖包旁,亲爱的姑娘,你为何还不出现在敖包旁……”
巴根本欲做一个跪地的姿势,向怀袖做献筷之举,猛然低头一看,脚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大段煮熟的羊腿。正愣神之际,怀袖低头也瞧见了那根羊腿。
怀袖目光顺着羊腿望过去,只见常宁一只手握着削肉的刀子,一双小黑豆眼儿瞪地大大的满脸无辜地看着这边,胸前洒了满怀羊肉汤,眼前的桌上杯盘狼藉,眼前的地上骨肉横飞。
怀袖见状忍不住掩口浅笑,巴根原本因那根羊腿打断了他的兴致正欲怒火发作,此时但见常宁的狼狈样,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常宁此举很是突然,却被上面端坐的康熙和吉日木图大汗看得清楚。
因旁侧众人皆侧目,康熙不便当众嗔斥常宁,却也面色微沉,只用目光注视着他,等他自做解释。
旁人见康熙不悦,原本想笑也值得憋着,只静静瞧着常宁。
常宁深知自己已当众失态,尽管平日性格喜爱玩笑,但此刻也诙谐不起来,泱泱垂着脸。
吉日木图见康熙面色不悦,侧目看过去,脸上露出和笑。
原来吉日木图早认得常宁,因往年康熙行猎草原,必带这位六王爷,常宁出言诙谐,又风趣机敏,时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引得众人哗然,虽思想行事总异于旁人,但吉日木图却对常宁的印象格外的好。
“恭亲王今日怎得如此激动?竟将羊腿抛出这远来。是嫌不可口么?”吉日木图笑问。
常宁赶忙站起来,拱手施礼回道:“与大汗说的相反,正是因为草原的蚕丝羊肉太可口,臣一时激动不已,无法自持,就……”
常宁脸一红,偷眼瞄了上座的康熙,见康熙仍龙颜不悦,低声道:“就,就失态了。”常宁说最后几个字,几乎如蚊蝇嗡咛般细小,一对八字眉耷拉下来,平日那双机灵精刮的黑豆小眼儿也黯然失落。
吉日木图笑对康熙道:“我瞧恭亲王这般失落,怕是甚为可惜这只羊腿呢。”
康熙闻听吉日木图如此说,也不免浅然淡笑,回头看着常宁道:“既然喜欢,还如此不小心,当罚你从今起至回宫前都不准食肉!”
常宁闻听康熙此言,不禁真的惋惜起那只羊腿来,嘴角微微下撇,垂下脸来,目光依依不舍地注视着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那只羊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康熙和吉日木图见他这耍宝的表情,均忍俊不止。
吉日木图笑道:“哎!不可,每年只来草原一次,当吃够了再回去的,博格达汗看我薄面,就宽恕恭亲王这次吧。”说罢,笑着吩咐侍从重新端大盘的羊肉来给放在常宁的宴桌上。
常宁笑嘻嘻连连谢恩,归座后见康熙和吉日木图仍看着自己,扬起八字眉黑豆眼嘻笑着举起一大块羊肉,也不用刀子,用手撕扯着大啃大嚼起来。弄得满嘴满脸都是油汁。
康熙实在拿常宁无奈,只摇头笑斥道:“慢些,当心噎着!”但见常宁吃的香甜便不再理会。
常宁连吞咽了几大口羊肉,见吉日木图和康熙都不看自己,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喘了口气低声道:“哎呦我的祖奶奶,撑死本王啦!”随即抬起脸狠狠地瞪了旁边窃笑的容若一眼。
第232章 挥拳泄愤
容若始终掩口忍俊不止,眼泪几乎没笑地溢出来。
此时,场地中央的怀袖与巴根也已经对唱完一首蒙古歌,按照蒙古人的礼节,旁边有仆从端上来洁白的哈达和一只银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的马奶酒。
怀袖知道这规矩,先接过银碗,双手捧着高举起敬给巴根。
巴根接过银碗,凝视怀袖的脸颊片刻,仰脸一饮而尽,怀袖又捧起洁白的哈达,待巴根弯下腰,将哈达轻轻挂在他的脖子上。
躬身施礼时,垂下眼帘,不经意瞧见巴根腰带旁侧坠着一个香囊,看着极眼熟,仔细辨认,原来是当年他强夺了去的自己的香囊,没想到他竟始终佩戴在身上……
怀袖忍不住抬眼望了巴根一眼,转身往回走。
此时,裕妃突然拍手赞道:“少王爷不但英武不凡,连歌声都如此婉转悠扬,果然有英雄气度。”说罢举起酒杯对巴根敬了一敬。
旁侧众人听见裕妃此言,皆连声附和,却不料裕妃朱唇微启,波含俏笑道:“臣妾瞧着,少王爷与公主师倒甚是般配。”
此言一出,旁侧众人皆微露诧意之色,这些时日,谁不晓得后宫众妃嫔皆不得接近圣前,唯有怀袖一人侍奉康熙于清宁宫,且先赐玉如意,后赠绕梁琴,宫中内外早有风言相传康熙对公主师颇为眷顾。
此时忽闻裕妃如此说,众人不觉都将目光移至向康熙,体察圣颜。
只见康熙面含和笑,温声道:“少王爷与公主师年纪相仿,又皆是人中翘楚,站在一处自然和谐。”
说罢,端起杯向巴根敬道:“少王爷刚才一曲令朕耳目怡悦,朕未料想少王爷骑射技艺那般了得,歌声也如此悠扬。”
说罢,看向旁边坐着的容若笑道:“你与我这位御前的一品侍卫容大人,性情颇为相似。容若虽不善歌舞,却是诗词曲赋很是了得。”
容若闻听康熙夸赞,赶忙起身先回礼于康熙,又与巴根相互敬了酒。
怀袖趁着众人将注意力转回至他二人身上时,悄然移步至李德全身旁,伏在李德全耳畔说:“李公公,我此时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李德全刚才看的明白,知道她今夜颇为为难,便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悄然退出宴席,向自己的毡帐去了。此处宴席之上,康熙放下酒杯,目光余晖早已瞧见怀袖悄然退去。
相处这些时日,康熙已了解怀袖平日惯于宁静自处,今晚众多纷扰总缠绕于她身上,刚才细察她已面露愠色,想是心中生了厌烦,回去歇着也好。
裕妃故意抛出方才那一语,原以为旁侧众人也会同样随声附和,却不想众人果然畏惧康熙与怀袖之间的风闻,不敢多言只字,纷纷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裕妃已觉出自己失言,放下杯盏时悄然暗察康熙的脸色,正瞧见康熙放下杯盏时飘过来的薄凉眼风,内心一惧,赶忙垂下眼帘。
宴席仍旧继续,容若自然也看见怀袖离宴而去,虽然心中略有怅然,但终觉她还是退去的好。
整晚,巴根少王爷注视怀袖的灼灼炽光他怎会忽视,且刚才裕妃突然一语,他险些跌落手中的杯盏,望着怀袖渐渐面生倦意,他亦同样心生怜惜,却只能以言语引开众人叨扰她的目光,为她争得片刻安宁……
管弦箜篌之声渐渐被抛在脑后,今夜的草原歌舞翩然,篝火撩烈。众人举杯畅饮饕餮,唯有怀袖,却感觉格外的疲倦与寂寞。
渐离了人群,风大起来,吹送来清澈微寒的凉气,抚在怀袖的脸颊上,感觉格外清爽舒服。
突然不想回毡帐,怀袖转身向营地之外,的墨色草原走去。不知走了多远,绕过一个小小的山包,已完全看不见亮烈的篝火,也听不见喧沸的人声,四周唯有风在轻吟低唱,空旷地格外宁静。
为什么会寂寞?怀袖席地仰卧在草甸上,满眼的风景只剩漫天繁星和一条宽宽的银色缎带,心里突然浮现起这个疑惑。
“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怀袖婉转心绪,不自觉便吟诵出这首李清照的《忆秦娥》,断香残酒,有香可闻,有酒可饮,原本应是幸事,为何却成了断香残酒?为何还情怀恶?思索左右总是最后那一语道破天机,只因寂寞,又还寂寞。
寂寞并不是无端而生的情绪,独自一人时,心中了无挂碍是决计不会寂寞,大不了孤单而已,唯有思念,才会勾出寂寞。
怀袖想起那独倚高楼,凭栏独眺的李清照,不禁惋叹:尚若赵明诚还在人间,还在身边,即便国破家亡,这位女词人也未必会觉如此寂寞了吧?
思索这些,怀袖心中忍不住升腾起对容若更深切的思念,以及按耐不住地冲动。恨不得此时奔至众人面前,不顾一切地向皇上祈求,赐她与容若在一起,即便两人结伴去做天涯羁客,陌上田畴,蚕桑耕织为活……
每逢想这些事,怀袖总有一股无处安放的压抑紧紧扼住思绪,只想宣泄出来为快,伸手使劲一扯,一把枯草却割得手掌生疼,并想起方才裕妃故意工心之语,怀袖心中呼地怒火窜起,猛地从地上窜起身,挥拳舞脚,霍霍生风。也不知谁是假象的敌人,只仿似四周有无形的围墙向自己逼近一般。
怀袖憋着一股丹田气,辗转踢打,展臂勾腿并无一点套路,却像是与一只无形困兽角斗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怀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脚下鸳鸯腿腾空跃起,猛地回身一记掏心拳,“砰!”地一声,不偏不倚捶在一副厚实的胸膛上。
怀袖心中大惊,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她竟然无半点察觉。
隐隐星光之下,怀袖逐渐辨清了那张栖迟梵宇下明眸皎洁的容颜,黑暗中,思绪如藤蔓一般由心底攀爬而出,不被察觉却愈演愈烈,终于,水雾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怀袖扑身投入那具厚实的胸膛之中。
第233章 一生一人
容若双臂环紧怀中如秋风瑟叶般,不停颤抖的薄肩,心里的疼惜早已弥漫的无遮无拦,转眼,胸口的温热湿润已沁入内里的衣衫。
怀中人儿口中嘤咛低语了几句,容若初闻并未听清楚,垂下脸,俯耳贴近怀袖唇边,柔声问“说什么呢?”
怀袖轻轻抽泣,腮边的湿痕蹭在容若侧脸上,一阵冰凉。
容若心疼地用手掌拭着怀袖脸上的泪,抚慰道:“别哭了,草原夜凉风急,皴着脸会痛。”
从袖管内抽出白绢手帕温柔地为怀袖拭干湿痕,容若望着怀袖被泪涤得越发盈亮澄澈的星眸,心疼一阵紧似一阵,轻问:“你刚才呢喃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怀袖将脸偎进容若的颈间,低声喃喃道:“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容若揉抚怀袖温柔的发鬓道:“傻丫头,我怎会不信?”
容若说罢,忍不住慨叹:“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只恨自己无法将你时刻带于身侧。我只恨自己!”容若说时,使劲揪了一大把草,猛提起拳狠狠地凿在草地上。
怀袖惊坐起身,一把扯过容若的手,轻抚着拦在怀内,心疼轻嗔道:“又不怨你,为何作践自己的身体!”
容若将手从怀袖的胸口抽出,伸臂将她揽入怀内道:“你刚才还不是一样。”
怀袖却摇头道:“我并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为刚才给你无端招惹那些麻烦而郁闷。”
容若浅笑,宠溺地在怀袖鼻尖轻点:“傻丫头,怎会如此想?护你安好,我理当如此。”
“可是……”怀袖刚想辩驳,容若却轻轻将食指竖在怀袖唇前,柔声道:“如若结缘,定携手共老,如果错过,也必护你安好。”
怀袖闻言心中陡然漏跳一拍,泪抑制不住地猛然溢出眼眶,扑抱住容若的脖子拼命摇头道:“不,我要与你一起,与君生离,吾宁死别!”
“不许胡说!你要允我,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定然一切安好!”容若闻听怀袖出言如此决绝,不禁大惊,赶忙谴道。
怀袖却不管不顾,执拗道:“不,我要与你一起,否则……”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在,我都在……”容若实在不忍听她再重复刚才的话,仿似那样的话没说一遍,都像是利剑的钢刃在心尖子上剜一下般疼痛。
怀袖见容若真急了,方才住了口。
容若轻叹,抚着怀袖如水青丝,仰望星夜阑珊,不禁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桨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怀袖听着这一首《画堂春》入了迷,口中跟着呢喃重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怀袖口中念了几遍,突然问容若:“若是换了你,可会去寻那玉药杵么?”。
容若听了先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浅笑,收紧臂弯道:“若真的如此便能得到你,我愿倾我所有换那只玉杵。”
原来,怀袖听出容若词中的“桨向蓝桥”一词,出自唐人裴硎所著《传奇》中记载的典故。
相传裴航乘坐舟船行至蓝桥,口渴难耐,恰巧遇见云英,求水时对云英一见倾心,隧上门向云英的家母提亲,其母要求以玉杵为聘礼,方可将女儿嫁与,后裴航历经千辛终于寻得玉杵,成婚后,捣药百日,双双修仙而去……
“你的《通志堂集》,撰写如何了?”怀袖问。
容若点头道:“先前很是顺利,只今日搁浅了些日子,你知我自南面刚回来,便随行来此,回去便赶进度,加紧修编。”
怀袖伸手轻抚容若的脸颊,柔声道:“无语问添衣时,你可要好生保重自己。”容若深情相视,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双目含烟深深凝望入容若深似古潭一般的眼眸中,知觉一颗心渐渐沉沦其中,缓缓阖上双眸。
容若见怀袖如此,自然也情难自禁,附下脸,唇轻轻贴近怀袖的柔珠一般的唇畔。晓月如勾,似含笑一般远远凝望着碧天之下一对深情眷侣。
正当情谊正浓时,突然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俩人一惊,赶忙分开,站起身向背后望去,夜色如墨,风吹草低,并未看见什么人影儿。
“是不是听错了?”怀袖疑惑,回头问纳兰。
纳兰警觉四顾,坚定沉声道:“是脚步声没有错!”怀袖知纳兰的耳力比自己敏锐,且他如此说,便是听得真切了,不觉担心起来。
正在俩人未寻见人影,欲回身之际,忽闻身后刚才脚步声响起的方向传来一阵低低的唤声:“容若,你在这儿么?”
怀袖闻听,一把拉住容若的衣袖。容若细细辨认,当即听出是顾贞观的声音,安抚怀袖道:“别紧张,是梁汾。”
怀袖闻听才稍稍安下心,容若低声回应,顾贞观很快便寻到二人身旁。
“你叫我好找,快宵禁了,你们还不赶紧回营帐去?”顾贞观走至近前,气息尚未来得及平稳,便催促道。
容若点头,对怀袖说:“你自己先回去,我俩随后就回,咱们三人不便一起。”
“嗯!”怀袖点头,趁着夜黑,将一件东西塞入容若受手里,扭身便走。容若在身后叮嘱道:“当心些。”
怀袖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径自走了。暗色的身影在小山包的顶端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顾贞观侧目看着容若笑道:“你还是放不下她么?”
容若摇头:“从未想过要放……”
顾贞观沉吟片刻问:“那沈婉姑娘……”
容若摇头,目光依旧停留怀袖消失的放向不舍移开,沉声道:“谁也无法与她相较。”
而容若此刻的心里不禁轻叹:怀儿,你那如黛双眉,似颦非颦地笼住了我的心意,到底要爱你多久,才能够不再爱你?忘记关于你的一切,逃开你耳鼻舌身意的反复纠缠……
第234章 不分伯仲
顾贞观一向处世豁然,安慰道:“情孽纠葛,无非是心念不忍放手罢了,若不去想,时日久了,或许就淡了。”
容若却苦笑摇头道:“如果时间能将思念稀释,我也不至曾经每梦见素月,醒来后莫名地失神。当年对素月如此,如今对怀儿,亦是……”
顾贞观闻听不禁相怜于容若的一往深情,然今日饮宴,他又怎能忽视康熙对怀袖的情愫暗生,他只恐容若与怀袖的这段情最终不但苦了俩人,且亦害了俩人。
始终不忍好友如此为情不管不顾,顾贞观仍旧开口劝道:“皇帝的女人不可染指,连思念都要格外小心!”
容若自知梁汾一片好心,却也无奈叹息:“她,是我逃不脱的一场烟罗……”手中方才接下的,怀袖暗递与他的秀囊,此时已被容若握得温暖融融。
“你怎么才回来呀,急死我了,外面那么多人,我又不敢出去寻你,还以为你被那蒙古莽汉掠去了呢!”怀袖刚一进门,翦月便情急说道。
“你说什么?哪里来的蒙古莽汉?”怀袖不禁皱眉问道。
翦月摇头道:“我不认得他,不过看穿着和说话就知道是蒙古人,那人极粗莽,门外守着的小太监根本拦不住他,闯进来揪着我的手就问你去哪儿了,我只当你在前面宴席上,便说与了他,他听了也不做声,转身又出去了。”
怀袖猜测这蒙古男人是巴根,正想开口问,转念一想,翦月今天被李德全安排去了御茶房,没见着巴根,自然无法得知刚才那人是不是他,可是,他此时寻自己又有何事呢?
想了一阵子也想不清楚,只觉浑身困乏,便叫翦月端了洗漱用水来,梳洗完睡下了。
次日,是康熙率领众人狩猎的日子,清早用过早膳,几乎所有会骑马的大臣每人牵一匹马恭候在金顶大帐前。
康熙的金辔玉花骢早已备下,由一个穿绿色长袍的专门驷马的小太监牵着,等在大帐红毡前。
康熙今日换了一身明黄贡缎裁制的骑射装束,脚上一双高筒马靴,显得落落清朗,潇爽洒然。
康熙走至玉花骢前,扶鞍翻身上马,朗声道:“今日是我满洲皇族与蒙古族竞猎的日子,大家尽可一展骑射,朕拭目以待众位的狩猎佳绩!”
众勇气齐声呐喊道:“不辱圣望!不辱圣望!不辱圣望!……”气势如虹,康熙很是愉悦,催马带头冲了出去,众人也都策马围拢在康熙的御马周围一涌而出。
刚出大营,突然从旁侧冲出一匹白马,马上娇容婀娜。康熙心中先是一喜,但侧目细望去,却微微皱眉,那白马上端坐之人却是裕妃。
“你怎么当真随了来?”康熙略勒马问道。
裕妃手握缰绳娇嗔道:“臣妾自入宫,便每年都随圣驾狩猎,今年为何不可随驾了?臣妾跟来,是担心万岁爷身边没人伺候。”
康熙原本派人传过话,不让裕妃相随,可眼下见相劝无益,只得叮嘱裕妃注意安全,便径自催马向前。
裕妃的骑射之术自幼便得其兄长吴启的亲授,很是精湛,射杀一般的貂狍麋鹿类小猎物,全不在话下,因此每年康熙携众巡猎,她都亲身骑马随侍。昨晚她自知多言巴根与怀袖之事惹恼了康熙,今天便出言格行事外小心谨慎。
怀袖早知今日是康熙率众寻猎的日子,便起的晚了些,前一日,李德全问过怀袖是否去狩猎,怀袖借由身体不适,推辞了。
清晨起来洗漱完,走出毡帐外,营地里格外寂静,怀袖知道众人都随康熙去寻猎了,如此宁静自由的时刻正合她的心思。
正欲举步向草原深处漫步,见旁边一个小太监牵着一匹白马侍立在她毡帐旁。
怀袖见那白马好生漂亮,忍不住上前轻轻抚摸柔软的马鬃,问小太监:“这是哪位王爷大臣的马儿?怎么没随去寻猎?”
那小太监如实回道:“这是昨天万岁爷特意吩咐,留给怀姑娘出行的坐骑,奴才一早儿便依照万岁爷的吩咐在此候着了。”
怀袖听见那太监如此说,心中感叹:康熙虽贵为一国之君,万人之上,却是心细如发,虑事周全。
单这一点便已是旁的男人所不能及,更难得的是康熙平日诸事缠身,且勤政好学都是怀袖这些日子以来亲眼所见,这便更加难得。
思及这些,怀袖不由慨叹,尚若论品貌学识,康熙与容若皆可称得人中翘楚,然情感却终究是排他而专注的,既已许一人心,便承诺白首不相离,后来人只有观望的份儿。
想到这里,怀袖撤回臆想,今日不愿在这些事情上消磨思绪,白白浪费了今日难得的大好光阴。
换旗装时,突然想起以前,额娘曾将一套汉装的袂带雪绢装束改成了骑装,怀袖很是喜欢,今日难得独自出行,索性换了那身来穿。
略理了妆容,怀袖取出随身带着的马鞭,马鞭还是去年秋天容若送她的,乍看还新,细看却已经有了时光的痕迹。
出毡帐扥缰而去。
风略有些大,吹拂怀袖鬓边的青丝飘扬而起,骑在马儿身上驰骋了一气,心胸好不辽阔。真希望时光就在这样如白马一般射出去,或者久久地停留在这个时候。只可惜,光阴总是行走的不急不缓。
骑了一阵子,已不知翻过了几个山包,怀袖略觉口渴,便勒缰缓行,让马儿歇息,自己也取出水袋来喝。
此时马儿慢悠悠又踏过一个矮丘,怀袖抬脸瞧,隐约见前面单人独骑缓步漫行,瞧背影儿却似是有些眼熟,怀袖好奇,轻磕铜镫,催马上前。
“咦?你怎么跟来啦?”常宁听见身后马蹄哒哒声,回身看见竟是怀袖,忍不住问道。
怀袖见了常宁也很是惊诧,在马上问了安,拨马便要回头。
常宁见她形色怪异,开口喊:“喂喂,本王又没得罪你,怎么见了本王掉头就走呀?回来!”
怀袖无奈,只得又拨转马头回来,四下张望,并未见其他皇上身边的人,才略安了心,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第235章 烤食蛇鼠
常宁一双八字眉微微向内聚拢,似是有些薄恼,说道:“没啥吩咐,就是想问问,为啥见着本王爷掉头就走,是本王爷得罪你啦?还是本王爷长得太丑,吓着你了?”
怀袖闻听原想笑,但见他不似平日那般好心情,便忍着道:“王爷莫怪罪奴婢,奴婢只因今晨未与万岁爷同出狩猎,想着此时遇见不好,便想早些脱身,免得被旁人瞧见。”
常宁听见怀袖原来是误会自己随驾同出狩猎,担心撞见皇上,便不再责备。笑嘻嘻道:“呵呵,本王爷今日也一个人出来玩儿,你与我也算是知己,不如咱俩结个伴吧。”
怀袖听常宁说自己,很是出乎意外,四下张望,果然除他之外再未见旁人,因惑问道:“王爷怎的也未同圣驾狩猎?”
常宁含笑道:“我懒散惯了,素来不喜欢与朝中那些大臣为伍,昨儿的宴席实是脱不开,今日狩猎能者如云,不缺我一个,再者我不喜欢乌合之众围追堵截一那些原本已经吓得惊慌失措的小兽,瞧着怪可怜的。”
怀袖听着微笑点头,平日见他惯捉弄人的,却不想竟怀揣着一副慈悲心肠。
常宁知道怀袖身上有些功夫,又见她今日穿了骑装,提议两人相较骑术,怀袖欣然点头。
二人催马疾驰,刚开始,二人并辔而行,怀袖将身子伏于马颈后,缰绳紧紧攥在缠绕在手掌上,身体虽然娇小轻盈,却与马儿配合极为默契,常宁渐渐便落了后。
常宁紧随怀袖身后,目光不经意仔细打量起怀袖今日的骑束装容。一袭雪白的素带袂衣衫随风飞扬,轻裾飘洒,不禁想起《洛神赋》中的叙写:河洛之神,名曰宓妃……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两人又纵马驰骋一阵,怀袖觉着常宁落后多时,且并无赶超上来的意思,继续比试也渐无趣,便勒了缰,回头看时,见常宁也跟着停下来,嘴里却不知嘟囔什么。
怀袖问道:“王爷说什么呢?”
常宁被怀袖这突然一问,一时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瞪着一对黑豆小眼儿望着怀袖,模样很是滑稽,怀袖瞧着他的表情不禁笑起来。
常宁此时忍不住细看怀袖颜面,雪肌剔透,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不禁怔然,心想:怨不得皇兄与容若都喜欢这丫头,果真长得俊俏脱俗。
隧又想起曹植赋中所写,那位思恋河洛之神的男子终究落得: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如此反过来一想,便觉这“情”字也不是甚好东西,还是不招惹为妙!
思及此,有感自己难得落得身心清爽利落,不觉心情愉悦起来。
怀袖见常宁一时蹙眉,一时欢喜,径自闷头不知想些什么,仰头望了望天,日头已至正中,侧脸问:“王爷不回营地吗?晚了,恐怕要错过用膳的时辰。”
常宁闻听午膳二字,那双黑豆小眼儿忽又灼灼放光,笑嘻嘻道:“你既然跟着本王爷出来,咱们就不回去啦,本王爷带你吃些好的去。”
怀袖疑惑,四下张望道:“这儿连个毡包都没有,哪儿有馆子可下?”
常宁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啦,这茫茫草原上,遍地都是好吃的!”
说罢,常宁手搭凉棚四下眺望,见不远处可巧有颗大榆树,树干挺直,绿荫遮蔽,伸手指道:“咱们就去那榆树下歇脚。”
二人催马来至大榆树下,栓好缰绳,常宁从马肚子旁的帆布侧袋内取出个小布袋,怀袖好奇,走过去探头向布袋内看,见里袋内放着口小铜盆,另有些瓶瓶罐罐。
“这都是些什么?”怀袖拿起一个小瓷瓶,揪开木塞向内一瞧,居然是一瓶胡椒粉。原来常宁是早预备备着中午不回营地去的。
“你捡拾些柴火,我去弄些野味儿来,等会儿给你做好吃的!”常宁将布袋放在地上,又翻身上马去了。
不多时便返回来,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怀袖原以为常宁去打野兔鹌鹑此类野味儿,低头一瞧竟是十几只兔子大小的黄皮老鼠,旁边还躺着三条画皮蛇。
怀袖猛然瞧见那蛇,吓尖叫一声跳到数米之外,伸手摸出腰间佩戴防身用的牛角小弯刀。
常宁笑嘻嘻道:“没想到你功夫那么厉害居然也惧怕这东西,嘿嘿!”说罢用脚踢了踢那蛇说:“别害怕,死的。”
怀袖此时方缓缓靠过来,但见地上躺着那几条花斑大蛇,仍心内生怵。
常宁将水袋内的水倒出来一些放在火上烧滚,将剥了皮,的蛇肉鼠肉一同丢进滚烫的水中烫,并放了一把盐进去。
怀袖蹙眉问:“你就打算吃这个?”
常宁点头答应,手不停歇地拾掇那些蛇鼠肉。怀袖心中泛呕,伸手摘下常宁马上的弓箭道:“我去弄些别的来吃。”
常宁起身一把拉住怀袖笑道:“你还没尝呢,等一会吃过了就知道,此乃人间绝世美味。”
“好恶心!”怀袖白他一眼,莫说吃,光瞧着那些东西就觉恶心作呕。
常宁笑道:“你若瞧不惯,先在旁边躺着睡会儿,一会子我弄好了叫你。保证美味,你且尝尝再去寻别的吃食也不迟嘛!”
怀袖见他出言真诚,便放下弓箭,但却靠着大树背对常宁而坐休憩,感受着草原清凉的微风轻拂面颊,心想,即便不吃东西,这样坐着也很是惬意,随他折腾去吧,径自闭目养神。
耳听见身后噼啪柴薪燃烧的声响,常宁边拨蛇皮,口里还漫吟道:“杜鹃无百作,天遣百鸟哺雏,不遣哺凤凰。巨蟒寿千岁,天遣食牛吞象充腹肠。”
怀袖心中好笑:他竟用元稹《人道短》中诗句来形容这个,亏他怎想得出来。可没过多时,鼻息间竟传来椒盐馨香,肚子更是不争气地嘀咕两声,但想起刚才的情景,又狠狠紧闭双目,收敛心神。
第236章 恬然王爷
常宁手里举着插着烤肉的树枝,回头瞅了瞅背对自己盘膝而坐的怀袖,嬉笑两声,走了过去,将几块肉在怀袖鼻子前晃了晃。
油滋滋的椒香味道肆意弥漫,几乎撩拨着饥肠辘辘的怀袖所有的感官,怀袖不得不狠命闭着眼,常宁却一边举着烤肉在怀袖鼻子下面晃,一边大嚼,还不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怀袖悄悄咽了咽吐沫,始终紧紧闭着眼睛,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常宁瞧着不觉大笑起来道:“尝一块,真真好吃!”
怀袖睁开眼,瞧着眼前烤熟的黄鼠,金黄色的细嫩瘦肉穿在树枝上,撒了胡椒和盐以及辣椒末,去了头尾的样子更像烤熟的鹌鹑。又看常宁吃的满嘴流油,不禁问:“你不觉着脏么?”
常宁咽下口里的一块肉笑道:“这才不脏哩,你瞧它们生活的地方就知道,这茫茫草原,除了荒草野菜便是蘑菇之类的草木,这些黄鼠全靠吃此类食物长大,全不同城里那些街巷馆子中的老鼠什么脏的臭的都吃,你说干净不?”
说罢,常宁又撕下一块肉在口中嚼。
怀袖瞧着那块挂在树枝上的肉白白嫩嫩,瞧着确实干净。常宁接着说:“再者我刚才用开水放了咸盐滚烫过,再放火上烤这半晌,哪还脏呢?你先尝一口,绝技好吃。”说罢撕下一小块肉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来,瞧着常宁吃了这半天也没什么,再者却有些饥肠辘辘,便小心翼翼撕下一小块放进口中,只略尝了尝,便觉鼠肉鲜嫩爽滑,筋肉细致,竟有几分像果子狸。
怀袖不觉食指大动,将剩下的一块肉也填进嘴里,顿时满口流香,常宁笑嘻嘻将手里的肉串与她分食。
“哎呦,糟了。”常宁鼠肉吃了一半,将手中的肉串全塞给怀袖,跑向火堆。怀袖也跟了过去,见常宁从火架子上取下正在烧烤的树枝,先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放心笑道:“还好,还好!”
怀袖瞧着那肉形状与手中的不同,便料到是蛇肉了。见常宁此刻已不再稀罕鼠肉,盯着手中的肉串馋相毕露,似是比刚才香甜数倍,不禁问:“这蛇肉真有那么好吃么?”
常宁小心翼翼将一块蛇肉放入口中,只听牙齿咬嚼清脆作响,神情更是十足地惬意享受。品尝完一口蛇肉,还赞叹不绝:“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怀袖笑着斜睨常宁,忍不住道:“现下只你我二人,不是我数落,你也忒没出息,好歹也是堂堂王爷,竟没见过世面至此地步。”
“不信你尝一口,你若说不好吃,我把人头输给你。”常宁闻听怀袖此言,认真打起赌来。
怀袖方才听常宁说这草原黄鼠肉质干净也却有几分道理,在她心里这茫茫草原本就是圣洁之地。况且刚才已经吃了鼠肉,此时已不再忌讳那些,伸手扯下一块蛇肉放进口中嚼起来。
那蛇肉皆是薄薄的片,被火烤后焦香酥脆,味道竟有几分似她以前极爱吃的炸黄鱼皮,怀袖吃的上瘾,身后夺过常宁手里的一整串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常宁急了,伸手要去抢,怀袖身子敏捷,一跃窜出数步之外,常宁扑了个空,瞪了怀袖一眼,扭身又向火堆上取下剩下的几串。
怀袖几口便吃完了手里蛇肉,将树枝一扔,又折回来强常宁的。
常宁被怀袖夺去几只,情急下将剩余的蛇肉一股脑儿全塞进嘴里,两人便这样你争我抢,转眼十来只黄鼠和三条蛇全都入腹中。
吃饱后,俩人扑灭了火,靠坐在树下歇息。
常宁仰起脸,望着从树梢旁飘过的云,口中悠然吟诵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怀袖听他吟诵这首陶渊明的《饮酒》,语境之中似颇有几分羡慕的意味,不禁侧目,见常宁虽然平日惯嬉笑无正色,但细看,那眼神却是清澈干净,宁和恬淡。与朝中那些与他同等尊贵的王爷相比,的确多了几分出尘不染的味道。
“你身为王爷,天生落于帝王家,怎会生出这般隐士情结?”怀袖信手扯了一粟狗尾草玩弄着问道。
常宁浅笑:“如何生自然无法甄选,如何长却还可把握几分吧。”
怀袖闻听却摇头:“也不见得吧。”目光撩向旷阔碧绿的草甸,语句中不自觉便透出几分无奈。
常宁沉吟片刻,目光始终注视着天上洁白的云朵,声韵沉沉道:“以前我的确想寻一处宁静的地方逃遁隐居,做个天涯羁客,寥落却自由,但岁年龄渐长,阅人阅书渐增,每当独坐于书斋之中,焚一炉香,瞧着那袅袅一缕笔直戳至房梁,我便想,烟其是极轻极易消散的,然而只要无风片刻,便即显出自身原本的形,虽然世间总有风相侵扰,但仍不妨碍其短暂显形时的从容。这一缕烟,其实恰似人的心性。”
怀袖听着常宁这一席话,警觉的颇有深意见地,暗含几分禅理又内蕴些许哲思,实没想到,这位平日嬉笑无常的王爷竟有如此深邃精神,不觉内心对常宁改了些往日的看法。
常宁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和缓道:“其实,寻求内在的宁和未必定要躲入深山大泽中去,只要内心清净,何处不是修行?你此时此刻便在修行,我亦同样,就连我皇兄,也同样实在修行,内心宁和纯净,便可处处感觉空灵悠逸。正所谓‘心远地自偏’……”
这常宁这一席话,怀袖听得不觉入了境,深思不论儒释道那一家,哪一派最高修为皆是心思纯净,如此说来,只要如此做了,何处不修行?怀袖不觉顿悟,神思一凛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常宁平静开口问:“那日我与你说的那个人……”
怀袖微微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常宁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第237章 白狐事端
俩人又闲叙一会子,常宁原本靠坐在旁侧的树干上,突然一个激灵,坐直身子,伸手指不远处压低声音说道:“快看,那是什么?”
怀袖也坐起来,向常宁手指方向看去,竟然是一只毛色白若雪团儿的狐狸。
怀袖兴奋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解开马缰,飞身上马一把抓过常宁的弓箭催马便追。
常宁也解开马缰,手忙脚乱地上马追上怀袖。
“好端端地,你追这畜生做什么?” 策马跟在怀袖身后,常宁不解问道。
怀袖唇边噙笑道:“你不懂,狐狸是千年黑万年白。”说罢,回身对常宁笑道:“今天咱们运气可真好!”。
怀袖边说着,手起鞭落,抽在马臀上,一双精目紧紧盯着那只白狐追赶,另一只手的箭已经悄然搭在弓弦之上。
那白狐狸极其狡猾灵敏,穿蹦跳悦,左躲右闪,想尽办法试图甩掉怀袖。
但怀袖骑术精湛,始终紧追不舍,胯下的白马也似是通了人性,撒开四蹄直寻着那白狐狸的足迹,一步不肯放松。
那狐狸狂飙了好一阵子,逐渐慢下来,像是力气耗尽似得,最后停在一处草窝之中,猛地回转身面对着怀袖。
怀袖因想得这白狐的皮毛,并不随意举箭便射,正是为等这畜生跑累了,伺机由其口中将箭射入,这样便可得一张完整的雪狐皮。
见那狐狸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怀袖知道时机已到,张弓搭箭对准那狐狸正面,已拉满了弓弦,怀袖猛地看见那白狐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水汪汪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中充满求生之意。
怀袖顿时心生不忍,缓缓地放下弓箭。
那白狐见怀袖放下弓箭,仿佛通人性一般对怀袖点了两下头,似是向怀袖道谢,转身向草原深处走去。
此时,怀袖耳边突然疾风呼呼作响,心中大惊,暗道:不好!有箭袭来。
回头时,正隐隐瞧见许多人策马而来,而她的目光正落在一支疾射而来的羽翎箭上,这一箭速度极快,怀袖几乎无从躲闪。
此时后面的常宁也看见了那只射向怀袖的箭,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正在此危及时候,人群中一跃而起一个身影,空中连翻了连个筋斗,手扬起一条金线如蛇一般甩出,正抽到射向怀袖的那支羽翎箭上。
“嗖”地一声将那箭瞬间被抽成两段,分别落入旁边的草丛之中。
而使鞭子那人的身子也轻盈地站在地上,此人正是那日在牛街清真寺内救过怀袖,康熙贴身侍卫,人称金鞭神将的李铁。
怀袖惊魂未定,康熙已策马率先奔至近前,神色充满担忧望着怀袖问:“可有伤着?”
怀袖手抚胸口,神色稍缓和些,轻摇头道:“不碍事。”
此时,常宁与随侍康熙一同寻猎的巴根也策马奔至近前,见怀袖并未受伤,才都松了口气。
此时,裕妃策马来到近前,笑盈盈道:“本宫方才并非故意,原是要射那只狐狸的,却没想公主师也在此,且等本宫先射杀了那只畜生,再来给公主师赔礼。”
说完,裕妃举手抽鞭落在马臀上,口内高喝:“驾!驾!”奔去追赶那只白狐了。
“你俩怎么在这儿?”康熙见只有怀袖与常宁俩人,不自觉面色微沉问常宁。
常宁生怕康熙误解他二人,赶忙将与怀袖相遇原委从实叙述一遍。
康熙听后面色稍缓和,说道:“既然如此,你俩便也跟着一起吧,这儿离营地也远了,过不多时,我们便也要回去了。”
怀袖与常宁便康熙等众人同行。
没走几步,便有小太监用木棍挑了那白狐狸的尸体招摇叫嚷道:“裕妃娘娘射杀白狐啦,裕妃娘娘射杀白狐啦!”
怀袖听着心里一惊,抬眼看时,那太监正巧挑着白狐从怀袖身旁跑过去。
怀袖看着那只已经死去的白狐狸,脖子侧面中箭毙命,伤口并没有流血,眼中却流出两道血痕,似是血泪一般。
不知为何,怀袖见此情景,心中没来由地极不舒服,下意识将脸转向旁处。
但是,刚才裕妃射向她的那一箭,她心里却明白,那绝不是裕妃无意所为。
她的位置与那狐狸尚有一段距离,况且裕妃那日打马球时候的技艺,怀袖早已瞧出裕妃会骑射功夫,映莲的泪颜瞬间划过脑海,怀袖心中一凛:这女人果然阴毒!
此时,裕妃已经得胜回来,策马心行在康熙身侧,似早已忘了方才射怀袖的那一箭,与康熙谈吐如常,娇笑频频。
此时,天色将晚,康熙意欲传旨回营,鸦雀归巢之时,也是鹰鹞子出动之时,随行狩猎的几只海东青开始跃跃欲试。
此时,正巧一直大些的鹰鹞子腾空飞起,康熙的海东青啸叫一声,直冲天际。恰在此时,另一只海东青也腾空飞起。
原来,两只海东青都盯住了这只猎物,在空中各抓着一只鹞子翅膀撕扯,互不相让,旋转间竟然相互啄击对方。
康熙的海东青似个头儿略小些,占不到便宜便只得松了爪败退回来。
那只得胜的海东青也返回主人那里,原来是一位蒙古亲王的。
众人见康熙的海东青输了,都不敢说什么,康熙见状却笑着不以为然道:“不过是畜生之间的争斗,并没什么。” 康熙顺带叫李德全传旨回营。
众人见康熙并不因此儿气恼,才纷纷松了口气。
原以为就此作罢,不料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喝:“哼!没用的东西,留着碍眼!”众人看去,正是裕妃,且张弓一箭射向那海东青,之听得那海东青一声惨叫,咽喉中箭掉落地上,扑腾几下没了动静。
虽然射杀了海东青,裕妃却并未罢休,口中愤恨道:“驯养这畜生的太监也不中用,留着也无益!”话落,举弓便要射杀那驯养海东青的小太监。
众人见裕妃如此张狂行为,皆惊愣不已,康熙也觉裕妃如此行径有些过分,正欲开口阻拦。
第238章 至亲相见
康熙正欲开口阻拦裕妃射杀太监,巴根却突然催马近前,伸手握住裕妃欲射出的羽翎箭笑道:“娘娘息怒,这奴才虽然技艺不精,却也并不是什么大错,**好了便是,如若娘娘不嫌弃,本王爷愿将驯养海东青的方法亲自传授于他,还请娘娘饶了他吧。”
巴根说罢,看也不看裕妃,催马走向那跪在低声身子抖如筛糠的太监,说道:“你起来吧,本王爷命仆从教给你驯养方法,回去好好给博格达汗再养一只吧。”
那太监赶着连连给巴根磕头,哭着跑下去了。
巴根回头看了裕妃一眼,心想,好狠毒的娘们儿,女人不论长得再漂亮,心如蛇蝎一样歹毒也同样地丑陋。
巴根此前已经看出,先前怀袖原本已逼得那白狐无处可逃,但他了解,并不是怀袖射不中那狐狸,一定是怀袖动了恻隐之心。
幼年时候,怀袖每逢从草原捡回来受伤的小兽,总想方设法治好后放生,这份纯真善良,是骨子里天生的。
巴根每逢想起这些,心中便升起一份柔软温情,忍不住回头看向走在康熙后面的怀袖,见她垂了脸,似是没有神采,倦意浓重,巴根心中疼惜之情翻滚,恨不得即刻过去揽她在自己的马上。
怀袖刚才见巴根救下那驯养海东青的太监,心中着实松了口气,为一只鸟兽,伤及人命着实不应该。
在怀袖看来,就连那只海东青也死的可惜,不自觉举目看着前面马上俏笑美丽,软语温存的裕妃,怀袖实在无法将如此娇俏的女子与方才那般狠毒的行径牵系在一起。
一朵微花低吟,唱出世间的玄妙,一枝竹叶婆娑,透出天地的消息。
昨夜骤雨初歇,草原清晨比前些时候更添些许寒意。
怀袖知道这一场雨后,肆虐草原的秋老虎气数已尽,很快天就会急剧转凉,回京的归期眼见近在朝夕。
自从那日狩猎过后,这几日下来,怀袖只觉心绪负累,寸步不愿再去金顶大帐服侍。
康熙如今身体已大好,况且李德全自会顾虑周全,怀袖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回宫即刻跟皇上请旨,还回慈宁宫去,如往日般侍奉太后奉茶诵经,她此刻无比怀念那时的恬然生活。
既已有此念,怀袖清晨煮了茶,做了些常日用的小点心,交给御茶房,并与李德全告了假,借由身子不适,就一直窝在自己的毡帐内。
翦月这两日都只得跟御茶房的小太监们插科打发光阴,正无聊的紧,见怀袖此日只歪在床上贪睡,原以为是狩猎时着了累,问起却又不是,瞧怀袖的样子也不似生病,便由着她,自己只在旁侧陪伴,随便绣些帕子。
怀袖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睡梦中手心阵阵刺痒,似幼时齐步琛趁午睡时用狗尾草呵她痒一般,麻酥酥的。
怀袖闭着眼,伸手在床沿蹭了蹭手心,那痒便消失了,可过不多时,又痒起来,怀袖轻笑道:“翦月,你这样挠我的手心,像我哥哥……”
话音落,只听见耳边当真似齐步琛轻唤她的声音:“怀儿,怀儿……”
怀袖微微皱了皱眉,口中呢喃:“哥……”迷蒙间睁开眼,果真见哥哥齐步琛端坐在自己床侧。
怀袖以为是做梦,使劲用手揉了揉眼,再睁开,见齐步琛仍然端坐在自己旁侧。
“哥!”怀袖兴奋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扑进齐步琛怀里,紧紧搂住脖子笑起来。
齐步琛也伸臂揽住怀袖的肩膀,这一揽不觉心中生出浓浓酸楚,怀袖的肩膀瘦的几乎没了肉,突出的骨骼硌,十分明显地着他的胳膊。
怀袖将脸埋在齐步琛颈项内先是笑,渐渐肩膀开始微微抖动,最后变成了轻声抽泣。
齐步琛虽已是统领三军征战沙场的奉恩将军,此时,见怀袖如此,也忍不住眼圈镶了一圈红边。
翦月远本换了新茶来给齐步琛添换,见兄妹二人如此,不觉心中也颇为感伤,悄然退出门外守着。
怀袖哭了一会子,渐渐平稳气息,用手背抹去眼泪,问齐步琛道:“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齐步琛温声道:“我今晨才赶来此处,先前已派人禀奏过皇上,知道你们早已来了草原,我料到草原此时已凉意渐浓,担心你们提前启程,因此几乎星夜兼程,总算赶到了,也幸亏皇上传话说不论多早晚,必定等着我,如此才宽心许多。”
怀袖轻轻点点头,下了床,亲自来至桌前为齐步琛倒茶,见翦月已新换了点心,一并取了,走至齐步琛身旁。
刚才听他说星夜兼程,此时细瞧,见齐步琛虽依旧如旧星目朗朗,精神烁烁,然而眼内,却布了许多血丝。
轻轻放下茶盏,怀袖声线略有些颤抖问:“咱们将军府,还……好么?”
齐步琛端了茶,轻轻点头:“都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怀袖扑声问道。
她生怕齐步琛说出别的,或许是过于紧张,哪怕他说话稍打个磕绊,怀袖的心便跟着紧缩一下。
齐步琛看得出怀袖心悬疆北将军府的紧张情绪,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笑道:“没事儿,都好着呢。”
怀袖闻听齐步琛如此说,又见他神色从容,才稍稍松了口气,端其茶杯呷了一口,又张罗齐步琛取食些点心,聊叙些家中琐事,怀袖心内终究憋不住,开口问道:“阿玛眼下的伤势究竟如何,你要如实告诉我。”
齐步琛料想怀袖必定已经听闻阿玛与梭龙部的敕勒恶战之事,且此行阿玛并未亲自来朝述职,以怀袖的聪颖,即便未听说过也必定猜出几分端倪,少不得如实说与她。
“其实,这次出战阿玛原本是胜了敕勒的。”齐步琛喝了口茶说道。
“梭龙部并不是什么大的部落,敕勒更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与阿玛交手也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此次怎敢如此堂皇挑衅?”怀袖疑惑问道。
第239章 叵测战事
齐步琛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单凭敕勒所率的梭龙部,绝不敢轻易前来冒犯咱们,此中确另有缘由。”
说罢喝了口茶汤润润舌,继续道:“这几年梭龙部的势力原本并没什么改变,只是去年,敕勒听闻葛尔丹寻着了金矿,挖出许多金子,并从罗刹国购得了大量的耐寒牦牛驼羊,并许多硝磺弩箭,故而将梭龙部投于葛尔丹下。
葛尔丹大喜,给梭龙部配置了许多兵器,并赠予许多的羔羊牦牛,致使梭龙迅速壮大。实力大增后的敕勒野心膨胀,不甘守旧日盘踞之地,便伺机侵犯疆北大营。”
怀袖全神贯注听齐步琛将诉战事缘由,不时默默点头。
齐步琛接着道:“原本阿玛初战已胜了敕勒。”
“不是只打了一次么?”怀袖惊诧,万没想到除此之外,竟还有一仗。
齐步琛摇头:“敕勒虽然有狼子野心,却自不量力。他自认实力雄厚,可侵犯我疆北大营,却不想阿玛首战,便将他打的落荒而逃,甚是狼狈。”
怀袖闻听冷冷道:“哼,这便是自不量力的下场!莫说他一个小小的梭龙部,即便是葛尔丹亲摔重兵,也未必敢轻易冒犯阿玛的百万铁骑。”
齐步琛话锋转道:“阿玛的确未将敕勒放在眼内,但这狼崽子太阴毒!”
怀袖听见哥哥如此说,不由得蹙眉问:“怎么……”
“他原本已率领残兵逃窜,阿玛无心穷追于他,便想削一削他的势力便罢了,却没想到,这小子打了败仗心内不甘,偷偷折回来竟绕过边防,将眼看就要成熟收割的数十里麦田一把火焚毁而尽,且将附近的居民尽数血洗屠杀。”齐步琛说至此,早已气愤地太阳穴青筋暴起。
怀袖闻听气的“啪!”一掌拍在茶桌之上,震得茶盏哗啦作响,愤懑怒嗔道:“这个挨千刀的,只会作践无辜百姓!”
侍奉在门外的翦月突然听见里面传出这声响,忍不住探头向毡帐内瞧看,见无事,便又退了出去。
“敕勒行径如此歹毒阿,玛怎能轻饶了他?于是便亲摔部从追赶。”说至此,齐步琛忍不住叹息道:“因阿玛闻讯时气恼至极,出战并未带许多的兵将。阿玛心知敕勒的残部数量,便只带了日常随侍部从。却没想到那敕勒果然阴险歹毒,他深知此时若被阿玛追上,定会送命,便将随身携带的箭皆喂过了圆斑蝰。”
怀袖闻听,脸上骤然血色褪尽,登时惨白。
她怎会不知这圆斑蝰便是那赫赫有名的“百步蛇”莫说被这种蛇咬伤,只消皮肤沾染一滴其毒液,不出百步便可置人于死地,几乎是见血封喉。
“阿玛追击中,那贼子突然射出数只毒箭,哎!”齐步琛说至此处,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略停片刻,惋惜道:“当时塞本得已料想到箭上可能喂毒,便侧身挡在阿玛身前,不幸连中数箭。跟随出战的许多将士也身中毒箭,阿玛终究没能躲过,胳膊中了箭。”
怀袖听得心急,赶着问:“那后来呢?”
齐步琛道:“也是阿玛吉人天佑,中箭后遇到一个猎户,那猎户常年在山林内行走,见惯了那些毒蛇猛禽,随身带着解毒的丸药,给阿玛服用了,只是因为这圆斑蝰的毒不同于一般的毒蛇,毒性甚烈,以至修养的时间便要延长许多,且修养其间只得静卧,不能骑马走动。”
怀袖听至此处,已大概想到阿玛失踪那些时日的缘故。
齐步琛道:“阿玛担心那敕勒趁机杀回来,便将部从隐入就近的树丛之中,白天不得起灶烹食,只有晚上,查明附近无异常后,才可煮食。因此,那些时日我亲摔精兵四处寻找,却始终不得半点音讯。”
怀袖听完全部过程,不觉地后背心翻出一阵冷汗,幸亏遇见那名猎户,否则阿玛之命恐怕难保……
如此想来,竟似真有菩萨护佑一般,忍不住闭目合掌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齐步琛也点头道:“阿玛平安归来后,外祖母令阖府上下吃斋三个月,并亲率府内众女眷去静安寺做了半个月的平安醮。”
怀袖点头:“咱们将军府内,从外祖母处便女眷多半诵经礼佛,总教育咱们行善积德,这或许便是积德落下的福报呢。”
齐步琛含笑点头,却又转而叹息:“只可惜,塞本得死了。”
怀袖知道不但塞本得跟随阿玛和哥哥出征数次,且在众少将中不论武艺智谋,以及征战经验,皆于众人之首,况且哥哥素来与他交好。
又想起自己幼时习武,时常令他与自己陪练,尽管那时自己性子骄纵,可塞本得却从不耍滑推诿,总耐心相陪辅导,自己临行前还曾赌气与他恶斗了一次,他却同样处处相让,如今竟已天人永隔,不免心生伤感。
齐步琛知怀袖牵起旧情,心中难过也有些不忍,便扯开话题笑道:“见你这半天光说打仗的事,咱兄妹难得相见,不能总这么悲悲戚戚的,跟你说件开心的事儿吧。”
怀袖闻听,收敛起脸上的阴郁,含笑问:“什么开心的事儿,快说与我听听。”
齐步琛欲说时脸先微红起来,眼内却溢满幸福:“你嫂子今日刚生了个男儿。”
怀袖忽闻嫂嫂新生小侄儿,兴奋地霍地站起来,眼内释然温婉道:“果真是天大的喜事,阿玛额娘定欢喜非常!”
说罢,兴奋地在地上来回踱步,齐步琛一直微红着脸,低语道:“阿玛尤其喜欢,半边胳膊受伤不能动弹,每日仍用另一只手臂抱着,在院子里哄着玩儿,咱们儿时从未见阿玛如此过,就连你也从未如此宠过呢!”
怀袖笑道:“那是自然,你没听过么?老人儿都是隔辈亲。”齐步琛听着怀袖如此说,觉着颇有道理,憨然笑着点了点头。
这半日兄妹二人都在聊疆北将军府里的事,甚少提及怀袖眼下的境况。
第240章 深宫锁情
齐步琛虽然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却是心思细致,聊天时候,悄然打量怀袖的穿着打扮,以及毡帐内的陈设用具,见皆是经巧细致,甚是讲究,且有侍女伺候,与普通宫女大有不同。
他曾看过二姐朱赫塔娜差人送至疆北的信件,信中说怀袖在孝庄太皇太后的慈宁宫中做侍女。
齐步琛原想即便是孝庄太皇太后的侍女也是伺候人的活计,自然与那些宫女下人同样的。心中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想到做侍女出了早起晚睡伺候人之外还要懂得识人眉眼高低,否则将主子恼了非骂既打,怀袖自小便是阖府众人呵在手心捧着长大,怎吃得下如此的苦?
如此看来,还不如入后宫做个妃嫔来的强些,不管地位高低,到底是主子,可外祖母却说这营生是好的,且很是妥当,齐步琛却始终想不明白。
如今,亲眼瞧见妹子青天白日便躺在帐内睡觉,而他瞧见外头那些宫女太监们忙地跑前跑后,却也没人来管她,似很是惬意,不觉放了许多地心,心想或许这宫中的侍女也分三六九等,就如他做将军的品级,妹子或是品级高些的侍女也说不定呢。
但又见怀袖比在家时清减了许多,不禁疼惜温声问道:“怀儿,你是不是吃不惯京城里的饭食?”
怀袖不哥哥为何突然问她这个,但见齐步琛望着自己的黑眸中隐隐闪烁着怜惜,伸手抚摸着脸颊。
猜到哥哥定然是瞧着自己消瘦才如此问,便露出曾在疆北府里时候的神情,撅着唇道:“这是自然啦,这里的饭食那里赶得上家中的合口味,我刚来的时候几乎食不下咽,吃进去不多时便想吐,害的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说罢深深叹息了一声。
齐步琛听见怀袖如此说,一双皱起道:“你刚来时不是住在二姐那儿么?难道二姐府里的菜式你也吃不习惯?”
怀袖一听,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想起在二姐府上时,二姐算得上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给她弄好吃的,这么栽赃二姐太不应该,便即刻改口道:“在二姐家自然吃的很好,我说的是……”
正欲说下去,怀袖突然想起此地非比旁处,叫人听去可比得了,便压低了声音在齐步琛耳畔说:“我说的自然是那紫禁皇城啦!”
说罢向门口瞄了一眼,继续伏在齐步琛耳畔说道:“你别看这紫禁城内金碧辉煌,那时给外人瞧的,吃的东西可远不比咱们府上,那些皇帝太后们只求什么长生万岁的,终日不好好吃饭,只吃些滋补身子的丹药灵芝,味道怪怪的,就连我们这些做宫女,也不许吃那些正经饭菜,你瞅着我瘦了吧?都是那些破丹药给弄得!”
怀袖说完这些,心中暗自道:大慈大悲的菩萨,莫责怪我说谎,我这也是为了使得家人宽心,您老人家莫怪罪哈。
齐步琛自幼也读过一些史书,却是见过书中记载那些皇帝们喜好炼丹求仙,期盼修得长生不老,如今见怀袖如此说,便信以为真,不觉同情起怀袖的处境,他却不知,这些不过是怀袖编排出来,为让他以及阿玛额娘放心的谎辞而已。
齐步琛不自觉微微叹息:“你们这些身在他乡的女儿家,终究都不好过……”
怀袖听见齐步琛如此感叹,总觉着他话中有话,似是另有隐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开口问道:“哥哥莫非有菱悦的消息?”
齐步琛自己走到桌旁添了茶,呷了一口,轻轻点头。
怀袖向门口望了一眼,低声问:“她还好么?”
齐步琛却不语,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冰梅花纹的小瓷瓶递给怀袖:“这是她上次捎信回来时,托她哥哥转交给我,说若有机会便将此物转给你,说你见了自然就明白了。”
怀袖接过小瓶,拔出塞子向内看,见是半瓶子黑麻子似得种子,心中顿时了然,又将瓶塞塞好,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齐步琛问时脸上不自觉表露出担忧之色,怀袖望着哥哥深邃的眼眸心知,他终究仍放不下对菱悦的情,菱悦得哥哥如此深情,也算得幸事了。
怀袖伸出手,解下腰间佩戴的荷包递给齐步琛说:“这瓶子里装着的便是这个。”
齐步琛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细细抚摸着上面精巧别致地绣纹,眼中深情格外地流连温柔。
怀袖见此情景,突然想起巴根掠走自己香囊时候的眼神,竟然与哥哥此时的神情极为相似。
不觉心中慨叹:世间苦情滋味,原来竟是万人同源。
齐步琛原本趁着康熙令他回帐歇息的功夫来看怀袖,康熙说过晚宴时要特地为他接风洗尘,因此虽然怀袖留饭,他却不得不辞别妹子往金顶大帐去赴宴。
齐步琛走后,怀袖在屋内辗转,突然想起来什么,兴奋地找了翦月问:“你有没有带绣线来?”
翦月不知怀袖要做什么,只得照实说:“带了些来,只怕没有宫内的颜色齐全,原没想要绣什么。”
怀袖摇头道:“不碍事儿,只要有就成!”说完,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翦月。
翦月闻听也是欢喜不已,帮着怀袖一同张罗,二人一直忙了整晚未眠。
齐步琛这几日虽然在营地,却被康熙叫去将疆北的情况,以及葛尔丹的动向,这些是目前康熙最为关切之事。齐步琛便一日有八成的时候陪着康熙,怀袖自那日见了哥哥一面,再未寻着机会。
转眼几日过,齐步琛启程时日已定,怀袖见不着他,心急地在金顶大帐前徘徊。
齐步琛直至子时初方才退出康熙休息的营帐,见怀袖竟仍等着自己,不觉心中感动。
“你怎的这晚了还不歇息?”齐步琛语露关切。
怀袖却并不以为意,只笑着将手中一个小布包儿递在齐步琛手中,笑道:“别嫌弃我这个做姑妈的寒酸,那些金的银的不是没有,只是我总觉得那些俗物代替不了我的心意,思来想去,眼下只有匆匆做了这个,送给我那未见面的侄儿。”
第241章 清芷馆阁
齐步琛感动,挽着妹妹的手来至自己的大帐内,明烛之下,齐步琛展开小不包,见里面竟然是一对绣着和合如意图样的锦缎肚兜,并一块暖玉雕刻的玉锁,玉质细腻通透,在烛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齐步琛心中感动,紧紧将这些东西攥在手中。
怀袖挽着哥哥的手臂温和道:“这肚兜一个是我亲手绣的,另一个是我的侍女,那日你见过的翦月帮我绣的,你晓得我自幼只喜读书弄墨,不喜女红女绣,因此绣的不好,就请嫂子担待着用吧。”
说着又拿起那块玉锁笑道:“这锁不知你记不记得,是我幼时外祖母送我的,做圆锁儿生日时候便取了下来,我如今空留着不过想家时拿出来看看罢了,也一并送给侄儿吧。”
齐步琛心中百般感慨,朗朗硬汉此时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红着眼圈儿,将东西默默收拾进自己随身的行囊里。
怀袖含笑又从怀内取出两本手抄的经卷说道:“这是我在孝庄太皇太后身边伺候太后诵佛时攥译的经文,我另誊抄了两本,你带给外祖母和额娘,转告我在此一切安好。叫她们……莫牵念……”说罢至此,怀袖再忍不住,转身以手掩口低泣。
齐步琛这铮铮硬汉,面对此情此景,情至深处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手轻握住怀袖瑟瑟颤抖的薄肩,以示安慰。
次日清晨,齐步琛便将踏上北归的行程,临行前,康熙携领众臣亲自相送。
康熙亲自取了两株千年老山参吩咐齐步琛带给振国将军葛吉泰,齐步琛谢恩后,翻身跨马。
临行前,最后望了一眼站在毡帐边,盈盈望着自己的怀袖,拨转马缰,扬鞭而去。
怀袖怅望着哥哥消失在苍茫草原的背影,她知道此行是哥哥首次代替阿玛入京述职,一切皆很是顺利,且耳闻康熙对哥哥赞许有加。
如此想来,再历练几年,他便可代阿玛参议军中之事,阿玛也可释下些负累,想到这些又顿觉心中甚是欣然。
* * *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怀袖看了一下午的书,至掌灯时分,不觉太阳穴闷压的略有些痛,才放下书走至院落中。
院落西侧,一棵如撑天巨伞般的龙爪槐叶已全黄,轻风拂过,便窸窸窣窣地落了满地,新分来的太监富宝挥着细竹扫帚一下一下地将满地落叶归入树根的井栏内。
自从草原归来,秋意一日浓似一日,落了两场雨后,京城竟然似一夜间碧叶沧桑,由原来鲜亮的嫩绿裙衫改换成金黄的容颜。
怀袖沿着西廊缓步向内院而去,目及之处,廊间横梁上的彩绘是新描绘过的,隔段便是一个神话典故,八仙过海,哪吒闹海,嫦娥奔月,和合二仙,七仙下凡等等。
其间人物神态惟妙惟肖,衣着轻盈飘洒,模样娇俏可怜,旁侧挖空出来的木雕石窗,勾栏雕琢有如意云纹,蝙蝠寿桃等吉祥图案,均栩栩如生,工艺精巧。
怀袖边走边打量眼前这座新搬入的精雅馆阁,凝神间绣眉微微蹙起,不觉又添了几分踌躇与无奈。
原来自草原归来之后,怀袖打定了主意伺机与康熙请旨仍回慈宁宫。
初回宫中,朝中文武大臣轮班来朝,康熙诸事缠身,竟整日在南书房理政。
又因南书房乃康熙的司政要地,任何后宫女眷未经传旨,均不得擅入,就连一般的太监也不得入内,可出入南书房伺候的,唯有李德全一人。
怀袖在乾清宫中耐着性子等了几日,原想康熙的寝宫就在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内,自己整日守于此处,终能得见圣面。
谁知数日过,竟始终不见康熙回一次昭仁殿。
眼看中秋将近,怀袖深知中秋乃宫中大节,定有一番隆重的庆贺,节后或有其他事情再牵绊住,就不知要拖至何时了。
也曾想过借由苏麻喇姑或月牙公主向康熙提请,可康熙整日在南书房内不出,她二人也不得见。
无奈之下,少不得亲自开口请李德全行些方便。李德全本与怀袖相处怡悦,便欣然应允帮她递话给康熙。
谁料她才跟李德全说过没几天的功夫,南书房那边便有了回复。
但这回复却并不是应允她回慈宁宫,而是正式颁诏书,册封怀袖为公主师,另设单独馆阁,教授公主,郡主以及宫内有求教的众嫔妃等。
这样一来,她还如何回得去慈宁宫?
康熙顾虑的也的确周全,诏书才颁布,便即刻差人速速腾理出原先空置的柔福宫,赐予怀袖做公主师馆阁。
因“柔福宫”为宫名,素来为后宫嫔妃馆阁所用,而怀袖是为公主师,康熙便特将原先的柔福宫更名为“清芷堂”。
这清芷堂坐落也很是当位,恰居慈禧太后的慈宁宫与康熙的乾清宫中间位置。并绕开后宫妃嫔平日去往慈宁宫的甬道,门前另辟宁静小径,出门向左转两个弯便到了她原先居住的知画斋的后门,向右则穿过几重垂花门与一条稍长的回廊,便是乾清宫,位置僻静又行走方便。
怀袖初入主清芷堂时,听这馆阁所取之名,心里其实是喜欢的。
清芷,原意美好芬芳的香草,意在所指清雅高洁的人。南朝?梁?江淹 《灯夜和殷长史》中便有诗句云:此心冀可缓,清芷在沅湘 。但她心知,这馆名易得,其意却难守。
既然被封公主师,日后在宫中相处便事事需更加谨言慎行,其实不比原来在慈宁宫的知画斋中来的自在。
那时头顶有孝庄太皇太后这顶祥云笼罩,身侧又有苏麻喇姑相伴呵护周全,即便出些纰漏过失,旁人碍于此二人情面,也不得不相让几分。
如今,自立馆阁,便要独自与那些公主,郡主,格格,妃嫔们相处周旋……思及此间事,怀袖不知为何,忽忆起被裕妃射杀的那只碧眼白狐,不由得轻声慨叹。
“怎得好端端又叹气?”
第242章 集宠一身
怀袖不知觉已走至后院的花坛旁侧,伸手捧着一只开得正艳的,手掌般大小的紫菊,二指轻捻花蕊细瓣凝神,冷不丁身后突兀传来这句问话。
怀袖忙转身看,只见月牙笑吟吟站在身后。
“你何时来的?如今都要修炼成凌波微步了,我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你的脚步声。”怀袖含笑道。
“你对我说过,心思宁静者自然耳聪目明,师父如今心神不宁,自然耳目不聪喽!”月牙回怀袖的话,如今竟也是振振有词。
怀袖点点头,眼中露出欣然喜色,笑道:“你这些日子的确进益不少,对答之中说话条理分明,连我都要争辩不过了。”
月牙闻听怀袖夸奖,脸面上虽只腼腆含笑,心内却欢喜不已。
她背地里不止一次听见皇叔父和六叔夸赞怀袖的学问,也知能令此二人侧目欣赏的人物,定是有腹中揣着真修实学。
况且日渐与怀袖相处时久,怀袖身上的芳华气质,高洁人格,甚至那冰清如玉般的穿着打扮,无不潜移默化渗透感染着月牙的身心,她也期盼能有朝一日,如怀袖这般修炼的内外如一,出尘般美丽。
“这个时辰来,可用过膳了?”月牙走过来挽住怀袖手臂时,怀袖轻声问。
月牙点头,蹙眉道:“你怎么又不好好吃饭?我刚才问过翦月,她说你晚上又是一杯莲子羹草草打发。”
怀袖浅笑:“这你就不懂了,秋天莲子不但甘甜鲜嫩,而且可清秋燥体热,最是上好的滋补佳品,此时不食更待何时?”
月牙却不以为然,伸手撩开怀袖的衣袖嗔道:“瞧瞧你的胳膊,纤瘦成这样,被我皇叔父瞧见又要心疼啦!”
怀袖闻听此言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脸略沉,轻责道:“公主这些日说话总无遮拦!”
月牙心中明知这是她的忌讳,其实是故意如此说,意在用言语相激逼迫怀袖道出真情,但见怀袖沉静自若,竟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看来,为逼出怀袖的真话,不得不使用杀手锏了。
月牙见怀袖薄恼,却不急不缓,仍笑吟吟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只瞧瞧这个便全然可是了!”
说罢,从袖管内抽出一页纸笺,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一阕诗词,正是容若草原之夜吟诵的那首《画堂春》。
怀袖心中暗诧,细想来定是自己下午习字时候无意间下来,放在书案上忘记收捡,月牙刚才去书房寻她不见,恰瞧见这个,顺手带了出来。
月牙照着纸笺,将那阙此诵读出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读罢,回过脸看怀袖,却见她又回复了往日宁静恬然的神色。
月牙读书渐入境,多少能自解出诗句中的意思,虽然不甚深刻,但词句表面的大概意思却能理解无误。
初见这一首《画堂春》时,月牙惊艳其鲜活的情感表达与精致的辞藻韵律,虽然她此时还是情窦未开的闺中女儿,但仍忍不住为词中描绘的痴然情愫所吸引,不禁偷携了出来。刚才说话间突然想起这首词,词中意思又恰似怀袖的情愫,不觉顿悟其中真意。
月牙此时尚不知这首抒情深邃的《画堂春》正是出自容若之手。
“师父求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简单,所以不接受我那位身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众多妃嫔的皇叔父,对么?”
月牙这番问话,虽然直截的令怀袖有些无措,却也正中其下怀。
怀袖浅笑垂下眼帘,欲收敛起心事,不想再与月牙聊这些。
月牙却似是自问,又似为康熙惋惜,喃喃低语道:“世间真有终其一生,只怜取一位女子的帝王么?”
怀袖听见月牙这句问话,正想岔开话题,便笑道:“这个自然是有的!”
月牙顿时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听怀袖讲历史中的那些人物故事,伸手挽住怀袖手臂,撒娇央告道:“不知哪位女子如此有福气?师父给我讲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怀袖缓缓开口道:“这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名叫独孤伽罗,也就是隋文献皇后,是隋朝开国皇帝,文帝杨坚的皇后。”
月牙专注聆听。轻轻点头问:“这位隋文帝杨坚真的一辈子只娶了这么一个嫡福晋么?”
怀袖含笑点头,继续道:“独孤伽罗是北周卫国公关陇势力重要人物之一,独孤信的女儿,十四岁嫁给大将军杨忠之嫡长子杨坚为妻,这位独孤伽罗可谓出身名媛淑丽,出生时,其父时任秦州刺史、河内郡公,她是郡公的第七女,郡公对此女极为喜爱,那时盛兴佛教,因而特取梵名为伽罗,意为奇楠香。”
月牙点头道:“我说嘛,这名字挺起来好生怪异,倒像是老祖宗佛经里的什么罗刹,修罗之类,原来真是出自佛经。”
怀袖点头道:“的确,不过这位独孤皇后平生的所作所为,却也并不辜负这个意预含香的名字。”
月牙眼睛里闪着星子一般晶莹明亮的光彩,怀袖知道她每次听历史人物故事,都是如此。
此时二人已走至后园玉荷池旁侧,怀袖携着月牙捡了块光洁的大河石坐下,将方才讲剩下的一半娓娓道来。
“伽罗的祖辈为依附拓跋鲜卑政权的代北匈奴贵族,为北魏勋臣八姓之一,那时的匈奴、鲜卑等民族有母系遗风,旧俗“妇持门户”,《颜氏家训?治家篇》中有云:邺下风俗,专由妇人主持门户,诉讼争曲直,请托工逢迎……”
“这是何意?”月牙不解。
怀袖笑道:“此意就是说:坐着车子满街走,带着礼物送官府,代儿子求官,替丈夫叫屈等等。”
月牙越发疑惑:“这些不应该是男子做的事情么?那时鲜卑族的女子也太强悍啦!”
怀袖笑着点头:“这是鲜卑的遗风吧!由于礼法束缚较弱,北朝的女子方可自由发挥其才干,已成为世俗民风,而这位独孤皇后的个性就是从这种民俗孕育中历练而来的。”
第243章 独孤皇后
月牙点头道:“这位独孤皇后定然也是很强势的女子喽!”
怀袖摇头道:“独孤皇后温文娴雅,却并非强势弄权,《隋书》有载:文献皇后雅好读书、识达今古,见公卿有父母者,每为致礼焉。皇后性情谦恭有礼,博雅谦和,有闲暇便手不释卷,学问不凡。”
语气顿了顿继续道:“独孤皇后对德才兼备的女性极其推崇。南朝才子许善心的母亲范氏品德高尚、才学渊博,好学不辍的独孤皇后特意诏她进宫为自己讲读经典,文帝因此封范氏为永乐郡君。”
月牙听至此处心道:这位皇后的人品倒与我师傅有几分相似。我皇叔父虽然也昭公主师,去不想分封什么郡君,他可一心想着何时收入后宫咧!
心里虽如此想,口中又问道:“可曾听你讲杨妃玉环的故事,也是专宠无二,最终却落得‘数丈白绫收艳骨’的下场。我记得当时你曾说过,专宠其实是祸患之源。这位隋文帝必定也遭此劫数。”
月牙忆起曾在承德行馆时,怀袖给她讲过戏曲《长生殿》中所载,因而做此推断。
怀袖却摇头:“宠惯六宫并非全错,错就错在皇帝宠了一个女人,便开始昏愦无度,忙不迭地将所有好的全送她一人,高官达贵,全封赏给这女子的兄弟叔侄,致使外戚弄权。”
月牙似懂非懂地点头,却又问:“这位独孤皇后就没有什么外戚么?”
怀袖笑嗔:“独孤皇后又不是当真的孤独皇后,谁家还没几个亲戚呢?只不过这位皇后虽然对娘家情感深重,且又独宠后宫,但自律甚严。独孤皇后对她的亲戚‘贵而不用’,所以,隋代外戚较少有凭藉私宠飞扬跋扈者,所以也得以保全身名,这与独孤皇后鉴于史迹、矫正其弊端有很大关系。正是由于独孤后的严格约束,隋朝外戚极少干扰朝政。”
月牙略点了点头,又笑嘻嘻问:“这位杨坚皇帝当真如此听话,一个妃嫔都不纳么?”
怀袖目光流潋,婉转注视着已经掌灯的湖面,微风吹拂,倒映的灯影犹如跌碎了的黄岩玉,温声说道:“杨坚一生,经历风云诡谲的政治变换,爱妻伽罗始终是他最亲密的知己、智囊,恩礼绸缪,始终不易,古籍所述,每次隋文帝上朝,独孤皇后必与帝同辇,至殿阁而止,‘政有所失,随则匡正,多有弘益’。
待到文帝下朝,她又殷殷等候,二人相顾欣然,一起回宫,同起同居形影不离,隋文帝对皇后既宠爱又信服,几乎是言听计从,宫中同尊帝后为‘二圣’,真可谓:恩隆好合,始终不渝……”
说至此,怀袖眼内成殓着数缕温柔。只可惜月牙忽略了这些,此时她的心思全在那位独孤皇后身上,一心想挖出些宫廷艳史来听。
月牙辩驳说道:“我才不相信呢,天下之大,女子之多,就再没有一个让那个杨坚动情的女子么?定然是有的,只不过史官没写出来罢了!”
怀袖侧脸想了想说:“好像有位女子出现过。”
月牙闻听又来了兴致,道:“瞧,我说有吧,快说来听听,那女子怎样了?”说罢,扯着怀袖的手臂摇晃,颇为急切。
怀袖见月牙对这些如此感兴趣,不禁笑道:“你不规规矩矩读正史,偏对这些感兴趣,明日你皇叔父查问起来,听你满口中跑的全是故事,又要责你。”
月牙心思急切听下文,哪管那些,忙道:“正史我自然会读,此刻先讲完这个,我明日定认真读这段历史去!”
怀袖见月牙心思恳切,知道已引逗起她对隋史的兴致,目的已达到。方才点头继续讲:“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彼此感情深厚,文帝不置嫔妾、六宫虚设,然而晚年时隋文帝也没克服住。有次他在仁寿宫偶遇尉迟迥的孙女。当年周宣帝死后,杨坚矫诏辅政,引发兵变,当时势力最大的尉迟迥险些导致杨坚大业失败。
后来,尉迟迥兵败,他的孙女沦为宫女,长大后颇具美色。抚今追昔,杨坚内心腾起强烈的征服欲,便将此女临幸。此事令一世傲然自信的独孤皇后遭至沉重打击。她羞愤交加,盛怒之下赐死尉迟氏。文帝得知后一气之下‘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
怀袖说至此略顿了顿,月牙赶着问道:“那后来呢?杨坚怎样了?”
怀袖眨眼笑道:“最后在左右仆射高熲、杨素的劝解下,隋文帝长叹一声,说:‘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又调转马头,回到了后宫,独孤皇后也主动谢罪,夫妇俩便又和好如初啦!”
“啊?就这样简单?”说罢,愤愤然自语道:“哼!这杨坚皇帝真是男人中惧内的典范,不中用!要是换成我皇叔父,定然将这样一位嚣张跋扈的皇后废逐出宫!”月牙说的过瘾,却并未注意到怀袖眼神微黯,浅笑垂首,并不答语。
过了一时,怀袖方才缓缓道:“根据《续高僧传》等记载,“献后之丧,福事宏显”。
皇后去世后,隋文帝即召高僧大德五十余人进宫,在皇宫内举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宏大法会超度皇后亡魂。独孤伽罗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亲自参与制定妇官制度的皇后……”
月牙听完独孤皇后的故事,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只道是又一位则天女帝的翻版罢了,月牙并无沧桑阅尽,又无晚霞朝露般相濡以沫的情感经历,自然不懂得情最难留、情之沉重……
二人聊了这许久,不知觉月亮已从角楼后旋身而出,湖风吹来湿凉的夜露气息,怀袖下意识抚了抚手臂。
月牙知道她折腾了几场病后身子一直孱弱,便起身相挽道:“这里冷了,咱们回去吧。”俩人便起身向前院去了。
才走至中厅院内,见翦月在西厢下支起木架,指挥着几个宫女收捡洗净后晾晒好的月饼模子。
第244章 黑衣夜窥
月牙见了这个东西,突然拍了下脑门道:“瞧我这该死的记性,光顾着听师傅讲故事,忘了正经事。”
翦月等几个宫女见惯了月牙如此,不由笑起来。
怀袖问:“是什么事?”
月牙嬉笑:“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老祖宗和皇叔父都邀请师父去参加中秋饮宴,我今儿去两处请安,都说起这个,我可是他们分派的信使,特来传话。”
又聊了一会子,月牙因说好去慈宁宫过夜,便赶着宫禁之前由宫女陪着回去了,月牙走不多时,怀袖便命掌门太监关闭宫门,顺带将翦月唤入书房。
翦月换了新茶,提着提梁紫砂壶走入怀袖书房的时候,见怀袖正倚在西窗软榻下抄撰经文。
怀袖见翦月进来,搁下笔,从旁侧的一叠宣纸中间取出几张红色福贴道:“我闲来无事,写了几张福贴,过些日子便是月夕节,你叫福全他们贴在廊檐下吧。”
翦月端了茶盏走过来放在怀袖手旁,接过福贴挨着个看了一遍,见都是些吉祥诗词,含笑点头道:“我明日便叫他们洒扫了,将这些贴上。”
怀袖侧脸对旁侧侍墨的小宫女道:“我有话说与你翦月姐姐,你去吧,顺便将门带上。”
那小宫女屈膝跪安后便转身出去了,房内只剩下她二人。
怀袖示意翦月坐于身旁软榻上,目光微阖沉思稍时问道:“往年,宫中过月夕节是什么样的情景?”
翦月皱眉想了想说:“往年我并没有参加过皇上举办的月夕大宴,不过宫内对于仲秋却是极重视的,我知道每年太皇太后这一天都会特意换上吉服与万岁爷以及后宫所有的妃嫔一同庆贺,且那些有头脸的王公贵胄们也会参加,并带着女眷一起,很是热闹。”
怀袖听着略点了点头,眼帘仍低垂着,像是边听便思量什么,跟着又问:“你可知宴席上可有外臣么?”
翦月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我记得刚入宫那年,太皇太后从正殿祭拜完月神回到慈宁宫,我跟苏麻姑姑陪着在慈宁宫中祭拜的时候,听见苏麻姑姑说什么中秋家宴,我大概记着是这个,当时却也不敢多问旁的。”
怀袖知道翦月往常因位份尚低,没亲眼见过皇家宴席,少不得还得去问问苏麻喇姑才明白。
思及此,心下拿定主意,对翦月嘱咐道:“明日你叫人将内务府送来的那些紫菊花蕊全都采摘下,晒干后留着,我有用处。”
翦月答应着,怀袖向门口瞧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将我不穿的那几件旧棉袍整理出来,抽空给映莲送去,天渐转凉,她那儿也没过冬的棉衣,前日,我给了福全些银子,叫他代为置办了两件太监的棉袍,你顺带一并给你叔送去,我上次去看见那老人也可怜见的。”
说罢,从软榻内里底下的小抽屉中取出一个绣锦小囊递给翦月,翦月自然明白怀袖的意思,收起锦囊含笑道:“姑娘虑事这份周全,我们十个也不及。”
俩人又闲聊了一会子,怀袖便打发翦月去了。
心内忖度此些事情,不觉倦意又生,忆起在疆北府中,每逢月夕佳节,前好些日子,额娘便开始预备丰盛家宴,待月夕当日,阿玛从军中犒赏将士回来,一家人围坐桌前庆贺秋夕。
那时她年纪尚小,还被乳母抱在怀内,二姐朱赫塔娜与哥哥齐步琛为分月饼而吵闹不休,外祖母用面果子乖哄哭闹不休的哥哥,再晚些时候,待到月亮升上中天,阿玛带领全家老小在院内的供桌前焚香,供果,祭拜月神,额娘亲手切开又圆又大的月光……
那时年幼的怀袖时常望着那黄白色的月亮怔怔地瞧,总觉着皎洁的月亮上有世上最暖和的东西,才能释放那样柔美的华泽。
思及彼时,童真无忌时期盼着佳节的焦灼心境与此时万般思虑如何躲避佳节的喧嚣,不禁无奈一笑,抬起头仰望不久后即将圆满的一轮蟾光低语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话语刚落,只听见房檐边缘的青瓦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开始,怀袖以为是猫儿在梁上跳跃,可凝吸细听时,竟觉似有轻微的脚步声。
怀袖心中徒然一悚,拉开门滑动箭步,纵身跃入院落中央,抬头向房顶看去,只见山墙后面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怀袖没细想,移步轻身来至墙下,伸手臂拦着廊柱,脚蹬着廊下一个石墩凳,腿脚运力,飞身跃上廊檐,直奔正房山墙而去。
那黑影见怀袖竟然轻松跃上房顶,扭身跨步便跑。
怀袖只跃上房顶,眼见那黑衣人逃远,却并没有追赶。
她瞧出来那黑衣人飞梁跃脊如履平地,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再者夜幕垂落,她不知对方底细,贸然追赶恐自己吃亏。
此时,耳边传来巡夜侍卫的更鼓声渐渐行近,怀袖飞身跃回到院落之中,刚才始见那黑衣人窥探她,怀袖并不惊惧,只一点令她疑惑,她方才刚走出院落时,那黑衣人似已有防备,像是了解她会功夫一般。
看他夺路遁逃时的模样,对宫中地形似是极熟悉,莫非是宫内之人?既是宫中人,是谁又对她如此了若指掌呢?这黑衣人夜半蹲在她房檐又想探听什么?
怀袖心内顿时被疑影重重笼罩。
隔日,给月牙上完了晨课,怀袖照例吩咐涣秋端上茶点。
月牙躺在怀袖的檀木软踏上闭目休息,突然坐起身子,嗅着鼻子使劲闻,口中不断啧啧惊叹:“好香!好香!什么味儿这好闻?”
睁眼见涣秋端着两盘小点心走进来,其中一盘是桂花糕,并不稀罕,另一盘中放着几个晶莹剔透,玫红如玉的花瓣形点心,精致玲珑,如雕刻出来的一般。
月牙不待涣秋放下托盘,伸手便将那盘子点心端下来放在自己眼前,轻轻捻起来一粒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半晌,感叹道:“这哪里是吃的东西,好美,像是琥珀玛瑙般好看。”
第245章 病如西子
怀袖端着茶盏,瞧着月牙抿唇浅笑。
月牙看了会子,始终舍不得吃,抬眼看向怀袖问:“师傅,这定又是你亲手做的糕点,叫什么名?模样实在俊俏,我还是第一次见。”
怀袖呷口白茶,将茶盏放下,走至榻前瞧了眼那碟子点心,没回到月牙的问话,却微蹙眉心先问涣秋:“怎么没将那个小碟子一并端来?”
涣秋闻听一拍脑门子笑道:“瞧我,把这个忘了。”
说罢,转身跑出去,过不多时,捧了一只雪白的小瓷盘来放在点心盘子旁边,说道:“瞧我这记性,姑娘才吩咐叫将这两样同端上来,我方才想着将这小盘儿放在一处,可转身做旁的事,却又尽数全忘,竟将它落在那餐盘架子上,真真的脑子昏了。”
月牙听见涣秋如此说,便道:“你们几个大丫头就在我师父房里伺候,叫那些新派来的宫女在外面做便是了。”
月牙说罢对怀袖道:“你这儿人若是不够使,我替你跟李安达要去,保证他隔日就巴巴地再给你送来几个。”
涣秋闻听月牙却是疼惜怀袖,心里也自是高兴,却道:“里面自然是我们几个伺候着,可那些刚分来的小丫头子还不中用,就说那安在厨房里的扣儿,模样瞧着机灵,做事却不中用,整日恍恍惚惚,不是摆错了盘就是放错了碗,我们一时撂不开手,有时说的多了自己都嫌麻烦,少不得自己做,还利索。”
月牙听着蹙眉道:“这哪儿行?我师父心思温婉和善,并不多管束那些刚入宫的宫女,你与翦月几人与旁的不同,苏麻姑姑亲手**出来的自然是好,可那些小宫女若不严加管束,时日久了便养成那偷奸耍懒的性子,终究还是你们吃亏,我去找李安达要个教养嬷嬷来,好好管管那些不懂规矩的!”
怀袖用一只银质的小勺舀起些和着糖霜的椰蓉,均匀地洒在那晶莹剔透的糕点上,闻见月牙如此说,知道她是向着自己,却含笑和声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者也没出岔子,何苦再弄个老嬷嬷来搅扰地鸡飞狗跳,我嘱咐翦月留心教养便是,时日一久,自然也就**出来了。”
月牙见怀袖如此说便不再计较这些,低头品尝那精致糕点,只见那玫红色的点心上撒了糖霜,红中漂白,如红梅落雪般美轮美奂。
用指头捻起一粒放入口中,香甜酥软,绵柔嫩滑,入口即化,不禁眯起眼,陶醉道:“真是太好吃了,师父,快告诉我这是什么糕点,叫什么名儿?嗯……好吃……”话还没问完,连着两块点心又填进口中。
怀袖笑道:“这是江南名点,名为菊花糯。”
“菊花糯……”月牙边嚼边说,口中含糊不清,却还摇头晃脑。连声称赞名字好听,涣秋瞧着忍不住掩嘴笑。
怀袖将杯盏退至月牙面前,笑道:“慢些吃,当心噎着。”说罢又回头嘱咐涣秋将这菊花糕装两小盒子来。
“师父想得真周到,吃完了还给我带些走,嘻嘻!”月牙眉眼弯弯,对怀袖嬉笑。
怀袖笑嗔道:“你想得美!我这是一会子给老祖宗和苏麻姑姑送去的,你若想吃,来我这里吃便罢了。”
月牙闻听,嘴角下撇,佯装哀怜恳求道:“师父也给我装些吧,就装一点点,一点点……”说罢,伸出根小指比划,那模样极招人可怜。
涣秋瞧着不忍心,她几个大丫头平日跟月牙玩耍惯了的,低声劝怀袖:“给太皇天后和姑姑装完还剩些呢,要不给公主装去吧?”
怀袖却摇头对月牙道:“你若听话,按时乖乖地来听晨课,我这儿好吃的多着呢,全给你留着,你若是不乖,我就全给涣秋她们几个分了!”
月牙闻听赶着点头,连声道:“我乖我乖,师父说啥我听啥。嘿嘿!”说罢又捻起一粒点心填进嘴里。
怀袖笑道:“慢些吃,一会子吃饱了,随我一同去给老祖宗请安。”
自承德回来,怀袖是第二次去慈宁宫,虽然已经搬离了原先的住处,但每经过曾经居住过的知画斋,想起那些初来宫中的日子,有关此处的念想,多半是温顺的日子,令怀袖倍感留恋。
她自然不知,一旦搬出了这慈宁宫,她的生活便再无法宁静无波……
令翦月带着点心匣和抄撰好的经文,怀袖同月牙一起由知画斋后园进入慈宁宫院落。
才踏进院落,就见花圃内蹲着一个青衣素服的身影,怀袖不用细看便知如此简约装束,出了苏麻喇姑再无旁人,欣然走上前道:“姑姑做什么呢?”
苏麻喇姑站起身回头见是怀袖,笑道:“昨儿我和老祖宗还念起你,没想你今日就来了。”
怀袖看见苏麻喇姑脚边放着她平日常用的花锄,身后正是她曾侍弄过的那几颗茶树。
“上次过来时候,瞧它们长得很是精神,原来是姑姑在照料它们,怨不得!”怀袖不禁感叹,笑容欣然。
苏麻喇姑轻笑:“今年的新茶,老祖宗很是喜欢,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如今你不在这园子里住,也不能丢下不管呀。我虽然不会料理茶树,不过先前照着你的样东施效颦罢了,待到明年春天采茶时候,少不得叫你再过来。”
月牙听见凑过来道:“原来我师父还会做茶叶呀!还有做好的茶叶么?给我也尝尝。”
苏麻喇姑笑说:“老祖宗说你师父腹中揣着颗七窍玲珑心,没有她不会的!”
月牙点头赞许道:“嗯,我师父的确如此!”
怀袖转身从翦月手中取过一提糕点双手奉于苏麻喇姑道:“我新做的糕点,姑姑尝个鲜吧。”
苏麻喇姑手中接下点心,目光却打量怀袖的面容,见她似仍有几分病弱未痊愈,面容颜色不似年初时候那般红润,忍不住道:“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倒是好的,可如今这‘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模样可别落下,当好生将养身子才是。”
第246章 菊花香糕
怀袖见苏麻喇姑语出真切,心中温暖,含笑点头。此时,一个小宫女走来,苏麻喇姑便嘱咐那宫女将点心和花锄带回佛堂去。
“老祖宗此时正得闲暇,咱们进去吧。”说罢引着怀袖与月牙,向慈宁宫后殿的东暖阁里去了。
苏麻喇姑边走边笑说:“老祖宗昨日与我说起你时,我还说,那一日得了空,去瞧瞧你的新馆阁。”
怀袖浅笑道:“我盼姑姑来,早有心来请,只怕姑姑平日料理事物繁忙。”
俩人闲叙时已到东暖阁门前,竹青往日虽与怀袖交好,如今见了已是身为公主师的怀袖,也需屈膝行礼。
怀袖因见故人,仍觉比旁人亲厚,与竹青含笑点头。
三人挑帘栊进入东厢暖阁内,孝庄独自坐在窗下的暖炕上,背靠着锦缎迎枕,举着银丝嵌边的放大镜正读经书。
孝庄抬眼见苏麻喇姑引着怀袖与月牙进来,将经书与放大镜放在炕桌上和笑道:“嘿!怀丫头也经不住念叨,昨日我与曼姐儿才说你,今儿你自己就来啦。”
怀袖知孝庄喜欢逗闷子,笑道:“我原本就耳根子软,哪里经得起老祖宗念叨呢?”
说罢,先从取过经书递给孝庄道:“这是我新抄撰的经文。”
孝庄接过来,未翻开来看,疑惑道:“那本《十善业道经》你不是已经抄译完了么?怎么又抄了来?”
怀袖浅笑回道:“您原叫我翻译的那部《十善业道经》的确已经抄撰完成,这一本是《楞伽经》。”
“哦?”孝庄翻开看了几行,果然是《楞伽经》,又疑惑问道:“这经书我已有了,你怎又抄一本?”
怀袖点头:“我知道老祖宗有,可我那日偶尔瞧了一眼,原先那本旧的字体不但小且不甚清晰,想您读起来应很是吃力,因而便又抄了一本来,这本与先前的《十善业道经》字体大小相仿,看着轻松些。”
孝庄笑着手指怀袖对苏麻喇姑道:“我说这孩子心思极其细致,果然不错!怨不得人见人疼。”
苏麻喇姑也笑回道:“老祖宗**出来的人儿,能错得了么?”
月牙见孝庄夸怀袖,便笑嘻嘻绕到炕沿,挨着孝庄坐下,撒娇道:“老祖宗既然会**人,就将我也**成师父这般吧!”
孝庄笑道:“你跟你六叔一样,都是猴性,旁人教你们一个心眼儿,你们自己倒翻出来十个八个的,我可教不了你,还是叫你师父**你去吧。”
屋内的众人闻听皆笑起来。
月牙却撅着唇道:“照老祖宗这么说,我与六叔的心上面岂不全是窟窿了?”
众人闻听越发全笑起来,此时有宫女献上茶,苏麻喇姑和怀袖也各自落座。
怀袖将带来的点心交于那奉茶侍女,嘱咐去盛于盘内,那宫女去不多时,便托着托盘转回来,将点心放在孝庄面前的小炕桌上。
孝庄见那点心晶莹剔透,玫红色的糕点上撒着雪白的糖霜椰蓉,外形恰如红梅花样,也禁不住啧啧赞叹道:“这叫人如何舍得吃下去,好生精巧的东西。”
孝庄看罢,抬头向怀袖问答搜:“这是什么点心?模样如此惹人喜欢。”
怀袖如实道:“这叫做菊花糯,由梅县闻名的点心菊花糕演化而来。”
孝庄不解问道:“若我没记错,这梅县远在两广之地,我记得前年万岁爷封周培公为钦差大臣去两广出公差,回来述职时,我恰巧也在,便问起那地方的风土人情,只记得他说那地方地处甚是遥远,怎的那边儿的点心你也会做?”
原来这点心乃是她师父吴汉槎在将军府做西席时,特地教给东果格格的,后传于了怀袖。
但此时吴汉槎尚在宁古塔受刑,此刻在太皇太后面前,万不得说出师父的名讳。
怀袖笑道:“阿玛从龙入关时曾随军征战南方,认得了一位闲散文人,后来那人来疆北大营看望阿玛,在府内盘桓小住时,将此糕点的做法传于我外祖母,后来我学会了。”
孝庄点头,尝了一块,味道香甜软糯,其间略夹杂着菊花清凉淡雅的香气,很是受用。
几人品了一会子茶,怀袖本为中秋饮宴而来,才打算提及,孝庄先开口问道:“过些日子,便是中秋节,你随着我与曼姐儿同去凑凑热闹吧!”
怀袖将茶盏放下,浅笑道:“中秋原本是团圆夜,老祖宗与万岁爷摆家宴,奴婢去不合适,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
怀袖话音才落,孝庄摆了摆手道:“什么宫宴家宴的,又不是光宫里这些人,那天来的人可多着呢,除了亲王君王贝子贝勒们,那些外放的京官多半都赶着中秋前回来,皇上必定召入宫中共庆佳节,光我们这些人有什么意思?”
月牙听见中秋节便先兴奋起来,抢着道:“老祖宗说的没错!那天不但有歌舞助兴,还有什么烧斗香、树中秋、点塔灯、放天灯、走月亮、舞火龙等等,最后还有皇叔父亲自带着我们拜月亮,切莲花,我们还可以自己做了河灯去放,许多好玩儿的,可热闹了!”
孝庄听了笑着道:“你们瞧这猴儿性不改的模样,一说起玩儿即刻来了精神,真跟你六叔小时候一个样儿!”
月牙听见最后这句撇嘴道:“我才不跟六叔一样呢!”
孝庄讲话题转回来,慈祥和笑看着怀袖道:“你刚才说中秋原本是团圆佳节,既然团圆佳节,你又出不得宫与家人团圆,独自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们同去排解时间,也不至太想家。”
孝庄此言恰说中了怀袖心事,佳节渐近,思家的心情也每日添增、
怀袖原本想那日独自在宫中遥拜月神,以佑家人安好,可如今听见孝庄如此说,再推拒已觉不妥,便少不得当日随着同去。
苏麻喇姑了解怀袖性情,知她不喜与那些皇亲权贵,以及后宫嫔妃周旋,便含着浅笑,和婉说道:“怀丫头定然是觉着那日人多嘈杂,她素日宁静惯了的。”
第247章 知己暗喻
说罢,放下杯盏回身笑对怀袖道:“那日你就跟着老祖宗吧,那些皇亲贵胄们只过来给老祖宗请个安便去了,没人敢来老祖宗跟前喧闹饮酒,你便只管瞧热闹便是。”
怀袖深知苏麻喇姑知她心意,感激地望着苏麻喇姑点头。此事便如此定了下来。
此处刚商议妥当,便听见门厅高声传道:“皇上驾到……”月牙,怀袖,苏麻喇姑等人闻听,赶忙站起身准备迎驾。
不多时,太监轻挑帘栊,康熙由打外面走了进来。月牙,怀袖,苏麻喇姑纷纷躬身下拜给康熙请安。
“都起来吧!”康熙环顾一眼,没料想怀袖竟也在这儿,望了她一眼,旋身坐在孝庄对面的炕沿上。
“老祖宗最近身体可安好?前日张太医给我请平安脉时,我问起他,说您入秋又添服了几幅疗腿疾的汤药,这几日可好些了?”康熙开口先询问孝庄的身体状况,语言深切。
孝庄笑着摆手道:“这些毛病都不碍事,这腿疾每年都跟你那些述职的大臣似得来折腾一阵子放算了事,我也早习以为常,哪时它不来,我还怪想它呢!”
众人闻听孝庄这番话,纷纷笑起来,有心之人如苏麻喇姑与怀袖等,不由得心底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如此与顽病为友,方体现心性之豁达。
宫女从新换了新茶,康熙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孝庄问道:“我闻听万岁爷这些日子忙的歇在南书房,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有空闲当多休息才是。”
说这话时,孝庄目光流连在康熙的容颜上,见比在承德时候又瘦了些,知道是操劳所致,不免心生疼惜。
康熙却浅笑:“不碍事儿,忙过了中秋便好些了,每年都如此,朕早习惯了。”
康熙说罢又呷一口茶道:“今日来给老祖宗请安,也顺带商议中秋宴席,不知今年老祖宗有什么新鲜节目,朕好传旨叫他们去准备。”
孝庄笑道:“我不过去应景凑个热闹,你们依照各自的喜好,爱瞧什么,去预备便是,不用特别顾虑我。”
月牙却兴致勃勃说:“去年那个演猴戏的班子,很是热闹有趣,今年不知还能请来么?”
孝庄笑道:“对啦,这丫头去年还穿了一会子人家的戏服,活脱脱一只小顽猴儿。”
康熙也想起来,笑道:“嗯,朕也记得,今年若那班子还在京城,便叫他们再去寻了来。”月牙闻听兴奋不已。
康熙似想起什么,回头对怀袖温和道:“公主师也同来参加中秋盛宴吧!”
怀袖躬身回复道:“刚才老祖宗还与我们几人说起此事。”
“呃?原来你们也在商量这个。”康熙笑道。
苏麻喇姑笑着接过话茬:“适才商量妥当,公主师随我们一同陪着老祖宗同去。”
康熙闻言,浅笑点了点头,侧目瞧了怀袖一眼。
见她自草原行围回来,这些日子不见,面色随仍白皙通透,身子却始终略显单薄,不觉心生怜惜,一对剑眉不自觉微蹙起来。
怀袖宁静立于苏麻喇姑身侧,略垂着眼帘,恬静地如同一株池中青莲。
康熙觉着自己每次看见她,都如同初次见她时候那样,天清地静地仿似外界的尘世一丝半点也无法染入她的清泠世界,也总觉着与她始终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这距离令康熙觉着既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又有些淡淡地无奈。
康熙又喝了一阵子茶,见孝庄面前摆放着一碟精致点心,伸手捻起一块填进口内,细细咀嚼,口中顿时菊香四溢。
开口赞道:“这点心真好吃,一股菊花香味,正适合此时使用。”说罢忍不住轻吟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老祖宗的小厨房果真精心细致。”
孝庄和笑摇头:“我这儿原本有这么一个细致的人儿,现在却不在我这里了。”说罢目光递向怀袖。
康熙何等精明,即刻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月牙笑嘻嘻道:“我师父前些日子教我说:凡事都要遇得知己,方才能得心意相通的畅快。写诗要遇懂诗的知己,做词要遇见懂词的知己,我瞧着如今这做点心也要遇见会吃点心的知己才行!”
说罢,指着那盘子里剩下的几块菊花糕说:“咱们吃了这半晌光能说出好吃,旁的再不知道,你们瞧我皇叔父,只吃了一块,就立时说出那句什么……什么,哦,对!‘夕餐秋菊之落英’,连这糕点名儿都不用问就知道是菊花糕,他们俩也算是知己了呢。”
月牙这一番话,又引得众人一番笑,孝庄搂着月牙道:“这丫头有长进,刚才那些话,说的还真是一番道理呢!”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眼梢余晖却暗察着身旁的怀袖。
月牙这番话虽是说着玩儿,但听入各人的耳朵里却又有了另一番滋味。
康熙口中的菊花糯虽然甘甜爽口,可渗入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忆起在承德清宁宫时候,怀袖侍奉于身侧,朝夕相处,虽然相伴时并不多,且同样的终日埋首于奏折之中,却总觉身侧蓄着份温婉情愫,心思宁静安稳。
如今再回到乾清宫,她却已另居别馆,凉风乍起时,竟觉着今秋的寒意格外浓重,落叶中的深深庭院格外寂寥……
怀袖只觉月牙出此言略显莽撞,但毕竟属玩笑之言,旁人顺耳听过便罢了,只盼再莫生旁枝末节,她如今万不想戳破眼下宁静温顺的日子。
端起杯喝了一口茶,孝庄侧目暗暗观察康熙的神情,只觉着他眼梢流露出极少见的失落与孤单,不免生出份疼惜,又悄然看了一眼对面宁静侍立的怀袖,心中不觉暗暗叹息。
孝庄虽不能十分确定,康熙那一份失落是否因怀袖离开乾清宫而生,但她知道,多少与此有些干系。
孝庄冷眼察看怀袖这些时日,虽然外头已不知传了多少她与皇上的风言,且孝庄早看出康熙对她有意,待她早与旁人不同。
第248章 错位世情
孝庄始终觉着怀袖的情感静若寒潭,无波无澜。
如此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定力,着实叫人敬服,只是未免太过执拗,不管怎样,她所面对的男人毕竟是位君临天下的男人。
不过,孝庄转而又想,依稀回忆起当年的自己,还不是一样含着份倔强在性子里,不觉释然浅笑。
儿女情长之事,她这老婆子也是爱莫能助,是劫是缘,皆有各自的定数,由着他们自己去吧!
中秋明月寄相思,游子萍羁共此时。后羿凝愁窥广殿,嫦娥锁黛伫瑶池。
归心无计空悲切,衷曲难书方恨迟。千里婵娟谁与共?魂消几度断肠诗。
转眼间中秋佳节已至,内务府前日便送来了十几对大小不一的灯笼和雕刻精美的宫灯。
福全代收并给来送灯笼的内务府太监打了赏,便领着其余小太监在各处悬挂灯笼。
“中秋节”同称“月夕节”,是宫内最为重视的三大节日之一,因此佳节临近,宫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节前几日,月牙便已经停了晨课,怀袖清晨用过早膳,才跨出门厅,但见廊檐下一对雕琢精致的宫灯高悬,棕红色的木雕工艺精湛,中间皆有彩绘图画。
一个绘着的是嫦娥奔月,另一个绘着的是玉兔捣药。
怀袖甚是喜欢那只赤眼雪白的玉兔,便在檐下多站了一时。
此时,门外进来一个手持拂尘的公公,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手中皆捧着箱,盒,笼,以及数批锦缎。
那领头的公公来至怀袖面前,抖拂尘跪地施礼:“奴才给公主师请安啦!”
“起来吧。”怀袖轻声道。
公公站起身,向身后的小太监们招手。
那些小太监在怀袖面前一字展开,那公公拱手笑道:“这些是皇上特传了内务府,给公主师送来的中秋节赏赐,奴才给公主师送来啦。”
怀袖屈膝谢了皇恩,唤翦月来将东西收下,另封了银子打发了那公公。
翦月吩咐宫女将赏赐物品端放在厅堂内的桌上,待那些宫女退去,翦月见怀袖仍站在廊下瞧那宫灯,笑道:“姑娘不看看皇上赏赐了什么吗?”
怀袖心知翦月好奇心大起,笑道:“你瞧过收起来便是了。”
翦月闻言很是欢喜,将那些箱盒一一打开来看。
见那朱漆的小木箱内放着一套精致的文房四宝,其中紫兔狼玉石毛笔两只,雕刻成云纹如意状的徽墨两块,一只雕刻着出水芙蕖的端砚,另外一对雪白的和田玉制成的镇纸。
另一只方形扁盒内是一对螺蛳戏蝴蝶的步摇,柄为翡翠打造,那只翩然若飞的蝴蝶,则是由金镶玉掐丝而成,做工极其细致精巧,美妙传神。
旁边的托盘内齐整整码放着三百两银子。
翦月又看了一遍软榻上摆放着的几匹贡绢缎绸,皆是江南织造进贡的上品。
瞧着眼前这些精致的贡物,翦月忍不住感叹:“万岁爷就是出手大方,只过个中秋节,便赏赐这么些珍贵玩意儿!”正叹息时,见炕桌上还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木盒子。
翦月先拿起那只小木盒,掀开盖子看时,却很是吃惊,叹道:“没想到万岁爷居然连这个都想得到,果真心细如发!”
怀袖原本站在廊下逗那屋梁上笼里的一只白头雀儿,听见翦月这一句,转回身踱步至近前。好奇问:“什么好东西,瞧你跟被摄去了魂儿似得。”
只见里面装着几块形状如螺的物件,怀袖捻起一根在手中打量,她虽然读书多,但对旁的首饰簪环却并不甚了解,又见翦月面露诧色,便问:“这是什么?”
翦月欣然含笑道:“姑娘平日对妆容向来不放心上,因而对这些都不甚在意,这原名为‘螺子黛’是女子画眉用的,听说出产自波斯国,很是珍贵呢,我还是那年见太皇太后赏赐给苏麻姑姑一根,是与这个一模一样。”
怀袖听完,笑着将手中的螺子黛放回到小木匣内道:“这东西赏给我可真是白糟蹋,我又不画眉,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翦月闻听这话,瞧了怀袖一眼含笑摇了摇头,心想:这东西若是让后宫中那些妃嫔见着了,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嫉妒呢?
搁下螺子黛,翦月伸手将小炕桌上那只木匣的盖子轻轻掀开,脸上即可先露出惊诧并怜爱的神情:“天!实在太好看了。”
翦月几乎瞧痴了,竟然一时不舍得用手去触碰那木盒中物。
怀袖因见翦月这半晌连连发出叹息之声,也见怪不怪,只笑了笑,便自取了旁边躺着的一本书打算去读。
“姑娘,你过来瞧瞧这个,真真可爱煞人!”
怀袖被翦月扯住手臂,少不得向那木盒中投去一眼。这一瞧,怀袖也是惊诧不已,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盒中之物捧在手掌间轻轻抚摸,莹莹眸子中透出纯净的喜色。
原来,那木匣中盛放的是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兔。
玉兔刚巧有怀袖一只手掌大小,通体洁白润泽,玉色纯然无暇,兔子雕刻为趴卧状,模样憨然,乖巧惹人怜爱,一对眼珠特用血红的珊瑚镶嵌而成,精灵婉转,犹如活物。
怀袖捧在手中,却并不觉着那玉体冰手,反而温润绵和,原来这竟是一块上好的暖玉。
此时,映雪端了茶盘进来换茶,见怀袖掌中托着这只玉兔,惊叹道:“哎呦,好可爱的兔儿,我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呢。”
怀袖刚才站在廊下,瞧着那宫灯内彩绘的玉兔娇憨可爱,便已喜欢至极,没想到此时,手中竟然真的将玉兔捧在手中。
指尖触碰着暖玉融融,心中却不禁寒凉怅然,这只玉兔若是容若送的该多好……
为什么世间情总是错位?赵姬本与吕不韦相契相合,却被子楚看中,携至秦国,后诞下始皇;杨妃玉环本与寿王李瑁情深意笃,却偏偏落入身为皇帝的公公——李隆基手中,以至专宠而不得善终。
汉代是因一场错位之恋而走向强盛,而唐则是因一场错位之恋走向衰落,这其中,多少人在沧桑中改换了容颜,唯有情,以它独有的姿态悄然改变着每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第249章 中秋家宴(一)
尚若怀袖从未动过情,此时的境遇或许又有另一番不同?
从未动过情……怀袖心中浮现起这一句的时候,突感诧异,莫非自己后悔了么?
再叩问心门,她悄然含笑,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玉兔放如匣子里,捧起旁边的书卷,转身去了。
翦月与映雪望着怀袖颜面上的欢喜悄然退去,直至最后漠然地将玉兔撒手,俩俩相望,均不解其意。
正待怀袖要回书房时,月牙拎着一只竹编的小篮,雀儿似地跃进园子里。
口中高喊:“师父师父,我寻着了好玩儿的物件……”
怀袖望向院落时,月牙已经拎着竹条编的小篮跑了进来,将小篮捧着向怀袖眼前一递道:“师父,你瞧这个,你可见过么?”
怀袖瞧着月牙手里拎着一篮子,颜色花红柳绿的小玩意儿,不禁来了兴致。
怀袖虽然平日刻意收敛,但毕竟是少年性情,伸手取了一个泥塑的兔儿,只见那兔子与常日所见不同,竟是与人的模样一般站立,身上绘着戏服,身下还骑着一只花斑老虎,煞是有趣。
另还有扮成武将头戴盔甲、身披戢袍的、也有背插纸旗或纸伞、或坐或立的。坐则有麒麟虎豹等等。
怀袖挨个细细地拿起来瞧着,笑问月牙:“这东西瞧着很是稀罕,我竟没见过制作的如此讨巧儿的玩意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月牙见怀袖喜欢,心里越发高兴,笑道:“这是早晨六叔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从宫外面带进来送给我的,我想师父必定也喜欢这个,就拿来给你瞧。六叔说了一句,说这个叫……叫什么来着?”月牙边说边歪着脑袋想。
翦月和映雪也走了过来,映雪拿起一个笑道:“我知道,这个叫兔儿爷,八月十五的这几天满大街都卖,家里大人买去哄小孩子玩儿,我小时候娘也给我买过。”
“对,六叔也这么说,就叫兔儿爷。”月牙笑道。
听见映雪说满大街都有卖,月牙眼内顿时熠辉闪动,笑着向怀袖道:“师父,外面可比咱们皇宫里有趣儿的多,改天咱们央了皇叔父也上街去玩儿好么?”
怀袖浅笑,手里反复摆弄一个用红底黄花粗布缝制而成的兔娃娃,却不回答月牙的话。
月牙见她虽然不说话,面色却和悦,便笑道:“师父不说,便是答应了,改天我求皇叔父去!”
月牙说罢又见怀袖手中攥着那个粗布缝的兔儿娃,笑道:“师父若喜欢,这些全送给师父便是了。”
“当真?”怀袖笑问。
“当然,别说这几个玩意儿,只要是你喜欢的,只要本公主有的,都舍得给你!”月牙真诚道。
怀袖见她着实认了真,心中也感动,吩咐翦月道:“将这些拿到我的书房去,莫叫旁人见了要去,我是一个也不给人的。”
翦月接过篮子,莫名其妙望了怀袖一眼,心道:那个价值连城的不当回事儿,反倒将这些不值钱的做宝贝一样,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姑娘心中所思所想些什么。
怀袖却全然不顾及这些,仍与月牙说笑。
“这些都是过节得的赏赐么?”月牙眼瞧见怀袖厅堂内大箱子,小盒子地摆放了一地,忍不住走过去瞧。
见每一件皆是精致非常,就连那些绢缎的花色,都是她平日甚少见哪位妃子穿过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皇上赏赐的。
“我皇叔父果然大方!呃……不对!是重视礼教,给公主师送来这么多礼物。”月牙知道怀袖不喜欢她说提那个话,今日又是过节,怕惹恼了她,灵机一动,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哇,这个太漂亮了,好可爱呀!”月牙伸手将那只雪球一样的玉兔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眼中顿时露出失落神情,埋怨道:“皇叔父好偏心,送师父这么精致的玩意儿,也不想着我……”
边说着,还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那玉兔的血红色眼睛,煞是喜爱。
“你若喜欢,我送你便是。”怀袖想都未想脱口而出道。
月牙也未曾想她如此大方,居然将如此珍贵的东西送给自己,心里感动。
手里却将那玉兔小心翼翼放回盒子内,笑道:“师父疼我,这我知道,可这个东西月牙可不敢要,不论贵贱,它都是万岁爷赏赐师父的,旁人无论是谁,也惦记不得!”
怀袖知道月牙这句话里藏着话,垂目笑道:“既然已送与我,便是我的,我愿意送谁便送谁!”
旁侧奉茶的映雪和月牙闻听此言,皆惊诧不已,二人也都听出了怀袖话里的意思,不禁痴怔地望着她。
怀袖仍手捧书卷,面无波澜,转回脸似笑非笑地轻哂道:“走吧,别在这里呆站着了,帮我挑选晚间入宴时穿的衣裳去吧!”说罢,伸手扯了月牙的手臂向内庭去了。
中国自秦汉时候,便有“秋暮夕月”的习俗。
夕月,即祭拜月神。到了周代,每逢中秋夜都要举行迎寒和祭月。在家中的院落内设了大香案,摆上各色糕点、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以及各色点心等丰盛祭品。其中,糕点类制作最为精致的,便要数月饼了。
月饼的各地制作也各不相同,小的称之为“月饼”,内里用芝麻,花生,核桃,松子,青红丝,果脯等各色香脆的干果制作成馅儿,其寓意为祈求来年五谷丰登。月饼中,个儿大的称之为“月光”,月光大小不等,有的似圆盘般大小,上面刻绘制着各种吉祥图案,通常用做祭奠月神所用。
祭拜月神的各色水果当中,西瓜是绝对不能少的。
正月十五那天,切西瓜非常地讲究,要切成莲花状。在月下,将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个方向,红烛高燃,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然后由当家主妇切开团圆月饼。切月饼的人预先算好全家共有多少人,在家的,在外地的,都要算在一起,不能切多也不能切少,且连大小都要一样。
第250章 中秋家宴(二)
宫中庆祝八月十五更比民间热闹百倍,除了皇家大设酒宴,且席间有管弦箜篌等歌舞表演之外,另扎有巨大壮观的草龙作为装饰,且更以菊花作为祥云点缀其中,栩栩如生,气势非凡。
入夜时分,宫内还有“舞火龙”,“烧中秋”、“点塔灯”等众多节目,但凡居住在京城之中的所有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皆应召入宫参加皇室宴席。
直至中夜,众王公贵胄们还要与皇上共同前往月坛祭拜月神,以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清皇朝建立后,中秋节更是被视为隆重的节日之一,因满族自先民时期起,便有祭日、月、星辰的习俗。
入关主政以后,满汉两族在文化习俗上彼此影响,互相渗透,满族的祭月活动,逐渐与汉族的赏月习俗揉杂在一起,遂成月夕节。盛京以及东北部边陲,满族旧部过中秋不叫赏月,而称供月,乃是祭月之遗风。
因中秋宴席主要以祭月为主,因此设宴时间也特安排在晚间,酉时过后,京城内的王公大臣们相继乘坐车马,官轿等陆续赶往资金皇城之内,中秋宴席设于保和殿内。
怀袖前几日便接到李德全派来的小太监告知了设宴时间与地点。吃过午膳,便令翦月等人伺候着更衣,梳理妆容,并前往太皇太后的慈宁宫。
因后宫所居之处与前殿相距甚远,因而前一日,李德全便奉康熙之命,将一乘府绸软轿遣往怀袖的清芷堂。
怀袖行至慈宁宫正殿门外,下了轿子,由翦月挽扶着款步行入内殿东暖阁,孝庄此时正由伺候梳头的小宫女侍奉梳妆。
那小宫女瞧着脸生,应是刚分来伺候的,给孝庄绾了几次,旁侧的一缕碎发始终绾不好,孝庄已略显出不耐之色,只是安耐着未发作,那小宫女额角的汗珠子早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怀袖放开翦月的手,上前几步对那小宫女温和道:“让我来吧。”那小宫女赶忙退至旁侧,细细瞧着。
只见怀袖伸手接过篦子,手指蘸了一点儿桂花头油,灵巧地抹在那缕丝发上,纤长的如玉葱般的手指,轻捻缠绕着指头打了几个弯儿,再用玉签子灵巧地一勾,那一缕发生便隐没在脑后的发髻之中,两侧的头发立时平整光洁,一丝不乱。
孝庄在铜幡镜上左右照了照,满意地含笑点头。
怀袖又从旁侧的宫女手中接过明黄的吉服,为孝庄换上,将一串鲜红似血的玛瑙三眼朝珠仔仔细细地戴在孝庄的脖子上,又由上至下仔细打量一遍,忍不住赞叹道:“老祖宗平素便气质非凡,换上这身吉服,越发显得精神健硕。”
孝庄听见怀袖这话儿,却笑着摆了摆手道:“如今老了,就怕穿这个,累得慌。”
怀袖含笑搀扶孝庄坐在软榻上,问道:“怎么不见苏麻姑姑?”因往昔但凡如此重大的节日,孝庄的妆容都是苏麻喇姑亲手打理,今日却不见她的人。
“我叫她也回去打扮打扮,你们年纪尚轻,自当穿扮的鲜艳些,平日便罢了,这喜庆节日的……”
孝庄边说边打量怀袖,见她上身一件浅芙色荷叶袖短衫,下身着马面如意纹黄白色的长褶裙,裙面上绘着一朵翩然出尘的芙蕖,虽然瞧上去婉转飘洒,很是好看,但于过节的气息相比,究竟少了些喜庆之色。
“瞧瞧你,跟曼姐儿有得一比,我眼见着她,便催促她去换衣裳,如今瞧不着你,却也没法儿。”说罢,手向妆台上一指,对那宫女道:“将我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那宫女闻言,赶忙将盛簪环首饰的木匣捧过来。
孝庄在里面挑了挑,捡出一根玫瑰沙金的木兰花簪,那簪头的木兰花朵半开半合,中间掐着细细的丝蕊,蕊心点缀着几颗粉嘟嘟的梅花玉珠子,宝气如珠,活色生香,一看便知是件难得的饰物。
跟着,孝庄又挑了对西瓜碧玺的荷叶状耳坠子,伸手拉过怀袖道:“来,咱们把这个戴上。”
怀袖赶忙推却道:“老祖宗,这可万万使不得,上一次您就赠给我首饰,这一次,实在不能收这个。”
孝庄佯装怒道:“谁叫你不好好打扮自己,你若以后再这样,我便每次都送你首饰,看你还好意思不?”
怀袖耳中听见孝庄这话,竟颇有几分外祖母的味道,当下便红了眼圈儿,只当着孝庄的面儿,不敢轻易让泪珠儿滚下来。
孝庄知她心思,虽然过节吉祥之日,宫中忌讳落泪,却并也不怨她。
孝庄拉下怀袖的手臂,轻轻地将金钗插入那一头乌丝秀发中,并换下了她原本的那对和田玉耳坠。
怀袖原本因心中激动,面色微红,此时衬着沙金的高雅与西瓜碧玺嫩粉柔亮的色泽,越发显得肤色如玉,莹润可人,孝庄仔细打量,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要你管,乌鸦嘴!”这少年女子娇嗔之声一听便知是月牙,孝庄和怀袖不禁相视而笑。
片刻有人挑开布帘,进来的却是恭亲王常宁。
只见常宁今日换了身簇新的官服,胸前前绣一方团龙补子,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红艳艳的双眼孔雀花翎。后面跟了身着翠粉色吉服的月牙。
常宁和月牙先给孝庄问安,又与怀袖相互见礼,月牙行礼起身便嘟着唇,面色不悦垂手站于孝庄身旁。
“大过节的,这是怎么了?”孝庄探头瞧着月牙问道。
月牙本孝庄如此问,抬眼狠狠瞪着常宁,脸微红,跟着垂下脸去,却不吱声。常宁却眯缝着那对黑豆儿小眼,笑嘻嘻瞅着月牙。
“你又逗她,眼瞅着月牙一日大似一日,你还总如小儿般逗着她玩儿。当心那天真恼了你。”孝庄微嗔常宁道。
此时,苏麻喇姑也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孝庄正跟常宁说话,便悄然站在怀袖身旁。
第251章 中秋家宴(三)
常宁听着也不恼,仍笑嘻嘻回道:“老祖宗,我今儿说的是正经话,她不愿意听才恼的。”
“什么正经话,说出来给我听听,我来给你们评证,若真是正经话,月牙便不许再恼了啊!”孝庄问道
常宁笑道:“我就问她,今日穿的这么好看,若被哪个亲王家的贝子贝勒瞧上了,跟老祖宗求亲,你说老祖宗会不会答应呢?”常宁说着,还故意探头过去瞧月牙低垂的脸。
月牙越发脸红的紫涨,干脆躲在孝庄身后,背对着众人。怀袖与苏麻喇姑听见常宁这话,都用绢帕掩唇而笑。
孝庄却呵呵笑起来,说道:“你六叔说着这话,原倒也不错,你如今也大了,没几年便该到婚配的年纪,若有合适的,我自然会留意,倘若真有哪位贝子贝勒,或亲王君王瞧上了你,来说与我,尚若那人又可巧合适,没准我就真答应了也说不定呢!”
“我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老祖宗!”月牙挽住孝庄手臂,扭捏着将脸藏在孝庄身后。
众人见她如此娇羞的小女儿态,不禁都笑了起来。
“好啦,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孝庄站起身,由月牙和常宁挽扶着,怀袖与苏麻喇姑随在身后。
出正门,孝庄独自坐了肩舆,怀袖原意还乘坐自己来时的软轿,月牙却拉住定要她与苏麻姑姑三人同坐入锦车内。怀袖只得吩咐轿子在后面跟着,同月牙与苏麻喇姑坐入车内,剩下常宁一人自骑马随在最后面。
怀袖与月牙,苏麻喇姑三人在车内,月牙忍不住掀开锦车软帘向外张望,车驶出隆宗门向南便就快到保和殿了。
月牙看着外面来往穿梭,忙碌不迭的宫女太监们,突然问:“前些时候,师父曾给我讲过,国宴通常应设在太和殿,为何咱们这样如此盛大的宴席却不设在太和殿呢?”
怀袖与苏麻喇姑闻听她这么问,皆先是一惊,苏麻喇姑暗瞄了坐在斜对面的怀袖一眼,见她已垂下眼帘,看神情似不愿做答,心中便已猜测:想必月牙原也问过这问题,只是被怀袖浑过去了。
苏麻喇姑略想了想,轻声对月牙说:“这个缘由,原本在宫内是忌惮提的,你如今也大了,告知你并无妨。但只一点,万不可出去对旁人说,否则或会累及你师父。”
月牙见苏麻喇姑面色凝重,也认真起来,点头道:“姑姑放心,我绝口不对旁人讲。”
怀袖抬眼望向苏麻喇姑,微微蹙眉,苏麻喇姑却依旧面容亲和平静,缓缓说道:“太和殿是你皇爷爷顺治帝大丧行礼的地方,因此万岁爷才特意避开那儿。”
月牙闻听心中倏然一紧,她万没料到居然是如此缘故,张了张口,又用手轻轻捂住唇。
顺治帝驾崩时她还尚未出生,因而对这些并无甚概念,而今听闻苏麻喇姑说出原由,少不得惊诧不已,默默地住了声。
孝庄的肩舆停在保和殿正门前,许多王公大臣已经正殿门外的两侧丹墀下候着。见了太皇太后的肩舆,纷纷过来跪地行礼。
眼前的场景令怀袖想起刚进宫时候,赏牡丹花时的情景,只不过眼前跪了满地的人,比那时多出数倍。
礼毕,孝庄手挽着常宁与月牙向殿内行去,看情景,康熙还未来。
怀袖边向内走,边欣赏宫殿两侧扎的精巧的花灯,丹墀下花丛之中,两条墨翠色的草龙,一条蜿蜒盘桓如玉龙下山,另一头则五爪腾云,入祥龙在天,模样均惟妙惟肖,婀娜逼真。
草龙下方铺设着数以万计的各色菊花,其中分列珍贵的**、墨菊、龙爪菊 雪菊,红似火,黄像金,白如云 绿似玉,如虹一般指铺入殿中。红喧碧乱,彩漫细雨,云蒸霞蔚。
怀袖素来喜菊,眼见如此之多的菊花,不禁暗中欣喜,顾盼间不禁神清气秀,比往日更添毓秀之色。
苏麻喇姑走在她旁侧,知她喜欢这些花草,又见她此刻顾盼神飞,便忍不住悄悄在怀袖耳边轻语道:“见了花,便人似花俏了。”
怀袖低语道:“姑姑如今也爱拿我编排!”
苏麻喇姑见怀袖脸上小晕红潮,便笑着望向旁处。
宴席正前方依照惯例,一尊龙椅是康熙的,另设的凤榻自然便是孝庄的。
月牙原本与恭亲王同桌设在孝庄下垂手,入宴时常宁却被月牙撵到下一张宴桌上,拉着怀袖与苏麻喇姑同坐。
常宁并不在意这些,便随意落了座。旁侧恰巧是进宫述职的一等公颇尔喷及其家眷,便径自攀谈起来。
此次宴席间,陈设了安徽,浙江,四川等地进贡的菊花几乎上百种,真可谓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群芳斗艳。
月牙平日对这些花草总不甚在意,如今跟着怀袖时间久了,便也渐渐留意起来。
见旁侧一只瓷盆内的两株菊花,由花蕊到花瓣,颜色竟然由深至浅,变换异常,与周围旁侧的菊花很有几分不同,忍不住扯着怀袖的手臂问:“师父,你瞧这是什么花?颜色如此奇异。”
苏麻喇姑原本正与怀袖一一介绍按次入场的那些不曾见过的贝子贝勒,王孙贵胄,突然被月牙扯住衣袖,回头看去,目光正巧落在月牙所指的那株菊花上,不禁心中微微诧异: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见到如此菊中珍品。
苏麻喇姑也转过脸来,同时瞧见那菊花,不禁赞叹:“斑斓如虹,好美的菊!”
怀袖细细分辨,确定不错,便开口道:“此花的确是菊中精品,甚是少见,除非蜀中温润的气候,旁处定不会生出此花。”
“这花儿名究竟叫什么?”苏麻喇姑问道。
怀袖道:“此菊的名字也很是特别,称之为‘木兰换装’。”
“为什么如此娇艳的花儿却叫这个名儿?”月牙因听过怀袖给她讲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因想那是戎马故事,便不得其意思。
苏麻喇姑却细瞧着那菊花,略点了点头,似已品出了其中意思。
第252章 中秋家宴(四)
怀袖给月牙解释道:“初开时呈青莲色,晚间变粉,刚中带柔,英勇中又不失女儿气,颇像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尔后又悄然还其裙衩的花木兰,因而取名为‘木兰换装’。”
月牙听后点头,又细瞧那中青边红的花,竟颇觉几分传神。不自觉道:“花儿美,名儿也美。”
正在她三人品裳菊花的时候,殿内已陆续有不少官员座入宴席。
怀袖回头看时,正巧见孝庄拉着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虽然面带腼腆之色,却妆容清丽,姿容俊俏,看穿着便知若非格格便是郡主。
果然,苏麻喇姑见怀袖瞧那女子,便在她耳旁轻声道:“这位便是恭亲王旁边的那位一等公颇尔喷的三女——昭羽郡主。”
怀袖闻听,心中了然,轻轻点了下头。
此时孝庄回眸时,正瞧见月牙,便笑着向月牙招手,月牙原喜欢热闹,便凑了过去。
怀袖瞧昭羽郡主不知听月牙说了什么,掩口而笑,笑时口含皓齿,眉眼弯若新月, 怀袖心中赞道:浓芊合度,乖巧迎人,皮尔喷的这个三女儿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此时门外一干臣子拥簇而入,怀袖直以为康熙驾临,却没想到待一众人等退至两侧,走至孝庄跟前行礼的却是索额图与明珠二相。
此次明珠因公留在宫内,并未同与承德行馆与木兰秋闱,怀袖原以是听闻明相因黄河摊地贪污一事遭弹劾,而被康熙禁足,却没想今日一见,仍如从前那般精神烁烁,面露红光,看样子那阵子的风波似已平息。
怀袖先前还怕此事牵连容若而担心不已,此时看来,这位久在官场中打滚的相爷果然自有其高明手段,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无事自然是好的,哪怕虚惊一场,只要容若不受干扰,能安心编纂完《通志堂集》,其他的怀袖都不关心。
只见明珠与索额图一同给孝庄行礼毕,二人又相携走向旁侧的座位落了座,彼此明明在朝中各自为势,此时却相谈甚欢,竟如一对多年不见的故友。
怀袖不禁心中笑道:这便是官场,人人带着一副和善的面具,不论面具背后的容颜多么狰狞可怖,都有能力用那一张薄薄的面具来粉饰太平。
不经意目光斜睨,见惠妃,裕妃,宝兰等后宫诸嫔妃也已入席。
今日不比之前的牡丹花会,那不过是游园赏玩而已,正规家宴,后宫嫔妃几乎全数出席,一眼望去,珠光宝气,柔美亮烈,高华,艳丽,端庄,沉静,温柔,爽直,无美不具,且环佩玲珑,碧影摇目,或面容宁和或眼神波俏,袅袅婷婷,曼妙娆娆与这座祥钟华阀的殿堂相互应和,悬灯万盏,银光雪浪,顿使人觉得瓦脊昆兽,珠宝生辉,好一派皇家气象!
怀袖趁这一刻月牙不在身侧,伏于苏麻喇姑耳畔问道:“刚才在车内,姑姑为何将那事儿说与月牙,这不是老祖宗忌惮的吗?”
苏麻喇姑含笑道:“你向来聪颖机敏,我当你知道呢。”
说罢悄声解释:“你若不教于她,他日月牙向旁人问起,人家不以为你是为公主着想,只当你诱引公主寻思这些事,倒不如你亲自说与她,并加以告诫,她失去了那份好奇,便自然不再提这事儿。”
怀袖听着感觉很有几分道理,且反应机敏,短短片刻,便将事情想得如此透彻,不禁更加佩服苏麻喇姑虑事周全。
怀袖正思索间,只见众人呼地全站起身,顷刻间椅凳挪动,众人齐齐纳头便拜,再看门口,明黄仪仗拥簇下,康熙面含和悦,手牵着皇太子胤礽出现在大殿门口。
康熙携了胤礽走至金龙大宴桌前,一言掷地,下面文武百官即刻万岁喧天。怀袖伏于地上,只觉着耳中被震得嗡嗡作响,心中不禁叹:好威仪的气势!
康熙令众人免礼平身,胤礽先磕了头,旋即起身绕至桌后一头钻进孝庄怀里,口中连连唤着:“太祖。”
孝庄慈爱抚摸着胤礽细嫩脸颊,拉坐在自己的凤撵上。
怀袖也跟着站起来,随众人落了座。
康熙先跟孝庄见礼,后目光略过孝庄下垂手的宴桌之上,在怀袖脸上略停留片刻,转而面对下面的皇亲国戚以及文武百官,举起桌上的盘龙金杯笑道:“今日是月夕节,普天同庆,共祈祥瑞,众位当痛快畅饮,不必拘泥。”
众人又齐呼:“谢万岁!”
康熙率先饮干杯中酒,众人也都纷纷举杯相和,此时,美妙的管乐之声翩然传入耳中,宴席算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支歌舞便是应情应景的嫦娥奔月。
悠扬音律送上来一位腰肢婉转,舞步婀娜的舞娘,由簪环绣带的众舞者簇拥而入,一时间眼前条条艳丽的袂带尽情挥洒。
怀袖心中却莫名地腾起一阵厌恶,不自觉微微蹙起眉心。
只缘心中浮出李商隐的《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囚禁月宫之中,已然感受了千年寂寥的女子终究还是后悔了,悔不该因一时的贪念而断送毕生圆满。只为留恋天上宫阙,便要冷了心肠,吞咽下蔓延无垠的相思,即使岁岁今朝,人间秉烛焚香,她也不过只体会得片刻的欢愉,始终幽居寂处,终夜不眠……
猛地想起此时的自己,何尝不是与月宫之中的嫦娥一样的寂寥?只不过,那嫦娥本是甘愿受此罪,而她却情非甘愿,因此便亦越发地觉着寡淡荒寒。
怀袖始终垂着眼帘,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玫瑰露。
她不敢抬头,她知他就坐在对面最,他是御前的一等侍卫,每逢如此盛宴,必定近康熙而坐。回脸将目光转落在旁侧的一盆名为“古都瑞雪”的白团菊上,不禁沉吟低语道: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师父说什么?”月牙隐隐听见怀袖说话,侧脸贴近问道。怀袖浅然而笑,轻轻摇了摇头。
第253章 中秋家宴(五)
“我刚才见了颇尔喷的三女儿昭羽郡主,瞧模样也是位极俊俏的,她读了好些书,我好生羡慕,我改日带她来拜望你好不好?”月牙挽住怀袖的手臂悄声问道。
怀袖此时心思不在这些上,只轻轻点头应下,月牙见她应下,便笑着继续边吃酒便看歌舞去了。
几番歌舞过后,众亲王臣子几乎都与康熙把盏敬酒过。
康熙兴致渐起,一曲歌舞终了,举杯站起,口内吟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语落,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引得众人一片喝彩之声。
康熙含笑继续道:“此夜,难得诸位臣工与朕共庆月夕佳节,为祝饮宴兴致,朕提议咱们来一场赛诗,你们莫紧张,朕并非伺机检查诸位的窗课,只助兴而已,对得上来者,随意自饮,对不上来者罚酒三杯便罢了。诸位意下如何?”
康熙虽然只是个提议,但皇上的提议谁敢驳回?再者众人见康熙兴致极高,即便有人不情愿,也不敢说什么。
恭亲王常宁早已听出康熙话外之意:想借此由头打压满族诸位亲王大臣盛世凌人的气焰。
因朝中文官中汉人居多,武将则是满人居多,满臣虽然骁勇,却不喜读书,与汉臣重视以文修身的观念恰相反,朝中满臣多数因从龙入关时战功赫赫,因而甚是瞧汉臣不起,汉臣每每遭受欺压已久,康熙原想借此给汉臣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常宁率先起身,举杯道:“皇上此提议很是有趣,就请皇上出题吧!”
月牙因与怀袖学了这许久的诗词歌赋,正想寻个露脸儿的机会,恰逢此事便跟着高声附和起来。
在座的汉臣自然心内都喜不自禁,纷纷跟着恭亲王随声附和,满臣中许多人皆不同诗词,但见如此情景,也只得勉强端了杯应和。
怀袖方才原本心情抑郁,此时闻听要赛诗,正想趁此机会舒缓心绪,听见月牙兴奋地高喊,不禁浅笑低语道:“你不怕丢丑么?兴奋地如此。”
月牙正待回答怀袖,听见康熙接续说道:“此番对诗只以月为题,只要诗句中带有月字即刻,也不必全诗都诵出,只将那带月亮的上下句说出便算过关!”
康熙说罢,因方才听见月牙喊的声音极高,笑问道:“月牙公主,此时喊的高,一会子说不上来可不许哭鼻子呦!”
旁侧的孝庄,常宁等人闻听皆笑起来,月牙小脸儿一扬道:“师父在此,我才不怕呢!”
康熙隧将目光落向旁侧的怀袖,目光清和温柔,见她始终臻首微垂,似笑非笑,云鬓香雾,不禁忍不住心旗摇曳,但此时众人瞻视之下,康熙怕情感不自禁流露,赶忙移开视线。
对诗开始,自康熙下垂手起,第一个便是纳兰容若。
容若起身,含笑道:“既然由我先起首,免不得献丑了。”说罢脱口吟诵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语罢,自端杯酌一口酒,众人皆鼓掌称赞,容若目光在怀袖脸上一扫而过,落了座。
旁侧的宴桌之上便是索额图和容若的阿玛纳兰明珠。
索额图虽然不善工诗词,勉强对几句还是不成问题,开口竟也是王维的《山居秋暝》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自饮一杯坐下。
轮到明珠,这些时日明珠因事深感困顿,不免心中不悦郁结,但他深知,越是遭遇如此境地,便越要显示出内在的气候,便借由苏轼的《江城子》以抒胸臆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再下来是太子太傅陈廷敬,陈廷敬青云才华,这点小题自然难不倒他,但他素来为人宽和,不喜争辩,只微笑吟了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便浅酌一口酒落了座。
再下来便是回京述职的,裕妃的兄长吴启。
吴启虽也是汉臣,却是包衣出身,因曾随主子立战功无数,且颇有胆识兼几分谋略,便封了将军,后来又提升为两广总督,此时奉旨训练湖广水军,因而在朝中的武将中,地位炙手可热。
吴启本粗人一个,也不识得几个大字,站起身先呵呵一笑道:“我吴启肚子里也没揣几滴墨汁,便讲究儿时听得多的一句说了吧。”说完,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完啦!我先罚酒三杯,下次便再不来啦!”说罢临起酒壶,竟真的连灌了三杯酒下肚。
众人见状纷纷笑起来,知道他如此便也不再为难。
怀袖刚才落座时,便听见苏麻喇姑介绍过这位吴启将军,因而已知道他便是裕妃的亲哥哥。此时见他性情粗犷,不拘礼教,竟与其妹裕妃娘娘的聪颖伶俐无半分相似之处。
“这吴启真讨厌,竟将我想好的说了去!”月牙低声嘟囔了一句。
怀袖和苏麻喇姑听见都笑起来,怀袖低声安抚道:“含月字的诗文多了去了,再想一个来,不是难事。”见月牙径自闷着头,知道她在寻思了,怀袖便继续看众人对诗。
此时,又已过了数人,正轮到顾贞观,顾贞观起身略想了想,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说罢闷喝了一杯酒。
常宁刚夹起一块牛肉,忽听见顾贞观的这句,不禁侧目望向他,黑豆小眼儿内精光闪现,心中暗笑:梁汾兄这是急不可耐呀!随即将牛肉填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怀袖深知顾贞观与恩师吴汉槎交情深厚,也揣度出其诗中的几分意思。
抬起眼,目光落入容若眼中,见他也同样,凝视自己,便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容若同样会心一笑,举杯饮了一口酒。
此时,文官中姚启圣,张廷玉等人已皆对完,剩下的皆是满臣武将卓奇,葛礼等人。
怀袖环顾一周才发现,竟没见姐夫马尔汗,心内不禁暗思,京官皆来饮宴,为何他缺席?一时也想不明白,只得另择机询问相识之人。
第254章 中秋家宴(六)
文武官员皆已轮过一遍,却胜负未决,然而轮至下半便,便是孝庄手侧,虽然诸位亲王君王皆坐于此列,但众多妃嫔也在其间,难免一同参与进来。
首侧头一个便是月牙,月牙刚才听见众人已说去了许多带月字的诗文,心下已急,先前虽想了几个出来,又总觉得不够露脸,此时轮到她,越发心里紧张起来,竟连刚才想起的几个不中意的全忘了。站起身张着口,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儿也没蹦出来。
怀袖原以为月牙已有了,见此时她竟情急结舌,便低语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月牙听见,喜地照说了一遍,抚了抚胸口落了座,孝庄笑道:“月牙险些落了地呢!”
康熙知道是怀袖帮着月牙,也不点破,只含笑凝望怀袖一眼。月牙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端起杯喝了一口。
月牙过,自然便轮到怀袖,怀袖站起身,轻语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话语落,思想之情已显露无余。
对面容若不禁神情凝望向怀袖,她终究仍是寂寞的,即便此时此刻浮光跃金,热闹喧天,她亦如傲雪中的那一只红梅,不为外界的喧嚣开一丝门扉,这份孤傲的性情果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似人间富贵花。
苏麻喇姑浅笑起身,简单一语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浅酌落座,跟着便是常宁。
常宁起身,竟不思索脱口而出道:“我就借苏麻姑姑的光,就后两句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话语落,众人齐声笑道:“没有月字,没有月字!”跟着又是一阵哄笑之声。
常宁眨巴着那对黑豆小眼,一脸茫然辩解道:“怎么可能没有月字,你们仔细听好了”说罢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数完了自己也反应过来,八字眉上下抖了抖笑道:“嘿嘿,是我弄混了,应该是前面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嘿嘿!”语落,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康熙笑道:“你也该罚!自饮三杯!”
孝庄也笑道:“我瞧你是馋酒,故意掉猴儿!”
常宁笑嘻嘻也不作答,斟满酒喝了三杯才坐下。
随后起身的便是一等公颇尔喷。满族正黄旗瓜尔佳氏颇尔喷曾任内大臣和领侍卫内大臣,其实就是纳兰的顶头上司,后升任光禄大夫、少保,并兼钦差大臣出京外任职,这次特携了家眷回京述职。
颇尔喷性情豪犷,站起身还为出口,先饮下一杯笑道:“我素知我满清皇族中,数纳兰世侄文采最厉害,我是不善这个的,且凑个趣儿罢了。”说罢开口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首岳飞的《满江红》倒也颇合适他。
颇尔喷坐下,身侧陪伴的便是他的女儿昭羽郡主。
怀袖因方才听月牙提过她,此时便更多留了一份心,见她阿玛是那般豪迈性情,这位郡主却生的粉白柔美,一双秋目娇巧含情,兰花指托着杯盏起身,含笑开口:“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说罢,忽想起这句李清照的思妇词由她这未出阁的女儿家吟诵稍有不妥,暗暗红了双颊,小呷一口,缓缓坐下。
再下去便轮到裕妃,只见裕妃今日穿着一如往昔,身上艳丽的橘红色蝶恋花吉服,宽阔的水袖重重叠叠绣着祥云枝蔓,大拉翅中心插着枚赤金打造的大玫瑰花簪子,装饰以如意云纹的蓝色碧玺,其间点缀着几颗饱满莹白的大珍珠,两侧则是拉金丝的流苏步摇。
就连胸前的龙华下端,都用金丝线绣着灿然炫目的虎头菊,衣香鬓影,柔美亮烈。
裕妃的哥哥,坐在对面的吴起将军,隔着中间的空场瞧着群妃中,灼灼耀目美冠群芳的妹子,脸上早已喜不自禁。
此时见裕妃款款起身,若不是忌惮康熙与孝庄在坐,恐要当场喧哗出声也不一定呢。只见裕妃朱唇开启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裕妃出口竟然是辛弃疾的《西江月》这倒颇令怀袖对这位浓妆艳鬓的娘娘另眼相看,没想到她腹中还颇存些笔墨,竟不似她兄长,不过二人皆喜出风头,倒有些像同胞兄妹。
裕妃过后,惠妃吟诵一首:“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自浅酌落了座,惠妃显然比裕妃懂得收敛心性,二者一对比,越显出惠妃宁静和婉的品性。
之后又隔过几个嫔,跟着便是索额图的女儿宝兰。
宝兰今日的装扮也是竟芳斗艳,大拉翅旗头虽然没有裕妃那么张扬,却玉雕花蕊层层叠叠,金锟点珠,粉紫色双桃花的吉服格外绚烂惹眼,连米白色的内衫都绣着蓝粉相间的菱形纹饰,精致的绣工一看便知是苏杭绣工中的上乘技艺。
宝兰的吉服太与众不同,令怀袖也不得不侧目,反观裕妃,虽然服饰同样华贵艳丽,却也没有此工艺精湛,看来是特例赏赐的,康熙果真待这位赫舍里的亲妹子与旁的嫔妃不同些。
因前面诗文已说的差不多,宝兰早已思维枯竭,却不想错过如此表现机会,仍端了杯站起身,眉头深锁,侧脸沉思片刻,对面的索额图已略显紧张,恨不得能起身替下宝贝女儿。
宝兰思考片刻,突然兴奋道:“有了有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不知……”诗文说出一半,卡着一时思索不粗出来下文,所幸的是已说出了“月”字。
常宁听见,黑豆小眼一闪,笑着大声接道:“不知天上月饼,今夕多少钱?”众人闻听,轰然笑地前仰后合,连孝庄也放下杯盏,用帕掩了口。
康熙也笑,却和声道:“兰贵人已是不易,诗句里已有月字,算过了,算过了。”
宝兰虽知道恭亲王诙谐自己,但闻听康熙终究向着她说话,仍喝了口酒,喜滋滋地落了坐。
第255章 中秋家宴(七)
中间几位嫔妃又对了几首诗词,最后起身的,却是一位身着素服的妃嫔。
纤弱身段,脸色莹白如雪,却似带着几分弱症,手中并未捧酒杯,却捧着一碗茶盏,眉宇虽然含笑,却引着无法掩饰去的,淡淡的清愁善恨,那微病态竟尤胜西子几分。
怀袖垂首夹了一块素什锦放入口中,侧目却瞧见月牙盯着康熙面含怨色。
怀袖不解,向上望向康熙,只见他正与皇太子胤礽悄声说笑,并没什么不对,却不知月牙为何突然表现的如此愤懑。
只听得那妃嫔开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罢,轻咳了两声,那声音温婉,却极低,怀袖前半句几乎听不见,只勉强听得后半句。
孝庄和笑道:“勤嫔身子不适,就不要饮酒了,以茶代过便是。”勤嫔谢恩后缓缓落坐。
此时,一周已轮完,康熙原本欲结束游戏,却听身旁的皇太子胤礽开口道:“我也来一句。”
胤礽说罢,略想了片刻,吟诵道:“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下坐群臣皆为奉承太子而纷纷赞誉,康熙却微敛皱心,不悦问道:“为何不挑有些气概的诗句?这首好虽好,只是脂粉气太重,不合太子的风仪!”
太子闻听,赶忙垂脸细想。下面众臣子中自有想帮忙者,因知康熙素来对太子管教严格,不喜旁人护短,且太子又在上座,离着远,高声喊出来恐康熙不悦,便只得作罢。
太子想了一阵子,终究没能想出什么,刚才原本兴致高昂,此时已是蔫头垂脑。
康熙见其状,想到今日是佳节,当着群臣面不好令太子太难看,恐伤其自尊,便笑道:“其实,朕以为‘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这两句就很好。”
胤礽见康熙面色和悦,似并无怪罪之意,心绪放松下来,头脑也灵光转动,忽然想起一句,赶着说:“儿臣也有了‘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康熙闻听欣然颔首。
孝庄笑道:“我皇太孙的课业又进益啦,来,太祖赏赐一口好吃的!”说罢,将一块翡翠黄鱼肉,沾了姜蒜调的汤汁,送进胤礽口中。
胤礽嚼的口角流下油汤,孝庄疼溺地用绢帕细细地为其擦拭干净。怀袖侧目,见月牙仍沉着脸,模样似颇为不悦。
怀袖原以为她小孩子家的心性,瞧见孝庄疼怜胤礽多几分,自己受了冷落而懊恼,转而想,月牙的性格从不善嫉妒,但此时瞧她闷闷不乐,终不解缘由,只夹了一块糖耳朵点心放在月牙的小碟内。
月牙原本沉着脸,见怀袖给自己布菜,面前扯出一线笑,她原本是直性子,不会藏心思,这一丝笑竟比不笑还难看。
“怎么,谁惹恼你了?”怀袖忍不住低声问。
月牙只摇了摇头,眼内竟然闪烁着伤感。怀袖正待继续问时,忽听对面座位中一人站端杯站起。
那人笑望向怀袖这一桌,开口道:“老臣闻听,月牙公主换了公主师,竟是个女子,总想有空儿拜望请教,却始终不得见,今日得见,果真气质高洁,鄙人深感十分有幸!”
众人循声望过去,此人正是翰林院的颜丙志。
这位颜丙志原是太子太傅陈廷敬的学生,因偶一次窗课时,康熙见他治学严谨,且喜好诗文,兼备几分文采,很是欣赏,便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并兼月牙公主的汉文授习老师。
后月牙公主不喜欢这位颜学士死板沉闷的讲课风格,几次向康熙提请,终究辞了这位老师,事实上就是学生将老师开除了。
此事令这位极好面子的汉儒腐学狠丢了一次面子,此后,常被翰林院中同僚借此取乐。
近日这位颜丙志闻听皇上为月牙公主新聘一位公主师,且是一名女子。更是心中不服,总想抽空领教这位公主师的本事,无奈深宫**,岂是他这一任小小的翰林可出入的?
今天宴席,得见怀袖不过只十几岁的毛丫头,越发心中不懑,便站起身,虽以敬酒为名,但话语中的挑衅味道,众人早已闻出七八分。
怀袖原想,参加这饮宴不过瞧个热闹便回去,谁料中途竟冒出这么一位,而这颜丙志怀袖也早有耳闻,听月牙公主提起过许多次,知道其腹内或有真学,只性情略显迂腐,再加曾受康熙亲口夸赞,不免言谈之中略带出些傲气。
怀袖知道他曾因为月牙拒上他的课而颜面扫地,心中自是不平,却没料到时至今日,他竟将此事仍记挂于胸,且想以借自己来搬回曾经扫地的颜面,心中不免又好笑又无奈。
怀袖起身,举起自己的玫瑰露向颜丙志和笑道:“小女子久闻颜大人饱读诗书,时常听得公主对颜大人曾经的教诲赞誉有加,我也很想寻机会拜望,借此盛宴,小女子恭敬颜大人了。”
说罢,怀袖举杯先干为净,她如此并非有惧于颜丙志的挑衅,只是不愿在日次场合抛露头脸,先以语言相敬之,以求息事宁人。
“鄙人常闻旁人对公主师赞誉颇佳,今日正想领教,公主师就不要过谦了吧!”
颜丙志两只目光灼灼注视着怀袖,虽然怀袖已自饮下一杯,可颜丙志却始终只端着酒杯一口未动,不屑之意已显露无余。
此时,月牙也听出了颜丙志的意思,正欲起身为怀袖争辩,肩膀突然被怀袖一只手按住,月牙身子登时被死死地安坐在椅子上。
怀袖颜面依旧和婉言笑道:“不知颜大人今日有何赐教?”
众人万没料到,怀袖一介小女子竟敢公然接受翰林学士的挑衅,无不惊诧不已又暗暗钦佩其胆识。
容若惊诧怀袖向来处事向来低调,总寻思规避纷争,今日怎如此爽快便答应了这颜丙志。
他虽然平日与这位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并无甚交集,但既然此人能入翰林,学识自然比旁的大臣精益,思及此,不禁为怀袖担心起来。
第256章 中秋家宴(八)
顾贞观与张廷玉等人也纷纷对怀袖侧目,他们在茶宴大会虽然领略过这女子的才情,却不知她学识究竟如何,今日见她一小女子,竟丝毫不将这老翰林放在眼内,不觉心下更添几分钦佩。
“老翰林对阵小丫头,嗯!有点意思!”常宁笑嘻嘻说道。
文武群臣见恭亲王带头儿,也纷纷随声附和,多半好事者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只有少数怀揣正义的文臣因了解颜丙志的为人品行,不免觉他太过心胸狭隘,竟跟一个小女子较真斗气。
康熙自然听出这颜丙志蓄意不善,原想制止,却又见群臣对二人的对峙兴致高昂,不好扫众人兴致,又见怀袖面容恬静,丝毫无畏惧之色,便默然应允。
胤礽却记得曾在承德滴雨轩时对诗败给怀袖,故而耿耿于怀,正巧今日蹦出来这么一位老翰林替自己出气,他心里巴不得怀袖一败涂地,名声扫地,因此拿眼斜睨着怀袖,内存狡笑。
裕妃与惠妃或端茶慢饮,或小酌怡情,皆喜怒不形于色,只宝兰沉不住气,见有人向怀袖挑衅,眼角眉梢早已显露窃喜,她是因醋意横生,目的自然与皇太子胤礽相同了。
唯有坐在怀袖旁侧的苏麻喇姑,初始听了那颜丙志一番话,不禁绣眉未蹙。
原想康熙或孝庄会制止,但见此时事已成定局,忍不住伸出手握住怀袖的手,感觉仍温暖如常,方知她心中坦然,才略放下心。
颜丙志见康熙与太皇太后均未开口制止,心内窃喜,正欲提议说明如何切磋,上座的孝庄却面色温和开口道:“我觉着刚才皇上出的那个说月亮的题就很好,你俩还继续说那个吧,既简单又应景!”
颜丙志原本想趁此机会一展自己的满腹经纶,没想到太皇太后突然如此说,他自然不敢驳孝庄的颜面,只得应允下。
虽然无法将自己的才学一展无余,但料想这黄毛丫头也未必见过多少世面,小小年纪能读几本书呢。
“还请公主师先行赐教吧!”颜丙志笑望怀袖道。
怀袖也不推却,略微点了点头,张口吟道:“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颜丙志闻听含笑续:“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怀袖待他话语才落张口接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颜丙志又道:“驿路侵斜月,溪桥度晓霜。”
怀袖脱口而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颜丙志寸步不让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怀袖含笑对:“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月牙听他二人说的如此之快,不禁面露困顿,探身向苏麻喇姑低声问:“苏麻姑姑,他俩说的怎么字数都是五个字五个字一样的,莫非是同一首诗么?”
苏麻喇姑闻听月牙此言,不禁笑道:“哪有一首诗中有这些‘月’字的?他俩这一时便已对了十几首诗词了呢!”
月牙闻听惊诧地吐了吐舌头,心中万分佩服,但却也只佩服她师父怀袖一人,至于对面那位迂腐老头儿嘛……月牙每每抬头看见他,总忍不住翻一记白眼儿。
众人听着也着实过瘾,为二人见识折服,不自觉鼓起掌来。
颜丙志思索片刻再未再寻出一首含“月”字的五律,便捡了首白居易的《望月有感》道:“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怀袖接:“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
颜丙志又对:“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怀袖笑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颜丙志再对:“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怀袖仍张口便答:“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颜丙志沉思片刻竟一时再搜不出一首含“月”的七律,心中不由得惊诧。
这小女子年纪轻轻,却记得这多诗句,且那些诗句仿似篆刻在她胸中一般,竟想都不用想,信手便可拈来,想他自己却已经历数十年寒窗苦读,心下不觉已心生几分佩服。
怀袖见颜丙志此间思索略时间稍长,笑道:“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颜丙志闻听,竟仍是首七律,自己却未想出李白的这首《峨眉山月歌》不禁自愧,脸微红起来,端杯喝了口酒。
众人此时也心中暗暗敬佩怀袖的才思敏捷,容若与苏麻喇姑,月牙等见怀袖略占了上风,不自觉都面露悦色。
略停歇后,颜丙志又开口道:“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怀袖也略想了道:“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颜丙志再对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怀袖略思索片刻,脑中浮现出容若《临江仙》中的一句: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转念想自己此时若当众吟出纳兰的诗句,又恐众人心生猜疑,传出风言。
再者怀袖委实不愿再与这位老翰林纠缠,只盼早些结束了事,思索至此,开口吟出吕本中的《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颜丙志听她出口便一首诗含着两个月字,不禁诧异,思想若自己仍对一个单字的,便似不如她,只得择那些与她相同或多于她的才可挽回。
毕竟颜丙志已过知天命的年纪,思维渐迟钝,一时竟想不出一首来,不觉额角汗珠渐渗了出来。
众人皆不言语,屏息等待,大殿内一时间异常宁静,然而越是安静,颜丙志便越是紧张,甚至连手心都渗出汗来,捉着酒杯的手渐感湿滑。
正待众人以为他要认输只是,这位老翰林突然开口因送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第257章 中秋家宴(九)
怀袖刚才已见他颇感为难,心怜其年岁已长,他胜了自己原也没什么,左不过她自辞去公主师罢了,她乐得回到慈宁宫去陪伴太后诵经礼佛。
尚若自己胜了他,叫他日后在翰林院众饱学之士中如何立足?汉人儒学很讲颜面,他若一时无法开解,自愧辞官,那岂不断送了毕生前程?
怀袖深知科举考试一朝得中,背后是数十年寒窗苦读。
想到此处,怀袖浅笑举杯道:“小女子自认思路枯竭,今日受教了,此刻便自罚三杯,以谢颜大人赐教!”说罢。自斟三杯酒,一饮而尽。
群臣原为颜翰林捏着一把汗,此时见怀袖自认服输,不觉松了口气,但此二人对决诗句却是精彩,众人不自觉交头接耳纷纷给予双方不同赞誉。
尤其是怀袖,竟似虽败犹荣,耳中不时听闻身后有人低声交头接耳道:“这女娃小小年纪便读这些书,若是男儿,过几年考个翰林也绰绰有余!”
趁着众人皆在议论方才的对诗,容若得机会深情凝望向怀袖。
只见她此时脸颊微红,不知是因刚才塞诗输了还是饮酒缘故,不自觉心生怜惜,刚才便恨不能替她,但见她如今事事都要一己薄肩扛起,心疼又添得几分,一口饮下杯中酒,心下暗自发奋,定早日编纂完书籍,接她回自己身边,免受这些纷扰。
康熙已揣摩透怀袖的心思,只觉她年纪虽轻,却有如此胸襟,颇为赞赏,举杯向群臣笑道:“刚才颜大人与公主师对诗着实精彩,朕特赏赐文房四宝一套与他二人,诸位当以他二人为范,悉心研读诗书,修习心性!”
下面群臣齐声山呼:“皇上圣明,臣等谨记圣训!”
唯有胤礽不屑地冷哼一声,撇着怀袖心想:让你再骄傲如孔雀,终究有人扯去你的尾巴,让你丑相毕露!
怀袖叩谢过皇恩,只觉刚才那三杯酒下肚,身上顿生一阵灼热,便觉这大殿内气温闷人,正欲出去散步透气,旁侧的常宁却举杯相敬道:“公主师,刚才说了那些话,着实辛苦,来润润喉咙。”
怀袖连连摆手道:“我实在喝不得了。”她与常宁自然不必讲那些俗礼,直接推却也知常宁必定不会生气。
常宁却笑嘻嘻哂道:“切!我才舍不得给你酒喝呢!你端去瞧瞧便知。”
怀袖不解他的意思,接了杯盏在手,低头一瞧,只见汤汁中漂浮着陈皮,梅子之物,原来是一杯解酒的茶饮,心中感激,向常宁含笑点头以示谢意。正要将解酒茶饮送至口边,常宁又突然道:“哎!等等!”
怀袖疑惑,赶忙停手抬起眼看着常宁。
常宁却嘿嘿一笑道:“呃,没事儿,我就想说,这茶我可没喝过哈!”
怀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解酒茶饮下。旁侧的苏麻喇姑瞧见这些,不禁笑看着常宁轻轻摇了摇头。
怀袖喝完了那碗温热的解酒茶,身上顿时渗出一层细汗,更觉殿内闷热,便叫翦月扶着出去了。
刚走出殿门之外,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怀袖顿觉心神舒爽,更兼夜露流岚中夹杂着菊香暗涌。
怀袖心绪顿觉舒畅,侧目望去,见旁边一侧回廊内烛光莹莹,静谧温婉,旁侧被菊花海环绕,对翦月道:“咱们去那边坐一会子吧。”
翦月点头,搀扶着怀袖的手臂向那回廊走去,刚一踏入回廊,菊花香更浓了,怀袖寻了一处转弯处长石坐下,微风吹拂柔鬓,一缕青丝轻轻被风撩拨,划过脸颊,有些微微地发痒,但刚才双颊的灼热却被凉风带走许多。
怀袖垂下脸,恰见烛光掩映中一朵手掌大的墨菊如黑珍珠般,柔亮的花瓣隐隐闪着青紫色的光泽,怀袖喜欢地伸手捧着那花冠细细欣赏。
“刚才姑娘与那颜翰林对诗,好生让我佩服呢!”翦月想起刚才的情形忍不住慨叹。
怀袖目光落在那朵墨菊上,听见翦月的话,面容无喜亦无悲,心中回想起刚才与颜丙志对诗的过程,直至最后见他落座后的颓然消沉,虽然他胜了,但怀袖依然觉得自己冒犯了他,不觉自责刚才自己贸然答应,实在行为莽撞。
忽然一阵大风骤起,翦月见怀袖没有去的意思,便道:“我去取姑娘的披风来吧。”怀袖轻轻点头,翦月便转身去了。
怀袖独坐廊下,举目望向当空的一轮皓月,不禁开口道:“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怀袖一语方罢,只听身后有人赞道:“公主师好豁达的胸襟!”
怀袖惊诧之余迅速起身,转目望向身后,见竟是康熙的太傅陈廷敬。
“怀袖不知陈大人何时到此,失礼失敬。”说罢,赶忙附身施礼。陈廷敬和笑向前一步虚扶怀袖道:“公主师切莫多礼。”
原来陈廷敬也因殿内人多觉憋闷,再者年岁大的人更喜宁静,便走出来散步,刚巧行至此处,听见怀袖吟诵唐寅的《把酒对月歌》,便禁足倾听。
“老朽方才多谢公主师口下留情。”陈廷敬真诚谦恭地向怀袖抱拳拱手说道。
怀袖忽然闻听陈廷敬如此说,不自觉连连后退数步,惊诧道:“陈大人何出此言?”
陈廷敬慨叹,面露愧色道:“哎!实不相瞒公主师,方才那位颜丙志颜大人,乃是我的学生。幸得公主师今日当着文武众臣的面保全了他的颜面。否则,他怕是以后难在翰林院中立足啦!”
陈廷敬说罢,不禁感慨摇了摇头道:“心胸不宽,何以立足,希望今日之事给他一个教训。”
怀袖却诚挚道:“今日之事,原本是我不懂事,我不过仗着与月牙公主交好,偶多识得几个字,便浪得这公主师的虚名,颜大人乃翰林博学,我竟不知天高地厚。”
第258章 中秋家宴(十)
“公主师方才吟诵的诗句我都听见,不必过谦,我心中有数。”陈廷敬说道。
他早看出怀袖故意相让于颜丙志,但此时与其私聊,但见她并无一丝半分的傲气,反而反躬自省,句句谦卑恳切,陈廷敬不禁感叹,只如此胸襟颜丙志便已一败涂地,还与人竞技什么诗文!人之悟性终究各有长短,眼前小女娃年纪尚小,却颇识大体,实属难得。
陈廷敬思及此,不觉怀袖只可惜生为女儿身,若是男儿,他定收于门下,好生**,他日或可成一代宗师也说不定。
此时,翦月抱来了怀袖的披风,见凭地多出这位双眼顶戴,身着仙鹤补服,须发皆白,面容和善的老臣,瞧穿扮便知此人官职不小,便附身施礼后,走至怀袖身后为其披上披风。
“天气凉了,公主师当保重身体。”陈廷敬笑道。怀袖又行了礼,拜别陈廷敬,向殿内行去。
刚至丹墀下,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皇太子胤礽从里面走出来,原来胤礽尚年幼需早入寝,此时已到了他的入寝时辰,教养嬷嬷便引其回太**去。
怀袖赶忙跪地行礼恭送胤礽,但胤礽却瞧也不瞧她一眼,连免礼也不说,径自率领一干太监宫女下台阶去了。
等一干人走过去,怀袖站起身,回头望向太子的仪仗,只见太子身后仍跟着那名彪悍侍卫,刚才迎面行来的刹那,怀袖已辨认出那人,只因他那样冷冽的目光自滴雨轩见过后,便再难忘记。
“姑娘,太子走远了,咱们进去吧。”翦月见怀袖瞧着太子远去的方向发呆,低声提醒道。
“嗯。”怀袖轻应了一声,由翦月挽扶垂脸走入殿内。
不知为何,那侍卫的模样总在心头缭绕不去……怀袖突然想起那晚,在自己房檐出现的黑衣人,不禁心下凛飕飕生出一阵寒气顺着脊背直逼上来。
殿前,太监捧出巨大的烟花筒子,摆放了数排,只待康熙饮宴完毕,便全部点燃,时间刹那火树银花,恰似宋祁诗中所云:烟花并作长春国,日月潜移不夜天!
“师父去哪儿了,我还怕你赶不上看烟花呢!”月牙见怀袖回来一把拉住怀袖的手臂笑嘻嘻便向外走。
此时早已有好热闹的人拥出殿门之外。怀袖眼见一个人影风急火燎地窜出门外,细瞧,除了常宁还能是谁?
只见常宁分开众人,边跑口中还高声喊:“等等,不许点火,本王爷来亲自点焰火……”
月牙拍手笑道:“哈哈,我六叔的猴儿性又犯了。”怀袖也浅笑,心中却甚是羡慕常宁这般可随性而活的自在洒脱!
“一会子向后站些,当心火星子迸在裙衫上,烫坏了。”
怀袖正被月牙牵着向前走,忽闻身后响起一声深沉温柔的声音,回头看去,正是康熙,身侧紧随着纳兰容若。
康熙仍如往昔温和注视着她,怀袖知道容若定然也望着她,但她此时却不敢越过康熙去迎容若的深眸,只得深垂臻首。
然而她自己却不自知,她越是如此矜持内敛,便越勾起男人怜爱呵护的冲动,康熙每见她如此,都安奈不住即刻下诏,将她藏入自己的后宫之中,好好保护起来。
烟花陨落时,月夕宴会便也趋于尾声,宴席散后,怀袖自乘软轿子与孝庄的肩舆以及苏麻喇姑和月牙的轩车一起经原路返回内宫中去了。
而前朝的众臣们还尚不能打道回府,他们还需陪康熙前往月坛祭拜月神,一来一去就需折腾至下半夜,次日清晨还需早朝,众臣们祭月归来只在上朝前的班房内略歇息了事,就连康熙也只匆匆在中和殿内略合目养一养神,便要驾临太和殿上早朝了。
* * *
“花飞帘外凭笺讯,雨落窗前滴梦寒。”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仰脸看着阴沉多日的天,浓云低低的压着屋檐,目光落在廊檐边沿那一排晶莹剔透,摇摇欲坠的雨滴上。
湿凉的微风沿着窗格溜进屋内,吹在身上丝丝寒意顿生,怀袖口中不禁喃语。
月牙自月夕酒宴上不知误食了什么东西,次日便上吐下泻,精神萎靡,传了太医,说是胃肠滞气郁结,属脾虚症。
怀袖停了几日晨课,让月牙好生调养身体。恰巧这几日阴雨连绵,便整日闲困在房中或读书或习字,偶有兴致,拨弄一会子琴,画些水墨丹青,日子倒也悠然自得。
“铃铃,铃铃……”门外传进来几声铃儿的脆响,怀袖先并不以为意,心想:定是怜碧自忙旁的事去,忘了给廊下挂笼中画的眉喂鸟食儿,那鸟儿又急躁跳脚了。
怀袖正感眼睛看书略泛酸涩,便起身绕过书桌向门口去,去看那画眉。
刚走至门边,却闻得脚下“铃铃……”几声铃儿响,怀袖低头一瞧,只见一小团圆嘟嘟的雪球缓缓滚过来。原来不知是谁的京巴狗跑进院落中来。
怀袖俯下身,伸手轻轻抚摸那雪白的长绒毛,有几缕茸毛被雨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狗儿身上。
怀袖伸手拨开它脖子里的长毛,见套着根精致的红绳,脖子下面坠了颗浑圆光亮的银铃铛,刚才的声音便是这个小家伙弄出来的。
那狗是亲近人惯了的,见怀袖抚摸,便主动亲近过去,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轻舔怀袖的手指,温热湿润的感觉一下下卷在指尖。
怀袖心中升起一阵欢喜,手指在它背上轻轻抓痒,口中低语道:“下雨天你还乱跑,定是迷了路,寻你主人到我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传来女子轻唤的声音。
“银铃儿,银铃儿……”那狗儿听见这声音,嗖地从怀袖手间跑开,向门口跑去。
怀袖抬起眼看向正门口处,见一位撑着竹青色油纸伞的女子伫立在门前。那狗儿向女子奔过去,欢喜地围绕着女子身侧周围转了几个圈儿。
那女子行至门前,停下脚步,仰起脸向正门上方的匾额看去,口中喃喃道:“清芷堂……”
第259章 兰芷佳人
落下目光,正瞧见站在厅廊下的怀袖,两人对望片刻,那女子对怀袖芊然淡笑,怀袖也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此时,恰巧头顶一阵浓云滚过,雨点子骤然大起来,那女子惊觉,一手撑着伞,另外一只手臂慌忙将狗儿抱入怀里,似生怕淋着了它,对那狗儿万分宠爱。
“这会子雨急,进来避一避吧。”怀袖含笑,对那女子说道。
女子见浓云压顶,且越积越厚,雨更是一阵急似一阵,无奈只得举步走进院落中来。
行至廊下,将已经完全打湿的油纸伞放在旁侧,放下怀中狗儿。女子转回身对怀袖含笑施礼道:“谢公主师暂留避雨。”
“你认得我?”怀袖惊诧。
女子笑答:“我当然认得你,就算是没见过你的人,这后宫之内,有谁不知清芷堂内住着的是公主师?再者,我又见过你,你在月夕酒宴上那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谁能轻易忘了呀。”
她提到月夕酒宴,怀袖在脑中飞速搜索在酒宴上见过的众女子,忽然一个人定格在脑海里,怀袖仔细辨认眼前的女子,轻笑道:“你是勤嫔?”
勤嫔笑着微微点头,赞道:“公主师果然好记性!”
怀袖将勤嫔让入屋内,换来怜碧吩咐道:“去端一杯红豆大麦茶来。”
怜碧应声出去,不多时,便托了两只杯盏进来,轻轻放在怀袖与勤嫔旁侧的小茶桌上,悄然退出去。
走至门边见雪白小狗乖坐在门口望着落雨的院落,怜碧走过那狗儿身旁,狗儿扬起脸,黑玛瑙般滚圆的眼睛望着怜碧,怜碧忍不住浅笑低语:“好生可爱!”
“雨天湿冷,先暖暖身子吧。”怀袖让道。
勤嫔始终面含浅浅笑靥,端杯自饮。
怀袖初见她时,便觉其神情气质与宫内其他妃嫔大不相同,此刻细细观察,只见她修眉如鬓,俏鼻玲珑,樱桃小口,一双丹凤眼虽然不甚大,却纤长委婉,面如冠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身材玲珑娇小,长相虽非美极,却透着精致灵秀,温柔婉约的韵味,就连托杯盏的手,都是俏生生的兰花指儿。
只眉宇间,气色略显消沉,似有积年的弱症纠缠,且身子过于清瘦单薄,叫人忍不住为她的身子揪心。
勤嫔饮下几口细糯绵香的红豆大麦茶,暖意由心内向体外蔓延开来,顿觉舒服受用。将杯盏轻轻搁在桌上笑道:“公主师果真心思剔透,雨天湿冷,喝这茶汤再好也没有了。”
怀袖也喝了一口笑问:“为何下雨天出来散心?不怕淋雨感冒了么?”怀袖因想她带着狗儿,定是出来闲散的。
勤嫔听见她如此问,脸上竟浮现留恋神情,目光调向窗外的雨,悠然道:“我喜爱雨天,京城的雨实在少的可怜。”
“你是南方人?”怀袖惊诧。
忽地又蓦然想起月汐凝岚殿中的茶宴上,自己穿过的那件绝美汉服,似听月牙说过,是勤嫔自南方省亲带回来送给她的。
眼下细瞧她的模样,果真与那些北方长大,性格火热刚烈的满族女子不同。
勤嫔含笑道:“公主师好敏捷的心思,我本江苏吴江人士。”
怀袖惊诧,没想到勤嫔竟然与尊师吴汉槎是同乡,只她此刻不便提尊师名讳,却不觉与这勤嫔添了几分亲近。
“怨不得我初见你,便觉举手投足间,皆江南女子的温柔韵致,果然被我猜中。”怀袖笑道。
勤嫔微笑,回眸打量怀袖的房间,这原本是间常日待客的厅堂,但因怀袖酷爱读书,终日几乎手不释卷,因此许多书便被她由书房内携至此处,时间久了,窗边藤桌藤椅上码放了一厚叠的书籍。其他装饰则简单素雅,屋内摆放最多却是几瓶新插的青菊。
“此心冀可缓,清芷在沅湘。公主师果然配的这堂馆门楣上的‘清芷’之名。”
勤嫔自然听过传闻说怀袖深获圣眷,想必获得赏赐颇丰,却没想到她的馆阁布置却如此内敛朴素,书香浓郁。且见怀袖虽然身着常服,却是淡雅的素锦青衫,素颜示人,性情恬淡,不禁心生赞赏。
“你莫叫我公主师了吧,实在担当不起。不过跟月牙公主交好,胡乱教她粗识些字罢了,还是称我怀袖吧。”
怀袖听她方才说这几句,便知勤嫔也是内秀之人,更添几分赏识,再者她原本也不喜人称呼自己公主师,方才听她口中一句一个公主师的相称,心中早已不自在。
勤嫔笑道:“你的职位可是皇上下了诏书的,前朝后宫谁人敢对你不敬,便是抗旨,我岂敢?”
怀袖听她搬出皇上来,一时便不知如何应对,垂了眉眼,端杯啜饮。
勤嫔见怀袖面生憾色,心中不忍。其实她早由月牙口中听闻怀袖的诸多好,月夕饮宴当日亲见,自觉这女子器宇不凡,原以为她怀揣如此才情,多半恃才清高,不容易亲近。
今日浅谈,见怀袖竟如此平易和善,全无丝毫高傲气焰,勤嫔心中也喜欢不已。
略思片刻,勤嫔笑道:“宫内的规矩,你我自然要顾及,可如此私下无人时,我们互换称呼如何?”
怀袖闻听笑允,问:“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勤嫔笑:“我本名林熙岚,你唤我熙岚便可。”
怀袖口中轻语:“熙岚,果然好名字。”赞罢接着道:“我本满族旗人,应取满族名字,但我外祖母深喜汉学,便给我取汉名怀袖,在家时父兄皆叫我怀儿,你也如此唤我吧。”
“怀儿。”勤嫔含笑唤了一声,怀袖微笑颔首,两人越聊越感投机,竟不知何时窗外雨已停歇。
“叮铃铃……”银铃脆响,狗儿耐不住跑入院中。勤嫔向窗外看去,见方才的骤雨初歇,便欲起身告辞。
“今日讨了你一杯茶,且留下避雨,也不言谢了,改日请你去我宫内饮茶闲叙吧。”勤嫔起身笑道。
怀袖原想再留,却见浓云未减,怕一时又落下大雨来,想来日方长,便起身相送至院中:“今日天气不好,改日定亲自去你宫中拜望。”
第260章 公主心思
“嗯,一言为定,我可等你呢!”勤嫔含笑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侧襟内掏出一方绢帕,递给怀袖说:“今日初见你,没甚礼物,身上只带着这个,虽礼物太过寒酸,却是我亲手绣的,你留着用吧。”
怀袖接过绢帕展开来看,见上面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春岭沉香菊,花瓣曼妙,栩栩若生,旁侧还绣了一行小字:骨香腰细更沉檀。
怀袖见绣工配线如此精湛,比那些宫中聘请的苏杭绣工手艺还精巧数倍,且绢帕上所绣的春岭沉香菊,恰是她挚爱菊种,喜欢之情顿时盈满眉宇。
勤嫔见不过一方绢帕,她喜欢至此,也自欢喜,道:“我居娴茹宫,你得闲时来喝茶吧。”
怀袖点头,目送勤嫔的背影消失在门畔。
送走勤嫔,怀袖的思绪却始终萦绕于刚才所提及的勤嫔的故里,不觉素心婉转,想起恩师此刻仍苦居宁古塔,心下难忍。转身走向后院书房,为了救回恩师,她宁愿冒险一搏!
入书房,从书架一叠手撰诗文中,寻出几页已有些泛黄的纸笺,怀袖思索了一时,渐渐计上心来,唇边不觉隐现一丝笑痕,揣了那几页泛黄的纸笺出了书房门。
这一日,天气转晴,月牙下了晨课,在前院伸展筋骨,见福全带着几名小太监使出吃奶的力气,挪移正殿前那只用以消火的巨大铜缸。
那铜缸为实心铸造,一人来高,缸壁厚实无比,福全等几个太监累的大汗淋漓,才只挪了几步。
“你们挪它做什么?”月牙好奇,走上去问。
福全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回话:“姑娘让移至后园的悦仙亭东侧墙角儿,说放在这地儿不雅。”
月牙笑:“看着不雅,移到旁边的墙角便是,这沉笨的东西移那老远,凭你们几个小太监,移到猴年马月去?你们先等着,我去跟师父说。”
说罢正待转身,只见怀袖已从屋内出来,没等月牙开口,便道:“我叫你们移到后园,就一定要移过去,今日移不到还有明日!”说罢,头也不回向后院去了。
月牙知怀袖平日从不为难奴才们,却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固执,但见她面色肃然,也不敢开口替福全求情。
福全无奈地望着月牙公主耸了耸肩,又指挥着小太监们挪那铜缸去了。
月牙突然想起什么,眉眼狡笑跑向后面寻怀袖,一脚踏进书房,见怀袖站于书桌前,展开一张画宣,晕好了墨,提笔不知要书还是要画。
“师父,我有件事儿要与你商议。”月牙扑至桌前,唤住正欲落笔的怀袖笑嘻嘻道。
怀袖放下笔,侧目问道:“什么事?这般猴儿急?”
月牙嬉笑道:“我那日饮宴时,见当时许多点心都未曾见过,后来问了苏麻姑姑,才知道原来都是宫外的小吃,叫什么驴打滚儿,门钉肉饼,蛋皮辣肉龙,艾窝窝,卤煮火烧……”说的口齿含香,唾沫四溢,馋相毕露。
怀袖岂不知她的心思,伸出一根指头轻点月牙额角笑嗔:“才能下床,就惦记这些。”
月牙却全满不在乎这些,反而一脸委屈:“我长这大,还是第一次品尝那些美味的点心,有的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你知道,我也唯有这几年的自在日子,以后还不知道……”说罢,月牙竟垂下眉眼,哀怨地深叹一声。
怀袖心知她琢磨出宫玩儿已不是一天两天,月牙素来贪玩惯了,怀袖原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今日见她如此,不觉心生怜惜,又听她这几句话说的有几分入理,便动了心思。想起自己入宫前住二姐府内时,不也隔三差五寻思溜去街上瞧热闹么。
“你若要我陪你出宫,倒不是不行,只需得皇上或太皇太后的应允,否则,若出个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月牙闻听兴奋地雀儿似得直蹦高,口中连声道:“好好,只要你同意,剩下的全交给我去操办,你等着听信儿哈!”
月牙说罢,一阵风也似得跑出门。
翦月正端着糕点和茶盏向书房走来,险些与月牙撞个正着,翦月吓得唯恐托盘内的热茶泼在月牙身上烫着,赶着向旁侧躲,没想被旁边的花坛绊了脚,一屁股墩坐在石檐上,险些将点心和茶全扣出盘外,屁股早已摔的生疼。
翦月抬脸正要说话,见月牙已经飞奔出了清芷堂的大门。这些瞧进旁侧晾晒衣裳的映雪和涣秋眼内,两人低声阉了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翦月低头看盘子内的原本好端端的点心这下子全泡在泼出来的茶汤里,不由得皱眉低语嘟囔:“公主这是学的哪门子功夫,旋风似得。”索性,怀袖从不拿她们的错,翦月只得一瘸一拐,走到涣秋和映雪跟前,沉着脸道:“那,这些你们吃去吧。”说罢,将盘子向她二人一递。
涣秋笑着接过盘子,见翦月闷着头,边揉屁股,一瘸一拐地转身便走,问:“你做什么去?”
“再去端一份来呗,还能做什么。”翦月没好气儿,头也不回地说。
涣秋与映雪对望一眼,又咯咯笑起来。映雪跑两步撵上翦月,扶着她手臂笑道:“我扶着你回去歇一会子吧,点心我给姑娘送去。”说罢,二人去了。
怀袖隔窗将这些都瞧在眼内,忍不住浅笑,无奈摇首想:月牙这急躁性子,何时能改些?
再说月牙跑出了清芷堂,转个弯儿向康熙的御书房跑去。
可没跑多远又停了下来,心想:听六叔说过皇叔父曾着便装微服出巡,我若与皇叔父说出宫之事,万一他说与我同去,那我与师父岂不受约束,不得尽兴。
倒不如去求老祖宗,就说我带了师父回公主府瞧瞧,还可在宫外住一晚,乐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老祖宗总夸奖师父稳重,我若说有她陪,老祖宗自然放心不过,嘻嘻……思罢,掉转头向慈宁宫跑去。
康熙恰巧经过此处,远远瞧着人影儿晃过,像是月牙,待要差李德全去唤时,见月牙拔腿便跑。
嗯,一言为定,我可等你呢!”勤嫔含笑正欲转身,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侧襟内掏出一方绢帕,递给怀袖说:“今日初见你,没甚礼物,身上只带着这个,虽礼物太过寒酸,却是我亲手绣的,你留着用吧。”
怀袖接过绢帕展开来看,见上面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春岭沉香菊,花瓣曼妙,栩栩若生,旁侧还绣了一行小字:骨香腰细更沉檀。
怀袖见绣工配线如此精湛,比那些宫中聘请的苏杭绣工手艺还精巧数倍,且绢帕上所绣的春岭沉香菊,恰是她挚爱菊种,喜欢之情顿时盈满眉宇。
勤嫔见不过一方绢帕,她喜欢至此,也自欢喜,道:“我居娴茹宫,你得闲时来喝茶吧。”
怀袖点头,目送勤嫔的背影消失在门畔。
送走勤嫔,怀袖的思绪却始终萦绕于刚才所提及的勤嫔的故里,不觉素心婉转,想起恩师此刻仍苦居宁古塔,心下难忍。转身走向后院书房,为了救回恩师,她宁愿冒险一搏!
入书房,从书架一叠手撰诗文中,寻出几页已有些泛黄的纸笺,怀袖思索了一时,渐渐计上心来,唇边不觉隐现一丝笑痕,揣了那几页泛黄的纸笺出了书房门。
这一日,天气转晴,月牙下了晨课,在前院伸展筋骨,见福全带着几名小太监使出吃奶的力气,挪移正殿前那只用以消火的巨大铜缸。
那铜缸为实心铸造,一人来高,缸壁厚实无比,福全等几个太监累的大汗淋漓,才只挪了几步。
“你们挪它做什么?”月牙好奇,走上去问。
福全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回话:“姑娘让移至后园的悦仙亭东侧墙角儿,说放在这地儿不雅。”
月牙笑:“看着不雅,移到旁边的墙角便是,这沉笨的东西移那老远,凭你们几个小太监,移到猴年马月去?你们先等着,我去跟师父说。”
说罢正待转身,只见怀袖已从屋内出来,没等月牙开口,便道:“我叫你们移到后园,就一定要移过去,今日移不到还有明日!”说罢,头也不回向后院去了。
月牙知怀袖平日从不为难奴才们,却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固执,但见她面色肃然,也不敢开口替福全求情。
福全无奈地望着月牙公主耸了耸肩,又指挥着小太监们挪那铜缸去了。
月牙突然想起什么,眉眼狡笑跑向后面寻怀袖,一脚踏进书房,见怀袖站于书桌前,展开一张画宣,晕好了墨,提笔不知要书还是要画。
“师父,我有件事儿要与你商议。”月牙扑至桌前,唤住正欲落笔的怀袖笑嘻嘻道。
怀袖放下笔,侧目问道:“什么事?这般猴儿急?”
月牙嬉笑道:“我那日饮宴时,见当时许多点心都未曾见过,后来问了苏麻姑姑,才知道原来都是宫外的小吃,叫什么驴打滚儿,门钉肉饼,蛋皮辣肉龙,艾窝窝,卤煮火烧……”说的口齿含香,唾沫四溢,馋相毕露。
怀袖岂不知她的心思,伸出一根指头轻点月牙额角笑嗔:“才能下床,就惦记这些。”
月牙却全满不在乎这些,反而一脸委屈:“我长这大,还是第一次品尝那些美味的点心,有的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你知道,我也唯有这几年的自在日子,以后还不知道……”说罢,月牙竟垂下眉眼,哀怨地深叹一声。
怀袖心知她琢磨出宫玩儿已不是一天两天,月牙素来贪玩惯了,怀袖原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今日见她如此,不觉心生怜惜,又听她这几句话说的有几分入理,便动了心思。想起自己入宫前住二姐府内时,不也隔三差五寻思溜去街上瞧热闹么。
“你若要我陪你出宫,倒不是不行,只需得皇上或太皇太后的应允,否则,若出个岔子,我可担待不起。”
月牙闻听兴奋地雀儿似得直蹦高,口中连声道:“好好,只要你同意,剩下的全交给我去操办,你等着听信儿哈!”
月牙说罢,一阵风也似得跑出门。
翦月正端着糕点和茶盏向书房走来,险些与月牙撞个正着,翦月吓得唯恐托盘内的热茶泼在月牙身上烫着,赶着向旁侧躲,没想被旁边的花坛绊了脚,一屁股墩坐在石檐上,险些将点心和茶全扣出盘外,屁股早已摔的生疼。
翦月抬脸正要说话,见月牙已经飞奔出了清芷堂的大门。这些瞧进旁侧晾晒衣裳的映雪和涣秋眼内,两人低声阉了口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翦月低头看盘子内的原本好端端的点心这下子全泡在泼出来的茶汤里,不由得皱眉低语嘟囔:“公主这是学的哪门子功夫,旋风似得。”索性,怀袖从不拿她们的错,翦月只得一瘸一拐,走到涣秋和映雪跟前,沉着脸道:“那,这些你们吃去吧。”说罢,将盘子向她二人一递。
涣秋笑着接过盘子,见翦月闷着头,边揉屁股,一瘸一拐地转身便走,问:“你做什么去?”
“再去端一份来呗,还能做什么。”翦月没好气儿,头也不回地说。
涣秋与映雪对望一眼,又咯咯笑起来。映雪跑两步撵上翦月,扶着她手臂笑道:“我扶着你回去歇一会子吧,点心我给姑娘送去。”说罢,二人去了。
怀袖隔窗将这些都瞧在眼内,忍不住浅笑,无奈摇首想:月牙这急躁性子,何时能改些?
再说月牙跑出了清芷堂,转个弯儿向康熙的御书房跑去。
可没跑多远又停了下来,心想:听六叔说过皇叔父曾着便装微服出巡,我若与皇叔父说出宫之事,万一他说与我同去,那我与师父岂不受约束,不得尽兴。
倒不如去求老祖宗,就说我带了师父回公主府瞧瞧,还可在宫外住一晚,乐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老祖宗总夸奖师父稳重,我若说有她陪,老祖宗自然放心不过,嘻嘻……思罢,掉转头向慈宁宫跑去。
康熙恰巧经过此处,远远瞧着人影儿晃过,像是月牙,待要差李德全去唤时,见月牙拔腿便跑。
第261章 出宫寻趣1
康熙见月牙跑开,心中纳闷:这丫头莫不是瞧见了朕?可她瞧见朕跑什么呢?难道是怕朕检查她的课业么?
呵!看来以后对这丫头还真不能太严苛,瞧,这都怕见朕了。康熙轻笑,提步向南书房走去。
月牙从后门进了慈宁宫,正遇见苏麻喇姑从前殿走来。
苏麻喇姑见月牙此时回来诧异颇感诧异:“晨课上完了?怎得这早就回来了?”往日月牙下了晨课总赖在怀袖宫里,多半用了午膳方才舍得回来。
月牙见苏麻喇姑却是极欢喜,一把扯住苏麻喇姑的胳膊,开口便问:“姑姑,我皇叔父在这儿么?”
苏麻喇姑摇头,还不等开口,月牙已经飞身越过她向东暖阁去了,口中道谢时,脚步已经跃入后殿的门槛。
苏麻喇姑听见的声音仿似隔了一段距离空中传音而来,不禁哑然暗笑。
月牙见了孝庄,按原先设计好腹稿的与孝庄讲了一遍。
孝庄其实早猜中月牙的心思,心里暗笑她居然想出回公主府瞧瞧这由头,还有几分合理之处,先有几分担忧,恐她无人约束生出乱子来,后听她说与怀袖同往,顿时心安几分,再三叮嘱些话,并限定了回宫的时辰,便随她去了。
月牙获得孝庄的首肯,兴奋如脱缰马驹儿一般,匆匆奔回自己宫内,略作准备便去寻怀袖。
怀袖因在宫外时,常扮作少年公子出门,那些男儿装扮入宫时也带了来,很快收拾停当。
怀袖与月牙一同出宫,虽然自己身上有功夫,且月牙这半年来也随着她学习了些防身的拳脚,但仍怕出万一,便吩咐福全随同前往,怀袖为护清芷堂内安全,得闲时也教授了福全些拳脚上的功夫。
福全生性机灵,一点就透,学起来又比月牙用功许多,学的时日虽无月牙长,长进却非常快。
临出门时,交代翦月照看堂内一应人事,并特地嘱咐其余太监们继续挪那铜缸,强调回来后要亲自查验,偷懒者定重罚,且交待给涣秋监督。
众人虽然不知怀袖为何对这口铜缸如此上心,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安排妥当,怀袖才放心出了清芷堂。
怀袖和月牙怕招人眼目,共坐了月牙的八人抬公主銮轿,她二人共同坐于轿内,叫福全带着月牙的公主手谕,去御马司牵三匹马后在午门外。
怀袖与月牙刚出午门便打发了轿子,三人同上马,向繁华的京城市井而去。
月牙往日从未有过如此随性游逛的经历,往日虽然也出过宫回公主府,却都坐在锦车内,由两个教养嬷嬷陪护。
老嬷嬷管教极其严苛,尤其出了宫,绝不准她向外瞧一眼,就连下车时候,公主府门四周都是太监用明黄的违帐围起来,她根本没机会瞧这繁华一眼,耳中听着街上那些喧嚣的叫卖声,真如猫儿抓般地心痒难耐。
今日终于可以无拘无束,无遮无拦,尽情敞开眼看个痛快,月牙喜地俏脸飞红云,笑眉弯似月,目铄似晨星,胸中之喜更难以形容。
怀袖则是入宫后第一次出宫,眼前着面前熟悉的一切恍若隔世,虽然心中也欢喜,但往日宫外自在的生活顿时浮出心头,难免内里五味陈杂。
月牙,怀袖等三人在喧闹的长安街上骑马闲逛了一会儿,月牙回头问怀袖:“师父,这么大个北京城,咱们打哪儿开始逛呢?”
怀袖想了想,自己原先出来玩,多半不过在紫凤楼听听书曲儿,要说这偌大的北京城究竟哪儿最热闹,她除了大栅栏儿,其他的还真不知道。
正寻思时,跟随在身后的福全回道:“二位主子,奴才倒有个建议。”
怀袖回身道:“你且说来听听。”
福全坐在马上躬了躬身子,继续道:“据奴才知道的,这北京城内热闹的地界儿分着好几处,虽然都热闹至极,却又各具特色,就比如这吃的东西,就要到正阳门外,那儿两旁的街道全是各色小吃。
要说咱北京城的小吃,数那儿最齐全,什么刘家冷淘面,六必居,烤肉宛,天福号、月盛斋全在那条街上,保准您们一饱口福。”
月牙听福全说的有趣儿,赶着问道:“那玩儿的地儿在哪?”
福全又继续道:“玩儿的地儿就多了,什么天桥,大栅栏,勾栏胡同,南北摊的小市等等,都有许多新鲜玩意儿。”
月牙又问:“那你说,咱们今儿怎么个逛法?”
福全瞅了眼太阳,见已渐上中天,便道:“奴才瞧着日头高了,两位主子先去用了膳再,填饱肚子再慢慢逛也不迟。”
月牙原也不觉得饿,此时被福全提醒,肚皮还真的叫唤起来,笑道:“好!咱们先填饱了肚皮再慢慢逛,呵呵。”
月牙兴奋地脚跟轻磕马腹,那御马原是竟了训练的,很同灵性,立刻颠着蹄小跑起来,明晃耀眼的阳光扑面洒下来,月牙的心情此刻已经爽至极点。
怀袖与福全紧随月牙马后,怀袖问福全道:“你怎的对这京城内的布局如此熟悉?”
福全微笑回怀袖的话:“主子问起这个,奴才便照实说了。其实奴才原本就是这京城里的人,早先祖上在帝王庙,附近有个小铺面还可勉强度日。
后来不知怎的我爹染上了大烟瘾,抽的铺面都叫烟馆收去了,爹的身子也叫大烟糟蹋的不成样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我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儿,上面还有六个兄弟,我娘一人哪里照管的过来,我便终日在街上打诨。或讨口吃的,或替人跑腿儿挣几枚铜子儿活命。
再后来听说宫里招太监,我当时也不懂太监到底是做啥的,只听说能吃饱饭,就去报了名儿。”
福全说起往日,忍不住想起家里的爹娘,早已红了眼圈儿,又怕怀袖瞧见,偷偷转过身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怀袖其实心里很喜欢福全,不但生性机灵,且性情温厚,虽然平素他总在自己眼前晃,却从未深聊。
今日方知他小小年纪却已饱尝人间疾苦,想起曾看过的厕鼠与苍鼠的故事,不禁慨叹世事的不公。
第262章 出宫寻趣2
几人边走边瞧热闹,不多时,已经来在正阳门,果然见两旁酒肆淋漓,酒幌高挑着随风飘摆。
“福全,你刚才说哪家馆子好吃来着?”月牙口中喊着福全,眼神却被旁侧各色招牌,角灯,纱灯,油漆横匾勾去了,开始时觉着哪家都好,越往街里走,越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心里竟没了主意。
“回主子,咱……”福全刚开口,怀袖突然低声道:“福全,需改了口,称月公子和怀公子。”
福全闻听,即刻明白怀袖是担心露了公主身份招惹麻烦,点头说:“奴才记下了。”
怀袖将脸转向旁侧的茶坊酒肆,她也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上,见果真热闹非凡,满街香飘四溢,是老饕聚集的道场。
福全继续对月牙道:“这街旁的馆子没甚好吃的,绝赶不上咱……府的厨房。”
宫内的御膳房几个字刚溜到口边,突然想起怀袖刚才的提醒,恨不得狠抽自己的嘴,赶忙换了口风。
“俗话讲: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的东西不用摆在这明面儿上,两位既然出来,就尝些与咱府里没有的,奴才带您二位去一个地方,保准您喜欢。”
月牙与怀袖听福全说的有理,便欣然点头。福全催马在前面领路,她二人并辔随在在后面。
只见福全左弯右绕,拐了好几个弯儿,竟走入一条长长幽深的窄胡同,此处四下皆是是平民的土坯房,很是安静,根本不像有馆子的模样。
胡同儿极狭窄,两匹马根本无法并排而行,怀袖便让月牙公主走在中间,自己跟在后面护着。
月牙因从未见过这平民宅院,骑在马上探头向人家院子里瞧新鲜。
见低矮的房檐上挂着绳子穿的一串串火红的辣椒,金黄的玉米,嫩绿的芥菜疙瘩,也不知做什么用处,只以为是点缀装扮,还觉着鲜亮好看的紧。
怀袖却无心留意这些,眼见这地儿越走越不对劲儿,心中不免提高了警惕,四下张望,见各小院内皆静悄悄,并无异常。
此时正是煮饭时间,多半人家的烟囱内徐徐青烟飘渺,不时传来炕菜窝窝的香味儿。
“福全,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瞧着不像做买卖的?”怀袖狐疑问道。
福全回身笑呵呵道:“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啦。”福全的话音刚落,怀袖已忽而闻见一阵浓郁的酱肉香气,那香直勾地人食指大动,口内生津。
“好香呀!师父闻见了么?”月牙转身问怀袖。怀袖点头,也张目四下寻找,却始终未见有饭庄。
“饿死我了,咱们快些!”月牙被这香气撩拨地越发按耐不住,催促道。
福全加快了脚力,然而,终究又拐了两个弯儿,才见一个土坯小院门前挂着一块旧帆布,算是幌子了。
“公子,咱们到了。”福全对怀袖与月牙说着,自己先翻身下马,牵过怀袖与月牙的马在旁边的木桩子上拴好。
怀袖和月牙站在门前,抬头辨那竹竿顶头高挑的布条上字,那布条经历风吹雨淋,早已腐朽的不成样子,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俩人瞧了半天终究没认出来。
“这馆子叫啥名?怎么开在这个地方。”月牙好奇地向内没张望,只见两扇低矮的小木门敞开着,小院子摆放着六七张木桌长凳,却均已坐满了人,很是热闹。
福全笑道:“咱们脚下这地儿叫抄手胡同,您瞧见的这小院儿就是京城有名儿的华家柴门小巷,韩氏猪头肉馆子。”
福全介绍完这小馆子,回身向院落内瞧了瞧,说:“这小店生意很是红火,里面人多,您二位在这儿稍等,我进去张罗好了坐位,您们再进去。”说罢,旋身进了小院。
怀袖与月牙在门口瞧着福全在里面屋门前,与一位矮胖汉子边说边比划,但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只见那矮胖汉子先听着福全的话,紧接着面露难色。
福全跟在从袖管内抖出一块银子,塞进那汉子手里,汉子掂了掂银子,又问福全些话,福全向门口怀袖与月牙指了指,那汉子瞧了她二人一眼,终于点头扭身进入屋内。
福全含笑跑出来说:“二位跟我进去吧,座位安排好了。”说罢引着月牙与怀袖进入了院子里。
两侧吃酒的男人瞧这两位翩然少年公子一位身着青色缎,一位身着白色府绸,脚上瞪着雪白帮子的薄底绒靴,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于背后,小圆帽前脆亮的正帽翡翠晶莹剔透,腰间扎着雕刻精致的和田玉带,下坠玉扇坠儿和绣工香囊。
一位清雅飘逸,一位英朗俊俏,众人一瞧便知这二位定是哪个豪门富贾的公子哥儿了。
方才那与福全说话的矮胖男人从里面迎出来,浑圆的脸上堆满敦厚的笑容,说了几句客套话,将几位引入一处房屋内。
三人走入屋内,见这屋内的陈设与饭庄截然不同,一个青砖盘的大土炕就去占了半间屋子,炕上靠墙放着两个旧色的炕柜。
靠窗边放着红油大躺柜,因年岁已久,原本鲜亮的漆红已基本被灰尘荡成了灰褐色。躺柜台面上摆放着平日用的茶碗,木梳,蒲扇等家常用的物件。
矮胖男人扯下搭在肩头的白手巾,将靠窗的一张圆桌和几个凳子麻利地抹了一遍,笑呵呵道:“小店简陋,没有专门的待客的包房,这是我自己住的屋子,几位贵客莫嫌弃,先坐下,我去端茶水来,酒菜马上就好。”
说罢,转身拉开门去了,原来这矮胖男人便是店掌柜了。
月牙在屋里转了两圈,四下打量说道:“这就是睡觉的地儿呀?”说着,瞄了眼卷在床内黑灰色粗布铺盖,觉着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窜了起来。
怀袖原本将目光撩向窗外,打量那些喝酒吃肉的男人,听见月牙如此问,回头瞧了一眼笑道:“你以为天底下的卧房都跟你的一样么?咱们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怀袖话落时,见福全垂首侍立在旁侧,唤道:“福全,既然出来了,你就与我们同桌入席吧,不必过于拘泥这些礼数。”
第263章 出宫寻趣3
福全闻听,面露恐慌,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奴才还是站着伺候二位公子。”
月牙转了一圈觉着没意思,便也到桌边坐下,笑道:“师父说的对,你就与我们同桌用膳,人多还热闹呢,快过来坐下!”
福全听月牙公主如此说,便不敢违抗,但仍望向怀袖,见怀袖含笑对他点了点头,才缓缓走至桌旁,拉开凳子坐下。
此时,那店掌柜已踅回来,手里端着三个粗糙的黑瓷碗,放在桌上:“几位先喝口茶润润口,我这就给您上菜去!”说罢又转身出去了。
福全站起身,捧了茶碗分别与怀袖和月牙面前各放一盏,瞧了瞧那浓黑的茶汤说:“您二位别喝这里的茶,一会子咱们到正街上去找家大些的茶馆子喝吧。”
月牙原本想尝尝,但见那茶碗边沿裹着一层油腻,立刻失去了兴致,将碗推开,不再理会。
怀袖也没喝,只是瞧着月牙的神情忍不住发笑,心中却想,让她接触这些倒也有些好处,从此便知人间尚有“疾苦”二字。
怀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怀内掏出一个小布囊,向福全仍过去,福全反手将那小布囊接在手里,竟是沉甸甸的一袋银子。
“你且拿着这些用,不够再与我讲。”怀袖说完,又将脸转向窗外。
福全握着银袋子,心里一热,他知怀袖素来体恤奴才下人,刚才定是瞧见他用银子打点那掌柜,也知他抹不开口提银钱的事儿。
福全原本也是第一次随侍主子出宫,自然也没有这些经验,他虽然身上备着些银子,可哪里供得上这二人的花销,正愁没计较,却不料怀袖竟如此细腻。
月牙见怀袖如此作为,笑嘻嘻道:“还是我师父想的周全,我竟全没想到这些。”又回头对福全说:“你有什么,只管开口说与我和师父便是,莫自己吃闷亏,我们不知,你可要委屈喽!”福全笑着点头。
不多时,店掌柜托着盘子走了进来,刚开了门,一阵浓香扑鼻,几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店掌柜手中端着的托盘内。
只见那掌柜将托盘轻放在桌上,笑呵呵道:“几位久等了。”说罢将一个个盘子码放在桌上。
月牙光闻着那香味儿早已安奈不住,见盘中各色肉食竟都没见过,忍不住问:“这些膳食都叫什么名字?”
店掌柜瞧着这小公子虽也面露出馋像,但却并不似那些粗陋客人,甚是可爱,便将菜品挨个介绍了一遍。
什么红油扒猪脸,凉拌猪耳朵,卤口条,宿迁猪头肉,澄海猪头粽,马香猪头,酱猪头糕,熏猪脸炒莴笋,酸辣茶香耳丝,大薄片,蒜心炒猪面……
店掌柜讲的起劲儿,唾沫乱飞,月牙听得是晕头转向,口水横流,满耳朵灌的全是“猪头”二字。
店掌柜介绍完,怀袖含笑道:“多谢店家。”那店掌柜笑呵呵躬身点头退了出去,月牙早已按耐不住,操起筷子插入红油扒猪脸的盘子内。
“公主且等等。”福全赶忙出口拦住,趁着月牙还未将肉送入口中之前,从随身的小荷包内取出根银签字挨个在菜品内试了一遍,又试过碗筷。
见银签颜色正常,福全才放心道:“两位公子请用吧。”怀袖向福全投去一阕赞赏,随后提筷子夹起些茶香耳丝细品。
这陋村野店中所做菜品虽然没有宫内御厨的刀功雕刻切花那般细致,味道却独有特色。再者月牙初次品尝这些,口味觉着很是新鲜,竟觉着比宫内的膳食好吃数倍,加之饥饿许久,此刻便放开食量,大动食指。
怀袖也饿了,虽然平日吃素食居多,但今日瞧这菜式也新鲜,品尝时,虽然皆是猪头脸上的肉所烹制,却并无浓厚油腻,且爽滑软嫩很是受用。
吃饱后,月牙满足地抽出拍子擦拭唇角,福全去提了壶热茶回来,就着晚给怀袖与月牙各满上说:“二位主子将就簌簌口吧,这样的小馆子,虽然饭食好吃,条件却不甚好。”
月牙用粗茶漱过口,扬着脸儿笑道:“能吃到这般美味,其他的便都不在意了。”
此时,那店掌柜走了进来,怀袖几人知他是进来算饭钱的。福全问过了价钱,掏出刚才怀袖给他的银袋子正要付钱,只听月牙道:“今日菜式很合口味,本公……”
她话说一半,只觉桌子下面的脚被怀袖踢了一下,顿时醒悟,赶忙改口道:“呃,本公,公子打算多尚你些银子。”
那掌柜的闻听,笑呵呵连声道谢,福全付齐了账,又检出一块银子丢给店掌柜,那店掌柜接过来,笑得脸上皱纹堆叠,殷勤备至地送他几人出门上马。
月牙坐回马背上,由原路返回,回头瞧那店掌柜还在门口笑呵呵望着她几人,不禁笑道:“这人可真好打发,不过几两银子,也至于他高兴得如此。”那口气似颇为不屑。
怀袖听见这话先笑了笑,说道:“他今日多挣这些银子,已经算是运气极好的,明日,咱们去一个地方瞧瞧,公主便知道了。”
月牙公主却不知怀袖要带她去哪里,福全却望向怀袖,见怀袖悄悄对他点了点,福全胸中顿时已将其用意明白了**分。
吃完饭已至后晌,三人按原计划向天桥儿,大栅栏儿,前门瞧热闹去。才行至天桥附近,只见街道上人头攒动,吹拉弹唱,耍把式卖艺,算卦,字画,买狗皮膏药的应有尽有。
再看向街道两旁的店铺,茶叶店、眼药店、古玩铺、钱铺,珠宝店、药店,无所不备,都一处、和顺居、内联升、便宜坊、正明斋、瑞蚨祥、荣宝斋,鳞次栉比真,当真是:如山夏葛与冬裘,念旧怜新任意收。
南北摊多两小市,东西声閧四牌楼。衣无长短量凭尺,腔接高低巧转喉。真眼好磨看入骨,长街人海口如油。
月牙早看的花了眼,跳下马来,将缰绳往福全手中一塞,东窜西挑,几乎每个摊位都要凑过去瞧瞧,兴奋如归林的雀儿欢悦。
第264章 出宫寻趣4
怀袖虽然心生无奈,却也并不阻拦她的好兴致,只是怕人多伤了她,便紧跟在月牙身侧守护,三匹马儿自然全交由福全一人牵着随在最后。
“师父,你瞧这个玩意儿做的多巧,咱们买几只吧!”月牙拿着一只竹蜻蜓,伸到怀袖眼前,兴奋说道。
怀袖看月牙喜欢,含笑点头道:“你若喜欢,买便是了。”
月牙掏出荷包付了钱,又瞧见旁边捏面人儿摊子前插着一套《西游记》师徒四人,那唐僧还坐在白龙马上,鲜红生动。
月牙最爱看那戏曲《西游记》中的大闹天宫桥段,便一口气又买下了这全套的面塑人儿,瞧见旁侧的十二生肖也俊俏,一并收入囊中。
三人继续向前走,偶尔停步瞧那些街边耍武把式卖艺的,那手劈大石的硬功夫将月牙唬的目瞪口呆,跟着众人连声叫好。
怀袖四下张望时,瞧见旁侧一家店铺门口挂着些竹雕的花瓶摆件及彩绘或雕刻的葫芦,便向那门面走了过去,月牙不知怀袖去做什么,也好奇跟在后面。
这门店原专门卖些根雕,木雕类的江南工艺摆件儿,门面装饰精艺讲究,瞧着与旁的店面不同。
怀袖挑了两个竹雕花瓶儿和几只雕刻镂空的葫芦,向门前躺椅上悠闲的店家询价。
只见那店家侧目上下打量着怀袖,又看了看她挑中的几件东西,伸出两根指头笑道:“公子好眼光!挑的这几件全是工艺最为精湛的,至少也要二十两银子!”
怀袖闻听正欲掏钱,只听得福全怒声喝道:“你个奸商,区区几个竹子葫芦竟然敢要二十两银子,小爷掏二十两能买下你这铺面啦!”
话落,福全从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丢给那掌柜的,喝道:“给你这些都算是抬举了你!”说罢,拎起旁边挂着的一串藤编小花篮儿递给月牙,瞪了那掌柜的一眼,带了她二人便走。
月牙和怀袖俩人面面相觑,均诧异不已。
福全解释道:“这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吊钱能买一车,刚才那掌柜是瞧见你二人穿着不俗,才狮子大开口,不过也忒黑了些。”
月牙愤愤道:“世上居然有这等奸商,坑蒙害人,应该将他扭送去衙门!”
福全笑道:“其实那倒也不至于,他们也不过是小本经营的生意,只能赚个养家糊口钱,做生意的都如此,刚开始都讲诚信,可在行业里混久了,眼瞧着旁人靠这些手段发财,便按耐不住也学起来。”
怀袖点头道:“所以天底下商铺万千,能成百年老号者不过凤毛麟角,而这些百年老字号靠的便是诚信二字!孔夫子有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经商也是此道理。”
月牙听此话沉思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突然见一群人围拢着一个彩绸纷飞的小楼起哄叫嚷不休,而那小楼上竟然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手中托一颗红绫绣球,在阁楼前左右徘徊。
“咦?那是做什么呢?唱戏的么?好热闹!”月牙话还未落,人已经跑了过去,怀袖也不知那是做什么的,跟着月牙走了过去。
福全看见,正想开口阻拦,见她二人已经先行过去,他因牵着三批马儿行动不便,只得连声叹息落在后面。
只见那阁楼站立的女子走到栏杆左,下面哄挤的男人便拥向左,走向栏杆右,那些男人也跟至右边,手中仿似扯着暗线牵制楼下的一众男子,一众男人纷纷向楼上的女子喧闹叫嚷。
只见那女子仿似颇为踌躇,在人群里定睛仔仔细细地瞧。
月牙和怀袖此时已经被人群拥在了中央,福全因牵着马,只得站在外围,想要上前去寻月牙和怀袖,无奈人多始终不得靠近前。
此时,从旁侧走过来一个身着翠绿色裙摆的小侍女,低声与那女子耳语几句,向楼下人群中轻轻一指。
那女子顺着那绿衣侍女手指之处定睛望过去,含羞带怯地轻轻点了点头,手捧着那个红菱绣球轻轻地一抛,绣球一道弧线划过,竟向着月牙与怀袖这般投过来。
月牙与怀袖虽然不知何故,却见那彩球向她们飞来了,很是喜欢,月牙正待纵身去接那绣球,不了旁侧突然伸出只粗手,一把抓住红菱将绣球夺了过去。
这下月牙不干了,推开旁边的人群,走到那人近前喝斥道:“这绣球明明是给我扔过来的,你凭什么强去!”
那男人满脸扎髯,长得大脸阔口,五大三粗的身材,见月牙不过一个白面小生,毫不放在眼里,嘴一撇道:“这,这绣球谁,谁都,都能,能强得,我,我为何,强,强不,啊不得?”原来这莽汉口齿结巴,一句话说的旁侧众人皆哄笑起来。
月牙也笑了,俏唇一弯道:“好!既然谁都强得,咱就看谁能强得着!”说罢纵身一跃,抬起一腿向那男子怀里踢去。
只可惜月牙这 “金钩脚”还未练到家,力道掌控不好,出力大了些,竟然将那莽汉怀中的球踢地向半空中飞去。
那莽汉原以为月牙文弱,却没想这白面小公子如此利落的腿脚,尚未反应过来,怀中的绣球再次飞向空中。
围拢的众人原本瞧热闹的居多,先前见绣球已被人抢去,以为没好戏瞧,便要散去,此时见那绣球竟忽地又飞入空中,再次向那绣球涌去。
月牙眼瞧着那绣球被自己踢高,向旁侧人群落过去,心中焦急,却无奈身子被紧紧夹挤于人群内,一时手脚伸展不得。口中急地喊出来:“那个绣球是我的!”
趁众人向那球绣球奔去时,旁侧一道白影轻盈晃动,如翩然起飞的白鹭腾空跃起,直奔绣球而去。
有人尚未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轻点一脚,待转头时,只见白衣飘过,如风似云。
“月牙,接着!”那白衣翩然的公子,除了怀袖自无他人。
只见怀袖竟踏于众人肩膀之上,几步便跨在绣球旁,脚背轻轻一勾,那绣球轻灵灵,弹向月牙。
第265章 出宫寻趣5
月牙见怀袖出手相助,很是开心,又觉刚才怀袖那几步“云中翩燕”绝美无论,顿时兴致大发。
见众人一哄,又随着那球儿向她用来,月牙也窜身而起,使了个“倒转金玲”,身子团成一团,倒转一番,跃起的身子在空中空翻一圈伸脚又踢在那绣球之上。
月牙口中也喊道:“师父,我来不及,你接去!”那绣球呼地夹裹着风声,又飞了回去。
怀袖一时也玩心大起,毕竟都是少年心性,此刻又没了约束,原本的活泼泼的性子即刻表露出来。
怀袖见那绣球又飞回来,众人仍争相抢夺,唇角一勾,纵身跃起,竟然用背对着飞来的绣球,待球至她身体仅一步之遥时,身子横斜突然回腿一记白马翻蹄,不偏不倚踢在绣球上,那球似设计好了的一半,竟然丝毫不差地寻原来的轨迹又飞了回去。
月牙更是跃身向上,一个鲤鱼托鳃,双手如莲花瓣轻轻将那绣球顶起,绣球便不偏不倚又反转向怀袖。
众人乱哄哄始终随着绣球左右摇摆,但见这两位少年俏公子竟伸手如此敏捷,便有人不时拍手喝彩。
楼下绣球纷飞,热闹不已,可急坏了阁楼上的女子,原来今日正是她抛绣球选婿的大日子。
女子初见月牙与怀袖时,只觉此二人气质高华,已情愫暗生,举手正是将球抛于她二人。
先见月牙去夺那绣球,心中甚是欢喜,但见忽被旁边莽汉抢去,心中顿生怨恨,又见这俏公子不依不饶,与那莽汉争执,心下料定这公子对自己有情,喜不自禁,又见月牙抬腿竟将绣球重又抛起,竟是会些功夫的,越发地倾心于她。
但见那绣球夺是夺过来了,却见她二人竟踢来踢去,全然无取绣球的意思,倒像是拿着她招亲的绣球踢着玩耍。
这女子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在众人面前抛露头脸已是下了一番勇气,更哪里经过这些,顿时又羞又恼,只因绣球尚未着落,无法转身回去,但原本雪白的俏脸已憋涨地通红,眼泪早在眼圈儿中不住地打转儿。
月牙扑去接那绣球,中途突然有人伸手一搪,竟将绣球搪到了人群之外,可巧掉落在福全怀里。
“咦!竟被你小子强着啦!”月牙跃出人群,来至福全身边笑嘻嘻道。此时,怀袖也出了人群,走过来。
却见福全手捧着绣球,表情哭笑不得,无奈道:“您二位刚才玩儿倒开心,您们可知人家这是做什么?”
月牙与怀袖互视一眼,又疑惑看着福全。
福全将怀中的绣球向月牙公主手里一塞,叹道:“公子且将这绣球还与人家姑娘吧,人家今日好端端地抛绣球招亲,全被您二位给搅合啦!”
抛绣球招亲?月牙和怀袖初听见这几个字,先是一怔愣,紧跟着二人同时朗声大笑起来。
月牙拉过马缰翻身上了马,回身将那绣球又抛回绣楼只上,恰巧被那绿衣侍女接了个正着,而再看那抛绣球的女子,却满面羞红,含恨带怨地凝望着她二人。
月牙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对那女子拱手笑道:“对不住这位姑娘啦,莫怪我不懂事,坏了你今日的好事儿,本公……呃公子这厢赔不是啦!”说罢脚跟轻磕马腹,马儿踏着嘎哒哒的蹄声走了。
怀袖也翻身上马,此刻想来,方觉刚才甚是胡闹,当真耽搁了人家姑娘的好事,也心觉过意不去,无奈地笑着喝马随月牙而去。
不知觉,天已向晚,三人便寻了家门面略有些排场的酒店用膳,这酒店各色菜品倒也精致,但月牙却总觉着不如中午那不入流的小馆子吃的爽快香甜,又向福全问了一遍那小馆子的明儿,心里默默记下,想着下次若得空溜出来玩儿,定还去那里饱饕。
吃过了饭,怀袖原想劝月牙回公主府,却见她兴致仍浓,又想天晚在街上逛,不甚安全,便提议去茶楼里听书消遣,月牙欣然同意。
三人寻了一家大茶坊,见楼上楼下坐满了喝茶听书之人,喧闹不已。
福全询问时,只剩楼上的两个大包房空着位置,三人便点了其中一间,由茶伙计引着进入包房之内。
那大包房的位置倒是极好,一面临茶堂大厅,扶栏杆便可瞧见楼下的说书人,另一侧恰巧临街,伫立窗边又可眺望夜里京城的万家灯火。怀袖二人对此处倒也很是满意。
不多时,那茶伙计端了茶点小吃上来,月牙兴奋地凑过去瞧,见其中有艾窝窝,
墩饽饽,驴打滚,芸豆卷,豌豆黄,枣荷叶、银丝卷、肉丁馒头、菠菜篓……炸的金黄色,蒸的雪白色,卤的褐红色,抄的更是绿如翠,红如霞,青似黛……
其中更有许多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吃食,兴奋地缠着那茶伙计问这问那。
那茶伙计倒也极有耐心,一一给月牙讲了,完了临出包房门时,回头莫名其妙地瞅了月牙一眼,心中纳闷:这小哥儿如此高贵穿扮,显然是富户家子弟,却连这些寻常小吃也没见过,好生奇怪。
月牙才不管这些虚头巴脑地面子问题,抄起一块驴打滚便填入口中大嚼。
“晚饭没吃饱么?”怀袖见月牙如此,不禁皱眉问。
月牙咽下口内的糕点,嘿嘿笑道:“这点心实在好吃,我忍不住,师父你也来一块,那!”说罢,将那碟子芸豆卷推至怀袖跟前。
怀袖不惯吃零食,况且刚用过晚饭不久,轻摇首笑道:“我吃不下了,你们吃吧。”说罢,只捻起几颗瓜子在手里慢慢地嗑。
她坐临窗,目光飘向夜幕笼罩下,依然灯火绰绰,滢耀如星的街巷。晚间的街巷,虽然不似白日下瞧的那样清明,却也另有一番宁和的味道。
此时,忽闻得楼下一声惊堂木的脆响,众人齐声鼓掌喝彩,福全蹲在栏杆前,向楼下瞧了一眼,兴奋地回头对怀袖与月牙说:“咱今儿可算是来找了,正赶上周铁嘴的书,他可是京城里说书行儿里的头一号呢!”
第266章 出宫寻趣6
福全说罢,兴奋地转脸向楼下望去,心情极其激动,忽而想起他还在街上流浪的时候。
这周铁嘴已经名噪京城,每逢赶上他说书的日子,那茶馆大门口都被挤地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福全就趴在地上,脸挨着人家的小腿,将脑袋拼命伸到里面听。
他当时万料想不到,时隔几年,自己竟然也能混在二楼的包房内,舒舒服服地听他一场,心中不免万分感慨。
月牙端了一碟子豌豆黄,凑在栏杆前向下望,只见一个精神健硕的老头儿,身前只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也只有一块惊堂木,一把折扇,一块普通的白布帕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那周铁嘴今日说的正是他最为精彩的一部书,名为《七侠五义》,只见他说至动情处,手脚比划,眉眼传神,口中更是舌绽莲花,将那书中之人的音容笑貌,武功腿脚,唱念做打,展现的淋漓尽致,只听得旁侧众人如入真境,身在书中。
月牙听得如痴如醉,手里的豌豆黄碟子险些掉落在楼下客人的脑袋上,幸好被福全迅速接住,方才幸免。
只楼下的一男客正张口喝彩时,冷不防一块豌豆黄掉入口中,抬头看时,又见众人都专注听书,一时竟寻不着这天降豌豆黄的缘由。
怀袖却并未听书,始终伫立在窗边,夜风吹拂着茶楼牌坊旁悬挂的竹丝灯笼轻轻摆荡,怀袖的目光也在众多星子般的灯火中寻觅着兵部尚书府的位置。
原本想着难得出一次宫,寻机会回去瞧瞧二姐,却没想到竟逛了这一整日,明日过了晌午就要回宫,今晚护送公主回府,时辰已太迟,二姐已歇息下,只得作罢,不觉心生遗憾。
待周铁嘴的书讲完,已到了茶坊打烊的时候,众茶客边向外走,还相互热烈讨论着刚才书中的精彩情节,有的还伸出手脚照着周铁嘴的描绘比划几下,可见情感投入之深,一时竟难以自拔。
回公主府的路上,月牙坐在马背上,边回忆刚才听到周铁嘴讲的书中的功夫,还一一学来,与怀袖求证,竟全然将那说书人口中之言当起真来。
怀袖不禁好笑,劝解说那里许多情节并未真实,只不过经由说书人口中添油加醋,为的是吊起听书客的兴致罢了,少有历史考证。
月牙却不信,只觉着那说书人说的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儿,定是真的了。怀袖不愿与她争辩,只笑笑了事儿。
福全骑马跟在二人身后,隐约瞧着月牙腰间似是少了些什么,突然想起开口叫道:“公,月公子你的荷包呢?”
月牙闻听伸手向腰下一摸,竟只剩下了扣绳,哪里还有荷包。
月牙脸色一变道:“糟糕,定是趁我不备,被哪个毛贼偷去了!”说罢,沮丧着脸看向怀袖道:“那荷包上的花样儿还是上次叫你给我绘了,我特央翦月姐姐给我绣的呢,是顶喜爱的一个。”
怀袖见她如此失落,却只笑而不语,回头看了看笑道:“福全,你看看你那袋子里。”
福全闻听,赶忙从腰里解下袋子,伸手进去摸,果然从里面掏出个做工精致的荷包,正是月牙丢的那只。
“好你个福全,偷去我荷包,还戏弄本公子,看我回去用红柳条鞭子蘸了盐水抽你的屁股。”月牙一把抢过荷包,厉语斥福全道。
福全立刻满口喊冤枉,申辩道:“我若当真有心偷去了您的荷包,何苦还要提醒您?再者,再者……”福全偷偷拿眼瞄着怀袖,口中吞吐不敢说下去。
“再者什么,你若不说出个所以来,回去定要抽你不饶!”月牙喝斥。
福全见实在走投无路,只得磕磕巴巴地说道:“月公子为何不想,怀公子怎得知道您的荷包在奴才的口袋里……”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蚊嘤一般,全因怕戳破了怀袖的手段,惹她怪罪,毕竟她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
月牙闻听此言,登时转回头,果然见怀袖脸上笑容狡黠,见月牙看自己,憋不住笑,腿磕马腹先奔出去。
月牙笑斥:“师父竟然捉弄我!看我不饶你!”说罢也策马追上去,夜色笼罩的街巷内,洒下阵阵银铃般的欢笑,其间混合着轻快的马蹄声。
几人回到公主府,公主府的掌事大太监领着众太监宫女,以及几个教养嬷嬷们迎出府来。
得知公主今日回府,公主府内所有人等自然经过一番精心整理,却没想这位宝贝公主直到漫天星辰的时候才回来。
月牙进入府中便大喊疲惫,叫备下洗澡水,准备沐浴就寝。顺道唤来总掌事太监吩咐道:“送我师父去玉枫阁歇息,多派几个人伺候着!另给福全安置个妥当的休息处。”
那掌事太监口内连连答应,招手换来个小内监吩咐带着福全去歇息。回身满面堆笑,毕恭毕敬对怀袖躬身施礼道:“公主师随奴才这边请。”
怀袖与公主请辞后,便随着那老太监向玉枫阁行去。
玉枫阁是一个单独的院落,需经过一座小廊桥,与公主寝殿距离并不远,只过了一个垂花门儿便到了。
那掌事太监只领着怀袖过了廊桥,便在桥边停下,含笑道:“公主师请歇息,奴才这就退下了,您有何吩咐,差人来说与老奴便是。”
怀袖见距离那玉枫阁的门还有一段距离,这老太监就停下脚步,虽然与宫中规矩不同,便以为这是公主府内原有的规矩,含笑与那公公回礼罢,径自向玉枫阁行去。
行至玉枫阁门前,竟然也是静悄悄一片,竟无一个宫女迎出伺候,不觉心中诧异:这公主府内果然规矩与宫内全然不同,莫非平日月牙不喜宫人近身侍奉,远远地打发去,宫女们便养成如此习惯了?
心内疑惑之际,伸手轻轻推开门扉,里面烛光萦绕,怀袖浅笑想:看来果然是已经准备妥当,我自歇息便是,不过一夜而已,少人伺候正落得清静。
第267章 出宫寻趣7
此时,怀袖已迈步进入屋内,清幽的龙涎香徐徐传如鼻息,顿感温馨无比。
怀袖走入屋内,见桌上茶盏早已备下,那茶壶下放着一枚粗蜡徐徐温着,这是怕她回来茶汤已凉,果真想的周到!
怀袖正口渴,伸手去取一只茶盏,自斟半杯茶汁,仰脸饮而下。
然而,茶之喝了一半,怀袖蓦地瞧见里面书架旁站立一人,此时那人也缓缓转过身瞧见了怀袖。
怀袖眼见此人,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在地。
“你,你怎么在这儿?”怀袖不待一句话说完,早已飞身扑入那人怀内,原来那人正是容若。
容若恍若做梦一般,手臂紧紧拥住怀袖的肩,将她紧紧拥在自己怀里,附身鼻息间充满她发间梳洗的香气。
渐渐,身上彼此身体的温暖相互交织在一起,容若方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并非梦境,只因他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早已混淆不清。
怀袖伏在容若臂弯里许久,才缓缓扬起脸,细细地打量眼前这张日思夜念的清雅俊颜,并不是因为忘记,而是想看,分别这些时候,他有没有些许细微的变化。
容若也同她一样,久久凝注怀袖的脸,舍不得移开半寸。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
此刻,用王实莆的这首《别情》来形容二人便再贴切不过,他二人饱受相思苦缠,可不消得一个香肌瘦几分,另一个缕带宽三寸。
怀袖牵了容若的手,在桌旁坐定,端杯茶递与他,轻声问:“你如何得知我今晚在公主府,又怎得来此寻我?”
容若听她问起,放下手中杯盏,含笑点了下她的俏鼻,温声道:“我哪有这么厉害呢?再说,即便知道你今夜在此,也不敢贸然夜闯公主府呀,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我还得留着这颗脑袋娶你过门儿呢!”
怀袖笑嗔,在他前胸垂了一拳道:“问你正经话,谁同你说笑来着。”
容若捉住怀袖的纤手暖握在自己宽厚的手掌内,将此事原本娓娓道来。
原来,他下朝刚回府,便有公主的贴身侍卫,带了盖着公主印的名帖来传话,说今日下午公主传他去公主府觐见。
容若接了名帖心下纳闷儿,想不出公主寻他有何事儿,要知道,容若在京城住了这许年,可从未登过这公主府大门。但公主玉驾来传,他岂敢违抗懿旨,少不得依约前来等候,他入公主府便被宫女引入此处,直等至此时。
容若见天色已如此晚,仍不见公主人影儿,心中正思量公主莫非已忘了传唤他的事儿,正欲寻人禀奏,竟见怀袖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方才大悟,原来这一切竟然是月牙公主的苦心安排。不觉心中感激公主之心思细腻。
“我说嘛,方才见那公公离着老远儿便停下不向这里近前,待我走近,又不见有人迎出来伺候,原来是这妮子捣鬼。”怀袖笑道。
“怎么?你也不知道我来么?”容若惊诧问。
怀袖含笑摇了摇头,但二人何其聪颖,早知这是月牙的一片良苦心思,原想若她们才近府便寻了容若来,免不得招人非议,倒不如就让他早些来,在府里等着,如此便可浑过众人眼目,不至招惹麻烦。
难为这位平日直心热肠,大大咧咧的公主,竟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
“新入主的清芷堂还住着习惯么?”容若柔声问道。
“原来你也听说了,却不见你去瞧过我一次。”怀袖俏脸微沉,佯装愠怒责备道。
容若伸臂将她拥入怀内,柔声乖哄:“倘若真可以随意去瞧你,我每天至少要去个十次八次的。”
怀袖听得心里裹蜜一般,躺在容若的肩胛上,侧脸看他的眼睛。
容若宠溺地在她鼻尖轻点,含笑道:“小傻瓜,你那儿可是后宫禁地,除非我随驾前往,否则,怎能随意出入?”
怀袖在他怀内翻转身子,用脸贴着容若宽厚的胸膛,轻语道:“我不需你眼下时时刻刻记挂着我,我只盼着你的书早日撰成。”
“怀儿,我答应过你的,定不会食言,你放心!”容若紧紧拥住怀袖的肩膀,心中暗暗又将那深埋心底的誓言腹诽一遍:有朝一日,我定要令你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之下,名正言顺地入我纳兰的府门。
怀袖突然想起中秋饮宴见到明珠,问道:“前些时候,我也听闻你阿玛明珠大人的那个案子,不知眼下怎样了,前日中秋,我瞧着明珠大人的气色还不错,想必是那件案子已经了了?”
容若听怀袖问起这个,不觉面容先露了愧色,沉声道:“阿玛入朝为官半世。虽然深谙为官之道,却终究放不开利,益,二字,他做的那些事……哎!我每想劝他几句,他却对我的话皆不放在心上,我深知他日后必遭此谴,却亦是无能为力。”
“你是他儿子,常与你阿玛聊这些,时日久了,必定渗入他心里面去一些,殊不知,药性疗疾也需一日日慢慢儿地来。”怀袖见他情急,温言相劝道。
容若却摇头道:“阿玛为人不甘平凡,这原也无可厚非,只是实不该卖官鬻爵,贪财受贿,那些经由阿玛手中买得官爵上任的官员们,日后岂有不与阿玛结交的?如此便结成朋党之势,你熟读经史,是知道的,朋党乃历代君王之大忌,当今皇上英明果决,岂有置之不理的?照此下去,恐怕更大的灾祸还在后头呢!”
容若说这番话时,已不由自主剑眉深锁,深眸满含痛彻之意,内里郁结的忧思却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怀袖瞧着他这般模样,早已心疼不已,伸手轻抚他眉宇间的深节,她只知道明珠贪婪钱财,却并不知竟然已到了卖官鬻爵,拉拢朋党如此猖獗的地步,她忽然想起康熙那凌然果敢的眼风,不由得心中一凛。
第268章 枯等一生
怀袖曾在康熙身边伺候起居,见他日常的行事作风,早已察觉康熙做事风行果决,绝非眼内揉得沙子之人,尤其对有损于江山社稷之事,而此事若被康熙得知……
怀袖不敢再多想下去。但,眼下容若随忧心积虑,却一时也无法开解,她更担心他的身子,隧柔声抚慰容若:“或许是你多虑,明相为官数十载,怎会不知这等厉害?或许平日有人给他送些礼物是有的,这也不值什么。”
容若摇头道:“我倒真希望如你所说,可是,人家居然都将整袋的金子送到我这儿来了,叫我连自欺的余地都没有!”
怀袖闻听心下大惊,她素知容若为人清明,竟然会遇见这种事?忍不住开口问:“怎么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那金子你收了?”
容若不禁苦笑,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前日午后,我在通志堂内撰书,有人递名帖进来说要见我,我瞧那人名并不认得,来人说是阿玛的朋友,我已知他并非阿玛故交,只因了解我家的旧交皆知道,我与阿玛的那些朋友素来甚少来往。”
怀袖点头,想起她曾经常去明府,却从不见那些来拜望明珠的官员们来寻容若,而容若的朋友梁汾等人,也甚少与明珠有交集。
容若继续道:“我想既然是阿玛的朋友,或许有事也说不定,不妨让他进来,于礼也应当如此。”怀袖点头。
容若继续道:“岂料那人只坐了片刻,也没说什么便要走,我原也没打算留他,可他临走时,却留下一个布囊说要我代交于阿玛,说完,也不等我问清楚,就起身告辞了。我拿着那布囊颇觉压手,打开来一瞧,竟然是一袋明琤琤的黄金和一封买官的信件。”容若说至此已经语气愤然,脸也涨得通红。
怀袖心疼地拥住容若微颤的身子,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此事已隔数日,他如今提及仍气得如此,可知当日他心中如何。
“你将那书信和黄金如何处置了?”怀袖问。
容若无奈地摇头道:“我不认得那人,也不知他住在哪儿,无法退还。只能将那黄金和信件交给阿玛,我料想若是我当面相劝阿玛这些,他非但不听,定要与我有一番口角争执,这样的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我写了一首‘五古’附在那布囊内,差人给阿玛送了过去。”
怀袖好奇问:“你写了首什么样的‘五古’?说来听听。”
容若开口诵道:“乘险探王阳,叱咤来王尊,委身置歧路,忠孝难并论。有客赍黄金,误投关西门,凛然四知言,清白贻子孙。”
怀袖细细品味这首《五古》,四知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知道此乃《后汉书》中杨震斥拒贿赂所说的话,她知道这是容若引荐于此劝解明珠之语。
“明大人看见你这首诗了么?”怀袖见容若此刻俊彦暗含悲恸,不知结果如何,心里发急问道。
“阿玛自然是看见了,时至今日,他因此始终不理我,见面都不与我说一个字,即便我磕头请安,他头也不回,只冷面相对。哎……”说罢,深深叹息,眼泪已经在眼眶内转动。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买醉。他深知阿玛日后必定因此一时贪念惹来巨祸,而他却只得眼睁睁看着,心中无一丝办法,这份深沉的焦虑其实已在胸中聚集多时,渐结成难解难化的死扣,如他身体内的寒疾般一触即发,每发作起来,都叫他痛不欲生。
怀袖心中暗暗感慨:明珠与容若虽然亲为父子,却为何心性有如此轩轾,容若淡泊名利,志洁行芳,只是……
她想起他独自面对这些,风灭炉烟残灺冷,相伴唯孤影,多希望自己相伴与他身侧,即便是疼痛一同承担,两人各一半,也较之一人苦吞好许多,忍不住伸臂环住容若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耳侧,只盼能传递一丝温暖给他。
“怀儿,若非阿玛河滩卖地一案,恐怕此刻,你早已回到我身畔了。”容若心扉痛彻,仰脸向天,强将眼内的泪水逼回腹中。
他不愿在怀袖面前流泪,只是此刻的心绪,难管难收。
怀袖含笑,温柔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容若回目望入怀袖的秋水清眸中,听见她这几句便知她实在起誓对自己的情比金坚。
动容至深,收紧双臂,将怀袖紧紧拥入胸膛内,灼热的唇忍不住在她软嫩的耳垂儿边轻啄,一时情难自禁,热血沸腾。
怀袖感觉到容若体肤炽热,虽然她是未经人事清白女儿家,也多少揣出几分,脸颊蒸红,身体在容若怀内轻轻挣了挣,在他耳边低语道:“这儿是在公主府呢。”
容若经怀袖提醒,才恍然想起当下处境,松了松手臂,忽然想起昨日才收到朱竹垞自金陵寄来的书信,说沈婉原本住在他暂时为其安置的一处院落内,不知为何,突然不知去向,也未留下只字片语。
容若回京后每思及这些,总觉着颇对不住怀袖,虽然他并未许诺沈婉,且事出偶然,但仍难免心生愧疚。
此时,面对着怀袖的暖玉温柔,愧疚更深,忍不住开口问道:“尚若,我生出有愧于你之事,你会原谅我么?”
怀袖听容若这么问,并未答复,反问一句:“那我们此前的约定呢,你会爽约么?”
容若收紧手臂道:“这个自然不会!”
怀袖含笑,她以为容若是为一时无法接她出宫而心生愧疚,才如此询问,伸臂环住他的腰身倚在容若胸膛内说:“只要你不改初心,即便枯等一生,我亦无怨。”
听她说枯等一生,容若心中微动,虽然耳闻不少她与康熙的言传,他心中明了怀袖一心只系在他身上,但康熙对怀袖的情,他也一样瞧在眼里。
原以为帝王之情是强硬霸道的,但康熙对怀袖却是体贴包容多于占有,这却是极其难得。
第269章 帝王真情
对于康熙而言,怀袖区区一女子,他若想得到,不过是探囊取物,无非一道圣旨了事。可经容若冷眼所观,康熙却并未打算这么做。
恰恰相反,他时时处处为怀袖着想,全力维护,甚至宁愿压抑情思,也不愿强迫她丝毫,可见康熙这一次也是动了真情。
容若每思及此,皆忍不住心中慨叹:若非怀袖与他有盟在前,她与康熙也称得上珠壁相合的一对玉人,只可惜,她如今一心挂念在自己身上,却也苦了她自己。
容若没思及此不免心疼怀袖,忍不住劝道:“尚若你觉着等得心中琐累,切莫太过为难自己,我……”
怀袖已知他下句要说些什么,用一根手指按住容若的唇道:“有你陪我等,即便相思苦楚,你我各人一半罢了,我不怕!”
容若见她如此坚决,便不再说什么,拥紧她在怀内,只觉着此刻她真实在身边,鼻息中可以嗅到她的馨香,心思无比的宁静和婉,若此生当真能与她朝夕相随,即便身着布衣荆钗,处于田畴陌上,此生足矣。
二人相叙正欢时,容若突然直起身,星目微睐,侧耳细细聆听,还未待怀袖察觉,容若已推开她的身子,跨步跃至门边,伸手拉开门一跃而出。
怀袖虽然不明缘由,却也紧随出来。
容若跃至院落中,举目向房脊上一望,果然见一个黑衣蒙面人蹲在房顶上,那蒙面人见容若已觉察,大骇,慌忙起身夺路便逃。
容若平地施展旱地拔葱式,纵身跃上屋顶,去追那黑衣蒙面人。
怀袖不禁慨叹,自己的功夫逊容若一筹,这样毫无凭借地跳跃,她是绝不能够的。
容若追出一小段,见那黑衣人腿上功夫不弱,三两下便越过了几座屋顶,不多时,已出了公主府。
容若只以为是个飞贼,原也无心理会,见吓走了他,便返回到院落之中。
“没事了,不过一个飞贼,想是趁夜来偷东西的,回屋去吧,夜里风急。”容若轻抚怀袖肩膀,拥着她回到屋内。
容若取提梁壶给怀袖添茶,却见她黛眉深锁秋眸深凝,似是心思沉重,不禁问道:“怎么,有心事?”
怀袖蹙眉看向容若,低语:“我总觉着有人暗窥我的行踪。”
“什么?”容若闻听此言,顿时面色肃然,赶忙追问缘由。怀袖便将上一次在清芷堂的屋檐上看见黑衣人的事情详细说与容若。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容若听完,心头一紧,伸臂将她紧紧拥住,道:“万一你在宫内出了什么事儿,可叫我如何自处。”
“我知道你整日在朝中就已诸事缠身,还要编纂书籍,不想给你凭添琐事。”怀袖被他收紧的手臂嘞的腰身微酸,略挣了挣轻声解释。
“你这小傻瓜!”容若在怀袖鼻尖轻吻,继续道:“这些事,原本也是我该做的,你忘了,我可是御前侍卫,宫内的安防秩序原本也因照管,更何况是与你相关。”
容若心中疼惜,欲再收紧手臂,又恐弄疼了怀袖,只得温柔轻斥。
良宵一刻,千金难求,怀袖与容若直聊至更声敲过寅时,容若方起身,因卯时过,他还要入紫金城上朝,需回府更换朝服。
俩人分别后,怀袖歪在床上歇息,却如何能睡得着?不过略养了养心神,直至次日清晨,天光方亮,有宫女走进来,见怀袖已醒来,便伺候她梳洗毕,昨日晚间那位掌事太监便来请她去与公主共用早膳。
“师父昨晚在我的公主府歇息,可睡得好么?”月牙公主清晨一看见怀袖,便呡唇笑问。她早看见怀袖眼内殷红的血丝,料想她昨晚定没怎么睡。
怀袖心知她故意促狭,想起昨晚,不觉脸上仍一阵燥红,端了茶盏径自喝茶,也不理会月牙。
月牙见此时人多,不便与她过多玩笑,便问那掌事太监道:“我要的那些样式都买来了么?”
掌事太监赶忙点头回道:“回公主,奴才大早儿就让人随着福公公去才买,估摸着就快回来了。”
怀袖闻听这掌事太监一口一个福公公,忍不住浅笑,想必他定是瞧着月牙公主对福全另眼相看,便以为他是宫内有头脸儿的大公公了。瞧这架势,福全这次出宫,还颇受了一番抬举。
不多时,福全果然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一见怀袖坐在旁侧,先给公主磕了头,又给怀袖磕头。
“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这儿不用你伺候。”月牙说罢,猴儿急地将那些点心挨个瞧了一遍。
果然一样儿不差,全是自己想吃,昨日没来得及吃着的。不禁连声赞道:“这福全挺会办事儿的嘛,要不是你得力的人,我就要过来给我做个贴身的总管太监啦!”
怀袖侧目一瞧,竟仍是些糖卷果,芥末墩,姜汁排叉,豆腐皮儿烧麦等小吃,不禁笑道:“你整日光吃这些,回宫肠胃又要闹毛病。”
月牙俏唇嘟起,笑嘻嘻道:“我原本出来一次就艰难,何况如此这般随性的,还不知以后有没有了呢,即便是拼上命也要尝个痛快,管他呢,不过拉几天肚子罢了,我不怕!嘿嘿!”说着,捏起块耳朵眼儿炸糕塞入嘴里。
用过早膳,月牙便又欲蠢蠢欲动要上街去逛,怀袖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且怀袖昨日心内已有算计,隧唤了福全来,三人仍旧换了公子装扮,牵了马出公主府。
“福全,今日咱们上哪儿玩?”月牙坐在马上问道。
福全偷偷看了看怀袖,见怀袖含笑递了他一眼,便暗暗点头道:“公主,今儿奴才带你去个少有人去的地儿,去瞧新鲜。”
“好!你在前面引路。”月牙公主兴奋地轻磕马镫,催马前行。
福全走在最前面,怀袖和月牙紧随其后。三人三骑沿着东门大街出了城,穿过护城河,径直向东行去。
一路上,越走人烟越是稀少,四下放眼望去,秋草稀黄,枝叶干枯,城外竟格外地萧条孤瑟。
月牙因昨日寻过那韩氏猪头肉馆子,领教过那幽深的抄手胡同,对眼前这景象便丝毫不多疑,料想定然也如昨日那般,行至山穷水尽处,突然隐现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270章 城外荒落
三人又策马奔了一时,前面隐隐出现一个村落,福全勒马停下,回身对月牙和怀袖用马鞭一指那村落说:“你们看,就是那!”
月牙听见,兴奋地催马道:“太好了,咱们快些赶过去!”说罢,扬手在马儿后臀上一鞭口中喝道:“驾!驾!”
“哎!公主……”福全正欲说什么,只见月牙的马儿已经窜出老远。回头看向怀袖,眼中不自觉露出担忧之色。
只见怀袖却始终面含浅笑,低语道:“没事儿,月牙多见识这些对她有好处。”说罢,扬鞭催马去赶月牙。福全紧紧跟在后面。
月牙公主策马行至近前,却觉着与昨日所见颇有些不同。昨日见那平民房舍,虽然简朴,却错落错落有致,整齐妥当。而眼前这村落,却皆是断壁残垣,残破的土坯墙被雨水刮下深浅不一的痕迹,黄泥被冲刷下来,经年累月,已摇摇欲坠。
房舍多半没有屋顶,或者只有一半屋顶,而另一半坍塌下来,软趴在横梁上,梁上已长出高高的蒿草,风吹过,蒿草摇摆,梁檐几欲倾斜。
月牙策马走至近前,惊起几只栖落在枯树枝上的乌鸦,嘈叫着飞向远处。
此时,怀袖与福全也策马行至近前。
“福全,你带本公主来的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月牙高声问福全。
还不等福全说话,只见几个门缝儿偷偷地张开,里面露出几对眼睛向他三人偷窥。
月牙丝毫无察觉,挺马进入村落内,这荒郊的破落村落并不大,骑着马转几个圈儿便转完了,月牙不悦地蹙起眉心道:“福全,你带我来的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怎么……”
月牙话才说了一半,见四下的院落破败的柴门突然一个个敞开,从里面涌出许多骨瘦嶙峋的老妪或幼童,身上衣裳均破烂不堪,这些人或跛足,或盲眼,或四肢残缺,甚至有的全无四肢,仅凭借身体在地上蠕动前行,形如怪兽。
月牙顿时大骇,正欲策马奔出时,四周早已被这些人拥堵住道路,月牙公主惊吓地大叫道:“你们……你们是人是鬼,离我远点儿,走开,走开……”
那些人不停地拥向月牙,有的已经走至她近前,伸出干瘦如爪,又黑又脏的手抓住月牙的黑绒靴,张开口,用低沉的声音说:“赏我们些饭吃吧,好心人,赏赐我们一些饭食吧……”
几乎所有的人,都重复这两句相同的话,伸出一双双枯瘦如柴的肮脏的手臂和浑浊无光的绝望的眼睛,将希望投向月牙一人身上。
月牙吓坏了,不停地用皮鞭挥去那些抓住她的手,然而挥去一拨,又涌上来一拨,无休无止,那些黑手也同样锲而不舍,不停不休。
此时,站在村口的怀袖和福全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福全原本想过去为月牙公主解围,却被怀袖拦下,福全知道主子做任何事定是皆有她的道理,也不敢造次,只得眼睁睁看着月牙公主被众多乞丐围困,不停地叫喊。
怀袖看了一刻,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说罢策马向月牙走去,行至近前,从腰间抽出折扇,附身轻轻在那些乞丐身上,肩膀上一划,那些乞丐便被拨开向两侧。
不多时,怀袖和福全的马儿便来到了月牙身侧,月牙吓坏了,赶忙策马贴在怀袖身旁,颤声道:“师父,他们,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怎么这么多……”
怀袖面对着众多乞丐,语气深沉道:“这些都是连年战争,逃来的难民,他们也同样是咱们大清的子民。”说罢,语音微颤,声色动容。
那些乞丐也同样或抓怀袖的靴子或揪住她的袍子,怀袖却并不驱赶,任由他们揪扯,目光反而格外的温和慈悲。
月牙听了怀袖的这番话,怔愣在当下,目光扫过这些饱受疾苦折磨的人群,不禁深沉道:“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
话音落紧跟着又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话语落时,月牙已哽咽,却仍口中喃喃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吟罢,月牙伸手拉住怀袖的衣袖,已泣不成声,颤声道:“师父,原来打仗,真的如此,如此惨烈……”
福全在一旁也忍不住暗自抹泪。
那些乞丐仍不同地揪扯着三人的衣靴,口中只重复着那简单的几句:“赏口吃的吧……赏口吃的吧……”
怀袖听闻她刚才居然脱口连说出几首描写战争的词句,看来果然动了真情。
身为帝王家的公主,月牙从小又跟随康熙长大,耳喧目染中已经融入了康熙那份敬天爱民的胸怀,此时亲眼见到这些,悲悯之情自然而然流露,所以情难自禁。
“诸位且听我说几句。”怀袖对众多乞丐扬声说道。
众人见怀袖气质中自带一股威严之气,都纷纷住了声,仰着脸,望着她。
怀袖拨转马头,将身后的月牙让出来,说道:“这一位便是咱们大清国的公主。”
乞丐群众中几个年长的闻听,赶忙带头跪地磕头,:“公主万岁,公主万岁……”众多乞丐纷纷跪地磕头,齐声高呼。
月牙公主动容不已,俯下身道:“免礼,免礼,快起来,众位快起来吧!”说罢,回头对福全说:“把咱们的背囊给我。”
“嗻!”福全赶忙从身上解下背囊递给月牙。月牙取出装银子的荷包,抓了一把碎银便要撒。
“公主且慢!”怀袖制止,伸手向月牙,月牙看着怀袖带笑的容颜,知道她定有更好的办法,便将银钱荷包递了过去。
怀袖将银钱荷包接在手中,和声问道:“你们这儿总有个领头的人吧?或者管事的,是哪一位,站出来与我说话。”
第271章 孤战群兵
只见人群中默默地让出一条路,以为拄着单拐的长胡子老人走到怀袖的马前,深深鞠躬,毕恭毕敬说道:“我叫马三,在这乞儿村住的最久,大伙儿有事总与我商议,官爷有话就对我说吧。”
怀袖摘下自己腰间的荷包,与月牙的荷包和在一起,附身交给马三,语调温和道:“老伯,我们陪同公主今日路过此地,这些是我们身上带的所有银子,全交由你,给大伙儿采买些粮食吃吧!”
那马三手中接下沉甸甸的银子荷包,激动地眼内早已泪水模糊,扑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多谢公主万岁,多谢公主万岁……”后面众乞丐见他如此,也纷纷扑地而跪,叩头谢恩。
月牙公主万没想到,这些人已困苦的连性命都无法保障,却仍对她充满敬畏之情,只见跪地的老幼妇孺,几乎人人面含热泪,激动饮泣,忍不住泪水再次弥漫。
离开乞儿村时,月牙频频回头张望,见众乞丐站在村口,久久凝望着她三人的背影,直至村落消失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消失在苍茫的旷野中……
一路行至城中,月牙始终郁郁不欢,怀袖知道她仍沉溺在刚才的情绪中,一时拔不出来,便任由她去。
途径隆福寺附近,一阵油煎烧麦的香味儿窜进鼻子内,月牙的肚子里突然咕噜叫了一声,月牙抬起脸,向四下张望一眼,阉了口吐沫,回头看怀袖,眼内可怜巴巴。
怀袖知道她这是饿了,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月牙又唤福全过来问:“你身上还有银子么?”
福全摇头道:“刚才全给您啦。”
月牙回头看着怀袖苦笑道:“看来咱们只能忍饥挨饿回了宫再说了。”三人相视而笑,策马向紫禁皇城而去。
月牙与怀袖,福全三匹马直奔入午门,月牙因肚子饿,催马便越发急促,入了午门也丝毫没减速的意思。
守门的侍卫见三个身着常服的陌生人擅自闯紫禁城,早围拢过来,为首的侍卫大声喝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胆敢擅闯皇城,不要脑袋了吗?”
月牙闻听,勒住马儿,回头大声斥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瞧见本公主么!”
进了紫禁城,月牙早忘了她眼下身上还是一身的公子打扮,身旁又没公主仪仗伴驾,谁认得出她是公主。
那领头儿的侍卫态度也极其蛮横,上来一把扯住月牙马儿的辔头,大声道:“公主岂有你这样儿的,给爷下来!”说着,伸手就要将月牙拉下马来。
此时,怀袖和福全正欲上前解释,只见月牙已扬起马鞭,照着那侍卫脸上便抽了下去。
守卫皇城的侍卫,平日哪里见过有人敢在此处撒野耍蛮的,即便是那些一品大员也毕恭毕敬地下马下轿步行进去,没想今日,竟然遇见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正好拿来树树威风。
那被鞭子抽了脸的侍卫,只觉得半边脸一阵热辣辣的疼,用手一抹脸皮滚烫,怒气更冲上来,吼道:“你敢打本爷,看爷怎么收拾你。”说罢,伸手一把揪住月牙的胳膊,竟将月牙扯下马来。
怀袖一看,担心伤着月牙,口中大喝:“大胆奴才,还不快住手!莫伤了公主!”便喊,早已飞身下马,几步跃至月牙身前伸臂搪开那侍卫抓住月牙的手。
“呦呵!今天还真来了几个不怕死的,大伙给我上,把这两个小兔崽子给爷抓起来!”
那侍卫原本是个小头头,如此一招呼,众守卫约莫二十几个人全围拢过来,瞬间将月牙怀袖和福全围拢在中间,为首的那个“苍锒”一声将腰刀瞅了出来,其他的侍卫见他亮出家伙,也纷纷抽刀出鞘。
月牙怒极大喝道:“你这狗才竟敢在本公主面前亮兵器,看本公主不砍了你的脑袋。”
“哈!”那为首的侍卫冷哼道:“你要是公主,爷还是太上皇呢!少给爷废话,看家伙!”说着挥刀便向三人扑过去。
怀袖生怕刀剑伤了月牙,挺身护在月牙身前,她此时手中也没兵刃,赤手空拳对付众侍卫,虽然吃亏,但凭着功夫好,一时倒也不吃亏。
月牙和福全,原本与怀袖学过些拳脚,但毕竟只是些皮毛,再者又没打斗经验,加之对方人多势众,没过多时已抵御不住,渐露出败势。
怀袖只顾得抵挡众侍卫,将月牙护在身后,却无法顾及福全,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福全已被一名侍卫踢中踝关节的麻筋,半个身子顿时失去知觉,背后又被人狠踹了一脚,登时趴在地上,几个侍卫围拢过去便是一顿饱踹,福全便只剩下抱头躲闪的份儿。
怀袖听见福全那一声叫,心头猛然一抖,回头看身后的月牙公主时,冷不防一名侍卫抽刀斜刺砍下来,怀袖耳听风声吃紧,再撤目瞧,见刀锋已在眼前,惊地赶忙撤身闪躲,但未躲及时,只听见“刺喇”一声,手臂的衣裳被那刀划破了老长一道口子。
怀袖原本并未想与这些侍卫纠缠打斗,一心只想尽快办法解释清楚了事,此刻见这群侍卫竟痛下狠手,不觉柳眉横立,怒火上腾,见一名侍卫又挥刀而来,劈手擒住那侍卫的手臂,狠戳那侍卫虎口。
那侍卫只觉半只手臂苏麻,已握不住刀柄,怀袖顺势将刀夺在手中。
有了兵器,便少分顾及,更何况怀袖自幼授葛吉泰将军亲传过梅花刀法,此时,手中一柄单刀上下翻飞,忽前忽后,或左忽右,刀刃疾功纷飞时,宛如千万朵雪中绽开的梅花,灼灼耀眼。撤身回访时,又如一张银网紧紧护在周身,不露一丝破绽。
那群侍卫虽然平日也受过训练,但毕竟是些乌合之众,只瞧见眼前银磷闪烁成一片,根本瞧不清刀究竟在什么地方,一时不敢贸然向前,怕给怀袖手中的刀剜下一块肉去,可不是好玩的。
第272章 郡王救美
怀袖渐渐将十几名侍卫逼地连连后退,已乘上势。月牙与福全见怀袖夺了势,心中大感欣慰。
尤其是站在怀袖身后的月牙,眼见怀袖将一柄单刀使地如此好看,引地那帮侍卫无暇顾及她,且连连败退,竟蹦跳着呐喊喝彩。
一时兵器磕碰的叮当声,搀和着月牙的叫好声,好不热闹。有侍卫见打不过怀袖几人,便跑去叩云板。
云板声响起,顿时传出老远,旁的侍卫听见午门响起云板,纷纷向这边跑过来增员,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见一群侍卫围着一位白衣长衫的年轻公子,却始终拿他不下,纷纷涌上去增员。
怀袖纵使梅花刀法再厉害,终究猛虎难斗群狼,对方人多势众,加之时间略久,怀袖体力消耗,势气渐弱下去,侍卫源源不断从四方涌来,渐渐将怀袖围拢起来。
月牙瞧出怀袖支撑不久,心中焦急不已,想去取公主印,却又不敢离开,生怕她走了,这些侍卫伤着怀袖,
月牙苦于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急地边喊边骂,却又无可奈何,眼见众侍卫越来越多,围拢怀袖的圈子越收越小,月牙竟急的声线颤抖,眼泪滚落下来。
正在此时,只见一抹蓝影儿突然从一侧分开众人,跃入中央。
此时,十几把钢刀齐齐迎头砍下来,那人手中却只拿着柄普通的竹骨折扇,手腕儿轻转,抖哗啦一声响,扇面儿抖开,迎头向上一挡,竟如一把铁伞将本欲落下的众刀刃弹了开去。
被弹回的侍卫,只觉着手腕被震得发麻,见对方用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纸扇子,不禁暗自惊叹此人功夫。
那人趁众人愣怔功夫,旋身一圈,竟将众侍卫手中的刀全夺了过来,哗啦!抛在地上,单脚踩在上面。
那人扇子挥了挥,扇出徐徐凉风笑道:“你们这些侍卫平日的功夫都怎么练的,三四十号,欺负一个姑娘家,害臊不害臊?”
众人此时才发现,方才打斗时候,怀袖头上戴的小帽掉落,一头乌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刘海如丝,柔鬓飘洒,俨然一位俏生生俊女儿。
月牙见众侍卫停手,分开人群走进来,看见眼前的伫立的长身男子,眉眼顿时笑开,喊道:“千翔大哥,居然是你!”
男子回身看去,细细辨认才认出来,伸手一巴掌拍在月牙肩头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身打扮,我都认不出来啦!”
此时,围拢在四周的人群外,有人呼哧带喘地边分开人群边说:“哎呦,哎呦,累死我啦!我说大侄子,你咋跑这快,一转眼就不见人影儿啦!你六叔这把老骨头都要跟着你跑散架啦!”
几人闻声一瞧,走进来的正是恭亲王常宁。
常宁喘着粗气,走入侍卫围拢的圈子内,一瞧,先是一愣,跟着呵呵笑起来,两个黑豆小眼儿都笑眯了,道:“哎,你们这是玩儿什么呢?月牙这么这身打扮,呵呵,有趣有趣,你们这是在玩儿官兵捉土匪的戏么?”
说罢,不等旁人开口,用手指点那男子道:“我说千翔怎的突然跑这快,原来是凑这热闹,可惜可惜,我来晚了,你们这都玩儿完了么?”
官千翔闻听狡然一笑,说:“六叔既然有兴致,咱们再玩一局便是。”
怀袖闻听,侧目打量这男子,心想,瞧他气质儒雅,以为其自然善功诗文,原来也是个与常宁一路的好惹是非的主儿。
月牙却俏唇噘起,委屈道:“你们只顾自己说笑,却不知我和师父险些被这些侍卫打死,你瞧,他们这些狗奴才,将我师父的衣裳都划破了。”说罢挽住怀袖手臂。
常宁侧目一瞧,果然见怀袖头发散开,身上的衣裳被刀割的一道道口子,因见没有血渍。
常宁心中暗想:这小妮子孤身一人与这些人打斗,着实厉害,幸亏未伤及身子,否则叫皇兄知道了,这群人的脑袋八成都留不住。
常宁询问起缘由。月牙便将始末原委与常宁说了一遍。
月牙话音刚落,那名最先动手的侍卫首领已知自己闯下大祸,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属下眼拙,实在不知竟真是公主大驾,全是属下一人过错,还请王爷责罚。”
这里守卫的人几乎无人不认得恭亲王常宁,此时,见常宁与这二人如此熟识,已认定这二人为宫内人无疑,想起刚才险些伤此俩人,纷纷跪地求情讨饶。
常宁见月牙气鼓鼓的模样,笑嘻嘻问道:“那依公主殿下的意思,该如何打处置这些人呢?”
若是换了月牙从前的脾气,非将这些人当即发落去慎刑司不可,可当她正欲开口时,突然想起今日亲眼所见的那些乞丐,想起这些做奴才的也需用那点子月例银子养家糊口,若发落了他们,那他们的妻儿岂不也沦为乞丐?
如此想来,心中生出不忍,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他们也是当职办差,我没带着腰牌,他们不放行,也自在情理之中,每人领十杖,去吧。”
那些侍卫原以为即刻便要被脱去慎刑司受罪,却没想月牙公主竟然如此宽容,竟只打是棒子便完了,纷纷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声道谢。
领头的那名侍卫竟感动的流出泪来,哽咽地道不出谢,只狠命磕头,额头已青了巴掌大的一片。
常宁和官千翔万没料到月牙竟然会如此处置此事,他们深知月牙往日骄纵跋扈的性子,原本为这些侍卫捏着汗,竟见月牙如此责罚,且口中所述调理分明,很有几分道理,不觉对月牙另眼而观。
打发走了众侍卫,怀袖趁着月牙与常宁和官千翔说话之际,转至马后,从背囊中取出件替换的外衫罩在外面,遮住了那件已破烂不堪的长衫。并取出木梳,将散开的鬓发简单整理一番。此时,从马后转过来,已全无方才的狼狈模样。
官千翔此时,方才瞧清楚,不禁暗自惊诧。
方才只见她拼命厮杀时,挥刀若白雪纷飞,眉宇间英气洒然,此时,略整理装容,原来竟是这般临水照花,钟灵毓秀的女子。
第273章 龙颜愠怒
怀袖款步行至官千翔身前,低身纳福道:“方才多谢王爷救护之恩。”
常宁见怀袖垂首纳福,官千翔却只管盯着人家发呆,心中暗笑:嘿嘿!这位也同皇兄一个样儿。伸出胳膊肘,在官千翔后腰捅了一下。
“啊!呃,免礼免礼!不必客气。”官千翔被常宁这一捅才回过神儿来,赶忙抢前一步虚扶,自觉方才有些失态,脸微红。
月牙对官千翔笑道:“这位是我师父,皇叔父亲封的公主师。”
月牙说罢又跟怀袖介绍道:“这位你没见过,他是一等公颇尔喷的独子,昭凌王爷,就是那天月夕节,咱们瞧见的那位昭羽郡主的亲哥哥。”
怀袖闻听,又颔首见了礼。
月牙问官千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日入宫特来给皇叔父请安的么?”
官千翔道:“给万岁爷和老祖宗请安,另送妹子去慈宁宫住些日子,正是老祖宗月夕节时候说下的。”
月牙闻听昭羽郡主入宫喜极,拍手笑道:“太好了,这下又多了一个人陪我玩儿啦!”
常宁翻了翻那双黑豆小眼儿,打趣道:“人家昭羽郡主斯斯文文,才不像你这样,疯丫头一个!尽惹是生非”
月牙瞪了常宁一眼,吐舌道:“本公主乐意,要你管!”
众人一笑,月牙与官千翔又聊了几句,便与他二人道别分手,月牙与怀袖才翻身上马,忽然听见身后“哎呦!”一声苦吟。
二人同回头看,见福全被打的鼻青脸肿,蓬头垢面,一瘸一拐,身上的衣裳被扯的破烂不堪,连头上的帽子也不知去向,此时,也虚软无力地向马背上爬。
月牙与怀袖忍不住笑起来,怀袖拨转马头行至福全身后,附身一把抓住他后背衣襟,使劲一提,帮福全上了马背,笑道:“先忍着点儿,回去给你治伤。”
怀袖回到自己的清芷堂时,见堂内依旧井井有条一切安好,心下稍安。
回至内室由翦月涣秋等人伺候着更换衣物,修整仪容后,略感觉身体倦乏,唤翦月沏一壶溶了蜂蜜的洛神花茶来,遣退其他人,独自斜倚在绿纱阁下的美人榻上休息。
不多时,翦月托着茶盏回来,见怀袖已闭上眼,只以为她睡熟,向床内取了条薄毯子搭在怀袖身上。
正欲悄声退去时,忽听怀袖低沉沉地问了一句:“是翦月么?”
翦月原本已经走至门边,听见唤自己名字,又走回来轻声道:“是我,姑娘还有何吩咐么?”
怀袖缓缓张开眼,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只觉着身子疲倦至极懒怠动弹。
翦月瞧出怀袖面带倦容,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怀袖,温声道:“姑娘累了,睡一会子吧。”
怀袖喝了几口,将茶盏递给翦月,抬眼看时只见翦月轻锁眉头似有心事,怀袖知道她心思浅,脸面上藏不住事儿,随口问道:“我不在这两日,可有什么事?”
“没,没有,姑娘莫多想,先歇息好身子要紧。”翦月连连摇头。
翦月越是言辞躲闪,怀袖疑心越重,忍不住撑起身道:“我已知你心内有事,你不说,叫我如何睡得着?”
翦月见已被怀袖看破,知道瞒她不过,无奈只得将事情叙出。
“前日晚间,万岁爷来了。”翦月压低了声音,挨近怀袖说道。
怀袖闻听这句,原本才闭上的双眼蓦地睁开,问:“万岁爷来做什么?”
怀袖此时心中也无揣度,自搬来清芷堂内居住,康熙还从未来过一次,却不知前日她人不在堂内,康熙突然造访,究竟所为何事?
翦月摇了摇头,继续说:“万岁爷进门时候神情闲散,且身旁只跟着李德全,我瞧着那模样像随意散心的。”
怀袖闻听,心下略宽心些,缓声问:“万岁爷都说什么了?”
翦月如实回道:“万岁爷只问您去那儿了,我回说陪着月牙回公主府,夜里留在公主府歇息。”
“皇上还说了什么吗?”怀袖问。
翦月摇头说:“万岁爷只问了这一句,听我说完便再没说什么。”
怀袖心里只以为康熙晚间闲来无事,散步至此,顺带进来瞧瞧,便也不以为然,无意回眸瞧翦月的神情,却见她眼神闪烁,似欲言又止,面露踌躇之色,说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翦月蹙起眉心,说:“万岁爷进来咱们院子的时候并未生气,听我说您不在宫中,也并未气恼,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怀袖瞧出翦月心中有事,即刻追问道。见翦月面色含忧,口中吞吐,越发心急。
“只是,万岁爷进了您的书房,只停稍时出来,我瞧着那模样很是懊恼,由打书房内出来,直接出大门走了,李德全得小跑着才跟得上。”
怀袖不待翦月说完,心内豁地惊诧,翻身下软榻,登绣鞋向门外奔去。
“哎,姑娘!”翦月唤了一声,也急匆匆跟在后面奔出了内室。
怀袖直冲入书房,先看翻看架子上的一叠手写书稿,见并无被翻动的迹象,又去看书桌上旁侧的纸笺,似也未被动过。
怀袖稳了稳心神,仔细回想方才谈话内容,回头又问翦月:“你瞧见万岁爷看什么东西了么?”
翦月摇头说:“我未敢跟进书房,只与李德全在门外伺候。”
怀袖又细细看了一遍书房内的书稿陈设,她天生心思细腻,自己摆放过的东西若被旁人动过分毫,便有所察觉。
此时,但见屋内的书稿纸页并未见有翻阅的痕迹,摆设物件也并没被人挪动,再者翦月说康熙只进来少刻,应该也来不及翻看多少,一时间也揣不透康熙因何而气恼,只得重回内室歇息。
隔日,月牙的宫女来传话,说公主身体不适,不能来听晨课。怀袖细问起缘由,那宫女回说是肠胃虚症的旧疾又犯,怀袖心中好笑:这是又吃坏了肚子。
月牙的宫女走后,怀袖正随意捡了本书翻阅,忽听得前院传来映雪怒斥的声音。
第274章 偶遇圣驾
从知画斋带过来的这几个大丫头里,数映雪的脾气急躁些,但此时正值宁静清晨,听见这高声斥责的声音,难免使人心生烦乱。
怀袖微微皱眉,起身转过正厅,走至前院,正瞧见映雪站在茶房的廊檐下高声训一名小宫女。
“映雪,大清早儿的,何事如此吵嚷?”怀袖走至二人身旁,目光望向那小宫女,正是上次涣秋说过手脚笨拙的扣儿。
扣儿见怀袖走来,似是心虚害怕,倏地将右手向背后藏起来,低低垂着脸,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颊,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才热好的**,晾在茶台上,转了个身去做旁的,就被这小蹄子弄脏了,做事儿不中用就算了,还净添乱,真真叫人怄气!”映雪边说着,忍不住狠狠瞪了扣儿一眼。
怀袖含笑问扣儿:“你刚才藏在背后的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
扣儿听见怀袖问,仍不抬头,踌躇半晌却仍将手背在身后。
映雪气急,催促:“姑娘跟你说话,你还好大的谱,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你!”说罢,伸手将她刚才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拽了出来。
怀袖见她手中捏着一小截湿漉漉的树枝,正欲开口,扣儿先哭嚷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呜……”
怀袖见扣儿哭的厉害,一时也说不清楚话,便细问映雪缘由。
原来映雪将热好的鲜奶盛放在杯盏内凉着,去做旁的事,回来时恰见扣儿将掉落入牛奶杯中的树枝捞起来,被映雪逮了个正着,便斥责起来。
怀袖闻听微笑对扣儿道:“也不算什么,以后这些姐姐们做事,你或在旁边留心学着,若怕妨碍她们,便远远地躲开,莫再生错便是,去吧。”
那扣儿听见怀袖并无责备,用袖子摸了摸哭花的脸,低身纳个福转身跑了。
映雪瞧着跑去的扣儿气恼道:“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出来,就没见过这样笨的女儿家。”
怀袖笑慰:“算了,打发她胡乱做些促使的活计便罢,又不是人手不够,何苦怄气。”说罢转身欲去,忽想起什么来说:“一会子把早膳送到我的书房来,顺带叫翦月过来。”
“是。”映雪应声,自去预备早膳。
怀袖用过早膳不多时,翦月便赶了来,怀袖见她额角渗着细汗,笑问:“清早忙活什么呢?都累出汗来了。”
翦月闻听,赶忙从袖口内抽出帕子轻轻将汗擦拭干净,笑回:“前几日秋雨连绵,我瞧这两日天气晴好,去瞧瞧前些日姑娘晾晒过的那些干菊花和石榴花,果然有些返起潮来,我怕放久了生霉,便端去后园的架子上晒着。”
怀袖听完点头笑赞:“还是你做事细致。”说罢,端杯呷了口茶汁,问道:“你可认得娴茹宫?”
翦月听完,歪着脸细想了想说,“我听过这个宫名儿,约莫记得大概的位置。”说罢,伸手给怀袖的茶杯添上新茶,问道:“姑娘怎得想起问这个宫名儿。”
怀袖浅笑道:“前日落雨时,勤嫔偶来避雨,与我颇谈得来,我想去瞧瞧她。”
翦月点头又问:“姑娘可要传软轿么?”
怀袖听见翦月如此问,好奇回道:“你知我素来不喜欢坐车轿,这娴茹宫位置很偏僻么?”
翦月点头:“这个宫的位置的确有些偏僻。”
怀袖闻听,微微蹙了蹙眉心,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还是走着去吧,别无他事,就当是散心了。”
涣秋帮着怀袖挑拣出门穿的常服时,口中不住地嘟囔:“原先总闷在咱们这屋子里,今日好容易出去逛逛,也不装扮的精致些,叫旁的宫人瞧见,还以为您做公主师落魄至此,连个像样儿的首饰也没有。”
怀袖挑了件淡紫色,绘着青竹云漫水纹常服,坐在梳妆镜前,原本打算素颜出门,可无奈涣秋定要拉住为她装扮,只得略挑了两件与服饰样式相衬的头饰,并一对淡紫色珍珠耳坠。
涣秋伸手拿起桌上的凤仙胭脂小匣,用小指甲刮出薄薄一片,在手掌心细细晕开,又用二指轻轻沾着韵在怀袖的双颊。
装扮妥当,涣秋瞧着镜子里的怀袖笑赞:“这样略打扮便显得精神许多,瞧,多好看!”
怀袖本不在意这些,只瞧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笑了笑,便起身去换衣裳。回转身时,见涣秋捧出对梅花玉镯说:“这个颜色的裙衫,再配上这幅镯子,再好看不过。”
怀袖瞄了眼那对盈粉剔透的玉镯,沉声低语:“放回去,我不戴这个。”
涣秋不明缘故,但见怀袖似面色不悦,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将镯子收入妆匣内。
怀袖只带着翦月一人向娴茹宫行去。此时才过辰时,宫内长长的永巷上空无一人,连宫女太监都极少往来,粼粼阳光早已去了灼热气焰,温柔洒落在周身,天高云淡,偶有鸟儿略过头顶。
怀袖想起那日与月牙出宫所遇趣闻,与翦月聊起来,主仆二人不时轻笑几声,不知不觉已渐渐走入后宫嫔妃所居群宫众殿。
正待俩人经过一处丁字永巷岔口时,忽听见一声尖锐的高呼:“起驾南书房。”怀袖和翦月闻听此声,心下同时一惊,这声音正是李德全。
怀袖侧目向旁侧岔道望过去,见康熙正自一处宫门内缓步走出来,宫门口落着康熙的龙撵,送康熙出宫门口的正欲裕妃。
此刻怀袖再想闪避已来不及,因她望过去时,正与康熙相对而视,两对目光撞了个正着,虽然怀袖即刻垂下眼帘,却知道康熙已看见自己。
万没料到会在遇见康熙,怀袖惊诧之余,只得带着翦月走至那宫门近前给康熙和裕妃请安行礼。
康熙此时已经登上龙撵,八名太监将龙撵高高抬至肩头,坐在上面的康熙淡淡俯望怀袖一眼便移开目光,听见她垂首问安,也只冷冷淡淡“嗯”了一声,便吩咐起驾。
耳畔脚步杂沓伴随着轿撵声渐远,裕妃目送康熙的龙撵消失在永巷的拐角,转回眸斜睨垂目而立的怀袖。
第275章 裕妃赠扇
方才裕妃感觉出康熙对怀袖很是冷淡,与木兰行围时候截然不同,心想:哼,皇上后宫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凭你有怎样的才艺长相,没有果然的心智怎能在后宫之中屹立不倒?就凭你这小妮子想夺宠,还嫩了点儿。
思至此,裕妃不自觉唇角勾出一丝蔑然轻笑,语气慵懒问道:“公主师今儿没给公主上课,这是去哪儿啊?”
怀袖躬身施礼道:“回娘娘话,只是散步偶经此处。”
裕妃鼻息间冷哼道:“呵!散步?走得倒挺远。”
说着话,裕妃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身后的侍女道:“去拿把素绢扇子来。”身后的宫女应声去了,不多时,果然取来一把素白色的团扇。
裕妃接过团扇,向前走了几步,伸手递在怀袖眼前,软语娇笑道:“今日既然在家门口撞见了公主师,也没备甚礼物,这个算是臣妾的一点心意,公主师可别见笑哦!”
怀袖看了眼递在近前的团扇,伸手接下,捧于两手之间,跪地谢恩。
裕妃冷笑两声,转身走入宫院内,撇了眼跪在门口的怀袖声音冷硬道:“关门!”
只听见哐啷一声响,两扇朱红高大的宫门在怀袖面前关闭起来,霎时,永巷内又回复了寂静。
翦月站起来,挽扶起怀袖轻声道:“姑娘,咱们走吧。”
怀袖缓缓站起身,仰起脸,目光向上移,落在宫门正中的匾额上,只见上方竖写三个大字:钟粹宫
怀袖凝视那三个烁然描金大字片刻,唇角勾出淡淡的笑,转身走了。
走出裕妃钟粹宫所在的永巷,翦月瞧了瞧四下无人,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绢扇,低声嘟囔道:“天气早凉了,裕妃娘娘为何要送姑娘这绢扇?真是莫名其妙!”
怀袖淡然含笑,口中低语一句:“亏了裕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她这还真是抬举我了!”
翦月没头没脑听见这么一句,越发满头雾水,她虽然不知其含义,但也知道裕妃为人素来不好相处,约莫猜到这团扇其中必定有缘故,只一时想不明白,又见怀袖面色平并不似恼怒,此时不便多问,便悄然跟在其身后。
二人又走了一阵子,宫殿渐渐稀落,怀袖四下张望,见此处很是寂静,砖缝子内蒿草蓬勃,似少有人来往修整,不禁疑惑道:“翦月,你确定未记错么?我怎瞧这不像妃嫔居住的地儿呢?”
“我也只听说在这个地儿,却也并未来过。”翦月边说,边四下打量。
瞧这地方却有几分荒凉,翦月也心中起疑,她还是早些时候,听叔父提过一次勤嫔住的这娴茹宫所居如何偏远,照叔父所言,约莫就在这附近原应不错。
俩人正苦于无人可问时,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怀袖心头一喜,说道:“是银铃儿的声音。”边张目四下寻觅。
翦月伸手一指道:“姑娘瞧,那有只狗儿。”怀袖顺着翦月手指望过去,果然见雪白的一团儿,在不远处的回廊中边走边四下嗅闻。
怀袖欣喜,向那回廊内的狗儿走去。“银铃儿!”走至狗儿身后,怀袖轻唤了一声。
那狗儿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跑至怀袖脚边用头顶磨蹭,似很是亲昵。
怀袖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银铃儿柔顺雪白的长毛,银铃儿伸出粉嫩温润的小舌在怀袖掌心轻轻舔了几下。
“呵呵,你这小东西居然还认得我!”怀袖见这狗儿极通人性,越发喜欢。这时,不远处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银铃儿听见这声音,扭身撒开四条小短腿儿便跑开了。怀袖与翦月沿着狗儿奔跑的方向寻过去,只见银铃儿扑进一个年纪尚幼的宫女怀里。
那宫女轻斥银铃儿几句,抱起狗儿正欲转身行去,被怀袖喊住:“这位姑娘且留步!”
那宫女听见有人唤,回身见怀袖与翦月已行至她身前,小宫女略打量她二人,见并不认得,又见怀袖的穿扮便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妃嫔,垂脸躬身道:“奴婢铃儿给娘娘请安。”小宫女说话时声音尚显稚嫩,却透出几分伶俐可爱。
怀袖听她名唤铃儿,浅然笑问:“你的名儿怎么跟这狗儿相似?谁给你取的?”
铃儿听见怀袖如此说,不觉惊诧地抬眼打量怀袖与翦月,确定并未见过此二人,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狗儿的名字?”
怀袖见这女娃儿有趣,起心逗她便笑道:“我与这小狗儿认得,自然知道它的名字,不信你瞧。”
怀袖说着轻声唤铃儿怀内抱着的狗儿,那狗儿极聪明,听见怀袖唤它,竟摇了摇尾巴,汪汪叫了两声。
铃儿见了笑嘻嘻道:“果然银铃儿认得你,你也一定认得我家主子了?”
怀袖笑道:“我自然认得你家主子,不过这是第一次来拜望,还劳烦姑娘带路。”
铃儿见怀袖长相俊俏却又不高傲凌人,对她顿生好感,脆声道:“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向长廊另一端行去。
过不多时,三人来至一处朱红宫门前,怀袖仰目而望,见上面果然写着三个大字:娴茹宫
铃儿引着怀袖与翦月刚踏进宫门,铃儿怀里抱着的银铃儿便挣开她的手臂向院中奔去。
怀袖望过去,见院落中央一树秋海棠花开正艳,花树下伫立着一位宽衫云袖的青衣女子,正是勤嫔。
“怀儿……”勤嫔略微怔愣片刻,赶忙迎出来,伸手与怀袖四手相握,眉宇间除了少许的惊诧,皆是欣然喜色。
“你突然来,我一点儿没料想到,只以为你整日为公主课业操心,哪里得空闲来我这偏僻所在呢。”勤嫔牵着怀袖的手,将她带入厅堂内,让在正厅的软榻上,赶着吩咐宫女上茶点。
“这两日公主请了假,我才得空来瞧你,原早想来的。”怀袖与勤嫔一同坐在软榻上,虽然只第二次见面,却似几年未见的故交挚友。
有些人整日相见,也未必生出深重情愫,而有的人,只稍见一二次面,便自然相交于心,这或许便是佛家所称之缘分。
第276章 宫妃苦情
怀袖细瞧此时卸去妆容,天然无琢的勤嫔.
虽然容颜依旧清丽恬静,可面色上却越显得苍白憔弱,不禁含忧询问:“熙岚,你近日身子可是有虚症么?为何脸色如此……”怀袖话只说出一半,心中泛起疼怜,不忍形容。
勤嫔却无谓浅笑:“我这病不是一日两日落下的,自然也非一时能好得起来,生死有命,随它去吧。”
怀袖闻听,心内却是暗暗惊诧,听勤嫔这话中的意思,竟是意懒心灰,任由堕落之意,又见她眉宇间宁和温婉,便知她生出如此想法定然是处于自心,并非受未旁人所逼,却又不知为何。
虽然一时间想不通,怀袖也不愿将话茬总缠绕在这些上,不喜自己一来便勾出勤嫔的郁郁不悦,隧转换话锋,笑道:“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勤嫔摇头,含笑诙谐道:“你腹中的宝贝太多,我整日闷在宫里孤陋寡闻,怎知道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怀袖知道她这是在暗喻自己读的书多,却并不计较,浅笑从翦月怀内接过那只绢帕小包,说道:“这个可是我腹中万万揣不下的呦!”话落,将小包放在勤嫔扶在膝头的手上。
勤嫔也生出好奇,接过绢帕轻轻打开来,看见里所包裹的物件时,竟怔愣在当下。
怀袖走的口渴,趁着勤嫔拆开包裹的空档,端起茶碗滤去茶沫,掀开来看,见是一盏汤色浅如青黛的雀舌,鼻息间清香缭绕,含笑浅呷一口,顿时口内生津,心情畅然,暗叹:江南茶品,果然是清澈绵香的好茶!
喝过茶,怀袖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再看勤嫔时,不禁大惊失色。
“熙岚,你这是……”只见勤嫔将怀袖带来的那只竹雕木偶举至面前,细眉深蹙,眼中早已充盈了水雾,那神情凄楚悲伤,叫人不忍触睹。
站在怀袖身后的翦月见勤嫔如此情形,也不由得暗自心惊,皆不知她因何只见这木偶便伤心至此。
“熙岚,是不是我冒犯了你……”怀袖不敢多问,只小心翼翼出言揣测,话语中已充满自谴。
勤嫔听见怀袖话语中带着自责,虽然眼内含泪,唇边却勾出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因情绪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略平静片刻,勤嫔伸手握住怀袖的手道:“你跟我来。”说罢站起身,牵着怀袖的手向后殿内室走去。翦月因不放心,便紧随在怀袖身后。
进入内室时,勤嫔屏退随侍宫女,怀袖对翦月说:“你在门口等我,放心,不会有事。”翦月点头守在内室门口,只勤嫔与怀袖二人走入内室之中。
二人行至内室,勤嫔放开怀袖的手轻声道:“你稍等……”独自转过屏风,向床帐内取下一件悬挂之物,捧出来递于怀袖眼前,说:“你瞧这个。”
怀袖接过来那物件一瞧,正与自己送她的那个竹子雕刻的人偶极为相似。只是勤嫔的这只略颜色偏黄,应是年月久远的缘故,色泽不似怀袖新买来的那只青绿鲜嫩。
怀袖手捧着两只木偶细瞧,不禁问道:“这实在太凑巧了,怎么你也有个一样的?”
勤嫔此刻情绪较之方才已平复许多,只眼圈还镶着一圈红边,略带哭过的痕迹,不答怀袖的话,却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这只是哪里弄来的?”
怀袖如实相告:“前日我与月牙公主出宫回府,路上瞧见一个竹雕铺子内卖这玩意儿,我瞧着很有几分意思,想起你是江南生人,南方多产竹,这东西也算与你家乡有几分渊源,便买来送给你。”
勤嫔点头含笑道:“这就对了。”说罢,便给怀袖解释道:“我的故乡却实产竹,我幼时家居的山后便是成片的毛竹林,一年四季,葱茏如翠,碧叶遮天。”
勤嫔牵着怀袖坐在西厢软榻上,娓娓道出自己故乡的优美景致,虽然此身相距万里,但她眼内的沉迷,仿佛那片美丽的毛竹林就在眼前。
“听着就觉着好美,好生令人艳羡!”怀袖忍不住感叹。
勤嫔点头:“却是很美,那竹青美韵,我这笨嘴拙舌的形容还不及真实景致的三分,你若当真见着,定一眼便爱上了。”
怀袖毫不生疑勤嫔之言,她早在书上度过太多描述竹之优美的诗文,如杜甫的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顺口便可拈来。
勤嫔捧起手中那旧色竹雕木偶,面色温柔道:“这种竹雕的偶人是我家乡小儿常耍的玩意儿,并不什么值钱,我的这一只,是家父亲手做了给我玩的,因此格外珍惜爱护。”
怀袖拿起勤嫔的那只竹雕偶人仔细瞧,见那竹雕偶人果然无她买的这只雕工精致,想必是没有专门的雕刻匠人精湛技艺,但却雕刻的极花心思,眉眼虽然粗略,仍依稀可见当初雕刻时候花费过劲力,这般细腻用功,普通匠人绝不至此。
怀袖知勤嫔定是久居京城,思家心切,乍见她带来的这只竹雕偶人,一时感念,她自己也常想家,此刻自然十分理解勤嫔的苦楚。
伸手与勤嫔相握,婉言安慰道:“你的心我知道,我又何尝不是,每逢夜阑人静,对月总遥思家中的阿玛和额娘。可咱们已然来至此处,需学会开解心绪,如此家中亲眷才不必为咱们过多挂怀,这也算得尽一份孝心吧。”
谁知,勤嫔反握住怀袖手,悠声沉语道:“你自然比我幸运,我……”说至此,声线再度哽咽。
怀袖知勤嫔出身江南,如此孤身一人远山遥水住在这的北方,生活习性自然相差甚远,且她是南方女儿,心思便也如那吴山越水,柔软多情,思乡之情便更浓些,这些原都属情理之中,但见她眼内神情悲凉凄然,不免心中生出几分不解,只当下见勤嫔如此伤感,自不便多问。
勤嫔又淌了一会子眼泪,掏出绢帕拭干脸颊泪痕,破涕含笑道:“你好容易来玩一回,原应开心才是,瞧我这……”
第277章 岚心惠质
怀袖见她情绪平静下来,含笑道:“这倒无妨,你哭得出来是好事儿,倘若憋在体内,日子久了定要生出疾症来,且你能在我面前哭,也定是拿我当贴心人,我反而觉着很受用。”
勤嫔听怀袖如此说,笑着用手指轻捏了下怀袖的脸颊,笑道:“怨不得我听见旁人说老祖宗如何疼你,这张嘴不但模样长得俊俏,说出的话也叫人听了受用的很呢!”
怀袖拂脸而笑,举目打量勤嫔的这件内室,只见这内室陈设极其简洁,几乎全为白色柔拂纱悬挂装饰,墙上挂着一幅墨菊竖卷轴,并非名家手笔,但那菊花却画得娇柔可爱,栩栩恬然,颇有几分韵致。
怀袖突然想起勤嫔第一次见她时候,送给她的那块绢帕绣的也是菊花,原来她也喜爱菊。
“这是绣什么呢?”怀袖瞧见勤嫔床边摆着一张绣架,便走了过去。
见雪白的绢丝绣布上,绣着一支殷红的孤梅。那深褐色的枝干瘦削而凝重,枝桠间几朵鲜艳如血的梅花含苞欲放,有朵已全然开放的,红姣姣伫立枝头,似含情脉脉地享受和风的爱抚。
怀袖伸手抚摸这那朵嫣然亮烈的红梅花,忍不住赞道:“好一副梅花惹雪图,熙岚,你好生精巧的绣工!”
“你刚才说叫什么图?”勤嫔从桌上的提梁壶内添了一盏茶,走过来递给怀袖问。
怀袖不解瞧着她,说:“我说的‘梅花惹雪图’,怎么哪里不对么?”
勤嫔口中反复品位怀袖刚才说的这个名儿,笑道:“我正愁这幅绣品没个名儿,前日独自想了许久,都嫌俗,却不料你张口便来,这下省了我多少心神。”说罢四下寻觅起来。
“你找什么?”怀袖问。
勤嫔环顾一圈始终没寻着,笑道:“瞧瞧我这儿,连一张纸笔也没有,就委屈你一次吧。”
说罢,伸手拉开梳妆匣,从里面拣出一根画眉用的青黛条,又从屏风架子上去了一块裁剪剩下的白娟,铺在桌子上,对怀袖道:“你将方才那几个字给我写在这儿,我要一并绣出来。”
怀袖还是第一次用描眉用的青黛写字,伸手接过来时颇觉有趣,在那白绢上婉转流畅书写下‘梅花惹雪’四个字。
勤嫔见她这字体委婉隽秀,并不似那些什么赵孟頫,王羲之的字体粗狂桀骜,喜欢至极,捧在手里端详良久笑道:“以后我若再需绣字样儿,定叫你给我写,我喜欢你这字,与那些男人用的粗犷字体果然不同,却不知这体可有名儿么?”
怀袖点头道:“这字也有个特别的名儿,为‘卫夫人簪花格’”
勤嫔笑道:“这名儿也透着芳香气质,果然精致!”
怀袖含笑,手指仍流连在那副绣了一半的红梅上,神色恍惚,唇弯若新月。
勤嫔见她喜欢,说道:“你聪颖之处,无所不及,我已领教你读书读的那般好,却没想到你的绣工也同样精妙,真令人好生羡慕。”
怀袖不解问:“你哪里瞧出来我会绣工的?”
勤嫔笑着一把抓起怀袖的荷包道:“你还抵赖,瞧这菊花绣的,活了的一般,这掐丝拆线的绣法,我还绣不来呢!”
怀袖见勤嫔喜欢瞧那荷包,便接下来地递给她道:“我哪来这样的本事,这是我原在将军府时,一个要好的格格,未出阁时送给我的。”
勤嫔见她眼内生情,问道:“这位格格也是旗籍的么?”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
勤嫔笑道:“那岂不是与你同样选入宫中了,是哪一位妃嫔?我或许听说过。”
怀袖淡淡一笑,摇头道:“她去年被册封了公主,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勤嫔见怀袖神色语气中凄然之意尤生,便已猜到这位格格定是所嫁非所愿,也不便再问,转而笑道:“你以后若有绣活儿,不嫌弃的话,尽管开口便是。”
怀袖回身笑望勤嫔道:“你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少动这些为妙,针线活计也是劳心费神的。”说罢不经意回头,瞧见玻璃屏风上搭着几件明黄色的衣裳面儿。
怀袖诧问:“你还会裁剪衣裳?”
勤嫔点头,看着那件明黄衣裳面儿说:“我娘的女红在我家那一带是拔了尖儿的,我幼时也跟娘着学过。眼前的这件是为老祖宗做寿时预备的贺礼,才动剪子没多久。成衣还尚早。”
怀袖走过去,拉展开来瞧着笑道:“好生灵巧的孙媳妇,老祖宗一定喜欢!”
勤嫔听见怀袖如此称赞,只略扯动唇角,似并不是很开心。
怀袖早已瞧出勤嫔的异样,却只笑道:“你还不知吧?我早已穿过你做的衣衫了呢。”
勤嫔也笑说:“将整个月汐凝岚殿的文武百官迷的七荤八素,是也不是?”
怀袖闻听脸蓦地涨红问:“你这是听谁嚼的舌根?”
勤嫔见怀袖害羞,越笑的起劲,道:“月牙早告诉我了,穿人家的亲手做的衣裳还当人家不知道呢,改日定要亲眼瞧瞧我那衣裳穿在你身上究竟是何等的美艳绝伦!呵呵。”
怀袖气地顿足道:“这月牙口上果然没一点遮拦。”
勤嫔却笑道:“我瞧并不是月牙口无遮拦,而是你的耀眼光芒想遮也遮不住。”
怀袖听她这句说的颇有深意,抬眼看向勤嫔,果然见她眼含意味望着自己。闪避开目光,她已察觉勤嫔心思缜密,不愿被其窥出心事。
“走吧,约莫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你今儿晌午就在我这儿用膳吧。”怀袖点头,随着勤嫔出了内室,向正厅而去。
翦月方才在站在窗下,先前还只觉里面极安静,不多时便传出阵阵欢言笑语,又听见旁侧勤嫔的两个宫女低语说,许久未听见勤嫔笑得如此高兴。
翦月不禁心中暗笑:怀袖也许久未露如此欢颜,这俩人果真投缘。
勤嫔吩咐宫人预备下膳食,又唤一个宫女带翦月去用饭,怀袖见翦月手里拿着那把扇子着实碍事,便道:“那扇子你总拿着也碍事,把它留在我这儿,你去吧。”
第278章 一语点破
翦月应声将白绢扇子放在怀袖身旁的茶桌上,转身随那宫女去了。
“怎么这个季候还用带扇子出来,是有旁的什么讲究么?”勤嫔伸手拿过来那扇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瞧,见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素白绢扇,不解问道。
怀袖盛了碗汤,用银汤匙送了一小口,低语道:“我才没这些讲究,这是刚收的礼物。”
勤嫔见怀袖话里有话,屏退旁侧侍奉的宫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袖含笑道:“没什么,这是我方才来你这儿时,路过裕妃娘娘的钟粹宫,她凑巧瞧见我,就送了这两把扇子给我。”
勤嫔蹙起眉心,瞧着那柄白绢素扇细细想了想一阵子,忽然恍悟问道:“莫非皇上与你闹别扭了?”
怀袖闻听惊诧不已,险些被口中含的汤呛着,咽下汤汁,举目望向勤嫔问:“你何出此言?”
勤嫔解释道:“若不是皇上冷落了你,她又为何送你这个?”
怀袖听见她如此说,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勤嫔果真心思聪慧缜密,稍加思索便了然其中含意。
怀袖浅笑和悦道:“她们若都如此想就再好不过了,皇上恼了我,我倒落得清静!”
勤嫔听见这句却颇为诧异,问:“这又是为何?惹恼了皇上,与你有何好处?你在这后宫中若想长处,绝不可如此率性而为!”
怀袖与勤嫔聊这半日,二人都已深知对方脾性,说话渐随意,勤嫔便直截了当劝解怀袖。
怀袖见勤嫔如此规劝,俨然完全已将她与旁的妃嫔等同视之,不禁笑道:“我不与姐姐抢男人,姐姐也莫劝我这些。”
勤嫔啐笑道:“好不害臊的丫头,不与我同侍一君,却为何叫我姐姐?”
怀袖脸一红,自知食言,随即笑回:“此姐姐非彼姐姐。”说罢,夹起一块素什锦放入口中大嚼。
勤嫔笑了笑,却转而正色道:“你如今也该为自己打算了,月牙公主一天天大了,将来毕竟要择驸马嫁人的,你不能当她一辈子的老师。”
怀袖放下银筷,笑望着勤嫔道:“公主嫁人,我的入宫期已满,我便可回北疆啦!”
勤嫔听罢又是一惊,她耳闻康熙与怀袖的情愫暗生已久,宫内风传更是几乎无人不知,怀袖入住后宫,不过只差一道圣旨而已,如今听她轻描淡写的竟说要将来出宫,且语气又并非儿戏,勤嫔不禁满面疑惑。
怀袖平和恬然望着眼内生疑的勤嫔,已经猜到她心里想的,笑道:“你是信我这个局中人的话,还是信宫中的那些风传?”
勤嫔转口问:“皇上究竟那里不好?你这却又是为何?”
怀袖听见勤嫔这句问话,呡了呡唇,浅然含笑反问勤嫔一句:“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皇上究竟有何不好?你这却又为何如此?”
勤嫔闻听怀袖此言,捉着汤匙的手一抖,“当啷!”一声脆响将汤匙跌入碗中。抬目望向怀袖,声音微颤问道:“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门外守候的宫女听见屋内突然有尖锐响声,赶忙推门进来瞧,勤嫔皱眉低喝:“你们出去!”话语才落,猛地咳嗽起来,连续剧烈的咳嗽震得身子颤抖不住。
怀袖赶忙起身拥住勤嫔的肩膀,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那几名宫女原本被勤嫔吼地吓退出去,此时听见怀袖大喊,又跑进来,见勤嫔咳嗽不止,一个贴身侍女慌忙跑了去,过不多时,端了半盅蜂蜜来,一口气给勤嫔全部灌下,方才止住了咳嗽。
此时再看勤嫔,已咳地满眼盈泪,额角渗出细汗,脸涨地红紫,连耳边脖子都震地通红。略歇了息片刻,方才面色方才回复,勤嫔仍遣宫女退出去。
怀袖实不知勤嫔究竟有何身世故事,但见突然她如此,心内也惊慌起来,赶忙道:“熙岚,你别误会,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刚才在内室时见你性情寡淡,才随口问的。”
勤嫔此时情绪已稳定下来,捏着汤匙呷一口汤汁咽下,和声低语道:“日后你会知道的。”
用过午膳,怀袖又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恰遇见银铃儿在院内玩耍,见怀袖走,便跟在后面直走出老远,许是再向前,已到了这狗儿不熟悉的地界,它便停了下来,目光殷殷望着渐渐行远的怀袖主仆二人。
秋日的天越来越短了,此时天光虽仍敞亮,然光影已抹上了宫墙西面的殿顶,映射的哄抢黄瓦黄瓦越发璀璨,而怀袖回身时,看着银铃儿久久站在蒿草略高的青石永巷望着她们,竟陡然生出悲凉之意。
是的,悲凉!这个词始终笼罩着怀袖的思绪,自打怀袖迈入娴茹宫的第一步开始,所有的素白色都仿佛向她暗示着这个意思,就如勤嫔,同样被白色而厚重的迷雾重重叠叠地笼罩着。
回到清芷堂,天色已晚,怀袖并无胃口,只叫预备清粥小菜草草用过了事。
晚间,涣秋进来说月牙公主下午差人来请。怀袖细问,涣秋却又说没甚要紧事,怀袖只当月牙闷在屋内养病,又叫她去讲故事,原本也打算明日去给孝庄请安,顺道去瞧她,便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唤了翦月进来,吩咐明日清晨做些新鲜糕点预备下。
翦月答应,正要出去,见怀袖坐在榻上,眼睛半眯似困倦至极,正欲说话时,却见怀袖身子前后晃了两下,竟似要晕厥。
翦月大惊,赶忙上前扶住怀袖的手臂叫道:“姑娘,你怎么了?”
经翦月的这么高声叫嚷,院子里的涣秋,映雪,福全等人全听见,纷纷奔入屋内,见怀袖倚靠在翦月身上,眼睛微合,面色略显苍白,围拢在身旁连声轻唤。
怀袖缓缓张开眼帘,环顾众人,面色不解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翦月细细打量怀袖,忧心重重道:“姑娘刚才突然晕厥,我们吓坏了。”
福全也赶着道:“姑娘身体可有何不适?奴才这就去传太医来。”
怀袖微笑摇了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晚了,劳烦太医做什么,我只是觉着这两日每吃完饭,便觉头脑沉闷,困意浓重,只想睡觉……”
第279章 绿衫疑影
映雪闻听,说道:“定是姑娘前两日出宫累着了,原应多歇息才是。”众人纷纷点头。
怀袖却笑道:“何时身子竟娇弱至如此了,不过才出行两天而已。”说罢,只觉方才那股子沉闷又向头顶袭来,困意越浓,原打算去书房,眼下已觉支撑不住,只得挽扶着翦月的手,向内室歇息。
次日清晨,翦月才将刚烘好的糕点笼屉放在桌上凉着,见涣秋已由内室端了铜盆出来。
“姑娘起来了?”翦月问。
涣秋点头道:“刚起来,才梳洗完,这就过来。”
翦月点头,向厨房端汤品,刚夸入厨房,忽见绿色人影儿一闪,消失在厨房转角。
翦月赶忙急走两步转过厨房转角后墙看,却并无一人。因这是死角,再无旁路,即便躲人,也是无处藏身。
翦月心中疑惑:或是自己眼花看差了?转身走入厨房,见煲汤的瓷罐正巧翻滚出白气,翦月垫着手巾小心翼翼将瓷罐端下来,掀开盖子,澄白色的汤汁溢了满屋香气。
“哇,好香!翦月姐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瞧瞧。”怜碧跑进来,从翦月身后探着头向瓷罐儿内瞧。
翦月将汤汁灌入汝窑小汤盅内,含笑道:“这几日我瞧着姑娘身子虚弱,煲了当归乌鸡仔汤给她补补。”
说罢,回头看怜碧,眼前顿时一亮,问道:“这件青绿色的裙衫颜色很是鲜嫩,正适合你的肤色,怎么以前未见你穿过?”
怜碧得了夸奖,喜滋滋地转了个圈道:“这是映雪姐姐才送我的,她如今穿有些短了,我试穿正合适,就送给我啦!”
翦月笑道:“你穿果然合适,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那里也有几间穿不成的裙衫,有空你也去试试,若合适便也送你。”
怜碧听见喜地雀跃,翦月留下怜碧独自整理厨房,自己端着早膳向厅堂走去。
跨入厅堂门,见怀袖正坐在桌边饮茶读书,翦月摆早膳的时候,怀袖放下书,移至桌旁,轻轻嗅了嗅,说道:“有当归的味道。”
翦月笑道:“你鼻子可真厉害!”
怀袖浅笑,掀开汤盅,见里面果然是当归顿乌鸡仔。尝一口清爽鲜美,点头赞道:“你煲汤的技术越来越好,让你操心了。”
翦月摇头笑道:“这些是我分内的,你好好的,便是我们这几个人的福气!”
说罢,翦月细细观察怀袖的面色,见她今日气色不错,说:“看过昨日映雪说的没错,果真是累的,这睡了一个晚上,元气恢复许多。”
怀袖低头喝汤,听见翦月如此说,忽然想起来,说:“你若再去尚药局时,顺带取一些党参、升麻、柴根回来。”
翦月将怀袖说的这几味中药默念了一遍,问:“这几味药是做什么用的,我只认得党参似也有滋补的功效,在承德行馆你生病时候,万岁爷赏赐了好些人参,还剩下许多,这会子可用得上?”
怀袖听见翦月提起承德行管生病的事,忽然想起那日在裕妃的钟粹宫门口,遇见康熙的情景,他那般冷漠,往常从未有过,看来果然是生她的气,可究竟为何,怀袖却始终想不明白。
翦月见自己方才说的话,怀袖似并未留神,便又提了一遍。
怀袖摇头道:“人参虽是大补却性烈,好人吃多了是要命的,况且我叫你取的这几味药并不为滋补,是用来提神的,我觉着这几日晚间格外困倦,书都拿不起来就倒在床上去了。”
翦月闻听沉面轻斥道:“本该好好睡觉的,你晚上总不睡,原先是睡不着,眼下好容易能睡着了何苦又折腾自己的身子?”
怀袖却掰了一块饼在口中嚼,并不回复翦月的话,但她心中自然有数,这些日子她有更重要的事做,万万睡不得!
怀袖真正担心的是,康熙早不生气晚不生气,为何偏偏这几日生她的气?可到底又是为何恼她?
怀袖思索几日终不得解,若换做平常,他恼了她,她还乐得清静,可这几日,偏生她有要紧事要办,还得想办法尽快解开这个结才好。
用过早饭,怀袖叫翦月预备好点心,带好新抄撰好的经卷赶往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怀袖还未走进慈宁宫东暖阁,就听见叽叽咯咯的笑声传出来,仔细听人还不少。
怀袖以为是康熙来给孝庄请安,却又不见有侍卫仪仗侯在门口,恰巧见竹青打里面走出来添换茶,怀袖便迎上去问:“可是哪位王爷或福晋来给太后请安么?”
竹青掩唇窃笑,伏在怀袖耳畔道:“你此刻进去吧,不碍事,里面是咱们那位活宝王爷。”
竹青掩唇窃笑,伏在怀袖耳畔道:“不碍事,你进去吧,里面是咱们那位活宝王爷,这会子正……”
竹青正欲往下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瞄了怀袖一眼,掩唇嗤笑,摆手道:“我不说了,你进去就知道啦,嘻嘻!”说罢,也不待怀袖细问,转身小跑去了。
怀袖望着竹青跑开的背影儿,莫名其妙向雪白轩窗内望了一眼,心内正纳闷。
翦月在怀袖耳畔低语道:“我瞧着竹青那神情,多半是恭亲王在里面耍宝,咱们进去吧,既然不是皇上,也不是旁的王爷王妃,原应不妨事。”
怀袖心中略思量片刻,微微点头,举步向内殿走去。
迎门的宫女将锦帘轻轻撩开,怀袖脚步才踏进去便后悔起来,只见孝庄屋内有坐有站,满满塞了一屋子人。而地面正当中一人,手舞足蹈,连说带比划的正在兴头上,此人除恭亲王常宁,再无旁人。
见有人挑帘栊缓步进来,众目向门口来人望过去,见正是怀袖,越发都哄然大笑起来。
怀袖不明就里,莫名环视一圈,见苏麻喇姑,官千翔,另一位身着旗装华服的少女与月牙一同依偎在孝庄身子两侧,屋当中站着常宁,旁边的炕沿儿上还坐着有一阵子未见的惠妃。
常宁见怀袖突然走进来,顿时心虚地用手指揉了揉鼻头儿,那对黑豆小眼儿顿时眯成两条缝隙,咧开嘴嘻嘻笑道:“正经角儿来啦,我这个冒牌的退位,退位啦,嘿嘿!”
第280章 暗地过招
月牙笑嚷道:“师父,还不快撕六叔的嘴,他刚才正编排你。”月牙话音落,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常宁回头瞪着月牙,示意她噤声,月牙却调皮地冲常宁直吐舌头。
虽见众人皆笑声沸然,怀袖却依然沉静温婉,跨步行至屋内,向众人一一行礼后,仍悄然站在苏麻喇姑身旁。
孝庄见怀袖被方才众人的哄笑弄得面露微窘,忍不住出言回护道:“怀丫头向来为人恬然温婉,我只知她素喜诗文,却没想到拳脚上的功夫也竟如此了得,这原也是好事。咱们满族的女儿不似汉家女子,在深闺绣房内长大。想我年幼的时候,在科尔沁草原,也是终日随着阿玛骑马四处奔跑,现在想来,还颇为留恋当时的光阴。”
众人听孝庄如此说,便皆对怀袖随声赞誉。
怀袖闻听孝庄的这几句话,已知他们定是在说前些日午门前,她与侍卫动拳脚的事儿,悄然垂下眼帘。
苏麻喇姑伸手握住怀袖的手,轻声在她耳畔道:“莫多想了,刚才老祖宗还夸你维护公主有功呢。”
怀袖听苏麻喇姑如此说脸越发红热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面生红晕浅浅含笑,静默不语。
此时,却见长身立于旁侧的官千翔扬了扬手中折扇,开口道:“当日,我在旁边看了少时,见怀姑娘果然伸手不凡,实在心内感服,改日有空一定亲临府邸,向姑娘请教一二。”
怀袖正待回话,却听坐在孝庄旁侧,身着华服的少女笑着嚷起来:“太好了,哥哥去找这位姐姐切磋功夫,也带上我,我也要去瞧!”
怀袖微垂臻首,含笑轻语:“拙计羞于示人,若说请教,怀袖实不敢当。”
月牙听见方才官氏兄妹那几句,将嘴一撇,面露不悦之色。目光斜睨着这兄妹二人嗔道:“你兄妹俩也忒没大没小的,人家可是我皇叔父下旨亲封的公主师,是本公主的授业师父,你们一口一个姑娘,一口一个姐姐的成何体统!”
月牙虽然年纪比他二人皆小,但毕竟是公主身份,官氏兄妹虽然也属皇亲贵胄,却也只是郡主王爷身份,月牙如此说,即便是玩笑话,旁人也自不敢怠慢。
那少女闻听月牙这番话,赶忙从炕边站起来,笑盈盈走至怀袖身前,躬身万福,脆声甜语道:“公主师,官召羽这厢给您行礼了!”
怀袖赶忙伸手相扶,口中连声道:“召羽郡主快莫如此,折煞我了。”
常宁却笑嘻嘻道:“召羽,光纳福怎行?你月牙妹子可是磕过头,才认的师父。”
官召羽听见常宁如此说,虽然心知他是调笑之语,却并不以为然,反而笑道:“磕头有什么了不起,若果真能认一位好师父,磕头便也是应该的。”说罢,也不拘自己的郡主身份,撩起裙摆便下跪欲给怀袖磕头。
怀袖慌忙拉住官召羽的手臂道:“郡主快起,王爷同你说笑的话,切莫当真,我受不起。”
正当怀袖要挽扶官召羽起身时,站在另侧的官千翔却甩动手中的折扇,悠然开口:“俗话讲,师父师父,一日为师便终生为父。拜师自然是要磕头的,否则成何礼数?”
说罢轻轻附身,旁人看似仿佛只是浅鞠一躬,但怀袖眼内却凌波一闪,附身似拉官召羽的身子,单手却悄然从斜刺伸出,以手掌抵住官千翔极速伸向官召羽膝后的扇骨。
官千翔抬起狭长的丹凤眼,黑亮的眼眸在与怀袖脸颊相隔寸许间瞬息略过,温热的气息扑在怀袖脸颊上,眼内闪过桀骜淡笑,浅浅勾起的薄唇,透着一股薄薄的邪气。
怀袖的眸光只与官千翔一错而过,便转过脸向官召羽露出和笑。刚才这暗地里的一次过招,除了官千翔与怀袖二人自知,再无旁人瞧见。
孝庄只当是官千翔和官召羽与怀袖仨人相互见过礼,慈婉和笑道:“这下好了,明日开始,召羽就与月牙住在一处,清晨同去晨课,也好有个伴。越往后天儿越冷起来,省得回你府上,再冰天雪地地来回折腾,你们少年女儿家,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慈宁宫后殿多的是空闲院子,先前怀丫头住过的知画斋,这会子还空着呢,你二人若不想同住,召羽也可单另在那边院子里住着。”
月牙听孝庄如此说,一把拉住召羽道:“不,我要召羽同我住一个院子。”官召羽回望月牙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说罢她二人又是一阵欢笑。
此时,惠妃温和开口道:“恭喜公主师,又得一位聪颖机敏的学生。”
怀袖谦然开口道:“教学相长,我与公主,郡主相互学习长进,不拘泥于身份,反而都有所增益。”
惠妃含笑微微点了点头,温柔目光中带着欣然赞许。
不知何时开始,每每见着惠妃,总觉着她比往常越发温柔和顺,待人亦是委婉谦和,虽然叫人心下舒服,但怀袖不知为何,却总会想起初入宫时候,在慈宁宫后园的玉兰树下,她眼中凌冷的眸光。
怀袖悄然移开目光,转而对身边的苏麻喇姑微笑,苏麻喇姑含笑望着她,目光总是那般温和如涓涓溪流。
孝庄呷了口药茶,目光转向惠妃关切道:“眼下已入秋,你身上的暑热症可消减了么?”
裕妃微微颔首道:“多谢老祖宗挂念,已大好了。”
孝庄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眼看又已入秋,你也当在自己身上多用心些,过了冬天,明年春日也叫皇上封一两个皇贵妃,皇上眼下忙的什么似得,正需帮衬,我也年岁大了,后宫中诸多事务,总得寻个主事之人才是。”
孝庄这番话因当着月牙和官召羽俩个未出阁的少年女儿家,说的极为隐晦,但苏麻喇姑和常宁却皆听得明白,这是叫裕妃勤于侍帝,绵延子嗣的事儿。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子,孝庄面露倦色,只留下月牙和官召羽陪伴,其余人等便纷纷请辞出来。
第281章 常宁解惑
怀袖,常宁,官千翔三人纷纷行礼,恭送惠妃登肩舆回宫,惠妃扶着身侧的宫女缓步登上肩舆,三人垂首而立,惠妃的肩舆缓缓抬了起来,正欲起驾时,只听惠妃轻声喝止:“且慢!”
抬肩舆的小太监收住脚步,惠妃回身笑望向怀袖问道:“公主师不知服用了那薰衣草蜂蜜,睡眠可好些了?”
怀袖躬身回到:“多谢娘娘惦念,已好许多。”
惠妃含笑点头,又继续说道:“前些日,我偶得了一部《净心咒》读了几遍觉着心清神明,颇能遣入几分禅境,但只那上面的字太过潦草,我读久了头总觉晕沉,原本想亲手重抄一本,只因这暑热症候尚未痊愈,便就搁下了。”
怀袖含笑道:“我下午便亲自去娘娘宫中取来重新抄撰。”
惠妃闻听,面露和笑,却又兼带几分歉疚道:“这太好不过,只是太劳烦公主师了。你亲自来取我实在过意不去,过了晌午,我派人送去你的清芷堂。”说罢,又向怀袖说了些客气之语,便令众太监摆驾而去。
常宁和官千翔见惠妃的肩舆已行远,便欲结伴离开,忽听怀袖轻声唤道:“恭亲王请留步。”
常宁回头,瞧着怀袖呵呵笑道:“该不会是方才听见我在老祖宗面前说你,你此时趁没人,要寻仇报复吧?”
怀袖无奈笑了笑,摇头道:“我有事请王爷相助。”
常宁闻听怀袖如此说,八字眉向上扬了扬,手指着自己鼻尖问:“有事找我?什么事?”
怀袖微微点头,侧身让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常宁与官千翔对望一眼,笑嘻嘻随怀袖走开几步。
只见怀袖对常宁低语几句,常宁的八字眉向内聚拢微微皱起来,难得露出深沉面色,低语问道:“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怀袖却不解地摇了摇头,神情与常宁相同,亦是黛眉微蹙。
常宁略沉吟片刻,转回身对官千翔抱歉地笑了笑道:“我现有事,原与你相约对弈,此时不便,你先回去,略迟些我去寻你。”
官千翔却并不以为意,悠然挥动手中折扇笑道:“六叔自便,我这先告辞了。”说罢,向常宁请辞,回头时眼风却递向怀袖,狭长的眼线内,精眸烁动,狡黠如九尾灵狐。
怀袖第一次见官千翔时,只觉他凭借一己之躯挺身力排众侍卫,悍然护卫于自己身前,道义凛然,心生感念。
可今日见他,却又总觉着他气质桀骜,行为神色颇有几分古怪,一时揣不透此人心性,只其不易相处,并不如他妹子官召羽,性格活泼率真烂漫,令人一见难忘。
常宁与怀袖同往清芷堂而来。
常宁还是头一次来进入这清芷堂内,才跨入院中,便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只见除殿宇建筑勾梁精致外,香草馥郁,浓荫遮蔽,清净幽然,常宁忍不住开口道:“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看来皇兄果然疼你。”
怀袖因回头嘱咐宫女为常宁奉茶点,并未听清常宁方才这句。待吩咐妥当,回头问道:“王爷方才说的什么?”
常宁赶忙笑道:“啊?!呃……没,没说什么,我自言自语来着,夸你这小院子精致怡人。”然旁侧的宫女却听得仔细,皆掩唇而笑。
怀袖见旁人如此神情,即刻猜出他定是没说好话,转念笑道:“王爷若喜欢,咱俩换换如何?”
常宁已走入正厅内,见墙上挂着一轴醉葫芦墨工甚是有趣,正专注欣赏,听见怀袖如此问,便不经思索,顺口接道:“我又不是女人,哪里来的这样艳福,住在皇上身边儿。”
话出口,常宁才意识到已然失言,回头看向怀袖,只见怀袖果然嗔目微怒瞪着他。
常宁嘿嘿一笑,见幸而旁侧并无他人听见,便压低了声音道:“我说的是实话,这样的地儿只能你这样的人住,若换了我住,我皇兄定会感觉人生了无生趣啦!”
怀袖听常宁如此说,却并不恼他,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奉于常宁,常宁双手接过浅呷一口道:“咱们先去书房瞧瞧吧。”
怀袖点头,引着常宁向中庭的书房而去。
一脚跨入怀袖的书房内,只见迎门竖轴上绘着一支月佩素绿的兰花,旁侧提着竖行小字:一种幽芳,自有先春意。香风细,国人争媚,不数桃和李。竟是一首宋人姚述尧的《点绛唇》,所誉之物正是兰花。
书房内连壁的书架上摆满书卷,东厢打了隔扇,隐约向青纱薄幔中望过去,里面摆着一张软榻,旁侧放着黄梨木的小茶桌,临窗下设一对藤椅中间放置着棋桌,棋桌上摆着盘下了一半的残局。
西厢则是张大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镇纸,笔洗,笔架,文房四宝,书写绘画各色陈列自不必说,门口花架子上放着盆花开正艳的墨菊。
常宁环顾一周,见这书房内朴实雅致,并无其他更多陈列摆设,更不用说触犯其他皇家忌讳
常宁不急不缓,踱着方步在书房内走了一圈儿,见书架上放着几个神色各异的兔儿爷,常宁伸手拿下来一个在手中把玩,笑问:“你自哪里弄来的这玩意儿?”
怀袖笑说:“这是月夕节前月牙送给我的,我瞧着神情颇有几分趣味,就摆在这儿了。”
月夕节这三个字,在脑海中闪动,常宁突然灵光乍现,向屋内仔细搜寻,又走至书桌前看了一圈,果然未见那物件,常宁伸手拍了下脑门,兴奋叫道:“我懂啦!”
怀袖见他如此,心头欣喜,赶几步上前说道:“王爷请赐教。”
常宁却道:“我来问你,你月夕节前可得赏赐了没有?”怀袖虽不解他问话的意思,却老实地点了点头。
常宁见她承认,面露得色继续问:“赏赐中可有一直洁白的玉兔?”
怀袖点头答:“确有一只这样的玉兔。”心中却不解常宁因何得知此事。
常宁含笑点了点头,伸手捋了捋那两撇八字小胡,踱着方步走至怀袖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缓声道:“去将那只玉兔取来。”
第282章 玉兔疑云
怀袖见他眼内莹光烁烁,心知这其中必定有缘故,少不得唤了翦月去将那只玉兔取出来。
怀袖从翦月手中接过来漆雕红木匣子,双手捧着将其放在常宁面前道:“这便是万岁爷赏赐的那只玉兔了。”
常宁掀开木匣盖子,见里面果然放着一只雪白剔透的玉兔,玉色温润,凝如夜露,镶嵌着红玛瑙的眼珠儿颇显灵性,天然逼真,格外地惹人爱怜。
常宁伸手将那玉兔从匣内取出来,捧在掌心把玩。
怀袖却不解问道:“这玉兔与我问你的事究竟有何缘故?”
常宁只笑嘻嘻抚摸把玩那玉兔,过了稍时,方才将玉兔端正放在书桌上,捧起那木匣子,走至书架前,将那些兔儿爷一一收捡入木匣子内。
怀袖望着常宁此举,心中似乎明白过来几分。
收捡完,常宁将那木匣子递给怀袖,笑嘻嘻道:“没啥大不了的事儿,皇上不过是生出些小小的醋意罢了。”
怀袖含笑向常宁施礼道:“多谢王爷点拨,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常宁端过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这并没什么,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原也是好事儿,更说明万岁爷心内在意的紧,嘻嘻!”
怀袖听见这句话,俏脸不禁生出红晕来。转而想起这玉兔,疑惑问道:“王爷怎知我这儿得了这玉兔,莫非皇上封赏时候,王爷恰巧在旁边么?”
常宁那对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笑道:“这怎么可能,不过我却另瞧见过一只与你这只一模一样的玉兔罢了。”
怀袖闻言更觉奇怪,问道:“不知王爷是在何处瞧见的?”
常宁面含浅笑,意味深长道:“是在我皇兄的寝宫里,乾清宫昭仁殿内书房的书桌之上。”
怀袖绣眉微蹙,垂首细思量此事。常宁见她如此,笑解道:“这玉兔我也是偶然得见,当时觉着此物甚是可爱,问起皇兄时,才知是新疆藩王进贡之物。”
“那王爷怎知这玉兔在我这儿?”怀袖继续问。
“这玉兔原是一对,我当时只瞧见一只,猜想是皇兄将另一只送给了哪位妃子,当时那玉兔旁恰摆着曾赐给你的那支成对的玉如意中另外一只,我当时就想过,这玉兔八成也在你这里,没想到果然被我猜中。”
怀袖却仍不解问道:“可我未摆出来,也不一定便是不爱重此物,也可是小心收藏起来了呢,皇上却为何要恼?”
常宁却笑嘻嘻问:“你如此解释,也说得过去,可你为何却又将月牙送你的礼物摆放出来,还明晃晃地摆了满堂皆是,这就是明显的厚此薄彼啦!”
怀袖噘唇驳道:“万岁爷又如何得知这些玩意儿是月牙公主送给我的?莫非他能掐会算不成!”
常宁笑道:“这世上,万事皆出在这‘可巧’二字上,俗语讲:无巧不成书。你可知月牙这些兔儿爷从哪里来的?”
怀袖疑惑道:“这不是你买给她玩的么?”
常宁笑嘻嘻摇头道:“这些只不过是我拿去给她的,但却是月夕节前,我随皇兄微服出宫时,皇兄亲手挑选的。”
话说至此,怀袖方才了然整件事的真相,手中捧着那红木匣内的兔爷发呆。
常宁笑着用手指在那红木匣上敲了几下,笑吟吟道:“如今你既然已在此居住,就要学会将心爱之物收捡好,就像你的心思一样,都摆在明处,未必是好事……”
怀袖深知常宁这句话内颇有警示意味,心中感激,不禁盈盈躬身道:“多谢王爷提点。”
常宁摆手笑道:“不客气,不客气,你不是还帮我抄书了么。嘿嘿!”
怀袖闻听也笑起来,伸手从书桌最下面抽出一叠纸笺递给常宁道:“这些是新抄好的,王爷请收好。”
恭亲王伸手接过来瞧了瞧,将书稿叠好揣入袖管内,起身道:“行啦,你的心病既然已去,本王也该功成身退啦。”说罢便向外走去。
怀袖一直将常宁送出门口方才折回来。
重又回至书房,见那些躺在木匣中的兔儿爷,突然从书架上取下来,东倒西斜地撂在匣子内,颇显零落寂寥。
怀袖心中不忍,重又将那些兔儿爷摆放回原处,不过将那玉兔也搁在了书架之上。转回身,忽然想起方才常宁说的话,略思索片刻,唤来翦月道:“你去将皇上赏赐的那柄玉如意取来。”
翦月虽不解怀袖意思,但见她神思凝沉,似有心事,便转身将那玉如意也取了来递给怀袖。
怀袖将玉如意轻轻放在书桌侧,瞧着那玉如意,又望向书架上的玉兔,突然觉着心中的某处仿似被这两样儿东西撞开了一个口,它们混了着另外的一种气息融入进来,虽然细腻温和,却隐隐含着霸气的味道。
入夜时分,康熙独坐于昭仁殿的暖阁内,白绢笼罩的滢滢烛光下,一叠叠奏折堆积于案头,康熙单手持朱砂御笔,在周折边缘勾圈书写,不时望着纱灯凝神沉思,剑眉微蹙,面色略带倦容。
更漏叮咚敲过三下,耳畔如约隐隐传来如流水般的乐声。
康熙缓缓放下奏折,伸手去寻杯盏时,却不经意碰触到了桌旁的那柄玉如意。
玉如意由和田暖玉所制,即便在隆冬寒凉,抚摸上去也如女子柔荑般温暖细腻。
康熙轻抚着手边的如意,耳中潺潺音色撩拨着心绪一时难以平复,略思索片刻,披衣起身下床,登上薄靴,走出了暖阁。
李德全见康熙只穿着轻薄的常服由内厢走出来,诧道:“万岁爷有何吩咐,唤奴才进去便是,秋夜风冷,出来当心着凉。”说罢,赶忙从里间抱出贡缎夹披风搭在康熙肩膀上。
康熙也不答话,径自向外走去,李德全哪里敢多问,只得悄然跟在身后,只见康熙步出乾清宫大门,转了个弯儿,径自向清芷堂行去。
果然,行近清芷堂,琴声渐次婉转清晰。
康熙缓步行至清芷堂台阶前,见宫门并未关闭,却并无专人看守,只一名小内监挥动着竹枝扫帚收整院落中龙爪槐下的落叶,院落正厅门前两盏宫灯,散发出温馨柔和的光泽。
第283章 准备侍寝
康熙举步踏入院落之中时,先示意李德全噤了声。因而那小内监起先并未察觉,待回转身子时抬起头,猛然见门口突然多了两个人影,唬地身子一抖,险些将手中的扫帚扔下。
仔细端详,越发吓地赶忙跪地连磕响头,正待开口,康熙已走至他身前,沉声道:“不要喧扰,起来继续做你的活便是。”
那小内监赶忙住了口,待康熙和李德全行至后院,方才站起身子,用衣袖抹了把额上凉飕飕的汗珠,捡起扫帚继续扫地。
感觉那琴声自**传来,康熙经书房,穿越内室旁侧的回廊走向后花园。
花园中央,有一汪净如翡翠的池水,正中央伫立的八角亭,悬着盏垂着流苏的琉璃风灯,灯下的琴台上,凝心抚琴的女子便正是怀袖。
康熙缓步走至池心的八角亭外,秋风轻轻撩拨碧池秋水,微波粼粼如同康熙此时被琴声撩动的起伏心境。
自从草原回京后,多半在南书房忙碌,再也未如此刻这般接近她,轻风将怀袖身上淡雅的菊香送至他的鼻息间,宛如她的性情,清淡恬雅,空谷幽兰一般无论置身何地,径自清洁独立。
康熙满心向往她的温柔,又恐冒失前行惊扰她的静美,真是进亦忧退亦忧,磨地这位堂堂帝国君王,竟一时拿眼前这小女子不知如何是好。
怀袖临湖而坐,玉腕回转,指勾连环,乐色如珠落玉盘般由绕梁琴弦中颤然飞扬,传入浩瀚天际。
弹至高潮处,怀袖不禁轻声唱道:“玉簪金菊露凝秋,酿出西园秀,烟柳新来为谁瘦?畅风流,醉归不记黄昏后,小糟细酒,锦堂晴昼,拚却再扶头……”
怀袖一曲唱罢,听见身后突然有人温声笑赞:“佳菊酿佳秋,佳园展佳景,佳酿助佳兴,好个秋夜清酌的佳兴!”
怀袖闻声音时蓦然回身,见身后别无旁人,正是康熙。
赶忙转身来至御驾前,附身便要磕头。
康熙一把将怀袖拉起来,仍如在承德秋水阁时那般牵着她的手,缓步来至琴旁,缓声问:“盍志学的这首《小桃红》果然应情应景,原想你再弹一遍给朕听,可……”康熙略迟疑,未将话说完。
“万岁爷既然喜欢,奴婢再弹奏一曲便是。”怀袖本欲抽出被康熙紧握住的手,正巧得着这个由头。
谁知抽了几次,康熙却没丝毫松手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了几分。
怀袖挣了几挣,始终未能挣开,心内羞涩渐生,忍不住脸上阵阵燥热上涌,手心也生出细汗来。
康熙初握怀袖的手时,只觉葱指冰凉,令人心痛。此时,感知她手心竟渗出细汗来,心知她害羞起来,便缓缓松开了手,温和道:“手都冻凉了,朕心不忍。回屋陪朕下棋。”
说罢,转身出了八角亭,沿回廊向书房走去,怀袖闻听只得在随侍在康熙身后。
跨步走入书房,康熙抬眼便瞧见书架上那只雪白温润的玉兔,心中略感惊诧。
回头看怀袖,见她低垂臻首侍立于身后,问道:“朕前些时候来你这书斋,似未见这玉兔。”
怀袖抬眼看着那玉兔,微笑轻语道:“这玉兔乃皇上亲赐之物,因而奴婢甚为珍重,皇上来那日,正巧奴婢随侍月牙公主回公主府,担心宫女太监失手损怀,因而特将这玉兔与那玉如意一并收了起来。”
康熙闻言回头向书桌望过去,果真见那柄玉如意静静躺在镇纸旁边。
康熙心中微诧,想来竟是自己误会她清高蔑上,却不知还另有此缘由,此刻细想起来,倒像是自己心胸狭隘起来,思及此,不由得浅笑摇了摇头。再回头时,见怀袖已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亲手奉上。
康熙接过茶盏,缓步走至棋桌旁坐下,掀开茶盏盖子虑茶沫时,康熙便闻见一股酸甜清雅的花香味道,掀开茶盅细瞧,见竟是淡粉色的汤汁,汤盅底沉着一颗圆润的青梅。
“这是什么茶?”康熙浅饮一口,酸爽回甘,其中夹裹着浓郁的花香气息。
怀袖含笑回道:“这是紫云青梅汤,可收敛心性,以助安神入睡。”
康熙闻听,笑道:“朕要你陪朕下棋,你却弄这梅汤来助朕睡眠,对弈则无睡欲,欲睡则不能对弈,若按五行说法,二者恰相克,你所居何意呢?”
说罢,笑望着怀袖,深眸之内早已恢复至往昔那温和神韵。
怀袖面对着烛光滢照下康熙的眼神,却不敢举目相对,垂敛秋眸浅声道:“奴婢只知皇上圣体要紧,下棋却在其次,此时夜幕更深,皇上依然不成眠,奴婢自然先想法使皇上安睡,至于下棋,合适不可,并非定在此时深夜消耗精神,再者,说道二者相克,相克之前却先是相生,皇上今夜养足了精神,明日再召奴婢对弈,岂不胜算更大?”
康熙闻听怀袖这番话,微微点了点头,眼含赞许笑道:“你比裕妃聪慧,却不似她那般张扬,有惠妃之贤,又比她多智,张弛有度,进退得宜,实在难得!”说罢,端起杯盏,细细品呷紫云青梅汤。
侍立在书房门口的李德全见康熙与怀袖在内有说有笑,且康熙似并无回乾清宫之意思,转而一想,猛地拍了下脑门,低声暗骂自己:“你个老浑货,连这个都瞧不出来,果真越老越不中用!”
说罢,赶忙行至茶室,寻着翦月吩咐道:“赶紧预备下那些事物,一会儿若用时,别弄得手忙脚乱的。”
翦月被李德全这突兀的嘱咐弄的一时摸不着头脑,反问道:“预备下什么?”
李德全瞪视翦月沉声嗔道:“笨丫头,还能准备什么?侍寝之物呗!没瞧见万岁爷这早晚儿还不见回去。”
翦月闻听惊诧地合不拢口,伸手指着前院膛目结舌。
李德全却笑眯眯拍了拍翦月的肩膀道:“去精心准备吧,瞧这光景,日后少不了跟着你主子沾光呢!”说罢,笑呵呵转身去了。
第284章 邪气侵身
这厢书房内,康熙果真未与怀袖对弈,俩人闲聊了些话语,怀袖瞧出康熙心思沉重,心下揣测是否因明年初春的博学鸿儒科考之事,只因这些乃朝政,她不便多问,却暗暗盼望康熙将话题引至这上面来。
果然,康熙饮完一盏紫云青梅汤后,举目眺向宣窗外,正巧望见一弯新月悬天,不禁想起昔日在秋水阁湖畔,怀袖对他曾说过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万岁爷便是那轮当空皓月,那片朗朗晴天,下臣付昂之间,即可照见自身,也可照见自性……
康熙回顾往日光阴,不禁喃语道:“月出凌空,乃处高而不胜寒,可月旁尚有启明星子相伴,朕手中这万顷江山,更需贤良辅佐相佑。”
怀袖听完这几句,已知康熙忧心定是明年的博学鸿儒科考,心内泛出万分喜悦,面上却仍极力强持宁静,委婉开解道:“三年一次的秋闱可为万岁爷网罗天下英才,这份烦忧便可待解除了。”
康熙却摇头道:“秋闱所选贡生,自然可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却解不了朕的燃眉之急,新上任的贡生入朝后,至少需历练三五载方可初显气候,而朕眼下正急需显得之人相佐。”
说至此,康熙目光灼灼,略显激动道:“也无需瞒你,朕早有心于明年初下诏开博学鸿儒科考试,以招揽汉人中的贤达入朝为官。”
怀袖含笑道:“开设博学鸿儒科,此举向来深获天下文人之心。唐宋旧制时,于正常科举考试之外,增设制科取士。有博学鸿儒、经济特科、孝廉方正科等名目,不拘一格网罗天下贤士,方成就唐宋巅峰盛世。我朝此举不但可获得这异曲同工之效,还可顺带消弭汉族士大夫的反满思想,促进满汉合流,可谓一石多鸟,皇上圣明!”怀袖说罢,款款下拜。
康熙听见怀袖这番话,正戳中心窝肺腑,深深感怀眼前女子竟然事事处处与自己心意相通,真可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时间越发生出万分珍惜之情,伸手握住怀袖的手将她挽扶起来,正欲说什么时,忽闻遥遥传来更鼓之声。
康熙虽然十分留恋怀袖随侍身旁的温馨,却舍不得她陪着熬夜,低头看时,见怀袖脸上红霞灿然,烛光映照下显得神情更楚楚可怜。
康熙心中悸跃,却觉掌心中的柔荑悄悄向外抽了几抽,原来自己一时情动,握她手太紧,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你该歇了,陪朕熬至此时,眼睛都红了。”康熙语气充满怜惜,说罢,转身向外行去。
行至宫门口,康熙回身凝视着怀袖水眸道:“回去吧,夜里风急,当心凉着。”
怀袖却轻轻摇头道:“能陪伴皇上是奴婢之幸,明日同样的时候,奴婢再为皇上抚一曲,皇上定然喜欢。”
康熙闻听她如此说,显然是相约之意,心中欣喜不已,往常怀袖从不主动与他相见,连偶遇也刻意躲闪,今日竟然主动开口相约,莫非她心思转变了么?
思及此,康熙心中竟滕然跃起年少时候的冲动,恨不得此时便可拥玉人在怀,可毕竟此时不合时宜,康熙按压下心中狂喜,轻轻点了头点,温柔道:“朕明日依然来。”虽然短短数字,却饱含绵绵无尽的深情。
怀袖含笑不再多言,躬身施礼欲恭送康熙回宫,可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强烈的昏厥袭来,怀袖手抵住额角欲强打精神,身子不支,晃了几晃竟向前倾下。
康熙见此情景,心中大惊,伸臂将的身子抱入怀内,低头轻唤:“怀儿,怀儿你怎么……”
怀袖听见康熙轻唤自己的声音,缓缓撑开眼帘,见自己的肩膀竟倚在康熙臂弯之内,康熙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心中登时大窘,强撑起身子脱开康熙的手臂。愧道:“奴婢方才失仪,万岁爷莫见笑。”
说罢,伸出手臂向旁侧寻去,翦月赶忙上前几步挽扶。
康熙端详怀袖神色忧心道:“身子不好,当即刻传太医来瞧才是。”
说罢吩咐李德全亲自传为自己诊脉的李太医来为怀袖调理。又嘱咐了些话,夜阑更深,再过个把时辰便该上早朝了,康熙方才离开清芷堂,向乾清宫行去。
怀袖由翦月挽扶至内室歇下,虽然神情困顿,可心思却极其清明。方才听得清楚,康熙将她与裕妃惠妃相比,言辞中收纳之意已经显露无余。
然而,为恩师之案能有翻身昭雪,她只得如此孤注一掷,否则,错过了此次博学鸿儒科考的机会,恩师恐怕此生要冤骨枯埋宁古塔。
流放二十三年,怀袖思及自己与恩师相别时,恩师已经斑白的双鬓,怀袖不禁感慨,人生有几回二十三年呢?
为此,怀袖再无法顾及旁骛,将恩师救回,已成为她此时最大夙愿。
次日悠悠转醒时,已至日上杆头,翦月伺候梳洗毕,更衣出来。白发苍然的李太医早已恭候在外厅多时,见怀袖落座,行礼过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
怀袖将手腕搭在脉枕上,按脉细察片刻,问道:“公主师可否觉睡眠卧榻设置之处阴湿浓重?”
怀袖摇头道:“并未察觉有何阴湿之气。”
李太医有询问了翦月怀袖平日所食之物,又觉并无异样,不禁垂目沉思。怀袖见状,问道:“请问老太医,我这是何缘由?”
李太医皱眉沉吟道:“老臣方才请脉看来,主脉浑厚充沛,正气充足,但脉象显‘实’则说明有邪气正渐呈亢盛之势,因而老臣才询问公主师的饮食起居,则是要判断是否有外邪侵体,眼下看来,起居并无不妥,因而老臣也略感困惑,但从脉象显现,此时正邪相搏,正气渐弱,邪气渐长,因而公主师定时常感觉身体困顿乏力。”
怀袖欣然点头道:“李太医说的一点不错,我正是此症状。”
ps:这段时间玉箫同时开更两本书,因为另一本《一夜成宠》是参赛文,所以要存一些稿子,身体有点吃不消,今天开始《将门毓秀》由双更改为一更,希望诸位体谅,玉箫保证绝不会断更,并且争取早日恢复双更,并且保证绝不水文直到完结,谢谢诸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85章 每况愈下
李太医略沉思片刻,说:“此时因却实无法落实公主师的病因,我先开个方子,以调理正气为主,以正抗邪,再加以休养生息,或可渐渐愈。
我近些时候勤来诊脉,咱们细细留意再调整方子。”
怀袖点头道谢,命翦月取纸笔来,李太医写下药方递给翦月,又嘱咐几句便去了。怀袖接过方子看了一眼,见上书:玉竹 黄精,鸭脚木,积雪草,细叶黄栀子乌头,白曼陀罗……
细想了想,似除了玉竹和黄精外有滋补功效外,其余全是些解毒的草药,转念一想,这李太医果然谨慎,已解毒为主,攻其主患多半无错。转手将方子递给翦月吩咐她依药方抓药。
却见翦月并不接方子,只怔怔望着她呆笑,嗔道:“你也中邪了么?发什么呆呢。”
翦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药方,嗤笑而去。
原来她想起昨晚李德全嘱咐她做的事,原本想今日对怀袖讲,可转念寻思,怀袖虽然身居内宫,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若听见这个,日后再见了万岁爷,当如何相对?思及此,便将念头按下,不再提及。
怀袖一时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和翦月莫名的异样神情,因今晚与康熙有约,她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准备,虽然先前已筹谋多时,但成败在此一夜,她不由得心中惴惴。
起身独自行至书房,唤来翦月沏一壶茶预备在屋内,便吩咐下去,除非事出要紧,否则绝不可轻易来敲她书房的门,还特地叫来福全在门口守着,任何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书房半步。
众人皆不知怀袖因何如此,但她既然吩咐下来,宫女太监们自然不敢越距。
翦月从茶坊端着提梁壶来至**,见福全昂首侍立于门前,不禁笑道:“你这样儿倒真有几分像门神,就只少了那关二爷手里的家伙,等我将那搂草的钉耙拿来给你。”
福全闻听瞪了翦月一眼道:“那钉耙是猪八戒使的,你糊弄我没听过戏么?哼!”
翦月闻听越发笑地弯下腰,也不睬福全恼她,径自推开门,走入书房内。
才踏入内,便见怀袖手握墨棒,一面细细地研磨一面将一些作画用的青色颜料兑入其中。
翦月将提梁壶放在桌上问道:“姑娘这又是要在裙衫上作画了么?”
怀袖低头悉心研磨,顾不得抬眼瞧她,顺口道:“这活计可比在裙衫上作画精细数倍!”
翦月见怀袖做的认真,便也不再打扰她,倒了杯茶端至怀袖近前道:“才用过早膳,喝口茶再做罢。”
怀袖刚巧磨制成了一砚,停下手接过翦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茶才含入口内,眉心微蹙道:“你给这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怎么味道略有些怪异。”说罢,探鼻闻了闻。
翦月听见怀袖质问,莫名道:“我是照着你往日对我说的那些法子冲泡茶叶,并未放什么东西。”说罢,掀开提梁壶的盖子闻了闻,的确闻着一股子生树枝味道。
翦月皱眉斥道:“定是扣儿那小妮子,早晨不知打哪儿弄来些湿树枝填入红泥炉子内烧,弄得满茶坊都是这股子味道,定是烟气冲入茶汤内,因而搅扰了茶香,我再去换一壶来。”说罢,提着提梁壶就要去换新茶。
怀袖因要专注做事,本不想有人在旁侧打搅,便道:“不用换了,茶原也是草木,不碍事的,你去吧。”
翦月听见此话,才又将提梁壶放回桌上,口中忍不住轻叹道:“扣儿这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得伶俐些,哎,再不成便叫她去做些洗衣侍花的粗使活计吧。”
怀袖听见翦月叹息,开口道:“算了,咱们这院子里也不缺她一个,我瞧她年纪尚小,过一两年大些就好了,暂且由着她吧。”
翦月听见怀袖如此说,只得无奈地点头,带门而去。
书房内静谧无声,只剩下怀袖一人手中持着暖玉紫豪笔,轻沾对了黛青的墨汁,细细在一张精致的梨花笺上书写开来。
不知不觉间,日头自三竿悄然向西山后滑落,金黄色的余晖最后窥一眼大地,依依不舍地沉入山后。
涣秋带着几名小太监将堂内各处掌灯处一一点亮,走至书房前,见福全依然挺身守卫在门口,涣秋上前问福全道:“姑娘今儿竟没迈出房门一步么?”
福全摇头道:“没有。”
涣秋想了想问:“你吃饭了吗?”
福全又摇了摇头道:“没有。”
涣秋见自己问了两句,福全傻愣愣地只答了四个字,不禁笑道:“你这呆头鹅,没吃饭也不喊人来替你,好歹填两口东西再来,你去吧,我替你一会儿。”
福全知涣秋做事细致,便放心叫她守候,转身欲去吃饭,才走出几步,回身道:“可是咱们姑娘也一日未进食了呀。”
涣秋闻名诧异道:“中午翦月姐姐没给姑娘送午膳么?”
福全说:“姑娘早晨便吩咐过,谁也不准进屋,翦月姐姐中午过,隔窗问了,姑娘说暂时不吃,翦月姐姐就走了。”
涣秋突然叫道:“这几天姑娘身子不好,该不会在里面晕倒了吧?”
福全闻听,惊得大叫:“哎呦!咱们竟把这茬给忘了。”
说罢,与涣秋二人一同夺门而入,此时,暮色渐深沉,怀袖书房内早已不可视物,涣秋叫人点了根蜡烛,向书桌前照去,果然见怀袖仰脸躺在太师椅上,双目紧闭。
“姑娘,姑娘!”涣秋和福全见此状,惊地大叫这奔至近前,涣秋推着一个随身的小太监去唤翦月,自己与福全俩人一边一个不住地唤怀袖。
待那小太监换来翦月时,怀袖才悠悠转醒,缓缓撑开双目,怀袖只觉前额略感沉闷,却瞧见翦月,福全,涣秋以及众太监宫女围拢在自己身畔,不禁问道:“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问罢,又见翦月等人皆忧心忡忡盯着她,怀袖低头在身上打量一遍,见并无异样,抬眼望着众人不解问:“我哪儿有什么不对么?”
第286章 关情切切
众人皆有感于怀袖平日温和对待,体恤下人,因此格外敬重于她,今日见她身体抱恙,纷纷暗自忧心伤感。
翦月见怀袖似并不自知身体有恙,因担心她多想,只柔声询问:“姑娘可觉身子哪儿不舒服吗?”
怀袖摇头,和声道:“我刚才写的久了,只觉着困倦,便躺在椅子内睡着了,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说罢,抬眼瞧了瞧外面的天,对翦月道:“你去端些清粥小菜来,我觉着有些饿了。”
翦月闻听,赶忙应声去办,怀袖又吩咐福全将绕梁琴抱来书房,将围拢的众人遣散,自己走至书桌前,拿起那张已经晾干的梨花笺,细细瞧了一遍上书的娟秀墨迹,唇边不禁勾出淡淡的笑靥。
入夜时分,康熙依旧在昭仁殿内批阅奏折,才放下陕甘巡抚递上来的折子,耳畔听见“啪!”地烛花爆响。
康熙抬起眼帘,那只莹白剔透的玉兔,一对朱红玛瑙的眼睛直望向他,晶亮剔透,康熙想起昨日红烛中怀袖温柔清澈的水眸,不禁唇勾淡笑,翻身下床,伸手扯过薄斗篷披在肩膀上,跨步出了东厢暖阁。
李德全站在丹墀下,仰头望着阴雨霏霏的如墨天际正在寻思事儿,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李德全知道是康熙出来了,赶忙躬身退至门边。
“原来落雨了,怪不得朕方才觉着窗外飘入的风夹裹着丝丝泥土腥味儿。”康熙站在丹墀下仰起脸,见飞檐上蹲坐的兽口中已经坠了雨珠。
瞧这光景,这雨下了有一阵子。
“呃……万岁爷,咱们今儿还去清芷堂吗?”李德全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昨晚的情景他当然忘不了,其实在李德全的内心里。
巴不得康熙经常来往清芷堂,只因每次康熙与怀袖闲聊过后,通常都会龙颜大悦。康熙心情愉悦,他们这些贴身随侍的奴才,也着实跟着轻松好些天。
康熙回头看着李德全,沉声笑道:“你这奴才越来越刁滑,早将伞预备下了,还来问朕。”
李德全听见康熙与他诙谐,也满脸堆笑回道:“奴才是想着万岁爷金口玉言,说下的话定会信守诺言,因而便先预备下啦。”
康熙听着李德全这些恭维话,只淡笑不语,举步走入雨中,李德全赶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清芷堂内,怀袖刚服用过翦月端来的药汤,却并不是李太医的那副方子。
遣退众人,怀袖伫立在书房门前的廊檐下,仰望琉璃瓦如断线玉珠般滚落下来的雨坠儿,口中渐渐泛出升麻、柴根的清苦味道,却是极好的提神药材。
下午莫名熟睡的时候,她其实并不自知,恍若神智不受自己约束一般,无缘由便睡了过去,最近,这样突如其来的浓重睡意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怀袖已隐隐察觉,这不可预知的,类似昏厥状况似乎与她随月牙出宫归来后的身体疲倦并无干系。
她自幼身体康健,极少招惹病症,阿玛曾说过,只因她是女儿家,否则她这样的身体底子是天生难得绝好的功夫苗子。
雨似有越落越大的趋势,夜风吹拂,将细密的雨丝扑在她脸上,沁凉阵阵。
怀袖接一颗雨滴掬在手心里,失落也随着手心的凉意涌上来,忍不住黯然轻叹道:“这样的天气,万岁爷恐怕不会来了吧……”
“朕既已应允,便绝不爽约!”
怀袖话音才落,耳中突然飘入这一句,猛然间抬起脸,见康熙竟然不知何时长身立于眼前,烛火莹莹映照出那张清俊的容颜,眉目端然,微蕴笑意望着自己。
怀袖倏地脸红起来,赶下台阶躬身施礼。
康熙上前一步,伸手牵住怀袖的手,将方才怀袖掌心中的那粒雨珠揉入两手交握之中,荡漾起温热的气息。
康熙牵着怀袖步入书房,侧目望去,见绕梁琴架置在西厢隔扇屏前。
屋内烛色和暖,康熙回转身形,见怀袖素颜翻红犹如美玉生晕,温声问道:“下雨天,怎还跑到外面去了,你身子羸弱,更要当心着凉才是。”
怀袖手被康熙握住,心内不禁怦然律动。康熙虽然贵为天子,却因时常练习骑射功夫而手心生有茧,但却极其温暖,反而衬地她方才接过雨水的手越发柔软冰凉。
“万岁爷先坐,奴婢为您奉茶。”怀袖将康熙让至软榻前落座,总算寻了由头抽回手。
转身走至桌旁取过提梁壶和杯盏倒茶,怀袖只觉双颊阵阵燥热,心内狂跳不已,幸好此时背对着康熙,她深深呼一口气,平复心绪。
康熙早瞧出怀袖略显仓皇的情绪,心中忍不住又喜又怜。方才在廊檐下,若不是亲耳听见她话语中深蕴期待缠绵之意,康熙亦不敢轻易揣度她的心思。
如此可见,她果然对自己牵动情愫,又见她娇羞藏怯的女儿态毕露,可见此前她或已有意,却只因心思内敛,而深藏于心底不肯吐露。
康熙突然暗笑自己愚笨,怀袖是如此宁静温婉且内敛恬和的女子,难道要她主动开口说出来喜欢自己吗?思及此处,不禁莞尔浅笑。
怀袖斟过茶,侍立于旁。康熙喝了半盏热茶驱走身上的湿寒气,抬眼帘柔声问:“晨时李太医可来过了?”
怀袖回道:“来过了,诊脉说没什么大碍,不过前些天略有困乏,歇息一阵子就好了,劳烦皇上挂念。”
康熙听完怀袖的话,不禁笑道:“朕瞧也是累的,你可是在午门前大显身手,眼下朝中无人不知公主师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怀袖闻听康熙此言,心中不免大惊,没想到那日午门与众侍卫动武已弄得满朝皆知,脸上越发燥热起来,嗔声道:“那日见着的人并不多,怎会……怎会弄得满朝皆知?”
康熙笑道:“有恭亲王在场,没传得满城皆知就算不错了。”
怀袖闻听,心中不禁暗斥:“这常宁可真长舌,上次在慈宁宫就亲眼所见他提及此事,却没想到已传的满朝飞扬,下次遇见,定不能轻饶了他!”
第287章 天赐红鸾
康熙见怀袖臊地耳根嫣红,始终低垂眉鬓,便不忍继续提此事,伸手探向怀内,取出一块金灿灿的龙牌递于怀袖面前道“你将这个收好,下次再随月牙出宫,记得随身戴着,便不至招惹这些麻烦。”
怀袖接过金牌,躬身谢恩。
康熙又喝了一会子茶,笑问道:“你昨日说今晚要给朕抚琴,不知准备了什么曲子?”
怀袖原本正要提及此事,见康熙主动问起,自然欣喜不过,浅笑说道:“昨日与万岁爷闲叙,万岁爷说起明年春天预祭拜盛京的长白山,奴婢忽然想起一支曲子,正合万岁爷的这番心思。”
康熙闻听,挑眉显露出好奇之色。
怀袖说罢,款步行至绕梁琴前,青葱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划动,一串流水音韵便在耳边荡漾开去。
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有凌空乘云之感,时而又觉得似有压在心头,排挤不出的郁闷,而比琴声更加令人更牵情动愁的是怀袖清音婉转的唱词。
随着音律起伏,怀袖朱唇轻启婉声唱道:“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也。晋臣袁宏有言曰:东方,万物之所始。山岳,神灵之所宅……猗兹山之峻极,眇群岳而独尊。体青琱以出震,标皓灵而烛坤。
揭龙荒而作镇,頫鹏溟以为门,参二仪兮永峙,表三成兮莫伦,徒观其大势也,则嶻嶭嶜崟,穹窿嵣峽,窈邈嶙崓……殊榛罕茎,寒芜莽莽,石道冥冥,何凌外峙而唐坛内平……爰有千龄之冰,太始之雪……北流至松花兀喇,入乌龙为混同江,南流至朝鲜为鸭绿江。
一统志云池广八十里者……曾阑广潒,灵液沦涟,振以曲碕之巉崪,缭以襄岸之骈田,含靓如拭,积明若空,乍风披以潋滟,倏霞蒸而溃渱……”
康熙先前听只以为是首普通的歌赋,轻调慢韵,精致婉转,可越往后听去,只觉词曲胸臆豁达,思维壮阔,仿似眼前徐徐展开一轴描绘长白山雄姿英挺的瑰丽长卷。
康熙忍不住站起身,神情完全沉溺于怀袖所弹奏的词曲之中,心情亢奋,无法自拔,不自觉在屋中来回踱步。
当怀袖唱完最后一句“……藏瑶牒兮可竢,涌金精兮讵诬,端我清兮亿载,永作固兮不渝。”时,琴声与歌声一同缓缓收住。
康熙停驻脚步,目光跃动,口中轻诵:“端我清兮亿载,永作固兮不渝……”
吟罢,朗声大赞道:“好一个永作固兮不渝!”
蓦地回转身,疾步走至怀袖近前,一把握住怀袖的手,兴奋道:“你做的这是什么词赋,如此雄浑壮阔,叫朕听得热血沸腾,快将词曲的名字说与朕。”
怀袖见康熙如此喜欢,心中亦是激动不已,旋即开口道:“奴婢哪里有这般才情,这乃是江南名仕吴季子吴先生所做的《长白山赋》。”
说罢,转身行至书桌前,将今日悉心写好的那张梨花笺取来,递于康熙。
康熙接过字笺,坐于灯下细细阅读。怀袖取了康熙的茶盏添换上新茶悄然放在康熙手旁,见康熙方才神情之中还温情漠漠,此时已凝神静思,目光沉着。
思绪完全被吴汉槎的精彩文笔吸引,边读边垂目沉思,紧蹙的一双剑眉下,深眸微睐,隐隐可见躬虑之深远。
静思少刻,康熙取下笔架上的毛笔蘸了墨,就着桌上原有的纸笺走笔如风,写满一张放在旁侧,又取一张继续写。
怀袖眼见砚内墨汁无多,而康熙并无罢手之意,便端起滴瓶注了些水,捉起墨条细细地研起来。
李德全在外面的廊下站了不知多久,雨早已停歇多时,方才还听见怀袖抚琴和康熙吟诵诗文的声音,此刻却良久不闻屋内有声响,连丹桂香的味道似也熄了。
李德全心中暗惊,莫非今晚万岁爷与怀姑娘竟在书房内……
思及此,忍不住探头向屋内瞄去,却见西窗纱灯黄晕下,一位坐在书桌前捉笔疾书,一位悄然陪伴旁侧舒袖侍墨。
李德全见此情形,不禁面含微笑,眼前恍惚回到赫舍里皇后与康熙新婚燕尔时候,红烛下,赫舍里皇后也曾如此侍墨于康熙身侧。
想至此处,这位随侍康熙身侧十几年的老太监不由得心生慨叹:虽然万岁爷后宫佳丽云集,但真正能走近他心里的,又有几人呢?这怀袖丫头或许是上天垂怜圣心寂寞的恩赐……
直到天空渐渐翻出墨青色时,康熙方才搁笔,站起身略舒展筋骨,满面笑意地拿起自己方才一口气写下的十几页纸笺,一一看过,面露欣慰之色道:“总算拟出来了,这博学鸿儒科考如何实行,朕已思考多时,今日总算整理地条理明晰,朕定要办地尽心竭力,诚心网罗天下英才。”
“奴婢恭喜皇上。”怀袖放下墨条,躬身道。
康熙内心悸动,伸手握住怀袖手将她带至身前,语气温柔道:“你真是天赐朕的红鸾星,今晚一曲,对朕犹如醍醐灌顶,怀儿,朕定不负你的心。”
怀袖蓦地听见康熙说出这几句,惊地心律仿佛漏跳一拍,连忙抽手退身数步道:“皇上,奴婢,奴婢……”一时心急,竟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
康熙只当怀袖害了羞,和笑道:“此刻朕无暇与你多说,少时便要上朝去,来日方长。”说罢,携着晚间写好的东西并怀袖的梨花笺走出书房,李德全紧随其后出了清芷堂而去。
怀袖脑子里满灌着康熙最后那句意味深邃的“来日方长”愣在书房当地,连恭送圣驾都忘了。
康熙才下早朝,便宣了顾贞观,张廷玉,常宁,以及明珠,索额图等人于南书房议事,容若随侍左右,同入南书房中。
众人才入得南书房,康熙便将昨晚在清芷堂写的那卷长达数页的手谕交至张廷玉手中,朗声道:“朕意已决,即刻筹备博学鸿儒科考试之事宜。”
第288章 梨花素签
康熙突然如此宣告,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唯常宁独自乐呵呵站在旁侧。
顾贞观,张廷玉皆为汉臣,自然支持康熙此举。
明珠惯会体察圣意,往昔平三番时便是如此,满朝皆反对,唯有他一人支持,颇博康熙好感。今日见康熙的神情,自知此事已是铁板钉钉,便也随声附和。
唯索额图之前与众满族权贵每每提及此事,反对之言群起,其实多半担心汉臣入朝得器重,削弱其在朝野之中的权贵势力,康熙之前所忌也正是此些人等。
今日,听见康熙竟然决意立此事,索额图心中大惊,立刻站出来道:“皇上此事重大,需三思而后行。”
康熙微垂眼帘正色道:“此事朕已思虑多时,如今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索额图仍不甘心继续道:“皇上,此事系朝之大事,需在朝堂之上与群臣商议方为稳妥!”
索额图心知此刻只自己一家之言无法撼动康熙,只要上朝议事,朝中满族亲贵多半反对,到那时,众口铄金,言众自威,康熙不会全不姑息满洲权贵的意见,便有转机可寻。
康熙笑道:“这件事的确事关重大,朕自然会在朝堂之上公布于众。”
说罢,回身取出一张梨花笺,旋身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容若身上,含笑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容若道:“容若,你将此文诵与众人听听。”
容若接过那张梨花笺定睛细看,见上书整洁雅致的卫夫人簪花格,这字体除了怀袖能写出来,绝不会再有第二人,心中疑窦顿生。
但眼下众人都望着他,少不得朗声读诵,上书正是昨夜怀袖抚琴所唱的吴汉槎那篇《长白山赋》。
容若早将这篇赋读过数遍,且他素来敬畏吴汉槎的风流文采,因此读来情感格外充沛,令不熟此赋的张廷玉,常宁,明珠等人皆不由得心生感触,为其动容。
待容若通篇读完,康熙等众人皆一时不语,略沉吟片刻后,康熙问道:“如今,这位吴汉槎先生可还在?”
顾贞观早抑制不住激动情绪,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吴汉槎如今尚在!”
康熙闻言精眸闪烁,立刻追问:“这位吴先生现在何处?仅凭这首词,朕当即便免他明年春季的博学鸿儒科考,破格选入朝中。”
常宁听至此处,脸上笑意更浓几分,心中暗赞:怀袖这丫头果然精明,出手即成,我几个大男人自愧不如呀!
张廷玉这半响始终沉思,此时听康熙问起,说道:“微沉似曾听尊师提过,此人乃江苏吴江人,善工诗作且风格遒劲,自成一体,与陈其年、彭古晋三人合称为‘江左三凤凰’,颇有些才情。”
康熙闻听张廷玉此言,亦发勾动兴致,问道:“此人既然如此有才,为何不通过科考入朝为官?”
康熙此言一出,顿见顾贞观,容若等人皆垂了头,便知其中定有旁情,看看众人,皆不言语,唯有常宁却不知为何满面喜色。
康熙问道:“恭亲王,朕瞧你定是了解此人,给朕说说,这位吴汉槎眼下身在何处?”
常宁原本正在走神,并未听清方才康熙的问话,此时突然听见问自己,忙不迭整理思绪,才瞧见众人早垂目噤口,唯有自己接下这只烫手的山芋。
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这位吴先生,当真算当世大儒,不仅精通诗词,且对经史子集,国学名典颇有研究,比如这个……那个……”常宁拐弯抹角侃侃而谈,却避重就轻就不提重点。
康熙听着不耐烦,斥道:“朕问你吴汉槎现在何处,你啰嗦些什么!”
常宁见康熙面露愠色,不敢再用言辞取巧,少不得如实说道:“顺治丁酉年,这位吴先生以科考舞弊案,被判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康熙闻听大惊,略思索少刻问道:“顺治丁酉年的事,朕登基时候不是曾大赦天下,他怎么还未回来呢?”
常宁只知道这事大概的原由,至于其中的诸多细节,却并不了解,因而一时答不出来,此时在场人中,唯顾贞观一人知晓,因他与吴汉槎交情过命,因而少不得将细节说出来。
“回皇上话,当年江南科考舞弊案,案情重大,牵涉人等众多,顺治爷特亲自定谳,此案不在大赦之列,否则往年便早已赦还了。”
康熙沉吟:“顺治丁酉年算来依然二十余年,二十年……唉,也够悲凉的。”
此时,索额图开口道:“既然此人身陷科考舞弊案,想来才情有限,否则凭借真本事考取功名,怎会卷入这其中。”
顾贞观闻听索额图此言,似是对吴汉槎的学识修为颇有质疑,正欲开口辩驳,只听康熙说道:“但凡牵涉众多的大案,其中或有冤抑也说不定,吴汉槎既得‘江左三凤凰’之美誉,却也未必是浪得虚名。”
顾贞观听康熙如此说,心内不禁赞叹:我主果然英明。
明珠早瞧出康熙有意赦免吴汉槎,便开口谏言道:“此案当年定是交由刑部定案,虽然时隔年久,但如此重大的案宗,卷档定是存着的,翻出来察看,或许此人当真是无端牵涉也未必呢。”
明珠此番话提醒康熙,即刻命人传刑部的官员重新翻出此案卷宗察看。
索额图趁人不备,抬眼帘狠狠翻了明珠一记白眼,心中暗骂:你我同为满臣,汉臣入朝为官,难道与你有许多好处么?哼,翻不清裤裆的主儿!
不多时,刑部来人回奏,卷宗所记载却如顾贞观所言。
康熙闻听,顿时默然,顾贞观与容若见康熙如此,顿时面色大变,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唯有常宁仍笑嘻嘻眨巴着那对黑豆小眼儿瞧着众人。
顾贞观心中焦虑吴汉槎无法被赦归京,而容若心中不但忧心于此,那张含着淡淡梨花香的纸笺上,怀袖的字迹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更是如迷雾漫遮,摸不着头绪。
第289章 销魂磨魄
刑部官员退去后,康熙面露倦色,便将众人遣散,欲略歇息片刻批阅奏折,只留下李德全在身侧侍候。
众人鱼贯而出,索额图不知寻张廷玉何事,俩人走在最前面,明珠随后,常宁与顾贞观并行期后,容若独自走在最后面。
容若前脚才迈步出南书房,只听里面李德全说道:“万岁爷昨晚在清芷堂待了一宿,这会子定是乏了,略躺下歇歇吧。”
康熙笑道:“朕道并不觉很困乏,这两夜有怀儿陪朕,朕反而觉着思绪清明许多。”
李德全笑道:“公主师聪慧娴淑,自然与万岁爷谈得来。”
康熙点头道:“她的确如此,宛若一朵解语花……”
容若突然听见这几句,仿似晴空之中炸开一个闷雷,顿时呆滞当地。怀儿她难道已经……
待顾贞观与常宁回头来寻容若时,只见他独自倚靠在廊柱下,目光无神,情容木然,与他说话也不理人,俩人拉他走,他便也跟着走,却仿似全无知觉一般。
“刚才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中邪啦!”常宁瞅着容若的眼神儿颇不对劲,转脸问顾贞观。
顾贞观摇头道:“我还不是与你一样,哪里知道他的缘故。”
此地不宜多言,俩人将容若拉至一处背人的地方,见他如此,俩人均有些着急,却一时寻不出原因。
顾贞观道:“刚才在南书房里读诗时还好端端的,这么这一会儿就变得如此,定是中邪了。”
常宁却只摇头不言语,盯着容若的神情细细思索,突然,一拍脑门道:“他刚才独自走在最后面,定是听见了什么要命的话,才惊地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顾贞观忙问:“什么要紧话,咱俩怎么没听见。”
常宁嗔道:“真笨,你我早走在前面,他独自在后面,肯定是听见什么啦。”
顾贞观听常宁如此分析,也颇觉有道理,但一时也无计可施,又问:“那眼下他如此,咱怎么办?”
常宁黑豆小眼转了一圈,口中说道:“兄弟,对不住了你。”说罢,忽然抡圆了巴掌,“啪!”照着容若劈脸抽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常宁一掌抽在容若脸上,手心生疼。抬眼看容若左脸即刻浮现“五指山下一片红”。
顾贞观是汉人,惯尊崇礼仪,见常宁突然抽了容若一个嘴巴,不禁大惊责道:“王爷怎好打他。”
常宁却说:“他此时神不附体,自然需用非常手段换回神智,且看看他的反应再说吧。”
容若被常宁抽了一记耳光,眼神却依然怔怔望着前方,似并没多大效果。
常宁见此情景,皱紧八字眉道:“还不管用,难道我方才的力道不够?”说罢,挽起衣袖又要打。
顾贞观赶忙拽住常宁手臂连声道:“哎,哎……王爷,不能再打了,容若此刻原本只是痴,你再将他打傻了可如何是好,咱再想旁的法子吧。”
就在他二人纠结之时,却见容若目光盯着眼前湖边的一株垂柳,缓步走去。
他二人见容若痴痴向湖边走去,不禁大惊,以为容若要寻短见,赶忙过去拖住他的身子。
常宁口中连声道:“好兄弟,你有何事想不开说出来,要不你也打我一顿发泄出来,千万不能动此念头呀!”
顾贞观也婉言相劝,可容若依然似充耳不闻,伸手折下一直柳条捏在手中。时至深秋,那柳丝已夹杂了浅黄。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吟过上阕,容若眼内已掬了水雾,声音微颤继续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吟罢,泪珠早已成行潸然。
至此时,常宁与顾贞观二人面面相觑,均已明了容若所为何事。
三人缓步出了紫禁城,二人伴着容若向什刹海的明府走去。
一路上,三人只并辔而行,常宁与顾贞观两个大男人,谁也没经历过如此销魂磨魄的情感,一时也寻不出开解容若的词句,只得默默相陪。
行了一阵,容若突然开口道:“吴汉槎先生的事当如何运作?皇上似有踌躇。”
常宁和顾贞观被他问的均是一怔,他方才魂不附体,此时又突然神智清明起来,俩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常宁心思敏捷,他想容若既然问出此时,就说明他已逐渐理清思绪,这样便暂无大碍,赶紧接话道:“这个我料想不难。”
旁边顾贞观听了却大为感慨,他没想到容若此一刻已身受情困之苦,却依然惦记吴汉槎的事,如此真挚情愫实在难得,甚为容若所动容。
容若与顾贞观听常宁出口如此轻松,知道他素来善谋多智,便都将目光投向他。
常宁说之前先望了容若一眼,继而道:“此事定可另寻途径,不过我们三人办这样的事却并无经验,而明大人历任各部,咱们不妨向他去请教。”
顾贞观即刻接话道:“我即刻去求明大人。”话落便催马疾奔而去,容若与常宁紧随其后。
不多时,三人策马来至明府前,门前侍卫见容若回来,赶着跑出来牵马。
容若将缰绳递给侍卫时问道:“我阿玛可在家?”
侍卫点头回道:“大人此时正在落英阁设宴请客呢。”
三人听罢,径直走入府中,顾贞观因是明府常客,对府内各处皆十分熟悉,刚才听见侍卫那般说,一时情急,便也顾不得礼数,直奔落英阁而去。
入得阁中竟直趋席间,一眼望见明珠正与一等公颇尔喷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顾贞观原本与吴汉槎友谊甚笃,此时已无法克制,也顾不得旁人侧目,竟当场泪淋如雨,明珠和颇尔喷均大为惊诧。
明珠挽扶住顾贞观手臂问道:“怎么了?何事至于伤心得如此?”
顾贞观将事情原委说明,明珠初闻也面露踌躇,但只稍沉思片刻,便面露笑颜,胸有成竹,扬声吩咐随侍道:“取大杯来!”
第290章 祝寿凑趣(上)
不多时,仆从果然取来一盏硕大酒杯,由竹根雕制而成,竟比寻常酒杯大出数十倍。
明珠命人将酒杯注满,指着杯中酒笑道:“我知梁汾素不饮酒,宴席间从来都是以茶代酒,今日,你干下这一杯,我为你救吴汉槎。”
容若闻听明珠此言,喊了声:“阿玛……”
容若才出口,顾贞观已双手捧起酒杯仰头便灌。一口气已喝下大半盏,因灌的太快,呛住喉咙,急咳不已,手捧不稳杯盏,泼洒了一身,但仍欲强将酒喝下。
常宁和容若均感动不已,连一旁端坐的一等公颇尔喷,见此情景也深为动容。
明珠见顾贞观举杯欲继续喝时,赶忙伸手将杯盏夺下,笑叹道:“够了,我不过与你做耍的,你真不喝,我难道就不救吴汉槎了?”
明珠将杯盏放在桌上,见容若等三人目光殷殷望着自己,笑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皇上既然已经有心让他回来,这是顶要紧的,依照大清律,刑部今日也说的不错,此类案件原不在大赦之列,但不赦,却可赎。”
三人听此言顿时大悟,顾贞观赶着问道:“当如何赎法?”
明珠继续道:“你们先去工部,打问出行情,咱们代吴先生凑一笔银子递上去,拿了收据,再到刑部。这也是大清律载明了的,刑部绝不能留难,而后一纸公文送至宁古塔,吴先生就回来了。”
听完明珠的一席话,至此时,三人均恍然。
一等公颇尔喷在旁坐听完明珠此言,不禁笑赞:“明相在朝数载,果然对咱们大清朝的律法烂熟于心,我等好生佩服。”说罢举杯相敬。
明珠微笑推辞赞誉却饮下杯中酒。
颇尔喷方才目光一直落在容若身上,先前他在朝中为官时候,曾任领侍卫内大臣,是容若的顶头上司,自那时起他便对容若颇为赏识,时隔数年,今日再见容若,不但气质依然,且随着年龄增长,性情中又添了几分稳重,越发喜欢。
明珠深知颇尔喷喜欢容若,开口道:“性德,见王爷在此,还不敬酒?”
容若闻听,赶忙上前亲手把盏,为颇尔喷斟满又为自己添了满杯,双手举杯道:“容若恭敬王爷。”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颇尔喷欣然饮下容若敬的酒,笑呵呵拍了拍容若的肩膀道:“此次回京再见你,又出息不少,我冷眼瞧眼下你在朝中已颇受重用,我与你阿玛均已上了年纪,见你有如此佳绩,不禁感慨,后生可畏呀!”
容若与颇尔喷寒暄,明珠与颇尔喷请恭亲王常宁入席,常宁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却拒不饮酒,在旁边冷眼瞧着颇尔喷拉着容若闲叙,看了少时,常宁唇角不自觉勾出薄笑,眨了眨那对黑豆小眼儿,而眼内神情,却不禁生出黯淡之色。
* * *
转过几场秋雨,天寒渐浓,晨课时分,月牙和官召羽已需披薄氅,怀袖也吩咐翦月早些将书房笼上炭火,以免众人受了寒气。
这日晨课才罢,苏麻喇姑便走了进来。怀袖见了欣喜不已,上前几步迎出院落道:“苏麻姑姑今儿怎得空来我这里?”
苏麻喇姑却笑着伸手指向书房门前站立的月牙和官召羽道:“还不是你这两个磨人的学生,非要我来,却又不说明所为何事。”
怀袖抬眼看向月牙和官召羽,只见她二人正站在房门前挤眉弄眼,不知俩人肚子里又闷着什么主意。
三人将苏麻喇姑迎入屋内,映雪奉上茶,苏麻喇姑落座笑问:“现在你们总该告诉,调派了我来究竟有何吩咐?”
怀袖也不曾听闻她二人说过有何事,因此也颇感好奇。
月牙和官召羽互相对视,不禁笑起来。
怀袖知道这两个丫头皆性子活泼,如今俩人凑到了一处,自然要经常寻些点子来热闹取乐,今日见此情形,多半是二人又想到了有趣的主意,隧即佯装恼容,严肃道:“你二人究竟劳烦苏麻姑姑所为何事?还不赶快说出来,鬼鬼祟祟的,竟将我俩全装在葫芦里,再不说,我们可不理会了。”
说罢,牵起苏麻喇姑的手笑道:“姑姑好容易来我这里,咱不跟她俩个浪费功夫,我带你逛后面的园子逛逛,我新进栽了些花草,正想着叫你来欣赏呢。”说罢,偷偷向苏麻拉姑眨巴几下眼睛。
苏麻喇姑何等聪颖,当即明白怀袖的意思,起身笑道:“你说的正和我意,那咱们这就去吧。”说罢二人手挽着手径自向书房外走,竟将月牙与官召羽晾在当地全不理会。
月牙和官召羽见她二人要走,赶忙着急地挡在门前,月牙笑盈盈插入怀袖和苏麻喇姑中间,伸臂挽住二人撒娇道:“好师父,好姑姑,我俩个自然是有事求你们才如此,你们先坐下,边喝茶边听我俩说。”
怀袖与苏麻喇姑相视而笑,重又落了座,听她二人究竟要搞什么花样儿。
月牙先问怀袖道:“师父还记得在承德行馆时候,你曾教我唱昆曲《牡丹亭》吗?”
怀袖点头道:“这个自然记得。”
月牙紧接着说:“那时我原本学了打算唱给老祖宗听的,可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弄得我也没心思专心学戏,也就撂下了。”
怀袖听此话,想起承德行管时候的事情,微微点头。
官召羽在旁接起话茬道:“前日,我和月牙提及过些日子便是老祖宗的寿辰,想着如何为老祖宗预备寿礼,着实犯愁。月牙突然说起这个茬,我便想,老祖宗其实什么也不缺,但既然做寿,无非图个热闹,咱们何不亲自排演一出戏曲,博她老人家一乐,总比外面请来的戏班子有趣的多不是?”
“正是正是,我俩与你们商议的也正是此事!”月牙连声附和道。
怀袖与苏麻喇姑听她二人如此说,先是略显惊讶,但细细想来,也却是一桩可行之事。
苏麻喇姑先含笑点头道:“这个主意确是不错。一来,老祖宗的确什么也不缺,咱们不论花多少银子,无非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给她老人家白添置一件不需用的物件罢了;二来,老祖宗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反而越害怕冷清寂寞,总希望身边常有人陪伴,也爱热闹,尤其是万岁爷,公主和几个亲王贝勒,尚或哪一日谁来请安,她一整天都心情极佳,因而,我想咱们若预备这个寿礼,定是最能讨她欢喜的!”
第291章 祝寿凑趣(下)
月牙和官召羽听苏麻喇姑如此说,更欣喜不已,当即便拍板定下来。
怀袖略想了想问道:“你俩是打算你二人上场演么?”
月牙和官召羽听怀袖如此问,互望一眼,顿时没了方才的底气。
月牙叹道:“我俩原也是如此打算的,可是我俩心里没底,怕砸了场子。”
苏麻喇姑和怀袖闻听她这句都不禁笑起来,官召羽也说道:“月牙比我还强些,我是彻底的一无所知,越发地心里没底,这事还需借你二人的智慧帮忙细细谋划呢。”
苏麻喇姑笑着摆手道:“听戏还差不多,排戏我实在不成,你们还需请教公主师。”
怀袖听官召羽如此说,略思索说道:“牡丹亭全剧忒长,凭你二人绝计不成,且时间也来不及,倒不如只节选其中的精彩章节,看着更有趣热闹。”
苏麻喇姑回身问怀袖道:“这《牡丹亭》戏名儿我听着极耳熟,可是讲的那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
怀袖点头:“正是。”
苏麻喇姑继续道:“记得其中有几段唱词很是精彩,我记不全,只记得有一阕《皂罗袍》中写的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当时听见这两句,便觉写得极好。”
怀袖点头道:“姑姑说的正是最为精彩的一章,名为‘游园惊梦’,我也有意叫她二人排练这一章。”
怀袖与苏麻喇姑说罢,转而向月牙和官召羽道:“这一章人物简单,只三个主要人物,正合适你俩演绎,且是全剧最为精彩之处,若唱好了很是出彩,我这儿有已经整理好的唱词,原是我自己也很喜欢,便摘录下来的,可巧现在排上用场。”
怀袖说罢,起身走向书架前,将早先自己抄录的诗文取出厚厚的一叠,翻找不多时便寻出来,转手递给月牙和官召羽。
趁着她二人翻看之际,怀袖说道:“这一场最为精彩的段落是杜丽娘梦中与柳梦梅相会的几段唱词,诗词华贵流畅,很是出彩。而中间饰演小旦的丫鬟虽也有戏份但并不多,我可以帮你们串场子,其余的,你俩一个扮柳梦梅,一个便扮杜丽娘,刚好合适。”
月牙和官召羽期初接过手稿时瞧得兴奋不已,但越往后面翻,脸色越失落。
翻完整部手稿,官召羽不禁叹息道:“好多的唱词呀,这短的时间内,我如何能记得住?不成!我扮不来那个什么柳梦梅还是杜丽娘,我演这小丫鬟还差不多。”
月牙虽然之前跟怀袖学过这部戏,见官召羽退却,也难免心虚,说踌躇道:“这杜丽娘的唱词却实长了些,我也怕临场忘词,那可太丢人现眼啦!”
怀袖笑道:“你们这怎么成?还没开始演练就先怯场了。”
苏麻喇姑取来手稿略看了一遍,说:“我瞧这其中杜丽娘的戏份确不少,且又是最为出彩的部分,若是这个角儿唱不好,整场便都不好看了。”
说罢,向怀袖看了一眼道:“我觉着怀儿既然熟悉通篇,应叫你去唱那杜丽娘,月牙曾跟着你学过,演那柳梦梅自然不成问题,且你分别与她二人搭戏,她们若是中间忘了词,你还可稍加提点,岂不两全?”
苏麻喇姑话语刚落,不待怀袖说话,月牙和官召羽即刻拍手赞。
月牙道:“苏麻姑姑如此安排,最为妥当,我师父唱杜丽娘再合适不过,我俩上场有你在,也不会紧张忘词啦!嘻嘻。”
怀袖本欲推却实不愿出风头,但见她三人都如此说,不好驳她们兴致,少不得接下杜丽娘的角色。
屋内正商议的热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句温软柔语道:“老远便听见这院子里的笑声,有什么热闹,我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回头,见勤嫔不知何时笑吟吟站在院中的紫香槐下望着她几人。
“熙岚?你什么何时来的?”怀袖赶着迎出屋来,挽住勤嫔的手向里间让。
月牙也跟了出来,圈住勤嫔的另一只胳膊,一口一个岚姐姐地叫,也显得甚是亲昵。
勤嫔被让入书房内,与苏麻喇姑和官召羽二人相互见过礼,怀袖唤映雪为众人再换过新茶。
苏麻喇姑笑问月牙道:“你方才称呼勤嫔什么?”
月牙不假思索,张口道:“岚姐姐呀,怎么了?”
官召羽听见先大笑起来,推了月牙一把道:“这称呼差着辈分呢,勤嫔是你皇叔父的妃嫔,按照民间的辈分论,她应当是你的婶娘,你怎么跟婶娘叫起姐姐来了?”
月牙却不以为意道:“我喜欢这么叫,我第一次见岚姐姐就觉着她像家姐般亲和,因此便如此称呼,显得亲热,就好比我称呼师父,却并不唤她公主师一样,只要大家明白叫的是谁不就得了,干嘛那么拘泥。”
勤嫔点头笑道:“眼下又不是在那些正经场合,怎么顺口便怎么称呼,如此还方便些,否则,咱们若都按照那些官场上的称呼,唤彼此的头衔,那光聊个天也拘闷死人了。”
众人听她如此,纷纷点头称有道理,便各自随意称呼,这里只官召羽与勤嫔不相熟,又因官召羽比月牙略大些,与怀袖年龄相仿,便随着怀袖一同称呼勤嫔的闺名。
浅呷一口茶汁,勤嫔忍不住问:“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那么热闹?”
怀袖笑道:“你已经将老祖宗的寿礼早预备下,这好事儿便没你的份儿了。”
勤嫔却不依道:“什么好事,见者有份,快说来给我听听。”
苏麻喇姑便将方才她们如何商议演戏的事告诉了勤嫔。
勤嫔听完笑赞:“这可真是个巧儿宗,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我顶爱看这出戏,尤其是那杜丽娘的装扮,很有韵味。”
说罢伸出两根指头,在怀袖脸上轻轻划道:“瞧这俊俏模样,活生生的杜丽娘,倒用不着扮相啦。”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大笑,怀袖脸微红,将勤嫔的手打开,嗔道:“还没拍戏呢,你倒先编排起我来了。”
苏麻喇姑却说:“方才勤嫔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还有一件事,便是这扮相服饰,你们到时可要穿戏服,穿着咱们这旗装上去唱戏,瞧着不伦不类,不好看!”
第292章 悍婢护主
怀袖和月牙听见此话不约而同望向勤嫔。勤嫔怔道:“你俩瞧着我做什么?我可不会唱戏,那里来的戏服?”
月牙却笑嘻嘻道:“虽然你没现成的戏服,可这几人里头,你的女红功夫最厉害,没有现成的没关系呀,我们各自取几件衣裳出来,你给改几身戏服出来不就妥了。”
怀袖也点头道:“月牙说的极是,且你方才自己说的见者有份呦!如今也给分派一份给你。”说罢,与月牙俩人笑睨着勤嫔。
勤嫔无奈笑道:“好吧,看来我少不得接下这个活儿,谁叫我遇见你们这对师徒了呢。”
苏麻喇姑拍手笑道:“那剩下的云板和二胡,我还略通几段,你们都各自领命,我也少不得自告奋勇一回。”
众人纷纷点头,此事便就此商议稳妥。
苏麻喇姑继续道:“如此便筹备齐整,明日起,咱们便要当真排练起来,眼瞅着时日无多了。”
怀袖这些时日也为孝庄寿辰犯愁,今日了结这一桩心事,也觉心内轻松许多,正欲起身唤映雪再端些茶点果品来,才站起身,便觉眼前一黑,身子随即向后倒去。
众人见状不禁大惊,赶忙扶住怀袖的身子,幸而此时屋内人多,众人七手八脚将怀袖抬至软榻上,众口不停唤怀袖的名字。
映雪才添了新茶回来,见怀袖又昏厥过去,赶忙跑去后园寻翦月。
不多时,怀袖被众声唤地悠悠转醒过来。见一众人等都围拢在自己身旁,目色忧郁望着自己不仅笑慰道:“不碍事的,李太医已经来诊过脉,说是虚症,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月牙却焦嚷道:“可是你最近总是晕厥,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李太医那方子显然不中用,要不换个太医试一试。”
怀袖摇头笑道:“病来如山倒,祛病如抽丝,药发挥效用总需些时日,哪有今日服用明儿就好的,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
苏麻喇姑素知怀袖心思缜密深邃,担心她忧思过重而惹病上身,道:“你千万要好生将养自己的身子,若有何事,尽管去慈宁宫寻我,尚若我无法替你排解的,还有老祖宗,如今你虽然不在慈宁宫,可老祖宗却仍时常惦念你呢。”
怀袖点头,伸手握住苏麻喇姑的手,深知她素来疼惜自己,面露感激。
勤嫔细细打量怀袖的面容,黛眉微蹙,本欲开口,见此时人多,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官召羽眼瞧着怀袖面色苍白,心中担心,却一时又寻不出妥帖的话来安慰,只得默默站在众人后面。
翦月端了汤药来服侍怀袖服下,取来锦被为其搭在腿上,众人见怀袖身体不适,也不便过多叨扰,便纷纷起身告辞。
勤嫔最后起身,握着怀袖的手,温语嘱咐道:“有病务必趁早医治,切莫拖延,拖的时间久了,吃亏的终是自己,你定要切记!”说话时,目光殷殷望着怀袖的眼眸。
怀袖认真点了点头,苏麻喇姑等人已出了书房门,勤嫔方才起身,握了握怀袖的手道:“你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瞧你。”说罢起身去了。
翦月代怀袖将众人一一送出门,只留下映雪守侍在书房内,见众人都走了,映雪转回房内,侧身于怀袖的榻前,殷殷问道:“姑娘觉着近日服用过李太医的药可管用?”
怀袖对身边随侍的这几个大丫头向来极为放心,有话便直说出来,此时见映雪问她,便轻轻摇头,蹙眉低语道:“我总觉着这药似管些用处,但似乎只是将这病症拖住,却并不能医治好。”
“那姑娘是觉着病症加重了么?”映雪又迫切追问道。
怀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映雪见此情景,倏然站起身,怒目瞪向房门之外。
怀袖知道映雪的性子急躁,只当她因自己的病久治未愈而焦灼,温声劝道:“方才我劝月牙公主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么?何苦又着急。”
映雪却肃声道:“倘若果真如姑娘所言,便也罢了,倘若另有其他缘故,我定要想法子将其揪出来!”
怀袖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正待问时,却忽听见窗外翦月斥人。映雪隔窗望过去,见翦月所斥的又是那扣儿。
映雪气恼地夺门而出,伸手抄起紫香槐树下的一根短花锄扬手便要打扣儿。
翦月原本只想斥责扣儿几句,见映雪当真恼起来竟要动手,赶忙挺身挡在扣儿身前,将映雪扬起的手臂拦下,劝道:“你且别在此处打她,吵闹起来又惊扰姑娘休息,姑娘此刻身子不适,骂她几句便罢了,莫再惹得姑娘为你们劳神。”
怀袖原本正欲起身阻拦映雪,听见翦月解劝的这几句,便靠回榻内。
却听见映雪愤然怒斥道:“姑娘近日身子不好,咱们整日对姑娘的饮食汤羹万分小心,唯独这小蹄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岔子,倘若有一日被我查出与你有关,瞧我不扒了你皮!”
翦月温言劝解道:“算了,她手笨又不是只这几日,我打发她做旁的,离着厨房远远的便是,你何苦这样,快进去守着姑娘要紧。”
说罢,转头对蹲在地上的扣儿道:“你还不快远远地离开,在这里守着招打么?以后不许来这层院子里了,快去吧。”
那扣儿听见翦月这几句话却并不哭闹,不声不响地拔腿便跑开了。
映雪原本想再说什么,但心中确怕惊扰着怀袖养神,气地将手中的花锄狠狠摔在地上,啐了一口,怒瞪着扣儿跑远的背影儿。
翦月见她此时火气正盛,少不得又多劝了几句。
正在此时,福全引着进内院来一个宫女,臂弯里挎着食盒。
翦月瞧这宫女面生,并不是月牙公主或慈宁宫的,便问道:“福全,她是做什么来的?”
福全说:“这是惠妃娘娘宫里的,来找咱们姑娘。”翦月听见,赶忙将那宫女让进书房。
怀袖此时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近,缓缓睁开眼。
第293章 贵人撒泼
翦月含笑道:“我以为姑娘睡熟了,惠妃娘娘才打发宫女来,却不知何事。”
怀袖微微坐起身子,看向站在翦月身后的那宫女,和声问道:“你是惠妃娘娘宫中的?娘娘吩咐你来有什么事?”
那宫女给怀袖行礼后说道:“回公主师,惠妃娘娘遣奴婢来问候公主师,这是我们娘娘特意送给公主师品尝的点心。”说罢,将手中食盒递给翦月。
翦月接过来食盒打开呈给怀袖看,见里面果然装着两碟精致糕点。
怀袖看罢,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翦月收下。抬眼含笑道:“有劳娘娘惦念,你回去代我谢过娘娘,他日我定亲自去娘娘宫中回礼。”
说完向翦月递了一眼,翦月点头,从腰间荷包内取出块碎银子赏给那宫女。
宫女谢过继续道:“娘娘还叫奴婢顺带问问,前日娘娘托公主师抄撰的经文可抄好了,若已抄妥,我便顺便带回去,若尚未完成,公主且慢慢抄便是。”
怀袖听罢说:“经文已抄完了,我本想寻时间亲自给娘娘送去,既然你来了,就一并带去吧。”
跟着对翦月说:“你去将我书桌上,左手边的那叠手稿拿来。”翦月应声取了来给怀袖过目,怀袖只看了一眼,便示意翦月递给宫女。
那宫女接过手稿便请辞退了出去,翦月走至门边见映雪可巧经过书房门口,便唤过来映雪将这宫女引送出宫门外。
映雪将那宫女送出清芷堂大门,转身才踏入门内,便听见门口有女子声道:“哟,这不是惠妃娘娘宫里的么?怎么在这儿遇见了。”
映雪听见这声音略有些耳熟,侧身隐在门内偷目向外瞧,只见几名太监抬着一架肩舆停在永巷内不远处,那肩舆之上端坐的正是兰贵人——宝兰。
刚才那句便是宝兰问的。只听那宫女先给宝兰见礼请安,之后毕恭毕敬回复宝兰的问话。
宝兰听完这宫女回复,冷哼道:“什么抄经文,糊弄谁呢?有本事自己去讨得万岁爷的欢心,哈!你家主子只道如今这清芷堂里的那一位得了宠,便赶着来巴结,又是蜂蜜又是点心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蜂蜜,点心,莫非……映雪听见宝兰最后这句心内徒地惊惧,思及这些日怀袖身体异样,一时间万般揣测涌上心头,忍不住拔腿奔向后堂,欲将这些话说与翦月。
映雪的心思全专注于方才宝兰说的那句话上面,却没瞧见宝兰斥过那惠妃的宫女,竟然下了肩舆走入清芷堂内来。
宝兰才踏入大门,便看见映雪慌张向内院里跑,张口喝住:“跑什么,赶着去投胎么?给我站住!”
映雪未料到宝兰会进入清芷堂,因素知这位兰贵人与怀袖不睦,却没想到她今日竟不请自来。
听见宝兰吼人,映雪已心知她来者不善,赶忙回身跑到跟前,跪地给宝兰请安道:“奴婢并不知兰贵人驾到,因赶着去后院做事,便唐突了贵人的尊驾,奴婢知错了,还望贵人息怒,珍重贵体。”
宝兰冷哼道:“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唆出什么样的奴才,你们主子在午门前与侍卫打架丢脸,连你们这群奴才也跟着没教养,我今日就教教你什么是教养。”说罢,竟抬起手啪地一声,狠狠抽了映雪一记耳刮子。
院内其他瞧见的宫女太监霎时都惊在当下,清芷堂内从未有过主子打骂奴才的事,别说打人,怀袖平日对待下人连重话都不曾说过。
如今这位兰贵人头次登门便抬手打人,且还是在旁人的地界,娇蛮气焰自不必说,众人皆心中气愤,却也不敢多言。
宝兰见映雪半边脸即刻红肿起来,泪不住在眼眶内打转儿,却不敢言语半句,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径自向内厅走去。
众人待宝兰走入内厅,纷纷过来将映雪挽扶起来抚慰,暗地里唾骂宝兰刁蛮。
宝兰也不差人通秉,直接走入怀袖的书房内,其实早已有下人禀告了怀袖前院的事儿,怀袖此时虽然已得知宝兰在自己的清芷堂内动手打人,但面色却依然平静如常,斜倚在软榻上,腿上搭着锦被闭目养神。
宝兰跨入书房内,见怀袖仍斜倚床榻,竟丝毫没有迎接之意。恼气顿时窜上头顶,嘲讽道:“怨不得奴才不懂规矩,原本主子便是如此,哼!”
宝兰虽然气恼怀袖对她冷漠,但毕竟怀袖是皇上颁诏亲封的公主师,且宝兰见识过怀袖的满腹才学,多少有几分忌惮,说话不敢太过造次。
怀袖听见宝兰说话,方才缓缓张开眼帘,瞧了她一眼,伸手掀开锦被,让翦月挽扶着下了床。
款步走至宝兰身前略躬身道:“怀袖不知兰贵人尊体驾到,有失礼数,原是怀袖的不对,可我方才已命人奉茶向前厅去待客,却没想到贵人却来了这后堂之中,竟走了两差,实在抱歉。”
说罢,对翦月说:“你去叫人再将茶送到这儿来吧。”翦月应声去了。
怀袖这句话乍听上去似是给宝兰赔礼,但细听确是明指宝兰直闯主人内堂,不懂礼数,宝兰听出怀袖明奉暗讥之意,却也无语相对,只得恶狠狠瞪了怀袖一眼。
宝兰目光移向旁侧打量怀袖的书房,恰巧看见书架上摆放的那只玉兔,伸手取下来,细细端详片刻,心火蓦地爆腾起来。
将玉兔举至怀袖眼跟前怒声质问:“这只玉兔你打哪儿弄来的?”
怀袖看着宝兰手里的玉兔,语气平和说道:“是万岁爷赏的。”
“你胡扯!”宝兰怒火中烧,冲着怀袖怒吼。
原来,她之所以如此气恼,只因方才去昭仁殿时,瞧见康熙案头摆放的与这只一模一样的玉兔,她第一眼瞧见便喜爱至极,因平日康熙向来顺着她惯了,便开口向康熙讨这兔儿,可此次软磨硬泡多时,康熙竟始终未现丝毫松口之意,宝兰碰了一鼻子灰,只觉没趣儿,这才从昭仁殿内出来。
第294章 夜园奇遇
此刻看见怀袖这竟然有一只,俨然与康熙昭仁殿内的是一对儿,心中顿时嫉火燎原。
怀袖始终面色宁和,垂目静立,翦月此时恰巧端了茶盘进来,见宝兰对着怀袖大喊大叫,不明所以,只得侍立在旁侧。
宝兰见怀袖不理会自己,更无处撒气,怒咤道:“哼!你的那些事儿,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以为万岁爷一时多看了你几眼,你就不知天高地厚,可以为所欲为?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堂堂的公主师,还以为自己已经入住后宫了么?哼,不嫌害臊,既想当**,又想立牌坊!”
怀袖耳中灌入这两句极难听的话,目光却依然平和无波,望着满面怒容的宝兰,缓声道:“兰贵人这话,我实在听不懂,请教一句:敢问兰贵人,尚若我是**,那谁又是姘头?”注:姘头:指非夫妻关系而发生性行为的男女中的任何一方。
宝兰闻听此言,自知已失言,但说出的话如覆水,既然出口便再难收回,但又咽不下心中的嫉气,斥道:“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自然清楚,别以为你与容……”
怀袖开口打断宝兰的话说道:“兰贵人,你我此刻身处皇家威仪之地,咱们不论谁,说话都需三思,且说出的话要有凭证,否则信口开河,祸从口出这类幼齿小儿皆懂的道理,兰贵人想必不用我教吧?”
怀袖言谈虽温和,但宝兰毕竟不傻,其中的威胁之意她岂会听不出来。
宝兰转念想,自己虽然知道她与容若有私情,可手中却无他二人的任何把柄,且素闻孝庄太皇太后对怀袖极为喜爱,她眼下又与月牙公主交往甚密,若真弄僵起来,自己恐怕也占不到便宜。
心中的恼火却又一时无处发泄,便狠狠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夜唱的那些淫词艳赋勾引皇上,哼,你以为你深更半夜搞这些丑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
说罢,冷笑一声,斜睨着怀袖。
怀袖闻听此言,蓦地抬起眼帘,面露惊诧望着宝兰。
宝兰见怀袖如此神色,自以为终于抓住了怀袖的小辫子,不自觉便面露得意之色。
怀袖蹙眉问:“兰贵人是怎么知道皇上深夜来我宫中?难道暗地里窥探圣驾行踪不成,须知这可是杀头大罪呀!”
宝兰只顾口中爽快却并未顾及这些,突然听见怀袖如此说,脸色登时涨地通红,瞪圆了双眼却憋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恼无措至极,举起手中的玉兔便要向地上砸。
翦月惊地大叫:“那是御赐之物,你敢摔!”
宝兰听见愣怔片刻,气狠狠将那玉兔向桌上一放,伸手抄起翦月托盘中的杯盏扬手摔了个粉碎,手指着怀袖的鼻尖厉声道:“算你有种,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说罢,甩袖愤然而去。
怀袖目视宝兰离去的背影,眼波始终静如平湖。
翦月蹲下身子将地下的杯盏碎片一一捡拾入木托盘内,边捡边忍不住嗤笑。怀袖侧目瞧了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翦月道:“我笑方才姑娘虽然轻飘飘的几句话,却着实解气,我瞧着那兰贵人脸都气蓝了,果然成了‘蓝贵人’呵呵!姑娘也算替映雪还回了那一巴掌。”
怀袖却摇头道:“我实不想与兰贵人翻脸,只是她出言全无忌惮,我不过是好心提醒,她却误断了我话中意思。你们也需谨记,但凡要开口说话,一定需三思而后言。”
说罢,眼望向院中紫槐,沉声轻叹道:“兰贵人毕竟与我同年入宫,我原本与她无恨无怨,只是倘若日后她仍如此出言莽撞,定会在这习性上吃亏不浅……”
晚饭过后,落了少时的雨丝,秋天的雨已颇蕴成熟的洒脱,没了春天的羞涩夏天的执着,想落便落,想收便收,反复间随心所欲泼洒着清凉味道。
怀袖一时兴起,烹了盏大红袍漫饮,渐觉身子暖意泛起,披了外衫,独自向后园中散步。
走至塘前,见八角亭中前几日弹琴所用的琉璃灯仍挂在那里,微风拨动灯穗儿,如环佩玲珑,响声清脆悦耳。
唇角勾出淡然笑靥,心中不禁想:希望此番用心,能顺利助恩师吴汉槎重返中原。
此时,天际恰由清风拨云见月,溶溶月色流淌下来,映入水中,空气中隐隐流过丹桂清香。
怀袖想起白日间与月牙等人商议演绎《牡丹亭》一事,细想,此时却也十分有趣,她虽然喜爱听戏,但自己编排却还不曾有过,不禁举目轻笑。
而此景此景入眼入心,不自觉便令怀袖想起“游园惊梦”中的两句精彩唱词,脱口诵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句才吟罢,忽闻得有人接道:“怎忍你如花美眷,空守这似水流年……”
怀袖忽闻人声,顿时惊诧不已,举目四顾却并不见有人,抬眼向树上望去,见一人身着月色长衫,斜倚在树杈上正窥着她,小石径旁的石灯昏暗,一时瞧不清那人面容。
怀袖叱道:“你是何人?深更半夜在我清芷堂后园中做什么?”
那人听见怀袖问话,不急不缓坐直身子,挺身轻轻一跃稳稳站立在怀袖身前。怀袖此时借着石灯细瞧,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前些日在慈宁宫中见过的官千翔。
“少王爷深夜怎会在我的院落中?”怀袖问道。
虽然此时此地见到官千翔她心中颇感诧异,但毕竟是相识之人,方才心中的惊悸骤然减了许多。
官千翔却淡然一笑,开口诵道:“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语落,轻摇手中的玉骨折扇,浅然含笑望着怀袖。
怀袖熟知这阙诗词乃是《牡丹亭》中杜丽娘梦中约会柳梦梅时,花神维护其二人云雨之事所诵词句。
眼下情景,只她与官千翔二人,且又晚间独处花园之中,吟诵这首词便颇有轻薄之意。
第295章 意外遭劫
怀袖心中已生不悦,并不想与官千翔闲叙,低语道:“少王爷游园好兴致,我不就打扰了,少王爷请便吧。”说罢转身欲走。
官千翔见怀袖要走,情急之下张口问道:“你是急着回去与皇上约会么?”
怀袖听见此言,身子顿时僵住,回身望向官千翔,目光清凌道:“我与皇上从未有过任何私约,请少王爷言辞慎重!”说罢,转身快步便向内院走。
官千翔见怀袖似恼了,薄唇一勾,足尖轻轻点地,手中的扇子已指向怀袖后颈而去。
怀袖听见身后疾风袭来,知道官千翔已动了武,疾转身形抬手掌便向官千翔面门扣去。
官千翔冷不防见怀袖玉掌袭来,忙收折扇转攻其下肋,逼迫怀袖收手,口中却赞道:“好秀丽的掌法。”
怀袖收势维护住自己身自,本就不想与官千翔缠磨,却没想到他竟然动起手来,拆了他两招三式,怀袖向一块太湖石上一跃,回身望着官千翔道:“我不想与少王爷动手,今日颇感身体疲乏,少王爷若想切磋武艺,相约改日,怀袖定当奉陪。”
官千翔下颚微扬,脸上显出桀骜之色,道:“本王爷已经在此恭候你多时了,你这儿倒是挺忙,不是皇上就是公主,要么就是后宫妃嫔,一拨赶着一拨,哼!本王偏要你此刻陪我。”说罢,抽身向着怀袖迎了上去。
怀袖见他如此蛮横,不禁心中气恼,欲跃下廊檐抢步行至前院,前院中众目睽睽,他身为王爷,便也不好再纠缠。
脚下才点足跃起,却不料官千翔身法更快,竟然先一步也跃上了太湖石,抬腿将怀袖的脚面硬生生压了下去。
怀袖脚再次落地,却不料脚上穿的绣鞋滑,加之太湖石表面圆润光洁,怀袖一时落脚不稳,身子竟然向湖中仰跌下去。
“啊!”怀袖惊地叫出声来。
官千翔见此情景却面色从容,附身展臂将怀袖的芊弱腰肢揽住,向怀内一带,怀袖整个身子霎时逆转向前,顺势倚入官千翔胸膛之内。
官千翔收紧手臂,将怀袖固定在自己胸膛内,柔声道:“小心呦,湖水太凉,冻坏了本王该心疼了。”
怀袖此时又羞又恼,身体被禁锢住动弹不得,转手劈头便向官千翔面门砸下一掌。
官千翔腾空一只手将怀袖的手腕捉住,反手背向其后以另一手同擒住,顺势点中怀袖颈间的两处穴位。
怀袖顿时觉着半个身子酥麻,再丝毫动弹不得。
官千翔嬉笑着用手在怀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谁叫你不乖,本王爷不过叫你陪我说说话而已,你这么凶巴巴,一点都不惹人怜惜呦,比起你上次在午门口时那副落难芙蕖的模样可差远了,我喜欢那天的你。”
怀袖被他擒住,一时无计可施,听见他如此说,便道:“怀袖感念当日王爷挺身而出,为怀袖解围,陪王爷说话谈天原也并没什么,只此处不是待客之处,请王爷解开我的穴位,入院中,我亲手烹茶再与王爷畅谈不好么?”
官千翔却眼风轻挑,薄笑道:“我最不喜欢拘泥,你若真有心陪本王,便随本王去寻一处我喜欢的地儿,只有咱俩痛快地聊,怎样?”
怀袖见官千翔狭长的丹凤眼内生出一丝邪意,不禁心内凛然,开口问道:“不知此时更深夜重王爷要去何处?”
官千翔薄唇泛,又吟诵道:“转过者芍药栏前,紧靠着太湖石边……嘿嘿!”
怀袖闻听不禁大惊,这正是《牡丹亭》中柳杜二人梦中交合时候的唱词。
怕他胡来,正欲开口叫时,官千翔伸手点住怀袖的哑穴,探身欺近怀袖脸颊,温热的鼻息扑在怀袖脸上,近在咫尺。
官千翔一只手轻轻抚着怀袖的脸颊,浅笑道:“你接下来是想问我想要做什么么?你不是熟读《牡丹亭》难道不知那杜丽娘和柳梦梅接下来做了些什么吗?”
说罢,官千翔竟将手探向怀袖后颈,怀袖身子动惮不得,口又无法喊出声音,只得蹙眉瞪着官千翔逼近自己的脸颊。
官千翔见怀袖目光怒色极盛,越发来了兴致,说道:“本王就喜欢你这样有性格的美丽女子,打第一眼见你,本王就喜欢你,很喜欢,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本王带你去做什么吗?本王此刻就告诉你。”
说罢,将薄唇贴在怀袖耳边,温柔低语道:“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咱走吧,切莫耽搁了眼下这良辰美景。”说罢,抱着怀袖飞身跃出了清芷堂的后园矮墙。
怀袖身子被官千翔抱在怀里,只听见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官千翔穿梁跃脊竟然如履平地,身法轻盈入穿云之燕。
怀袖心中不禁感叹:但看此人的轻功脚力,便知功夫远在我之上,今晚被他擒住,虽然输了却也输的心服口服。
官千翔抱着怀袖径直向紫禁城正北疾驰而去,不多时,众多宫阙已落在身后,穿过最后面的御花园,林子越来越茂密。
出了宫,官千翔便开始发足狂奔,不知奔了多久,两侧的茂林顿时退开,眼前豁然显现出一处平整草地,正前不远有座矮崖断壁,隐约可闻潺潺水声,山崖脚下坐落着一处孤亭。
官千翔抱着怀袖走入亭子内,将怀袖轻轻放在亭栏之间的石凳上。
官千翔伸手掏出火石火镰,将亭子内的一盏石灯点燃,又走了几步,将附近的几处石灯皆点亮起来。从石桌下面取出一只酒囊拧开塞子,向口内灌了几口。
回头看了看怀袖,伸手解开怀袖的哑穴。
怀袖哑穴被解,虽然已可以开口说话,但她却并没有叫嚷或质问,而是举目向四下张望,细细瞧去,才发现原来断崖处有一支涓细的小瀑布,由崖顶蜿蜒流淌下来,落入下面的一处池塘内,刚才听见的水声,便是由此传来。
官千翔旋身挨着怀袖坐下,仍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怀袖此时已除去了心头的惊恐,四下环顾,此处的确夜景宜人,不禁开口问道:“你常来这地方独自饮酒么?”
第296章 风流少主
官千翔笑问:”你怎知我常来?”
怀袖笑道:”你的酒就放在这里,且这儿的石灯内皆备有蜡烛,你又对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便知你定是常来的。”
官千翔听后,笑道:”那怎知是我一个人?”
怀袖向四下张望一圈,笑道:”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且又地处禁宫之内,那些轿子肩舆是绝抬不进来的,而这深宫内会功夫的人又没几个,谁会总与你跑来这地方幽会。”
官千翔伸臂将怀袖带入怀中,笑道:”你果然是我喜欢的类型,聪明伶俐,我就喜欢聪明的女人。”说罢,探身又要欺近怀袖脸颊。
怀袖即刻转脸闪避开,官千翔蹙眉不悦道:”怎么?你敢嫌弃本王。”
怀袖深知此身既已陷入这人手中,绝不能惹恼了他,眼见他面色不悦,和笑道:”不瞒王爷,我最近正吃药,闻不得酒气。”
官千翔闻听问道:”吃药?你生病了么?”
怀袖点头,如实道:”我的确最近生病,前些日李太医才给我诊过脉,说我身有弱症,因此总是晕厥。”
说罢笑望着官千翔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突然晕过去了呢。”
官千翔听见怀袖此言,邪笑道:”那样正好,本王倒剩下不少功夫呢,正好……”说罢伸手探向怀袖腰身探去。
怀袖见他如此轻薄,却并不露反抗状,侧过脸,目光凝望着官千翔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温和道:”我知道,你不会真这么做。”
官千翔注视着怀袖如秋水般的眼眸。
此时,月光正巧洒落在她的脸上,怀袖眼内泛出如莲花一般洁白温顺的眸光,宁静清雅,如玉的脸颊面色恬然平和,宛如一朵临水而立的木槿花。神情之中,竟然充满对官千翔无限的信赖。
官千翔胸中砰砰然一阵律动,平生第一次由心底腾起一份深邃的怜惜之情。
虽然心中如此,脸上却依然挂着桀骜之色,以薄凉口风说道:”这可说不准,本王想来不按规矩行事,会做出何事来,全看本王的兴致而为。”
怀袖听他如此说,垂目含笑不语。
官千翔见怀袖唇边嗪笑,问道:”你笑什么?”
怀袖轻声道:”笑你口是心非。”
”哈哈,你倒说说本王爷如何口是心非了?”官千翔喝了口酒,笑问道。
怀袖却并不回答官千翔的问话,举目四下环顾,见此处清雅幽静,的确是绝佳的赏月之地,便径自欣赏起景致来。
官千翔先前还见怀袖神色紧张,却没想到才过了这不多时,她竟然怡然自得,彷如无事一般欣赏起美景来,不禁对这眼前女子越增几分好奇。
”你何时嫁皇上?”官千翔问道。
怀袖原以为他胁了自己来有事要讲,却没料到他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怀袖含笑反问:”你为何断言我会嫁给皇上?”
官千翔冷冷哼道:”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
怀袖将脸移开,目光落在亭外的一朵淡紫色的芦笛花上,微垂臻首沉默不语。
官千翔见她如此,以为自己问中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讥笑道:”我早知如此,天底下的女人皆是如此,无不是想着争先恐后爬上皇帝的龙床。”
怀袖虽然听见他这几句话,似对后宫之中的众嫔颇为不屑,却无心为己争辩,仍含笑不语。
官千翔又灌了一口酒,突然抬手捏住怀袖的下巴,将她的脸颊逼向自己。
怀袖下巴被他捏的生疼,不禁微微蹙起眉心。
官千翔将身子欺近怀袖脸颊,厉声道:”你以为做了宫妃可以享尽荣华,就会很快乐么?哼,痴人妄想,可怜可笑。”
怀袖虽感疼痛,却并未气恼,目光宁宁,温语问道:”那王爷不妨说来听听,这后宫之中的妃嫔究竟怎个不快乐?却又为何?”
官千翔听见怀袖问他,唇角不禁泛出邪笑,松开了怀袖的下巴,手臂将她的身子带入胸膛内,温柔说道:”皇上每晚忙着批奏折,哪里有时间陪心爱的女人像你我此时这般饮酒赏月,日日留你独自空闺怅盼,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你这样的如花美眷?”
说罢,附低下脸向怀袖脖颈处细闻,低语呢喃道:”如你这般馨香娇嫩的体质,若是夜夜独守空闺,岂不可惜?倒不如随了本王爷,终夜红罗帐暖,抵死缠绵,保证叫你夜夜销魂无限,嘿嘿……”
官千翔边说,口内邪笑之声不绝,更忍不住用鼻尖轻轻摩擦怀袖颈间的肌肤,手脚也不规矩起来。
怀袖平生除容若之外,从未再与旁的男子如此亲昵,此时官千翔男子独有的炙热气息骤然侵入肌理,撩拨着身体的陌生感觉,怀袖忍不住一阵轻轻地战栗。
官千翔抱住怀袖腰身的手臂感觉到她身体微微轻颤,薄唇勾起。
抬头轻问:”怎么?你害怕还是紧张或是兴奋?放心,本王爷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舍得弄疼了你,我会极尽温存,让你销*魂无限。”
说罢,竟伸手开始解除怀袖颈间的梅花盘扣。唇也并未闲着,俯下头随着衣衫开启,轻轻地啄吻起来。
怀袖感觉胸前脖颈间的肌肤骤然一凉,便知自己衣裳已被解开,心猛地一沉,悲意刹时间席卷心头,黯然伤感:莫非老天注定我怀袖竟要在今夜失身与此人么?莫非自己珍守的情感便如此……全然付诸东海……
思及此,不忍再续想,绝望渐渐漫遮心头,眼中水雾弥漫。
此时,官千翔已经解开了怀袖胸前的衣衫,只剩下内里一件贴身的小衣,锁骨下面大片净白如玉的肌肤呈现于眼前。
官千翔见怀袖肤色如此静美无暇,忍不住抬手轻抚,只觉得指尖感犹触碰到生香软玉,亦发格外珍惜怜爱,薄唇更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怀袖的颈项之间。
此时官千翔的身体实已炽热难耐,但凭借他历阅许多女人身子的经验,怀袖仍是处子之身,因而不舍得贸然侵入,只轻缓温存抚慰。
其实,官千翔对怀袖并非只存玩弄之心,他自打在午门前见到怀袖,便对她飒爽英气的气质中融合的清美芙蕖般的静美仪态瞬间打动。
第297章 铜缸传声
官千翔爱慕心起,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却忍不住出手呵护,此后在慈宁宫再次见到她宁和温婉的模样,更是倾心之情欲罢不能。
今日得以机会与她如此亲近,自然格外疼怜,虽然点着怀袖的穴位,实属强行胁迫的行径,却也舍不得唐突佳人。
官千翔只愿今夜过后,她身子已然归属了自己,便得时开口向康熙讨要了怀袖。
官千翔沿着胸前锁骨一路向颈上浅啄,直至耳处,两片薄唇轻轻含住柔软耳珠,缓缓吸允,突然感觉怀内人儿身子微微颤动。
官千翔以为怀袖的身体有了回应,唇松开怀袖的耳垂,邪笑呢喃:”怎么样?舒服吧?你若是嫁给了皇上,怎能体验到如此温存感受?”
说罢,将唇移至怀袖唇边,正欲一品方泽,谁知手才碰接触到怀袖的侧颊,顿觉手心一阵湿凉。
官千翔惊诧,抬眼看去,怀袖脸上早已清泪纵横,双目微阖,如雀翅浓密的长睫上勾着珍珠般晶莹的泪珠,坠坠欲落,楚楚可怜。
只见怀袖容颜宛若如一枝梨花凝春雨,双眉中间掬着的浓重的悲绝。
他突然想起那日午门见她的印象,辗转身形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淡淡英气,展现的气质温柔中带着刚烈,绝不似他以往见惯了的那些浮花浪蕊,可任人求取。
难道,难道她今夜若失身与自己,过后便欲一死以求清洁名声么?
思及此,官千翔心内倏地惊悸,他性情向来桀骜不逊,此时也被蓦然震颤,但心口却莫名地一阵疼。
皱着剑眉,内心反复挣扎思量,虽然始终不舍,却依然缓缓起身离开怀袖的身子,将她已敞开的外衣慢慢地拉拢。
此时,方才的酒气已醒了大半,官千翔将怀袖放在石凳上,站起身缓步踱至亭外,长身立于月光之下。
仰望星芒片刻,突然转身愤然吼道:”我就不明白,嫁给皇上有什么好?不过空享些富贵,终身却如坐捆牢,你若贪求荣华富贵,本王爷一样可以给你!可为何……”
说至此,官千翔眼内竟然闪动着无奈至极的凄然,然而一双晶亮的眸子却依然在失望中充满眷恋地望着怀袖的脸颊。
怀袖见官千翔突然松开自己,一时还摸不着头绪,不知他因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放开自己,她方才身子被侵的那一刻,确是心念成灰,想事后一死了结。
此时听见官千翔如此问,顿时明白他原是对自己动了情念,不禁心中慨叹。
”哎!你精明至此,怎想不明白?我身为满洲正白旗振国大将军的侯门格格,若当真想入后宫,还用得着累心做这公主师吗?”
官千翔闻听此言,怔怔注视着怀袖思索片刻,却又转而不屑冷笑道:”你素来诡计多端,谁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怀袖道:”王爷与我并无交集,为何说我诡计多端?”
官千翔听见怀袖如此质问,忍不住朗声大笑道:”体察事物,需留心看旁人看不见之处,众人皆可见者,未必是其真相,你若不诡计多端,怎会想起用铜缸传声来引诱皇上深夜入你宫中?”
怀袖闻听此言心中顿时大惊,不料此人看上去性情乖张不驯,竟然怀揣如此细腻如发的心思。
官千翔见她神情惊诧,不禁勾起薄唇,露出得意之色:”怎么样?现在开始佩服本王爷了吧?”
然而,就在一刹那,怀袖却突然想联想起另一件事,目光紧紧盯住官千翔的脸,突然开口轻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黑衣人!”
官千翔忽闻此言微微一愣,问道:”什么黑衣人?本王爷从来不喜欢穿黑色的衣裳,像乌鸦一般丑死了,平白毁了本王爷俊朗仪容。”
怀袖却不听他这些话,只细细打量官千翔的身形举止,脑中更是拼命回想那日房梁之上的黑衣人的行为动作,试着与眼前之人做对比。
官千翔见她面露疑色,不禁正颜道:”喂,你可别信口胡诌,本王爷从来行事磊落,从不穿那些夜行衣,行苟且之事,就拿今夜来讲,本王爷也是堂皇露面,可并没遮遮掩掩。”
怀袖打量官千翔的身形片刻,已确定与那日所见的黑衣人不是同一人,转而笑道:”的确,王爷身形健硕伟岸,却与我当日所见那人不同,是怀袖错怪王爷了。”
只是经由怀袖如此一提,倒勾起了官千翔的猎奇心理,走至怀袖身旁坐下问道:”你刚才说的黑衣人是怎么回事?说与本王爷听听。”
怀袖也不隐瞒,如说道:”一日晚间,我正与宫女在房内闲谈,听见房梁有动静,原以为是猫儿玩耍,细听却似有人轻踏,便走入院中,果然见通身穿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伏在房顶向下窥探,见我看见了他,便转身跑,身形手法极快,功夫在我之上。”
官千翔听着不禁长眉皱起,狭长的丹凤目微合似是沉思。
怀袖见他面色认真,不仅开口问道:”莫非你知道那黑衣人是谁?”
官千翔不答问题,反问道:”你见过此人几次?”
怀袖本欲实说,突然想起第二次见那人是在公主府内,且当时容若也在公主府,若说出来恐给容若和月牙招惹事端,便回道:”只见过一次。”
官千翔听后,凝思片刻,沉声道:”你有没有细想过,兰贵人是如何得知皇上深夜入你清芷堂的?”
怀袖听见这一句,紧接着又笑问:”敢问王爷又是怎知兰贵人在我房内说过这些的呢?”语落,斜眼笑睨着官千翔。
官千翔闻听,顿时微露窘,即刻讲话岔开:”你先别扯这些不打紧的,先说方才的重点。”
怀袖思及方才官千翔的话,不禁心中又是一震。
的确如他所言,今日突然听见宝兰提及此事时,她只想宝兰当时言出有失,却未细思此事缘由,眼下突然被官千翔重又提及,细细分析出来,心中疑窦丛生。
略思索片刻说:”或许是夜里听见我的琴声,偷来瞧见的也说不定。”
第298章 一方兰亭
官千翔冷笑:”哼,兰贵人愚蠢至极,怎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你太抬举她啦。再说,她的绯华宫距离你的清芷堂那么远,就是换个比现在大一倍的铜缸传音她也绝听不见。”
怀袖听至此,忍不住蹙眉沉思,这些日子蹊跷之事丛生,她思索左右,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官千翔见她良久沉思不语,觉着思索如此良辰美景,白白地思索这些无关痛痒之事坏了兴致,便不愿在这些事情上多费脑子.
喝完最后一口,将空酒壶远远抛入水塘,转而勾唇薄笑问:”哎,咱们还继续说方才的,你既然不愿入宫为妃,那你告诉本王爷,你心里究竟情许何人?”
怀袖原本思索那些莫名之事,突然被官千翔如此一问,又给牵回思绪,那些事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怀袖索性也将其按下不去想。
仰起脸望向明月,流波滢滢沉声道:”忆一幕往昔,淡一世尘缘,情字怎堪解?”
语落,凝思片刻,目光回落在官千翔脸上,月华半明半晦勾勒出他的侧颜,竟逐渐幻化成容若的容颜.
怀袖不禁瞧的痴怔,缓声道:”佳期如梦,不过一指芳华,缘来缘去,只缘一滴朱砂……”一语未了,怀袖只觉头晕沉沉,眼帘垂坠,身子突然向后仰了过去。
”喂,你,你这是……”
官千翔还来不及问出口,见怀袖已不省人事,伸手臂勾住她向后仰倒的身子,唤了几声,怀袖却始终双目紧闭。
官千翔抱起昏厥过去的怀袖,起身四下环顾,别无它法,只得举步向来时路行去。
因忧心怀中人儿的身子状况,官千翔不自觉脚下发急狂奔,穿房跃脊,不多时便回到了怀袖的清芷堂院落之内,伏在房梁上向院内张望,见一名宫女从内室走出来,面色焦急四下环顾,瞧那神情似是在寻找怀袖。
官千翔待那宫女向前院走去,才轻轻跃下房梁稳落在地上,旋身推门走入怀袖的内室,四顾一圈,绕过玉石画屏,轻轻将怀袖放置在床榻上.
此时,房内明烛烁烁,官千翔打量怀袖面色,只见她脸色苍白确似娇弱之症,然而,仔细打量突然发现唇角旁竟然微微泛青。
官千翔皱起眉心,伸二指探向怀袖的脉搏。
习武之人,时常调息经脉修炼内功,原本对身体的经脉运行极为熟悉,且官千翔曾读过些医理药书,便在身心调理上更在行些。
官千翔细察怀袖的脉象,片刻后不禁脸色骤变,盯着她此时昏厥的脸颊细细查看,目光之中不自觉显露焦色。正欲起身寻纸笔,突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且越走越近.
官千翔心知已来不及做那些,眸光最后又落在怀袖宁静的睡颜,低下身,在其耳畔轻声低语道:”守一轮明月,居一方兰亭,提词等你来回……”
语落,附身在怀袖额前如羽毛般落下一记轻吻,飞身离去。
* * *
耳边雀儿啾啾脆鸣,轩窗之外日光清远。
怀袖觉着额前阵阵暖气融融,忍不住展臂伸了个懒腰,缓缓撑开朦胧睡眼,忽而一双大眼距离自己咫尺之间,正眼巴巴盯着自己。
怀袖吓地惊叫一声,徒然坐起身,”砰!”两个额头狠狠撞在一起。
月牙大声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住额角另一只手揉着屁股。口中不住地**:”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师父这习武之人,起床果然与我们这些寻常之辈不同,这睡梦中还在练习铁头功么?哎呦,我满眼冒金星,身子周围小鸟乱飞。”
月牙如此,引得旁侧端坐的其他人一阵哄笑。
怀袖只觉着额角略感疼痛,却知道并无大碍,举目四顾,见官召羽和苏麻喇姑坐在自己床前。
怀袖望向窗外,见似是以日上三竿,毕竟脸微红道:”叫你们等多时了,我竟然睡地如此沉,翦月呢,怎得也不叫我,真是……”
官召羽将跌坐在地的月牙拉起来,笑道:”师父莫怪翦月,她原是要叫你起床,是我们赶她出去的。”
怀袖闻听望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也正望着她含笑点了点头,笑道:”确如昭羽郡主所说,是我们不叫翦月唤你起床,原是想你白日给她们上课,夜里还要抄撰经文,很是辛苦,多睡一时也没什么大不了,便没惊扰你安睡。”
”就是就是,我们几人还欣赏了一副活的美人慵妆图,快哉,快哉,嘻嘻!”月牙站起身便嬉笑打趣道。
怀袖笑问:”刚才撞疼你了吧,过来让我瞧瞧有没有起包。”
月牙听见,赶忙坐向床榻边沿。
怀袖伸手撩开她额角的发丝细瞧,见只红了一片便道:”不打紧,擦些冰梅膏就好了。”
说罢,转身向头的一只雕花抽匣内取出一支景泰蓝的小瓷瓶,掀开盖子,顿时飘散出梅花清香来。
怀袖用指甲薄薄地刮了些在手指上晕开,轻轻涂在月牙的额角上。
月牙只觉一阵清凉,很是舒服妥帖,抽了几下鼻子笑道:”若每日可闻见这香味道,我甘愿天天让师父撞一百回。”
怀袖笑嗔道:”大清早又说这些,当着苏麻姑姑也不怕挨训!”
说罢,将那小瓶塞给月牙道:”这个你拿去吧,擦碰时抹一些,疼痛感会清减些。”
月牙自然欢喜不已,忙不迭将小瓶小心收入怀内。
旁边的官召羽瞧见这幕,艳羡不已道:”师父果然疼月牙,好生叫我羡慕。”
怀袖笑道:”你若是那里弄疼了,我自然也是用样对待,不过你的性子文静,不似月牙调皮好动,总弄伤了自己。”
苏麻喇姑笑道:”快起床吧,清早便引得这两个学生对你又爱又妒,我瞧着好生羡慕。”
语落,几人又一阵笑,涣秋来瞧,见怀袖已起床,便进来伺候她起床梳洗。收拾停当,众人便去书房,照昨日安排演练戏剧《牡丹亭》。
《牡丹亭》主要讲述的是杜府小姐杜丽娘与书生柳梦梅的爱情故事,其中的”游园惊梦”一章,主要叙写杜丽娘于游园中春睡,在梦中遇见柳梦梅,两人梦里相逢相恋的故事。
第299章 不速之客
怀袖选定的戏词桥段中,大段精彩唱词是由怀袖所扮杜丽娘来唱,少部分是月牙所扮的书生柳梦梅的,剩下丫鬟的唱词极少,只前后串个场子而已。
此段唱词通篇诗词瑰丽华美,通篇情结引人入胜,月牙和官召羽入戏极为迅速,不几日,几人已可将通篇起串来,演个雏形出来了。
官召羽饰演的丫鬟春香扭动腰肢,水步行至屋当中,开口正欲唱时,却又蹙眉看向怀袖道:”这地方原应有一个小花郎的,我一个人串这段,总觉着别扭。”
怀袖看了一眼手中的唱词,却如官召羽所言,寻思这段唱词应是个丑角儿,且唱段诙谐活泼,苏麻喇姑唱不来这般效果。
正思索间,忽然听见门外不知道是谁在哼唱这一段,所哼段落正是小花郎这段。
怀袖行至门前向外一看,竟然是福全,一面栓晾衣用的绳索,一面低声哼唱,还津津有味。
”福全,你来!”怀袖开口唤道。
福全听见怀袖叫他,赶忙跑过来问:”姑娘有何吩咐?”
怀袖将福全叫进屋内,说道:”你将方才哼唱的那段小花郎给我们唱一遍。”
”姑娘,我刚才那是瞎唱的,我……”福全瞧见屋内此时格格郡主站了一屋子,害羞起来,脸一直臊红至耳根。
怀袖笑道:”没关系,我们几个也正在学这段戏,方才我听见你唱的颇有几分味道,因而叫了你来,只唱花郎那段,会多少唱多少便是。”说罢,目含鼓励望着福全。
福全听怀袖如此说,稳了稳心神,少不得慢慢回忆着幼时在街上听戏班子里唱的曲调,将那小花郎的唱词依葫芦画瓢唱了出来。
福全自幼在街上浑着听戏听多了,唱出来居然颇有几分味道。
怀袖点头笑道:”好,这一段就由福全与召羽郡主串吧。”
福全听见,唬地连连摆手道:”这使不得,使不得,我……”
正待推拒,月牙笑道:”福全废话什么,我师父说你使得便是使得,叫你唱是抬举你,唱好了本格格自有重赏!”
福全闻听月牙公主金口玉言,知道推辞不掉,少不得硬着头皮接应下来。
几人串了几遍下来,已觉着比前些日多有进益。
苏麻喇姑的云板二胡已演练的颇具几分味道出来,众人见通篇戏剧已小有所成,都喜不自禁。
月牙等人因担心怀袖这些时日身体欠佳,不敢劳动她太多,因此,每日早早便散了。
月牙临走时,突然回头问怀袖道:”这几日岚姐姐可来过你这里么?”
怀袖摇头道:”没有,她前日还说这几日要来取衣裳,却一直没来,不知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她那病究竟是怎么个症候?当着她的面我又觉不好问出口,因此总也不得知,倘若知晓,或许能帮她排解也说不定。”
月牙闻听,不禁面色悄然黯淡,思及此时旁侧有人在旁便含笑道:”今日你折腾了一整日,先歇着吧,我改日再告诉你,咱们先走啦。”话落,与官召羽和苏麻喇姑一同出了清芷堂。
月牙的脸上从来藏不住心事,她方才那瞬间的黯然神色又怎能溜过怀袖的眼,不过,怀袖知道她此时不欲开口,定然其中另有原由,便不再追问。
怀袖才端起茶盏,忽瞧见廊下那盆昨日还含苞待放的玉簪,今日竟已抽丝拨蕊,清泠如云般地绽开,缓步踱入院中,手指轻捻花瓣,脑中忆起辛弃疾《水龙吟》中的一句,忍不住开口吟诵:”遥岑远目,戏愁供恨,玉簪螺髻……”。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院子西南角,几个宫女站在树下围拢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哇,好可爱,怎么这个季节还有这么小的鸟儿。”
”它打哪儿来的?八成是从树上落下来的吧。”
”可是咱们这树上的鸟儿都南飞过冬去了,这小东西怎得连毛还没长全呢?”
怀袖不知她们看见了什么稀罕事物,开口问道:”怜碧,你们瞧什么呢?”
怜碧听见怀袖的唤声,赶忙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跑过来笑道:”姑娘快瞧瞧这个,好有趣。”
怀袖细细瞧去,只见怜碧双手中竟然捧着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鹩哥。
毛茸茸地弱羽包裹着幼小的身躯,大脑袋左右摇晃,一对镶嵌红边儿的小眼睛,无助地四下张望,柔弱的模样颇惹人怜爱。
怀袖将这小东西小心翼翼捧在手掌中,只觉着它幼小的爪子紧紧抓握着自己的手心,冰凉可怜。
”它一定是饿了,快去寻一些碎米来。”怀袖细细瞧着这只弱小的”不速之客”,不禁心生怜惜。
一个宫女跑去寻米,不多时,找来一小把。
怀袖用两根手指捻起来一些,才挨近那小东西,只见它将头高高仰起,不住轻轻抖动一对小小的翅膀,嫩黄色的喙大大张开地等待着食物。
怀袖将细细的米粒喂进小鸟儿的口中,它一接住米粒便立即浑沦吞下,跟着又张开嘴啾啾地名叫要食。
众人见状都不禁笑起来,怀袖连着喂了几次,才将这小东西喂饱。
小鹩哥吃饱后,或许感觉到了身子周围传来的暖意,紧紧地偎靠在怀袖的手掌中,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睡去。
怀袖瞧着这只可爱的幼鸟被自己喂饱,心中不由自主地涌动着一阵满足,抽出袖管中的丝帕子,轻轻搭在它幼小的身子上。
翦月端了汤药从前院中走进来,见怀袖手里捧着这小鸟,笑道:”这么小,咱们怎么能养得活?不如叫福全送回它原先的窝里去吧,或许那对大鸟此时正揪心呢。”
怀袖突然想起在承德观雨楼时屋内梁间住的一窝燕子中,一只幼燕不小心掉落巣下,两只大燕子哀鸣了整晚,那叫声悲戚,叫人不忍听闻。隧赶忙道:”快去唤福全来。”
不多时,福全跑了来,怀袖举起掌中幼小的鹩哥对福全说:”你将这幼鸟放回它原先的窝中去吧。”
福全看了那睡熟的小鹩哥一眼,无奈笑了笑,却摇头道:”姑娘此时将它放回去,它也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ps:最近参赛文《一夜成宠》正在激烈征集海选票,有票票的亲可以轻抬贵手,帮玉箫投个票,票票是系统送的,不会累计,每天不用的也就浪费了,但一枚小小的投票却是对玉箫奋力写作莫大的鼓舞,谢谢诸位!
第300章 桀骜难收
怀袖闻听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那对大鸟寻它不见,还不知要如何焦急。”
福全解释道:”我晓得姑娘是善心,可眼下已至深秋,再过些时候便要立冬,鸟儿多半都南飞越冬去了,这小鸟显然是出壳晚了,无法在秋天之前长出羽翼,它的父母八成已撇下它飞去了南方,此时将它放回去,即便饿不死,过些时日,夜里下了重霜,它也活不成。”
怀袖闻听,心中不忍,略想了片刻对翦月道:”你去找个小些的竹篮儿,给里面铺上棉絮,咱们养着它吧,瞧着怪可怜见的。”
翦月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寻来一个圆底儿小篮儿,怀袖将那依偎在她掌心的幼鸟放入篮子内,瞧着那小家伙睡的香甜,众人不禁相视而笑。
晌午过,怀袖又觉头有些沉闷,便携了本书欲向内院行去,忽闻前院有宫女问安的声音,跟着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说话声,只听那女子问:”师父此时正午歇吗?”
怀袖闻听此言便已知除了官召羽再无旁人,但不知她此时来寻自己却为何事。
怀袖突然想起上午排戏时候,她唱至”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赋予这般断壁残垣……”时,官召羽眼神内悄然闪动着一丝凄然。
此时,映雪已经引着官召羽转过正厅走进书房这一层院落中,见怀袖捧着书站在书房门口,官召羽赶忙上前一步先给怀袖行礼。
怀袖牵起官召羽的手让入书房内,笑问道:”怎么这时候又跑了来?可用过午膳了?”
官召羽点头道:”用过了,恰巧路过此处,便进来瞧瞧师父做什么呢。”
说罢,见怀袖手边放着一本书,官召羽好奇去过去翻开来看,见是一本庄子的《南华经》,不禁轻叹:”师父果然心胸豁达,连读的书都超然物外,不像我们这些深陷红尘的人,整日间为些琐事烦闷。”
怀袖听完不禁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说这样的话?你方才说路过我这里,莫非未与月牙公主和苏麻姑姑同回慈宁宫,是去了何处?”
官召羽听见怀袖如此问,忍不住又是一阵喟叹道:”我方才去看我哥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怎么了,总喝闷酒,前日我遇见恭亲王,跟我开玩笑说我哥都快将他府里的酒喝光了,哎,我虽然知道王爷是与我说笑的话,但也知道多半是他的确喝了不少的酒。”
说至此,官召羽忍不住叹息一声,无奈道:”我深知我哥的性情,自幼便爱惹是生非,无事也要生出些事情来,想法偏执,行动轻狂,偏生我阿玛和额娘只他这一个独子,万般宠爱之下惯得越发无法无天,捅出天大的篓子也舍不得动一根指头,我常担心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哥得给阿玛惹来祸患,偶尔劝二老几句,多半也无济于事。只盼着我哥年龄渐长,性情也能渐收敛些,再不,等日后成了亲,老天保佑给他娶个厉害的嫂子管束住他,也便好了。”
怀袖听见官召羽提及官千翔,想起那日晚间的事情,心中纳闷他那样桀骜的性子又怎像是借酒消愁的?
不过此时亲耳听见官召羽如此说,不由得想他当日那样放肆的行为,或许也因心中不痛快所致。
官召羽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汁,重新开口时却转换了话题。
”我哥哥的事自有阿玛和额娘操心,原也不碍着我什么,我今日来寻师父,是为了我自己……”
说罢,一双温柔的眼眸望着怀袖,浅语低吟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怀袖听见此句,微微蹙起绣眉,细细察看官召羽的神情,见她眉宇间微敛清愁,目光之中虽然尽是绵绵相思之意,却在最深处扣着解不开的情思千千结。
怀袖听见她幽幽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含笑轻语道:”恨不知所踪,一笑儿泯……”
官召羽却轻轻摇了摇头道:”相逢咫尺,心若天涯,我却总放不下他。”
怀袖听她如此说,便道:”既然解不开心结,就不要为难自己,以你的身份,谁嫁不得?他是已家有妻室了么?若非如此,郡主只要将此人告诉了老王爷,岂有不成之礼?”
官召羽摇头道:”并不是,他家世与我家倒也般配,我阿玛也很喜欢他,但每次见到他,却总觉他刻意拒我于千里之外,总冷冷淡淡的。”
官召羽说至此,想起方才在来清芷堂的路上偶遇他时,那清冷的神情和远去的清孤背影,心中不由得万分失落,不禁眼中水雾洇洇。
怀袖心内轻叹:又一个痴心的女子。
如此情致,旁人不好解劝,她只得默默相陪,却又不忍心看着官召羽如此,便问道:”郡主今日将这些贴心之言说与我,却不知我如何能帮郡主。”
官召羽道:”我自在月夕宴席上见你第一面,便被你的洒然气韵所吸引,当时你的一番唇枪舌剑博得众人称颂,我心底亦是暗暗喝彩:没想到时间女子竟果真有如此英气逼人又临水照花的女子,那日起,我便起誓要与你相识相交。”
说着,轻垂下脸低语道:”而我的满腹心事,也唯有说与你,才能释然开解……”
怀袖含笑道:”郡主千万别如此说,古人常云十年方才修得同船渡,如你我这般缘分,岂不得修个几十年才得来?惜缘定是自然。”
官召羽听见怀袖如此说,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便也如前日勤嫔所说,换去这些繁复称谓,就以姐妹相称,我今年十五,不知怎么称呼你呢?”
怀袖含笑道:”我长了你一岁。”
官召羽伸手握住怀袖的手道:”怀姐姐,以后我便如此称呼你,你也直接唤我召羽吧。”怀袖见她情感真挚,便点头应允了。
官召羽说完这些,不禁又沉入方才的愁闷之中,目光回落在手中的杯盏上,瞧着上面彩绘的纠葛藤蔓,低语道:”为何他总是视我如不见,那样冰冰凉凉的,我想跟他说句话,也不敢开口。”
第301章 一往而深
怀袖问:”那他知道你喜欢他么?”
官召羽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以他的聪颖心思,应当是明白的……”
怀袖又问:”你可与他有过暗示?”
官召羽闻此问,微红了脸,低语道:”前日,我随额娘去他家府上拜望,恰巧遇见他在家,我便请教了他一首诗。”
怀袖只点头,却未问出口,她深知道官召羽的女儿心思不比月牙的爽直,她是细腻温婉的,若自己贸然问出来,官召羽不好意思说反而不好。
官召羽见怀袖并没问诗词,也猜见她的心思,感动她如此细腻体贴,便也不再扭捏,说道:”就是那首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待官召羽将这一首《长相思》深情切切地诵完,怀袖已了然她对那人却是真动了情。
那一句情思悠悠的口吻将诗句中的绵绵相思意味全泄了出来,那想山想水,含思含恨,都是人于月下楼头,重重复重重的浓密心思,茫茫然眉目间的情愫,远望驰思,念亦难休,怀揣着这颗心,连人都要化成望夫石了。
怀袖心中不禁怜惜起她来,问道:”你对此人的情愫,定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官召羽微笑道:”前年,我随着阿玛和哥哥陪圣上游览圆明园,我亲眼所见他的文韬武略,因而……”官召羽说至此,又垂首红了脸。
怀袖含笑温声开解:”这并没什么,情之所以起,一往而深,乃人之常情。”
官召羽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你有见识,所思所想也定是与旁人不同,不会取笑于我,果然不错!只是,他……始终对我很是冷淡。”
怀袖听官召羽如此说,略想了想,温和道:”或许,他有他的不得已呢?”
官召羽听她如此说,已觉察出怀袖话里有话,双眸闪动望着怀袖。
怀袖道:”咱们虑事,多半易从自己这一面想,却甚少从对方的一面想。情思受困,咱们总问:为什么他如此待我?但,这一问其实是谬误,原应问的问题是:他为何这样对待他自己?”
官召羽从未听见过这些思想,不禁听得痴迷住,目不转睛盯着怀袖,生怕落听了一个字去。
怀袖继续道:”其实,他所做,所说,不做或者不说,总是有他的道理,总要他的缘由,即便我们看似他不近人情,或者绝对自私,但在他的思想里,那却是他的过活方式,原本是与任何人都无关的。”
官召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继续听怀袖讲下去。
”咱们遇见挚爱亲朋行为乖张,不禁会为之叹息他为何如此作践自己?为何这样行事待人?但却又不明了,这些原本是他一己之事,原也只需要他向自己一人交代过便罢了,咱们原是管不着的,不过跟着白担心。”
官召羽却有些听得迷糊,忍不住开口问:”那他又为何如此待我?”
怀袖直截了当回道:”每个人做决定时,都需负责任,然而咱们更多的时候,面对事物是力不从心,身不由己。所想与所为是两码子事,你需明白,事与愿违其实是人生之常态。”
官召羽兴奋道:”怀姐姐的意思是,他或许有其他的缘故,却并不一定是刻意针对我的?”
怀袖轻轻点头,含笑温和道:”他或许并不一定出于他的本意,只是他能力有限,不能尽善尽美,满足你的同时,也令他自己更好过。就比如你喜欢上了他,就对旁的男子不再存心,那么再遇见心仪你的男子,也便也无法回应他的情感了,不是吗?”
官召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蹙眉道:”难道他也是有心仪的女子了吗?”
怀袖微笑牵住官召羽的手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不是事事如此。”
官召羽闻听,转而又转忧为喜,跟着问:”那,姐姐说我该继续喜欢他吗?”
听见官召羽如此问,怀袖突然想起自己与容若,不禁微笑低语道:”将不完美的人事释然放下,向美好的愿景张看……”
”怀姐姐,我明白了。”官召羽深凝怀袖一眼,唇边噙着笑靥站起身。
走至门边,回过头,目光水莹莹地望着怀袖道:”怀姐姐,谢谢你!”说罢扭身雀跃而去。
怀袖望着官召羽消失在门边的身影,不禁低语道:”两心相悦之情,永远是女人心头的那一粒朱砂。微痛,却又无比珍视。”
语落,正欲回身,耳畔忽然传入一阵低徊的男子声音:”你便是我心头的那颗朱砂,渐渐绽成一朵血色的莲花。”
”谁?”怀袖赶忙回身四顾,屋内空无一人。
跨步行至门边向院落中看,只见细细的微风轻轻摇曳着紫香槐的枝叶,偶有几片枯叶纷纷然若蝴蝶飘落下来,哪里有人影?
怀袖不禁暗道:难道是我的幻听么?正思此事,忽又觉头一阵眩晕,赶忙用手撑住门边。
之前便要去歇息,只因官召羽来,便强撑着陪了这半日,此事已觉神思困倦。
举目四下望,却不见翦月等人由此过,只远远地瞧着茶房门前站着个人,便伸手召唤,待那人跑进,怀袖见却是成日遭人数落的扣儿。
”姑娘唤我何事?”扣儿跑到近前,向怀袖行礼。
怀袖微笑道:”此时你翦月姐姐不在这儿,你扶我回内室歇息吧。”
”好,姑娘当心着些。”扣儿边说着,便伸手挽扶住怀袖的胳膊,缓步向内室走去。
直至进了屋内,怀袖躺在床上,扣儿小心翼翼将锦被拉了盖在怀袖身上,小心翼翼问:”姑娘喝茶吗?”
怀袖微笑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扣儿答应着向门口走去,走至门边回身望了一眼怀袖渐渐合上的眼眸,略站了一时才转身出去。
扣儿刚出去,便有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旋身进入怀袖的内室,转过屏风,目光望向床上已睡去的怀袖,微微皱起眉心。
★ ★ ★
转过十月,天寒气已十分逼人,晨起时候,地上已经下了毛茸茸的白霜。
那只捡回来的鹩哥已经长出了长羽,平时不用拴脚链子也不乱飞,大多数时候,安静地卧在怀袖为它专设的,固定在书房轩窗下的小巣中。
第302章 褪衫逢驾
怀袖闲时看书,它便偶尔飞下来,或落在怀袖的指上,或落在笔架上,用嫩黄色的喙梳理黑亮的羽毛,火红色的小爪在书桌表面跳来跳去,却从不会弄翻笔墨。
据福全说,这只鹩哥还是难得的珍贵品种,叫做”凤目”,只因它双眼后的羽毛赤金艳丽,因而得此美名。
孝庄的寿辰已近在眼前,《牡丹亭》也已演练的颇有声色,只月牙的几句唱词还偶有记混。
这一日,几人又练习了几遍,怀袖将需注意的细节又向月牙和官召羽细细交代过,苏麻喇姑默默记诵着几处细节的板眼的拍节。
几人正在练习,勤嫔领着宫女走了进来,”正巧你们都在,我还担心来晚了你们已经散了呢。”
勤嫔进屋说话时,顺带回身示意宫女将抱着的小包裹放在软榻上,笑道:”你们再试试看合身不,我瞧着这几日天儿凉了,你们当天必内里也穿些夹衣,我便又改的稍宽了些。”
”稍宽些不碍事,我瞧着那戏台上的小戏子们都穿的肥肥大大的,也挺好看。”苏麻喇姑笑着拿起一件修改过的衣裳端详。
月牙和官召羽也凑了过去,拿起各自的衣裳在身上比划。
勤嫔却拉着怀袖到一旁,细细端详着怀袖的面色,轻声问道:”过了这些日子,你身子好些了吗?”
怀袖微侧了侧脸,含笑点头:”我倒好多了,只是天气转凉,你自己的身子要多保重才是。”
勤嫔瞧着怀袖浅白的唇角,微蹙起眉道:”正因我自己的身子如此,才苦心费舌地劝你,且要当回事啊!”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勤嫔出言肺腑,紧紧握住勤嫔的手,心中不禁动容。
这深宫内院,多半的光阴与寂寥相伴,她何其有幸,能结识这些温柔的女子,使得那些原本清冷的日子也变得温顺起来。
”哇,师父的戏服可好漂亮啊!”月牙举着一件水青色的长衫在身上比划,口中不住地啧啧称赞。
怀袖也不自觉地望向她身上的衣裳,只见那见衣裳原本是间镜色素服,此时,前襟下摆绣了串嫩粉色的连枝芍药,中间用金线托着嫩黄色的蕊,清雅秀丽,瑰而不俗。
怀袖正欲上前细瞧那朵芍药花,翦月推门进来给暖笼中添炭火。
开门时,忽听见院落里传来涣秋的声音:”哎呀!都怨你,你瞧见就算了,还特特地告诉我,吓死我了!”
福全道:”我又不知道你怕这个,早知就不叫你瞧啦。”
屋内的几个人都听见他二人的说话,好奇地纷纷向外看,怀袖便唤了涣秋进来询问。
涣秋垂下脸,小声道:”这里格格郡主都在,奴婢不敢说,怕吓着几位主子。”
月牙笑道:”莫非你大白天撞鬼了不成,我们又不是纸糊的,况且这么多人,不用怕,你讲便是。”
涣秋便压低了声音道:”今儿上午,翦月姐姐吩咐我和福全去领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我们瞧见从裕妃娘娘的宫里抬出来个死了的丫头,蒙着白布。怪,怪吓人的。”
涣秋说着,身上忍不住打个激灵,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那宫里怎么总死人?早些时候我进宫时候也遇见过一个宫女给抬出去了。”官召羽蹙眉道。
”哼!谁知道呢,生在她宫里的事儿,裕妃八成也躲不过干系,你们没瞧她那红唇,不知道每天吃什么,红的仿似嗜过血。”月牙轻蔑道。
月牙这话刚落,旁人倒没什么,偏生涣秋胆子极小,回想起来裕妃那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怀袖回身对涣秋:”你去吧,死了个丫头原也没什么,出去切莫再对旁人提及此事!”涣秋点头赶忙出去了。
苏麻喇姑和勤嫔听见这些,都没说真么,只默默垂了眼帘。
”不说这个,怪晦气的,来,师父试试这件戏服,好美呢。”月牙打破沉寂,挽住怀袖的手臂将她拉过去,拿着戏服在她身上来回比划。
众人一时又将注意力拉回到戏服上,苏麻喇姑笑道:”难得勤嫔如此用心,你今日就试试给我们瞧瞧吧。”
月牙和官召羽也极兴奋,帮着劝怀袖试衣,怀袖推不过,只得欲带着衣裳去内室换。
”就在这里换吧,我们几个人伺候你,省得麻烦,这会子房门关着,谁也瞧不见。”月牙拦着说道。
”就是,外头怪冷的,来回折腾再受了凉,就按月牙说的吧。”勤嫔也劝道。
怀袖说不过这几人,隔窗向院内张望,见却没什么人,便行至软榻前,开始宽解开外面的衣裳。
怀袖才褪去外衣,只穿了件白色内衫,正欲去取那戏装,忽然听见院门口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怀袖等众人闻听,惊地一时不知如何,四下张望,这书房又不比内室卧房,卧房好歹还有个屏风遮挡,可这书房内除了书桌书架再无旁的陈设,一时连个躲藏的地方也寻不着。
几人都惊慌起来,怀袖羞急地直跺脚,口中更是焦灼道:”若被皇上瞧见了,这,这可如何使得?”说着,扯了自己的衣裳便躲入书桌底下。
苏麻喇姑和勤嫔也跟了进去,手忙脚乱地帮怀袖穿衣服,耳听见外面脚步声已渐近,可怀袖前胸的扣子还没扣上。
苏麻喇姑也急了,指挥着干杵在地上的月牙和官召羽道:”你两个快去抵住门,先别让皇上进来!”
月牙和官召羽闻听,赶忙一边一个奔至门边,将两扇门由内死死抵住。
偏巧怀袖今日穿着,恰恰是件侧襟的长衫,斜侧里一长溜子的梅花盘扣,又密又小,越着急越扣不上。
三个人忙活地额角都渗出汗来,此时,康熙已走至书房门前。
康熙见书房门关着,心中纳闷,为何里面的人不出来迎驾?
正欲推门,忽听见房内有说话声,附耳细听,正是月牙和官召羽不知小声嘀咕,至于说的什么,一时听不清楚,康熙伸手推门,却又推不开。
康熙正欲开口时候,随侍身后的李德全见此情景,先慌忙地跑上前,手拍门板向内叫道:”万岁爷驾到,还不赶紧着出来迎驾!”
第303章 孝庄寿诞1
此时,勤嫔才刚给怀袖扣上最后一道纽扣,三人从书桌后面出来,略整了整仪容,苏麻喇姑示意月牙和官召羽打开房门。
两扇镂空雕花木门缓缓由内分别打开,康熙抬步跨入屋中,身后跟着容若和张廷玉。
怀袖与苏麻喇姑,月牙等人依次跪在地上,齐声请安纳福。
康熙低头望了一圈,见除了月牙和官召羽之外,勤嫔和苏麻喇姑竟然也在此处,略有些惊讶,又看怀袖,见她虽然低垂着脸,但面色绯红,却不似往昔般平和宁静,不觉微蹙剑眉问:”你们刚才躲在屋子里,还关着门,又这些时候不出来,做什么呢?”
几人一时不知如何恢复,怀袖略想了想正欲开口,只听见月牙笑着仰起脸道:”我们正筹备着老祖宗的寿诞贺礼呢!”
”哦?”康熙听见此话,脸上露出浅笑,命众人起来回话。
”既然预备老祖宗的寿诞贺礼,那贺礼呢?拿出来给也让朕开开眼。”康熙环顾屋内,却并未见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只瞧见软榻上堆着几件女子的衣裳,旁侧还立着二胡云板,心中已约莫已猜出七八分。
月牙偷察康熙颜色,似并未生气,便笑盈盈走上前,挽住康熙的胳膊,撒娇道:”我们还没准备稳妥,且此事是绝密,不能对任何人讲,皇叔父也不得例外,您今儿就先别瞧了,等到了老祖宗寿诞当天,瞧个新鲜岂不好?”
康熙笑着伸手点了下月牙的鼻尖道:”你这丫头,越大鬼主意越多,跟朕也敢藏着掖着。”
说罢,康熙转目扫过其他诸人,最后目光仍落在怀袖身上,说道:”越是藏着掖着的事,朕越感好奇,今日朕还真要好好瞧瞧,你们究竟搞什么鬼?”说罢,竟撩长衫后摆在桌旁端坐下来,容若和张廷玉随侍于康熙身后。
此时,翦月端了茶盘进来,怀袖上前几步亲手为康熙奉茶。
康熙抬起头细细查看怀袖的面色,温声问道:”最近身子可好了?”
怀袖福身回道:”劳烦万岁爷惦记,已经大好了。”
康熙略点了点头,端起杯盏吃了几口茶,轻轻放下,转目向月牙笑道:”怎么只顾站着不动?朕这儿还等着呢。”
月牙见康熙认真起来,一时为难,正欲上前撒娇打诨打算糊弄过去了事,却听怀袖含笑温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为了博太皇太后一笑,我们排了出小曲儿罢了,原是该给万岁爷瞧瞧的,可今日两位大人也在,我们又才排练不久,格格和郡主的戏词都还生分,恐让皇上和张大人,容大人瞧了取笑。”
说至此,怀袖抬眼含笑望了容若和张廷玉一眼,这二人都面含微笑,相顾时均轻轻点头,眼内赞许。
怀袖继续道:”再者此时演砸了,若败坏了格格和郡主的满腔兴致,真到太皇太后寿诞当日反倒演不出来,我们这些日子的功夫也就白浪费了,这还不打紧,只恐到时候连太后也瞧不见个新意儿,岂不可惜?皇上且略等几日,到时候再看那有模有样的反倒更有趣儿些。”
康熙闻听,回头瞧了眼身后容若和张廷玉,笑道:”瞧吧,朕才退朝回来,带着你们俩个,还看不成热闹了,呵呵。”
容若和张廷玉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张廷玉笑道:”要不我和容大人去外面候着。”容若面含浅笑,目光温柔地从怀袖脸上划过。
康熙却摆了摆手笑道:”算啦,她几个今日原本就不想让朕瞧,朕何苦讨这个没趣儿呢。”说罢站起身,便欲向外走。
月牙赶忙上前挽住康熙的手臂,笑嘻嘻道:”改日咱们定给皇叔父个惊喜,今日就且留个念想,常惦记着也挺好。”
康熙笑道:”朕可就等着了,若到时没瞧见,当心朕责你欺君之罪!”
月牙却仍笑嘻嘻道:”我才不怕呢,到时候有我师父,只要她一开口,皇叔父准舍不得驳回的。就好比刚才……嘻嘻!”说罢,月牙掩唇窃笑。
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只容若与怀袖面色沉静。
怀袖不露痕迹地侧目望了容若一眼,见他面色温和,似对月牙的话并不在意,不禁轻轻牵了牵唇角。
康熙听见此话,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随在身后的怀袖,见她此时虽仍微垂着眉睫,但面容平和,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气质,且唇边隐约含着浅笑,似有欣然之意,心中不禁欢喜,瞧此情景,她心内已存了自己……
说话间,众人已拥簇着康熙已走至宫门口,纷纷躬身施礼恭送康熙。
康熙离了清芷堂,带着容若和张廷玉及随侍宫女太监,向南书房迤逦而去。
待康熙渐渐走远,怀袖与苏麻喇姑等几人又回至清芷堂院内。
官召羽落在众人后面,偷眼望着跟随在康熙身后那倾长身影,目中盛满浓密的眷恋,痴痴地不舍移开目光。直到众人都已行至书房,官召羽恐惹旁人猜疑,方才转身紧走几步跟了进去。
转眼,已至农历十一月,孝庄太皇太后寿诞之日。
前一日夜间,天空泛着沉沉的阴红色,隔日清晨果然降下雪来,雪花悄然落了一夜,至天光放亮时候竟已没过了脚面。
怀袖起床梳洗时,睡在外间暖笼上的翦月已经出去了,见涣秋从外面进来时肩膀上来落着残雪,问道:”雪还下着么?”
涣秋点头笑道:”还下的不小呢,我才去打水的时候,瞧见咱家的鹩哥在半空兜了个圈子又钻进屋里去了,多半是怕冷呢,呵呵。”
怀袖闻听也笑起来。向盆架前取了手巾洗手脸。
翦月提了进贡的银丝竹炭进来添换了新炭,见怀袖只着单衣站在地上,从架子上又取了件银鼠夹袄披在怀袖肩膀道:”今儿的天气不比往常,多穿些吧,本来身子就不好,当心被冷气闪着。”
怀袖却道:”前日我叫你收的那三张绘着松柏图样的描金的红纸取出来,将我书房桌上放着的,新抄撰好的无量寿经,阿弥陀经,六祖坛经三部经书分开,细细地包起来,再用你绣的那条百寿字的红绫扎好。你只做这些,那些活计吩咐旁人去做便是。”
第304章 孝庄寿宴2
翦月知道这是怀袖送太皇太后的寿诞礼物,不敢怠慢,应声下去亲自料理。这里涣秋伺候怀袖更衣梳妆。
”今日就穿那件梅粉色的银鼠滚边夹袄吧,舍利裘的那件太过素净,太后瞧见又不喜欢。”涣秋道。
怀袖因心中想着别的事,并未留心涣秋的话,便随意点了点头,涣秋去寻了出来,给怀袖穿扮妥当。
又挑选出一根蝶恋花的玫瑰金镶玉并一对芙蓉玉的耳坠儿为怀袖佩戴上,细细地打量片刻,见怀袖手腕上还空空的,略想了想,悄悄瞄了怀袖一眼,唇角牵出一丝笑。
涣秋拉开抽匣,由内取出一对玉镯,正要给怀袖戴时,翦月从外走了进来,回道:”姑娘叫预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姑娘这里若收拾妥当,便去瞧瞧,看还有不妥的没有。”
怀袖心中原本惦记着这事,听见翦月如此说,伸手接过涣秋手中的镯子匆忙戴在手腕上,站起身道:”走吧,咱们去瞧瞧。”说罢随着翦月一同向书房行去。
走进书房,就见书桌上端正摆放着三叠用红绒宣仔细包好的经文,怀袖又细瞧了一遍,见上面的缎带扎地十分精致,便知是翦月亲手所为。
缎带上所绣着的百多个寿字,皆用金线绣成,灿然辉煌,散发着洋洋喜气。
怀袖手指轻抚过那些寿字符,温和对身旁侍立的翦月含笑道:”绣的好生精致,也只有你能做出这般活计,这几日辛苦你了。”
翦月含笑道:”这是咱们这院子里的礼物,我尽一份心也是应该的,再者说,我的这点子辛苦算什么?比起你那夜夜撰抄经文的辛苦差远着呢。”
一切准备稳妥,怜碧来传话说已摆下早膳,怀袖便与翦月和怜碧同向前堂去了。
孝庄素喜安静,平日多半时间诵经礼佛,只逢年节才与皇上,亲王以及众贝子贝勒,嫔妃公主们热闹一回。
除此,即便是寿辰之日,皇上虽有心设宴操办庆贺,孝庄却执意不肯,只在吩咐下去,在慈宁宫内简单庆祝,且先颁布下懿旨,除非皇亲国戚,前朝众大臣一律不得去慈宁宫祝寿送礼。
孝庄自然知道那些大臣们每年所得俸禄有限,且又年节将近,使银子的地方渐增,尚或再加上她这一项,少不得需向旁处找补,因此,贪污敛财便由此生出来,便每年在生日前特颁懿旨以诫百官。
因此,孝庄寿辰这一日,除了几个常来往的亲王贝勒,其余人等不论王爷诰命,还是妃嫔贝勒,一律不留宴席,故而虽然来贺寿的依然络绎不绝,却也只是恭贺完便回去,有礼有序,并不喧哗吵闹。
怀袖早早便去了慈宁宫,一来因为离着近,且自己毕竟是慈宁宫里出去的人,比旁的地儿亲近些;
二来,如此重要日子,思及苏麻喇姑要前后照应来往人,等定十分繁忙,她便想着早些过去可帮得上忙,也好提苏麻喇姑分担些。
今日的慈宁宫果然不同往昔,彤红的漆雕宫灯在门楣处高悬,前门厅以及正门的影壁墙上,数尺见方的大寿字,璀璨描金,乃是出自康熙御笔亲自题写,叫宫中造办处的匠人按照原样的比例,择珍稀的黄檀精心雕刻出来悬挂于此。
宫中各处摆放着象征长寿的龟背竹,南天竹,铃兰,以及各色修剪俊秀的松柏盆景苍翠染碧,走入慈宁宫中厅内,仿若春回乾坤,与院落中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形成鲜明的映照,却也逼显得室内花草格外葱茏。
怀袖给孝庄磕过拜寿头,因东厢暖阁内坐着几位进宫拜寿的诰命,她便出来寻苏麻喇姑。
一时没瞧见苏麻喇姑,却见厅堂拐角处的一株盆栽的榕树格外有趣,那突出裸露在外的根茎,竟长成一个端坐的胖娃娃模样,上面的枝叶恰似一束朝天扎的抓髻,惟妙惟肖,生动有趣。
怀袖忍不住走上前,对那株榕树多瞧了几眼。
正在此时,忽听见身后有人唤:”怀姐姐,你来的好早呀!”
怀袖回身,见正是官召羽,身后站着一等功颇尔喷及其福晋,再往后跟着官千翔。
原来官召羽前一日出宫回府去了,今儿一早又同着阿玛额娘一道入宫为孝庄贺寿。
怀袖先与颇尔喷和福晋及官千翔相互行礼毕。
福晋走上前几步,笑望着怀袖,细细地上下打量片刻,温和道:”我常听召羽夸你如何端庄贤淑,才华洋溢,只可惜月夕宫宴我身子不适,没能入宫一见。这些日子,召羽在宫中随着月牙公主一处读书,也承蒙你多多照顾,这孩子时常将你的好挂在嘴上,说得我心痒难耐,正寻思找个时机亲自入宫中来相见,不想今日竟遇见了,果然是百里挑一的人物!”
说罢,福晋上前一步亲昵地牵起怀袖的手,又细细瞧了一番,忍不住点头笑赞道:”果真是难得的品貌。日后,若得空出宫玩,定要来我们府上游玩呀,我们府上虽然比不得皇宫这般好,却也可解闷散心。”
怀袖未多言语,只浅笑颔首道谢。
福晋继续道:“我听说你是北疆的振国将军葛吉泰的小女儿,你家离着这儿远,你在京城内也没个亲戚照看,怪孤单的,若不嫌弃,日后便拿咱们府上当自己家行走便是。”
怀袖赶忙附身叩谢道:”多谢福晋抬爱,怀袖感念不已。”
此时,福晋身后站着的一等功颇尔喷,白了他福晋一眼,忍不住开口轻斥道:”你妇人家,什么都不知道还乱讲,人家亲姐姐是当朝兵部尚书马尔汗的嫡福晋,哪里就没亲戚了。”
福晋闻听,赶着笑道:”哎呦!瞧瞧我这记性,真真的糊涂了,竟然忘了你亲姐姐在京城,上月十五我去法源寺上香还遇见你姐姐,相叙甚欢。你们姐妹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令人见面便难忘的美人。”
怀袖听见她提及姐姐,心中腾起一阵暖意,不禁对眼前这位性子热情的福晋多生出一份好感。
颇尔喷公爵等地不耐烦,催促了几句,福晋方才别了怀袖,入内给孝庄拜寿去了。
官召羽转回身悄悄握了握怀袖的手,低声道:”我进去磕完头就出来寻你!”说罢调皮地挤了几下眉眼,向内殿暖阁走去。
第305章 孝庄寿宴3
怀袖瞧着她几人入了暖阁内,才回转身子,继续瞧那盆别致的盆景。
才伸手探向那盆栽的枝叶,冷不丁耳旁温热的气息扑来,一个男音低声笑道:”怎么?想娃儿了?”
怀袖唬了一跳,转回身瞧去,正是官千翔站在自己身后。
怀袖四下看了一眼,幸好此时旁侧没一人经过,不禁蹙眉低声斥道:”还请少王爷言出自重!”说罢,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与官千翔拉开些距离。
官千翔却不以为然,薄唇勾出一抹邪笑,问道:”那日别过,有没有想念本王爷?”
怀袖将目光偏落向旁边,肃色沉声道:”此处非比旁处,望王爷出言谨慎。”
官千翔却仍一脸玩世不恭,四下看了看,笑道:”怎么?莫非此时大明白日的害羞了?难不成你只喜欢晚上与本王爷幽会么?”
”你……”怀袖正欲开口辩驳。
官千翔眼梢瞄见隐壁墙处有人影晃动,便知是有人进来了,当即拉住怀袖的手道:”走,咱们另寻个安静处说话。”说罢,飞身向后园跃去。
怀袖手被他紧紧握住,因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只得被他拖着出了后殿门厅。
奔至后园,怀袖使劲挣出手,怒道:”王爷有话说便是了,动手动脚的在这深宫内苑成何体统?何况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诞喜日,我没多余的时间奉陪。”
官千翔停了脚步,四下打量这宁静的园子,慈宁宫后园中本就宁静,此时又下着雪,越发如玉琢般晶莹空寂。
”你还没回答本王爷的问话呢!”官千翔显然并未将怀袖方才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仍如常日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儿,伸手捻了片茶树上的枯叶在指尖,一边玩弄着一边问道。
”什么问话?”怀袖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
刚发现身旁被雪遮盖的矮树,正是自己初春时节修剪的那几株茶树,此时已脱去碧装,厚厚的雪遮盖了一层,仿佛安静休眠了一样。
”本王爷方才问你,可有想念本王爷了?”官千翔又将方才的话原本说了一遍,勾着薄唇,斜睨着怀袖。
怀袖只当官千翔又在无理取闹,也不欲理会他,说道:”我此刻寻苏麻姑姑有事,王爷请自便吧。”说罢转身便要走。
可才迈步转身,只觉腰间一紧,人已经被官千翔揽入胸膛内。
怀袖正欲挣扎,官千翔伸手握住她的一双手腕钳制在其身后,附身将唇贴着怀袖耳畔,缠绵说道:”害羞了?你放心,方才我额娘已经相看过了,她可对你这个准儿媳喜欢的不得了,你不是瞧着那盆栽的榕树娃娃可爱么?早早过了门,咱们生他十个八个的,保准个个好看……”
怀袖早红了脸,挣了几挣始终没能挣开官千翔的臂弯,无奈只得沉声怒斥道:”王爷若再不放手,怀袖可要喊人了,此时这宫内人正多,别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官千翔见怀袖当真有些恼了,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怀袖赶忙跳开几步远,整理着衣衫,头也不回地向内殿暖阁走去。
官千翔看着怀袖气鼓鼓的背影,薄唇勾出一抹带着几分邪气的浅笑。转而突然想起方才握住怀袖的手腕时,趁机搭了她的脉象,不自觉又皱紧了一双浓眉。
怀袖走至内殿暖阁门厅,恰巧遇见恭亲王常宁迎面而来,常宁原本笑嘻嘻欲与怀袖说话,却见怀袖面带怒容而来。
常宁本欲开口与怀袖说话,却见她俏脸涨地通红。
怀袖此时也瞧见了常宁,便上前低身与常宁施礼。
常宁瞅了瞅垂着眼帘的怀袖,只见她似面含恼意,不禁伸手扯了扯肩上披的大氅,眨巴着那对黑豆小眼儿,仰头望了望天空,感叹道:”哎呦,今儿这天还真怪,本王爷连鼻涕泡儿都冻硬了,怎么旁人却还热的浑身冒汗呢。”
怀袖听见常宁这句,想了想始终不解其意,问道:”谁热的冒汗呢?”
常宁笑望着怀袖道:”我瞧你面红耳热的,不是热的么?”
怀袖闻听此言,赶忙伸手探向脸颊抚摸,果然烘热。
才想起必定是方才与官千翔生气所致,她却不自知,若这般模样进去,定会被旁人瞧见猜度,不觉心中感激常宁,脸上渐露出笑靥。
常宁见怀袖面色和缓下来,也笑起来,偷眼瞧四下无人,伏在怀袖耳畔低声道:”等过了这个年,给你个惊喜。”
怀袖满脸不解,望着常宁问:”什么惊喜?”
常宁却扬着那对八字眉,故弄玄虚地摇晃着脑袋不肯说。
怀袖正待问时,只见暖阁内的锦帘被宫女挑起来,裕妃和惠妃俩人由众人拥簇着由内走了出来。
怀袖赶忙上前给二妃请安,裕妃惠妃二人也同时向常宁行礼。
正在此时,月牙由后殿火急火燎地奔出来,一眼瞧见怀袖,跑过来伸臂将半跪在地上的扯起来,焦急道:”正到处寻你呢,快走!”
怀袖握住月牙拉了一把,月牙方才留意面前站着欲、惠二妃,笑嘻嘻道:”二位娘娘不好意思,我们有急事儿,你们是要回去么?我们就不送出宫外了,雪天路滑,你们乘坐轿撵当心些。”说罢,拉着怀袖便要走。
惠妃始终含笑望着她二人,裕妃的脸色却渐沉了下来,就在怀袖与月牙正欲转身离去时,裕妃沉声道:”公主师且留步。”
怀袖闻听,站住脚步转回身,含笑问道:”不知裕妃娘娘有何吩咐?”
裕妃冷哼道:”公主交由你教授学问,自然连同礼仪规矩皆涵盖其中,今日公主此番行为,就是你教授的结果么?教不严,师之惰你身为堂堂的公主师,就是如此管教公主的吗?还不给本宫跪下!”
怀袖闻听,只得在雪地上跪了回到:”公主如此行为,确实是怀袖失职,怀袖愿悉听娘娘教诲,领受责罚。”
裕妃见怀袖不卑不亢,冷冷一笑正欲开口,旁边的月牙却接过话茬道:”如娘娘所言,养不教,父之过,本公主阿玛仙逝,自幼为皇叔父教养,难道先前不懂规矩,娘娘也要责罚皇叔父去不成?”
第306章 孝庄寿宴4
”你……”裕妃一双凤目瞪着月牙,却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
见裕妃硬生生被月牙噎回去,常宁不禁扭过脸,耸肩偷着乐,眼瞧见苏麻喇姑一转身子由后园门前晃过.
常宁灵机一动高声叫道:”苏麻姑姑,别向旁处寻了,她们在这儿呢!”
苏麻喇姑因暖阁内人多,烘的屋内燥热,担心孝庄受热发汗伤了风寒,便想着去内殿为孝庄寻一件家常的披肩,却没想到刚出来便被常宁唤住,又见中厅门前围拢着一群人,少不得走过来一瞧究竟。
分开围拢着的宫女太监,苏麻喇姑见怀袖竟然跪在雪地上,再看裕妃满脸的怒容,月牙侧脸撇向旁出。
一见此情景,苏麻喇姑便将常宁唤她的心思猜中七八分,含笑道:”老祖宗寻了你两个多时,说叫怀丫头去伺候奉茶,原来在这里呢,可叫我好找!”
苏麻喇姑说罢,给裕妃和惠妃欠身施礼,柔声道:”二位娘娘,我虽不知怀丫头哪里犯了过错,但此时老祖宗寻人不见,正等着,不好耽搁太久,且先叫她去伺候,等过了今日,再叫她去娘娘宫中负荆请罪吧。”
裕妃闻听,知道今日虽然抓住了她的把柄,眼下也不能将其怎样,且她早听说怀袖深得太皇太后赏识,此时又在慈宁宫内,也只得作罢。
斜睨了怀袖一眼,裕妃冷哼道:”今日是太皇天后的好日子,我原也不想败坏大家的兴致,不过是提醒公主师罢了,不恭敬本宫事小,只怕他日公主给旁人落下笑柄,可就不好收场啦!”说罢,转身走了。
月牙狠狠瞪了一眼裕妃的背影,愤然道:”且管好你自己吧!本公主不烦劳你费心,哼!”
惠妃对身旁的宫女吩咐道:”你们这些奴才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过去将公主师扶起来,这冰天雪地的,跪久了冻出病来可不是玩的。”
身旁几个宫女闻言,赶忙过去将怀袖搀扶站起来。
怀袖还欲道谢,惠妃却轻轻摆手道:”别客套了,快去寻个暖和的地方烘一烘吧。”又嘱咐几句,惠妃便引着众宫女太监登肩舆去了。
月牙和苏麻喇姑分别搀扶着怀袖向苏麻喇姑的佛堂而去。
常宁笑嘻嘻挨近月牙道:”不错,有进益,方才那几句也算是给你师傅长脸啦!”
月牙沾沾喜道:”那当然,虎父无犬子嘛!”月牙此话一出,引得苏麻喇姑和怀袖忍不住笑起来。
常宁撇了撇嘴,笑道:”你真是可个糠萝卜”。
月牙不解问:”糠萝卜是啥意思?”
常宁却笑而不答,拱手道:”你们几位去吧,我得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啦!”说罢,正欲转身,怀袖却开口说道:”方才多谢王爷照护周全。”
常宁转过脸,一对黑豆小眼眨巴几下,笑咪成了两条缝隙,没说话,只摆了摆手,便转身撩帘进入东暖阁。
”哎,六叔,你还没告诉我糠萝卜是怎么回事呢!”月牙眼瞧着常宁进了暖阁内,无奈只得回头问怀袖。
怀袖笑道:”王爷是说公主还需继续修炼,方成大器。”
苏麻喇姑听见怀袖如此解释,不禁笑着点头道:”还是你会解释。”
几人正说笑时,恰巧遇见勤嫔与官召羽也贺完了寿,从暖阁内退出来。
勤嫔说:”先寻个地儿,我给你们几个上戏妆,眼瞅着里面一时人散时,皇上约莫着也到了该退朝的时候,八成就要入席开戏了。”
苏麻喇姑也点头,说道:”勤嫔说的没错,往年也多半如此,就去我哪儿吧,离得近些。”说罢引着一行人走入她平日居住的佛堂内 。
苏麻喇姑平日从不化妆,因而胭脂水粉虽也有几样,却都只是些最简单的,幸好月牙和官召羽住在这宫里,便各自将上妆的一应用具都寻了来,凑在一处,竟堆了满满桌子。
勤嫔是生长于江南的女子,几乎是听着黄梅戏,昆曲,越剧这些戏曲长大的,对那些戏台上的小生,青衣的扮相再熟悉不过,况且她素喜摆弄这些,便要亲自为怀袖和月牙,官召羽三人描眉勾脸。
苏麻喇姑笑道:”你们几人先在这儿预备,我去前面帮你们瞧着,等人散了,约莫开席时再来寻你们。”说罢便转身去了,留下两个本宫内的宫女并一个太监供她几人差遣。
月牙扮的柳梦梅是小生,妆容十分简单,打扮成书生模样便可;官召羽饰演的丫鬟装容也简单。
唯有怀袖所饰的杜丽娘,因是主角儿,唱词最多,且是压轴重戏,因而也格外受重视。
月牙笑望着镜中的怀袖道:”这回岚姐姐亲手给师父打扮起来,一定比上次茶宴上的还美!”
官召羽细细甄选着簪环首饰,听见月牙的话也笑道:”一定是的,怀姐姐原本就长得美,再经勤嫔巧手装扮,定惊若天人不可。”
勤嫔听见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忍不住笑道:”都被你们说的如此,我今日竟要使出一百二十分的力气来,不然人家原本生的美人胚子,一时扮相不好看,竟全是我的不是啦!”
怀袖笑道:”熙岚也爱说笑了,你甭管她两个,只按着你自己想法做便是,咱们是帮着她两个圆寿礼,她们岂有挑咱们理的份儿。”这一句说的几人全笑起来。
一时间,怀袖打扮完毕,在镜中照了照,虽然从未着过浓妆,但此时瞧着镜中自己的容颜,也忍不住感叹勤嫔的手巧至极。
众人都各自穿扮齐整,只等着苏麻喇姑的信儿。
此时,怀袖突然想起来,慌忙道:”福全还没上妆呢!”赶着叫人寻了他来。
福全只饰演一个小花郎,勤嫔为了讨喜,便给他上了个丑角儿的妆,用粉扑在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再用毛笔沾着细白浆在眉眼正中间画涂一个明白的圆圈,两眼用眉笔在周围画成菱形图案,福全寻了件洗旧了的长袍,腰里扎跟宽布带子,向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引的几人笑得花枝乱颤,活脱脱一个泼皮的丑儿。
此时,苏麻喇姑推门进来,乍见几人,怔了怔,笑道:”哎哟哟,勤嫔好生巧手,一会儿的功夫,竟全变了样儿。”
第307章 圣谕指婚
苏麻喇姑说罢,挨个打量过,最后目光落在怀袖身上,忍不住啧啧赞叹道:”我的天,这是活脱脱从画儿上走出来的杨妃呀!”
一句话,说的怀袖顿时羞红了脸,可如此一来,便成了双颊飞染胭脂色,越发显得妩媚娇柔,更添了几分韵味。
苏麻喇姑道:”你们快过去吧,万岁爷已经到了,宴桌果品也都摆在了正厅中,今日请了戏班子,我方才跟那戏班的管事打过招呼,他们先唱几处,随后你们待老祖宗兴致最好时再出来,也算是压轴的戏目了,且他们带着现成的管弦先生,也用不着我这个外行,自然更好些。”跟着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便引着几人向前厅行去。
月牙挽着怀袖的手臂道:”心里紧张地似擂鼓一般,好怕一时忘了词儿。”
官召羽道:”我也紧张,想想还有万岁爷在下面瞧着,越发手心全是汗。”说罢,伸过手来握住怀袖的和月牙的手,果然手心沁湿冰凉。
怀袖安抚道:”你们只当是去玩罢了,别当成正经事,也不去管旁边坐着谁,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勤嫔笑道:”再不还有你们师父呢,到时她自会提点你们。”
月牙和官召羽闻听,同时连连点头,想起有怀袖在,便心中踏实许多。
苏麻喇姑走在最前面,回身笑着催促道:”你们听这锣鼓敲得欢畅,已经开戏了,咱们快些吧!”
苏麻喇姑将怀袖等人与戏班的小戏子们安置在一处,向勤嫔道:”方才老祖宗叫我留你入席,这里此时也用不着你了,咱俩一起去吧!”说罢,便拉着勤嫔一道向前厅去了。
她二人来至前厅,越过众人背后,悄声在孝庄身旁的一张空桌上坐下。
孝庄眼望着台上的两个武生打斗正酣,身子却略微向旁边歪了歪,苏麻喇姑赶忙凑至孝庄近前。
孝庄低声问道:”月牙和召羽呢?怎么不见这两个孩子入席?怀丫头也没瞧见,这都开席了,她几个人跑到哪儿去了?”
苏麻喇姑低声笑道:”老祖宗且看先瞧戏听曲儿,过会子定叫您瞧见她几个!”
怀袖与月牙和官召羽在后台等待上场,因苏麻喇姑特交代过,此戏班诸人对此三人皆十分恭敬。
月牙与官召羽从未见过后台中的戏子们上妆,更衣,佩戴行头等,十分好奇,来往穿梭于众戏子中间,一会儿摆弄这个,一会又拿起那一样瞧瞧,只觉样样都新鲜有趣,只顾瞧眼前的热闹,早将方才的紧张抛至脑后。
怀袖站在门边上,透过布帘的缝隙,隐约瞧见对面端坐的康熙,孝庄等人,挨次一一望过去,只见皇太子胤礽挨着孝庄,另一旁坐着兰贵人,再过去,是一等公颇尔喷的福晋,再后面是两个不认识的诰命夫人。
再向回瞧,见康熙旁侧端坐着常宁,再看常宁同一张宴桌之上,容若竟也在席间。
怀袖瞧见他身着官服,便猜到定是下了早朝,随着康熙同来的。
容若往后,便是几个亲王郡王,最下垂手的单张石桌上坐着官千翔独自喝酒。
怀袖挨个看过一遍,莹莹目光忍不住在容若脸上流连,只见他正与旁边的一位亲王同举杯饮酒,容颜虽然依旧略显清瘦,却比木兰行围时候白了许多。
怀袖望着容若,不知不觉眼内款款温情显现出来。
正在众人饮酒时,只见颇尔喷的福晋离开席位,款步行至孝庄宴桌前,先敬了酒,后不知悄声在孝庄耳畔说了些什么。
孝庄听后大笑着说了几句话,转而将目光竟落在了容若的身上。
怀袖因耳畔的锣鼓声太吵闹,一时听不清对面的说话,却见孝庄对容若说了几句话,容若赶忙起身,拱手垂脸回复,又见孝庄笑对康熙说了几句,康熙听后也大笑起来,还不住地频频点头,似是极为开心。
此时,却见容若面色惶恐,突然跪在地上,口中不断说着什么。
怀袖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眼神盯着容若不停蠕动的双唇,想通过读唇分辨他说的话,却因是侧脸相对,一时也瞧不清楚。
此时,台上一段戏恰好告一段落,耳畔的锣鼓声停驻,怀袖专心注视着对面坐席上,只听见康熙满面含笑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今日便下旨,将召羽郡主指于你为嫡福晋,至于选定何时为吉日过门,你们两家自己商议去吧!”
怀袖听至此处,只觉眼前一阵眩晕,伸手扶住门框,手中的茶盏却脱了手。
幸好旁边一个扮猴戏的武生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才没将那杯盏摔碎。而杯中的茶汁却泼洒了怀袖裙衫上满是。
”你没事吧?略坐一坐,等这一场完了你们才上场,还有一会子呢。”那猴戏武生将怀袖挽扶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歇息,只听见耳畔锣鼓声又起,那武生掀布帘上场去了。
怀袖怔怔地坐在凳子上,耳边所有声音似都飘渺远去,唯有方才康熙口中说的那一句”朕今日便下旨,将召羽郡主指于你,尔等另择吉日完婚……”翻来覆去不停在脑中回响。
渐渐地,怀袖觉着四壁的墙仿佛忽然消失不见,外面冰天雪地的寒气向她周身逼来,如利爪般撕扯她的肌肤,寒凉钻进她心里, 周身血液骤然凝结。
凝结的血液,最终成为胸口的那一粒朱砂红痣,芒刺一般的疼痛逼地眼内一阵酸涩。
怀袖只觉着眼内湿润,满眼红热溢出来,红热的,眼里流出来的难道是血吗?却为何又如此冰凉。
此时她心头突然颖悟,那声声念的相思血泪抛红豆,原来,情至深处,那一份眷暮果然泣如鲜血……
福全从外面小解回来,第一眼看见到怀袖便吓地呆住了,缓缓走至怀袖身前,摇晃着怀袖的胳膊道:”主子,姑娘,这,这是怎么了呀!”
福全顾不得旁的,只顾一阵乱叫,将原本看热闹的月牙和官召羽也引了过来。
月牙和官召羽放下手中的装扮行头,疾步走至怀袖身前,因怀袖此刻脸上妆容厚重,看不出面色,却见她两眼直勾勾盯着前面,神情呆滞,眼内汪着满满的两包泪,只在眼眶内打转儿,却始终未流出来。
第308章 掩泪装欢
月牙见怀袖如此先着急起来,附身蹲在怀袖身旁焦声道:”师父,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月牙呀!”
官召羽也站在旁边,她每逢遇见急事,便总说不出话,只干在旁边皱眉跺脚。
身旁来来往往的戏子们见这情形,都面面相觑,因知道她几人身份尊贵,也不敢轻易上前解劝,只得绕开行去。
”你们预备好了么?下一场便轮到你们了,略准备一下吧。”正在几人焦急时候,戏班管事的来告知她几人。
月牙和官召羽听见,都急地满地下团团转。
福全也是心中火急,一时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脑中突然闪过曾经瞧见,太医抢救昏阙之人时,仿佛用手指掐人的鼻息下方,他却并不知此处乃是人中穴位,此时见怀袖神光恍惚,只得将心一横,冒险一试。
福全撸起衣袖,伸手在怀袖的人中穴位狠狠地按了下去,月牙和官召羽不懂福全意欲何为,反被他这突然且冒失的举动惊诧,同时大叫道:”福全,你干什么!”
福全这么做原本就担心,忽而听见月牙和官召羽大声叫嚷,手一抖,胳膊落了下来。
就在几人惊异时,忽然听见怀袖长长地吁一口气息,眼内的泪悄然滑落,神智竟然恢复了过来。
原来,鼻息之下的”人中”这处穴位,确切位置应当是上嘴唇沟的上三分之一与下三分之二交界处,此穴位具有醒神开窍之功用。
福全方才那一指头按下去,虽然力道不足,且没有按在正经穴位上,确是歪打正着,正是对症施救,恰起到了醒神的作用,将被心窍被迷的怀袖换了回来。
怀袖先前只觉着心似被一团馄饨包裹住,外界的一切声音全然听不见,也看不见,但突然被福全这么捅了一下,就如那团混沌突然被戳了一个窟窿,外面的一切杂沓响音顿时拥入意识中,再加上耳旁巨大的锣鼓声惊震,竟将怀袖如从梦魔震地情醒过来,因此眼内的泪方才滚下,心中的疼痛也同时复归体内。
怀袖微微蹙起眉心,缓缓合上眼,片刻,只听见锣鼓声停歇,外面传来戏子谢幕的声音和台上撒赏钱的哗啦声。
月牙和官召羽,以及福全三人明知到了她几人上场的时候,却不敢说话,只呆立望着怀袖。
只见怀袖胸口起伏,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抽出袖内的绢帕,轻轻拭了拭腮边的泪痕,温声道:”该咱们上场了,走吧。”
生命中,若有一个人,如流星般璀璨过,如美梦般存在过,纵使没能长久的拥有,纵使没能朝朝暮暮……
锣鼓再次欢畅地响起来,台下孝庄,康熙等诸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在台上,这一场与方才的不同,戏已开始却没有报上戏曲名目。
就在众人心下纳闷时,布帘挑开,晃晃悠悠上来一个喝醉了的小花郎。
只见那小花郎脚步踉跄走至戏台中央,开口未唱戏先打了个酒嗝,引地孝庄等众人都笑起来。
旁人似还未察觉,只恭亲王常宁细细打量这个扮成小花郎的丑角,总觉着有些眼熟。
只听这小花郎开口唱到:”一生花里小随衙,偷去街头学卖花,令史们将我揸。袛侯们将我搭,狠烧刀,险把我的嫩盘肠生灌杀!”
边唱边用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揉弄,神态可怜楚楚,又诙谐可爱,引得众人皆点头称赞。
此时,另一侧的布帘挑开,走出一位高挑身材,身穿艳丽的水红色裹身小袄的俏丫鬟。
这丫鬟一上场,台下诸人都大笑起来,最先认出来的是皇太子胤礽。只听见胤礽手指着台上的小大叫:”看呀,召羽郡主成了丫鬟啦,哈哈!”旁侧的众人都拍手叫着笑着。
孝庄点头向旁边的康熙笑道:”亏得她们想出来,穿扮成这样,倒还真俊俏,我瞧着比那戏班子里俏生生的小戏子还像几分,怪招人喜爱!”
康熙见孝庄十分高兴,心中欢喜,高声道:”快打赏!”
康熙话语落,旁边太监用竹簸箕铲起满满的铜钱哗啦啦撒向戏台上,引地众人又一阵欢笑,场面热闹非凡。
康熙方才就发现月牙与官召羽几人没入宴席,原想问缘故,却才颇尔喷福晋说起官召羽和容若的事,便将这事搁下。
此时见官召羽站在了戏台之上,心中便已揣度出几分,忽而又想起那日在清芷堂见她几人掩掩藏藏,不禁唇边牵出笑纹,想来便是因为这件事吧。
只见官召羽双手叉腰,一副矫情刁蛮的模样,对那小花郎道:”你把那花郎的意思,邹个曲儿俺听,邹的好,饶打。”
丑儿笑道:”使得!”语落,开口唱了一出俏皮的《梨花儿》:”小花郎看尽了花成浪,则春姐花沁的水洸浪。和你这日高头偷哴哴(注:原字为左边是日偏旁,读音为浪,意思是晾;晒。),嗏,好花枝干鳖了作么朗!”
官召羽杏腮波俏,拿眼斜睨着那丑儿笑道:”待俺还你也哥。”
语落提腔唱道:”小花郎做尽花儿浪,小郎当夹细的大当郎?”唱了至中途,突然一把揪住丑儿的辫子,福全疼的”哎呦!”一声叫。
官召羽笑着继续唱道:”俺待到老爷回时说一浪,嗏,敢几个小榔头把你分的浪。”
福全赶忙讨饶道:”罢了,姐姐为甚事光降小园?”
官召羽道:”大小姐后日来瞧花园,好些扫除花径。”
福全赶忙接口道:”知道了。”
说罢,二人同时下去,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声。
这时,台上走出来几个举着树枝柳条的戏子,听过这出戏的人便知道,这是《牡丹亭》中杜府小姐杜丽娘要游园惊梦了。
只听得一阵悠扬的笙箫合鸣,布帘被缓缓撩开,众人有的正欲举杯饮酒,有的正欲举箸捻菜,当目光望向戏台上出场之人时,皆不约而同地怔愣住,如时空停滞一般,定格在当下的动作,只顾痴怔地望着台上的人儿。
只见由官召羽相挽扶的怀袖,身着浅水青色的宽衫,雪白的长水袖轻轻柔柔地舒展开来,莲步轻摇,纤腰云软,云鬓峨峨,绣眉连娟,头上曳珠鸣翠的玉搔头和黄金璎珞随着脚步在云髻间划出如朝露般的光芒。
第309章 龙戏凰鸣
孝庄和康熙以及在座诸人,但凡经历过承德行馆的月汐凝岚殿内那场斗茶大宴的人,皆记得怀袖当日的出尘姿容。
然而今日,她扮上戏装,那般多情柔靡,风姿绰绰,如玉娇颜再次撼动诸人,不自觉地便忘记了此夕何夕,只愿多瞧她一时。
台下,连常宁这几乎不近女色的男人,也忍不住心生慨叹,侧身伏在容若耳畔低语道:”此人只应天上有呀!”
然而,此时的容若,目光深深凝望着台上的锦绣佳人,一双剑眉深沉紧锁,唇角呡了一呡,低语呢喃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口中说着,心中不自觉已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抬手将杯中的玉露纯酿一饮而尽,口中却泛着苦涩味道。
常宁望着容若的侧颜,见他眼中似有晶莹闪动,忍不住在心中叹息:繁华深处,情愫缠绵,如今一笔落墨,纵使思念倾城,却也只得转眼成灰……
虽然心中替好友惋惜,但如今圣意已下,他也无计可施,唯有静默陪伴。
思及此,常宁举起自己的酒杯,在容若握在手里的空杯边沿轻轻碰了一下,也跟着一饮而尽。
台上怀袖饰演的杜丽娘由官召羽饰演的丫鬟春香挽扶,款步行至妆台前,开口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官召羽随道:”炷尽沉烟,抛残绣线,凭今春关情似去年?”
怀袖缓缓转身,目光莹莹,仰脸望向殿宇飞檐,幽然开口沉吟道:”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此言吟诵出口,容若仿佛看见了怀袖眼内无限的寂寥失落,心中仿似被重锤狠狠敲击般闷痛难忍。
而端坐在正中的康熙,温和的目光始终凝望着怀袖,听见她这一声慨叹,浓浓的怜惜之情顿时溢满胸腔,心下不禁轻吟:美眷如花,花开须折,朕怎舍得空负了卿的似水流年……
孝庄耳听怀袖的这几句唱词,却忍不住微蹙眉心,悄然侧目望了眼旁边的康熙。
见他目光流转之间早已情愫尽现,不禁弯动唇角,举目望向台上的怀袖,心中暗道:虽早料想到这孩子日后福报不浅,如日看来已成了八分,只是……
孝庄忍不住细细打量怀袖的眉眼之间,虽然此时她妆容遮掩住清颜,虽然她口中所念的全是戏文,但孝庄依然能感觉到怀袖心中的落花寂寂。
孝庄虽然一生阅人无数,看人从不会错,却终究揣度不出其所怀心思,这正直二八豆蔻的女娃儿究竟为何寂寞至此?
然而端坐在其身侧的苏麻喇姑却紧蹙眉心,心中暗道:莫非怀儿已听见了方才皇上的赐婚圣谕么?否则,这悲戚寂寥的戏文,为何说的如此入骨三分?思及此,忍不住侧目望了望容若的侧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段《皂罗袍》唱罢,那声音脆如黄莺,婉若清溪,柔若鸿毛,滑若丝缎,令人只觉销魂蚀骨,旖旎徘徊。
声音已驻了片刻,众人才回味过来,顿时掌声如雷,孝庄鼓掌时高声赞道:”唱得好!快赏,快打赏!”
官召羽笑盈盈道:”小姐,你歇息片刻,俺瞧老妇人去也。”说罢,转身下台去了。
此时,台上只留下怀袖一人,婉转娥眉,轻摆腰身转过面,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唱罢这阙《山坡羊》,怀袖转过桌案坐下,轻声道:”身子困乏了,且自隐几而眠。”
这时候,悠悠的笙箫合奏再次响起,怀袖饰演的杜丽娘已进入了梦境之中,梦中,杜丽娘独自游弋至园林深处,忽听得身后脚步轻轻尾随而来。
怀袖先听见布帘挑动,知道月牙已登场,隧背对着门帘,款移数步,缓缓转过身形望过去,却顿时玉容惊诧,一时怔立在当场。
原来,从后台上来之人并非月牙,正是康熙。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就在怀袖尚怔愣时,康熙已开口将书生柳梦梅的戏词唱了出来,且上前几步,自然而然地伸手臂轻揽怀袖的腰身。
怀袖虽思绪仍懵懂不明,却知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只是此时众目睽睽,康熙又与自己如此亲近,甚至连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熏香气息都闻得见。
怀袖不觉羞红了脸,然而此时戏文中的杜丽娘初见柳梦梅,也恰是娇羞带怯的模样,怀袖雪腮上的小晕红潮正应了戏中的景儿。
箫声婉转,二人合唱道:”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康熙今日恰着了件月白色的常服,与怀袖并肩而立,青白相映,恰如琼树玉立的一对璧人。
孝庄望着这二人在台上婉转徘徊,不禁眉梢溢出喜色,心中道:皇上生的身形劲健,潇洒沉稳,与怀丫头站在一处倒也很是般配。
然而,旁边隔桌的颇尔喷福晋却在心底暗自惋惜:今日将召羽的终身大事说定,虽然了却一桩心事,却还有千翔未娶。今日见这位怀袖格格,虽是初次相见,却是极为中意投缘。
论相貌,往日见过的那些格格千金自然万个也不及她,且人品门第都堪称般配,细寻思,竟觉再也寻不着这样一个合适的人来。原想趁着太后今儿高兴,索性凑个双喜临门,却没想到这人早入了万岁爷的眼。
慨叹之余,福晋心中转念腹诽:幸亏没提起,否则不小心触怒龙颜可不是玩的!
想至此处,福晋忍不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暗暗压了压心内些微的惶恐。
第310章 众呈君宠
邻桌坐着的宝兰却没这般好的脾性,胸内早已推翻了醋瓮,酸味排江倒海,怒视着戏台上的怀袖,脸色铁青,却也只得闷坐无计可施.
正寻泄气方式不着,索性将拳头大小的红烧狮子头竟整个填入口中,一时噎地只翻白眼。
皇太子胤礽见宝兰噎住,端汤碗递过来,小声在宝兰耳边说道:”姨娘慢些吃,如今都已封了贵人,要多注意仪态才是,切莫像以前在相府时候了呀!”
宝兰听见胤礽如此说她,心里越发恼火,无奈口中塞满了肉食,不能分辨,只得干翻着白眼,鼓着两腮,努力咀嚼。
容若因心中烦闷,不忍多看怀袖,此时早已出殿外去。
常宁边喝酒边寻思:幸亏这时候容若不在,倘若他瞧见这一幕,心还不知疼得如何呢?想着这些,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
一等公颇尔喷见常宁揉胸口,探身过来问:”怎么?恭亲王身子不适么?”
常宁赶忙连连摆手道:”嗯?没,没有,我……哦我是被他们唱的感动的心跳不已,呵呵,心跳不已,公爷喝酒,喝酒。”说罢,端起酒杯敬颇尔喷。
颇尔喷也端起酒杯笑道:”本公也不曾想,皇上竟然唱的如此好呀!确实叫咱们开了眼,王爷请!”说罢,将杯中酒干了。
然而,旁边斜倚在椅背上的官千翔,薄凉的丹凤眼望向戏台,唇角始终噙着轻浅的邪笑,伸手捻起一颗瓷盘内花生米,搓去红皮,二指轻轻一弹,那剥干净的,白如珍珠的花生米不偏不倚落入口中。
此时的戏台之上,康熙牵着怀袖的手,口中唱道:”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唱罢,转眼望向怀袖的眉睫,手臂温柔挽扶着怀袖的腰身。
怀袖双眸如秋水含烟,朱唇正欲开启,只觉着头上昏沉袭来,怀袖心知不妙,但眼前已是飞檐倒转,天地旋转,双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康熙收臂将怀袖绵软欲坠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叫道:”怀儿,怀儿,你怎么了?”
然而,任凭康熙如何唤,怀袖却始终双目紧合,面色惨白如纸。
此时台下的众人也都站起来,旁边随侍的李德全带着宫女太监早围护过来,孝庄也十分惊诧,伸手扶住苏麻喇姑道:”快传太医来!”
康熙抱起怀袖向内殿的偏室疾行而去,几位诰命也都跟在后面,其余的亲王君王因怀袖是女眷,不便入内,便在门外站着。
怀袖的身份不过一个区区的公主师,这些王公贵胄原本不必守在门口,可众人见康熙对她十分重视,便也只得陪在房门口。
屋内,除了福全一人,其余全是李德全带来随侍康熙的乾清宫内的宫女太监。
苏麻喇姑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扶孝庄坐下,月牙和官召羽也跟了进来,站在旁侧。因见康熙面色不悦,勾不敢乱动,只眼巴巴望着床上的躺着的怀袖。
孝庄探身看着床内,口中低语道:”这是怎么弄得,这孩子在我身边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出去没多少日子,身子就怯弱至如此了?”话语间也含着疼怜惋惜。
康熙双眉紧蹙,在床前不停地来回踱步,等了一时仍不见太医来,怒喝道:”太医院的人都挺尸去了么?快给朕架来!”
李德全闻听赶忙跑出去,扯住一个小太监急道:”快抬小轿去接,怕是下雪路滑,太医们不好走,腿脚利落些,万岁爷生气啦!”
那小太监应了声,撒腿飞奔去了。
屋内,苏麻喇姑让宫女取了盆温水,湛湿一块手巾,正欲给怀袖擦拭,康熙伸手拿过苏麻喇姑手中的湿手巾道:”朕来。”
说着,亲自坐在床边,细细为怀袖擦拭脸颊额角。
眼望着床上孱弱的人儿,康熙眉心深锁,想起在宫外初见怀袖,那般活泼波俏,宛若一朵立在陌上的向阳花,而今入了宫中,却落得如此多愁多病,像那不胜凌霜的昙花……
康熙心中忍不住慨叹:朕本有惜花之心,却又不舍走近你,唯恐惊扰了空谷幽兰之静美,难道是朕的心思太过缠绵,反误了佳人吗?
康熙凝望着怀袖的容颜,举手温存,深情款款,已不再顾及旁人侧目。
身为帝王,康熙原本不甚顾及旁人侧目,再者帝王后宫封妃纳妾,原也没什么。而他先前的诸多忌惮,全只为维护怀袖名节。
如今见怀袖如此,康熙心中疼惜还来不及,那里还顾得上那些,且心中更道:众人见朕疼她也好,便也叫诸人对她存着些忌惮。
而此时,慈宁宫的后园花厅,挣扎着要闯进去的容若却被常宁死命拖出了园子后门。
常宁拽着容若的胳膊行至没人处甩开,低声斥责道:”里面太皇太后,皇上都在,你这时候闯进去,你自己作死就算了,还想拉怀袖做垫背的是吗?你还嫌她不够可怜吗?”
容若无言可辩,只觉胸中憋着一股郁气无处发泄,转身对着身后一株大杨树一顿饱捶,口里疾愤大叫,拳拳重力捶在树皮上,竟将那坚硬的树皮捶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凹坑,而那凹坑内,早已血迹斑驳。
常宁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着实不忍,伸手挡住容若再次凿向树干的拳头,道:”走吧,咱们找梁汾喝酒去。”说完,拉着容若走了。
待他二人渐渐行远,由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闪出一个人影,缓步走至方才容若和常宁所站的杨树前,望着树干上留下的那个凝着血渍的凹坑,又望向消失在远处宫门口的俩人,眉尖微皱,若有所思。
而此时的慈宁宫内,早已是诸人诺诺,康熙震怒的吼声飞出殿外,偏室内除了孝庄,月牙,官召羽和苏麻喇姑几人,其余人等跪了一地。
跪在最前面的张太医将顶戴花翎取下来,放在身旁的地板上,雪白的胡须贴着冰凉的地砖不住地连连叩头。
身后几位太医纷纷伏地而跪,吓地身子微微颤抖,头也不敢抬。
第311章 杖毙众奴
康熙此时已震怒,吩咐李德全道:”去,派人将清芷堂内一干奴才全捆了送去慎刑司,统统杖毙!”
李德全听见康熙如此吩咐,应了声转身就要向外去办差。
月牙和官召羽,勤嫔等人听见此言,脸色顿时惊得惨白。
苏麻喇姑闻听康熙如此决断,也是心中惊诧,她知道康熙此时正值盛怒,处罚必定从严,但清芷堂的翦月,映雪几个年龄大些的宫女均是她亲手**,这几个的人品她心里自然有数,即便今日出了如此大事,也决计不是她几人所为,若错罚了,岂不惋惜。
想到此处,苏麻喇姑由孝庄身后绕出来,跪在当地平和道:”万岁爷息怒,且听奴婢说几句。”
康熙虽然心中盛怒,却对苏麻喇姑素来尊敬,沉声道:”姑姑起来讲吧。”
李德全原本要去办差,听见苏麻喇姑有话要说,便停了脚步站在门边儿。
苏麻喇姑站起起身,说道:”今日怀丫头饮食中毒,却是令咱们吃惊不已,清芷堂的一应宫女太监也却是脱不开干系,然而,据奴婢所知,清芷堂内的翦月,映雪,涣秋,怜碧几人皆是怀丫头入宫时候便随身伺候的,若她几人心怀鬼胎,也必定不会伺候的这般长久了。”
苏麻喇姑说至此处,见康熙面色微微缓和,继续道:”再者,此时怀丫头正需要人悉心照料,若将她身边的人全打发了,再寻新的好的却也不是难事,只这新来的宫女对怀丫头寻常起居,饮食习惯又不了解,必定有照料不周之处,且此事尚未查清楚,若先将那一干人杖毙,也全无证可查了。奴婢仅此拙见,望万岁爷圣明决断。”说完,垂脸退至旁边侍立。
康熙未说话,孝庄先开口道:”我听曼姐儿说的这几句话很有道理,且她方才提到的那几个丫头原是我这宫里的,我瞧着那几人还老实,且先带了来问问清楚,再发落也不迟。”
康熙此时心中虽然依旧恼怒,却比方才冷静许多,且孝庄也如此说,他便吩咐将阖宫人等一个不剩全带了来,李德全领命去办。
康熙看着跪了满地的太医,心中虽不胜烦闷,但事已至此也颇感无奈,沉声道:”朕令你等竭尽全力救治公主师,若医好了便罢,尚若再出一丁半点差池,尔等的脑袋一个也不留。”
众太医们闻听康熙此言,如获大赦,连连磕头谢恩,其中几人忍不住偷偷用衣袖擦拭着额角的津津汗渍。
康熙吩咐众太医即刻为怀袖诊治,自己踱步行正对着门口的软榻前坐下,见屋内或站,或坐拥了一屋子的人剑眉深蹙,顿感不胜其烦。
出了这样的事,康熙哪里还有心思饮宴,孝庄瞧见康熙心烦,便向众人挥手道:”今儿天儿不好,你们都早些散去吧。传我口谕出去,叫外面那些亲王贝勒也都回去吧。”那些诰命福晋听见此言,方才叩头请辞退了出去。
福全身为清芷堂太监,早已先站出来跪在厅堂正门处。坐在软榻上的康熙,瞪视着福全问道:”你们这些奴才平日是怎么照顾你主子的?”
福全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磕头如捣蒜,颤抖着身子回话:”回,回万岁爷,奴才只负责院子内的一应促使活计,姑娘平日的餐茶饮食,奴才从不接触,全由翦月等几个宫女料理,小的,小的实在不知……”话还没说完,早已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康熙正欲说话,李德全从外面跑进来回道:”回万岁爷,清芷堂的一应宫女太监全都带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康熙喝道:”都给朕带进来!”
话落,康熙的御前侍卫推搡着翦月,涣秋,映雪,怜碧以及其他宫女太监挨着个走入门内,依次跪在地下。
众宫人皆不知是何原因,方才来时不敢随意开口与御前侍卫搭话,此时进了屋,才见康熙与孝庄均在屋内,便纷纷磕头行礼。
翦月方才一脚跨进门,便瞧见站在孝庄身后的月牙公主和苏麻喇姑均面带忧虑,却唯独不见怀袖,她并未敢向床内瞧,因而并未瞧见躺着的怀袖,但已经便料想到,定是怀袖出了事。
康熙沉声问道:”谁是掌事的宫女?”
翦月略欠身回道:”回万岁爷,奴婢平日帮着公主师料理清芷堂的一应大小事物。”
康熙寒凉的眼风递向翦月,打量她片刻,低沉道:”你主子中毒已有数日,你可知道?”
翦月闻听,心中大惊,忍不住抬起头望着康熙。
只见康熙面色阴郁,眼神冷森森望着自己,吓地赶忙低下头,只觉得手心脚心后背心阵阵凉气冒出来,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珠子已渗了一层出来。
”奴,奴婢不,不知……”翦月此时心中早已慌乱作一团,思索平日精心照料怀袖的饮食,怎么会中毒?
突然,脑中想起这些日子怀袖时常莫名地晕厥,莫非是因中毒所致?
康熙“啪!”地手掌拍在软榻扶手边缘,吓地众人身子跟着一颤。
”你等平日就是这么伺候公主师的么?为何她中毒,你们却都没事,难道用膳前,你们不用银篑试菜吗?来人,给朕拉出去,赏一丈红。”
翦月闻听”一丈红”三个字,吓得早瘫软在当地。门口进来两名侍卫,一边一个架起翦月的胳膊就要向外拖。
正在此时,只听见满地跪着的诸人中,有个女子高声叫道:”万岁爷且等等,奴婢有话说!”
康熙,孝庄等人忽闻此声,纷纷望过去,见那开口的宫女正是映雪。
只见映雪眼内盈盈闪着泪光,两腮泛红,似是焦灼又似是心痛,眼神巴望着康熙,正似有重要的话要讲。
康熙此时正要寻缘由,见映雪主动开口,喝住御前侍卫,对映雪道:”你知道什么,一点不许剩,全给朕讲出来。”
映雪颤声道:”万岁爷请明见,奴婢与翦月从慈宁宫时候开始,便由苏麻姑姑分派给公主师做婢女,公主师待我等亲和犹如姐妹,几乎重话都不曾责备过,而今,公主师身遭此难,我等在身旁服侍的自然脱不开干系,但也实在痛心,纵使万岁爷将我们全交由慎刑司杖毙了,也绝无怨言。”
第312章 水落石出
映雪说至中途,声线已带哽咽,略顿了顿颤着声继续道:“只一点,公主师这些日子的身子变化,奴婢也瞧在眼内,也曾与翦月和涣秋几人商议过,但我等毕竟身份卑微,只有想的份儿,却不敢肆意行为,万岁爷今日彻查此事,定是要寻那意欲加害公主师的歹人,奴婢便将所见的原委合盘说出来,万岁爷再责罚也不迟。”
众人听映雪此番话却有道理,纷纷点头。
康熙即刻道:”朕命你将所知道的全讲出来,不必避讳!”
映雪略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公主师晕厥是从中秋节过后开始的,此前并未有此病症,之后,随月牙公主出宫回来,晕厥的次数略频繁了些,我们曾劝她叫御医瞧瞧,但公主师说或是疲倦所致,歇息一阵子便好些……”
映雪一遍仔细回想,一面细细道来。
“再后来,万岁爷命李太医来瞧过,李太医说是虚症,给开了个方子,我们日日煎药,负了一阵子,却有些见效,我们也略宽心些,只偶尔仍有晕厥现象。”
说至此,映雪略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双眉紧蹙,说道:”万岁爷恕奴婢斗胆揣测,公主师的病症定是有人下毒所致,且此人眼下就在我们清芷堂内。”
众人听见这话,均心中大骇,旁边站立的月牙心系怀袖的身体,早按耐不住,叫道:”是谁要加害我师父,你还不快讲!”
映雪道:”奴婢尚未寻来证据,眼下不敢妄言冤枉了好人,皇上可否命侍卫与奴婢回清芷堂寻一样东西。”
康熙即刻对身旁侍立贴身侍卫金鞭神将李铁道:”你随她去清芷堂。”
李铁应声随映雪一同去了,过不多时,二人便返回来,众人望向映雪,却见她手中只握着几根普通的小木棍。
康熙将手伸向映雪道:”将你取来之物拿来给朕看看。”
映雪跪下,将手中的小木棍举过头顶,李德全接过来转身双手呈给康熙。
康熙拿在手里,仔细端详那小木棍,与平常干枯掉落的树枝无异,只是茬口整齐,似是用刀裁剪过的痕迹。
康熙拿着小木棍问映雪:”这树枝是做什么用的?”
映雪正欲说话,只听旁边的李太医说道:”万岁爷,可否将那木条给微臣看看?”
康熙便将木条递给李德全,李德全双手托着木条向内行几步,交给李太医。
李太医接过木条细看,其他太医也纷纷围拢过来瞧看,不看则已,众太医一看这木条,脸色瞬间皆大变。
映雪见众太医纷纷围拢看那木棍,心中不自觉地紧张不已,她此前只是揣测,却不知那木棍究竟是否与怀袖中毒有关。
然而,坐在旁边的孝庄细察众太医的颜面神色,早瞧出其中有端倪,开口问道:”那木棍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太医跪地叩头道:”皇上圣明,公主师体内之毒,正因此物所致!”
康熙,孝庄,苏麻喇姑,月牙以及官召羽和勤嫔等所有在场之人听见此话,心中更为惊诧,目光纷纷落在太医手中的木棍上。
众人惊骇,如此不起眼的一小截枯树枝竟然可威胁人命。
康熙胸口起伏,声线略带激动,手指着太医道:”这木棍究竟是什么东西,如实讲来!”
李太医抬起头,举起手中的树枝说道:”回万岁爷,此树其实正是咱们平日常见的夹竹桃,也称半年红或柳叶桃。”
孝庄打断道:”这夹竹桃不是咱们紫禁城中常见的花树吗?我这慈宁宫的后园中还有几株呢,都长了好些年了,怎么会使人中毒?”
李太医点头继续道:”太皇太后说的不错,夹竹桃的确是咱们宫内常见的花树,平日赏玩并不碍事,但它的树枝,根茎叶内均含有剧毒,并不会散播至空气之中,因其花卉艳丽,栽种较为广泛,但这种植物的周身却是含有剧毒,其毒素尤其主攻心脉,这种植物的根茎所含毒素最高,只要沾染一点汁液在人的皮肤上,当即便可引起痳痹。”
旁边另一位太医点头道:”这种植物之毒确实厉害,且其枝叶在干枯之后毒性仍存在其内,单独的一片叶子,足可令婴儿丧命!”
康熙,孝庄听完太医讲解,更是惊诧,孝庄道:”那咱们这宫里岂不是随处摆着毒药了?这还了得,若哪天那些年幼的贝子贝勒们扯了这夹竹桃的树枝玩耍,竟莫名地丢了性命都不知道。这样歹毒的花树,即便艳丽赛过牡丹也万万要不得,趁早统统砍了去。”
康熙沉吟片刻,转而继续问映雪:”朕瞧着,这树枝的岔口齐整平滑,定是人为砍伐,你是如何得了此物?”
映雪方才已将太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心中早已是满腔义愤,忽地直立起身子,愤然道:”我原不认得这树枝为何物,只在照料茶房时候,见过我清芷堂内的扣儿将这树枝放在公主师的杯盏内溺着,奴婢愚蠢,并不知这是有毒之物,只当她不甚弄进去的,只是,若不小心一两次是正常,又因她素日手脚笨拙,总打坏杯盏,翦月便吩咐她去做旁的事情,可奴婢却时常见那扣儿在茶房门口徘徊,因而才起了疑心。”
康熙回身问李铁:”你们方才是在哪儿寻着的这木棍?”
李铁如实回复道:”回万岁爷,正如这宫女所说,在茶房的柴草堆旁。”
康熙闻听龙颜震怒,厉声喝道:”谁是扣儿?还不主动出来领罪!”
翦月在映雪说话时候,已在人群中搜寻数遍,见唯独不见扣儿,心中便已经了然。听见康熙问话,翦月赶忙回:”扣儿并不在此些人中。”
康熙怒斥道:”好大胆的奴才,做出这等事还想逃出紫禁城不成?李铁听命!”
康熙一声令下,金鞭神将李铁站出来跪地道:”皇上有何吩咐?”
康熙道:”你带着人去搜,一宫一宫挨着全给朕搜一遍,宫内搜不着就在京城内搜,京城内没有就贴出告示,全国缉拿,掘地三尺也务必将此人给朕挖出来!”
”是!”李铁领命正要去,康熙看了眼翦月和映雪道:”你们两个随侍卫同去。”
第313章 奇方驱毒
翦月和映雪也领命去了,跪在旁边的福全听见扣儿竟然下毒加害怀袖,早按耐不住心中怒火。
福全素日感念怀袖对他家中的顾惜帮扶之情,正觉无处报答,便主动请命同去捉拿扣儿。
康熙见福全对怀袖的主仆之情真挚,便也叫他另带着一队人也同去搜寻。
康熙见面前乌压压跪着一地人,顿觉心情烦躁,回身问苏麻喇姑道:”姑姑方才说的从慈宁宫出去的几个宫女是哪几个?”
苏麻喇姑回到:”方才出去的翦月和映雪皆是,除去她二人,这里还剩下涣秋和怜碧两个。”
康熙对跪在地上的诸人道:”这二人留下伺候公主师,其余人等全部囚禁起来,待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再做处置。”
说罢,对李德全道:”你亲自挑些可靠的宫人填补清芷堂的职缺。”
李德全答应着自去料理,顺带将这一干人等也都带了下去。
康熙对地上跪着的涣秋和怜碧道:”因你二人曾跟随苏麻姑姑,朕暂且相信你两个,起来去好生服侍公主师吧。”
涣秋和怜碧谢过恩,便起身向内服侍怀袖去了。
康熙起身,走至床前,见怀袖仍昏迷不醒,心中焦虑不已,又见李太医花白发髯却深跪在地,又于心不忍,挥了挥手道:”罢了,你先起来吧,事已至此,好生斟酌着为公主师医治要紧。”
孝庄原最是惜老怜贫的,方才见康熙正直盛怒,便未开口让李太医起来,但心中也早有不忍。
这李太医数年来专门为她与康熙请平安脉,为人小心本分,深得孝庄赏识。今日这事,孝庄知道他必定心有委屈,但为了平息康熙胸中怒火,也只得叫这位老太医多跪一时。
此时,见康熙情绪稍缓和下来,孝庄开口道:”李太医,你的医术和为人,我和万岁爷心里都有数,想来上一次你为公主师诊脉,并未诊断出中毒或许有其他缘故,如今,既然已经得知了公主师的病症,可有好的方法医治吗?”
李太医躬身回道:”上一次微臣为公主师诊脉,确未诊出公主师身染此毒,关于这一点,微臣也十分不解,按说如此剧毒,只要侵入身体,应当可以诊出来,可是……”
李太医略想了想,继续道:”微臣可否问伺候公主师的宫女几句话?”
孝庄点头同意,李太医便向旁边侍立的涣秋问道:”我请问你可见过公主师的汤羹或茶饮中出现过这木棍?”
涣秋摇头道:”我只负责侍奉起居梳洗,侍奉膳食基本都是翦月和映雪,只在当职的时候伺候茶饮。”
涣秋说完,又想了想突然道:”哦,我想起来,记得有一次,我将沏好了的雀舌放在茶台上,去取了些茶点心,回来时候就看见杯盏中插着一根小棍,我也瞧见扣儿从门口过,因素来知道她手脚笨拙,只以为是不小心又将柴草棍子掉进去的,便将那茶汤倒掉又换了一杯新的。”
李太医听过后,略点了点头回身对康熙和孝庄道:”这就对了,微臣方才细细琢磨,这夹竹桃原是剧毒植物,沾染稍多一些便会伤及性命,但公主师竟如此长久沾染此物,必定是每次加入的量及其微弱,连银筷子也未试出来。”
李太医说罢,感叹道:“这也幸亏这几个丫头心细,发现那木棍,便将汤羹换了新的,虽然汤汁中或许还残留毒液,但却不至于伤及性命,因此才缓慢发作,而微臣上一次诊脉也被蒙混过去了,哎,都怪微臣医术不精,才将公主师的病拖累至此。”说完,眼圈儿内竟然微微泛红。
原来这李太医自二十年前升作太医院院判至今,竟从未诊脉失手,此时已过古稀之年,回想自己行医一生,到了晚年出了此事,致使名誉不保,不仅悲从心生。
旁边听见的几位太医平日对李太医敬佩有加,今日见他如此心中不免跟着难过惋惜。
太医中走出一位年轻的太医,看官阶不过只一个少监,这年轻医官先跪地磕了个头,禀奏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微臣有一方法,可清除公主师体内之毒。”
康熙闻听,细细打量这位年轻的医官,却面生的很,原来这位医官名为张谦,是李太医的学生,出身也属于医学世家,平日勤谨治学,虽然年轻,却深得李太医赏识。此时,见李太医难过,心中不忍,便站出来为恩师解围。
康熙问张谦:”你既然在太医院行走,朕为何从没见过你?”话语中充满疑惑。
经历下毒一事,康熙此时对但凡欲接近怀袖之人,都不自觉地多生出几分猜疑。
张谦含笑道:”微臣去年才入太医院,官职不过一个区区九品的少监,岂有资格给皇上诊脉?平日不过帮着恩师李太医抓药,学习罢了。只不过我家从祖辈便以悬壶济世为业,也算得上世家,方才想到的方子便是听我祖父讲的。”
康熙听罢略点了点头,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方子?”
张谦道:”微臣所说便是熏蒸下汗之法。”
孝庄听此法新鲜,便跟着问:”怎么个熏蒸下汗之法?快说来听听。”
张谦继续道:”事先预备一个全封闭的木房,下至大炉,炉上放置大铜缸,炉中烧火将汤水煮沸,汤中下中药熬煮,将药气释放如木房中,再将病人移至房中褪去衣衫熏蒸,一次一个时辰,连续熏蒸三日,体内郁毒方可尽除。”
张谦话音刚落,勤嫔突然急道:”这怎么使得?怀儿此时已经虚弱至此,再闷在那闷热的房里蒸,咱们好端端的人都受不了,别说她一个病人了。”
月牙原本并没听懂张谦说什么,竟勤嫔这么一说顿时明白过来,也叫道:”你胡扯,这是出得什么馊主意,把人放在铜缸上面蒸,你以为蒸馒头呢!”
官召羽听着也觉不妥,本欲开口,却听见孝庄开口制止:”你们先住口,且先听听太医们怎么说。”
康熙略思索片刻,问道:”李太医,依照你的意见,此法可行吗?”
李太医回道:”回万岁爷,方才张谦说的这个办法,微臣也知道,不过因此做法会令病人身感不适,故微臣没有说,不过,若想根除公主师体内的郁毒,却也唯有此法可行。”
第314章 扣儿之死
康熙跟着问:”若不用此法,公主师的身体又会怎样?”
李太医如实回复道:”公主师体内已郁结了大量的毒质,需配以排毒汤药常年服用,眼下可控制住,不至于伤及性命,再但日后恐怕也会留下病根。”
康熙听完李太医所言,在地上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后问道:”这个方法可会危及性命么?”
李太医道:”只要掌握好时辰,决不会危及性命。”
康熙又问一遍:”此法却可根除体内之毒?”
李太医点头道:”只要管控好汤蒸时间及药物酌量,可根除。”
康熙便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你们一试,但定要千万小心,万万不可再损伤公主师的身体。”
说罢,将目光望向床上依然昏迷的怀袖,眼内溢满疼惜之情。
康熙话才落,方才出去的金鞭神将李铁便走了进来。
康熙看见他回来如此之快,赶忙问道:”人呢?捉住了没有?”
李铁只点了点头,神色却略显得有些异常。还未等他开口,康熙便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那奴才给朕带进来。”
李铁却仍站着未动,看了一圈,见屋内全是女眷,便压低了声音对康熙道:”那扣儿已染毒而死,先尸首在门外。”
尽管李铁已将声音压地低沉,但孝庄和苏麻喇姑等人依然清晰地听见了他说话的内容,诸人顿时愣怔在当地,月牙和官召羽,勤嫔惊地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孝庄缓缓退下手腕上的一串檀木佛珠,用手指捻着口中轻声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康熙也愣了片刻,随着李铁行至门外,见雪地上横陈着一个宫女的尸体,康熙瞄了一眼见死者面皮呈紫青色,问道:”她所中之毒也是夹竹桃吗?”
李铁摇头道:”这个奴才不知道,只是看这样的面色,是中毒而死的征兆。”
康熙又瞧了那尸首一眼,便转身回到房中,向众太医道:”你们出去瞧瞧,那人是中的什么毒,死了大概多久了。”
说罢,回身问李铁道:”从什么地方寻着的?”
李铁道:”在清芷堂后园中,后墙根儿一个假山石后面发现的。”
康熙又问:”寻见时候,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李铁道:”没有,但地上的雪是挣扎过的痕迹,且臣发现了另一个男人的脚印。”
李铁边回话,边从怀内取出一张纸,是照着雪地中遗留的脚印沓下来的鞋底原样。
康熙接过来,看了看纸上画的脚印,沉声道:”从这脚印的大小来看,定是个男的,且个子还不小。”
康熙看过后将纸张小心叠好又交给李铁,沉声道:”好生收好这纸张,日后缉拿凶手时候用得着。”
李铁点头,接过纸张小心揣入怀中,略想了想又说道:”此人一定会些功夫。”
康熙闻听,惊诧蹙眉道:”是从现场打斗痕迹判断的吗?”
李铁摇头道:”他是翻墙去了,奴才细细查看了墙头上的雪脚印,只是脚尖虚点,此人轻功不错,且后墙地上并没有脚印,多半是从房顶上走的。”
此时,查验尸首的太医走进来回禀道:”回万岁爷,死者所染之毒乃是鹤顶红,并非夹竹桃。”回完了话,退向旁边去了。
康熙听罢,吩咐太监将那扣儿的尸体焚烧。
方才李铁的话却萦绕在康熙心头,此时他眉心紧蹙,薄唇紧呡,净白的脸上神情萧肃。
低垂着眼帘,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似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问:”恭亲王可走了?”
旁边有小太监听见问话,赶着跑出去瞧,过不多时回来道:”没瞧见王爷,多半是回去了。”
康熙原想差人去宣,抬头时,阙见梁外不远处浓云压顶,似孕育着一场大雪,便道:”去差人去恭亲王府传话,叫王爷明日一早来昭仁殿觐见。”旁侧便有太监应声去了。
这里,诸太医们又重新商议了新的药方,这一次,李太医为确保万无一失,自己亲自审核药方,亲手抓药,且亲自熬制。
康熙又命张谦负责监制为怀袖医病的蒸房,尽快为怀袖排毒辽疾。至此时,这件事方才料理完毕,只剩下寻找那害死扣儿的凶手,但寻人尚需时间。
孝庄折腾了这一整日,再加上天气变化,也感觉身子困乏,便扶着苏麻喇姑的手缓缓起身,行向门口行说道:”今儿这事料理的差不多了,我身上也乏了。”
康熙赶忙走至近前挽住孝庄手臂温和道:”今日惊扰了老祖宗的寿辰,又劳烦老祖宗帮着料理这半日,着实累着您了,是孙儿顾虑不周,该叫您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改日孙儿再补办个更热闹的寿宴。”
孝庄笑道:”我过不过寿宴有什么要紧,只是……”
孝庄回身看了眼尚在昏迷中的怀袖,又转回身,轻轻叹声道:”宫中如此不宁,倒叫你操心不少,我如今老了,头脑也不灵便,帮不得你许多忙。”说罢,意味深长看着康熙。
康熙躬身道:”只要老祖宗在孙儿身边,孙儿心中便觉安稳,今日叫老祖宗心神不宁,是孙儿的不是!”
孝庄伸手握住康熙的手,慈祥笑道:”我信得过你,知道你会料理好的。”
说罢,回身对苏麻喇姑道:”怀丫头身子不好,就甭挪动了,天儿也冷,就在咱这院子里养着吧,你也方便帮着照料。”
苏麻喇姑道:”是,我自会安排稳妥,老祖宗放心。”
孝庄点了点头,扶着苏麻喇姑的手臂出去了。
月牙和官召羽原本就在这宫中住着,唯独勤嫔见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便也起身向康熙行礼请辞。
康熙看着她款款下拜,本欲说些什么,但见勤嫔的面容清冷冷的,似不愿开口多言,也只得作罢,随侍勤嫔的宫女上前挽扶着勤嫔走了出去。
月牙眼里瞧着这一幕,心里充满对勤嫔的怜惜,忍不住腹诽:我原先只当是皇叔父对岚姐姐日渐冷漠,今日看来,竟是岚姐姐自己将皇叔父关闭在心门之外……
此时,官召羽悄悄扯了扯月牙的衣襟,月牙莫名,回头看官召羽时,见她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
第315章 护花深隽
月牙一时没反应过来,官召羽急地轻轻跺了下脚,向康熙努了努嘴,瞪了月牙一眼。月牙顿时明白过来,见屋内只剩下自己,官召羽和康熙三人,其他人早退出去了。
月牙赶紧拉了官召羽的手向康熙行礼道:”皇叔父,我两个也不会照看病人,就先出去了,省得在这里惊扰了师父休息。”说罢,不待康熙点头,两人便跑了出去。
窗外,细细的雪子撒落下来,被风吹到窗棂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银丝竹炭在罩着铜丝的火盆中偶尔迸出噼啪的声音,暖香烘托出寂静温暖的味道。
康熙目光柔和起来,缓步走向床边。
冬日天黑的早,屋内不知何时已有宫人掌了灯,橘色的光晕照在玉色的床幔上,再反映在怀袖的容颜上,使得原本苍白的肌肤透出些许暖色,浓密的眼睫如雀羽般微阖,看上去宁和静好,如同熟睡般温婉。
康熙轻轻在床边坐下,向锦被中寻到怀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掌心里。
当手中紧握柔荑的温暖柔软之感传递至康熙的思绪中时,康熙的心绪顿时宁静下来,只觉得世间一切稳妥安好,只因手心的那一缕温暖。
方才,当太医说怀袖并非生病,而是中毒,有一刻他以为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心中瞬间疼的无以名状,那种近乎心脏痉挛的疼痛让康熙有种窒息的难受。
那种切肤之痛,不但令他瞬间怒火焚心,也同时深深震撼着他的灵魂,震醒了他对怀袖的情愫。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用情竟然已深至如此,然而若非今日之事,此前,竟然连他自己也丝毫未察觉。
康熙牵起怀袖的手,轻轻地在脸上摩擦,望着床上人儿的玉颜,眼内的涓涓深情淌落下来,柔声低语道:”朕终究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护花之情深隽,怎忍你虚度这般似水流年?然而,却不知你这朵空谷幽兰是否愿意移至入帝王之家?”
说罢,不觉轻轻慨叹:”哎,每思这些,总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罢,低下脸,轻轻地在怀袖的手背上,落下羽毛般的轻吻。
次日,只在南书房朝堂议事,康熙将批改的奏折和需要交代的一应事务交代完,便早早将诸臣打发下去,令李德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奏事匣子,乘着龙撵回了乾清宫昭仁殿。
远远地在台阶下下了龙撵便瞧见常宁和另一个身着黑毛大氅的魁梧身形一同站在丹墀下等着。
常宁远远地瞧见康熙的龙撵回来,便走下台阶上前挽扶,因夜里天冷,青砖上消融的积雪被冻成了冰,格外光滑,常宁穿着防滑的木屐,踩在冰上咯咯作响,却十分好走。
康熙一手扶着李德全,一手扶着常宁,低头看常宁脚上的木屐笑道:”你这个东西倒十分有趣,从哪儿弄来的?”
常宁笑道:”这是我奶嬷嬷,王妈妈的小儿子做的,说下雨天下雪天穿着这东西出门,既可以护住鞋袜,又可以防湿滑,很好用,我今儿就传出来试试,果然好用!皇兄若喜欢,我改日叫他再做一双。”
康熙笑了笑,抬起头却微微怔愣片刻,顿时欢喜道:”二哥!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原来方才远远瞧见的,穿着黑毛大氅的魁梧男人正是康熙的二哥,裕亲王福安。
福安比康熙大十几岁,是顺治帝时宁悫妃董鄂氏之子,但与康熙兄弟关系极为融洽,福安因常年驻防盛京,只每年的年节时候回京城住些时候,因此康熙因平日想念,每年见他回京,便觉格外亲厚。
今年盛京早早便下了暴雪,福安担心路上积雪难行,便早早回了京城。
”如此冷的天气,你们怎么站在丹墀下,进来烤火等着朕便是。”康熙进了屋子,在暖炕上坐下,早有太监捧着干净的软羊皮靴来换下康熙脚上的朝靴。
李德全一面吩咐小太监端姜茶来,一面亲自抱着康熙的雪棉袍子为其换上。
换过衣裳,康熙舒展了一下胳膊,见只自己面前摆着一杯姜茶,便对李德全道:”再去端两碗来,给裕亲王和恭亲王也暖暖身子。”
李德全应声出去吩咐小内监再去取来。
康熙又说道:”天气冷了,以后二位亲王来,不论我在与否,直接让进中厅等候。”
李德全笑道:”回万岁爷,往年都是如此,今年开始放炭的时候,奴才就吩咐下去了。”
裕亲王福安笑道:”方才我与常宁在外面等着,却有小太监让我俩个进屋,只是我见这雪后的紫禁皇城,红墙黄瓦掩映在白雪之下,景色极其秀眉,与往日天气晴好时候又多有不同,便拉着常宁陪我站在丹墀下欣赏风景。”
康熙听了笑道:”原来你二人有此雅兴,竟是我俗了。”
常宁笑嘻嘻道:”二哥是陶冶性情,皇兄是体恤手足,我就讨个巧儿,两处的好都领受啦!”
康熙和福安闻听大笑起来,福安指点着常宁笑道:”一年没见,这小六子的嘴越发磨的滑溜啦。”三人跟着又是一阵大笑。
康熙与福安又聊了些盛京的境况,康熙问道:”二哥可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了?”福安回到:”进宫时第一件便是给老祖宗请安。”康熙听后沉吟不语。
常宁知道康熙八成是听见”慈宁宫”,想起怀袖的事,虽然他昨日不在宫里,但这件事也有些耳闻,他料想康熙寻自己八成也是为了此事。
”皇兄昨日差人传话给我,可是为了那件事?”常宁先开口问道。
康熙没有立即说话,沉思了片刻,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承德行馆那件事吗?”
常宁赶忙道:”皇兄所指可是月汐凝岚殿上,红泥炉子一事?”
康熙微微点了点头。常宁也沉默了片刻,继续道:”那件事,臣弟确实查了。
康熙挑高了半边的眉毛问道:”结果如何?”
常宁却并没有立刻回康熙的话,只是静默站着。
康熙道:”裕亲王是你我的亲哥哥,不必避讳,你且直言无妨。”
第316章 圣祖雄辩
常宁垂目道:”次日之后,臣弟暗暗访查了一段时间,那日,除了乾清宫的宫女太监,只有裕妃娘娘的一位宫女在斗茶大宴开始之前去过茶房,旁的再无他人。”
康熙听罢,默默地点了点头,眉心微微蹙起,又想了片刻问:”你觉着昨日之事与斗茶大宴有关联吗?”
康熙如此一问,常宁忽然想起在木兰围场时,裕妃猎杀那只白狐的事,心中不禁一凛,口中答道:”臣弟不敢妄加揣测。”
康熙点了点头,伸手从旁侧的一本书卷内取出一张纸,转手递给常宁道:”这个是昨日李铁去寻凶手时候,在雪地里发现的另一个人的脚印,你暗地里去查查,看看有没有嫌疑的人。”
常宁双手接过康熙递来的纸张,展开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叠好揣入怀内。
康熙抬眼看了眼常宁的面色问道:”你昨晚又去哪儿喝酒去了,眼睛熬的跟乌眼儿鸡似得。”
常宁听见一拍脑门子,说道:”哎呦!瞧我这记性,昨晚刚应了人的事儿,睡了一觉,忘了个一干二净。”
康熙笑问:”什么事?”
只见常宁的面容却收敛起方才的笑意,垂了眼皮,低声道:”容若的寒疾又犯了,昨晚差人到我府上,叫我带他给宫里带个话,恐怕一时不能侍驾,我昨晚去看他,哎!确实又躺下了,境况似比往年又重了些。”
康熙听见,蹙眉沉吟片刻轻叹道:”改日天气好了,朕亲自去瞧瞧他,你传朕的话,叫他好生将养,宫中的差事不必挂心。”
常宁答应下,并代容若谢了恩。
裕亲王福安在旁边听着虽然一头雾水,但知道是出了不小的事儿,便问道:”我方才去给老祖宗请安时候,瞧见慈宁宫前后戒备森严,全是御前侍卫的人在那儿站着,究竟怎么了?”
康熙皱眉道:”前日老祖宗寿辰上,新聘的公主师竟中了毒,所以朕给慈宁宫加强了戒备。”
裕亲王福安一听吃惊问道:”老祖宗没事吧?”
康熙摇头道:”旁的人都没事,只公主师一人中毒。”
裕亲王福安略思索片刻,又跟着问道:”这位公主师可是个女子?眼下住在慈宁宫的后殿偏房内?”
常宁点头道:”正是,二哥清晨去给老祖宗请安时可是见着她了?”
福安摇头道:”我并没有看见,只是瞧着慈宁宫后殿侧院里来往出入屋内的,一律全是宫女,太监全不许进去,便猜到里面是女子所居,且月牙打那院子里出来见我的时候,眼圈儿哭的红红的,我问她,她只说师父得了重病。方才你们一说,我猜想便是这个了。”
康熙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正是给月牙请的师父,虽然是个女子,但教授月牙课业这些时日,月牙已颇有长进,月牙与她的情感也极为深厚。”
福安不解问道:”她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康熙却轻轻摇了摇头。
福安想起方才月牙的神情可怜楚楚,不禁道:”不管怎么说,那下毒之人也忒大胆,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歹人,竟敢如此大胆包天!”
常宁道:”皇兄且放心,这件事臣弟定会去细细查询。”
康熙依然沉默不语,之点了点头,目光深垂,看不出情绪变化。
福安因怀揣着另外的一件事情,见此时康熙略有闲时,便趁机说道:”臣听见外面的大臣讲,万岁爷明年要开什么博学鸿儒科,不知这是不是空穴来风?”
常宁闻听福安突然开口问这个,忍不住侧目盯着福安,无奈福安却一眼也不向他这边瞅,只顾目光注视着康熙。
康熙听见福安问,脸上转而扯出笑颜,道:”不错!朕意已决,明年初举行博学鸿儒科举考试,为我大清选贤育能。”
福安听见康熙如此说,神情却比方才沉郁几分,说道:”没三年一次的秋闱,就已经有许多汉人的贡生入朝做了官,再举行这博学鸿儒科考,朝内掌事的汉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康熙却笑道:”多寡又有何妨?原本在咱们大清朝的版图上,汉人就比满人多出数倍,汉家有渊远的文化,且很多汉家清僚都是隐居深山避乱的饱学之士,如今,天下初定,正是整修规制,重现兴隆的时候,朕此时不用这些人更待何时?”
福安却皱起一双浓眉道:”万岁爷说的有理,臣之是觉着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开考,必定有大量的汉人拥入朝中做官,会不会有碍咱们大清的江山稳固?臣觉着此事还应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呀!”
常宁听见福安如此说,心中不禁替二哥着急起来,他自然知道康熙对此事的坚定态度,且康熙上朝当着众文武百官宣告此事时,引起台下所有满洲高官员的高声反对。
康熙当时在朝堂之上一人舌辩群臣的场景,常宁此时还清晰记得,如今,福安才回宫便旧事重提,他担心触怒了康熙,弄得福安才回京就颜面扫地。
不料,康熙却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反而笑呵呵道:”莽撞有什么不好?莽撞之人就未必做不得大事。”
说罢,端起手边的姜茶呷了一口,继续道:”纵观历史,诸多的大事、要事都是莽撞人做的。
陈胜吴广是不是莽撞人?数百衣衫褴褛的乡下农民,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与残暴国家的铁甲虎将决死疆场,骨肉与眼泪同飞,鲜血共夕阳一色。没有莽撞精神,面对秦之暴政,何来大泽乡首义!
刘邦是不是莽撞人?押送戍卒途中,怜悯眼前的哀哀无告,愤懑朝廷的倒行逆施,亲解长绳,释放囚徒,纵无辜入江湖大泽,逃生去也;投自己于汤中鼎烹,纳命来者。非莽撞何以感激众人,非莽撞何以号令天下!
项羽是不是莽撞人?面对十倍于己、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麾动手下破败胆寒的疲劳之卒,横渡黄河,破釜沉舟,置己于死地,对强敌而长啸,呼声与战鼓共振,死神与刀剑齐舞,决战巨鹿,以青春、激情与热血淹灭暴秦,为天下人冲出一条生路。这样的大事业,非莽撞不足以成就。”
第317章 宝兰生事
康熙滔滔不绝一番话信口拈来之言,讲的有理有力,不但福安听得愣怔在当地无可辩驳,就连常宁在旁边听着,心中也着实钦服。
常宁早知道皇兄是帝王中少有的凤毛麟角的人物,如今看来,他的心胸也如此开阔,且眼界胸襟几乎超过了圣祖努尔哈赤。
常宁此时心中无比欣慰,暗暗想:有此圣主,何愁我大清国运不兴?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福安自然也再寻不出话来辩驳,只感叹道:”希望如皇上所愿吧。”
康熙明白福安也是一片赤诚为江山社稷着想,和笑相慰道:”其实人才与流水一样,引导的不好,则酿成祸患,若引导的好了,则可以浇灌良田,福泽江山!”
福安听见康熙如此说,方才脸上的沉郁之色渐渐缓和,露出和色道:”皇上圣明!”
康熙笑道:”今日大雪,你们两个中午就别回去了,陪着朕在宫中用膳吧,朕也借此机会为裕亲王回京接风洗尘。”
常宁挤弄几下黑豆小眼,笑嘻嘻道:”皇兄宫中还有上次赏给臣弟的那个百花玉酿没有?若有,就再赏臣弟几坛子,那酒着实香甜,臣弟惦记的紧嘞!嘻嘻”
福安和康熙听见他如此说,同时大笑起来,福安笑道:”小六子还是如此眼馋肚饱的,如今越发出息了,不但吃着还得拿着。”
康熙笑道:”你还不知道呢,他如今但凡在这儿用膳,总要拐带朕的御酒回去,朕都记不得赏赐了他多少,恐怕他府里如今早堆了好几个大库,若不发他俸禄,光靠卖酒也饿不着他。”
常宁听见他二人如此说,却也不恼,只嬉笑道:”万岁爷得了那些美酒,干存着也喝不完,臣弟帮着喝写,好腾出地方来收更好的进来,嘻嘻!”
康熙,福安听了越发忍俊不止。
* * *
张谦负责督造的蒸房建造十分迅速,加之康熙时常询问,只数天的功夫,便几近完工。
而在这数天之间,慈宁宫偏房内。
苏麻喇姑和翦月,映雪几人已用尽十分的力周全照护,福全,涣秋,怜碧等人也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候在旁侧,可怀袖除了每日被勉强灌入些许汤药,始终处于昏迷之中。
李太医每日亲自过来诊脉数次,还不算其他太医不定时来轮流诊脉,众太医都觉怀袖的脉象早已渐趋平稳,然而,这昏迷不醒,却不知究竟。
康熙为此也急的几乎茶饭不思。
午膳过后,勤嫔来了一趟,恰巧遇见苏麻喇姑也在。
同跟来的伺候勤嫔的侍女为其褪去锦鸡裘斗篷,勤嫔叫宫女将垫了软垫的椅子搁着床一米的距离放下。
“你身子怯弱怕寒,坐进里面来才暖和。”苏麻喇姑见她将椅子放在幔帐外说道。
勤嫔却道:”我这会子才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别冲着了她。”说罢落了坐,旁侧随身的宫女在手炉底下垫了软帕,搁在勤嫔腿上。
翦月换上新茶来,分奉给苏麻喇姑和勤嫔。
勤嫔接过茶,瞧着床内躺着的怀袖,不禁蹙眉道:”怎么这一次昏迷的时间这样长?眼瞧着瘦的两腮都陷下去了,这样久了可如何使得?”
翦月这几天也熬的眼圈儿乌青,愁容满面道:”眼下也愁得紧,我们也从没见姑娘昏迷这么久过。”
勤嫔又问:”太医们怎么说?”
翦月摇头:”李太医每日来不计次数,都快把门槛子踩低了,其他的太医也是轮番儿的来数次,众人都说该醒来了,却也不知是何缘故,依然如此。”
勤嫔蹙眉道:”哎,寿诞那天人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
说罢,回身向自己随身的宫女伸手,那宫女递过来一只精巧的锡匣,勤嫔将匣子递给翦月道:”我平日是最配制丸药的,这几丸是我新配的珍珠香草丸,可温补身体,即便没病的人服了也可滋养身子,病人食欲不振时,服下可调养心血,倒比吃饭还强些。”
翦月双手接过来,叩谢过勤嫔,勤嫔又道:”怀儿如今滴米不进,你每次将一枚丸药用蜂蜜温水化开了给她服下去,一日两次可巩固住她的心血,身子也不至消减的太快。”
翦月道:”昨日太后也赏赐了些巩固心血的丸药,可……”话只说了一半,眼望向床内,喉头哽咽道:”长久如此昏睡,终究身子吃好大的亏,唉……”
苏麻喇姑自勤嫔来后,相互见了礼,便坐在怀袖床边,一语不发,双目只望着怀袖的睡容,方才翦月与勤嫔的聊天她竟仿似充耳未闻一般。
勤嫔坐了一时,见外面又起了风,便起身回宫去了,翦月去安排旁的琐事,屋内便只留下苏麻喇姑一人陪伴怀袖。
苏麻喇姑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悲凉,望着怀袖如熟睡的静颜,低声喃道:”想来你定是已经听见了那日皇上为容大人赐婚一事,才如此将自己关闭在另一个宁静的世界里,不闻不看,但以你的聪颖必定知道,纵使心有千千结,可天不老,情终难绝……”
苏麻喇姑话刚落,只听见门外传进来一阵嘈杂之声,便起身向门边行去。
苏麻喇姑拉开门,恰瞧见映雪怀里捧着一只锡灌与宝兰俩人揪扯,旁侧的御前侍卫原想上前拦阻宝兰,却碍于她主子的身份不敢接近。
苏麻喇姑缓步走出门外,问道:”映雪怎么如此不懂事,万岁爷前日才说过,谁惊扰了公主师休息,格杀勿论,没瞧见这儿全是乾清宫的侍卫么?还敢如此造次!”
映雪怀里抱着锡罐,听见苏麻喇姑这番话,便知这明着是斥责她,暗地里确是说与这位兰贵人听,心中暗赞:姑姑果然聪明!
映雪向来性子火急,且心里只揣着怀袖一个主子,竟也不将这位兰贵人放在眼里,且上一次在清芷堂内宝兰无故打她,怎会轻易忘记。
此时,见苏麻喇姑在,映雪便大着胆子说道:”奴婢原是如此说与兰贵人的,可贵人不停,偏要掀开这蜜罐子瞧,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公主师的汤药膳食,我害怕掉脑袋,便不给,谁想兰贵人竟然上来抢夺……”
第318章 蒸房建成
宝兰听见映雪竟然敢在苏麻喇姑面色告自己的状,怒道:”我把你这不知死活的烂了嘴的娼蹄子,竟敢编排宫妃主子,看我今日不撕了你的嘴!”
说罢伸手就要抓映雪扭打,映雪吓地赶忙向苏麻喇姑伸手躲藏。
苏麻喇姑赶忙拉住宝兰,口中连声劝阻,可宝兰哪里肯听苏麻喇姑的话,竟拼出全力从苏麻喇姑腋下探出手臂,一把撕扯住映雪的胳膊,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狠命向映雪胳膊上戳。
映雪痛的大叫,怀里抱得的蜜罐子也滚落下来,蜜汁泼洒了满地。
旁侧的侍卫见宝兰竟然与翦月和苏麻喇姑三人扭打在一起,想上前拉架,却又不敢动贵人,只得干瞪眼站着。
苏麻喇姑一面遮挡住宝兰,一面劝解道:”兰贵人且息怒,万岁爷却是下过圣谕,除了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房门一步,否者一律扭送至慎刑司。”
宝兰听见此话,越发逞性起来,厉声道:”哼,我今日还偏就要在这儿撕了这娼蹄子的嘴,我倒要看看万岁爷也将我送去慎刑司!”
说罢,越发地发狠撕打映雪,连带苏麻喇姑的肩膀上也挨了几拳头。
苏麻喇姑仍劝道:”贵人快息怒吧,别在这儿院里吵闹,惊扰了老祖宗,惹恼了万岁爷全不是玩的。”
宝兰哪里还听得进这些,眼见旁边的御前侍卫们皆不敢上前拦阻自己,只当康熙平日对自己十分宠幸,这些人都惧怕了她,便越发得意发作起来。
正在几人扭打成一团时,忽然听见院门口传来尖锐的太监的声音:”还不赶紧住手!”
众人先是一怔,待回头瞧时,吓得纷纷跪在地上磕头,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方才那一声正是大公公李德全喊的,他身旁长身而立之人,除了康熙再无旁人。
康熙步入院落中央,停在苏麻喇姑身旁,和声道:”苏麻姑姑起来吧。”
苏麻喇姑谢过恩,缓缓站起身,垂目而立。
康熙看了眼苏麻喇姑被扯裂开的衣角,又撇了一眼地下泼洒的蜂蜜,目光扫过四下跪着的人群,回身说道:”李德全,派两个人,送兰贵人回去。”
李德全听见,赶忙找了两个太监走过来,就要带走宝兰。
宝兰早听出康熙语气中的冰冷味道,即便是康熙生气时同她说话,她也从未感受到康熙如此拒人以千里的冰冷,心里顿时慌了神。
宝兰直起身子,一把抱住康熙的腿,面露委屈颤声道:”万岁爷,臣妾冤枉,臣妾原本好心来瞧公主师,可她们仗着在慈宁宫这地盘上,有老祖宗护着,就合起伙来欺负臣妾,臣妾好生委屈,呜呜……”说着,搂抱着康熙的腿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李德全见宝兰如此,不好上前强行拉开,侧目瞧康熙已面露愠色,显然已不耐烦。
李德全只得温言相劝道:”眼下天寒地冻的,小主子跪在这儿恐怕闹出病来,您且先回宫去,等过几日,天气好些了再来瞧,也是一样的。”
宝兰原本正哭地伤心,听见李德全竟然劝她走,回头照着李德全脸上啐了一口,怒斥道:”呸!我与万岁爷说话,岂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
康熙微微蹙起眉心道:”兰贵人,明明是你娇蛮人性,先生事端,却不知悔改,还推在旁人身上,朕本不想责罚你,看来,需叫你吃些苦头,也长些记性!”
康熙转脸对李德全道:”你传朕的口谕去内务府,扣去兰贵人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罚禁足一月,禁足期间,每日只得用膳一次。违反朕口谕,私自给兰贵人加膳者,斩!”
李德全躬身道:”奴才记下了,这就差人去告诉内务府。”
宝兰闻听,哭的越发厉害,高声嚷道:”万岁爷为何如此偏袒她们,明明是她们先欺凌臣妾,万岁爷要为臣妾做主呀!臣妾冤枉。”
康熙已有些不耐烦,蹙眉向旁边侍立的太监道:”还不赶快将兰贵人拉起来,送回她宫里去。”
那两名太监听见康熙如此说,上前强行将宝兰从地上架了起来,宝兰仍挣扎着不甘心,愤愤道:”万岁爷,您明明偏袒她们,您又没看见谁先动手,为何只说是臣妾的不是。”
康熙见她如此愚笨,不禁蹙眉叹息道:”朕自幼在苏麻姑姑身边长大,几十年了,就没见过她与谁红过脸,莫非因你变了性情不成?”说罢,转过脸摆了摆手,不想多看宝兰一眼。
两名太监即刻明白,拖着宝兰生拉硬拽出了慈宁宫。
康熙瞅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御前侍卫,沉声道:”朕叫你们站在这,是瞧热闹的么?去慎刑司,每人领四十杖!”众侍卫叩了头退了下去。
康熙推门进了怀袖休憩的房间,李德全顺手带上房门,守侍在门外。
苏麻喇姑见此情景,转身将地上的映雪拉起来,和声道:”快去给皇上奉茶去吧。”
映雪也瞧见苏麻喇姑衣襟被扯了个口子,流着眼泪道:”苏麻姑姑,今日连累你了,你的衣服……”
苏麻喇姑笑道:”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快去忙吧,不过一件衣裳而已又不值什么。”说罢,掸了掸膝上的雪,缓步走出了院门。
才行至院子中,一阵冷风掠过,顿觉身上寒气逼人,天却又飘飘忽忽下起雪星子来。
苏麻喇姑望了眼浓云遮蔽的天空,喃喃开口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这日,难得天气晴好,慈宁宫后园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圆筒形的木房子,下面支起一口大锅,锅下填着满满的柴薪。
此物便是按照那日张谦提议所建造的蒸房。
康熙下朝后便听见来人禀奏,说蒸房建造完成,康熙才脱去上朝的龙袍,听见这个,便又叫李德全伺候着披上大氅,坐了肩舆向慈宁宫行来。
康熙下肩舆先去后殿东暖阁给孝庄请安,而后便转向后园去瞧那蒸房。
只见这实木蒸房约莫三丝米高,建造的十分严密,一丝风不透,里面设有一只木床,想来便是给病人用的。
地面的木板上有许多圆形的空洞,用来透下面的蒸汽,顶上还有几个圆形的活动板,想来是用完后用来通风换气只用,设计十分巧妙合理。
第319章 蒸汤驱毒
康熙细细看了一圈,对这蒸房十分满意,从里面走出来,对张谦赞许道:”差事做的很好,这蒸房现在可以用了吗?”
张谦回到:”可以用,臣等只待皇上的圣谕。”
康熙道:”治病刻不容缓,既然已经可以用了,今日起就为公主师诊病吧!”
苏麻喇姑带着翦月等几个怀袖随侍的宫女早早便将所需衣物都料理妥当,只待康熙发话,见康熙说当下便可为怀袖疗疾,便各自捧了所用的衣物放入蒸房之内。
因怀袖始终昏迷着,福全便扶着将怀袖抱至竹床上,再由两人抬着送入蒸房内。
竹床已经抬至怀袖的屋中,福全正要接触怀袖身体,只听见身后康熙说道:”朕亲自来。”福全赶忙退向旁侧。
康熙走至怀袖床边,附身看了看怀袖依然昏迷却白皙剔透的容颜,心中暗自道:怀儿,希望经过蒸疗后,你依然如昔日那般委婉如莲地站在朕的面前,你可知你昏迷的这几天,朕心无一刻不牵念卿……
伸出双臂轻柔起托起怀袖的身体,康熙亲自抱着怀袖走出了房门,送入蒸房内。原先早早预备下的竹床被冷落在旁。
翦月和涣秋留在蒸房内伺候,其余人等都退了出去。蒸房下设的大锅内已经注了水,浸了许多草药,外面福全带领着十几个御前侍卫轮流给过下面加柴,不多时,锅内的水已开始滚出白色的蒸汽,徐徐升入蒸房之中。
翦月和涣秋按照张谦事先嘱咐的,为怀袖净了身,之后赤身躺在蒸房内的木床之上。
蒸房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翦月和涣秋穿着衣服,感觉湿热的难受,二人便将外面的衣裳脱去,只留贴身的小衣。
二人见怀袖脸上,身上渐渐被水蒸气熏地泛出红润,便用事先预备好的温水轻轻地为怀袖擦拭身子。
又过了一时,蒸房内已经热气弥漫,透过昏黄的玻璃灯,翦月细细瞧着怀袖周身的变化,突然对涣秋叫道:”你快看姑娘身上。”
涣秋扔下盆里的手巾,奔至木床前低头细瞧,只见怀袖身体渗出来的丝丝汗液竟然泛着深褐色。
涣秋开心笑道:”阿弥陀佛,这定是姑娘身体内的毒给热气逼出来了!”说罢,撸起来自己的衣袖道:”你瞧,咱们身上就没有。”
翦月连连点头,喜地眼泪顿时滑下脸庞。
此时的蒸房外面,福全和十几个御前侍卫也一样浑身大汗淋漓。
原来他几人不停地向锅下面添加柴草,来回奔波的身子也出了汗,天气寒冷,这些人却个个头上冒着丝丝汗蒸的白气。
有太监过来传话,说御书房有等待觐见的军机处大臣。
康熙便登肩舆去了,临走时,留下自己的贴身侍卫金鞭神将李铁守在这里负责看护李太医和张谦等也随侍在侧。
已过了个把时辰,锅中的药汤不停地沸腾翻滚,虽然此时天寒地冻,而这园子中却是水气溶溶,药香弥漫。
正在众人忙活中,忽然从后殿暖阁方向缓步行来一队仪仗,缓缓向蒸房走来。
走至近前,只听见女子娇柔的声音道:”呦,今日本宫也算是见世面了,平生还是第一次瞧见蒸人的事物呢,倒要仔细瞧瞧。”
众人回头看,见来人是裕妃娘娘,赶忙纷纷过去给裕妃请安。
裕妃只顾转圈看那蒸房,却也并不叫这些起来,福全和那些御前侍卫见如此,只得自行起身抱了柴草向锅下填。
裕妃责问道:”本宫叫你们起来了吗?”
福全听见问话,示意其他几个侍卫继续做事,独自向裕妃身前跪下磕头道:”回裕妃娘娘,娘娘若是平日叫奴才跪着,奴才就是有一万颗脑袋也绝不敢起来,可方才万岁爷才下了圣谕,奴才不敢违抗。”
裕妃冷冷哼了一声,她早听说宝兰被禁足的事,知道当下需掌握分寸,弄不好也如宝兰那般狼狈,反打了自己的脸。
如此想来,裕妃脸上又换上了和悦之色,垂脸瞧了一眼福全,浅笑道:”本宫瞧着你说话办事十分麻利,本宫出门时候,正巧有一块帕子落在宫里忘了带,你去给本宫取来吧。”
福全闻听,不禁皱起双眉,他心知这裕妃是故意找茬,此时正是要紧的时候,他哪里敢走开半步。
福全少将心一横,磕头道:”请娘娘赎罪,奴才此刻却是走不开。”
福全说完这些话,心道:众人都说裕妃狠毒,死在她手里的太监宫女不计其数,今日,便算自己运背,但即便是掉脑袋,也觉不离开半步!
想至此处,一个头磕在地上,将眼一闭,豁出去了。
裕妃见他如此,杏眼一瞪,正要发作,金鞭神将李铁从旁侧走了过来,单膝跪地道:”李铁奉皇命看护此地,皇上有谕,任何人等皆不可打扰公主师疗疾,这太监是圣上特选负责烧煮汤药的,娘娘的帕子,还是另择旁人去取吧!”
裕妃方才并未留意这李铁在人群之中,此时乍见他走来,吓地脸瞬间惨白,以为康熙驾临,又听见他如此说,才知康熙并不在此,方舒缓了气息。
裕妃深知这金鞭神将李铁乃是康熙御前重要的贴身侍卫,几乎寸步不离康熙身畔,今日竟将他安置在此,可见康熙的重视程度。
裕妃转身,将手中的暖炉交给身后的宫女,撇那蒸房一眼,嫣红如血的朱唇内溢出一丝冷笑道:”好生添加柴草,若蒸不熟,可别成了死面馒头!哈哈哈……”大笑着在众宫人的簇拥下迤逦而去。
又过了一阵,苏麻喇姑约莫时辰差不多了,走入屋内去看钟表。再回来时向李太医和张谦道:”二位太医,时辰差不多够了。”
李太医点头,叫福全等人停止再向锅底填放柴薪,用木棒敲击蒸房三下,停顿一下后再敲击三下。
这是事前越好的暗号,告知里面的人,熏蒸完毕,可以准备出来了。
里面翦月和涣秋早热的通身湿透,却始终不间断地为怀袖擦拭身子,中间还不时用细嘴水壶向怀袖口中喂水,以防出汗过量,体内缺水。
第320章 阴云消散
”翦月姐姐,你听。”涣秋先听见了外面敲击的声音,忙向翦月叫道。
翦月也听见了,说:”结束了,咱们快将姑娘罩住吧!”
原来,进行蒸浴前,众人早商议好了整套的程序,并事前预备好了一个与木床一样大小的檀木罩子。
翦月和涣秋可将衣物先放在罩子内,便不会被蒸汽弄湿,待停了火,她二人再将罩子罩在怀袖身上,外面有人抬着铺垫好被褥的竹床进来,将怀袖的身子用被褥包裹好送回屋里去。
整个过程行事小心谨慎,稳妥安全,确保怀袖丝毫不受风寒侵袭。
怀袖被顺利送入屋中去后,有太监便拿着水桶抹布欲进蒸房内去洒扫。
”且慢,待我先进去瞧瞧。”李太医赶忙拦下那洒扫太监,带着张谦一同进入蒸房之内。
此时,室内虽已开了通气窗子,可依然有些许的水气尚未散去,空气中的药气十分浓重。李太医和张谦走至木床查看,张谦知道老师上了年纪,便从旁侧摘下悬挂的玻璃灯举着,细细查看木床上留下的痕迹。
”快看这些!”李太医指着木床之上,一道道细细的深褐色水痕,那水痕的颜色与旁的不同,颜色明显深了许多。
李太医道:”快取银针来!”
张谦赶忙打开药箱,从针包内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递给李太医。
李太医拇指和食指轻捻银针插入水痕中,只见针尖立即呈现出黑色斑痕。
”是毒水,师父,是毒水,太好啦!”张谦兴奋地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
李太医脸上也露出欣慰的和笑,这些天他几乎不眠不休,为公主师体内之毒心中惴惴,今日终于可稍安了。
只是李太医向来行事谨慎,对张谦道:”将这褐色水痕取些,带回去再仔细看看,需确定是夹竹桃之毒方为稳妥。”
张谦答应着,取出一个小瓷瓶装了些水痕的汁液进去,又细细地将瓶口封好,师徒二人这才出了蒸房。
此时,映雪和怜碧等人已经为怀袖穿好了衣裳,预备稳妥,映雪出了房门,向门外候着的李太医道:”公主师已准备妥当,太医请吧。”
李太医便独自拎着药箱走入房内,张谦虽然也随入屋内,却只得留在隔扇之外候着,只李太医一人经由皇上特许,能入内为怀袖诊脉。
李太医细细地诊了两只手腕的脉搏,脉象已相较之前平稳许多,只略带虚症,原因是这几日始终昏迷,无食物滋补的缘故,但脉象中原先的相冲感已经减弱许多。
李太医诊过脉,对旁边的苏麻喇姑道:”公主师体内的毒症已消减许多,如今脉象平稳,只需服用平补的汤药回复元气即可。”
苏麻喇姑听了喜不自禁,旁侧的翦月,映雪等人听见这话,喜地纷纷跪地给李太医磕头道谢。
李太医这些时日与这几个丫头相处,眼见她几人侍奉的万分周全。
如今又见如此,李太医将她几分唤起来,感慨道:”我为后宫的娘娘阿哥们不知道诊过多少脉,就没见过如你们几人这般忠心的,公主师身侧有你们几人伺候,真是好福气呀!”
说罢,领着张谦回太医院去了。
第一日熏蒸疗疾获得奇效,诸人兴奋不已,康熙晚间又来探看,闻听如此,也欢喜不已。
且苏麻喇姑向康熙转述了李太医说翦月几人的一番话,康熙龙颜大悦,当即加赏了翦月等四宫女及福全。
晚间,苏麻喇姑侍奉孝庄入侵时候,对孝庄回了这边的情形,孝庄听见也欢喜不已。
至此,多日盘桓在这众人头顶的阴云总算消减了许多,众人只殷切期盼着怀袖早日苏醒过来。
接连两日,怀袖仍按着头一日的时辰熏蒸疗毒,每一次,康熙必亲自送怀袖入蒸房后才回南书房料理朝政。
眼瞧着怀袖体内渗出的汗液颜色越来越浅,至第三日,几乎已经恢复了人体正常的颜色。李太医每日仍小心随侍,银针尖上的黑斑,也越来越清越来越浅。
这几日,天空开晴,红梅被冬月难得的暖阳照了几日,竟姗然绽放,加上未消融的白雪与之相应,远望过去,如云蒸霞蔚一般灼艳。
月牙和官召羽瞧那红梅花开的很喜庆,便折了几只,先送去孝庄房内插瓶,余下的又分别送至苏麻喇姑的佛堂和怀袖卧房中插着赏玩。
翦月因去茶坊取汤药,其他人又各忙各的不在这里,翦月便劳烦月牙帮忙照应片刻,月牙应下,因闲来无事,便寻了一只素胎的骨瓷细口花瓶插红梅。
此时凑巧窗外不知官召羽唤她何事,月牙答应着探身跑了出去,迎面正遇见康熙,官召羽赶忙给康熙请安。
”月牙这厢给皇叔父请安啦!皇叔父今日气色真好,有什么喜事?”月牙边请安,边笑问道。
康熙免了礼,笑道:”朕能有什么好事,倒是你跑的脸红气喘的,什么事这么着急?”
月牙道:”召羽叫我说老祖宗寻我不知何事,我去瞧瞧。”
说罢,转身正要与召羽离开,忽而转身笑嘻嘻伏在康熙肩头道:”我师父一个人在房里呢,皇叔父快进去吧!”
康熙浅笑撇了月牙一眼,转身向怀袖屋内行去,李德全在门口垂手侍立。
康熙跨入房中,只觉暖意融融,屋内不知熏着什么香,丝毫没半分的药味,却清新如鲜果一般,清爽怡然。
康熙不禁深深将这气息吸入肺叶,再缓缓吐纳,只觉神情气静,极舒服。
转过屏风,走至床边,康熙目光落在怀袖的脸上,自从熏蒸去了体内郁结的毒,怀袖的脸色越发白皙剔透,虽然未施粉黛,却相较于往日更添几分柔美。
康熙轻轻在床畔坐下,望着怀袖轻声低语道:”都这么久了,还贪睡么?”话语间,充满深情眷念。
而康熙话音才落,只见怀袖黛眉微微蹙了蹙,口中喃喃道:”还想睡一会子,你又来絮叨,真是……”
康熙听见此言,顿时惊诧不已,只以为此前怀袖已经醒来,只道是方才她睡梦中听见他说的话,才如此说。
第321章 久病初醒
康熙兴奋地差点叫起来,按耐不住心内狂喜,口中却温语连声哄道:”好好,你愿意睡多久,就睡多久,是朕不好,是朕不好,真朕不该惊扰了怀儿的好梦……”
康熙话音才落,只觉着自己的右手食指被一只温柔的小手握住,却听见怀袖呢喃低语道:”口好渴,想喝水……”
康熙连声道:”怀儿等着,朕去给你取水来。”说罢,正要起身,只觉着怀袖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不愿松开。
康熙笑了笑,温柔地抽出自己的手指,将怀袖的手重新放入被子里,温和道:”朕给你倒了水便来。”
康熙走到桌旁,见桌上茶壶内温着热茶,便倒了半杯,端着回到床边,又见怀袖躺着,便伸手将她的身子略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内,将茶杯口轻轻贴上怀袖的唇上。
怀袖却似有几分渴,靠在康熙臂弯内竟将那半盏茶喝了个精光。
喝完茶,缓缓撑开木沉沉的眼帘,怀袖只觉窗户外映照进来的白光刺的双眼生疼,便又合上眼帘,低语道:”窗外的光好亮,晃地眼睛疼。”
”好,那咱们就把它遮挡起来。”康熙笑含笑边说,边将床上另一端的青纱床幔放下来,将床内遮挡了起来。
怀袖听见自己身侧竟然是个男子的声音,面色略显得有些惊讶,转过脸正瞧见康熙含笑的眉眼望着自己。
”皇,皇上怎么……”怀袖正待挣扎着要坐起身,无奈连续躺了数日,在加上熏蒸疗毒,身体十分虚弱,才勉强用力,便勾起一身急烈的咳嗽,顿时脸红气喘起来。
康熙心疼地扶住怀袖的肩膀,轻声责备道:”怎么才醒来就这么不听话,你眼下身子虚的紧,不能耗费气力。”
正在此时,取了汤药的翦月推开门走了进来,因在门口瞧见了李德全,翦月便知道康熙来了,进屋时候便存了份仔细。
谁知才步入房中,便听见怀袖咳嗽的声音,翦月顿时欣喜不已,还未给康熙问安,便忍不住先叫起来:”姑娘醒了!”
话落,转过屏风,正瞧见怀袖倚靠在康熙怀中,因方才咳嗽,额角深处一层细汗,康熙正用绢帕为怀袖拭汗,那情形竟宛如旧年的恩爱夫妻和美自然。
翦月脸微红,想退出去,康熙却已经看见了她,只得上前行了礼。
康熙神情十分自然,问:”是到了服药的时候了吗?”
翦月轻轻点了点头。
康熙道:”端过来吧,汤药需趁热服下。”
翦月便答应着将药端过来,走至床边,见怀袖仍靠在康熙怀内,但此时的怀袖因为方才咳嗽了一阵,又耗费了许多气力,显得十分虚弱。
康熙见翦月迟疑,便知道是不敢近自己的身,便道:”不碍事,就这么喂吧。”
翦月听了,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康熙身边,端着碗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将药缓缓送入怀袖口中。
喝了大半碗,怀袖只觉着喉咙里一阵痒,将碗一推又是一阵咳,却不料将些许药汤撒在了康熙的袍子下摆上。
怀袖自己还不晓得,只是脸红心悸,翦月瞧的真切,吓地赶忙抽出绢帕擦拭康熙袍角上的药汤,生怕龙颜震怒,翦月边擦便忍不住抬眼看康熙。
只见康熙却轻轻为怀袖擦拭着和唇角溢出来的药汁,一颗心用只在怀袖身上,对这些似并不在意。
翦月不禁动容:皇上对姑娘果然一片赤诚,只是姑娘心里却……思及此,竟然忍不住替怀袖惋惜。
怀袖咳了一阵子,又勉强将剩下的半碗汤药喝下后,便气力不支又沉沉睡去。康熙又嘱咐了翦月几句,方才离开。
过不多时,慈宁宫的诸人已多半得知怀袖苏醒的消息,纷纷前来看望,李太医听见怀袖醒来,赶着来请了脉,又换过了方子,餐食上又细细地嘱咐了好些。
过了晌午,孝庄竟亲自过来看望。
怀袖晌午过后又醒了过来,勉强食用了半碗细米粥,倚在床上歇息,见窗外房檐下吊着细长的冰凌,在日光的映照下银光闪闪,如水头十足的玉簪,不禁开口道:”窗外何时竟冷地如此了?我睡了很久么?”
翦月端过一杯阿胶红枣羹问:”想不想吃一口?太皇太后才叫人送过来的,说最是滋补养血的。”
怀袖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翦月见她虽然仍怯弱没食欲,但精神还算不错,便笑着打趣道:”你这回可是去阎罗殿里绕了一圈才回来的呢!”
怀袖不想说话,眼眸只望着窗外,头脑中却始终一片空白,仿佛昏迷前的记忆消失了一般,想细细去回忆,只略想片刻,便觉脑仁胀痛,只得作罢。
翦月见怀袖独自靠在床头,一时呆望窗外出神,一时又双眉紧蹙,似十分痛苦,便忍不住开口道:”病了这些时候,可误了好些有趣的事儿呢,前些时候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几个与福全打雪仗,竟将他包进雪人儿里去了,只露出两个眼睛来,十分有趣,我们还惋惜,说姑娘只顾睡着不醒,这样好玩的游戏也错过了。”
说罢,一眼阙见月牙在瓶中插的红梅花,便端至怀袖床前笑道:”姑娘瞧,连梅花都开这么艳丽了呢!”
怀袖听见翦月说的那些极为有趣,便将方才的念想暂时丢下,又见那红梅十分艳丽,便浅出笑来道:”果然,连梅花都开地如此好了,看来我确实错过了不少有趣的事儿呢!”
翦月赶着道:”正是呢,姑娘还不赶快好起来,椒香殿一处的梅花开的正艳,改日姑娘能出门了,咱们陪姑娘赏梅去。”
怀袖含笑轻轻点头,目光中映着那红灿灿的梅花。
两种风流,一家制作。雪花全似梅花萼,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
毕竟是少年体质,不过几日,怀袖的身子已大好,孝庄虽挽留,怀袖却仍坚持回至清芷堂内居住。
清芷堂内虽然陈设依旧,然而人却是新人面换去旧人颜,皆因扣儿投毒一事,李德全又精细挑选了一班新的宫女,数量比之前又添了几人。
怀袖才回来,李德全便亲自将新进的宫人带了来,怀袖仍将这些人交由福全与翦月分管。
第322章 旧疾复发
经此一事,康熙见翦月,福全料理怀袖起居饮食十分用心,便升福全为清芷堂掌事太监,翦月升为掌事宫女。其余映雪,涣秋,怜碧三人,也都加了月例银子,一干人等至此越发感恩戴德,尽职侍奉。
”姑娘醒的可巧,惠妃娘娘才走。”翦月端过漱口茶和青陶痰盂伺候怀袖漱了口说道。
怀袖缓缓坐起身子,听见翦月如此说,忍不住问:”为何不叫醒我?”
翦月笑道:”惠妃娘娘素来宽厚,从不拘泥这些小节,这次送了一小坛香草玉露来,说是顺道打这里过,不想惊动姑娘修养,听说姑娘睡着,只留下东西,茶也没喝就走了。”
怀袖听罢,微微点了点头。
翦月又奉了新茶,继续道:”我瞧着惠妃娘娘确实宽厚,姑娘在慈宁宫养病的时候,她就来过几次,虽总赶上姑娘睡着,却从来不让叫醒,只说病人最大,竟全不计较这些俗礼,极温和贤淑。”
怀袖先只听着,忽而提起惠妃,便连带想起了容若。
那日慈宁宫寿宴上,康熙赐婚时,他眼内的无奈与哀怨,全倒映在她的心湖之上。
圣上赐婚!轻飘飘却冷嗖嗖的几个字,却如千金重垂,猛地当头砸下来,他俩个竟毫无准备,更无力回防,终究只得落个心碎成灰……
怀袖想着这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又淌落下来。心中泛堵,牵扯地胃也跟着难受起来,猛地向上翻,竟连晌午时候吃的汤药全呕了出来。
翦月见状,赶忙唤两个宫女捧过痰盂和素口水。
翦月侧身轻轻擦拭着怀袖额角的细汗,见她眼圈微红,知是又哭过,忍不住轻声劝慰道:”姑娘这一次好容易才从鬼门关托生回来,身子虚弱的厉害,好生仔细着保养还如此孱弱,哪里还经得住如此伤心费神的。”
怀袖缓缓合上眼帘,将身子靠入床幔内,方才又流泪又呕吐,折腾这一气,才凝聚的精气神又耗费掉了大半。
怀中此时只觉身子困倦至极似又想睡,这些日子,虽然李太医仍旧一日来诊几次脉,说脉象已经大好,然而,怀袖却总觉着身子依旧慵懒,整日只昏昏欲睡。
怀袖等众人只道是身子疲倦所致,却不知真正疲倦的其实是心。
翦月见怀袖歪着身子,便轻轻抽去背后的大迎枕,换了一个厚实些的锦棉软抱团,令怀袖躺靠着更舒适些,又将锦被边缘掖了掖。
怀袖闭着眼,轻声问:”书房里的鹩哥喂了吗?”
翦月含笑回道:”清早时候我亲自喂的,姑娘放心吧,这些我都记得。”
怀袖听着,仍闭着眼低语道:”不要用这苏合香,闻着味道冲鼻子,换了安息香,我想睡会子。”
翦月答应着,去将铜炉内的香灭了,还没来得及点上新的,只听见外头有太监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翦月闻听,赶忙放下才拿起来的安息香片,奔至怀袖床边伺候。
怀袖也已撑着手臂坐起来,翦月顺手将旁侧一件家常的银狐披肩搭在怀袖肩上。
这些日子,康熙每隔三五日便来清芷堂瞧瞧,因此,为以备万一,怀袖旁侧总预备着这些方便穿戴的衣裳。
还没来得及整理发鬓,康熙已迈入怀袖内室的门槛。
见怀袖撩开锦被正欲下床,康熙疾步走过去,按住怀袖的身子道:”朕都说过多少次不要你拘泥这些繁缛礼数,怎么总是不听话!”
康熙虽然说出口的是斥责之语,听进旁人耳朵里,却是更多的疼惜宠爱。
怀袖只得退回至床内,康熙亲手为怀袖掩好锦被边沿,撩袍坐在床沿坐下。
细细查看过怀袖的容颜,康熙问道:”今日可觉着好些了?还似前几日那般嗜睡么?”
怀袖牵出一丝笑靥,轻声回道:”已经好很多了,多谢皇上记挂着。”
康熙听见,微微点了点头,此时,翦月捧着茶盏奉上来,康熙接过来喝了一口,方才旁侧的茶桌上,又回过目光注视着怀袖道:”朕瞧着你身子仍十分怯弱,昨日朕特地嘱咐过将木瓜与蹄花清炖汤品与你润补身子,可用过了吗?”
怀袖点头:”已经用过了,让万岁爷如此费心,实在过意不去,万岁爷整日日理万机,就不要……”
康熙打断怀袖的话,柔声道:”这些值什么,不过顺口一句话。你不要多想这些,朕要你安安心心地将养身子,明白么?”
康熙说这话时,言语间带着温柔却又强硬的命令口气,怀袖只得点头应下。
此时,香炉内的香已熄灭有一阵子,怀袖却总隐隐约约闻到极为熟悉的熏香气息,抽了抽鼻息,却定有香气隐隐含在空气里。
”怎么?哪儿不舒服吗?”康熙见怀袖轻抽了几下鼻子,问道。
怀袖摇头道:”我仿似闻见一种熟悉的熏香味道,可方才明明叫翦月将香灭了,却不知这香味从何而来。”
康熙闻听,笑道:”你鼻子可真好使,定是朕身上的味儿,你闻闻。”
康熙将自己的衣袖凑向怀袖,怀袖探身闻,心中不禁一惊,抬目望着康熙问:”万岁爷这心字香是哪里来的?”
康熙笑道:”好厉害的鼻子,连香气的名儿都分辨得出来。你竟然知道此香名为心字香,朕还是今日听容若说此香名才得知。”
怀袖闻听,惊诧不已,再细瞧康熙身上的穿扮,原来只是在外面罩了一件银裘坎肩,内里穿的,竟是出宫时候穿的寻常样式的锦棉玉缎长暖袍。
”万岁爷出宫去了?”怀袖诧问道。
康熙听怀袖问,却皱起眉心道:”朕今日与恭亲王一同去了趟明珠府邸。”
怀袖听见康熙说去了容若家,心中更是惊诧,极力抚平面色,以免被康熙瞧出满胸内滚动的呼之欲出的深切牵念。
她细细观察康熙神情,见他面露忧色,心里早已万般揣测,却只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万岁爷是去找明大人么?”
康熙轻轻摇了摇头,轻叹道:”容若的寒疾又犯了,已数日未入朝,朕心中惦记,前日听恭亲王说他今年的寒疾又重了几分。”
说至此,康熙也忍不住遗憾道:”容若是天生俊才,朕亦有惜才之心,只是他这身体……”
第323章 匿名密函
康熙后面的话全未入怀袖的耳,她只觉着右臂上,那日落下的金针镖伤痕阵阵刺痛,心,早已飞跃过重重宫门,飞向什刹海畔……
康熙见怀袖脸色苍白,只道她是耗费神力久了身子困乏,便道:”朕瞧你脸色已显出倦色,该歇着了。”
话刚说了一半,忽听得门外李德全传话道:”万岁爷,姚启圣姚大人回京了,此刻正侯在南书房,等待觐见呢。”
康熙高声说了句:”朕知道了。”说罢,转过脸含笑望着怀袖柔声道:”朕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想吃什么或有什么需用,叫翦月去找李德全便是,御膳房等各处朕早叫李德全嘱咐过。”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正欲起身下床,肩膀却被康熙轻轻按住,康熙再次为怀袖掖好锦被,笑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康熙出了门外,院里伺候的翦月等几个宫女太监纷纷跪送康熙。
康熙只对李德全问道:”姚启圣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德全回道:”今天清晨才入京,据说连他府门都没顾上回,就赶来宫里见万岁爷了,在南书房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万岁爷过去,便遣了一个南书房负责传话的小太监进来禀奏,瞧这样似是有要紧事。”
康熙想也不想说道:”即刻传姚启圣来昭仁殿觐见!”说罢,迈着大步子出了清芷堂的宫门。
康熙回至昭仁殿才换了常服不多时,姚启圣便到了。
”什么事这么急着见朕?才回京,且歇息一宿,缓解行路的劳乏。”康熙见姚启圣风尘仆仆且面带倦容,不禁道。
姚启圣回到:”多谢万岁爷体恤,臣却有急事禀奏,不敢多耽搁。”
康熙略点头,对旁边侍立的李德全道:”去给姚大人搬把椅子来。”
”嗻!”李德全应声下去。
康熙瞧了眼手边的茶盏,又道:”将这参茶也赐一碗给姚大人暖暖身子。”
李德全应声,即刻遣御茶房的小太监去端茶。
平日亲王大臣觐见全是站着,今日康熙如此对姚启圣,已是莫大的恩泽,姚启圣十分感激,当即跪下又磕了头。
李德全将座椅放在姚启圣身旁,低语道:”姚大人请。”
御茶房的小太监也端过参茶来,姚启圣坐下,手里捧着温热的参茶,顿觉一股温暖直至心窝,胸中顿时万般感慨。
”你此次去鄱阳湖验视水军操练,感觉如何?”康熙问道。
姚启圣却是渴了,喝了口参茶润了润喉咙,回道:”万岁爷,臣此次奉旨前去鄱阳湖验看水军操练情形,臣却是收获不浅。”
康熙侧目道:”快说来给朕听听,吴起的水军操练的如何了?”
姚启圣轻轻摇头,微叹道:”吴将军带兵确实经验丰富,军纪军容也极为严整,但毕竟海战不比陆战,吴将军还是缺乏操练水军的经验。”
原来这姚启圣是福建人,并一直担任福建总督,且授业于台湾水军大将军施琅,后因施琅效力于台湾的郑经,师徒二人才断绝了来往。
姚启圣对于的施琅海战策略以及台湾海军实力颇为了解,故而康熙将监督吴起水军操练的重要职责交于姚启圣负责。
郑成功后人郑经霸居台湾,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连年侵犯福建沿海诸地,康熙早有将其收复的打算。
康熙听见姚启圣如此说,不禁紧皱眉头,踌躇道:”吴起将军虽然未带过水军,但毕竟担任两广总督许久,对那边的兵力部署比旁人了解,且眼下,除了他,朕一时想不出谁还可担此重任……”
姚启圣点头道:”眼下我大清水军督战方面,确实无人能胜得过施琅。”
康熙闻听此言,手持玉如意轻轻敲击桌角,默不作声。
姚启圣见此康熙神色愁楚,微微含笑道:”臣有一计,若可成,收复台湾则指日可待。”
康熙闻听,立刻来了精神,赶着问道:”什么计谋,快说来听听!”
姚启圣笑着站起身,走至康熙身前,压低了声音伏在康熙肩头耳语了几句。
康熙听罢,双目精瞳闪烁,笑道:”若果真如此,当记你大功一件!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料理。”
姚启圣应声领旨。
康熙原以为姚启圣已回禀完毕,正欲令他回家歇息,却见姚启圣仍站着不动。
康熙问道:”姚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姚启圣却不答话,只从胸口内取出一个信封,双手捧至康熙近前道:”这是臣回京时候,路过山西一带,有人匿名交于臣的,说让臣亲手转交给万岁爷。”
康熙接过信件,见上面用蜜蜡封着口,却并不是官封,便问道:”可知是何人?”
姚启圣摇头道:”臣并不知道,那人蒙着脸,晚间至臣的行驿,将这信交给臣,说信得过臣的人品才托臣转交于皇上,说皇上看了自然明白。”
康熙疑惑,见信封面上什么也没写,便拆开蜡封,抽出里面的信,抖开细看。
信件整整齐齐写了三页纸,康熙细细阅过,越看眉心皱的越紧,越看脸色沉的越重,姚启圣不知缘故,只察看康熙的面色变化,便知信中所述定有重大文章。
康熙将信件又细细地重新读了一遍,才将信件又折叠好,放在原先的信封内。
沉思了片刻,对旁侧站立的姚启圣道:”方才你与朕说的那个事,就按照你的预想执行,若中途出现预料外之事,及时写奏折入宫,朕会交代给南书房的奏事太监,你的折子不必报经军机处,直接呈到朕这儿来。”
”嗻!”姚启圣躬身应道。
”你今日才回京就入宫,身子也乏了,回去歇息吧!”康熙和声道。
姚启圣叩头请辞,退身出了昭仁殿。
此时,李德全端着两碟子点心并一盏奶茶,从外面走进来。轻轻放在康熙面前的小炕桌上。”万岁爷,忙了这半日也没传膳,用些点心吧。”
康熙手中始终把玩着那柄玉如意,双目迷成两道狭长的缝隙,瞧不清眼内的神情。
李德全知道,这是康熙遇见棘手的事了正想主意。他每逢遇事,总是这幅神态。
康熙沉吟片晌,对李德全道:”传朕的口谕,命裕亲王和恭亲王即刻入宫,来昭仁殿见朕!”
第324章 绛雪寻梅
李德全听见康熙口谕赶忙应声跑了出去。
约莫只半个时辰,福安和常宁同来至乾清宫昭仁殿。
康熙见他二人到来,向旁侧的李德全递了个眼神,李德全赶忙带着所有侍立的内监退出去,并轻轻将暖阁的门带上,自己亲守在门口。
康熙将姚启圣带来的那封信递给福,常二位王爷,俩人看过之后均惊立在当下。
常宁一扫平日嬉笑诙谐的秉性,那对黑豆小眼儿异常晶亮,目光灼灼望着康熙等待圣命。
康熙却面容平静,沉声道:”你二人将此信件誊抄一份随身携带,速去查明此事真伪,不论用何法子,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嗻!”福全与常宁同声领命而去。
* * *
”瞧你脸都闷白了,躺了这些日子,也当出去散散心。”勤嫔道。
”我原也想出去,可还没踏出门,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就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又出万一,我也是为着他们省心,便作罢了。”怀袖笑道。
勤嫔轻呷了一口蜜浆花茶,笑道:”我那日冷眼瞧着,你跟前这几个丫头确是好的,也不怪她们操心,跟着你这主子,险些连小命儿都送了呢!”
怀袖也点头道:“翦月她几个跟着我,福没享多少,苦却是吃了不少,真难为她几个了!”
勤嫔见怀袖神思间又敛起淡淡忧容,不愿扫了她的兴致,立刻转了话茬道:”这几日月牙回了公主府,按照往年的老例,年节前怕是不入宫了,她一走,咱这几处院落都静地过分,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咱们两个去绛雪园赏梅去吧,我前日去看过,此时赏梅正是好时候。”
怀袖因这些日子躺在屋内养病,且情思郁郁,早有心出去走走,今日听勤嫔提议,便欣然同意,唤了翦月等人进来伺候换装。
”姑娘的身子……”翦月闻听怀袖要出门,脸上顿时露出担忧之色。
”放心吧,有我陪着呢,当真出了事,不拖累你们几个!”勤嫔笑着打断翦月。
翦月脸一红,低语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姑娘的身子孱弱,受不得风寒……”
怀袖道:”不碍事,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自然有数。”
翦月答应着,唤了涣秋等人伺候梳理,怀袖只简单梳洗,也未上丹彩妆容,内里仍穿着家常的锦服,只外面裹着件银狐鹤氅。只带翦月和怜碧两个,另与勤嫔几个随侍宫女,一同出了清芷堂。
勤嫔说的绛雪园,是御花园的一处独立园林,因地处稍偏,平日来此闲游的嫔妃极少,因此,康熙便特命人在此处栽种了许多梅树,说梅花的品性正是”静处偏佳”,此地清幽,正好赏梅。
怀袖自春日时节,随孝庄入这御花园赏过牡丹后,就再也没来过御花园,自然也不知宫内还有这么一处专门赏梅的地方。
俩人行近绛雪园,还未见梅花,已经嗅见清凌凌的暗香在冰凉的空气中悄然浮动,怀袖原只想出来随意散心,对景致却也并无多少期待,可闻见这梅香阵阵,顿时起了兴致,携着勤嫔便去寻。
转过一处小山黝,眼前豁然展开一幅”俏梅映雪”图。
只见满园的红梅开的盛意恣肆,映着前些日子下了还未消融的白雪,殷红如宝石一般的花,衬着黄玉色的蕊,晶莹剔透,傲骨清丽。
也分辨不清是雪衬着梅花纯净琉璃,还是梅花托了雪更显娇柔。
”果然如诗中所云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此地盛景,实在美极!”怀袖兴奋地奔入梅花从中。
勤嫔见她兴奋,也卸去矜持,俩人牵手游弋花间嬉戏,银铃儿般的笑声阵阵荡漾开去,惹得梅花上未落的雪,丝丝渺渺纷飞飘落。
”本宫突然听见这声音,还以为是向来爱撒欢儿的兰贵人呢,正纳闷她不是正在禁足?不想,原来是你们。”
怀袖和勤嫔兴致正浓,忽闻身后传来此一语,二人怔了怔转身看去,只见旁侧不远,一大群宫女太监拥簇着的,正是裕妃。
怀袖与勤嫔相对而望,共同上前与裕妃问安。翦月等宫女原本远远地跟着,看见裕妃的銮驾,也都纷纷跑过来磕头施礼。
今日的裕妃,仍如往昔般昭华璀璨,大拉翅旗头两侧,插着牡丹叠翠金簪,大红猩猩的水貂裘大氅,肩膀上一圈厚密的针毛围拢着,脖子里围的正是木兰行围时,射死的那只雪狐毛皮,只不过那雪狐的碧色眼睛已被剜去,换成一对莹红的宝石,与她殷红的唇相互辉映,有种刺目的绝艳。
裕妃笑道:”公主师好兴致,病这么快就好了,看来那毒也并不是十分厉害呀!”
怀袖明知她话带讥讽,却不愿计较,只垂目和声道:”多谢娘娘惦记,众御医医术精湛,痊愈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裕妃听罢,嗤笑道:”前日,本宫听闻,皇上见你咳嗽,便赏赐了几枚柚子给你。这柚子原是广西特供之物,本宫的哥哥因担任着两广的总督,这些玩意本宫见得多,倒不稀罕,只是听闻这东西用来止咳,倒是绝好的佳品。”
说罢抬起眼看了看天,呵了一口白雾道:”只可惜眼下这么冷的天儿,柚子简直比黄金还珍贵呀!”
怀袖听见裕妃这番莫名其妙的感慨,正不知她是何用意。
却见裕妃缓缓几步行至勤嫔身畔,声音温柔道:”勤嫔的面色,依然如此惨淡,可见旧疾仍未痊愈,本宫听闻勤嫔的病症发作起来,夜间咳得几乎无法安睡,不知皇上可也赏了你柚子?”
话落,裕妃斜睨了她俩人一眼,笑着带了一干宫女太监行去。
怀袖闻听,绣眉微蹙,听着裕妃的脚步缓缓行远,站起身转脸向旁边的勤嫔急道:”原来你竟病的如此严重,为何不告诉我?”
”你休要听她的挑唆之言,我自幼身子就怯弱,年年冬天皆是如此,早年间还未入宫的时候,爹娘就寻遍郎中瞧看,皆言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热症,药不知灌下去多少都没得治,岂是几颗柚子就吃好了的?”
第325章 玉郎清箫
勤嫔也全未将方才裕妃的挑唆言辞放在心上,只一心安抚怀袖。
”即便是一时医不好,咱们再想旁的法子,总不能放着不管!”怀袖依然挂怀道。
勤嫔闻言浅笑,牵起怀袖的手道:”你身子刚好起来,我原是带你出来散心解闷子的,这下又平白地勾起了我的旧疾,咱今日且赏梅,不说那些病呀灾呀的,切莫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就败坏了兴致!”
怀袖听勤嫔说得有理,便暂且将此事搁下不提,心里却庆幸勤嫔性情宽厚,不与人计较,否者身为后宫妃嫔,听闻皇上如此顾念于旁的女子,岂有不介怀的?
两人说笑着相携向园子深处行去,行至一处涓溪处,勤嫔无意中瞧见不远的小丘上几株嫩黄的腊梅开得正艳。
松开怀袖的手,指着那腊梅道:”瞧那几株腊梅开得如精致雕琢的一般,我亲自去折几支来,咱们去回去插瓶。”
怀袖点头称道,勤嫔便挽着宫女的手,向那小丘行去。
怀袖细嗅着鼻息间暗香初动时的幽然芳韵,不觉独自步向花林深处,行至碧桃影深处,竟隐约听见阵阵箫声。
”雪霏霏,风凛凛,玉郎何处吹箫?”怀袖口中轻诵,不觉被这突兀的箫声勾起了猎奇心,寻着箫声而去。
绕过涓溪,眼前豁然展开一处背风的山黝,其间白梅开得繁华胜雪,那箫的音韵已十分清晰。
怀袖附身绕过皑皑梅枝,步入白梅林,隐约瞧见其间一长身而立一银狐长衫的男子,背对着怀袖,辫梢绾着根墨绿色的璎珞。
”容若!”怀袖乍见男子背影,惊得轻呼出声,眼中顿时水雾迷离。
箫声因怀袖这一声轻唤戛然而止,银袍男子略顿了顿,缓缓转过身……
怀袖正欲奔上前,见男子转过身,脚步与思绪顿时怔在当下,怀袖立刻垂下眼帘,以掩去眼中的水雾,并附身款款施礼。
”怀袖给王爷请安,请王爷恕怀袖鲁莽,搅扰了王爷的雅兴。”
官千翔狭长的丹凤眼将怀袖映在其中,见怀袖躬身施礼,却并未立即令其平身,而是款步行至怀袖近前。
停下脚步,官千翔低垂星目望着屈膝在身前的怀袖,浅声道:”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怀袖听见这句,心底暗惊:他定是听见了我方才唤容若的名字,才会如此说。思及此怀袖心中慌乱,一时忘记了答话。
官千翔等了片刻,见怀袖始终一字未语,伸出手轻轻勾住怀袖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原来你已是心有所属,哈!我是该祝福你早觅佳偶?还是该申斥你这个与我未来的妹夫偷情的女人?”
官千翔一扫平日的不拘放浪,夹着森森的冰冷语气,鼻息间呵出的白色雾气直扑在怀袖脸上。
怀袖脸色顿时苍白,想躲避开官千翔嵌着自己下颚的手,却因身上的毒气未尽而绵软无力,只得合目轻声道:”既然被王爷听见,怀袖也无可争辩,且请王爷此刻就将怀袖送至乾清宫交由皇上,怀袖任凭发落,绝无怨言!”
官千翔闻听,额角的青筋暴了几下,手指上的力道更重几分,沉声怒道:”你以为本王不敢吗?还是仗着皇上喜欢你便有恃无恐!”
任凭官千翔说什么,怀袖却始终闭着眼,不再多说一句话。
官千翔见怀袖如此,眼底不经意浮出一抹心疼,又见她面色依旧苍白,显然是毒疾未消的症候,心底又生出怜惜,不忍再为难于她,便缓缓松了手。
怀袖以为官千翔不打算插手此事,感觉到钳在自己下颚的手指松开,正欲翻转身形逃开他身畔,却不料手腕又被他捉住。
怀袖只飞身跃起半寸,整个人被硬生生拽了回来,连带着脚下雪滑,失足跌入官千翔胸膛内。
官千翔顺势挽住怀袖的纤腰,又恢复往日的轻浮语调道:”如今,皇上一纸圣谕,将我妹妹指给了容若,不日便迎娶过门,你即便心中有,却不能再做得他枕边人,你是本王看上的人,乖乖等着本王择日跟皇上请旨,将你迎入我王府内,妥妥帖帖地做我的嫡福晋!”
怀袖挣了几挣,额角已渗出细汗却未挣开官千翔的臂弯,忍不住愠怒道:”王爷,此乃皇家别苑,且勤嫔与我同来赏梅,若被人瞧见,怀袖的名节事小,王爷失了体统才是要紧,还请王爷自重!”
然而,怀袖说此话时并不知道,勤嫔已在不远处的山黝旁将这一幕全然看入眼中。
因隔着远,勤嫔只瞧见这边二人亲昵相挽,却听不见二人言谈,只暗自腹诽:怨不得怀丫头迟迟不愿承君恩,原来心已有所属。
官千翔勾着薄唇,附身在怀袖耳畔轻声道:”本王料到宫中寂寥,你且再忍耐些时日,待有合适机会,本王定跟皇上请旨。”话落,轻轻松开怀袖的手腕。
怀袖恢复自由,立即脚腕使力逃开数米,原本被风吹拂的略带樱红的俏脸,此刻或是因为气急的缘故,已苍白的几近透明,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冷眸凝了官千翔一眼,转身向白梅林外行去。
官千翔望着怀袖的背影,长眉微蹙,旋身疾步出了白梅林。
官千翔出了御花园,候在门口的小太监瞧见,赶紧跟上来随在身后,官千翔将手里的玉箫递给小太监道:”将箫还与庆王爷,顺带传本王的话,说今天日本王有要紧的事,就不陪他喝酒了,改日再约吧!”
话落,不待小太监答应,脚下发力向御马司取了马,直奔午门而去。
骑马回至府中,官千翔更行至前厅廊前,正遇见公爵福晋与几个丫头在正厅里选料子,福晋眼梢瞧见官千翔,便走出中厅将其唤住。
”翔儿,你是才回来么?”将官千翔唤至身前,福晋问道。
官千翔见过礼道:”回额娘,我刚从恭亲王府回来。”
福晋闻听脸微沉道:”你是不是又与庆王爷喝酒去了?”
官千翔也不解释,只懒散道:”额娘若没其他的事,我先回房去了。”
第326章 婚约情变
福晋见官千翔面色不悦,只得语调放和缓,劝慰道:”你这些日子就少去寻庆王爷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太皇太后都不喜欢他,你阿玛也不愿跟他多接触,你才回来便成日跟他混在一处,那些王公贵胄们是要嚼舌根儿的……”
官千翔平日最不爱听这些,脸上已显出不耐烦,拔腿就要走,福晋却轻喝道:”翔儿,你站住!”
官千翔无奈,只得停下脚步。
福晋上前几步,低声道:”过些日子,你妹妹就要与那边府里定日子,年后就要过门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该多关心她些才是啊!”
不提此事还罢,闻听额娘提及官召羽嫁人之事,官千翔一对好看的长眉顿时立起,怒道:”你们既然知道恭亲王不在京城,也必定知道他为何出京,如此还要将召羽嫁过去,你们不是明摆着将她往火坑里推么?”
额娘闻听,赶着伸手止住官千翔的言辞,脸色也黯淡下来,无奈叹息道:”当时不是还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若是早知道,额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跟太皇太后求这个懿旨,眼下皇上已经指婚,我和你阿玛也是没办法……”
话还没说完,福晋的眼圈已红,眼内皆是后悔之情。
官千翔见额娘如此,心中也生出不忍,伸手挽扶住福晋的手臂,安抚道:”额娘也别太过伤神,小妹还没嫁过去,此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官千翔好言相慰,将福晋挽扶进正厅中,转身出门厅向自己的院落行去,可刚转过月门,突然跃出一抹浅青色的娇小身形挡住了他的去路。
”召羽?你……”官千翔一看官召羽眼中噙泪,心下顿时暗道:刚才他和额娘的话定是被这丫头听去了,否则她不会如此反应。
官召羽粉白如玉的俏脸,此时因为情绪激动而飞上两朵红云,一双杏核眼水雾迷蒙望向官千翔。
半晌,官召羽双唇轻颤,沉声问道:”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刚才跟额娘说的都是真的?明相府到底怎么了?”
官千翔望着官召羽,心思一沉,腹诽:召羽既然已经到了谈及婚嫁的年纪,情理方面早已懂事,有些事或许跟她讲明白了反倒好些。
思及此,官千翔缓步上前,轻轻握住官召羽的手,温和道:”小妹,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去你的房里,哥跟你说实话。”
说罢,牵着官召羽向她闺房院落行去,走入官召羽的书房内,官千翔屏退一应侍女,关上门,转身注视着滢滢目光望着自己的官召羽。
”召羽,哥不想瞒你,婚配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所以,这件事你还是早知道为好。”官千翔一扫平日的桀骜,语调沉着说道。
官召羽极少见哥哥如此,此刻看他的神情,知道这件事定是关系重大,便凝神屏气认真听着。
”前阵子,你从宫内搬回来的时候恭亲王也出京去了,与他同去的还有刚回京的裕亲王。”
”两个王爷同时出京?究竟所为何事?”官召羽问道,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
”我想你定已猜到,两个王爷同时出京,所查之事定非同小可!”官千翔说着,见官召羽轻轻点头,便继续道。
”哥实不瞒你,这件事正跟去年明珠推荐的治河一案有关,有数百官员联名上奏皇上,参明珠巨贪治河银子,勾结当地官员贱卖填河良田,甚至卖官鬻爵……”
官召羽听至此处,早已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凝望着官千翔。
”召羽,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你当明白,那一项拎出来都是诛九族的重罪,你正赶着此时嫁入那边府内,岂不是自寻死路?额娘和阿玛怎忍心……”
”可是明相是明相,容若是容若,此事与容若并无干系,贪污银子的又不是他!”官召羽为容若辩护道。
官千翔闻听,俊脸微沉道:”你听不懂什么叫株连九族吗?容若是明珠的亲儿子,即便没有参与,也必定会因此受到牵连!”
”不!皇上那么器重容若,阿玛一直都说满清贵胄中,容若的才华堪称翘楚,皇上极为赏识,日后必定重用,我不信皇上会因为他阿玛的过错而降罪于他!”
官召羽尽管心下早为容若焦灼不已,但表面上却依然极力维护。
”召羽,你是不是鬼迷了心窍!明知是火坑还往里面跳,你此刻还尚未出阁,应懂得矜持二字,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像你这般只为袒护夫家,旁的皆不管不顾,平日先生教授你的温良贤顺的品质都忘了么!”
官千翔怒极,忍不住厉声斥道。
官召羽早已泪水迷蒙,头摇地珠翠乱颤,口中叫道:”我不信皇上会降罪容若,我要嫁给他,我要做他的福晋……”
官千翔望着官召羽的惨淡花容,微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语带危险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纳兰容若了?”
官召羽此刻早顾不得其他,泣声道:”是!你说的没错,三年前我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他,从此,心里,梦里,念得只有他一人,再容不下第二个男人,如果不能嫁他,我宁愿去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官召羽脸上,打断了官召羽激动的言辞。
白皙的俏脸上顿时显现出几个红指痕,官召羽怔愣着望着官千翔,长这么大,这是官千翔第一次动手打她。
看着官召羽煞时红肿的半边俏脸,官千翔也怔愣在了当下。
官千翔虽然天性桀骜不驯,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同胞妹子,却是疼爱至极。
幼时召羽调皮惹得阿玛生气,官千翔不知替她顶了多少责罚的皮鞭,为哄召羽开心,官千翔不惜整夜蹲守在寒森森的深山里,冻得身子僵冷,只为给她逮一只碧睛画眉鸟……
而今,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官千翔却忍不住失手打了召羽。
太阳穴的青筋跳了几跳,官千翔本欲再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只冷冰冰道:”这件事由不得你任性!”说罢,一甩袖子,跨步走出官召羽的书房。
行至门口,还不忘对随在官召羽身边的侍女叮嘱道:”看好郡主,不许她踏出这园子半步,若出一丁点差子,本王剥了你们的皮!”
第327章 夜探明府
几个侍女早知官千翔的脾气,听他如此吩咐岂敢怠慢,连声喏喏应下。
官千翔走向自己独居的园子,心中的愤懑始终难以平息。
纳兰容若,又是这个纳兰容若!从怀袖到官召羽,他身边的女人似乎都被这个男人下了蛊一般地沉迷于他。
”哼,我倒要领教他纳兰容若究竟好在哪里!”
官千翔说这话时,仰脸看了眼已经开始黯淡下来的天色,暗暗勾了下薄唇,屏退一应侍卫侍女,举步进入自己的起居的内室,轻轻关上了房门。
* * *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容若原本正在篆书,只觉鼻息渐冷清起来,抬眼望向对面的紫砂香炉,见原本缭绕的青烟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容若起身,向香炉旁的一个漆雕盒内取了一支香片又放了进去。
小安子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正瞧见容若往香炉内添香片,忍不住蹙眉道:”大人这几日几乎都没合眼,再这么熬下去,恐怕大罗神仙来也治不得您的病了,今晚就早些歇着吧!”
容若转回身道:”书稿眼看就快撰完了,尽早写完,便了却我一桩心事。”
小安子看了眼铜沙香炉内焚地正旺的安息香,忍不住叹道:”我晓得您日夜燃着这安息香,是对怀袖格格放不下,可是您这样的身子,若是让怀袖格格知道了,还指不定心疼成啥样儿呢!”
提起怀袖,容若剑眉微蹙,想起她此刻独自在深宫内,还不知身子养地如何,眼下常宁出京未还,他又因病数日未曾入宫,竟丝毫不得知有关她的任何音讯。
”哎……”只有心中焦灼,却使不上任何力气,容若忍不住长长一声叹息,深感愧对怀袖的一往情深。
小安子将汤匙放在燕窝粥内,见容若又黯然哀叹,本欲劝慰心里却明白,容若此情任旁人如何劝慰皆是枉然。
又想起今日福晋还与管家商议迎娶官氏郡主的喜宴事宜,怕是年后好事就近了,思及这些,小安子忍不住暗暗慨叹,老天从来都不长眼,总叫有情人空惦念一番。
容若本也没什么食欲,只就着小菜简单吃了几口粥,便叫小安子端了出去。
因心念起怀袖一时无心撰书,容若便向里间的琴架行去。
手腕回转,琴声顿时由指下潺潺而出,在寒夜里尤带着几分孤殇之感。
手抚琴弦,目光望向摇曳的红烛,容若忍住不轻声诵道:”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又弹半阙,突然琴声戛然而止,容若星目向窗外一闪,来不及皮衣,如健豹般利落的身影已经跃出屋外。
抬脸看向房檐,果然见一黑衣人正伏于梁上。
”大胆贼人,居然敢夜窥我府地!”容若口中喝道,脚下已使出旱地拔葱,飞身跃上屋檐。
黑衣人虽见容若跃至眼前,却似乎并不慌张逃窜,而是接着清冷的月光打量眼前的容若。
容若见这贼居然如此大胆,心中怒火上扬,抬手一个劈山掌法便迎向对方的面门。
”好掌法!”黑衣人边向旁边躲闪,口中忍不住赞叹道。
容若听这声音,只感觉耳熟,一时却又辨不出是谁,眼下更顾不得细想,伸手撩掌向对方脸上蒙着的黑纱探过去。
对方又利落地躲开,却险些被容若扯住蒙着脸的面纱,黑衣人心内暗惊:怨不得总听阿玛夸他,平日见他只觉浑身的斯文气质,却没想到功夫居然在我之上!
容若一式还未全收,不待黑衣人反守为攻,紧跟着一个倒勾翻云腿直揣向对方的心窝。
黑衣人大惊,万没想到容若伸手如此敏捷,无处躲避之时,突然想起曾跟阿玛学过的一个绝招老兔蹬天,反转身子头脚换位,居然用双脚迎向容若。
容若见此招式,心中一惊,煞时收住进攻招式,双脚稳稳落在地面上,目光凝注在对方脸上,问道:”你可是官千翔?”
官千翔见已被对方拆穿了身份,便觉无需再隐瞒,伸手将蒙着脸的黑纱扯下来,露出净白如玉的面容。
容若见果然是官千翔,虽心中惊诧,但表面却依然温和沉静,和声问道:”少王爷既然来至府上,为何不直接进来,此时夜露正浓,外面冷得紧。”
官千翔冷笑道:”呵,我若不来,怎能瞧见一个女人为你枯守孤窗,一个女人为你舍身取情,而你,却还有雅兴抚琴!”
容若听出官千翔话里有话,忍不住蹙眉问道:”少王爷说的容若不明白,还请王爷明示!”
官千翔狭长的丹凤眼冷凝向容若,沉声道:”身为男人,对情自应有所担当,你既许情于公主师,就当竭力护她安好,如今她独自在宫中,连性命都将不保,你却在这里筹划着迎娶我妹妹过门,纳兰容若,你有何颜面授受这两个女子的玉壶冰心!”
容若闻听,脸色原本就苍白,此时已是血色尽失,官千翔的后半句他全没听进耳中,只满耳灌着怀袖“性命不保”四个字。
脚步猛地向前划了数步,紧抵在官千翔面前,沉声问道:”你刚才说怀袖,她怎么了?”
因两人距离不过一掌之遥,官千翔清楚看到容若眼中的焦灼浓情,又见他竟一字未问及召羽,已知他与怀袖是两情相眷。
而自己的妹妹召羽,虽然已经是容若未过门的福晋,却在他心中轻比鸿毛,甚至没有立针之地。
”哼!究竟是你是她情人,还是我是她情人?怀袖之事,你居然来问我,你忘了我的身份了么?”官千翔冷冷道。
容若此时方才醒悟,官千翔是官召羽的哥哥,自然是为了他妹子的事而来,是自己一时情急乱了方寸,居然跟他打听起怀袖来。
”既然王爷已知道了我与公主师之事,容若便不再遮掩,实不相瞒,我确实与怀袖情深意笃,本想等手中的《通志堂集》撰写完成,我亲自去跟皇上讨诏与公主师姻订终身,可却没想到突然被皇上指婚与昭羽郡主……”
第328章 执意退婚
容若说至此,抬眼望向官千翔,语气虔诚道:”容若实在配不上昭华玉洁的召羽郡主,容若早想好了,过几日身子好些,自会择日亲临贵府,即便身负抗旨重罪,亦会退去与郡主的婚事,还望王爷好生安抚令妹,对于郡主之情,容若实在受之有愧……”
闻听此言,官千翔心下顿时暗惊,他万没想到纳兰容若居然如此爽落,并未等他开口提退婚之事,自己先说了出来。
官召羽与他是皇上指婚,若是去退婚,对于召羽,或许只是暂时名誉上受点损失,但以他家皇亲贵胄的背景,官召羽他日再选佳偶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容若却要背负抗旨的重罪,弄不好要丢了性命……
官千翔听出容若言辞中的至诚之意,心中原本对容若的介怀也消散大半,只是见容若此时依然寄希望于他的《通志堂集》,似乎丝毫不知明珠被查一事。
官千翔略沉吟片刻,开口道:”容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若原已料到官千翔此时来寻他,除了为官召羽之事再无其他,却没想到他竟似有要事相告。
容若温和道:”是我待客不周,方才原本就想请王爷进屋慢叙,一时提及这些事竟忘了礼数,王爷请!”
容若说着,先飞身跃下廊檐,官千翔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书房。
官千翔前脚踏入书房,紧跟着便将房门带上。
容若见状有些不解,道:”我唤人来给王爷泡茶……”
官千翔一摆手道:”那些免了,我若是想来喝茶,就不会这个时辰来,我只说几句就走。”
容若见他神情肃然,知道定是有要紧事,便也不再客套,只认真听着。
此时借着屋内的明烛,官千翔瞧得清楚,容若面色苍白如纸,唇几乎失了血色,他近日只闻容若在家养病,却没想到他已病至如此,方才心内生出的念头不禁又有几分犹豫。
”王爷有话直说便是!”容若看出官千翔面露踌躇,却不知所因何事,忍不住催促道。
官千翔望了眼内室书桌上撰写了一半的书稿,心中不免对眼前这位儒雅的武官多出一份惜才之心。
平心而论,凭借容若的才情气质,若是真讨得圣诏将怀袖纳入府中,此二人倒算得一对人间佳偶,只可惜……
官千翔沉吟片刻,沉声道:”我听闻容大人与恭亲王关系莫逆……”
容若没想到官千翔开口先提及常宁,点头道:”我与恭亲王的确关系不错,平日常在一起饮酒闲叙。”
官千翔轻轻勾了勾唇,继续道:”容大人可知如今恭亲王在忙些什么吗?”
容若笑道:”前些时日他还亲自过府中来探我的病情,这些日子却一直没见他,多半是临近年根儿,他忙着宫里的事情吧!”
官千翔听闻,点了点头道:”却是,王爷今日的确是忙着一些重要的事情,但人却早已不在京城内!”
容若闻听这话中有文章,蹙眉问道:”王爷出京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王爷出京不知所为何事?”
”一同出京的,除了恭亲王还有裕亲王,两人此去山西,原因是……为查之前的治河卖田一案……”
听见这句,容若仿佛头顶突然炸开一声闷雷,整个人怔在当地,目光直直注视着官千翔,眯了眯眼,沉声问道:”王爷所言,可……可是真的?”
官千翔哂道:”这件事全京城的文武百官皆知, 恐怕令尊大人也早已知晓了。”
容若闻听,只觉喉咙一阵腥咸,疾咳起来,一时咳地止不住,震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官千翔见状,将容若扶至旁侧的椅子上,从杯中倒了些热茶,递给容若。
容若接过茶,勉强灌下去才压住咳嗽,官千翔再看容若,此时已两腮通红,唇憋地青紫。
官千翔在朝中多少对容若有所听闻,除了他满清第一才子的名誉之外,为官清廉谦和,颇得康熙赏识,与其父明珠迥然不同。
虽然往昔与容若没甚交集,但经过这短短的接触,官千翔对容若已生出几分同情,不禁说道:”你好生将养身子,他日早撰成集,明相或许也可因你而得些宽慰。”
官千翔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意思就是明珠犯事已是铁板钉的事,让容若努力撰书以求自保。
容若轻轻拱了拱手,勉强扯出一丝笑痕道:”容若感谢王爷不惜披霜戴月,深夜至此说与容若这些掏心之言,大恩不言谢!”
官千翔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此告辞了!”说罢,转身拉门走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容若听闻这些,哪里还有心安睡,在灯下枯坐一夜,次日天一亮,也未用早膳,便换了常服,叫小安子陪着向前院而去。
彼时正是明珠与福晋用早膳的时间,福晋趁着此时明珠得空,将前一日与管家拟出来的嫁妆箱笼单子交由明珠过目,待定夺之后好去采办。
明珠正细瞧着单子上的各色聘礼,容若由小安子挽扶着从正厅门走了进来。
福晋见容若来至前院,赶紧起身将其挽扶进门,轻责道:”身子不好,怎么不好生养着,这冷的天,大清早来做什么?我和你阿玛又不等着你请安。”
明珠见容若进来,抬眼帘在容若脸上细细端详,见其面色仍显苍白孱弱,说道:”你这些日子且缓些撰书,先将身子调理好,过些日子你和颇尔喷公爵的召羽郡主就要举行订婚喜宴,你也需精神些才是!”
容若闻听,未开口先扑通!一声,跪于当地。
明珠和福晋见状,均有些惊骇,福晋赶着上前挽扶,却被容若推拒,容若屏退旁侧侍从,目光只望向纳兰明珠。
”阿玛,请赎孩儿不孝,这个婚,孩儿不能结!”
”你……你说什么?”明珠闻听,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容若,沉声问道。
容若再次说道:”这婚我准备推掉!”
这一次,容若说的字字如珠,再清楚不过,明珠及福晋均听得清清楚楚。
”你,你以为订下的婚约是儿戏吗?你这是抗旨,是要砍头的,你是不是脑子给病糊涂了!”明珠瞪眼怒斥道。
第329章 稀客来访
福晋见明珠气地跌坐在椅子上直喘,又见容若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要退婚,两边都跟着焦心,却又无可奈何,急地眼泪一双一对垂落下来。
”我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是绑,我也要将你绑去跟召羽郡主拜堂成亲!”明珠指着容若怒道。
容若见无法说服明珠,沉声道:”阿玛,我只问你恭亲王,裕亲王出京办案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明珠闻听顿时怔住,他不知容若身居内院,竟然也听闻了此事,这些日子,他也正为着此事寝食难安。
容若见明珠的神情便知昨夜官千翔说言属实,继续道:”阿玛,尚若将我与召羽郡主身份互换,就眼下的情形,您还愿意让我与对方拜堂成亲吗?”
容若如此一问,倒将明珠问得哑口无言。
福晋没听明白容若话里的意思,但已经敏锐第感觉到其中必定出了事。
附身挽着容若的手臂,微颤着声线问道:”容哥儿,你刚才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恭亲王和裕亲王出京,与你跟召羽郡主完婚究竟有何牵连?”
明珠听福晋询问,怒道:”不管怎样,你跟召羽郡主的婚事是皇上金口订下的,谁也更改不了!”
”阿玛!谁肯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而不管不顾?颇尔喷公爵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会……”
”够了!你讲什么都没用,还是我刚才那句话,老子就是绑也要把你绑上礼堂!”
明珠说至最后,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境地,完全不顾及容若此时正在生病中,他当然知道治河案发,后果的严重。
眼下容若与召羽郡主联姻,是挽救他纳兰家族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容若必须与官召羽拜堂成亲!
”阿玛……”容若气急,一口气呛入胸腔,只觉喉咙里涌出一股腥咸,”哇!”一大口鲜血喷在地板上。
”容哥儿,容哥儿……”福晋见容若吐血,顿时吓的身子一软,跌坐在容若身边,伸手将容若揽入怀内,恸哭大叫。
明珠见容若晕厥过去,心中也一紧,立刻唤小安子等人进来,七手八脚将容若送回卧房,另急唤宫中的太医来为其诊治。
大夫为容若诊了脉,说是因急火攻心导致气血逆转所致,虽然与旧疾无关,但身子到底还是受了损伤,开了几服药,并再三嘱咐不得再惹病人情绪激动。
明珠和福晋送走了大夫,心稍安定了些,明珠去内室身换了朝服,便欲出门,福晋想起方才容若所言,心中始终难安,忍不住问道:”刚才容哥儿所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珠本就心烦,不耐挥手道:”你一妇道人家问这些做什么!只管照看好容若,这堂拜不拜可由不得他,我自有办法让他乖乖跟召羽郡主拜堂成亲!”
福晋向来凡事皆听明珠所言,如今听他如此说,虽然心中担忧,却也不敢再过多询问。
明珠由几个小厮随着,乘了绿顶棉轿向午门方向行去。
行至午门外,明珠走下轿子,缓步向内走,走至门前,两旁的皇城侍卫平日皆见惯了明珠,都跟明珠颔首施礼。
明珠笑盈盈跟两旁的侍卫点着头,走进了紫禁城内。
按照以往的惯例,明珠入城通常都是直奔军机处看折子,而今,明珠走在这黄瓦红墙的宫廷之内,竟一时感觉有些茫然。
自从两位亲王出京之后,军机处内几乎变成了索额图一人独大,文武百官皆知两位亲王出京与他的案子有关,众人避他还来不及,谁还会找他说事儿呢?
反正即便去了军机处也是坐冷板凳,明珠便不急着赶过去,微眯起眼,琢磨着清晨容若的事,突然一计入心,明珠即刻调转脚步,向另一处宫阙行去。
* * *
怀袖因那日与勤嫔别过,心内始终惦记着勤嫔的咳疾,回至清芷堂便让翦月将皇上赏赐的几枚柚子剥开,做了好些蜜酿柚子。
”你将这些分作三份,一份送去给勤嫔,一份送去给苏麻姑姑,最后这一份,就送去给惠妃吧。”
怀袖瞧了眼罐内橙黄晶莹的蜜酿柚子,将要送之人说与翦月。
怜碧抱着两个洗净的瓷罐走进来,将瓷罐放在桌上,脸上不悦道:”好容易得了皇上赏赐的这些新鲜果品,姑娘又巴巴地做了蜜酿全送给旁人,可知自己还是病人哩!”
翦月也有些舍不得,劝道:”你如今身子也需调养,要不咱留下一些……”
怀袖却道:”我每日都有御膳房送来的干鲜果品,吃也吃不完,白留着这些也是糟蹋东西,如今正值隆冬,后宫嫔妃各处的新鲜果品必定极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翦月和怜碧见劝说不动,也只得按照怀袖的安排,分成三份,派人各处送了去。
怀袖原本身子尚未痊愈,此时坐了一个上午,正觉有些困乏,欲去歇息,突然见福全引着一个身着四爪蟒袍补子的官员走了进来。
怀袖正欲开口询问时,待瞧清楚此人颜面时不觉大惊,赶紧疾步走下台阶,低身下拜道:”怀袖不知明相屈尊至此,失礼了!”
明珠见着怀袖,不出言先拱手笑道:”公主师多礼了,今日是明珠冒昧登门,不知有没有唐突打扰?”
怀袖摇头,将明珠迎入上房,命翦月等奉茶点。
明珠行至正厅内落了座,冷眼打量屋中陈设。
虽然摆设清新雅致,但以明珠之法眼,早瞧出这些摆设简单中透着极致的精巧,一看就知皆是宫中上品,连惠妃的宫内,恐怕也不及此处。
看来外人皆传皇上对公主师深宠尤甚,此言果然不虚!
翦月很快端上来茶点,明珠端起盖碗轻闻,笑道:”好香的大红袍!一闻便知是武夷岩茶中的极品,冬日暖身之圣物呀!”
怀袖闻听,笑道:”明相果然好品味,一听就知是品茶的行家。”
明珠摇头笑道:”在公主师面前说茶,明珠岂不是自打嘴巴,满朝文武谁不知公主师是皇上御封的茶博士!”
怀袖知道明珠所指,是在承德的月汐凝岚殿内斗茶大宴时的事,故笑而不语。
第330章 巧言令色
明珠喝了一会子茶,抬眼打量怀袖面色,轻蹙眉心道:”我听说前阵子公主师身染重疾,今日看气色,似仍有弱症在身。”
怀袖点头回道:”顽疾尚未痊愈,眼下还在服药。”
明珠点头,轻叹道:”哎!你与我家容哥儿,同是多灾多难的……”
怀袖闻听明珠提及容若,心内一惊,抬眼帘望向明珠,见其神情略显几分颓然,突然想起前几日康熙提及容若寒疾又犯,莫非容若的病又重了?
明珠也瞧出了怀袖神情中微显紧张,忍不住腹诽:果然!此二人虽然身居两处,情丝却仍未断。
明珠缓缓抬眼,望了眼门厅之外,低声道:”实不相瞒,明珠今日叨扰,是有事相求于公主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怀袖闻言沉吟片刻,对侍立于旁边的翦月道:”你带着她们都退下吧,在门口小心守着。”
翦月应声,将屋内的一应宫女全带了下去,顺带关上厅堂的门。
”明相有事直言无妨。”怀袖温声道。
明珠缓缓起身,”扑通”竟跪于当地。
怀袖见状,惊骇地立刻起身,虚扶道:”明相何故如此?折煞怀袖了!”
”实不相瞒,明珠如今亦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公主师……”明珠话未说完,眼眶已镶了一圈红边。
”明相究竟为何事?先起来说!”怀袖无奈恳请道。
明珠道:”公主师若是答应了明珠的不情之请,明珠方敢起身,不然,明珠不如去一死……”
怀袖闻听大惊,连声劝慰道:”明相先起来,只要怀袖能办到的,我定当尽心竭力!”
明珠闻听,方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入了座,怀袖为其添了新茶,明珠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道公主师尚未入宫之前,便与犬子容若相交甚好,说句实在话,我真是打心眼儿里乐见你二人情意相合。”
听明珠如此之言不讳,怀袖顿时羞红了俏脸,垂下眼帘继续听。
”我原想待你入宫时满,我拼着这张老脸恳求太皇太后将你赐给容若,也算是我纳兰阖族光耀门楣的一桩喜事!”
明珠说的很是动情,怀袖不禁为其真情感动,心中温暖,想起素日对明珠的成见竟是错识了他,没想到他为容若竟肯如此,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明珠继续说时,话锋一转,感叹道:”哎!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万没料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突然为容若指婚,这真,真如要了我们容哥儿的命呀!”
怀袖闻言,脸上登时血色褪尽,颤声问道:”容若他……他怎么了?”
明珠眼内也是滚着两汪浊泪,叹息道:”实不相瞒公主师,容哥儿拒不从皇上指婚,眼下已惹怒了皇上,还不知以后如何发落?”
怀袖闻言惊地霍然站起身,凄声问道:”容若他,他居然抗旨违婚?”
明珠伸手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轻轻点了点头。
怀袖感觉心似被戳了个窟窿般,疼痛地手紧握拳,指甲嵌进肉里几乎掐出血来也不自知。
容若这痴子!怎么能抗旨……
明珠亦是颤声道:“是啊,你知道我家容哥儿对待一个情字,很是认死理儿,任谁劝都……”
怀袖仰脸望向天际,生生将眼内的泪逼回肚子里,轻声道:”明相且略等等,怀袖去去就来……”
说罢,怀袖不出中厅,向后院书房疾步而行,刚转过廊柱,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
原本守在门外的翦月见怀袖突然由屋内出来,转向后院,一时还不明状况,却见怀袖身子突然晃了两下,翦月唬地赶忙跑过去挽扶住怀袖的手臂。
”姑娘,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怀袖不理会翦月的关切,抽臂挡开翦月挽扶的手臂,径自向书房而去。
进了书房,怀袖走至软榻前,从最里面的一个抽屉里取出几块旧帕子以及一些整整齐齐保存着的字笺。
寻了个锦缎做小包裹,将这些物件全都仔细包在里面,最后略想了想,举步走至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待墨迹干透,怀袖看着纸笺上的字迹,眼睫逐渐被水雾漫遮……
三百多个九曲回肠的相思夜晚,一年的断鸿声里忘穿来时路,如今,那隐隐牵系着的一条无形的线就这个生生被自己亲手扯断。
怀袖只觉心肝都要碾碎了一般地剧痛,缓缓阖上眼,将手中的纸笺小心翼翼折好,放入信封内,最后用红蜡封了口,却未发现一滴水珠儿悄然滴落在信封底面。
怀袖将包裹与信笺一同携了走至前院正厅,明珠仍在此等候,见怀袖回来,眼梢微红,带着明显刚哭过的残痕,悄然撂下眼帘,掩饰去心底深藏的心思。
怀袖将怀中的包裹连同信笺放在桌上,轻声道:”明相回去将这些东西以及信笺交由容若,他看了自会想明白,定会同意与昭羽郡主早日完婚。”
明珠闻听,立刻站起身,将东西推开,神情痛心疾首道:”哎!我不过是因心中烦闷,这些话无处与旁人说,才来这里寻你聊以解怀,其实我内心里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儿媳一般,如今你却叫我去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我,我……”
怀袖听明珠这番话虽感怀于心,却也不得不掩泪装欢劝解道:”明相历经世事无数,当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上既已下诏,君命如山,抗旨弄不好要株连全族,凡事当以要紧二字为重!”
明珠闻听,又不禁红了眼圈,只得伸手将怀袖交托之物收入袖中,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辞。
怀袖亲自将其送至门口,明珠走下清芷堂外的台阶,回头看了眼门楣上的匾额,心中暗道:难怪皇上这么喜欢这个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有见识且难得的胸襟开阔堪比须眉男儿。
明珠转回身,避开大道,只沿着内阁甬道向午门走,忍不住感慨:论家世,长相,才学,怀袖确与容若是难得的佳偶,只可惜……
明珠年过半百,经今日之事,也不免感慨世事不公,天不从人愿。
明珠揣着怀袖的信笺回至府内,先跟福晋询问了容若的病,便独自去了书房,暗地差人将容若的随侍小安子寻了来。
第331章 威逼利诱
小安子刚伺候容若服了药,端着空药碗向茶房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小安子回头一看,竟是明珠的随侍文书。
”你不是跟着大人入宫去了,怎么这会子得空跑来这里?”小安子好奇问道。
”大人回来啦,你小子先别多问,麻溜儿地跟我上前院去,大人找你呢!”文书催促着,将小安子手里的托盘顺手往茶房一丢,拉着他向明珠书房行去。
走至书房门前,文书轻轻叩了两下门,轻声道:”大人,小安子来了。”
明珠在里面应了一声,文书便轻轻推开门示意小安子独自进去,又将门紧紧带上。
小安子平日只伺候容若,极少与明珠接触,突然被明珠唤入书房内,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站在当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明珠正坐在书案前,垂目不知写些什么,半晌才缓缓抬起头,一双凌目望向小安子,沉声问道:”你主子今日的药已服下了?”
小安子点头,小心回复道:”回老爷,少爷才服了今日的第二次药,眼下正睡着呢。”
明珠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踱步至小安子身侧,低语道:”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回我,不得隐瞒半分!”
”是,老爷尽管问,奴才必定知无不言。”小安子老实点头道。
明珠略点头,问道:”此前,你主子可叫你去给兵部尚书府的怀袖格格送过东西么?”
小安子闻听心下暗惊,忍不住腹诽:这些事先前都是做的极为隐秘,且只有他和少爷两人知道,怎会被明珠得知?
明珠见小安子发愣不语,沉声怒道:”到底有没有!”
小安子吓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那些是少爷和怀袖格格的事,小安子不知……”
明珠闻听,气地走过去一脚踹在小安子肋骨上,怒道:”好你个奸猾的猴儿崽子!平日你主子做什么还有你不知道的?再不说实话,当心你的皮肉吃苦!”
小安子只觉左肋一阵闷痛,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顿时渗了出来,却仍咬牙硬挺着不开口。
明珠见下安子嘴硬,转回身从桌子上拎起一块旧帕子甩在他面前,怒道:”这上面的字是你主子的吧?”
小安子一眼便认出这块旧帕子是此前怀袖与容若闹别扭时候,容若亲笔提了词,叫他送到兵部尚书府的。
小安子此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东西怎会到了明珠手里。
明珠见小安子不言语,早从他的神情中揣出事情端倪,冷哂道:”你以为你不说,就能瞒得过我么?哼!好个护主的奴才,你只懂此刻逞愚忠,他日看着你主子被绑出午门斩首,你怕是才明白今日我是害他还是救他!”
小安子虽然没明白这番话里的意思,却听出其中另有缘故,抬起眼疑惑地望向明珠。
明珠看了眼小安子,叹道:”你起来吧!我是他阿玛,怎会看着他跳入火坑?哎!自是一切皆为他着想的……”
小安子点头道:”奴才明白,老爷心中自然也是疼惜少爷的。”
明珠冷笑道:”哼!这还算说了句明白话。”说罢,转回身从桌上拿起怀袖亲笔写的书信交给小安子。
”将这个交给你主子,就说是宫里来的太监给你的,切记!不得提及我半个字。”明珠仔细叮嘱道。
小安子接过信,只见被红蜡封着,却不见信皮上写一个字。
”记住!万不可提及我,若你主子再三追问,你只说‘那太监说,看了信便明白了!”明珠再三叮嘱。
小安子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明珠又道:”今日你来我书房之事,也不可对任何人讲!”
小安子连声答应着,退出了书房。
待书房门重新关上,明珠踱步走回书桌前,看了眼桌上的两块提了字的旧帕,伸手拎起来轻轻一丢,两块帕子便落入火红的炭盆内,瞬间化为灰烬。
小安子从明珠书房内退出来,用袖子摸了把头上的冷汗,小心揣好信回到容若休息的通志堂。
小安子悄声推门进入书房,向纱帘内看了一眼,见容若面朝里依然睡着。
小安子转身走至容若平日撰书的书案前,从怀中抽出方才明珠交给他的信笺,踌躇了片刻,还是放在了笔架的旁边。
容若因昨晚一夜无眠,上午又损伤了心神,午后喝过药直睡至傍晚才转醒,缓缓坐起身时正巧小安子拎着换的新茶进来。
”大人醒了?”小安子见容若坐起身,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盏,奔至床边,将容若挽扶着,寻了个迎枕垫在背后。
”此刻什么时辰了?”容若见窗外已降下墨色,轻声问道。
”才到酉时三刻。”小安子回道。
容若闻听,便叫小安子伺候着皮衣起身下床。
”刚才福晋叫人送了八宝老参汤来,见您睡着就没让唤醒,我让人将汤在小灶上煨着,还是热的呢,大人吃些吧。”
小安子说话时,将锦棉长袍披在容若肩上,小心挽扶着容若走至桌前坐下。
容若轻轻摆了摆手道:”我没胃口,你只给我沏一壶老姜普洱吧。”
小安子知道容若要茶,便是又要准备写书了,忍不住皱眉急道:”大人躺了这一日,滴米未进,辰时还磕了血,此刻一醒来就要写书,要劳出人命呀!”说话时,小安子忍不住红了眼圈。
容若见小安子为他焦心,心内动容,安抚道:”不碍事,早些年也见过血,后来不也好了吗?好吧,就依你,端一碗来吧。”
小安子见容若同意进食,兴奋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端了碗热腾腾的老参汤回来。
容若将参汤趁热喝下,过不多时额上便渗出细汗来,小安子又为容若沏了新普洱,容若饮了半盏,只觉手心温暖,正适合写字,起身走向书案。
刚坐下来,瞧见笔架旁有一封未拆的信笺。
容若伸手将信笺拿起来,见用红蜡封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收的信?怎么上面没写名字?”
小安子看了眼那封信,垂下脸回道:”今天下午您睡着,宫里来了个太监递进来的,什么也没说,就说您看了信便清楚了。”
容若听闻是宫里的,不禁蹙起剑眉,小心拆开蜡封,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第332章 绝笔索命
展开信,容若立刻怔愣住,映日眼帘的他再熟悉不过的卫夫人簪花体,除了怀袖不可能再有旁人能写得出来!
小安子眼见容若展开信纸,脸色骤变,不由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虽不晓得这信上究竟写着什么,却通过察言观色,已从容若的表情中觉出信上必定不是好事儿。
果然,当容若读至最后,看到”锦水汤汤,与君长绝……”时,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咽喉一紧,一口血喷出来,全吐在了怀袖的信笺上。
”大人,大人你……”小安子见容若又吐出血来,跑过去扶住容若的身子,急声紧唤。
容若脸上血色退尽,连双唇都已惨白如纸,微合双目,似已不省人事,手却始终死死握住手中的信笺。
小安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容若半拖半抱至床上,服侍容若躺好,正欲去喊大夫,手腕却突然被容若一把拉住。
”大人,我去请大夫。”小安子转回身,轻声伏在容若耳畔说道。
容若却始终紧抓着小安子的手,过了片刻,两行清泪由眼底渐渐渗出来,顺着太阳穴落在枕上。
”不要离开我,你可知,你是我仅存这奄奄生息的晨光,唯一的……”容若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声如蚊呐,似是在对谁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小安子见容若如此模样,心酸不已,早哭地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只怕被容若听见,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出声,守在容若床畔寸步不肯离开。
”以妾红酥手,赠我黄藤酒,相逢不语,强欢偷看泪眼……”
容若说完,一口鲜血再次喷出,直喷了小安子满脸满身,小安子见状再不敢耽搁,吓地飞奔出房门去喊大夫。
而与此同时,刚晕厥醒来的怀袖,突然感觉左臂的伤口猛地刺痛,连手中端着的杯盏已无法端稳,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映雪听见声音,赶忙奔入屋内,见怀袖面色惨白,死死握住左臂。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适?我即刻去喊太医……”映雪将怀袖搀扶至锦榻上,焦声询问道。
怀袖死咬着下唇,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捂着左臂的旧伤低语道:”这痛,原本就是我该受的……”
映雪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想赶紧安顿好怀袖,好去叫翦月请大夫。
门锁帘垂月影斜,翠华咫尺隔天涯……愿望越是美好如花,凋谢起来就越显得残酷伤人。
当小安子唤来明珠和福晋的时候,再看床上的容若,已面色枯黄气若游丝,竟似显出下世的迹象。
福晋见状,一头扑在容若身上恸哭失声,明珠也蹙眉望着床内的容若,片刻,明珠悄悄将小安子叫至旁边低声问:”那封信给他看了吗?”
小安子边哭边回复:”就是看了那封信,就,就成这样了……”
明珠继续问:”那信呢?”
小安子颤抖着手指了指容若桌案,明珠跨步上前,只见一张被抓握过的褶皱字笺上全是血迹,伸手拿起纸张,虽然被血渍模糊,但依稀能看清墨迹。
明珠大概看了眼信上的内容,冷冷地将信抛回书桌上,转身走出了容若的书房。
时隔数日后,容若服了几服宫里太医开的药剂,又配以巩固心神的丸药相辅,病情方才渐稳定下来。
明珠本欲再次跟容若商讨大婚事宜,却被福晋拦下,容若眼下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福晋担心他再受刺激,便不许任何人再跟容若提成亲一事。
然容若的枕头下面,却始终藏着怀袖的那封绝情信笺,他心底依然不信这信上所书之言,出于怀袖的真心,他一定要她当面亲口跟他讲!
这一日,容若才吃过早饭,刚展开书卷,小安子传话进来道:”顾大人来访。”
容若眼皮都没抬便道:”快请进来!”话音还未落,顾贞观已经径自跨步进入通志堂内。
”今日不忙吗?这早便有空来我这里?”容若含笑,将顾贞观让入茶座。
”前几天就收到了你的名帖,心中一直惦念,今日总算得空来看你。”顾贞观说着话,目光向容若面色打量。
片刻,忍不住蹙眉道:”面色怎么看着比前些天还不好?是不是近日撰书辛苦。”
容若摇头道:”这些都不打紧,我这病原本就好两天歹三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贞观关切道:”即便是病情反复,你也当好生调养才是!”
容若始终面含和笑,听见顾贞观劝慰之言也只轻轻点头。
顾贞观继续道:”对了,昨日刚接到个绝好的消息!”
”什么?”容若好奇问道。
顾贞观笑道:”是吴汉槎,盛京传回来消息,吴汉槎的罪行被豁免,已经释放,转过年等解了冻,就能启程回京啦!”
容若闻听,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事,该好好庆贺一番!”
顾贞观兴奋地直搓手,连连点头道:”是啊,我正想寻你痛饮一番呢,还真得好好谢谢你的那位毓秀红颜!”
容若闻听,知道顾贞观所指的是怀袖,心内酸涩立即涌满胸腔,颜面上却依然强装欢颜。
顾贞观说笑了一阵,转而好奇问道:”你特地递了名帖寻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容若含笑轻轻点头,道:”我却有一事相托。”
顾贞观见容若面色认真,也严肃起来。
容若起身,缓步走至书桌前,将厚厚的一叠稿子略整理了一下,手指按在手稿上,缓声说道:”这些是《通志堂集》的手稿,我已经重新抄撰了一份,其余的少部分在徐乾学老师手里,你今日便将这些手稿带给徐先生,交由他保管,他日成书与否,全凭徐先生决定吧!”
顾贞观闻听,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几页书稿轻轻翻阅,声线激动道:”终于,终于撰写完成了,此书问世,真可谓你为经史文化做的一大巨献!”
容若凝视着厚厚的书稿,唇边溢出一丝嘲讽笑意,轻声道:”我如今仅存着的游丝气息,也只凭此书牵系罢了,而今,书以撰成,我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顾贞观闻听,顿时双眉紧皱,他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厌世味道,劝道:”容兄切莫存此念头,你如今初过而立之年且仕途鼎盛,不过身体偶感风寒而已,建立功业时日方长!”
第333章 咽泪妆欢
容若轻轻摆了摆手,笑着拍了拍顾贞观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轻生的念头,我还巴望着来年吴汉槎回来,南边的朱竹垞,姜西溟赴京参加博学鸿儒科考,咱们再通宵豪饮!”
顾贞观闻听,点头兴奋道:”对呀!来年可又是咱几个欢聚之时呢……”两人闲叙了一时,顾贞观因朝中有事,便携了文稿请辞去了。
送走了顾贞观,容若望着被取走书稿后空出一大片的书桌,心底反而轻盈许多,没有过多的挂碍,他才可以尝试,去争取心底最期待的幸福……
晚间,小安子将晚饭端了进来,容若见除了几碟子精致的小菜,仍是一碗燕窝粥,便道:”这些吃了不顶饿,我昨夜里感觉胃里有些空,去寻些烫面烙饼和酱牛肉或卤猪脚来!”
小安子闻听,顿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道:”太好了,想吃东西便是好兆头,您等我我这就取来!”
小安子飞奔回厨房,将蒸锅里的几个扣肉碗,以及红烧狮子头全端了出来,最后又取了张金黄酥软的油饼,一并端入容若房内。
容若伸手扯了一块烙饼裹着几块油香淋漓的梅菜扣肉填入口内大嚼,又吃了些卤鸭胗,就连红烧狮子头都吃下去一个多。
小安子瞧着容若吃得喷香,喜地眉眼儿都笑眯了。
容若吃饱后,用帕子拭了拭唇,又叫小安子沏了壶茶严严地普洱,坐着喝了几杯热茶,容若抬眼看着天色,约莫已过了酉时。
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容若伸了伸腰腿,转身对小安子道:”你早些给我铺床吧,书既已撰完,我也没其他想要紧的事熬夜,想早些歇了。”
小安子连连点头,一边为容若展开被褥一边笑道:”要我说,大人早该如此保重身子,若不是平日间太过劳心伤神,这病怕是早就去根儿了呢!”
容若闻听,只笑道:”这些日子我病着,也着实辛苦你了,今日你不用在外面守着,也去歇息吧。”
小安子铺好了床铺,又给容若端好洗脸水后,容若便令其退了出去。
遣退小安子,容若独自坐在屋内,目光不自觉落向桌案上那张洇了血渍的信笺上,缓步走过去,容若将信笺拿起来,缓缓揣入怀内。
环顾屋内一周,容若最后走至衣橱前,拉开最底层的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件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 * *
映雪将药端至书房内,见怀袖仍坐在书案前疾笔抄攥经文,蹙眉叹道:”刚好了些又这样,还想再躺回去么?”
说罢,将药碗递在怀袖面前。
怀袖只瞥了眼黑褐色的药汤,目光又落在笔端,道:”我不吃药了,毒不是都蒸出去了吗?还吃药干什么?”
映雪正欲开口,忽闻门口一个声音薄怒道:”不喝药身子岂能好利索?”
怀袖闻言,唬地猛抬眼帘,正对上康熙含着浅笑的温和深眸。
怀袖赶忙绕过书桌,低身纳福道:”奴婢不知万岁爷御驾亲临,有失……”
怀袖话还没说完,手已经被康熙温暖的手掌握住。
康熙很自然地牵着怀袖的手走至书桌前,见厚厚地一叠新抄的经卷,松开怀袖的手,取了几页看过,蹙眉不悦道:”这些都是你这些日子抄的?”
怀袖听出康熙语气不好,便垂目不语。
映雪因疼惜怀袖辛劳,巴不得康熙好好劝她,便道:”是,这些全是养病的这些日子抄的!”
怀袖侧目,悄悄瞪视映雪,压低声音道:”这里岂有你多嘴的!”
映雪却丝毫不理会这些,只调皮地冲着怀袖吐舌头。
康熙道:”你还数落她,你也是越来越胆大调皮了,若不是她说出实话,你还想欺君呢!”
怀袖感觉垂目道:”奴婢不敢!”
康熙转回身,亲手端起药碗,递在怀袖面前,轻声道:”是你自己喝,还是要朕喂你……”
怀袖闻听此言,惊地俏脸微变,伸手接过药碗道:”奴婢不敢,奴婢饮了就是!”说罢,一口气将药灌进嘴里。
旁边的映雪见怀袖喝完了药,赶忙将清茶端来给怀袖簌口,又递了帕子和酸梅。
康熙笑道:”这才对嘛!”说完,望着天上一轮玄月道:”再过不久,就到年根儿了,今年的除夕佳宴,朕还等着听你的绕梁琴声呢!”
怀袖只浅浅地应了一声,便再未说什么。
康熙又喝了一会子茶,便欲回乾清宫,临跨出门时,回身望着映雪道:”朕命你专门伺候公主师喝药,如果她再不喝,你就来告诉朕。”
映雪赶忙跪地领命。
康熙最后凝了眼怀袖,转身出门,扶着李德全摆驾乾清宫昭仁殿。
望着康熙消失在宫门口的背影,怀袖眉心渐渐爬上一抹碎心的清愁。
自从病愈之后,康熙待她的态度,早已昭然若揭,几乎只差那封嫔纳妃的一纸诏书,可越是如此,怀袖心中的隐痛就越是如虫蛊啃噬般折磨地身心剧痛。
当年第一次在书中看到沈婉填在沈园中的《钗头凤》,怀袖尚无法理解一个女人面对一份无法回应的深情,和无法厮守的深爱的男子那般蚀骨相思。
而如今”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竟叫她真真地尝了个透彻。
”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可不是她当前再贴切不过的写照!
怀袖想起这些,泪痕不知觉便顺着粉腮滑落。
翦月原本正端着新茶走过来,瞧见怀袖如此,知道她每逢此刻都不愿被旁人瞧见,便转身往回走,正遇见福全端着鹩哥的食儿迎面过来。
翦月一把拉住福全,悄声向屋内指了指,边拽着福全走了。
怀袖在廊檐下站了多时,只感觉脸上的泪被风吹地沁凉,才缓缓转回身,向软榻行去。
才走至软榻前,只听得身后门扉轻轻被推开,怀袖并未转身,只以为是翦月来换新茶,便道:”这么晚了,茶换不换不打紧。”
怀袖说完,并未听见答话,心中正纳闷,缓缓转过身时,正与来人四目相视,怀袖惊地险些跌坐在软榻上。
第334章 心苦嘴硬
”几回魂梦与君同,你……”怀袖话还未说完,泪先滚落下来。
没错,来的人正是纳兰容若。
容若看着眼前魂牵梦萦的人儿,一对英挺的剑眉紧紧蹙起,跨几步来至怀袖面前,不由分说,一把将怀袖揽进怀内。
怀袖在容若怀内啜泣半晌,才回过神来,推开容若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此时午门早就关了……”
容若伸手拭去怀袖腮边的清泪,温声道:”我只想见你,已经顾不得许多,哪怕赔上性命亦不足惜。”
听他提及性命二字,怀袖突然想起那日明珠来时说的那番话,顿时脸色骤变.
向旁边移了几步,与容若搁着一臂之遥,怀袖沉下脸道:”我如今与你已经无任何瓜葛,你夜入紫禁皇城已是犯了重罪,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去说与外面的侍卫,你快去吧!”
怀袖说完话,转过身背对着容若不再看他。
容若愤然道:”你既然已经不再眷顾此情,刚才哭什么?”
怀袖冷声道:”我体内余毒尚未尽除,身子常有不适,此乃常情。”
”那你又为何见我出口便是几回魂梦与君同?”容若仍不肯罢休追问道。
”我不过随口说说,与你何干!容大人,我如今已是半个身子踏入宫门的人了,你在这里与我纠缠,便是藐视天家威严,成何体统!”怀袖厉声斥道。
”怀儿!你究竟要装至何时?”容若见怀袖明白着心苦嘴硬,忍不住叹道。
听见容若的这句话,怀袖几乎又要被勾下泪来,但想起他冒着性命不要抗旨违婚,怀袖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冷下心肠将他顶了回去。
”往事无须再提,此一时彼一时,君不闻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么?我如今心意已变,容大人也莫再纠缠往事了吧!”
容若被怀袖这一句话,顶得如同万针穿心,他至死也不信怀袖对他的情会变,但容若想不明白怀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决绝。
”怀儿,我今晚来不为别的,我只讨你的一句话,只要你点个头,我即便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带你出这紫禁城,我们……”
”你住口!”怀袖不待容若说完,早已泪眼婆娑,扬声打断容若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若能与你私奔,早在入宫前的那个上元节就走了,何用拖至此时?”怀袖边哭边颤声说话,早已泣地喘息不已,却仍继续激动斥诉道。
”纳兰容若,你可以置你阖府几百口子人于不顾,我怀袖不能对不起我疆北将军府的阿玛和额娘!”
容若听着怀袖这些话,只觉胸口胀痛一阵强似一阵,伸手捂住胸口,还不等怀袖反应过来,一口鲜血迸出来,全喷在了怀袖浅青色的裙衫上。
紧跟着,容若只觉眼前发黑,一头向前栽过去。
怀袖见此情景,彻底慌了神,揽臂将容若死死抱在怀内,倒在锦榻上哭道:”你,你……”只你了几声,却再说不上来话。
容若此时只觉着身体轻飘飘使不上力气,躺在怀袖手臂里,伸出手,轻轻拭去怀袖腮边的泪痕,虚弱着声线道:”你不跟我走也对,我眼下这个样子,只能拖累了你……”
怀袖拼命摇头,手捧着容若不住由口中涌出的鲜血,除了泪如泉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怀儿,自古帝王皆风流,但,你,你比较幸运,所,所遇之人,乃是千载难逢的圣主,皇,皇上会对你很,很好的……”
”不!你别说了,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你要好好的,你……”怀袖紧紧抱着容若死命地摇头,紧咬的下唇已渗出血来却浑然不知。
容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止住怀袖的唇畔,露出昔日般的温和浅笑,柔声道:”乖,别怄气,在这暗箭四射的深宫内院,除,除了皇上,没一个人可以保全你,你,也万不可轻信他人之言……”
说至此,容若又连声咳嗽不止,怀袖心痛地紧紧拥着容若的肩膀,用手帕接住他吐出的血渍。
咳了一阵子,容若又略平缓下来一些,温和道:”我只觉着此刻心意已了,宁愿就这样死在你怀里……”
正说着,突然听见宫门外一阵骚动,似有御前侍卫的声音。
紧跟着翦月在外面敲门道:”姑娘,御前侍卫说有人夜闯宫禁,眼下搜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姑娘若是不想让他们进来,我就去打发了他们!”
怀袖闻听,赶着道:”我此刻身子不适,你就说我歇下了,咱们这院子里没事,你叫他们去旁处搜吧!”
翦月答应着去了,没过多时,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容若道:”他们是来寻我的,过一会子我便要去了,在这里耽搁太久会连累你。”
怀袖泪眼凝望着容若苍白的容颜,只痴痴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禁锢在眼睛里。
容若伸手将怀袖发鬓旁的碎发轻轻撩拨至耳后,突然,手一抖,顺着怀袖的发鬓向上,轻轻拔出一枚梅花金针。
”这,这枚梅花针镖怎么会在你这里?”容若惊诧问道。
怀袖伸手将容若拿着镖的手紧紧握住,却不发一语。
”那日晚间的黑衣人是你?”容若惊诧问道。
容若只丢过一枚这样的镖,他清楚地记得这镖是在慈宁宫外,遇见一蒙面人时候,两人交手,他甩出暗器刺伤蒙面人后被对方带走的,却没想到,那人竟是怀袖。
怀袖轻轻点头,展开手中的镖,露出青莲般的温婉笑颜。
容若垂目沉思片刻,突然抬起眼,明眸紧紧锁住怀袖的脸,问道:”那些日子,正是关系我阿玛治河一案的要紧时候,且外面风传我阿玛要被问责,那晚,你该不是担心我,想出宫去寻我吧?”
怀袖既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只淡笑着望向容若,伸手轻轻从他手里拿过金针镖,再次插入发髻内。
怀袖浅笑道:”不管怎样,这也算你给我留的一辈子忘不了的念想。”
容若欲说什么,怀袖轻轻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唇,轻声道:”什么也别说了,陪我好好坐一会子吧,你好久没有陪我静静地品茗了。”
第335章 雪夜离情
说完,怀袖起身走至桌边,亲手将茶盘端过来,为自己与容若各斟了一杯清茶。
渐渐地,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烛台上血红的烛泪堆得老高,只有远处”的笃的笃--当”的击柝声凄凉地响着。
怀袖用头上的银簪轻轻拨弄着灯芯,容若将茶盏放下,侧耳倾听少时,说道:”我听着外面好似下雪了。”
”是么?我去看看。”怀袖站起身,并没有开门,而是将旁侧的轩窗轻轻推开。
果然,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子。
”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你可还记得去年雪夜,你陪我捉迷藏?”怀袖伸手接了一颗细雪在手心,侧脸浅笑问道。
容若扶着锦榻缓缓站起身,走至怀袖身畔,轻声道:”我怎会不记得?那时的光阴虽短,却是我这几年的生命中最为温暖和芬芳的光阴。”
容若话落,伸手取下旁边屏风上的鹤氅披在怀袖纤弱的肩上,温声道:”好好照顾自己,我……该走了。”
怀袖闻听,紧张地一把拉住容若衣袖道:”此时距离天明尚早,为何这早就要走?”
容若转过脸,眼中依旧满含宠溺,捏了下怀袖胜雪的脸颊,温和道:”傻丫头,眼下刚开始下雪,我此时走,脚印还可被雪掩盖,待雪下地厚了,我还如何能走得了?”
说罢,伸臂将怀袖揽入怀内,深沉道:”我既然已无法保护你,就更不能再拖累你!”
怀袖双臂紧紧环住容若腰身,将脸深深埋入容若颈间,努力呼吸属于他特有的气息,她知道,今日一别,他日若还有机会相见,还不知各自境况如何。
这一刻,容若和怀袖均深深体会到,生离比死别更叫人难受数倍!
”答应我,千万不要再抗旨,好好地,跟召羽郡主完婚……”怀袖眼中滚着泪,心里更是如刀绞疼,却仍开口相劝。
容若轻轻摇头,怀袖却急道:”我若知道你不好了,我也绝不独活于世!”
容若叹息,凝着怀袖的眼睫,颤声道:”傻丫头!”说完,松开怀袖,转身拉开门走入苍茫雪夜中。
怀袖疾步追赶至院外,哪里还有容若的踪迹。
凄冷的风夹裹着雪片扑打在脸上,如针刺般地生疼,怀袖却如全无知觉,身子倚着门框,任由泪雨磅礴。
容若这一走,仿佛抽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温暖,身体也没了支撑的力气,顺着门板跌坐在雪地里,任由风雪在周身肆虐。
福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正在院子里巡夜,途径书房门口时,正瞧见怀袖坐在雪地里哭。
福全吓地奔至怀袖身边,也不顾主仆有别,一把将怀袖从地上挽扶起来,忍住不念道:”我的祖宗,你身子才好了没两天又如此,这是成心拿着自己的身子做耍玩儿是吧?”
怀袖此刻已经哭地浑身瘫软,勉强被福全拖回房内,福全安置好了怀袖,回头冲着几个跟着巡夜的小太监怒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去寻翦月姐姐来!”
几个小太监闻听才反应过来,争抢向往门外奔。
过不多时,翦月,映雪,涣秋,怜碧四个大丫头全跑了来,眼见怀袖脸色已被冻得泛青,双唇血色褪尽。
翦月急道:”这是着了急风,你们快去灌汤婆子,再熬浓浓地一锅老姜红糖给姑娘灌下去,或许还能驱散体内的寒气。”
另外三个闻听,赶着去做,翦月与福全将怀袖抬至里间床幔内,又让福全去怀袖房里抱了厚被子来紧紧裹在身上。
几个人直忙乱至三更,怀袖却始终没出一丝汗,人也昏迷不醒,翦月等几人只感觉不好,果然,天还不亮,怀袖身上便烧地如火炭一般。
福全赶着往太医院去寻大夫,刚走至乾清宫前,只见一乘绿顶棉轿缓缓抬了进去。
福全一眼便认出这是清早去给康熙请平安脉的李太医的轿子。
因李太医年事已高又每日给康熙与孝庄两处请平安脉,康熙便特准他雪天出诊可乘轿在宫内行走,旁人万不会有此等待遇。
福全此时也顾不得此处是康熙寝殿,一把上前拉住轿杆,急道:”李太医,此刻尚早,可否先去我们宫里看看,晚了公主师怕又要……”话没说完,泪先涌了出来。
李太医撩开轿帘子,见是福全,诧问:”你说公主师怎么了?”
”浑,浑身烧的跟火炭一样……”福全边哭边说道。
李太医闻听,皱起眉为难道:”高烧是急症,须得马上诊治,可眼下正是给皇上请平肝脉的时辰,这……”
正在此时,李德全由昭仁殿内走了出来,看见李太医,笑道:”皇上刚洗漱完,还未用早膳,太医请进去吧!”
李太医无奈地望了一眼旁边涕泪横流的福全,转身向昭仁殿内行去。
福全眼见李太医就要走进昭仁殿,他知道,这一进去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出来,怀袖那边还指不定会出什么状况呢!
福全小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心想:事到如今,也只能拼着命一试了,若是不成,他福全就算是丢了这条命,也算报答公主师对他全家的照护。
思及此,福全将心一横,一把扑过去抱住李太医的腿,大声哭喊道:”李太医,您不能见死不救呀!您若是此刻不去,公主师恐怕性命不保……”
李太医和李德全听见福全这扯着嗓子的哭喊声,均是一愣。
他二人万没想到福全居然敢在乾清宫昭仁殿门前叫嚷,这可是康熙起居的地方,以往那些朝廷大臣们在此说话,都需提着一万分的小心,唯恐惊扰了圣驾,谁有胆子在此处喧哗?
李德全气急,走过去一把将福全从地上拎起来,道:”你个小猴儿崽子,想死了不成!”说罢,拉起福全便向旁边走。
李德全因常随康熙去清芷堂,自然认得福全是清芷堂的掌事太监,因福全激灵能干,李德全平日还蛮喜欢他。
可万没想到今天福全似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在天家圣地叫嚣,李德全便也顾不得往日情面,拖着他的胳膊死命往外拽。
福全却死命抱着廊柱不肯松手,且口中喊的声音越来越高,似生怕里面听不见似得。
第336章 卿心难揣
果然,没过多久,里面跑出来一个伺候康熙洗漱的小太监传话道:”万岁爷问谁在此处喧哗,让进里面说话。”
福全闻听,一把甩开李德全,拔腿便向东暖阁内跑,一进门,福全扑跪在地上哭道:”回万岁爷,公主师,公主师高烧不退,此刻已经,已经人事不省啦……”
康熙此刻才洗漱完,刚在炕沿坐下端起茶盏,听见福全如此说,惊地将茶碗”砰!”地墩在炕桌上,霍然起身问道:”你……你是说,公主师又病倒了?”
福全跪在地上边哭边点头。
康熙闻言,立刻叫道:”立刻起驾清芷堂,朕亲自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几天刚好了一阵子,怎么……”说罢,忙唤了李德全进来更衣。
康熙只穿着明黄锦缎的常服,外面罩了水貂大氅便向外走,走至昭仁殿门口,正瞧见丹墀下站着的李太医。
康熙怒道:”还不快去看公主师,守在朕这里做什么!”
李太医见康熙盛怒,也不敢辩解,赶紧拎着药箱随着康熙往外走。
福全知道这件事里并没有李太医的不是,是自己方才的行为连累了李太医,此时见康熙怒斥李太医,心里颇感过意不去。
偷偷跑至李太医旁边,福全伸手接过李太医手里沉甸甸的药箱,说道:”李太医年纪大了,这药箱我替您拎着。”
李太医眼下也顾不得说什么,随着圣驾急匆匆往清芷堂而去。
待康熙等人进了清芷堂,原本正端盆倒水的宫女太监正欲下跪请安,康熙不耐烦地将手一挥道:”免了免了,眼下伺候公主师要紧!”
说罢,由小安子带着,径自走入内室。
此刻,翦月,映雪等人正在给怀袖用温帕子擦拭身子降温,怀袖的衣衫被尽褪,不料康熙突然进来,几人来不及为怀袖穿衣裳,只得用被子将身子盖上。
康熙见此情景,回身道:”这除了李太医和伺候的宫女,其余闲杂人等全都退出去!”
福全和李德全自然明白康熙的意思,立刻低垂着脸匆匆退了出去。翦月和映雪等人见康熙走进来,也纷纷退至纱幔外。
康熙走至床边,附身凝视床上昏厥不省人事的怀袖,伸手试探向额头,只觉手心抚着火炭一般,惊地立刻收回手,回身道:”李太医,快看看公主师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医上前,取出脉枕小心垫在怀袖手腕下面,二指轻叩在怀袖的脉搏上,闭目细细号查。
片刻后,李太医睁开眼,皱眉道:”公主师这症候咋一看,似是外感寒疾所至,但脉象内却有肝经旺冲了心脉。”
康熙急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李太医道:”肝经冲撞心脉,主要的原因便是心神疲倦,顾虑甚焦引起,公主师平日定是思虑过重,夜常无眠,精血调养不足,所以一旦遇外界寒热侵袭,病症便立刻犹如洪水猛兽般显现出来。”
康熙闻听,胸中的疼惜怜爱之心顿时漫溢,侧目望向床内的怀袖,腹诽道:你究竟是因何事将自己折磨至此?朕虽有心怜惜,却似不论如何做,也进不得你心门半寸……
李太医退下去开药方抓药,翦月等人自去煎熬,康熙却仍独自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怀袖因为烧热而微红的容颜。
李德全原本在门外伺候着,眼瞧着天光渐已大亮,康熙在里面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正着急,凑巧见苏麻喇姑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德全赶着上前给苏麻喇姑请安。
苏麻喇姑问道:”皇上还在里面么?”李德全轻轻点了点头。
苏麻喇姑便不再多问,推门走了进去。
康熙听见门响,侧目见是苏麻喇姑,略感惊讶问道:”姑姑怎么这个时辰赶来这里?”
苏麻喇姑轻声道:”方才李太医去给老祖宗请平安脉,老祖宗原本向他询问你的身子,李太医回说公主师病了,老祖宗闻听,便叫我过来瞧瞧。”
康熙闻听,目光又转向怀袖脸上,叹道:”才好了没几日,又躺下了……”
苏麻喇姑向床内看了一眼,又见康熙的手始终将怀袖的手紧紧握住,怜惜之情全然外露,心里虽为怀袖惋惜,却也忍住问道:”皇上一早就来了这里,早膳还没用吧?”
康熙只点了点头,却仍不提用膳之事,苏麻喇姑温和相劝道:”万岁爷虽心中挂念怀丫头,却也要保重龙体,怀丫头在宫中不过是个公主师,还全仰赖万岁爷照护呢!”
康熙闻听此言,抬眼帘看了苏麻喇姑一眼,心中似有所悟,轻轻点了点头,便起身举步向门外走。
康熙走至门口,略想了想,说道:”朕今儿不想去南书房,去慈宁宫看看老祖宗吧。”
苏麻喇姑闻言,也跟着出来道:”奴婢也随皇上一同回去,怀丫头此刻还在昏迷,身边围着人反而妨碍她休息。”
康熙略点了点头,出清芷堂登肩舆,与苏麻喇姑一同去了慈宁宫。
康熙下肩舆进入孝庄休息的东暖阁时,宫女们正为孝庄摆早膳,见康熙进来,孝庄笑问:”这么早就来我这儿,吃早膳了么?”
康熙摇了摇头,进屋便叫李德全将身上的水貂大氅褪去,在孝庄对面坐下,苏麻喇姑也跟了进来,亲手伺候孝庄和康熙用早膳。
康熙看着眼前的各色粥菜点心,没丝毫食欲,就着糟乳鸽勉强吃了半碗八宝粥便放下了筷子。
孝庄吃完半边葱油酥饼,见康熙眉心微蹙,且又是跟苏麻喇姑同时进门,便猜到了缘故,也阁下筷子,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帕子拭了拭唇,道:”皇上吃得还没我多呢,这可使不得!”
康熙闻言,勉强笑道:”我只是今早胃口差了些,往日吃得也不少呢,老祖宗莫挂心我。”
孝庄笑道:”我才不挂心你呢,我只挂心怀丫头,她好了,你自然也就好了!”
康熙听闻孝庄这话,知道外祖母已经早明了他的心思,便也不再隐瞒,只叹道:”我平日与那些文武大臣相处,他们的心思多半我能揣摩出七八分,可唯独怀儿,我却……”
第337章 深情累心
提及怀袖,康熙话未说完,忍不住轻叹。
孝庄道:”李太医将怀袖的病跟我讲了,这丫头心思忒细腻,别说你,就连我,有时候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康熙疑惑道:”眼下宫内无人不知朕对她动情,又有谁敢欺凌她?我却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何仍郁郁寡欢!”
孝庄听了康熙这番话,忍不住笑道:”皇上这是关心则乱,你只知面上如此,却不知但凡入了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仰仗着你的宠幸与名分,才得一时安心,如今怀丫头已入宫一年,却只是个公主师,与各宫妃嫔主子相比,她身份自然就显得卑微了些。”
康熙听完孝庄这番话,心中顿时颖悟,却又道:”我既然对她有心,给她个妃嫔的名分岂不容易,只是我觉着她在我面前,有的只是尊重,却丝毫瞧不出半分儿女情分。”
孝庄闻听,略想了想道:”或许是怀丫头性情内敛的缘故……”
康熙闻言,轻轻摇头道:”我觉着不似这么简单……”
康熙在孝庄处喝了一会子茶,原本今日心情不悦不想看折子,但心中始终惦记朝政,终究还是动身去了南书房。
送走了康熙,苏麻喇姑转回来,顺带给孝庄带进来一壶新沏的杭白菊花茶。
苏麻喇姑将钧窑雕花提梁壶放在孝庄暖炕的小檀木桌上,见孝庄隔窗望着庭院中的梅花若有所思。
苏麻喇姑浅笑问道:”老祖宗是想折那院子里的梅花插瓶么? ”
孝庄沉吟道:”花开堪折直须折,哪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不期待遇见那个懂得惜花之人呢!”
苏麻喇姑听见孝庄如此说,知道她是暗喻怀袖,悄然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将幽香的花茶缓缓注入彩釉杯盏中。
孝庄被清泠的茶汤声换回了思绪,忍不住轻声叹息,抬眼望向苏麻喇姑道:”我是不是今日跟皇上说的那番话太过武断了?”
苏麻喇姑浅笑道:”老祖宗说的是人之常情。”
孝庄却轻声叹息道:”话虽在情理之中,但情理却未必能解得对怀袖那丫头的心思,她的心思莫说皇上,就连我,似也从未想明白过……”
孝庄端起杯盏浅呷了一口茶汁,忍不住叹道:”说实话,我觉着怀丫头心里,似乎并没有皇上,这一点打她入宫时候我就瞧出来了,她不但心里没有,还似怕被选入后宫似得,就连后来皇上待她那样好了,她也依然如故,怀丫头的心思太过聪颖细腻,女人太聪明了,往往太过累心!”
苏麻喇姑始终只在旁边默默听着,安静地为孝庄侍茶,听至最后一句,苏麻喇姑也牵起心底对怀袖的怜惜。
怀袖的一切症候,却是皆源自过于劳心伤神。
转眼,腊月二十三小年已过,俗语讲: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拉门叫狗。
怀袖这一病,便又在床上躺了个把月,冬日已是极寒时候,也几近年根。
这一日,怀袖斜倚在书房内的软榻上无聊,更命翦月将鹩哥的脚环放开。
那鸟儿刚被放开,便飞至怀袖的榻前,落在镂空掐金丝的紫檀榻沿上,从怀袖手中啄取碎玉米粒吃。
啄了几颗,抬起机灵的小眼睛望着怀袖片刻,叫道:”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怀袖见这小东西居然将一首完整的《虞美人》诵了出来,十分惊喜,用手轻轻抚着鹩哥头顶的亮蓝色羽辉。
这鸟儿或许是整日跟怀袖相处惯了,丝毫不怯她接触,乖乖地卧在床栏上让她抚。
正在此时,院子里响起几个丫头齐声行礼的声音:”月牙公主吉祥!”声音落后没过多时棉锦帘被挑起来,月牙抱着一大捧蜜色的腊梅走了进来。
鹩哥原本落在床沿上,见月牙走进来,扑棱着翅膀起至它平日栖息的书架顶上,口中还不停叫道:”月牙公主来啦!月牙公主吉祥!”
月牙听了,笑着望鹩哥一眼道:”这鬼机灵越来越会讨喜啦!上次我来时还只学会了吉祥,这次连我的名儿也记住了,改天带些竹香米来喂它!”
怀袖听了笑道:”只因你常来,它听见翦月她几个说得多了就记住了!”
月牙笑道:”这也是常跟着你的缘故,沾染了你身上的聪慧气息,它也脱开一般的俗鸟啦!”
月牙话落,正赶上翦月端了茶进来,听见这话,笑道:”公主这话说的正是,前些日子,怜碧晨起洒扫姑娘这书房,突然听见有人诵诗,转回身又没人,把个怜碧吓地扔下笤帚去喊福全捉鬼,结果福全赶来一寻,居然是这鹩哥搞鬼!”
几人听了一阵大笑,月牙寻了个冰梅青花瓷瓶将腊梅插了进去,搬至怀袖软榻前道:”我料到你喜欢这些,便叫我府里的太监特地去寻了这一整枝来,前些日子,我听翦月说你闻着内务府送来的熏香总咳嗽,这花香气馥郁,你可以不用点熏香啦!”
怀袖细细瞧这腊梅,梅花或团苞如珠,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着实美观,便知道是月牙用了心思。
怀袖伸手握住月牙微凉的手,问道:”你年前不是都在公主府住了吗?什么时候入的宫?”
月牙笑道:”我想回宫内住还不容易,跟老祖宗撒个娇就成!”
怀袖闻听笑嗔:”你这丫头,仗着太皇太后疼你就全无视规矩,当心遇见皇上又数落你不懂礼数!”
月牙却道:”这次你可说错了,此次入宫,我可没提老祖宗半个字,皇叔父照样巴巴地让我进宫来住呢!”
怀袖闻听,挑高半边绣眉好奇道:”哦?这却是为何?”
月牙促狭斜睨着怀袖道:”我只说来陪你开心解闷子,皇叔父二话不说,立刻准我在宫内多留几日!”
怀袖闻听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也悄然退了几分。
月牙见怀袖不悦,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触碰了禁忌,暗暗吐了吐舌头,呐呐道:”其实,我也是因着惦念你们几个人,才想入宫瞧瞧,这些日子,你们一个个都不好了……”
第338章 分发年饷
怀袖闻听,微微蹙起绣眉,低声问道:”都谁不好了?”
月牙满脸愁云道:”你就不说了,这一冬就躺在床上没下地,勤嫔也是,她那是旧疾,每年冬日都需吊着药罐子过,哎!如今就连召羽也……”
怀袖听见月牙提及官召羽,心立刻不自觉地揪紧。
怀袖眼下已经不奢望嫁于容若,只一心望他安好便可,虽然如此,却但凡听见事关他的一丝一毫,仍忍不住牵动心弦。
月牙凝注着怀袖,反手握住怀袖的手道:”师父,我知道你跟容大人情意深笃,却没想到召羽她也……”
怀袖已经猜到了月牙要说什么,此前,官召羽来跟怀袖遣怀情愫的时候,怀袖并没问她的心仪之人。
但事后,官召羽在她与苏麻喇姑面前,提及赐婚一事时,自然露出小女儿娇态的时候,怀袖就已经心中了然,她的那个”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的人,正是容若。
怀袖安抚地轻拍月牙的手背,温和道:”我不要紧,反倒是召羽,如今觅得如意郎君却又为何不好了?”
月牙蹙眉道:”如果召羽能顺利嫁过去,就没事了,只是眼下又横出一桩事情,令颇尔喷公爵和福晋有些犹豫。”
怀袖直起身子,不解道:”他两家正经门户当对,这又是为何?”
月牙眼看着怀袖,咬着下唇思索要不要将外面风闻之事告诉她,正犹豫时,忽闻外面太监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怀袖和月牙闻听,赶忙起身行至门前下跪接驾。
康熙迈步从外面走进来,才进门就将身上的裘皮大氅褪去,只担心身上的寒气冲了怀袖的身子。
唤月牙起来的同时,顺带亲自牵了怀袖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康熙一眼看见那支梅花,笑道:”这枝折地很好,浓淡相宜,正适合你的屋内插瓶。”
说罢,转回身看着看怀袖的脸色,笑道:”果然月牙来了,你的气色也精神很多!”
月牙闻听,笑嘻嘻凑过来道:”那皇叔父可要准我随意入宫喽,这也算我大功一件呀!”
康熙宠溺地点了月牙的鼻尖,笑道:”你若是彻底医好了你师父的病,朕就在宫内再赏赐你一所行馆也使得!”
月牙闻听,瞪大了眼惊诧道:”皇叔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啦,果然是一掷千金换倾城一笑呀!”
康熙闻听笑赞道:”嗯,月牙现在言辞越来越有水准了!”
说罢,回身看怀袖,却见她仍旧如往常悄悄深垂了眉睫,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康熙见怀袖如此,微敛深眸,温和道:”你还仍去榻上坐着吧,身子刚好些,莫再受了风寒。”
”就是就是,你快去躺下,我皇叔父也不跟你讲这些虚礼。”月牙边说这话,将怀袖推至锦榻上躺下,顺带将薄毯子盖在怀袖腿上。
康熙手指捻了一片花瓣,和笑道:”你若是喜欢梅,朕明日让内务府来给你后院中多种些,省得你们冰天雪地去御花园中赏玩!”
怀袖低声谢了恩,始终深垂着眼睫,心思漫遮不明。
月牙见状,笑嘻嘻道:”既然有皇叔父在这里陪着师父,我就瞧瞧勤嫔去,我师父素来喜欢清静,人多了反倒于养病无益!”
说完,匆忙给康熙行过礼,也不待怀袖开口便跑出门去了。
走至院中,月牙深深吁了一口气,想起刚才跟怀袖提及的事,忍不住心底生出一丝后悔,怀袖此时身子尚孱弱,那些叫人揪心的事还是暂不让她知道为好!
转过天,已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晨起十分,内务府的公公早早便带着一干小内监,捧着漆雕红木箱子,大小锦盒,以及布匹锦缎等等来至清芷堂内。
小安子和翦月忙活了一个早上,好容易才将圣上御赐的东西拾掇完。
怀袖闲闲地斜倚在暖椅内,瞧着映雪涣秋几人围拢着堆了满桌的物品瞧新鲜。
怀袖瞄着桌上的一个长方形掐银丝桐木匣,伸手指着轻声道:”怜碧,将那只长匣子拿过来给我瞧瞧。”
怜碧赶忙捧着匣子走至怀袖近前,怀袖伸手拉开银拉环一瞧,里面正是四对芙蓉玉镯子,大小一致,玉质细腻如羊脂,在光晕中映出剔透柔和的光晕。
”你们四个都过来。”怀袖轻声唤道。
怜碧原本就侍立在旁边,翦月,映雪,涣秋闻听,不知怀袖有何差遣,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至软榻近前。
怀袖将怜碧手中的匣子取过来,和声道:”这里面的四对御赐的芙蓉玉镯,你们每人一对,你们也辛苦伺候了我一年,算我的一点心意。”
翦月几人闻听,皆惊慌跪于地上,翦月道:”姑娘这个使不得,我们这一年跟着姑娘,已颇受别的宫女艳羡,我等已知足,这是御赐的东西,太过珍贵,我们断不敢授受。”
怀袖笑道:”你们这一年跟我颇不容易,眼瞧着别的宫人跟着主子沾着多少风光,可你们跟着我吃苦不说,还差点把脑袋混丢了,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再者我平日哪儿戴得过来这多,你们拿去,只当给你们各自存个体己钱吧。”
几人见推却不过,才上前接了玉镯后纷纷叩头谢恩。怀袖命几人起来,几个丫头退出去各忙各的。
怀袖单唤了翦月过来道:”你将这包银子给你舅舅送去,另外再拣两件好些的棉袍赠与映莲,好歹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翦月接了银子自去料理,怀袖又命人将福全唤进来。
福全一进门,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姑娘唤奴才来有何差遣?”
怀袖笑道:”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好,也没空看你的功夫炼地如何,该不会都忘了吧?”
福全仰脸笑道:”姑娘肯费功夫教我那是抬举我,奴才怎敢耍懒?之前学的那套八卦拳奴才已经练熟,要不要给姑娘练一段……”
福全说着话,从地上一跃而起拉开架势就要伸拳脚。
怀袖笑着连声制止道:”你在我这书房内打拳,可当心踢翻了炭盆子!”
福全闻听,收起架势,搔了搔后脑笑起来。
怀袖从旁边取过一个锦囊小包裹来递向福全。
第339章 闺中私语
怀袖将锦囊递与福全道:”这里面是三百两银子,一百两是给你的赏钱,你这一年随着我也着实辛苦,另外的一百五十两,你拿回家给你兄弟,做本钱开店铺,日后好歹不用为生计犯愁了,余下的五十两,你拿去给咱们清芷堂内的小子们每人做一身新衣裳。”
福全闻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眼圈泛着红道:”姑娘,这钱奴才不能收,这一年,为了给奴才的哥哥看病,您不知接济过奴才多少,我……”
怀袖温和道:”我不过是念你做事勤恳用心,再者这些于我也算不得什么,来年清芷堂内,你少不得多操些心便算是报答我了。”
福全连连点头,眼中的泪珠子已忍不住滚落在青砖上。
正在此时,门口小太监跑进来传话道:”勤主子来了!”
怀袖道:”快擦干泪退下去吧,莫再哭了,叫勤嫔瞧见还以为我打你呢!”
福全闻言,立刻破涕而笑,胡乱抹了把眼泪,磕头退了出去。
福全前脚出去,勤嫔后脚就走了进来。
勤嫔一进门便道:”我算是来着了,堆了这一桌子的宝贝,是发年饷么,见者可有份!”
怀袖被勤嫔这话逗地笑捂着肚子道:”你若是喜欢,将桌布拢了一起兜走便是!”
勤嫔闻听也笑起来,翦月正进来奉茶,勤嫔一把拉住翦月道:”你主子刚说了,将桌子上的那些宝贝全送我,你快去给我寻个大些的包袱皮儿来,我好赶着兜了走,省得她一会子又反悔!”
翦月闻听,回头瞅了桌上一眼,笑道:”这些东西即便勤主子喜欢,我们姑娘也不舍得拿这些打发您,定当赶着寻些更值钱的出来。”
怀袖指着翦月笑道:”看看,还是我的丫头了解我的心思!”
勤嫔佯装微愠道:”什么了解你的心思,不过是帮着你搪塞我罢了,你这的人儿,个个都是跟着你这个公主师吃过墨水的,拿着我们这起子白丁耍着玩儿罢了!”
勤嫔说完,怀袖伸手捏住勤嫔白皙的俏脸皮儿,笑嗔道:”岚儿这张嘴呀,可真真是叫人爱不得恨不得!”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勤嫔与怀袖说笑了一阵,细细查看怀袖的颜色,含笑道:”今日瞧着比前些时脸色好看不少,看来调息确实得当!”
说罢,唤过来随身的宫女,从其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小药匣,递给翦月道:”这是上次你吃过的养血丹药,你说吃着好,我就专门为你多配了一副,吃完再叫翦月去我哪儿取!”
怀袖命翦月收了,温声道:”什么要紧事!冰天雪地自己身子不好,还巴巴地给我送了来。”
勤嫔笑道:”你还不是一样,上次凭白听见裕妃的一句闲话,没过几日就送去我那儿一坛蜜酿柚子,还说我!”
怀袖知道勤嫔只是外面瞧着斯文,嘴皮子可从不输人,便也不再与她见外。
勤嫔端着茶碗浅呷一口,回身对翦月道:”我近日常觉口干,帮我寻几颗梅子来吧!”
翦月应声去取梅子,跟随勤嫔来的宫女晓得这是两位主子要说体己话,纷纷退至门外伺候,屋内便只剩下怀袖与勤嫔。
勤嫔一双狭长美目望着怀袖道:”明年便是你入宫的第二年了,照理说你先前在慈宁宫是太后身边的人,由太后说了算,且按照宫里的规矩,至少要满两年才准婚配,可眼下你被御封公主师,也算不得那边的人了,王公贵胄们便可向太后和皇上开口,你自己可有打算?”
怀袖突闻此言,抬起一双美目望着勤嫔,心内一时莫名,揣不透她话里的意思,更不明白勤嫔为何突然跟自己讲这个。
勤嫔见怀袖这幅神情,诧问道:”你是装糊涂,还是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怀袖正欲开口,忽听门外福全轻叩门板,低声道:”姑娘,勤主子,万岁爷的銮驾已经转过永巷,就快到咱们宫门口了。”
勤嫔闻听,霍地站起身道:”我得先走了 ,改日再来看你吧。”
怀袖不解,反手一把握住勤嫔问:”你平日还要侍驾呢,眼下怎么怕起皇上来了?”
勤嫔急地挣开怀袖的手,道:”这里头的话长,改日再与你细说,且眼下皇上若见你我这般私处,于你也不好!”
说完,松开怀袖的手,转过后屏,由后门匆忙去了。
怀袖心中虽对方才勤嫔的话疑窦丛生,眼下却顾不得细想,匆忙整理衣衫起身迎驾。
康熙已连续数日,只要由南书房回乾清宫,必定来怀袖的清芷堂绕一圈,此事已被宫内风传地沸沸扬扬。
阖紫禁城内的宫女太监都揣测皇上八成年内就要颁诏封妃,将公主师迎入后宫。
康熙眼见着怀袖身子一日好似一日,龙颜大悦,筹划已久的一桩心事也打算于来年春日时节尘埃落定。
怀袖自觉身子比前些时候大好,前日映雪去尚药局抓药,正巧遇见勤嫔的宫女铃儿,说勤嫔这些日子身子又不好了。
次日清晨,怀袖见窗外碧空湛蓝晴好,便让翦月备下软轿,简单梳洗理妆后,准备出门。
涣秋在内室的衣柜里寻了半天,找出来一件混白胜雪的狐裘,拿给怀袖问道:”姑娘说的可是这件?”
怀袖瞧了一眼,点头道:”就是这件,包起来吧。”
涣秋瞧着绒细如针白胜雪的裘氅,惋惜道:”这银狐裘摸着就感觉柔软的紧,姑娘身子也怯弱,出门正当穿这样的一件,还没见你上过身就这么送人,岂不可惜?”
怀袖道:”前日勤嫔来咱们这儿,我瞧着她身上只裹着一件银鼠皮斗篷,这冷的天,她那样的身子怎能扛得住?就将这件送与她吧,我上过身的那些送她反而不好。”
涣秋答应着,将银狐大氅仔细叠好,寻了个锦缎的包袱皮包着交给了翦月。
怀袖穿戴好出门上了软轿,正欲走时,映雪跟着跑出来将裹着棉套的汤婆子放在怀袖膝上,又将银丝炭交给跟随怀袖的几个小太监。
”你们几个跟着姑娘出门,眼睛都睁大了,手脚勤快点儿,姑娘若是回来身子又不好了,可仔细你们的肉皮儿!”映雪说完,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几个小太监竟被她唬地连声诺诺。
第340章 冷寂宫闱
怀袖见这场景笑道:”瞧这映雪,还真有几分管事当家嬷嬷的气势!”
翦月伺候在轿子旁,听见怀袖这话笑道:”映雪却是比我能镇住这些人,我性子温和,他们偶尔给我撒个娇耍个懒,我也就算了,也多亏有映雪唬着他们,多少顾及些规矩。”
怀袖闻听,轻轻点头道:”以后你就将府内一应开销交由映雪去照管,我瞧着她是个心内有算计的,这样你也剩下不少心!”
翦月闻听笑道:”姑娘如此安排再妥当不过!”
这几个小太监是李德全专门挑来伺候怀袖乘轿的,腿脚磨地格外利落,尽管勤嫔的娴茹宫位居偏僻,却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行至门前。
怀袖下了轿,见宫门紧闭,四周枯草萋萋,显得格外零落,翦月上前轻叩门环,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宫门应声开启,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宫女铃儿。
铃儿原本微红着眼圈,开门咋见是怀袖,圆脸上顿时牵出甜笑,赶着将门打开,将怀袖让入宫内。
”你主子的病可好些了?”怀袖刚踏入宫门,便问道。
铃儿原本还挂着笑,闻听怀袖如此问,又红了眼圈,只摇头却不答话。
怀袖见此情景,绣眉顿时蹙起,绕过正厅,也顾不得褪去银丝獭斗篷,疾步直奔勤嫔起居的内室而去。
才跨入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直冲鼻子。
怀袖掩着口鼻,瞧了眼红泥炉上的药罐,皱眉道:”你们怎么在这里煎药,你主子整日被这浓烟熏着,莫说是病人,就是好人也得熏出病来!”
那小宫女听见怀袖怒斥,赶紧将红泥炉抬了出去。
怀袖转身问铃儿:”我往日来时候,见的并不是这几个宫女,你宫里的老人呢?怎么不叫她们来近身服侍你们主子?”
铃儿闻听怀袖问这个,赶紧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师一会儿切莫跟我们主子提这个话茬,正是因为这个才气出病来的。”
怀袖闻听这话里有文章,并未进屋,反而转身退至门外,铃儿也跟着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怀袖站在廊下,压低声线问道。
铃儿轻叹了口气,道:”前几日裕妃娘娘做寿辰,宫中各主子都请过去庆贺,我们宫里自然也备了寿礼,只因我们主子向来身子不好,便只送了礼过去,人并未去,谁知午间时候,钟粹宫来了个掌事太监,说裕妃娘娘做寿,钟粹宫中人手不够使唤,别宫的主子身边跟有伺候的,唯独我们这的奴才都闲着,便要借几个人去。”
怀袖闻听,问道:”既然是借,自当是要还的!”
铃儿道:”我们主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便叫几个老人都过去了,可谁知……”铃儿说着,泪又涌了出来。
”好丫头,别哭,到底怎么回事?”怀袖轻声安抚着铃儿继续问。
铃儿一边啜泣抖着肩膀道:”人借故去了,裕妃传话说咱们宫里的人**的好使,便都留在她那里,统共借去十几个就只退回来两个她宫内的年轻丫头,什么都不会做,我们偌大个宫苑,如今就只剩下这几个人,这……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我们主子日后出门,身边连个随侍的人都没有……”
怀袖闻言,一双粉拳紧紧攥起,太阳穴的青筋猛跳了几下。
翦月看出怀袖变了脸,上前挽住怀袖的手臂,轻声道:”姑娘,眼下勤主子还病着,咱们还是先进去瞧瞧吧。”
怀袖知道翦月是在提醒她切莫冲动,努力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转身向房内行去。
怀袖来至屋内,转过屏风,见勤嫔正斜倚在床内半合着眼睫,似睡着了一般。怀袖放慢了脚步,刚在床边坐下,勤嫔便睁开了眼睫。
”怀儿!你怎么来这儿了?”勤嫔说着话就要起身。
怀袖轻轻按住勤嫔的肩膀,轻声道:”你且躺着,咱两个不必过这些虚礼。”
怀袖为勤嫔掩好被子,仔细瞧她的面色,见她面色苍白,没几天的功夫似瘦了一圈,两腮都陷下去了。
”怎么病的这么厉害?人都瘦的脱相了,太医怎么说?”怀袖瞧着心疼,温和询问道。
勤嫔轻轻摇了摇头,轻咳了几声道:”每年冬天皆如此,总要喝药的,不过多喝一副罢了!”
怀袖每与勤嫔说起自己的身子,都觉她心如死灰,竟丝毫医好的心思都没有,仿似只延续着这一**气儿罢了。
”你正直昭华盛极的年纪,为何……”
怀袖每每想劝她几句,却因不明其中缘故,也无从开口宽慰。
勤嫔向着门口的铃儿招了招手,铃儿转身向外走,站在怀袖身边的翦月知道两人有话说,也跟了出去。
待门关好,勤嫔缓缓坐起身子,伸手握住怀袖的手,言辞恳切道:”好妹妹,你今日即来了我这里,我便将心肺里的话掏给你,若是有门路出去,需趁早为自己打算,切莫,切莫……”勤嫔说至此,泪早扑簌簌滚下来。
怀袖忙劝道:”你原本身子正不好,何苦还去牵念这些劳心伤神的事儿。”
勤嫔落了一会子眼泪,略稳了稳心神,抬眼凝注着怀袖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并非危言耸听,只因我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怀袖听这话便知这其中定有文章,开口道:”岚儿,你是说你……”
勤嫔拭干腮边的清泪,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
”想昔日我初入宫时,才封昭仪,皇上对我也算是宠冠六宫,几乎每夜必翻绿头牌子于昭仁殿侍寝……”
怀袖第一次听闻勤嫔的身世,她只才开口,怀袖便大吃一惊。
万没想到,平日众人面前沉静寡言的勤嫔,竟也有如此耀眼辉煌的时候。
”那时的我,不知慕煞多少宫妃嫔娥,可我终因天生身子孱弱,整日思家心切……”
怀袖闻言,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皇上才特许你未满三年便回乡省亲?”
勤嫔轻轻点头道:”你说的没错,皇上算是开了先例,准许我这个入宫还不满三年的人回乡省亲,你穿的那件汉服,就是我那次省亲时候带回来的。”
怀袖轻轻点头,继续听勤嫔将。
”不见还好,越是相见,就越是想念,我回宫后几乎茶饭不思,终日只眷顾远山远水之外的爹娘,又或许是爹娘膝下只我一个女儿的缘故。”
第341章 迷离往事
怀袖侧目望向床内悬挂的那两个竹雕玩偶,想起勤嫔曾跟她提及过的往事。
勤嫔轻声叹道:”人一旦得了顺势,就容易忽略掉许多最根本的东西,也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候……”
怀袖不解道:”何故如此说?”
勤嫔继续道:”皇上怜惜我思家心切,便下诏令我爹入京为官,在此之前,我爹不过是一任小小的县令。”
怀袖道:”这是喜事啊!”
勤嫔牵唇哂道:”这的确是天降喜事,可你却忘了那句古话:福兮祸之所伏!”
怀袖听罢,不禁轻蹙起绣眉。
”我爹当时并未带着我娘同时进京,原本打算是想将这边都安排稳妥,再将我娘接来,可谁成想,这漫漫入京路,却成了我爹爹的黄泉路……”
怀袖闻听,险些将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莹莹水眸凝注着泪水潸然的勤嫔。
勤嫔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讲。
”路上伺候我爹的只有他衙门里的几个衙役和两个老家奴,才离了江南地界,一夜之间,十几个人皆被杀害,而我爹……人头竟不翼而飞……”
怀袖闻听此言,惊地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握住勤嫔冰冷枯瘦的手。
勤嫔却似麻木了一般,继续说道:”我收到爹的死讯,当即便哭地不省人事,当时我腹中已经怀了三个月的珠胎,皇上下诏令太医院所有太医力保我腹中胎儿。”
怀袖始终默默地听着,表面虽然平静,心内却似扣翻了五味瓶,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勤嫔的泪,悄无声息滑下消瘦的脸颊,落在怀袖手背上。
”我娘得知我爹的死讯,因悲伤过度,不出一月便也随着我爹去了,之后,家中搭灵棚吊唁,却不知为何灵棚中起了大火,我娘她……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怀袖闻言,伸手臂拥住勤嫔颤抖如冬日枯叶的肩膀。
她无法想象勤嫔当时经受的那种痛失双亲,至亲骨肉,煞时天人永隔的锥心疼痛,若是换做自身,恐怕也无法承受……
勤嫔缓和了片刻心神,轻声道:”经历如此剧痛,我腹内的胎儿自是保不住了,之后流产又引起下红不尽的恶症,人几乎死了一回,等从鬼门关绕回来,御医却告知说我……此生再无法怀胎!”
怀袖听至此处,眼中一直滚着的泪再忍不住跌碎在裙衫上。
她不知道勤嫔当日究竟是如何挺过那段无比阴晦的日子,但怀袖也同时彻底明白了,为何如今的勤嫔会心如寒潭,再无波澜。
勤嫔似是说得累了,叫怀袖递过素茶喝了几口。
怀袖取了几个软枕垫在勤嫔背后,使其靠着更舒服些。
勤嫔略缓了片刻心神,抬起眉睫,眼波流离望着怀袖,温声轻语说道:”我给你说这半日的伤心往事,并不是叫你听了白跟我伤心一回,只是想以此为戒,劝解于你。”
怀袖知道勤嫔突然告诉这些隐痛内情,也必定是有掏心掏肺的话说与她,只认真听着。
”这辉煌宫墙之内,并不止我一个苦命人,你比我读的书多,自古宫闱多寂寞,冷情多出帝王家,这些粗浅的道理我自然不必与你多言,我只劝你一句:若你心里已有了人,务必早作打算!”
勤嫔说至此,眼中的殷殷诚笃劝诫之情令怀袖无法忽视,只是此言由勤嫔口中说出,着实令她大感惊诧。
怀袖反握住勤嫔的手,问道:”是不是月牙告诉你的?”
勤嫔浅笑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平日那般细腻,没想到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忘了那日我与你同去绛雪园?”
怀袖转念一想,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勤嫔是瞧见了她与官千翔,而方才,她一意以为勤嫔暗指之人是容若。
怀袖面色由惊诧转为平和,温声道:”岚儿,你误会了,我与千翔王爷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日不过是我踩着雪失足打滑,他凑巧扶了我一把而已。”
勤嫔闻听怀袖如此说,忍不住蹙眉道:”可我看他待你的神情,却似对你有意……”
”那是你离着远,没瞧清楚,我与他当真没什么!”怀袖情急打断了勤嫔的话,不觉脸颊已滚过一阵热浪。
勤嫔见怀袖害羞起来,不觉漾起笑靥道:”怀儿害羞了,我不说便是,只是我觉着千翔王爷虽然只袭了爵位未入官途,人品倒也风流朗落,且外表倜傥,你与他……”
”你再说,我可走了!”怀袖面色飞霞,情急起身便要走。
勤嫔笑着将怀袖的手拉住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瞧你,急地脖子都红了!”
怀袖重新坐回床沿,轻嗔道:”人家好容易来看你一回,你却絮叨起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成心怄我生气不成!”
勤嫔笑着缓缓坐起身,端起床几上的茶盏赔笑道:”是我的错,我亲手给你奉茶赔不是成不?”
怀袖原本并非真恼,见她如此,赶着将茶盏接下,颜色便又露出和悦。
勤嫔轻叹道:”不过说心里话,倒不是我心存嫉意,按理说你入后宫,得了宠,我在宫内也有个体己照应,只是我如今已陷入此境地,实在不愿意你入宫,皇恩盛宠时虽然是道不尽的锦绣繁华,可谁又能安保盛宠一世呢?”
怀袖点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其实我心也是如此,只是我入宫时候归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少不得挨满了两年的期限……”
俩人又聊了许多,怀袖方才起身回宫。
”我就不留你用膳了,我这儿眼下正经能使唤的人都没有,留你反倒委屈了你。”勤嫔沉声感叹。
怀袖听见此言,心感酸涩,道:”你只管调养身子,我回去打发人过来,缺什么,只管叫宫女太监们去我那儿取便是,只要我人还在宫内,能为你排解一日便是一日!”
勤嫔听闻怀袖如此暖心之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怀袖也不忍,匆匆别过,起身上了锦棉软轿回宫去了。
刚一回宫,便即刻打发福全,挑拣几个老实勤快的宫女太监送至勤嫔的娴茹宫,另将一应御赐的银丝木炭,几套未用过的蚕丝织锦缎被褥以及各色的干鲜果品,精致糕点等,装了几个食盒,一并送了过去。
第342章 晨妆笑语
打发走了福全,怀袖只觉神思困顿,便扶了翦月的手臂向内室歇息。
翦月将怀袖扶至紫檀贵妃锦榻上,将一张苏州织造的掐金丝玲珑软缎鸾羽被盖在怀袖身上,转身向旁侧的银盆中又添了几块银丝木炭,将火笼旺,屋内顿时暖意融融。
待翦月忙活完,正欲出去,怀袖却出声将她唤住。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翦月见怀袖面带倦容,以为她身子不适,小心问道。
怀袖微蹙起如黛绣眉,轻声问道:”翦月,你说裕妃为何突然刁难起勤嫔来?勤嫔平日几乎不与宫内其他妃嫔来往,断不可能招惹她。”
翦月回目看了眼紧闭的门扉,悄声道:”这件事,奴婢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思揣,反复思量其中因由怕是因……”
怀袖见她说话有所顾及便道:”你直言无妨!”
翦月压低了声线道:”怕是因那日裕妃见姑娘与勤嫔相携赏梅,得知勤主子与姑娘亲厚,她不敢妄动姑娘,便向勤嫔下了手。”
怀袖轻轻点头,沉声道:”你与我料想的一样,勤嫔平白遭裕妃如此欺凌,必定是因我而起!”
翦月见怀袖眼中又敛聚起了清愁,知道她因勤嫔又难免伤及心神,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与勤主子交厚,相互照应也是常情,只是奴婢以为,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怀袖闻言,侧目望向翦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翦月斟了杯热茶端至怀袖近前,和声道:”姑娘虽然能照拂一时,却终究不能为其分担一世,勤主子若想日后不至再受欺凌,正经该想着如何重获圣眷才是!”
怀袖听见此言,将手中的茶盏还于翦月手中,微微阖上双眸,轻叹道:”以勤嫔之姿容,兼其聪慧,想复宠并非难事,只可惜,她心已如死灰,想死灰复燃谈何容易,况且……”
无法生育四个字,怀袖终究没说出口。
这怕是勤嫔心上最凝重的伤疤,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法再生孩子几乎比判了死刑更令人心痛,它几乎湮灭了所有的希望。
尤其是在这母凭子贵的朱墙深宫内,连盼的念想都冰冷地不留一丝一毫!
思及这些,怀袖只感周身倦意更浓,她如今还未入后宫,就已经嗅到了这其中浓烈残酷的的血腥气息,尚若真的一步踏进去……
怀袖连想想都觉着头皮一阵阵发麻,身上一阵惊悚战栗。
转眼,时日已至腊月二十六。
翦月晨起,从内室外间的暖笼上起床时,只觉窗外明晃晃格外亮堂,以为起迟了,慌忙披了件贴身的薄袄便起身去看怀袖。
翦月轻轻掀开暖帘一瞧,见怀袖仍睡地沉,便又轻声将软帘掖好,悄悄退至碧纱厨外。
刚打开门,团大如绒般的雪片便从门缝子外飘了进来,翦月忍不住探头向外瞧,只见外面早已素裹银装,化作一片琉璃洁净地。
”哎呦!又下了好大的雪呀!”翦月忍不住叹道。
带着几个小太监正扫院子的福全此刻正扫地头顶直冒汗,听见翦月感叹,笑道:”咱们正说明来年好年景呢!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哈哈!”
翦月闻听笑抿了嘴,涣秋端着洗漱用的铜盆走过来,问道:”姑娘起来了?”
翦月摇头道:”还没,我刚瞧着还好睡着,你先进去吧,且轻着点。”
涣秋闻言轻声走入内室,却见隔着纱笼,怀袖已将锦帐挑开。
”我刚听着外头谁念诗呢?”怀袖才睡醒时候不长,见涣秋进来便随口问了一句。
翦月此刻也折了回来,见怀袖挑起帐子,便将门关严,怕外头的冷风闪着她的热身子。
听见怀袖询问,翦月笑道:”咱这院子里除了姑娘,还有谁会作诗呢!左不过福全说顺口溜,什么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怀袖此时已叫涣秋伺候着披了银狐夹袄起床下了地,听见翦月如此说,问道:”又下雪了吗?”
涣秋笑道:”这怕是今年冬日下的最大的一场了,早晨听映雪说从昨晚后半夜就开始下,至此时,连房檐上明黄的蹲兽都快瞧不见了!”
怀袖闻言笑道:”看来的确如福全所言,明年是个好年景!”
翦月将铜盆中的炭火笼旺,又将南角窗开了个缝隙将屋内一晚上的郁气散尽,正收拾床榻,听见怀袖如此说,忍不住笑道:”这老话儿说得也可巧,像是早算计见似得准!”
怀袖将敷过面的热帕子递给涣秋,笑道:”这些老话儿听进咱们耳中不过是句话,你可知这老话儿是经过几百,甚是上千年的阅历,积累下来的经验之谈,透着万千气象中的智慧,自然是准的!”
怀袖说着话,坐在南窗下的妆镜前,涣秋拿着篦梳比划了半天,总觉着梳哪种头饰都不满意。
怀袖道:”费这心思做什么?反正我今日也不出门,就输个简单的斜云髻,后头别一根梨花玉簪固定就行了。”
涣秋却道:”妆扮这样简单,万一万岁爷来了,岂不是显得太潦草了?”
怀袖回头笑睨着涣秋道:”你这妮子,怨不得这些日子总变着花样给我换头饰,原来是这个缘故!”
涣秋笑道:”我给姑娘换头饰,不过是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姑娘本就丽质天生,万岁爷瞧的是姑娘这个人!”
此时,映雪正端着热奶昔走进来,只听见涣秋说的后半句,忙问道:”怎么?万岁爷这大早就要来咱们这儿?早朝都不用上了吗?”
涣秋和翦月听见映雪这句,笑得前仰后合,涣秋只捂着肚子笑道:”你这话切莫叫旁人听了去,皇上若是这早从咱们这儿出去,旁人怕是误解昨晚姑娘侍……”
幸而翦月反应快,冲着涣秋猛眨两下眼,涣秋才反应过来,寝字硬生生被憋回肚子里。
几个丫头再看怀袖,只见她早已玉面飞霞,一双水眸斜凝着她几人。
见她几人不笑了,怀袖忍不住冷嗔道:”平日是我太纵了你们,如今都编排到我头上来了!”
怀袖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笑道:”怎么编排的?说与本公主听听呗!”
第343章 赐福封笔
话音还未落,公主府随侍的宫女侍琴已将棉锦帘挑开,月牙公主摇着步子走了进来。
屋内几人并未听见通秉,谁也未料到月牙公主居然大清早便跑来这里,翦月映雪等人赶着给月牙行礼请安。
怀袖却道:”你什么时候入的宫?这早就来我这里了?”
月牙得意笑道:”昨儿下午就入宫了,老祖宗说晚上天不好就留我在慈宁宫歇下,今日正巧赶上皇叔父在乾清宫赐福封笔,所以我特地来寻师父一起去瞧热闹!”
怀袖听月牙说”封笔赐福”连忙唤过翦月道:”你去查查今儿是农历多少了?”
翦月笑道:”姑娘整日精神不济躺在房里,恐对日子都没了算计,今儿已是腊月二十六了,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啦!”
怀袖闻言,诧道:”怨不得到了万岁爷封笔封玺的日子,原来都腊月二十六了。”
(注:清朝皇帝一般在腊月二十六曰”封笔”、”封玺”春节期间不办公,在正月初一的大典上重新”开笔”、”开玺”。)
月牙兴奋道:”皇叔父此刻正在乾清宫给众大臣赐福字,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弄几幅御笔墨宝来贴贴!”
怀袖蹙眉嗔道:”胡闹!前朝大臣都在乾清宫,你贵为公主,怎好抛头露面?你就暂在我这儿玩吧,等前头得闲了你再过去。”
月牙听见怀袖不让去,俏脸顿时垮下来,嘟着嘴满是遗憾道:”此刻前殿正热闹的紧,师父不叫我去瞧,等人都散了,笔也封了,还有什么好瞧的!”
怀袖见月牙闷闷不悦,将正添换新茶的映雪唤过来,道:”你去将那两碟子蜜桃酥糖卷和烤奶酪甜馍馍端来,公主最爱吃这两样点心的。”
映雪应声下去不多时,便端着两碟子新烘出来的点心进来,还另带了几样添了干果肉的精致点心。
月牙一见,顿时双眼一亮,伸手抄起一块甜香馍馍填进嘴里,边吃边问道:”师父莫非知道我要来不成?怎么就正巧有我爱吃的糕点呢!”
怀袖见月牙吃的香甜,又让映雪端了杯五仁酥油茶,笑道:”我这儿的点心有哪样儿是你不喜欢吃的?”
月牙闻听顿时脸颊牵出一对可爱的梨涡,点头笑道:”这倒是,师父这儿的吃食总比旁处做的精致些,别说我惦记,老祖宗都喜欢的紧呢!”
怀袖闻言,垂了眉眼叹道:”我养病这段日子,已有多时不曾去给老祖宗问安了。”
月牙笑着摆了摆手道:”这倒不打紧,我今儿早上来时候,老祖宗还说叫你少用些心思在书本上,多花功夫调养身子,还说她的经书够看,不叫你再抄经文了。”
怀袖点头道:”多谢老祖宗体恤……”
月牙笑着点头,又忍不住捡了块蜜酿酥仁果子吃。
怀袖见此时月牙不提去乾清宫,便欲开口询问那日她说了一半,被康熙打断的话茬。
正欲开口时,翦月从外面走进来,传话道:”姑娘和公主请移步往前面去吧,李公公来了。”
怀袖闻听,立刻站起身更衣,月牙也放下手里的点心。
怀袖心中纳闷李德全怎地突然来了这里,随口问道:”可知李公公来所为何事?”
翦月摇头道:”只见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抱着件大氅,其他的并未见拿着什么,多半是来传万岁爷话的吧!”
怀袖闻言赶着披了件银鼠皮的披风,便携着月牙同往前厅行去。
才行至前院,便瞧见李德全领着一个御前的小内监站在正厅门前。
”大冷的天,李公公怎不向屋内请。”怀袖赶忙将李德全让入正厅内,正欲让座看茶,却被李德全拦下。
”公主师不必多礼,我来不过是传个话,因太后说公主清晨出来,大氅也忘了穿,怕惹了风寒,便差人来送,那宫女以为公主在乾清宫,就将衣裳送至万岁爷哪儿去了。”
月牙探头想李德全身后一瞧,见那小内监怀里抱着的正是自己的舍利獭大氅,便命侍琴接过来。
李德全交代完这一件事,转而笑道:”正巧公主也在这儿,皇上今日在乾清宫赐福封笔封玺,说公主若是今日无课业,便可与公主师同去请安接福。”
怀袖和月牙闻听,赶忙附身纳福谢恩。
李德全传完了话笑嘻嘻道:”公主,公主师,今日可去前面瞧瞧,正经热闹着呢!”说外,便带着小内监走了。
李德全前脚出了清芷堂的大门,月牙边兴奋地扯着怀袖的衣袖道:”你瞧,我叫你去你不去,这不,我皇叔父都派人来请啦,看你去不去!”
怀袖呡着唇浅笑,嗔了月牙一眼道:”万岁爷是早料到你猴急儿似地想去耍,真是知女莫若父。”
月牙笑嘻嘻挽着怀袖道:”甭管怎样,反正你是要与我同去的,快打扮去!”话未落,已推着怀袖走去梳妆更衣。
怀袖换了身浅紫色的斜襟绣边织锦旗服,水印的浅色玉兰花隐隐绰绰浮于衣袖之上,显得宁河温婉。
涣秋悄然将那对梅花玉镯套在怀袖纤白如雪的手腕上,最后将通白如玉的雪狐围在怀袖颈间,转身去寻外衣。
怀袖道:”取那件我平日穿的银狐鹤氅就好。”
涣秋应声将那件鹤氅取了来为怀袖披上,出来时,见月牙也穿上了孝庄送来的猞猁獭大氅。
两人相携出了清芷堂的大门,原本翦月已备了软轿,月牙道:”就坐我的轿子过去,两人挤着反而暖和。”
怀袖因想着将轿子抬至乾清宫,虽然皇上有过口谕,但今日前朝官员众多,她如此行为多少显得太过炫耀。
怀袖不想在这些礼数上落人口舌,便叫翦月撤了轿子,登上月牙的轿子。
翦月与福全陪着,以及月牙随侍的宫女侍墨,侍书,连带公主府的随侍太监一行人拥簇着锦轿,没过多时便行至乾清宫外。
轿子缓缓停下,公主府随侍的太监主管张德俭走至轿前,鞠躬回道:”回公主,此刻乾清宫内官员众多,咱们是直接将轿子抬进去,还是……”
月牙闻听,转脸问怀袖道:”师父说咱们抬轿子进去吗?”
第344章 语带双关
怀袖略想了想,道:”既然官员众多,咱们这样由直接坐着轿子进去难免太过显眼,虽说皇上有口谕,且你又是公主玉座銮驾,但太过招摇总是不好,不如咱们将轿子抬至东侧门,咱两个再走进去,一来那儿人少,二来距离皇上的昭仁殿又近。”
月牙点头,对轿外的张德俭吩咐道:”起驾,去东侧门!”
张德俭领命,指挥着十个抬轿的小太监径自向乾清宫东侧门行去。轿子行至东侧门外落下,怀袖和月牙下了轿,见此处果然清净无一人。
月牙兴奋地挽着怀袖的手直奔昭仁殿。俩人才行至殿前,邹见诸多官员排着长队,正侯在殿门外的丹墀下,想必是等着皇上御笔赐的福字。
”这些人怎么还没走!”月牙一向不喜欢这些官员,此时隐在朱红廊柱后面,面色不悦嘟囔道。
怀袖细细瞧了那些官员一眼,却并未见平日常行走于南书房的顾贞观,张廷玉,姚启圣等人,瞧着都是些面生的,想来这些必定是外放回来过年的官员。
这些外放的地方官员通常在四品以下,终年在外,好容易得一次见皇上的机会,自然是宁肯站至腿软也舍不得走的。
月牙却不管这些,拉着怀袖的手就要向昭仁殿内走。
怀袖却扯住月牙道:”要我说,咱们此刻还是别进去,你瞧这些么多人,每人跟皇上说一句话,都要说上个把时辰,咱们进去反而添乱。”
月牙不悦道:”既然都来了,岂有不见我皇叔父的道理,不管他们!”
两人正说着,正巧李德全带着小太监捧着一叠写好了的福字从内出来,正欲赏赐给阶下等着的官员,眼梢正瞅见正拉拉扯扯的月牙和怀袖。
”月牙公主,公主师,您们既然来了,直接进去便是,外面冷,当心惹了风寒!”李德全说着,便转身向内去通秉。
康熙正附身于龙案前,闻言月牙和怀袖来了,眉睫喜色顿生,回身时,见月牙与怀袖已立于身后,低身请安。
康熙将玉笔搁在笔架上,温和道:”你二人既然来了,怎么还站在外面,冻坏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说落,即命李德全上了姜红茶,温情深眸忍不住顾盼于怀袖的容颜。
这些日因临近年节事务繁多,康熙不得空去清芷堂看怀袖,因而心中挂念的紧,此时见她,气色似比往昔好了许多,身体虽单薄,但瓷白的颜面因吹了风,微泛出桃花色,再配上雪白的衣装,反而衬地人如玉般剔透莹润。
康熙一时忘了情,只当在清芷堂时一般,伸出手自然地将怀袖的手握于掌心内,温声道:”这些日子,朕无暇分身去看你,身子可好些了?”
怀袖见旁侧众目睽睽,且还有月牙公主在场,顿时绯红了双腮,蓦地抽出手,深垂下眼帘,低身道:”多谢皇上惦念,已经好了。”
康熙见怀袖面色娇羞带怯,才反应过来此时身在乾清宫内。
月牙见状,蹦跳着过来,一把挽住康熙的手臂,笑嘻嘻道:”皇叔父瞧见我师父就什么都忘了,那些臣子还等着讨了您的福字儿回家过年呢!”
康熙侧目,果然见昭仁殿门口垂首立着几个臣子,便笑着将桌上已经写好晾干的几个福字递给李德全道:”将这几幅赐予他们。”
李德全双手接下置于朱红托盘内,将福字分发于诸人。
众臣子接了福字,纷纷跪地叩头谢恩。
为首的一个绣着麒麟补子的,是这些臣子中官阶最高的一位,方才听见李德全唤月牙为公主,便猜到这定是传言最受康熙宠爱的月牙公主。
又见怀袖穿戴精致不俗,且方才他偷眼瞧见康熙牵握其手,猜到这定是哪一宫中的宠妃,便磕头道:”微臣给公主千岁,娘娘千岁请安……”
康熙,怀袖,月牙等人闻听此言,都愣在当地,哪里冒出来的娘娘千岁?
转念一想,几人便顿时了然,除了怀袖窘地红霞直飞染至脖子根儿,旁人均忍俊不止。
站在旁边的李德全忍着笑,附下身悄声提点:”那一位不是娘娘,是万岁爷御封的公主师!”
那臣子原本想讨个喜,却没想到拍马屁反拍中了马蹄子,顿时惊出一头冷汗,连连磕头道:”微沉眼拙,微沉眼拙,请皇上赎罪……”
康熙听闻此言本就没生气,只侧目看向双颊云霞乱飞的怀袖,轻轻挥了挥手道:”公主师本就气韵霏华,你不过是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而已,朕恕你无罪,下去吧!”
康熙此言一出,月牙倒并未觉着什么,只旁侧机敏的李德全,早听出其中端倪,笑嘻嘻对那跪地磕头的臣子道:”大人请起来吧,大人不过说出了实话而已,万岁爷怎会责罚。”
那臣子和月牙尤未明所以,康熙和怀袖却已听出了李德全语带双关的言辞,怀袖扭过脸避开旁人的目光,康熙却目含浅笑,径自转身提笔继续写福字。
月牙伏在龙案前,看着康熙写字,纳闷道:”我怎么觉着皇叔父的福字与旁的福字有些不同呢?”
康熙笑道:”怎么个不同,你若说得出来,朕有赏!”说话间,手却并未停下,笔锋婉转,几个儒雅俊逸的福字又跃然纸上。
怀袖也曾听闻阿玛说康熙的福字写的别致新颖,但因疆北遥远,从未有幸得到康熙赐字,今日正巧遇见,便好奇探目张望。
康熙转过脸,对身边的怀袖道:”怀儿不许提醒月牙,叫她自己想。”
怀袖闻言,只得轻声答应,目光撩向对面的月牙,月牙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垂下脸用心去看那福字。
康熙走笔如风,没过多少时辰,外面等着赐字大臣已所剩无几。
怀袖向来酷爱侍弄笔墨,此刻见了康熙的字,只觉丰润矍铄,笔锋遒劲,不禁腹诽:常言字若其人,瞧眼前的字便知此人行事简练如风,却又不失潇洒儒雅,怨不得阿玛每提及当今皇威,总赞誉不绝……
怀袖越看越着迷,忍不住轻轻拿起一张细细端详,康熙见怀袖喜欢,犹自欢喜,薄唇也牵出浅然笑意。
第345章 妙字玄机
对面的月牙突然开口道:”我看出来了,这福字右边上面是个多与旁的福字不同!”
怀袖其实早瞧出其中意境,笑问:”只看出这一处么?”
月牙闻言,蹙眉道:”这一处我都看了这半晌才瞧出来,还有呀!”
康熙和怀袖闻言皆笑,怀袖低声提点道:”你再仔细瞧瞧,还有几处呢。”
月牙又细瞧了一会子,终究瞧不出来,转过龙案抱住怀袖的手臂摇晃道:”好师父,你就告诉我吧,我想得脑仁儿都疼了。”
怀袖闻言,侧目看向康熙,康熙轻轻点头首肯。
怀袖柔声解释道:”你刚才看的不错,右上的确是个多,而左边却是个子右下又是个没封口的田”
月牙闻言,又仔细看那福字,的确如怀袖所言,忍不住叹道:”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福字中竟蕴藏如此玄机,实在妙不可言!”
怀袖含笑点头道:”最妙的还不在此,你可悟出这其中意思了么?”
月牙想了一时,仍是摇头,怀袖笑道:”田不封口,意为田无尽头,多子多田,对于黎民百姓而言就是天大的福!”
怀袖语落,不待月牙开口,康熙先赞道:”怀儿如此解释,再贴切不过,正经揣到了朕写此字的寓意!”
说罢,搁下笔,伸手拿起一张金灿灿的福字,叹道:”天下子民,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多子多田的安稳,朕贵为天子,也必当竭力于此!”
怀袖闻言,望向康熙沉着俊逸的侧颜,只觉这一刻,眼前的这个男人,全不像平日那高高在上的万岁,而更像是心系万姓,慈和宽容的父亲。
几人相聊甚欢,外面突然有太监高声传:”皇太子觐见……”话音未落,皇太子胤礽已经跨步走了进来。
怀袖和月牙闻言,立刻低身纳福。
胤礽先瞧见月牙在,心里一喜,转目见怀袖也在,便不禁蹙起眉心,扬手免了她二人的礼之后,撩袍跪地给康熙请安。
康熙见胤礽今日已穿扮了簇新的朝服,灿金卓然显得格外精神,很是喜欢,伸手将其挽扶起来,笑问:”你也是来取福字的么?”
胤礽道:”宫内各处均已贴了父皇的福字,以祈福纳祥,儿臣想着,虽然父皇已命人给儿臣的太**内送去了福字,可亲自来请父皇的福字,方更显虔诚!”
康熙闻听胤礽此言,虽然心中喜欢,却仍说说道:”这样形式的虔诚不过是表面上的,你若真能领会那福字中的意味,才算是真正的虔诚。”
康熙说罢,转身重新展开四方的一张瞄金红绢,用镇纸压好,回身笑对胤礽道:”你来写一个福字,朕瞧瞧你的字有没有长进。”
胤礽平日原本就怯康熙考他的课业,此刻见康熙令他写字,不自觉便心生紧张。
月牙笑着站在龙案前道:”你写字儿,我来给你研磨,手可别打颤儿啊!”
胤礽听月牙如此说,更是紧张,握着御笔的手心湿沁沁的,蘸饱了墨,刚一落笔,手便滑了一下,点划拖得有些长,竟像是横划。
康熙见此,不觉微蹙起眉心,不悦已现在脸上,只未开口,静观胤礽写完。
好容易写完一副斗方,胤礽只觉握笔的双手全是汗渍,弄得笔杆都有些湿润了。
幸而康熙见后面的比划还算是顺畅,再加上又至封笔的日子,不想责备太子,便和声道:”字虽然有些进益,只是还未练出精神,仍需好好研习才是!”
胤礽点头应声,侧目正瞧见怀袖认真瞧他方才写的字,不觉将方才写字时的满腹羞愧全映入望着怀袖的眼神中,不自觉开口道:”公主师今日到此,也是来祈福纳祥的?”
怀袖见胤礽询问,含笑应道:”正是,奴婢还从未见过万岁爷的字,特来长长见识。”
胤礽笑道:”哦,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呀!”
怀袖闻言,蹙眉抬首看向胤礽,心中已了然他是故意会错了她话中的意思。
康熙也听出了胤礽言语中对怀袖的轻视态度,不觉蹙眉道:”公主师的书法,宫中甚至朝野都甚少有几人能及,你小小年纪,怎可口出如此狂言!”
胤礽见康熙不悦,赶忙收敛神态,垂目道:”儿臣并未见过公主师的字,故而不知……”
怀袖知道这是胤礽又在故意跟她叫板,只是不知这位皇太子何以每次见她,总一副针锋相对的姿态。
康熙见怀袖垂目不语,温声道:”朕见识过你的卫夫人簪花格,书写如行云流水,流畅婉转,笔法细腻,今日就写一副,当是给太子赐教了!”
怀袖听康熙如此说,再无法推却,少不得款步走至龙案前,捉御笔在手。
月牙兴奋道:”师父要写字喽!我也为师父研墨!”
怀袖沾了御笔,轻舒玉碗在纸上写下一阕斗方的福字,笔锋娟秀婉转,虽然不似康熙的雄浑潇洒,却也自成一体,韵味洒然。
太子原以为怀袖的字不过是写得稍好看一些,此时一见,却也不得不心内感服,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隽秀的笔法,与他方才的字相比,更是相形见拙。
至此,胤礽也不得不拱手赞誉,携了康熙御笔亲赐的福字匆匆离开。
就在胤礽跪安时,怀袖悄然抬首,不经意又瞧见了曾见过的那名皇太子贴身侍卫。
只见他在门口沉目而立,虽然与旁的侍卫穿戴一致,但怀袖总觉着他周身暗淌着一种萧杀气息,冷森森地令人望而生畏。
太子胤礽给康熙磕完头退出去时,那侍卫紧随其后也出了昭仁殿的大门。
胤礽下了昭仁殿的台阶,登上肩舆的时候,心内仍因方才的事儿而愤懑。
招手将那侍卫唤过来,冷声道:”你此刻速去绯华宫,看看兰贵人在做什么,叫她速来乾清宫侍驾!”
那侍卫轻轻点头,足下点地,即刻便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胤礽看着侍卫消失的背影,沉声道:”人家都懂得在父皇面前讨赏,我那个笨姨娘却不知整日闷在宫内想些什么,哼!半点我母后的聪慧也没占,亏得我外祖父还指望她……”
第346章 娇嗔争宠
胤礽话此话才出口,伺候在他身边的掌事公公禄海悄声提点道:”太子爷小声着些,当心隔墙有耳……”
胤礽闻言,少不得噤了声,沉声吩咐道:”起驾,回太**!”
此刻的昭仁殿内,康熙见上次众臣的福字已全部赐完,钦天监还未来报送吉时,便伸了个懒腰,命李德全端上三碗鲜奶和各色糕点,令怀袖与月牙也入席同用茶点。
举目望向窗外,康熙笑道:”今日下的好雪,朕许久未曾好好出去踏雪赏玩了,此刻趁着还未到封笔的吉时,咱们且去先玩一会子!”
月牙闻言,正中下怀,她本就喜欢玩雪,见康熙也要去,笑得眼都眯成了一道缝,叫嚷着先披了大氅跑出门去,李德全吓得赶忙叫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小心看护。
小太监将金丝猴皮鹤氅捧过来为康熙披在肩上,系胸前玉环缎带的时候,却怎么也挂不上去。
康熙不耐烦,一把推开那小太监,道:”蠢东西,平日李德全不知教过多少遍,总不长记性,朕自己来!”
怀袖瞧见,走至康熙近前温声道:”让奴婢试试吧。”
康熙闻言,便松了手,怀袖伸手将缎带绾在指间,灵巧地穿过玉环,绾了个如意结勾在金挂钩上。
康熙只觉此刻怀袖近在眼前,阵阵轻缓的香韵从其身上悄然散播至鼻息间,仿佛夏日晨曦的清荷,宁静恬然,很是舒服。
”你身上带着什么香片,这味道真好闻!”康熙不禁轻声问道。
怀袖微笑:”奴婢从不用香片,大概是自制的心字香的味道吧!”
心字香……康熙听见这香名只觉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此时,月牙已在门外催了数遍,怀袖为康熙整理好衣带便转身去了。
康熙正欲出门,眼梢瞧见方才怀袖写的那枚斗方的福字,便将那福字叠起,小心夹入旁边放着的一本书卷内。
昨夜里的雪至将近午时还未停,尚未踩踏过的地方,已几乎没过膝盖,白皑皑地映着天地格外敞亮。
月牙一脚便踏入深雪中,用手捧起雪包了个浑圆的雪球,转身瞧见康熙正巧从殿内走出来,抬手便丢了过去。
康熙抬手一挡,雪球在手臂上砸了个粉碎,冰凉的雪屑正溅在康熙脸上,康熙笑道:”好你个大胆的妮子,敢包雪球打朕,看朕不教训你!”
说罢也附身团了个雪团扔向月牙,月牙笑着躲闪,却还是被砸中了后背心。
怀袖眼瞧着眼前干净的冰雪世界,不自觉想起了疆北冬日的漫天白雪,也是如这里一般天清地净,生出欢喜心,伸手也掬了一缕白雪在手心中融着。
怀袖刚将雪握在手里,纤白玉手却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康熙顺带将她手心的雪抚落,温和道:”太凉了,你就别摆弄了来,身子刚有起色,当谨慎些才是。”
说罢,也未松开怀袖的手,转身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将这里的雪堆砌些雪人,雪狮,雪象倒也有趣,好生看着月牙公主,别叫她在雪地里站太久了。”
几个小太监答应着,便开始用雪堆起各种动物来。
怀袖悄悄将手从康熙手中抽了出来,康熙回转身,见怀袖脸颊微红,只当是被风吹的,便伸手将怀袖的鹤氅紧了紧,和声道:”你若觉冷就回屋里去,仔细惹了风寒又生病。”
怀袖还未来得及应声,只听见康熙身后传来娇若黄莺,柔若扶柳的温声软语:”万岁爷的乾清宫好生热闹,怎得不叫臣妾也来同乐一乐呢!”
康熙闻言,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抹艳灿灿的鲜红娇影立于身后的雪地上。
”呵,朕未差人去寻兰贵人,你自己不也来了么?”康熙笑道。
宝兰见康熙今日心情大好,便走上前一把挽住康熙的手臂,娇嗔道:”臣妾清早还担心万岁爷今日写的字多,特意炖了乳鸽汤给万岁爷暖身子呢!”
宝兰话落,扬手叫身后的宫女将暖垫内的汤盅捧过来,宝兰献宝似得将瓷罐捧至康熙面前,笑道:”万岁爷闻闻,香得很呢,要不要尝尝?”
康熙闻了闻,点头攒道:”嗯,是挺香,兰贵人费心了,朕方才刚用过点心,此刻吃不下这个,先收着过一会子再吃吧!”
说罢,便命李德全接下汤盅,转身仍去看小太监们堆雪人。
月牙先前瞧着康熙和怀袖站在一处,状似亲昵,心下很是舒服,便刻意远远躲着不去打扰他独处,此刻见突然平地蹦出个兰贵人来搅局,心内顿觉不爽。
附身从地上团了个大个儿的雪球,向着宝兰便丢了过去。
宝兰原本正偎在康熙的手臂旁撒娇,突然感觉左肩膀被击了一下,崩裂的雪球飞溅起雪渣灌了一脖子,激地宝兰打了几个寒战。
”是哪个瞎了眼的狗奴才,竟敢……”宝兰边怒斥边转回身,正欲发作,却瞧见身后举着雪球的月牙公主。
”呦,是月牙公主,我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呢!”宝兰原本正生着气,虽瞧见是月牙,也只勉强见了个礼,面上仍带着明显的不悦,说话也语带双关。
康熙晓得月牙与兰贵人素来不睦,但是月牙用雪球打人在先,康熙还是开口轻斥道:”月牙,不得无礼!”
月牙的性子本就向来不在乎这些礼数,再者又当着兰贵人,便笑嘻嘻道:”真对不住啊,还未过年兰贵人便穿成这样,我远远瞧着,还以为皇叔父才写的那个福字显了灵,跑出来了呢!”
众人闻听月牙这么说,都忍不住往兰贵人身上看去。
果然见她艳彤彤穿了一身,非红即金,金中透红,红内镶金,当真宛如康熙写在红绢上的金粉福字。
康熙和怀袖忍不住用衣袖阉了口,连旁边侍立的李德全以及那些堆雪人的小太监们也忍住不转过脸窃笑。
宝兰却并不以为然,反笑道:”我今日穿这身,正是为应景而来,万岁爷今日赐福,我就将这份喜庆穿戴出来,叫人看着高兴,也算与万岁爷的福字辉映成趣,皇上说臣妾说的有道理么?”
第347章 封玺仪典
康熙忍着笑,勉强点头道:”是,兰贵人想的却是周到,这身衣裳穿在兰贵人身上也却显得喜庆,颇有过年的韵味。”
宝兰见康熙夸赞,越发扬起下巴斜睨着众人,显出一脸得意灿笑。
月牙也笑道:”我瞧着也挺成趣儿的,不过今日皇叔父写的福字,兰贵人就穿金挂红,若改日皇叔父换回了墨汁,兰贵人岂不是一年都得穿黑喽!嘻嘻”
”……”宝兰闻听月牙这句奚落,气得干瞪眼却一时应对不出来,侧目正瞄见旁侧侍立的怀袖。
宝兰便转而笑道:”瞧我眼拙,还未瞧见公主师也在此,怨不得月牙公主如此伶牙俐齿!”
宝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口中迸出来的,言外之意便是:都是你这公主师管教无方,才令公主如此出言无虑。
”公主师天资聪慧,思维锐捷,岂是我等泛泛之辈可教授而成的?兰贵人谬赞了。”
怀袖自然也听出了宝兰出言不善,虽然不愿得罪于她,但此刻为了维护月牙公主,也只得将其巧妙驳回。
怀袖说完,只觉与宝兰在此针锋相对,已经失去了赏玩的乐趣,便低身向康熙请辞。
康熙原本不愿怀袖回去,正欲开口挽留,只见远远地由乾清门外进来一个官员,康熙细瞧,正是钦天监监正。
钦天监监正走至康熙近前,拱手禀道:”皇上,吉时已到,可以封笔封玺了”
康熙闻言,即命李德全去朝房内宣众臣候于乾清门外,准备举行封宝仪式。
康熙吩咐完,仍转向怀袖道:”今日你既然来至此,就在后面瞧瞧如何封宝吧。”
怀袖闻言,只得应下,带着月牙公主转向乾清宫偏殿。
宝兰却不依不饶,伸手挽住康熙收臂娇嗔道:”万岁爷,臣妾也从未参加过封宝仪式,不如就让臣妾陪在万岁爷身边如何?”
康熙剑眉微蹙,沉声道:”封宝仪式由内阁学士主持,你身为后宫妃嫔,站在朕身边成何体统,还不退下去!”
宝兰被这么一吼,也自觉无趣,泱泱回转身退向内殿去了。
康熙转身进昭仁殿暖阁,褪去常服,换上黄龙朝服,头戴正冠,向乾清门而去。
此时的乾清门前,由一名内阁学士率典籍,已经在乾清门左设下黄案,康熙莅位,向旁侧侍立的交泰殿诸太监轻轻点了下头。
交泰殿的太监们便顺次将二十五宝印玺匣捧至黄案上,而后宫殿监率交泰殿首领太监恭启宝匣。
康熙端坐于龙榻之上,仔细验看过二十五枚宝玺后,内阁学土率人洗拭完毕后,交泰殿首领将印空恭贮于匣中。
此时,钦天监监正宣布吉时到,康熙缓缓起身,由李德全挽扶走至黄案前。
正了正衣冠,由旁边太监手中接过已经点燃的香,拈香行礼,礼毕,各宝入匣贴了封条,正式封笔。
怀袖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正式的宫内仪式,只觉整个过程隆重肃穆,上至君下至臣,无不神情庄严,尤其是康熙。
怀袖瞧着拈香行礼时的康熙,神情庄重,眉宇肃然,只觉这一刻,他又恢复了那高高在上,可敬可畏的国君姿容,虽昭华盛及却又拒人以千里……
封笔封玺仪式尾声,康熙正式宣布各官署衙门也照例封印,开始准备过年。
康熙主持完封玺仪式,转回内殿,掏出怀中的金怀表瞧了一眼,吩咐李德全道:”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饿了,传膳吧!”
说罢,正欲开口,怀袖低身先请辞。
康熙见怀袖执意要回去,也不好强留,便道:”除夕当晚,朕在御花园的瑶光殿举行除夕家宴,公主师也一同来热闹热闹吧!”
怀袖推脱不过,只得应下后,躬身退出殿外,还没走几步,月牙公主也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怎么不陪着皇上用膳,跟出来做什么?”怀袖问道。
”有那个兰贵人陪着,皇叔父也不至于太寂寞,我瞧着她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就倒胃口,哪里还有食欲!”月牙毫不掩饰对宝兰的厌烦。
怀袖笑了笑,与月牙公主相携上了软轿。
坐在轿子内,怀袖忍不住道:”以后,当着皇上你就多担待兰贵人些,弄得太过了,皇上颜面上也不好看。”
月牙俏脸撇向旁边,嘟着唇道:”后宫众嫔妃中,我顶厌烦她,不就仗着姐姐是仙逝的皇后么?有什么了不起,她若能叫皇叔父封她也做了皇后,我才佩服她!”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后宫众嫔妃,哪一个都有机会封后。”怀袖道。
月牙却不屑道:”依我看,就算是熙岚姐姐封了后,也轮不着她兰贵人!”
听月牙提起勤嫔,怀袖问:”你近日去瞧她没?病仍是那样吗?”
月牙听怀袖问起,面容也满是愁楚,叹道:”我前日入宫就去瞧她了,见她宫内使唤的全是你的人,一问缘由才知道,她的病是由气上生出来的,说好起来也不容易……”
怀袖听了,凭自垂目,沉默不语。
月牙因怕孝庄担心,便没下轿子,将怀袖送至清芷堂门口便径自回了慈宁宫。
怀袖出去这大半日,也觉心神略有疲倦,回至堂内,怜碧来询问安排午膳时,只简单传了几样清单菜式,草草吃完便向内室歇息去了。
涣秋伺候怀袖更衣躺下,调了杯蜜浆西梅茶给怀袖睡前安神,顺带回道:”今日姑娘出去,巳时过后苏麻姑姑来了一趟。”
怀袖闻言,问道:”姑姑来可说有什么事么?”
涣秋摇头道:”没说什么,只说许久未来瞧姑娘,过来看看,见姑娘不在,也没留下什么话,只说过两日再来。”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枕在绣金莲枝迎枕上,微阖双目,却始终无法入眠,想起今日康熙说要她参加除夕家宴,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无以名状的不自在。
转眼便已至腊月二十九,因宫中皆封了笔,怀袖不得抄撰经卷,整日便更觉无事可做。
加上这几日连着下雪,路滑难行,便也懒怠出门,只闷在书房内,放开鹩哥脚上的金链子,教它背诗凑趣儿。
第348章 蜀锦吉服
才用过午膳,怀袖斜在书房的软榻上看书,怜碧突然进来传道:”苏麻姑姑来了。”
怀袖赶着起身出门相迎,还未走至门边,苏麻喇姑已经跨进了门槛,后面还跟着个小宫女,怀里抱着个锦绣的包裹。
苏麻喇姑见了怀袖,笑道:”你好生在房里待着,切莫再惹风寒,若是再生病,恐怕老祖宗都要亲自来瞧你了呢!”
怀袖脸微红,笑道:”我许久未曾去给老祖宗请安,已是失了礼数,还叫老祖宗惦念,真是该死了。”
苏麻喇姑伸手捂住怀袖的嘴,嗔道:”你也不懂事了,宫中正月里最忌讳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要仔细才是!”
怀袖笑道:”因姑姑不是外人,我说话便随性了,以后格外注意便是。”
苏麻喇姑点头,笑道:”前日,我帮老祖宗整理箱笼,老祖宗寻出一件未上过身的吉服,取出来一瞧,样式精致细腻,一眼便说适合你穿,恰前日月牙公主说皇上特令你同入除夕家宴,明日你穿这身吉服正合适!”
说罢,转身从宫女手中取过包裹递给怀袖,怀袖接下包裹,却并未打开来看,眉睫中却悄然浮出淡淡愁云。
”怎么瞧你似有心事?”苏麻喇姑将身边的宫女遣出去,温声问道。
怀袖道:”除夕是皇上与后宫诸妃嫔的家宴,我去……怕是不合适吧。”
苏麻喇姑笑道:”我也未料到万岁爷会让你去参加除夕家宴,照理说,除夕家宴只有后宫的嫔妃参加,连太后都只在慈宁宫中守岁,皇上如此安排,怕是……”
苏麻喇姑后面的话未出口,怀袖一双美目已惊觉地凝注着她。
苏麻喇姑知道怀袖害怕皇上有那样的心思,伸手握住她的手,软语安抚道:”你放心,不过是去参加个宴席,你只管去玩便是,即便皇上有心下诏,也需等到明年立春之后,你过了年再计较也不迟。”
怀袖仍觉心中不安,道:”我可否推辞不去,除夕晚上我甘愿陪着太后守岁去!”
苏麻喇姑笑道:”先前,老祖宗也是这么想的,说万岁爷往年散了宴席,都留在裕妃宫中,乾清宫内没人,你这边就显得格外冷清,且你第一次在宫中过年,也怕你想家孤单,便叫我来唤你去慈宁宫与我们一同守岁,可谁知万岁爷先了咱们一步,这或许也是个人的造化吧。”
怀袖闻言,只觉心头暗淌过浓重的失落,可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怀袖只悔那日不该与月牙去乾清宫。
送走了苏麻喇姑,转回身看着那锦缎包裹着的吉服,怀袖心头更觉如浓云笼罩。
翦月进来时,瞧见那包裹好奇问起,怀袖只说是太皇太后赏的衣裳,翦月笑道:”老佛爷哪儿可全是宝贝,姑娘不打开看看么?”
怀袖兴致缺缺,只道:”收起来吧,不看了,左不过明晚就要穿的!”
翦月因知怀袖的心思,便不再提及此事,只默默将包裹收入内室。
隔日,便是除夕佳节,宫中各处清早便开始挂红灯笼,挂对联,贴福字及各种吉祥窗花。
怀袖从晨起便兴致缺缺,瞧着满院子的宫娥太监忙活,凭地想起晚上要去参加除夕家宴,便如鲠在心怎么也愉悦不起来。
晚间的大宴,太皇太后不去,苏麻喇姑和月牙公主皆陪在慈宁宫中守岁,就连皇太子胤礽都不去,除了那些后宫的妃嫔与皇上再无他人,怀袖想着便觉无趣。
堂内任由翦月福全领着众人折腾,怀袖只挑拣了几块点心吃了,便推说身子乏,转向内室睡觉去了。
怀袖这一觉直睡过了午时,至申时初刻,涣秋实在等不及,才入内室将怀袖唤醒。
”姑娘这一觉可好睡,若再不起来,恐怕晚上的宴席就要这么睡过去喽!”涣秋笑着将怀袖挽扶起来,取来银鼠袄披在怀袖肩上,伺候她下床梳洗打扮。
怜碧已经用铜盆打了热水进来,只等着为怀袖净手拭面。
怀袖任由两个丫头摆弄,脸上却始终瞧不出半点喜色。
涣秋用螺子黛,细细为怀袖描了眉尾,又取了少许梨花蜜粉薄薄地敷于面上。
怀袖本就肤白若芙蓉,平日甚少上妆容,略施粉黛后宛如日下梨蕊,轻盈剔透,涣秋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叹道:”姑娘资质天成,如此姿容真真慕煞众生!”
怀袖的目光却始终未瞧镜中一眼,只道:”头饰简单些就好,那些碧玺珠翠就免了,我只戴那支平日惯戴的梨花簪,配几颗珍珠掐银丝的点翠就好。”
”这太素净了吧,于年节不合时宜。”怜碧道。
涣秋见怀袖仍垂目不语,也只得按着她的意思装扮起来。
最后,到了更衣的一环,涣秋将昨日苏麻喇姑带来的包裹小心打开,站在旁边的怜碧立刻失声惊诧道:”好美的华服!”
怀袖闻声,也转目望过去,只见涣秋手中提着一件蓝白色的旗装。
月白色的丝线和深蓝色丝绸支撑的白蝶牡丹,内绣成橘色,如印染一般深浅适宜,浓淡合度,盘领边掺了银丝的绣纹更如波光粼粼,清理脱俗。
怀袖由妆镜边站起身,缓步走至吉服旁,伸手抚着光滑轻薄如肌肤的料子,忍不住喃喃道:”这竟是蜀锦,实在太珍贵了……”
旁边侍立的涣秋和怜碧只听说过蜀锦,却还从未见过,听闻怀袖所言眼前这件华美的吉服便是蜀锦,忍不住仔细瞧看。
”朱启矜《丝绸笔记》:盖春秋末时蜀未通中国,郑、卫、齐、鲁无不产锦。又云:自蜀通中原而织事西渐,魏晋以来蜀锦勃兴,几欲夺襄邑之席,于是襄邑乃一变而营织成,遂使锦绫专为蜀有。”
怀袖喃喃说着,手指不自觉轻抚划软衣料,心思却不禁暗然思揣,太皇太后突然将如此名贵的吉服赠与自己,且在如此特别的场合,其中究竟暗含着什么意思?
涣秋伺候怀袖换了装,将紫狐绒斗篷披在怀袖肩上,见怀袖的装容实在太过素净,便捡了一对粉嫩的桃花玉耳坠为其戴上,上下打量一番,再觉无不妥之处。
第349章 玉宇琼殿
怀袖才装扮完,翦月便走了进来,问道:”姑娘可妆扮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已备好了软轿,咱们也该起身了。”
怀袖因心中有事,便只顾随着翦月出了内室,向侯在院门口的软轿款步行去……
御花园的瑶光殿正位于太液池上,因周围有水波回环旖旎,更兼江南秀丽清新的意境,伺候园林的太监为讨得圣上欢心,别出心意引了后殿温汤宫内的温泉水来。
温泉水不但冲开了太液池原本冰冻的水面,且将数株临水的梨花,白梅,早樱等花树暖地均早早开了花,映衬着晶莹瑞雪,犹如玉树琼瑶般美不胜收。
轻风拂过,满树的白花粉蕊随着雪飘洒至水波之上,冰晶迎地,碧水蜿蜒,竟成了难得一见的冬日盛景。
康熙瞧着甚是喜欢,便特令将隆重的除夕家宴安设于此间。
怀袖走下轿子时,也顿时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忍不住留步于其间多停了片刻。
正当怀袖专注欣赏冬日难得开放的一树清白梨蕊时候,忽听身后有人轻唤:”怀儿来的好早呢。”
怀袖听见这声音,立刻回身看过去,竟是勤嫔,心中顿生喜悦,挽起披风疾步走至勤嫔面前,惊道:”我以为你身子不好,今晚不来了呢!”
勤嫔今日披着的正是怀袖送去的那件雪狐大氅,虽然容颜依旧清瘦苍白,但却比前几日精神许多。
见怀袖走至近前,勤嫔伸手握住怀袖的手,浅笑道:”是月牙跟我说,皇上邀你入席除夕家宴,我原是不打算来,猜着你今日席间无人陪伴,必定深感无趣,便赶来陪陪你。”
怀袖听了心中温暖,携着勤嫔的手向殿内道:”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天寒,咱们还是进去再叙吧。”
二人才踏入殿内,只觉眼前悬灯万盏,亮若白昼,银光雪浪,珠宝生辉,望向金龙大宴桌旁侧,更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常青之蕊。
怀袖忍不住心中感慨:如此隆重家宴,好一派皇家气象。!
怀袖与勤嫔相携入座,跟随来的翦月和铃儿便将二人的斗篷大氅褪去,勤嫔一眼便认出了怀袖身上的吉服乃蜀锦所裁。
”将军府的格格却是尊贵,这等上好的蜀锦,怕是宫内也未必见得着,再配上你的人,更是天上地下,难再寻出一个!”勤嫔打量着怀袖的穿扮,忍住不啧啧称赞。
怀袖微红了脸,低声嗔道:”别人就算了,连你也奚落起我来了!”
勤嫔只含笑不语,伸手捡了颗瓜子慢慢地剥着皮儿。此时,殿内已陆续来了许多宫妃嫔娥。
怀袖回眸打量有的见过,有的从未见过,只觉眼前香风细细,嫣然百媚,风姿绰绰,衣香鬓摇,正如诗中所云:东风拂动垂柳线,珠帘掩映桃花面。
”为何今日多出这许多的妃嫔,我竟似大半都未曾见过。”怀袖不觉低低在勤嫔耳畔说道。
勤嫔浅笑低语道:”你先前经见的都是大场面,所见的也是能登上场面的妃嫔,怎可能将后宫诸佳丽全都见遍?别说你,就连皇上,有的都已记不起来了呢。”
怀袖闻言,不禁暗思:连宝兰那样常日在康熙眼前晃的人物,都觉寂寞,这里又有多少女子终日空守着一个难见天日的嫔位名分孤独终老……
”女人如花,有的花似杜鹃,开时艳丽至极,但空有艳姿容实无昭华,终究不能令圣眷持久,而有的花,却是难得的绿波芙蕖,不但折在手中香远益清,就算静静看着,都觉神清气宁。”
怀袖静静听完勤嫔这一番赞誉,心知她暗喻自己,神色却始终不惊不变,眉目轻敛道:”只可惜芙蕖只适合遥立于天宽水广的碧湖之上,不宜移入钟鸣鼎食之家。”
怀袖与勤嫔闲叙时候,突听殿外一声太监洪亮冗长的传声道:”皇上驾到……,裕妃娘娘驾到……”
怀袖与勤嫔闻言,立刻起身伏地而跪,面朝着冰凉的青砖,向上叩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今日身着九龙秀珠吉服,十二章纹路和五色云纹,以及下面的江海无涯上托的八宝山石,称为”八宝立水”将明黄龙袍的尊贵气象烘托至极,腰间扎着景泰蓝掐丝镶珊瑚玛瑙的羊脂玉带,腰下垂着白玉双佩。
康熙款步入殿内,即命众妃免礼入座。
怀袖本就为了避免惹人耳目,特地与勤嫔寻了位置稍偏的一张桌子坐下,此刻远远地只瞧见众宫女太监围拢着一黄一红两团瑰丽人影端坐于殿内正中的金龙宴桌后面。
怀袖与勤嫔坐下,听康熙在上面举杯道祥,怀袖忍不住悄声问勤嫔道:”为何裕妃也端坐于上面?”
勤嫔垂着眼帘,端了杯木兰玉露在嘴边佯装漫饮,悄声说道:”因后宫主位一直空着,早年皇上因吴启平藩有功,封了一品护国将军,连带裕妃也同封了一品虢国妇人,位居三妃之首,且授她协理六宫之权,从那时起,裕妃便每年与康熙一同登殿受礼。”
怀袖听完勤嫔的解释,心中方了然,暗道:难怪她敢随意遣去勤嫔的宫人,原来她竟握有协理六宫之重权。
怀袖目光流转,不自觉落在康熙右手边,端坐于首位的惠妃身上,转而悄声问道:”纳拉惠妃不是与她同阶为妃么?皇上为何委授她协理后宫之权?”
勤嫔用象牙筷子衔起一块腰果仁软糕放入怀袖盘碟内,浅笑道:”纳拉惠妃虽然与她同阶,却只封过一个二品安国夫人,皇上当时也授过协理六宫之职,但品阶毕竟不如裕妃,且裕妃向来跋扈惯了,加之皇上又深宠于她,谁还跟她争这个呢!”
怀袖闻言,忍不住再次抬起眉睫遥遥望向对面光影中的惠妃,只见她此刻巧笑迎人,眉目含春,瞧着也分外光鲜。
只是这些表面的东西看进怀袖眼内,却是昭华顿失,这欢颜背后,暗藏着多少冷夜隐忍的苦涩……
据翦月所言,惠妃与裕妃同年入宫,同时获宠,同受封妃,而此时,惠妃看着端坐与康熙身畔的裕妃,心内当真如此温良平和么?
第350章 香雪纷飞
目光扫过眼前繁华如锦的香衣柔鬓,怀袖不禁黯然: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欢颜是发自内心的,究竟有几多女儿心,是真正欢愉的……
此时殿内环佩玲珑,歌舞升平,众嫔妃与皇上觥筹相错,莺语燕鸣宛然一副群美享乐图。
怀袖却深觉无趣,尽管身边有勤嫔陪着,仍感殿内烦闷,便起身披了紫狐斗篷悄然溜出殿外。
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怀袖顿觉胸中畅快许多,不禁暗笑:自己终究是野菊秉性,不适合做这帝王家供人赏玩的牡丹,这样烈火烹油的盛景,恐要将身心都熔化了。
既已出来,怀袖便不愿再回去,也不去想什么皇权富贵,反正皇上身边众嫔妃都看不过来,也自无暇于她,便只任着性子,步向那池水盘的一众花树间。
对于野菊而言,既等不来春风,有北风也是好的!
只是怀袖未曾察觉,自康熙跨入殿内的一颗,目光就似有若无地在她周身打转,怀袖的一颦一笑都不着痕迹地映入康熙眼内,直至她悄然消失在殿门口。
此时,婉贵嫔亲自端着一碟手剥出来的鲜桂圆肉呈于康熙面前,康熙信手捻起一颗含入口中,却浑不知其中滋味,心中思量的却是怀袖方才一直郁郁不悦的清颜。
端坐在旁边的裕妃早瞧出康熙整晚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心中多少揣见其缘故,此刻见康熙如此,俏然将目光瞥向怀袖与勤嫔坐的位置。
果然,席位上只见勤嫔,怀袖悄然却不见所踪。
裕妃浅笑道:”臣妾听闻皇上特地请了公主师来共进家宴,我等早有耳闻公主师的琴声余音绕梁可三日不绝于耳,今日耐除夕吉日,可请公主师弹奏一曲助兴,也叫臣妾与众嫔妃们长长见识。”
裕妃开口,旁侧早有太监跑下去传公主师,怀袖并不在殿内,勤嫔闻言皇上传唤怀袖,心神一惊,赶忙起身离座,来至殿正中康熙的御座前,低身下拜。
”回万岁爷,公主师方才还在殿内欣赏歌舞,因身子尚未痊愈,突觉胸口憋闷,方才向外散步去了。”
康熙闻言还未开口,旁侧的裕妃立起一双柳眉,怒道:”真是放肆!万岁爷尚在此处坐着,公主师倒称病先退席,太目无圣尊不懂礼法,来人!速去将公主师请进来,本宫要问她……”
”且慢!”康熙不待裕妃说完,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勤嫔方才听见裕妃这番话,分明是要追究怀袖的不是,心中顿时惴惴,此刻见康熙开了金口,且细瞧他的神色似乎并无气恼之意,勤嫔方才心下稍安。
康熙浅笑道:”公主师本并非后宫中人,她病卧床榻许久,原是不想来的,今日肯来,是奉了朕的口谕,再者今日年节,原本就是图个欢聚享乐,不拘形式,朕也不想立规矩,就由着各自去吧。”
裕妃见康熙如此说,原本想趁机杀杀怀袖的气焰,如此看来,虽心中不甘也只得作罢。
下面歌舞仍旧继续,康熙转目问勤嫔道:”公主师可是回去了?”
勤嫔笑道:”并没有,只是在外面散步,她喜欢太液池边那几树早开的梨花和早樱,想必是在那儿赏景呢!”
康熙轻轻点头,望了望窗外瑞雪与彩灯交相映衬,亮如白昼的庭园,忍不住开口道:”如此良辰美景,正是踏雪寻梅的时候,殊不知雪夜赏梅更有一番情趣,咱们也莫辜负如此盛景,出去赏玩一会子吧!”
众妃嫔闻言,无不随声附和,纷纷披了披风外氅,前呼后拥着康熙,同向殿外行去。
裕妃自然仍站在康熙左侧,右侧侍立的原本是惠妃。
宝兰不知什么时候从斜刺里窜出来,一把拥住康熙的手臂,娇嗔道:”万岁爷,臣妾最是怕冷的,雪夜赏梅,自然要跟万岁爷挨地近些才暖和!”
康熙见惯了宝兰如此,只笑了笑,也并未说什么,算是默许。
众嫔妃平日便知宝兰仰仗着圣眷深宠以及索额图在朝中的侍立,且又是皇太子的亲姨娘,在后宫中甚是娇蛮。
虽然众嫔都见不惯她如此轻狂样子,却也不愿当着皇上与她争辩。
惠妃位置虽然被夺,却也只是用手帕轻掩了唇角,瞧不出面上的颜色是否不悦,只挽着随侍的宫女悄然退在后面,款步漫行,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众嫔妃随着皇上出了瑶光殿,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太液池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还未见着花树,空气中已隐约有暗香浮动的流岚。
李德全走在最前面,与另外四个小太监点着紫金琉璃灯照路。
此时虽然入夜,却难得没有风,天清月朗,太液池的潺潺流水远远映着瑶光殿外的灯火,灿若星辰,宛若流萤,与静夜交融,显现出别样的和谐安好。
康熙被眼前的景致吸引,款步漫行,渐渐走近梨,梅,樱盛开的花树丛。
可才走至群芳绚烂处,宝兰却突然指着前方道:”公主师大胆,居然敢欺君!”
走在后面的嫔妃皆不知何故,纷纷拥向前来瞧看,康熙却将手一挥,沉声道:”谁也不许出声!”
众人好奇的目光望过去,却见怀袖一身银装,正在雪中翩然挥舞。
原来,怀袖扶着翦月出来散心,实觉无趣,兴致此处,见满树银花美不胜收,便问翦月道:”你可见过香雪海么?”
翦月摇头不知,怀袖笑道:”今夜,本格格就给你来一场香雪纷飞,叫你开开眼!”
翦月好奇在旁边看着,却见怀袖施展拳脚,飞身跃上树梢,脚下使出与阿玛学的绝活太极连环腿,由一个枝头飞跃到另一个枝头。
树枝上的花瓣和着积雪,被怀袖如此一踏,纷然飘落,雪花与真花混合在一处,煞是好看,而一身银装的怀袖,宛如一只轻盈的大蝴蝶般翩然飞舞于花树间。
如此绝美景致,翦月早看地呆了,连身后站了一众人都未曾察觉。
怀袖玩儿的一时兴起,将身上的斗篷取了在手中挥动翻飞,如云似霞,夹裹着花瓣雨缠绕在周身韵动,看在康熙眼内,一如莲开如雪,又如香兰带笑。
第351章 圣心昭然
银白的蜀锦原本就质地轻盈,此刻随风摇动,犹如琼瑶仙阙,映衬在波光天影之间,潋滟恍若凌波仙子,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怀袖点足尖立于颤巍巍的梨花枝头,眼波原本是去寻翦月,却无意间瞧见立于翦月身后乌压压的众人。
怀袖不知皇上与众嫔何时竟出现在此,惊地心神骤乱,脚下一滑,斗篷也撒开了手,向树下坠去。
”怀儿小心!”不待旁侧的御前侍卫反应过来,康熙先一个箭步跃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将翩然落下的怀袖接在臂弯内。
怀袖只觉身子落入一片温暖之中,初惊未定,还未反应过来,头顶却传来一声温暖的轻叹:”幸而你没事!”
此刻,李德全等宫女太监也都跑了过来,见康熙拥着怀袖,不敢太过近前,众嫔妃也都走入林内,只瞧着眼前如玉的一对璧人。
怀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掉落在康熙怀内,窘地玉面绯红,正欲挣开康熙的怀抱,却又听康熙说了一句:”怀儿,你真是朕身边的一块无价瑰宝!”
康熙此言一出,封妃纳嫔之意已再明显不过,旁边精明的李德全闻言,立刻跪地磕头道:”奴才恭喜公主师!”
见李德全跪下,后面的众宫女太监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皆出言恭贺公主师。
怀袖岂能听不出其中意思,吓的挣开康熙的臂弯,翻身跪地道:”奴婢命贱福薄,不敢妄攀。”
康熙却似全听不见她的话,亲自上前,附身挽住怀袖的手,将她从地上牵起来携于身畔,全然不顾众嫔妃惊诧之色,向瑶光殿内行去。
此行一路,直至殿内,怀袖被康熙直牵着坐于龙榻之上,只觉背负芒刺,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却无论如何用力,始终未将手由康熙的掌中抽出来。
众嫔妃见康熙情已明示,虽对怀袖暗暗生嫉,却也不敢多言,反需陪上笑脸上前为怀袖道喜。
惠妃微含笑靥向怀袖敬了酒,宝兰却没这般好雅量,只端坐于席间目光如针刺向龙榻上的怀袖。
裕妃却仍如正经的娘娘一般端坐于另一侧的凤榻上,只端了杯盏漫饮,却瞧不出一丝或喜或恼的痕迹。
后半场的歌舞酒水,怀袖真如目不查色,食不知其味,只盼眼前纷乱无法掌控的场景是梦一场……
交泰殿的钟敲了十二下,除夕守岁已满,宴席也将落幕,依照往年惯例,康熙当去裕妃的钟粹宫就寝。
而此时,康熙的手却始终握着怀袖手未松开,旁边的裕妃实在忍不住,轻声道:”皇上,公主师尚未册封,今夜还不能侍寝,时辰已晚,皇上早回臣妾宫中歇息,保重龙体为重。”
康熙此时,方才缓缓站起身,手却仍未放开怀袖的手,李德全过来将金丝猴斗篷披在康熙肩膀上,却被康熙取下来,亲手披在了怀袖纤弱的肩上。
”今夜你在外面的时候长了些,当心凉着。”康熙边温言相对,边亲手为怀袖将玉带系好。
怀袖受宠若惊,慌乱间要跪地谢恩,却被康熙按住,轻声道:”早些回去歇息。”说罢,命几个御前侍卫护送怀袖。
康熙对待后宫所有的妃嫔,从未有过如此盛宠,这一刻的怀袖,虽未纳封,但看在众妃嫔眼中,早已胜过册封贵妃谥号的尊荣。
如此的殊荣厚爱,简直是所有后宫妃嫔的瑶池一梦。
康熙仍如往年一样去了裕妃的钟粹宫,怀袖则与勤嫔简单道别后,由翦月和福全伺候着仍乘了软轿回去,只是轿子前后多了几名御前侍卫守护。
尽管行向软轿的这一路,许多切切私语传入怀袖耳中,但怀袖却只觉脸颊烧热,心如油煎一般烧灼地难受。
无意分辨那些流言蜚语究竟说些什么,怀袖只想快些,再快些回清芷堂,将眼前的一切纷繁全然关在门外。
轿子走在宁静的永巷内,尽管两旁有石灯幽然,偶尔可谓紫禁城外寥寥几声远远传来的爆竹,却仍无法掩饰清芷堂附近的清冷。
抬轿的小太监迈着节奏一致的步子,稳稳地抬着锦面软轿,踏着油亮的青石板路,渐渐向清芷堂靠近。
怀袖坐在轿子里,听着耳畔整齐的脚步声,感觉四周寂静,知道已快回清芷堂了,心绪比方才渐渐平复许多。
抚摸着身上轻软绒暖的金丝猴斗篷,怀袖只觉心下负累重重,这份太过贵重的恩典,叫她想婉拒都不知如何开口。
正在思量之时,只听轿子外面”噗”地一声闷响,像是利器插入人身体内的声音,怀袖惊觉,厉声喝道:”落轿!”
怀袖的话音才落,只觉斜侧寒光一闪,一柄尖刀已由轿子外面扎了进来,幸而怀袖会功夫反应敏捷,顺势贴在刀侧的轿壁上才躲过这一刺,否则性命休矣。
此时,随侍的御前侍卫都已发现了刺客,纷纷拔刀砍杀过去,怀袖也趁机从轿子里蹿了出来,眼见黑衣人与御前侍卫乱战做一团,顺手从旁边一名侍卫手中夺了刀,迎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原本就冲着怀袖而来,见怀袖出来与他正面交锋,正中下怀,提刀直刺向怀袖,刀刀直逼取命的要害。
怀袖虽许久未动过兵器,但眼前黑衣人已引起她的警觉,除格外小心照护自身外,怀袖欲伺机取下他的遮面青纱。
或许眼前的黑衣人与她之前的中毒,以及扣儿之死皆有关联。
原本侍立在轿旁的福全,见怀袖亲自出面迎敌,担心刀剑无眼伤着怀袖,赤手空拳便也迎了上去,再加之几个御前侍卫围在旁侧接应,怀袖虽然觉出自身的功夫不及这黑衣人,但对方一时也占不着她的便宜。
此刻正是擒拿此人的绝好机会!怀袖思及此,抽刀猛攻,步步紧逼,咬着牙丝毫不肯给黑衣人喘息的机会。
而这里宁静的永巷内,刀剑相碰的铁器脆响,在宁静的夜间显得格外清晰,再加上几个御前侍卫的喊杀声,在寂静的夜空渐渐散播开来。
第352章 元夕遇刺
没过多时,乾清宫负责守卫的侍卫便跑了过来,连带慈宁宫方向的侍卫也听见动静赶向这边。
黑衣人见人越来越多,知道此时已不宜恋战,抽身将身上裹着的一条黑布长带用力一甩,就在众人向后躲闪之际,黑衣人寻着空档,飞身上了永巷旁的红墙,穿房跃脊,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见黑衣人跑了,福全疾奔过来挽扶住怀袖的手臂,焦急询问道:”姑娘有没有受伤?”
翦月也赶过来挽扶住怀袖查看是否有伤口。
怀袖已累得额角细汗淋漓,身子原本大病未痊愈,此刻更觉虚软无力,将刀向地上一丢,由他二人挽扶着重回轿内。
旁侧负责随侍的御前侍卫,因是皇上身边的人,宫中出了此等行刺的大事,自然不敢隐瞒,早有人飞奔去钟粹宫禀奏康熙。
康熙闻言,顿时怒火灌顶,原本已换了衣裳,又重新穿戴起来,不顾裕妃竭力挽留,命李德全备下肩舆,连夜赶来了怀袖的清芷堂。
怀袖此刻刚被扶入内室,才换了常服,由映雪涣秋等人伺候着躺下,外面便传康熙来了。
怀袖只觉身子乏软无力,正欲起身时,康熙已跨步进入内室,一眼见怀袖脸色苍白卧于床榻之上,顿时龙颜变色。
康熙转身对李德全吩咐道:”即刻命金鞭神将李铁带人去搜,即便是将皇城反过来,也务必给朕寻出这个大胆的贼人!”
李德全领命退出去,康熙方才转身走至榻前,打量着怀袖苍白憔弱的脸颊,全然不复宴席上那花中曼舞时的轻盈姿态,不觉心内痛惜,轻轻为怀袖掖着被角,恨不得立时将眼前的娇弱佳人纳入怀中好生守护。
没过多时,李太医拎着药箱赶来,为怀袖诊过了脉,回复说是因惊悸所至心脉虚弱,需服药静养调息。
康熙吩咐众人取方熬药,自己则亲自守护在怀袖床前,任李德全等人解劝,全不理会,李德全无奈,只得寻了几个软枕垫在康熙背后,使其靠着舒服些。
翦月等人服侍怀袖服过了药,怀袖尚处于昏睡状态,康熙又丝毫没有要回宫的意思,清芷堂内的几个宫女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幸而李德全见多世面,将几个丫头唤出来,轻声道:”万岁爷眼下对公主师疼的紧,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放心不下,你们且再去预备一床锦被,为万岁爷搭在身上,今晚就这么将就歇着吧,可千万别让万岁爷龙体受凉就好。”
翦月等几人答应着,重新抱了新的锦被,再进内室时,见康熙已靠在怀袖对面的床帏上睡着了。
翦月将锦被轻轻搭在康熙身上,侧目偷瞧了眼睡着的怀袖,见这二人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同榻而眠,不禁掩唇浅笑着悄然退了出去。
翦月退至门外,李德全问:”里面怎么样了?”
翦月浅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都睡着了。”
李德全含笑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该给你们几个提前道个喜,瞧这情形,公主师的好日子不远喽!”
翦月吩咐映雪等人将李德全让至后厢歇息,此处由她亲自与福全等几个清芷堂内的宫女太监守着伺候。
次日清晨,怀袖缓缓从迷梦中转醒,只觉身子有些沉,床幔内却格外温暖。
怀袖微微动了下身子,只觉床外侧似有什么东西挡着,缓缓张开眼帘,见平白多出一床锦被来,再向床另一侧瞧,惊地怀袖险些呼出声来。
怀袖万没料到康熙竟然在此守了她一夜。
康熙原本正睡着,昨晚后半夜李德全进来为他去了朝靴,才睡得舒服些,此刻感觉床上有动静,康熙方才悠悠转醒。
张开眼帘,见怀袖瞠着一双美目望向自己,康熙唇牵浅笑,温和道:”可感觉身子好些了?”
怀袖略微怔愣,才反应过来康熙是在询问昨晚她遇刺一事,点了点头道:”劳烦万岁爷昨晚辛苦一夜,奴婢已觉好多了。”
康熙闻言,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却并未唤人进来伺候,只挨着怀袖坐下,伸手将怀袖的一双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掌心里,目光深沉而专注地凝望着怀袖。
怀袖被康熙如此深情专注的眼神看地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悄悄欲将手有康熙的掌中抽出来时,康熙却温和开口了。
”怀儿,再等些日子,过了这个春节,朕定为你颁诏册封,绝不让你再受半点惊扰,朕会好生将你呵护于朕的身侧。”
怀袖闻言,只觉感觉浑身气血腻转,心脏似骤然停顿了一拍,手脚一片冰凉,翻身欲下地,身子却被康熙按住。
”你此刻身子正虚弱,不必与朕多礼,以后见了朕都不必如此,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多虑,朕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康熙只以为是怀袖兴奋地如此,便温言宽慰。
怀袖咬了咬下唇,抬眼帘望着康熙道:”奴婢心知皇上荣宠错爱,只是奴婢眼下正与公主授受课业……”
康熙不待怀袖说完,笑道:”你做了朕的嫔妃,也一样可以教授月牙课业,这不碍事,到时月牙同你还更亲厚了呢!”
怀袖见康熙执意封妃纳嫔,已顾不得许多,只穿着贴身薄衣掀开锦被下了床。
康熙见怀袖如此,怔愣不知她意欲何为,却见怀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砖地上,双膝跪地,一个头磕在地上,连同纤长如水的云鬓都散落在了青砖上。
怀袖前额抵着光洁冰冷的砖面,恸情说道:”皇恩浩荡,奴婢实在无福授受,还望皇上收回此念,怀袖只愿于太皇太后驾前侍经诵佛,实不敢承天恩浩泽!”
康熙每想到怀袖竟是执意不愿入宫,原来以往他竟全揣错了她的心思,可是,她究竟又为何距自己于千里……
康熙心下想不明白,面色更是不悦,却又心疼怀袖衣着单薄对于冰冷地面,沉声道:”你身子不好,先起来吧。”
怀袖却仍跪地道:”奴婢的恳请,皇上可是应允了?”
第353章 孤独皇后
康熙见怀袖如此倔强,无奈站起身道:”你且先养着病,此时等你病好了再说吧!”说罢,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原本侍立再门口的李德全等人,其实早已听见里面的动静,只未听见有传唤,便不敢擅自入内伺候,此刻见康熙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且面色深沉,皆不知何故。
李德全赶紧给康熙披上大氅,跟在康熙身后出了清芷堂。
翦月,映雪等人见康熙走了,赶忙进屋去瞧怀袖,却见怀袖竟然赤足单衣在地上深跪不起。
”姑娘这是怎么了?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儿早晨就如此了?”映雪一进门,便惊诧地问起来,与翦月一同将怀袖搀起来扶至床上。
”是啊,昨晚万岁爷对姑娘担心的紧,守了一宿连衣裳都未换,今儿早上我瞧着似龙颜不悦,姑娘可是跟万岁爷闹别扭了?”涣秋给怀袖掩着被子,也忍住不问道。
翦月将脸一沉,斥道:”姑娘此刻身子不好,这些话岂是你们问得?去伺候姑娘洗漱吃药要紧!”
映雪和涣秋也自知失言,都噤了声,悄然退下各忙活各的去了,屋内只剩下翦月独自守在怀袖床前。
翦月见怀袖始终双眸失神,痴望着床幔内侧,既不说话,脸上也全无表情,不觉心疼,轻轻掩着被角,和劝道:”姑娘的心思只要说与万岁爷,叫他知道了就好,万岁爷心里既然喜欢姑娘,定不会勉强于你的……”
怀袖却始终痴瞠着双目,面无神情不发一语。
翦月瞧着这样的怀袖只觉心疼,不忍目睹,掩口拭泪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怀袖话少的可怜,除了吃饭睡觉,只在内室榻上倚着,眼瞅着餐食越来越少,翦月几人想尽了办法皆无济于事。
孝庄也闻听了怀袖除夕夜遇刺受惊,特命苏麻喇姑带了宁心丹来给怀袖服用,说是可去邪压惊,且免去了怀袖去宁宫问安的虚礼,只嘱咐她好生养护身子。
月牙一个正月间不知来了多少趟,每次来总见怀袖奄奄无神,毫无起色,心中焦躁,却也只能叮嘱厨房给怀袖多做些好吃的补身子。
而康熙却自那日清晨离去,便再也没踏进清芷堂半步,众人皆知这二人定是闹了别扭,却又不知为何,更不好解劝。
清晨,涣秋照往常一样伺候怀袖梳洗完毕,怜碧奉上新茶并伺候怀袖进早膳,怀袖只吃了半个奶酪花卷,喝了几口素粥便撂下了筷子。
正欲起身回内室,见福全引着月牙公主走了进来。
”师父今日可好些了?”月牙见怀袖正用膳,笑问道。
怀袖只淡淡道:”还是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好与不好又有何妨?”
月牙闻听便嘟起唇道:”师父现在整日都这么郁郁寡欢的,瞧瞧,连鹩哥儿都不愿开口了。”
怀袖也不说话,只垂着眼帘喝茶。
月牙绕过桌子,蹲在怀袖身前,心疼道:”师父,你别这样总闷在房里,好歹跟我出去逛逛,今日破五,外面好生热闹!你瞧你,躺了几日越发瘦了。”
怀袖轻轻推开被月牙握着的手道:”我实在没精神出去逛,你叫苏麻姑姑陪你去吧!”说罢,也不顾月牙的情绪,径自起身向内室去躺着。
月牙无奈,只得出了清芷堂,转而漫步目的地向乾清宫方向溜达。
才走至乾清宫,便瞧见殿前几个小太监抱着整捆的书画卷轴凉在外面,月牙走过去瞧热闹,仔细一瞧,竟全是些人物,山水,花鸟鱼虫之类的工笔书画。
月牙一眼瞧见李德全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晾晒书画,便走过去好奇问道:”我皇叔父这是要整理书房么?怎么将这些画全都晾出来了?”
李德全笑道:”今日儿破五,上午许多大臣进宫来给皇上拜年,知道皇上喜欢书画,便带了好些来,这不,里面都摆不下了,皇上叫分了类送至御书房去保管呢!”
月牙闻言笑道:”正好,我师父也喜欢书画,我跟皇叔父讨一副去哄她开心!”
月牙想着,走进了昭仁殿东暖阁。
康熙难得有半日闲暇,正坐在案前欣赏一副山水工笔书画,见月牙走进来,笑道:”你不是守在你太祖母的慈宁宫内等着收压岁钱么,怎么有空来朕这里了?”
月牙笑道:”压岁钱收的差不多了,我来收罗点别的宝贝!”
康熙闻言笑道:”朕这书斋中岂有你喜欢的宝贝?”
月牙却笑得诡异,呡着唇神秘兮兮说道:”我不喜欢这些,自有人喜欢……”
康熙心中已猜到月牙所指怀袖,沉声道:”朕这里的东西,恐怕旁人也不稀罕!”语气见竟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月牙知道这一次康熙的确是生了气,她也猜到多半是怀袖驳了他的颜面,此时胸中郁闷尚无处发泄。
堂堂一国之君,被心爱的女子驳了颜面,生几日闷气也是正常。
月牙笑盈盈道:”皇叔父这儿遍地都是宝贝,随便拿出去都能当个千八百两银子!”
康熙闻言,笑指着月牙的鼻尖道:”哈,朕只当你如今也有此雅趣了呢,原来你这鬼丫头是打着这个主意!”
月牙却着挽住康熙的手臂笑道:”我是没这个本事的,却不知皇叔父愿不愿意将这赏赐给有此雅趣的人儿呢?”
康熙闻言,冷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月牙虽然读书少,因跟着怀袖这么久,多少也能悟出诗中大概的意思,便道:”君本怀有惜花心,只恨不解花之语!”
康熙听月牙话里有话,又思及月牙平日与怀袖较往甚密,或许对怀袖了解更深些,忍不住问道:”朕便请教月牙公主,这花之语可怎么个解法?”
月牙见康熙神色认真,便收敛起玩笑兴致,开口问道:”皇叔父可听闻过史书上有个孤独皇后?”
”孤独皇后?”康熙闻言轻轻摇头。心中甚是不解,他自幼便通读史家经典,却从未听过有这么个”孤独皇后”。
月牙闻言,急地跺脚道:”皇叔父怎得如此孤陋寡闻,孤独皇后就是那个隋朝开国的国君的皇后。”
第354章 画卷释怀
康熙听完这番话,口中原本含着一口茶,险些笑喷出来,旁侧伺候的李德全见状,赶紧捧上帕子。
康熙取布帕拭了拭唇,挥手示意李德全退下,对月牙笑道:”你继续讲,朕洗耳恭听!”
月牙气恼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还取笑人家!”
康熙笑道:”朕,朕并无取笑你的意思,只是这半日没反应过来你口中的孤独皇后,原来是隋文帝的独孤皇后。”
月牙脸羞地一红,跺着脚嗔道:”我哪里晓得她叫孤独还是独孤反正是那两个字儿就对了!”
康熙笑着点头道:”嗯,朕现在知道了,你继续说,朕听着就是!”
月牙却收敛起嬉笑颜色,仔细回忆起怀袖给她讲的那日,沉声道:”师父那日给我讲了一个下午关于独孤皇后的故事,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她对于这般专注情愫十分向往,也明白了什么叫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
这一句柔软诗句,却如尖刺般硬生生鲠在康熙的喉间,难怪她宁可悖逆圣颜,也不愿入后宫封妃纳嫔,原来她所求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康熙听完月牙如此说,如梦方醒,回想起怀袖如空谷幽兰般的恬静气质,方才明白她为何总避于见他,为何一入宫便进了慈宁宫。
原来她虽然身在宫中,心却从未被这红墙黄瓦的瑰丽囚禁过。
康熙缓缓起身,在地上踱着步子,沉思片刻忍不住问道:”她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
月牙悠然道:”还是那样子,只是瘦的厉害,下巴都尖了。”
康熙闻听,仰脸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月牙还从未见过康熙如此落寞的深眸,只觉心中疼惜,也知与怀袖有关,却拿这两人都无可奈何。
康熙沉思片刻,缓缓转过身,从书架上抽出一跟卷轴,递于月牙面前道:”这个拿去,就说是朕赐的,她看了便明白了。”
月牙接过卷轴,见康熙没有打开的意思,也不敢贸然展开来看,只得小心收下,又陪着康熙喝了一会子茶才退出来。
月牙出了乾清宫昭仁殿,便直奔怀袖的清芷堂。
怀袖午睡方醒,正郁郁歪在书房的锦榻逗鹩哥,冷不防月牙从外面奔进来,将鹩哥吓地惊叫着飞了出去。
月牙见怀袖奄奄地没精打采,将手中的画轴向她怀内一塞,道:”瞧瞧这个,可是你想要的?”
怀袖不知她什么意思,伸手轻轻将画轴展开来看。
看了片刻画卷,怀袖喃喃道:”唐代刁光胤的花鸟,孔类升堂,黄得入室,天復中入蜀之后,前辈有攻花雀者,顿减价矣。”
月牙听得满头雾水,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怀袖将画卷重新卷起道:”没旁的意思,这画是唐代著名画家刁光胤的画作,能值个千百两银子。”
月牙急道:”哎呀!又不拿去卖,谁问你行情,我是问你画中的意思。”
怀袖泱泱道:”画中一只即将出笼之鸟,神色顾盼栩栩如生,正是刁光胤擅长之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月牙闻言,呐呐道:”可我皇叔父明明说你看了便明白,可你看了却仍不明白,难道他方才拿错了?”
说罢抄起画卷在手转身便欲出门再去寻康熙,却不料衣袖一把被怀袖抓住:”你说这幅画是皇上给我的?”
月牙点头道:”是啊,不然我哪里来的这些劳什子?”
怀袖闻言,二话不说,从月牙手中拿走画卷,再次展开,仔细瞧看画面后,又细读旁边的一行提的小字。
”奋翼笼中鸟,归心海上鸥。既伤日月逝,且欲桑榆收……愿言从所好,初服返林丘。”
读完,唇边如久阴放晴般绽出一缕这些日难得一见的笑靥,转目问月牙道:”皇上当真将这幅画赏赐于我?”
月牙点头道:”不过一幅画,我骗你做什么?”
怀袖赶着向门外喊了翦月进来,手捧画卷道:”快,将那副红梅取下来,把这副画卷挂上去!”
翦月虽不明怀袖为何突然要换这两幅画,但见怀袖难得面露欢颜,心也宽了心,踩着凳子将那副红梅映雪换下来,将刁光胤的《笼中鸟》挂了上去。
月牙见怀袖展露欢颜,虽然没弄明白其中缘故,却也跟着欢欣起来,忍不住笑道:”我皇叔父果然懂你,听我说讲完了故事,便将这个赐给你,说你一看就明白了,现在看来,竟像是事前约好了似得,一点儿也不错!”
怀袖闻言,好奇问道:”你给皇上讲了什么故事?”
月牙便将在乾清宫内与康熙闲聊时的情景跟怀袖说了一遍。
怀袖闻言,默不作声在桌边坐下。
这一刻,尽管怀袖心内的余惊尚存,也不得不感慨康熙心思敏捷细致,这一份帝王恩泽,她唯有默默铭于心内,日后寻机再做回报。
自心中郁结消解之后,怀袖的食欲和睡眠比之前大有改善,精神也恢复不少。
怀袖心中盘算着过了破五,宫嫔命妇们去慈宁宫贺岁的当减了许多,便亲自下厨做了四样精致的点心:梅花香饼,杏仁佛手,香酥苹果,还有一份难得的合欢花蜜酿制的合意饼,另用绣了万寿的红缎包裹着新抄撰的经文。
只命翦月陪着,乘着软轿一同前往慈宁宫。
怀袖刚踏入后院东暖阁的门厅,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欢朗笑声,怀袖犹豫着看向门口侍立的竹青。
竹青浅笑在她耳畔低语道:”不碍事儿,是召羽郡主进宫来给老祖宗请安,只她一个人再没旁人。”
怀袖闻言,才放心叫竹青通秉后,走了进去。
孝庄见了怀袖,笑道:”看来今日却是个好日子,连怀丫头都病好了,你这一来,我们又有点心吃喽!”说罢,向怀袖招了招手。
苏麻喇姑上前挽住怀袖的手臂笑道:”老祖宗整日念叨你,可算见你能出门儿了,心里喜欢的紧,快去炕上坐吧。”说罢,扶着怀袖上暖炕坐下。
怀袖给孝庄磕了头,又与月牙和官召羽两人相互见过了礼,便挨着月牙坐在炕桌对面,官召羽则挨着孝庄盘膝而坐。
第355章 待嫁悠心
怀袖命翦月将带来的糕点呈上来,孝庄瞧着捏成如意形状的合意饼很有趣儿,便先捻了一块品尝,吃罢笑道:”这些天吃那些人进贡的宫外各色糕点,也没觉着哪一样特别好吃,心里总惦记着去年怀丫头做的菊花糕,今儿吃了这个点心,更觉香软合宜,正适合我这上了年纪的人!”
苏麻喇姑也笑道:”老祖宗这一冬都没见怀丫头几面,可每逢上茶点,却总想起她做的那些点心,这个手巧的人儿出不得力,我们这些奔手拙脚的人都没法儿伺候了!”
月牙也笑道:”我也听说了,在老祖宗宫里有二宝!”
官召羽笑问:”什么二宝,快说来听听!”
月牙笑道:”我师父的茶点和苏麻姑姑的头!”
官召羽不解道:”公主师的茶点倒好解,可苏麻姑姑的头有何妙处,这个我倒不懂了!”说完,还特地向苏麻喇姑的头上看去,却也并未瞧出什么新奇之处。
月牙笑道:”小呆瓜,自然不是说苏麻姑姑的头长得新奇,而是说苏麻姑姑给老祖宗梳头是一绝!”
孝庄笑道:”这话儿说的一点不错,曼姐儿给我梳头,我这头发就像认识她似得,在她手里服服帖帖,一丝不乱,我这头发可离不得她!”
官召羽见怀袖虽然气色不错,但颜面却仍显清瘦,忍不住道:”我本打算给老祖宗请安过了去看怀姐姐的,前阵子听说你夜间遇见了刺客,没伤着哪儿吧?”
怀袖轻轻摇头,笑道:”皇城威严圣地,即便是遇见了刺客,没多时便被御前侍卫赶跑了,自然伤不着我。”
孝庄听见提及此事,不禁蹙眉道:”怀丫头这半年也是灾叵颇多,先是中毒,这又遇刺,我瞧这定是那起小人见我与皇上疼她多了些,便生出这些魍魉心肠来害她,我已嘱咐皇上定要彻查此事,只要揪出做鬼之人,不论是谁,定要严惩不赦!”
怀袖听见孝庄如此说,又谢了恩,苏麻喇姑觉着氛围太过拘谨,便笑着岔开话题道:”再过些日子便是元宵佳节了,今年的灯会乾清门还摆么?”
孝庄闻言笑道:”前儿皇上来请安,我还特地问过他,他说原想在长安街摆,却又怕我赏灯不便,说在乾清宫门口至太和殿一处也摆上灯,我瞧着方便。我说免了,我往年也不过是去应个景儿,哪像你们年纪轻,有精力去瞧热闹,我不过是去晃一下便回来歇了!”
官召羽闻言笑道:”那怀姐姐与月牙公主不如前一日就住在我们府里,长安街的灯会一定好看,到时候咱们三个一同坐了车去瞧岂不好?”
月牙笑道:”那还不如住在我的公主府呢!你家里人多,福晋和爵爷都管得紧,我府里没人约束着,好生自在!”
孝庄闻听月牙如此说,不禁轻蹙眉心道:”你只顾玩笑,却以为召羽也似你一般,你忘了召羽已被皇上指了人家,年后便要行礼了,自然不能像往日般陪着你胡闹!”
经孝庄这么一提,官召羽白玉般的脸颊便似红云漫遮,娇羞带怯的模样反更添几分柔美。
怀袖此刻方才注意到官召羽今日穿着水红色的貂绒滚边儿缎袄,头上戴着金刚玉的三坠步摇,另一端则是堆堆叠叠的百花奉喜翡翠钿子,显得喜庆却不流俗,已有了几分新嫁娘的韵味。
怀袖悄然低垂了眉睫,眼乃心之门户,她不愿旁人被揣去过多的心境,即便是爱至沧海桑田,也是她一个人的沧海桑田,与旁人无关。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子,孝庄显出些许困乏之意,怀袖便同月牙与官召羽请辞退了出来。
官召羽挽着怀袖的手臂道:”我被家中禁足许久不得出门,就盼着年节,今日可算得见怀姐姐,定要与你好生叙一叙。”
怀袖微笑颔首不语,月牙却生怕官召羽再说出什么戳痛怀袖心窝的话,扬声道:”我师父病还未好利落,不能久坐,她出来了这半日,也该回去歇着了,你还是同我去御花园玩儿吧。”说罢,牵着官召羽的手便向另一侧永巷走。
官召羽却抽回手,挽住怀袖的手臂道:”我只去怀姐姐的清芷堂坐一会子,她躺着听便是,我坐着说我的,定不叫她累着!”
月牙道:”你说话聒噪的很,她眼下正要静养,哪里能听得你那些碎碎念!”
官召羽不悦道:”我何时聒噪了?我好容易入宫一回,只想与你们好生说说话,你还嫌弃,他日我还不知有没有时候如此与怀姐姐相叙了呢。”说话时,眼圈儿竟镶了红边。
怀袖见状,赶忙劝慰道:”好妹妹,你来坐便是,月牙不过是担心我的身子,并未嫌弃你的意思,她说话向来直爽,你莫介意才是。”
官召羽轻轻摇头,深挽住怀袖的手臂道:”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不好,上次月牙来府中瞧我,都跟我讲了,只可惜我眼下行动不由自主,要不早来看你了……”
怀袖轻轻摇头,一手牵着官召羽,另一手挽着月牙款步回至清芷堂。
三人来至堂内正厅,怀袖命翦月备下茶水及各色茶点,便与月牙和官召羽落了座。
官召羽走进怀袖的清芷堂,便想起了当日与月牙一同听怀袖讲书说史,又想起自己眼下的状况,忍不住神色黯然。
怀袖见官召羽从进门边默不多言,神情黯淡,忍不住问道:”刚才还说咱们好不容易欢聚,要好生聊聊,怎么来了我这儿反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都不做声了?”
官召羽见怀袖目中真诚亲和平日待她如姐妹一般,自觉没必要隐瞒于她,便幽幽开口道:”我与容大人订婚之事,想必你们早已知晓,可眼下……”
”召羽!”月牙见官召羽果然提及此事,心知这话叫怀袖听见堪比用刀剜肉般疼痛,便欲扬声制止,却被怀袖用手轻轻按住月牙的手背。
官召羽自然不明白月牙何故如此,却听怀袖温和浅笑道:”好丫头,莫急!有体己话但说无妨,我们或许能为你开解一二。”
第356章 提点情思
月牙原本欲阻拦,见怀袖如此说,便也按下心中的担忧,默默饮茶聆听。
官召羽幽然开口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怎么?你们两家八成是太过重视这桩婚事,福晋二人没谈拢吧?”怀袖浅笑为官召羽缓缓斟茶。
官召羽却轻叹:”若是为这个,自然有我额娘去操心,倒也用不着我惆怅,只是容大人……”话还未说,泪先淌下来。
怀袖听见召羽概叹容若,想起他那日呕血,端着骨瓷杯盏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茶汁泛出来,尽量克制情绪缓声问道:”容,容大人他怎么?”
官召羽尚未开口,先掏出腋下的绢帕轻拭了拭泪,轻声道:”容若亲自去我府上说要退婚,理由是他如今身染重疾,怕耽搁了我,原本我阿玛额娘被他说动了,只我执意不肯退。”
官召羽说至此,伸手握住怀袖的手激动泣道:”怀姐姐,这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两宫指婚,他若是退婚,驳了两宫的旨意,判个株连之罪都绰绰有余!我,我怎能眼见他如此……”
容若,终究还是去退了婚!怀袖闻言,太阳穴青筋跳了几下,强压下心中的焦心,反手急握住官召羽的手道:”好妹妹,你曾说过你对容大人倾心已久,如今他生了这个病,你可还愿意委身于他?”
官召羽拭去清泪,点头道:”我若不是倾心于他,早允了他来退婚,哪里还用得着伤感至此?”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垂目沉思片刻,轻声道:”倾情于一个人,如果未曾亲身投入,情感便无法在两人之间生长繁衍,脉脉深情亦不再美,而只是美人脸上的黄花,轻轻一拂,就掉落在地了。”
官召羽听怀袖这番话颇具深意,猜到她是在提点自己,却一时又不得开解,便止了泪,只专注凝望向她。
官召羽凝神静思,旁边的月牙却全然听不懂,忍不住问道:”师父说的这一句是啥意思?这情感与美人又有何玄妙关系?”
怀袖浅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意喻召羽的这份情欲想取之,必先与之!”
官召羽不解道:”容大人出身侯门贵地,什么都不缺,我又有什么可与他的?”
怀袖道:”他不缺的只是那些表面上的金银珠翠,他却也有心内的深深缺憾……”
”那他心里缺的是什么?”官召羽急迫追问。
”他身畔缺一朵解语花……”
”解语花……”官召羽口中低喃,垂目沉忖。
月牙仍听不懂,紧皱着眉心问道:”我只听说过桃花,杏花,梨花,梅花,却从未听过什么解语花,这花上哪儿弄去呢?”
怀袖不理会月牙,只淡淡对官召羽道:”容大人气质斯文,平日定是喜好那些品茗诗赋,丝竹管乐。”
官召羽顿悟,笑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谢谢怀姐姐!”
官召羽说完,匆匆拜别了怀袖,离了清芷堂,出午门登车轿急命家人回府。
回至公爵侯府,官召羽下了车轿,先去正厅跟额娘问安,正巧官千翔也在正厅内饮茶。
官召羽一见哥哥也在,顿时喜上眉梢,充满跟额娘问了安,扯着官千翔的衣袖出了正厅。
”你不怨我禁你的足了?”官千翔斜睨着官召羽问道。
官召羽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半分恼色,挽着官千翔的手臂撒娇道:”好哥哥,亲兄妹哪儿有隔夜的仇呢,对吧?”
官千翔看着官召羽巧笑倩兮的脸,心中顿时警鸣大作,冷哼道:”说罢,你又有何事求我?”
官召羽笑嘻嘻讨好道:”额娘真是偏心,怎生的你如此聪明?我还未开口,你就先答应了!”
官千翔甩开官召羽如蛇般缠在他手臂上的一双小手,冷声道:”你少来,我可没说答应你,我只问你什么事。”
官召羽无奈吐了吐小香舌,笑盈盈道:”哥哥借给我几本书吧。”
借书?官千翔还是头一回听官召羽主动要看书,心中好奇心顿生,问道:”你借书做什么?”
官召羽歪着脸想了想,笑道:”我突然想看些诗词歌赋,往后再入宫,与月牙,苏麻姑姑和怀姐姐闲聊时,也好有个词儿应对,不叫人家看轻了!”
官千翔冷哼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庭院行去,官召羽知道他这是应允了,便乐颠颠跟在其后。
跨入官千翔的书房,官召羽顿时一张俏脸皱如包子,看着四壁琳琅满目的书卷,哀叹道:”这么多书,我要怎么选啊!”
官千翔伸手从书架一侧取下几本不算厚的小册,递在官召羽面前道:”旁的你也看不懂,你就只将这几本背会了,应付场面绝对没问题!”
官召羽接过来一看,见是一本《诗经》一本《楚辞》,另两本唐宋诗集和一本《花间集》。
官召羽欢喜地将书紧紧捧于怀内,笑盈盈谢过了官千翔,欢快如云雀般着向自己的庭院奔去。
官千翔望着妹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欢快身影,忍不住轻叹道:”这妮子,为这份痴然情愫,也算衣带渐宽终无悔了……”
官千翔话落,目光遥遥望向紫禁城方向,脑中不期然浮出那张如玉清颜。
一连数日,官召羽足不出户,将自己闷在房中,连用膳也只叫人送至书房内,福晋以为她身子不适,进去瞧了几次,见她只顾捧着书本又是写又是念,便也不去理会任由她去了。
这日清晨,天光晴好,官召羽换了身银色的雨过天晴绣缎面罗裙,外面披着舍利裘的鹤氅只说与月牙公主事先约好了。
福晋因她这几日总闷在房内不出屋,因知道她平日活泼惯了的个性,心疼她闷出病,加之前阵子官千翔又令其禁足一月有余,见这会子颇尔喷爵爷和官千翔似都无暇约束她,福晋便松了口,放她独自出去散心。
官召羽命随侍的几个小厮套了车轿先奔月牙的公主府,眼瞅着就快到公主府了,官召羽悄悄掀开车轿的帘子向后看,见并无府上人暗地里跟着,突然对驾车的小厮道:”驳马向后海明府!”
小厮闻言,急急勒住马缰问道:”那郡主还去公主府么?”
官召羽喝道:”废话什么,即刻去后海!”
第357章 飞蛾浴火
小厮赶忙拨转马头,车轿转而向后海驶去。
官召羽的车子拐进后海却并未走正门,而是从西侧的角门拐了进去。
官召羽之前来过几次,特地暗暗记下了这个门的位置,她知道这是容若由通志堂出入明府的门。
官召羽在园子外面下了车,并未叫人跟着,独自走入园中,转过月门,才走至通志堂外,便瞧见小安子端着热汤药正欲进容若书房。
小安子也同时瞧见了官召羽,他虽然与这位小郡主极少接触,但心知她便是皇上指婚的那位,未来的明府少福晋,因此,每次见她便显得客气几分。
”大人此刻醒着么?”官召羽走至小安子身旁,低声询问,目光已不自觉搁着碧色窗纱瞟向屋内。
小安子行了礼,轻轻点头道:”回郡主话,大人已经醒了,刚用过了早膳正看书呢!”
官召羽脸上露出欣然笑意,伸手接过小安子手里的汤药道:”这个让我来,你去吧!”
小安子见状,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悄然退了下去。官召羽端着汤药悄声走进容若的通志堂内。
容若确如小安子所言,正在房内看书,官召羽望着容若略显清瘦,却依然斯文俊逸的侧颜,虽然犹在病中略显苍白,但仍令她忍不住心如鹿撞。
容若听见门扇轻响,只当小安子进来,轻声道:”你将药碗放在桌旁便退下去吧。”
轻缓的脚步声渐近,只听见汤药碗被轻轻放在容若手边的桌案上,却再没了动静。
容若目光始终未离手中的书卷,和声道:”你不用看着我自会喝了,下去吧!”说完,却觉身边伫立的人仍未移动脚步,忍不住抬起眼帘,望向旁侧。
”是你……”容若见是官召羽,惊诧地立刻站起身,拱手道:”不知郡主贵足临贱地,容若失礼。”
官召羽听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郡主,语气十分生疏,心如针刺,面上却仍含浅笑,温和道:”药快凉了,先喝了吧。”
容若看了一眼桌上深褐色的汤药,轻轻躬身道:”有劳郡主了。”说罢,端起药碗一口喝了下去。
官召羽见容若喝了药,正欲转身去为他倒茶漱口,容若却利落地滑步先官召羽一步来至桌前,自己端起提梁壶倒了两杯茶,恭敬放在官召羽面前道:”郡主请用茶。”
官召羽手握杯盏,指尖渐渐因用力而褪尽血色,容若对她从来都是恭敬有余,语言中却无半分温度。
官召羽强压下心中的酸涩,浅呷一口清茶,想起怀袖跟她说过的话,唇边又牵出温婉笑靥,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容若方才阅读的书卷,笑问道:”大人的书已著完,又看什么书呢?”
容若垂目拱手道:”不过是随意翻阅,打发时间而已。”
官召羽翻开书面一瞧,见正是这几日她正看的《花间集》,心中暗喜。
”后蜀词人有意效仿温庭筠艳丽香软之词风,且女人素以花比,写女人之媚的词集故称之为”花间”,因而形成了花间词派,也算唐宋之后词系之一大成!”
听见官召羽口出此言,容若微怔,他万没料到眼前这位娇俏活泼的郡主看似不通文墨,竟也对《花间集》通晓几分。
”郡主博学,令容若不胜感服!”
官召羽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赞她,心中顿时狂喜,但表面上仍极力掩饰,婉笑道:”我不过是闲在闺中,随意翻看些诗词聊以解闷罢了,与大人相比,实在惭愧。”
话落,官召羽回身凝注容若,见容若只垂目安静听着,却并未开口,又如身坠寒渊,冷彻心肺。
每一次见他,总是她说她的,他始终静静地垂目而视,她的喜,她的怒,她的哀,她的乐,全然与他无半分关系,尽管婚配已定,二人即将成亲,她却似永远只能徘徊于他的心门之外。
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走入他缜密如织的内心?在官召羽眼中,容若的心仿似千年寒冰,永无消融的时候。
但,即便他的神态令她遍体生寒,她亦如飞蛾浴火般扑向他,只因容若这块千年寒冰,是她生命中唯一认定的火焰。
”再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我想出来走走,可晚间出来额娘不放心,你……去府上接我可好?”官召羽心中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的期许。
容若本想直言回绝,抬起眼眸,正对上官召羽充满期待的盈盈双眸,见她紧咬着泛白的下唇,水眸中盛满紧张,容若拒绝之言在嘴边徘徊,却又有些无法出口。
他心里也知道,这样的邀请原本因该由男子提出,而眼下,官召羽如此身份的女儿家,说出此言,容若知她必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倘若他一口回绝,官召羽今后当如何自处?
也罢,就趁着上元佳节跟她说明了心境也好。心中打定主意,容若轻轻点了下头,开口道:”好,上元佳节,容若遵命奉护郡主出行。”
官召羽闻言,喜地差点跳起来,她万没料到容若竟答应地如此干脆,尽管他语气中仍带着明显的疏离,但这些对此刻的官召羽而言,早已无足轻重,只要他同意陪她出行,这已是天大的欢喜。
只要他在她身边就好,当爱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全部的欢欣,连欢喜都会变得卑微入尘埃。
出了明府,官召羽直奔自家府邸,跨入独居的庭院便唤侍女佩儿道:”快!将我那身蝶恋花的蜀锦绣袍寻出来,用香细细地熏了,我要上元佳节时候穿!”
佩尔闻言先是惊地瞠目结舌,跟着掰着指头数日子道:”郡主,上元佳节还有好几天,您此刻就要拿出来熏香,是不是早了点?”
官召羽却不理会这些,兴奋道:”不早不早,从今日起便熏,而且要用太后赏赐的西域进贡的汨罗香,仔仔细细地熏,将每一根绣线都熏地香香地。”
佩尔道:”可是今日熏了,过几日香气就散了,到上元节反而浅淡无味。”
官召羽道:”那就天天拿出来熏一遍,将香味儿熏到衣裳的骨子里去,莫多废话,快去照做,不得有误!”
第358章 假借虚名
佩儿听完她这番话闻言,咋了咋舌,莫名瞧了一瞧眉眼中皆含浓浓笑意的官召羽,赶着熏衣裳去了。
此时热闹的还不止是公爵府呢!
康熙皇帝因前两年平复了三番之乱,去年又治黄成功,黄河两岸万顷良田一色丰收景象,天下昌平气象初定。
康熙龙颜大悦,今年的元夕佳节,特命在京的每位官员按品阶捐花灯,搭起彩棚,悬万展彩灯于十里长街,并下诏欲重赏彩灯制作精良者。
京内百官领了圣旨,有的于冬至节前,便在全国各处寻了制灯巧匠入京做元夕花灯,康熙于元宵节前三日,便命内务府开始在长安街搭设彩棚收灯挂灯。
至元宵节前日,朝中百官捐的灯已超过出长安街数十里,京城附近的几十个郡县百姓均闻风纷纷入京观灯,还未到正经观灯的节时,长安街上已是人声鼎沸,车马喧天。
紫禁皇城各处,也都分发了各式宫灯,怀袖的清芷堂内,更是每间房门口悬着四盏别致的彩灯,正门外,两盏苏州制造的美人团纱旋转式宫灯,更显俏丽娟秀。
月牙这几日更不愿回公主府,便住在了慈宁宫内。十五这日清早,便将各处的灯都瞧了一遍,最后仍喜盈盈跑进了清芷堂。
”我瞧着,满城中除了前三殿和乾清宫,就数师父这儿的灯最新巧别致!”月牙捡起桌上一块奶酪放入口中,边嚼边说道。
怀袖刚用过了早膳,正喂窗下悬着的几笼内务府与宫灯一同送来的鸟雀,见月牙进来,便唤映雪为其端一杯滚热的奶茶来消减身上的寒气。
月牙喝了口奶茶,走至怀袖身边,悄声道:”师父,今晚咱们出宫去玩吧!”
怀袖看也没看她,轻声道:”今晚不比平日,上街上人多的很,我可没胆子带你出去!”
月牙嘟起唇道:”这么热闹的日子,光在宫内憋着有什么意思?”
怀袖道:”老祖宗不是说前三殿至乾清门一条永巷也摆了花灯么?你去瞧也是一样的,还不用跟旁人挤着看,岂不更好?”
月牙道:”那些灯只有宫中那些妃嫔去看,没劲!本公主早看腻了。”
怀袖知道月牙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与她出宫,便不再搭话,任月牙自己闷着,吃了一会子点心,月牙感觉无趣,便起身向外走。
怀袖问:”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了?”
月牙故意嗔怪道:”你又不带我出去玩,我还不如回去睡觉呢!”
怀袖闻言,笑道:”你去问问,今日谁肯放你出去呢!”
月牙听怀袖话里有松动,便笑嘻嘻反问:”若是我讨得出宫的圣谕,你可愿意随我出宫?”
怀袖不说话却也不瞧她,只侍弄那笼中的鸟雀。
月牙见她不语,笑道:”你且等着!”说罢,不待怀袖开口,径自跑出了清芷堂。
怀袖望着月牙消失在门边的轻巧背影,忽而想起去年元夕之夜。
”去年元宵夜,花月灯如画,素听柳荫下,细说悄悄话,今年元宵夜,美景盛昨夜,不见意中人,眼泪腮边撒……”怀袖突然想起江南一带上元佳节的一首民谣。
忆起去年今日与容若骑马出城,一箫一舞,裙步轻移,罗袜生香,再望眼前景致,顿觉寡淡无趣,心绪黯然,便转身回至房内,摆了盘残局独自下棋。
不知觉,更漏悄然滴落,溶溶月色已漫上窗棂,夜幕低垂。翦月端上米酒汤圆,怀袖只吃了两颗枣泥梅香馅儿的圆子,便搁下了筷子。
正欲携了书卷向内室去,却见门口进来一位粉缎装容,摇着风流折扇的俏生生小公子。
怀袖正欲开口询问,仔细一看煞时惊诧道:”月牙?你……”
原来,走进来的俏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月牙公主。
月牙这一年里身材长高了许多,身形已比怀袖略高出寸许,如此穿扮,又借着夜色,实难分辨男女。
月牙摇着折扇走近怀袖,笑嘻嘻抱腕拱手,操着之前跟怀袖学的唱戏花腔道:”谁家俏婵娟,可否陪公子去踏月观花……”
怀袖听月牙唱地竟有几分韵味,也忍不住开腔道:”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愿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怀袖一语唱罢,只听门口又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男子音腔道:”小姐所言可是当真?”
怀袖诧异,没料到门口居然还有旁人,再定睛看去,只见门口风姿绰绰站立一人。
身形倾长挺拔,眉目斯文俊逸中又带着几分高贵英挺气质,身穿着银貂皮马褂,里头罩着浅灰苏绣团花呢长袍,千层底冲呢靴子上起着一道明棱,除了康熙再无旁人。
康熙话落时,人已走至近前,眼望向站立于灯影下的怀袖,半月未见,只觉比之前更清瘦单薄几分,心中先前本还恼她冷情,此刻见她如此清减,满心只剩下浓彻疼惜。
怀袖已知自己方才失言,红着脸低身给康熙行礼。
康熙伸手挽起怀袖,见她眉睫间却有冷寂之意,温和道:”你不是想出宫去瞧热闹么?快去换装吧,朕今晚陪你们出去走走,也顺带微服察看百姓年节时的境况。”
怀袖听康熙开口便说她想出宫,眼梢凉风直逼月牙。
月牙偷偷吐了吐舌头,走过去挽起怀袖的手臂推着她向内去换装,生怕被康熙瞧出端倪。
进了内室,怀袖俏脸一沉,冷目望向满脸赔笑的月牙。
月牙只得哄劝道:”好师父,我实在想出去瞧瞧,你就当疼我一回吧,我若不说你,皇叔父他岂会答应地如此爽快?”
怀袖将手一甩,冷声道:”你要去便去,我可没说过要出宫!”
月牙见怀袖当真恼了,好言央求道:”好师父,我话都说出去了,此刻皇叔父已经等在外面,你若是不去,我便是欺君重罪,你总不忍心瞧着我大过年的被关进天牢吧!”
月牙说着,抽了抽鼻子,委屈道:”我就是想出去瞧个热闹,我虽贵为公主,却连一场正经的花灯都未瞧过,以后还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怀袖瞧着月牙的模样煞是可怜,此刻也着实拿她没辙,无奈轻叹道:”下不为例!”
月牙闻言,顿时灿若桃花,云开月明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您老大人不记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
第359章 元夕灯会
怀袖憋着笑,白了月牙一眼,转身开门唤了涣秋怜碧进来梳妆。
因上一次出宫时候,怀袖的公子装扮与侍卫打架时候被弄坏了,一时没机会再做新的,今日便只得扮了普通贵府女儿妆容。
涣秋为怀袖后鬓绾了一双蝶翅髻,余下的长发披于背后,头上只斜插了一支梅花玉簪,另配上两颗珍珠点翠,一身青玉色的水袖貂绒宽裙,外罩着白狐氅。
整个人一眼看上去清如兰,净如莲,温婉如玉。
由打内厢走至前厅时,康熙转目,只见怀袖脂粉淡抹,娥眉轻扫,微颦似蹙,流波一盼,不觉剑眉轻敛,悄然移开炙热神光。
怀袖的每一种妆容,都令康熙越来越难以自持地想要将其深深呵护。
康熙内心忍不住轻叹,这样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只怕哪日情之所至,不顾一切将她收入后宫。
康熙身边只带着李德全伺候,月牙因是男儿装扮,便索性一个随侍也未带,怀袖想着出宫只是去瞧瞧热闹,便也未带人。
李德全一身主管的装扮,早牵了四匹御马在堂门外候着,待怀袖换装完毕,几人出门便上了马,径自向午门而去。
四匹马出了午门,走至长安街上,月牙顿时被眼前海潮般的人群震撼,兴奋地策马就要向人最多的地儿行,即刻被康熙喝止。
”今日不比平常,你绝不可擅自离了我们几人。”康熙说着,向月牙伸出手掌。
月牙不解问:”三爷要什么?”
康熙道:”将你的荷包拿来,省得你独自乱跑,身上没钱,你想买花灯面人儿时便自然会想着起我们几个!”
怀袖闻言,笑道:”此计甚妙,我可学会了!”
月牙嘟起俏唇,极不情愿将装着散碎银子的荷包递在康熙手里。
康熙掂了掂月牙的荷包,转手递给李德全,笑道:”放心,我不要你的银子,回宫后自会归还与你,今晚你若想买什么,我给你出钱便是。”
月牙虽然觉着被收去了银子有些可惜,不过眼前的盛景却立刻吸引去了她的目光,转眼,笑靥便又爬上了眉眼。
街上人多,骑马行走不便,几人便下了马交由李德全一人牵着,三人随着人流,边行走边观看两侧的璀璨花灯。
”师父,你瞧那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嘿!那白骨妖精做的还真俏!”月牙指向一处彩灯,拉着怀袖叫嚷。
康熙站在两人身后,用身子挡着往来行走的人群,悄然小心回护在怀袖身畔。
自从出了宫门,康熙便已察觉,走至人群中,许多男子的目光忍不住向怀袖身上流连,龙心顿生不悦,已有几分后悔今日不该让怀袖着女装出宫。
头顶彩灯高悬,照应的夜晚犹如白昼,街边众多小商贩摆着各色地摊,有吃的有玩儿的,天南海北各具特色。
月牙兴奋地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只牵着怀袖挤在人群中,康熙虽对月牙颇感无奈,但见怀袖难得一展欢颜,便也由着月牙去,只时刻小心护在怀袖身畔。
”你们瞧,那个是什么灯?好高好亮,似有万展火烛空悬于天际,好生壮观!”月牙指着一处形状如八角宝塔的彩灯兴奋叫道。
怀袖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式的灯,只觉瞧着新鲜,一时也不知名字。
康熙顺着月牙指的方向望过去,和笑道:”此灯名为鳌山高灯”
怀袖望着高高的塔灯,喃喃道:”如此高灯,虽然壮观,必定耗资不菲!”
康熙点头,继续道:”相传始现于明崇祯年间,当年明朝的灯市已至兴隆鼎盛时期,有豪商巨子耗用万金造此高灯,用以炫耀家世,而后因此项耗费太过奢靡,便再无人建造过。”
康熙说罢,一双剑眉轻蹙,侧目向旁侧的一位布衣百姓问答:”老人家,敢问这辉煌鳌灯,是谁家出资所建?”
老人操着粗哑的嗓音,拱手笑道:”如此高灯,除了当朝第一宰辅明珠相爷,其它人家哪儿能造的起呢?”
康熙闻言,眉心蹙地更深沉几分,提及明珠,康熙立刻想起前几天恭,裕二位王爷由山西发回来的秘折。
但此刻,容不得康熙多想,月牙拉着怀袖又至下一处瞧热闹,康熙侧目望了那壮观的鳌山高灯一眼,转而跟上她两人的脚步。
一群人围拢成圈,其中锣鼓喧天,彩带环绕,月牙拉着怀袖好不容易挤入人群内。
原来是一般南方来的杂耍班子,有十几人踩着高跷扭秧歌,另外还有划旱船的何仙姑,使劲扭腰摆跨,唇边贴着瓜子儿大的黑麻子的媒婆儿。
月牙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个,兴奋地拍手欢笑,那舞狮子的壮汉听见月牙笑的欢畅,望向这边,一眼便瞧见她身边站着的怀袖。
见怀袖甚是娇柔动人,忍不住起了戏弄之心,便晃着硕大的狮子头向这边扭过来。
怀袖并未留心,正瞧那耍猴儿戏的孩子可爱,突然一个狮子脑袋由下而上蹿出来,几乎贴着她的脸,惊地向后一退,正退至康熙怀内。
康熙反应极快,伸臂揽住怀袖纤弱的肩膀,扬手一掌,正扣在那狮子的顶额上。
舞狮壮汉未料到这一掌之力竟如此巨大,仰面朝后栽倒过去,引得周围人群哄笑。
康熙不顾那舞狮壮汉,只低头看向臂中的怀袖,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小心挣开康熙的手臂,站直了身子。
那舞狮壮汉被这么一推,自是不服气,翻身打了个滚起来,欲寻康熙,却正对上康熙肃然冷凝的眼眸。
舞狮壮汉还未动手,便觉那眼神中贵气逼人,气势凌厉,忽而想起摆场子前,师傅特地嘱咐:此地乃是天子脚下,京城大员无数,万一不小心惹着了哪一位,没准就丢了脑袋。
思及此,那壮汉也颇识相,摇晃着狮子脑袋,来了个就地十八滚,刷着宝跳到旁边,反引来一圈围观百姓的叫好。
康熙见此他主动避开,也便不再与之计较。
几人正玩的热闹,月牙眼尖叫道:”你们瞧,那不是召羽么!”
此言一出,康熙和怀袖同向月牙指的对面人群望过去,果然见一个身着华丽服饰的娇俏女子,正是官召羽。
第360章 昔日情寰
与此同时,官召羽也瞧见了怀袖,却未认出怀袖身边的俏公子。
官召羽分开人群,好容易挤到怀袖身边,才认出女扮男装的月牙,与此同时,也瞧见了站在两人身后的康熙。
官召羽见康熙换了装容,知道不便行宫中大礼,正不知如何称呼,由其身后绕出一人,躬身施礼道:”给三爷请安。”
几人此时方才瞧见,原来随官召羽同时出行之人,竟然是纳兰容若。
容若给康熙和月牙行过了礼,侧目见怀袖莹莹水眸望着自己,无奈此刻康熙就站在怀袖身边,容若只得拱手道:”怀姑娘。”
眼中凝注着昭思暮念的清俊容颜,耳中听见的却是一声相聚千里的”怀姑娘”,怀袖只觉心内五味繁杂,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应答。
月牙知怀袖心内苦闷,不待怀袖与容若回礼,伸手牵住官召羽的手道:”你不是说好了今日与我们一同出行游玩儿么?哼!说话不算是小狗!”
官召羽以为月牙特指容若,绯红了俏脸道:”好吧,算我失言,今晚你想买什么,我出银子请你便是!”
月牙也不答话,只笑呡着唇,拉起官召羽便径自向前走。
官召羽忍不住回头,目光向容若寻去,却见容若与康熙并排走在最后面只顾说话,丝毫未顾及她,眼内不禁暗然。
怀袖独行于四人中间,满目的烟花璀璨却难掩心底渐渐泛出的苍凉。
今日仓促一见,怀袖只觉两人之间,犹如被王母娘娘的玉簪划下万千沟壑无法俞越。
康熙与容若紧随于怀袖身后,容若虽然表面与康熙相聊应对,目光却不易察觉地悄然跟随怀袖的身影移动。
方才那一声”怀姑娘”令容若顿觉眼前的怀袖,再不是与他”小楼前后捉迷藏”时的温婉佳人,而是那生于瑶池之畔的玉兰,与他已是云泥之分。
此间诸人之中,唯有康熙乐见容若与官召羽这对璧人出游的亲昵,只觉这番赐婚亦是妥当之举。
几人各揣心思却又佯装欢颜,随着喧嚣人潮体会这人间难得的热闹盛景。
月牙和官召羽走得有些渴了,因李德全牵着马行走不便,容若便命小安子去寻一家有座位的茶楼。
小安子才走没多久,便折了回来,神色极不自然,趁着诸人不备,悄声在容若耳畔低语了几句。
容若闻言,脸色亦是微变。
康熙本正与怀袖说话,回首时,正瞧见小安子与容若悄声私语,便笑问道:”怎么?寻到什么有趣儿的了么?何不说出来咱们一同分享!”
小安子见康熙询问,偷眼看了看容若,见容若垂目不语,便只得如实说道:”奴才方才去寻茶楼,瞧见前面不远有个卖唱的歌女,唱得很是不错,所以就……”
康熙听见他如此说,笑道:”这有何不可告人的,既然她唱得好,咱们且过去听听便是。”
怀袖也瞧见小安子方才与容若说话,且细心察觉出容若脸色有一瞬的惊变,听小安子说起卖唱歌女,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便随着引路的小安子向那卖唱歌女走去。
还未走至近前,几人已经听见了阵阵如鹂般的妙音,虽然周围人声嘈杂,但这一阕柔美音质,却如穿云而来的柔软锦缎,紧紧缠住听者的心绪,叫人不忍移步走开。
”果然是绝好音色!”康熙听闻,也忍不住开口赞道。
怀袖等几人走至近前,只见人群中央,围拢着一个水鬓如云,清颜如玉的南方佳人,十根葱白的手指轻灵抚弄着琴弦。
微风吹拂起她的柔丝,琴声,歌声,和着佳人气韵中丝丝缕缕的芬芳,散播向浩渺夜空,使人有种如坠云端的错觉。
虽然佳人隽丽曼妙,但更绝的却是她口中独一无二的唱词,怀袖悉心聆听了一阕,竟颇有几分花间词的艳丽风格。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怀袖随着曲调,在口中反复喃喃低诵,虽然从未听过这阕词,但细细品来,只觉韵律熟悉,竟与容若平日填词的风格有几分相似,不自觉便将眼风撩向旁边的容若。
怀袖这一撇,却意外发现容若双眉紧锁,目不转睛凝视着眼前弹唱的女子,眉眼中带着明显的惊异不定。
容若自然对这阙词再熟悉不过,这正是他去年江南办案时候,晚间与姜西溟,朱竹垞,顾贞观三人在秦淮河畔的竹林馆舍饮酒时所填的那阙《河传?春浅》。
而眼前抚琴的玉人,除了沈婉再无旁人!
容若留下重金令朱竹垞为沈婉赎身之后,没过多久便听闻她不知行踪去向,原以为她已寻得了如意归属,却未曾想她竟来了京城。
容若惊诧之余,早忘了身处境地,还是旁侧的小安子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悄声提醒:”大人,三爷和怀姑娘还在等着您去喝茶呢!”
容若方才回过神来,侧目最后望了沈婉一眼,沉声吩咐道:”你得空暗中打听她如今在何处落脚。”
小安子点了点头,随着几人继续向前面的茶馆行去。
月牙和官召羽只顾听热闹,康熙也知容若喜欢辞赋,便也不以为意。
只有怀袖,将方才容若瞧那弹唱女子时异样的眸光收入眼底,临行前,忍不住将眸子投向那女子暗暗打量,一双剪水秋眸中若有所思。
尽管如此喧嚣永昼之夜,各大茶楼均已客满,小安子硬是不惜重金买下一处临街的包间茶座。
几人步入其中歇息,月牙和官召羽方才一路欢笑叫嚷好不热闹,此刻又累又渴,茶博士刚端上茶盏,二人便先灌了几杯下肚。
怀袖正欲起身倒茶,容若却已先一步把盏为几人斟了茶,康熙见怀袖局促,温和道:”今晚可觉身子不适?”
怀袖轻轻摇头道:”谢三爷惦念,身子已经大好了。”
容若身居府内,未曾听闻怀袖除夕遇刺一事,只是瞧着她比上次越发清瘦许多,胸中虽有怜惜之意,却碍于康熙与官召羽均在场,无法表达,只得于沉默中细细体会与她共处同一空间的温婉气息。
第361章 火海危情
康熙瞧见百姓昌平,百业兴隆,且又见怀袖今晚频现欢颜,很是欢喜,忍不住道:”今夜天上满月,人间亦是圆满盛世,我突然想起此前读的一首杨慎的《鹧鸪天》却觉很有味道。”
容若闻言也忍不住笑赞道:”这一首讲的是元宵夜独酌,于闹中取静,的确不流于俗!”
康熙轻轻点头,开口便诵:”千点寒梅晓角中,一番春信画楼东。收灯庭院迟迟月,落索秋千翦翦风。鱼雁杳,水云重,异乡节序恨匆匆。当歌幸有金陵子,翠斝(jia读三声)清尊莫放空。”
一阕词诵罢,众人纷纷喝彩,月牙听康熙吟诵词句,也按耐不住站起身,笑道:”我也有一首,前几日才在我师父书房里瞧见的,特吟诵出来先给,呃……”
月牙目光在现场溜了一圈,落在康熙身上,笑盈盈道:”特地献给三爷!”
康熙笑道:”说的好了自有重赏!”
月牙笑盈盈开口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康熙听得这首诗虽然前两句稍显平淡,但后两面的两句却意味颇深,且又难得应时,应景,应人,笑赞道:”月牙的诗词,这一年也颇多进益,该赏!”
康熙这一句虽然明赞月牙,实则将怀袖的公主师之功也连带夸赞出来,温情深眸更是将怀袖笼于其中。
对面的容若将此一幕看在眼内,悄然垂下眼帘,将满腹黯然心事仔细收敛起,口中虽含着香茗,在他品来,味道却堪比黄连。
官召羽见众人兴致甚好,也忍不住开口道:”我这几日闲来无聊,也翻了几篇文章,恰看了篇诗词,却是苏轼的《蝶恋花》,觉颇有深意。”
话落,出口竟将完整的《蝶恋花》咏诵而出:”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怀袖端着品茗杯细细聆听,心道:看来官召羽自那日离开后,背地里确实下了不少功夫,此前连一首简单的七律都记不全,此刻连苏轼的文章都能脱口而出,如此看来,容若与她也可相处甚欢了……
思及他二人情意渐近,怀袖虽然心底依然酸涩难忍,但终究也算得以释怀,对于此刻的她而言,已不敢奢望其他,只求容若安好。
康熙笑赞道:”召羽这一首也颇具深意,容若向来喜欢辞赋,看来你二人成亲后,不乏相叙话题了!”
官召羽听闻康熙如此说,不禁羞红了脸,心中却不胜欢欣,偷眼望向容若,却见他只顾饮茶,脸上却未见丝毫情绪。
月牙听见康熙如此说,忍不住用凉薄眼梢撇向容若,冷哼道:”话虽如此,不过很多事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就像我之前,最爱吃那葱油香卷,但自从尝过了桂花糕的滋味,就将旧爱丢弃一旁了!”
康熙蹙眉不悦道:”月牙,你怎么如此说!”
官召羽听见月牙的这一句,也是惊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可这其中的缘故,她却是不知晓。
月牙却心疼怀袖心里难以言说的酸楚,虽然并未针对官召羽,却也难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容若和怀袖心中均了解月牙话里的意思,怀袖暗暗伸手扯了下月牙的衣袖。
容若却在此时放下手中的杯盏,缓缓开口道:”月公子出言虽直爽,却是至理,天下事除了尽人事的一半,还有听天命这一说呢!”
康熙与怀袖均听出了容若这番话中的深意,不禁双双抬眼望向他。
怀袖不便开口,康熙只道他因此时身体欠佳才出此落寞言辞,正欲开口解劝,只听得楼下锣声骤起,店家高声叫嚷。
”走水啦,走水啦,诸位客官请速速离开!”(注:古时着大火,因忌讳提”火”,怕冒犯火神爷而招惹灾难,便称之为”走水”)
侍立在门口的李德全和小安子闻听外面乱哄哄叫嚷起来,探身出去一瞧,见楼下已经火光冲天,门口梁上悬着的一色彩灯均已烧地”噼啪”作响,品茶的客人早已乱作一团。
”主子,得赶快走了,火是从楼下烧上来的,晚了就怕出不去了!”
康熙和容若闻言,同时站起身,康熙道:”你们几个女眷先走,我俩人在后维护。”
容若道:”不,三爷安危要紧!”说罢吩咐小安子道:”你与李德全在前面维护三爷先出去。”
说罢回头向怀袖,月牙和官召羽道:”你们三个紧随他们身后,我在后面维护!”
事情紧急,来不及争辩,李德全和小安子便先护在康熙身侧先走了出去。
月牙身形利落,紧跟在三人身后,官召羽因为没有半点功夫,又身着裙衫,遇见如此混乱场景,行动颇为不便,渐渐落了后。
怀袖忽然听见头顶一声巨响,抬头瞧见一块巨大的梁木被烧地噼啪作响,正由官召羽头顶缓缓塌落下来,而此刻距离门口不过几步之遥。
怀袖原本可以随着月牙跃身出去,又听见身边一声惊呼,原来旁边一支被奔跑客人踢过来的圆凳正砸中官召羽的脚踝。
官召羽痛呼时,身子已倒了下去。
怀袖眼见头顶梁木欲坍塌下来,不及思索,奋力将官召羽向容若怀中一推,喝道:”快!带她先出去!”
容若怀抱着受了伤的官召羽,眼中却盛满对怀袖的担心,急道:”你先走,快走!”
怀袖眼瞧着眼前被拥挤的众人堵住的门道,只容得一人通过,回身对容若道:”我有功夫,自能脱险,你快带她离开!”说罢,一掌击在容若后背心,容若身子向前一跃,带着官召羽跃至门口。
而就在容若刚带着官召羽刚出来之际,头顶的横梁轰隆隆坍塌下来。
站在门口的康熙与怀抱着官召羽的容若同时回头,正瞧见站在横梁下端的怀袖。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惊呼出声:”怀儿……”
康熙此刻已顾不得自己的天家身份,逆着人流一个箭步冲进了火海之中,容若也将怀中的官召羽推给月牙,转身窜入火海。
第362章 深眸泄情
怀袖原本知晓头顶横梁即刻便要断裂,只因在里面久了被浓烟呛了眼睛,只顾流泪却丝毫看不清周围的状况。
只觉头顶似有什么重物压下来,却又觉脚下到处都是七横八竖的桌椅板凳,正感举步维艰时候,两只手臂突然同时被人用力抓握住,身子随着这两股子揪扯的力气向前一跃,顿觉鼻息间的烟尘气息消散许多。
原来,混乱中跃入茶楼的康熙和容若同时抓住了怀袖的手臂,两人齐力将怀袖从火海中拖了出来,而就在怀袖被救出火场的一瞬,茶楼整个房顶轰然坍塌下来。
康熙和容若同时挽扶着怀袖,寻了旁边一处僻巷,小安子掏出随身带的火石火镰点了根松木枝照明,几人细细查看怀袖有无受伤。
怀袖只觉此刻胸中窒息比方才减轻好多,只是眼睛火辣辣地灼痛,泪止不住地向外淌,耳畔又有人不停唤她名字,怀袖无奈,只得努力去分辨,却清晰听见容若在耳边温柔轻唤她的声音。
怀袖此刻虽然眼睛不能视物,心思却仍极清明,她猜到容若定是关心则乱,便顾不得康熙与官召羽均在场。
不行,觉不能让康熙和官召羽看出容若对她的情愫,否则……
思及此,怀袖突然在空中挥舞手臂,口中轻唤道:”三爷,三爷救我……”
康熙见怀袖居然在临危之际第一个想到自己,心中虽然担心她却也圣心甚慰,伸手抓握住怀袖在空中不停挥舞的双手,顺势将怀袖揽入怀内,柔声道:”怀儿莫怕,我在这儿!”
怀袖听见康熙深沉温柔的声音,且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一副坚实的胸膛内,知道这一刻,敢如此待她的除康熙之外再不会有旁人,便伸手紧紧抓住康熙的衣襟,整个人缩紧康熙怀内。
怀袖深知,她与康熙当着容若的面如此亲昵行径,犹如在容若心口狠戳一刀,再在伤口上撒一把盐。
可是,为容若不至于做出逾距之举,怀袖只得咬碎银牙狠心如此……
康熙眼见怀袖不停挥舞着双手,只道她被方才的大火吓到,更用力拥紧怀袖的肩膀,手掌轻抚怀袖背,柔声抚慰道:”怀儿莫怕,朕即刻带你回宫!”
康熙极力安抚怀中佳人,哪里有暇顾及容若眼中的浓烈黯然。
然而,自方才将怀袖从火中救出的那一刻,容若满眼疼惜关切的神情便一分不差,全落入官召羽眼中。
见怀袖如此,康熙早已顾不得其他,恨不得一步跨回宫内,吩咐李德全立刻牵过马,翻身上马,用大氅将怀袖紧紧裹于双臂内,策马加鞭向午门方向奔去。
后面众人只得赶着上马,纷纷跟在后面,因为怀袖并未骑马,容若便上了怀袖先前骑出来的御马,将官召羽带于马上,也随着康熙向紫禁城奔去。
官召羽此刻虽然伏在容若怀内,却感觉容若的一颗心,全悬在圣驾身畔佳人的身上。
官召羽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方才容若凝望怀袖那样深情浓烈的目光,是她全然陌生的,女儿家的细腻敏感心思使得她顿悟其中深意。
官召羽以为容若对待女子从来都心如止水,原来他心如止水的缘故,却是只因心系于旁人。
康熙的马直奔入午门,皇城守卫的侍卫还未来得及阻拦,马儿已经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几个侍卫急地即刻要跑去敲云板,却突然听见一声尖锐断喝:”站住,眼瞎了吗?方才进去的是万岁爷!”
侍卫只听得声音熟悉,借着火把一瞧,见正是康熙御前掌事大太监,内务府总管李德全。
此刻,容若和月牙的马儿也奔进城来,李德全挥手道:”你们快进去吧,万岁爷已经进去啦!”
待一众人马都奔入城内,李德全方才转身对众侍卫吩咐道:”今晚的事儿,不得对任何人提及半个字,否者小心你们的脑袋!”
听见众人诺诺连声,李德全才放心上马,奔向乾清宫昭仁殿。
康熙策马直至昭仁殿门前的玉阶方才下了马,横抱着怀袖奔入东暖阁,边走边叫道:”快,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小太监闻听康熙语气急促,撒开腿飞奔太医院。
康熙走至东暖阁内,将怀袖小心翼翼放在他平日歇息的明黄贡缎御踏上,将旁边的锦被小心盖在怀袖身上。
手掌紧紧包裹住怀袖的纤纤玉手,柔声抚慰:”怀儿莫急,眼下已经回到宫中,朕已传了太医,稍忍耐片刻……”
康熙话音才落,只听门外小太监报:”李太医觐见!”康熙闻言,赶着将李太医传进殿内。
李太医先细细检查怀袖的双目,又查看身上各处,缓声道:”不碍事,公主师的眼睛不过是被浓烟熏着,用温水清洗便会自愈,身上并未有其他伤口。”
康熙听李太医说完,这才放下心来,忙命人打温水来,亲自用手帕为怀袖清洗眼睛。又想起方才官召羽也受了伤,便叫李太医顺带一起诊治。
李太医查看了官召羽的脚踝,道并未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搓伤,皮内有淤血,开了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又令人去太医院取了些宫内自制的跌打损伤膏药敷了。
官召羽用过了药,顿觉疼痛感减轻许多。
康熙细细为怀袖清洗眼睛,听见容若不住咳嗽,便道:”公主师已然无事,时辰不早了且容若身子不好,你们都回去歇着吧。”顺带让太监将月牙也送回了慈宁宫。
容若挽扶着官召羽,跨出昭仁殿的一刻,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向躺在御榻上的怀袖,这一刻,容若只觉心如蚁蚀,只望守护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那般脉脉深眸正落入官召羽眼中,官召羽只觉胸口一窒,眼中险些逼下泪来。
果然,他心底原来……
容若骑马带着官召羽出午门,直奔公爵府。一路上,官召羽几欲开口想要询问,却终究未问出口,直至马儿在府门前停下。
”你到了,早些进去歇息吧。”容若将马缰勒住,先行下马将官召羽由马背上挽扶下来。
ps:过年期间玉箫的《一夜成宠》和《将门毓秀》依然不会断更,亲们如果有时间,轻轻动一动小指头,给大年夜依然拼命码字的玉箫投个票票,贵宾或者花花,也算对玉箫坚持不懈的鼓励和认可,谢谢!拱手拜年,预祝新的一年想啥来啥!
第363章 没有如果
此时,由府内走出几个侍女,皆是官召羽平日的随侍,特地在此等着接她入府。官召羽才走上台阶,却又突然推开侍女挽扶的手臂,转回身目光直直凝向容若。
容若原本正欲上马,见官召羽突然转回身,不解问道:”郡主还有何吩咐么?”
听见他如此疏离的询问,官召羽咬了咬下唇,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容若因方才瞧见怀袖与康熙亲昵状态,心绪早已烦乱如麻,哪里有闲情去体会此刻官召羽的心境,连原本打算说的也无心多言,悠然叹息道:”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改日再叙吧!”
说完,不待官召羽再开口,容若已翻身上马,马蹄嘚嘚声踏碎了一地月华,渐行渐远,也同时踏碎了官召羽的一颗晶莹玻璃心。
若是将她换做那个人,他还舍得如此决绝离开吗?
爱,当真是对一个人的恩宠,对千万人的绝情……
官召羽此刻回想起容若深情凝视怀袖的眼神,眼中晶莹隐去,逐渐溢出嫉恨之色,愤然转身,挥手挡开上来挽扶她的侍女,跛着脚向府内行去。
而此时的紫禁城中,乾清宫昭仁殿内仍明烛烁烁。
康熙连出宫时的长衫都未来得及换,亲手服侍怀袖清洗双目,不令旁边的太监插手一根指头。
怀袖只觉双目渐渐清爽,酸涩感比先前少了许多,再次缓缓睁开的时候,环顾四周,见身处之地金壁璨然。
一色明黄铺设彰显出天家独享的尊贵气焰,身上铺盖的被褥,皆是金线绣制的团龙戏珠进贡之物,就连旁边案几上的宫灯,灯头都是双龙衔着的金镶玉雕饰。
怀袖一眼便认出此处乃是康熙平日就寝的昭仁殿东暖阁。
”感觉好些了么?”康熙端坐于床榻之畔,手持温湿锦帕,目光宁和望着怀袖。
怀袖只觉心中惶恐,翻身下床深跪于金砖之上,连连叩头道:”奴婢卑微之身怎敢受此隆恩,皇上折煞奴婢了!”
康熙含笑附身扶着怀袖的双肩,将她由地上扶起来,温和笑道:”你不但此刻令朕亲手服侍你清洗双目,而且还是朕亲自将你带回宫中,你说,你当如何谢朕呢?”
其实,康熙说的这些,怀袖心中皆有数,她虽然双目不可视物,心思却如明镜般透亮。今日在众人面前与康熙状似亲昵,实则不过为了巧妙回护容若,令他不至于露出破绽。
如今,容若已平安离开,她的心自然也得以安稳,面对康熙的眷眷深情,她虽然心中愧疚与感激交融矛盾,却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
康熙见怀袖又垂下如黛眉睫,尽管已心了然她的心思,却依然难免情思怅然。
不忍为难于她,康熙温声道:”不如哪日你身体好些了,为朕抚琴一曲以示感谢,朕也许久未曾听你的绕梁琴音了。”
怀袖本正愁无从计较,听见康熙此言,赶忙纳福应允。
康熙命太监将怀袖方才用过的金盆锦帕收拾下去,又命李德全换上新茶,怀袖不好推辞,只得勉强坐下陪康熙品茗闲叙。
刚饮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外面两声短一声长的更鼓之声,怀袖忍不住侧目向窗外,一轮满月已渐西偏。
”时候不早了,皇上不歇息么?”怀袖问道。
康熙搁下杯盏,轻轻揉着中庭穴道:”睡不成了,自初五请过了御笔和玉玺,朕每日便要临朝理政了。”
话落,李德全端了几碟糕点和一壶奶茶进来,康熙就着奶茶吃了块点心,站起身,在地上略舒展了几下筋骨。
此时,几个小太监已经将康熙上朝时候穿的龙袍捧了进来。
怀袖站在旁侧,看着几个小太监伺候康熙换了九龙五爪明黄朝服,项上戴了九龙朝阳的黄金玺朝珠,下面踩着江海无涯软底掐金丝朝靴。
最后,李德全将一副绣着五色云纹拖双龙瀛海的黑貂披风搭在康熙的肩上。通身上下丰容靓饰,泱泱天朝皇威的端严风致已淋漓尽显。
怀袖还是第一次见穿着朝服的康熙,豁然想起她还是未入宫的男儿装扮,与康熙同往南苑猎场时候,那时的康熙白马轻裘,一身的素装亦是丰神迥绝,气度高华。
这样的男人,该不会有女人不为其倾心痴然吧?尚若她在未入宫时候,未遇见容若,会不会已经为眼前风姿卓越的男人所痴迷呢?
怀袖内心这样询问,脑中却又不期然忆起后宫中的一众莺燕丽嫔,心思旋即回归宁和。
没有如果,即便是谁也未遇见谁,她依然不愿做那瑶池边众多瑰丽仙草中的一株。她只愿做那默默无闻的一颗小野菊,天亲地近地立于田畴陌上。
静静地跪安后,无视那赭色缂金九龙缎袍衣襟消失在眼睫,怀袖垂目转身,轻盈步下昭仁殿的汉白玉台阶,款步向自己的清芷堂行去。
龙撵仪仗早已侯在玉阶下,康熙待目中那抹娇柔身影完全消失在乾清宫门前,方轻声叹息,移步向龙撵行去。
旁侧伺候的李德全将康熙所有情绪全瞧进了眼睛里,他跟随康熙十余载,经历过后宫三次选秀,尽管见过康熙一时独宠某位妃嫔,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令他如此牵心挂肺地疼。
”万岁爷,今晚您对公主师已经是天恩浩荡,为何不趁此机会颁诏……”李德全终究忍不住开口。
康熙听见此言,面色微敛,沉声道:”怀儿与旁的女子不同,朕虽然欲取之,也需令她心甘情愿!”说罢,抬步登上龙撵。
李德全立刻扬声高喊:”起驾……太和殿……”
* * *
转过了年节,气候便开始渐次回暖,清起时翦月早早灭了暖笼,屋内也不觉寒意侵身。
”给姑娘戴这个吧,粉艳艳的色泽,瞧着怪喜庆的!”涣秋正为怀袖梳头,怜碧由门外跑进来,手中捻着一支似开未开的桃花,笑盈盈举在怀袖眼前说道。
”这个不好,要戴就戴那盛开时候的!”涣秋说话时,已为怀袖绾好了发髻,将一支绿松石的簪子插入发间。
第364章 桃花艳妆
怀袖伸手取过怜碧手中的花枝,惊诧道:”连桃花都开了?不自觉春已深了!”
涣秋见怀袖望着桃花眼露欣喜,以为她喜欢,便笑道:”姑娘若喜欢,我今日就给姑娘描一个桃花妆如何?”
怀袖不解问道:”何为桃花妆?”
涣秋并不说话,只呡唇浅笑,从妆匣子中取出一色桃花蕊酿的胭脂,在手心淡淡晕开,对旁侧的怜碧道:”去书房取一只姑娘平日写小楷的毛笔来。”
怜碧转身跑出去不多时,手中果然握着一根毛笔回来,翦月也随后跟进来道:”映雪已在前厅摆下早膳,姑娘先去用过了膳再写字吧!”
屋内的几人闻言都笑起来,怀袖道:”你几时见我在内室中写过字?眼下可全是这丫头编排的!”说罢,目光直撩向涣秋。
翦月也好奇走至近前道:”好生生地描妆,用毛笔做什么?”
怜碧兴奋道:”涣秋姐姐说要给姑娘描桃花妆呢,咱们也瞧瞧这妆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翦月闻言也觉颇觉在名儿新奇,便与怜碧一同围在怀袖身畔,只等着瞧这梅花妆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见涣秋将手心晕开的胭脂按深浅色调匀,用毛笔细细地沾了,在怀袖前额细细描画,片刻之后,涣秋轻轻收了笔,笑着端详道:”好了,你们瞧瞧好看么?”
翦月和怜碧早已等不及,纷纷围拢在怀袖身前。
只见怀袖雪腮含脂,一朵淡粉色的梅花翩然掩映于额际,比平日更添几分芳兰娇颜。
”好美!”翦月与怜碧忍不住异口同声赞道。
怀袖只向镜中望了一眼,也觉有趣,便未令涣秋卸去,由几个丫头陪着向前厅用早膳去了。
映雪为怀袖摆好了碗筷,翦月问道:”今日是春龙节,姑娘要不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怀袖闻言,细细一数,笑道:”瞧我,连这个都忘了!”
回身吩咐映雪道:”你赶着去令小厨房蒸一笼懒龙来,记着,一定要用上好的赤豆馅,另加酸枣泥软糕!”
映雪答应着下去预备。
只听见院子里,福全带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拿着净水桶和小扫帚,一边在院子里洒扫,一边口中齐声道:”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我抬头。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
怀袖闻听,笑道:”这小子弄地倒还像模像样呢!”
翦月也笑道:”咱们这个院子里,记性最好的就数福全,平日姑娘吩咐过的话,他记得最清楚,就连今天的日子,也亏得他提醒我的!”
怀袖闻听,笑道:”如此说来,真该赏他!”话落,用膳已毕,换了身银色织锦旗装,外面只罩着狐狸皮的马甲,便带着蒸好的懒龙向慈宁宫而去。
才跨入慈宁宫门,只见銮轿肩舆停了满院,怀袖便知定是皇上或各宫妃嫔来此请安的,她向来不愿凑这种热闹,正欲转身回去,正被由暖阁内出来的月牙瞧见。
”师父!”月牙张口唤住怀袖。”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月牙奔至近前,一把拉住怀袖问道。
怀袖道:”此时人多,太后瞧见难免心烦,我过会子再过来也是一样的,何苦要凑这个热闹!”
月牙一眼瞧出怀袖今日妆容特别,笑着叫道:”哎呦!好生俊俏,快进去叫老祖宗瞧瞧去!”
怀袖这才想起来,清晨的妆容竟忘了卸去,此刻再想回去,已被月牙拽至了孝庄的东暖阁门口。
”来了个神仙姐姐,老祖宗瞧瞧好看不好看!”月牙一进门,也不顾旁边的一屋子妃嫔,笑着将怀袖推至孝庄面前。
孝庄见怀袖用衣袖沿着脸面,娇羞带怯,笑道:”看看,神仙姐姐都叫你瞧的不好意思了!我们却无缘得见啦。”
怀袖听见孝庄如此说,再不好意思用手掩面,缓缓将衣袖放下,露出妆容。
孝庄细细打量怀袖片刻,笑赞道:”月牙说得一点不错,真真儿如年画上的神仙姐姐一般!那额上是真的桃花么?怎么落在你的额上,便生的这般好看了!”
怀袖一对粉腮此时已灿若云霞,婉声道:”这是清晨几个丫头玩笑时描的,只因出门时着急,竟忘了卸去……”怀袖说至此,恨不得寻个地缝子即刻遁形。
旁侧的惠妃望着怀袖,温婉浅笑道:”这一冬未见公主师,只听说在养病中,本宫只怕惊扰了你休憩,却未想越发出落地如玉雕的人儿一般,叫人越发疼地紧了。”
怀袖附身给惠妃行了礼,还未等起身,旁侧的裕妃也轻启朱唇道:”公主师果然是驭颜有方,我等再怎么用尽心思,也折腾不出这些花活儿来取巧,在你面前,越发显得笨拙不堪了!”
怀袖虽知裕妃这话中意思是明褒暗贬,只道她平日皆是如此,只款款行礼后悄然退向旁侧。
苏麻喇姑含笑将怀袖带来的食盒放在孝庄面前的炕几上,笑道:”每次怀丫头来,总要带些别样的点心,咱们瞧瞧今日有有何好吃的!”说罢,将食盒盖子掀了开来。
月牙最先探头去瞧,好奇道:”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像面窝又带着馅儿,像白面饼,中间却又有个圈儿。”
孝庄听月牙如此说,早笑地前仰后合,指着盘中的吃食道:”不怪你没见过,这是关外的旧风俗!”
说罢,捻起一个在手里,笑着解释道:”亏怀丫头有心,还记得做这个,你们多半不知道,这个名叫懒龙民间有俗语讲:吃了”懒龙”,可以解除春懒。”
月牙闻言,拿起一个说道:”我也要吃懒龙,省得一习字就犯困!”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苏麻喇姑将一盘子懒龙给众人分食。
孝庄吃完了一个懒龙,问苏麻喇姑道:”我早晨叫你预备的暴玉米好了么?一并端上来让她们吃吧!”
苏麻喇姑答应着吩咐宫女下去端来几个托盘,里面盛着如黄金豆般的暴玉米。
月牙抓了一把爆玉米,放在嘴里嚼地嘎嘣脆,好奇道:”为何二月二春龙节,却要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孝庄含笑解释道:”方才吃的懒龙,是告诫人们,春回大地,要开始去除懒惰,种田做事了,而这爆玉米,却又有另一番故事。”
第365章 心生间隙
月牙一听有故事,顿时来了兴致,磨着孝庄当即就要讲。
孝庄呷了口茶,缓缓开口道:”说当年武则天当上皇帝时,惹恼了玉皇大帝,传谕四海龙王,三年内不得向人间降雨。不久,司管天河的龙王听见民间人家的哭声,看见饿殍遍野,担心人间生路断绝,便违抗玉帝的旨意,为人间降了一次雨。”
月牙点头道:”这龙王也是个菩萨心肠的神仙!”
孝庄却道:”他是为行善举,却惹恼了玉皇大帝,把龙王打下凡间,压在一座大山下受罪,山上立碑:龙王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秋罪;要想重登灵霄阁,除非金豆开花时。”
月牙闻言道:”这金豆如何开花?那龙王岂不是要生生世世压在山下,这天上的皇帝也忒会刁难人啦!”
孝庄却道:”即便是受罚,龙王却是为民间做了一件善事,百姓对他感恩,便四处寻访开花的金豆子。想到这玉米就像金豆,炒一炒开了花不就是金豆开花吗?于是家家户户爆玉米,龙王一看,知道百姓救它,便大声向天庭中的玉帝喊道:金豆开花了,快放我出去!玉帝一看人间家家户户院里金豆花开放,只好传谕,诏龙王回到天庭,继续给人间兴云布雨。从此,民间形成习惯,每到二月初二这一天,就爆玉米花吃。”
月牙点头道:”这也正应了师父之前教过我的那句:百姓如水,天子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孝庄闻言浅笑赞许,正欲开口,忽听得门外道:”好一个百姓如水,天子如舟!朕怕是又错过了好听的故事了!”
众人闻言,纷纷低身纳福施礼,康熙已挑锦帘走了进来,命众人平身后,在孝庄的炕上坐下,苏麻喇姑亲手奉了茶。
康熙浅呷一口清茶,笑道:”老祖宗这儿好生热闹,朕该早些来才不至落下精彩桥段!”
月牙却笑道:”皇叔父并未错过,你仔细瞧便自然知晓啦!”
康熙听月牙如此说,虽然举目四顾,目光却只向怀袖而去。
怀袖始终微红着双颊,听见月牙如此说,悄然将脸偏向旁侧,欲躲避开康熙的目光。
只见康熙由炕边站起,缓步走至怀袖近前,细细打量怀袖的妆容,片刻轻声道:”取毛笔和朱砂来!”
旁边众人不解其意,有宫女立刻捧上朱砂和御笔。康熙伸手轻轻托着怀袖的下巴,怀袖惊地身子不由地微微一颤。
康熙却用毛鼻尖轻轻沾了朱砂,在怀袖眉心轻轻一点,喃喃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旁侧端坐的惠妃笑道:”好个人面桃花,公主师额前的桃花被万岁爷点了朱蕊,更显生动娇艳!”
孝庄等诸人纷纷赞叹,只裕妃呡着朱唇,侧睨向怀袖的眼梢冷森森若暗夜白刃。
众人闲叙正欢,孝庄浅呷一口茶汁,问道:”近日怎么不见兰贵人?她也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自从年后,便再未见她出来走动。”
康熙道:”她近日常觉身子困乏,多半是通宵玩了几日,受了些风寒,前日朕还亲自去她宫内看过,无甚大碍,养息几日便好了。”
孝庄道:”请太医诊过脉了么?身子最是要紧的,可别大意。”
康熙点头道:”说是请太医看过,也说没什么。”
孝庄听罢微微点头,方才放下心来。
外间伺候的竹青进来传道:”回皇上,太皇太后,颇尔喷爵爷携福晋,召羽郡主来请安了。”
孝庄笑道:”今日来的倒是齐全,都凑在一处了,请进来吧!”
竹青退出去,帘笼再次挑开,颇尔喷爵爷与福晋,官召羽同时走了进来,先给康熙磕头,后又给孝庄请了安,与各宫嫔妃问安后,孝庄赐座,便有宫女奉上茶盏。
裕妃,惠妃及另外的几个妃嫔见屋内人多,便先行请辞去了。
月牙也不喜长辈多的场面,又见官召羽入宫,心内欢喜,便挽着怀袖和官召羽请辞退出暖阁外。
月牙兴奋道:”今日正巧你来,御花园的桃花梨花已经落英缤纷,咱们带些师父堂内的精致点心,前日皇叔父还特地赏赐我一坛梨花白佳酿,咱们也学那些文人骚客,去浅酌赏花如何?”
怀袖未开口,官召羽冷声道:”我可没那满腹的经纶,自然也学不来文人样子,弄不好,反被人笑话东施效颦!”
怀袖何等聪敏,一听便知官召羽此言是冲着她而来,略想了想,浅笑道:”我的眼睛自那日被烟熏着,至今尚未痊愈,迎风便流泪不止,太医特别嘱咐过说见不得风,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说罢,也不待月牙挽留,辞了她二人径自向清芷堂行去。
”哎,师父……”月牙欲阻拦,却见怀袖头也未回翩然走远。
月牙气地一跺脚,转回身对官召羽斥道:”你凭什么跟公主师这般讲话,她哪里得罪你了么?”
官召羽也不示弱,硬生生将月牙顶了回去:”哼!我最讨厌这种假惺惺充好心肠的,面上含笑,背后一刀,典型的小人行径!”
月牙听官召羽如此说怀袖,顿时怒由心头起,一把扯住官召羽衣袖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师父怎么跟你面上含笑,暗里一刀了?”
她二人在此揪扯叫嚷,只见旁边路过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不知这一位公主,一位郡主所为何事吵嚷争执不休。
官召羽甩开月牙的手,扫了旁侧一眼,冷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换个地方。”
二人只令平日贴身侍奉的宫女随着,径自沿着永巷向御花园行去。
走进御花园,果然如月牙所言,满园桃李报春风,嫣红如霞,灿若云霓。而俩人此刻,却都无心观赏眼前盛景。
月牙令宫女远远跟着,与官召羽行至一处溪涧潺潺处,借着水声掩映,开门见山问道:”你方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官召羽冷冷道:”我只怪自己心憨眼拙,人家给我个棒槌,我便认作是针!”
月牙道:”你甭跟我拐这些弯弯绕,我师父到底如何得罪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第366章 贵客盈门
官召羽银牙咬地唇角泛白,心知月牙也是直肠子的人,料想只说亦无妨,冷哂道:”你难道未察觉,公主师与容大人之间有不可告人之私情吗?”
月牙闻言,双目直直凝着官召羽,片刻不禁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官召羽原本心中尚未确定,此时听月牙如此说,便知这事已坐实,杏核水眸微眯了眯,声线微颤道:”果然……连你也是知道的,你们师徒只拿我一人当傻子般瞒着……”
一语话落,转身便欲走,手臂却一把被月牙扯住。
”你且慢走,我问你,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月牙急问道。
官召羽甩开月牙的手,冷道:”哼!那日上元灯会,茶楼失火,容若对其焦心之情早已昭然若揭,还用得着人说?”
听官召羽这么说,月牙也不禁怒火中烧,怒道:”你这半晌满心满口念得就只有你自己!你可为旁人想过没有?那日我师父为何身陷火海,还险些丧命,凭她的功夫,何致落于人后,还不都是因为你!”
被月牙这么一吼,官召羽顿时无言辩驳。
她自知月牙说得全然属实,心里也明白那日幸亏怀袖救她一命,可想起容若与之情愫相缠,心底的情思终究难平,一时气闷郁结在胸中,硬生生逼出两汪泪来。
”就算她平日对我千般好,就算她救我一命,我宁愿将这条性命偿于她,来换取容若的一脉深情……”
话说至此,官召羽再忍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月牙原本还憋着满腔愤懑,此刻见她哭地妆散容落,心里也生出一丝不忍,携起她的手向花影深处漫踱而行。
”暂且抛开皇上指婚一事,我只问你,我师父比你的家世如何?”月牙问道。
”公主师是疆北将军府正白旗统领的格格,自然身份尊贵,这谁不知道!”官召羽只觉月牙问的无趣。
”那我师父比你的才华如何?”月牙又问。
”她都做了御封的公主师,这个还用问,都是亘古难寻的了!”官召羽只觉月牙说话很是无趣,尽问这些人尽皆知的事。
”最后,我再问你,你的相貌与我师父相比呢?”月牙却不理会官召羽的不耐,再次问道。
”连皇上方才都夸她人面桃花,自然是胜我数倍!你尽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有意思么?”官召羽再忍不住奚落道。
月牙见官召羽没了耐心,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反问道:”既然论家世,凭才华,看样貌,我师父都不输于你,容大人凭什么不能喜欢她?哼!别说容大人,若我是须眉男儿,我也喜欢她!”
”你……”官召羽被月牙一顿抢白,顶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甩开月牙转身就走。
月牙望着官召羽怒气匆匆的脚步,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我劝你好好想想,我师父是何时入的宫,而你与容大人又是何时被指的婚!”
听见月牙在背后含,官召羽只顿了顿脚步,却未回头,仍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便出了桃花林。
随侍的侍女见她先走了出来,赶紧上前随着一同出御花园而去。
月牙随后也走出了御花园,眼望着渐渐行远的官召羽,月牙不禁轻叹:”召羽与我师父相比,胸襟实难同语,她又怎知她曾经的无心之言,曾戳痛我师父多少回……”
此时,侍立在旁的公主府侍女侍书未听清月牙说些什么,走至近前低声道:”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月牙轻轻摇了摇头,道:”走吧,去清芷堂看看我师父去。”
月牙由一众宫人拥簇着走至清芷堂,刚行至院门口,只见翦月,映雪等几个大丫头忙乱地端着托盘向正厅中走。
”你们这是要招待贵客么?好生热闹!”月牙跨入院内,笑问道。
翦月几人见了月牙公主,赶紧上前行礼,翦月笑道:”今日咱们这儿还真有贵客盈门咧!”
月牙闻言,也好奇向正厅行去,清芷堂位居深宫,平日除了她,皇上和后宫妃嫔,她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能来此做客。
月牙刚踏上正厅台阶,只见怀袖与一位身着四品顶戴,须发皆白的老臣端坐闲叙,怀袖一边说还一边用绣帕轻拭眼角的清泪。
”师父?”月牙见怀袖拭泪,只以为她又伤心,赶着步入房中。
老臣与怀袖见了月牙,纷纷起身,老臣不明缘故,只望向怀袖,怀袖笑盈盈挽着月牙道:”老师,这位便是月牙公主了。”
老臣闻言,立刻撩朝服纳身便拜,手臂却被月牙一把挽扶住。
月牙望着眼前面目沧桑,唯有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臣,兴奋道:”刚才我师父跟您叫老师,莫非您就是江左三凤凰其一的吴汉槎?”
吴汉槎万没想到月牙公主居然知道他的名讳,不禁感慨道:”那些都是当年的虚名,眼下只剩垂垂老朽而已……”
月牙挽扶着吴汉槎重新落座,笑道:”我师父可是日思夜盼,就等着您早日回京呢!这回可算见着您平安归来,我师父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吴汉槎闻言,感慨道:”我这把枯骨有生之年得以重回中原,全凭我这学生,我都听顾贞观说了,真难为她……”说时,又不禁红了眼眶,怀袖闻言也不禁动容。
月牙见此刻气氛太过沉重,不禁笑道:”这只能说明您当年有眼光,收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学生,要是收个像我这样的,恐怕将那铜缸敲碎了,万岁爷也不搭理我!”
月牙这一句,果然将吴汉槎与怀袖又逗地破涕为笑。
此时,翦月等人已摆下宴席,怀袖将月牙与吴汉槎让入席间,边饮边叙。
”老师此次入京,路上可顺利?”怀袖一边为二人布菜一边询问道。
吴汉槎道:”我去年年底才释放,就被葛吉泰将军接去了将军府,直住到过了年,将军亲自命人护送我回来,一路上都住在驿站,很是顺遂!”
怀袖闻言,立刻问道:”先生即从府上来,我外祖母和阿玛,额娘身体可好?”
吴汉槎点头:”都好,都好,只是福晋想你想的紧,总跟我聊起你小时候那些趣事。”
第367章 开春见喜
怀袖闻言,脸面上虽笑意未见,眼睫却悄然深垂。
月牙心知怀袖一直思家心切,听见吴汉槎如此说,知道定又要勾起她心内愁绪,便笑道:”我师父这么斯文的人,小时候也调皮不成?”
吴汉槎听见月牙公主询问,笑道:”你师父小时候的性子可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她也是个古灵精怪!”
”真的?快说来听听!”月牙原本只想引开话茬,此时听见吴汉槎如此说,也被勾起了兴致,连声询问。
怀袖顿时微红了脸,对着月牙嗔道:”就你话多,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意思?”
月牙嘟着唇笑道:”我偏要听!我倒要听听,师父小时候是不是比我还淘气!”
吴汉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小儿家的调皮,说出来倒也无伤大雅!”
翦月,映雪等几个大丫头原本站在门边伺候,听见吴汉槎要讲怀袖小时候的事,纷纷凑过来听着,连福全也忍不住偷偷蹲在门边。
吴汉槎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怀丫头小时候就跟将军府的其他几位格格性情不同,除了看书写字外,让她拿针线就喊头痛,为这个,不知换了多少个教养嬷嬷,总管不住她。”
”那我师父不学女红女绣,她除了看书都干啥呢?”月牙好奇问道。
吴汉槎笑道:”她呀,专门喜欢跟在男孩子后面舞枪弄棒!”
月牙闻听,拍手笑道:”这样倒是对我的脾气!”
吴汉槎却道:”却不对葛吉泰将军的脾气呀!将军最不喜欢女孩子摆弄这些。”
月牙不解道:”既然如此,那我师父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吴汉槎笑道:”葛吉泰将军不教,还有少将军齐步琛嘛!”
怀袖插话道:”我的功夫是自己修习的,谁也没教过!”
月牙摆手笑道:”你自己说不算,听吴老师说的才算数!”说罢,回头对吴汉槎道:”我师父的功夫到底是怎么学来的,您快说来听听!”
吴汉槎继续道:”怀丫头的功夫多半都是跟少将军学的,其实,少将军也不愿教她,可她实在太调皮,常磨得少将军哭笑不得!
我记得有一次,怀丫头缠着少将军教刀法,少将军不乐意,怀丫头就使坏,偷偷将少将军的辫穗子绾在椅子背上,少将军一起身扯地发根儿生疼!”
门口的翦月和映雪等人早笑得前仰后合,月牙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扯着吴汉槎的袖子道:”还有没有,快讲,快讲,哎呦,笑地我肚子疼!”
吴汉槎继续道:”还有一次,也是要少将军齐步琛交她学功夫,少将军想去打猎,不愿意理她,怀丫头就偷偷将少将军马镫中间的横梁给摘了,结果那一次,少将军当着那么多武将和侍卫的面,上马时候一个趔趄,摔在了马肚子下面……”
月牙此刻已经笑得歪在了侍书的怀里,一直叫嚷着叫人给揉肚子,门口的翦月等人,早一个不见,全靠着墙根笑去了。
月牙笑了半晌,擦着眼泪道:”我可算领教师父的厉害了,人家当哥的哄妹子无非是花银子,当你的哥哥倒好,弄不好得把命搭上!”
几人说笑了一个下午,因康熙特下了口谕,令吴汉槎可入公主师的清芷堂行走,因此便一直说笑至暮色将垂,吴汉槎和月牙方才起身告辞。
怀袖将二人送走,转至内室,取出吴汉槎由疆北带来的家书,怀袖看了几遍,将信笺收好,放入床头内侧的雕花抽屉。
刚拉开抽屉,莫桐一眼瞧见当年临行前,外祖母特地送的那支龙髓坤镯,伸手将镯子拿在手里。
上好的和田暖玉泛着清幽剔透的温润颜色,中间夹裹的丝丝红髓如朱砂般嵌在镯子通身,灼灼盈亮宝气,如勾头滴水一般透着自然灵韵的滟光。
怀袖将镯子紧紧贴在胸口,缓缓阖上双眸,只觉由心头泛出温情款款,渐渐漫遮……
二月二一过,春日盛景便渐浓起来,过了谷雨节气,大地回春,浮水融融,几乎倾耳便可闻阳光落水的飒飒声。
怀袖因吴汉槎获释回京,心中欢喜,又兼春日和风拂暖,人也显得精神许多,望慈宁宫行走便更勤了许多。
翦月早料到怀袖去慈宁宫的缘故,早早便缝制了一顶白绢的纱笠,薄薄的白色面纱将脸面全遮了,不至被太阳晒得眼晕。
苏麻喇姑由后院佛堂走出来时候,远远便瞧见几株茶树前忙碌的身影,忍不住上前笑道:”老祖宗前日还惦记,说去年才得了一年的新鲜茶叶,今年就把个能干的人儿给调走了,才念叨没几日,你就来了。”
怀袖将遮脸的白绢轻轻撩起来,笑望向苏麻喇姑道:”老祖宗这是嫌我拖懒,好些日子没来请安,我也没什么好赔罪的,只好伺候好这几株茶树,来日供奉些好茶给老祖宗,倒显得实在些。”
苏麻喇姑和翦月闻言,都笑起来,却闻听身后有声音道:”你们几个丫头又背地里说我什么呢?笑的这么欢!”
几人转头一看,正是孝庄太皇太后,旁边还跟着有侍女小心挽扶的宝兰。
宝兰自年前便觉身子懒怠,年后经御医诊脉,竟是腹中怀了珠胎。
开春见喜,孝庄高兴地即刻向皇上讨封赏,康熙爽快地下了封嫔懿旨,只等过了清明节后,便正式行册封典仪。
这段日子,宝兰因怀了龙种,前几日还说身子懒不愿走动,这些日子反倒跑地勤起来,尤其往慈宁宫。
后宫众嫔妃皆知孝庄向来格外疼宠皇子公主,宝兰无非想凭借腹中的宝贝,多沾些好处,虽然她这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众人却也无奈人家的肚皮争气。
后宫从来都是母凭子贵,这早已是上千年的铁律。
孝庄走至近前,看怀袖臂弯里挎着小竹篮,里面装着嫩色茶芽,顿生欢喜道:”我向来说怀丫头有心,果然不错!前几日还感叹今年这茶树又荒废了,没想你就来了!”
孝庄话才落,宝兰凑至近前道:”我这些日总觉口苦,内务府那些进贡的茶品都不合胃口,不如把你这茶送我宫中去尝尝。”
第368章 娇嗔讨赏
怀袖闻言道:”绿茶性寒,兰贵人有孕在身,还是少饮为妙。”
孝庄闻言,也微蹙眉道:”怀丫头倒是提醒了我,你眼下有孕,饮食起居要多留心才是!”
宝兰听孝庄都如此说,也只得罢休,手却下意识轻抚在小腹上,斜睨着怀袖心道:哼!万岁爷再疼你又如何,册封的诏书还不是杳无音讯,且我如今已有孕在身,他日诞下皇子,看你拿什么跟我争!
孝庄瞧着怀袖采了一会子茶,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三,放纸鸢!”
苏麻喇姑笑道:”正是,这可是宫内难得热闹的日子!”
孝庄含笑点头:”我往年最喜欢这个节,瞧着漫天纷飞的风筝,心都觉着开阔了,今年怀丫头也赶上了,你向来手巧,定要做个风筝来瞧瞧!”
怀袖赶紧躬身道:”老祖宗,您叫我写个字儿,画个画儿,我倒勉强能应付,这个奴婢实在做不来。”
怀袖话才落,只听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沉着声线:”什么东西做不来,说给朕听听!”
众人赶紧跪地给康熙请安,康熙走至近前先给孝庄请了安,宝兰立刻走上前挽上康熙的手臂,嘟着嘴娇嗔道:”我们正说到过三月三纸鸢节,臣妾今年却不能去了。”
康熙疼溺地点了下宝兰的鼻尖,轻声道:”你明年的三月三,抱着朕的小皇子一起去岂不更好!”
宝兰闻听心中自然喜不自禁,嘴上却仍伺机撒娇道:”可是人家今年却闷的很……”
康熙闻言,笑道:”这还不好办,朕特许索额图携福晋三月三那日进宫看你便是!”
听见康熙特准索额图入宫,居然还带着额娘,宝兰喜地险些跳起来,她自入宫就没见过额娘。
旁的妃嫔有孕,待临盆前半月才可入宫伺候,她眼下才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居然就被允家人入宫,已是天大的恩典,宝兰挣足了面子,自然喜形于色。
站在旁边的怀袖听见这些,不自觉便想起了前些日吴汉槎带来的家书,悄然低垂下眉睫。
而她这收敛心思的细微动作,却一点不剩全收入康熙一对深眸中……
由慈宁宫回到清芷堂,怀袖亲自将茶炒青杀青后,晾在后院的木架上,转回前院时问翦月道:”往年三月三,各宫中都做纸鸢么?”
翦月笑道:”这倒不勉强,只是众妃嫔都愿意趁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讨个巧儿,便在这些巧宗上下足了功夫,老祖宗也不过是去瞧个热闹,并不认真追究做得好坏。”
怀袖听完,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讨赏好了,我倒卖个拙,索性不做!”
怀袖话才说完,就见福全牵着个半人高的蝴蝶风筝跑了过来:”姑娘,瞧瞧,这是我亲手做得,过几日便是三月三,您拿着去放着玩。”
怀袖接过风筝,对着翦月无奈笑道:”我就是没这躲懒的命,才跟你说了不做这个,他就巴巴地送了来!”
福全不明白怀袖的意思,以为怀袖笑他做的白纸风筝,挠头讪笑道:”我没画画儿是觉着姑娘画的好,定比我画的漂亮,所以才……”
怀袖牵着风筝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大蝴蝶围着怀袖翩然翻飞,笑道:”我晓得,你们就是生怕我不出头,不惹人生嫉!”说完,牵了风筝笑着跑进书房。
不过几日,时日已至小寒食节,这一日清晨用过了早膳,慈宁宫内的竹青便来至清芷堂传话。
”怎么今日打发你来了?菊青在伺候老祖宗吗?”怀袖正由涣秋梳妆,见着她好奇询问道。
竹青摇头道:”往日间,来往宫内各处传话的皆是菊青,可前几日,老祖宗吩咐菊青自去了趟钟粹宫,不知怎的,回来后就一病不起,寻太医瞧了也不管事儿,老祖宗命其歇息好些日子了。”
站在身后的涣秋闻言,轻声道:”怎么又是钟粹宫?”
怀袖回头看了涣秋一眼,涣秋立刻住了口,默默垂脸做事。
送走了竹青,怀袖换了出门的衣装,命翦月包了两只掐丝珐琅彩的茶叶罐,带着福全做好的蝴蝶风筝,前往孝庄的慈宁宫。
孝庄已然由苏麻喇姑打理稳妥,月牙早兴奋地在院子里揪着一只火红的蜻蜓风筝又叫又跳。
瞧见由后园中走进来,月牙笑嘻嘻跃至近前:”师父,今日可做什么好看的风筝了?”
怀袖抚摸着月牙的红蜻蜓风筝笑道:”我说了不会做风筝,这还是福全做了送我的,不过来凑个数罢了。”
月牙闻言笑道:”这不打紧,今日皇叔父定必定命内务府做了许多精巧的风筝,到时我要来给你玩儿。”说完,牵起怀袖的手向孝庄的东暖阁内走。
怀袖进屋跟孝庄见过礼,又与苏麻喇姑相互问安,将亲手制作的茶叶交由苏麻喇姑。
苏麻喇咕接过茶叶罐笑盈盈道:”这几日,内务府虽早送了新茶来,老祖宗却只惦记你的这一份呢!”
怀袖闻言,浅笑道:”今年后半年因我一直病着,照应这茶树的心思极少,故而今年的茶比起去年少了许多。”
孝庄听见怀袖的话,不禁说道:”茶多少不值什么,不过是图个咱这院子内自己生的新气儿,你的身子好生调养才是正经事儿,若明年身子还不好,我倒宁愿不喝这茶!”
怀袖闻言连声应下。
几人正闲聊时候,外间慈宁宫太监总管进来回说銮驾已准备妥当。
孝庄手挽着苏麻喇姑,身旁由月牙公主和怀袖陪着,摆驾圆明园茗湘苑。
这是年后孝庄第一次正式出门,为取个好彩头,此次出动了完整的太皇太后仪仗。
前面明黄彩缎扎辔头的四匹御马开道,后面是象征八旗的黄白红蓝四色的龙凤团旗,再后面是金红相间的仪仗伞,仪仗中间则是孝庄太后的十六人抬明黄色锦缎雕龙戏凤大銮轿,后面挑着高高的金坪凤翅的大羽扇。
太监宫女一应众人随后迤迤逦逦,扬扬尾随,远远看上去,彩云飞澜,金碧烁烁,华丽端严,道不尽的皇家气象。
第369章 纸鸢佳节
怀袖则随月牙共坐于公主銮轿内,紧随在孝庄的仪仗后面。
孝庄的銮驾刚走至英华门,迎面正遇见康熙的仪仗,后面跟着几位嫔妃的锦轿。
两处仪仗相遇,所有的宫妃嫔娥包括皇上在内,纷纷落轿,相互请安见礼。
月牙与怀袖也从公主的銮轿内出来,与康熙磕头行礼,并与诸位嫔妃问安。
康熙免了二人的礼,怀袖与月牙才起身,便瞧见旁侧正与孝庄驾前见礼的裕妃和惠妃。
惠妃仍如平日般端和娴熟,款款浅笑。
裕妃今日则与往日稍有不同,给孝庄行礼时候,虽然低身垂目,但似心存余悸般偷偷抬目细查孝庄颜色。见孝庄一如平日面带慈和淡笑,似才稍显安心。
怀袖心细地察觉出裕妃似心中揣有心事,突然想起清晨时候竹青来传话时说起菊青由钟粹宫回来生病一事,不禁微蹙黛眉,不由自主便想起了至今仍暗藏于废宫中的宫女映莲。
尽管清晨听涣秋那么说,怀袖觉其语出鲁莽,可细想来,她也觉钟粹宫中的宫女似比旁处的事端多了些……
再举目时,裕惠二妃已于孝庄处请安完毕,各自回转身欲登锦轿,怀袖的目光划过裕妃依然殷红如血的娇唇,只觉那唇畔勾着的盈盈笑意直慑人心。
康熙与孝庄的仪仗合并做一处,比先前的更谓壮观,不多时便来在了圆明园的茗湘苑。
之所以选中此处,只因这地方有一座湖心岛屿,呈葫芦形,由蜿蜒木桥与陆地相连,岛上地势平坦开阔,且有水面微风徐徐吹拂,是放风筝的上选佳苑。
待孝庄与康熙的驾撵一到,内务府早备下了精心准备的各式风筝,几十个小太监手牵各色风筝,由岛屿中央向两边跑,五彩缤纷的风筝齐齐升上天际,都是一色的火红福字。
月牙兴奋地跳脚,指着天空道:”皇叔父快看,是鸿福齐天!”
康熙仰望天际,连连点头笑赞。
怀袖侧立于孝庄身畔,抬首望向湛蓝天际,见后宫中众嫔妃做的风筝多为鹤、燕、蝶、蝉这类见惯了的,只有裕妃的钟粹宫中放的是一架哪吒闹海,画面生动艳丽,颇为精致。
此时,水面风起,吹着衣襟飘摆,孝庄回头向怀袖笑道:”众人的风筝都放起来了,你趁着这阵子风起,也将风筝放起来吧!”
怀袖点头,展开手中的蝶戏牡丹风筝,大蝴蝶的翅穗子已迎风翩然飞舞,只待怀袖松了手,那团花蝴蝶便翩翩然缓缓向空中升起。
月牙见怀袖的风筝起来了,笑道:”看,我师父的风筝,虽然也是蝴蝶样式,但画的却比旁的好看!”
孝庄,康熙等众人见怀袖的蝶戏牡丹确实画工精巧,也不由纷纷赞叹,而此时,内务府又放起了一套梁山一百单八将,天上一时姹紫嫣红,纷繁缭绕。
正当众人纷纷观赏兴致正浓时,远远由蜿蜒木廊处走过来一行几人,正是奉旨进宫陪宝兰的索额图及福晋,后面跟着一等公颇尔喷及少王爷官千翔。
几人来至近前,给孝庄和康熙纷纷磕头礼毕,略寒暄了几句,索额图便携福晋同往宝兰居住的绯华宫行去。
怀袖先前正专注放风筝,此时见索额图与福晋渐渐行远的背影,不自觉便想起了远在疆北的阿玛与福晋。
却不知自己何时,能与他们相聚……
”哎!师父,师父,快扯线啊!你的风筝掉了……”月牙指着垂直陨落的风筝叫道。
原来怀袖方才走神时,不小心放多了线,已经放至半空的风筝竟直直向着远处一个小山黝后面跌落下去。
怀袖见此时收线已经来不及,便索性将手中的线松了,笑道:”是我一时手误放多了线,幸好没飞太远,我去捡回来便是。”
月牙想跟着怀袖一起去,但手中的红蜻蜓也已飞上了半空,只得任她带着翦月过了木桥,向那山黝后行去。
怀袖与翦月二人过了木桥,踏在鹅卵石路上,向风筝飞落的小山黝走去。
康熙远远望着怀袖的背影,原想派御前侍卫随着,又一想她素来喜欢清静,或许是为躲清静才刻意去了,便由着她去,但方才索额图来请按时候,她眼中浓切的慕色以致失神放走了风筝,却映入康熙眼底心间,不觉微皱起一对好看的剑眉。
怀袖与翦月边走边仰看漫天缤纷的风筝,绕过数株开得正丰艳的海棠,渐渐接近风筝飘落的山黝。
方才的湖心岛上,衣袂与风筝同艳,欢笑和清风共扬,场面好不热闹,而此处,远离了那些衣香鬓影,只有几声鸟语轻鸣和着树叶摇曳,反而显得格外宁和恬然。
翦月仰脸望着漫天的风筝,忍不住笑问道:”姑娘,你说这风筝是谁做出来的,好生灵巧的心思!”
怀袖笑道:”最早传风筝是由两千多年前墨家的墨翟所做,当时的风筝是木质,后来造纸渐发达,便改用纸来做了。”
翦月轻轻点头,笑道:”做出这等巧宗的那位墨翟一定想不到,他的一举为两千多年后的人们带来如此多的欢笑!”
怀袖却道:”古时人们放风筝主要是为了怀念世故的亲友,所以在清明节鬼门短暂开放时,将慰问故人的情意寄托在风筝上,传送给死去的亲友……”
两人边走边叙,渐渐接近了风筝飘落的地方。
二人在树枝,草丛,山石后面各处搜寻,却毫无踪迹。
怀袖突然发现一根长长的线远远的牵过来,伸手握住丝线道:”这定是方才那风筝带着过来的线,顺着线找,一定能找得到!”
翦月点头,一点点牵着丝线,渐向林深处行去。
”咦?姑娘,线断了!”翦月最终捋出一截断了的线头,回头望向怀袖。
怀袖走至近前,接过断掉的线头仔细查看,说道:”这像是钝器隔断所至,应该是被树枝扯断的,既然线被扯下来,风筝应该也不会落的太远,我们分头找,应该就在这 附近。”
翦月四下望了望,见此处,树丛稍显茂密且杳无人迹,担心道:”姑娘,要不还是算了,那风筝不要也罢,咱们还是回去吧!”
第370章 灵犀暗通
怀袖目向四下看了看,浅笑道:”都走至此了,不找找怪可惜的,你若害怕就跟着我莫走散了便是。”说罢,移步向林中行去。
翦月仍觉不放心,想了想还是跟在了怀袖身后。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翦月突然抬起手指着一颗大树叫道:”姑娘你看,风筝在那儿!”
怀袖抬眼向树上望去,果然,那只蝶戏牡丹的风筝正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两人走至树下,翦月仰脸望着眼前光滑粗壮的树干,不禁道:”这树如何能上的去?怕是得回去寻梯子来。”
怀袖手扶树干,仰脸略打量片刻,道:”且等等,我先试试看!”
说罢,目光四下打量,见并无旁人,伸手褪下脚上的花盆底儿,只着雪白罗袜,将旗装前襟撩开,飞身向树梢跃起。
可身子才跃至一半,怀袖已觉腹中提的一口丹田气已快用尽,脚蹬了几下树干,只觉光滑无着力之处。
心中正无计可寻,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握住,身子随着那股强大的力道瞬间被拽至树上。
怀袖心中惊悸,抬眼望时,见方才的树梢上哪里还有什么风筝,分明是官千翔端坐其上。
官千翔将怀袖拽上树梢,手指顺带在其手肘处的穴位轻点,怀袖只觉半个身子苏麻,待反应过来,四肢已动弹不得。
官千翔原本靠坐在树枝上,顺势将怀袖揽坐于腿上,笑道:”我躲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你居然也能寻的到,你我果然是灵犀暗通!”
怀袖早涨红了俏脸,沉声怒道:”王爷请自重,我的宫女还在下面呢!”
此时站在树下的翦月也瞧见了官千翔,又见官千翔与怀袖如此,退也不是,守着也不是,一时红着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官千翔看了眼站在树下的翦月,伏在怀袖耳畔悄声道:”你晓得本王好不容易得此与你私会的机会,怎会这么轻易放手,你还是趁早将她打发走,否则,万一咱俩一时管控不住,做出什么亲昵举动,叫人看去,我是倒无所谓,你……”
怀袖侧目瞪视官千翔道:”王爷,我自觉平日见你并无逾礼不周,你却为何总刁难于我?”
官千翔挑高半边长眉,神情无辜道:”本王爷怎舍得刁难你?不过是思卿尤甚,情不自禁而已。”
怀袖无奈,她知道官千翔眼下是必定不肯轻易松手的,或许只剩他俩人时还有说服其放手,而后脱身的可能。再者,他俩在树上,叫翦月就这么站在树下也不象话。
思及此,怀袖只得附身对翦月道:”我与王爷有话讲,你且去林子外守着。”
翦月点头,仍不放心地侧目瞧了官千翔一眼,低头纳了福,转身向林子边走去。
官千翔见翦月走开,浅笑道:”你这宫女跟你一个脾气,对本王爷可是颇不满呢!”
怀袖冷声道:”你挟持了她的主子,你还想她对你有笑模样?”
官千翔闻言,勾了勾唇,柔声道:”本王爷何时挟持你?方才莫不是本王爷拉你一把,你早跌下去了。”
怀袖反被官千翔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无奈道:”既然王爷欲行善举,就好人做到底,将风筝还给奴婢,放奴婢下去!”
官千翔伸手托住怀袖的下巴,将她的脸缓缓转向自己,柔声询问道:”多日未见,你当真就一点儿都不想念本王爷吗?”
官千翔一语问罢,却见怀袖始终樱唇微呡,眉睫深垂,眉心眼稍一片峭冷凝烟之色。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飞彩罗裙风摆动,好将蝴蝶斗春归……本王爷原以为今日可见着你的婉约清丽,却不想已然革带移孔,你瘦了好多。”
听官千翔这番话,怀袖垂目,感觉他的温和手掌轻握住自己的一双玉腕,内心忍不住轻叹:当真是无意争春色,却惹蝶纷飞……
”多谢王爷抬爱,怀袖眼下只望在宫中安度这两年的静好光阴,待他日入宫时满,重回疆北侍奉于阿玛额娘膝下。”
怀袖说此话时,神色坚定,似早打算好了的。
官千翔也看出她心下是认真做此打算,垂目略沉思片刻,勾唇浅笑道:”不愧为公主师,懂得慧剑断情以自保!”
怀袖听出他话中有话,又想起官召羽与容若的婚事年后迟迟未听得音讯,绣眉微蹙凝向官千翔,浅声问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思敏捷如官千翔怎会揣不出怀袖之所以如此,全因心系容若,又想起这些日发生之事,顿时怒火中烧,冷笑道:”哈!我只为公主师深感不平,你不是求那一生一代一双人么?只可惜花开枝头待君折,怎知君怀已捧花千束?”
怀袖听出官千翔这是暗喻容若,微沉下玉面闭口不言。
官千翔心知怀袖自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话,丹凤眼微眯了眯,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张卷成卷儿的字条儿。
将字条塞在怀袖手心里,官千翔道:”你若寻着出宫的机会,去这地方走一趟便知我话中意思。”话音刚落,只见原本守在林子边缘的翦月匆忙赶了回来。
官千翔勾唇浅笑道:”看来除了本王爷,万岁爷对你也惦记的紧,哎,谁叫你如此昭华绯然呢,反叫本王爷好不放心!”
官千翔说罢,手环紧怀袖的腰身,飞身向下一跃,稳稳站在了地上,顺带点开怀袖手腕上的穴位。
可不待怀袖逃离身畔,官千翔以极快的速度在怀袖额角印了一枚轻吻。
”记得!要想着本王爷哦,乖乖等本王爷迎你入府,到时本王爷陪你回疆北省亲!”官千翔说话时,将手中的风筝往怀袖手中一塞,并顺手在怀袖的鬓间轻轻一拂。
怀袖只觉发鬓旁似什么东西被抽走,抬手一抹,竟是容若的那根梅花针镖不见了,气地一跺脚拨腿欲追,却见官千翔身形已跃出数米之外。
”不用追了,你想本王爷时,本王爷自会来寻你!”官千翔勾唇浅笑,晃了晃手中的梅花针镖,反身一跃,消失在树林深处。
此时,翦月已奔至怀袖近前,四下环顾,诧声问道:”千翔少王爷呢?”
第371章 字条之谜
怀袖因被官千翔夺去了容若的梅花针镖,此刻早已狠地几欲咬碎银牙,冷声斥道:”下阿鼻地狱了!”
翦月虽不知怀袖因何动气,却知道她这是真的恼了官千翔,便不敢再问,转移话茬说道:”我刚才在林子边儿上瞧着,似是万岁爷向这边来了,故进来寻姑娘……”
怀袖闻言,知道此时无暇与官千翔计较此事,只得将气闷在心内,拿着风筝与翦月向林子外走,才刚出林子边,果然见康熙及众妃嫔向此处迤逦而来。
怀袖上前几步,与康熙极众嫔妃施礼。
康熙见怀袖无恙,方才安下心来,浅笑道:”公主师雅趣超然,总能寻得这般宁静温婉之地。”
原来康熙先前瞧见怀袖只带着翦月去寻风筝,又见过了这半晌不见回来,心下惦念,连天上刚放起的二龙戏珠风筝都无心观赏,假托了踏青的由头,便向这山黝后面行来。
怀袖端着手中的风筝浅笑:”我哪里有这等兴致,不过是觉着风筝丢了可惜,便一路寻来,谁知这东西飞至密林深处,寻了这半日总算寻回来了。”
惠妃瞧着怀袖手中的风筝,上前几步端起来细细端详片刻,浅笑道:”怨不得公主师舍不得,瞧这幅蝶戏牡丹,画的活脱脱真的一般,换做是我,也舍不得丢呢!”
康熙含笑望着怀袖手中的风筝道:”公主师的妙笔丹青朕亲眼见识过,今日拿来画这风筝,都算是屈才了!”
怀袖笑道:”不过都是画着玩儿的罢了。”
旁侧裕妃却掩唇浅笑道:”我倒觉着公主师的笔用来描化妆容再适合不过!”
怀袖闻言,顿时垂目不语,她知道裕妃这是借机讥讽她那日的桃花妆,因知裕妃向来如此说话刁钻,更不愿与之计较。
惠妃自然也瞧出裕妃话里藏针,怕康熙不悦,便笑着岔开话道:”咱们走了这一会子,怕是老祖宗那边要摆饭了,刚才我还听见老祖宗跟苏麻姑姑嘱咐呢!”
康熙闻言,点头道:”那就回去吧,莫叫老祖宗等咱们!”
康熙话落,带着一行人向先前的茗湘苑行去。
裕妃瞧见康熙这一次却并未如除夕家宴时携怀袖的手,而是独步前行,殷红的唇角撇出一莫冷笑,跟在康熙身侧向前行去。
怀袖却始终深垂着眉睫,故意放缓了步子行于众嫔妃之后,偷偷将手心中的字条塞入随身的荷包内,待行至湖心岛上,果然见孝庄已命人摆下了御膳。
月牙远远地奔过来一把将怀袖拉到旁侧的席面上坐下,问道:”你怎么寻个风筝去了那么久?害我皇叔父都没心思看风筝了,特地跑去寻你!”
怀袖闻言登时面飞红云,嗔道:”这多人,你胡说什么!”
月牙闻言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说的是事实,你若不信,一会子得了空去问苏麻姑姑!”
怀袖沉声斥道:”你还说……”
月牙见怀袖当真恼了,连声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那!我先罚酒三杯!”说完,端起酒壶就给自己杯中斟酒。
怀袖偏过头去看月牙倒酒,无意中抬眸,却正瞧见端坐于对面颇尔喷爵爷旁的官千翔。
怀袖不见他则已,此时见他就坐在自己对面,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夺下他手中之物。
原来,官千翔勾着薄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正似有若无地睨着怀袖,手中把玩着的正是从她身上抢去的那根梅花针镖。
怀袖的手在桌下握紧又松,松了又握紧几次,强压下心中怒气,抬手将月牙斟满的一杯酒灌入口中。
月牙从未见过怀袖如此,惊地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师,师父,你……没事吧!”
怀袖将酒杯往桌上一礅,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喝了月牙的酒,脸顿时比方才的更红几分,咬了咬唇,低声道:”没事,刚才去寻风筝的时候踩了脚狗屎,此时想起来,觉着心里恶心!”
月牙闻言,蹙眉不解道:”狗屎?这地方哪儿来的狗?”
而此刻站在怀袖身后的翦月,却瞧出怀袖心下的气恼,忍不住抬眼偷偷窥对面的官千翔,心下暗道:看来今日这位王爷可把姑娘气恼了,可姑娘又是何时与这位少王爷走的如此近了呢?
此时,酒席已安置妥当,觥筹交错间,怀袖侧目望向对面宴桌,突然想起今日官召羽却未随颇尔喷爵爷入宫。
怀袖夹起一块甜烧白放入月牙的餐碟内,低声问道:”今日怎没见召羽入宫?”
月牙想起那日与官召羽在御花园中说的那些话,心中愤懑,沉着脸道:”她如今心思细腻如针,我岂能揣得透?我劝师父也只顾好自身,那些人少惦记反倒省心!”
怀袖闻言,悄然垂目不语。
她自然听出月牙这番话里带着明显的奚落,又想起那日官召羽对自己冷言冷语,但细想其中缘故,怀袖却也始终不得开解。
午膳用毕,康熙携众妃嫔继续于御花园中踏青赏玩,孝庄推说身子劳乏,摆驾回了慈宁宫。
月牙缠着李德全讨要内务府的风筝,怀袖则随着孝庄的銮轿同回了清芷堂。
回到清芷堂内,怀袖令翦月沏了一壶淡茶,独自进了书房,在窗前坐下,伸手取下腰间的荷包,将官千翔递给她的那张小字条儿取了出来。
缓缓展开小字条,怀袖见上面用清秀小楷写着一行小字:白塔寺东夹道猫耳胡同
怀袖看完,将字条缓缓折起收好,黛眉微蹙,她知道这字条上写的,定是京内的一处地名儿,却不知官千翔告诉她这地名是何用意。
正思索时,福全兴奋地奔了进来。
”我听说姑娘今日回来的早,还怕来不及,幸好有张保帮忙赶着做了出来,天黑前还得空在上面画些画或写几句吉祥话儿!”
怀袖抬目,一眼便瞧见福全怀里抱着个新裱糊的做工精巧的孔明灯。
”这是你与张保做的?”怀袖打量着眼前的孔明灯惊诧问道。
第372章 故园眷情
她知道这张保太监是年前生病时,李德全特地从内务府选送来的小太监,比福全小两岁,也颇机灵勤快,尤其是心灵手巧,前阵子勤嫔来小坐,瞧见他编的蛐蛐笼子喜欢,还特地要走了两个。
福全挠了挠头,笑嘻嘻道:”奴才知道姑娘想家想的紧,今日听翦月姐姐说,您看见索大人入宫陪兰贵人过节,羡慕地将风筝都放丢了,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放天灯能遥寄思念,奴才也没别的本事,所以就做了一个送给姑娘,以慰思乡之情。”
怀袖闻言,心中甚为感怀,轻抚眼前的白绢纱灯,浅声道:”难为你们有这个心……”
说罢,命福全帮着研了朱砂墨,执笔在雪白的绢灯上细细描画出和合如意纹图。
怀袖停笔时,窗外已暮色将垂,映雪正巧进来传晚膳。
怀袖至前院简单用过晚膳,又进书房看了一会子书,约莫已至戌时,便由翦月福全等人陪着,捧了孔明灯走向**。
此时已是春日回暖,晚间,棠梨花影处已有夜虫低吟声,怀袖捧着孔明灯,站在后园湖畔,仰望天际的繁星璀璨,由福全手中取过火镰,亲手点燃灯芯。
望着缓缓升至空中的孔明灯,怀袖心下暗道:虽然相隔万里之遥,但此刻自己与阿玛和额娘,亦同在一片穹庐之下,苍若可怜见,只佑自己他日平安出宫,回至疆北,怀袖愿终生不嫁,此生奉孝于双亲膝下。
孔明灯携着怀袖浓切的夙愿,缓缓升上天际,渐渐化作墨色幕布上的一颗烁烁银钉……
而此时,刚由南书房回至乾清宫的康熙,步下肩舆刚踏上昭仁殿的汉白玉台阶,无意间侧目,遥见一颗忽明忽暗的孔明灯飘飘然向天际升起。
康熙望着孔明灯,沉声问道:”那是哪个宫里放的灯?”
李德全瞧着那灯的方向,估摸道:”瞧这距离方位,奴才觉着大概是公主师的清芷堂。”
康熙闻言,突然想起今日怀袖看见索额图时风筝坠落一事,剑眉蹙了蹙,未加思索便转身步下台阶,向东侧门行去。
李德全赶着跟在后面。
此时,怀袖已放完孔明灯来至书房,怜碧打了盆温水为怀袖净过面,翦月伺候怀袖换了常服,又添换了新茶,便退了出去。
怀袖走至香炉前,从檀木匣内取了片心字香放入炉内,缓步行至书桌前,于灯下缓缓展开书卷。
看到地兴致正浓时,听见身侧有轻缓脚步声,怀袖未移目光,轻声道:”你不用在这儿守着,我自己添茶便是。”
”夜阑珊,茶已寒……”
怀袖闻言,蓦地回首,正对上康熙温和浅笑的眸子。
”万岁爷,奴婢失礼!”怀袖忙不迭跪地行礼。
康熙浅笑道:”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说话时,伸手将书卷拿在手中。
怀袖起身回道:”前些日想着春日渐暖,公主也该恢复课业,奴婢想着公主了解些古时的人物风貌,民风地俗,也好开阔见识,便想起这部书,虽然此前在疆北时也翻过,但毕竟时来年长,有些细致的怕记不清,便寻出来再翻翻。”
康熙笑道:”《世说新语》的语言简约传神,含蓄隽永,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简约玄澹,真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
怀袖垂目浅笑,将手中的杯盏递于康熙面前。
康熙接下杯盏时候,见怀袖十指如葱,虽白皙剔透却纤细如削,想起去年在承德行馆时,她于月汐凝岚殿内为他斟茶。
那时的怀袖,还不至如眼前这般纤瘦娇弱……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康熙口中喃喃低语,怀袖却蓦地抬起一双如水清眸,樱唇轻启:”万岁爷……”
康熙薄唇勾出淡淡笑痕,沉声道:”明日寒食节后日便是清明,思家乃人之常情,朕虽为天子,也不能夺人之根本性情,何况天子亦有七情六欲……”
怀袖听闻此言,已想到定是自己方才放的孔明灯被康熙看见,微红了脸,低声道:”万岁爷,奴婢知错……”
康熙回头,目中含怜,浅笑问道:”你错从何来?”
怀袖始终垂着双眸,低声喃语:”奴婢忘了禁宫之内,未经允许,不得私自燃放灯火。”
康熙听闻,侧目凝着怀袖问道:”那你要如何给朕陪不是呢?”
怀袖一时语塞,只得垂了首,不停拧着手里的白绢帕子。
康熙见她甚少显露如此娇憨女儿态,心内不禁动容。
想起元夕佳节时候,她被烟熏了眼,挥动着双手,口中却声声只唤他,时至今日,她对自己是否亦存了几分情愫呢?
脑中思及这些,康熙不自觉脱口而出道:”朕想听你弹那曲《青玉案》。”
怀袖闻言微怔了怔,轻轻颔首,款步走至绕梁琴畔坐下,弹指勾弦,轻舒玉碗,如水琴音由指尖潺潺流淌而出。
自去年深秋之后,他便再没听她弹琴……
此刻,端坐于琴架对面的茶桌之上,手边是怀袖自制的碧萝恬香清茶,鼻息间柔香细细,耳畔弦音泠泠。
面对着眼前的烛映璧人,康熙突然无比怀念去年晚秋时候,与她相伴于承德行馆的清宁宫秋水阁,入夜时分,一曲轻音一对人,秉烛夜叙,光阴静好。
借着琴音,康熙垂目略沉思片刻,缓缓站起身走至书案前,取下笔架上的紫毫玉笔,在铺开的纸笺上洋洋洒洒写下数行墨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怀袖一曲弹罢,抬首望去,见康熙正巧由书案前缓缓站起身。
”时候不早了,也已是灯火阑珊时分,你早些歇息吧!”康熙说着,举步便向外走。
怀袖不知方才康熙写了些什么,伸手取过字笺迅速瞄了一眼,顿时惊地一时回不过神,待反应过来,却见康熙已快转过前厅,怀袖撩裙摆追出来轻唤道:”万岁爷……”
康熙听见怀袖的声音,转回身,眼眸中依旧映着昔日温暖和笑。
第373章 寒食省亲
”万岁爷……”怀袖樱唇微颤,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一双水眸波光滢滢凝着康熙。
康熙转回身,在怀袖身前站定,垂目凝着她的如玉清颜,轻声道:”你若再这么瞧着朕,朕可舍不得放你出宫喽!”
怀袖闻言立刻垂下眉睫,手中的绢帕轻轻拭了拭腮边的湿痕。
”快回去吧,冷风地里站久了当心受凉。”说罢,康熙转身径自向门口行去。
望着康熙与李德全的身影消失在清芷堂外,怀袖倚在朱红廊柱下,只觉心内五味陈杂,面对惶惶圣眷,纵使铁石心肠之人亦难不动容。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怀袖独倚凭栏呢喃自语时,翦月悄然走至近前,轻声道:”姑娘,万岁爷已经离开多时了,咱们回去吧。”说罢,轻轻挽扶着怀袖移步向内室行去。
内室中,涣秋怜碧已经铺好锦被,翦月将怀袖扶至床前,见她仍目含秋水,又想起方才怀袖一直站在廊下痴然凝注着康熙的背影,莫非姑娘对万岁爷动了心思?
思及此,翦月温和道:”万岁爷等姑娘的一句话都快望眼欲穿了,姑娘……”
不待翦月说完,怀袖似被惊醒了一般,沉声吩咐道:”你与福全去简单准备,明日随我出宫,回兵部尚书府。”
怀袖此言一出,翦月连同旁边的涣秋和怜碧都怔在了当地。
次日天边刚泛出鱼肚白,怀袖便起身更衣。
想到马上就能出宫见着二姐,怀袖几乎一夜无眠,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更鼓声,待卯时刚过,怀袖知道城门已开,便迫不及待起床洗漱。
翦月和福全知道怀袖早已归心似箭,也早早便将怀袖穿戴用度收拾稳妥,映雪传了早膳,怀袖只匆忙喝了几口素粥。
将昨晚间康熙亲笔书写的圣谕并之前赐给她的那块出入腰牌随身携,随行只带翦月和福全,将清芷堂内一应事务暂交由映雪照看,乘软轿出清芷堂向午门行去。
此时已过了早朝时辰,午门口侍卫见是圣上亲笔的手谕又加盖了御玺,很利落便放怀袖几人通行。
出了宫,还不到辰时,怀袖掀开锦轿帘向外瞧,整座繁华城池此刻才由酣梦转醒。
一会子二姐乍见到她,会是怎样的神情?怀袖心中揣想,唇边不自觉便勾出许久未见的清朗笑靥。
寒食节,亦称”禁烟节”、”冷节”、”百五节”,在夏历冬至后一百零五日,清明节前一二日。
相传远古时期人们仰火而生,但是,火又时常给人酿出大患,于是古人便认为火有神灵,要祀火。各家所祀之火,每年又要止熄一次,然后再重新燃起新火,称为改火。
改火时,要举行相应祭祖仪式,将谷神稷的象征物焚烧,称为人牺,相沿成俗后改食冷食,不起炉灶,便形成了后来的寒食节。
怀袖出宫这一日,正是冬至后的一百零五日寒食节,京城内各家各户皆食冷食,街上平日卖烧麦蒸饺的早餐馆子,今日清晨皆未开张。
怀袖虽出宫尚早,却并未见辰时的炊烟缭绕,直至软轿行至兵部尚书府门口,街上仍是行人寥寥。
软轿在兵部尚书府门前缓缓落下,立刻有门前的侍卫跑过来询问,福全将康熙的手谕给那小厮展开来看。
那侍卫一看,顿时惊道:”小格格回来了!太好了!奴才立刻去禀告福晋!”
坐在轿内的怀袖却扬声道:”等等,不用去通秉,直接将轿子抬至正厅门前!”
门口的几名侍卫闻言不敢违命,纷纷跪地给怀袖请安,负责抬轿子的几个太监径自将轿子抬进了兵部尚书府的朱漆大门。
此时,坐在正厅锦榻上的朱赫塔娜刚从佛堂前上香出来,正与管家交代给大理寺住持送香火钱,令其打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醮。
话刚说了一半,却见一顶红木雕梁锦绣团花软轿停在院落中央。
朱赫塔娜此前并未听马尔汗说过谁家的诰命或福晋今日登门,此刻乍见这一顶轿子停在院落当中,也不见侍卫禀奏,一时摸不着头绪。
由红晴挽扶着起身走出正厅,朱赫塔娜款步走至轿前,和声道:”请问轿中是谁家的贵人?”
此时,坐在轿内的怀袖与朱赫塔娜只一帘之隔,耳中听着二姐温和如昔的声音,眼圈一热,再忍不住伸手猛地掀开轿帘儿……
”……怀儿?”朱赫塔娜愣愣望着轿内端坐的怀袖,唤出口时,泪也一同滑下双腮。
”二姐!”怀袖低身下轿时,已扑进朱赫塔娜怀内。
朱赫塔娜直到手指轻抚上怀袖的柔鬓,才恍惚反应过来,日思夜念的妹子,如今是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眼前。
朱赫塔娜转而又反握住怀袖的手臂,紧张问道:”怀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莫不是在宫内出了什么事……”
怀袖已猜到二姐突然见着自己定会多想,伸手从怀内取出康熙亲笔的圣谕,笑吟吟递与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接过来仔细看过一遍,脸上方才露出释然和笑,心内暗道:京内都传万岁爷对怀儿有情,看来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姐妹二人相挽扶走入正厅,此时,红晴已寻了雪雁和素儿来给怀袖磕头,随同怀袖回来的翦月和福全也分别与福晋见过了礼。
素儿雪雁等人与怀袖一年多未见,相叙时难免又落了一会子泪。
坐下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朱赫塔娜道:”你此次出京,圣谕并未明说留宿几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宫呢?”
怀袖挽着朱赫塔娜的手臂,娇嗔道:”二姐,我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急着问什么时候走!”
朱赫塔娜见怀袖如今虽已入宫,可在自己面前仍一副小女儿态,不禁宠溺地捏了捏怀袖的嫩颊,笑道:”好好,我不问!只要万岁爷应允,我还乐得你长长久久地住着呢!”
说罢,转回头向管家道:”今日公主师回府,你带着人即刻去将后园中的三层临水抱厦收拾出来。”
第374章 人面何处
怀袖闻言,叫住正欲出门的管家,转向朱赫塔娜问道:”收拾那里做什么?那么大个院子,我一个人住更显冷清,我先前住过的那处小院子就极好!”
朱赫塔娜道:”如今不比你昔日未入宫时候,你眼下已经是皇上御封的公主师,享着正四品的朝廷俸禄,也该讲些礼数才是!”
怀袖嘟唇不悦道:”朝廷又没规定正四品必须住大院子?我偏要住先前的小楼,那样跟姐挨着近些,咱俩说个体己话也方便。”
怀袖说话时,又亲昵地挽住朱赫塔娜的手臂亲昵撒娇。
朱赫塔娜耐不住怀袖的缠磨只得依她,又将先前怀袖住过的那处院子令人拾掇出来。
翦月和福全随着素儿和雪雁去整理安置起居用度,怀袖仍与朱赫塔娜坐在厅堂中叙旧,待院落收拾稳妥,朱赫塔娜亲自陪怀袖回至内廷休息。
跨步走入旧时居住的内室,见昔日入宫前的陈设一丝未动,怀袖眼眶微微泛湿。
”姐姐还留着这院子……”怀袖回身握住朱赫塔娜的手,薄唇微颤。
朱赫塔娜点头,强牵笑靥道:”我因常想起你未入宫时,咱们在这里品茗谈笑,偶尔也进来坐坐。”
素儿上前挽住怀袖的手臂道:”二格格何只来这里坐坐,小格格才入宫的那些日子,二格格成日坐在这屋子里抹眼泪,人清减了好多……”
朱赫塔娜蹙眉嗔道:”素儿!你主子刚回家来,提这些做什么!”
素儿咬着唇委屈道:”奴婢不过是说出实话,莫说二格格,就连我们几个,也成日想小格格睡不着觉……”说着,又垂下脸摸泪。
怀袖心里虽也同样酸涩,因不忍牵动二姐忧心,强作欢颜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被旁人瞧见,认识的自知我是入了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驾鹤西游了呢,嘻嘻!”
朱赫塔娜笑瞪着怀袖嗔道:”都当公主师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分寸,也不怕叫人听了笑话!”
怀袖环顾屋内一周,笑道:”这里的人,怕是早习惯了我没分寸,若哪日我有分寸了,她们怕都不知道手脚往哪儿摆了!”
此话一出,不光朱赫塔娜,福全,翦月,连带素儿,雪雁,红晴等人都笑起来,方才久别相聚的感伤气氛顿时消散殆尽。
朱赫塔娜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内的一应陈设用度,见怀袖从宫内带出来的用物甚是简单,便又叫人添置了许多。
怀袖刚换了居家的常服,外面随行来的小太监便传话说兵部尚书马尔汗传话进来欲与怀袖见礼。
怀袖闻言,立即亲自来至院中与二姐夫相互见礼。因怀袖眼下已是御封的公主师,享正四品俸禄,马尔汗此时与怀袖相见,行的已是正经礼数。
马尔汗回府时候,早听管家说明了怀袖归家的缘由,怀袖在宫内的种种,他已早有耳闻,故而待怀袖自与往昔更显不同。
与怀袖简单相叙后,马尔汗便回了前院,朱赫塔娜又嘱咐了素儿和雪雁许多,便也回了前院,怀袖倚窗而坐,院中的桃花杏花正值芳菲,满眼灿然。
不自觉便想起了去年此时,她与容若也如眼前的这般景致,而今时今日,却真如诗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起容若,怀袖突然想起先前官千翔曾给她的那张字条儿,随即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来。
怀袖展开又看了一遍,抬头环顾屋内,见只有雪雁正与翦月细说府中各处的一应位置。
”翦月,福全呢?”怀袖问道。
翦月闻言,立刻回道:”方才福晋说要抬过来什么东西,他跟着过去了!”
怀袖道:”你去寻个人替他,叫他来一趟。”
翦月闻言,点头去了。屋内只剩下怀袖和雪雁。
雪雁望向窗边端坐的怀袖,斟了杯热茶,缓缓走至近前,轻声道:”小格格,奴婢好久没这么伺候您用茶了。”
怀袖闻言缓缓侧目,望着雪雁浅笑道:”傻丫头,我如今不在府里,你们好生伺候二姐也是一样的!”
雪雁淡笑,轻轻点了点头,在旁垂目而侍。
怀袖抬起头瞧了雪雁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最近身子不好?我瞧着你面色暗黄,人也似不及往日那么活泼多言。”
雪雁见怀袖打量自己,赶紧深垂下眉眼,以流鬓遮了面颊,掩去眼内闪烁神情道:”不碍事,前几日夜里惹了风寒,尚未痊愈而已,小格格先歇息,奴婢去瞧瞧方才二格格跟小厨房传的膳预备好了没有。”
怀袖轻轻点头,雪雁便转身退了出去。
怀袖站起身,正欲向书桌行去,忽听得外面一声惊叫,紧跟着便是福全道歉的声音:”姑娘没事吧?福全并未有意冲撞……”
”没事,是我自己踩空了台阶……”
片刻后,福全挑帘笼走进房内。
”翦月说姑娘寻我?”福全给怀袖请了安,问道。
怀袖点头,示意福全先将门关上,从桌上拿起之前官千翔塞给她的那张字条递给福全道:”你对京城较为熟悉,瞧瞧这上面写的地名儿,你可认得?”
福全接过字条一看,略想了想道:”这白塔寺奴才能寻到,东夹道嘛……也好似有大概印象,不过因好多年没去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这猫耳胡同奴才实在不知。”
怀袖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端起杯盏边饮茶边垂目沉思。
福全见怀袖似有心事,说道:”这不打紧,姑娘若想寻这地儿,去了白塔寺东夹道再仔细打听,应该不难找!”
怀袖略思索片刻,从旁侧抽了张素白字笺,将地名照着原先的字条又写了一遍,递给福全道:”你明日一早便去打听这地方,不论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回来务必详细说与我!”
福全将怀袖写好的字笺折好,小心揣入怀内,转身正欲走时,又被怀袖唤住:”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晓!”
福全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怀袖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恰翦月与素儿端着餐盘走了进来。怀袖瞧见素儿,立刻问道:”我昔日乔装时穿的衣裳可还在?”
第375章 侍主忠心
素儿闻言,蹙眉道:”小格格今日才刚回来怎么就惦记着往外跑?二格格若是知道了又要挂心……”
怀袖将一个指头竖在口边道:”嘘,好丫头,那衣裳若是还存着,就快帮我寻出来,我眼下有急用!”
素儿闻言,忍不住惊问道:”小格格可是要去寻容……”话说了一半,立刻回头去看翦月,却见翦月仍神色平静,仍仔细摆放餐盘碗筷。
”翦月与我情同姐妹,你有话直说便是,不碍事!”怀袖安抚道。
素儿因想起这阵子京城风传容若之事,又想到怀袖身处深宫内院,这些事定是不知道的,尚若被她知晓,还不知要如何伤心,她眼下好容易回来才一次……
素儿思及此,话锋一转,笑道:”小格格还不知道吧?明日清明节,二格格在大相国寺捐了许多香火钱,叫那些和尚打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醮,听说可热闹了,小格格明日陪二格格去吧,还可顺便踏青赏春!”
怀袖见素儿顾左右而言它,蹙眉道:”你这丫头,一年不见越发饶舌,明日若出去再说,你且将我要的东西先寻出来!”
素儿无奈,只得将怀袖去年穿过的几身长衫寻了出来。
怀袖兴奋地在身上比划半晌,笑道:”我之前带进宫的弄坏了,好生惋惜,这次要将这几件也带进宫去,另外还要再多做几身备着!”
素儿闻言,惊道:“小格格入得宫中也用得着这个?”
怀袖只笑而不答,翦月却笑道:“姑娘在宫里,宠着她的人更多呢!”
翦月说完,又见怀袖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均仔细叠好,竟似都要带走,便忍不住笑道:”姑娘这是想每日出宫绕一遭不成?”
旁边的素儿原本担着心,听见翦月说的如此直白,忍不住掩口而笑。
怀袖笑指着她二人道:”哈!你俩个丫头,刚见面没几个时辰就串通一气来挤兑我!”
素儿盛了碗珍珠糯米粥放在怀袖面前道:”听翦月姐姐这么说,奴婢也放心了,小格格身边是该有像姐姐这样的一个人多提点,您的性子我可是从小就见识过的!”
素儿说完,转脸对翦月道:”翦月姐姐,我自小格格出生就跟在她身边伺候,她性子外柔内烈,平日虽瞧着沉稳,可遇见着急的事儿,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你在宫内守着她,万要常劝着她些!”
素儿说这番话时,竟扑通一声跪在翦月面前,目中噙泪道:”我日夜给小格格祈祷,只望她在宫中一切安好,如今有幸见到格格身边的人,素儿只求姐姐替我将这份心尽了,素儿给姐姐磕头了!”话落,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翦月连忙将素儿挽扶起来,听她说是跟着怀袖从疆北来的,心内动容,温和笑道:”好妹妹,你有这份忠主之心,就说明姑娘没白疼你一场,你今日即便不磕头,我也自会尽全力护姑娘安好,你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有姑娘照拂,我们这群奴才还能在宫内安度一日,若姑娘不好了,我们就更凄惨落魄!”
怀袖此刻已用过膳,方才素儿那番话,说得她吃饭都不知是什么滋味,宫外的这些人惦记她,而身居宫内的她又何尝不是……
素儿将餐盘收拾下去,翦月将薄锦被抱在临窗的软榻上预备着伺候怀袖歇息。
雪雁端着茶盘进来时候,正瞧见怀袖正摆弄方才令素儿寻出来的几件出门的衣裳。
雪雁眸光一闪,问道:”姑娘寻出这些衣裳可是要出门?”
怀袖笑道:”还说不定呢!”
雪雁笑道:”这几日正值清明佳节,街上格外热闹,小格格倒可出去瞧瞧!”
怀袖点头道:”雪雁说的极是,正合我心思!”
雪雁闻言,浅笑道:”以前小格格都是带着奴婢出府,奴婢自然最了解小格格的喜好!”
翦月听见雪雁这么说,笑道:”一个管着,一个惯着,姑娘身边这俩丫头倒有趣的紧!”
怀袖听见这话,端起茶盏浅笑不语。
待雪雁出去,怀袖才对翦月缓声道:”方才你那么说,却是因不知内情,素儿是我自幼在疆北时候的使唤丫头,随着我千里迢迢入京,她自然是处处维护提点于我。
雪雁虽也是疆北来的,却是我二姐的陪嫁丫头,我初来这府上住,二姐将她安排在我身边伺候,她自然生怕伺候不周迁怒于二姐,因而处处迁就纵着我,与素儿的心思也就各不相同了。”
翦月想了想,浅笑点头道:”却如姑娘所言,我刚才冷眼瞧着,素儿对姑娘一片忠情,很是令人动容!”
怀袖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端着杯盏浅呷一口清茗,轻声道:”素儿想我尚且如此,更何况疆北的阿玛和额娘……”
主仆二人正闲叙时,朱赫塔娜手中拿着几封书信走了进来。见怀袖歪在踏上,和笑道:”我猜你此刻必定无心歇息,给你送来这些瞧瞧!”
怀袖将姐姐让至自己身畔,望着朱赫塔娜手中的信件好奇问道:”这是谁的信?”
”前阵子我给疆北写信,收到额娘回信时,见顺带将这几封信也带了来,因我一时见不着你,所以就替你暂且保管着。”朱赫塔娜说话时,将几封厚厚的信封递在怀袖手里。
怀袖一看信皮,喜道:”是菱悦的信!”又见上面依然用红蜡封着,赶紧令翦月取了裁纸用的刀子,刮去蜡封抽出里面书信细细阅读。
”信上都说些什么?自从去年你跟我说了她跟齐步琛的事儿,我心里也一直惦着她。”朱赫塔娜轻声询问。
怀袖看着信件笑道:”菱悦的一对儿女都长得极好,她眼下所有的心思全在这对儿女身上……”
朱赫塔娜点头笑道:”好歹心内有个寄托,便能安稳度日。”
信读至最后,怀袖越看绣眉蹙地越紧,面色也渐起变化。
”怎么不说了?”朱赫塔娜见怀袖突然住了口且神情深沉,忍不住问道?
ps:二月份,是玉箫另一本现代文《一夜成宠》上架的第一个月,在各位读者朋友们的大力支持下,获得了女生网所有书本vip订阅榜的14名,玉箫心里也是有点小激动滴。所以,玉箫怀揣小小激动的心,感谢大家!
二月份,《一夜成宠》每天两更,保持着每天六千字的节奏。而玉箫的另外一本书,《将门毓秀》也是始终一直保持每天更新,两本书每天差不多九千字,加之新年事情多,但玉箫还是咬牙、熬夜,终于hod下来啦!。
《一夜成宠》是现代文,已更三十多万,书荒的朋友也可以关注下:
因为有亲们的阅读和支持,我会更加努力,继续保持不断更不水文的节操形象!
三月里那个百花香!玉箫提前祝诸位红包多多,元宵快乐!
第376章 闻言解情
”那葛尔丹依然是暴虐成性,前阵子还鞭挞死一个妃子,菱悦信上说,他拿女人根本不当女人,只当是牲口,菱悦终日小心迎奉,即便被打骂也只逆来顺受,唯有如此才能保全性命……”
缓缓叠好信件,怀袖与朱赫塔娜沉默以对。
片刻后,朱赫塔娜似想起了什么,伸手握住怀袖的手,温声道:”怀儿,如今你已入宫,外面的事也经见不少,民以君为天,妇以夫为天,你……”
”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想他日出宫能重回疆北,侍奉于双亲膝下,终老此生,再不做他想!”
朱赫塔娜凝望着怀袖决然神情,眉心紧蹙,犹豫徘徊,终究还是没将嘴边的话说出来。
她冷眼瞧这情形,怀袖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容若之事,此时或正是心如死灰之际,不过来日方长,待她心内将这件事沉淀下去,再想法解劝或许能说动其心思……朱赫塔娜心内如此盘算,便暂且将此事搁下。
”明日我去大相国寺上香打醮,你与我同去瞧热闹怎样?”朱赫塔娜岔开话茬笑问。
”明日正赶上清明,街上人多的紧,姐姐叫管家将香火钱送去给大相国寺的住持便是,何必自己辛苦跑一趟!”怀袖反劝道。
”人不去光送香火钱便显不出心诚,你以为菩萨也可随便使银子贿赂么?”朱赫塔娜笑嗔道。
怀袖听见这话也笑起来,只得答应了二姐明日一同随行。姐妹俩同进过晚饭,又聊至将近亥时已过方才各自歇息。
次日清晨,洗漱完,依旧是素儿为怀袖梳妆理容。
”怎么换了这个样式?不梳两把头么?”怀袖见素儿将两鬓发丝分别分开,忍不住问道。
”小格格整日在宫中都梳旗头,如今出宫来了,换个样式也无妨,我记得小格格穿汉服时候的样子极美!”
素儿说话时,手中的双螺髻已绾成,将批下来的如水长丝梳理柔顺,伸手从妆匣内取了支百合丝珠点翠,斜斜地插进侧面的发鬓中,再配以洁白晶莹的明月耳珠,看上去俏丽凝香,气质清宁。
待怀袖换好了衣装,由屏风后走出来时,翦月忍不住笑叹道:”这次出宫未带涣秋,我还愁自己手拙不会打扮姑娘,眼下的素儿,手艺丝毫不逊涣秋,我心也总算落了地!”
怀袖笑道:”这个你自不必挂心,素儿的手艺可是我外祖母亲传的,莫说是宫内的那些两把头,大拉翅,就是汉人女孩子的那些繁复妆容,她也信手拈来!”
素儿听怀袖夸赞,便趁机笑道:”小格格这么喜欢,何不将奴婢也带进宫去,天天伺候小格格梳头可好?”
怀袖闻言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窗外有人笑道:”你主子眼下可没法子带你入宫,你若能说动她向皇上讨得封妃诏,到那时,你便能入宫长长久久地伺候她喽!”
怀袖俏脸顿红,望着已跨入门扉的朱赫塔娜嗔道:”二姐一早就说如此煞风景的话,将人家的好心情全搅没了!”
”公主师请恕臣妾失言,臣妾这厢给公主师赔不是啦!”朱赫塔娜知怀袖不愿人说这些,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说话间便欲纳福盈盈下拜。
怀袖扑过去一把扯住朱赫塔娜的衣袖,娇嗔道:”二姐,你哪壶不开专提哪壶,好生讨厌!”
见这对姐妹如此,屋内站了一地的丫头无不捧腹而笑。
怀袖与朱赫塔娜同乘一架车轿,由侍卫骑马维护于前后,后面的车上坐着红晴,翦月,另外还有两个随侍的嬷嬷,车轿出了兵部尚书府,直奔城南大相国寺。
清明时节,正值仲春与暮春之交,民间百信有踏青扫祭之俗,是重要的八节之一,故而此日,平日足不出户的侯府千金,名门淑媛,皆在此日着新艳华服,出郊外踏青,赏花,插柳。
(注:八节为上元、清明、立夏、端午、中元、中秋、冬至、除夕)
怀袖坐在车轿内,掀开轿帘向外瞧,只见小商贩一个挨着一个,有各色小吃,衣料花树,还有斗鸡,打拳,翘高竿、唱戏文……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好不热闹。
”姐,今年清明节似格外热闹!”怀袖瞧着街上人头攒动,车马喧天,忍不住说道。
朱赫塔娜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万岁爷今年开恩,由正月间至清明节,免除了所有小商贩的税负,还特别在几条长街辟出摊位让百姓摆摊做生意,外地的商贩听说京城免税,也纷纷入京做买卖,故而今年的年节特别的热闹!”
怀袖闻言,笑道:”这可是赐福百姓的好事!自古朝廷年节时都加收重税,致使物价骤涨,此举不但稳定了市价,百姓也颇得实惠!”
朱赫塔娜点头道:”是啊!百姓都称颂当今万岁英明果决!”
怀袖听见这话,突然想起了上元节时,康熙换吉服临朝时风姿洒然的模样,英明果决这个评价,于他确实名实相符。
”怀儿?你想什么呢?”朱赫塔娜的温声询问打断了怀袖的沉思。
轻轻摇头,怀袖浅笑道:”没什么,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今日春光潋滟,人也觉清明不少呢!”
朱赫塔娜前笑颔首,目光却依旧悄然停在怀袖方才神思游移的眼底……
两年前,朱赫塔娜宣封诰命的时候,曾亲眼见过康熙。
她清楚只记得明瓦大殿上,端坐着丰神迥绝,器宇不凡的年轻天子,那种天生的王者英姿,令朱赫塔娜不由为之震慑。
这样的男人,怀儿当真舍得避于心门之外么?
此时,车轿已行至大相国寺门前,红晴与翦月早下得车来侯在锦车前等着服侍朱赫塔娜与怀袖下车。
”好多车轿,大相国寺从来都是这么香火繁盛!”走至高高的寺门前,怀袖忍不住慨叹。
”当年顺治帝带发于此处修行,自那时起,大相国寺便被誉为护国第一大寺,香烛鼎盛是自然!”朱赫塔娜低声说着,携着怀袖的手向正殿而行。
第377章 明月耳珠
朱赫塔娜为御封的一品诰命,且又是正白旗的格格,刚下了车轿,便早有守在寺门口的小沙弥向内通秉了住持。
住持前日已收到了朱赫塔娜命人送来的香火银子并名帖,知她今日必定亲自前来上香,特地遣了人将朱赫塔娜与怀袖迎入大雄宝殿。
怀袖跨入正殿,抬首向上看去,只见正上方的白玉莲花座上端坐着金身如来。
佛祖面容慈祥,善目微睐,两边分别伫立着阿难与迦叶二位尊者,前方空场中央整齐摆放着一圈明黄缎缝制的软蒲团,后面则是粗布缝制的棉垫,满殿彩幡飘飞,香火缭绕。
后面粗布棉垫上早已跪满了前来听经的善男信女,只有前排黄缎的位置空着,怀袖便知这是专为她们预先留下的。
朱赫塔娜携怀袖在紧邻住持的前排跪下,没多时,便有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行至朱赫塔娜身畔。
”原来是公爵福晋!”朱赫塔娜见竟是颇尔喷福晋,赶忙起身施礼,怀袖也赶忙过来与福晋见礼。
爵爷福晋乍见怀袖微怔片刻,问道:”公主师不是在宫中么?怎么……莫不是皇上或公主在此?”说罢,福晋紧张地四下环顾。
朱赫塔娜浅笑,将怀袖回府的事由悄声说与福晋。
福晋方才安心,携着朱赫塔娜的手缓缓跪坐与蒲团上,悄声道:”去年太皇太后寿诞,我就看出万岁爷对你这小妹颇有心意,如今刚转过年,就御笔提书准她回家过节,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他日封妃诏下来,可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哦!”
朱赫塔娜闻言,只含笑应声,偷眼去打量身侧的怀袖,却见她双目深垂,面色宁婉,似完全未将爵爷福晋这番话听入耳中。
听住持讲了一会儿《楞严经》,怀袖总觉心绪难宁,伏在朱赫塔娜耳畔低语几句,便悄然起身向殿外行去。
翦月见怀袖起身,赶忙悄然在后面随着。
出了大殿门,怀袖跨步向后院行去,去年她曾陪着朱赫塔娜来过一次大相国寺,清晰记得寺院后面有个偌大的杏林,此时正值春深,杏花当是浓艳正时宜。
怀袖今日出门因绾了双螺髻,便未穿旗服,换了身荷塘春色的浅青色舒袖罗裙,罗裙的下摆稍长,行走时需提着裙摆,故而至树林间,便稍显不便。
”姑娘,还是别进去了,一会儿福晋听完经差人来寻,又寻不着你!”走至林边时,翦月唤住怀袖说道。
怀袖望了眼丹霞灿然的杏林深处,眼中分明盛着欣然向往,可看了眼身上的罗裙,又不觉面露踌躇。
就在怀袖犹豫时,从林间奔出一个梳着两个抓髻,一身水红色花裙的小女娃儿。
女娃儿奔至怀袖面前,将一只握紧的小粉拳举在怀袖面前,笑盈盈道:”姐姐,你瞧瞧这东西可是你丢的?”
怀袖见这小女娃长得粉白可爱,便俯下身,笑道:”姐姐虽然不知你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可姐姐今日却并未丢东西哦。”
小女娃闻言,蹙起一对弯眉,展开手心道:”姐姐长得这么漂亮,这样好看的东西不是姐姐丢的,又是谁丢的呢?”
怀袖也感好奇,向小女娃手中看去,顿时面色大惊,女娃手中之物正是辰时素儿为她戴的那对明月耳珠其中的一颗,怀袖抬手向耳上抹去,才发现两只耳珠早不翼而飞。
”乖,告诉姐姐,这东西你是那里拾得的?”怀袖问道。
小女娃指了指杏林深处道:”就是在那儿!”
怀袖闻言,跟翦月要了一块碎银放在小女娃手心里,顺带取回自己的明月耳珠道:”这个还给姐姐,为表谢意,这些银子你拿去买糖吃,乖!”
怀袖说话时抚了抚小女娃柔软的发顶,举步向林中奔去。
翦月不明所以,见怀袖进了林子,来不及多问也跟了进去。
怀袖奔至方才小女娃手指的地方,见此处是一块林中空地,平坦的土地一看便知被精心修整过,平日应是有人在此处修行或练功。
怀袖四下环顾,又在地上寻了一遍,却未瞧见另一颗耳珠,正无计较时,无意间抬首,见空地旁边的一棵垂下来的榕树嫩稍上,正悬挂着自己的另一颗耳珠。
怀袖欣然走至近前,伸手将耳珠从树梢上取下来。
如今一对耳珠是寻回来了,可怀袖心中却暗思不解,这耳珠怎会在此地?又是谁?取走她的耳珠她居然毫无察觉……
心内正辗转思量时,缓缓转回身,不期正撞进一人怀内。
”你好生粗心,若不是本王爷,你被人占了便宜都不自知!”
熟悉的声音由头顶传来,怀袖猛然抬首,正望进官千翔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中。
”占我便宜的恐怕除了王爷,再无旁人!”此时不在宫内,怀袖便不似往日那般隐忍,言语间更是夹枪带棒。
官千翔听怀袖如此说,不怒反笑,点头道:”我就知道在宫内见到的你,定是收着性子的,此刻看来果然不假,不过你此时的性子,倒更对本王爷的口味!”
官千翔说话时,正欲抬手,却不期怀袖猛然抬腕,直逼他咽喉正中的玉堂穴。
官千翔没料到怀袖居然会突然出手,却也并不紧张,经过前几番的较量,官千翔早知她的功夫在自己之下,微微侧身,便将怀袖这一攻轻松避开。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动手,怀袖就不再顾及什么礼数,抽手一个劈刀掌法向着官千翔的天灵盖拍压下去。
官千翔利落地蹲身躲开,脚步旋至怀袖身后。
怀袖却并未回身,而是一个白马翻蹄,直取官千翔胸口大穴。
”本王爷连让你三招,不过是见你今天穿着罗裙行动不便,舍不得跟你动手,事不过三,本王爷虽有惜花之心,你也别恃宠而骄哦!”
怀袖此刻早红了眼,哪顾得跟官千翔贫嘴,身形跃动,拳脚生风,与官千翔缠斗在一处。
官千翔最初还陪着怀袖玩,渐渐发现她竟是真恼了自己,挑了挑长眉,反手捉住怀袖一对玉腕,像自己怀内一带。
第378章 千金买笑
怀袖用力却未挣脱,反被官千翔绕着手臂擒于臂弯之内。
”你放开我!”怀袖挣了几挣却未挣脱,忍不住怒喝道。
”你总不听话,好生跟本王爷说话,我哪儿舍得这么待你,明知不是本王爷的对手,你次次如此,有意思吗?”
官千翔说话时的热气呵在怀袖耳根,潮湿温热,惹得怀袖的脸颊一阵绯红,别开脸冷声道:”将那支梅花针还给我!”
官千翔听她要这个,笑道:”还你可以,不过有条件!”
怀袖闻言,抬起水眸蹙眉问道:”什么条件?”
官千翔薄唇微勾:”你做了本王爷的福晋,那支簪子便不用你要,我的东西自然也全是你的!”
怀袖闻言,冷声哂道:”哼!你若真有胆子,便去万岁爷跟前说这话,每次只会为难于我,算什么英雄!”
怀袖原本只想激他放开自己,却没想官千翔根本不拿这话当回事,反而将怀袖的身子翻转面向自己,单手禁锢住怀袖背在身后的双手,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如玉侧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你……”怀袖一时羞愤难言,拼命扭动着身子,目光更是如冷戾刀锋凝向官千翔的双眸。
”我何苦去讨那个麻烦?若是咱俩生米煮成了熟饭,到那个时候,恐怕不用本王爷开口,万岁爷还巴不得早些将你打发出宫呢!”
官千翔说话时,身子向前倾,便欲再次亲吻怀袖。
”你再敢碰我,我即刻死给你看!”怀袖紧闭双眸,侧脸避开他凑近的薄唇忍不住大声喝道。
官千翔听见她这么说,浅笑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爷多疼了你几分,便动不动就以死相挟,算啦!本王爷也不愿在这里委屈了你,如此旖旎温情,自然要留到红罗帐暖的时候……”
怀袖听他如此说,心里才算稍稍舒了口气,却仍忍不住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将那根梅花针还给我?你要那女孩子用的劳什子又无甚用处!”
官千翔挑眉道:”我不过是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何必这么小气!”说至此,官千翔凤眼微眯,勾唇低问:“莫非……这东西是他送你的?”
怀袖闻言,垂下眼帘心中暗道:若被官千翔知道那是容若的东西,说不定更要不回来,还不如不说。
”那不过是我平日戴惯了的东西,用着顺手而已,缺了总觉不舒服,不如我用其他饰物跟王爷换,左不过都是我用的东西。”怀袖说话时故意面露憾色。
官千翔闻言,笑道:”原来你是没首饰可戴,怎不早说,跟我走!”话落,还不待怀袖反应过来,官千翔已握着怀袖的手向杏林西侧奔去。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翦月还……”怀袖挣不开官千翔的手,焦声道。
”你定是不喜欢听那老和尚念经才偷跑出来的,回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本王爷带你去寻趣儿,至于你的那个侍女,本王爷早将她打发至前面去寻你姐姐了,你安心玩便是!”
怀袖听官千翔如此说,自知今日遇见他定是甩不脱的,也只得随他去了。
两人穿过杏林,来至大相国寺西侧的街市上,此处十分热闹,官千翔牵着怀袖的手,在人流中这儿走走,那儿看看,看上去倒宛若一对富贵人家的小夫妻。
怀袖注意到周围经过他俩身边的人,皆拿眼打量他二人,低声对官千翔道:”你先放开手,我答应你不跑便是!”
”你若先签字画押做我的福晋,我就放开你!”官千翔立刻讨价还价。
怀袖顿时无语,赏了他一记白眼,任由他牵着手继续向前走。
走至一处十字路口,官千翔一眼瞧见街角处挂着偌大的牌匾,上书”碧云坊”三个字,一看这名字就知道是家首饰店。
官千翔想也没想,牵着怀袖直奔这间碧云坊而去。一踏入碧云坊的门槛,店掌柜立刻迎上前热情招呼。
”请问二位贵客,需要什么首饰?”店掌柜笑呵呵打量眼前的怀袖和官千翔,光看穿扮就知道这是两位有来头的金主。
官千翔从来没买过这些,回头看向怀袖:”你喜欢什么,自己去挑便是。”
怀袖此刻哪里有心思买首饰,本欲开口拒绝,但转念一想,撇了官千翔一眼,笑道:”这家店里的东西本姑娘都喜欢!”
官千翔听怀袖这么说,环顾殿内一圈勾了勾薄唇,回头对店掌柜道:”将你这儿所有的首饰,每样一份包好了送至兵部尚书府,就说是给怀袖格格的!”说话时,从袖管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柜台上。
店掌柜喜地双眼笑成上弦月,将银票收好,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小的这就包好了给您送去!”
出了碧云坊,官千翔问怀袖道:”你还想买什么?本王爷今日所幸一并都给你买全了!”
怀袖哂笑道:”是不是我说喜欢这里所有的东西,你就将这条街给我买下?”
官千翔点头道:”只要你喜欢,这有何难!”
怀袖瞪了官千翔数秒,甩开他的手,径自向喧嚣的街市走去,此刻满眼繁华,她才不愿将这难得的宝贵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官千翔移步跟上怀袖,见她似转移了心思不再气恼,只一门心思瞧热闹,勾唇笑道:”怎么?不生本王爷的气啦?”
怀袖不理会,目光只四顾路旁的各色小吃摊,突然瞧见一个面摊前刚掀开蒸笼,里面各色刚出锅的蒸食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这个是什么?”怀袖奔至近前,伸手指着一个白面大馍跟店家问道。
”这个叫子福,正是清明节吃的吉祥点心!”店家笑道。
”子福?”怀袖口中喃喃低语,瞧那点心样子外面盘成龙形,中间夹有核桃、枣儿、豆子,龙身中间还扎个鸡蛋,甚是有趣。笑道:”店家,给我拿一个!”
话落,伸手向腰间去摸荷包,才记起她今日跟二姐一同出门,身上分文未带。
官千翔早瞧出怀袖的心思,摸出块碎银子递给店家道:”给我包两个子福饼,余下的银子不用找了!”
第379章 悍婢直言
店家接过银子,立刻给官千翔包了两个大个儿的子福,笑呵呵递过去顺口道:”我瞧两位定是新婚夫妻,祝你们多子多福哈!”
官千翔勾唇笑道:”谢谢,托您吉言!”话落,再回头寻怀袖,早不见了踪影。
嗯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纵使这次让你逃了,本王爷自有寻你的法子!官千翔咬了一口手里香软的子福,狭长的丹凤眼内露出黠意浅笑。
怀袖回至府内的时候,朱赫塔娜的车轿已经先她一步回了府。
沿着回廊径自绕至小园内,怀袖打算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衫再去给朱赫塔娜请安,可刚踏入绣房门内,就瞧见大箱子小匣子摆了满桌满地。
素儿,翦月和雪雁几个丫头正围着箱笼瞧,见怀袖跨步走进来,皆围拢过来。
翦月因知道怀袖被官千翔携走,上前仔细打量怀袖周身,面色难掩焦虑却又不好明问,只轻声问道:“姑娘出去这半日,街上人多,没被车马人群冲撞着吧?”
怀袖正欲开口,旁边的雪雁却先对着翦月急斥起来。
“小格格今儿出行,不是叫你贴身伺候着吗?你怎么撇下小格格自己倒先回来了,咱们以前出去伺候都是寸步不离的,况且今儿街上人又多,小格格惹当真有个万一,你担待的起么!”
翦月被雪雁这一番抢白,一时无言以辩,脸颊至耳根顿时烧地滚热,咬了咬唇,轻声道:“今日却是奴婢失职……”
怀袖知道内情,反手握住翦月温婉安抚道:“今儿的事全是我的缘故,与你无干。”
虽然听怀袖如此说,但翦月在宫内毕竟已升做了清芷堂的掌事宫女,平日除怀袖外何曾被谁如此奚落过,今日骤听得雪雁如此说,颜面上一时挂不住,眼内已悄然渗出薄薄水雾。
怀袖侧目望向屋内的大小箱笼,问道:“这些是什么?”
素儿倒了热茶递与怀袖,见问起这个,赶忙回道:“这是碧云坊的掌柜打发几个伙计送来的,说是一个什么王爷赠与小格格的。”
怀袖闻言勾了勾唇,心道:哼,还真送来了!
目光扫了那些箱笼一眼,怀袖问道:“我二姐可知道这些?”
素儿道:“二格格并未差人来问,不过东西是从前面的院子抬过来的,二格格八成已经知道了。”
怀袖点头,匆忙喝了口茶便起身道:“我先去前面跟二姐请个安,省得她惦记。”
来至前厅,朱赫塔娜正细细端详刚由大相国寺求来的菩提子手串,见怀袖走进来,浅笑着将其招至自己身边的软榻上坐下。
“瞧瞧这个,是我今日特地跟大相国寺的住持求来的开光菩提子,据说是难得一见的莲花菩提子,只这么一串,我好说歹说才为你请回来。”
朱赫塔娜说话时,已将泛着暗雅光泽的菩提子串珠戴在怀袖玉白的细腕上。
怀袖抚摸着光洁润泽的莲花菩提,神色动容道:“姐,你为我费心了。”
朱赫塔娜握住怀袖的手浅笑嗔道:“傻丫头,跟二姐还说这种话,你如今身在宫内,更比我们提着万倍的小心,姐维护你便是维护咱们疆北阖府啊!”
怀袖点头,浅声问道:“二姐,你几时回的府?”
“你走后没多久,住持便讲完了经文,今日前殿的善男信女们众多求签开光的,我与爵爷福晋见住持不得空,便一同出来了。”朱赫塔娜说话时,端起杯盏浅饮,只字未提怀袖不告而别之事。
怀袖虽然心中惦记首饰之事,但见朱赫塔娜表面看似全然不知此事,便也没说什么,闲叙了几句,便回至自己房内。
翦月见怀袖回来,又为添换了新茶,将一只大迎枕放在窗边的软榻上。
“将这些都收先起来吧。”怀袖吩咐完,径自走向窗边软榻。
素儿和雪雁将大小木匣抑制屏风后,素儿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不瞧瞧是些什么东西么?”
怀袖端着骨瓷茶盏浅呷一口,垂目沉声道:“不过是市面上的那些俗艳饰物,没什么好瞧的,谁搬来的改日还叫谁再原封不动的搬回去!”
翦月闻言,侧目瞧了眼此刻的怀袖,见她微蹙的黛眉,牵出浓浓的不悦颜色。
待素儿和雪雁将屋内整理完毕,怀袖便遣二人去了,独留翦月一人在身侧伺候。
“姑娘用些茶点吧,出去这长时候,早膳也没吃多少,这是刚出笼的还热着呢。”翦月将桌上一碟艾窝窝端至怀袖面前。
怀袖接下碟子搁在旁边的小茶桌上,伸手牵住翦月的手,将其拉坐在身畔,轻声道:“今日的事,委屈你了!”
翦月知道怀袖意指方才雪雁的那番话,摇头道:“这并没什么,雪雁姑娘说得并没错,却是我没照看好姑娘……”
怀袖道:“雪雁是我二姐的陪嫁丫头,与我二姐面上虽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向来性子耿直,心里藏不住事儿,往日偶有不称心思,连我的颜面都要驳的,你切莫与她计较。”
翦月点头,露出昔日温和浅笑道:“姑娘说的这些我知道,左不过都是为着维护姑娘周全,我并未往心内去,只是……”
怀袖听翦月话说一边,浅呷一口茶汁,勾唇道:“你是想问我与千翔少王爷之事吧?”
翦月点头,却皱眉道:“奴婢只是不解,为何千翔少王爷每次遇见姑娘,总似轻薄无礼,姑娘可是哪里得罪过他?”
怀袖闻言,垂目沉思片刻,轻叹道:“先前,我自问并没有得罪他之处,可眼下,他对我怕是还真另有误会……”
翦月垂目想了片刻,突然道:“莫非是为他妹妹召羽郡主与容大人赐婚一事?”
怀袖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
翦月见此情景,惊问道:“可是千翔王爷又如何知晓姑娘与容大人之事?”
“年前在绛雪园赏梅时,我误将他误认为容若……”怀袖便将与勤嫔踏雪赏梅时,偶遇官千翔吹箫之事细细说与了翦月。
第380章 断弦惊情
翦月见怀袖沉思不语,皱眉细想片刻,突然道:“上次纸鸢节时候,颇尔喷爵爷入宫给老祖宗请安,只千翔少王爷随着一起来,却并未见着召羽郡主,往日宫内有这等热闹之事,召羽郡主定要随着爵爷一起来的!”
经翦月这么一提,怀袖才恍然想起,急问道:“福全可回来了?”
翦月摇头不悦道:“我原想让他今日护姑娘去大相国寺,可他推说有事,还说之前已经跟姑娘告了假,清早就出去了,至此时还未回来,也不知去做什么!”
怀袖闻言,由软榻上坐起,向窗外瞧了瞧见日已渐西偏,回身对翦月道:“你去外面等着,若是瞧见福全回来,叫他即刻来见我!”
翦月闻言应声退了出去。
怀袖闲坐在房中无事,由架子上抽了本书只,却只翻了几页便觉心中厌闷,坐立不宁,侧目时不经意阙见旁边摆放的琴架。
怀袖起身踱至琴架前,捧起昔日旧琴,脑中不期然浮出与容若在府中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那日,她被拆穿女儿身,与容若扣钗相约……
手指轻勾琴弦,旧琴如旧情,再抚起时琴音似有偶偶衷肠,倾诉不尽……
一曲未了,门突然由外面推开,怀袖惊地“砰!”一声将琴弦挑断,抬起水眸,见进来之人正是福全。
福全进门便跪在地中央,一个头磕在地上,闷声道:“姑娘交给的差事福全办砸了!”
怀袖不解,起身走至近前问道:“究竟怎么了?你且起来说话!”
听见怀袖这么说,福全缓缓抬起脸,眼中却汪着两包泪。
“究竟怎么了?”怀袖见此情形,忧心更甚。
福全站起身将门关好,回目望向怀袖,咬着唇半晌叹道:“我劝姑娘还是别去那地方了,您就权当从未知晓过此事也罢!”
怀袖听闻此言,略想了想,缓声问道:“你找到那字条上写的白塔寺东夹道猫耳胡同了?”
福全垂着脸点了下头。
“你瞧见什么了?”怀袖继续问。
福全缄默片刻,皱眉道:“奴才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但奴才觉着那些……姑娘不宜知晓!”
怀袖闻言浅笑道:“这却是为何?你说不让我知道,我反倒越发好奇了!”
福全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脚一跺叹道:“哎!姑娘就权当没有这回事儿吧!”
怀袖瞧着福全的表情,不像是故作出的模样,略想了想,浅声道:“福全,明日只你与我俩个人,一早便骑马由花园后脚门出去,今晚你只悄悄说与翦月,切记!不得让这府内的任何人知晓!”
福全不解问道:“姑娘为何非要去那地方?”
怀袖眉心轻舒,敛起恬然水眸,轻声道:“我知道,那地方定有人想见我!”
福全闻听怀袖如此说,先是惊地微张着嘴,跟着无奈叹道:“姑娘是七窍玲珑心,凡事儿自然都瞒不过你,唉!既然你想去,福全陪着便是。”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福全悄然退了出去,缓缓站起身,走至琴架前,二指轻捻起那根断弦,她才发现正是昔日曾被容若修好的那根。
“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怀袖喃喃低诵,胸中蓦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翦月早早便伺候怀袖歇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无眠,只天明时候眯了不到半刻的功夫,听得外面更鼓声响,怀袖便起身换了昔日出行的长衫,下楼时见福全已备下两匹马在圆门处候着。
主仆二人骑马由后角门出了府,直奔城西白塔寺而去。
清晨的街市行人稀少,二人策马行至白塔寺前时,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奔至寺门前,怀袖勒住马缰,回身问福全道:“那地方怎么走?”
福全看了眼刚亮的天光,劝道:“公子这早去了怕不方便,就算是亲戚串门子,也需等半上午不是?咱们不妨找个馆子先吃了早饭再去也不迟,反正那地儿又跑不了!”
怀袖听福全说的有理,便依他寻了个地方宽敞的烧麦馆子,点了几样小吃。
吃饭时,福全指着这附近的各处热闹场子挨个给怀袖讲了一遍。
眼瞧着街上行人渐多起来,街边铺面的门板纷纷卸下开张,连小商贩也挑着挑子沿街叫卖,福全却仍说地口如悬河,吐沫横飞。
怀袖手指轻叩桌面,斜睨着手舞足蹈的福全,趁着他喝茶的功夫,浅笑道:“福全,你这顿早饭是打算从日上三竿吃到日落西山么?”
福全嬉笑道:“公子好容易出来一趟,福全就是想公子多瞧些新鲜玩意儿!”
怀袖杏目微瞠道:“瞧什么瞧!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糊弄你主子我,赶紧走啦!”
说完,用扇骨敲了下福全的脑袋,步出烧麦馆子,旋身上马时回手将一颗银豆子丢给门口的店家,朗声道:“余下的银子打赏,不用找了!”
望着马儿嘚嘚消失在街角,店家摇头感叹:“好生英俊的小公子,面皮儿比女孩儿家还细嫩!”
福全此时知再拖不过,只得骑马在前面引路,两匹马穿宽街过窄巷,没过多时,在一处独立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怀袖勒住马缰,策马立在街门前,举目打量眼前的房舍,回头问福全道:“那字条儿上写的就是这儿?”
福全点头,两人翻身下马,福全将两匹马儿拴在旁边的石柱上,走上台阶去拍打叩门环,怀袖趁机打量眼前的房舍。
双开的漆木街门半新不旧,门前三级青砖台阶,上方盖着垂花勾檐,台阶两边蹲着两只小巧玲珑的蹲兽,旁边放着一方下马石。
只看这门面算不上气派华贵,顶多只够得个中等人家,可这样的人家,她在京内并不认得,这里面居住之人会是谁呢?
就在怀袖心内暗暗思量时候,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门插抽开,半扇门被由内打开来,从门内走出一个身着半旧斜襟衣裳的中年妇人。
第381章 心坠寒渊
”请问你们是……”妇人说话时略带些南方口音,乍见她二人显然有些惊讶。
福全正欲开口,怀袖先一步上前拱手浅笑道:”本人姓怀名袖,你向内通秉就说怀公子便是。”
妇人闻言,侧目略打量怀袖主仆二人,微微欠了欠身,转身走回院内。
福全站在怀袖身后,轻声道:”姑娘,咱们还是别进去了吧,你也瞧见了,这户人家你又不认得。”
怀袖手内折扇轻摇,浅笑道:”既然来了,岂有不进去的道理,就算不认得,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福全见再劝不动,只得噤了声悄然站在旁侧。
没过多时,方才进去的妇人又走了出来,将两扇街门全都打开,温和笑道:”我家主人说了,怀公子是贵客盈门,在正厅候着您呢,里面请!”
怀袖闻言,心中微诧这户主人还当真认得她,轻轻点头跨步向院内行。
福全却突然对那妇人抢白一句道:”既然知道我家公子是贵客,为何不亲自出来相迎!”
妇人顿时被福全顶地无言以对,怀袖蹙眉,回头轻斥道:”福全,不得无礼!”
福全见怀袖面色不悦,垂下脸不再言语,但神情中却依然带着不满情绪。
怀袖心知福全平日言谈行事并不鲁莽,今日这般,必定是昨日来这儿时遇着不痛快方才如此,便也未多言只向内走。
怀袖随着妇人走至正厅阶前,隐约见里面端坐有人,屋内光线暗淡,她一时瞧不清那人颜面。
妇人在厅门前停下脚步,回身对怀袖欠身道:”公子请入厅内吧,我去给您泡茶。”说完,妇人转身向外行去。
怀袖略顿了顿,跨步走上台阶向厅内行去,福全紧随其后,双眉紧皱凝向厅内端坐之人。
怀袖步入正厅,待瞧清楚眼前情景时,窘地顿时双颊绯红,赶忙将脸别向旁侧。
原来厅内正位上端坐着两个人,一女子坐于男子怀内,男子单手臂环着女子腰肢,另一只手在其背上游走,二人娇声软语,轻吟不止,有人进来也似并无半分退避之意。
那女子背对着怀袖,坐在男人的怀内正巧挡住男子的颜面,怀袖一时瞧不清二人面目,但见此情景顿觉又羞又窘,站着不是出去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
身后的福全万没料到怀袖今日亲自登门,竟遇见的是这一幕,忍不住怒声喝道:”大白天的,你们还知不知耻!”
福全一语出口,那嬉闹中的男女才住了声,女子转过身,柔媚的桃花美目撇了眼身后站着的怀袖,对男子娇语嗔道:”瞧你,人都来了,你还只管腻着。”
女子说罢由男子怀内站起身,将半褪至肩头的薄纱衣襟扯了扯,遮住露在外面的半边雪白细腻的膀子。
女子走至怀袖身前,款款下拜道:”不知贵人突然临门,有失远迎,还望贵人切莫挂怀。”
此时的怀袖,虽双颊仍染绯霞,见此二人分开,心绪比方才平复许多,对女子客气道:”是我突然造访,叨扰在先。”
话落,怀袖缓缓抬起如水清眸向上座的男子望去,只这一眼,脸上的血色煞时褪尽,水眸怔怔凝着对面之人,薄唇几乎呡成一线。
杵在原地呆立半晌,怀袖才沉沉吐出两个字:”……是你?”
原来,厅中与女子亲昵之人,正是纳兰容若。
容若此时与怀袖面对面站着,望着怀袖血色褪尽的玉颜,竟丝毫不为动容,反而伸臂将旁边的女子再次揽入怀内。
在女子白皙娇嫩的俏颊上拧了一把,容若调笑道:”不过是来了个人而已,你便如此扭捏,昨夜里怎不见你如此害羞呢!”
女子回眸望了眼怀袖,手臂轻轻推了推容若的胸膛,轻声道:”既然有客来了,你也该好生陪陪才是。”说罢,仍从容若怀内挣了出来。
女子瞧见妇人将茶盏奉来,亲自上前接下走至怀袖身畔道:”公子请入座饮茶漫叙。”
怀袖似已忘了此刻置身何地,也忘了自己身上的公子装扮,杏目微睐,只在容若俊逸的眉睫之间徘徊。
可不论她洞察如何细腻如丝,却未捕到一线昔日的情迹,眼前的容若眉梢眼角于她,凛然气质,分外有种凉薄之感。
”真是你么?”怀袖强压下胸口剧烈起伏的情绪,开口问道。
容若薄唇边勾起一抹轻薄浅笑,轻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主师既已亲眼所见,何必还要多问这一句!”
容若这一声公主师说出口,站在旁边的女子目色微惊,如水流波向怀袖耳际投去,果然见那如珍珠般的耳垂上留着一枚耳孔。
女子方才颖悟,原来眼前的斯文俊逸的小公子便是圣上御封的公主师。
”为什么?”怀袖水眸中渐渐失去了温度,静若寒潭,语出如冰。
容若听见怀袖问,仰脸大笑道:”哈,公主师问的好!你是想问我纳兰容若为何薄情至斯么?”
容若说话时,一步步逼向怀袖,与其只隔着半步才停下脚步。
伸出手轻轻扶着怀袖尖细柔白的下巴,容若咋舌感慨:”如此红妆姣姣,哪个男人瞧着不心驰神摇?我既求不得,退而求其次还不行么?你在宫内安享皇恩圣宠,我自寻我的逍遥快活又有何不妥?”
怀袖耳中听着这些言辞,只觉胸中憋着一团闷雷般无处释然。
容若的手指划过她芙白的腮边,仿若一根导火索蓦地引燃了怀袖心内血气逆涌的贲张煞怨。
”啪!”一声亮烈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愣在当地,福全和旁边站立的女子皆举目望向容若,只见他左脸已映出一枚清晰的红掌印。
”姑娘……”福全轻唤,眼见怀袖身子晃了晃,立刻上挽扶。
此刻的怀袖心如坠万载寒窟,身轻如缕,气若游丝,殇重成空却只眼内泛涩,原来心疼至极致便无泪了……
勉强倚住福全的手臂,垂目掩去眸中的郁郁落花,转身向外行的一瞬,纤肩颤抖若料峭凌霜中的一片枯叶。
第382章 落落寂花
旁侧的女子目睹怀袖此刻的萧瑟身影,心觉不忍,欲上前时却被容若死死扣住手腕。
望着怀袖蹒跚步下厅堂台阶,容若咬了咬唇,扬声道:”哼,堂堂御封的公主师,聪慧过人,居然还信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的痴话,愚地都叫人心疼!”
女子目送怀袖的消失在院中,回眸望向容若,语中含忧道:”你如此待她,当真不会有事吗?我瞧她方才的模样好生叫人生怜……”
容若摇摇头,跌坐在身后的竹椅内,努力平复胸中翻江倒海般汹涌的疼,淡淡道:”如今的我,已是雨风残照,唯有如此方能令她放下……”
谁是谁看不透的禅?谁又是谁猜不透的红尘?浮屠塔断了几层,谁的眼梢还残存着昔日未干的水痕……
梦魇深处,谁将心念轻放,惹得相思断肠,谁怜?泪空垂,叹岁月成殇……
怀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至兵部尚书府,又如何躺在内室自己的秀床上,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杏花天影的床幔上新阳陌陌,如泼洒了碎金般晶莹皎灿。
缓缓坐起身子,怀袖探身望了眼窗外的湛蓝若梦的天,轻声问道:”昨夜不是还飘着细雨丝么?怎得这么快就放晴了?”
翦月端过清茶伺候怀袖簌口,浅笑道:”昨夜里下了一宿,今晨院子里的花树已开了大半呢!”
怀袖未换装,穿着雪蝉宽衫,如水长鬓披在背上, 赤足趿着绣鞋款步行出房外。
水眸四顾,望着院中灿若云霓的春花,轻声道:”细细的润缕,微感羞涩的潮意,仿似初夏的雨,经一个春日的压抑,也该是想哭就哭的时候了……”
素儿担心辰时露浓,由屏风上取了件薄衫披于怀袖肩头,隐约听见怀袖最后那句,轻声问道:”小格格说谁哭了?”
怀袖却旁若无人般,静谧眸光仍停驻在园中一株烂漫红杏上,喃喃道:”为何我却哭不出来……”
就在怀袖喃喃自语时,雪雁由前院引进来几个抬着精致漆盒箱笼的小厮,由楼下缓缓行上来,如前一日般将大小木匣漆盒摆了一地。
”小格格,这些人说是碧云轩的伙计,来送首饰的。”雪雁回道。
怀袖仍熟视无睹,瞧都不瞧那些箱笼,只轻轻挥了挥手,那些伙计见状,搁下东西转身走了。
”把我那身水蓝色的府绸绑脚衣裤寻出来。”怀袖浅声吩咐道。
素儿只觉怀袖今日不对劲,却又瞧不出哪里不对,听她如此吩咐,只得应声去屋内寻了出来。
换好了衣裳,怀袖持箭行至后园的赏莲台,怀袖一身利落的水蓝色府绸薄衫迎风而立。
宽敞的裤腿,雪白的娟带扎住柔细的脚踝,腰间水红色的流苏腰带飘洒,裹着盈盈纤瘦的素腰,单手持剑,丁步点剑拉开架势。
翦月,素儿,雪雁,福全皆侍立在旁边,看着怀袖于莲台之上,步下罗袜生风,剑光如灵蛇翻动,清风拂动衣袂翩然,带出几分飘然出尘的气质,只是剑风霍霍,扫过之处,萧杀气韵显露无余。
素儿瞧着怀袖如此神态,便知她这是腹内闷着心事,偷偷将福全拽至旁边假山石畔,压低了声音问道:”昨日小格格与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好端端的出去,回来怎就如此了?”
福全摇头:”没什么,不过出去逛了逛街市,你瞧姑娘眼下不是好端端的么?”
素儿不悦道:”哼!你休想糊弄我,我跟在小格格身边十几年,眼看着她长大,她的一根头发丝儿我都熟悉的很,她今日如此,定是在哪儿受了委屈,你赶紧痛快说!”
福全不想跟素儿纠缠,转身欲走,却不想被素儿伸手揪住辫子梢:”你以为我这好打发么?快说!”
福全揉着发疼的发根儿叫道:”哎,哎,姑娘那么知书达理的人,怎教出你这般泼辣的丫头!”
”少废话,你说是不说!”素儿手上用力,福全疼地直呲牙,正欲开口时,听见前面翦月与雪雁给朱赫塔娜请安,两人赶忙从假山后跑了出来。
朱赫塔娜看了眼舞剑的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红晴便带着怀袖身边的几个丫头并福全一同退了下去。
怀袖侧目瞧见朱赫塔娜独自站在旁边,收敛剑式,轻身一跃至朱赫塔娜身畔。
朱赫塔娜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怀袖额角的细汗,轻嗔道:”连早膳都不用,就跑来这里舞枪弄棒的,这么大了还不懂爱惜身子!”
怀袖伸手抹了把鼻翼上的细汗,冷声道:”姐,帮我寻个车,将那些大小箱子送去爵爷府邸!”
朱赫塔娜黛眉蹙了蹙,她来此原本正是为这件事,却没想怀袖倒先她提起。
”那些当真全是千翔少王爷送来的?”朱赫塔娜问道。
怀袖垂目不语,挽着二姐的手臂向旁边的鹅卵石小路漫行。
朱赫塔娜见怀袖神情如此,心下便已了然,和声道:”女子明媚万户求,千翔少王爷倾心于你,原也不是什么坏事,姐姐是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若是指婚与他,明日便剃发做尼姑去!”怀袖冷声道。
朱赫塔娜听见这话,不怒反笑道:”你可知,自颇尔喷爵爷举家迁回京城,多少官贾淑媛上门提亲,都快将他家门坎子踏破了,若是听见你这话,叫人家情何以堪?”
怀袖扬着白细的下巴,轻屑道:”那又与我何干!”
朱赫塔娜见怀袖似是丝毫不为之所动,便也不再说什么,姐妹二人沿着石子小路缓行漫步。
转过荷花池旁边的太湖石,怀袖突然问道:”姐姐,你可知接了昭羽郡主与明相家的喜帖?”
朱赫塔娜乍听此问,面色微怔,侧目细窥怀袖,却见她神色清宁似只随口一问。
”你想必也都听说了吧?”朱赫塔娜揣不透怀袖的心思,便先抛了句反问探其口风。
怀袖却挑了挑半边绣眉,侧目道:”听说什么?”
原来她还尚不知情……
朱赫塔娜缄默片刻,停下脚步道:”怀儿,姐姐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你就莫再挂怀于心了,好么?”
第383章 娇娥醉酒
怀袖唇边牵出一丝宁和淡然的笑痕,轻声道:”姐,你说什么呢?我倒糊涂了,这些又与我何干?”
朱赫塔娜见怀袖眸波温婉,虽一时不知她心底之念,但思及她在宫内,必定已得知两宫指婚一事,或许对那份情愫已然放下……
朱赫塔娜将心一横,心内暗道:这些事怀儿日后必定要知晓,不如今日说与她真相,长痛不如短痛,趁着眼下她尚在自己身侧,还可寻言宽慰。
思及此,朱赫塔娜缓缓开口道:”年前我就听你姐夫说了两宫指婚一事,早早便备下了贺礼,谁知后来听说容哥儿竟亲自去爵爷府上退婚,此时当时弄得弄得满城风雨。
我原以为经这么一闹,召羽郡主定是嫁不成了,可谁知那小郡主竟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嫁与容哥儿,一个不愿娶,一个非要嫁,这事儿一时就这么僵持着。”
”那这件事后来又如何了结呢?”怀袖问道。
”婚事直搁浅至年后也没个结果,谁知刚过上元节,容哥儿又不知从哪儿寻来个叫沈婉的江南女子,据说还是江湖卖唱出身,容哥儿突然似着了魔症,整日与这沈婉缠在一处,还说要娶沈婉过门。
明相气得几欲病倒,却无奈容哥儿提出说要先迎娶沈婉进门,方才答应与召羽郡主拜堂成亲!”
怀袖方才听见提及上元节,脑中细细思量此事,突然记起上元节当晚那个于花市中弹唱的青衣女子,她清楚记得当晚容若见到那女子时眸中的神光。
原来她叫沈婉……
”这件事,明相又如何处置呢?”
”还能如何?那边是两宫赐婚,不从便是抗旨重罪,明相也只得勉强同意承认沈婉,但不允许其入住明府,容哥儿便在京内另为其置了一处院落安身。
至此已一月有余,容哥儿只在沈婉那边住着,竟一次也未回明府,前日,明府差人送来了喜帖,婚事定于下月初六……”
怀袖耳中听着朱赫塔娜的温和言语,身上却似浸骨沁髓般冰冷。
他如此不顾一切,甚至抛却世人常伦也要娶那沈氏女子,这份痴然情愫已真切无疑,她竟还天真存着侥幸,替他寻种种迫不得已开释的借口……
哈!怀袖心内冷笑,笑自己痴,笑自己愚,笑自己不解世情……
世情如棋,她终究迷局其中,忘了凡事大抵如此,总在霎那间已颠倒变幻。
晚间,怀袖独倚轩窗,望着窗外皎月,突然对素儿道:”去给我取一壶葡萄玉露来!”
素儿与翦月对视一眼,翦月悄悄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素儿恍悟,立刻转身奔出房门,少时,便寻来一小坛子尚未开封的葡萄酒,并一只白玉月光杯。
翦月小心将酒坛子的封口开启,甜酿醇香顿时飘溢满屋。
怀袖勾唇笑叹:”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一闻便知是放了几年的凉州刺红佳酿!”
“小格格入宫也得空常饮酒么?这闻香识酒的本事还留着呢!”素儿说笑间,为怀袖缓缓斟酒。
怀袖浅笑不语,连续三杯倾喉而下,长睫眨也不眨。
翦月见此情景,伏在素儿耳畔轻声道:”你且去让福全在圆门处守着,有人来就说姑娘歇下了,莫再放人进来!”
素儿点头退了出去,翦月望着怀袖,再次将白玉杯盏内斟满玫瑰色香甜酒汁。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把酒留下便是,你也去吧!”
翦月放下酒坛,望了眼怀袖将杯中琼露缓缓哺入口中,无奈,转身退出门外。
怀袖提起酒坛再次将空杯注满,端起杯,凝着那玫色的晶莹液体,喃喃道:”蒲萄四时劳醇,琉璃千钟旧宾……古人说的没错,酒可真是好东西!”说完,一杯又灌入口中。
起身推开轩窗,怀袖捧杯伫立于窗畔,仰起脸望向天际一弯上玄孤月,浅笑道:”古人常言嫦娥应悔偷灵药,若我说,既偷得灵药又有何悔?世情薄如纸,哪儿抵得过碧海青天之上的逍遥自在!”
”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个吴刚为其酿桂花酒呢!”一声清朗男音由房梁上飞转而下。
未待怀袖反应之际,官千翔的矫健身形已翩然落于怀袖身畔,顺手取过她手中的杯盏,仰脸一饮而尽。
举着空杯,官千翔笑道:”喝酒怎不叫我?”
怀袖睨了官千翔一眼,懒得跟他计较,走至桌边又取了只空杯斟满。
官千翔自己斟满酒,看了眼怀袖依然红霞乱飞的玉颊,长眉不禁微蹙问道:”你喝了多少?”
怀袖如水秋眸斜斜撩向他,笑道:”夜饮舞迟销烛,朝醒弦促催人,春风秋月桓好,欢醉日月言新……”
官千翔搁下手中的杯盏,伸手握住怀袖纤柔皓腕轻轻一带,怀袖软绵绵的身子便倚在了他胸前。
”谁允许你宿醉!”官千翔语带轻责,几分关切,几分薄恼。
怀袖被他挟在怀内,却一反常态并未挣扎。
伸手抚上官千翔俊逸脸颊,怀袖樱唇勾着浅笑道:”你不是喜欢我么?其实,你的长相也并不令人生厌,世间果真无人不见美生欢,我才发现自己亦是如此,俊俏,柔美,刚毅,凌厉,哈!坦而言之,我亦喜欢美丽男色!”
”你在我面前如此媚行,就不计后果么?”官千翔邪笑间欺近怀袖唇边,呵出的温热气息已经与她的混在一起。
”人生……在世须尽欢!大家皆如此,我,我有什么好,好后悔的!”
葡萄玉露后颈很烈,怀袖体内酒劲儿泛上来,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手臂却仍勾着官千翔的脖子,只是身子渐渐向下滑。
官千翔手臂用力托住怀袖摇摇欲坠的身子,任由她一双嫩藕般的玉臂勾住自己的脖子。
”该死的,你究竟喝了多少!喜欢玩火也罢,还扯着本王爷陪你焚身!”官千翔丹凤眼眸色转暗,横抱起怀袖转过屏风,走向秀床。
将怀袖轻轻放在床上,官千翔正欲抽臂去扯被子,却被怀袖一把揽住手臂:”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第384章 陌上花开
官千翔狭长凤目深情凝注着身下怅然无助的怀袖,眸中掬着浓怜,喃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你知晓这些事!”
话落,官千翔附身在怀袖耳畔温声低语道:”乖,安心入睡,我不会离开……”
官千翔的话仿佛灌了魔蛊,原本焦躁不宁的怀袖即刻平静下来,脸下意识在官千翔臂弯里蹭了蹭,唇边勾出一弯满足的浅弦。
感觉到怀中人儿呼吸渐沉,官千翔方才将压在自己手臂上的怀袖放回枕上。
头刚沾着枕头,怀袖立刻感知到了身侧的不安,黛眉不自觉轻蹙。
见她无法独自安眠,官千翔无奈,由腰间抽出随身紫竹箫,轻身跃至窗棂上,悠悠扬扬的清音舒缓流淌,如柔缕似温手,将怀袖原本焦躁的心绪渐渐抚平。
眉间深结舒缓开来,怀袖的睡颜渐趋宁婉恬然……
怀袖难得一夜好睡,直至日升三竿方才悠悠转醒,暮然坐起身,怀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衣衫丝毫未动,心才落回原处。
思及昨夜情形,怀袖起身下床,走至窗边却未见丝毫有人来过的痕迹。
”莫非是梦……”怀袖喃语。
”姑娘醒了?昨晚睡迟了,今儿原该多睡会儿才是!”翦月浅笑说着,走至对面推开书桌旁的圆窗。
”我昨晚几时睡得,我自己都忘了!”怀袖说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定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缘故。
素儿此时也端着铜盆走进来伺候怀袖洗漱,听见怀袖这么说,笑道:”小格格吹箫近三更方才歇下,我和雪雁晨起时还说,小格格喝了一坛子酒,箫居然还吹的那么好,当真练就千杯不醉啦!”
吹箫至三更?怀袖水眸流转,心中顿时了然:原来不是梦,官千翔真的来过,那伴她入眠的清雅箫音也是他的……
再次低头看着身上睡皱了的衣衫,犹记得昨夜宿醉时说过的话,玉颜微微泛出红晕,幸而他昨夜并未……
”姑娘,姑娘?”翦月轻唤了几声,怀袖方才回神。
”姑娘洗漱完,福晋还在前厅等着你同用早膳呢!”翦月说着,将温热的手帕递在怀袖面前。
怀袖接过湿帕,水睫神迟,神情之中却似有所思。
过后的数日,碧云轩的首饰仍每日不落地成批送来,几乎堆满了怀袖的绣楼。
朱赫塔娜见此情形,心中实属为难,然怀袖却自那日提过一次送回去的话后,便再只字未提过。
朱赫塔娜一时也揣不透她心内想法,旁敲侧击问过一次,怀袖只说这么巴巴地退回去,少王爷必定受颇尔喷爵爷的责罚,碍于两府情面,就暂且当替他攒着这笔银子,日后再司机奉还。
朱赫塔娜听怀袖说的有理,便也不再过问。
怀袖仍每日清晨,便去赏莲台舞剑,旁人尤不知内情,福全看在眼内,只以为她已将先前之事搁下,便渐放下心来。
这一日临近午时,兵部尚书马尔汗下朝回府,回至内室中时,将一封字笺递与朱赫塔娜,低声道:”万岁爷给你妹子的,也不知上面写些什么?”
朱赫塔娜闻言,立刻接下字笺道:”定是催怀儿回宫的,她回来已多日,早逾了宫内的礼数!”
马尔汗略深思片刻,瞧了那装着字笺的信封并未封口,低声道:”你何不瞧瞧那上面写些什么?”
朱赫塔娜不悦道:”我怎么私拆怀儿的信?再说这又是万岁爷的御笔信笺!”
马尔汗道:”我也知这么做不妥,但你身为怀儿的亲姐姐,当真不想知道万岁爷究竟对怀儿存着怎样的心思吗?俗语讲:口言心语,或许这其中便透着万岁爷的心思呢!”
朱赫塔娜闻言,心思微动,看了看手中未封口的信封,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将里面的信笺取了出来。
轻轻抖开一看,只见上面只洒然留书短短数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朱赫塔娜看过,尤未觉什么,旁边的马尔汗看了这短短数字,却不禁叹道:”万岁爷对怀儿果然用情甚笃,看来朝野上下所传并非空穴来风!”
朱赫塔娜见马尔汗望文兴叹,不知其缘故,问道:“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万岁爷尤其未说什么,你怎得如此笃定?”
马尔汗浅笑道:“你揣不透其中深层意思,是因不知这句话的出处,相传钱镠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看望并侍奉双亲。
吴越王钱镠是个性情中人,常思念这位结发之妻,之前每逢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遣人带信给她或是思念、或是问候。
据说一年春日,戴妃又去了郎碧的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戴氏夫人归家已多日未还,又思及路遥山远,不免心生眷念,回到宫中即刻提笔书一封字笺,虽则寥寥数语,但却情真意切,细腻入微,其中便有这句著名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区区九个字虽平实温馨但情愫尤重,戴妃看完信当即被吴越王之深情勾落下两行珠泪。此事在民间传开,成为千古帝王深情之佳话。”
朱赫塔娜听完马尔汗这番话,垂目看手中的字笺,低语道:“如此看来,莫非万岁爷对怀儿情比钱王与戴妃……”
马尔汗道:“万岁爷对怀袖或尚未如此深笃,但牵情动愫已是昭然若揭!”
朱赫塔娜将字笺小心翼翼折好,重新放回信封内,起身欲向门外走,却被马尔汗唤住。
马尔汗端着茶碗浅呷一口,沉声道:“尚若如此,你何不劝劝你妹子,既已入得宫中,纵是从了皇上,封妃纳嫔想尽荣华又有何不好!”
朱赫塔娜听他这么说,冷声道:“怀儿长大了,读的书都不在你之下,凡事自有她自己的主张!”
马尔汗闻言,继续道:“你说的虽在理,但她毕竟是未经多少世事的女儿家,少年女儿为情所不能自持者颇多,我是一番好意,趁着尚处韶华盛极的妙龄不趁早打算,女孩儿家过了这几年,便是昔日黄花,还能指望什么?”
第385章 恃宠而骄
朱赫塔娜不愿再多理会马尔汗,携了信笺径自向房外走。
刚跨出门槛,听见身后马尔汗沉沉道:“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教缓缓妾还家。世事皆时不待人,过了这一时便是后悔晚矣!”
朱赫塔娜虽嘴上逞强,但心内却将马尔汗的话听进了七八分,一路行向怀袖独居的院落,心中亦暗暗揣度。
款步行至绣楼上,令红晴等人只在外面候着,独自挑帘栊走进绣房,却见怀袖已舞剑回来,换了府绸薄纱常服正坐在窗下看书。
“刚舞剑回来,还是热身子就穿这么少坐在窗下,当心惹出风痛的毛病!”朱赫塔娜说话间,已伸手将屏风上的绣边短坎披在怀袖肩上。
怀袖亦起身挽扶着朱赫塔娜的手臂走向里间的临窗软榻,娇语笑道:“我什么时候这么娇气起来,你忘了在疆北,冬日里我只着小衣追着哥哥满院子跑,那可比这会子冷数倍!”
朱赫塔娜闻言,笑嗔道:“亏你还记得这个,如今你的身子亦不如前,也当好生当心,年前还趟……”话说一半,朱赫塔娜猛然反应过来,咬住朱唇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怀袖已听出她要说什么,悄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宫内的事儿,二姐都知道了?”
朱赫塔娜牵过怀袖的手,轻轻点头道:“我都听你姐夫说了,只无奈不得入宫看你,怀儿,这一年在宫内,你受苦了……”话说至此,朱赫塔娜已语带哽咽。
怀袖勉强勾出笑意,温声抚慰道:“那些都过去了,你眼下见了我的真人,还不放心么?”
朱赫塔娜伸手抚了抚怀袖削尖的下巴,轻嗔道:“你还说,瞧瞧如今瘦成这个样,当初我送你入宫时,可不是这般光景……”
怀袖拥住朱赫塔娜微颤的薄肩,轻声道:“宫内自然不比二姐这儿自在,小心应对自然难免,不过,姐也无需太过替我悬心,更切莫将这些告知疆北的阿玛额娘……”
朱赫塔娜轻轻拍了拍怀袖的手臂,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心里自然有数。”说罢,从袖内掏出康熙的亲笔字笺。
“这是你姐夫今日下朝时由宫内带回来的,说是万岁爷御笔亲书,你看看。”说罢,将信封递给怀袖。
怀袖立刻由内取出信笺匆匆看过,立刻折了起来。
朱赫塔娜仔细打量怀袖的神情,却见她眉睫平和温婉,无半分动心的情态,心下不禁感慨:怀儿终日面对惶惶圣眷,心思竟无半分松动,痴者情苦,这丫头对容若终究放不下……
“信上写些什么?可是催你早日回宫?”朱赫塔娜问道。
怀袖浅笑:“不急!信上说了,可缓缓归矣!”
朱赫塔娜笑着轻点她鼻尖,宠溺道:“你这丫头就是胆子忒大,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收拾行囊乖乖回去了,你居然敢跟万岁爷玩这些小把戏,虽万岁爷心有爱惜之情,你亦不可恃宠而骄哦!”
怀袖听见“恃宠而骄”四字,顿时玉颊绯红,嗔怪道:“姐姐词不达意,说的是这什么话!”
“若非如此,万岁爷怎不放旁人出宫省亲?”朱赫塔娜见怀袖含羞带怯,忍不住笑逗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有正经事要跟姐姐说了!”怀袖说不过朱赫塔娜,扯了旁的话茬问道:“姐,你今日可得空出门么?”
朱赫塔娜挑了挑半边绣眉,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买的?”
怀袖摇头道:“我是想让姐姐陪我去趟爵爷府邸。”
朱赫塔娜闻言,侧目望了眼屏风后面堆放的这些日由碧云轩送来的大大小小的首饰妆匣,问道:“你不是说暂且不去还这些首饰么?怎么突然又想去他府上?”
怀袖道:“我并非去还这些东西,只是想去瞧瞧召羽郡主,这些日我一直思索此事,自被赐婚至今,这桩婚事波折重重,若换做其他女子,定无她这般坚韧,还不知她眼下境况怎样呢……”
朱赫塔娜缓缓点头,却又不禁疑惑道:“你身居宫内,又怎得与召羽郡主相识?”
怀袖便将此前官召羽与月牙公主共在清芷堂内受教一事仔细说与了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闻言点头道:“如此说来,你也当去瞧瞧她,况且那日爵爷福晋已得知你出宫回府。”
怀袖亦点头道:“正是呢,可我就这么巴巴地突然造访爵爷府邸,未免太过唐突,所以才想与姐姐同去。”
朱赫塔娜略想了想,道:“前日我与爵爷福晋在大相国寺叙别时,曾说将咱们府内的那对八年生的金丝马尾兰草赠与她,爵爷福晋颇喜欢兰草,每次来咱们府上都围着那两盆兰草赏玩许久。”
怀袖蹙眉不解道:“那两盆金丝马尾是姐姐的心爱之物,往日为之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为何突然要送给爵爷福晋?”
朱赫塔娜听怀袖问及这个,不禁轻叹:“常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姐夫在朝为官,这些交际应酬上面的事,自是免不了的……”
此一时彼一时?
怀袖水眸暗动,心内细细咀嚼这句颇有深意的话,想起昔日姐夫与当朝宰辅明相交情莫逆,如今又已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按常理应不用附和于旁人,却为何……
朱赫塔娜见怀袖默不作声,知其向来心思敏锐,恐其嗅出其中端倪,笑道:“我即刻令人给爵爷府送去名帖,你改日随我一同前往便是!”
送走了朱赫塔娜,怀袖晚间捧书临窗,心内却始终思索日间朱赫塔娜不经意脱口而出的那句:此一时彼一次
莫非明府出了什么事?姐夫嗅到风声才另择了它枝而栖息……
但这些只是在怀袖脑中一掠而过,眼下,容若性情突然变故她已百思不得其解,更无暇分神这些,明日见了召羽,还不知如何……
次日,朱赫塔娜果然收到了爵爷福晋的亲笔回帖,命红晴告知怀袖整理妆容,刚过巳时,一行车轿便由兵部尚书府内出来,迤逦逦向爵爷府邸行去。
第386章 冷齿相讥
雕花的锦缎车轿行至爵爷府邸门前,爵爷府邸的管家早早便恭候在府门口,直至将朱赫塔娜与怀袖姐妹二人迎入正院中厅,爵爷福晋则亲自在正厅门口相迎。
怀袖与爵爷福晋相互见礼时,阙见福晋身上穿着铜红色团花吉服,显现出对二姐今日拜访款待之盛情。
爵爷福晋将姐妹二人让入正厅,旁边立刻有侍女奉上茶盏,朱赫塔娜歇着怀袖的手款款落座。
爵爷福晋先打量朱赫塔娜,见她身着艳丽的正玫红色勾连理枝金丝线绣边吉服,头上大拉翅旗头正中一只赤金打造的凤嘴簪微微颤动,显得雍容华贵。
又见怀袖穿着浅青色旗装,俏丽的两把头,旁侧戴了朵新式的娇粉色绢丝宫花,鬓旁仍插着根只雀嘴涎珠翠玉撒花簪,清秀婉约。
忍不住赞叹道:”怨不得往日听人说你们将军府的女子皆是人见人欢的美人胚子,今日我同时见着两朵姐妹花,真真儿地明艳京城呢!”
朱赫塔娜笑道:”福晋就是会说笑,若说怀儿尚处昭华年纪,明艳可人倒也不是虚言,我早已是昔日黄花,风华不可再提。”
怀袖颜面微红,悄悄垂下眉睫。
爵爷福晋自打第一次在慈宁宫见过怀袖,心下便甚是喜欢,今日再次得见,心中更觉惋惜,若是将此女子求来做了翔儿的少福晋,恐怕他再不推辞。
爵爷福晋心中如此想着,脸面上便不自禁带了出来,轻叹道:”公主师风华绝代,当日我在慈宁宫为太皇太后庆贺寿诞时早已见识过,如此玉质佳人,除了以侍天颜……”
朱赫塔娜听见福晋如此说,已觉出怀袖不自在,便缓缓端起杯盏轻咳了一声。
爵爷福晋方才醒悟过来,立刻赔笑道:”瞧我这说得是什么话,真是越老越不知轻重,公主师切莫取笑,我读书不多,不会说话,敬茶算赔不是啦!”
怀袖赶忙站起身接下爵爷福晋手里的茶盏,温声道:”福晋言重了,我回来便听家姐说福晋待人和善,又与家姐相交甚好,福晋这是未将我当外人才说这些话,怀袖怎会生怨?”
爵爷福晋闻言,挽住怀袖的手臂将其拉坐在自己身边,对朱赫塔娜笑道:”哎呦!瞧瞧,人家读过书的就是会说话,说出的话也叫人听着心里舒坦!”
朱赫塔娜浅笑:”那是你喜欢她才处处都觉着好,其实私下里跟我也顽皮的紧!”
怀袖原本想多陪两人坐会儿,无奈两位福晋的话题总围绕着自己转,便起身提及去寻官召羽。
爵爷福晋听她要去看官召羽,叹道:”这孩子,为着这桩……哎,当着你姐姐我就不说这糟心事儿了,你去瞧瞧她也好,你们感情交好,你好生开解开解她吧!”
怀袖暂辞了福晋由侍女引领向后园中行去。
怀袖还是第一次来颇尔喷爵爷府邸,目下四顾,只见雕梁飞檐,祥钟华阀,灿灿煌然,耸人观仰,俨然尽显皇亲国戚的鼎世荣华,比明府的奢丽更多出皇家威严的气象。
侍女带着怀袖转过中厅的莲花玉桥,在一处紫藤纷垂的月门前停下:”回公主师,我家郡主的绣阁到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举步行入院中。
果然是女儿绣阁,庭前栽满樱,桃,梨,杏各色花树,此时正值春色浓时,空气中香风流岚,雪瓣随风翩飞,颇有一番梨花和月若梅花惹雪之盛景。
怀袖手提裙角,低身穿过一树白梨,见屋前的回廊下,身着轻薄雪纱宽衫的官召羽正立在廊檐下,手捧着花瓣,纷纷然洒向栏杆外的溪水中。
怀袖停下脚步,水眸凝着眼前的官召羽不觉心下暗惊,区区月余不见,官召羽竟削瘦至此……
官召羽将锦帕中的花瓣撒完,正欲转身回房时,不期瞧见花树下伫立的怀袖。
官召羽先是微未怔愣,紧接着唇边勾出讽刺冷笑,哂道:”哼,你今日特地登门,是来瞧我的笑话?还是与我同仇敌忾呢?”
怀袖听见她这么说,心中之前的疑惑顿时全然解开,原来官召羽果然已知晓她与容若之事。
由树下缓步走至官召羽近前,怀袖婉然平和的神情,似丝毫不为她方才讥讽所气恼,浅声道:“召羽,这段日子你瘦了许多,必是为这眼下之事竭虑许久了吧?”
官召羽斜目睨着怀袖,冷哼道:“我是容若未过门儿的嫡福晋,我为他操心自是理所应当的,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召羽,我来并非要看你的笑话,你与容若之事,我也是出宫后才听说。”
“那你是来做什么?还是想教我如何用那些劳什子诗词歌赋,管弦丝竹去讨得容若欢心吗?我告诉你,我再也不会蠢到去听你的摆布,你跟我说的那套,眼下那个叫沈婉的女人早已练就的炉火纯青了,容若身边早不缺我这一个!”
怀袖闻言,瞠大美目凝注着官召羽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半晌才问道:“你已经见过沈婉了?”
官召羽冷笑:“哼!我未来还要跟她同侍奉一个男人呢,见个面还不正常么?”
怀袖听见这话,一时竟被顶地不知该说些什么,缓缓抬起手,掌中托着一只镶着黄岩玉的紫檀雕花玲珑木匣。
“我听家姐说,下月初便是你与容大人拜堂的大喜日子,到时我必定不能来亲自道贺,这是我早已备下的贺礼,巴林山脉的梅花鸡血只产于疆北,据说可护佑佩平安生祥。”
怀袖说完,将手中的匣子交与旁边的侍女,望了眼满目愤怨的官召羽,怀袖回转身向方才来时的园门走去,刚走出数步,却听得背后官召羽冷声讥讽道。
“哼,你眼下只瞧见了我的笑话,以为容若就那么专情于你么?告诉你,在赐婚之前,他与你还情深意笃的时候就已跟沈婉好了,那会子,你还在宫中痴等呢,哈哈哈……”
怀袖听见这话,只脚步略顿了顿却未回身,旋步行出了院子。
第387章 痴子苦情
官召羽冷冷瞥了眼消失在桃李芬芳中怀袖的身影,转身回了内室,在桌旁坐下,即有侍女奉上新茶。
佩儿捧着木匣跟在官召羽身后走进来,问道:”主子,这个东西……”
官召羽冷撇了一眼那黄岩玉的雕花紫檀匣,冷声道:”给我丢出去!”
”是!”佩儿应声,捧着匣子正欲转身,却又被官召羽唤住:”等等!”
佩儿立刻转回身,又将匣子呈在官召羽面前。
官召羽伸手将木匣放在手里,微沉的木匣雕工精巧绝伦。
官召羽自幼长于钟鸣鼎食之家,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不少,眼前这小巧的木匣,她一看便知,就算宫内造办处的御用匠师亦未必有如此精湛雕技。
缓缓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温润如脂,血色明艳的巴林鸡血石,顺着血色的天然纹理雕刻成和合如意二仙,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将殷红的鸡血石握于手心内,官召羽再忍不住,伏在桌上放声恸哭……
怀袖走出官召羽居住的院落,随着先前引路的侍女缓步往回走,脑中不自觉思索起方才官召羽最后说的那句。
容若与沈婉若真是他们尚处情深意笃之时便相识,那他们二人……
怀袖突然想起去年随驾去承德行馆,容若曾去江南办过案。当时容若智取奸佞贪官,一时轰动朝野。
莫非这位来自江南的女子是容若那次赴苏杭办案时候所识?思及此,怀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另一个人,如若他肯吐实情,整件事必定真相大白。
就在怀袖沉思之际,面前突然跃下一个白衣翩然的身影,侍女见了此人,皆低身下拜道:”给少王爷请安!”
怀袖恍然抬目,见立于眼前之人正是官千翔,便也随众人低身道:”怀袖给少王爷请安。”
官千翔挥了挥手,一应侍女皆退了下去,园中只剩下他二人。
官千翔望着怀袖,薄唇勾出浅笑说道:”我说今儿一早上喜鹊便蹲在枝头叫个不停搅扰了本王爷的清梦,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你来怎也不知会我一声,本王爷好早早恭候着你!”
怀袖浅笑:”王爷言重了,怀袖不敢妄称贵客,不过是与姐姐来送两盆福晋喜欢的兰草而已,哪敢叨扰王爷。”
官千翔点了下头,笑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去寻我妹子?这不是厚此薄彼么?枉费我对你的一往而深!”
怀袖想起前日晚间宿醉,他一曲箫音伴天明,却也并未趁机占自己半分便宜,或许此人并非如表面上这般放浪。
”我与召羽之前便相交甚好,虽与王爷亦有故交,但毕竟男女又有不同,难不成要我对福晋说,我进府中是为来看王爷不成?”怀袖浅笑反问。
官千翔闻言大笑:”你这妮子机灵的紧,我就喜欢你这丝毫不呆板的活泼性子,与那些整日娇养在闺中的女儿不同!”
怀袖闻言,亦启唇浅笑。
官千翔见怀袖并未似之前见他时那般剑拔弩张,思及那日夜里之事,心下不禁失笑。
怀袖亦不急着向前厅去,俩人便沿着回廊闲散漫步,官千翔见怀袖面色平和,不禁问道:”刚才召羽那般言辞讥讽,你不生她的气么?”
怀袖伸手将一枝伸进廊内的桃花掬在指间,轻声叹道:”凌厉言辞是一把双刃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刚才那般说我,她自己心里恐怕比我更难受数倍。”
官千翔点头轻笑:”怨不得皇上那么喜欢你,果然是冰雪聪明!”
怀袖听见他这么说,悄然低垂下眼帘,轻声道:”宫中的事,朝野想必已传的沸沸扬扬了吧?”她此番出京,这样的话已不知风闻了多少。
官千翔勾唇道:”于旁人,或许多半是道听途说,而本王爷,却皆是亲眼所见!”
怀袖微讶,侧目望向官千翔。
官千翔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态,轻声道:”我知你铜缸传音救回吴汉槎;也知你与容若宫内夜会欲奔天涯;还知万岁爷除夕夜留宿在你房中;更知你叩求皇上收回封妃诏而惹怒圣颜;本王还知道你此番之所以能出宫,只因放了那只思家的孔明灯,而引得天子顾眷……”
怀袖听他口述这桩桩件件历历往事,早已惊愣在当地,半晌才亲启樱唇问道:”宫内之事,王爷怎知道的如此详尽?”
官千翔浅笑道:”甭管宫内宫外,只要是本王爷想知道的,就没有打探不着的,尤其是对我在意的人!”
官千翔语出如此直白,听在怀袖耳中不禁玉面飞霞,垂目低声道:”怀袖无福授受王爷之盛情……”
官千翔又牵出平日那副桀骜不羁的神态,笑道:”你有没有福消受是本王爷说了算,我喜欢你是我的事,绝不给你增半点负累,我可不会要你在宫内痴痴的等着我,而后又兑一张没银子的空头银票草草收场!”
怀袖听他这么说,知道是在暗喻容若。
虽然此事如他所言,但听在怀袖耳朵里仍觉不舒服,忍不住回护辩解道:”谁都有各自的不得已,就算是王爷,也不见得凡事皆顺遂心意。”
官千翔自然听出她为容若辩护,冷哂道:”哼,都这个时候了,你自身尚无着落,却还替着他人着想,跟我妹子一样,遇情便成了痴子!”
”召羽对容大人早年间便心下暗许,这份痴然情愫,我亦是感佩至极!”怀袖轻声道。
”哼!你只知其表,却不知纳兰明珠之所以会答应纳兰容若先纳妾再与召羽拜堂,那是召羽亲自登门求的,若非如此,他明府若敢如此行事,我阿玛早踏平了他的宰相府!”
官千翔说至此,言谈神态激动异常,显然对容若分外不满。
怀袖也一时无语,只惊愣在当地,努力消化这如惊雷般的讯息。
原来官召羽所承载的苦楚,甚至比她更甚,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事,唯有当事者自知个中滋味。
她尚得过容若之情,而官召羽呢?她只得其人都不能完整……
第388章 梁汾解惑
正在二人沉默相对之际,刚才的侍女行至近前,微微躬身道:”回公主师,尚书福晋欲起身回府了,请公主师回去呢!”
怀袖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话落,正欲转身,官千翔再次开口道:”记住我今日说的,你在宫内不论听闻外界的任何事,皆半个字不得过问,唯有如此方能自保,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怀袖仍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听他这么说只当是寻常叮嘱,轻轻点头,唇边弯出梨涡淡笑,微微低身福了福:”谢谢王爷提点!”说罢,便随着侍女向前院行去。
望着怀袖消失在花树间的清婉身影,官千翔微蹙起长眉,轻声自叹:”我今日虽苦口告诫,他日若当真遇事,她恐怕与召羽一样,全不为自己留半分退路!”
随着朱赫塔娜出了爵爷府邸,刚坐进车子里,怀袖便央求着要去看望恩师吴汉槎。
朱赫塔娜点了下怀袖的额角,笑嗔道:”回来这些日子也不想着去你老师家拜望,眼下要入宫了才想起来,枉费吴先生白疼了你一场!”
怀袖红着脸嚅嗫道:”人家这阵子不是心绪烦闷么?去看他老人家也是叫他跟着操心,还不如不去。”
朱赫塔娜虽嘴上嗔怪她,却仍是吩咐管家备了份厚礼,另备好车轿命稳妥的下人将怀袖送去吴汉槎府上。
怀袖亲自登门,对吴汉槎而言自然是喜不自禁,赶着吩咐府中仆从预备款待。
怀袖将一应的繁复缛节皆推掉,只端着茶碗漫饮:”老师不必如此,咱们师徒不比旁人,不用讲这些客套虚礼,我只喝茶就好。”
师徒二人简单闲叙了上次别后各自的境况,吴汉槎又带着怀袖参观了康熙命人特地为他新建的府宅,怀袖最后跨步行入吴汉槎的书房。
手指轻抚着眼前书架上的累累书卷,怀袖语带憾然道:”若是我此身不用入宫,此时尚可与师父于此间叹书论史,品茶对弈,岁月亦安然静好!”
吴汉槎笑道:”傻丫头,你既是女儿家,即便不入宫,如今大了也要寻婆家的,怎能成日家只跟在老师身边?”
怀袖浅笑,绕步在窗边的书桌前坐下,轻声道:”不瞒老师,我今日登门,却是有事相求。”
吴汉槎闻言,问道:”什么事你直说便是,谈何相求!”
怀袖道:”我想见顾贞观顾大人,有事与他相询,我若贸然去他府上,于礼数不合,恐顾大人也不便,想请老师同往。”
吴汉槎闻言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呢,相见梁汾还不容易?我是他府中常客,你先在我这儿用过了午饭,我陪你去寻他,或者你若觉着去他府上不便,我遣人将他请来家里也可。”
怀袖笑道:”若顾大人能来这里自然更好!”
吴汉槎闻言,招手将门口的侍从唤进来,即刻吩咐:”你速去顾大人府上,告诉他我寻他有事,叫他来我府上一趟。”
侍从应声自去办理,怀袖在吴汉槎府内用过了午饭,仍回书房内坐着喝茶闲叙,没过多时,便听有侍从来报,说顾贞观到了。
吴汉槎看向怀袖,怀袖对侍从吩咐道:”就将顾大人引来书房吧。”
侍从出去没过多时,门口便传来顾贞观爽朗的笑声:”今日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酒?说有事,也不叫人传清楚,还特地巴巴地把我叫了来,莫非又得了好酒不成?”
顾贞观说话间,已跨步进了书房,抬眼正瞧见上座中的怀袖,身子顿了顿,脚跟儿还没站稳,转身就要往外走。
吴汉槎见他如此,过去一把将他衣袖扯住,面色不悦道:”你这是干什么?怀丫头好容易得空来瞧我,特地请你来喝茶闲叙,门还没进拔腿就走,这是什么毛病,真是越老越不成体统了!”
顾贞观回头看了眼站在茶桌旁的怀袖,对吴汉槎叹道:”不是我不愿意陪你这学生,实在是她要问的事儿,我也说不清楚!”
吴汉槎闻言,知道这其中定有缘故,更坚持道:”要这么说,那你就更不能走了,什么事儿说不清楚,我倒要听听!”
说话间连拖带拽已将顾贞观拉进了书房,侍从端上杯盏,怀袖亲自把盏为顾贞观斟茶。
”公主师切莫如此,顾某不敢领受!”顾贞观原本被吴汉槎按坐在位置上,此刻见亲手为自己斟茶,赶紧站起来双手接下。
怀袖浅笑道:”顾大人,此地没有公主师,怀袖来看望恩师,知道昔日顾大人与我恩师吴先生为同窗莫逆,如此论起来,怀袖也当唤顾大人一声先生呢!”
顾贞观听怀袖如此说,也不好再推辞,与吴汉槎三人各自落了座。
吴汉槎指着顾贞观道:”你听听我这学生出言便知同情达理,再瞧瞧你,都这大岁数了,倒显出几分小家子气来,真是!”
怀袖知道这二人交情甚笃,常开这类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掩唇轻笑不语。
顾贞观却无奈道:”不是我小家子气,实在是……哎!这其中有些事儿你不明白!”
吴汉槎反唇道:”我既不明白,你说明白了,我不就明白了吗?”
顾贞观白了吴汉槎一眼,挥手道:”我跟你说不明白!”
怀袖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揪着明白绕圈子了,一会儿明明是明白的也让你们绕糊涂了!”
吴汉槎呷了口茶,问道:”你们二人似都是知情的,只有我是个门外汉,究竟所谓何事?”
容若与怀袖之事顾贞观自然不好开口,只垂目饮茶。
怀袖也浅呷一口茶汁,低声道:”此事却是与我有关……”
吴汉槎闻言,即刻向旁边侍从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打发去,只剩他三人。
此处并无外人,怀袖也不扭捏,将她与容若之事娓娓诉与了吴汉槎。
吴汉槎听完,手缓缓捋着花白长髯蹙眉细想片刻,缓声道:”怀儿,为师觉着,那名叫沈婉的女子,倒不足挂怀,只是你既已知晓两宫赐婚一事,且容若与召羽郡主大婚在即,事无更改,这桩情愫你也自当释怀,否则伤你更甚!”
第389章 青衣女子
怀袖点头:”我并无痴缠之念,只是有一事不明,想问个明白。”说完,怀袖目光殷殷望向对面只顾喝茶,始终一字未语的顾贞观。
顾贞观对怀袖要问之事早了然于心,知道她如今既已出宫,便定会知道那件事,瞒亦是瞒不住了,将杯盏轻轻放在茶桌上,顾贞观缓缓开口道。
”怀姑娘果然聪慧,我以为你会亲自去寻容若问清此事,却没料到你居然能想到我身上,既然你找到了我这儿,我也实不相瞒,容若与沈婉相识之时,我亦与他同在一处。”
顾贞观说完,便将当年容若去南方办案时,与姜西溟,朱竹垞等人同会沈婉一事详细告知了怀袖,最后提及沈婉与容若私情一事,顾贞观颇为感慨。
”此事当时并非容若有负与你,实在是他宿醉时情难自禁,但即便是酒醉,他当时亦满心满眼皆是你,你可知他当晚留的那首词么?”
怀袖想了想,隐约记得上元灯节时听沈婉唱过一首词,但因为当时匆忙,一时未记清楚。
顾贞观却道:”那首词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说罢,顾贞观缓缓开口轻诵道:”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顾贞观语落,旁边的吴汉槎忍不住轻叹:”真是好词!大有花间派气象!”
怀袖垂目细品这几句:……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无语暗将红泪弹,他心底是怀揣着怎样的相思血泪,却无处抛洒红豆,方才用柔肠百转凝结出这一番痴然词句。
怀袖思及,不觉间,秋眸已掬了迷蒙水雾……
此时,房内三人皆住了声,只默默相对而坐,良久,吴汉槎方才忍不住轻叹:”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鸿,无处话离殇!”
日渐西偏时,吴汉槎欲留怀袖用饭,怀袖请辞蹬车回了兵部尚书府。
给朱赫塔娜请过安,回至自己的绣阁,因天气已渐有夏日的气象,翦月捧了冰糖山楂来给怀袖祛日间的燥气。
怀袖只喝了半盏,将烫金边骨瓷盏放在桌上,轻声吩咐道:”你与福全明日收拾东西吧,后日启程回宫。”
翦月笑道:”我今日和福全数了数日子,也到了该回宫的时候了,春分一过,万岁爷怕是要定日子启程去往承德行馆了。”
怀袖原本坐在窗前望着桌上一支插瓶的海棠出神,听见翦月这么说,不禁轻声道:”光阴真如白驹过隙,好快呀!”
说完,突然想写字,便取了滴壶向端砚中加了些水,翦月过来拿起墨条细细研着,笑道:”是啊,不知觉姑娘入宫已整一年了。”
听闻这句话,握着玉杆毛笔的纤白玉手微顿了顿,继而蘸饱了墨,在纸上轻盈走笔,写下数行词句……
次日,翦月与福全忙着整理箱笼,朱赫塔娜又捧了匣子金银细软来,怀袖说什么也不肯收,姐妹二人僵持不下,怀袖索性换了衣裳至赏莲台练剑去了。
朱赫塔娜将匣子递在翦月面前,含笑低语道:”好丫头,我瞧出来你跟怀儿体己,你替你主子带上这个,入宫万一有个需用,也好应急。”
翦月明白朱赫塔娜的心思,轻轻点头,将匣子放入衣箱底部,此时,福全正由外面走进来,朱赫塔娜便将他一起唤住。
由红晴手中接过两个锦绣荷包,朱赫塔娜分别递至两人面前道:”你们整日跟着你主子辛苦,我这妹子又生性淘气,累你们平日跟着操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全当谢你们护她周全!”
福全和翦月二人见此情景,纷纷跪在地上磕头,翦月道:”能跟着公主师这样的主子,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公主师平日带我等厚重温和,我们已感恩不尽,这个万不能收!”
福全亦不肯接,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朱赫塔娜佯装恼道:”你俩不收,定是嫌弃我给的少了!”
翦月和福全一时没了言辞,只顾着磕头就是不肯接荷包,正此时,雪雁自外面进来回道:”二格格,府门外来了个女子说求见公主师!”
朱赫塔娜趁着翦月和福全愣神的功夫,将荷包往他二人怀里一塞道:”不可再与我揪扯了,让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说罢,向雪雁问道:”若是只一个女子,便将她带进这园子吧!”
福全听闻是女客,磕过头便退了出去。雪雁转身向外走不多时,引着一个青衣素服的汉家女子走了进来。
朱赫塔娜打量眼前的女子,见她面色娟秀温婉,行容端庄,一看便知是有教养家的女儿,只以为是与怀袖相交故友,对素儿道:”去将你主子寻回来吧,就说有客来访。”
女子先给朱赫塔娜纳了福,听闻此言却道:”我突兀拜望,冒昧打扰公主师雅兴,如若方便,还是我过去吧。”
朱赫塔娜闻言点头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既然如此,就让素儿带你去赏莲台寻她吧!”
翦月道:”我也一同前往,姑娘去了这些时候,怕是口渴了。”
说罢,端了茶具与素儿等人一同出院落向后园行去,几人刚行出院门,福全正由楼后绕过来,瞧着随翦月与素儿出去的女子的背影,不觉皱起眉头。
朱赫塔娜由绣阁上下来,见福全站在院中央望着三人行远的背影发呆,便问道:”怎么?那女子你认得?”
福全皱眉道:”我没瞧清楚她的正脸儿,只瞧背影像是……容大人身边的那个女人。”
朱赫塔娜闻言,蹙紧好看的绣眉,目光凝向园门外片刻,对福全吩咐道:”你带着几个人远远地跟着她,切莫使怀儿有何闪失,若是有什么事儿,即刻来回我!”
福全点头,即刻带了人跟随其后。
朱赫塔娜扶着红晴缓步行出园门外,口中喃喃道:”莫非她就是沈婉……”
素儿和翦月将女子引至赏莲台前,怀袖正将一套太极十三剑舞动如银蛇吐信一般。
第390章 初试才学
女子悄然站在旁边,望着眼前怀袖舞剑,一时若马步抱云,紧接又一招回身平刺,再向前弓步叩剑,跟着向后一跃,使出撤步斩云,时而若蜻蜓点水,时而若骤雨初歇,心中不禁为之赞叹。
”小格格,有客来访!”素儿轻声唤道。
怀袖听闻手中剑柄并未停下,侧目向旁侧望去,见到青衣女子的一刻,绣眉紧蹙,杏目凤眯,足下发力短而迅猛,回身时,一招摆步平崩剑,剑锋直指青衣女子的双眉中心。
旁边的翦月和素儿见状,吓得同声大呼。
”小格格!”
”姑娘!”
剑尖在距离女子眉心只寸许时骤然停驻,怀袖侧目凝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仍面不改色,神情安然,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态。
”贱婢沈婉冒昧登门拜望公主师,还望贵人恕贱婢失礼!”沈婉说话时,屈身跪地,给怀袖磕了个头。
怀袖收剑入鞘,冷声道:”你起来吧!”
”贱婢叩谢公主师。”沈婉缓缓起身,抬目望向怀袖。
此时,翦月已将茶盏奉至怀袖面前。
沈婉是第一次见身着女子妆容的怀袖,只见她洒然薄襟被湖面轻风吹动,腰间水红色散带飘冉,瑶池仙芙之姿,临风玉树之态,美玉生晕,眉色如黛,其间还隐约带着股寻常女子罕有的英气。
怪得不容若痴念于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世人皆一睹难忘吧!沈婉如此想着,唇边勾出浅浅的笑痕。
怀袖饮过了茶,侧目望向沈婉,见她目中含笑凝着自己,问道:”你今日来寻我是蓄意炫耀,还是想来看看,我是否亦如召羽郡主般零落凄然?”
沈婉浅笑:”贱婢怎敢妄揣公主师尊意,只因那日匆忙别过,见公主师与容大人似有误会间隙,所以……”
怀袖打断沈婉的话,冷笑道:”哈!我与他有何误会可言?你该去寻的人恐怕是爵爷府上的召羽郡主才对,她才是容大人未来的正经福晋,你的当家奶奶!”
沈婉听见这些话,亦不气恼,面上始终维持着温婉和笑,轻声道:”召羽郡主不过是大人面上的福晋,而大人心里的人却是只有你……”
怀袖听她如发此言,神态微怔举眸望向沈婉,竟丝毫瞧不出她颜面上带出半分嫉意,恰相反,她温和水眸中凝着殷殷期许,似是全情以求怀袖恕释前嫌的意思。
转回身,怀袖收回眸光,径自向自己独居的绣阁行去,沈婉等人于其后相随。
回到自己的闺房内,怀袖也不理沈婉,独自携了本书卷行向窗边的软榻。
沈婉立在门内正中央摆放着的黄花梨圆桌旁,神情始终宁静温婉,侧目打量眼前起居绣阁。
翦月和素儿原本端来了茶点和各色时鲜果品,但见怀袖似丝毫没让其入座的意思,也不敢贸然开口,放下东西便各自悄然退了出去。
怀袖捧着书卷缓缓翻阅,只任由沈婉独自站在房中央,沈婉也并未显出拘谨之态,瞧见旁边摆着一副残局,便缓步走过去,站在旁边细瞧棋路,瞧了一会子,忍不住轻叹:”果真妙极!”
怀袖轻轻放下书卷,目光落在棋桌旁的沈婉身上,见她垂脸看的认真,便起身走了过去。
”你也喜欢下棋?”怀袖问道。
沈婉看得认真,竟并未察觉怀袖已走至近前,浅笑道:”幼时跟着家中父兄学过些简单的棋路。”
怀袖闻言,浅笑道:”怀袖今日不知是否有幸请教?”
沈婉听怀袖想跟自己下棋,温和笑道:”如果公主师有雅兴,沈婉甘愿奉陪。”
怀袖未再开口,在沈婉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各自收捡起局中的黑白子,重新开了新局。
福全因在外面守着不放心,又听里面没一丝动静,心里正着急,眼见翦月端着换了新茶的提梁壶走过来,便顺手接了过去。
”好姐姐,我不放心姑娘与那个女的在里面,我且进去瞧瞧,这个就交给我带进去吧!”说完,不待翦月开口,福全端着提梁壶进了怀袖房内。
仰面见二人端坐在棋桌旁下起棋来,福全这才放了心,给两人分别换过热茶,轻步退了出去,向前院去报与朱赫塔娜。
怀袖与沈婉这盘棋下的极为专注,不知觉一个时辰已过,素儿进来换过第三回茶,见她二人仍守在棋局旁边。
”小格格,到摆饭的时辰了。”素儿在怀袖耳畔轻声说道。
怀袖轻轻点头:”就在我房中摆饭罢。”
素儿点头退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子,沈婉举起的棋子却又收了回去,摇头笑叹:”公主师棋艺精湛,白棋已无子可投,我认输了!”
怀袖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匣内,看了眼面前的棋局,端起茶盏浅呷。
沈婉放下杯盏,目下环顾房内一周浅笑道:”我这还是头一次进侯门府邸女儿家的闺房,原以为当是华贵灿然,宝器生辉,却没想到竟如此隽秀清雅,四壁皆是水墨书香。”
怀袖轻笑:”我这房内陈设乍一看的确不值什么,却需内行人方能品出其味来……”
此番话中暗藏玄机,沈婉自然听得出来,侧目望向对面墙壁上的挂轴,笑道:”公主师说的极是,就如对面壁上这幅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乃其传世之作,价值恐怕买下眼前这座小楼绰绰有余,更不用说公主师手中的这套哥窑冰裂盏了。”
怀袖听她这么说,倒生出几分惊诧,继续道:”此画卷用写意笔法画山石树木,脱去精勾密皴(cun读平声)之习,而参以董源笔意 ,树干只作简略的双钩,枝叶用墨点草草而成,不知当时是否是赵孟頫的草率之作?”
沈婉闻言,却摇头道:”此卷画齐州名山华不注和鹊山的秋景,其间山峦细密柔和,皴线体现山峦层次,之后淡彩水墨浑染,使之显得湿润融,草木华滋。可见赵氏笔法灵活,画风苍秀简逸,虽学董源却又有创新,绝非草率而为!”
第391章 冰释回宫
”赵孟頫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封魏国公,谥文敏。精通音乐,善鉴定古器物,于书法绘画成就尤高。擅长篆、隶、楷、行、草各体、冠绝古今。”怀袖浅语含笑。
沈婉点头续道:”赵氏书法早岁学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的思陵书,中年学钟繇及羲献诸家,晚年师法李北海。此外,他还临抚过元魏的定鼎碑及唐虞世南、褚遂良等人,集前代诸家之大成。诚如文嘉所说:魏公于古人书法之佳者,无不仿学……”
怀袖闻言,兴奋道:”你果然通晓文墨,听你出口便知不俗,我昨日刚得了副卷轴,正想寻人一同赏玩,今日恰遇见了你!”
沈婉闻言,也颇有兴致。怀袖便将昨日从徐乾学处讨来的一副立皱取出来缓缓展开。
沈婉细细欣赏画卷片刻,含笑道:”此幅画作虽成书时日不长,但笔意淋漓,指走龙蛇,风格苍炯,一看便知此人手笔亦显出大家风范,只是……”
怀袖正听得认真,却见她突然不说了,立刻问道:”你且说无妨!”
沈婉指着右下角的一枚印章道:”这枚章子上篆刻名为‘季子’,不知可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江左三凤凰之一的吴季子?”
怀袖诧问道:”你也听说过吴汉槎?”
沈婉微蹙了黛眉,缓声回顾道:”吴兆骞,字汉槎,号季子,吴江松陵人。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顺治十四年科场案,无辜遭累,牵连数百举子同遣戍宁古塔……”
怀袖闻言,兴奋道:”原来你对吴先生知之如此详尽!”
沈婉听她称呼亲切,惊诧道:”莫非你认得吴汉槎?”
怀袖笑道:”他正是我于疆北时的授业恩师!眼下已官复原职,就住在京内!”
沈婉闻言,神思恍惚,口中低喃道:”吴先生如今已守得云开见月明,可……”
”什么?”怀袖见她神色不对,轻声询问。
沈婉摇了摇头,勉强牵出笑痕道:”吴先生之才名,早在江南盛传许久,怪不得公主师才智高华,原来师出名门!”
怀袖摇头轻叹:”我幼年时只于先生席下受教三载,先生便又被遣回了宁古塔,先生之学,岂是我辈可比?”
怀袖留沈婉在府中用过了午膳,两人又闲叙了许多丝竹管乐之类,越聊越感投机,二人皆有相见恨晚之憾。
末时,沈婉低身纳福与怀袖道别,怀袖至此,已明了容若为何纳沈婉为妾。
伸手挽扶起沈婉,怀袖轻声道:”你今日来的用意,其实我早已了然,我与大人只修得露水姻缘,而今,你既可厮守于他身畔,当好生照护,你性情温良淑惠,细腻和婉,有你在他身边,我便放心了!”
沈婉闻言,又复跪与怀袖面前,解释道:”公主师切莫如此说,其实大人心中眼下也仍只有您一人,我不过伺候他衣食起居,并不奢求名分,只是大人曾说他已辜负于你,便在不肯让我也重蹈覆辙。”
怀袖再次将沈婉挽扶起来,温声安抚道:”不论怎样,你如今已做了他的身边人,容若平日易思虑过重,你要好言相解令他早日康健,亦是你之福事!”
沈婉轻轻点头,辞别怀袖回去了。
这算是冰释前嫌么?怀袖望着被雪雁引出兵部尚书府的沈婉,如此轻问时,却询不清楚自己内心的真正思绪。
于沈婉,她并非全不嫉妒,怎会不生嫉呢?她如今日夜陪于容若身畔,思及这些,心如厉爪撕扯般地疼。
嫉么?有她在容若伺候在身边,自己多少也释然许多不是吗?
伫立于夕阳辉映下的廊中,怀袖的侧颜被余晖映出温暖的色泽。明日便要回宫了,此番出京,除了与二姐相伴的少许恬然光阴,其他的人或事,依旧令人神思缭乱,终不得片刻清宁。
次日清晨天不亮,翦月便伺候怀袖起床梳洗,换了入宫的妆容服饰。
朱赫塔娜与马尔汗也皆亲自行出府邸,将怀袖送上来时的锦轿,马尔汗又遣了数名府中的侍从护送,两侧由福全翦月等人随侍左右,缓缓向午门行去。
怀袖的轿子抬进清芷堂内,由正厅内洒扫灰尘出来的怜碧一眼瞧见,立刻叫嚷着奔了出来。
”姑娘回来啦!姑娘回来啦!”
怜碧这一通叫嚷,惹得清芷堂内所有的宫女太监全涌了出来,将怀袖的轿子围在正中央。
映雪走过来先一把扯住翦月的手臂,红着眼圈儿,斥道:”你怎么当的差,都不懂得叫姑娘早些回来,我们还以为……以为姑娘不回来了呢!”说这话,泪珠儿竟不由得淌了下来。
怀袖见状,伸手将映雪的手牵住,随着众人向厅中行去,且浅笑开解道:”这不关翦月的事儿,是我多耽搁了几日,不过数日没见,怎就委屈成这样了?”
怜碧挤开众人,小巧的身形站在怀袖身边笑道:”昨日涣秋姐姐跟映雪姐姐在院子里聊天,涣秋姐姐玩笑说若姑娘不回宫,咱们这些人就会被各自分遣至别的宫中,没准儿映雪姐姐会被分到兰嫔的绯华宫呢!结果映雪姐姐一听这话,顿时急恼道:若是将我分去绯华宫,我即刻就去投井死了!”
映雪脸早臊地绯红,扯着怜碧道:”就你这小蹄子话多!”说罢追着怜碧跑了出去。
怀袖笑着接过涣秋端过来的茶盏,好奇问道:”我听刚才怜碧满口称兰贵人为兰嫔,可是已经行过册封礼了?”
涣秋点头:”前日刚册封的,兰嫔当日可好生荣耀,万岁爷连带她娘家府上也一并封赏了一遍!”
怀袖闻言,轻声道:”索额图原本就位倾朝野,如此一来,更是显赫之势无人能及了!”
翦月命几个宫女去收拾怀袖的箱笼,转回正厅道:”姑娘刚回来,折腾这一早也累了,先去内室歇息会子吧!”
怀袖缓缓起身,由翦月和涣秋伺候着向内室行去。
第392章 艳妃施威
才在床内躺下,便听得院中一众宫人高声道:”给月牙公主请安!”
怀袖勾着薄唇对翦月涣秋等人笑道:“我这一回宫还哪儿歇息的份儿呢!”
说罢,才又坐起身子时,月牙已蹦跳着跑了房门,一屁股坐在怀袖秀床沿上,凝着会怀袖却是一脸怨怼容色。
”怎么了?是谁惹你这位小祖宗了?”怀袖笑问。
月牙恼道:”哼!你出宫去玩儿了这么些日子,自己倒快活的紧,却将本公主丢在宫内不管不问,你成何体统!”
怀袖笑道:”我是回府去看我二姐,你在宫中有皇上和太皇太后宠着,还有什么能比得了?”
月牙嗔道:”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知道人家做梦都想出宫玩儿,可你偏偏一个人偷悄悄就走了,等我来寻你时连个人影子都没了,你说!你是不是忒不够意思!”
月牙说着,竖起两根手指探向怀袖的腋下。
怀袖最怕别人呵她的痒,躲闪着在床内与月牙滚耍做一团,实在躲不过,连声求饶道:”公主行行好,奴婢知错了,奴婢将功赎罪还不行么?”
月牙松开了手,侧目睨道:”怎么个将功赎罪法儿?”
怀袖将门口的翦月唤进来道:”你去将我给公主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
翦月应声由对面的古董架子上取下一直漆红的木匣捧至月牙面前。
月牙兴冲冲打开来一看,兴奋双眸发亮,伸手小心翼翼将一个人偶取出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片刻后方才又仔细放回箱子内。
”师父,你这套皮影儿是从哪儿弄来的?好生精巧别致,比上次请进宫里的皮影刘玩儿的那套还好看!”
怀袖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上次请皮影刘进宫演了一场皮影戏,你缠着人家问长问短,这次我出宫时便特别留了心,请人造访京内有名儿的师父给你做了一套时下正流行的,共有几十个人物,什么孙悟空,白骨精都在里面啦!”
月牙闻听,将箱子放好,搂着怀袖的脖子亲昵道:”还是师父最好,最疼我!”
怀袖佯装恼道:”哼!刚才还被人说成是不够意思呢,这会子却又收了人家的东西!”
月牙笑嘻嘻搂着怀袖的脖子道:”好师父,不生气啦!月牙给您老陪不是喽!”说完,在她脸上狠狠印了记响吻。
怀袖狠狠擦掉脸上的口水,笑嗔道:”你倒赚的多,拿了人家的东西还占人家的便宜!”
月牙笑道:”哦,对哦,我倒忘这个茬,你的身子只我皇叔父碰得,旁人却是碰不得,该打该打!”
怀袖再被她气不过,下床穿上绣鞋起身便追了出去。
月牙绕着院子跑了几圈,边跑还边叫:”你不是教给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按此道理,那你也是我皇叔父的有何不对!”
”你还说,看我不撕你的嘴!”怀袖滑步追了过去。
月牙躲无可躲,抬腿向宫门外跃去,刚奔出清芷堂大门,眼见着康熙的肩舆正巧由永巷内经过,月牙奔过去一把扯住轿杆大叫道:”皇叔父救命!”
怀袖此时已奔至近前,眼瞧见康熙立于眼前,立即收住脚步,慌忙跪地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康熙由未开口,却听得旁边冷斥道:”公主师职责在教授公主规矩礼数,眼下同着公主在宫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听见这声音,月牙和怀袖皆是一愣,她二人方才并未留意,康熙的肩舆后面竟跟着裕妃的銮驾。
怀袖听见裕妃这么说,赶忙叩头道:”奴婢给裕妃娘娘请安,刚才却是奴婢鲁莽,奴婢知错。”
裕妃闻言,冷声道:”既然知错就当领受责罚,否则这惶惶紫禁城中,如何立规矩呢?”
裕妃话落,康熙道:”公主师今日刚回宫,且又是与月牙玩耍无意之举,责几句便罢了,惩就不必了吧?”
裕妃听完康熙此言,却并未赦于怀袖,而是转身跪于康熙身畔,娇声切切道:”方才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嘱咐臣妾说要掌后宫之礼法,皇上既命臣妾协理六宫,可若是个个都责罚不得,宫中还成何体统,万岁如此岂不令臣妾难为?”
康熙本与裕妃刚从慈宁宫出来,听她搬出孝庄的话来,自是不好强辩,面色微沉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裕妃裁断吧!”
说完,康熙转身登肩舆对李德全吩咐道:”摆驾南书房!”
裕妃款款躬身:”臣妾恭送皇上。”
”哎,皇叔父……”月牙眼睁睁瞧着康熙的肩舆从面前抬了过去,与开口求情,却见康熙面沉若冰,便只得悄然住了口,转回头,正瞧见裕妃站在跪着的怀袖面前。
”裕妃娘娘,刚才您也看见了,是我冲撞了万岁爷,可不是我师父!”
裕妃浅笑道:”月牙公主,你师父没教过你么?这煌煌紫禁城中,不只是冲撞了皇上才算违反宫规,嬉笑喧哗皆在此列,刚才你们喧哗惊扰圣驾,自然也算在列!”
说罢,裕妃垂着桃花美目望了眼跪于地上的怀袖,抬头望了望天际,此时正值艳阳高悬,朱唇轻启,浅笑道:”方才皇上说公主师刚回宫,本宫就不难为你了,其他的责罚免了,公主师就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吧!”
说完,转身欲等銮驾,月牙急辩道:”一个时辰?这么长时间人都要晒晕了,刚才本公主也一同冲撞了皇上,那本公主就同我师父一起受罚!”
月牙说完,当真跪于怀袖身畔。
怀袖蹙眉低声道:”你别添乱了,快起来回去!”
裕妃此时已登上銮驾,回转凤目见月牙公主果然同跪在当地,勾了勾嫣红俏唇笑道:”既然公主愿意领罚,那本宫也不拦着!”
说罢,对旁侧的太监总管吩咐道:”你亲自在这儿守着,跪不够时辰不许放人!”
”嗻!”那太监总管连声应下。
裕妃随即冷声道:”起驾钟粹宫!”
銮驾缓缓抬起,众宫女太监回护着中央端坐的裕妃迤迤然沿着永巷渐行渐远。
第393章 回搬救兵
直至裕妃的仪仗瞧不见了,怀袖方才侧目对月牙道:”你是公主,她虽身为后宫主妃,却管不得你,你并不用跟我在这儿受罪,倘若再生出什么事儿来,大家都不好收场,听话,快回去吧!”
月牙倔强道:”哼!我偏要跪在这儿,被这毒日头晒病了才好呢!倒让我皇叔父瞧瞧,这裕妃娘娘的手段有多狠辣!”
旁边站立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见月牙公主执跪于当地,也是诚惶诚恐,好言劝慰道:”月牙公主,公主师说得有道理,你贵为公主,是万金之躯,若是出了三长两短的,这谁能担待得起呀!”
月牙一口啐在那老太监脸上,怒道:”哼!我就是要她裕妃担待不起,下不来这个台!”
那老太监平日惯了被这般训斥,被月牙啐也不恼,仍好言劝解道:”公主若是真病了,旁人受连累且不说,自己受的苦却是谁也替不了,这也是划不来呀。”
怀袖也劝道:”快回去,真闹出病来不是玩的!”
月牙眼巴巴望着跪在身边的怀袖,见她两腮泛红,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热地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心疼道:”都是我连累的你,你且等着,我这就想法子去!”
说罢,月牙对那老太监道:”本公主暂且走开一会子,你若敢趁机刁难我师父,看我回来不剥了你的皮儿!”
那老太监赶紧跪地磕头,连声诺诺。
月牙转身往回跑,奔至清芷堂内先将此事说与了翦月,之后又匆忙向慈宁宫跑去。
翦月听闻怀袖在永巷当街罚跪,赶紧包了封沉甸甸的银子跑出来,奔至近前,瞧见怀袖果然跪在大太阳地下,心疼地顿时红了眼圈儿。
”总管大人,您行行好,少让我们姑娘跪一会儿吧!”翦月求情时,将一大包银子塞进总管太监怀里。
那太监只掂了掂银子包便已估摸出了里面大概数目,满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笑道:”好说好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啦!”
翦月连声道谢后走至怀袖身前,趁那太监回身揣银子的空档,将两团棉垫塞在怀袖裙衫下面,悄声道:”姑娘且垫上这个,这么毒的日头,晒得青砖滚烫,若是真跪上个把时辰,人且不说死活,这膝盖可就废了!”
怀袖心中感念翦月的细致,轻声道:”你且回去吧,我心里有数,看好了映雪和福全,传我的话,不许他二人踏出清芷堂半步!”
翦月此刻早已泪水潸然,咬着唇狠狠点头,起身奔回清芷堂,刚走至门前,果然瞧见映雪和福全由堂内走了出来,俩人皆气鼓着腮帮子。
翦月摸了把泪,扬声唤住二人问道:”你们去哪儿?”
福全道:”我去寻万岁爷评理去!实在不行,我就去南书房门口长跪不起!”
映雪也气道:”就是,这偌大的宫苑又不是她裕妃一人独大,我去寻太皇太后,总会有人说句公道话!”
翦月立眉怒道:”果然被姑娘言中,你二人这一去闹腾,不光救不了姑娘,怕是原本的责罚也会再加重数倍,到时再责说姑娘约束宫人不严,搅扰宫廷,你们谁担当得起?”
翦月一席话,说得二人皆无语,垂下脸不再做声,翦月上前一手扯一个,将二人拉回清芷堂内,并令人关上大门,严令一个人都不许出去。
再说月牙,奔入慈宁宫时,正赶上孝庄跪于在佛龛前诵经,月牙不敢轻易惊动孝庄,一眼瞧见旁边侍立的苏麻喇姑,便伸手扯着苏麻喇姑的袖子就要向外走。
”干什么去?”孝庄闭着眼,轻声问道。
”去救我师父!”月牙说话时,满眼焦急委屈。
孝庄闻言,侧目问道:”你师父不是刚回宫么?怎么了?”
月牙便将怀袖被罚的前因后果跟孝庄说了一遍,说完,月牙眼中噙着两包泪道:”老祖宗,您说这裕妃是不是也忒狠了!”
孝庄沉思片刻,说道:”裕妃责罚虽狠,却也是你不是在先,你在园子里打闹就算了,冲撞了御驾岂是玩的?她这是拿你师父开刀,要立宫内的规矩,你偏偏就把你师父推到了刀尖子上!这件事,你也当好好反省,以后少给怀丫头惹麻烦才是!”
月牙听孝庄训斥,垂目好生立着认真听,态度确也恭顺,待孝庄训完了,片刻,月牙仍忍不住道:”老祖宗,月牙知错了,可我师父那边……”
孝庄看了眼墙边的立钟,又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轻叹道:”这样的毒日头下面跪一个时辰,怀丫头的身子定是消受不起,曼姐儿,约莫到了三刻,你便过去吧!”
苏麻喇姑轻轻点头,对月牙轻声劝慰道:”公主且随我去后院的佛堂中等着,别搅扰老祖宗礼佛了。”说罢,牵着月牙的手行出了慈宁宫后殿。
进了苏麻喇姑居住的佛堂,月牙急道:”苏麻姑姑,既然老祖宗都发话了,你就别等了,早些去救我师父要紧,她真晒出个好歹来可如何使得!”
苏麻喇姑命宫女端来净面的温水,亲手浸了块帕子递给月牙道:”你放心,老祖宗心里有数,定不会叫你师父吃太大的亏,不过这次你却也有不对之处,平白无故何苦去招惹裕妃娘娘!”
月牙擦了脸上的汗,有端起茶盏灌了几口,委屈道:”谁没事招惹那个天煞星,我是瞧见我皇叔父的轿撵才跑过去的,没成想她也跟在后面。”
苏麻喇姑遣退了宫女,低声道:”我劝你,这阵子趁早远远地避着裕妃些。”
月牙不解问道:”怎么连姑姑你也惧起她来了。”
苏麻喇姑轻声道:”不是惧她,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麻喇姑说完,起身去内堂看了眼时间,返回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寻你师父吧!”
月牙闻听,忘了刚才的话茬,起身急吼吼向外就走。待俩人走至永巷时,远远见怀袖仍跪在毒日头下面。
苏麻喇姑走至近前,对钟粹宫掌事太监客气道:”公公辛苦了,老祖宗寻公主师去撰经文,命我来寻人,公公请个方便吧?”
第394章 宠妃权臣
总管太监一瞧是苏麻喇姑,便知这是孝庄的意思,赶紧赔笑道:”苏麻姑姑说笑了,您的话便是老祖宗的意思,我哪儿敢拦着呢!”
说罢,走至怀袖近前,笑道:”公主师辛苦了,今日是我们娘娘立规行事,您可别记恨奴才呀!”
苏麻喇姑与月牙已走至近前,欲将怀袖挽扶起来,怀袖却指着膝盖摆了摆手。
苏麻喇姑立刻会意,对月牙道:”你快去清芷堂,叫福全和几个太监抬竹床来,怀丫头此刻走不得路。”
月牙听见,赶紧跑回了清芷堂,福全等人闻言,即刻抬了垫着软垫的竹床跑来,一群人将怀袖抱至竹床上才抬回清芷堂内。
翦月早传了李太医候着,待怀袖一回来便立刻为其诊治,李太医开完了内用和外敷的药方,怀袖忍不住调侃道:”我与李太医还真是有缘,一入宫便离不得您了!”
李太医见怀袖身已至此还有心思玩笑,也笑道:”苏麻姑姑这是来得及时,公主师若当真跪上一个时辰,这膝盖怕是保不住喽!微臣倒情愿您长长久久地不见我呢!”
李太医话落,屋内众人都笑起来,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不少,翦月亲自送走了李太医,映雪等人各自忙着取药熬药。
苏麻喇姑亲手伺候怀袖用帕子敷面,浅声道:”你俩个今日也算时运不济,偏巧撞在她手里,你们可知裕妃如今势头正盛!”
月牙问道:”刚才姑姑说了一半,她到底为何如此猖狂,今日连我皇叔父的颜面也敢卷回去!”
怀袖先前也觉出裕妃今日气焰颇盛,听苏麻喇姑如此说,方知其中另有缘故。
苏麻喇姑对怀袖道:”你这几日不在宫中,却不知朝中近日出了许多大事。前几日万岁爷刚下诏欲讨台湾岛,命吴起将军亲摔三十万水军,即日便进发福广等地,诏书已下,吴起将军又升了官,如今已位列朝中武将之首,据说这一仗打赢了还要封王呢!”
怀袖闻言,轻声道:“怪不得今日如此,果真是风头盛极!”
月牙却不以为然,冷哂道:“哼,且不闻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得意这一时算什么?我倒要看看,他们兄妹长长久久的这么得意下去!”
月牙此言一出,怀袖还未开口,苏麻喇姑却先笑赞:“瞧瞧,咱们月牙公主如今开口便是至理,说得颇显人情事故呢!”
月牙听苏麻喇姑这话,笑嘻嘻将下巴扬了扬。
怀袖笑道:“你还夸她,她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刚吃了亏就如此说!”
苏麻喇姑笑道:“虽是如此说,不过刚才月牙说得话也有几分道理,凡事不可太过,当留三分余地,算了,咱们且不论他们兄妹二人以后如何,只眼下你们俩个离她远着些就好。”
月牙和怀袖轻轻点头,三人闲叙一时,苏麻喇姑便携着月牙离了清芷堂。
晚间,怀袖刚用过了膳,李德全便带着乾清宫的小内监端了两碟子糕点送来,只说万岁爷才由南书房回到昭仁殿,又有张廷玉和陈廷敬递了奏折,万岁爷不得分身,只命李德全送了来。
怀袖因伤起不得床,便叫翦月代为接下,送走李德全,映雪轻轻打开食盒瞧,一碟子油绿的绿豆沙点心,一碟子剔透如玉的水晶马蹄糕。
“都是消暑散热的点心,万岁爷这是担心咱们姑娘身上的暑症未消呢!”映雪说话间,将两碟点心各取了一块在骨瓷小餐碟内,又命人添来银筷子端至怀袖面前。
怀袖本不爱吃点心,且又用过了晚上,只将就着吃了一口豆沙糕便让端了下去,唤福全和张保二人进来抬了炕桌搁在身前,抽了卷《世说新语》垂目抄攥。
“姑娘今日身子受了损伤,当早些歇着才是,月牙公主又不赶着开课,不急在这一时。”翦月温言相劝道。
怀袖却不为所动,仍走笔如飞,垂首沉声道:“这阵子朝中有事,宫内也必定跟着有异动,月牙公主过年至今始终未将心思收敛于课业上,这却是我失职,若是还不适当约束其行,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是非来!”
翦月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言,行至屏风前整理怀袖换下的衣衫,刚解下腰间的荷包,忍不住惊道:“姑娘,你那块巴林鸡血的和合如意佩怎么不见了?不会是弄丢了吧!”
怀袖笔锋顿了顿,目色平静说道:“没丢,送人了。”
翦月侧目微怔,正思不得解,却听得怀袖轻声道:“下月初便是容大人与昭羽郡主的大婚喜日,我做贺礼送与了召羽郡主。”
翦月听见这个讯息,咬地唇泛白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替怀袖添了杯新茶放在她手边,悄然带着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怀袖膝伤休养的数日,月牙的课业反倒进益许多。
怀袖将《世说新语》内繁复枯燥的内容转而化成简洁明了的故事讲与月牙,不但月牙听得颇有滋味,就连翦月和福全等宫人也得闲便坐在门槛子上听一会儿。
转眼春已渐深,待后园中的八重樱繁花似锦时,棠梨之流的花树早已绚烂到使人望着厌艳的地步。
怀袖的膝盖用了李太医特别熬制的八宝消热散后,痊愈比想象中快许多,隔日上完了早课,便令翦月等人挽扶着向**行了一小段。
指着远远的一树淡粉色,怀袖问道:“谁帮我去瞧瞧,那是不是一树晚开的八重樱?”
张保闻言,立刻跑过去折了一枝回来。怀袖细瞧,笑道:“我以为樱树已尽数谢了,却没想到还剩下一树晚樱尚在!”说罢,便命人多采撷带枝的新鲜花朵来。
月牙不解问道:“师父寻这些樱花来做什么?”
怀袖浅笑道:“再过几日,你便知晓啦!”
用过了午膳,午间闲时,怀袖命翦月等人将采来的樱花仔细挑拣出开到七分左右的花朵,且留下少许嫩枝,之后洗净,去水,浇盐,再清洗后命人搁在廊下凉着。
第395章 沈氏疑云
月牙看得迷惑,怀袖却始终不说与其缘故,急的月牙次日晨露未散便跑了来看那些腌渍的樱花。
怀袖依旧是先上晨课,之后闲暇时,令翦月等人将已隔夜的樱花中盐水挤干,后又添入白梅醋。
刚做至此步骤,只听庭前有人轻笑:”你们好生有兴致,偷得浮生半日闲,做这等好玩意儿,可也是见者有份的哦!”
众人循声抬首望去,见来人正是勤嫔。
勤嫔自立春之后,旧疾渐渐收敛,身子也一日轻似一日,至晚春时节,已基本痊愈,趁着此时春光缱绻,闲步至清芷堂来看怀袖。
勤嫔走至近前,伸手捞起一枚花枝在鼻息间嗅了嗅,浅笑:”还早呢,约莫尚须三五日才得齐全。”
怀袖闻言点头笑道:”果然是内行一出口便知有没有!”
月牙急挽着勤嫔的手央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勤嫔笑凝了眼怀袖,手抚着月牙的手背轻笑道:”别急,再等三日,你便自得其解啦!”
说罢,轻提裙摆向屋内走:”走了这半日好生口渴,我来讨口茶喝。”
翦月早备了梅子蜂蜜端给勤嫔,勤嫔喝了半盏,侧目见桌上放着一指字笺,便取来看,却见上面填着一首新词。
”这可是你新编排的曲么?”勤嫔顺口问道。
怀袖见她问这个,悄然垂下眼帘道:”这不是我的,是旁人写的,我见写得好,记下来写着玩儿的。”
勤嫔见怀袖眉睫黯然,便没再多问,只将哪字笺看了一遍,仍轻轻放回原处。
至晌午时,慈宁宫打发人来请月牙回去,说宫外进贡了好些点心,老祖宗叫月牙去挑些喜欢的。
日头炽烈,怀袖便留勤嫔在清芷堂内用膳。
午间,怀袖携勤嫔于书房闲叙,早蝉停在树枝间聒噪,怀袖便轻抚琴弦,婉转唱词将勤嫔看见的那首词唱与她听。
”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画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消轻梦还。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勤嫔细细品味,待怀袖一曲弹罢,疑惑道:”我听你这曲风中颇有几分吴越柔腔的清软意境,这曲子究竟是谁做的?”
怀袖轻轻摇头道:”我与这位女子并非深交,只一面之缘,只是觉着她如此品貌,却出身贱籍,实觉憾惋。”
勤嫔疑惑道:”她既是出身贱籍,你与她又如何得以相识?”
”我此番出宫不期与她偶识,得知她与你一样同是江南人氏,虽说地位卑下,但我看她举止言辞,颇有大户闺阁女儿家的气质教养,所以,我才心生惋惜……”
怀袖将与沈婉相叙的情景简单说与了勤嫔,只为言明其与容若的关系,最后,忍不住再次慨叹沈婉才华之高洁,出身之不幸。
勤嫔仔细听怀袖讲了这半晌,略沉思片刻,问道:”你方才说她姓沈?”
怀袖点头,勤嫔又问:”你可知她原籍具体居于江南何处?”
怀袖仔细回想道:”据她说,好似与我的老师吴汉槎是同乡,应该也在江南吴江一带。”
勤嫔闻言,蹙起一对黛眉细想了想,问道:”这位沈姑娘眼下芳龄有多少了?”
怀袖道:”我没问,瞧着应与你我相当。”
勤嫔又掰着指头算了算,沉吟道:”当年顺治年间科考一案,江左三凤皆受株连,其中好似有一户沈氏满门遭株……”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送走了勤嫔,沈婉的这一桩事却始终在脑中盘旋。
转眼三日已过,月牙已等不及吵嚷着要将那酿着的樱花取来看。
怀袖命翦月将坛子由后院的花树下挖出来,解开蜡封的一瞬,一股淡香由坛内溢出,月牙奔至近前,伸手小心翼翼捻了一支出来。
望着晶莹剔透的粉嫩香蕊,月牙不禁叹道:”那些樱花鲜嫩时被采下,又在这坛子里闷了几日,这花儿怎得反倒变的冰雕玉琢了?莫不是师父给这坛子施了什么法术?”
怀袖笑道:”我若是当真会施法术,就先把你闷进这坛子里,省得你到处惹事!”
月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此时,翦月将腌渍好的桃花撒了糖霜后端上来,月牙迫不及待捻了一颗入口。
淡淡的甜香夹裹着清雅芬芳,月牙连声赞道:”这腌渍樱花比那玫瑰酪还好吃,且另有一番滋味,我定要带些回去细细品尝!”
映雪笑道:”不用公主惦记,您的那份我们姑娘早备好了!”说罢,命人将三只小巧精致的定窑梅片五彩祥云密口盅捧出来。
月牙一瞧,一个是瓷白的,一个浅玫的,另还有一个碧色。
月牙挑了那颜色稍显鲜丽的浅玫色密口盅,笑道:”这只瓷白色的定是给老祖宗的,只是这个深碧色的,我却想不出是要送给谁的?”
怀袖垂目,玉腮浅泛桃花色,低语道:”我不便去南书房,这个你给皇上送去吧,权当是谢万岁爷此番恩准出宫。”
月牙笑盈盈道:”这个我可去不得,这几日我皇叔父皆在南书房跟那些大臣议事,我才不想见那些老朽呢,再者,他想瞧见的又不是我……”
月牙说的最后一句虽声音极小,却仍被怀袖听得清楚,玉腮飞霞嗔道:”只顾着拿东西,却丝毫不替人办事儿,既然如此,这个也不给你了!”
怀袖说话时,起身就要去抢月牙手里的密口盅。
月牙死死抱在怀内,绕着桌子边跑边笑道:”好吧好吧,我答应陪你去昭仁殿还不成吗?我自己跑过去,恐皇叔父当真会不悦,他这些日子正烦心的很呢!”
怀袖闻言,问道:”还是为进兵台湾一事吗?”
月牙点头:”前日听老祖宗跟皇叔父闲聊时候说过一句,貌似此番攻台,困扰颇多,而且好像过阵子还有个什么博学鸿儒科考,也要在宫内举行呢!”
怀袖闻言,突然想起去年在承德行宫,恭亲王常宁似跟她提过这件事,却没想光阴一晃,此事已近在眼前。
第396章 丰厚贺礼
晨课结束后,怀袖带着为孝庄准备的那份腌渍樱花和一叠刚撰好不久的经文,与月牙同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春深时节,气候渐暖,孝庄已由原先的东暖阁移至西厢抱厦内。
怀袖与月牙刚踏入门槛,就听后面李德全高声宣驾,俩人欲跪地接驾时,康熙已跨步进了中厅。
眼见怀袖低身行礼,康熙温和道:”你前阵子膝盖刚受了伤,行礼就免了吧!”
康熙话落时,见怀袖怀里捧着个精致的密口盅,笑道:”今日又是来给老祖宗送好吃的?”
怀袖垂目低语:”其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亲手酿了些腌渍樱花给老祖宗尝个鲜。”
康熙含笑点头:”东西不重要,难得的是你这份细腻心思,不怪老祖宗疼你呢!”说罢,撩开帘子跨步走了进去。怀袖与月牙也随后走入厢房内。
康熙给孝庄见过了礼,撩袍坐于窗边的锦榻上,孝庄笑问:”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从南书房出来了?”
康熙笑道:”孙儿哪里是从南书房来,下了早朝,本打算回昭仁殿换下朝服,却被张廷玉等几个大臣堵在那儿,直至此刻方才散了,朕先来给老祖宗请个安,便去南书房了。”
”皇上国政繁忙就不用每日来给我请安了,保重龙体要紧!”说罢,命苏麻喇姑去给康熙端了碗银耳莲子羹来。
怀袖将瓷盅放在桌上,浅笑道:”姑姑且不用放蜂蜜,放些这腌渍的樱花,味道更好些!”
孝庄笑道:”瞧瞧,我就说这宫内没了怀丫头,连个季节的好都体会不出来,我正遗憾今年万岁爷放你回了家,我们又少了多少好吃的,没想终究还是赶上个春末的尾巴!”
康熙笑道:”朕却没有老祖宗有口福,又是茶,又是点心,这会子又有腌渍的樱花吃了!”
孝庄闻言笑道:”你这话是明摆着吃飞醋,你若喜欢,拿去吃便是,我先谢过了怀丫头,回头再卖给你个人情,也不算吃亏!”
众人听着都笑起来,唯有苏麻喇姑悄然回眸,望向怀袖低垂的眼眸和飞霞双腮,心道:话里的意思已再明白不过,看来,老祖宗这是准备开口了。
月牙笑道:”老祖宗安心留着吃便是,我皇叔父的自然有人为他留着呢!”
康熙不用看也知怀袖此刻必定双颊灿若春桃,不忍她为难,喝完莲子羹,便起身欲去南书房。
月牙抢问了句:”皇叔父何时回乾清宫,我们把您的那份送过去。”
康熙道:”朕怕是过了戌时初刻方才回去。”
月牙无奈望向怀袖道:”师父,看来这回您只能自己去送了,戌时慈宁宫宫门都关了!”
孝庄却笑道:”你师父的清芷堂距离乾清宫最近,他们以往晚间常丝竹管乐,放灯下棋,送个吃食不过是举手之劳,怀丫头自己去好了!”
听见孝庄如此说,怀袖只得低身应下,少不得晚间将东西送去乾清宫,只此刻恨月牙话多聒噪,平白又生出这一桩事来,忍不住抬眸嗔了月牙一眼,却见月牙正笑嘻嘻对她吐舌头。
康熙走后,孝庄便对苏麻喇姑道:”你辰时好像跟我说装那东西的朱漆雕匣预备好了。此刻抬过来给我瞧瞧吧!”
苏麻喇姑点头,随即命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抬进来一只雕刻着喜鹊衔梅报春图的精致红漆雕镶玉紫檀木匣。
怀袖只瞧着木匣便知价值不菲,月牙跳下炕,抚摸着眼前的木匣问:”老祖宗这是要送谁的礼?做的这等精致!”
孝庄笑道:”再过几日,便是召羽和明珠家大公子的大婚喜日,这是我的一点薄意,当初是我与皇上两宫为他二人指婚,本当亲往庆贺,只是我岁数大了不愿走动,就送份礼去吧,就算颇尔喷爵爷挑理儿,我也顾不得了!”
月牙闻言拿眼偷瞄着怀袖,见她面色依然宁和,方才放下心,手指按下金黄的锁簧,木匣应声开启,小心翼翼掀开盖子的一刻,月牙不禁目色惊诧。
”好漂亮的玛瑙如意,老祖宗这份礼太厚重了,连我都羡慕召羽呢!”月牙小心捧出血红色玛瑙如意,端在手里沉甸甸端地仔细端详。
孝庄笑道:”好个不知羞的丫头,你若明日嫁人,我必定给你备份丰厚无比的嫁妆!”
月牙脸一红,将如意放回匣内,转身坐炕沿上,抱着孝庄的手臂撒娇道:”我一辈子不嫁伺候老祖宗!”
孝庄笑嗔道:“你也跟你六叔学,都这么大人了也不娶个福晋,还叫我为着他操心。”
月牙听见这个,转而问道:“算来六叔也走了有小半年了,有信儿说啥时候回来么?”
孝庄道:“昨日才听万岁爷说起,约莫下个月就回来了!”
怀袖只知常宁出宫办差,一走就是半年光景,宫内无人知晓他去做什么,身为亲王,常宁往日极少亲自离京办差,此番回来,却不知带回怎样的讯息。
因日间应下了孝庄晚间亲自去给康熙送腌渍樱花,怀袖早早便传了晚膳,待过了戌时初刻,怀袖便命翦月捧了那只碧色的密口盅前往乾清宫昭仁殿。
刚行至昭仁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前,李德全恰由内走出来,瞧见怀袖款步行来,笑着迎过来道:“怀姑娘来的正是时候,万岁爷刚换了常服,正在里面呢!”
怀袖轻轻颔首,因翦月的身份进不得昭仁殿,便亲手捧着瓷盅走了进去。
步入西厢房,见里面小儿手臂粗的宫烛烁烁辉映,康熙正端坐于龙案前专心翻阅奏折,手持朱砂御笔,英挺的剑眉似蹙未蹙。
怀袖款步上前,悄然将手中的瓷盅放在旁边的金龙躺柜上,正欲转身时,听得康熙轻声道:“换安溪铁观音来,朕晚间不想用这碧螺春!”
怀袖闻言,侧目想了想,缓步走上前伸手将镶金边的汝窑盘龙三才杯轻轻端起来,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见还是刚沏的头道,便轻声道:“铁观音太过浓严,喝了于入睡不易,这个清淡,也有提神功效,就很好了。”
第397章 苏姑警语
康熙听见怀袖的声音,抬首见她正站在自己身畔笑意盈然,浅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朕竟丝毫未不知。”
怀袖浅笑道:”奴婢见万岁爷批改奏折专注,不忍打扰,正欲悄悄离开呢!”
康熙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茶盏缓步走下龙椅,轻叹道:”批改奏折是没个完的差事,只要次日睁开眼尚有一息在,这奏折便永远都如山似海堆在案头。”
怀袖笑道:”事情虽然如此,但凡事总讲究张弛有度,万岁爷爱惜龙体,亦是造化万民!”
康熙回眸望了怀袖一眼,不禁又想起之前月牙说的那一生一代一双人,忍不住轻声道:”身为一国之君,亦有许多事不得已……”
怀袖并未留意康熙神态,只垂眸浅笑:”这是自然,世间不如意,十之**,更何况万岁爷心系天下百姓!”
康熙浅呷一口茶汁,将茶碗轻轻放在桌面上,深色眸光直凝注着怀袖微垂的玉颜,心内暗道:朕的无奈,你真能体谅么?
怀袖只觉康熙的目光幽然深邃,不自觉将脸转向旁侧。
康熙收回目光,转而向炕桌前走去:”好久没与你对弈了,今日得闲,陪朕下盘棋吧!”
怀袖又缓缓为康熙斟了新茶,在康熙对面的桌边坐下笑道:”那奴婢今日可就不客气喽!”
康熙笑道:”你尽管来杀便是,朕还怕你这小女子不成!”
两人说话间,已各自在盘上落了棋子,康熙似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再过几日便是召羽郡主与容若大婚,月牙定是吵着要去的,你若想去瞧个热闹,便与月牙同去吧。”
怀袖闻言,夹着棋子的手一抖,轻声道:”奴婢就不去了吧,刚回宫就又出去,恐人瞧见又要惹闲话。”
康熙温和笑道:”你若出宫旁人自明白定是朕应允的,谁敢说闲话!”康熙说此话时,已不经意带出几分将怀袖纳入自己翼下回护之意。
怀袖仍轻轻摇了摇头:”奴婢还是留在宫内,今日见太皇太后的经书又读了大半,余下的奴婢还没来得及抄撰出来呢!”
康熙闻言,略想了片刻,轻声问道:”膝盖上的伤好些了么?”
怀袖惊诧,抬起眼望向康熙。
康熙沉声道:”李太医每日给朕请平安脉,朕自然也就知道了。”
怀袖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手里捻着棋子只垂目望着棋盘,直至一盘棋下完,再未说一语。
至亥时过,怀袖请辞出了乾清宫行回自己的清芷堂。
康熙望着眼前零落的棋盘,心内感慨:并非不体谅,而是心内原本就不存着,更不会去体谅,也就全无所谓。
究竟怎样的男子方得入这宛若青莲般女子的心……
不过数日,转眼已至月底,此一日月牙上过了晨课,正与怀袖坐在院中榕树下六棱石桌前饮茶.
嘴里刚填近一块栗子饼,月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师父明日可随我一同出宫么?”
怀袖闻言,略想了片刻,低手只凝着手中的青釉色冰裂茶盏道:”我前日晚间去乾清宫时候已经跟皇上说过了,我不去。”
月牙见怀袖如此神情,低声道:”我明日要携着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贺礼去颇尔喷爵爷府上,你知道,这事原是该我六叔去的,可眼下他人不在京内,我也就拖不过了……”
怀袖心知月牙是顾及她的情绪,轻笑着握住月牙的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用顾及我,高高兴兴去吃喜宴就是!”
月牙嘟着唇不悦道:”其实,即便你不说,搁我心里也是不想去的,召羽之前说的那些话太过分了!”
”她所表现的不过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亦是用情颇深……”怀袖轻叹开解。
想起那日花下削瘦的官召羽,怀袖心内亦有一丝不忍。
送走了月牙,翦月瞧出怀袖面色倦倦寥落,她早先便已得知明日是容若与官召羽拜堂的日子,心知怀袖定是为着这个。
挽扶着怀袖入内室歇息,翦月浅笑道:”姑娘明日去御花园走走吧,前些日子听勤嫔说去年湖广新进贡的金边睡莲,今年很早就冒芽孢了呢!”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道:”明日我想趁着月牙公主没晨课的空闲,去苏麻姑姑的佛堂取些经卷回来,先前的都抄的差不多了。”
翦月闻言,便没再说什么,服侍怀袖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涣秋端了洗漱清水进内室的时候,却见床幔上已没了怀袖的人影,急奔出内室,正撞见迎面走进来的翦月。
”翦月姐姐,姑娘一早就不见了!”涣秋急道。
翦月面色平和道:”姑娘今日去寻苏麻姑姑抄经去了。”
前院的映雪也备下了早膳,过来请人时,方知怀袖人已经出去了,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皆不明其中缘故。
此时的怀袖,端坐于苏麻喇姑的佛堂内,苏麻喇姑抱着几本厚重的经书走进来,见怀袖伏在案几上抄的专注,不禁轻叹摇头。
”姑姑何故叹息?”怀袖放下笔,抬头笑盈盈望向苏麻喇姑。
”我在想明年的此时,你是否仍能来我这儿如此刻般宁静抄经?”苏麻喇姑轻叹道。
”这又有何难?明年的今天我还来便是!”怀袖笑着,继续垂目落在笔尖上。
”那日,老祖宗的话你当真没听出来吗?”苏麻喇姑轻声问道。
”听出什么?”怀袖含笑反问。
”将你指去那处你最不愿去的地方!”
苏麻喇姑说这话时始终蹙着眉望着怀袖,她不知道怀袖心底到底怎么想,如今外面的那个已迎了新福晋,里面这个一时又出去不得,且太后有意,天子有情……
”恭亲王什么时候回宫?”怀袖突然转了个话茬。
苏麻喇姑无奈:”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恭亲王身上去了,莫非你想让老祖宗将你指给恭亲王不成?”
怀袖听见这话,笑盈盈道:”做个王妃也不错哦!”
苏麻喇姑闻言,挑眉笑道:”你此话可当真?我这就跟老祖宗说去!”说这话时就要往外走。
怀袖见此情景,赶着起身一把拉住苏麻喇姑的衣袖央道:”好姑姑,您就行行好,赏我个清净处好不好?”
第398章 常宁回京
苏麻喇姑见怀袖真急了,便不再与她说笑,瞧了眼座钟道:”我去伺候老祖宗那边摆膳,你且在这儿等我,中午就在我这儿用膳吧。”
怀袖点头,待苏麻喇姑去了不久,便听得外面有宫女脆生生的声音道:”给恭亲王请安!”
怀袖只以为自己耳朵听差了,搁下笔起身走出佛堂去瞧。
苏麻喇姑居住的佛堂正对着慈宁宫后殿的后花园,以往康熙由乾清宫来给孝庄请安,便常走这里的门。
怀袖跨出门时,正瞧见一位身着五爪青蟒朝服,颈间挂着四眼玛瑙血红色朝珠的男子正对施礼的宫女摆手。
瞧见此人,怀袖不禁惊道:”果真是恭亲王?!”
常宁听见声音,缓缓回转身形,正瞧见怀袖目光怔怔然望着自己,八字眉抖了抖,笑嘻嘻道:”哎呦,一回宫就瞧见你了,心情格外爽落!想本王爷了吧?”
怀袖一时间竟忘了行礼,走至近前仍不敢置信地仔细瞧着常宁。
常宁见怀袖水眸如凝晨露般望着自己,眨巴几下黑豆小眼,问道:”怀丫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该不会突然觉醒,原来心里真正牵念的人是本王爷吧?”
怀袖脸一红,一拳定在常宁肩胛上:”出去这么久,这张嘴还是没长进!”
常宁呲着牙,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胛,沉吟道:”俗语讲打是疼,骂是宠,你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好不好!”
怀袖正欲开口,恰瞧见苏麻喇姑由**的园子里走了出来。
苏麻喇姑一眼瞧见常宁也颇感惊诧,又见怀袖立在旁边红着俏脸,心下知常宁定是又与怀袖逗趣,便笑道:”方才怀丫头还央我去向老祖宗说与王爷指婚,可巧王爷就回来了,你俩个莫不是心有灵犀?”
”苏麻姑姑,你……”怀袖羞怒不已,蹙着一对绣眉嗔向苏麻喇姑。
常宁见怀袖羞恼,笑嘻嘻道:”咱俩的事儿改日慢慢私下再叙,此刻我先进去给老祖宗请安要紧。”说罢,逃也似地向慈宁宫后堂而去。
留下怀袖站在原地,怒目而视着掩唇而笑的苏麻喇姑。
与苏麻喇姑闲叙了一个下午,怀袖直过了晚饭方才从佛堂出来,行往清芷堂的一路,怀袖心内不禁暗思:常宁往日进慈宁宫给孝庄请安,最多不过个把时辰定会出来,今日至此时尚未见他出来,莫不是有何要紧事?
回到清芷堂内,翦月等人见了赶着围过来,今日未见着怀袖的人,知晓内情的福全和翦月显得格外不安心。
此刻瞧见怀袖神色如常,都方才安放下心思,翦月等人伺候怀袖用过了茶,怀袖便将众人纷纷遣退,独自坐在书桌前抄撰经文。
不知不觉间烛芯渐长,怀袖用发钗拨了拨灯芯,侧耳倾听时才知已过了亥时,将手中的紫毫玉笔轻轻搁在笔架上,起身行至门前,轻推开门扉,踏着一地的月色清辉走至院落中。
夜色阑珊时,朱红锦帐内当只剩下一对新人了吧……
思及此,怀袖止住思绪,不禁轻轻勾了勾唇,暗笑自己心内终究还是放不下,放下的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罢了。
在殿前的石阶上坐下,怀袖仰脸看向天际的一团满月,轻声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若是一直若儿时般心思纯净该有多少乐趣!”
正当思绪神飞时候,忽闻屋顶上的青瓦似轻响了几声。
”谁!”怀袖轻喝时身形已向外跃出数步,转身抬首望向房檐之上,只见一道人影一闪,待怀袖点脚尖欲向上跃起时,却被一道劲力按压住肩膀。
怀袖反手一记大擒拿手探向肩膀上的手臂,那人却并未躲闪,怀袖惊讶之余抬眸望去,见来人居然是官千翔。
”方才房檐上的人是你?!”怀袖询问时松开了擒在官千翔手腕上的手。
官千翔勾了勾唇浅笑,不答反问道:”你觉着呢?”
怀袖抬首再次向房檐上望去,那里一片寂静,又狐疑地凝着官千翔,怀袖蹙眉问道:”方才蹲在房檐上暗窥我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官千翔依旧平素那副桀骜神态,轻笑道:”你觉着是我便是喽!”
知道他向来如此,怀袖也懒得跟他计较,问道:”今日召羽大婚,你这当哥的不去陪客人吃酒,跑来这里做什么?”
官千翔哂道:”召羽大婚又不是我大婚,我陪个什么劲!”
怀袖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理会,径自又坐回台阶上,继续托着香腮看月亮。
官千翔见她如此,不悦道:”本王好心深夜来瞧你,你也不让本王进屋,如此待客之道,真不晓得你平日是如何教导公主的,岂不误了皇家子弟?”
怀袖闻言笑道:”怀袖敢问王爷此刻是什么时辰?再问王爷您脚下所踩之处为何地?王爷都不讲礼数,反过来还挑我的礼!”
官千翔闻言,仰脸大笑道:”哈,本王爷果真眼光不错!我早说过喜欢你这性子,现在是越瞧越喜欢!”
怀袖见他说笑的一时忘了形,立刻跳起来一手掩住他的嘴,低嗔道:”你不会当真忘了身在何处了吧?这里可是皇家禁地,你如此大声张狂,若被巡夜的御前侍卫听见……”
怀袖刚说至此,只觉手心被灼热的唇轻啄了一下,顿时如被火燎般缩了回来,瞠着一对水眸怒凝着官千翔。
”你在担心我!”官千翔凤目含笑,浅声道。
”你少臭美了,我是怕你被发现在我的清芷堂而遭连累!”
怀袖说话时,转身向房内行去,官千翔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进去。
环顾一圈怀袖的书房,官千翔笑道:”此处倒是个吟诗作赋的好地方,只是少了一样东西。”
怀袖侧目问:”什么东西?”
”酒!”官千翔轻挑长眉说道。
怀袖闻言,冷哂道:”你当我这儿是兵部尚书府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前日有一罐子梨花白,还让月牙公主要去喝了个精光,这会子我上哪儿给你寻这东西去?”
第399章 留酒留情
官千翔伸手从后腰取下酒囊道:”幸而本王爷有备而来,就知道你这地方穷得很!”
怀袖见官千翔带了满满一壶酒来,兴奋道:”你怎知我今夜想酒?”说话时已扑向那酒囊,却扑了个空。
官千翔将酒囊先夺在手里,轻盈转身,利落地绕开怀袖的一双”玉爪”,嗔道:”你还想喝,那日晚间宿醉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本王爷以后再不允许你捧半滴酒!”
”我上次是在自家里,我晓得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敢喝,眼下在这清芷堂内,便更不会有事……”怀袖说这话,又扑向官千翔手里的酒囊。
”你晓得你有多沉么?上次本王爷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你抱上床,这次你若再喝多了,我可不管啦!”
官千翔斜睨着怀袖此刻绯红的俏脸,心中不自觉又泛起那种陌生的怦然情愫。
活了二十几年,官千翔曾遇见的各色美丽女子不计其数,但令他生出如此感觉的,怀袖是唯一的一个。
怀袖不在与他争执,转回身缓步走向琴架旁端然而坐:”我既然无酒可饮,不如就弹奏一曲给王爷佐酒。”
话落时,纤纤玉指勾动琴弦,琴音时紧时缓,挑拨勾画,犹如婉转鹂莺。
官千翔坐在怀袖对面的竹椅中,目光静静凝注着眼前垂首弄琴的佳人,不觉间神色迷离。
宝鬓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敝画,天教入鬓长……如此佳人,娟娟若素,只可惜晚遇一载。
如若当初是自己夺下她的芳心,此一时可会轻辜于她?
如此一问,官千翔心里也觉没了着落,沉沉叹息一声,将喝了一半的酒囊缓缓放在桌上,由腰内抽出玉箫。
琴箫合鸣,悠悠扬扬直至四更过,怀袖眼眸中渐显倦色,直至支撑不住,单肘支着额角打盹。
官千翔一曲幽然箫音收住时,再看怀袖已伏在琴架上睡着了,站起身从屏风上取下一件薄披风轻轻搭在怀袖肩上。
官千翔起身正欲离开,看了眼手里的酒囊,走至书桌边,执笔行云流水留下一行后,将酒囊放在纸笺旁边,飞身跃上窗棂,转眼便消失在已渐显鱼肚白的天际。
晨曦,怜碧如往常一样推开书房门欲洒扫时,眼见怀袖竟伏在琴架上睡梦正酣,小心走至近前瞧了瞧,不禁掩唇而笑,转身又提着裙摆悄然走了出去。
一阵清灵的鸟鸣将怀袖唤醒,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张目四顾才发现自己居然伏在琴上睡了一夜,那鹩哥正歪着脑袋落在琴弦上盯着自己瞧。
缓缓站起身,怀袖隐约瞧见桌上放着一件东西,走至近前才发现原来是昨日官千翔的那只酒囊,再看时,发现旁边还留了一张字笺。
”本王爷并非柳下惠,也未清净六根,他日卿再醉入君怀,难保坐怀不乱!”
怀袖看完字笺上留言,忍不住掩唇而笑,伸手晃了晃,囊内还剩下一半的酒。
怀袖心中渐溢出一丝温暖,她心知这酒是官千翔故意留下的,就连昨晚,亦是他刻意入宫相陪,他早料到她昨晚会如孤月般落寞寂寥。
这风一般的男子,亦揣着柔肠百转的脉脉情愫……
用过了早膳,月牙的随侍宫女侍墨来回怀袖说,月牙昨晚间因宴席散的晚了,便留宿在了公主府,故而今日晨课便来不了了。
怀袖欲回内室补眠,却又辗转不得入睡,索性起身在院子闲步漫行,忽闻耳畔一阵清脆的铃声。
”定是勤嫔的银铃儿!”怀袖寻着声音便出了清芷堂。
四顾望去却不见银铃儿的影子,也未见勤嫔,再转过永巷,不期然正遇见新册封的宝兰,挺着已隆起的小腹,由宫女陪着缓步漫行,看样子是刚由乾清宫内出来。
怀袖见已无可避,只得款步走至近前,垂目低身道:”给兰嫔请安。”
宝兰今日的心情似格外的好,不期瞧见怀袖,用汨罗香帕阉了唇,轻笑着走至近前,未说免礼,先笑道:”我说刚才我的猫儿怎么突然躁动不安,感情是嗅到了冲天的闺中怨气,呵!”
怀袖心知宝兰定是听说了容若昨日大婚的消息,今日遇见,一番奚落自是难免,便只垂目不语。
宝兰见怀袖不说话,进而笑道:”之前本宫只以为你处处比我沾着运气,在宫外有容若倾心于你,入了宫,万岁爷也似有心召你入后宫,可今日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我亦修得圆满,而你呢,落了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两头不靠!”
怀袖耳中听着这一番刻薄之语,咬着下唇沉寂不语。
宝兰绕着怀袖转了一圈,沉声道:”哼!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就算是冰雪聪颖又能怎样?还不是落得如此惨淡下场,你最好祈祷这辈子莫入后宫,否则也让你尝尝本宫的手段,若识相点,就早早滚回你的疆北将军府!哈哈哈……”
宝兰大笑着带着一众宫人迤逦而去,只留下怀袖独自一人仍屈膝低身立于当地。
待宝兰走远,怀袖方才直起身子,缓缓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膝盖,望了眼深长的后宫永巷,转身欲回清芷堂。
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不远处的墙脚似隐着一个人影,怀袖心下好奇,正欲走过去,却见那人一晃,由永巷内转了出来。
”恭亲王?你怎么在这儿?”怀袖惊诧问道。
常宁越过怀袖的肩膀探着脖子向后瞧, 已经不见了宝兰的踪影,方才将目光调回怀袖脸上。
”怎么?本王爷的准王妃受委屈啦!”
”去你的!”怀袖嗔白了常宁一眼。
常宁见怀袖如此,笑嘻嘻点头道:”嗯,会生气就说明没大事儿!”
怀袖听他这话顿时没了脾气,问道:”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做什么?”
常宁无奈道:”我这不是要进去寻万岁爷议事么?刚才那位腻腻歪歪赖着不走,我就只能躲出来喽!”
怀袖笑道:”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第400章 大厦将倾
常宁道:”遇见兰嫔这样的,就是秀才遇见兵,你能讲清楚道理么?所以,本王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谁像你这么笨,还上赶着往上撞!”
怀袖听他提起这个茬,也颇觉无奈,转话茬问道:”你前阵子到底去做什么了?走这么久。”
常宁听见怀袖问起这个,将红顶子正了正,肃颜道:”本王爷还得进去跟皇上议事呢,公主师请自便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你还没说呢!”怀袖一把扯住常宁的袖子。
常宁甩了甩马蹄袖朝服,低声嗔道:”哎哎,你一个公主师跟我这个堂堂的王爷拉拉扯扯的,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说话时,还可以向怀袖身边瞧了一眼。
怀袖以为身后有人,立刻松开常宁的衣袖,回身看去,却一个人影儿也没,再回头,常宁已经小步跑向了乾清宫。
怀袖没好气地瞪了常宁一眼,转身回了清芷堂。
常宁踏上乾清宫的玉石台阶,回转身远远望着怀袖走远的背影,一对八字眉略微皱起,喃喃道:”我今日不说与你,全是为你着想,他日你莫因此埋怨我才好!”
常宁踏入乾清宫昭仁殿时,裕亲王福安已经到了,另外站着于成龙,陈廷敬和张廷玉三位议政大臣。
常宁正欲给康熙请安,康熙摆了摆手道:”礼就免了,朕与他们正商议由谁先去明府掀开这张底牌,众人一致认为,你去最合适!”
常宁略想了想,说道:”臣以为,谁去都比臣去合适!”
康熙听了常宁这话,沉吟片刻,还未等其他人等反应过来,先点头道:”恭亲王说的有理,那就由于成龙先去明府,切记务必令明珠神慌,却还不至于行慌!”
于成龙点头道:”臣明白!”说罢,转身出了昭仁殿。
旁侧的张廷玉却不解道:”为何恭亲王去不妥?他是王爷,身份再合适不过,于大人怕是镇不住那官高位重的明珠!”
康熙只浅笑不语,常宁笑嘻嘻接过话茬解释道:”张大人想想看,我先前出京查的就是他明珠的案子,满朝传的沸沸扬扬,明珠自然也早有耳闻,此刻我一现身,他必定有所防备!”
张廷玉顿时恍悟,却也不得不感服康熙圣虑敏睿。
再说于成龙领了旨,由昭仁殿内出来,行至午门外上了绿顶官轿便向后海行去。
而此时的明府,依然张灯结彩,红绸翻飞,殷殷的大红双喜字由府门直贴至正厅前。
京城内无人不知宰辅明珠的大公子纳兰容若奉旨成婚,明府内连着摆三日流水喜宴,凡是在京的官员,不论职别大小,一律请了个遍。
于成龙的官轿刚停在明府门前,门前守卫的戈什哈即刻高声宣道:”左都御史兼汉军旗统领,于成龙于大人道贺!”
于成龙由轿内走出来,缓步昂然行至正厅前。
于成龙穿着一身簇新的麒麟补子朝服摇摆而入,大帽子顶上的赤红色的宝石晶莹闪亮,显得十分精神。
这个从不赴宴的人一出现,立刻引起满屋满院官员的注意,连带葛礼和马尔汗也都是一怔,纷纷站起身来。
”明相,恭祝贵府公子弄璋之喜!”于成龙一揖到地,说道:”于某来迟了,望乞恕罪!”
明珠此刻早由内迎出来,听于成龙说话不阴不阳,不卑不亢,一时不知他是个什么来头,心下掂掇着将腰一哈,笑道:”哪里敢当,于大人请上座,大家此刻正在会文作乐呢!”
”那更好了!”于成龙睨了众人一眼,从袖筒里抽出几张纸,缓缓展开来笑道:”我也是来会文的,君子爱人以德,我的文章从不拍马屁,明相休怪!”
于成龙说罢,轻咳一声,念道:”于成龙奏请拿问明珠贪贿坏法,结党营私,蛊国祸民折……”
于成龙洋洋洒洒一篇奏折念罢,众人皆呆若木鸡,愣在当地,谁也未料到这竟是一本弹劾明珠的奏章!
明珠像是被挨了一闷棍,面色死灰,冷汗淋漓。但他毕竟身为宰辅数十载,阅历广,见得多,咬着牙硬挺住没有一屁股跌坐回去,只用一只手扶着桌面,竭力镇定狂跳不已的心。
渐渐地,明珠镇定下来,回头看了看葛礼和马尔汗等几位大臣,也均被于成龙的突然袭击吓呆了,于成龙刚才进来寒暄时的笑脸还凝固着没有消失。
喜酒是吃不成了,在坐的众官员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各怀鬼胎。待于成龙扬扬数千言的奏折念完,将折子一合,笑盈盈望着明珠道:”于某方才说过了,鄙人不会拍马,不知明相对此篇文章作何感想?”
明珠此刻已经反应过来,脸依然苍白,手却不抖了,举起酒杯向于成龙敬道:”我佩服你的好胆量,真正的大丈夫气概!敬请满饮此杯。”
于成龙笑眯眯接过杯闻了闻,与明珠手中的杯一碰,”砰!”地一声随手一摔,那杯盏顿时迸裂四散。
于成龙哂笑道:”果然好酒,只是民脂膏血,未免带着腥味!”说完,双手抱歉一拱道:”于成龙无礼了!”说罢径自总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扬长而去。
于成龙走了好久,大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众官员有的过来安慰明珠,有的交头接耳,更多的纷纷起身告辞避之不及。
葛礼,马尔汗等几个上书房大臣此刻也是面面相觑,如坐针毡。
葛礼终究先坐不住了,勉强站起身走至明珠近前道:”明相,与其在此坐着吃苦酒,不如进里头,听听万岁爷的圣意,明相暂且保重,回头真有事,我等自然要说话的。”
”保重?”明珠突然失神狂笑起道:”如此奇耻大辱,我生死已置之度外,还保个什么重,走!我与你们一同面圣,领罪!”
明珠,葛礼与马尔汗三人行至午门外,递牌子进去后不久,里面便有旨传出来:”明珠事假三日,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二人准予觐见!”
第401章 姝锁绣阁
看着葛礼和马尔汗二人迤逦行入午门,一霎间,明珠领受到了咫尺之间犹如山河之隔以及天威难测这两层含意。
平时见康熙一日多时有四五次,忙极了在大内度宿是常有的事,递牌子不过是例行个手续。
如今一个圣旨,说不能见就不能见,也许从此就永不能见了……一阵风吹过,浮动枝叶哗啦啦作响,本是三月时节春光潋滟,此刻的明珠,却觉背后顿生阵阵寒意。
这一刻明珠心内一片空白,什么事也想不成,连轿子也忘了叫,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棉花团上似得,郁郁独行回到府邸。
此刻的明府,已变得跟古庙般荒寂,几十个家仆苦着脸,默不言声地收捡着残席。
嫡福晋带着几个侧福晋守在后堂,个个神情恍惚,呆着脸想心事,见明珠回来,忙都站起身,却又无话可说。
明珠本就心里烦闷,见众人如此,更怒道:”你们不用个个跟死了老子娘似得,爷未必就叫那于成龙整倒了!”话落,对福晋道:”你即刻入宫去试试看能否见着咱们家娘娘,若是能见着老祖宗就更好了。”
此刻刚过门儿的官召羽在跨院也听闻了此事,先前想过来瞧瞧,容若不许,此刻服侍着容若服了药睡下,忍不住悄悄走至前院来打听消息。
明珠正吩咐揆叙,葵方俩人分别去葛礼和马尔汗处打探消息,瞧见官召羽走进来,眸底闪了闪,勉强扯出笑道:”让郡主见笑了,刚过我纳兰家的门就遭逢此事,我实感惭愧,郡主放心,若真有什么事,我明珠舍出项上人头不保,也必奏请圣上切勿牵连郡主!”
官召羽笑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然已踏进了这厢府门,即便是死了,纳兰家的祖坟上也有我的一块地方,您说的我刚在外面都听得清楚,我此刻就乘车回趟娘家,或许能从我阿玛口中探得些消息。”
明珠听得心底豁然一亮,这正是他期盼从官召羽口中得着的答复,只要颇尔喷爵爷肯出面,这事儿多半能扛得过去。
官召羽回至内庭换了身衣裳,匆忙乘着车轿回了娘家,跨入正厅却见一个人也没瞧见。
官召羽回身问老管家:”我阿玛和额娘呢?”
老管家回道:”今日一早儿爵爷就吩咐说今儿不论谁来访,就说病着不便见客,福晋大概也在内室陪着爵爷吧。”
”阿玛病了?”官召羽闻言,匆忙向爵爷与福晋平日就寝的内室疾行而去,走入跨院,正瞧见福晋平日随侍的大丫头由堂内端着茶盏出来。
”我阿玛跟额娘可在里面?”官召羽迎过去急问道。
那大丫头一瞧见官召羽,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是郡主回来了,方才大人和福晋还念起您呢!”
官召羽闻言,顾不得多言,径自走入内室房中。
此时颇尔喷爵爷和福晋正端坐在房内锦榻上说话,冷不防官召羽推门进来,俩人先是一愣。
福晋跟着起身上前挽住官召羽的手臂,轻声道:”好孩子,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就你自己回来的吗?”福晋说着话,抻目向后瞧,并未瞧见容若的身影。
官召羽摇头:”只我一人回来,我回府来是想跟阿玛打听些事儿!”
颇尔喷爵爷已从官召羽身上敏感地嗅到了些许讯息,手托着盖碗垂目不语。
官召羽欲开口前,先瞧了眼颇尔喷爵爷,温声问道:”刚才听管家说,阿玛身子不适?”
福晋怕女儿焦心,温和安抚道:”这几日朝中事多,你阿玛不愿被人叨扰,这才……”福晋话只说了一半,便被颇尔喷爵爷的咳嗽声打断。
颇尔喷爵爷浅浅呷了口茶,将描花彩釉三才杯缓缓放在桌面上,看也不看官召羽一眼,对着门口:”来人!”
听见声音,门外进来两个护院的侍从跪于当地:”大人有何吩咐?”
颇尔喷爵爷冷声道:”将召羽郡主关进她的绣阁,未经我的亲口允许,谁也不得擅自放她出来!”
两个侍从未料极爵爷会下此命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官召羽听闻此言,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目,凝着面无表情的颇尔喷爵爷道:”阿玛!您为何要关我?”
颇尔喷爵爷振臂狠拍了下桌面,对两个侍从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刚才的吩咐吗?”
俩人吓地身子一抖,即刻爬起来一边一个,架着官召羽的胳膊就往外走。
官召羽挣扎着口中叫嚷道:”阿玛,我如今已是出了阁的女儿,您凭什么说关就关我,我要回明府去……”不待官召羽说完,已被侍从拖拽出了院门。
福晋瞧着女儿心疼,又见爵爷面色不好看,隧小心温声劝道:”召羽好歹已是嫁了人家的,你这么关起她来,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不如我去好言劝她……”
颇尔喷爵爷冷冷瞪了福晋一眼,斥道:”哼!她的性子岂是你能劝得了的?若是当初劝得了,此刻也不必我为了她劳这个神,眼下就算关起她来不好听,也比放她再回明府送死强!”
官召羽被关进未出阁先前住的小楼内,拍打门扉手心都肿了,嗓子也喊哑了,未见有人来应个话,楼上楼下几个窗子都由外关的严严实实,整个楼内连只蚊蝇都飞不出去。
官召羽心知这定是阿玛下的死命令,没人敢违抗,若是此刻哥哥在府内,或许还敢进来看看她……
正想着,只听得门外侍从齐声道:”给少王爷请安!”跟着便传来官千翔的声音:”把门打开,我进去看看。”
”爵爷有令,除了他亲口下令,否则谁也不得跨入房门半步,还望少王爷担待……”守门的侍从语气显然颇感为难。
官千翔道:”你们放心,我不过进去瞧瞧,真出了什么事,自有本王爷担着,绝不连累你等!”
侍从闻言,少不得将门锁打开,官千翔撩袍摆跨步行入绣阁内。
第402章 郡主夜奔
此刻的官召羽正无计可施,见官千翔进来,起身扑过去拽住官千翔的衣袖哭道:”哥,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回来这么久,明府那边还不晓得怎样了呢!”
官千翔冷哂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边,你晓得阿玛为何要将你锁起来吗?”
官召羽摇头。
官千翔继续道:”我早跟你说过恭,裕二位亲王出宫彻查黄河屯田私卖一事,如今二位王爷已经回京,今日上午于成龙去明府念的那本参明珠的折子阿玛早听说了,你也不想想,若是没有皇上撑腰,他于成龙岂敢黄天白日的参奏明珠吗?”
官召羽听得一时怔愣在当地,半晌才痴痴问道:”那,那万岁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官千翔无奈轻叹,看了眼窗外,沉声道:”再过个把时辰,恐怕恭亲王就要捧着抄家的圣旨去明府了。”
”什,什么?抄家……”官召羽怔愣地念叨着这两个听上去冷森森的字眼,松开扯着官千翔衣袖的手,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召羽!”官千翔一把捞住官召羽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其扶坐在旁边的软榻上。看着此刻官召羽如失心般空洞无光的双眸,官千翔心内亦是疼怜不忍。
轻轻拍了拍官召羽的肩膀,官千翔轻声安抚道:”哥劝你此刻还是听阿玛的话,好生待在府内,虽然你已嫁入明府,不过以咱家的声望权势,皇上应当不会累及你。”
官千翔说完这些话,见她的情绪比方才安静许多,才缓步行出了官召羽的绣阁。
官召羽独自在房内枯坐至暮色微沉时,听见门口锁铜链子响了几声,跟着,佩儿拎着食盒推门进来给官召羽送餐食。
”郡主饿了吧,瞧瞧,这些可是福晋特地叫小厨房做的,都是郡主平日里爱吃的菜!”佩儿边摆饭,边温声哄着官召羽用膳。
官召羽此刻虽然心中难过,但情绪已经被先前平复许多,见佩儿摆好了餐点,便走至桌边缓缓坐下。
佩儿取出银箸放在官召羽面前时,手冷不防被官召羽一把死死握住。
”郡主!你……”佩儿被此举吓地下意识惊呼出声。
”嘘……”官召羽将一根指头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佩儿立刻机敏地闭上了嘴。
官召羽看了眼外面是侍从,轻声道:”佩儿,你随我身畔多年,情如姐妹,我从未为难过你,今日我实不得已,求你助我出去!”
佩儿闻言,低声道:”郡主,并非奴婢不愿帮您,只是方才王爷与您说的那些话,佩儿在门外也听着大概,您这一回明府,岂不是自投死路,佩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去送死啊!”
官召羽闻言,清泪由腮边滚落,跌碎在裙衫上,颤声道:”万岁爷若真株了纳兰氏满门,容大人没了,我又岂能独活?”
佩儿闻言,急道:”就算您此刻回去了又能奈何?还不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官召羽摇头道:”我并未打算回明府,我出去是欲入宫寻太皇太后求情,我只求她老人家看在咱家皇室宗亲的份上,恕了容若的死罪……”官召羽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佩儿闻言,咬了咬牙,沉声道:”既然郡主是为了救额驸,那佩儿就舍出去这条贱命成全郡主!”
官召羽见佩儿如此说,心内动容,轻声道:”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绝不连累你,你只想法将后窗的守卫拖住,我用钗拨开外面的木栓便可跃窗而去。”
主仆二人商议好,官召羽照旧用过了膳,佩儿便拎着食盒走了出去,走至房前廊下时,见一个侍从在后墙根儿转悠,便至近前笑道:”小哥还未用饭吧?”
侍从知这佩儿是官召羽的贴身侍女,在府内的身份自然比自己高出许多,赶忙谦恭笑道:”姐姐这是给郡主送晚膳么?”
佩儿点头笑道:”郡主才用过了膳,还剩下几个豆沙包,你先拿去垫垫肚子吧,今日守了这半日也怪辛苦的。”
那侍从一听,顿时受宠若惊,却仍连连摆手不敢接受。
佩儿笑道:”你怕什么?这是郡主赏的,郡主说她因惹恼了老爵爷,害你们一起跟着受累,因而觉着过意不去,咱们郡主向来心慈面软,你又不是不知道,赏你的就快吃吧,今儿爵爷气儿不顺,还不知什么时候想起给你们赏饭呢!”
那侍从站了一个下午至此刻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听佩儿这么一说,便顺手接过豆沙包,连声道谢后塞进嘴里。
佩儿在外面跟那侍从的对话官召羽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她心知这是佩儿故意拖住那侍从,给自己逃走的机会。
伸手拔下发鬓中的金钗,轻轻拨开窗棂外面的木栓,踩着事先已经备好的圆凳,由后窗跳了出去。
落地时,正踩在长长的裙衫下摆上,官召羽双手扑倒在草丛间,细嫩的手掌顿时擦出几条血印子,咬着牙不敢出声,官召羽手提裙摆小心避开府中众人的眼目,由王府后角门溜出了爵爷府邸。
官召羽奔至大街上时,已暮色深沉。此地距离午门尚有一段距离,凭她走去恐已来不及,且听哥哥说恭亲王今夜便带着圣旨去明府抄家,官召羽心下焦急,放眼四顾,见一辆驴子拉的板车由面前经过。
官召羽也顾不得身份尊卑,跑至近前一把拉住赶车老汉的袖子,急道:”大爷,求您行行好,送我去午门吧!”
赶驴车的老汉咋见官召羽一副富贵人家小姐的穿扮,此刻更是哭的梨花带泪,揪住驴子缰绳,嘟囔道:”哎呀,这天黑了,路也难走,我和这牲口还都饿着肚子呢,回去晚了怕就赶不上热粥喽!”说话间,老汉便欲赶着驴车离开。
官召羽闻言,立刻从手腕上褪下个小指粗细的金镯子塞在老汉手里,央求道:”求求您老人家行行好,人命关天,就送我一程吧!”
第403章 夜闯禁宫
老汉瞪着手里沉甸甸的实心金镯,两眼直放光。
他原本只想着收她二两银子,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大方,忙不迭将镯子揣进怀里,挽扶着官召羽上了车,抽打着毛驴向午门行去。
老汉收了官召羽的金镯子,办事倒也和气周到,直将官召羽送至距离午门约莫二百米的地方,才将官召羽由驴车上挽扶下来。
”小姑娘,俺这是民车不是官轿,此处有皇家的规矩,俺不能再往前走啦,这一段贵人您自己走过去吧。”
官召羽跟老汉连声道谢后,转身直奔向午门口,因为随身带着先前入宫时候的腰牌,官召羽很顺利便进了紫禁城,丝毫不敢耽搁,直奔孝庄的慈宁宫。
此刻在康熙的南书房内,张廷玉已经拟好了康熙口述的圣旨,看过一遍确保无误后,将其转交给常宁。
常宁双手接过圣旨,小心翼翼放进盛放圣旨的黄金雕龙匣内。
康熙最后说道:”朕已经由御前侍卫中拨了五百人交由皇太子胤礽,与你同去查抄明府,主事者自然是你,朕意欲让太子同去见见世面。”
常宁应下,此时,胤礽已经点起了人马,进来给康熙请过了安,便与常宁同出了南书房。
* * *
乾清宫向来宫门关的比旁处早些,官召羽来至乾清宫时,早已闭了宫门。
官召羽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始终还是不敢进去贸然叩门惊动孝庄。
无奈又情急之下,官召羽灵光一闪,想到了怀袖,思及康熙素日对其圣眷颇深,且她对容若亦有旧情,或许找她能想个法子。
官召羽思及此,疾步转而奔向清芷堂,刚奔至门前,正赶上张保关宫门,官召羽上前一把抵住厚重的宫门。
“且等等,我有要事求见公主师……”
还未等张保瞧清楚来人,只觉眼前闪过一抹粉白的娇弱身影,官召羽已经奔入院中。
此时的怀袖,正在端坐于书房内静抄经文,自那日由苏麻喇姑的佛堂回来后,每日入夜,怀袖依旧宁静抄经,渐觉心思沉静不少。
本打算晚间抄几章便去歇息,忽听前院中似有女音喧聒,抬眸看向桌旁侍墨的翦月。
翦月亦蹙眉看向门外道:“方才福全不是已经吩咐张保关宫门了么?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来?我这就去前院里瞧瞧。”
翦月说话间,跨出了书房的门扉,沿着回廊向前院行。才走出不过数步,只觉面前一个粉白的人影儿影片扑过来,口中还急切道:“怀姐姐,怀姐姐呢?我要见怀姐姐!”
翦月正欲开口,已被官召羽推开,翦月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幸好被张保扶住。
“这是怎么回事?”翦月责问道。
张保不敢隐瞒,怯怯道:“我也没弄明白,刚才我正要关门,这小郡主叫嚷着就跑了进来,满嘴嚷着要见咱们姑娘。”
而此刻的官召羽,已经奔进了怀袖的书房。
怀袖正走笔于素白纸笺上,听闻声音再抬眸时,官召羽已跪在面前的地中央。
“召羽?你这是……”怀袖没想到这么晚了官召羽会跑来自己宫内,赶忙起身过去相挽扶。
官召羽却只顾流泪,长跪不肯起来。
“到底怎么了?起来说话!”怀袖情急道。
官召羽拽着怀袖的裙衫,颤抖着声线道:“怀姐姐,求你救救容若!纵使往日我有千般不好,你且念在昔日与容若的情分……”
话未说完,人已经哭地说不出话来,只顾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任由怀袖如何拉扯,就是不肯起来。
怀袖急怒道:“你且起来把话跟我讲清楚,出了事只顾磕头哭鼻子有何用处!”
官召羽见怀袖当真生了气,方才站起来,颤抖着声线将明珠,官千翔等人与她说的一番话,及如何被锁绣阁又掏出来入宫欲求太皇太后之事一点不落全部转述与怀袖。
“你是说,此刻恭亲王已经携了抄家的圣旨前往后海的明府了。”怀袖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眸,死死盯着官召羽。
官召羽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点头道:“这是我哥说的,他定不会骗我,且我阿玛也是怕我再回明府受牵连,故才将我锁进绣阁……”
怀袖听罢官召羽这番话,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便欲向后倒。
“姑娘!”
旁边侍立的翦月立刻奔至过去将怀袖挽扶至软榻上,转身倒了杯热茶端至近前轻声:“姑娘且先喝杯热茶,缓缓心神。”
怀袖略稳了稳心神,眼中水波迷蒙道:“治河事发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容若必定受其牵连,他如今书尚未撰完……”
话落,轻轻推开翦月递在眼前的茶盏,缓缓站起身向外走。
“姑娘,这晚了,你要去哪?”翦月见怀袖如此,紧随几步惊诧问道。
“出宫!”
“可是夜闯宫禁是要掉脑袋的呀!”
翦月欲上前阻拦,却被怀袖一把推开,在福全和张保惊愣的神情中,怀袖跨步行向后面的内室中,由床幔内匆忙取了件东西便出了清芷堂的大门,直奔御尚乘局。
福全和张保仍愣在原地未反应过来,翦月怒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眼下人命关天,还不赶紧去寻苏麻姑姑!”
福全听见翦月这番话,先反应过来,拔腿便向慈宁宫疾奔而去……
怀袖来至尚乘局,一掌劈晕了看管御马的小太监,也顾不得谁的马,牵出一匹飞身跃上马背,掌击马臀,那马儿惊地凌空四蹄奔了出去。
此刻的常宁和皇太子胤礽已来至了明珠位于后海的府邸。
呼啦啦一队御林军散开,将明府外围了起来,常宁亲自托着圣上御旨与太子一同走进了明府的大门。
此刻明珠及全家妇孺老幼皆跪于正厅前,明珠一眼瞧见胤礽与常宁并肩进来,将马蹄袖向后一甩,叩头道:“奴才明珠,恭请太子殿下金安,给恭亲王请安。”
胤礽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显得有些腼腆,回头对常宁道:“六叔,皇阿玛不过是让我来跟着您学,该怎么办,您说罢。”
第404章 查抄明府
明珠此刻跪在地上,张皇地左右四顾,见胤礽既不”叫起”也不吩咐什么,心里便开始一点点向下沉。
常宁虽然跟容若相交甚好,与明珠却谈不上什么交情,但毕竟在朝共事二十余载,一个心思精明,极修边幅的人,只一日的功夫便似老了十年,常宁心里不禁泛起些许怜悯之情。
上前一步,口内缓声道:”有旨,着太子胤礽,恭亲王常宁,前往查看明珠家产!”
虽然之前心底早已有过不好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一道圣旨时,明珠仿似被抽了筋似得,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勉强支撑着身子,叩了头颤抖着声线道:”臣……领旨,叩谢……天恩!”
此刻,御前善捕营的兵丁已将大门封了,刑部跟随来的数十几个笔贴,连同慎刑司的人都拿眼望着常宁和胤礽。
常宁向前一步,将圣旨交给明珠,轻声道:”明相,奉旨差遣身不由己,本王爷就要开始例行公务了。”说罢,回头道:”来人!”
”嗻!”十几个笔贴齐声答应。
”先封了账房,再腾出几件空屋子,请内眷回避,按房分号清点财务!”
”嗻!”众人应声正欲散开行事,常宁却突然思及起什么,手一挥道:”等等!”
常宁说话时,躬身将明珠由地上挽扶起来,和笑道:”奉旨查看家产,并没有别的处分,明相不必惊慌,但有一层意思,不知你与性德,揆叙是在一道住着,还是另分出去了?”
明珠道:”性德早几年就已经分出去另住了,揆叙去年才行了合卺(读jin三声)之礼,揆方尚小,他俩暂未分居……”(注:合卺:始于周朝,为旧时夫妻结婚的一种仪式。)
常宁听见明珠这么说,回头对胤礽道:”容若是皇上的御前侍卫,是有职分的人,皇上旨意只叫查看明珠家产,似乎应当有别。”
胤礽早知常宁平日与容若交好,且知康熙素爱容若之才,此时听常宁如此说,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笑道:”六叔说得有理,就依照六叔所言行事吧!”
常宁浅笑点头,对众人吩咐道:”就按照居处划线,其余各处不得搅扰!”
众人应声,有撵人的,有贴封条的,有开箱翻柜的,偌大的明府乱得鸡飞狗跳,内庭渐渐传出了家眷们的哭声……
正在此时,门口守卫的兵丁一阵骚动,紧跟着一匹矫健的玉花骢直奔入府内。常宁和胤礽皆为之惊诧,不知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此时擅闯明府。
常宁正欲开口,抬眼见马背上坐着一位白衣翩然的女子,借着火烛仔细一瞧,竟是怀袖。
怀袖翻身跳下马背,并未留意旁边站着的皇太子胤礽,而是直奔至常宁近前。
扑身跪在常宁面前,怀袖急声道:”王爷,求您暂且宽容些时日,待容若将《通志堂集》撰成,算是成全他毕生所愿!”
常宁心里早知怀袖此刻赶来的用意,急地一跺脚,怒道:”你一界女流,深夜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去去去,快回宫去,别在这儿捣乱!”说罢,便欲将怀袖赶出去。
常宁如此行事,实是不想她因此受牵连。
而站在旁边的胤礽则一眼便认出了怀袖骑来的马,正是康熙出行时骑的御马玉花骢,即时怒道:”大胆贱婢!不但夜闯宫禁,居然还盗骑皇上的御马,来人,给我将其捆了!”
胤礽此话一出,旁边守卫的御林军顿时过来两个将怀袖一双手臂向后绑了起来。
常宁先前便知怀袖定是闯宫禁出来的,本欲将其赶回去了事,此刻见胤礽似铁了心要惩责,皇太子已开尊口,旁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常宁也只得寻思另想他法为其开释。
胤礽见怀袖被绑,心头不由暗自窃喜。早存心想寻她的过错,无奈在宫内有康熙和月牙护着,不敢轻妄行动,今日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不如在宫外就了结了她的性命!
思及此,胤礽命人欲将怀袖关押在一处私室之内,打算将眼前的事物料理的差不多之后便动手。
怀袖被两名侍卫捆着正往房内推,明府门外又停下一乘八人台的宫轿,老嬷嬷轻轻挑开轿帘,苏麻喇姑披着素青色的斗篷由轿子内走了出来。
苏麻喇姑入明府来至胤礽和常宁面前,躬身施过礼,温和道:”奴婢来是奉了老祖宗的懿旨,特地将私自出宫的公主师带回去。”
常宁闻言,不待胤礽开口,即刻将两名侍卫唤回来,笑道:”既然是老祖宗的人,还是由她老人家发落为好,也省得我们为难!”
胤礽心里一万个不想将怀袖交出去,可听常宁已开了口,且又见孝庄令苏麻喇姑亲自来要人,也只得勉强答应,目中两道狠戾寒光,却不自觉由怀袖脸上划过。
苏麻喇姑浅笑点头,回身看了眼被捆着的怀袖,低身道:”太子与王爷办差辛苦,奴婢不便打扰,此刻便回宫交差去了。”话落,令慈宁宫的侍卫押解着怀袖出了府门,蹬车入轿打道回宫去了。
怀袖被苏麻喇姑带回慈宁宫,在宫门口下了车轿,苏麻喇姑由轿子里出来,行至怀袖面前,沉声道:“秀女怀袖,你可知罪?”
怀袖自知今夜犯下大错,却也从未见过苏麻喇姑如此冷肃的神情,垂下眼帘,在慈宁宫门口的青砖上缓缓跪下,轻声道:“奴婢怀袖知错了,恳请姑姑责罚!”
苏麻喇姑凝了怀袖一眼未开口,转身向内走去,刚走至门前,孝庄身前宫女竹青由内奔了出来,看见苏麻喇姑,惊道:“苏麻姑姑,老祖宗正寻您呢!”
苏麻喇姑压低了声线道:“我知道了,你先随我进去。”
竹青见苏麻喇姑脸色不好,也没敢多问,只偷瞧了眼跪在宫门外的怀袖,便随着苏麻喇姑进入后殿。
竹青缓缓掀开西厢房抱厦的珠帘,苏麻喇姑略整了整仪容,迈步走了进去。
第405章 献镯求情
孝庄原本已歇下,此刻披了衣衫坐在炕上,见苏麻喇姑走进来,面沉似水道:”连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未经我应允就敢私自出宫!”
苏麻喇姑跪在地上,一个头深深磕在地上,低声道:”老祖宗,奴婢假借您之名贸然出宫,还请老祖宗责罚。”
孝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苏麻喇姑,轻轻叹气道:”哎!也罢,你起来吧!”
苏麻喇姑再次磕了头,缓缓站起来,垂着眼帘,脸上依然带着浓浓的愧色。
孝庄吩咐道:”给我换上安息香!”
苏麻喇姑知道孝庄这是要歇息,思及怀袖此刻还在宫门口跪着,忍不住开口道:”老祖宗,怀丫头此刻还在宫门口跪着呢!”
孝庄闻言,面色不悦道:”哼!她都有胆子夜闯宫禁,多跪一会子料也无妨!”
苏麻喇姑听见这话,知道这是孝庄有意惩责,再多说也无益,只得默不作声伺候孝庄歇下。
伺候孝庄歇下,苏麻喇姑缓缓将银钩上的青幔放下来,又掖了掖被子,正欲转身离开,孝庄又道:”你也回佛堂好好想想,明日晨起由竹青服侍我诵经!”
苏麻喇姑闻言,咬了咬下唇,轻轻应声后退了出去。
自从跟随孝庄入主慈宁宫,除了生病不得入侍,苏麻喇姑还从未被勒令遣出,这是第一次连她亦被牵责,看来孝庄这次是当真动了怒。
行出西厢抱厦,站在内殿中厅,苏麻喇姑遥向正殿门望了一眼,心里清楚,方才孝庄真正恼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此刻宫门外跪着的怀袖。
怀袖此次不仅擅闯宫禁,连带万岁爷和老祖宗的面子一并卷了,看来今日一劫她躲不过了。思及这些,苏麻喇姑亦不仅轻叹,转身回了自己居住的后园佛堂。
怀袖在慈宁宫门口跪了一宿,直至次日清晨日头已过三竿,竹青方才由后殿内缓缓走出来。
竹青瞧着眼跪在地上的怀袖,轻叹道:”公主师,请懿旨吧!”
怀袖听见竹青宣懿旨,立刻附身叩拜,竹青轻声道:”公主师不尊礼教,擅闯宫禁,有违皇家威严,深辜圣上重托,故而免去公主师之衔,责入尚衣局降至九婢之末!”
怀袖额头叩于青砖上,轻声道:”罪婢叩谢太后隆恩!”
竹青宣完了懿旨,望着怀袖无奈道:”你也是,好端端的半夜跑出宫去做什么!平白惹恼了老祖宗,这下可好,罚去尚衣局做粗活,可有你苦头吃的!”
怀袖却面色平和,缓缓开口道:”竹青姐姐,我知道你这些话是为着我好,如今我带罪之身已无颜面见老祖宗,还有一事劳烦姐姐相助。”
竹青亦念及昔日情愫,心中惋惜轻叹道:”别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如今苏麻姑姑为了你,也被老祖宗责入佛堂禁了足,有什么事,你且说,我定会尽力!”
怀袖蹙眉问道:”苏麻姑姑怎么也得罪了老祖宗?”
竹青轻叹道:”还不是为了昨晚上去寻你,苏麻姑姑也是私自出的宫,并未经老祖宗应允。”
”姑姑这是为何?”怀袖惊诧道。
竹青嗔道:”你呀,真是平日千般聪慧,到了关键时候比谁都糊涂,你昨日擅自出宫,且搅扰太子爷和恭亲王办差,论规矩是要送去慎刑司的,若将你送去了那种地方,凭你这细皮嫩肉的,还不得送了半条命去?苏麻姑姑一时无奈,便打着老祖宗的幌子,将你带了回来。”
怀袖听完竹青的这番话,方才了然,心中对苏麻喇姑亦感亦愧,一时无以言表。
”你刚才说要托付我什么?”竹青问道。
怀袖闻言,由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将其交给竹青,轻声道:”这只镯子劳烦姐姐转交给老祖宗,望其瞧在这份薄面上,暂且恕容若株连之罪,令其继而安心撰书。”
”你如今自身都难以保全,还顾着为旁人求情!”竹青气不过怨道。
怀袖淡淡勾了勾唇,轻声道:”好姐姐,你替我传这话进去,就算是保全我了!”
竹青至此时方才了然怀袖心中痴念,也明白了为何昔日圣眷浓重,她却丝毫为不其所动的缘由,不禁轻叹:”痴子之心,皆是如此,也罢!”说完,携了镯子转身向宫内行去。
竹青走至西厢抱厦时,菊青正伺候孝庄修剪庭前花树,竹青走至近前,躬身回道:”回老祖宗,懿旨已经传到了。”
孝庄连眼皮都没抬,只望着眼前的鲜嫩花草道:”传话让张公公把人领过去吧!”
竹青闻言,轻声道:”老祖宗,怀袖有东西托奴婢带给您。”说罢,将双手将镯子呈献与孝庄面前。
孝庄侧目瞧了那镯子一眼,惊诧地怔了怔,伸手小心拿起镯子仔细端详,望着镯子中央那条状似龙鳞,剔透隽丽的天然石纹,孝庄眯了眯眼,沉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竹青便将怀袖嘱托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与孝庄。孝庄听罢,缓缓闭上眼,沉吟片刻轻声道道:”将罪婢怀袖带进来。”
竹青闻言立刻回转身向宫门口行去,孝庄手握着那只沉甸甸的玉镯,不禁轻叹道:”果真孽缘不浅!”话落,扶着菊青的手臂,缓慢踱回西厢抱厦。
竹青将怀袖带进来的时候,孝庄已经盘坐在窗下的锦榻上,眼前放着怀袖昔日亲手抄撰的经文。
怀袖站在距离锦榻几步远的地方,屈膝跪在地上,叩拜到:”罪婢给老祖宗请安。”
竹青等人皆退了出去,孝庄轻轻翻过一页经文,始终低垂着眼帘,阅完整篇经文的最后一句,方才缓缓抬起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怀袖,轻声道:”你起来吧。”
怀袖再次叩头谢恩后才缓缓站起身,垂目而侍。
孝庄轻声道:”在你心里,皇上是什么人?”
怀袖闻言,略显惊异,她没料到孝庄开口便先问了这么个问题,略想了想,轻声道:”皇上是万民之父,普天下之圣君。”
第406章 掌掴郡主
”错!”孝庄一声厉斥,怀袖惊地身子蓦然一颤,悄然抬眸看向孝庄的怒颜。
孝庄冷凝着怀袖继续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没错,但他同时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他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更有所有男人都有的颜面自尊!”
怀袖听完孝庄这番话,眉睫垂地更深了几分,心底也似乎隐约明白了孝庄话里的意思。
”万岁爷几次明示圣眷于你,你却丝毫不为所动,而今,却公然为了一个罪臣之子夜闯宫禁,居然还敢在我面前为之求情,你所做的这一切,又将皇上的颜面置之何地?莫非皇上堂堂的国之圣君,连一个罪臣之子都比不上吗?”
怀袖听完这番话,立刻扑身跪在地上,颤声道:”罪婢绝无辱没圣君之意,只是……”
怀袖本欲提容若之才,但思及方才孝庄话里的意思,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低声道:”罪婢只是一时糊涂……”
孝庄冷哂道:”我看你是糊涂透顶!枉费了吴汉槎先生对你的一番礼教!拿着这个,好生回去想想!”
怀袖站起身,双手从孝庄手里接过龙髓坤镯,正欲转身,孝庄又道:”你还年轻,日后的路长着呢,记住: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用时需格外地谨慎行事!”
怀袖应声,再次躬身施礼后缓缓退了下去。
待怀袖出去,孝庄唤过菊青道:”去将曼姐儿唤过来吧!我有话跟她说。”
菊青去了不多时,苏麻喇姑跟在其后走了进来,抬眸见孝庄颜色缓和许多,轻声道:”老祖宗唤我来有何吩咐?”
孝庄轻轻摆了摆手,菊青转身出去,房内只留下苏麻喇姑一个人。
孝庄呷了口喝,轻声道:”记得怀丫头才入宫的时候,我曾叮嘱过你多带她学些东西,你确实是尊照我的旨去做了,却不是教,而是袒护过甚!这丫头性聪过人,我瞧得出你真心喜欢她,这原也不怪你,就连我也喜欢她,但她毕竟年纪轻,易冲动,今后当令她多历练才好!”
苏麻喇姑点头:”老祖宗今日教诲我都记下了!”
苏麻喇姑话音刚落,一道月白色人影儿由门外疾奔进来,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人影儿已经扑至孝庄面前。
”老祖宗,我师父到底犯了什么错,您怎的突然命张公公将她送去尚衣局?”
孝庄沉了脸道:”怀袖夜闯宫禁,搅扰钦差办差,照理当送慎刑司,我如今将她送去尚衣局,还算便宜了她!”
”夜闯宫禁?我师父何时夜闯宫禁, 我怎得一点儿都不知道?”月牙懵然望着孝庄沉怒的容颜,又看看旁边站着的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见孝庄面沉如冰,伸手挽着月牙的手臂将其拽出西厢抱厦,轻声道:”就是昨夜的事儿,昨晚上你六叔和太子爷去查抄明府,怀丫头听闻了消息,一时情急,就跑了出去。”
月牙闻言,蹙紧一对绣眉急道:”可是她深居宫内,前朝的事儿她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苏麻喇姑略想了想道:”昨晚上清芷堂的福全来找我时候,好像提到了召羽郡主。”
月牙闻言,胸内火气抑制不住地向上迸涌,双手握地骨关节嘎巴巴直响,转身向自己的院落行去。
苏麻喇姑道:”公主,暂且莫去尚衣局寻怀丫头,老祖宗如今正在气头上……”
月牙头也不回,只扬声道:”我晓得,此刻不去尚衣局,我去旁的地方!”
走入自己居住的内院,月牙换来公主府总管太监张德俭吩咐:”即刻备下公主銮驾,本公主要出宫!”
张德俭不明所以,见月牙面色阴郁也不敢多问,即刻命宫人太监预备下公主出行的銮驾,月牙换了身正装吉服,蹬上五金飞凤鸾轿起驾出宫而去。
行出了午门,张德俭小心问道:”公主这是准备回府吗?”
月牙公主略想了想,冷声道:”去颇尔喷爵爷府!”
张德俭传下懿旨,一行宫人浩浩荡荡抬着鸾轿,高挑着五彩漂金的御伞向颇尔喷爵爷府迤逦行去。
才行至爵府门前的街口,早有小太监先飞奔去通告,颇尔喷爵爷携了福晋等阖府家眷侍立于府门前恭候月牙的公主的銮驾。
待公主仪仗走至近前,颇尔喷爵爷与福晋双双跪与阶下,叩拜道:”颇尔喷叩拜公主圣驾金安。”
月牙由张德俭托着手臂,款步走下銮驾,轻轻摆了摆手道:”你们都起来吧!”眼角余晖顺带向面前人群中环顾一圈,迈步向府内行去。
走至正厅,福晋正欲吩咐侍茶,月牙道:”不必了,本公主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来喝茶的,昭羽郡主此刻在贵府上么?”
颇尔喷爵爷和福晋相互对视一眼,已听出了月牙话中不悦,看来公主今日亲自登门来者不善。
福晋款款施礼,小心应对道:”召羽昨日生了病,此刻还在床上躺着,故而未能亲自出来迎驾,还望公主见谅。”
月牙闻言,冷笑道:”哼!召羽郡主好大的架子,莫不是要我这个公主去给她这郡主请安吧!”
爵爷闻言,厉声对旁边的小厮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传召羽出来给公主磕头!”
哪小厮闻言正欲转身向外跑,月牙冷声道:”不必了,她不是病了么?本公主就去瞧瞧她病成什么样子了!”
说罢,不待旁人搭话,径自移步向**行去。
月牙本就对爵爷府极熟悉,并不用旁人引路,便直奔官召羽往日的绣阁而去。
此时,早有家仆禀告官召羽月牙公主銮驾临府,官召羽稍整理仪容后匆忙行出绣阁,在园门处正欲月牙撞了个对面。
官召羽款款下拜道:”召羽给月牙公主请安。”
月牙眼瞧见官召羽好端端婷立于眼前,又想起此刻被罚在尚衣局受苦的怀袖,胸中怒火早已不可抑制,上前几步,还未开口,抬手便是一掌,狠狠掴在官召羽脸颊上。
第407章 毒舌太子
月牙这一巴掌不但将官召羽打懵了,连带身后颇尔喷爵爷及福晋全呆立在当地,怔怔望着怒火炙盛的月牙公主。
”你先前将公主师贬的一文不值,这会子你家里出了事,你又想起她来了?你喜事将近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看,待你那额驸落了难,又去求她舍出命相救;你如今好端端在绣阁里躺着,她却落得革去公主师之职,被贬尚衣局吃苦,官召羽,你不觉着问心有愧么?”
官召羽听完月牙这番抢白,捂着半边火辣灼疼的脸,不敢置信凝着月牙盛怒的容颜,轻声问道:”你说,怀姐姐她,她被贬尚衣局了?”
月牙啐道:”你还好意思叫她怀姐姐?她亏得有你这个好妹妹,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官召羽眼泪顿时溢满眼眶,扑身跪在地上,啜泣道:”都怨我,都是我连累了公主师……”
此刻,站在月牙身后的颇尔喷爵爷和福晋均听明白了缘故,颇尔喷爵爷走至官召羽近前,俯身问道:”你昨晚上去寻公主师了?”
官召羽早已泣不成声,只轻轻点着头。
颇尔喷爵爷气地一跺脚,叹道:”唉!你可好糊涂呀!”
福晋也抹着眼泪,轻泣道:”那孩子前阵子还来过咱们府上给我送兰草,都是咱们连累了人家,往后我还有何颜面见尚书福晋……”
月牙的寒眸瞥了官召羽一眼,冷声道:”以后,莫让本公主再看见你!”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月牙走后,福晋命人将官召羽挽扶进绣阁,颇尔喷爵爷的沉声训斥,连同官召羽的啜泣声纷乱做一团。
而就在月牙方才走过的园门外,隐在一丛茂密花树后的官千翔,望着官召羽的绣阁,一对长眉不自觉紧紧蹙起。
刚才月牙的话,他一字不落全听入耳中,心内不禁轻叹:当初的殷殷叮嘱,此刻看来全是白费了心思。
果然如他所料,明珠事发却无辜牵连了怀袖,而召羽和怀袖所不知的是,就算众人均不开口求情,凭借康熙之圣明,也不会牵连于容若,只是怀袖如今贸然出面,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容若此后的处境反而变得被动许多。
而最令官千翔忧心的,还是被贬入尚衣局的怀袖。
月牙回至宫内,不自觉便走到了清芷堂前,望着冷寂紧闭的宫门,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回去换了衣裳,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向康熙议政的南书房行去。
来至南书房廊檐下,月牙将脸偷偷贴在窗棂上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得里面一叠奏折被打翻在地,康熙拍案怒道:”这明珠骄奢无度,滥用职权已久,你们平日为何不参?这会子朕查起来了,你们一个个雪片儿似得写参本,朕该挨着个都掀了你们的红顶子!”
屋内侍立的文武官员见康熙震怒,呼啦啦跪了一地,无不连声请罪,只常宁和太子胤礽在旁边立着。
索额图直起身子跪奏道:”请万岁爷明察,昔日明珠在宫内行走,见了太子爷都不行礼,这种事众人或习以为常或体谅他为国之重臣,故而未奏,此刻想来,却是臣等失职。”
常宁闻言,笑嘻嘻道:”贪赃枉法,再加上大不敬这一层罪,明珠这人实在可恶,其罪断不可恕!”
康熙撇了常宁一眼,冷声道:”明珠不可恕,你这恭亲王居然也跑去跟他结党营私,你当朕不知道!”
常宁被说地一愣,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望着康熙问道:”臣弟何时与他结党了?”
康熙从厚厚的一叠奏折中抽出一张纸,抖开来道:”这是从明珠家里抄出的一个你亲笔题写的匾额,上面写着牧爱不是你的字么?像你这样堂堂王爷,为什么也去捧明珠的臭脚!”
常宁见康熙盛怒,撩袍摆缓缓跪下,脸上却依然笑嘻嘻道:”那匾额上的字是臣弟所提不假,不过皇兄仔细瞧,那两个字其实是收受”
康熙微微一怔,仔细端详那两个龙飞凤舞草书,细致辨认其走笔,果真是”收受”二字,康熙不禁勾唇一笑道:”你这惯会骂人的名声果然不假,起来吧!”
常宁缓缓起身笑道:”臣弟若是不写成这个样子,他明珠还会挂出来么?”
常宁此话一出,不仅康熙,连带地上跪着的一众臣子都憋不住笑起来。
康熙指着常宁的鼻头笑道:”怨不得老祖宗说你是猴儿精,朕看一点不错,满肚子鬼主意,任再精明的人也逃不过你的算计!”
明珠的抄家的清单念完,索额图问起如何发落明府阖府老小时,康熙沉吟半晌,轻叹道:”暂且拿入狱神庙关押,等朕想好了再另行发落!”
料理完这些事务,康熙脸上显出淡淡倦容,挥了挥手道:”朕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众臣躬身施礼后纷纷退了出来,南书房门只剩下常宁和胤礽俩个。
康熙端起奶昔喝了一口,揉着太阳穴道:”你两个连夜办差,也着实辛苦,都回去歇着吧。”
常宁闻言正欲转身,却听胤礽奏道:”皇阿玛,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康熙侧目看了眼胤礽,问道:”什么事?你说罢!”
胤礽道:”昨夜儿臣与六叔奉旨查抄明府的时候,公主师居然夜闯宫禁,闯入明府内搅扰我等办差,还盗骑了皇阿玛的御马玉花骢,在场人等皆瞧得清楚,不信您问六叔!”
康熙闻言双眉即刻紧蹙,萧肃的目光扫向常宁的脸。
常宁见此事再避不过,只得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见事已坐实,继而问道:”公主师好端端的,跑去明府做什么?”
胤礽冷哂道:”哼,她竟然恬不知耻地去给容若求情,儿臣恳请皇阿玛重责!如此不顾宫规礼数,甚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讲的人,没资格做公主师!”
胤礽话音才落,只听门外有人高声道:”公主师冤枉!”
书房内的康熙,常宁等人皆被这一声惊地微愣.
ps:《将门毓秀》至此已将近八十五万字了,马上就要到一个分水岭了,后续将更加精彩哦!希望大家多投票票,花花,收藏。
另同更的《一夜成宠》也到了剧情关键,诸多秘密即将揭开,玉箫写得异常兴奋,欢迎关注!再次谢谢诸位一直陪伴玉箫的亲们,清明节将至,就不祝各位节日快乐了哈,玉箫会一如既往在这里陪伴各位!
第408章 据理求情
康熙沉声道:”月牙!这里是朕议政的地方,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月牙抽动着肩膀,颤声道:”我来替公主师伸冤!”
胤礽冷哼道:”月牙姐姐,昨日公主师众目睽睽私闯宫禁,有何冤枉可言?”
月牙用衣袖抹了把眼泪,也不理会胤礽,只仰着脸巴望着康熙道:”皇叔父,这件事的个中隐情我全都知晓,您听我说完,定会体谅我师父的苦衷。”
康熙蹙眉问道:”你先起来再说。”
李德全走过去将满面泪痕的月牙由地上扶起来,月牙抹了把眼泪,缓缓道:”皇叔父,我若讲了实情,您可会治我师父的罪?”
康熙道:”朕向来以理断事,若是有理自然不会治罪,你讲便是!”
站在旁边的常宁,心知月牙要将怀袖与容若之情讲出来,却并未阻拦,事到如今,也只有令康熙知道了这些事,方才有可能开释怀袖之罪。
月牙果然如常宁所料,将怀袖入宫之前与容若暗生情愫实情合盘脱出,只不过聪明地避开了怀袖入宫后与容若的几次私会。
康熙听完这些,转身坐回龙书案后,手指轻弹着桌面半晌无语。
康熙未开口,胤礽却先斥道:”哼!这么说公主师已入宫中为婢,却仍与前廷臣子暗通私情,如此行径更是可恶,当送慎刑司重责严惩,以立宫规!”
月牙斜睨着胤礽道:”你懂什么?这是叫重情重义,难不成照你的理,见异思迁就是好的么?”
”可秀女既然已经入了宫,就当竭力伺候皇上,心怀私情就是蔑视宫规!”胤礽强辩道。
”公主师认识容大人在先,入宫在后,凭什么就不能互生情愫?你的姨娘入宫前全京城内皆知其对容大人有情,照你的理也当推出去斩了!”
”你……你竟敢污蔑皇室嫔妃,月牙!你胆子也忒大了!”
”够了!你们都给朕住口!”康熙一声怒喝,吓地俩人立刻都噤了声。
太子被月牙一番伶牙俐齿驳地无话可辩,气地从脸到脖子涨地青紫。月牙也不甘示弱,气鼓着两腮怒目相向。
康熙只觉心内烦闷,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出去吧,吵地朕脑仁儿疼!”
”哼!”胤礽狠狠瞪了月牙一眼,转身向外走。
月牙也回赠胤礽一记白眼,却并未出去,而是转身再次跪于当地,委屈道:”皇叔父,如今老祖宗已将我师父贬入尚衣局了,您要想想办法救她出来,月牙还等着她回来教授我课业呢!”
康熙闻言,略显吃惊道:”你是说,老祖宗已经责惩了公主师?”
月牙淌着眼泪点了点头。
旁边站着的常宁听见这个消息也颇感吃惊,但精明的黑豆小眼一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缘故,随即面色又显出平日的和色。
”你去吧,朕知道了!”康熙移开目光,沉声说道。
月牙又磕了头才缓缓退出南书房。
常宁正欲转身跟出去,却听康熙道:”你且等等,朕有话要问你。”
常宁停下脚步,立于龙案前,轻声道:”皇兄是想问臣弟容若与公主师之事吧?”
康熙点头轻叹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事已至此,再隐瞒什么也没意思,常宁轻轻点头道:”臣弟的确有所耳闻,不过正如方才月牙所言,去年选秀前与容若偶有闲叙时听得几句闲话,公主师自入宫后,行事向来检点,臣弟并未听过有关她的任何流言蜚语。”
康熙听了常宁的话,垂目沉思片刻低声道:”朕平日细察公主师言行,也却未发现其有轻浮之举,只是今日咋闻此事,颇感惊诧。”
常宁略想了想,浅笑轻声道:”臣弟回京之后,听闻京内传闻说皇兄有意纳公主师入后宫……”
李德全听见常宁直言不讳这种事,机敏地走至桌前端起康熙的茶碗便走了出去,顺手带上南书房的门。
康熙凡事皆不避讳常宁,点头道:”朕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
常宁笑道:”臣弟以为,皇兄爱臣子与爱美人一样,皆重其才德,轻其言表,皇兄试想,若公主师一入宫便攀附于皇兄,也未免太过趋炎附势,正因怀袖纯情且坚韧,才同样吸引皇兄为之垂怜,亦更显其性情珍贵……”
康熙思及平日怀袖与他独处时,无不处处谨小慎微,以君臣之礼将彼此身份昭示地清清楚楚,却无安分暧昧不清,原来,她心内已然有了别人……
康熙沉吟片晌,缓声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常宁略想了想道:”此刻老祖宗亦在气头儿上,什么事都须暂缓而行。”
康熙正色道:”私闯宫禁是大罪,即便老祖宗不罚,朕也是要问责的,朕没问你公主师,朕问的是明珠。”
常宁听康熙突然将话题扯到明珠身上,心底一沉,隔了片刻方才缓声道:”事关重大,臣弟一时也没想好……”
康熙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听常宁这么说,顿了顿缓声道:”此事的确该好好想想,朕乏了,你也去吧!”
常宁躬身施礼后,缓缓退出了南书房,向午门走时,心里反复琢磨康熙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渐渐想明白时,常宁忍不住低叹:”或许当真是造化弄人,千算万算,容若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劫!”
* * *
怀袖被慈宁宫的张公公领入尚衣局,交由尚衣局的管事公公便回去交差去了。
总管公公带着怀袖一路向后院走。
怀袖第一次踏入尚衣局,放眼四顾,皆是端着盆子漂洗衣裳的宫女,一排排的晾衣架摆满了前后院子。
管事公公将怀袖带进一间通铺大炕的婢女房内,指着一处空铺位说道: ”这里还有个空位子,你就在这吧!”
怀袖皱了皱眉,只觉浓重的霉腐味一阵阵窜入鼻腔,呛地令人作呕,强忍着点了点头:”多谢王公公。”
王公公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尖着公哑嗓子道:”既然来了尚衣局,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这儿可不比你原先的地方,犯了错,那可是当真要挨打的!”
第409章 绵里藏针
怀袖立刻点头:”奴婢知道了!”
王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侧目打量了眼怀袖,干瘪的嘴唇挤出一丝猥笑。
缓缓欺近怀袖白皙的玉颜,王公公低声道:”不过呢,你要是懂事儿点,公公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懂我的意思么?”
怀袖下意识避开他贴过来的脸,顺带躲开他嘴里难闻的烟油臭味,迫不得已再次点了下头。
王公公见她如此,笑了笑,说道:”来日方长,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本公公的好。”
说完这些,王公公直起身子,沉着尖锐的嗓子道:”该说的本公公都跟你交代过了,一会子我会安排负责给你分配活计的掌事宫女来带你去做事,你先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好生留下来安心做事儿吧!”
王公公出去没多久,由门口走进来一位身材微胖,却结实健硕的宫女,宫女略有些年长,袖口挽至小臂上,腋下夹着一卷粗布的铺盖。
将铺盖往床铺的空位置上一丢,年长宫女看了怀袖一眼,粗声粗气道:”你就是由慈宁宫送来的宫女怀袖?”
怀袖闻言,轻轻点了下头。
宫女继续道:”我是负责这间舍内所有洗衣宫女的管事姑姑,她们都叫我菖姑,这是你的铺盖,王公公说没人给你送铺盖来,叫我送来这个。”
怀袖款款躬身道了谢,爬上通铺大炕,扯开捆铺盖卷的绳子,刚抖开被褥,一只黑灰色的老鼠突然从里面挑蹿了出来。
怀袖惊地险些叫出声来,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撇见旁边站着的菖姑唇边暗勾着噙着讥讽浅笑,牙齿死死咬着下唇,怀袖将胃里不住翻涌的恶心不适强压下去,继续收拾床铺。
待怀袖整理完床铺,菖姑便将怀袖带至后院的洗衣池边。
”这里就是咱们平日做事的地方啦,你是刚来的,按规矩当从这最低贱的活计做起。”菖姑说话时,用下巴向那池子里扬了扬。
怀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池子里全是些低级太监的衣裳,满满地泡了一个池子,因为天气炎热,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菖姑回头看了怀袖一眼,话语凉薄道:”我忘了告诉你,在咱这尚衣局做事也是有规矩的,那些贵嫔娘娘的衣服,是轮不着新人洗的,就连各宫中掌事宫女的衣裳也是由有资格的老人去洗,至于新来的嘛,就只能洗这些没品阶的太监的衣裳。”
说完,指着一处空位置道:”你就在哪儿做事吧,记着,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别想着在我的眼皮子地下偷奸耍滑!”
怀袖始终微垂着眉睫,浅浅应声后,向洗衣池边的空位置走去。
菖姑冷冷看了怀袖一眼,转回头时正瞧见一个新来的宫女拿着一件衣裳细细地揉搓,几步走过去,还未等那宫女反应过来,重重的耳刮子已经落在了脸上。
”你个娇养惯了的小蹄子,来了这儿,还当是在娘娘宫里洗香水帕子呢?哼!好生给老娘利索做事,不然,罚你连着三天专洗屎裤子,看你还嫌不嫌!”
那被打的宫女连话都不敢还一句,捂着被打地绯红的脸颊,低眉顺目地只顾淌眼泪,菖姑冷冷啐了一口,对旁边的宫女们喝骂道:”看什么看,都想找打是么?”
众宫女闻言,纷纷垂下脸埋头做事,菖姑拿冷光翻了众人一眼,转身向前院走了。
怀袖将此一幕看在眼内,至此方才明白竹青口中提及尚衣局时,言辞中忧情颇为浓重。
望着眼前满池子的脏衣裳,怀袖银牙暗挫,心道:既来了这尚衣局,她便再不是从前的公主师,眼前的累累脏衣才是她分内之职,没什么可嫌弃抱怨的,当初既然舍出生前身后事于不顾,这些便早在料想之中。
思至此,怀袖伸手从池内捞起一件衣裳,拿起手边的衣杵用力敲打起来。
干了一个上午的活,眼看将近中午吃饭的时候,菖姑领着一个身着体面的宫女,手捧着件华贵锦服走了过来。
穿过众人疑惑的目光,菖姑带着那宫女径自走至怀袖身前,扬声道:”宫女怀袖,算你有福气,刚来这儿便有兰嫔主子点名要你来洗她的吉服。”
闻听”兰嫔”,怀袖不自觉皱了皱眉,抬眼向宫女怀内捧着的衣衫看过去,果然是件附着瑰丽杭绣的服饰。
菖姑道:”嫔妃主子的衣裳在另外的浣衣池,你跟我过来吧。”说完,引着怀袖和宫女同向另外一处院落行去。
走入这一层院内,怀袖明显感觉跟自己先前做事的地方不同。
这里没有大池,而是一个挨着一个单独的鹅卵石铺成的小池子。
池内皆留着活水孔,水一律由东往西一个池子挨着一个池子地流过,如此净水循环,单独的衣衫漂洗起来很是方便干净,且不易相互混染了颜色。
菖姑将怀袖带至一处空着的净水池边,先向前来送衣衫的宫女笑脸施礼,跟着回身冷冷瞪着怀袖道:”如此恩惠,还不赶紧叩谢娘娘的恩典,真是不懂规矩!”
怀袖闻言,附身跪于地上,深深磕头道:”奴婢怀袖,遥请兰嫔娘娘金安,谢娘娘抬举厚爱。”
那宫女闻言,勾了勾唇,缓缓走至怀袖面前,笑容灿然道:”你就是先前的公主师怀袖?这可是兰嫔娘娘特地交代给你的差事,可要用手小心仔细地细,娘娘的衣裳可是千金难得,洗坏了你可担待不起呦!”
怀袖屈了屈膝,伸手接过宝兰的吉服,正欲放入水池中,菖姑吩咐道:”吉服可矜贵的很,仔细用手一点点地轻揉,万不可用衣杵!”
怀袖再次依言点头,将衣服小心翼翼浸入水中,旁边的宫女见怀袖开始清洗衣裳,却并未离开,而至笑盈盈站在旁边仔细瞧着。
怀袖将衣裳全浸入水中后,伸手刚搓了一下,顿觉双手如万蚁啃噬般剧痛,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宝兰的吉服内扎满了细细密密的绣花针。
第410章 尚衣苦差
望着怀袖双手渐渐渗出的一层血珠,那宫女笑盈盈俯下身在怀袖耳畔低语道:”你可是堂堂的公主师,该懂得绵里藏针这个典故吧?好生将兰嫔主子的吉服洗干净,且主子特别嘱咐过,说送回去时,这衣服上的绣花针可是一枚都不许少呢!呵呵……”
宫女说完,笑着站起身向外迤逦而行,菖姑亦是冷笑着撇了怀袖一眼,跟在宫女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望着水中华丽吉服泛着点点寒星的绣花针,怀袖狠狠咬了咬牙,毅然将双手伸进水中。
而在另一线水池边漂洗衣裳的一位宫女,偷偷回眸看了怀袖一眼,见菖姑和宝兰的宫女走远,悄然起身溜至怀袖身边。
”别傻了,照你这么洗,等洗完这双手也废了!”宫女说话时,将怀袖的手由水里拎出来,却见原本细嫩的肉皮儿已被针尖划出一条条血红的口子。
那宫女利落地将吉服由水里捞出来,只在领口袖口的位置细细密密地涂抹了一层皂荚粉,再从腰里取出一个小巧柔软的猪鬃刷,一点点地将吉服边角细细洗净后,在清水中漂洗了几遍,便将衣裳搭在了旁边的晾衣架上。
怀袖自幼在将军府的锦衣玉食中长大,这些粗使活计莫说做,连见都没见过。
此刻见这宫女连贯流畅的洗衣动作几乎一气呵成,不禁轻声赞叹:”好生熟练的技艺,果真是术业有专攻!”
那宫女听怀袖这么说,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愧是公主师,一开口便是如此文绉绉的话,我虽然听不懂,但却知道你是在夸我!”
怀袖先前没留意,此刻见这宫女笑起来的模样却颇感眼熟,不禁微愣,指着宫女道:”你……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宫女笑道:”你可真会说笑,你是堂堂的公主师,我不过是这尚衣局里一名小小的卑贱宫女,你怎么可能见过我,尚若是我妹妹,说不定还见得着你……”
”你长得很像我曾见过的一个宫女,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宫里的。”怀袖浅声道。
宫女听怀袖这么说,眼中顿时浮现盈盈期待,神情略显激动问道:”你可是见过……”话刚说了一半,眼角余光突然瞄见正向这边走来的菖姑。
”菖姑来了,你快去做事吧,晚间歇息时候,来这个地方等着我!”宫女说话时,偷偷将手中的猪鬃小刷子塞在怀袖手里,转身跑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洗衣服去了。
怀袖本欲询问那宫女的姓名,回头却见菖姑已将走至近前,只得将小猪鬃刷子悄悄藏进衣襟里,抬手去整理已洗过的宝兰的吉服。
菖姑看了眼已经晾晒的吉服,又瞥了眼怀袖被刮伤的细白纤手,撇着唇道:”既然衣裳已经洗完了,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先前的院子里做事!”
”是,奴婢这就去。”怀袖低眉顺目缓缓施礼后,悄然望了那宫女一眼,见那宫女也正偷眼望着自己,对着她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向先前的院落行去。
洗完宝兰的吉服再回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众人又开始忙碌,怀袖只觉饥肠辘辘,趁着菖姑不在,偷偷溜到后院灶房去瞧了一圈,连半个馒头都没找到。
忍着饥挨着饿洗了一个下午的衣裳,好容易挨到晚饭时候,怀袖正欲跟着众人去吃饭,却被菖姑挡在面前。
”这件是王公公的衣裳,王公公说明日等着穿,特命你此刻就赶着洗出来。”菖姑说话时,将王公公的太监长衫往怀袖怀里一塞。
怀袖见众人纷纷去后院吃饭,菖姑却依然挡在自己面前丝毫没让她离开的意思,便明白,这是明摆着不让自己去吃饭。
看了眼怀里的衣裳,怀袖心知这尚衣局不是讲理的地方,无奈只得努力隐忍着腹中饥饿,重新蹲在池子边漂洗衣裳。
菖姑就站在旁边守着,直到怀袖将洗干净的衣裳交给她,方才冷笑道:”哼!别一脸的不乐意,王公公让你洗衣裳是抬举你,王公公的衣裳,别人争着想洗还轮不着呢!”话落,拿着衣裳向前院走去。
怀袖见菖姑走远,转身便向后院的灶房奔,可跑至灶房里一瞧,哪里还有可吃的,连青菜汤都被喝地一干二净。
看着空荡荡的锅底,怀袖无奈转身走出来,行至院中,正瞧见一个微胖的年龄略长些的宫女面前的粗瓷碗里剩了一个还没吃过的白面馒头。
那宫女也瞧见怀袖盯着自己碗里的馒头,呲牙一笑,抓起馒头晃了晃问道:”想吃馒头吗?二两银子一个,拿钱来!”
怀袖闻言,蹙起一对绣眉道:”一个馒头二两银子?你这是明着抢钱!”
那宫女咧嘴一笑道:”抢钱?哈,老娘又没求着你吃,不吃拉倒!”说话时,抓起馒头丢向不远处墙角拴着的大黑狗。
”你……”怀袖气地粉拳紧握便欲上前。
那宫女冷冷瞥了怀袖一眼,大摇大摆走出了灶房,旁边几个小宫女立刻过来扯住怀袖的衣袖,低声劝道:”算了,她跟菖姑一样,也是个管事的女官,平日霸道惯了的……”
望着那宫女大摇大摆走远的肥硕背影,怀袖愤愤然一拳捶在桌面上。
晚饭后歇了半个时辰,便又到了上工的时候,在尚衣局只要没到掌灯时候便不许歇息。
怀袖饿了一整天,手上又被划地满是血口子,再被水泡了一天,整个手胀痛难忍,好容易挨到了下工的时辰,人早累地瘫软无力。
随着众人走至寝房门前,想起日间那床窜出老鼠的铺盖,怀袖顿感睡意全无,手扶着着腰倚在门外廊下歇息,不经意摸到之前那宫女赠的猪鬃小刷,方才想起与她约了晚些相见。
拖着疲倦的身子,怀袖缓步走至之前与其见面的院落,此时已下了工,院子里人已散尽,只剩池水潺潺细流,伴着树上夏虫微鸣,倒显得宁和恬静。
第411章 陋局陈规
怀袖坐在廊下的石阶上,仔细打量自己又红又肿累累伤痕的双手,不禁低声轻叹:”这样的手,往后怕是无法再捉笔抚琴喽!”
正自言自语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怀袖回头,正瞧见日间那个偷赠她小猪鬃刷的宫女笑盈盈在身旁坐下。
”没想到你来的还挺早,我以为你第一天做事,早累趴下了呢!”宫女笑道。
怀袖无奈道:”是累趴下了,可没心思睡觉,来这里坐着反倒比在前面舒服些。”
宫女点了点头,跟着笑道:”你还饿着肚子呢吧?给你这个!”说话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在怀袖手里。
怀袖将纸包打开,见里面居然是两个白胖胖的馒头,顿时感激地无法言语。
宫女笑道:”快吃吧,新送来这儿的宫女都要挨饿三天,这是规矩。”
怀袖捧着白面馒头大嚼,听见宫女这么说,不解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饿着肚子如何做活?”
宫女轻叹道:”这是那些管事的宫女定下,为的便是趁机盘剥那些新进宫女的银子!”
怀袖听她如此说,方才恍然道:”我说呢,日间一个老宫女卖我二两银子一个馒头,原来如此!”
将两个馒头吃完,怀袖浅笑道:”吃了你的馒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宫女笑道:”我宫名换做映梅,新来这儿的宫女都唤我梅姐!”
”映梅?好俊秀的名字,你唤我怀袖就好!”
映梅听她如此说,仔细打量怀袖的眉眼,片刻笑叹道:”怪不得听闻外面的宫人说万岁爷待你极好,你长得好生俊俏,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都喜欢!”
怀袖芙白的双颊泛出红晕,淡淡道:”那些都是风闻,宫人们闲来无事说笑的话罢了!”
映梅见怀袖提及此事时面色郁郁,便知她定是存着心事,岔开话题道:”日间你曾提起说我长得像你见过的一个宫女,不知你曾见过的宫女可是在钟粹宫做事的?”
怀袖听映梅提及这个,心内虽惊,脸上却只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过是说着玩的,此刻瞧你也不觉得像了。”说完,悄然垂了眉眼。
映梅见怀袖这么说,站起身四下环顾,见并没有旁人,再次坐在怀袖身边时目光中竟隐隐泛着水雾。
”公主师,您之前在皇上和诸位娘娘身边做事,我只想跟你打听妹子的下落,我与她同年入宫,她自被配入钟粹宫后至今杳无音讯,我实在是不放心她……”
怀袖见映梅言辞恳切,为难问道:”我只认得慈宁宫和我清芷堂内的宫女太监,旁的并不熟识,恐帮不上你的忙。”
映梅闻言,缓缓垂下眼帘,手指扯着旁边的一株草叶,轻声道:”也是,你是公主师,又不是后宫的妃嫔,即便是妃嫔之间也不见得时常来往,我也是一时急糊涂了。”
怀袖见她神情抑郁,心下不忍,略想了想突然道:”对了,我之前在清芷堂时,掌事的宫女翦月算是宫内的老人,她认得各宫的宫人颇多,若有机会,我替你跟她打听或许可知。”
映梅闻言,兴奋地一把抓住怀袖的手道:”真的?那实在太谢谢你啦!”
怀袖却疼的脸上顿时血色褪尽,呲着牙低头望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映梅见状,立刻松开手,语带歉意道:”瞧我,一时竟忘了你手上还带着伤,对了,我给你带了这个!”说话时,由腰里掏出一卷乳白色半透明的带子。
怀袖望着映梅手里的带子好奇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映梅将带子塞进怀袖手里,说道:”这是猪大肠,专门用来护手的!”
”猪大肠?!”怀袖惊地瞪着手里的东西,脸上顿时露出嫌恶之色。
映梅笑道:”洗干净了,不脏的,你这段时间手上有伤口,如果不用东西隔开,伤口成日泡在水里,久了要溃烂,到那时,你的这双手就彻底废了,这猪大肠柔软又能防水,缠在手上还不妨碍做事,你试试就知道啦!”
听映梅这么说,怀袖方才勉强收下。
抬头看了看天色,映梅道:”时候不早了,你今天也够累的,快回去歇着吧!”说话时已站起身向欲向另一边的院落行。
走了一半,转回身笑道:”对了,明天你还得挨一天饿,明晚上的这个时候,我还给你送吃得来。”
怀袖感激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时,突然回身唤道:”梅姐,你还没说你那妹子叫什么名字呢!”
映梅回头笑道:”我妹子的宫名只跟我差一个字,我叫映梅,她叫映莲。”
映莲……
听见映梅如此说,怀袖顿时愣怔在当地,映梅口中的映莲莫不是……
转回至自己居住的院落,屋内已熄了灯,怀袖摸黑寻至自己的铺位前。
因为屋内人多,众人白天又累,耳畔早已鼾声不绝。
怀袖想起日间的那只老鼠,虽然身子疲倦至极,却全无睡意,只斜倚在床铺内侧的矮柜上,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月亮想心事。
不知此刻的容若,是否亦被同阖府家眷关入了狱神庙,又思及孝庄最后与自己说的那番话,怀袖不自觉低下头,轻抚摸着腕上的那只纹路华美的龙髓坤镯
胡乱想了一会子,或许因实在累极,怀袖靠着床柜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怀袖刚睡着不久,一个黑色人影便由房顶翩然跃下,悄步走进怀袖居住的房舍,四下打量一番后,轻轻行至熟睡的怀袖身边。
望着怀袖沉沉睡去的侧颜,目光最终落在那双布满伤痕的双手上。
黑衣人晶亮的眸子凝视着伤口斑驳的一双玉手半晌,忍不住轻声叹息,由怀内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轻轻放在怀袖身旁。
目光再次流连过她疲倦的容颜,转身消失在蔼蔼暮色中。
这一宿,怀袖睡的很沉,天色渐明却尚未察觉。
睡意迷蒙间,只觉手臂上一阵剧痛,猛然转醒,才瞧见菖姑手里握着一根尖细的红柳鞭子,正挨着个地叫起,凡是行动慢的宫女,皆免不了多挨几鞭子。
怀袖立刻翻身跃起,正欲下炕时,突然发现由怀里滚落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第412章 萍水温情
看了眼那枚精致的小瓷瓶,怀袖伸手将其悄悄藏进袖管儿内,随即下地穿好鞋子,随着众人一同走出寝房。
趁着众人开始做事时,怀袖悄悄取出揣进袖管儿内的小瓷瓶,拧开盖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腊梅清香散入鼻腔。
怀袖忍不住勾了勾唇,没想到居然是瓶上好的冰梅消淤散,此乃消痛止血之上品。
心内暗暗谢了谢送药的好心人,怀袖用小指小心勾出一些药膏,仔细涂抹在双手上的伤口上,又想起昨天映梅送她的那一捆猪大肠,取出来小心翼翼将上了药的双手缠好。
此时,几个年长的宫女已经将几大桶太监们穿过的脏衣裳倒进了池子里,众宫女开始围在池子边清洗衣物。
怀袖将缠好的双手伸进水中,有猪大肠的保护,又加之涂抹了药膏,手上的伤痛比昨天好了许多。
”嘻嘻,这东西果然好用!”怀袖望着被裹起来的双手,暗暗勾了勾唇,正欲低头做事,却见旁边的宫女痴痴望着手中的衣物似神思恍惚。
怀袖认得她正是昨日挨打的那名宫女,再抬眼时,见菖姑已向着此处走来。
手肘轻碰了下那宫女,怀袖压低声音道:”快做事啊,菖姑来了!”
宫女恍惚抬起脸,一眼看见菖姑果然正看向这里,吓地立刻垂下头用力搓手里的衣服。
此时,菖姑已经绕过水池走至近前,站在那宫女身后片刻,冷不防一脚踹在宫女的腰肋上,那宫女单薄的身子一偏,竟向着水池倒去。
怀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那宫女的衣袖,方才使她不至于落入水池中。
菖姑跟着叫骂道:”装什么病西施?以为有谁能护着你吗?哼!既然进了这尚衣局,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奈何不得老娘,少给老娘装可怜,我告诉你,不好好干活,老娘有的是法子整你!”
那宫女半个字不敢吭,只边哭边跪在地上磕头。
待菖姑骂够走向别处,她仍在地上跪着,怀袖见菖姑走向旁边的院落,伸手将宫女挽扶起来。
”这么多做活的人,她为何单寻你的不是?你可是得罪了她?”怀袖将宫女拉至水池边,偷偷掏出自己先前的绢丝手帕,小心翼翼为其擦拭双颊的泪痕。
此时将她鬓边的发丝撩开,怀袖方才看清楚,这宫女长得虽称不上绝艳姿容,五官却是小巧柔美,此时刚哭过,更如梨花着雨,看着便叫人生出几分怜惜。
宫女擦干泪将绢帕还给怀袖,目含感激的望了怀袖一眼,又环顾一周,轻声道:”先做事吧,此处说话不方便。”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俩人继续洗衣服。
一上午算是稍安无事,至午饭时候,菖姑又抱着一堆衣裳来叫怀袖独自清洗。
怀袖昨日已听映梅说了规矩,便也懒得开口,接过衣裳埋头便洗。
菖姑见怀袖如此听话,反倒有些微感惊诧,站在旁边冷眼看了片刻,哂笑道:”哼!算你识相!”说完,扭着肥臀走开了。
菖姑前脚刚走,那清晨被打的宫女便跑了过来,一把将怀袖拉到旁边的墙后面躲着,从衣袖里摸出一个馒头往她怀里一塞,转身便跑开了。
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怀袖心里一暖。心知她是怕再次挨打,却又心惊胆战地偷偷跑给自己送吃食,如此情谊虽然绵薄却足以令人动容。
迅速将温热的馒头迅速塞进嘴里,怀袖走回池边继续埋头洗衣,片刻后,待众人都回来时,那宫女方才随着众人一起走了回来。
怀袖侧目看向她,见她正冲着自己牵出清纯好看的淡淡笑痕。
做完一整日的活计,大家趁着难得的闲散光阴散开歇息去了,怀袖洗完手边的衣裳后,站起身,将手上的猪大肠缓缓解开。
被捂了一整日的双手虽然胀痛难受,却已不似昨天那般疼痛难忍,一道道伤口也已结了血疤,虽然看上去仍触目惊心,总算开始好转了。
将猪大肠收好,怀袖趁着没人留意,向昨日与映梅约好的院落行去。
行至院中时,映梅已经早她一步先到了,看见怀袖走来,映梅起身迎过来,未说话便上下打量怀袖周身。
怀袖不解,问道:”你在找什么?怎么了?看你紧张的样子。”
映梅见怀袖无恙,长吁一口气,牵着她的手在石阶上坐下,道:”我今天听同寝房的宫女说菖姑又打人了,还听也说是个新来的,我以为你又挨罚了呢!”
说话间,映梅由怀里掏出馒头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馒头,笑盈盈点了下头以示感谢,随即望着眼前的馒头轻叹道:”你听说的八成是我同寝房的那个宫女,说起来,她今天中午还偷偷给我送过馒头呢!”
映梅闻言,也不禁慨叹道:”在这尚衣局中,虽然几位掌事宫女皆是同级,可这位菖姑却是一人独大,就连总管王公公不知为何也总偏袒她,其霸道脾性尚衣局内无人不知,你也是时运不济,偏生配在她的手里。”
听完映梅这番话,怀袖也吃完了馒头,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左右不过整日洗衣服罢了,只要我好生做事,她即便生性霸道,又能耐我何?”
映梅亦是无奈地轻轻点了下头。
怀袖突然想起她昨日提及之事,映莲此刻的身份宫内无人得知,需当万分谨慎才好。故此小心问道:”你昨日说你妹子叫什么?”
提起妹妹,映梅脸上映出温婉和笑道:”我妹妹宫名唤作映莲,比我小两岁,是我唯一的同胞妹子。
幼时我俩时常一同在山里打猪草,下河间放牛,我妹妹天生聪颖,又比我长得俊。
九岁时被村里张大户家的宠妾收去做了房里的丫头,教会识字还沏的一手好茶,故而入宫后,她被分去了裕妃娘娘的钟粹宫,而我便来了这尚衣局做粗使宫女。”
怀袖轻轻点头,听映梅所说,与之前映莲说与她的基本相符,只当时映莲并未提及还有这么个同胞姐姐。
第413章 污媾对食
或许是害怕她当日的情形牵连了姐姐吧,怀袖如此想着,眸光不经意瞧见映梅手腕上戴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芙蓉玉珠。
珠子虽然只由根普通的红绳穿着系在手腕上,但由芙蓉玉散发出来的柔美温润的质地却丝毫不减。
”好生剔透的珠子,瞧这上面的籽料,这东西该是有年头儿的老物了。”怀袖伸手轻抚着光洁莹润的芙蓉玉珠,轻声赞叹。
映梅听怀袖这么说笑道:”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长大的女儿,这些东西看一眼就识出了好货。
这珠子本是家里祖传下来的一对耳珠,当年有个珠宝商瞧见这个,开口便出五十两银子要收,我娘都没舍得买。
入宫时候给我们姐妹二人。我与妹妹一人分一颗,就穿成手坠子戴了。”
两人闲叙了一会子,天色渐晚,与映梅匆匆别过,怀袖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如昨日一样,满屋子的宫女已经入睡,怀袖实在累极,头刚挨着枕头,两个眼皮便撑不住地沉下来。
可就在怀袖已渐入梦想之际,突然感觉手臂被轻轻晃了晃。
怀袖只以为是身边的宫女做梦撒呓挣,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另一侧,可刚翻过身子,却觉一只小手抓住自己的胳膊摇晃着。
怀袖睁开迷蒙睡眼,稍稍仰起头看向炕沿边蹲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一只冰凉柔软的小手握住。
“嘘,快起来,我带你去瞧个秘密!”声音小心翼翼在怀袖耳畔低喃。
怀袖努力睁开双眸,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辉瞧得清楚,来人正是白日那个被打的宫女。
宫女小心翼翼蹲在炕沿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怀袖噤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二人,拽了怀袖的手便奔出了房门。
跑到院子里,怀袖才小声问道:“怎么突然半夜里跑出来,出什么事了吗?”
宫女小声道:“随我来,我带你去看了你就明白啦!”说吧,牵起怀袖的手便向跨院奔去。
两人穿过好几条跨院的门槛,最后悄然溜进尚衣局大门口旁边的一处单独跨院内。
倚在墙边,怀袖抚着胸口边喘息边压低声线道:“这不是王公公的住处么?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宫女小声道:“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宫女小心四顾,见再没旁人,拉着怀袖的手悄无声息走至依旧亮着灯的房檐下。
用小指沾着唾液轻轻在白色的窗棂上捅出一个小窟窿,宫女踮着脚向内看了看,回头示意怀袖看里面。
怀袖看了那宫女一眼,好奇地将脸贴近窗棂纸,向房内看去。
只见屋内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床上,王公公正趴在菖姑身上解着衣襟的扣子,而那双干枯的手,已经探入到了菖姑的底裤中。
而那菖姑也像是极其享受一般,一双手臂死死抱着王公公干柴般的腰……
“啊!”怀袖被眼前这一幕惊诧地一时情不自禁轻呼出声。
可这一声惊呼不打紧,却惊了房内正欲媾其事的两个人。
“谁在外面?!”王公公尖锐的嗓子一声怒喝,菖姑也立刻披上衣服由床上起身就欲往外走。
而此时的怀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那一声惊呼闯了祸,再看旁边的宫女,早吓得脸色苍白,身子瘫软。
怀袖毕竟将军府的格格,见识多,关键时候心思还算镇静,伸手扯住宫女的手臂,耳听房中的脚步声已靠近门边。
怀袖情急,揽腰抱住宫女的身子双腿用力一蹬地面,竟硬生生带着个大活人窜跃上了房顶。
俩人刚伏在房檐上,就听下面的院落中王公公和菖姑已经由屋内走了出来。
“有人吗?”菖姑先开口问道。
王公公四下看了一圈,摇头道:“没人,八成是闹春的猫儿,没事儿!”
说话时,伸手揽住菖姑的粗腰,尖着嗓子道:“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敢来撒欢儿,走吧,别坏了咱们的好兴致!”
菖姑却推着王公公道:“你只顾着一时快活,忘了这几天那边刚送来个要紧的人,也可当心着哪个王公贝勒突然冒出来!”
王公公笑道:“你放心吧,这个我心里有数,即便是再重要的人物,老太后亲口发了话的,谁敢这个时候就找来?就连万岁爷也没那个胆子!”
听见这个话,怀袖心里一紧,知他俩口中的“重要人物”说得便是自己了,不禁腹诽:怨不得她被送至此处,翦月,福全甚至连月牙都没个音讯,原来是这个缘故。
跟着又听菖姑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总折腾我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想让我早点将兰草儿给你弄过来吗?哼!你应下我的事儿还没办成,这件事,你休想这么利索便如愿以偿!”
王公公听见菖姑提起“兰草儿”顿时眼光一亮,扯着一张老脸陪笑道:“我知道,这件事放在我心上呢,秦掌事那边不是没寻着机会动手吗?你放心,只要寻着机会将她整下去,她那些人全都归于你管!”
怀袖未听懂后面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却听得耳边隐约有极其轻微的啜泣声。
侧目一瞧,借着月光,却见身旁的宫女将拳头塞在嘴里努力抑制着声线,脸上却早已布满泪痕。
王公公和菖姑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后,便双双又返回屋中去了,怀袖听得院中没了动静,才小心沿着墙壁侧面的矮墙跳入院子里。
将宫女小心挽扶下来后,两人悄无声息地出了王公公居住的院落。
经过方才看见那一幕的震撼,怀袖早已无心睡眠,与宫女踏着月色清辉,走在寂静的院落中。
两人绕过后院的灶房,在院落最后面一块对方柴草的芳草地上寻了一截粗木桩坐了下来。
略沉淀了心头的思绪,怀袖轻声问道:“你就是他们刚才说的那个兰草吧?”
宫女轻轻点了下头,始终垂着清秀的眉睫,眉眼间的神情极惹人怜爱。
“这些日子菖姑打你,也是为这个么?”怀袖小心问道。
ps:这些几天玉箫因感冒,几乎头痛欲裂,更新时间稍晚了一些,见谅哈!希望有花花,票票的筒子们砸些过来,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第414章 交心夜谈
兰草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淡淡道:”也是,也不是……”
怀袖不解地挑了挑眉,看着兰草楚楚可怜的清秀侧颜。
兰草轻轻叹息一声,开口解释道:”其实宫内的宫女与太监这样互为菜户的事,去之前也听带过我的老嬷嬷说过,倒也并不觉稀罕。”
兰草说这话时,见怀袖目光微惊,不觉笑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以前是哪个宫里的,不过我看得出,你之前在宫内的位份并不低,
不过看你的年龄,入宫时候也应不长,当是入宫前就有些地位或是满八旗的格格也说不定,对这些自然是未曾听闻的。”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听兰草继续说。
”我初被送至尚衣局时,那王公公就跟我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有一次还险些被他得手。
当时还幸而被这菖姑撞见,才得以脱身,可不曾想,自那日后,菖姑便经常寻我的不是……”
怀袖闻言略想了想,轻声道:”照这么说来,这菖姑定是对你心生嫉意,才故意刁难与你。”
兰草听闻,冷笑道:”就王公公那副行将就木的腐朽残躯,我看着就恶心,若逼急了我就算是一死,也断不会屈从于他!”
怀袖听见这话,不由侧目看了眼兰草温顺的娇颜,没想到这女子看似弱不禁风,心里却这般有骨气,不觉对她生出一丝钦服之情。
”可是,今日听那王公公的意思,似是对你还存着心思,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怀袖语带担忧道。
兰草轻叹:”我之前也原以为他那日未得手,便打消了这念头,今日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怀袖蹙起一对远山黛眉,低声道:”这样下去不行,该早些想法子让那王公公去了这念头才行!”
兰草摇头道:”想让他放弃,除非我离了这儿,否则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终究逃不脱他的yin爪,可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若想离开这尚衣局,谈何容易!”
怀袖听她如此说,心下也没了主意,俩人枯坐着皆噤了声,一时只听见耳畔夏虫微鸣或远远地传来一两声夜鹰轻啼。
半晌,兰草打破寂静,轻笑着先开口道:”我将你叫出来,也不是想你跟着我操这份儿心,他既然放不过我,大不过一死,我倒并不怕这个。
虽与你相交不久,不过我看得出,你是这尚衣局内难得有见识的,看你面相富贵,必定也不会久居这里,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可否帮忙。”
怀袖见她出言诚恳,轻声道:”你既信得过我怀袖,我尽力便是。”
兰草先前一直未开口问怀袖的名讳,此刻听她说出来,惊诧道:”原来你就是皇上御封的公主师?”
怀袖浅笑:”那是过去的事,眼下我与你一样,只是这尚衣局中一名普通的浣衣宫女。”
兰草却摇头,兴奋道:”我说先前见你怎得如此眼熟,除夕夜瑶光殿内的除夕家宴你风姿翩然的梢头舞姿,我至今印象深刻!”
怀袖闻听,不解道:”当日你也在场么?”
兰草轻轻点头道:”我曾是兰嫔娘娘的贴身侍女,当日正巧伺候在其左右。”
怀袖听闻,更显惊讶道:”你是兰嫔宫里的人?”
兰草点头,唇边却勾出淡淡的浅笑,笑起来的兰草更多了份娇俏可人。
”我曾在兰嫔身边做事时,时常听她提及你,不过……”
”不过都不是什么好话,对吧?”怀袖笑着接过话茬。
兰草也笑着点了下头,继续道:”我当时不知道为何后宫佳丽如云,偏偏兰嫔那般深嫉于你,自从那日在瑶光殿见过你之后,我隐约明白了一些。”
怀袖侧着脸笑问:”你明白什么了?”
”如果说惠妃,裕妃这几位娘娘是艳丽华贵的话,那你的美与她们的皆不同”
怀袖闻言,笑道:”我素喜淡妆,一定是那种浑在一众宫妃中,霎时便寻不着了踪迹”
兰草摇头道:”你的美是那种让人无法言喻的,但只要见过面便再忘不了的,哎,你知道吗?兰嫔虽然不喜欢你,可是你的妆容,你的行为举止,甚至你看的书,她都会去寻来跟着效仿,不过有种东施效颦的味道罢了!”
兰草说至此,两个人都不禁笑起来,空寂寂的夜岚之下,银铃般的笑声显得格外清脆好听。
说笑了一会子,俩人言归正传,兰草由腰间取出一枚莹润的玉镯,递给怀袖道:”我方才说的托付之物便是这个东西。”
怀袖接过玉镯看了看,这镯子虽算不得上乘玉质,不过在宫外市井,已算得上乘。
”你想我帮你将这镯子交给谁?”
兰草道:”旁的我倒是心无挂碍,唯一牵念的便是我那孤寡老母无人照料,入宫前,我们母女相依为生,因家母突然患病,我不得已才入了宫,只为换些银子为其诊病,若是我再出意外,她晚景便更加惨淡……”
兰草说至此,眼圈儿已不禁微红。
怀袖听闻,心中怜意渐生,伸手轻握兰草的手,安抚道:”你先别如此悲观,法子总会有的。”
兰草以为怀袖不肯帮忙,扑身跪在地上,轻泣道:”我知道您身份尊贵,我一介小小贱民攀附不起,可我实在是……”
怀袖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将手指轻点在她唇上,轻声道:”你若是这般想我,便当真是未将我视为知己了。
我的意思是不单要接济你家中老母,更重要的是想法子,令你彻底脱离了王公公的魔爪!”
”可是……”兰草不解地凝着怀袖被月光映地晶亮的眸子。
怀袖淡笑道:”这件事一时也急不得,咱们且慢慢合计个法子……”
接连三日的”规矩”过后,怀袖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浣衣宫女的生活。
整日埋头于脏衣服间,白日累一天,到了晚间,偶尔与映梅和兰草闲叙,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宁和。
只心内揣了新的事儿,却迟迟盼不来想见的人。
此一日,怀袖正蹲在洗衣池边将洗好的衣裳捞入木盆内等着漂洗,菖姑却带着一个宫女立在了怀袖身边。
第415章 虎落平阳
”怀袖婢女,勤嫔娘娘送了锦服来,传口谕点了你名儿!”菖姑说完,回头看了眼捧着锦服的女官。
怀袖抬眸,见那女官正是勤嫔的贴身侍女银铃儿。
银铃儿见怀袖望着自己,偷偷对她眨巴了一下眼,唇边牵出淡笑。
”规矩你都知道了吧?”菖姑冷声问道。
怀袖点头,垂目道:”知道了。”
菖姑点了下头,冷声道:”知道了还不快去!”
怀袖垂目躬身后,带着银铃儿向嫔妃的浣衣池行去。
回眸看菖姑走远,银铃儿冲着其后背吐了吐舌头,撅着嘴道:”哼!不就是个尚衣局的女官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哎!她不知道你之前的身份么?”
怀袖接过银铃儿手中的衣衫道:”你没听说过么?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如今在这里做事,自然要看她的脸色。”
银铃儿闻言,也只得无奈感叹,抬眼看水中怀袖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惊叫道:”我的天老爷,这,这,怎么才来了一月,这双手就操磨成这个样子啦!”
说这话,银铃儿将怀袖的一双手由水里拎出来,满眼皆是心疼。
”没事,都好多了!”怀袖笑盈盈欲将手缩回来,却被银铃儿推至旁边道:”这衣裳我来洗,你且歇一会子。”
怀袖心中动容,却仍将她推开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若是被那菖姑瞧见,你走了我又要挨一顿鞭子!”
说话间,已从银铃儿手中接过衣裳继续搓洗。
银铃儿看着怀袖不满伤痕的双手,轻叹道:”你莫怪我们主子这会子才派我来,实在是之前月牙公主说老祖宗刚发了话,我们主子掰着指头算至今日正满一月,就……”
”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我的事既已惹怒了老祖宗,亦不能再连累旁人,你回去将我的话带于熙岚,她能惦记着,我已感激不尽!”
银铃儿轻轻点了下头,正欲开口,却见尚衣局掌事太监王公公,满脸恭敬地引着一个身着四爪青龙补子,头上三眼顶戴花铃的官员走了进来。
王公公一边陪在左右一边陪着笑脸儿,拱手哈腰道:”奴才这贱地怎好弄脏了王爷的贵足,王爷若是有衣裳要洗,奴才亲自去取便是。”
怀袖回眸一瞧,目中微感惊讶,却又带着一丝欣然喜色,来的这位正是恭亲王,常宁。
常宁拎着溅了些许泥点子的朝服下摆,刚跨进院中,一眼便瞧见站在浣衣池边的怀袖。
”本王入宫办事,身上怎可能带着备用的朝服,只弄脏了一点点,怕万岁爷见了有碍观瞻,来净下水,这用不着你伺候,就让她给本王爷略洗洗便是!”
常宁说话时,顺手指了下怀袖,顺带将王公公打发走了。
银铃儿见此情景,很识相地给常宁跪了安便走了,其他宫女极少见着亲王贝勒亲临此地,皆纷纷自觉地请安回避出去。
偌大的院子,顿时只剩下怀袖和常宁二人。
怀袖正欲给常宁施礼,常宁却摆了摆手道:”此处就你跟我,就免了这些虚礼啦!”
怀袖噙着笑站起身,看了看常宁朝服底边儿上的泥点子,笑道:”奴婢给王爷洗洗袍子吧。”
常宁低头看了眼,不耐道:”这点儿泥洗什么洗,一会子干了一拍就掉了!你晓得本王爷不是来洗衣裳,而是专程来寻你的!”
怀袖呡着唇半晌,不禁轻声问道:”他……没事吧?”
常宁听见怀袖问起这个,不禁指着她的鼻尖儿怒道:”你呀你,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居然敢私闯宫禁,还公然为着容若找上明府去求情,我真不知你是为着救他,还是为着害他!”
怀袖扎听此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常宁话里的意思,蹙眉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常宁狠狠翻了怀袖一记白眼,无奈道:”万岁爷再糊涂,也不至于分不清容若与明珠之别。
那日,万岁爷只说查看明珠家产,半个字都未提及容若,根本就没他什么事,你偏偏去搅合。
这下好了,就算是万岁爷不开口,老祖宗哪儿也说不过去,次日便将容若传入宫内查问此事。”
怀袖闻言,惊愣在原地,只怔怔望着常宁半晌无语。
她万没想到,自己原是一番好意,却是反过来连累了他。
颤抖着双唇,过了片刻后,怀袖才轻声问:”那……老祖宗究竟如何决断此事?”
常宁轻轻叹息,垂目道:”经你这一折腾,容若虽然无罪,却也不能在京城待了。”
”啊!”怀袖闻言,身子猛地晃了晃,险些摔倒,幸而被常宁一把扶住。
”按照老祖宗的意思,他与你之私情已是犯了宫规国法,必要重责。
幸而容若的《通志堂集》已撰成,顾贞观,徐乾学,张廷玉,还有你的老师吴汉槎等人带着手稿一起去见万岁爷,朝中许多文官都写奏折力保容若,就连陈廷敬都说了话。
万岁爷爱惜其才华,又无奈老祖宗勒令不得留其在京,便降旨割去容若的御前一品侍卫,降至四品,赴疆北,盛京至雅克萨一带绘制境域全图,即日便要启程了。”
怀袖听闻常宁此番讲述,口中喃喃道:”盛京,雅克萨一带地处极寒,容若身子孱弱,又患有重疾,如何能挨过此番漫途颠沛?”
常宁无奈道:”这也是万岁爷爱惜容若之才,保全了个四品的职务,若按老祖宗的意思,便同其父明珠一同关去了狱神庙!”
怀袖愣怔怔瞧着缓缓流淌的池水,心内五味繁杂。
常宁忍住不嗔道:”这件事原本简单的很,都怪你这一举妇人之仁,我以为你跟旁的女子不同,可谁知关键时刻,你也同是头发长见识短!”
说至最后,怀袖再忍住不这一个月的压抑,少有地恸哭出声。
ps:这几天感冒多谢许多书友一直不懈的支持,在这里特别感谢:书友1675394669,芬陀利华,大风吹啊大风吹等几位书友的一直跟读,谢谢,有你们,就是玉箫码字最大的动力。
第416章 偷天换日
怀袖本就心内压抑听闻得常宁此番奚落将手中的衣裳往水池中猛地一甩怒道:"沒错我是妇人之仁我是头发长见识短
可你呢早先我遇见你你却瞒着什么都不说与我你若是事先告知于我我何至于如此冲动何至于连累了他……"
常宁平生最怕见女人掉眼泪此时见怀袖如此用袖子擦了擦溅了一脸的洗衣水语气也软了下來
"别哭了容若此行虽然艰苦但好歹也不算坏事若是当真绘制出北疆的疆域图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沒准儿能使得万岁爷因此而豁免了明珠也不一定呢"
怀袖听闻此言才试着眼泪平静下來
见她情绪稍安常宁四下看了看见沒旁人轻声道:"这几日你且准备准备过几日月牙儿便來偷偷带你出去"
怀袖闻言蹙眉不解道:"我是老祖宗亲口罚配來此月牙怎能将我带出去"
常宁低声道:"三日后便是容若启程之日月牙想你与他再上一面"
说至此常宁不禁感慨道:"此一别归期无日能不能再见还……"
怀袖闻言樱唇几乎呡成一线强忍着的眼泪再次涌了出來
常宁说罢直起身子掸了掸朝服上已经干了的泥点子高扬声线道:"嗯差事做的不错那这是本王爷赏你的银子"
说话时常宁由荷包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仍在地上转身便向门外行去
而与此同时那王公公已躬身侯在门口
怀袖心知其故赶忙跪地叩拜道:"贱婢怀袖谢王爷赏赐"
望着常宁迤逦行出门外的背影怀袖心中虽感念却暗暗遗憾原本想开口的事还未來得及说……
自从常宁來之后怀袖心里便始终揣着这件事几乎夜夜无心安眠不知不觉时过三日之后
这一日怀袖仍与往常一样在浣衣池边洗衣裳
洗完了几件衣裳旁边的兰草悄然回眸侧目看向怀袖不自觉微微蹙起绣眉问道:“这几件衣裳你方才不是已经洗过了么怎么又洗了一遍”
怀袖回头看时方才发现她居然将净衣桶中的衣裳又取出來洗了一遍
脸颊不自觉泛出尴尬红云怀袖将衣服捞出來拧干重新放回到净衣桐中
“我瞧着你这几日似神情恍惚该不会是存了什么心事吧”兰草语带关切问道
怀袖笑了笑轻轻摇头继续埋头洗衣裳时不时悄然抬起头看一眼尚衣局的前门她记得清清楚楚今日便是常宁说的容若离京的日子
时间已渐至晌午时分依然了无音讯怀袖心头渐渐有些按耐不住莫不出了什么事或许是容若他……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千般揣度
兰草站起身轻轻拽了拽怀袖的衣袖问道:“到用饭的时候了你不去么”
或许是太皇太后事先有了懿旨月牙不得随意走动吧
怀袖心中如此想以至于兰草的轻声提醒仿若充耳未闻只恍惚地摇了摇头
兰草见她心绪不悦又不愿开口便也沒多问独自向后院行去
众宫女皆向灶房而去只剩怀袖一人在蹲在浣衣池边发怔几日的期盼就这样幻化为一场空心底难免生出些许遗憾
正在此时王公公突然由前院走了进來后面还跟着菖姑两人皆是小心翼翼的表情径自走至怀袖面前
“宫女怀袖月牙公主的尊驾如今在门外等着传你即刻去见驾赶紧过去吧”
怀袖闻言心头一喜给王公公行了礼小心隐藏起心思疾步向尚衣局门口行去
走至正门前正瞧见公主銮驾以及簇拥的众多宫女太监停在门口月牙公主高高坐在銮驾之上前面垂着掐金线绣团花的半透明绢丝纱帘
月牙公主前线并未下轿只垂目看着站在眼前的怀袖轻声道:“下跪之人可是宫女怀袖”
怀袖轻声回道:“回公主正是贱婢怀袖”
月牙者及日本就心头焦灼此刻又见她粗布衣裳跪在青砖上早心疼不忍身子微欠了欠勉强压制住满腹情绪轻声道:“你起來吧近前來本公主有话交代与你”
怀袖闻言站起身缓缓向月牙公主的銮驾前行去先前常宁只说月牙公主回來接她但具体怎么做她却并不清楚
怀袖款步行至月牙的銮驾近前月牙公主坐在高高的銮驾上轻声道:“來人将本公主的天蚕纱衣交给她”
听月牙公主这般吩咐旁边即刻有一个宫女捧出一件极其单薄面料却又极为考究的纱衣
宫女行至怀袖面前缓缓将手抬起來看似要将手中的托盘递与怀袖但那宫女却始终未端着托盘未放开手
怀袖欲伸手去接见对方似给却又不给一时惊讶不明所以时抬眸望向那宫女顿时几乎惊地怔在当地
那宫女正是与自己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翦月
只见翦月眸子暗暗转动望着怀袖又瞧了眼旁边她先前子啊队列里空出來的位置
怀袖即刻明白趁着外侧由中侍卫遮挡着身形一转已站在了方才翦月站的队列里
而翦月则捧着纱衣跪在銮驾面前
如此微妙的调换跪在仪仗外的王公公和菖姑只顾低垂着头哪里能看得出來
月牙见掉换成功便坐在銮驾上轻声道:“这件纱衣乃是本公主心爱之物你需小心谨慎若是出半分叉子本公主定会追责”
翦月跪在地上轻声道:“贱婢怀袖谨遵公主之命”
月牙紧接着对归于仪仗之外的王公公吩咐道:“本公主的纱衣可慢慢浣洗尔等不得催促与她若是因你之过本公主一样重责”
王公公和菖姑皆不住地磕头连声诺诺
月牙见人已经换过心下稍稍舒缓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轿撵道:“起驾吧回慈宁宫”
第417章 出宫险象
翦月与跪于仪仗外的王公公和菖姑跪送月牙公主的銮驾离开
直到公主仪仗的最后一名太监消失在永巷三人方才站起身
菖姑回头瞄了眼低垂着眉睫的“怀袖”轻斥道:“哼算你有运居然接了这么宗巧儿活儿好生伺候着公主的衣裳若是弄坏了一点点当心你的脑袋”
扮作怀袖的翦月始终低垂着眉眼略垂下來的几缕侧鬓遮挡住脸颊却也并未引起菖姑的关注就这么被带着走向御用的浣衣池
而此时随着月牙公主仪仗向午门行去的怀袖则如普通宫女一般随着众人缓缓走出永巷眼看便接近午门
月牙公主正庆幸方才的一幕“狸猫换太子”极为顺遂却突然发现行走在身侧的公主府总管张德俭轻轻敲了几下轿撵侧栏
月牙公主蹙眉看向张德俭张德俭略将身形微侧低声道:“公主午门前索额图正递牌子进來他曾见过公主师恐其认出來……”
月牙闻言心内也是一惊略想了想急忙扬声停撵
抬轿撵的小太监缓缓将轿撵落下月牙伸手掀开面前的纱帐冲着怀袖轻唤了两声
怀袖回头见月牙对自己招手便疾步转身走了过去
“索额图在午门前我恐他认出你來你暂且委屈藏入我的撵座下面我用锦帐将你遮住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怀袖轻声道:“我倒不觉委屈只是难为你了……”
月牙摇头道:“你跟我还用得着说这些快上來吧”
月牙说着话伸手将怀袖拉进撵内
撵座很是宽敞下满刚好有一处空间可容一人有余怀袖身子本就柔软灵敏待月牙将锦帘掀开身子一缩便钻了进去
月牙见怀袖藏好将锦帘垂放下來由外面根本瞧不出其中藏有人
銮驾继续缓缓抬起向午门走行至午门前时正巧索额图带着几个随侍接了玉牌由外迤逦行來
见了月牙公主的銮驾出宫索额图赶紧撩袍摆下拜道:“臣索额图叩请公主金安”
月牙公主并未令落下轿撵只高高地坐在上面看了一眼跪在青砖上的索额图轻声道:“索相起來吧早朝刚散不久这会子又入宫处理政务索相辛苦了”
索额图连忙拱手道:“得圣上垂青实乃索额图之莫大荣幸不敢贪言辛苦”
索额图说话时不自觉拿眼角瞄了眼队里中的宫女随即又垂下眼帘
“这会子暑热正浓本公主急欲回府你且去忙你的吧”月牙公主说罢扬声命摆驾出城
午门前的守卫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地
索额图垂着脸待月牙公主的仪仗出了宫门方才缓缓直起身子
望着轿撵隐隐消失在午门外索额图手捋着花白的须髯沉声低语道:“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月牙公主这么大的排场出宫做什么去呢”
旁边随侍的文官低语道:“方才我仔细查看那仪仗内并未瞧见那位先前的公主师”
索额图轻轻点了点头回首问道:“太子那边动手了吗”
“还沒说是她刚入尚衣局恐立刻动手太过惹眼”
“混话不等此时动手还等着她日后翻身不成去告知太子不必等了今日便动手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就算万岁爷下命去查又能奈何”
“是我这就去将大人的意思告知太子”
而此时出了紫禁城的月牙心中顿觉松了口气伸手掀开锦帘道:“师父快出來吧咱们已经出宫了”
怀袖闻言方才缓缓从撵座下面钻出來
“委屈你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月牙握住怀袖的手望着月余未曾谋面的怀袖煞时红了眼眶
怀袖望着月牙公主心中亦是五味繁杂只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你如此我此生已当无以为报”
月牙手握着怀袖的手却觉其肌肤分外粗糙低头一看才瞧见怀袖双手伤痕累累因为洗衣过多双手的拇指还微微有些红肿
月牙公主毕竟是少年心性想起昔日怀袖抄经扶琴侍书弄画如今落得这般情景泪再忍不住滚下來
扑抱住怀袖月牙颤声啜泣道:“委屈你了我必定竭尽全力救你出來”
怀袖伸手轻拍着月牙的背柔声安抚道:“我如今已逐渐适应了非但不觉着苦反而终日只单纯做事心思纯净不少”
安抚月牙渐渐止住了泪怀袖疑惑道:“你们安排翦月去替我万一 她被认出來你岂不受牵连”
月牙道:“这个你放心翦月刚入宫时在慈宁宫内就是负责往尚衣局收送衣物的她对那里很是了解而且六叔再三叮嘱一定要寻个可靠稳妥的人她又与你身形相似我思來想去再沒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怀袖依然不解道:“可她今日的穿扮也与我的一模一样这个你又是如何得知”
月牙笑盈盈道:“这个嘛就是六叔的功劳喽你瞧这个”
月牙说话间手中多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來里面赫然立着一位青衣素颜的宫女那宫女画的正是怀袖
怀袖伸手接过画轴仔细端详片刻不禁赞叹道:“好生了得的笔法画的竟入神六七分这是谁的手笔”
月牙道:“自然是六叔亲手画的他早叮嘱过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怀袖不禁赞叹:“沒想到恭亲王还有如此了得的工笔技法颇有几分深藏不露的味道”
月牙笑道:“这个只因你平日并未留意过他别看六叔平日言谈不拘若是论棋艺才学连我皇叔父都对其赞叹有加
只不过他性情散漫惯了不喜入朝为官为此我皇叔父也颇觉惋惜”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思及此刻替了自己在尚衣局中的翦月忍不住问道:“我被贬尚衣局翦月和福全他们却不知如何发落了”
第418章 凄凄别情
月牙安慰道:"这个你莫操心清芷堂内的一应宫人当日便被苏麻姑姑领了回去只留下福全与翦月二人看官堂内的一应物器"
就在月牙与怀袖相叙别后情时銮驾不知不觉已渐行出了京城正北城门
出了城车马行人顿时骤减许多尤其北门外更显凄萧肃远
远远望过去只见十里长亭尽头摆着一排长宴其中几个素袍清带的男人正站在其中举杯共饮
坐在撵内遥望怀袖心里清楚那定是朝中与容若交好如顾贞观张廷玉等人來为其践行的离别宴
心中已不自觉牵动愁绪目光痴痴然搜寻着诸人中那抹熟悉的倾长身形
公主仪仗数十人浩浩荡荡在这样的寂寂郊野极其惹眼远远地长亭中顾贞观吴汉槎等人便已瞧地真切
张廷玉不解道:"容兄此行怎得还惊动了月牙公主亲自前來瞧这仪仗公主这阵势还來头不小呢"
容若的老师翰林院编修徐乾学回头望着渐行渐近的公主仪仗心中似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随即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准备迎驾
而吴汉槎顾贞观常宁几人心中早了然此中缘故纷纷放下酒杯起身步出亭外
而距离长亭十几米远的地方停着一个精致的锦帘小娇轿中坐着的正是容若新过门的福晋官召羽
听侍从禀奏官召羽纤手轻轻撩开轿帘目光远远凝注着隆重的公主仪仗在长亭前缓缓落下
轻放下轿帘官召羽对着几个抬脚的侍从道:"将轿子抬至旁侧的红柳林边暂且回避"
随侍的佩儿听得官召羽如此说蹙眉不解道:"郡主是容大人的正经福晋今日为大人送别郡主岂有回避之理"
轿内半晌才传出官召羽的轻叹:"有大人更想见的人前來相送旁人便都是多余……"
佩儿虽然听不懂官召羽话里的意思却也只得随着轿子隐进旁侧的一片红柳林
除了常宁外亭内众人皆疾步行出长亭撩袍摆跪于月牙轿撵前行君臣之礼
张德俭轻轻撩开团花纱帘月牙低身缓缓行出撵外
轻轻扬了扬手道:"你等今日皆身着素服便不用行此君臣大礼都起來吧"
众人闻言才纷纷站起身
月牙公主行至容若身前轻声道:"我虽未与大人有深交但平日常听得皇叔父赞叹大人的英才学识
今日月牙之所以乘撵而來实是替我皇叔父前來叮嘱大人几句此去路遥多舛望大人好生珍重勿辜皇上对你的重望"
容若闻言双膝跪地头深深磕在黄沙地上颤声道:"皇上对臣再造隆恩臣万死犹念他日舍出性命不顾定当携疆域图而归"
月牙公主闻言绣眉微蹙道:"纳兰容若本公主命你不许死你以为你的命还只是你一个人的吗"
容若不知月牙公主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言辞激烈再抬头看时却是痴怔在了原地
只见轿撵的纱帘再次缓缓挑开由内行出一位素衣荆钗的女子那般隽雅如碧波白莲般的气质眉目间脉脉眷涌正是这些日深深煎熬惦念于心的容颜
此刻立于旁侧的常宁吴汉槎顾贞观等人见此情景纷纷识相地回避开來月牙公主亦是转身行去
怀袖亭亭立于容若眼前深深凝望着眼前人与自己同样清瘦的俊彦对着容若浅淡微颦款步走至长亭内
手握上壶柄将两只白瓷杯中斟满了酒
双手将酒杯端起怀袖轻声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我先敬你一杯"
话落怀袖仰起头杯中酒倾喉而下
容若手端着酒目光却落在怀袖布满伤痕的双手上额角的青筋挑了几挑沉声道:"你为何……"
话说了一半怀袖的微凉的指尖却轻轻按在容若轻启的唇上目光滢滢唇边轻澜微勾道:"什么也别说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容若闻听此言俊挺的剑眉紧蹙抬手将杯中酒灌入喉间
"以前所有你负我的今日咱们都把它掀过去此生我只求你再应下最后一件事"
"你说"
"不论怎样定要活着回來"
说此话时怀袖一对清眸微动神光中泛出一颗晶莹然口中贝齿却始终死死咬着已经泛白失血的唇畔任那一颗晶莹在眼角转了几转后最终硬生生咽了回去
容若再次斟满杯盏接连饮下三杯沉声道:"我答应你即便是尚有一息也必定活着回京"
怀袖深深点了下头侧目见旁侧桌上摆着张十三弦古琴伸手将琴持于面前
最后凝望着容若唇角颤了颤却只轻声吐出几个字:"该上路了……"
话落时玉指已在琴弦上勾抚如玉珠落盘般的音律随之悠扬而起
容若最后深深将眼前的清影锁入双眸中片刻毅然转身行出亭外翻身上马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雨铃霖》伴随着怀袖的轻吟低唱被漫天黄风卷起直冲入天空唱词伴着风声犹如黄莺冲天又若杜鹃啼血
一时间旁侧众人听闻此声无不双眸微润
怀袖的玉指如蝶在弦上纷飞琴声悠悠绵长数里之外行路人皆不禁频频环顾驻足侧耳歌声更如孤鸿悲鸣声声不绝
ps:今天在写这段离别文字的时候玉箫耳边一直单曲循环着《滚滚红尘》这首老歌写至此时亦忍不住泪水潸然
其实玉箫心里一直非常喜欢纳兰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现实中纳兰容若的词在许多年前就曾深深感染过我情窦懵懂的青葱年华
虽然剧情发展至此有些人有些情不得不割舍但世间情其实本就如此眷眷红尘试问又有几人不曾有过无奈和不舍
至此玉箫借《滚滚红尘》沧桑经典的歌词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滚滚红尘》演唱:陈淑桦罗大佑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來易來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第419章 杜鹃啼血
远处容若的身影已渐渐沒入马蹄翻飞扬起的黄沙中而怀袖的双手却在琴弦上越拨越快指尖被滚烫的琴弦划出血口滴滴殷红血渍随琴弦四溅迸飞
此日一别虽然得其应允会平安归來但怀袖心里清楚那不过是骗自己的妄念罢了
容若体内寒疾深重再亲身深入那气候恶略的极寒之地就算什么都不做都可能性命不保更何况他还需整日奔波绘制疆域图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
轻诵至此最后一字未出口指尖琴弦却"砰砰砰"一连崩断三根
怀袖只觉眼中干涩胸口闷痛喉咙中一阵腥咸翻滚"噗"一口鲜血疾喷而出霎时琴弦上酒杯中皆溅满血渍
"师父"月牙距离怀袖最近眼见怀袖口中鲜血迸出大呼一声赶忙疾奔至近前将怀袖摇摇欲坠的身子拥入怀内
而方才回避开來的顾贞观吴汉槎等人早听出弦音乖谬琴声不宁心知不好待走至亭内怀袖已满口殷红地歪倒在了月牙的怀内
"快來人快來人呀"月牙紧紧抱着怀袖边哭边叫道
吴汉槎最先疾步走至近前伸手搭上怀袖的手腕蹙眉道:"怕是急火攻心的症候即便即刻送回城内寻医诊治恐怕已來不及"
月牙颤抖着声线道:"那怎么办"
常宁此刻亦走了过來望着怀袖泛青的脸色一对八字眉紧紧皱起沉声道:"其内必定郁结未散
我当初见过一个老中医救治急症时用以烈功烈的法子今日暂且一试吧吴先生你帮我按住人中穴"
吴汉槎点头伸出拇指按在怀袖的鼻息下方常宁则从旁侧的酒壶中倒了满杯白酒用力捏开怀袖紧咬的颌骨整杯猛灌了下去
原本被吴汉槎按住人中穴的怀袖稍回复了些许意识又突然被常宁猛灌入一口辛辣酒水
只觉胸内被这烈酒翻搅不止跟着又是一口鲜血混合着方才被灌下的酒一同再次喷了出來
众人惊骇月牙更是啜泣不止
而怀袖喷出这一口血后却觉胸口原先郁结之气消散不少神智反而比方才清明许多
而此刻已行出数里之外的容若突然急勒住马缰回眸望向京城
"主子怎么不走了"小安子也勒住马回头询问道
深眸凝着漫于黄沙之中的十里长亭口中不自觉喃喃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此时十里长亭中的众人见怀袖苏醒过來方才纷纷长吁一口气
吴汉槎倒了半杯温茶递给怀袖
怀袖接过茶漱去口中腥咸的残血由月牙扶着缓缓站起身向着众人屈膝行礼
"今日怀袖失态让诸位大人跟着受惊了"
方才那一曲《雨铃霖》听得在场的几位须眉男儿亦忍不住红了眼眶此时听她这么说非但不会介怀且心中亦不禁为她与容若的坚贞情愫深深感服
最终还是常宁先开口道:"月牙携你自私出宫久了恐被人察觉还是早些回去吧"
怀袖闻言轻轻点了下头随即道:"奴婢还有一事恳求王爷"
常宁微讶问道:"何事你且说罢"
怀袖向旁边的顾贞观张廷玉等人看了看
常宁顿时了然向旁侧行了几步避开诸人沉声问道:"究竟是何事"
怀袖轻声道:"我这些日在尚衣局新结识的一位宫女名唤兰草因得罪了尚衣局总管太监王公公被百般刁难几欲轻生怀袖恳请王爷将那宫女救出尚衣局"
从尚衣局这样的地方要出一个宫女对于常宁这种堂堂的亲王而言根本谈不上是为难不过动动嘴而已
只是另常宁意外的是时至此时怀袖心里却依然惦记着旁的人
伸手点着怀袖的鼻尖常宁气急道:"你现在连自己都不保你你还有心思替旁人操心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怀袖垂下眼帘她心知常宁是为自己着急轻声道:"这样的事不过是王爷一句话而已一句话便救一条人命我觉着值得"
饶是常宁平日能言善辩此刻也不知该说怀袖什么好无奈之下轻叹道:"好本王爷答应你一会子就去尚衣局要人哎你呀沒事儿多琢磨琢磨自己吧"
"多谢王爷"怀袖唇边勾出淡笑伸手摸向腰间突然又唤住常宁道:"王爷请留步"
常宁回转过身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伸手由怀内掏出一只玉镯道:"这是兰草的镯子托付我交给她生病的娘也请王爷一并代劳了吧"
常宁无奈呡了呡唇伸手拿了那镯子一甩袍袖转身而去
怀袖瞧着常宁的背影唇边绽出安然淡笑这些日子心内揣着的一桩事儿总算料理稳妥
辞别诸人怀袖与月牙公主正欲登撵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唤:"怀姐姐……"
ps:至此《将门毓秀》第二部:不似人间富贵花全卷结束明天开始上传第三卷:冰雪林中著此身
怀袖究竟情归何人容若是否平安归來煌煌紫禁城又将上演怎样的情仇离合……敬请期待后续故事更加精彩
欢迎订阅正版书:mm./book/
玉箫的另一本现代言情《一夜成宠》也养至五十万字欢迎书荒的亲们点击阅读链接奉上:mm./book/
祝大家阅读愉快如有故事情节更新问題等与玉箫沟通欢迎加q:1668190923
第420章 天机外露
听着这声音,怀袖脚步一滞,缓缓转回身,却见官召羽正满眼泪痕凝望着怀袖。
"召羽……"
怀袖略显惊诧,方才为容若送行时,一直未见着官召羽,怀袖原以为她没来,却没想到她此刻竟出现在眼前。
官召羽见怀袖转过身,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已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怀袖上前一把拉起官召羽,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怀姐姐,召羽对不起你!都是我一时冲动害了你,我……"官召羽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旁边的月牙却冷声道:"哼!亏得你还有一分悔改之心,本公主不是早有过口谕,令你不得出现在我面前么?此刻我师父心情不悦,你又想惹她心堵是不是?"
官召羽听见月牙这般犀利言辞,垂目淌着眼泪,便又要下跪,却被怀袖一把挽住。
怀袖回转头,轻轻拍了拍月牙的手,好言安抚道:"你且先进撵中等我,我跟召羽说句话就好。"
月牙心里本就不愿待见官召羽,闻听此言,冷冷刮她一记冷眼,转身进了撵中。
怀袖回眸望着官召羽,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青丝绾在耳后,浅笑温声道:"之前的那些事就莫再提了,如今容若远行,你一人守着偌大的家苑,自当好生珍重!"
官召羽用力点了点头,颤声道:"怀姐姐昔日大恩,召羽已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做这些也不是图你回报的,还是那句话,我只为了我自己的心,你且回去吧,我也该回宫去了!"
说完,转身亦进入公主轿撵中。
张德俭一声高呼:"起驾,回宫……"
十几个抬辇的小太监将轿撵缓缓抬起,一行侍卫,宫女簇拥着公主轿撵前后,浩浩荡荡向城门迤逦行去。
官召羽凝注着渐行渐远的公主銮驾,心中不禁感慨:不怨容若对她念念不忘,恐怕是个男人都会对这般才情超然又心胸磊落的女子动情吧……
公主仪仗行至午门前,怀袖不安道:“我还是进撵座下面吧,省得被人瞧见再生是非!”
月牙伸手握壮袖的手道:“只要不遇见索额图,旁的人见了本公主的銮驾,非但不敢窥看,还要垂脸回避呢,你放心,不碍事!”
见她执意,怀袖也没再勉强,与月牙同坐在撵内径自向着尚衣局方向行去。
进入紫禁城内的这一段路倒也顺遂,非但没遇见索额图,就连旁的大臣也没遇见几个,顺风顺水便来到了尚衣局所处的永巷。
月牙和怀袖不禁暗自庆幸,直至仪仗行至尚衣局门口,俩人皆忍不住眉心紧蹙起来。
怀袖见一应御前侍卫将尚衣局围起来,便知定是出了事,待銮驾走至近前,却并未见王公公和菖姑等人,而是慈宁宫的张公公由里面走出来,心内暗呼:不好!
月牙瞧见张公公,心里也是一紧。旁的太监总管她根本不放在眼里,唯独这慈宁宫的张公公。
在他的眼里,除了孝庄和皇上,其他人皆不算是主子,平日贝勒,阿哥们见了他都不一定能瞧见好脸色,更何况她这个公主。
銮驾在尚衣局门前缓缓落下,不待月牙开口,张公公先走至撵前,隔着锦纱帘,躬身施礼道:“月牙公主,老奴奉旨在此候驾多时了。”
月牙心里虽然紧张,但表面上还算镇静,开口道:“张公公不在老祖宗面前伺候,来这尚衣局恭候本公主是何意思?”
张公公撇了下唇角,哂笑道:“这个恐怕就要问公主自己了,我想没有人比公主心里更透亮的了,恐怕此时,公主的銮驾内还坐着一位呢吧!”
闻言,月牙和怀袖对视一眼,心里皆是往下一沉,看来她们狸猫换太子被孝庄识破了。
事已至此,怀袖心知再躲避已是无益,伸手使劲握了下月牙的手,冲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其切莫冲动,随即起身掀开锦纱帘走了出去。
“张公公,我等自知如此卑劣衅难逃老祖宗的法眼,怀袖原随公公去太后面前领责,只此事仅怀袖一人之计,与公主无干,还望公公网开一面。”
张公公冷笑道:“哼,你以为你还是先前的公主师么?想怎样就怎样,这是紫禁城,是皇家禁地,你当是大栅栏后面的集市场子么?”
怀袖耳中听着张公公的这番训斥,心下自知理亏,只垂下眼帘默不做声。
张公公挥手召过来两名御前侍卫:“给我把贱婢怀袖困了,押送慈宁宫!”
两名御前侍卫闻言,上来便将怀袖双臂扭在背后捆了起来。
坐在撵内的月牙原本并未开口,此刻见怀袖被绑,急地掀开锦纱便要下撵,眼前却突然被两名御林军的红缨枪一横,挡住了撵门。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本公主的撵前亮兵器,不想要脑袋了吗?”月牙公主柳眉倒竖,高声喝斥道。
张公公却淡淡一笑道:“对不住了月牙公主,这是太皇太后的口谕!”
“你放屁!本公主即刻就去见太后,到时看我不摘了你的脑袋!”
月牙银牙紧咬,狠狠刺了张公公一记冷眼,重新坐回撵内。
正欲命张德俭摆驾慈宁宫,那张公公却又开口了:“月牙公主,太皇太后还说了,她老人家此刻不想见你,命侍卫将你送至宫外的公主府,好生反省思过。
另给公主送去《南华经》《道德经》各一部,命公主抄撰一百遍后再入宫觐见!”
张公公话落,不待月牙再次开口,向着两旁围拢的御林军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公主送回去!”
众御林军闻言,即刻替换下原先抬辇的小太监,抬起轿撵掉转头再次向午门行去。
任凭被困在撵中的月牙如何挣扎叫嚣,那些御前侍卫仿似充耳不闻,抬着銮驾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永巷尽头。
仪仗已经不见了踪影,怀袖耳畔却隐隐仍能听得月牙的叫嚷声。
第421章 阴差阳错
"怀袖,走吧,太皇太后哪儿还等着呢!"
张公公话落,身后便有御前侍卫狠狠推了怀袖一把,怀袖身子猛地向前踉跄两步。
张公公鼻息间冷嗤一声,吩咐道:"你们带着人先走,我跟这儿的管事公公嘱咐几句就走。"
御前侍卫应声,推搡着怀袖向永巷内行去,张公公回转身,冲着小心侍立在门内的王公公道:"这个我先带走了,剩下的那个,你知道该如何处置,就不用本公公嘱咐了吧?"
王公公连声应对:"您放心,我定会办的干干净净!"
张公公听他这般答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随着押解怀袖的御前侍卫一同去了。
张公公带了怀袖前脚刚走,苏麻喇姑便带了慈宁宫的宫女来至尚衣局。
王公公见是苏麻喇姑,眼皮子不自觉猛跳了几下,接着便扯出一脸谄笑,问道:“苏麻姑姑,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了,有何吩咐您拒说!”
苏麻喇姑回头看了眼宫女怀里捧着的经卷,对王公公道:“我奉老祖宗的口谕,来寻宫女怀袖。”
王公公闻言,混黄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继而笑道:“苏麻姑姑,您就别说笑了,刚带走了人,这会子又来寻人,我这尚衣局哪儿有那么多叫怀袖的宫女呢!”
苏麻喇姑闻言,绣眉顿蹙,沉声道:“怀袖不是跟月牙公主出去的吗?如今公主已经回府了,怀袖理当回来了才对,你居然说没有?”
王公公见苏麻喇姑变了脸,也认真起来,心中纳闷,开口喃喃道:“这刚才张公公刚带走了人,没错呀!”
苏麻喇姑闻言,开口问道:“你说什么?谁把怀丫头带走了?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今儿交不出人,我去禀奏老祖宗罚你个二罪归一!”
王公公见苏麻喇姑当真恼了,即刻跪在地上,露出一脸无奈苦相道:“奴才说的句句实话。
张公公来命人将月牙月牙公主送回了公主府,他自己亲自押着怀丫头回慈宁宫了,这还有假?”
苏麻喇姑闻言,绣眉深蹙,心里仔细掂量这件事。
自从翦月事发后,老祖宗只命张公公将月牙送回宫外的公主府命其闭门思过,却并未说要其带怀袖回慈宁宫,当时她就在旁边,将孝庄的话一字不漏听进耳朵里。
“张公公是什么时候带走怀袖的?”苏麻喇姑继而问道。
“就刚才,他前脚走,您后脚来,相差了还不到一刻钟。”王公公如实回道。
“翦月呢?”苏麻喇姑紧跟着问。
王公公即刻回道:“翦月姑娘在怀袖先前的地方躺着,这会子还没醒过来呢!”
苏麻喇姑听罢,沉声道:“你好生照看着翦月,她若有个好歹,你这颗项上人头能否保得住也说不定呢!”
王公公听见这话,吓地背后心升腾起一丝凉气儿,连连点头道:“姑姑放心,有我一口气儿在,保证看好翦月姑娘!”
苏麻喇姑点头,带着宫女回转身疾步离开了尚衣局。
望着苏麻喇姑匆忙的背影,王公公抚着自己的脖子道:“好险,差点这地方就给‘咔擦’了。
真是!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留,你们倒是商量好了再说,平白让我跟着遭牵连。”
王公公发牢骚的功夫,苏麻喇姑已经带着宫女行出了尚衣局的永巷,转过一处红墙,苏麻喇姑停下了脚步。
回转身对那鞋女吩咐道:“我还有旁的事儿,你自己先回去将这的事儿告诉老祖宗,叫老祖宗即刻命人来将翦月接走,就说晚了恐怕人就没了。”
鞋女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连连点头,正欲向慈宁宫奔,却又停下脚步问道:“苏麻姑姑,老祖宗若是问起你,我该怎么说?”
苏麻喇姑想了想,道:“你就说我在尚衣局守着翦月!”
鞋女点头,转身向慈宁宫奔去。
而苏麻喇姑,看着鞋女的背影消失在永巷后,径自向乾清宫而去。
疾步行至乾清宫门前,苏麻喇姑正瞧见李德全由里面端着一只哥窑的三才杯出来,似是去为康熙换茶。
“李公公,万岁爷可在里面?”苏麻喇姑走至李德全面前急问道。
李德全见苏麻喇姑面色不好,紧张问道:“怎么?是不是老祖宗她……”
苏麻喇姑立刻摇头:“不是,老祖宗好着呢,是我寻万岁爷有急事!”
李德全不敢拦苏麻喇姑,只小心叮嘱道:“万岁爷在里面议政呢,姑姑您进去说话可小心着点。”
苏麻喇姑点头道了谢,转脚步直至昭仁殿西厢。
刚行至门槛处,苏麻喇姑便瞧见陈廷敬,张廷玉,顾贞观等几个汉臣皆在屋内,一时间脚步有些踌躇。
摊身向内望去,却见康熙坐在书案后,只顾低头看奏折,半晌未抬眼。
苏麻喇姑心急如蚁噬,正无计可寻,眼见一个小内监端着托盘,内放着两盘精致小茶点正欲向内走。
“且等等,这个让我来吧!”
苏麻喇姑不待小太监开口,顺手接过托盘,迈步向内行去。
将两碟子小点心轻轻放在康熙的龙书案上,苏麻喇姑手握着托盘侍立在旁边。
康熙此刻正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奏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感觉到旁侧有人站着,只挥了挥手,吩咐道:“去叫李德全将茶端上来!”
苏麻喇姑情急,听康熙如此说,只得开口道:“还请万岁爷先尝尝点心!”
康熙听见苏麻喇姑的声音,猛地抬起脸,目中惊诧道:“苏麻姑姑?你怎么来了?是老祖宗那边儿有什么交代?”
苏麻喇姑没点头,也没开口,只拿眼在场内众人身上环了一圈。
康熙何等精明,瞧她如此,便知其意,对地上站的陈廷敬等人道:“关于这博学鸿儒科考一事,江南递上来的这几本奏折朕再好好斟酌斟酌,你们先退下去吧!”
众人应声,纷纷躬身施礼后退了下去。
康熙回眸看向苏麻喇姑,问道:“有什么事,姑姑但说无妨!”
第422章 再入虎口
苏麻喇姑还未开口,目中已是滢滢波澜闪动,"噗通!"双膝跪在金砖之上,哀声道:"万岁爷请恕奴婢擅闯扰政,实在是晚了,恐怀丫头性命不保……"
"你说什么?"康熙闻言,霍地由龙椅上站了起来。
自从怀袖事发后,康熙虽然心中感慨,却亦为其一往情深而动容,本想待孝庄盛怒消散时,为其说情开解,或可令其免却尚衣局中之辛苦。
可谁料苏麻喇姑却在此时,突然来至自己面前,开口便是怀袖性命堪忧,康熙不由得心思猛地一沉。
虽然心知她心系旁人,但昔日情愫,虽为帝王,又如何能够轻易割舍?
而就在苏麻喇姑跪在康熙面前恳请时,在紫禁城偏僻一偶,锦轿上的裕妃冷着脸,一双美眸射放出森寒如刀刃般的精芒。
"不过一个女人,这么久还没完事,本宫养你们与废物有何区别!"
几个小太监已经折腾的满头大汗,一块棉布死死堵着怀袖的嘴,却仍隐约能瞧见其腿脚死命地挣扎。
见此情景,裕妃急道:"你们都给本宫麻利着点,若是事未做成,反被发现了,连带之前那个叫翦月的宫女那笔账也得算在本宫头上!"
听闻此言,一直站在旁边的钟粹宫总管太监郑炳阴郁着声线说道:"以奴才瞧,这公主师八成是因练过些拳脚的缘故,筋骨比旁人显得筋健谢,用麻绳怕是不行。
依奴才看,不如用弓弦来的利落。"
裕妃闻言,殷红的唇角勾了勾,扬声道:"就按你的,用弓弦!"
郑炳阴恻恻干笑了两声,扬着老太监特有的尖锐的公哑嗓子吩咐道:"你们这些小的们都不中用,把弓拿来,本公公亲自上。"
旁边立刻有小太监赶着奉上一柄钢弦紧绷的硬弓,小心翼翼放在郑炳手中。
郑炳接过弓,伸手弹了弹,弓弦发出嘣嘣的金属声,略带皱纹的唇角勾出阴冷如枭笑痕,缓缓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怀袖走了过去。
望着怀袖惨白的玉颜,郑炳忍不住咋吧着干瘪的嘴唇,感慨道:"这么漂亮,难怪连万岁爷都垂涎,可惜呀可惜,今日就要香消玉殒啦!"
裕妃看了眼地上的怀袖,冷笑道:"的确是可惜了,否则,她这样的身子,若是多雀次血,可是副上好的补药!"
郑炳闻言,侧目道:"要不,给娘娘留着滋补身子?"
裕妃听见这话,冷眸顿时凝向郑炳,厉声道:"你胡说什么?都到了这般田地,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她的命,少废话,快给本宫动手!"
郑炳见裕妃情急,也丝毫不敢怠慢,抬手便将弓弦向怀袖下颚探去。
可弓弦刚举起,郑炳只听得耳畔一直不明物体夹裹着一道冷风以极快的速度飞过后脖颈,接着就听琴弦上"嘭!"的一声。
再跟着就是郑炳的一声惨叫:"啊!"
裕妃和旁侧侍立的几个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郑炳早扔了弓,双手死命捂着左眼,疼地直跳脚。
而其指缝间,已渐渐渗出触目惊心的殷红血渍。
几个小太监见此情形,均吓地呆立在当地,几个胆小的宫女已骇地用手捂着眼,将脸调转向旁边。
裕妃见此情景,也先被惊地微愣,但毕竟身为主子,经见的世面要多许多,很快便镇定下来。
扬声高喝道:"都叫嚷什么?将郑公公暂且扶至旁侧,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要紧。"
听闻裕妃的怒斥,众人方才稍稍平复下心绪,有人将流血不止的郑炳搀扶至旁侧,有两个小太监颤巍巍拿起方才被郑炳丢掉的弓,再次走向已经晕厥的怀袖。
就在两人刚接近怀袖,正欲动手之际,突然林间"咻,咻"的两声物体极速飞动声音划过,紧跟着,两名小太监仍都捂着左眼,接连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这一次,裕妃已是大惊,撩开锦帐软帘,踏出轿撵,四下回顾,却未瞧见一个人影,愤然怒喝道:"哼!本宫还 就不信大白天的闹鬼!"
说罢,冲着旁边已经颤做一团的小太监们扬声道:"将弓给本宫,这一次本宫要亲自动手!"
闻言,旁边即刻有小太监将那只弓小心翼翼递在裕妃手上。
这一次,旁边站立的众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裕妃脸一沉,怒斥道:"一群鼠胆没根儿的孬种,青天白日,莫非还真有魑魅魍魉不成?"
众人被喝,心中随依旧戚戚,却也无奈硬着头皮向前迈了两步。
裕妃端起弓,向着地上躺着的怀袖行去,谁知刚踏近一步,耳畔又是一阵冷风飕然。
裕妃毕竟亦是戎马世家之后,上马骑射技艺不输男儿,听闻此声便知有暗器袭身,即刻低身旋步,却仍觉耳畔一凉,裕妃心里暗呼:"不好!中了!"
紧跟着鬓边的一缕发丝散落了下来,那暗器几乎是贴着头皮划了过去,砰!地一声大力地钉在裕妃身边的树干上。
望着那枚寒森森的白刃,裕妃心绪狂跳了一阵,继而转回身,对着林中歇斯底里叫道:"是英雄的,有种你出来,暗地里扔刀子,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狗熊一只!"
可任凭裕妃再怎么叫嚷,林中依然连只鸦雀都没有。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蹲守在永巷内的小太监疾奔了回来,便跑边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御前侍卫搜过来了!”
裕妃闻言,猛地抬起眼帘,对着扑跪在面前的小太监蹙眉问道:“究竟怎么了,给本宫把话说清楚!”
那小太监跑地气喘不已,指着永巷口吞吐道:“万,万岁爷命,命御前侍卫阖城搜公主师……”
裕妃闻言,心中大惊,原本殷红的唇角泛出一线惨白,略迟疑片刻,问道:“御前侍卫可去搜过钟粹宫了?”
小太监点头道:“那些人正是从那边过来的,八成是已经搜过了……”
裕妃闻言,手中的弓哐啷一声掉落在脚边,目光怔怔注视着树干上插入一半的白刃,银牙狠狠咬了咬,愤愤然睨着地上的怀袖道:“看来老天今日不收你!”
第423章 狡狐脱身
说完,转身登上轿撵,扬声道:"快,起驾回宫!"
一群小太监慌忙抬起轿撵掉头就走,另有一个挽扶着收了伤的郑炳。.
"娘娘,那这个人怎么办?"善后的小太监指着地上的怀袖问。
裕妃撇了一眼,冷笑道:"哼!她今日私自出宫,畏罪潜逃至此,与本宫何干?"
此言一出,那些太监们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将怀袖拖至一棵树下后,便随着轿撵纷纷然离开了。
轿撵刚转过,裕妃玉手一挥,沉声道:"等等!这会子回去,咱们自然难圆其说!"
郑炳此时血已经止住,听见裕妃这么说,问道:"这会子万岁爷阖宫搜人,咱们去哪儿呢?"
裕妃略想了想,殷红的唇角勾了勾,笑道:"摆驾,慈宁宫!"
而就在裕妃的带着一众宫人消失在永巷时,在怀袖晕厥之处,一个黑衣人翩然由树梢飞落下来。
黑衣人以黑纱罩面,露在外的一对丹凤眼注视着地上人儿时候,浓重深邃的疼怜几欲淌落了出来。
蹲下身,手指轻轻搭在怀袖的脉搏上,黑衣人轻蹙起一对好看的长眉,伸手由怀内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
拔出瓶塞,由内倒出两枚血红色的丹药,伸臂将怀袖揽入怀内,轻轻捏其颌骨处穴位,待怀袖张开口时,黑衣人迅速将两枚丹药塞入怀袖口内。
刚喂下丹药,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侧目看过去,只见几个御前侍卫已渐靠近林边。
黑衣人神色颇为不舍地将怀中人儿缓缓放回地上,飞身一个旱地拔葱式,身子轻若穿云之燕,飞上树梢顶端。
此时,几个先步入林中的御林军已渐渐走进,突然有人高声道:“快看,人在哪儿!”
众人闻言,纷纷向着此处奔涌过来,便有人高声喊道:“快奏报恭亲王!”
话一声声传出了林内,过不多时,常宁带着几十个御前侍卫将林子围了起来。
走至近前,常宁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知的怀袖。
紧紧皱起一对八字眉,常宁并未先过去瞧怀袖,而是勒令众人向后退,让出怀袖身边的的一片空场。
常宁再次仔细看了遍周围的土地后,伸手唤来旁边的侍卫长吩咐道:“将这几处的脚印拓下来。”
侍卫长应声,命人取来纸笔,细细拓优印。
常宁最后蹲在怀袖身边,伸手轻轻探了探鼻息,之后又试探过脉象,最后,向旁边的侍卫吩咐道:“抬竹床来,将怀袖抬着回慈宁宫!”
常宁话落,几名侍卫已经抬来了竹床,后有两人小心翼翼将怀袖抬在竹床上,就在怀袖的身子刚刚放好的一瞬。
常宁突然高声道:“等等!”
众人不明缘故,只得又将已经抬起的竹床放回地上。
常宁走至竹床前,由袖管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垫着手,小心将怀袖的下颚轻轻抬起,顿时,一条拇指粗细深红色的血印映入眼内。
雪白的肌肤上,一条殷红的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看见这条血樱,常宁的心思也悄然翻涌起些许波澜,心内不禁暗自腹诽:好狠辣的手段!
常宁命一众侍卫抬着怀袖回到慈宁宫的时候,苏麻喇姑和康熙已经先一步等在慈宁宫中厅内。
孝庄也是极少有地抬出锦榻安放在正厅廊下,因早有人禀奏恭亲王已寻到了怀袖,众人便在此处等着。
坐在孝庄下垂手的,正是裕妃娘娘。
常宁由后园门进入慈宁宫,先来至康熙面前,抖了抖马蹄袖,跪地请安,之后又给孝庄行过了礼。
孝庄摆了摆手,示意常宁起来,问道:“人寻着了?”
常宁点了点头:“回老祖宗的话,已经带回来了。”
听见常宁这么说,孝庄侧目看向旁侧的康熙道:“既然是万岁爷下的口谕搜人,那还是交由万岁爷处置吧。”
康熙闻言,沉声道:“将人带进来吧!”
常宁颔首,冲着身后的几个侍卫招了招手,门外即刻有几人抬着一架竹床走了进来。
竹床被抬进来放在院落中央。
康熙一眼瞧见竹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怀袖,原本平静的精眸顿时闪过一抹浓彻心疼,神情间更是阴云漫遮。
而坐在孝庄另一边的裕妃,在怀袖被抬进来的一刻,眼角余晖一直在偷偷暗察康熙的神情。
见康熙的颜面沉似寒潭,心底不禁微戚,暗道:瞧着情形,若是被康熙查出此事,别说眼下的妃位难保,恐怕连性命都堪忧。
看来公主师在万岁爷心里的位置,远比她想象的更重数倍!
孝庄瞧见怀袖如此,心里也是惊诧,想起昔日那般灵力剔透的出尘女子,落得如此地步,不觉蹙眉问道:“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恭亲王,你是在哪儿寻着她的?”
常宁回道:“回老祖宗的话,在紫禁城内**外的林子里!”
孝庄闻言,轻声道:“怎么跑去那个地方了?”
常宁尚未开口,旁侧的裕妃浅笑道:“依臣妾揣测,多半是她知晓掉包事发,慌不择路,才跑到了那个地方,否则,其他各宫都有主子,这紫禁城虽大,却是宫禁森严,岂有她容身之处?”
孝庄听完裕妃的话,点了下头,沉声道:“裕妃说的,虽然牵强,却也有几分道理。你去各宫查找,可有其他消息吗?”
常宁道:“其余各宫,主子娘娘皆在,只有……钟粹宫内,裕妃娘娘不在!”
裕妃闻言,柳眉蹙起,眉心眼梢勾着浓重的委屈,轻声道:“王爷,你说话可替臣妾想想,臣妾来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分身乏术呀!”
常宁听裕妃如此说,赶忙拱手道:“娘娘休怪,常宁这不过是据实回老祖宗的话,并无其他意思,娘娘您想多了!”
裕妃听见常宁这番话,只觉他言辞之中似暗含芒刺,却又寻不着半丝异样之处。
ps:这几日春深日暖,玉箫带爸妈外出春游半月,新章节都是挤着零碎时间赶出来的,所以每日更新时间稍有变化,请诸位见谅,本月底定会回复往日时间。
第424章 迷影重重
裕妃心知这位恭亲王面上瞧着虽嬉笑无稽,骨子里却是个玲珑剔透的主儿,又兼太皇太后和万岁爷深宠,少不得需避其暗芒。.
面露委屈之色,用绢帕轻轻拭着绣巧的鼻翼,美眸微垂,颜面上的委屈之色已做足了十分。
康熙转回头,向孝庄道:“怀袖毕竟是老祖宗这儿出去的人,还是交由您来处置吧。”
孝庄睨了眼躺在竹床上的怀袖,淡淡道:“本就不是办了什么光彩事儿,如今这般也算是给她一个警示,留在后院宫女们空着的那件厢房内,等醒了便还送回尚衣局去吧!”
吩咐完,孝庄似微有倦色,将手伸向苏麻喇姑道:“曼姐扶我进去吧,折腾这半日我也乏了,你们且自便吧!”
康熙,常宁,裕妃等人闻言,皆低身恭送孝庄离开。
孝庄离开后,康熙直起身子,回身瞧了依然晕厥中的怀袖一眼,神色淡然道:“既然老祖宗说了,就照着办吧,朕亦欲前往南书房看折子了。”
康熙话落,有太监过来将怀袖抬进慈宁宫后殿跨院中,专供宫女居住的厢房。
裕妃仔细暗查康熙的神态,见其确有几分倦怠之意,心下虽不解,却也明白自己也当适时而退了。.
“臣妾恭送陛下……”裕妃低身缓缓叩拜道。
康熙略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回去吧,朕与恭亲王尚有政务相叙。”
裕妃闻言,只得低身施礼后,缓缓转身出慈宁宫,登上銮驾回钟粹宫去了。
待院落中只剩下康熙与常宁二人时,康熙屏去众人,沉声问道:“究竟是怎样个情形,此处未有旁人,你且详细说与朕听。”
常宁淡笑:“皇兄既然想知道真相,何不亲自前往后厢,只要看一眼便知。”
康熙闻言,一对英挺剑眉顿时紧蹙:“你的意思是,怀袖她……”
常宁没再说什么,只缓缓点了下头。
康熙龙颜已显出明显肃色,背着手便向后院偏厢行去。
径自跨入后院中,迎面遇见两个正巧由内走出来的宫女,康熙冷声问道:“公主师在那间房内,即刻带朕过去!”
两个宫女咋闻此言先是微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康熙口中的公主师便是怀袖,丝毫不敢怠慢,转身向着怀袖的房间行去。
走至房门前,康熙不待宫女上前推门,先一步推开门跨入房内,旋即转身道:“除了恭亲王,尔等皆在门外候着!”
众人连声诺诺,常宁独自走入房内后,伸手缓缓将房门带上。
李德全早瞧出康熙神色不悦,见房门关上,即刻道:“都去院门外面候着去,都小心着应对,万岁爷此刻龙心不悦,都提着一百二十个心,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众人应声连连,纷纷退至院门外面去了,而此刻的屋内,康熙的面色更是冷若寒潭。
凝望着怀袖颈项上深深的血色勒痕,康熙目中深切疼怜再不遮掩地弥漫开来,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着雪白柔颈上的那条殷红。
“当时你寻着怀儿,除了她还有无旁人?”
常宁轻轻摇了摇头,如实回道:“除了公主师并未瞧见旁的什么人,只是……”
康熙道:“不论什么,你但说无妨!”
常宁点头,伸手由袖管内取出一叠纸张呈给康熙,说道:“我瞧见周围的泥土地上有脚步杂沓的樱,就命人将那些脚印拓下来些能瞧清楚的。”
康熙闻言,立刻接过纸张展开来看,沉声道:“这些脚印决计不可能是怀儿的,她定是再次遭人暗算过!”
常宁点头,目光转向躺在床上仍处昏迷的怀袖,轻声道:“臣弟亦是如此认为!”
康熙将那些脚印重新交给常宁,目中多了几分凝重。
思及方才孝庄已然决绝的神态,康熙轻叹道:“此事已然暂且交由你去查吧,老祖宗这边,看样子气火尚未消减,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常宁双手接过脚印拓本,再看康熙的神光,已经深深凝锁壮袖苍白如透明般的玉颜,没再说什么,缓步向屋外退了出去。
屋内,康熙缓缓坐于炕沿之上,伸出手无尽温柔地将怀袖前额凌乱的青丝拨开,露出那张依然如晨露初蓉般的青莲丽颜。
“哎,朕真不知究竟该拿你怎么办?任由着你行事,你却又不懂得保护自己,强行将你护于身侧,可又心疼委屈了你,真是进亦忧,退亦忧……”
而此时的常宁,亦是满怀着心事由慈宁宫走了出来,其实,他方才满脑子想的,皆是方才在这里偶遇的裕妃,为何偏生如此凑巧?
正想着,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宫女。
“菊青给王爷请安!”身着素青色宫装的鞋女笑盈盈给常宁低身纳福。
常宁因心里想事儿,便随意摆了摆手,菊青便由身边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去。
未走出数步,常宁突然回头道:“菊青,你且等等,本王爷有话问你!”
菊青停下脚步,回头好奇瞅着常宁道:“王爷有何吩咐,拒说便是!”
常宁皱着一对八字眉,神色略显认真问道:“今日是你在老祖宗身边伺候,还是你姐姐竹青?”
菊青道:“上午是我当职,这会子姐姐才替下了我。”
常宁又问道:“裕妃娘娘来的那会子,你瞧见了吗?”
菊青点头道:“是我给裕妃娘娘奉的茶。”
“裕妃娘娘大概什么时辰来的?”常宁紧跟追问。
菊青道:“是未时三刻左右,突然就来了,我记得当时我正陪着老祖宗挑拣串佛珠的菩提籽,老祖宗还念叨了一句呢。”
常宁点了下头,笑道:“你且去忙你的吧,记得若是有人问起,切莫提我跟你打听过这些,定要牢记哦!”
菊青点头,笑盈盈道:“王爷拒放心,没什么敢随意来咱们慈宁宫打听闲话儿呢!”
望着菊青轻快的步子消失在慈宁宫的月门边,常宁一对黑豆般的小眼眨巴几下,心里中更多质疑渐次升腾而起。
第425章 风少痴情
出了宫,回至自己的王府内,常宁只令随侍的小厮沏了壶新茶,将书房门带上,回转身在窗边的书桌上落了座。
由袖管内取出那些拓下来的脚印图案,常宁仔细对照,打量,突然发现一枚脚印上隐隐留着三个字“泰和斋”
“泰和斋……”常宁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一对黑豆小眼内闪过一丝精光。
这泰和斋他听说过,是京城内有名的鞋店铺面,做出的鞋精致讲究,从来只销与京内的达官贵胄甚至皇城内的许多有头脸儿的太监亦托人捎进宫内。
常宁望着手中的脚印呆坐了一会子,突然想起之前康熙曾给过他一个脚印的拓本。
迅速寻出那张拓本来瞧,两相对比之间,常宁发现之前的那个显然比这个更长更宽,这除了说明二者并未同一人外,还能看出之前那个给怀袖下药的人,当是身材魁梧之人!
就在常宁比对着众多脚印拓本之际,突然外面有人报:“少王爷官千翔来访。”
常宁挑了挑眉,不禁浅笑腹诽:这个时辰来我这王府,八成又是来蹭酒的!
官千翔是常宁府上的常客,下人们成日见他常在府内走动,皆知其与常宁交情深厚,故而多半也不用特地款待,从来任他随意进出。
侍从说着没多久,官千翔便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大白天的,怎么关着书房门,莫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官千翔睨了眼方才刚由门前过去的一个瞧着面生的娇俏丫头,促狭笑道。
常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本王爷向来对女色敬而远之,更何况这个时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官千翔浅浅一笑,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语气悠然道:“这些日子,茶馆儿里倒是闲话少了许多。
今儿我阿玛入宫请安,回来说万岁爷去了慈宁宫,说是什么人又私自出宫,究竟是怎么个缘故?”
常宁笑道:“哈,原来你是来我这儿打听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前阵子送去尚衣局的那个宫女,如今又犯了事儿,故而才又惊动了两宫。”
官千翔神情略显惊诧,蹙起一对好看的长眉问道:“你说的可是先前的那位公主师?”
常宁无奈浅笑:“呵,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这如今纳兰容若都已经走了,她怎么还这般不消停?”
“这丫头就是性子太倔强,才会将自己折腾至如今这般田地,否则以先前万岁爷和太皇太后对她那般宠爱,再加之她的显赫家世,如今恐怕早攀至索额图的闺女之上喽!”
常宁言辞间不自觉流露出浓彻怅惋。
官千翔听闻常宁此言,握在扶手上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只颜面上却仍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淡笑。
“听你着口气,颇有惜花之意呢,莫不是对公主师动了心思?”官千翔笑着调侃道,拒心内焦灼不已,但他知道常宁之心思敏捷于旁人,他心知万不可被其瞧出端倪。
常宁却也并不回避这个话茬,难得的腼腆一笑,低声道:“不瞒你说,本王爷还真是动了心思。
若非与容若故交,且我皇兄又对其有意,我还真打算开口跟太皇太后要了她。”
官千翔听见这话,更显惊讶地挑高了半边俊挺的长眉:“你此话可是当真?”
常宁笑道:“我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论个情字还抹不开颜面,喜欢就是喜欢,我现在还真是后悔当初不该呢!”
官千翔好奇追问道:“当初怎么了?”
“记得去年怀丫头刚入宫时候,还是个在老祖宗身边伺候诵经的鞋女,那会子老祖宗就说过,要将她只给我。
可我当时没那个心思,谁料想这丫头入宫一年,竟出落至此,哎,如今悔之晚矣!”
“想必你一开口,老祖宗定然乐得将她赏与你呢!”
“这是自然,你也知道,老祖宗总想这替我指个王妃呢!”
官千翔听完常宁这番话,缓缓垂下眼帘,手指轻叩着桌面,心中一时连自己都翻不清是什么滋味,却又暗暗生出些许对怀袖的怨怼。
为何偏生是你这般惹眼,惹得但凡与你相识的男人,无不对你情愫暗生!
“那说来说去,她此次又犯了事,老祖宗打算如何处置?”官千翔继续问道。
常宁摇头轻叹:“哎,老祖宗也是无奈,此前已经贬至九婢之末了,这一次也只得又将其再送回尚衣局中去。”
听至此,官千翔端起茶杯浅呷一口,眉心却不由自主微微勾蹙,原本以为她此番遇险或许会令孝庄网开一面,却没想,竟然又回了尚衣局,。
如此一来,她在尚衣局的处境比先前更凄苦许多……
又闲叙了一会子,天色已渐向晚,官千翔起身告辞。
常宁扬了扬八字眉,纳闷道:“你今日不是来蹭酒的吗?可是眼瞅着就用膳啦!”
官千翔笑道:“晚上约了人去八大胡同,我晓得你这儿的酒多得是,反正一两日喝不完,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常宁点头笑道:“好生舒坦的日子,羡慕呀!”
送走了官千翔,常宁仔细寻思片刻,由书房内寻出张纸来,轻轻踏在官千翔方才的脚印上。
让了脚印拓本,常宁转回身走至书桌前,将先前的那卷脚印取出来挨个比对,却意外地发现官千翔的脚印竟然与前线那枚印有泰和斋字样的一模一样。
凝注着面前两枚一模一样的脚印,在联想起方才他与官千翔的一番闲叙,常宁心中顿时豁然明朗。
跟忍不住牵了牵唇角喃喃道:“呵,没想到这绰号风少爷的千翔王爷,竟也是颗痴情的种子!”
说完,常宁将脚印拓本仔细收拾起,正欲转身时,赫然发现门口居然跪着一个女子。
仔细一瞧,正是那日怀袖托他由尚衣局带回来的兰草。
“兰草,你,你这么是干什么?本王爷府内没这个规矩,快起来,起来!”
“王爷,兰草求您,想法子救救公主师吧,兰草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肯答应救公主师出尚衣局!”
第426章 计上心来
兰草非但没起来,却是一个头直直地磕在青砖之上。
常宁见此情形,知道多说亦是无益,向旁侧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浅呷一口道:“本王爷晓得,你是欲报当初怀袖救你之恩。
可你又如何能知晓本王爷就能救得出怀丫头呢?”
兰草一对清澄的大眼睛巴望着常宁,低语道:“方才王爷亲口说……说您对公主师有……”
兰草说至最后,因羞怯启齿,俏脸微微泛出些许红云。
常宁闻听,笑指着兰草道:“好你个丫头,居然敢听本王爷的窗根儿!要不是如今怀丫头如此,我定是拿你当成她安插的心腹!”
听见常宁这么说,兰草忍不住掩唇浅笑,不过转而片刻脸上又凝结了愁云。
“王爷休怪兰草偷听,奴婢实在是担心公主师,她此番尚若再被送回尚衣局,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您晓得那地方跟红顶白,拜高踩低惯已成风!”
听着兰草这番话,常宁轻轻点了点头,轻叹道:“不管怎样,我与容若相知一场,他如今一走,我又如何就此忍心瞧着怀丫头落难。”
“所以,您就更该想想办法救她了!”兰草紧跟着急催道。
常宁无奈摇头轻叹道:“真正能救得了怀丫头的人,可不是本王爷呀!”
“您不是说太皇太后曾经想将公主师指婚与您吗?何不趁这个机会您开口要了她来府里!”
常宁闻言,着指点兰草大笑道:“你可果真是不谙世事,若我真的将她要了来,别说保护她,就连我自己头上的王爷帽子,能否保得住都说不好哩!”
兰草莫名道:“这又是为何?您是先皇亲封的堂堂恭亲王,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太皇太后的亲孙子,谁还敢动您不成?”
常宁却笑叹道:“旁人的确不敢动本王爷,但喜欢怀丫头的那个人就偏偏是能动的了本王爷的那个人!”
兰草闻言,突然想起先前宫内的传言,眸光微怔,不禁低语呢喃道:“原来那些传言皆是真的……”
常宁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淡淡道:“这件事非我一己之力能救得了怀丫头,你也莫再跪了,去吧!”
兰草仿佛被常宁这番话突然换回了神智,伸手紧紧抱住常宁的腿,倾情央道:“王爷虽然自己救不得公主师,可奴婢知道王爷是绝顶的智者,定有法子令万岁爷动容……”
听得兰草这番话,常宁一对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唇角微弯,垂目瞧着兰草笑道:“好丫头,你一番话倒是提点了我,或许这一计可行也说不定呢!”
看着常宁兴冲冲出门的背影,兰草虽满心露水,却忍不住露出淡淡梨涡,她相信以常宁的聪敏,只要他想救怀袖,定能想出妙法!
***
虽然孝庄说过,怀袖凡事皆按最低品阶的宫女相待,但因先前怀袖积蓄下不少的人情,苏麻喇姑自不必说,慈宁宫内其他宫女待怀袖依然如往昔般亲切。
甚至因同情更显得比往日还情浓许多,加之先前清芷堂内的映雪,涣秋,怜碧等人如今皆在慈宁宫内做事。
虽然如今几人也已分配了各司的职务,但几个丫头待怀袖的亲却始终未变半分。
苏麻喇姑趁着清晨李太医请平安脉的间隙,偷偷给怀袖和翦月诊了脉,又令差人抓了药。
不过三日,怀袖便先悠悠转醒。
怀袖苏醒,按照孝庄先前的懿旨,仍送去尚衣局,待苏麻喇姑问及翦月时孝庄淡然道:“既然她愿意随着她主子,就一并送去吧!”
至此尚在昏迷中的翦月也与怀袖一并送去了尚衣局。
这一次再回来,境遇与之前大有不同,怀袖与翦月被单独分至一处院落内,每日有单固定送来的衣裳让她二人清洗,洗完才允许歇息。
等衣服送来,怀袖几乎绝望,如此大量的衣物,别说她俩人,就算是五个人来洗都不一定能洗完,更何况,此时的翦月还尚在昏迷中。
“这一回,就你们俩个在这个院子里,主子发话了,任何人不得私自传你,也不得将嫔妃衣物送来此处浣洗,违令者,一律按抗旨查办!”
王公公说完这番话,垂目瞧着地上跪着的怀袖,问道:“我刚才说的,你可听得明白?”
怀袖垂目躬身道:“奴婢怀袖听明白了,多谢公公指点!”
王公公一对昏黄的眼珠子不停在怀袖周身上下打量,最后落在那芙白胜雪的柔颈间。
此时天渐趋热,已换了单薄衣裳,怀袖低垂着眉睫,后颈的一片细致皮肉均露在外面,王公公几乎抻着脖子,贪婪向那里瞧。
如此美妙的雪肌,不知比菖姑那身糙肉曼妙多少倍,若是有机会亲手摸一摸,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一回了。
如此想时,王公公就这么瞧着,尽情拿眼神儿占怀袖的便宜,直至门口有小太监轻唤道:“王公公,东院子里有事儿寻您呢!”
王公公方才回过神儿,对着怀袖道:“好生认真做事,莫再想着耍滑头,本公公可是对你格外留着神呢!”
怀袖缓缓施礼后,直到望不见王公公的背影了才从地上站起来,揉着酸痛的膝盖,并未料理那些衣物,抬步先向屋内行去。
此时怀袖最挂念的,却是尚未醒过来的翦月。
自她醒来后,翦月就一直昏迷至今,只听说是因落水,却并不知其落水缘故,听苏麻喇姑说,是翦月自己溺水,旁侧并无人瞧见,被发现时已几乎没了呼吸。
可是翦月好端端的,怎会落入水中呢?
怀袖心内始终缠绕着这个结解不开,一切都只能等翦月醒来后方才能够真相大白。
走出霉气浓重的房间,满池的腌臜衣物映入眼内,怀袖只觉心内疲倦颇浓,整个人似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从未有过的绵软无力,跌坐在门前廊下的台阶上。
是因为他已然离开的缘故吗?
想起他苍凉的背影消失在卷卷黄沙之中,怀袖不禁泪水潸然。
第427章 阉人叵心
而就在此时,半掩着的木门突然发出微弱的响动。
怀袖侧目看过去,却并未瞧见有人,原以为是猫儿,正欲拭干眼泪,却发现地板上不知何时丢进来一个小纸团。
怀袖捡起纸团,缓缓拆来来看,不禁脸色大变。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毫无笔法地写着几个字:有人欲加害于你,当加倍留心!
收起纸团,怀袖奔至门前时,却未见又一丝人影踪迹。
转身缓步踱回院落中,怀袖再次轻轻展开纸团。
瞧上面的字迹,此人定是不常写字之人,字迹几乎不成体,只勉强使人认得出,照理说当非先前与她旧交的那些人。
可若是这尚衣局中之人,却又并非与自己交好的……
思及此,怀袖突然想起映莲的姐姐映梅,莫非是她,莫非她知晓什么隐情……
正想着,又有几个小太监捧着脏衣裳送了来,瞧见怀袖站在池子旁发呆,怒斥道:“还不赶紧洗,爷们几个还等着穿呢,磨蹭什么?”
怀袖瞧见几人腰间扎着玫色缎带,便知道这几人是乾清宫的人,即刻行了礼,蹲在池边开始搓洗衣裳。
“给爷们好生洗干净了,好生在这儿做活,甭想着再回去了,万岁爷眼下可是嫌弃透了你,哼!真是不识抬举,自作自受!”
几个太监将脏衣服丢进池子,骂骂咧咧走出了院门儿。
几人刚跨出院子的门槛儿,守在旁边的王公公立刻跟了上来,小心翼翼赔笑道:“几位爷们儿辛苦啦,刚才我听着你们提及万岁爷,不知可是上面有什么交代?”
其中一个小太监笑着摆了摆手道:“上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这几天万岁爷想起这事儿就心里堵得慌,弄得我们当职战战兢兢,都怪这个不识抬举的贱人!”
另一个随声附和道:“就是,当初万岁爷喜欢她,时时处处让着她,她竟一时兴地找不着北,居然干出这种事儿,如今惹恼了万岁爷,真是活该!”
王公公闻言,陪着笑脸儿问道:“照几位这么说,她是彻底失了上面的心思?”
“那可不?万岁爷只是碍着情面没将她送去慎刑司,哼放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几人议论间走出了尚衣局的大门,望着几个小太监走远的背影,王公公昏黄的眼珠子闪动着贪婪暗光。
几乎是一夜无眠,天光未明时,怀袖便早早爬了起来,前一日她在后墙根处发现长有许多一人高的陈艾。
陈艾可去体内湿气,她在疆北将军府时,外祖母每逢端阳节后直至夏至,每日皆用陈艾煮了水为她清洗身子。
不禁可去湿气,连带蚊虫都甚少侵肤,眼下翦月尚在昏迷中,这尚衣局地处偏僻,加之自己如今人微言轻,怎能请得动太医前来为翦月诊治,少不得自己想法子。
从旁侧的空屋内寻了个粗瓷罐,多半是此前在这里的宫女留下来的,怀袖清洗干净,拾了把干柴,就在院子里搭起个调炉,将罐子悬在上面,为翦月煮水拭身子。
煮好清香的艾汁,怀袖小心翼翼端进房内,将翦月的衣裳褪下,为其一点点将周身擦拭一遍后,又将翦月放回枕头上,小心为其掖被好子。
怀袖端了瓦盆刚走出来,迎面不期然正遇见王公公走了进来。
怀袖赶紧将房门带上,低身施礼。
王公公满面堆笑站在怀袖面前,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艾汁罐子,语调客气道:“这早就熬了艾草蒸浴,果然是有身份的出身,瞧着就跟那些个村姑野妇不同。”
说话间还附身往怀袖身上嗅了几嗅。
怀袖侧过脸,将身子稍稍偏开,躲开王公公凑至近前的鼻息。
拒如此,王公公依然嗅到了由怀袖身上撒发出来的淡淡香韵。
只这么轻轻地嗅一嗅,就令人身子都觉着酥酥麻麻的,更别说那吹弹可破的香肌柔肤,若可拥于怀内……
哼!当真给他个天王老子当,他也不干!
王公公已然忍不住心驰神摇,望着眼前的怀袖已经显得有些难以自持。
“王公公,您一早特地来我这院子,可有何吩咐?”
怀袖瞧出了王公公眼神中毫无遮拦的欲念,忍不住开口询问,也顺带惊醒他的神思邪念。
王公公被这么一问,赶紧直起身子,吞了吞险些流出来的口水,笑道:“这几日,我瞧着你也着实辛苦,故而过来瞧瞧,再者上面也叫看官你紧着些,我也是无奈,委屈你喽!”
怀袖淡笑:“奴婢本就是带罪之身,天家网开一面留怀袖一口余气已是天恩浩荡,公公也不过是秉公办事,没有委屈不委屈这一说。”
王公公顿时一脸惋惜道:“理虽如此,话儿可也不能这么说,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就算是本公公瞧在眼内,也生出几分惜花之心呢……”
说话时,手已经不自觉探向怀袖胜雪的皓腕。
因先前已了解这王公公的品行,怀袖本就对他戒心极浓,此刻见他这般,怀袖几乎是下意识抬手一记劈山掌,便欲向他天灵盖猛砸下来。
“嗯?!”王公公吓地一缩脖子,一对昏黄的眼珠子瞪地老大,死死瞧着怀袖。
看见他这般神情,怀袖方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心内狠搓银牙,缓缓收掌垂颜。
王公公见她幸而没一掌劈下来,只觉心底扑通扑通跳地厉害,稍缓和气息方才开口道:“本公公了解你心里委屈,你且安心留下,本公公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话时,伸手由袖管儿内取出几个白面肉包,递在怀袖手内,在相交的一霎,王公公干枯的手指仍忍不住碰了下怀袖的手背。
干瘪的唇扯出一丝意有所指的笑,看在怀袖眼内只觉阴测测令人可怖,手下意识一抖,几个白面包子顿时滚落在地上。
王公公见此情形,脸色微变了变,直起身子道:“哼!你此刻是在这地方待的时间短,来日方长,本公公说过,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本公公的好了!”
说完,甩了甩袖子,回转身扬长而去。
第428章 阴阳双记
王公公刚走至门边,却又停下了脚步。
回头望着怀袖,笑眯着一对昏黄的眼珠,语气中充满诱惑道:“你不是想让翦月早日苏醒么?本公公有办法帮着你请大夫来。”
怀袖闻言,目中顿时闪现期翼之色,问道:“只要公公开口,不论多少银子,怀袖定想法子凑了来,望公公帮忙救治翦月,如此大恩,怀袖他日定当泉报!”
王公公见此计果然说动了怀袖,褶皱的唇角先露出隐隐得色,笑道:“好说好说,过几日晚间,本公公再来寻你细聊。”
王公公说完,兴兴然甩着衣袖跨出了院落门。
俗语讲打蛇打七寸,只要寻找了各人的要害,哼!不怕她不寻饵上钩。
王公公心里正为方才的计上心来而暗自得意,却冷不丁被人猛地扯进旁边的暗巷内。
脚底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王公公勉强扶住墙壁方才稳着跟,侧目一瞧,见揪扯他的人正是菖姑。
“你怎么在这儿?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被人瞧见。”
说这话时,王公公忍不住探着头向外瞧了几眼。
菖姑却冷哼道:“这会子倒怕人瞧见了,夜里做那起子媾当时候,也没见你怕人瞧见。”
闻听此言,王公公吓地即刻用手捂住菖姑的嘴,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吗?这事儿也是拿出来张扬的?”
菖姑伸手掰开王公公的手,怒道:“你少给老娘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心里灌的什么腌臜黄汤。
先前那个骚狐狸被恭亲王要去了,你那如意算盘落了个空,如今又打这一个的注意,哼!我看你是许儿想摸阎王的定,作死!”
王公公本就早将菖姑视为心腹,如今见被她戳穿了心思,索性也不在遮掩,黏糊上前握住菖姑的手,低沉着嘶哑的声音道:“既然被你识破,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说实话,我自打瞧见了她,只觉这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整日像是被抽了筋,摸了骨一般的没气力,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儿
昨日只瞧见她一截露在外面的白嫩小臂,我这半个身子都酥了……”
菖姑再听不下去,厌弃地甩开王公公的手,冷斥道:“你知道她先前是什么人吗?那可是万岁爷看中的人。
哼,莫说你一个不中用的阉人,就算是那些王公大臣都不敢打她半分的注意,我看你是找着作死!”
听见菖姑这么说,王公公非但不担心,反而露出狡黠笑靥道:“正是因为我的那处活儿不中用,所以才用旁的手段。
像我这般不露痕迹的,它就算事后万岁爷想起她来,也定瞧不出半分痕迹,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意有所指地用手肘碰了碰菖姑的手臂。
菖姑无奈地指点着王公公的鼻尖儿,嗔道:“你呀!真真是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都坏透了!”
王公公虽然被贬,却丝毫不恼,反嬉笑着挨近菖姑道:“这件事儿,你若是给我做成了,我连另外那处地界也交给你。
从此这尚衣局内,只要有我在,就是你我共同掌事!”
菖姑闻言,眼内神光亮了亮,语调带着试探寻问道:“你此话可是当真?”
“我何时诓过你?”
“好,就这么说定了!”
菖姑应下,正欲转身离开,却被王公公扯住衣袖道:“此时宜早不宜迟,别像上次那兰草似得,好端端到嘴的熟鸭子,终究还是叫她给飞了!”
菖姑皱眉道:“你不再等等,若是上面另有旁的意思,毕竟她与旁人不同!”
王公公却是一副成竹在胸之色,沉稳笑道:“这个你大可不必多虑,这几日乾清宫那几个小太监成日来送衣裳,我早打听清楚了。
如今万岁爷,正恼她的紧,这个节骨眼儿,正是咱们的好机会!”
菖姑闻言,方才放心地点了下头,向外扫了一眼,回转头在王公公耳朵根儿低低地说了几句。
只见王公公听得连连点头,最后待菖姑说完,王公公婆娑着菖姑的手背,笑嘻嘻道:“还是你有法子,看来我平日果然没白疼你!”
菖姑白了他一眼,嗔怪道:“哼,你今日才知道我的好么?等让你解了馋,可莫忘了咱们方才商定的事儿!”
王公公连声允诺,两人瞧着巷子内无人,便分道散了。
而此时,头顶的骄阳已渐烈,早出的知了仿佛通报讯息般,高高站在树梢上,遥遥与乾清宫的呼应相鸣。
西厢窗下,康熙一条油亮的大辫子盘在脖子里,英挺的剑眉蹙眉着,翻阅手中的奏折。
下面站立的索额图,微弓着身子道:“陛下先前口谕,微臣等已预备稳妥,只等御笔批复过,就正式封了卷子,准备开考了。”
康熙点了下头,肃然道:“此次博学鸿儒科考,朕已期许三年有余,如今总算得意开试,其间张廷玉,顾贞观等人之辛劳,朕心里自然有数。
至于考试卷子,最后再令陈廷敬携吴汉槎,徐乾学等人斟酌后,若无删改,便不用再交与朕看,封了卷妥善保管便是!”
“嗻,臣这就去传话下去。”索额图拱手退了出去。
索额图刚走至门边,常宁歇着一封卷轴径自走了进来。
索额图躬身给常宁见过了礼,便转身退了出去。
康熙一眼瞧见常宁手上的卷轴,问道:“你这是又打哪儿寻了宝贝,来朕面前显摆?”
常宁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笑盈盈道:“臣弟今日当真寻着了一件奇宝,特地来给皇兄过目。”
常宁说着,将手中的卷轴细绳解开,缓缓展开来,可刚展开来一半,常宁脸色顿时大变,立刻又卷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向外走。
康熙见状,剑眉微蹙道:“站着!”
常宁闻言,身子一哆嗦,脚下如钉钢钉般登时立在了原地。
“你这是何意?方才不是还说淘了宝贝给朕瞧,朕还没瞧见呢,你跑什么!”
常宁闻言,未开口,转身先跪于金砖之上,苦着脸道:“臣弟该死,臣弟出来时走得急,一时拿错了东西,此物有辱圣瞻,皇兄还是不看为好!”
第429章 丹青引情
康熙本就对书画卷轴之类颇为喜爱,此刻听常宁如此说,不禁更添了几分猎奇心思。
笑道:“你莫耍嘴,究竟是何物且拿来与朕瞧,不然朕罚你个欺君之罪,拖去慎刑司打一顿好板子!”
常宁闻言,只得将那副卷轴又拿了出来,才展开一半,却又心虚道:“皇兄可得答应臣弟,无论瞧见什么,均不惩臣弟的罪!”
“废话什么,再不拿出来,罚你个二罪归一!”康熙含笑催促道。
常宁听见康熙这么说,才缓缓展开了卷轴。
康熙向那画卷上一瞧,脸色顿时沉若墨云,沉声道:“你是由什么地方弄来的这些腌臜东西!”
常宁满脸委屈道:“臣弟前阵子得了套书,写的是前朝秘史,其中有几卷便是专门写宫内宦官行权作乱,这是那套书中一并配了的卷轴插画儿。
臣弟本与其他画作混放在了一处,今日入宫本欲呈给皇兄另一幅米粟真迹,却不想将这一副携了来……”
常宁说至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声如蚊呐,细不可闻,脸上更是溢满委屈之色。
康熙知其素来秉性如此,却也并未当真恼了他,只略说几句便罢了。
“可惜了你的聪明睿智,多帮衬着朕些便比什么都强,偏生你只在这些歪处下功夫。”康熙说这话,轻轻叹息一声。
常宁却道:“皇兄少年时亦喜欢读史,知那些正经史文记载皆出自当朝弄权之手,或夸耀功绩,或阿谀谄媚,皆非真正述当事以事实。
而有些民间好事之人的野史经集,反倒说了许多实话,虽不可全信,道也颇有几分见解。
就如臣弟如今看得这套书,虽然出自山村野老之手,却将当时宦官弄权实况写的颇入木三分,哎!可惜一起子阉人竟然也有如此狠辣心肠,竟连宫内妙龄女官皆不放过。”
常宁说至此,手指不自觉轻轻扣了扣桌上的画卷。
康熙少年时本就酷喜读史,听闻常宁如此说,目光不自觉瞥向那副展开了一半的画作。
那画作是一副工笔丹青,虽然是副插画,却是画工精细,其中枯瘦老朽的太监,身上穿着锦绣官服,正将枯瘦如爪般的手伸向对面一位妙龄宫女。
康熙再仔细瞧,那宫女双腮如雪,唇若灌丹,眸似晨星,神韵见竟有几分与怀袖神似。
常宁藏在绣袍内的两手不自觉搓了搓,目光亦是落在那副被其精心修改过的卷轴上。
圣意难揣,且常宁亦心知康熙素来心细如丝,若是此番被其瞧出端倪,惹怒圣颜,恐非但就不出怀丫头,连自己这个恭亲王都得跟月牙一样,被禁足府内数月不得出关。
察觉到康熙脸色再度不留痕迹地覆上一层薄霜,常宁偷偷阉了口吐沫,伸出手,小心翼翼将卷轴卷了起来。
“这些东西不过是臣弟一时兴起看着玩儿罢了,皇兄休要见笑。”
常宁说话时,不着痕迹地小心手起卷轴,请辞退出了昭仁殿。
常宁走后,康熙在地上踱了几步,仍坐回西窗下炕几千欲揽奏折。
可目光落在翻开的奏折上,心思却怎么也落不下来,脑中总徘徊方才卷轴上的女子那双滢滢无助的翦水秋瞳。
那双距离宫女近在咫尺的干枯腐手,让康熙心里如吃了苍蝇般没来由地恶心。
李德全进来添换新茶时,适时奉了盏清心凝神的莲子茶。
“这是去年湖广总督回京时候,特地带回来献给皇上的洪湖莲子,万岁爷还记得么?当时您瞧着魏大人荷包里几颗油亮的莲子喜欢,还特地要了来玩呢。”
李德全边说,边将杯盏小心放在康熙手边。
轻轻掀开三才杯绣纹雕龙镶金边的盖子,一股清新的莲子香飘进鼻息间,康熙缓缓阖目,淡淡道:“那几颗莲子,朕记得当时公主师亦是喜欢,便赏了她。”
其实不用康熙说,李德全亦是早瞧出了其心思。
这几日每逢饮茶,康熙总端着茶盏怔片刻,尤其之前怀袖亲自送来的那只冰裂纹的墨绿色茶叶罐,至今仍摆在康熙龙案的笔洗旁边。
“万岁爷,今日正是十五。”李德全低声道。
康熙被打断神思,微愣了片刻,举目望向窗外,搁着亭台吊角,康熙的目光悠远寻落在清芷堂的方向。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万岁爷……”李德全正欲开口,却被康熙抬手打断。
片刻未迟疑,康熙抬腿下了床。
李德全见此情形,即刻将薄底朝靴捧了来,亲手为康熙穿上。
未更衣,康熙只穿着常服薄衫,举步便向宫门外行去。
李德全见状,几步行至康熙身侧,小心道:“万岁爷,老祖宗那边……”
“勿需多言,朕晓得朕在做什么!”
康熙冷声斥完,撩袍疾步行走下昭仁殿台阶,扬声道:“即刻备撵!”
众内监闻言,即刻慌乱预备下去,李德全本有心劝阻,却又不知康熙为何突然如此执意而为。
故而不敢多言,只得挥手吩咐众小太监赶着预备轿撵。
而此刻的尚衣局内,怀袖却是焦心立于炕沿,瞧着眼前未曾谋过面的大夫为翦月诊脉。
此时的怀袖心中亦是牵念于翦月之疾,亦有对王公公之感念。
虽然先前对其行径颇为不屑,但令怀袖没想到的是他昨日方才应下替翦月请大夫,今日就依言将大夫带了来。
至此一处,怀袖心内已对其感激尤甚。
大夫行脉毕,回头对着王公公和怀袖道:“病人之缘由是因惊悸过甚而迷失心窍,或落水前受了什么惊吓。
我且开副纾解胸迂的方子,给她服下几日,若是醒来,便只要仔细调理,便有望痊愈了。”
怀袖闻言连声道谢。
大夫目下四顾,欲寻笔墨写药方,却见怀袖这屋内空空四壁。
王公公道:“您请去我房里用笔墨吧!”
大夫点头,转而移步向王公公房内行去。
临出门前,王公公回头对怀袖道:“你且随我同去吧,一时大夫写了方子,好去给尚药局寻药去!”
怀袖点头,即刻跟在后面同向王公公居住的院落行去。
第430章 险遭暗算
怀袖随着王公公与大夫来至尚衣局正门旁侧的一排偏房内。
这地方怀袖再熟悉不过,那日晚间,兰草带她来的正是这个地儿。
想起兰草,怀袖唇边勾出淡淡的浅靥。
常宁既然答应了帮忙,定然已将兰草带离了此地,在恭亲王府做事,兰草定然再不会遇此等事,也算她修得有福了。
王公公给大夫寻了笔墨,大夫很快写好了方子,便起身告辞离去。
怀袖正欲伸手去接那一纸药方,却被王公公手快地抽了去。
“哎,别急嘛,方子都到手了,只要令人抓了药来煎,翦月姑娘不日便可苏醒了。”
王公公笑着说道,一对浑黄的眼珠流连在怀袖粉白如玉琢般的脸颊上。
“不满公公,我那院落中现下只我一人浆洗衣物,活计繁重,若是耽搁时候久了,恐今夜又要连着做了。”
怀袖刻意避开王公公意欲再明显不过的视线,垂下眼帘将目光调向旁处。
那王公公这一刻瞧着怀袖周身上下,每一处不喜欢,又兼只他两人同居一室,举动更显轻浮起来,竟然伸手握住了怀袖的皓腕。
“这个你自不必挂怀,倘若你当真今日在本公公的房里坐一夜,我敢保证,明日一早儿,那些衣裳自己个去了旁处。”
怀袖敏捷如驯鹿般抽出手臂,脸色微沉道:“王公公,此处乃是皇家禁宫,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位王公侯爷驾到,还望公公自重!”
王公公见她面色渐渐冷下来,心知是自己太过急躁惹地她恼了,随即转而笑道:“瞧瞧,误会了不是?
本公公没旁的意思,不过是寻思着与你闲叙一会子便罢了,你且坐坐再走,我一准儿将方子还与你!”
说罢,伸手抽了根凳子用衣袖掸了掸尘,放在怀袖身边,转身走至躺柜前,抽出一根香来点上,插入香炉中。
王公公指着香说道:“瞧见没,这根香只燃过三分之一,你便离开,怎么样?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你可知本公公可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将方才那位耿太医请了来!”
王公公说至此,亦忍不住在桌边坐下感叹道。
怀袖心知她与翦月此时正值众人避之不及的时候,能请来这位太医亲自到这尚衣局内给翦月瞧病,王公公必定费了不少心思。
单为着这个,怀袖亦不得不卖个人情给他,虽说厌弃他之为人,却也不得不感念其相助之恩。
见怀袖亦缓缓在桌边坐下,王公公浑浊的眼珠子悄悄转了几圈儿,最后溜向那支闪着星芒的檀香上。
这东西也不知管不管用,听菖姑说这种弥合香,是由印度王公进贡而得,花了三十两银子,才通共从内务府的管事公公哪儿弄出来三根。
怀袖略坐了片刻,只觉鼻息间的香气隐隐泛冲,直逼脑门,前额更有几分说不出的沉闷之感。
“时候也差不多了,怀袖该告辞了!”
怀袖说罢,起身便欲向外走,可刚一站起来,只觉眼前金星一阵乱窜,房屋地面瞬间颠倒了个。
怀袖手臂强撑着桌子,却仍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仍跌回了凳子上。
而坐在旁边的王公公眼见怀袖如此,心中骤然大喜,伸手由袖管儿内取出个白瓷小瓶,在鼻息间嗅了嗅,又小心揣了回去。
疾步绕至怀袖身后,伸手将其腰身搂在怀内,嘴里更是心肝儿肉儿地一同叫。
怀袖只觉身子绵软使不上一次力气,连口都开不得,任由王公公向炕上拖拽去。
那王公公一面连拖带抱摆弄着怀袖,嘴里还不住念道:“嘿嘿,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本公公本来是瞧上了那兰草,可偏偏到嘴里的鸭子叫恭亲王要了去,正遗憾惋惜时候,偏生你又回咱们尚衣局。
你可知我头一次见你,骨头都酥了,小可人儿,你怎生落的如此招惹人疼呢……”
王公公说话间,已经将怀袖扶在了炕上。
虽然心痒难耐,可王公公多少仍是存着几分忌惮,毕竟怀袖此前的身份不同于旁的宫女。
王公公并未一上手就解怀袖的衣裳,而是将手伸进其袖中,反复婆娑其柔内细白的莲藕香臂。
但饶是如此,怀袖已绝厌恶难忍,只此一刻,但求一死,只颌骨动弹不得,否则早咬了舌头。
泪顺着腮旁滚落,怀袖歪着脸,望着窗外,目中绝望之色浓重深沉。
王公公摸索了一会子胳膊,便有些安奈不住,手开始渐渐向上攀,渐渐地撩开了怀袖半个芙白的膀子。
而就在王公公的手探向怀袖锁骨之际,只听得门“砰”地一声由外大力踢开。
王公公正欲开口骂人时,转身正对上一对嗜血般愠怒的眸子。
“万……”
不待王公公开口,只觉胸口一记闷疼,整个人跟着横着被踢地飞了出去,跌在旁侧的躺柜上,将那原本燃着弥合香的香炉撞地摔了下来。
而那王公公只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头便耷拉了下去,不知是撞的力道太过猛烈还是惊吓过甚。
康熙走至近前,眸子对上怀袖泪莹莹的水眸,心里一疼,二话不说,伸手横抱起人转身便向外行去。
边走边愤然道:“将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拖至慎刑司,给朕活剐了!”
“嗻!”
即刻有几个御前侍卫,上前将那王公公如拖死狗般拽了出去。
康熙横抱着怀袖跨步出了尚衣局,向龙撵行去。
而此刻在宫外的恭亲王府,后园回廊内,常宁坐在石桌旁,左手两根指头在桌面轻轻敲击着,似仔细盘算着什么。
而旁边的石桌之上,正摆放着今儿他给康熙看过的那幅画。
兰草端着茶盏款步行来,将茶小心放在常宁手边,目光不经意撇向那画作,顿时惊诧道:“呀!这画儿上的人前日还是两个太监,怎么隔了一日,那人变成了公主师?”
常宁无奈笑道:“本王爷这是急症乱投医,若是被万岁爷知道,这可是欺君大罪!”
兰草惊诧道:“莫不是王爷将那画儿改了?”
常宁苦笑着点了下头。
第431章 巧计救姝
兰草亦是心思聪慧的女子,见常宁点头,随即惊诧问道:“王爷莫不是将那副改了的画拿去给万岁爷瞧了?”
常宁轻轻闭上眼,缓缓点了下头,低语道:“若不出本王所料,怀丫头即日便有望出那尚衣局,只是,或许要稍委屈她一时。”
兰草闻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道:“奴婢谢王爷鼎力相助,他日兰草原当牛做马以报王爷今日之大德!”
常宁听见兰草这么说,淡淡一笑道:“本王爷也没甚大德,虽然你曾为怀丫头与本王爷求情,可本王爷也并非看你的颜面方才答应救她。”
兰草闻言,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好奇望向常宁。
“毕竟我与容若故交一场,他如今远赴极寒塞北,本王爷至今犹记送他那日,怀丫头的一曲《雨铃霖》
犹如杜鹃啼血般叫人听得不禁断肠,有这般情愫与胸襟的女子,沦落入尚衣局,本王爷实在为其惋惜呀!”
兰草听完常宁这番话,浅笑道:“听王爷如此懂得公主师之心,兰草觉得王爷与公主师也算得是半个知己,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王爷今日虽欺了君,也虽欺尤值了!”
常宁听完兰草的这番话,大笑赞道:“好个‘虽欺尤值’,你也算得是个伶俐的丫头,今日起便不必做这等端茶倒水的粗使活计了,就留在书房给本王爷研磨侍书吧!”
兰草闻言,欣然叩头道:“兰草谢王爷!”
然他们此刻在宁静的王府内却不知晓,此刻的宫内,可谓是喧闹以极。
康熙将怀袖带回乾清宫,安置在她原先侍茶居的房间内,回转至昭仁殿西厢抱厦,即刻唤来李德全吩咐。
“即刻给朕更衣,朕要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李德全闻言,立即命小内监去抱康熙的龙袍,自己则亲手去捧龙靴。
李德全心里明白,怀袖是老祖宗懿旨贬下去的人,如今在尚衣局内屁股都还没坐稳,就被康熙带了出来,老祖宗那边儿自然需有个交代。
康熙穿戴齐整,跨步出门,龙撵已经在玉阶下候着了。
康熙乘了撵来至慈宁宫时,孝庄才诵完了经书正与苏麻喇姑并几个鞋女闲叙。
忽听得外厢报皇上驾到,孝庄蹙眉低语道:“好端端的,怎得个时辰来了?”
说话间,屋内众人已跪了一地,李德全撩锦帘,康熙由外走了进来。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康熙撩袍摆,深跪于地上。
孝庄见他行此大礼,便知定是有事,挥了挥手,其余宫女皆退了出去,只留苏麻喇姑在旁侧奉茶伺候。
孝庄令康熙起来,时不仅数道:“这样的天儿跑来我这儿,也不回避暑热,李德全怎得也不劝着你!”
康熙站起身,却并未向孝庄的榻上坐去,只垂手站在锦榻边儿上。
孝庄慈和浅笑道:“皇上这会子来,究竟所为何事?”
康熙眼帘垂了垂,抬眸望向孝庄道:“实不满老祖宗,我将怀丫头带出尚衣局了。”
康熙便将如何去尚衣局,王公公如何行事,如何将怀袖解救出来,等事纷纷说了一遍。
孝庄听完,已面沉如水,沉声道:“好个大胆的狗杀才,居然做出此等卑鄙行径,当真该拖去活剐了!
如今头一次的事儿还未了,有寻出这个,看来这宫内的礼法也当好生矫伪匡正才是!”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却并未开口,因孝庄始终只字未提及怀袖。
孝庄端了茶盏,浅呷后轻轻放在炕几上,瞧了眼对面坐着的康熙,面上又不禁勾出浅浅笑痕。
“万岁爷就为着一个怀丫头,于龙体不顾,受着暑热跑来我这慈宁宫,还颇有几分少年行事的样子呢!”
康熙闻言,不禁微红了脸,垂目道:“让老祖宗见笑了,此事却怪孙儿鲁莽,违背了您的懿旨,孙儿……”
孝庄却轻轻摇了摇头,打断康熙的话道:“我当日之所以重责于怀丫头,本也是为着你,如今你既已冰释,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将她赐给你,安生地放在你宫里!”
孝庄此话一出口,旁侧的苏麻喇姑悄然抬起眼帘瞧了瞧孝庄,不禁心内质疑。
老祖宗这是早先就寻思好了的么?为何出口如此爽落,且最后那句“安生地放在你宫里”意味已再明显不过,康熙心思聪睿,定然也听出了其中意思。
康熙没料想孝庄竟主动提及,即刻起身谢恩。
孝庄摆了摆手,却道:“万岁爷需记着,烈女如烈马,不能一味地宠着,该管时还需管,方能驯成驾驭随意。”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又陪着孝庄闲叙了一会子,方才离开慈宁宫。
康熙走后,孝庄对旁侧的苏麻喇姑道:“还是给我换杯老君眉吧,这寿山春,我喝着仍觉着不惯。”
苏麻喇姑即刻换了新的老君眉,将哥窑青色胎釉的瓷盏放在孝庄手边,轻声道:“老祖宗今日为何自己先开口了。”
孝庄慈和淡笑道:“万岁爷已然将人带回了他宫里,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苏麻喇姑笑道:“可是老祖宗如此一来,看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您先前惩责怀丫头是故意而为呢。”
孝庄笑道:“我本就是故意而为,只是没料想万岁爷这么快就将人领走了,呵,到底是心性年轻,还沉不住气呢!”
苏麻喇姑闻言,也忍不住浅笑道:“原来我们整日的行为举止,都在您的心里打转儿,眼都用不着抬,就知道我们做什么呢。”
孝庄笑叹:“话虽如此,我却也乐见万岁爷如此。”
苏麻喇姑听出孝庄话里另有深意,便悄然垂目听着。
孝庄继续道:“弘历虽后宫充盈,但自赫舍里薨了,心思便再未于情字上面活动过,其实甚是孤寂。”
苏麻喇姑道:“虽然如此,可宫内佳丽如云,又有裕,惠二妃,一个气质高华,一个温婉体贴,两位娘娘入宫这么久了,与万岁爷也该生出情愫了。”
孝庄摇头道:“裕妃嚣张跋扈,于德有失,万岁爷宠她不过是为着笼络吴启,断不会于心内喜欢她。
而另一个的心思却又太过深沉,女子心思忒缜密,只会令男人设防,却不会动情……”
第432章 御前侍茶
孝庄摇头道:“裕妃嚣张跋扈,于德有失,万岁爷宠她不过是为着笼络吴启,断不会于心内喜欢她。
而另一个的心思却又太过深沉,女子心思忒缜密,只会令男人设防,却不会对其动情……”
苏麻喇姑默默听着孝庄谈及这些,心下不禁感服。
这位辅佐过三朝皇上的老太后,睿智果决丝毫不逊于男人,平日虽然慈眉和目,心内关照人事,却如明镜般清晰了然。
如今对怀丫头的此番安排,谁能说不是皆在她股掌之中,或者说她就是背后的那只翻云覆雨之手……
就在苏麻喇姑端着茶盘向外走时,孝庄再次开口道:“先前清芷堂里的那些宫女太监们,还随着怀丫头放去乾清宫吧。”
苏麻喇姑闻言,不解道:“眼下怀丫头已被革去了公主师之职,那些宫人再跟过去,却也寻不着个由头了。”
孝庄笑道:“不必寻什么旁的由头,万岁爷将她要去身边就是最好的由头。
怀丫头过那边儿虽说名上只是个普通宫女,你当万岁爷当真舍得使唤她做事么?
再者,旁人也必不会拿她当真做寻常宫女看待,到那时,她手里也需几个可心的人使唤才顺手。”
苏麻喇姑闻言,呡唇笑着点头道:“老祖宗果真是什么都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将人送去。”
而此刻的康熙,刚乘坐龙撵回了乾清宫,便远远地见几个小内监拔腿向后殿跑。
康熙蹙眉道:“好端端地跑什么?”
李德全听见康熙问话,赶紧步上台阶,扬声唤赘个小太监道:“你几人急赤白眼地慌什么?万岁爷问话呢!”
几个小太监此刻方才瞧见康熙的龙撵,纷纷奔下玉阶跪在撵前请安。
康熙由李德全扶着缓步下撵,问道:“你几个跑什么,后面院子里怎么了?”
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垂着脸道:“我们,我们去后边院子里帮着拦公主师。”
李德全闻言,低声怒斥道:“公主师早被太皇太后革职了,现在是宫女怀袖。”
那小太监听见李德全这话,知道自己失了言,吓地脸一白,慌地只顾磕头,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摆手道:“罢了,朕不责你,说清楚,怀袖到底怎么了?”
小太监咽了口吐沫,低声道:“怀袖姑娘她,她醒来后要寻短见,后面的一众小太监都拦不住……”
康熙闻言,晶亮的深眸暗了暗,不待那小太监说完,跨步已上了台阶,向后殿疾步行去。
后院中此刻热闹至极,十几个太监围拢在外围,几个御前侍卫在内将怀袖困于中央。
只见怀袖正与几个御前侍卫拳脚相对,明显瞧出几个侍卫姑息其身份,只招架应付,却并未真正为难于她。
怀袖身在其中,犹如困兽,心知周围众人皆意在与己周旋,却又不得突围而去,情急之下,拳脚越加快而迅猛起来。
就在几个御前侍卫感觉招架应对越来越困难时,其中一人突然由背后被人猛力推开,那侍卫惊异之余回头看时,却是顿时脸色大变,赶着退身至旁侧。
怀袖听得背后似有人推开,伸臂一记横拳扫过去,却不料手腕被人突然死死钳住。
就在怀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只觉手臂被猛地一扯,身子骤然向前倾入一幅坚实胸膛内。
“放开!”
怀袖厉声喝道,另一只手抬起便砸向来人面门,却在回眸的一瞬,整个人惊愣在当地。
康熙眼疾手快将其另一只手也钳住,双臂交握时,正巧将怀袖环于臂弯之内。
“你是朕救下的,亦是朕开口向太皇太后要来乾清宫的,因此,杀剐存留,皆由朕说了算,没有朕的应允,你就必须给朕好生活着。
倘若有半分闪失,当心你疆北将军府内几百口子人的性命!”
康熙说完,狠狠怒视怀袖一眼,松开手,甩袖而去。
众人见康熙走了,也皆纷纷散开各做各的去了。
只留下怀袖怔怔凝注着众人簇拥下康熙渐渐行远的背影。
疆北,几百口子人的性命……
怀袖突然被这短短数言惊骇,她似乎在被褥的那一刻,忘记了他是堂堂国君,自己此刻身在之地是皇家禁宫。
就在怀袖怔然之际,旁侧有轻缓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变成耳畔的一声轻叹。
怀袖侧目,见李德全不知何时来在了自己身旁。
“怀袖姑娘,恕老奴说句不敬之言,在这禁宫之内,一草一木,皆为着万岁爷而生,每个人的一颦一笑,皆因着万岁爷而变。你越早些适应,自己越少受些苦。”
怀袖垂着眼帘,听完李德全这番话,心知他是为着自己,却一时仍无言适从,良久,才淡淡道:“李安达,我如今当真在这乾清宫内当差么?”
李德全轻轻点了下头,道:“我正是来传万岁爷口谕的,明日起,宫女怀袖掌御前奉茶一职,赐御前行走!”
怀袖听罢,深垂下眼帘,向着昭仁殿方向缓缓屈膝而跪,叩头时口中轻声道:“奴婢怀袖,叩谢万岁隆恩……”
李德全目视怀袖瞧不出一丝心绪的容颜,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向前殿行去。
次日清晨,怀袖不到三更便起床洗漱,刚点着灯,边有人轻声敲门。
怀袖拉开门扉向外瞧,却见门口站着个年纪尚小的太监,手捧着的托盘内,整齐叠放着一套簇新宫装。
“怀袖姑娘,这是御前侍茶宫女的宫服,李安达命奴才特地给姑娘送来的。”
怀袖伸手接过衣裳,浅笑道:“多谢,还有旁的吩咐么?”
小太监躬身道:“李安大嘱咐说,姑娘收拾好后,直接向前殿御前伺候便是。”
怀袖点头:“我知道了,代我谢过李安达。”
小太监应声离去,怀袖捧着衣衫回道房内,坐在镜台前,伸手开始绾鬓间的丝发……
康熙几乎一夜未眠,博学鸿儒科考在即,许多事由皆需他亲笔定夺,加之台湾加急奏折又一日紧似一日。
康熙已近月余未睡过囫囵觉了。
第433章 巧拨心结
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康熙闭目养了会儿神,听见耳畔有轻微的脚步声响,缓缓张开眼,目之所及,却是茶盏旁一双伤痕累叠的糙手。
心绪骤然一紧,本欲去抓握,手却在炕几下隐忍再隐忍,片刻,冷声道:"去尚药局弄些雪融膏子来,将手养好了再来给朕端茶。"
怀袖面色微窘,即刻缩了手,端着茶盘由昭仁殿内退出来。
行至门边,悄然侧目望过去,却见康熙连眼皮子都未抬,只微蹙着一对剑眉注目与奏折之上。
思及自己先前的身份,毕竟不再是清雅高华的公主师,而是低至九婢之末的尚衣局浣衣宫女。
虽此时已然离了那地方,在旁人眼内,也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怀袖虽然并非釜之人,但毕竟心气儿内有一股子清宁气质,思及如此,难免感伤。
托着茶盘行出乾清宫时候,因心思凝结,竟连李德全由身侧擦肩都未瞧见。
李德全方才由窗子下面过,正巧将康熙那句话收入耳中,此刻瞧着怀袖如此,忍不住开口将其唤住。
“怀姑娘,茶给万岁爷送进去了?”
怀袖乍听此言,脚下一滞,侧身屈膝行礼道:“李安达……”
李德全淡笑摆了摆手道:“咱们又不是才认识,不必这样。. ”
怀袖淡淡道:“今非昔比,怀袖理当与安达问安。”
李德全淡笑道:“说姑娘心里没万岁爷,依我看未必,万岁爷只说了一句,便入了姑娘的心思,这便是实证啦!”
怀袖脸顿时灿若红云,深垂眼睫道:“安达何苦清早便取笑怀袖,后厢还有事,既然万岁爷未令我于驾前侍奉,我就去后院茶房里忙去了。”
李德全唇边始终勾着淡笑道:“怀姑娘,你当真不明白万岁爷的心思么?还是以为万岁爷厌弃于你?”
怀袖正欲移步,听见李德全突然这么说,便停下脚步静静听着。
“万岁爷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姑娘刚离了尚衣局,受了这些日的苦,暂且歇息数日,这乾清宫又不缺人手,不急着要姑娘服侍万岁爷。”
怀袖闻听此言,缓缓抬起眼帘,盈盈清眸望着李德全。
李德全轻叹道:“姑娘是聪明灵秀之人,自不必我多说,你好生想想,万岁爷再有情,也毕竟是一国之君,如此行事已是体贴极致了……”
说完,李德全回转身向昭仁殿内行去,预备着伺候康熙起驾太和殿早朝。
怀袖望着李德全的背影,怔怔站了片刻,方才缓缓转回身向后院茶房行去。
垂着眼帘,边想心事边跨步进入茶房。
刚步入茶房,顿时眼前呼啦啦跪下一地人,怀袖惊地抬眸看去,诧然发现福全,映雪,涣秋,怜碧,连同张保在内的清芷堂一应人等皆跪于眼前。
“你们……”怀袖望着昔日诸人,眼圈微红,一时语哽在喉间无以言语。
福全映雪等人见怀袖动情,皆忍不嘴了眼圈。
怀袖将众人唤起,福全等人围拢在怀袖身侧,倾诉别后情境。
“我听说你们被苏麻姑姑领回慈宁宫了,是老祖宗叫你们来的,还是……”
福全等人心知怀袖心思,安抚道:“姑娘放心,苏麻姑姑说了,老祖宗开恩叫我们几个奴才还跟着旧主子您,我们就来了。”
映雪点头道:“福全说的皆是实情,我等方才来时有人禀了李安达,他说眼下您在御茶房做事,就将我们也都放进此地,先前那些做事的小太监均被分至旁处了。”
怀袖闻言,心中亦发感念孝庄之良苦心思,思及自己先前的鲁莽行事,更觉心内惭愧。
轻叹道:“如此天家隆恩,我怀袖必当涌泉而报!”
怜碧笑盈盈挽壮袖的手臂道:“太好了,我做梦都梦见姑娘呢,还有翦月姐姐。”
映雪嗔道:“我瞧你是梦见姑娘做的糖卷儿点心还差不多!”
怜碧俏皮地冲着映雪吐了吐舌头。
涣秋却细心发现提及翦月时,怀袖面上隐去一丝忧色,轻声安抚道:“翦月姐姐如今亦在乾清宫后院,与我住同一间寝舍,姑娘放心吧。
今日还有太医来瞧过,说这一两日便有望醒了。”
怀袖尚不知翦月亦被接入乾清宫,听闻此说,一颗心方才彻底落下,思及辰时康熙的颜色,又想起昨日自己所行之事,双颊只觉一阵滚热。
怀袖吩咐众人重整了御茶房内一应陈杂事物,各自重新分配职务,至此,清芷堂内一应人等皆在御茶房内各寻事物,各司其职。
怀袖只觉无以为报康熙,孝庄之圣恩,便将一应心思全用在侍茶事上。
福全等人安排稳妥,怀袖转身移步向御膳房,有与当职的几位御厨详细咨明当日康熙之御膳,由此裁夺所奉茶品。
康熙晚间由南书房御驾回宫时,已是亥时初刻。
行至西厢内在炕沿落了坐,李德全便吩咐人端茶茶盏。
康熙看了那侍茶的小太监一眼,思及辰时说怀袖的那一句,心中不禁有些懊悔,若非自己一时对她的余气未消,此刻当见她和婉清颜立于身侧……
忍不住轻声长息,康熙轻轻端起三才杯。
掀开茶盏盖子,顿觉一股清新茉莉间夹裹着淡淡的香果气韵盈入鼻腔。
康熙只觉心神一阵畅爽,不自觉垂目仔细打量杯中茶汁。
只见茶汁呈剔透的深玫色,上面飘着两朵雪白的新鲜茉莉花苞,另杯底还嗔着一颗浑圆的玫红色果实。
“这是什么茶品?为何朕先前从未饮用过?”康熙轻轻嗅了嗅,开口问道。
“回万岁爷,此茶品名为‘梅香飘雪’,是御茶房茶单上添换的新品。”小内监按照怀袖的交代如实禀奏道。
“梅香飘雪……”康熙口中喃喃低语,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汁入喉间,康熙只觉三分微酸,三分回甘,最后还带着四分茉莉清雅香韵,将先前晚膳时留于口中的蒜蓉余味一扫而空。
清爽回甜,韵香不腻,此时饮用却又没有生茶之逼人叶香,不自觉轻叹:“果真是玉手出佳饮!”
李德全听闻康熙如此说,露出淡淡释然和笑,心道:一拨就转,果然是灵透的丫头!
第434章 翦月苏醒
康熙放下杯盏,问道:“今日太医可瞧过她的手了?”
李德全点头道:“太一起熬过了,给开了一副方子和几贴药膏,奴才问过,有熏蒸的,有内服,听着颇有几分繁琐。”
康熙闻言,蹙眉道:“这些太医中,不乏故意弄繁邀功之辈,明日还是叫李太医给她瞧瞧!”
“嗻,奴才记下了!”
李德全应着声,亲手伺候康熙褪去朝服,将新添的冰放在摇扇下面后,悄然退了出去。
由昭仁殿内出来,李德全转而向后院御茶房行去。
才跨步入御茶房,便见怀袖端着竹篦在等下细细挑拣茶叶。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没歇着呢?”
李德全一进门,伸手便将怀袖手里的竹篦拿走,推着她便向外走。
怀袖急道:“明日晨起还要给万岁爷预备罗松微品,我还未挑拣完呢……”
李德全道:“这些日好生养护你那双玉手要紧,今日太医刚说了,不细细调理是要留疤的,万岁爷刚才还问呢,你是成心要咱们乾清宫每人的手都变成这个样子么?”
怀袖闻言,不禁笑道:“李安达说笑了,万岁爷整日政务繁忙,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
李德全无奈叹道:“于你个人自然是小事,但于万岁爷心里,你可从来都不是小事呦!快去歇着吧,这儿叫旁人来做!”
怀袖被李德全赶出了御茶房,无奈只得吩咐映雪去接着做。
转过回廊,悄然推开翦月的房门。
“药可服下了?”来至床畔,怀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翦月,回头向涣秋问道。
涣秋点头:“刚才喂下去,我觉着她牙口松了不少,怕是就快醒了。”
怀袖点头,轻叹道:“翦月此次受了如此之苦,皆因为而起,她若有什么不测,我……”
涣秋轻声安抚道:“姑娘切莫这么说,你待我等之情,咱们心中自然有数,莫说是翦月,就是换做我或映雪亦是如此!”
怀袖心内之感慨嘴上无以言表,只默默陪着涣秋守在翦月床畔。
“姑娘去歇着吧,万岁爷这几日令你好生养护双手,过些日子还要御前奉茶呢!”涣秋劝道。
怀袖轻轻摇头:“不碍事,太医说了,只要不沾水,过些日子自然会痊愈。”
怀袖话音刚落,只听床上一声细微的嘤咛声。
原本正在说话的俩人顿时将目光移向床内,只见翦月仍闭着眼,只头轻轻动了动。
“姑娘,翦月姐姐动了,怕是要醒了!”涣秋兴奋道。
怀袖也显得格外紧张,吩咐道:“快,再点几只蜡烛来!”
涣秋应声跑出去,不多时捧着几根新蜡烛跑回来,闻讯的怜碧,映雪等人也跟着跑了进来。
一屋子人皆围拢在床边,仔细瞧着翦月的动静。
或许是骤然敞亮的烛台,映照着床幔内盈亮剔透,翦月眼皮微动了动,辗转间果然渐渐张开了眼帘。
“翦月姐姐醒了!”怜碧第一个忍不仔出声来,紧跟着映雪,涣秋等人也纷纷轻唤。
翦月眼眸微动,撑开眸子,四下张望片刻,挣扎着便要坐起身子。
许是趟的时日久了,翦月刚撑起半壁,只觉手臂酸软无力,又跌回床榻上。
怀袖急道:“刚醒来,身子尚怯弱,莫强撑着!”说罢,吩咐映雪在其后背垫一个软枕撑起身子。
翦月靠在软枕上,欲开口,却觉口内酸涩,发不出声音。
怀袖即刻吩咐怜碧道:“去用温开水泡颗梅子,给翦月润润喉,她刚醒来,口中定涩地很!”
怜碧应声跑了出去,不多时端了碗梅子汤进来。
怀袖亲手执着汤匙,小口小口喂翦月喝下大半盏梅子汤,翦月艰涩地呡了呡唇,目光却始终莹莹望着怀袖。
“莫急,你如今身子正弱,好生将养调息。”怀袖瞧出翦月有话想说,便出声安抚道。
翦月却拼命摇着头,半晌,喉间动了动,强忍着痛,嘶哑着声线,艰难地迸出几个字
“有,人,想,加,害,你……小,心……”
翦月此话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怀袖听闻此言,已经抬起欲给翦月喂梅子汤的手,停在半空中略顿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递在翦月口边。
“你刚醒来,当操心自己的身子才是,莫顾虑旁的,于你眼下无益。”
怀袖亦是心中百般滋味,面上,却依然好言安抚翦月。
翦月明白怀袖的心思,且此刻她的喉间亦是痛如针刺,伸手反握壮袖的手,翦月只殷殷凝注着那双如潭般澄澈的眸子。
怀袖看得出翦月心里有话,沉吟片刻,回头对涣秋道:“这几日你且去我屋子里住着,我在此处陪着翦月。”
涣秋道:“姑娘这些日子疲于尚衣局内重务,还是我来伺候翦月姐姐。”
映雪听出怀袖的意思,扯了下涣秋的手臂道:“姑娘说了让你去别的屋睡,你就听着,你若觉着去姑娘房里不自在,与我和怜碧挤着睡便是!”
涣秋见映雪蹙眉,方才反应过来,连声应下。
怀袖吩咐又提了热水来,便将众人遣散。
关了门,房内只剩下翦月和她俩人。
怀袖沾湿了热帕子,欲亲手给翦月擦拭手脚。
翦月惊地只向床内躲,连连摆手。
怀袖却道:“你此番替我死了一回,我伺候你亦是应该的!”
翦月听闻此言,口中说不出话,眼内却掬着两汪水雾,伸手握壮袖的手,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怀袖咬了咬唇,将翦月鬓边的一缕碎发捋向耳后,轻声道:“你的心思我懂,可眼下你只好生将养身子要紧,剩下的等你身子好利索再说。”
翦月却始终留着泪,四下打量后,张了张口,艰涩问道:“可,是,清,芷,堂……”
怀袖摇了下头,柔声道:“我亦不是公主师,此刻亦不是清芷堂,咱们此刻是在乾清宫内,我如今是万岁爷的御前奉茶侍女,你同映雪她们几人,亦被太皇太后送了来!”
翦月闻言,表情似安稳几分,微笑点了下头,方才虚软地缓缓躺在枕上。
第435章 烈婢殉忠
怀袖见翦月睡下,且面色平和,便也和衣在其身侧躺下。
虽然熄了灯,可翦月却始终无眠可入,在床上辗转多时,心里渐渐有了算计。
听得身侧怀袖轻缓的鼻息,心知她已睡熟,便悄然做起身,抹着黑提上鞋,悄无声息开门走了出去。
由于数日的晕厥,翦月才走了没几步,便觉身子虚软,腿脚无力,倚着墙站着歇了一会子。
眼望向昭仁前殿的灯火通透,用衣袖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扶着墙继续向前殿行去。
此刻的昭仁殿内,康熙正如常日一样,于灯下批阅奏折,朱砂御笔在折子上行笔如飞。
听得外面三更更鼓响过,康熙放下手中的奏折,伸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正欲起身展展腰身,却听得窗外有人低语争辩。
“李德全。”康熙蹙眉轻唤道。
李德全闻言,立刻由外面疾奔进来,见康熙下了地,惊地屈膝跪于金砖上,赶着磕头道:“奴才该死,惊了万岁爷的驾。”
康熙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方才你跟谁在外面说话呢?”
李德全无奈道:“是先前清芷堂的掌事女官翦月,嚷着要此刻见万岁爷,臣阻拦时不慎言语声高,搅扰了万岁爷批折子。”
康熙闻言,问道:“翦月不是前阵子落水晕厥么?怎么?她醒了?”
李德全点头道:“正是呢,刚才醒来就要吵着来见驾,当真是没了规矩,奴……”
“你去将她传进来,朕倒想听听她说什么!”康熙打断李德全的话,吩咐道。
“嗻!”李德全听康熙此言,即刻噤了声,站起身小跑着出去传唤翦月。
李德全前脚刚出去不多时,翦月便由外面走了进来。
跨步入昭仁殿内,翦月深跪于金砖上。
借着明烛烁烁,康熙瞧着眼前青布粗服的婢女,发鬓凌乱,身形消瘦孱弱,跪在地上似深秋枯叶般萧瑟嶙峋。
“朕听说你才醒过来,为何深夜如此急着闯宫见驾?你如此鲁莽无礼行事,不怕朕降罪于你么?”
康熙问话时,目光注视着翦月的脸,那双深邃精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般,直逼人心藏不住一丝隐情。
翦月低垂着眼帘,面色倒显得平和宁静。
“贱婢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内便比旁人多生出些许无惧。
奴婢之所以斗胆深夜来见驾,正是因万岁爷圣主明断,若是晚了,奴婢恐怕无命将所知之事当面呈于万岁爷!”
康熙听闻翦月此言,肃声道:“煌煌紫禁城,自然有国法皇威,岂容草菅人命之事肆意,你又为何出此悚言?”
翦月本就身子虚软,听康熙如此厉声叱问,心内紧张。
喉咙不由得越发紧皱起来,嘶哑着声线道:“请万岁爷明鉴,有人欲暗害怀袖姑娘,只是错将奴婢当了姑娘而已!”
康熙闻言,豁然由床边站起,指着翦月道:“你把话给朕说清楚,这其中究竟是这么回事?莫非你不是失足落水么?”
翦月略稳了稳心绪,款款道:“那日奴婢替了姑娘,在尚衣局后院的御衣池畔洗月牙公主的蝉翼纱衣。
正低头在池边浣衣时,突然有人由背后将奴婢的口鼻死死捂住。
奴婢挣扎不住,那黑衣人便将奴婢口脸溺入水中,当时奴婢只觉胸口憋闷,几欲晕厥。
许是求生本能,奴婢手臂在空中胡乱挥动,不料竟无意中扯掉了那人蒙着面的黑纱。”
康熙闻言,急问道:“你可瞧见那人长什么样子?”
翦月回道:“当时奴婢被溺在水中,慌乱间并未瞧得仔细,却是清楚瞧见那人的左侧脸上有一道不算长,却极深的刀疤。”
康熙闻言,蹙眉思索,缓缓坐回炕沿上,顿了片刻道:“你深夜来此,就是为了与朕说这些?”
翦月叩头道:“万岁爷心思清明,万事皆逃不出您的英明圣断,贱婢不过一小鞋女,那黑衣人平白何苦费如此周折加害于奴婢?
恐那日将奴婢错认做成了姑娘,故而方才敢铤而走险!”
翦月略顿了顿,缓口气继续道:“万岁爷可还记得去年冬日姑娘身染毒症?亦是有人故意陷害所致,如此累累数事,万望万岁爷谨慎以待!”
翦月说至最后,声泪齐下,额头抵在光洁冰凉的金砖面上长跪不起。
康熙心知其护主心切,胸中亦难免动容,轻轻挥了挥手道:“你且起来吧,你今日所言,朕心中自然有数,退下吧!”
翦月再次磕了头,缓缓站起身子,许因跪得久了,脚下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侍立在旁的李德全伸手将其挽扶住,送出了昭仁殿。
翦月在殿外又叩谢过李德全,扶着墙壁转回步子,蹒跚向后院行去。
昭仁殿后院与前殿之间有一段树荫遮蔽的长廊。
此时正值枝叶葱茏之际,又兼更深人静时分,行走于廊内,只听得脚下踩着枯叶的沙沙声响。
扶着朱红的廊柱,行前行走了几步,翦月轻轻站住了脚步。
缓缓转回身,一双水眸凝注着身后暗影中隐着的人型。
“出来吧,我早料到你必定要来的!”翦月的语气冰冷如霜,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黑衣人由暗影中走出来,森寒的白刃映着冷月清辉,显得格外煞气逼人。
“若是我永远醒不来,你便作罢,可若是我一旦醒来,你势必要来索我性命!只因我扯掉了你的面巾,瞧见了你的真正样貌!
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刻,方才便将一切都亲口禀奏于万岁爷……”
黑衣人听闻翦月如此说,浓密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上前一步,寒刃直刺入翦月胸腔之内。
煞时血流如柱喷涌而出,翦月双手紧紧握住锋利刀刃,厉目死死瞪着黑衣人面巾上方的一对血色瞳仁。
冷声道:“万岁爷如今已经对你提着十二分的小心,你休想再靠近姑娘一步!”话落,“噗”地一口鲜血由口中喷出,喷溅了黑衣人满脸满身。
黑衣人口中低咒,抽出刀在翦月脖子上有补了一刃。
第436章 移心换性
翦月煞时喉管迸断,倒地扑于血泊之中。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翦月,将刀上的血迹在其衣衫上蹭了蹭,抬目望向不远处怀袖安睡的房间。
瞳仁内寒光闪了几闪,纵身跃上树梢,矫健的黑色身形迅速隐没在高矮纵横的亭台宫阙之间。
天光微明时,怀袖尚未转醒,突然门由外被人豁然推开,惊地怀袖霍地张开双眸。
“姑娘!翦月她……”
映雪红肿着双眼,因行走急切被门栏绊倒扑在地上,颤抖着唇因恸哭而泣不能言。
怀袖侧目看向身边,早没了翦月的身影,心里猛地一个激灵,光着脚扑过去扯住映雪急问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翦月她到底怎么了?”
映雪哭地说不出话,伸着手臂指向门外。
怀袖顾不得其他,飞身跃过映雪夺门而出。
一眼阙见回廊下围拢着一圈宫女太监,怀袖奔至近前,将一应人等向两边推开,跻身步入其中。
此时,翦月已被太医用白绢裹住了身子,头脸一并缠在其中,正有几个御前侍卫准备抬着尸首离开。
怀袖飞身扑过去,劈掌从几个侍卫手中夺下翦月的尸首护在怀内。
将冰凉的尸身放在地上,怀袖小心翼翼掀开白绢,翦月青白的脸映入眼内。.
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颈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上。
抱着翦月的尸首,怀袖眸中却无一滴泪。
旁侧的福全和映雪等人,目光皆紧紧注视着怀袖的容颜,只觉她此刻神情不对,却又皆不敢开口。
眸子紧紧盯着翦月片刻,怀袖突然“啊!”地一声仰天长啸,眼内的房檐与地面瞬间乾坤倒转,怀袖眼睫一翻,人晕厥在翦月身上。
廊檐下吊着药炉,怜碧小心翼翼用扇子扑着炭火。
房内,映雪寸步不离守在怀袖床边,待涣秋端了药汤进来,映雪即刻起身接过去。
涣秋用银汤匙轻轻搅拌过药汁,看向床内,不禁轻叹:“这一次,不知要躺多久,人怕是又要吃好大的亏呢!”
映雪轻叹无语,端着药碗坐在榻边:“你将姑娘稍稍扶起些,省得药汤子流进脖子里。”
涣秋点头,小心将怀袖扶起来枕靠在自己身上。
映雪轻轻吹凉了药汁,汤匙刚碰触到怀袖的唇畔,只见怀袖微微晃了下头,眼皮竟然滚了几下。
“姑娘,姑娘!”映雪见状,不禁连声轻唤,涣秋亦跟着轻声唤道。
怀袖眼皮轻轻滚了几下,片刻后,果然缓缓张了开来,接着昏然烛辉,望着眼前的映雪,猛地伸手扯住其手臂叫道:“翦月!”
映雪被这突兀的一声,吓地身子一颤,目光凝注着怀袖,轻声道:“姑娘,我,是映雪……”
因康熙特地交代乾清宫内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在怀袖面前提及翦月的名字,故而映雪只在喉间滚了滚,声线哽住不敢再言。
怀袖死死攥住映雪的手,片刻后缓缓松开,面色几乎是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扶着涣秋坐直身子,看了眼窗外已垂暮的天色,问道:“我躺多久了?”
涣秋道:“没多久,只一天的功夫。”
怀袖闻言,轻轻点了下头,侧目见桌上放着半碗还未喝的汤药,轻声问道:“这个是给我的药么?”
映雪闻言,即刻点头道:“辰时姑娘晕厥,李太医给您把脉时开的方子。”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伸手向那药碗探过去。
映雪见状,赶紧将药碗端了送至怀袖近前,欲持匙喂其饮药,怀袖却伸手将药碗接了下来。
看了眼碗内乌黑的汤子,全然无视刺鼻的苦味,头一仰,将药汤悉数灌入喉间。
涣秋端捧着早先备下的蜜饯杨梅,呈于怀袖面前,怀袖却轻轻摆了摆手,只将空药碗放在托盘上。
见此情形,映雪与涣秋互望一眼,皆暗暗感诧。
清芷堂内无人不知,往日的怀袖最恐服药,都是翦月端着药汤左右哄劝半晌,方才捏着鼻子勉强服下。
眼见怀袖如此,映雪和涣秋亦不禁思及翦月,房内主仆三人虽默默无言,却渐生伤感之意。
怀袖喝完了药,侧目望向涣秋道:“前日李太医我疗治手疮时,开药方子里有一味梅香解疮稿,可去尚药局取了来?”
涣秋点头道:“我早取来了,这几日在御茶房里忙,忘了提醒姑娘涂药。”
涣秋说完话,转身去了不多时,便取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来呈给怀袖。
怀袖接过小瓶,轻轻拧开盖子嗅了嗅,略点了下头道:“正是这个了!”
说罢,又对映雪嘱咐道:“你明日传我的话给福全,叫他这几日留心着御膳房可有猪小肠,要用水涤至透明的,给我取两段长些的来。”
映雪点头应下。
怀袖看了眼窗外,对涣秋道:“时辰不早了,你明早还要预备万岁爷的茶点,且早些去歇着吧,今夜就让映雪守在我房里。”
涣秋点头,退了出去。
映雪换了炉内的香,将秀床上的被褥重新整理后,轻声道:“姑娘今日心神劳顿,早些歇着吧。”
怀袖坐在圆桌旁,对着昏然烛晕发了一会子呆,轻声道:“映雪,你来我身边坐,我有话跟你说。”
映雪见怀袖神情宁和,一时也不明缘故,依言在旁侧的木凳上坐了,目光莹莹望着对面的怀袖。
怀袖水一样澄澈的眸子只望着摇摇烛光,轻声道:“映雪,你们几人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映雪微蹙了蹙眉,轻声道:“一年又过半载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略顿了顿,轻声道:“记得去年我刚入宫,凡事皆不懂,你们几人跟着我整日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应对。
那时晚间,翦月便常如此刻的你我这般,对着莹莹烛火,低语聊些体己话。”
映雪听闻此言,不禁又红了眼圈,悄然垂下眼帘。
怀袖却仍面色宁婉,轻语道:“那时她便常跟我提及一句话:这深宫之内,唯有谨慎自保者,方可长久。”
说完这句话,怀袖垂下眼帘,淡淡道:“只是当时的我,还未曾体恤出这句话的分量。”
第437章 森宫敛情
怀袖说完,回眸凝注着映雪的盈亮的眸子,伸出手握住映雪的手,轻声道:“翦月之死,我不说你们心中亦明白,若非我往日留心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至于今日……”
映雪本就生性机敏聪慧,听怀袖如此说,起身跪于地上,言辞恳切道:“如今翦月姐姐虽死,奴婢亦愿以此贱命相辅姑娘!”
此一夜,怀袖与映雪直叙至凌晨,直至东方泛出鱼肚白,映雪方才熄了灯,扶怀袖上床歇息后,转而向御茶房去了。
怀袖躺在床上却始终无眠可入。
经过这一事,怀袖开始觉得,这后宫里静谧的夜里有了异样血腥的味道。
夹杂着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和诅咒,在每一个嫔妃宫女的身边蠢蠢欲动,虎视眈眈。
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怀袖仿佛是突然苏醒和长大了,那些单纯平和的心智渐行渐远……
次日午时,映雪便逼着福全想法子弄了两条洗成透明的猪小肠。
怀袖将梅香解疮稿细细涂在双手的淤痕上,后用在尚衣局时,与映梅处学来的法子,用猪小肠将一双手细细地裹起来。
每日晚间,映雪皆小心翼翼为怀袖用温热的银耳汤熏蒸双手,次日清晨,照旧再细细地缠裹起来。
如此精致伺候,不过三日,怀袖双手上的疤痕消散地全无丝毫痕迹,平滑白皙的玉肌犹如新生般,比先前更显细腻许多。
映雪,福全等人自然欢喜不已。
怀袖却面色平和地细细打量自己的一双初生玉手,半晌无言。
待众人散去,怀袖独自对映雪道:“你得空去存放着咱们清芷堂一应物件的房内,将我旧日御赐的那架绕梁古琴寻来。”
映雪点头退出房门。
怀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夕阳余晖染红的灿然黄瓦上,十指抚过柔滑无骨的纤白玉指,如水微澜的眸子里,泛出与时令全然不相符的凌芒。
时节趋初夏时分,渐长的永昼令人晚间不自觉生出些烦闷,又兼阴云由东面渐压过来,一时更显郁郁闷热。
这一日,康熙在南书房用过了晚膳,只觉身上困乏,隧令小太监捧着奏事匣,提早回了昭仁殿。
洗过了澡,换了身宽松轻羽贡缎薄衫,顿觉身上舒爽许多。
伸手端起桌边的盖碗,才刚掀开茶碗盖子,便不自觉微蹙起一对好看的剑眉,问道:“李德全?这可是新奉的茶?”
李德全正将康熙褪下的长衫搭在琉璃玉屏风上,听康熙询问,赶至近前,抻脖向杯盏内瞧了一眼,立刻垂目回道:“回万岁爷,这正是御茶房今夜才奉的新茶。”
康熙将茶碗往桌上一撂,不悦道:“这几日不是都换了花茶么?怎么今日又把这个弄出来了?”
李德全见康熙龙颜不悦,知是因这几日怀袖每日必亲调新鲜茶品,巧心伺候反令康熙口味刁挑起来。
小心赔笑回道:“万岁爷且息怒,今日茶品并未添换样式,或因怀袖姑娘手伤初愈,一时兴起调了半日的琴,八成是忘了配茶,奴才这就去令御茶房再催换新茶来……”
李德全话落,端起茶碗转身向外走。
康熙却开口道:“且慢,你刚才说什么?怀袖的手伤痊愈了?”
李德全点头,笑道:“回万岁爷的话,正是呢!”
康熙闻言,面上不悦之色顿消,浅笑道:“朕几日前才说过,怎得这么快就好了?”
李德全笑回:“或是怀袖姑娘将万岁爷的铭于心上,小心将养,以期早日侍驾呢!”
康熙闻言,不禁龙心欣悦,站起身道:“既然她如此好兴致,朕便亲自去听她抚琴!自元夕之后,朕有小半年不曾听她弹琴了,甚是想念呢!”
话落,康熙已快步出了西厢抱厦。
李德全随于其后,他早敏锐捕捉到了方才康熙话中语音:甚是想念!只这简单四字,怀袖姑娘便是这乾清宫内得罪不起的人物了!
而与此同时,小心守在后廊柱旁的福全,隐隐瞧见康熙向后面转过来,撒腿便向怀袖所居处飞奔。
“姑娘,万岁爷来了!”奔入门内,福全急声道。
屋内涣秋怜碧正伺候怀袖梳妆,摆放琴架的映雪对福全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福全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门口。
“这个坠子不要了,妆容太过繁琐反而拙累,鬓边之插一朵白玉兰就好!”
涣秋闻言,将手上的琉璃点翠钗又放回妆匣内,仔细瞧过怀袖的妆容,再无不妥,便与映雪,怜碧等人纷纷退了出去。
怀袖望着铜镜中再现的姣若芙蕖般的玉颜,眸光微敛,唇角勾出陌生的弧线。
缓缓起身步向不远处轩窗下的琴架,背对房门而坐,十指轻勾,轻泠韵至霎时于寂寂空间中泼洒开来。
而此时的康熙,不多不少,不迟不早,正巧行至门边处。
听得房内古琴清扬鸣奏,顿下脚步,向身后轻轻摆了摆手,李德全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小心推开房门,康熙的目光循着玲珑弦音,寻向窗下烛晕笼罩中的温婉佳影。
怀袖只顾垂目抚琴,直至康熙行至身畔,似无丝毫起身之意,直至一曲终了,收手回指间,目光落在十根葱白纤指上,不禁发出一声柔丝般的轻叹。
“此曲《汉宫秋月》弹得入木三分,其中寂寂之意甚是浓彻!”
怀袖闻言,侧目看向身边的康熙,眉心微似颦未颦,似蹙未蹙,更显几分诧然,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她不知所措的纯然模样。
缓缓起身,翩然低身轻语道:“奴婢怀袖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垂目望着怀袖低柔恭顺的眉睫,忍不住伸出手,如往昔般牵握住那双无骨柔荑。
乍然相触,怀袖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却并未如往昔般挣开,任康熙牵着缓缓站起身。
康熙深邃的目光在怀袖尖峭的下巴上徘徊,不禁道:“这些日子,你瘦了许多!”
怀袖目光始终垂落在康熙胸前地三颗盘扣上,淡淡道:“若非万岁爷,奴婢此刻恐不止消瘦而已……”
第438章 杀机初现
康熙剑眉轻轻挑了挑,眸中暗敛过一丝寒芒,轻轻松开怀袖的手,走至琴边轻轻勾了下琴弦。
"你放心,此次翦月之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怀袖闻言,屈身跪于地上,垂目轻声道:"奴婢不敢……"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你起来吧,自明日起,在御前奉茶。"
怀袖叩谢了皇恩,缓缓站起身,抬眸时正阙见康熙因愠怒而呡成一线的薄唇。
乾清宫内出了这等事,怕是万岁爷心里,亦是必定咽不下这口气吧?
默默送走了康熙,怀袖转身回至房内,轻掩上房门,忍不住倚门于心内轻叹:从前读《孙子兵法》中张弛之道,谁曾料想今日竟用于此间……
隔日,怀袖便奉旨于御驾前侍茶一职,整日随轿撵从乾清宫至南书房,皆随侍康熙身畔。
此一日,怀袖端了盏香雨春竹款步走进暖阁内,眼见一身着朝服的臣子捧着一个茶盘背对门站着。
怀袖这些日见得官员多了,便也不以为意,径自端了杯盏走至康熙身前,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手边。
只听那官员道:"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微沉详细拷问李公公当日情境,他已供认不讳,微臣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已将其依国法惩办!"
怀袖闻言心下好奇,回头看时,正瞧见那官员手中托盘内成殓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那日由尚衣局将她带走的慈宁宫总管李公公。
"啊!"
怀袖眼见那颗人头,只觉腹内翻涌难受,即刻回转身用手掩住口鼻。
康熙见状,伸手轻抚着怀袖的背,用身体遮挡在其身前,回头对那官员斥道:"还不赶紧弄出去!"
那官员闻言,立刻端着人头退出殿外。
康熙令小太监将轩窗敞开,散去屋内的血腥气息,回转身看向怀袖略显苍白的玉颜,温声道:"不过是惩了个腌臜阉人,让你受惊了。"
怀袖轻轻摇头,屈膝便要跪,却被康熙挽住手臂道:"你不用多言,朕说过,那件事定会给你个交代,这不过是个开头,先前的旧账,一笔笔,朕统统都要算清楚!"
怀袖闻言,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悄然垂下眼帘。
由昭仁殿退出来,怀袖一时尚未回神,冷不防撞上迎面来人。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怀袖听闻此声,抬眸一瞧,见来人正是恭亲王常宁。还未开口,眼底便先浮出隐隐水光。
常宁见状,左右环顾见并无人瞧见,伸手扯了怀袖将其拽至殿后廊下,皱着一对八字眉问道:"怎么了这是?我皇兄数落你了?"
怀袖摇头
"这地方除了我皇兄,谁敢碰你一根毫毛呢!"常宁不解道。
怀袖捂着唇,紧蹙绣眉,半晌方才压低了声线道:"万岁爷方才看了慈宁宫总管李公公的头,我……"
常宁听她这么说,方才缓口气,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你是为这个哭呀?呵,他又不是你亲戚,你犯不着心里难受,再者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与你无干!"
"可是前几日,万岁爷已经查办了从慈宁宫至尚衣局二十多个太监,却皆因先前之事……"
怀袖连日听闻慎刑司已拿了不少人,心中已为当日之言懊悔不已。
常宁却宽慰道:"你所见皆之事是表象,其实背地里,万岁爷做的还多着呢,这些也不全因你而起,你无需自责,好生伺候好万岁爷就成!"
说罢,常宁摆了摆手,向昭仁殿内行去。
望着常宁消失在廊柱下的背影,怀袖不经意想起曾在疆北将军府时候,外祖母曾说过。
女子为情而牵,男人因事周旋,在男人们的界域里永远没有情感,有的只有事理规矩!
"这便是男人冷情的原因么?"坐在屋内桌前,轻轻抚弄着手中的杯盏,怀袖不禁喃喃自语道。
映雪端了雪糖梅子,轻轻放在怀袖手边,听闻怀袖如此说,不禁笑道:"姑娘还需叹息男人冷情?万岁爷连慈宁宫的李公公都斩了。
可见当日姑娘的一句话,在万岁爷心内颇有分量呢,翦月若当真泉下有知,也必当感念姑娘了!"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道:"恕不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刻咱们是舒心了,你可知这宫内,有多少双眼睛暗地里盯着此事?
又有多少人,悄然盘算着将咱们视作眼中难容之钉!"
就在怀袖与映雪说此话间,钟粹宫内廷,洺香殿窗边软榻上,一只玉手愤愤然拍在香妃榻的扶手之上。
"哼!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掘开个脏坑,却把我的人埋了进去!"
旁侧侍立的近身女官向窗外瞧了一眼,附身贴在裕妃耳畔悄声道:"娘娘且息怒,这件事虽然明面儿上是咱们吃了亏,不过却也让咱们将眼前局势看得更清晰!"
裕妃闻言,侧目看向那女官,示意她继续讲。
女官低语道:"如今怀袖随侍驾前,便使得万岁爷大兴牢狱,若是日后她入了这后宫,那……"
裕妃冷笑:"哼,她若真入得这后宫,那便是本宫手掌中的一只苍蝇,本宫自有本事将她拍死,她只求长长久久在万岁爷身边做个奉茶女官吧,哈哈哈……"
女官点头赞道:"那是自然,这后宫之中,娘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吴启将军兵权在握,娘娘便是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
提起哥哥吴起,裕妃绣眉微挑道:"哥哥那边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前日我听说那个姚启圣押送回来一个叫施琅的将军,不知是何意思?"
女官摇头:"这个出去打探的人还未问清楚,说隔日那施琅便被押解回京,到时方能探明圣意!"
裕妃点头道:"你吩咐咱们的人,只要探得这施琅对我哥哥不利,立刻将他办了!"
女官点头:"奴婢记下了!"
***
怀袖端着安神助眠的紫笋清露款步走进昭仁殿内,见康熙依然伏于案前,将茶盏放在其手边,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万岁爷该歇了。"
第439章 慧婢释计
康熙合上手中的折子,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又将其放回托盘内,轻声道:"给朕换盏严些的乌龙茶吧,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怀袖蹙眉不悦道:"前些日刚说好了的二更后务必歇息,才没过几日万岁爷又要食言了!"
听出怀袖语气中的嗔怪之意,康熙只觉心内温暖,勾唇温和道:"朕是应过你,不过今日朕有重要人要等,不论如何,朕今夜务必要见此人一面!"
怀袖诧异道:"二更都过了,万岁爷还等谁呢?"
康熙浅笑:"此人乃姚启圣千方百计请来的重要人物,朕已盼他多日了!"
怀袖无奈,重新添换了新茶。
康熙温和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这儿有李德全伺候呢!"
怀袖摇头,不自觉笑嗔道:"万岁爷操持国事不眠不休,奴婢怎能耍懒?万岁爷不懂得体恤下人,咱们就只有陪着喽!"
康熙指了指怀袖的鼻尖,笑道:"跟在朕身边久了,你这性子也学的跟月牙一般古灵刁钻!"
怀袖浅笑不语。
正在此时,李德全由门外进来,躬身回道:"万岁爷,施琅将军人现在殿外候着呢!"
康熙闻言,兴奋道:"快,即刻传他进殿!"
施琅?
怀袖听闻这人名颇为耳熟,前阵子康熙看两广总督姚启圣传来的折子时,常于口中呢喃此人,原来今晚康熙等的人竟是他。
待施琅跨步走入昭仁殿内时,怀袖却是颇感惊诧,原以为是重要人物,却不想这施琅竟然是带着枷锁脚镣的囚犯。
见施琅由外走进来,康熙眼内不自觉闪过一丝精光。
施琅却是面色傲慢,似丝毫不将康熙放在眼内,当地而立,连跪都未打算跪,口中硬生生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施琅并非你大清的朝臣,那些君臣礼数也就免啦!”
旁侧站立的御前侍卫统领李铁见施琅如此傲慢无礼,上前一步抬腿照着其膝后猛揣一脚,冷声道:“既然来至我大清疆域,可由不得你了!”
施琅腿一趔趄,扑通一声跪在金砖之上,将脸一横,怒目瞪向李铁。
李铁正欲扬手挥鞭子,却被康熙制止。
“不得无礼,施琅将军乃我大清之贵客,远客盈门,岂有如此待客之礼,还不快将其枷锁去了!”
康熙说话时已经下了床,走至施琅近前,面色温和道:“施琅将军,长途劳顿,起来说话吧。”
怀袖见康熙如此,心中便有了数,转向御茶房端了杯素茶来,端至施琅面前,轻声道:“施琅将军请用茶。”
施琅抬目见怀袖姿容,微微怔愣,又见其穿着打扮,便知其身份定与普通宫女不同,却又如此谦卑恭顺为自己倒茶。
施琅不自觉抬目看向康熙,却见康熙神情和睦端然,并无异色,心中顿感惊异,不禁暗暗腹诽:想他往日与郑经相处,无不处处掣肘受制,郑经傲慢成性,他早习以为常。
岂料今日见康熙这巍巍大清的一国之君,竟然如此谦和,施琅心内不禁暗暗钦服。
康熙见施琅接了茶,和笑道:“朕虽深居内地禁宫,却对施琅将军的威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人中翘楚,能与将军相识,朕颇感荣幸!”
施琅自然听出了康熙话语中的招降之意,冷声道:“我身为台湾水军都督,承蒙我主器重,岂能生二心?今日既然落至此地,施琅只求给我来个痛快的!”
康熙闻他此言,却始终唇角含笑,温和道:“招降原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既然将军无意,我亦不勉强,将军暂且盘桓几日,朕自然会派人送将军回去。”
施琅闻言,蹙眉不解看向康熙。
康熙却神色从容,开口道:“来人,将施琅将军带至事先备好的府邸歇息,身子将养好了,便送将军返回台湾!”
有大臣应了声,带着施琅向外便走。
待施琅行出了昭仁殿,怀袖走过去将其方才的那只茶盏收入托盘内,却迟疑问道:“万岁爷巴巴地着施琅来,等了大半宿,怎得这般容易就放他走了?”
康熙浅呷了口茶,侧目看向怀袖笑道:“你当揣不出朕的意思么?”
怀袖略想了想,拍手笑道:“万岁爷莫非是想效仿太祖皇帝,离间明崇祯帝与袁崇焕那般?”
康熙笑道:“果然是古灵精怪!”
怀袖呡唇浅笑:“明朝的皇帝历来多疑成病,万岁爷用此法也算是打蛇之七寸了!”
康熙闻言,却不禁微蹙眉心道:“话虽如此,可今日一见,这施琅也可谓一员烈将,
朕只恐他一心求忠烈之名,不肯归顺我大清,若是如此,平台之战,我朝亦少了一员虎将……”
怀袖闻言,蹙眉道:“吴启将军如今调任两广水军提督,去年在洞庭,鄱阳两湖操练三十万水军,还惧他台湾弹丸之地不成?”
康熙摇头道:“吴启虽然骁勇,却并不善水站,若是针锋对峙,即便兵马多,亦非这水霹雳施琅的对手!”
怀袖闻言,顿时沉默无言。
康熙继续道:“再者,吴启仗着这两年手拥重兵,又在平藩的时候打了几个漂亮仗,便生出几分傲慢,带兵亦是如此,你读兵书当知,骄兵必败!”
怀袖听闻康熙此言中,已是对吴启有不满,恐只碍着眼前仗尚未打完,暂姑且纵他一时。
心中微动,不禁道:“万岁爷既然有意招降这位施琅将军,奴婢原助万岁爷绵薄之力!”
康熙闻言,惊诧道:“你是说,你要去见施琅?”
怀袖点头道:“万岁爷平台是为了拯救福建沿海之地的百姓,日后免遭战争之苦,奴婢自幼身居疆北,亲眼见过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疾苦,因此,奴婢原为万岁爷分担。”
康熙听怀袖这一番话,心中颇感动容,不禁伸手握壮袖的手,轻声道:“难得你有此心,朕当真没看错了你!”
怀袖只淡淡一笑,抽出玉手,端了杯盏悄然退出了昭仁殿。
第440章 巧谋心机
回至后厢,怀袖将此一番话对映雪讲明。
映雪急道:“姑娘为何要去冒这个险?打仗是那些须眉男子的事儿,你只需伺候好万岁爷就好了,何苦去惹这趟浑水?”
怀袖见映雪急地脸都红了,笑握住她的手道:“看把你急的,事儿自然是我去办,你只要去帮衬着我烧水烹茶就好。”
映雪跺脚道:“话可不是这么说,那施琅是拿惯了刀枪杀惯了人的,万一他按不住性子挥刀相向,到时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怀袖浅笑,安抚映雪道:“你放心,我既然应下此事,心里自然有数,再者,我去说降这位施琅将军,也不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映雪蹙眉不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怀袖勾唇淡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裕妃娘娘没了吴启将军这个能干的哥哥会怎样?”
映雪本就性情敏捷,听闻怀袖这一句,正如醍醐灌顶,笑道:“姑娘这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怀袖笑嗔道:“既然明白了,还不赶紧预备去!”
映雪笑盈盈躬身道:“嗻,奴才这就麻溜儿去办,必助姑娘马到成功!”
* * *
傍晚时分,下了一整日的小雨终于初歇,清泠泠的气息飘洒着干净的问道。
坐在廊檐下看了一日《春秋》的施琅,站起身子,缓步踱入院落中。
自来京城,原以为要狠受些皮肉之苦,却未料想康熙居然亲手为自己取了枷锁,还特别赏赐给他这一处院落用以调养生息。
施琅虽然知道这是康熙意欲招降,所刻意表现出来的友善,可身为堂堂大清的皇帝,有如此豁达胸襟,施琅心内亦是对其颇感钦服。
不自觉走至**花阴小径,施琅隐隐听见有潺潺琴弦抚弄之声。
除了端茶送饭的太监,一日未见有人进这院落,这琴声勾起施琅心中好奇,不自觉便循着琴声绕过假山回廊……
“怎么是你?”走至凉亭内,施琅瞧清楚抚琴之人时,颇感惊讶。
他清楚记得这个女子,便是昨日在乾清宫时给他献茶的女子,不想她竟然出现在了此处。
怀袖一曲终了,缓缓站起身给施琅行礼,浅笑道:“奴婢因慕将军沙场威名,心揣将军出门日久,必定惦念远居台湾的家小,故而抚一曲《南归雁》,以慰将军思家之情。”
听闻此言,施琅略有几分感怀。
怀袖之言,正说中了他的心事,自被囚至今,不得与部下以及家人有任何通信,且郑经迟迟未听闻自己殉国之信。
郑经向来多疑成病,施琅恐其以为自己叛降,故而为难家中妻儿。
怀袖看出施琅心中顾念,缓声道:“不瞒将军,我阿玛亦是疆北的震边大将军,我深知,将在外,最忧心的这‘信任’二字!”
施琅惊诧望着眼前文弱的美丽女子,不料她如此温和婉约,却有如此不输须眉之见,不禁心生赞赏。
可虽然欣赏怀袖之才学,施琅却心知其亦是来替康熙说服招降的,不禁冷声道:“姑娘之才学,施琅钦佩。
只是姑娘若是来劝降,施琅奉劝姑娘还是省省口舌,施琅宁愿头颅抛洒,亦绝不会背主求荣!”
怀袖闻言,淡淡一笑:“施琅将军实在是自视甚高了,将军以为我大清无人能领兵与台湾弹丸之地抗衡么?
我大清辽辽疆土,还愁找不出个会带兵的人么?再不济,就算是人海相拼,亦拼得过台湾小小一屿吧。”
施琅听出怀袖话里有话,一双炯目直望着她娇美清颜,仔细听她的话音。
怀袖轻叹道:“皇上之所以将你捆了来,无非是不想百姓遭受战争之疾苦,皇上昨日还说,将军虽然久战疆海,却是心揣悲悯。
倘若真的开战,血洗海域在所难免,相信这也并非将军愿见之事……”
施琅听怀袖这么一说,心中颇感动容。
他虽出身将门,却是当真如怀袖所言,不忍见那血洗疆场的惨状。
正值此时,映雪端了盖碗茶盅来,怀袖亲手接过茶奉于施琅面前。
待映雪退下,怀袖方才轻声道:“施琅将军,怀袖因思念远居疆北将军府的家人,故而偷得空闲来此宽慰将军,晚间还需入宫伺候万岁爷,仅以这一杯素茶以慰将军思家之情。”
施琅听她刚才说这番话,心中已颇为感怀,此刻见怀袖要走,亦动情道:“施琅客居异乡,得遇姑娘,亦算是知音,不管怎样,多谢姑娘方才一番劝慰之辞。”
施琅说罢,走至近前几步,伸手欲去接怀袖手中的杯盏。
怀袖伸手递上杯盏时,却趁机低语道:“施琅将军,万岁爷虽无意杀你,可朝中对你敌视之人却并非没有,这茶盏下有一枚用以试毒的银针,万望将军小心保重!”
施琅闻言,面色大惊,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顿在当下。
怀袖亦低垂着眉睫,悄声道:“这茶中有毒,我走后,将军可摔杯以示愤然,如此方可蒙混过暗中窥视将军的耳目。”
怀袖说此话时,身子亦是做出躬身施礼状,在旁人看来,只是与施琅行礼道别而已。
怀袖说完,回身向**小径行去。
施琅手中端着杯盏,缓缓揭开茶盅盖子时,照怀袖所言,摸出杯盏下藏着的细小银针。
在茶汁中轻沾,片刻,那针尖便黑了一截。
施琅见状,浓眉紧蹙,抬手“啪!”地一声将杯盏摔了个粉粉碎,之后甩衣袖,貌似愤然地离开了凉亭。
施琅刚走,便有太监去凉亭中收拾残破瓷瓶,见四下无人,那太监亦由袖管内退出一根银针,在那茶汁中沾了沾。
看着墨黑的针尖儿,小太监勾了勾唇角,带着茶杯残片走至后厢,途径灶房时,四顾无人便抬步走了进去。
“将此物交给裕妃娘娘,娘娘一看便明白了!”
那人接过东西,点了下头,将东西揣好后走出了灶房。
而此时的怀袖,已经与映雪回了昭仁殿后厢房内。
第441章 欲擒故纵
关上门,映雪扶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紧张问怀袖道:"姑娘刚才说,那,那包药粉是鹤顶红?!"
怀袖浅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映雪阉了口吐沫道:"我只以为是蒙汗药此类呢!"
怀袖轻轻弯了弯唇角道:"人性便是如此,有时候非得尝点疼,方能记忆尤深……"
而此时的钟粹宫内,一名小太监正拖着木托盘,毕恭毕敬将一枚墨色的银针呈于裕妃面前。
裕妃垫着淡紫色苏绣绢帕,捻起那根银针仔细瞧了瞧,将帕子连同银针又丢回托盘内。
旁侧即刻有宫女端上银盆,伺候裕妃洗手。
一边用软帕拭手上的水珠,裕妃淡淡开口道:“你们都瞧仔细了?确是她端了毒茶去的?”
太监点头:“奴才瞧的清楚,那怀袖先是抚琴,后又与那施琅说了好一会子话,最后,命人才奉上的茶盏。
施琅先是接了茶,等怀袖走后,正准备喝,却突然气恼地将茶碗摔地粉碎。”
裕妃闻言,略想了想,又问:“叫太医看过了,当真是鹤顶红?”
太监点头:“按照娘娘的吩咐,拿了这针,奴才就去了太医院,黄太医一验便说是鹤顶红,且是提炼的毒性极为纯正的那种!”
裕妃闻言,唇边勾出艳色淡笑,嗤然道:“定是万岁爷想招降施琅,见他不从,便欲杀之以绝后患,既然如此,咱们也用不着操心了,这位施琅将军的命,长不了了。”
***
晚间,康熙于昭仁殿内批阅折子,怀袖端了杯盏款步进入殿内。
轻轻放下杯盏,怀袖正欲转身退去,康熙却将手中的奏折缓缓放下,轻声道:“你去见施琅将军究竟怎样了?怎么回来也没听你提过?”
怀袖浅笑道:“万岁爷心里明明跟明镜似得,还反过来问奴婢。”
康熙浅笑,伸手三茶盏浅呷一口,缓缓放下道:“是你去见施琅将军,又不是朕亲自去,朕怎会明白?”
怀袖勾着笑靥道:“万岁爷现在是万事皆备,只等着东风呢,却还反过来问奴婢,不是故意,便是成心!”
康熙笑道:“你倒是说说,朕等的东风所谓何物?”
怀袖却不言语,伸出两根玉指轻轻扣了扣桌上的一叠奏折,巧笑倩兮看着康熙。
康熙眸中亦是欣然之意,点着怀袖道:“果真如此前老祖宗说过的,心似比干多一窍!真真儿的比我那些整日瞧折子的大臣们都灵犀通透!”
怀袖闻言,即刻垂了眉睫,浅声道:“万岁爷过誉了,奴婢不过是个奉茶侍女,不敢妄言国政,万岁爷……”
康熙见怀袖如此谨小慎微,心中不禁心疼,轻声道:“怀儿,此刻不过只你与朕,你不必如此。”
怀袖却退一步跪于金砖之上,垂下纤长眼睫,淡淡道:“奴婢心知万岁爷抬爱,只是这后宫中,却并非只万岁爷与奴婢两人。”
康熙闻言,面色微显出不悦,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轻轻摆了摆手道:“也罢,朕曾说过,不愿为难于你,你且下去吧。”
怀袖叩了头,悄然退出昭仁殿。
刚转过身,眼前突然一团黑影闪过,怀袖惊讶地险些呼出声。
定睛瞧去,居然是二姐夫马尔汗。
“万岁爷可歇下了?”马尔汗见是怀袖,压低了声音问道。
此时,李德全也由后面跟着跑了过来,扯住马尔汗的朝服道:“万岁爷此刻不接折子了,眼瞅就要歇了,马大人明早上再来吧!”
马尔汗正欲开口,旁侧的怀袖先开口问道:
“大人可是来送福建总督姚大人的折子的?”
马尔汗连连点头:“正是!”
“大人快进去吧,万岁爷就等这个呢!”怀袖说罢,侧身将马尔汗让进了昭仁殿。
“怀姑娘,你怎么……”李德全眼见马尔汗进了昭仁殿,急地直跺脚。
怀袖勾唇笑道:“李公公拦着马大人,无非是想万岁爷睡个好觉,可如今万岁爷惦记的正是马大人手里的东西,你让万岁爷瞧了,他方能真正睡的香甜呢!”
李德全知道康熙平日诸事皆不避讳怀袖,听她此言,便也不再坚持。
正在此时,窗棂内恰传出了康熙大笑:“这真是天助我大清%破台湾,指日可待也!”
听得马尔汗的恭贺之声,站在殿门前的李德全和怀袖相视而笑,悄然退了下去。
次日清晨,怀袖尚在房内梳妆,映雪急不可耐地由门外奔进来。
“姑娘,姑娘,施琅将军被押解上路了。”
怀袖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一切都预料好了的,将一枚玉簪子轻轻插入发鬓旁,淡笑道:“这不新鲜,再过不久,你便可听闻施琅将军攻破台湾的大捷喜讯了!”
映雪蹙眉不解:“可是,施琅将军那日并未说要归顺我大清呀?”
怀袖巧笑道:“不信我所言?你可敢跟我赌一局?”
映雪下巴一扬:“赌就赌!”
怀袖笑看着映雪略显倔强的模样,笑意更深了几分。
自那日之后,康熙几乎日夜期盼姚启圣的折子,口谕兵部,但凡福建递来的折子,一律直接送至南书房或者昭仁殿。
不论昼夜。
可一连月余,福建边陲却始终未传来任何与台湾相关的奏折。
康熙一时不明缘故,心中惦记,入夜时分,批改奏折比往日熬地更晚了许多。
李德全端了茶点进去,见康熙仍在看折子,有心解劝,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悄无声息退至门口。
怀袖端着茶盏正欲入内,恰遇李德全由内退出来。
“你来的正是时候,都三更过了,万岁爷还不歇,眼瞅着又要天明了,这日日熬着,铁打的身子骨也经受不住,你且劝劝吧!”
李德全言语中颇有几分无奈。
怀袖亦是无奈摇头道:“万岁爷惦记的是那边的事儿,我即便苦劝亦无用,只等着那边的消息吧!”
怀袖说完,跨步走进了昭仁殿内。
康熙此刻仍持着朱砂御笔批折子,怀袖将杯盏轻轻放在其手边。
康熙看也未看,淡淡道:“还是给朕换严些的茶来,炎夏永昼,无心睡眠呀!”
第442章 御园赐宴
怀袖端着茶盏步入昭仁殿,果真如李德全所言,康熙依旧持着朱砂御笔,伏在书案上圈圈点点地阅折子。
怀袖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手边。
康熙已听见了怀袖的脚步声,轻轻放下朱砂笔,端起茶盏看了一眼,问道:“这几日你怎得不给朕换安神的花茶了?”
怀袖笑道:“奴婢知道换了花茶,万岁爷也睡不着,索性不如沏一壶严茶帮着万岁爷提神。”
康熙闻言,浅浅勾了勾唇,继续问:“你既知朕无心安睡,可知是何缘故?”
怀袖温声道:“施琅将军上路半月有余,至今还不见姚启圣的折子,怎能不令人焦心呢?”
康熙轻轻点头,心中不由暗叹,知其心者,莫过于眼前这灵犀通透的女子,怎能不令人心生怜惜呢?
“朕也正是为着这件事不安,台湾的郑经迟迟没有音讯,万一施琅当真回了台湾,那便是放蛟龙入海呀!”
“万岁爷何不下道口谕,令押解施琅将军回城的官员且慢些行进……”
康熙闻言,侧目看向怀袖。
怀袖淡淡开口道:“既然万岁爷欲让施琅将军心碎如齑粉,断绝了回台的念想,何不让将军亲眼瞧见那一幕惨状,如此,方能彻底激起其胸中愤怒,以助我大清踏平台湾!”
康熙闻言,双眸烁烁望着怀袖片刻,提御笔在黄封御帛上开始奋笔疾书。.
待一本圣谕写完,康熙唇角勾出欣然悦色,看着新写成的圣谕,笑道:“若此事办成,朕当记你大功一件,到时不论你提怎样的要求,朕都依你!”
怀袖闻言,欣然跪地谢恩。
圣谕递出去约莫半月有余,果然收到了由南疆海域的姚启圣递上来的加急折子。
此日刚下了早朝,康熙由李德全伺候着换了轻薄凉衫,正坐在南书房内与几位朝臣议事。
新进的博学鸿儒科考状元沈鸿飞亦在其列。
怀袖端着杯盏才跨入南书房,只听康熙“啪!”地一掌拍在龙案上。
怀袖惊地手一抖,抬眸向上看过去,却见康熙满脸欣然喜色,方才将心缓缓放回肚子里。
走至近前,将茶盏放在康熙手边的龙案之上,却不料手一把被康熙抓握住,怀袖惊地险些扣翻了茶盏。
康熙却仍满眼兴奋道:“怀儿,姚启圣来了折子,正如你所言,施琅将军……”
“万岁爷……”
怀袖脸涨地通红,不顾触犯圣颜,开口轻声提醒尚处在兴奋之中的康熙。
康熙此时方才反应过来,侧目向下看,见站着满地的大臣皆略显惊讶地瞧着他二人。
康熙缓缓松开手,怀袖提着托盘便奔了出去。
悄然将怀袖羞涩的背影收入眼底,康熙笑道:“朕今日心情大悦,传朕口谕,在御花园摆宴,你们几个就留在宫内陪着朕用膳吧!”
几位议事大臣闻言,皆跪地叩头谢恩。
由南书房走出来,沈鸿飞走至常宁近前,悄声问道:“刚才那个宫女,可是相传铜缸传声,救回吴汉槎的公主师么?”
常宁点头道:“没错,就是她,怎么样,长得漂亮吧?”
沈鸿飞点头道:“果然气质出尘,怨不得圣上和容大人皆垂青与她呢!”
常宁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下沈鸿飞的胸口,笑道:“她,你小子就甭惦记了,还是想着如何应付月牙吧!”
沈鸿飞听常宁提及月牙公主,不觉剑眉深锁道:“不瞒王爷,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伺候这位月牙公主。
她一个姑娘家,整日往我那寒酸茅舍里跑,她又是堂堂的金枝玉叶,我说也不是,可如今满京城的流言蜚语,传的我都出不得门!”
常宁扬着一对八字眉,笑嘻嘻道:“能让月牙公主青睐,是你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得,你还来跟本王爷抱怨!”
沈鸿飞苦着脸道:“微臣正因公主身份高贵,不敢妄想高攀,故而才……”
沈鸿飞话才说了一半,忽闻身后有人笑道:“恭亲王今日也留在宫中同受赐宴,万岁爷恐又要好生照看那些珍藏的御酒喽!”
常宁和沈鸿飞听闻此言,同时转回身瞧,见开口之人正是当朝位及宰辅的索额图。
常宁贵为王爷,自然不必与索额图见礼。
沈鸿飞拱手道:“卑职见过索大人!”
索额图本就不支持康熙当初举办博学鸿儒科考,如今见了这新进的状元郎,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索额图哂道:“万岁爷举办博学鸿儒科,是为江山社稷招贤纳才,可不是为着提倡满汉通婚的!”
索额图此话一出,旁侧的其余几个大臣纷纷交头接耳,言辞之中,颇多关于这些日月牙公主与沈鸿飞之间的流言蜚语。
沈鸿飞也是一届硕学才仕,听索额图这么说,脸上随有几分挂不住,却也不愿当着亲王大臣的面,开口与之强辩。
索额图斜眼蔑着沈鸿飞涨红的脸,冷冷一笑道:“沈大人,万岁爷开恩酌你于上书房行走,是令你于为国效力,可并非暗示你可恣意与公主搭讪!”
沈鸿飞听闻索额图如此说,知已孰不可忍,淡淡开口道:“多谢索相提点,微臣初入仕途,幸得索相如此悉心指教,微臣感激涕零!”
索额图没想到沈鸿飞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胸襟,听罢自己方才的一番羞辱,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对自如,心中暗暗惊诧。
正欲再次开口时,常宁笑嘻嘻开口道:“索相素来对后辈新人提点有佳,这一点可谓朝中老臣之楷模,你等以后当多与索相研习为官之道呀!”
索额图原本还欲为难沈鸿飞,听闻常宁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简单与常宁寒暄几句,领着一班朝臣先向御花园去了。
望着一众大臣行远的背影,沈鸿飞对恭亲王拱手道:“刚才多谢王爷出言相助,否则,他若再开口,微臣都不知如何应对了!”
常宁却笑赞:“你刚才做的不错!索额图今日是故意想给你个下马威,你若是退却,他日必定受气掣肘!”
沈鸿飞听出常宁话里有话,忍不住低语道:“微沉原听王爷指点!”
常宁两道八字眉轻轻一挑,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笑眯眯道:“若想整一整这位索大人,今日万岁爷摆宴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443章 巧设妙计
沈鸿飞看着常宁对自己眨巴了几下,那对精灵的黑豆小眼,唇角勾出会意浅笑,抱拳拱手:“多谢王爷指教!”
常宁笑着晃了晃玉石扇骨,道:“本王爷可什么都没说哈,我先去御花园那边儿了,听说去年罗刹国进贡的几株金边睡莲开了,本王爷去瞧瞧莲花……”
常宁说话时,摇着步子迤逦行远。
沈鸿飞看着常宁的背影,薄唇勾出淡笑,转身向着御花园摆设宴的方位行去。
掌管御宴的掌事太监,正带着一群小太监在距离莲池不远的地方摆宴。
瞧见沈鸿飞走过来,掌事太监笑道:“距离开宴的时辰尚早,沈大人可去旁处走走瞧瞧,咱这园子里景致不错的地儿可不少呢!”
沈鸿飞浅笑拱手道:“敢问公公,御膳房在什么地方?”
掌事太监闻听,向着不远处一座假山后面一指:“那,绕过那边的回廊便是!”
沈鸿飞行至御膳房门口,正瞧见一个小太监由内端着一盆大蒜走出来,沈鸿飞唤住那小太监问道:“不知今日掌厨的是那位师傅?”
小太监道:“是御厨张大人,他人此刻就在里面监制中午的御膳呢,您进去寻便是!”
沈鸿飞笑道:“御膳房乃宫内重地,我进去多有不便,还请戌帮忙传一声话,就说博学鸿儒新科状元,沈鸿飞求见。”
说话时,沈鸿飞顺带将一块二两重的散碎银子塞进了小太监的手心里。
那小太监闻听沈鸿飞的名讳,心知这位新晋的状元郎是康熙钦点,并重用的朝臣,自然不敢怠慢。
再者人家又给了银子,小太监利落地连声答应着,转回头便向御膳房内跑去。
没过多时,小太监引着以为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由内走了出来。
“张御厨,这位就是沈大人。”小太监将人引至沈鸿飞面前,便自觉退避开了。
张御厨早听闻这位新晋的状元郎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且听闻月牙公主对其颇有倾慕,自然不敢怠慢,躬身施礼道:“沈大人,幸会,不知沈大人来找小厨,可有什么事吗?”
沈鸿飞背着手,拿眼打量眼着前这位红脸膛儿的大厨,观其面相,便知此人性情耿直憨厚。
沈鸿飞笑了笑,问道:“我听张大人的口音,是山东人吧?”
张大厨略显有些惊讶,点头道:“大人说的没错,微臣籍贯正是山东太宁。”
沈鸿飞用地道的济南口音说道:“张大人跟家母还是同乡呢!”
张大厨听闻,顿时兴奋道:“沈大人的济南话说得果真地道,微臣听着颇感亲切!”
沈鸿飞亲昵地拍了拍张大厨的肩膀,笑道:“既然是老乡,那我有话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是想请张大人帮个忙。”
山东人本就性情豪爽,张大厨见沈鸿飞有话直说,没那自己当外人,自觉很是投缘,拍着胸膛道:“张大人您有话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定尽全力。”
沈鸿飞问道:“请问咱们御膳房内有没有红豆沙?”
张大厨笑道:“大人就要这个东西呀?您说您要几斤,我给您弄来便是!”
沈鸿飞道:“要不了那么多,只要半斤就好!”
张大厨爽落道:“没问题,我这就去给您取来……”说话时,张大厨便要跨步进入御膳房。
沈鸿飞笑着揪住张大厨的手臂道:“且慢,我还有一事相求。”
“行,您一块儿说,我能办的就都一起办了!”
沈鸿飞又问道:“张大人可会食材雕工?”
张大厨闻言,得意一笑:“不是鄙人吹牛,提起这个,想当年我初入宫内的时候,曾无意中用白萝卜雕了一只小兔子,本是放在草中玩耍的,却没想到引得太皇太后声声叫人去捉那兔儿!”
沈鸿飞闻言,笑道:“张兄果然好技艺,沈某佩服不已,我今日劳烦张兄做的东西并不难,你且附耳过来。”
张大厨便将耳朵支在沈鸿飞嘴边,只听他低语说了几个字,惊地下巴险些掉出下。
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连连摆手道:“不行,若是被旁人知道,我这一世英名就毁了,我不做,您另请高明吧!”
沈鸿飞伸手扯住张大厨的手臂,言辞恳切道:“看在同乡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你也晓得,咱们汉臣在朝中人微言轻……”
张大厨听沈鸿飞说完了事情缘由,心中也颇为动容,他自入宫,也受了不少满族厨子的气,很能体会汉臣在朝中做事的不易。
“我以性命保证,此时只你我二人知晓,绝不会落入他人耳中!”沈鸿飞见张大厨被说动了心思,赶紧补上一句。
张大厨仔细想了想,最终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且你绝不能说出去是我帮着你弄的,我家里可还有老小十几口子要养呢!”
在沈鸿飞指天发誓之后,张大厨丢下一句:“一刻钟后来取!”转身回了御膳房。
这边安排稳妥后,沈鸿飞又转到旁处溜达了一会儿,约莫一刻钟的时候,又回到了御膳房门前。
凑巧又遇见了先前那个传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见沈鸿飞,笑嘻嘻道:“沈大人还找张大人吧?我去给您传话哈!”
这次不等沈鸿飞吩咐,那小太监便径自奔向后厨,不多时,张大厨手里托着一样东西,用白色屉布小心蒙着走了出来。
“沈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您看行不行?”
沈鸿飞掀开屉布瞧了一眼,嘿9真像!
“行,有劳张兄了,改日得闲,我请张兄去紫凤楼喝茶!”
张大厨无奈道:“你还是小心行事吧,当心被人逮住了,这可是皇家禁地!”
沈鸿飞再次谢过张大厨,将那东西往袖管儿里一藏,向摆御宴的地方行去。
行至金龙大宴桌旁,沈鸿飞侧目向四下顾盼,见众小太监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他,便趁着旁侧无人,偷偷将托付张大厨做的东西,放在了康熙的龙椅下面……
第444章 宫中糗闻
康熙回昭仁殿换了朝服,怀袖端着解暑的青梅鄙茶走了进来。
康熙接过杯盏,浅呷一口道:“今日闻得喜讯,朕特在御花园赐宴,群臣共欢,你也一起来吧。”
“万岁爷招待众位大臣,奴婢随着恐不合适。”怀袖收拾起先前的杯盏,浅声道。
康熙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正式宴席,再说你平日随朕上朝,还在太和殿上伺候呢!”
怀袖见推不过,只得点头应下。
康熙笑道:“前几日打理御花园的太监回说,罗刹国进贡的几株金边睡莲开了,据说这种花十年才花开一次,朕打算去瞧瞧,你素喜莲花,正好同去瞧个新鲜。”
怀袖浅笑点头,伺候康熙略休息片刻,约莫到了摆午膳的时候,便宣摆驾御花园。
众宫女太监拥簇着康熙的龙撵,一路迤逦行至御花园设宴的园子,几个大臣早已聚齐,跪在龙撵下给康熙请安。
康熙摆了摆手,笑道:“今日并非正经宴席,诸位不用拘泥那些繁复的君臣之礼!”
众臣谢恩,起身后纷纷随康熙落了座。
康熙刚在龙椅上坐下,怀袖便端着茶盘,送上清口茶。
刚将杯盏放在康熙面前的金龙宴桌上,怀袖的目光无意中瞄了眼龙椅下面,顿时惊地将唇一掩,险些呕出来。
康熙和另一侧侍立的李德全,见怀袖突然如此,皆不明所以。
怀袖转过身,手指着康熙的龙椅下面,只顾捂着嘴,芙白玉颜涨的通红,却说不出说话。
李德全顺着怀袖手指,向龙椅下面看去,居然也同样面色大惊,忍不仔道:“哎呦!这,这是……”
康熙见这两人神色皆如此,缓缓站起身向椅子下面一瞧,原本和悦的面色顿时撂了下来。
脸色沉若寒潭,站起身“啪!”地一掌拍在金龙宴桌上,厉声道:“将今日负责摆宴的掌事公公,并所有太监全都给朕传上来!”
“嗻!”李德全连声应着,丝毫不敢怠慢,转身扯过旁边的小太监,嘱咐几句,那小太监飞快向内务府奔去。
而下面端坐的几个大臣,见康熙突然动怒,也纷纷站了起来。
众人不明缘由,皆小心探着头,向龙椅下面瞧去。
坐在康熙左右手的常宁和索额图看得最是清楚,皆面面相觑,露出惊诧之色。
此时,负责摆宴的掌事公公和十几个小太监已经跪在了旁边的青砖上。
康熙铁青着脸,指着龙椅下面的东西,怒道:“此物哪儿来的?若说不清楚,朕今日将你们这十几颗脑袋全摘了!”
掌事公公颤抖着微胖的身子,爬过去向康熙龙椅下一看,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只见龙椅下面,居然盘着一坨粪便。
掌事公公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哆嗦着嘴唇道:“万,万岁爷明鉴,这,这东西奴才方才摆宴的时候,确,确实没看见呀!”
康熙将衣袖一抖,怒道:“朕命你赶紧将此事弄清楚,否则朕诛了你的九族!”
那掌事公公此时早已被吓去了半条命,除了不住地磕头之外,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下面立着的几个大臣,皆是经常行走于宫内的,众人也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等媳事儿。
虽然心里觉着好笑,可碍于康熙龙颜大怒,众人也只得暗暗憋着。
常宁椅着玉骨折扇,先走至龙椅前,抵身看了眼下面的粪便,又瞧了瞧磕头如捣蒜的掌事公公。
眨巴着一对晶亮的黑豆小眼,对康熙道:“皇兄,我瞧这掌事公公定不会是拉这粪便之人,不如让臣弟问他几个问题,或许能寻出那祸首也说不定呢!”
康熙蹙眉不语,甩了甩衣袖,转过脸懒得再看那掌事公公。
常宁笑嘻嘻走至掌事公公面前:“你别只顾着磕头,待本王爷问你几个问题。”
那掌事公公转而给常宁磕头道:“王爷请问,奴才定知无不言,奴才实在冤枉呀……”
常宁开口道:“方才你等摆宴桌的时候,可仔细打扫过此处?”
掌事公公点头:“打扫过,先拿大竹帚扫过树叶,再用细毛帚扫了细尘,最后还取水泼洒了砖面……”
常宁道:“如此说,你们方才确定此处没这个东西喽?”
掌事公公连连点头,苦着脸道:“王爷明鉴,若当真有这个东西,奴才就是自己吃了,也不敢明摆在这呀!这不是寻死吗?”
常宁点了下头:“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可是这东西又是从那儿来的呢?”
常宁问出这句,目光在场的众人脸上打量了一圈,说道:“首先,李公公和怀姑娘是不可能的,他俩个是跟着万岁爷一起过来的,那剩下的就是诸位大臣了。”
康熙闻言,目光亦向下面站着的几个大臣扫过去。
诸臣听常宁这么说,皆惊地呼啦啦都跪在地上。
为首的索额图,最先开口道:“臣在上书房行走十余年,宫内的规矩早已烂熟于心,再者微臣在宫内享圣上赐宴也不是头次,绝不会出干出此等呃……事。”
索额图实在寻不出词儿形容这件事,只得含糊略过。
其他几位也纷纷为自己开解,唯有沈鸿飞跪在众人中间没有开口。
康熙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们都起来吧,这么跪着,朕瞧着就心烦!”
常宁转回身继续问掌事公公:“既然也不是你们干得,也不是大臣们干得,那就奇怪了,莫非它从地下长出来的不成?”
说罢,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掠过沈鸿飞脸上的时候,常宁略微停了片刻。
随即转回身,对掌事公公道:“你再仔细想想,那除了你们几个负责摆宴的太监,旁人还有谁来过此处?”
掌事公公想了片刻,突然大声道:“奴才想起来了,刚才沈大人来过,他还问微沉御膳房怎么走,不信,不信王爷可问问他们几个。”
旁边的几个小太监立刻点头,纷纷附和道:“没错,沈大人的确来过。”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皆集中在了沈鸿飞一个人身上。
第445章 连环妙计
沈鸿飞被众人盯地顿时满脸通红,一时情急,“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万岁爷,微臣冤枉!
微臣来此,只是想打听御膳房的方位,只因臣曾听闻宫中御厨中有臣的同乡,臣因远离故土,思乡心切,只想学几道家乡菜……”
索额图本就厌恶汉臣,见此情景,即刻拱手道:“万岁爷明鉴,在座的诸位大臣,皆是朝中的老臣,入宫多年,宫规礼法自然懂得。
唯有这位新科状元沈大人,头一次受恩赐宴,怕是一时情急,慌不择路!”
话落,旁侧几位与索额图素日交好的大臣,皆纷纷随声附和。
常宁没开口,只不急不缓摇着手中的玉骨折扇瞧着沈鸿飞,表情瞧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康熙听闻众人所言,侧目看向面色窘红的沈鸿飞,开口问道:“既然索大人如此说,那沈大人可能寻出你不在场的证据么?”
“这……”沈鸿飞瞪着眼珠儿,被康熙问得哑口无言。
此时,旁边跪着的掌事公公补充道:“奴才又想起来了,沈大人去过御膳房后,早早就转了回来,他是第一个到这儿的!”
掌事公公说完,众人再次看向沈鸿飞的目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康熙,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站在康熙身侧的怀袖,冷眼瞧着这位面皮儿斯文的年轻朝臣,第一直觉便是,此事定非他所为。
只是此刻索额图等人刻意刁难,他又拿不出证据,一时受制于当下。
怀袖偷眼看向索额图,却见他正一脸得色地瞪着沈鸿飞,不自觉微微蹙起黛眉,暗暗揣度:此事莫非是这个老奸巨猾的宰辅故意陷害……
索额图见沈鸿飞无言为己辩护,冷笑道:“沈大人,你今日行径,摆明了就是有辱圣尊,按国法当送去大理寺严惩!”
说罢,索额图拱手向康熙奏请道:“臣请皇上严惩大胆妄臣沈鸿飞,有辱圣尊之罪!”
康熙心里原很欣赏沈鸿飞之才学,此刻被索额图拿了证据逼在眼前,也不好为沈鸿飞开脱,却一时又舍不得治他的罪。
就在康熙踌躇无措时,沈鸿飞却主动开口道:“万岁爷,微臣虽然入朝时间不长,但扪心自问,绝无半分不敬圣上之念!
今日此事,臣属实是百口莫辩,为了证明微臣对圣上的一腔忠心,臣原当着众人的面,将此污秽之物吃下去!”
沈鸿飞此言一出,犹如晴日当空的一声明雷,将众人都震在了当地。
常宁也不再摇他的玉骨折扇了,定定望着沈鸿飞的精眸中,隐隐透出旁人不易察觉的赞赏。
康熙听见沈鸿飞这么说,也颇感惊诧,却又觉如此颇为难于他。
正欲开口时,沈鸿飞已经由地上站起身,走至龙椅前,蹲身把那坨东西抓起来,便毫不迟疑地塞进了嘴里。
见此一幕,旁边的怀袖和李德全实在看不下去,纷纷调转过身。
下面的一众朝臣也都用衣袖遮住眼,有几个还略有些作呕。
康熙轻叹着避开眼,心中却是对沈鸿飞如此的赤诚忠心颇为感念。
唯有常宁,椅着玉骨折扇,面色淡然地瞧着沈鸿飞将那坨大便吃的干干净净,唇边的八字胡扬了扬,唇角勾出隐隐黠笑。
待沈鸿飞吃完,康熙即刻吩咐道:“快,去给沈大人端碗水来!”
沈鸿飞却掩着口鼻道:“臣可否请赏一碗酒,这,这味道实在是……”
康熙闻言,即刻吩咐道:“去,将朕的百花玉酿赏赐给沈大人一坛!”
旁边有小太监闻言,赶着去御膳房取了一坛子没开封的御酒给沈鸿飞抬上来。
一碗御酒灌下去,沈鸿飞方才勉强能说出话,跪在地上叩头谢了皇恩,康熙传旨,摆宴上菜。
如此一来,这次事件的风波算是平息了下去。
虽然今日之事,康熙颇为震怒,却没想到试出了沈鸿飞的一腔忠心,也算因祸得福,康熙龙心大悦,特地将自己平日最爱的甜糯年糕赏赐给了沈鸿飞。
索额图也颇觉欣慰。
虽然遗憾未能借此机会扳倒沈鸿飞,却是彻彻底底侮辱了他一把,也让他小子日后在朝中,行事说话懂得点忌惮!
唯有恭亲王常宁,始终笑嘻嘻与诸臣觥筹交错,美滋滋地品尝着甜美御酒。
酒过三巡,康熙兴致颇高,笑道:“前几日罗刹国进宫的莲中珍品,金边睡莲恰逢开花,你们随朕去莲池边赏玩片刻,再回来接着饮宴,以助酒兴!”
众臣见康熙高兴,巴不得锦上添花,纷纷起身。
正欲行时,沈鸿飞走至康熙近前,拱手道:“万岁爷,臣……有点不舒服,可否去趟……”沈鸿飞不好意思当着康熙面说茅厕,后面的话没开口,脸就先红了。
康熙自然明白,笑着摆了摆手道:“朕晓得了,快去吧,完事儿了去莲池畔陪朕赏花。”
“嗻!”沈鸿飞施了礼,转身疾步跑开了。
众臣拥簇着康熙一同向御花园的莲池畔行去。
沈鸿飞奔至假山后面,眼瞧着康熙等人走远,转了弯儿,又向着御膳房奔去。
跑至御膳房门口,恰遇见先前那个小太监出来倒水,看见沈鸿飞,笑嘻嘻道:“呦!沈大人又来了,还是来找张大人的吧?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多时,张大厨果然从里面疾步跑了出来,看见沈鸿飞,开口便道:“沈大人,你怎么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交货后就两清了吗?你怎么……”
沈鸿飞扯住张大厨的胳膊,悄声在张大厨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大厨一听,顿时脸涨地通红,急道:“你还要真的!你,唔……”
张大厨叫嚷了一半,嘴就被沈鸿飞给用手死死封住了。
沈鸿飞将俊脸一沉,低声道:“张大人,你刚才做的那东西,可是被万岁爷瞧见了,刚才万岁爷龙颜大怒,要不是本大人给你压下去,你恐怕此刻脑袋都搬家了!”
张大厨闻听此话,顿时停止了挣扎,愣怔望着沈鸿飞。
沈鸿飞继续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把东西给我,我发誓,我沈鸿飞再不来寻你,今日之事,我保证让它拦在肚子里,带进坟地去!”
第446章 索相吃瘪
张大厨听完他一番连威胁,带利诱的话,颓唐地耷拉下脑袋,无奈道:"好吧!我章守善今天算是认栽了!
我只求一样,求您行行好,千万别今儿这事说出去,否则我一世英名可真就全毁啦!"
沈鸿飞本就无心为难张大厨,见他如此,亦是轻叹道:“张大人,你放心,我本与你无仇无怨,不过是为了给咱们汉臣在朝中争个面子罢了!”
张大厨听他这么说,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且稍等片刻!”
* * *
康熙与众人在莲池边赏玩了一阵,因天气炎热,没多多久,便又回到了方才饮宴的地方。
入席时,常宁笑盈盈问入厕回来的沈鸿飞:“沈大人感觉好些了吗?”
沈鸿飞施礼道:“多谢王爷惦念,微臣已经感觉好多了。”
康熙由李德全和怀袖左右随侍着步入席间。
刚在龙椅上坐下,只觉鼻息间嗅到阵阵难闻的秽气。
与此同时,离得最近的恭亲王常宁和索额图,也同时闻到了这股子味道。
怀袖掩着口鼻道:“好重的味道,可是谁吃坏了肚子?”
李德全亦跟着四下张望,目光在触及康熙龙椅下面时,惊讶地眼珠子险些跌出来。
“万岁爷,又,又一坨!”
康熙闻听,霍地由龙椅上站起来,向座椅下一瞧。
果然如李德全所言,座椅下面居然又出现一坨粪便,且味道比刚才的那一坨浓了数倍不知。
康熙一手掩着口鼻,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东西道:“你们内务府的狗奴才,都想死了不成!”
身为内务府总管的李德全,吓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奴才失职!”
康熙怒道:“全都给朕送去慎刑司,先剥几层皮再说!”
康熙话落,即刻就有御前侍卫上前来拖李德全。
怀袖见此情景,赶忙开口道:“万岁爷,李公公方才在莲池边侍驾,这件事无关李公公,还请万岁爷三思……”
康熙此时也渐冷静了下来,心知自己方才迁怒与李德全,摆了下手道:“是朕一时恼了,确实不干你的事,起来吧!”
李德全连声谢恩,颤抖着身子缓缓爬起来。
康熙此时面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目光撇了眼龙椅下面的东西,转回头看向众臣,沉声道:
“方才你等都诬陷是沈鸿飞所为,那这一次呢?莫非还是沈大人干的么?”
康熙如此一问,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无言以对。
索额图想略沉思片刻,仍是率先开口道:“依微臣所见,此次没准儿还真是沈大人所为u才赏莲时,只有沈大人一人不在现场。”
沈鸿飞听见索额图这个话,沉下脸道:“索大人,您此话恐怕有失公允吧,刚才微臣可是跟皇上请了旨的。
再者说,众人都用脑子想想看,我三番五次这么做,对我难道有什么好处吗?您先前怀疑我,我无从辩驳,可柿子不能总挑软的捏吧!”
索额图正欲开口,康熙道:“沈鸿飞所言有理!朕可断言,这一次绝非沈鸿飞所为,必定另有其人!”
此时,站在旁边的常宁,轻轻晃动着玉骨折扇,看着那东西道:“刚才那个,你们没找着祸首,结果让人家沈大人给表了忠心!”
常宁说话时,晶亮的黑豆小眼儿在众人身上绕了一圈,笑嘻嘻道:“如今这一个也寻不着主儿,莫非在座的,就只有沈大人一个众臣吗?”
常宁这不急不缓的一句话压下来,却又如千钧重的一个大帽子,压在在座的几个臣子身上。
众人皆悄然垂下了眼帘,只有沈鸿飞一人,目光炯炯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索额图身上。
淡淡一笑,开口道:“索大人,刚才您口口声声说我有辱圣尊,我以行动表明了一腔赤诚,这一次,是不是也轮到索大人表表忠心了呢?”
沈鸿飞此话一出,索额图脸色顿时大变,目光下意识移向康熙,却见康熙居然也凝着他,显然同样在等着他的答复。
索额图再看向方才帮腔的几个幕僚,众人皆避开脸,恨不得将头缩进肚子里。
这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了的事儿。
这时候谁敢站出来?谁开口,就意味着龙椅下面的东西,谁就得吃下去!
怀袖站在旁侧,看着索额图涨地紫红的一张老脸,不禁暗自好笑。
她万没料到,今日小小的一顿宴席,居然也能瞧着如此精彩桥段。
索额图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了,将心一横,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臣就也表一表这个忠心!”
索额图说完,迈步缓缓向龙椅走去。
他这几步却是走得极其缓慢,几乎是一步一挪,其实是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希望康熙念在这几十年的情分,和薨了赫舍里,还有现下已有身孕的宝兰颜面上,能替他说一句话。
只要康熙的一句话!
可是,索额图最终还是彻底绝望了,眼瞅着就要走到龙椅近前,康熙却始终一字未言。
索额图心里忍不仔慨:没想到,自己在朝为官数十载,今日居然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沈鸿飞呀沈鸿飞,从今日起,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随即将心一横,伸手探向龙椅下面。
当索额图把那坨大便拿在手里,正欲往嘴里放的时候,康熙突然开口道:“且等等!”
在这千钧一刻,众人听见这三个字,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康熙身上。
索额图更是目光殷殷,望着康熙的眸子里几乎要淌出老泪来。
只见康熙面露和色看了眼索额图,回头对李德全吩咐道:“去将方才赏赐给沈大人的百花玉酿,也赏赐给索大人一坛。”
“嗻!”李德全应声,转身亲自去取御酒。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愣在当场,痴痴然望着抓了满手大便,瞠目结舌的索额图。
怀袖和常宁几乎是同时转回身,再憋不住偷偷笑起来。
如此一来,此事犹如箭已离弦,索额图再没反悔的机会,只得老实将眼前的东西老老实实咽进肚子里。
第447章 老奴解谜
只是不同于沈鸿飞的是,这一次的索额图,根本等不及李德全取来御酒,刚咽了没两口,转过身就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地稀里哗啦,人几乎虚脱。
等李德全抱了御酒回来的时候,索额图早被人驾着抬回家去了。
经过此番折腾,御宴是吃不成了,康熙命人撤了宴席,移驾乾清宫。
走至殿门前,康熙对众臣道:"朕有些乏了,只恭亲王留下,其余人等就都跪安吧!"
众人施礼后纷纷退出昭仁殿。常宁则随在康熙身后,缓步走进了昭仁殿西厢抱厦。
走至内殿,康熙换了身清凉的薄衫,缓缓在茶桌边落了座。
怀袖端了两盏冰镇梅子汁,刚跨步进门,就听康熙沉声斥道:“大胆恭亲王,竟敢窜通朝臣戏弄朕的当朝宰辅!”
常宁的屁股还没沾着凳子,听见康熙这么说,顿时一愣,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望着康熙,缓缓站起身。
怀袖也是一惊,却没听明白康熙此话是何意思。
常宁却丝毫不紧张,反笑呵呵道:“皇兄,您说这话可有失公允,臣弟并非串通朝臣戏弄索大人,而是帮着皇兄您完成心中所愿才对!”
康熙原本沉着脸,听见常宁这么说,斜睨了他一眼,抬手点着常宁笑道:“你这猴儿精,八成是喝了猴尿托生的,天生惯会揣度人心!”
怀袖见常宁如此说,而康熙突然又不恼了,更不解其意,忍不住开口问道:“万岁爷和王爷方才说的哑谜,奴婢却是揣不透了,今日王爷好端端的陷害谁了?”
康熙呷了一口冰凉的梅子汤,示意常宁落了座,含笑向怀袖反道:“你可瞧见了今日是谁吃了瘪?”
怀袖道:“不是沈大人和索大人么?你们方才为何只说陷害的是索大人?”
康熙笑而不答,常宁却笑道:“你再想想看,沈大人是什么身份,索大人又是什么身份?他俩个今日出糗,谁在朝中的声誉影响更大些?”
怀袖此刻方才颖悟,轻轻点头,却又蹙起了眉心:“虽然王爷说的有理,可是就算是陷害,那也是沈大人陷害索相,与王爷何干?”
这回轮到常宁笑嘻嘻不言语了,康熙手里摇着扇子,道:“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边鼓敲的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刚好敲在了点子上!
你想想,今日下午数落众臣时,除了他能说出那种话,谁还有资格说?正是他这位堂堂的亲王,将那么大顶不忠的帽子扣下来,才压的众臣百口莫辩,
那沈鸿飞不过是借力打力,才敢将矛头指到索额图头上!”
怀袖顿时了然,缓缓点头道:“经万岁爷这么一提,奴婢也想起来了,索额图身为群臣之首,也唯有王爷开口,他方才不敢轻易辩驳!”
康熙点头,常宁笑道:“话又说回来了,若没有皇兄那句赏赐御酒的精妙言辞,索额图的瘪还不一定做的实成呢!”
听常宁这么说,康熙却收敛起眉宇间的笑意,淡淡道:“自从明珠倒了,就剩下索额图一人独大,他又仗着与皇太子亲厚,在群臣中,更显骄纵!”
怀袖听见这话,心知康熙要与常宁谈论朝政,便悄然退出了殿外。
刚走出昭仁殿,迎面正遇见取冰回来的李德全。
李德全见了怀袖,微微拱手道:“怀姑娘,今日之事,大恩不言谢!”
怀袖浅笑:“你我共同伺候万岁爷,相互照应本就应当!”
李德全听怀袖这么说,缓缓点了点头,看了眼里面,问道:“万岁爷跟王爷说话呢?”
怀袖点头。
李德全淡淡一笑道:“看来,这索相的好日子,也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喽!”
怀袖闻听此言,又想起刚才常宁所言,不仅蹙眉道:“索相在朝中贵为宰辅,又是已薨皇后赫舍里的阿玛,如今兰贵人又即将临盆,再不济还有皇太子护着,恐怕一时无碍!”
李德全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够了解万岁爷,今日之事,你当真以为咱们主子心里没底么?”
怀袖黛眉微挑,听李德全继续道:“你甭瞧什么索大人,沈鸿飞蹦跶的欢实,其实,他们不过是咱主子棋盘上的棋子儿,主子要把他们往哪儿摆,他们就得乖乖儿地落在哪儿。”
怀袖听见李德全这句颇具深意的话,缓缓点了下头。
李德全淡笑道:“今日我卖个老,跟你说句掏心底子的话。
这偌大的宫院内,不论每天出多少事儿,咱主子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他闭着眼,比旁人醒着都清楚!”
与李德全话别,怀袖独自缓缓向后院茶坊走,脑子里不自觉反复琢磨着方才李德全的话。
万岁爷既然啥都清楚,那可知她心底所思所想,却是在那遥遥疆北……
康熙与常宁直聊至日暮时分,常宁留在昭仁殿用过了晚膳,方才起身请辞出去。
常宁闲庭信步走至上书房时,见里面隐隐亮着盏明烛。心中正纳闷,此晚饭间息,谁还留在这里看折子呢?
好奇心驱使常宁走至近前,趋身向内一瞧,不禁勾了勾薄唇,推门走了进去。
“沈大人果然勤政尤佳,怪不得万岁爷总当着群臣的面儿夸你呢!”
沈鸿飞正低头写东西,抬起头瞧见常宁,笑道:“原来是恭亲王,微臣失礼了!”说完便要起身。
肩膀却被按住,常宁将脸凑近沈鸿飞嗅了嗅,笑道:“这百花玉酿果然是好酒,隔了几个时辰,还透着股子好闻的甜香呢!”
沈鸿飞将身子微微向后避了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那是当然,御酒哪里有不好的呢!”
常宁却始终含着黠笑望着沈鸿飞,突然开口道:“沈大人,你至此,还不招认欺君之罪么?”
沈鸿飞被常宁问的一愣,目光直直凝着常宁的脸,片刻后,不禁笑道:“果然如人所言,王爷是剔透玲珑心,不论谁都甭想瞒过王爷的法眼!”
常宁闻言,笑着直起身子,伸手拍了下沈鸿飞的肩膀,笑道:“后生可畏,好好干,万岁爷心里都有数呢!”
话落,摇着步子向门口行去,刚走至门前,又转回身道:“可有一点,勤政归勤政,可也别光顾着躲避月牙公主,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第448章 蕃王觐见
隔日清晨,怀袖刚起床梳妆,拿起簪子正欲向发鬓内插,突然被人抽了去,怀袖惊地猛然回身,却瞧见月牙笑盈盈站在身后。
“你怎得这一早就进宫来了?昨儿又住在慈宁宫了吗?”
月牙笑道:“不瞒你说,我是特地入宫来瞧热闹的!”
怀袖歪着脸想了想,笑道:“我猜,此事必定又与那新科状元郎沈鸿飞有关!”
月牙难得腼腆地微红了脸,不过转而却又兴奋道:“哎,你是没瞧见,那兰贵人今儿大早就挺着大肚子,跑去慈宁宫跟老祖宗哭去了。”
这本就是怀袖意料中的事,呡唇浅笑:“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子吃了屎,当闺女的自然要跳着脚骂个几日。”
月牙却扬着下巴,得意笑道:“哼!要我说,这索额图在朝中飞扬跋扈已久,早该有个人出来治治他,沈鸿飞这么做,必定深得人心!”
怀袖促狭笑道:“我看是深得你心吧!”
月牙脸一红,嗔道:“你怎么变得跟我六叔一个样儿,就知道拿我逗闷子!”
两人说笑了一会子,渐渐安静下来。
怀袖望着月牙问道:“咱两个也不必藏着掖着,我只问你,你当真中意这位新科状元?”
月牙性子自来爽落,且又跟怀袖分外亲厚,听她这么问,点头道:“我是喜欢他,他为人正直,又有才华。
虽然出身低了点,可毕竟是博学鸿儒的新科状元,又得皇叔父器重,日后必定仕途坦荡!”
怀袖听月牙这么说,微微蹙起黛眉,低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皇族公主,万岁爷会将你嫁给一个汉族朝臣吗?更何况,沈鸿飞连汉八旗都不是。”
“我不管,我认定了沈鸿飞,大不了日后我去求老祖宗赐婚,反正我要嫁给他!”
见月牙固执地丝毫听不进半分,怀袖心知,此时的月牙,就如自己当初对容若,除非真疼了,否则必定不会懂得回头。
两人正闲聊,映雪进来传道:“姑娘,万岁爷还朝了,李安达传话叫您进去奉茶呢!”
怀袖闻言,起身对月牙道:“你先去别处玩,等我得闲了去寻你!”
月牙离开后,怀袖整理装容,向前殿走去。
刚走进西厢,就听见顾贞观的声音。
“万岁爷,吐蕃此番入京面圣,明着是来朝贺,实则是来试探,臣听闻这个新一任的吐蕃王,性情极其好战,已连续吞并了好几个小吐蕃,势力正在迅速扩充中。”
康熙冷冷一笑:“哼,这些吐蕃王们,哪一次来朝贺是真心的?无非是来厚着脸皮要些东西罢了!”
怀袖此时已将茶盏放在了康熙的龙案上,正欲离开时,一眼阙见御砚中的墨已见底,便走过去,执起墨条悄声研起来。
顾贞观继续道:“此番入京的这一个,与先前的吐蕃王不同,微臣以为,他或许是冲着封地来的!”
康熙听闻顾贞观如此说,连眼皮子都没抬,冷哂道:“哼!不管他,朕倒要瞧瞧他如何跟朕开这个口!”
议完朝政,顾贞观请辞退了出去,怀袖正巧也出来。
行至殿外,顾贞观刚走下玉阶,听身后有人轻唤,转回身瞧,却见是怀袖跟了出来。
怀袖走至近前,回顾四下无人,望着顾贞观低声道:“顾大人,最近可有容若的音讯?”
顾贞观闻言轻叹:“数月前还曾听闻他在盛京附近,现在可能已转至疆北了,或许正属你们将军府所辖之地呢。”
怀袖听闻顾贞观这么说,心下稍安。
数月前,她曾偷偷托常宁给疆北将军府捎过信,若是容若去了疆北,阿玛定会鼎力照护。
“多谢顾大人!”怀袖对顾贞观款款施礼后,转身向内殿行去。
顾贞观望着怀袖的背影,轻叹:“果然是赤子烈女,明明知道已经不可能,却还是如此。”
怀袖转向内殿,刚绕过朱红廊柱,却见李德全由内走出来,瞧见怀袖,又瞧了瞧已经走远的顾贞观,李德全摇头苦笑。
“怀姑娘,我正要去寻你,万岁爷传旨,让你做些加了果仁儿的八宝奶茶,今日晚宴,万岁爷要招待吐蕃来的王爷。”
“我知道了,多谢安达亲自来传。”
怀袖应声后正欲离开,李德全又开口道:“怀姑娘,今日清晨,月牙公主可来过?”
怀袖点头:“来过,待了不多时便走了。”
李德全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姑娘,顺带传话给月牙公主,令她也同列宴席。”
怀袖不解问道:“这也是万岁爷的意思么?”
李德全笑道:“姑娘这话问的,难不成是老奴的意思。”
怀袖浅笑,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传话给月牙公主。”
别过李德全,怀袖即刻去茶房令福全和涣秋等人预备熬制奶茶,又命映雪去慈宁宫给月牙传话。
心里却始终想不明白,一个吐蕃的王爷入朝觐见,为何要找月牙公主同来饮宴,且又没懿旨,还打发自己去传话……
日暮渐斜,康熙招待吐蕃王的宴席,就设在昭仁殿的偏殿内。
金龙大宴桌摆设好,吐蕃王早早便被宣进了宫内。
怀袖带着福全,映雪等人上奶茶陆续端上用银质的雕花碗盛的奶茶。
怀袖将奶茶轻轻放在康熙的面前,发现今日康熙的穿扮极其随意,竟连吉服都没穿,只着了件江海无涯的明黄苏锦绣龙袍,连后宫妃嫔也一个未宣。
怀袖上完了茶,侍立在康熙身侧,向下看去,见偌大的殿内,却只宣了恭亲王常宁和月牙公主两人陪宴,其余的亲王君王,一个也没宣。
而令怀袖不解的却是,今日的坐席,一改往日惯例,月牙公主坐在了康熙的下垂手,居然与吐蕃王面对面而坐。
怀袖微微蹙眉,目光不自觉瞄向左侧位上的吐蕃王爷。
这位王爷的面相出乎怀袖意料的年轻,单看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岁,红脸膛,留着一嘴的络腮胡子,身宽背阔,一看便知久居塞外。
炎热的天,身上却裹着隆重繁复的袍子,由此可见其对此次进京颇为重视。
目光缓缓上移,当怀袖瞧见吐蕃王那双骁鹰般的双目时,心中突然暗道:不好!
第449章 藩王窥美
康熙端坐在正中央的龙椅上,神态比以往接见藩王时,显得有些随意。
伸手端起银碗,喝了一口奶茶,黑亮的眸光望向左侧的藩王古登。
“朕记得四年前,你的父王古河来朝觐见,我与老藩王相聊甚欢,当时老藩王就曾说过,很喜欢喝我满族的八宝奶茶,今日朕特地传旨,做了这八宝奶茶,藩王尝尝看。”
康熙话落,怀袖等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古登身上。
却见那古登却似充耳不闻,一双骁鹰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对面,月牙白皙纤细的玉腕。
怀袖看着古登毫无遮拦的眼神,下意识地皱了皱黛眉,侧目看向对面的月牙。
月牙却丝毫没留意古登的目光,径自端着一只蝶恋花的骨瓷汤盅,小口小口地用银汤匙喝着汤。
殿内顿时陷入寂静,只听见月牙手腕上玉镯子和金镯子相互磕碰的脆响。
怀袖心知这位藩王的神态已是对康熙的大不敬,可偷眼瞄向康熙,却见他并无半分不悦之色,反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奶茶。
坐在月牙旁边的常宁,早已瞧出了苗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藩王,本王爷听说你们藏区的烤牦牛肉很香甜地道,不知可比得上漠河草原的小尾羊?”
古登被常宁换回了神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拱手对常宁道:“王爷果然博学广识,要说起我藏区的烤牦牛肉,那可谓美味中的绝品,保证皇上和王爷尝过不忘!”
康熙笑道:“既然如此,朕有机会一定要亲口品尝了!”
古登笑道:“如果皇上喜欢,古登原亲自挑选奉上千头肥壮牦牛,以供皇上慢慢享用!”
古登说话时,目光仍时不时撩过月牙芙白的脸。
怀袖听出这古登语气,明显比刚进殿行礼时和气许多,且看他的眼神……
怀袖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整个饮宴,气氛极为融洽,藩王古登不但侃侃而谈,而且还特地亲手献上一曲本族的抓鼓表演,席间博得康熙和恭亲王的阵阵掌声。
而这一切,侍立在康熙身侧的怀袖却瞧得明白。
这位年轻的藩王,表面上在迎奉康熙,实则却是一门心思全在月牙身上。
饮宴完毕,康熙和常宁又陪着古登喝了一会儿茶,月牙便起身道:“皇叔父,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去了,老祖宗宫里还留着门儿呢!”
康熙浅笑挥手道:“去吧,早些回去,省得老祖宗惦记!”
月牙浅笑,向康熙行了礼,又草草在古登面前见了礼,最后对着怀袖眨巴几下眼,笑盈盈出了殿外。.
怀袖望着月牙欢快的身形消失在殿门口,再回头看向古登。
果然不出她所料,古登的一双眼睛久久凝注着殿门,颇有几分失意怅然。
康熙却始终饮着茶谈笑风声。
常宁的目光,越过康熙,落在怀袖身上,不期与之对视,瞧见怀袖对着自己直皱眉,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接受到常宁的表情暗示,怀袖的绣眉蹙地更紧了几分。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古登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正欲开口,却见康熙也缓缓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笑道:“朕也有些乏了,今日藩王远道而来,且好生在驿馆歇息几日,京内一应的热闹场子,拒寻恭亲王便是,他对这些方面,那可是门儿清!”
古登见康熙这么说,也只得暂且按压下憋在心头的话,请安退了出去。
李德全伺候康熙回了昭仁殿,怀袖端着茶盘走至后殿御茶房。
将托盘放在桌上,对福全和映雪叮嘱道:“我此刻有事出去,你们两个好生在这儿伺候着!”
福全和映雪见怀袖神色慌乱,也不敢多问,就见她一转身跨步出了门槛,直奔后墙角门儿。
此处是昭仁殿的后院,每晚有几拨太监在这儿轮番守夜。
因这些太监平日与怀袖都是见惯了的,又知道康熙对怀袖有意,因此对怀袖格外客气。
见怀袖欲出门,问也没问,就开了门。
更深夜静中,怀袖跨出昭仁殿,荷包里踹了火石火镰却也不敢打,摸黑向着慈宁宫方向便跑。
刚奔出永巷口,手腕却突然被人猛地握住。
怀袖惊地险些叫出声,嘴突然被人用手捂住,却听耳畔有个男音低声道:“别开口,是我!”
男人话刚落,怀袖就看见远远地一队巡夜的御林军,点着明亮的松油火把渐渐走近。
男人将怀袖拖拽回永巷内,蹲在巷口的下马石后面。
怀袖被捂着嘴,瞪着眼从下马石的缝隙中瞧着一对御林军迈着整齐的步子,由自己面前走了过去。
直至御林军中的最后一个人转过永巷,向着昭仁殿方向行去,男人才放开了怀袖的嘴。
突然获得自由的怀袖,大口喘息着,回身在男人胸前狠狠钉了一拳。
“黑灯瞎火的,吓死我了你!”
常宁斥道:“废话!难不成本王爷也点个火把,深更半夜在宫里来回走吗?”
怀袖被这句话逗得笑出了声,问道:“那你说,大半夜的你不回府,在这儿蹲着干什么?”
常宁没好气地白了怀袖一眼:“还不是为了堵你么!”
“堵我?!”怀袖惊讶地睁大好看的双眸。
“是啊,这不是被本王爷堵住了么?”常宁笑嘻嘻道。
怀袖这才反应过来,掸了掸衣袖,斜睨着长宁道:“王爷真是无聊,深更半夜的在这堵我,我去采个晨脂,你堵我做什么?”
常宁听怀袖这么说,挑了挑八字胡,眨巴着黑豆小眼儿,笑道:“采晨脂?嘿嘿,这个由头诌的倒也有几分水平。
不过糊弄别人可以,想蒙混过本王爷的法眼,你还嫩了点!”
怀袖此刻心中焦灼,哪儿有心思在这儿跟常宁磨嘴皮子,不悦道:“信不信随王爷您,奴婢赶紧采了回来,还得回去伺候万岁爷呢!”
怀袖说着话,转身绕过常宁便欲走。
却听常宁淡淡一笑:“怀丫头,本王爷好心提醒你,别多管这个闲事,当真惹恼了万岁爷,可不是玩的!”
第450章 身不由己
怀袖虽听常宁如此说,却始终垂眸不语。
常宁瞧着怀袖半晌无言,无奈道:“我知道你心疼月牙,我是她亲六叔,难道我就不心疼吗?”
常宁这一句反问,问得怀袖缓缓抬起清泠如水的眸光,望着向常宁意味深长的眼睫。
常宁见怀袖望着自己,轻叹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虽是一介女儿身,却也是堂堂大清朝的公主!”
“可是,大清朝那么多公主,郡主,也不差她一个和亲的!”
怀袖明白常宁说的道理,且大姐聪古伦,当初就是被册封郡主后,远嫁蒙古汗王。可轮到月牙身上,怀袖心中当真是舍不得。
常宁眨巴着晶亮的黑豆小眼儿,反问:“你说还有谁合适?要么你去?”
“……”
常宁一句话问得怀袖干瞪着眼,却无言以对。
常宁见怀袖憋地俏脸通红,心中也不忍,随即话锋一转,好言安抚道:“这个藩王此番入京,多半是跟皇兄讨要封地的。
今日在殿上,你也瞧见了此人,一看就不是个省事儿的主,换个人去和亲,多半也是白搭!”
怀袖却道:“可是月牙年纪尚小,性子又烈,远嫁必吃亏!”
“未曾打击难成人,不经挫折老天真。这样的道理,难道你还用我来教吗?”
听常宁这么说,怀袖再寻不出话应对,沉默良久,幽幽道:“想来,你也早听说月牙对沈鸿飞之情了吧。”
常宁轻轻点了下头,苦笑:“这事儿本就是月牙一厢情愿,且不说沈鸿飞喜不喜欢她,就算是当真两情相悦,她想下嫁给沈鸿飞,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儿!”
怀袖知道,常宁今日所言,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句句肺腑。
被常宁说动了心思,怀袖淡淡道:“好吧,这件事,我可以不跟月牙讲,只是……”
常宁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此事若是当真定下来了,皇兄必定会为月牙顾虑周全!”
听见这话,怀袖心中稍稍释然,向着慈宁宫方向的漆黑永巷看了一眼,缓缓转回身欲回昭仁殿。
“怀丫头,你且等等,本王有句话想问你。”
怀袖顿着步,转回身,望着月光下的常宁,被清幽的光晕笼罩了,似比平日更显清瘦。
“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常宁顿了顿,缓缓问道:“怀丫头,今后你究竟如何打算?”
怀袖听见常宁问这个,淡淡一笑:“王爷,这是奴婢的私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常宁轻叹:“是私事,却也是公事!”
怀袖侧目淡笑:“我不过一介卑微女流,王爷抬举了!”
常宁也笑了笑:“若单你一个,倒也确实如此,只是,你偏偏是振北将军府里的格格,事儿就没这么简单了!”
怀袖听见这句,心头蓦然地一惊,澄澈美眸紧紧凝注着常宁的脸:“恭亲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宁见怀袖神情紧张,浅笑安抚道:“你别紧张,本王爷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今日月牙之事,你如此上心,而你自己,其实也……需好生打算!”
怀袖听出了常宁话中的意思,款款施礼,淡淡道:“多谢王爷挂心,怀袖当谨记于心!”
说罢,不待常宁开口,转身便欲走。
“本王爷最后再提醒你一句!”眼见怀袖要走,常宁忍住不开口道。
怀袖停驻脚步,却并没有转身。
“日后,但凡干涉朝政之事,你还是少参合,就好比今日……”常宁略顿了顿,忍不住补充道:“甭管皇兄再怎么喜欢你,都不可能重过江山社稷在他心里的地位!”
怀袖静静听完这两句,只淡淡道:“多谢王爷提点,怀袖有自知之名!”说完头也没回走了。
常宁看着怀袖消失在永巷的背影,忍不住挑了挑八字胡,笑道:“哼9恼小性儿!”
虽然没给月牙传成话,可是这几日,怀袖对那位藩王却是格外留心,几乎不令映雪进殿,皆亲手奉茶,只为探得那藩王的动向。
“万岁爷,今日那位藩王古登又来寻臣,恳请进宫面圣。”顾贞观将折子转交给李德全后,又退回原地站定。
李德全将折子呈给康熙,怀袖伸手将茶盏轻轻移了移,却见康熙看都没看那折子,只云淡风轻道:“古登刚进京没几天,先让他玩儿够了再说!”
“嗻!”顾贞观回完了话,退出了殿外。
李德全将康熙批过的折子整了整,打算搬到别的地儿,整理至怀袖身前,怀袖却站着没动地方。
李德全看了怀袖一眼,低声道:“怀姑娘,借个地儿!”
怀袖这才反应古来,即刻让至旁侧。
康熙抬眼帘看了怀袖一眼。
李德全捧着折子走出去后,怀袖也欲整理茶盘出去,康熙却突然低声问道:“你这几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怀袖被问的心里一紧,垂眸道:“没,没什么,八成是这几日夜里没睡好。”
康熙闻言,淡笑反问:“怎么没睡好?跟朕讲讲。”
怀袖一时诌不出由头,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是……因为闹猫。”
康熙闻言,即刻仰头大笑,却笑得怀袖心里一阵阵地发怵。
“都说猫儿闹春,此时的时令已过立秋,闹的哪门子猫?!”
怀袖闻言,脸顿时红至耳根,只垂着眼一声不吭。
康熙见怀袖不说话,面色露出和笑,温和低语道:“你这几日心里头揣着事儿呢,而且这件事还跟朕有关,对不?”
怀袖抬眸望向康熙,正撞进康熙睿亮的眸光里,仿似心思被逮了个正着,赶紧再次垂下了头。
捕捉到怀袖如小鹿般惊慌无措的情绪,康熙心头泛起一丝不忍,淡淡道:“你是猜不透,朕为什么迟迟不见这个古登,还担心朕要将月牙指给他,对么?”
怀袖未开口,心里却不禁轻叹:原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除了月牙之外,旁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康熙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轻声问道:“怀儿,你必定是舍不得月牙远嫁吧?”
怀袖知道此刻已无需再隐瞒,便轻轻点了下头。
“其实……朕也舍不得。”
怀袖闻言,抬起头看向康熙郁郁的神光,心中立刻泛起一线希望。
第451章 吊足胃口
听出康熙话语里有一丝松动,怀袖心中透出一线希望,正欲开口,康熙突然抬手“啪!”地拍在桌角上。.
怀袖惊地一颤,再抬眸,却见康熙已换冷肃俊彦。
“月牙必须嫁!”
怀袖贝齿死死咬着唇,将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一双美眸愣怔地望着眼前康熙清逸冷然的俊彦。
她心里明白,他心意已决,说什么都是惘然。
康熙又怎会揣不透怀袖此刻的心思,缓缓转回身,凝着怀袖低垂的一对远山黛,喃喃道:“怀儿,朕明白你想什么,可是你知道朕为什么单单选中月牙吗?”
怀袖听着康熙此番话,只静静地垂目而立,却不答话。
康熙瞄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神情中有几丝无奈:“朕还以为你能揣透朕的心思呢。”
怀袖却仍只站着,不答话。
康熙瞧了她一眼,心中好笑:这还当真恼了呢!
古登目前掌管着青海西藏大大小小的封地,又山高皇帝远的,在那边自管封地,自修宫殿,可以说就是个土皇帝……”
怀袖听着这番细致,分析,缓缓抬起了眼眸,望着康熙神光烁烁的俊彦。
康熙说话时顿了顿,呷了口茶继续道:“他此番如京,来意朕再明白不过,他是摆明了想开口要封地,就算朕有心要讨伐,可眼下台湾海战在即,朕也不可能分散兵力。”
怀袖却道:“奴婢知道万岁爷有万岁爷的道理,可为什么偏偏选中月牙?”
“月牙虽然年纪小,可却是几个公主中最有主见的一个,这一点,朕相信,你曾身为她的公主师,你比谁都了解她。”
怀袖认真听着,一双如水双眸盈亮地注视着康熙。
“这一点至关重要,唯有她的性子,才能够管得着登,才能让这位桀骜不驯的野马,心甘情愿地归顺我大清!
所以,此番和亲,非月牙不可|何况,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怀袖听得入神,黛眉微蹙望着康熙。
“朕信得过月牙,不论将来怎样,她的心思永远都会忠诚于大清,绝不会做出有悖我朝之行!”
怀袖听完康熙此番话,默默地点了下头,伸手将桌上的茶盘收进木盘内,款步走了出去。
康熙凝望着怀袖的背影,心里知道她定是又生出了那番想法,可,作为一代帝王,他能顾全的,永远都只有万顷江山。
是的,此刻在怀袖的心里,他只是一任帝王,他也只配做一任帝王。
亲情于他,不过是华美的摆设,在帝王心里,忠诚,才是至高无上的灵魂所在!
在康熙眼里,她与月牙的那些儿女情愫,又算得了什么,在江山社稷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怀袖冷冷一笑,转身进了御茶房。
什么都不想,只等两年之后,她亲自跪求他,放她回疆北将军府,她只愿守着天宽地广的塞北草原,了此一生。
康熙一连数日,只躲着不见藩王古登,且下旨月牙公主也不得出宫,只住在孝庄的慈宁宫内。
终于在康熙数日回避之后,古登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站在午门外,古登死死拽着常宁的衣袖道:“王爷,万岁爷心里究竟怎么个想法?为何这几日干凉着不见我?”
常宁无奈道:“万岁爷的心思,我这个做王爷的如何能揣得透呢?还不如藩王您亲自入宫去见万岁爷呢!”
古登心里明白康熙这是故意躲着他不见,可他心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只为那日昭仁殿内一见……
思及此,古登将心一横,旋身拦住常宁,急道:“不瞒王爷,我实在有要事奏请皇上,如若皇上首肯,我古登原让出封地!”
常宁一听,顿着步,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侧目打量着眼前这位骁勇的藩王。
“常宁可否先问问藩王,不知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让藩王肯放弃封地以求得?”
常宁如此一问,却没想到这位骁勇的王爷居然微红了脸……
* * *
康熙正在南书房内批阅折子,李德全悄声走至近前:“万岁爷,恭亲王在外面候着了。”
康熙没抬眼帘,轻轻摆手:“让他进来。”
李德全转身出去没多久,常宁走了进来,康熙抬眸看了常宁,只见常宁那对晶亮的黑豆小眼眨巴了几下。
笑盈盈道:“皇兄,藩王古登在门口候着了,说有要事要见万岁爷。”
瞧见常宁的表情,康熙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看来到了瓜熟李落的时候了。
康熙刚传旨令李德全宣藩王古登觐见,藩王古登早按耐不住,自己先疾步走了进来。
康熙和常宁相互对视一眼,康熙含笑开口道:“这几日藩王可在京内玩儿的尽兴?”
古登连连点头:“尽兴,尽兴!常宁王爷尽足了地主之谊,本王实在感念!”
常宁笑嘻嘻扬了扬八字胡儿:“应该的,应该的,就为了藩王那顿美味的烤牦牛肉,本王爷也应该热情招待!”
常宁话刚落,康熙接过话茬道:“京内都逛了,过几日等朕有了功夫,专程陪藩王去颐和园玩两日,那儿的景致更胜一筹呢!”
古登闻言,赶紧拱手道谢,却是弓着腰,始终没直起身子。
康熙和常宁相视一眼,康熙淡笑道:“藩王这是何意?”
古登低着头,反倒显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腼腆来。
“呃……臣王有一事想恳请皇上。”
说至此,古登竟然屈膝跪在了地上,连称呼都改了口,居然称呼臣王,康熙听他这么说,眼内晶亮的眸子烁烁闪耀,淡淡道:“藩王这是为何,有什么话,起来说便是!”
古登却是低垂着眉睫,顿了片刻,终于憋不住开口道:“皇上,臣王以赤诚之心,求皇上将月牙公主赐与臣王!”
古登此话一出,目光殷殷充满期待地看向康熙。
只见康熙却未开口,缓缓转回身,背对着古登,半晌无语,也没同意,却也没否认。
古登的一颗心,就这么被悬在半空中,只盯着康熙的背,却大气儿不敢出。
而此时,站在旁边的常宁轻咳了一声,却先开口了。
第452章 抗旨违婚
常宁微微一笑,先开了口:“藩王还真是好眼光呀!一开口就挑中了皇上的心头肉!”
藩王古登闻言,目光又转向康熙,但见康熙脸上的确显现出为难之色。
藩王古登是何等精明之人,见情形如此,当即跪请道:“请皇上放心,月牙公主下嫁,必册封为本王嫡妃,另奉广袤封地为聘,且臣王愿奉上先前所得之封地,以表诚意。”
常宁闻言,颇感惊诧,原只以为这古登只会显出新得的封地,却没想到,居然连月牙的聘礼中,都奉出大片封地。
嘿,月牙这小妮子,嫁个人还身价徒增啊!
常宁侧目看向康熙,却见康熙依然背着手,沉吟不语。
藩王古登见康熙依然如此,性子略显焦灼,急问道:“皇上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只要我古登能办到的,必定奉旨执行。”
康熙踌躇片刻,开口道:“朕,并非有意为难藩王,只是西域距离京城太过遥远,朕……实在于心不舍。”
古登闻言,略想了想开口道:“皇上,臣王愿重修宫殿隆重迎娶公主入藩,且在公主封地上为专公主另建行宫,隔年准予公主入京省亲一次。
公主出嫁后,其封地皆交由皇上安排臣工驻守……”
康熙听闻古登如此说,心知他确实真心倾情于月牙,否则不会如此让步。
轻轻叹息,开口道:“哎,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朕见你也是情真意笃,就勉为其难吧!”
古登闻言,当即叩头谢恩,可话还未落,忽听门口一声娇怒:“我不嫁!”
听闻此言,康熙和常宁皆是一惊,循声向门外看去,见门口俏生生立着的嫩粉身影,正是月牙。
跪在地上的古登几日未见月牙公主,此刻意外得见,不觉已心驰神摇,也不顾月牙反抗的心思,看在眼内,只觉她的一怒一嗔皆甜美至极。
月牙跺着脚,狠狠白了眼古登痴怔的表情,转身跑了出去。
康熙蹙眉,即刻扬声道:“李德全,即刻传朕口谕,各宫门严防,不得放月牙公主出宫!”
“嗻!”李德全领旨跑了出去。
常宁偷瞧了眼康熙略显震怒的龙颜,内心不由轻叹。
转身对已然跪在地上的古登含笑道:“藩王且起来吧,既然万岁爷已应允,藩王就先移驾行馆,预备着迎娶公主入藩吧!”
“哎,多谢皇上,多谢王爷!”古登满眼喜色站起身。
康熙轻轻摆了下手,常宁便带着古登退了出去。
康熙越想心内越怒,站起身跨步出了南书房,直奔后厢茶房。
刚跨步进入御茶房,就见怀袖正小心筛选茶芽。
旁侧负责烧水,烫杯的福全,映雪,张保等人见康熙走进来,纷纷跪地请安。
怀袖放下手中的贡茶,绕过桌案,款款跪在众人最前端。
“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沉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几人闻听,纷纷垂着头向外走。
映雪最后一个出去,偷睨着康熙的怒颜,又担心地看了眼面色从容的怀袖,轻轻掩上了房门。
房中只剩下康熙与怀袖俩人,一跪一立,静默无声。
“万岁爷屈尊来至御茶房,不知……”
怀袖话刚说一半,手臂突然被康熙猛地捉住,紧跟着整个人被大力地拎了起来。
“你心里,当真还有我这个万岁爷么?”
怀袖花容惊惧,凝着康熙近在咫尺的阴沉怒颜,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奴婢不知,万岁爷此话何意?”
“你不知?朕心里却清楚的很!自从那日饮宴之后,你便时刻留意古登是否入宫,今日瞧见古登觐见,你便按耐不住,去告知了月牙!”
怀袖一双美丽的秋眸懵然凝注着康熙,至此方才明白康熙突然来此的意思。
缓缓垂下眼帘,怀袖的容色只片刻,便已恢复了往昔的宁和温婉。
淡淡开口道:“若是万岁爷执意如此揣度,奴婢当真没什么好解释的,万岁爷说是便是罢,说句心里话,奴婢也确实不舍得月牙公主远嫁那个粗鲁的藩王!”
康熙见怀袖直至此时,仍如此执拗,狠狠将其手臂一甩,怒道:“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怕是朕平日太过骄纵了你们。
此事朕意已决,即刻便颁诏,将月牙公主赐与藩王古登!”
康熙说完,甩袖出了御茶房,向南书房行的沿途,便对李德全道:“即刻宣恭亲王,张廷玉觐见,拟诏!”
李德全边答应着,酌人去传常宁和张廷玉,却又忍不棕头看了眼方才被康熙摔开了房门的御茶房。
此时,映雪和福全等人已纷纷进入屋内,却见怀袖依旧倚在桌边,垂着脸,神色沉静地挑拣茶叶。
映雪第一个跑过去,挽壮袖的手臂急道:“方才万岁爷吼那么大声,咱们都听见了,你为何不跟万岁爷解释?
你今日下午本就未踏出御茶房一步,怎么可能去寻月牙公主?”
福全,张保等人也纷纷附和,却见怀袖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勾出淡淡的浅弧。
“他若信我,不必我说,自然是信的,他不想相信的时候,任由我如何解释,皆是枉然,我又何必劳那个口舌?”
映雪急道:“万岁爷即便再细腻,却也是个爷们儿,爷们儿家哪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再者万岁爷日夜理政,就更想不了这么多了!”
张保听见映雪这番话,吓地转回身去关上门,急道:“映雪姐姐,你说话可小心着些,什么万岁爷也是爷们儿家,仔细这番话传入旁人耳中,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呦!”
映雪啧舌:“我这不是瞧见咱们姑娘受了委屈,一时心急么!”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叩了几声门板,跟着传进来李德全的声音。
“怀姑娘在里面儿么?”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噤了声,福全跑去开门,映雪和张保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得。
李德全跨进房门,先看了房内的其他几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怀袖身上。
“怀姑娘,你且随我出来,万岁爷有话!”
映雪等人紧张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李德全,又看着怀袖沉静无波的玉颜,联想起方才震怒而去的康熙,几人皆暗自为怀袖悬心。
第453章 突降救兵
李德全将怀袖唤至门外.房内的映雪.福全等人开始纷纷揣度.
“哎.你们说万岁爷该不会又将怀姑娘贬至尚衣局去吧.”
“贬你个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保刚开口.就被福全在额头敲了一记爆栗.
“你懂个屁.万岁爷喜欢咱们姑娘.才舍不得把她贬去尚衣局呢.”福全嗔道.
映雪却始终蹙着眉.一字不语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
福全用胳膊肘碰了下映雪:“哎.你说万岁爷是不是真生姑娘的气啦.”
张保听福全这么问.也两眼巴望着映雪.映雪是怀袖的心腹.她知道的事儿定然多些.
映雪轻轻摇了摇头:“我此刻也揣不出万岁爷的心思.不过我觉着万岁爷不会为难咱们姑娘.否则早就下旨了.干嘛还特地跑來御茶房.我觉着李公公八成是有别的事儿……”
而此时的李德全.已引着怀袖向前殿行去.刚行至廊檐的朱漆廊柱下.李德全却突然站住不走了.
“李安达.万岁爷不是寻我有话么.”怀袖见李德全站住不动.开口问道.
李德全却四下顾盼一圈.小心伏在怀袖耳畔道:“实不相瞒姑娘.奴才是为着这个事儿來寻姑娘求个法子的……”
话落.李德全伏在怀袖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
怀袖越听.面色越沉.一对绣眉紧紧蹙起.听至最后.怀袖忍不住一把抓住李德全的手臂.急问道:“御林军可已经去拿人了.”
李德全急道:“万岁爷此刻正叫张廷玉等人拟旨呢.怕是就要下诏了.”
怀袖闻言.不待李德全说完.撩袍摆便向前殿疾奔而去.直奔至南书房门前.也不顾小太监阻拦.跨步行至房内.
怀袖一进屋.见果真如李德全所言.张廷玉正伏案疾书.康熙则背着手.在地上走來走去.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整个南书房内.充斥着山雨欲來风满楼的紧张氛围.
怀袖突然冲进门内.康熙.常宁.张廷玉等人皆是一愣.张廷玉握着御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转而移向康熙.
康熙冷撇了眼怀袖.沉声薄怒道:“放肆.谁让你进來的.出去.”
常宁亦是紧皱着一对黑豆小眼.使劲瞪着怀袖.无奈怀袖却根本不朝他看一眼.
怀袖径自走至地中央.屈膝跪地道:“万岁爷.月牙公主性子倔强.万不可用强.”
康熙甩袖背过身.冷声道:“这里沒你说话的份儿.出去.”
怀袖望着康熙冷毅的背影.缓缓开口道:“万岁爷.月牙公主的性子您最了解.您既然想和亲.就不愿看到公主有个万一.若是动强.万一公主性起做出决绝之事……”
怀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來一声苍老有力的声线.
“怀丫头说的有道理.你若敢对月牙用强.我就先不依.”
康熙闻言.惊地即刻转回身.常宁.张廷玉等人也纷纷望向门口.
只见门帘轻挑.苏麻喇姑挽扶着孝庄走了进來.
怀袖跪在地上.见孝庄走进來.附身磕头请安.
常宁.张廷玉等人也纷纷过來请安.
康熙亲自上前.挽扶着孝庄的手臂.将其扶至龙案后的龙椅上.低声道:“老祖宗.您怎么來了.”
孝庄冷哼:“亏得我來了.我若是不來.还不知道你要这么待月牙呢.”
话落.孝庄冷眼睨着康熙和常宁肃声斥道:“你叫月牙远嫁和亲.本就委屈了这孩子.如今居然还要弄兵去拿人.
她就算是一国公主.可毕竟是个毛丫头.你们一个是她的皇叔父.一个是她亲六叔.亏得你们做得出來.”
孝庄一开口.康熙和常宁皆垂目噤声.悄然立于旁边安静听训.
说完这番话.孝庄目光落在始终跪在地上的怀袖身上.
自从贬她入尚衣局.孝庄就再沒见过怀袖的面.今日一见.见她比先前更显清瘦.心中不由泛出淡淡不忍.眸光也柔和许多.
“幸好还有怀丫头.懂得心疼月牙.你起來吧.月牙沒白叫你一声师父.”
怀袖再次叩头谢恩.缓缓站起身.屈膝道:“奴婢给老祖宗奉茶去.”
孝庄摆手:“免了.我來也不是为了讨茶喝的.”说罢.目光仍落在康熙身上.
“你确定月牙人此刻仍在宫内.”
康熙点头:“月牙离开此地.朕便命人关了宫门.应该不会出宫.”
孝庄点头.略想了想.缓缓开口:“这件事.绝对不可张扬.我大清的公主出嫁前.必定要争足了面子.不能让那个藩王以为是我们上赶着.捆了月牙送去给他的.”
康熙点头:“老祖宗说的是.是孙儿顾虑不周.”
孝庄沒搭话.转而看向身边的苏麻喇姑:“曼姐儿.这件事儿还是你去办.叫人暗暗地访到了月牙.将她好生安抚.送去我的慈宁宫.切记.不可闹地满宫皆知.”
苏麻喇姑点头应下.
怀袖略想了想.站出來开口道:“老祖宗.奴婢或能猜到月牙现下之处.奴婢恳请.可否让奴婢去寻回月牙公主.”
康熙先前只以为是怀袖去告知了月牙此事.此刻见她竟主动站出來去寻月牙.不觉心中诧异.
孝庄望着怀袖平静的眉睫.片刻.轻轻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月牙素來听你的话.好生将她带回來.”
怀袖点头领了旨.转身出了南书房.
刚跨步行出南书房.李德全即刻走至近前.笑道:“还是你有法子.居然想到了去寻老祖宗來.老奴当真是老了.脑子都转不过來了.”
怀袖闻言.心中微怔.但转而却又释然一笑:“李安达过奖.若非您将此事说与我.眼下还不一定怎样了呢.”
怀袖说完.径自回至后厢.推开御茶房的门.见房内只映雪一人挑拣着茶叶.
怀袖反手将门一关.凝着映雪嗔道:“好你个小蹄子.还懂得听窗根儿.搬救兵了.”
映雪笑盈盈挽壮袖的手臂:“我这也是急了沒法子嘛.你咋知道是我去寻苏麻姑姑了.”
怀袖先前还恼着玉颜.此刻见映雪挽着自己撒娇.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娇嗔道:“你那点儿锌俩.还想瞒我.还不赶紧的跟我去寻月牙公主去.”
映雪闻言.惊愣道:“你当真知道公主在哪儿.”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更优质的阅体验。t/-∑,w△wwco≡
第454章 娴茹劝嫁
(s. )d7cfd3c4b8f3听见映雪惊问.怀袖淡淡一笑:"沒这金刚钻.我哪儿有胆子揽这个瓷器活儿.快走吧.你了解月牙的烈性子.去晚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呢."
映雪闻言.心中一喜.应声跟着怀袖出了御茶房的门.
俩人出了南书房.绕过月华门.徒步向着禁城东六宫后的偏殿行.已经过了千秋亭.仍继续向北行.
眼瞅着越走越偏僻.映雪忍不住小声询问:“咱这是要去哪儿啊.都快走到头儿了.”
怀袖笑了笑.以前都是翦月陪着自己來.映雪这还是第一次.自然不认得.
行至一处掩映于芳草萋萋的宫殿门外.怀袖站下脚步.
映雪抬起头.看了眼古旧宫门上的匾额:娴茹宫.
“这宫的名儿好生耳熟.以前似在哪儿听见过.”映雪歪着头想了半晌.终究沒想起來.
怀袖淡笑:“这便是勤嫔的寝宫了.”
映雪恍然.轻蹙眉心道:“勤嫔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儿.这不成心躲着万岁爷么.”
怀袖未开口.走上前抬手轻叩门环.
里面不多时便传出來一串清脆的银铃声.紧跟着便是狗儿欢快的叫声.
门插由内打开.宫门开了一线.
银铃儿向外探着头瞧.见是怀袖.喜道:“是公主师來了.快请.”
怀袖携着映雪进了门.银铃儿即刻又将宫门死死闭上.
怀袖见此情景.心里便更添几成把握.悄声问道:“月牙公主可是在这儿.”
银铃儿指了指内殿.笑着轻轻点了下头.
怀袖颔首.提步向内行.
刚拐过前殿的朱红廊柱.行至后殿窗棂下.便听得里面传出喁喁细语.
怀袖顿下脚步.回身对映雪道:“你且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
映雪点头.瞧着怀袖悄声走向敞着的房门.
内室中央的软榻上.勤嫔身着一袭青色敞袖薄衣.与月牙相对而坐.正说着什么.恍然抬头.见门边立着一袭清丽身影.
勤嫔微怔.随即笑着起身:“怀儿.”
月牙闻言.也侧目望向门口.见门边伫立之人.正是怀袖.
“师父.您怎么來了.”月牙公主也站了起來.神情却是沒有勤嫔那般欣然喜悦.眉目间敛着小心戒备和再明显不过的清愁.
怀袖瞧着心里一疼.隧被勤嫔牵着手走至房内.
落了座.勤嫔亲手给怀袖斟了茶:“今日怎么得空來我这儿了.万岁爷不用你伺候么.”勤嫔笑问.
怀袖先嗔白她一眼.不悦道:“你才是.我先前是公主师的时候.你三天两头地往我哪儿跑.如今见我被贬了.瞧都不來瞧我一眼.”
勤嫔知道怀袖是嘴上如此说.却也并不当真恼她.只笑了笑.道:“你不必卖乖.我也知道.你今日來我这儿.也不是來瞧我的.”
怀袖笑嗔:“什么都躲不过你这副灵透心肠.”
旁边端坐的月牙.却一改昔日的活泼性子.只闷坐着.听闻她二人如此说.淡淡开口问道:“我皇叔父究竟怎么说.”
月牙开口问话.怀袖与勤嫔相互对视一眼.皆住了声.勤嫔对着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怀袖即刻心下了然.
温和的眸光望着月牙低垂的眉睫.怀袖伸手牵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
“你还记得去年咱们私下出宫玩儿么.”怀袖轻声询问.
月牙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眸光望着怀袖.她尚不明白怀袖的意思.只静静地望着她宁和的玉颜.
“我记得.你当时将身上所带的钱财全部都散给了乞儿村的那些乞丐.不知你可还记得.”
怀袖说话时.语调始终温婉沉静.
月牙轻蹙起眉心:“师父來此.就是为了跟月牙说这个么.这跟皇叔父赐婚有何关系.”
旁边的勤嫔也不解地望着怀袖.虽知她今日來此.定是來做说客的.却未见她提半个与赐婚有关的字.
怀袖轻叹:“边境历來是战乱频发之地.此番这个藩王入京.其目的亦是为了封地.
若驳了他的意思.我大清兵强将广.自然不惧他一介小小藩王.然兵戈相见.却不知又要平白多出多少个那样的乞儿村……”
月牙静静听着怀袖这一番话.始终死死咬着下唇.最终忍住不逼地落下泪來.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不甘心.为何那么多公主郡主.皇叔父偏偏挑中我远嫁和藩.他这分明就是欺我阿玛死得早.无人做主.”
月牙说至此.再忍不住痛哭出声.
勤嫔绕过软榻.轻抚着月牙的背好生安抚.却也忍不住对怀袖埋怨:
“万岁爷也忒狠心了.平日待月牙最为亲厚.这次怎忍心将她远嫁到藏域去.”
怀袖轻叹:“正是因着月牙跟万岁爷亲厚.万岁爷才选中了月牙.”
听她这么一说.月牙抬起梨花带泪的清颜.连同勤嫔皆不解地瞧着她.
“你们且想想.那藩王是藏域的王.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手里攥着大把的封地.养着重兵.他自己根本就是土皇帝.
若是随便寻个郡主嫁过去.他日里通外朝.岂不是反将了万岁爷的军.”
勤嫔和月牙听闻怀袖这一番话.方才茅塞顿开.仔细想想.也确有些道理.
怀袖望着月牙温和道:“月牙与旁的公主不同.自幼在宫内长大.被万岁爷当亲闺女一样的疼着.万岁爷心里信得过你.他明白.谁都有可能反.但.月牙绝不会.”
月牙抬手摸去腮边的泪.静静望着怀袖平和的玉颜.心中反复思量她方才说的那番话.
怀袖知道月牙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心思.不禁轻叹:“我记得我入宫前时候.二姐就曾说过.咱们生在侯门贵胄之府的女儿.虽然天生锦衣玉食.极尽荣华.却又身不得以.
这便是佛经所云:不圆满的人.当投生不圆满之世道.此乃‘因缘’所成.修得圆满.方升净土.”
月牙专注听着怀袖此番言辞.口中淡淡道:“在此一世不圆满中.修得圆满……”
怀袖噤了声.勤嫔端着茶盏一边浅呷.一边仔细琢磨着怀袖方才的话.屋内一时寂寂无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月牙缓缓站起身.面色沉静.淡淡道:“若舍我一人.换取苍生平安.那么.我月牙愿和亲吐蕃.也算修得我此世完满.”
第455章 欲罢不能
月牙随着怀袖返回至前殿时.已是暮色渐浓时.
过了月华门.怀袖正欲向慈宁宫方向行.却被月牙握住手腕.
“先回昭仁殿.我还有话与皇叔父讲.”
怀袖看着月牙明亮坚定的眸子.轻轻点了下头.二人向乾清宫行去.
刚跨上昭仁殿的汉白玉台阶.李德全远远地便迎了出來.
“哎呦.公主可算是回來了.万岁爷正在里面等着呢.”
月牙面无表情.越过李德全.径自向西厢抱厦行去.
怀袖眼见着月牙进了昭仁殿的大门.方才缓缓吁了口气.转步向后殿去备茶.
“怀丫头.今日又露了一回脸儿.这次恐怕连老祖宗也要尽弃前嫌喽.恭喜了.”李德全笑着拱手道.
怀袖浅笑:“多谢李安达相助.”
李德全缓缓点头.看着怀袖缓步向后院行去的纤俏身形.不禁淡笑自语:“如此聪慧佳人.若早日想通了被万岁爷收入后宫.他日必定前途无量呀.”
映雪早回茶房备下茶点.待怀袖进门.便将一套哥窑的粉彩冰裂杯中注了水.
怀袖与映雪默契地相视一笑.端起托盘.款步向前殿行去.
怀袖端着茶盘跨步入西厢抱厦时.正瞧见康熙与月牙皆坐在窗边的黄花梨宽榻上.正秉烛闲叙.
康熙面色已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月牙的情绪也平静无波.
怀袖轻轻将茶点放在桌上.又将两杯雀舌分别呈在康熙和月牙面前.
月牙抬眸看了怀袖一眼.唇角又勾出往日调皮笑靥.开口便嗔道:“哼.皇叔父如今将师父藏在自己身侧.害我都好久沒吃到可口的点心了.”
说罢.如往日一般.捻起一块雪花酪填进嘴里.
康熙侧目看了眼怀袖微红的双颊.温和笑道:“谁不让你來了.明明是你自己躲懒.不來瞧朕.还埋怨沒点心吃.”
月牙扬着下巴.又回复了往日的精灵模样:“您跟老祖宗上次那顿数落.我哪里还敢來瞧我师父.
你若是真好心.就将我师父且还我几日.等我出嫁之日再还回來.您可舍得.”
月牙此话一出.明摆着已将怀袖归为康熙的“内人”.
俏白的玉颜蓦地红至耳根.怀袖杵在当地.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怒也不可.嗔也不对.只无言站在当地瞪着口无遮拦的月牙.
康熙侧目看了怀袖一眼.思及月牙方才的话.心内还真有几分……舍不得.
可转念一想.月牙再过不久就要远嫁藏域.随即缓缓点头道:“好.朕就依你.明日起.就让怀儿过去陪着你住些日子.”
月牙闻言.笑着握着怀袖的手:“太好了.明日我就带师父回我的公主府.”
怀袖也沒想到康熙竟答应地如此爽快.心内亦是欣然喜悦.
月牙站起身.对怀袖笑道:“今儿晚上好好伺候我皇叔父.明日一早儿.我便來接你.”
说罢.冲怀袖眨巴两下眼.便转身去了.
抱厦内只剩下康熙和怀袖俩人.怀袖见康熙缓缓将茶盏放下.轻声道:“奴婢去给万岁爷换舒眠茶.”
话落.伸手过去取康熙面前的茶盏.
康熙的目光扫过怀袖莹白的皓腕.目光却定格在上面突显的一片青紫上.几乎是不假思索伸出手.握住了眼前的玉腕.
“万岁爷……”
怀袖突然被捉住了手.下意识轻呼出声.
康熙却丝毫沒松开的意思.反而握的更紧了几分.
精亮的眸子落在眼前的玉腕上.康熙温和低语道:“怀儿.刚才月牙都跟朕说了.朕.今日错责了你.”
康熙说此话时.眸中光色深沉.语气中浓彻的怜惜再明显不过.
怀袖摇头:“万岁爷是为江山社稷.奴婢这点算不得委屈.”话落.欲抽回手.却被康熙反握地更紧了几分.
康熙目光灼灼凝注着怀袖的玉颜.
此时.红烛盈盈.映着眼前佳人面色如玉.更显温婉动人.
康熙只觉胸内情思沸腾.手腕不由自主地稍稍用了点力.
怀袖完全不防.只觉手臂被猛地一带.整个人向前倾.竟直直扑进康熙怀里.
康熙反手扣壮袖的腰肢.利落地旋了个身.竟然调换了个姿势.将怀袖压在了锦榻之上.
怀袖惊地顿时花容凌乱.只觉脸颊根本.完全被康熙炙热的气韵包裹.双手被紧紧禁锢着.
拒会点功夫.可康熙的骑射功夫了得.手上的力气大的惊人.岂是她一介女子能轻易挣开的.
用了几次力.怀袖只觉康熙倾长的身形更趋近了几分.鼻息几乎挨着自己侧颊的肌肤.肌肤不禁一阵燥热.
康熙将怀袖紧紧禁锢在胸膛里.她身上清淡好闻的兰草清香萦绕在鼻息间.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于香衣柔鬓之中.
缓缓低头.唇.却落在了怀袖侧颊靠近耳根的位置.
康熙神光迷离地凝注着怀袖.淡淡道:“从上一次的劝降施琅.到这一次的说服月牙和亲.你为朕做得一桩桩一件件.叫朕怎能不怜你疼你.”
怀袖只觉康熙灼热的唇似有若无地贴着自己的耳际.言语轻启间撩拨着心绪中一种陌生的知觉.让她想推拒.却又莫名地感觉力不从心.
尽量侧过脸颊.躲避开扑面的灼热.怀袖情急道:“万岁爷.奴婢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康熙松开了怀袖的手腕.却将她的身子捧地更紧.唇一点点摩挲着怀袖的耳珠.
“万岁爷……”怀袖声线轻颤.显然已紧张不已
康熙隔着衣裳.轻抚着怀袖的纤腰柔背.听见这声轻呼仿似突然回神般.蓦地松开了怀袖的身子.
突然回归自由的怀袖.先愣怔了片刻.随即起身跳下床.直奔了出去.
康熙望着怀袖仓皇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唤道:“李德全.传内务府的刘德昌.”
李德全眼瞧着怀袖刚才跑了出去.才微愣了片刻.就听康熙如此说.丝毫不敢怠慢.赶着叫人传刘德昌.
刘德昌觐见时.毕恭毕敬端着一叠绿头牌子走了进來.缓缓奉至康熙面前:“万岁爷.您许久未翻过牌子了.”
康熙睨了眼呈在面前的绿头牌子.蹙了蹙剑眉.却并沒伸手去翻.摆了摆手道:“算了.就宣勤嫔伴驾侍寝吧.”
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第456章 莽王柔情
时至深秋.京城内大街小巷的红枫.灿若云霓.
月牙身着一袭淡紫色的旗装.挽着怀袖的手臂.缓行于公主府后园的芳亭石廊.
伸手轻接住一片飘落在掌心的枫叶.月牙浅笑:“这些枫树.名为黄金枫.是去年此时.皇叔父特地赏赐于.栽种在这园子里.
当时.皇叔父还说.等今年秋日.他特地命人酿了女儿红埋于其下.待出嫁时再取出來.可谁曾想.女儿红还未來得及酿.便要……”
怀袖侧目望着月牙清丽的侧颜.不知不觉.初见时的毛丫头.已如眼前这般婷婷婀娜.她突然觉得月牙一夜间似长大了许多.
怀袖不自觉转回身.隔着远远地瞧了眼一直不远不近.小心跟在两人身后的藩王古登.
这些日.他每逢月牙由宫内回府.便必定來访.康熙有旨.令月牙不得将其拒之门外.想來是为了使两人渐生情愫.
无奈月牙心无此念.便每每如此将古登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怀袖收回眸光.望着不远处亭内的古琴道:“给抚一曲吧.想听什么.”
月牙想了想.淡淡道:“就那曲《胡笳十八拍》吧.再过不久.也与当年的蔡文姬一样.零落藏域了.”
怀袖淡笑:“说得怪可怜的.人家蔡文姬是流落塞外.可是去做王妃的.”说罢.回身对着不远处跟着的古登道:“藩王可有兴趣同听一曲.”
古登见怀袖唤自己.红红的脸膛立刻显出兴奋.紧走几步赶至近前.搓着一对大手连连点头道:“有兴趣.当然有兴趣.只要公主喜欢的.都喜欢.”
怀袖浅笑.回头看向月牙.却见她一双美目冷冷地瞥向旁边.
三人行至亭内.月牙习惯性地要为怀袖掸石凳上的灰尘.
古登瞪着眼道:“是堂堂的公主.怎么能做这个.”
月牙睖了古登一眼.冷哂道:“她是皇上御封的公主师.本公主的老师.当然要恭敬有加.懂什么.”
古登惊讶地转目看向怀袖.继而立刻换了一脸热情.附身用宽大的抛袖为怀袖掸着灰尘.笑道:“既然是的老师.那也是古登的老师.來为老师掸尘.”
怀袖忍不住掩唇一笑.在石凳上落了座.
月牙刚要坐下.却见古登已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擦净了石凳.
鼻息间只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古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怀袖冷眼瞧着这些.心中却渐渐释然:这古登人虽然长得糙了些.确是极喜欢月牙.月牙嫁过去.必得盛宠.或许也是一桩和美姻缘.
怀袖纤指在琴弦上轻轻抚弄起來.月牙因为往日常听怀袖抚琴.显得宁静悠然.反倒是那古登.似听得格外认真.
怀袖一曲弹罢.月牙还未开口.古登先起身击掌称赞:“师父果然弹得好琴.刚才都听得入了迷.比宫里那些藏域的乐师强出不知多少倍.怪不得月牙称您为师父呢.”
怀袖浅笑.还未开口.月牙冷嗔道:“哼.她的琴技就连大清的一品乐师都赶不上.更别说那些蹩脚乐师了.”
古登连连点头.笑道:“不如怀袖师父也跟着月牙一起去藏域.专门为您修建一所行馆.您也可跟王妃做个伴.”
怀袖听闻古登出言爽直.不禁笑道:“好啊.若是藩王说动了万岁爷.同意陪公主远行藏域.怀袖乐得前往.”
古登闻言.即刻笑道:“好好.明日便去向皇上提请.盛情邀请师父与王妃同往藏域.”
怀袖只顾笑地直不起腰.月牙啐道:“呸.少一口一个王妃的.圣旨可还未下呢.再者.以为是谁.想要谁张口就要.
就那些封地.全算一块儿.也抵不过师父在万岁爷眼里的一根小指头.”
经月牙这么一说.古登方才大悟.突然想起他曾几次去南书房觐见.却只有怀袖一个女官在旁侧伺候.
他先前还觉奇怪.此时想來.原來内因却是康熙别有盛宠.
怀袖微红了脸.嗔道:“莫在藩王面前胡言.”
月牙微扬着下巴道:“哪有胡言.昨日晚间.皇叔父还特地招了勤嫔伴驾侍寝呢.若不是因为.万岁爷才不会把岚姐姐半夜三更地叫去呢.”
怀袖听罢.微蹙黛眉.想起昨日晚间在昭仁殿内之事.脸不觉更是红霞乱飞.却又好奇月牙所言.只因当着藩王古登的面儿.不好意思开口细问.
月牙自然也瞧出了怀袖的心思.回头对古登道:“哎.又听不懂音律.在这儿呆着也无益.今日本公主心情不好.先回去吧.”
古登哪儿肯这么早就回去.正欲开口.月牙却撅起俏唇.不悦道:“若是赖着不走.明日还搬回宫内去住.也甭想见着了.”
古登见她恼了.赶紧陪着笑脸道:“行行.走还不行吗.早点歇着.明日再过來瞧.”
说完.念念不舍地瞧了月牙一眼.转而向府门行去.
怀袖瞧着这么一个粗犷的汉子.居然也会生出如此细腻温婉的情思.不禁生出几分动容.
待古登消失在石廊尽头.怀袖忍不住浅笑:“倒觉着这位藩王对颇用心思.处处小心维护.嫁过去.他日必定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月牙瞪了怀袖一眼.嗔道:“师父惯会拿说笑的.若是嫁给皇叔父.还不照样独享盛宠.”
怀袖缓缓垂下眉睫.浅声道:“如今嫁去了藏域.也了却了一个念想.只待三年期满.便还回的疆北将军府去.”
月牙冷哼:“皇叔父舍得走才怪呢.刚才还说呢.昨晚上.皇叔父将岚姐姐宣去昭仁殿.还不是为了.”
怀袖亦忍不住问道:“昨夜熙岚侍寝一事.又是如何知晓的.再者万岁爷已有许久未曾翻过熙岚的牌子.怎得突然将她召了去.”
月牙轻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岚姐姐奉召.还不是全因么.”
月牙说完.见怀袖垂目暗思.不禁浅笑:“今日清晨去乾清宫接时候.正巧遇见岚姐姐由殿内出來.她都跟说了……”
第457章 固伦明月
怀袖自晨曦见着月牙时候.便听她提及勤嫔好几次.却又不明其故.
此时恰身旁无人.浅声开口道:“今日念叨了一天.万岁爷宣熙岚.究竟都说什么了.”
月牙轻轻摇头:“皇叔父什么都沒说.”
怀袖蹙眉不解:“那为何又说是因为.”
月牙不回答.抬起晶亮的眸子.定定望着怀袖反问:“虽什么都沒说.可晓得皇叔父都令岚姐姐做了什么吗.”
怀袖诧问道:“难道万岁爷为难熙岚了.”莫非是因与其交好而累及熙岚.
怀袖心中惴惴.若当真如此.她以后还如何在熙岚面前自处.
月牙瞧出了怀袖的心思.温言安抚道:“不是想的那样.用岚姐姐的话说.是去东西效颦而已.”
怀袖蹙眉问:“什么东施效颦.”
月牙莞尔:“皇叔父命岚姐姐着了汉服.整晚只是伴驾.侍茶或对弈.其余的什么都沒做.
直至最后.岚姐姐要回宫时候.皇叔父方才淡淡说了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怀袖黛眉紧蹙.玉颜深思.反复琢磨最后这一句.片刻后.方才淡淡开口道:“这俨然是万岁爷打算复宠熙岚的征兆.与有何相干.”
月牙摇头:“若是换做旁人.定也是这般认为.可是恰是最后这两句.说明皇叔父所指之人.正是.连岚姐姐也揣出了其中的意思.”
怀袖歪着玉颜.莫名凝着月牙灵透的眸子.
月牙继续道:“皇叔父命岚姐姐穿着汉服奉茶.是因当初在月汐凝岚殿.斗茶大宴上.亦是身着汉服.这说明.那时候.皇叔父就已经对动了心思.
皇叔父之所以点了岚姐姐.只因她的气质.与稍像而已.”
怀袖静静坐着.只听不语.月牙继续道.
“而后面的那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却是今年年初.皇叔父送那幅画时候.亲口说的.当时因为在聊.所以印象特别深.”
怀袖缓缓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她明白.月牙和勤嫔的揣测都错.康熙令勤嫔着汉服奉茶.却是因为当日月汐凝岚殿那一次……
就在怀袖沉思时候.手突然被月牙握住.再回神.却发现月牙眸光莹莹望着自己.
“师父.倘若他日.当真嫁于皇叔父.可会真心待他.”
怀袖不知道月牙为什么突然问出这句.一时竟无以应对.
月牙却未等怀袖开口.继而道:“师父.听月牙最后一句劝.倘若两年期满.当真回得疆北.便赶紧离开.
若是回不去.务必要入宫争后位.唯有如此.方能保一世无恙.这偌大皇城.也只有皇上.能真正护安好.”
怀袖沒想到月牙行将在即.满心念的.却仍是自己.心内动容.伸手拥住月牙的肩.声线微颤.
“师父答应.不论如何.定不叫再费心思惦念.”
月牙也紧紧拥着怀袖.泪沿着粉腮滑落:“说好了.咱们不论在不在一起.都要好好的……”
相聚时难别亦难.转眼.月余已过.康熙圣颁诏.封月牙公主为固伦明月公主.隔日举行了隆重的册封大礼.
并正式将固伦明月公主指与藩王古登为王妃.
怀袖虽然心知康熙必定不会委屈了月牙.却沒想到居然会册封其为固伦公主.
自太祖皇太极入关.几乎所有的嫡公主.皆被册封为和硕公主.被册封固伦封号的.目前就怀袖所知.除了自己的外祖母固伦锐敏公主之外.月牙是仅有的第二个.
圣旨一下.朝内百官纷纷至公主府朝贺.就连宫中的九嫔.除太后.皇后之外.见了月牙亦要行君臣大礼.
一番热热闹闹.烈火烹油的庆贺之后.月牙启程之日便随之來临.
当晚.慈宁宫外.整晚灯火通明.
孝庄亦是整晚无眠.时至四更天.便令苏麻喇姑伺候着起了床.
“昨日怀丫头可留宿在这边儿了.”孝庄边穿吉服边问.
苏麻喇姑小心翼翼将一粒粒金纽子扣上.笑道:“怀丫头今日要亲自为月牙梳妆.自然在这边儿住下了.”
孝庄点头:“她在这边.也就放心了.今日是月牙启程的大日子.万事都马虎不得.”
苏麻喇姑笑道:“老祖宗先前恼着怀丫头.这会子又夸她了.”
孝庄笑嗔道:“现在是得空就给怀丫头说好话儿.不过是恼她那次的行事鲁莽.但她素來做事稳重仔细.确实从未否认过的.”
苏麻喇姑闻言.只呡着唇笑而不语.将四眼朝珠佩戴在孝庄胸前.挽扶着孝庄.向月牙的寝室走去.
临行前夜.按规矩.月牙本该回公主府.是孝庄提出要月牙在慈宁宫留宿.
康熙心里自然明白孝庄这是心头不舍.便特准月牙留宿慈宁宫.
就寝前.孝庄是将月牙唤至房内.说了半宿的体己话.
这一幕.令怀袖回想起自己入宫的前一晚.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亦是如此.淳淳之言.细细叮咛……
外祖母对怀袖的管教严苛.不亚于她阿玛葛吉泰将军.外祖母自幼便教导:女孩儿的眼泪也照样矜贵.
怀袖本就性格倔强.所以几乎沒在外祖母面前掉过眼泪.可入京在即.她实在控制不住.
瑞敏公主仍像儿时一样.双臂环抱着她微颤的身子.一下下地轻晃.声音像轻唱童谣般.却稳重宁和.让人听着有种踏实感.
怀袖哭了一阵子.情绪渐渐平缓下來.仰起脸看着锐敏公主.烛影摇曳.那容颜显得格外慈祥和善.
瑞敏公主用手抚摸着怀袖油黑的发丝.温语慈笑道:"晓得.心里一直憋着话.想问什么就问吧."
怀袖用袖子拭去腮边的眼泪.问道:"外祖母.您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进宫.对吗."
瑞敏公主微笑颔首道:"这是自然."
怀袖跟着便问:"那为什么要让学这学那.还不是为了让进宫讨封."
瑞敏公主沒回答怀袖的问題.反问:"怀儿.平日里对管教严格.习琴.习字.念书.对弈.宫规女戒无不要十分精进.心里可怨恨外祖母么."
第458章 出嫁大礼
.mi.
怀袖轻轻摇头.一对清澈的眸子里.却仍盛满困惑.
固伦瑞敏公主淡笑:“多半是想不明白.既然不想让讨得皇上的欢心.却又教学了这些本事做什么.”
怀袖缓缓点头.却听得更显认真.
固伦瑞敏公主语调庄重:"怀儿.要记住:做不做是一回事.会不会却又是另一回事.
之所以让学习这些.目的并不是让徒增谄媚邀宠的本事.而是让能有更开阔的眼界."
话说至此.瑞敏公主眸色温和道:"咱们身为女儿家.以后还要教养的子孙
自己要能看得清眼前的事儿.看得开脚下的路.凡事要学会自己去应对.即便不入宫.阿玛额娘也不能随一辈子.明白么."
怀袖脑子里翻來覆去的转着外祖母这番话.轻蹙眉心点了点头.
固伦公主深深注视着怀袖亮如秋水的双眸.悠悠道:"的儿.切记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日后经见的世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今日的用意."
如今回想起当时.怀袖只记得那时的自己.这些话听得半懂不懂.而现在.却深切明白当年外祖母的一片用心.
轻轻推开房门.孝庄便瞧见怀袖站在月牙身后.接着雕凤红烛.将那乌黑如夜的青丝缓缓绾起.
月牙听见动静.缓缓转回身.惊讶道:“老祖宗.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來了.还沒到祭索罗杆的时辰呢.”
孝庄走至近前.伸手轻抚月牙如水柔鬓.含笑道:“好一朵惊艳无比的北地胭脂.的月牙也终于长大啦.”
月牙面色微红.缓缓垂眸:“这都是师父非要给弄成这般.若依着.原本只想梳个大拉翅旗头算了.可师父三更过就拉起來梳妆了.”
孝庄笑望了旁边的怀袖一眼.转而对月牙道:“这怎么能马虎.是大清堂堂的固伦明月公主.就应该灿若天上的皎月.师父做的极好.”
说罢.孝庄笑对怀袖道:“怀丫头.继续给月牙打扮.就是想过來瞧瞧.”
怀袖微微施礼后.将一色的嵌宝金饰小心插入月牙的发鬓中.最后将拿起一枚赤金的合和如意簪.
孝庄伸出手道:“给瞧瞧这支簪子.”
怀袖闻言.双手将簪子奉至孝庄面前.孝庄接过簪子仔细瞧.只见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簪首上为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
“这根簪子瞧着眼熟的很.这上面的纹饰也颇为讲究.怕是宫内的造办处弄不出这么精致的东西.”
月牙瞧着簪子笑道:“这是刚奉召时候.师父特别描出來样子.融了好几个金镯子.请造办处的技师特地打造的.”
孝庄闻言.侧目看向怀袖道:“怀丫头又是在何处见过这样式的.”
怀袖如实回道:“幼时在将军府.顺治爷回盛京经过疆北大营.见外祖母接驾时候曾戴过这样的一个簪子.当时瞧着格外好看.就记下了这个样子.”
孝庄闻言.浅笑点头:“说呢.这和合如意簪.是当年太祖皇帝特地赏赐给固伦锐敏公主的.阖宫只这一件.堪称稀世珍宝.正纳闷儿们是从哪儿弄了來的.
听怀丫头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样式虽然有了.不过跟外祖母的那个比起來.细致处处要逊色许多.那个簪子是十几个老匠师.合力雕制一年有余.方才成形.”
孝庄说罢.将簪子还给怀袖.笑道:“虽然如此.也幸而师父有心.给弄了这么一个.到底比别的簪子端庄大气许多.”
怀袖将簪子戴在月牙的凤冠正前方.顿显宝气萦绕.富贵至极.
孝庄满意地连连点头.怀袖又命人取來吉服.
茜红色的绡绣上.芙蓉富贵团花图.层层堆叠出繁复华贵的姿态.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金银色泽.
月牙披上凤冠.又穿戴上这身吉服.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高化艳丽.烁烁动人.
怀袖由托盘的明黄锦帕上.取出相嵌着祖母绿和红玛瑙的四眼天珠.小心翼翼为月牙戴在颈上.
最后.将五对镶嵌了五色碧玺石的金护甲.戴在月牙十根葱白的玉指上.
通身装扮完.怀袖仔细打量过后.便悄然退至旁侧.
苏麻喇姑脸上顿显惊艳之色:“老祖宗.都不敢认了.果然如天上的明月.濯濯动人.”
孝庄也缓缓站起身.微微点头:“这才是大清的公主.”
此时.外面有钦天监的大臣着太监來传话:“吉时已到.固伦明月公主请移驾祭杆.”
月牙的四个宫女:侍书.侍琴.侍书.侍画立刻行至近前.小心挽扶着月牙的手臂.向房外行去.
行至慈宁宫前殿.东南角高高地耸起一根木杆.顶端撑有祭台.
月牙在蒲团上缓缓跪下.向索罗杆行三扣九拜大礼.
行礼毕.月牙又回转正殿内.给孝庄磕头.之后.便起驾皇极殿的烈宗祠.
康熙已经着了明黄的九龙五爪朝服.提前摆驾太极殿.
月牙给列祖列宗过了香.又给康熙行了三扣九拜大礼后.由李德全挽扶着.缓缓站起身.
月牙抬眸.望着康熙如往昔般温和的容颜.泪瞬间蔓遮了视线.扑入康熙怀里.月牙颤抖着身子哽咽:“月牙今日远嫁.此后便不能在皇叔父身前尽人子之孝.万望皇叔父保重龙体. ”
康熙亦是格外动容.轻声安抚:“朕的月牙.终于长成璀璨的明月了.朕心甚慰……”
按照规矩礼制.康熙不能亲自送月牙出紫禁城.因此.送亲一任.就交给了恭亲王常宁.
康熙的御驾一直抬至午门前.众多嫔妃也均在此相送.
远远的.康熙的龙撵与月牙的銮驾并行而來.众嫔妃纷纷跪地叩拜君臣大礼.
裕妃.惠妃等嫔妃皆跪地叩头.
宝兰因身怀六甲.平日见康熙都不曾行跪礼.今日月牙远嫁.便只想草草应付了事.刚直起身子.月牙的一对凌厉眸光便射了过來.
第459章 明月昭华
月牙的凌厉的眸子直逼众嫔妃中.突兀直起身子的宝兰.眸子微眯了眯.对公主府总管太监张德俭吩咐道:
"传本公主口谕.落驾.本公主要与众位娘娘一一言别."
张德俭闻言.即刻高声传道:"公主有谕.落驾……"
尾音拖得悠长.传去去老远.最前面的仪仗缓缓停下.最后.公主的銮驾才缓缓落在青砖上.
月牙由众宫女挽扶着手臂.迤逦行至众嫔妃面前.逐次与裕妃.惠妃等高品级的嫔妃问安.内容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吉语.
月牙今日一反往常.表现的格外端庄大气.直至行至兰嫔身前.
宝兰因素來与月牙不睦.听说她被指给藩王古登.远嫁藏域.暗暗庆幸了许久.此时拒面对着月牙灼灼高华的气势.宝兰仍难掩面上的窃喜之色.
月牙自然明白宝兰的心思.淡淡勾了勾红唇.抬手轻轻抚上了宝兰的便便大腹.
"兰嫔身怀龙珠.还特地赶來送行.本公主感激涕零呢."
宝兰闻言.亦是淡淡地勾了下红唇.笑道:"公主远嫁藏域.自然是要來送的.可是乐得瞧见公主觅得如意郎君呢."
宝兰说话时.目光远远地瞄了眼对面送亲的群臣队列中.站在前排的沈鸿飞.目光中的嘲讽之意尽显.
月牙自然听得出宝兰暗指沈鸿飞.淡笑道:"今日不见索大人前來.不知索相贵体恢复的怎样了."
宝兰听出月牙是讽刺那日索额图吃屎一事.心里狠地银牙暗措.表面上却始终勾着唇.低声道:"公主如今远嫁.鞭长莫及.就算是再想维护.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呵."
月牙微扬起下巴.唇边亦同样勾出淡笑:"本公主以前不过只是个公主.即便是维护.也不过仗着皇叔父的宠爱罢了.
如今是藏域的王妃.有自己的封地.亦同时握有兵权.倘若被本公主听闻无辜刁难.便派兵绞了的宰相府."
宝兰闻言.柳眉紧蹙.正欲开口.远远地瞧见李德全前來传话说吉时已到.请明月公主等銮驾启程.
众嫔妃再次跪拜行礼.宝兰忍不住抬头看向月牙的背影.
而欲登銮驾的月牙也正巧回眸.四道眸光隔空相对.看着月牙微扬起下巴.骄傲且充满自信的明眸.
宝兰心内不自觉泛出淡淡寒意.她突然意识到.月牙似乎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只会刁难撒娇的蝎主.而是手握重权.堂堂正正的藏域王妃.
月牙端坐回銮驾之上.高声道:"众妃平身.宣本公主懿旨.起驾."
随着太监的一声声高声传音.浩浩荡荡的公主仪仗向打开的午门正门行去.
月牙回眸.见一身簇新顶戴的恭亲王常宁策马紧随其后.而常能身侧的一匹白马上端坐着的.正是特准送行的怀袖.
怀袖刚才虽然并未近身侍奉.却已猜到.月牙与宝兰随看似二人皆面色如春.笑意嫣然.
她却早已猜到.此二人必定已是唇枪舌剑过招数次.
今日勤嫔未來相送.是那日在娴茹宫便说好了的.她素最不喜面对此般戚戚别情.
怀袖策马跟在恭亲王的马旁.隐隐感觉背后寒光凌厉.再回眸时.却见众嫔已回转各自的锦车软轿.
怀袖转回身.眼神余晖不自觉在裕妃身上多留了片刻.却见她临上轿前转回身.美丽的凤目.直勾勾逼向怀袖.
看來.施琅将军果然不出她所料.台湾一战成功夺了吴启的首功.
怀袖唇角微弯.回身催马跟上公主仪仗.向着午门而去.
月牙的銮驾由午门正门而出.十里长安街.早已红灯高悬.黄土扑道.明黄的锦缎远远地拦着大路两端.
正中央也是一队仪仗.装扮却是异域风情.为首一批赤红色高头大马.火红的璎珞格外引人注目.
马上端坐着的.正是藩王古登.
今日的古登.也是格外装扮了一番.因月牙说过.不喜欢他的一脸络腮胡子.古登一狠心.竟将脸刮地干干净净.
如此一來.还凭添了几分英气.
古登远远看着月牙的銮驾靠近.两眼直直望着銮驾上红锦保后的月牙.直至銮驾行至近前.竟忘了催马上前.
旁边有侍卫大臣悄悄近前.低声道:“王.该过去迎亲了.”
古登经人一提.方才回过神來.催马向着銮驾行去.
有女官将月牙手中的同行红节一端交在古登手里.
古登抬眼望着月牙.正欲扯动同心结.月牙开口道:“且慢.尚有话传与恭亲王和公主师.”
旁边有太监闻言.即刻行至驾后传恭亲王常宁与怀袖觐见.
常宁与怀袖即刻催马.行至月牙驾前.
月牙的眸光先望向怀袖.什么都沒说.只伸臂紧紧拥壮袖的肩.
怀袖轻抚着月牙的背.此刻无语胜千言.
片刻.缓缓松开怀袖.月牙的眸光移向旁边的常宁.泪水不禁再次弥漫.
常宁此刻心中亦是难受.可脸上却依然如往常的笑意:“小月牙如今可是比六叔的官儿大啦.以后六叔见了也要行君臣大礼喽.”
“六叔……”月牙声线哽咽.
“哎.六叔也就剩这一顶帽子能压得住啦.好歹也还是叔呢.”常宁笑嘻嘻撇了撇八字眉.
月牙被他这么一说.不禁收敛了眼中泪.
深吸一口气.月牙沉声道:“今日起.就是古登的人了.请六叔回去转告皇叔父.舍一人.保大清国土太平.若他日遇有不测.切莫以为念.”
说完.伸手狠狠扯动手中的同心结.飞身跃下銮驾.扑向古登的马.
古登将月牙接入怀内.对面仪仗顿时响起高声悠扬的长索.鼓乐齐鸣.月牙被古登抱上了前來迎亲的车轿.
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渐行渐远.常宁的眼眶也不禁镶了圈红边.
常宁和怀袖回至宫内时.康熙已经回了乾清宫.二人行至昭仁殿外时.见只李德全一人垂首站在门口候着.
见他俩走至近前.李德全走至近前给常宁行礼.
常宁看了眼里面.低声问道:“里面可有人觐见.”
第460章 帝王柔情
( .
李德全听常宁询问.摇头:“万岁爷独自在里面呢.心情不好.就把小太监们都打发了.”
怀袖与常宁对视一眼.怀袖浅声道:“王爷先进去吧.奴婢去后厢备茶.”
常宁点了下头.待李德全进去通秉后.独自进了昭仁殿.
怀袖行至后殿的御茶房.刚进门.福全和映雪等人便都围了过來.
“姑娘.今日月牙公主大婚.是不是特别热闹啊.”
“哎.月牙公主肯定特别漂亮吧.”
“就是就是.还有那长长的一队嫁妆箱笼.昨天就瞧见了.好生壮观呢.”
怀袖抽走福全手里的吹火扇.挨着个的每人额头敲了一记.
蹙眉低嗔:“不长记性的东西.还月牙公主.月牙公主的叫.当心传进万岁爷耳朵里.割了们的舌头.”
几人闻言.赶紧捂住嘴.福全笑嘻嘻凑至怀袖近前.探头问道:“今日姑娘特准送明月公主出嫁.好生风光呢.”
怀袖却一脸正色叮咛道:“别光顾着高兴.这几日万岁爷心情不好.们可仔细伺候着.”
说完.将一匙碧绿如珠的茶叶缓缓注入一套青色的哥窑均裂盏.端了茶盘.向前殿行去.
怀袖端着茶盘行至昭仁殿内.却未听见里面有谈话声.原以为常宁已经去了.跨步入内才瞧见.原來两人一坐一立.正相对静默无语.
常宁坐在茶桌旁.康熙则背着手立于窗边.
因康熙背对着屋内.怀袖一时未瞧见其面色.不过屋内郁郁氛围浓重.她也多少猜着了几分.
常宁端起杯盏.浅呷了一口.只觉喉间溢香.却并不熟悉这茶的味道.便问道:“这又是新进的贡茶么.味道甚好.却似并未尝过.”
康熙听闻.也回转身.端起盖碗至鼻息间浅嗅.
怀袖笑道:“王爷未曾品尝也是常理.此茶名曰涌溪火青.产自安徽泾县.汤色杏黄明亮.香气浓高鲜爽.
因属珠茶.产量又极少.故而只有宫内每年进贡的这几斤.外面是见不着的.”
常宁点头:“怪不得.说么.这么好的东西.若是喝过定是忘不了的.”
康熙却问:“既然是贡茶.为何朕也从未听闻过.”
怀袖笑道:“其实这茶宫内年年都有.只是其外形亦是卷曲成螺.又有银豪披身.往年御茶房的那些小太监们认不得.便将此茶与碧螺春混为一处了.”
康熙闻言.不禁笑嗔:“这些不长进的奴才.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朕的好东西呢.”
常宁亦笑道:“如今多亏有这御封的茶博士.也跟着沾点光.”
康熙笑指着常宁道:“瞧这猴儿精.这又是想讨要朕的好茶了.”
怀袖呡唇而笑.问道:“那万岁爷的意思是给呢.还是给呢.还是给呢.”
因怀袖平日甚少说笑的.今日突然出口这么一句.康熙和常宁皆不禁大笑.
康熙道:“知二人素日交好.今日当着朕的面要还算是好的.朕若不卖这个面子.他日暗地里倒腾出去了.朕还被蒙在鼓里呢.”
说罢.笑道:“若是进贡的有几斤.就给他分去一半吧.”
常宁赶着谢恩.怀袖笑道:“这下子王爷可有口福了.”
几人说笑一阵.暮色渐浓.康熙留常宁在宫内用过了晚膳后方才请辞出去.
晚间.康熙破例沒看折子.而是在灯下翻着一本佛经.
怀袖换了新茶进來.悄然走至龙案旁时.瞧着那本佛经分外眼熟.仔细瞧.竟是自己抄撰的.
康熙听见怀袖的脚步声.缓缓放下经卷.端起茶盏缓缓掀开盖子.觉着味道不同.问道:“怎么不是涌溪火青了.”
怀袖轻声道:“秋日晚间微寒.奴婢给万岁爷换了九曲红梅.不至身上泛寒.”
康熙端着茶盏.浅呷一口.茶香轻韵.温润回甘.腹内果然涌动着阵阵舒心暖意.
缓缓放下杯盏.康熙轻叹:“月牙今日远嫁.朕颇感不舍.说.朕是不是令她失望了.”
怀袖轻轻摇头:“明月公主素來义气凛然.不输于须眉男儿.她不会这么想.”
康熙起身缓步踱至窗边.仰头看时.当空正悬一轮皎皎明月.
“怀儿.今日月牙临行前的一席话.恭亲王都转述与朕了.朕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当时也都听见了吧.”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动情道:“朕明白.月牙这是将她自身舍了出去.他日若朕当真与藩王开战.不必顾及她的性命安危.”
怀袖自然明白月牙话里的意思.突然想起远嫁乌拉布通的菱悦.心里一酸.
“江山易取不易守.为保万民昌宁.必定要有所牺牲.”怀袖淡淡开口.心里却只觉女子命数不公.
康熙沒再说什么.伫立了片刻.沉声道:“此刻月牙仍在前往藏域的漫漫行程上.为朕抚一曲《夕阳箫鼓》吧.日落时分.最是游子思家时.”
怀袖轻轻应了声.缓步行至琴台旁.轻舒玉腕.十指勾动.悠扬的旋律缓缓在空间里流淌开來.
怀袖眼里瞧得清楚.康熙虽贵为天子.心里眼里只有江山社稷.却也并非对儿女情长完全无动于衷.
他疼月牙.这是众人看得见的.而此番和亲.又未必是他心中所愿.倘若尚可选择.他或许不会将月牙远嫁藏域.
身为堂堂的大清皇帝.亦受如此勉强之事.心内必定郁郁不悦.
一曲终了.怀袖望着康熙孤立于窗边的倾长身形.忍不住开口问道:“奴婢想问万岁爷个不该问的话.”
康熙缓缓转回身.幽深的眸子注视着怀袖.语气温和道:“有什么想问的.问便是.”
“万岁爷想必也听说.之前月牙和沈鸿飞之事了吧.”
康熙沒想到怀袖会提及这个.虽微感惊诧.却轻轻点了下头.
怀袖缓缓开口道:“倘若月牙不必和亲.万岁爷可会成全了月牙.”
康熙略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道:“沈鸿飞乃一介鸿儒才俊.且又人品高洁.朕或许会答应月牙.”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唇边不禁漾出温婉浅笑.缓缓屈膝道:“奴婢替月牙谢万岁爷了.”
话落.怀袖将杯盏收入茶盘.正欲出门.却听康熙沉声开口:
“怀儿.朕也有个话想问……”
第461章 康熙吃醋
(
怀袖听见康熙说有话要问.顿着步.转回身.一双如水秋眸回望向站在窗边的康熙.
康熙沉吟片刻.正欲开口时.李德全突然由外急走进來.拱手禀道:“万岁爷.兵部尚书马大人觐见.”
康熙蹙了蹙沒.不悦道:“朕不是说了么.今日晚间不议朝政.”
李德全垂着脸.小心回复道:“奴才也这么跟马大人说的.可他说有福建來的加急折子.不敢耽搁.故特來奏请圣谕.”
怀袖先前听闻二姐夫马尔汗因明珠倒台一事.多少受了些牵连.且前阵子一直未见其在上书房行走.
怀袖心中一直惦记.今日听闻.方才宽心.却又听说是福建來的加急折子.不免心中暗暗思量.
康熙原本龙颜不悦.听闻李德全这么说.即刻道:“传马尔汗即刻递折子进來.”
李德全闻言.立刻转身去了.过不多时.身后随着马尔汗一同进了昭仁殿.
马尔汗向内行时.怀袖正巧端着杯盏向外走.两人擦肩而过.马尔汗微微抬首.与怀袖相识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怀袖察其颜表.见其眼底平和.便是一切安好.素日担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马尔汗递折子的隔日.康熙便下旨.令内务府预备在圆明园内大摆箸.准备迎接施琅将军台湾海战大捷.凯旋回京.
满朝文武连带宫内的宫女太监.皆知康熙连日在朝堂之上对施琅将军赞誉有加.且在圆明园大摆御宴为一个普通将军接风.施琅还是头一位.
怀袖将御茶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皆唤了來.特地叮嘱福全等人.将明日宴席的茶盘.茶具等烫过.备好.各司其职.
正叮嘱时候.李德全由外走了进來.浅笑道:“怀姑娘.万岁爷寻过去.有事相商.”
怀袖微愣.蹙眉道:“刚去添过茶.这么快就沒了.”
李德全笑道:“万岁爷寻并不是为了奉茶.去了就知道了.”
怀袖闻言.片刻不敢怠慢.移步向前殿行去.
行至殿内.康熙正坐在龙案后面批折子.见怀袖进來.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道:“怀儿.朕讯來.是有一件特别的事情.想托去办.”
怀袖闻言.浅笑道:“万岁爷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康熙缓缓站起身.踱步至怀袖身前.沉声问道:“怀儿.朕问.当初劝降施琅将军时候.是不是弹奏过一支曲子.”
怀袖垂目略想了想.点头道:“当时.奴婢念及施琅将军私家心切.的确弹奏过一曲.以慰其思家之情.”
怀袖说完.眸含不解地抬首望向康熙.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淡淡道:“施琅将军给朕的亲笔奏折中.提到了这件事.”
怀袖微感惊诧.却又当即恍悟.
她当初为施琅弹奏一曲《南归雁》时.是在康熙御赐施琅的别苑中.
且当时只有她与施琅二人.怀袖正想不通康熙是如何得知此事.却沒想到施琅将军居然在奏折中提及此事.
康熙见怀袖神色不解.又开口道:“施琅将军说.当日以慰他思家之情.特地为他弹奏这一支曲子.他至今印象极深.
这次凯旋而归.施琅将军说.还想让为他再奏一曲……”
听闻康熙这么说.怀袖心中讶然.却想不明白.施琅这是何意.
当初她为他奏曲.其中三成是安抚.七成为劝降.如今他已是大清朝臣.为何……
康熙见怀袖神色迟疑.温和道:“不必为难.施琅将军不过一提.并未执意要奏曲之意.若不愿意.宫内那么多现成的乐师.朕换个人便是.”
“奴婢并非不愿意.只是不明白施琅将军突然提及这个.是什么意思.”
康熙听闻怀袖问起.面色不自觉微显凝重.轻叹道:“想必.施琅将军是因故亲皆丧的缘故吧.”
怀袖闻言.惊诧道:“施琅将军攻台大捷.家小莫非沒救出來.”
康熙轻轻摇了摇头:“郑经素來多疑.自施琅被擒后.便将其家性暗自囚禁了起來.
朕原意只想拖延时间.令郑经失去对施琅的信任.却沒想到.郑经竟然当着施琅的面.将其全家老性斩首于郑经面前……”
怀袖听闻.绣眉紧蹙惊问:“当着施琅将军的面.”
康熙轻轻点头.不禁再次感叹:“施琅是郑经的旧部.为其固守海防数十载.沒想到郑经居然会这么残忍……”
怀袖心里突然明白施琅为什么会在折子里这么说.她为他弹奏那曲《南归雁》的时候.他阖家老泄尚在人世……
“奴婢愿意为施琅将军再奏那曲《南归雁》”怀袖说话时语气虽依然温和平静.神情中却再无半分迟疑.
康熙沒再说什么.静静凝注着怀袖如玉侧颜.心内.却有点不舒服.
怀袖的气质.实在太过惹眼.康熙至今仍清楚记得.沈鸿飞被允上书房行走时候.第一次在南书房看见怀袖时候的神情.
这样一位如清露般纯净.又如星子般璀璨的女子.唯有将其深藏入羽翼之下.方才能彻底断了别的男人对其的窥探.
思及此.康熙缓缓转回身.对侍立在门边的李德全沉声道:“传朕的口谕:明日圆明园为施琅将军接风洗尘.朝中四品以上.包括亲王贝勒.但凡家中有行过及笄之礼的女子.皆可随行前往赴宴.”
李德全闻言.赶忙答应着向外走.刚走下玉阶.正巧遇见常宁.
“李公公这是干什么去.”常宁见李德全步履匆忙.不禁问道.
“回王爷.传万岁爷的懿旨……”李德全便将方才康熙的口谕与常宁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常宁挑着一对八字眉.问道:“皇兄不是说过阵子.再寻思施琅将军指婚一事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李德全摇头道:“方才叫怀丫头进去.说明日要给施琅将军抚琴.怀丫头刚出去.万岁爷就说了这个话.”
常宁闻言.略想了片刻.嘿嘿一乐道:“皇兄这是吃醋了.”
第462章 风云暗涌
(
次日.是康熙专程为施琅将军在圆明园举办宴席.接风洗尘的日子.
怀袖因前一日被钦点为施琅将军抚琴.一早起來便未像往日一样.先去御茶房.
前一日已交代过福全.今日宴席.侍茶全部由其全权料理.直到怀袖抚琴毕.
怀袖刚起了床.正推开轩窗向外瞧.便瞧见映雪捧着一只小瓷罐进來.将瓷罐中的水小心翼翼倒进铜面盆内.
怀袖微感诧异道:“怎么也早早地出去踩晨脂了.”
映雪笑道:“以前翦月姐姐在的时候.每逢姑娘要出头露脸儿的大日子.都必定亲自去采了晨脂为姑娘净面.而今翦月姐姐不在了.也当不输于她才是.”
映雪话刚落.涣秋也走了进來.照样抱着一个青色的小瓷罐.
涣秋走进來.一眼便瞧见了桌上映雪带來的那只瓷罐.
“可也是踩晨脂去了.”涣秋笑问.
映雪点头笑道:“的已经倒进盆子里了.”
怀袖却心中颇感动容.这两个丫头前一日什么都沒说.却不料都暗暗揣在心里.
自从翦月去了.她几人待怀袖的情分.反而越发浓了几分.
怀袖走至近前.轻嗅了嗅涣秋瓷罐内清香的晨脂.嘱咐道:“这罐子就留着吧.过些日子秋海棠开了.给们做些胭脂膏子用.”
映雪答应着.捧着罐子去了.剩下涣秋留在房内伺候怀袖梳洗打扮.
“姑娘今日好容易得了个露脸的机会.给姑娘好生打扮打扮.”
映雪说话时.将怀袖的发髻小心分开.梳子上沾了些许的香桂油.将一把青丝利落地绾了个高高的青云髻.
“为何今日梳这个样式的.太过华丽惹眼.”怀袖侧目瞧着镜子里的.面色显出些许不适.
“当年杨妃为唐明皇抚琴.皆绾此青云髻.因而又名高华髻.最是喜庆宴席上用的.姑娘今日是为施琅将军抚琴.以庆将军凯旋.此妆正合时宜.”
怀袖略想了想.便也沒再坚持.任由涣秋在众多暂缓首饰中一一甄选.而后为其细细地戴在发鬓间.
自从翦月去了.怀袖对于先前一味谦逊礼让的做派渐渐改了许多.并不再刻意遮掩昭华.
“姑娘今日还带着绕梁琴么.”待怀袖装扮稳妥.映雪小心翼翼询问.
她们几人皆知.自从容若离京之后.怀袖就再未碰过这驾琴.
怀袖回眸看了眼墙角孤落的绕梁.略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映雪和涣秋陪侍怀袖同至圆明园的时候.众多大臣已纷纷入列席间.
怀袖向后殿行时.瞧见殿前的浴室栏杆下.群臣围拢着一位身着四爪青蟒补子的武官.
因此人身材高大健硕.立于众文臣中间.俨然是鹤立鸡群.怀袖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刚受封奉恩将军的施琅.
虽然也算是旧识.怀袖只远远地瞧了眼施琅.便疾步向后殿行去.
施琅虽被众臣围拢其中.却也远远地看见了盛装华服的怀袖.只见她垂目匆忙向后殿行.气质与那日抚琴奉茶.又有所不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这一幕.却落在了另一个衣香鬓瑶的妃嫔眼内.
纤长的玉指轻轻攥握.越來越紧地扣进手心的肉里.殷红如血的唇沉声道:“果然.不出本宫所料.施琅与她亦有所瓜葛.这一次.本宫定不饶这贱婢.”
旁侧有随侍宫女悄声提醒道:“娘娘且小声些.仔细身后……”
闻言.华贵身形骤然转身.却瞧见几位携了家眷的京官.正向这边迤逦而來.
行在最前面的.便是兵部尚书马尔汗.他身侧身着华丽吉服的.正是其嫡福晋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以往很少出席宫中宴席.今日施琅接风喜宴.却特地随着马尔汗入宫.因此格外受人瞩目.
朱赫塔娜远远地便瞧见了被众人簇拥的裕妃.唇边嗪了笑靥.款步行至近前.低身盈拜道:“命妇朱赫塔娜.恭请裕妃娘娘金安.”
裕妃心内本就对将军府的这对姐妹厌恶至极.此时仔细瞧了眼朱赫塔娜的项上朝珠.竟然是坠着三眼天珠的一品诰命.
宫中有规矩.一品诰命与妃位齐阶.见面时只需见平礼即可.
如今朱赫塔娜先低身下拜.旁侧又众目睽睽.裕妃即便再受宠.也不过是仅仅是个妃位.
狠地咬了咬唇.裕妃上前一步款拜道:“尚书福晋多礼了.多日不见.福晋可身体安泰.”
朱赫塔娜美丽的玉颜始终噙着淡淡笑意.缓缓起身道:“裕妃娘娘不论何时得见.总是如此风姿高华.灼灼惹人侧目.”
裕妃闻言.轻笑道:“福晋此言有失.如今宫内谁不得知.万岁爷身边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惹人侧目呢.后宫还沒入.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裕妃说话间.自顾自笑起來.转而又突然抬眸道:“哎呦.瞧本宫这记性.本宫倒是忘了.是怀袖的亲姐姐呢.恕本宫一时口误罢.”
裕妃径自调笑一番后.转身便欲向内殿行.
朱赫塔娜自知她这番言辞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略想了想.淡笑开口道:“多谢裕妃娘娘提点.小妹先前被贬.原以为是讨皇上厌弃.
如今看來.倒是多虑了.能博得万岁爷龙心眷顾.是府门之幸.亦是怀儿的厚福深恩.看來回府还得再多烧几注高香呢.”
朱赫塔娜话落.缓缓抬起美丽的凤目.正对上裕妃勾着阴狠笑靥的眸子.
虽然裕妃身为宫妃.且不论品阶.亦比朱赫塔娜显得气势略胜一筹.
可朱赫塔娜毕竟是受封于将军府的满八旗格格.出身本就比身为汉军旗的裕妃高.亦是丝毫不惧眼前风头正胜的娘娘.
四目相视.顿时风云暗涌.
而此一幕.竟一丝不差地落入不远处一位摇着玉骨折扇的翩然男子眼内.
男子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了眯.轻轻摇动着手中折扇.菱形薄唇勾出玩味淡笑.如果他沒记错.那正在入京途中的一行人马.今日便可进京.
到时.几家欢喜几家愁.还当真说不好呢.
第463章 黄金令牌
手机阅读
就在众臣皆在庭院前相叙热闹时候,殿前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声落,明黄的九龙仪仗丧渐行至殿门前,紧跟着便是康熙的龙撵,缓缓落在殿门正中央。
众臣及亲眷纷纷跪地山呼万岁。
康熙下了辇,在众人中环顾一圈,面带和笑径自向着施琅跪的方向行去。
康熙至行至施琅近前,亲自伸手将其挽扶起来:“施琅将军,征战沙场又远途归来,辛苦了!”康熙话落,只向群臣挥了挥手,便亲自握着施琅的手臂向殿内行去。
施琅先前在台湾,与郑经君臣相处多年,从未经历过眼前这般境况,不禁眼眶微润,行至座位前时,跪地拱手道:“罪臣施琅,当初在驾前无礼,无颜授受圣上如此厚恩!”
康熙笑着将施琅挽扶起来:“当初是当初,当初你是台湾水军都督,你若见了朕就下跪,朕还不一定留你呢!”
康熙话落,众臣都笑着随声附和,施琅被群臣邀入正席,待康熙入了龙椅,众臣方才纷纷落座。
今日宴席,因是大臣的庆功宴,孝庄自是不会来的,兰嫔因有孕在身,勤嫔身子向来孱弱,因此位列席间,只裕,惠二妃列座于康熙左右。
朱赫塔娜从入席时,便悄然打望,却始终未见怀袖的影子。
又见是小安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为众人奉茶,心中更急了几分,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下面碰了碰身边的马尔汗,压低了声线问道:
“你前日不是说今,日宴席一准儿能见着怀儿么?人呢?”
马尔汗正跟旁边的颇尔喷爵爷打招呼,听见朱赫塔娜询问,回过脸低声道:“你且等等罢,我只说没准儿会瞧见,谁跟你说一准儿能瞧见了!”
朱赫塔娜因前阵子听闻怀袖被贬尚衣局,急地数十日寝食难安,直至听马尔汗说怀袖经康熙提请,回了乾清宫,方才落了心。
今日听闻可携家眷入宫,便赶着随马尔汗来至宫内,哪怕远远地瞧怀袖一眼,只要得知她一切安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茶点上罢,康熙与群臣举杯同饮,宴席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殿内一时轻歌曼舞,琴声缭绕,因是施琅的庆功宴,群臣自然挨着个地行至施琅近前敬酒,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一曲舞罢,待众舞者纷纷退下,康熙笑道:“施琅将军回京前,在给朕的奏折中,曾特地提及想听《南归雁》。
朕今日便令乾清宫侍茶女官怀袖,亲自抚琴,为将军普奏这归为古今十大名曲之一的《南归雁》”
群臣闻言,皆赞声四起。
坐在康熙左手边的裕妃听闻,轻启朱唇略抬高声线,笑道:“施琅将军,这位怀袖婢女,曾经可是御封的公主师呢!
她的琴技宫中无人能及,除了万岁爷,她可从不为旁人抚琴,你今日可要认真听哦!”
裕妃说完,向着施琅举了举杯,一盏葡萄玉酿倾喉而下。
施琅也跟着干完了杯中的酒,缓缓放下杯盏的时候,却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他只觉这位娘娘的言辞中,仿似另有意思,却又一时揣不明其中意思。
而旁侧端坐的群臣,多半已经揣摩出了其中的意味,皆将暗暗惊诧的目光投向施琅。
端坐在马尔汗身边的朱赫塔娜,若不是被马尔汗强按住,恐怕早开口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咱们怀儿对这个施琅有意不成!”
朱赫塔娜说话时,愤愤然瞠着一对美目,搁着远远地狠狠瞪着裕妃。
马尔汗无奈,小声安抚道:“你急什么,没看出来裕妃这是明摆着吃醋呢?
咱家格格在万岁爷中里的位置,阖宫谁不知道?凭她一张嘴说说,只要万岁爷心思不变,谁说都没用!”
被马尔汗这么稍加安抚,朱赫塔娜的情绪才渐渐安稳,又想起康熙御笔亲书的那句情深意切之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朱赫塔娜红唇微挑:“哼!千古君王,哪儿再能寻出一位如此情深的?她裕妃就算酸成醋坛子,咱们怀儿还是照样受宠!”
话落,朱赫塔娜勾唇一笑,将目光移向前端。
此时,的琴台已经摆在了殿中央,绕梁琴已放在了精致的水楠琴架上。
一切安置稳妥,最后,才见一袭淡紫色裙衫的怀袖,莲步轻盈,向着殿中央的琴架款款行去。
一路行来,众臣皆悄声为之感叹。
坐在常宁身边的沈鸿飞更是连筷子上夹的水晶丸子都掉了,若不是常宁碰了下他的手臂,怕是连下巴都要掉了。
“当日明月公主大婚时候,我就瞧着她端坐于白马之上,风姿绰绰,今日一席柔美华服,真如瑶池青莲,美的不可方物!”
常宁听沈鸿飞低声感叹,笑嘻嘻道:“你小子,看看就算了,她可是旁人连想都不能想的哟!”
沈鸿飞闻言,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嘟囔:“王爷这话说的,这个微沉自然知晓!”
常宁看了眼沈鸿飞,只笑了笑未再开口。
施琅所为久经沙场的铁血硬汉,此时见了怀袖,也不禁微微怔了怔。
而此时,在另一处宴桌旁,却有一对炙热的眸子,直直凝注着大殿中央的人儿。
怀袖向众人略施一礼,款款落了座,轻调弦音,还未开始弹奏,却见殿外匆忙跑来一个御前侍卫,手中还捧着一只精致的虎头金牌。
只见那名御前侍卫疾步行至康熙的金龙宴桌前,跪地将令牌向上一奉。
怀袖虽不明所以,但眼见康熙全情皆关注于令牌之上,便静静候着。
李德全将黄金令牌接过来,捧到康熙面前,康熙一看令牌,面色微惊,即刻问道:“老将军现在何处?”
侍卫道:“就在午门外,递了黄金腰牌请令觐见!”
康熙即刻道:“传朕口语,即刻传将军进殿!”
御前侍卫闻言,捧着令牌小跑着去了。
康熙抬眸,见怀袖仍坐在琴架前等待,含笑温和道:“怀儿继续演奏便是!”
康熙的这一句“怀儿”唤的自然亲昵,却硬生生刺痛了裕妃的心尖子,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微微颤抖,阴狠眸光更是向旁侧的两人撇过去。
怀袖,施琅,今日我兄吴启因你们而失功未还,本宫定要你们清偿这笔债!
而端坐于下方的朱赫塔娜却微蹙绣眉,低声对马尔汗道:“我瞧方才那块黄金虎面令,怎觉着极眼熟呢?”
第464章 箫音救场
[八零电子书]
+◆書+◆荒+◆啦,不只朱赫塔娜瞧着那块黄金虎面令眼熟.就连怀袖.也觉这东西似在哪儿见过.
虽然心中暗虑.可指上却并未停下.怀袖轻舒玉腕.十指勾回.曼妙音质顿时如珠落玉盘般响彻大殿.
这一首《南归雁》是怀袖自十大古曲中《平沙落雁》修改而成.
《平沙落雁》原写沙滩上群雁起落飞鸣、回翔呼应的情景.用以描写壮志远行.
因其曲调深沉悠扬.且当日怀袖为唤起施琅思想故情.便将其略作改动.竟普成了一首念故园的曲调.闻者亦颇感几分动容.
玲珑弦音在空高的大殿内回旋.怀袖十指如蝶.凝思于琴弦之上.两腮渐晕桃花色.更显出几分轻盈翩然之态.
施琅或是听得动了情.一对炯炯双眸竟然忘情地凝注着殿中央抚琴的怀袖.
康熙聆听琴音的同时.悄然将眸光移向旁侧的施琅.见其神情动容.便不自觉微微垂下眼帘.
端坐在另一端的常宁.正将这些细微神态皆收入眼内.不自觉撇了撇八字胡儿.摇着扇子笑了.
裕妃早瞧出施琅情思暗动.悄悄观察康熙的反应.见这情景.心中亦是明白了七八分.嫣红的美唇微微勾动.亦暗自垂下眼帘在心内打算.
台下的朱赫塔娜此时见着怀袖安好.心内总算舒了口气.神情倒比方才坦然许多.边细细听曲.边小酌漫饮.
就在众臣皆沉浸在悠扬韵律中时.殿外.由御前侍卫引进來一位身材健硕.器宇轩昂的金甲将军.
将军身着黄金虎头盔.胸前铮亮的护心金镜烁烁夺人双目.虽然已稍上了些年纪.却依然雄姿伟岸.双目炯炯.
踩着明棱薄底马靴.大步向殿内行去.将军一进殿.立刻吸引去了众臣的目光.
将军手中端着一只托盘.盘中成殓着两件东西.行至殿中央时.瞧见台上抚琴的怀袖.也是微微一愣.但脚步却并未停.径自向正前方康熙御驾驾行去.
就在将军经过怀袖琴台旁侧的时候.怀袖一眼瞄见将军托盘中的东西.顿时愣在当场.
殿内回旋的悠扬韵律瞬间戛然而止.
众人的目光又由将军身上.转移到了怀袖的身上.只见怀袖面色苍白.唇目光死死凝注着将军.
此时的朱赫塔娜亦是与怀袖一样.怔愣愣地望着走向康熙的将军.
两旁的众臣亦开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康熙先前本望着渐至近前的将军.此刻却也不由地蹙眉看向正中央的怀袖.
裕妃和惠妃均不明所以.眸光均投向仿佛被下了蛊的怀袖身上.
施琅也微皱起一双浓眉.看了看怀袖.又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金甲将军.
旁侧众臣议论声越來越大.连康熙的龙颜也越來越深沉.旁边的李德全急的额角汗珠子都淌了下來.恨不得上前去拽怀袖.
就连平日从容镇静的常宁.也紧张地咽着口水.
就在康熙握在龙椅上的手正欲抬起时.殿内突然又响起清泠曼妙的音质.众人讶然.纷纷侧目.却见旁边站起以为翩然英俊的少王爷.正是官千翔.
官千翔一支玉箫执于手中.从容翩然由座位上缓缓站起身.向殿中款步而行.
行至殿中时.正立在怀袖与将军中间.
视线蓦地被遮挡.怀袖神情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慌乱间垂下眼帘.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在弦上.心中方寸皆乱.再抚琴时.曲调已明显乖谬凌乱.
幸好有官千翔的箫声引领.多少掩去了弦音中的谬误.终于将一曲勉强奏完.
众臣顿时掌声四起.却不知该夸赞怀袖琴技高绝.还是官千翔的箫声更胜.
官千翔归坐时.不禁面带怜惜地回头看了眼怀袖.
还未待康熙开口.朱赫塔娜反应极快.起身疾步行至怀袖身前.一把扯壮袖的手.拉至将军面前扑身跪地便向上叩头.
“臣.朱赫塔娜”话落.伸手碰了下身边的怀袖.怀袖方才喏喏道:“奴婢怀袖.”
“叩拜万岁万岁万万岁.给阿玛请安.”
康熙见此.笑着由龙椅上起身.款步行至阶下面色温和道:“今日真是大喜.不但施琅将军凯旋.朕的振国大将军也回京了.
你二女在殿上与阿玛团聚.也是一大兴事.來人.赐金龙宴桌.为振国将军重设宴席.朕特准你二女与将军同桌入宴.”
朱赫塔娜拉着怀袖连连叩头.后扯着怀袖向旁边的宴桌行去.
旁侧众臣中有的还只是听闻.未亲眼见过这位镇北大将军.今日一见不由切切议论.
沈鸿飞忍不住悄声伏在常宁耳边问:“这位将军好大的派头儿.见了万岁爷都不跪.”
常宁笑嗔:“你懂什么.他可是咱大清唯一的一位御封振国将军.且还任着正白.镶白两旗的旗主.地位相当于铁帽子王.比我这个亲王还高几个阶.
你沒见他腰里还配着刀么.那是前朝顺治爷特允的.上殿面君可不必摘去兵刃.”
沈鸿飞不禁轻叹:“常闻葛吉泰将军骁勇善战.北方广袤疆域固若金汤.今日得见.果然器宇不凡.”
常宁点头:“疆北边防重地.全凭眼前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镇守.就连万岁爷也对其礼让三分呢.”
常宁话落时.就见康熙已然为葛吉泰将军赐了座位.可葛吉泰脸上却始终沒半分悦色.
“皇上.臣有本启奏.不知眼下当讲不当讲.”葛吉泰说话时面露难色.
康熙长眉微蹙.一双精眸望着葛吉泰.缓声道:“大将军远途入京.有何本奏.但说无妨.”
旁侧端坐于席间的怀袖.在意安奈不住.如水清眸紧紧注视着葛吉泰所持托盘中的物件.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
葛吉泰面露踌躇.轻叹道:“今日本是施琅将军的庆功喜宴.臣禀此事.实在是不合时宜.”
康熙浅笑:“大将军与施将军今后便是同朝为官.又同为武将.不必忌讳这些.将军但说无妨.”
葛吉泰闻听康熙此言.伸手将托盘缓缓奉至康熙面前.缓声道:“回皇上.此乃容大人之物.”
康熙闻言.略显惊诧地看了眼盘中的两个物件.一支卷轴和一块玉珏.略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容大人现在何处.”<有个龙爹很嚣张!
第444章 英才陨落
听康熙询问,葛吉泰轻叹一口气,沉声道:“臣想请皇上先看一样东西,”
康熙见葛吉泰面色郁郁,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沉,在抬眸时,见由几个侍卫由殿外抬进來一个锦棉的布卷,
“这是……”
康熙瞧着抬上殿來的东西,微蹙起俊朗的长眉,侧目看向葛吉泰,
葛吉泰未开口,只轻轻摆了摆手,几个侍卫便将布卷在地上缓缓铺展开來,
旁侧的众臣皆好奇,探着头向殿中央看去,
坐在旁侧宴桌上的怀袖和朱赫塔娜也好奇地向地上张望,
“快看,是疆域图,”随着布卷的展开,群臣中有人忍不住惊叹,
待布卷被完整展开,一副完整详尽的疆域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康熙惊诧地看着眼前完整疆域图,半晌侧目看向葛吉泰:“将军,容大人他……”
康熙似隐隐感觉出了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沉,
顾贞观,吴汉槎等人素日与容若交好的几人,此刻均神色紧张地紧紧注视着葛吉泰,
常宁隐约感觉到什么,眸光不自觉越过众人,睨向朱赫塔娜身侧的怀袖,
只见此刻的怀袖玉颜血色尽失,珍珠贝齿紧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如水的眸子紧紧凝注着葛吉泰,
“一月前,北疆阴山山脉发生大片山石滑坡,容大人他……”葛吉泰说至此,只轻叹了一声,再说不下去,
康熙闻言,缓缓垂下眼帘,转回身伸手抓握住托盘中那只卷轴,手背的青筋挑了挑,缓步向上走至龙椅前,再转回身,眼圈儿已悄然镶了圈红边,
而旁侧的宴桌上,朱赫塔娜死死握壮袖的手,长长的丹红玉甲直掐入其手心的肉里,血沿着指缝缓缓渗出來,却仍死命按压壮袖的手,
“就算今日容若尸体横陈,你也得给我忍着,”朱赫塔娜面沉如冰,言辞萧肃,低沉着声对怀袖警言道,
怀袖耳畔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双眸只死死盯着地上那副展开的疆域图,连泪都沒有,更沒听见葛吉泰接下去说的话,
“山石滑坡地域很广,容大人前一日带着几十人就住在山上,夜里突降大雨,次日,有几个沿着山体滚下來的兵丁,幸而活命回至疆北大营,将此事报与我知晓,
我即日带领三千余人,在容大人失踪之处搜寻数日,刨出尸首十几具,却始终未寻见容大人的尸首,只寻到了这两件东西,据随行兵丁所言,此二物乃容大人随身之物……”
葛吉泰一席话落,殿内顿时寂寂无声,吴汉槎,顾贞观,徐乾学等人早红了眼眶,
连素日诙谐开朗的常宁,此刻亦忍不住抬手用袖管悄然拭了拭眼角,
旁侧众臣中,往日与容若相交的,不论地位尊卑,皆不禁唏嘘感慨,纷纷慨叹此乃天嫉英才,
康熙手中紧紧握着那支卷轴,片刻,轻叹道:“朕前日还翻看过容若的《通志堂集》想着容大人此行已近年余,再过些日子,朕也要给他办接风喜宴了,却不想竟……”
原本歌舞升平的大殿,此刻一片肃声寂寂,惠妃本系容若的堂姐,听闻此言,早红了眼圈,
缓缓起身行至康熙身畔,颤声道:“请万岁爷节哀,珍重龙体要紧,容若忠心昭昭,即便遭遇不测,在天之灵亦不愿万岁爷为其伤感过甚……”
康熙伸手握纵妃的手,缓缓站起身,轻声道:“容若之忠烈,朕心中有数,今日突闻此噩耗,宴席,就散了吧,酌……”
康熙说话时环顾殿内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颇尔喷爵爷身上,轻声道:“颇尔喷爵爷为其搭灵办丧,群臣皆前往吊唁,起灵日,朕当亲自前往,”
颇尔喷即刻出席跪地领旨,康熙缓步行下台阶,扶着李德全的手臂向后殿行去,殿上众臣也都纷纷散了,
沈鸿飞随着众人向外走,刚行出殿外,便瞧见官千翔独自立于殿旁的廊柱边并未马上离开,
沈鸿飞想起方才其吹箫为怀袖解围,忍住不走过去拱手道:“少王爷今日一曲箫音为怀袖姑娘解围,当真是侠义之举,”
官千翔却只拱了拱手,转而别过脸,似并不想多言,
沈鸿飞莫名碰了个软钉子,回身正瞧见常宁由身侧经过,忍不住开口道:“千翔王爷往日瞧着还算随和,今日怎得如此冷傲不驯,”
常宁嗔道:“这种事儿还用问,若换了你妹子守寡,你还高兴得起來不,”
沈鸿飞闻言,狠狠敲了下自己脑袋:“哎呦,真该死,我竟忘了容大人是千翔王爷的亲妹夫了,”
常宁白了沈鸿飞一眼,回头看向官千翔,却见他仍站在朱红廊柱旁,一对狭长丹凤眼殷殷注视着殿内……
而此时的殿内,人已走的差不多了,仅剩下葛吉泰将军和朱赫塔娜与怀袖父女三人,
“阿玛,您长路劳顿,马尔汗定已预备下您歇息的别苑,您早些回府歇息吧,”朱赫塔娜牵着怀袖的手,缓缓站起身道,
葛吉泰两年未见怀袖,心中甚是惦念,此刻得见其安好,心下安稳,温和道:“今日得见你姐妹二人皆安好无恙,阿玛心里也就放心了,能亲见怀儿,更是意外,正巧你外祖母有一封箴言托我带与你,”
葛吉泰说话间,由怀中取出一纸信笺递给怀袖,
怀袖此刻心中纷乱,但又因当着阿玛的面,强忍着心内悲戚,伸手接过信笺,
“外祖母和额娘身体可好,”朱赫塔娜问道,
葛吉泰点了点头:“都好,只是你外祖母年纪大了,常念起你们姐妹几人幼时的事儿,”
父女三人正相叙时,有公公过來传话道:“将军,万岁爷在昭仁殿等您呢,说容大人的事儿,还有些话想仔细问问将军,”
葛吉泰点头:“劳烦公公回话给万岁爷,我即刻便去,”
公公应了话,转身去了,
“阿玛且去吧,我将怀儿送回去,回府上等着您,”朱赫塔娜道,
葛吉泰点了点,转身刚走出沒几步,却听身后怀袖突然扑身跪地,颤抖着声线道:“阿玛,怀儿恳请阿玛,两年之后务必将怀儿接出宫,怀儿愿回疆北将军府,长长久久侍奉于双亲膝下,”
第445章 欲敛心事
见怀袖这般言辞.葛吉泰微蹙起剑眉.正欲开口.旁侧的朱赫塔娜却将怀袖由地上拉了起來.
“怀儿.姐知道你思家心切.此刻万岁爷还等着跟阿玛问话呢.此事日后再议.”
话落.朱赫塔娜笑盈盈望向葛吉泰:“阿玛.怀儿因念家心切.一时沒忍住.方才说出那番话.您切莫挂怀.皇上这会子还等着您呢.我这就将怀儿送回去.”
怀袖的手被朱赫塔娜紧紧攥着.始终低垂着眉睫.
葛吉泰凝神看着怀袖.片刻.沉声道:“你如今既已入得宫内.当以尽职为本分.以谢天恩.怎能整日只想着回家.”
怀袖听见葛吉泰这番话.款款躬身道:“阿玛淳淳教诲.女儿记下了.”
葛吉泰见怀袖如此.轻轻点了下头.沒再说旁的.转身大步向殿外行去.
朱赫塔娜见葛吉泰出了殿.转回头对怀袖道:“怀儿.方才之事.你莫怨姐狠心.今日当着满朝文武.你若当真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言辞.不单是你.就连阿玛都要跟着受牵连.”
怀袖点头:“二姐.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不怨你.”
朱赫塔娜见她始终神色郁郁.不禁轻叹:“刚才我拦着不让你跟阿玛说那些.无非是怕阿玛多心.他眼下也沒法子即刻将你弄出宫.不过是白跟着担心罢了.”
怀袖始终垂着浓密纤长的眉睫.默不作声听着.
朱赫塔娜见她这般情形.心中又是忧又是怜.轻轻挽着怀袖的手.缓步向殿外行去.
就在她姐妹经过假山.向着园外的轿撵行去的时候.却未瞧见.假山后面.两位盛装华服的嫔妃相对而立.
“纳兰惠儿.别以为你今日在宴席之上流了几滴泪.本宫就会当真以为你伤心.哼.
如今死了纳兰容若一人.换得你满门皆赦.还真是桩划算的买卖呢.”裕妃一对美目睨着惠妃.语气中皆是嘲讽.
惠妃淡淡一笑:“你此言本宫也听不明白了.容若当初本就未遭贬.不过是被派去绘制疆域图.他就算是活着回來.也照样是大功一件.
倒此次吴将军无功未返.你怕是心里早有了计较.
念在你我同日封妃的情分上.我倒是想奉劝你一句:当初还有容若牵绊着.她多少心里还有个念想.如今.竟是彻底了断此念.入的后宫.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你若当真想往后大家的日子安稳宁和.趁早将那些念想早早地灭了才好.”
惠妃说完.挥袖转身沿着小石子路向外款步行去.
看着惠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圃外.裕妃殷红如血的唇紧紧呡成一线.
哼.本宫就不信.你纳兰惠儿当真对那丫头沒半点嫉妒.不过是狡狐藏得更深罢了.
如此想着.又想起方才殿上满面春风的施琅.裕妃狠狠将手中一朵娇艳的牡丹揉地粉粉碎……
容若出殡当日.康熙果然如众臣所揣测的一样.赦免了明珠一家老小.虽然未令其再回上书房行走.却依然回复了其部分官职.
至此.明珠好歹又搬回了什刹海府邸.
康熙留葛吉泰在京多停留了几日.本打算在宫内酌日赐宴.却不想沒几日.齐步琛便飞鸽传书來报.
说探马传信.葛尔丹再次整顿兵马.恐欲再次冒犯疆北边界.
“万岁爷.臣欲明日便启程回疆北大营.”昭仁殿内.葛吉泰立于龙案前.与康熙正议疆北防务.
康熙看过了齐步琛飞鸽传來的书信.紧蹙着一对剑眉.一时闷不做声.
怀袖端茶进來的时候.正瞧见二人静默相对.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的龙案之上.转回身.轻步走向葛吉泰.将杯盏轻轻放在茶桌上:“将军请用茶.”
怀袖低声说着.忍不住抬眸看了眼葛吉泰的神情.却只见葛吉泰炯炯的双眸凝注着桌面上的书信.却并未瞧自己一眼.
怀袖端着托盘悄声退出殿外.
刚才葛吉泰所言.她皆听得清楚.沒想到阿玛这快就要回疆北去了.思及此.不禁心下惋惜.
虽然终日阿玛近在咫尺.竟连再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沒有.
“怀丫头.是在想老将军呢吧.”
身后突然传來一声浅笑.怀袖微惊.转回身.见李德全含笑站在自己身后.
怀袖也未避讳.轻轻点头:“阿玛隔日便要启程.路遥山远.下次再见.却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呢.”
李德全笑道:“姑娘该知足啦.入宫这些时候.多少还能见着家里人.就算将军府离着远.尚书福晋却还在京内.
可这宫内多少宫女.终日只有远远地跪拜明月.以祈家中父母安康.”
怀袖浅笑:“与那些宫女相比.怀袖的确庆幸许多.”
李德全轻轻点了下头.继而淡淡道:“容大人之事.其实咱们心里都明白.你也莫太过伤情.人既已沒了.咱们还的看活着的人的脸色过日子.不是么.”
怀袖知道李德全这是在提醒自己.轻轻点了下头.淡淡一笑:“容大人此事虽有些突然.不过仔细想來.如今这个结果.或许正遂了他的心思.”
李德全闻言.皱眉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眼下容大人可是连尸首都沒找到呢.”
怀袖轻声道:“以前.我曾看过他一首词.名为《采桑子》.词中有云: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当初我还不甚了解这首词中的含义.如今.他竟诠释地如此剔透.我也总算明白了.”
李德全静静听完.轻叹道:“我不过一个阉人.儿时家里穷.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对你们这些诗词歌赋也听不懂.
不过往日容大人做御前带刀侍卫的时候.我们常在一处共事.他与明相行事做派.却是截然不同.
哎.老奴今日说句实在话.若是他父子俩个调换过來.再遇上咱们这位主子.明府如今也不至于……”
怀袖惊讶.心中却不禁暗叹.容若入朝十几载.谁曾想最了解他的.竟然是眼前这位毫不相干的太监.
俩人正闲聊.葛吉泰由内走了出來.李德全立刻上前行礼后.便进了昭仁殿.
葛吉泰前行了几步.经过怀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脸色微沉.语气略显不悦问道:“你外祖母给你的那张字笺.可看过了.”
第446章 六字箴言
.[800]( )⊙書, . .怀袖听闻阿玛突然这么问.心下微惊.不禁暗揣:莫非方才与李德全所言.被阿玛听去了.
但此时.葛吉泰就站在面前.怀袖不敢含糊其辞.连忙点头道:“回阿玛.外祖母给女儿的字笺已经看过了.”
葛吉泰微微颔首.肃声道:“你外祖母总夸你天资聪慧.悟性过人.那上面的意思.想必你也得参明白.
如今你独自在这皇家禁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也当心理有数.”
怀袖垂眸点头:“阿玛谨言.女儿记下了.”
葛吉泰轻捋须髯.看了怀袖一眼.转而向玉阶下行去.
“阿玛.”怀袖紧赶几步开口唤道.
葛吉泰顿着步转回身.望着怀袖莹莹澄澈的眸光.
“阿玛明日启程.一路保证.回疆北跟额娘说.怀儿这儿一切都好……”怀袖说话时.泪已忍住不由腮边缓缓滑落.
葛吉泰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毕竟是将军.见惯了沙场上的生死离别.虽见女儿当面如此.亦是沒再多说二话.转身跨步下了玉阶.很快便消失在昭仁殿漆红大门之外.
眼望着葛吉泰离开.怀袖黯然转身.回至自己房内.将昨日阿玛交给自己的信笺取出來.又展开仔细看过.
事实上.外祖母的字笺上只写着六个字:“时也.运也.命也”.这六字箴言.出自道家《老庄》一书中的达生篇.
怀袖心里明白.此乃外祖母给予自己的指引.只是.她自从曾将心交付之后.如今早已碎为齑粉.再未想过有朝一日.死灰还会复燃……
光阴如白驹过隙般.从每日的晨更暮鼓中流淌而过.
怀袖亦如常在乾清宫内.安静宁和地做着自己的奉茶侍女.光阴荏苒静好.
“姑娘.你听说了么.前日兰嫔生鞋女时候难产.特地请了盛京來的萨满嬷嬷.据说可灵了.那嬷嬷蹦蹦跳跳了一阵子.蝎主就活泼泼落了地呢.”
映雪由外面进來的时候.连手里的托盘都來不及放下.就赶着跟怀袖说道起來.
怀袖眸子也未抬.淡淡笑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你们瞧着关外的萨满嬷嬷总是蹦蹦跳跳的.只以为她们是在装神弄鬼.
其实.她们驱邪时候燃的那些特制的草饼中.含有关外特有的草药.使人闻之.或可安神.或可下胎.皆有其特别的功效.”
映雪闻听.恍悟点头道:“我说呢.怪不得听兰嫔宫内的宫女说.那些萨满嬷嬷们不知道点的什么香.闻着臭烘烘的.原來是草药.”
怀袖浅笑.将手中的i毫玉笔缓缓放在砚台上.仔细晾干面前的金子宣纸.小心翼翼收了起來.
映雪将怀袖的茶盏放在桌面上.瞧着怀袖做这些时候特别的小心.好奇问道:“姑娘这抄的是什么.往日见你给老祖宗抄经也未见这么小心翼翼的.”
怀袖笑道:“兰嫔喜得蝎主.万岁爷这几日龙颜大悦.特地请了大理寺的主持入宫诵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经.
前几日.万岁爷说想为兰嫔供奉一部金字《平安经》.我这些日闲着.就为兰嫔抄了一部.”
映雪闻言.噘着唇道:“姑娘倒是好心.可那兰嫔却未必念你的好呢.”
怀袖笑道:“我本也沒指望她念我的好.不过是为报万岁爷当日隆恩罢了.”
映雪知道.容若出殡之日.康熙特地携了怀袖前往吊唁.容若的衣冠冢下葬时.还特准怀袖独自在坟前逗留半日.已算是天恩浩荡.
怀袖为此.一直念念于心.
将经文用一直明锦绣带束好.怀袖携了向昭仁前殿行去.
刚端了茶盏走进东暖.怀袖便瞧见常宁亦在房内.正铺着一张黄纸写着什么.
见怀袖进來.朝着她挤了挤眉眼.继续低头写.
怀袖将托盘中的杯盏放在康熙手边.浅笑道:“不知恭亲王在此.奴婢再去取盏茶來.”
康熙笑道:“茶就免了.今日恭亲王來朕这儿.可顾不上喝茶呢.”
康熙说话时.抬首取茶盏.正瞧见怀袖托盘内有一张明黄色的金字纸卷.好奇道:“怀儿盘内放着的是什么.”
怀袖将字卷取出來.双手呈于康熙近前:“前几日万岁爷说.想为兰嫔供奉一卷金字《平安经》奴婢之前曾为太皇太后抄撰过.便又抄了一份.”
康熙闻言.立刻接过來缓缓展开.点头笑道:“还是怀儿有心.朕原也有此意.只是见恭亲王终日闲着无事.便欲叫他去抄.”
康熙话落时.常宁已将笔墨纸砚收了.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笑嘻嘻道:“皇兄这是明摆着偏心眼儿.舍不得用你.却叫我个大男人去做这等劳神费力的活儿.得亏怀丫头体恤人.救我于水火.”
怀袖听闻常宁那一句:“舍不得用你”说的极为顺嘴.不禁红了脸.提着托盘悄声退了出去.
常宁话已出口.方才觉察出自己一时失了言.再看怀袖已经跨出了房门.
常宁转回身.见康熙无奈地赏了他一记白眼.
“皇兄.这可怨不得臣弟.我整日听那些大臣们念叨.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了.皇兄还是瞅个机会收了算了.”
康熙伸手敲了下常宁的脑门儿.笑嗔:“你这猴儿精.朕还沒说你呢.你反倒数落起朕的不是了.
让你这当六叔的.给皇侄女抄份《平安经》.你还左右三番地推辞.朕可记得当初月牙出生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
常宁挠了挠头笑道:“月牙出生时.大哥正巧身在京外.月牙又是庶出的公主.臣弟瞧着她母子可怜.才出面为其张罗.
如今兰嫔这蝎主出生.满朝文武上赶着巴结的人多得是.臣弟何苦去凑这个热闹呢.”
康熙缓缓点头道:“是啊.如今宝兰诞下皇女.连朕都瞧着这些大臣们奉承地太过了些.
朕听闻.索额图府上.光赤金如意就收了几百柄.且已连续数日府门口车轿络绎不绝了……”
常宁瞧着康熙已明显不悦的精亮眸光.忍不住开口道:“如今兰嫔诞下公主.按理说.该到了封妃的时候.这相府门前.往后恐怕还要热闹好一阵子呢.”
第448章 冷落玉颜
.( )∠←∠←,.c◆o怀袖听闻宝兰突然开口怒斥.只是垂下眼帘.神情间却并未见半分不悦.转回身.怀袖便欲向门口行去端汤.
“你们都是死人么.沒听见你主子说要参汤.”
康熙突然开口.冲着旁边站立的绯华宫中的宫女怒声喝斥.
怀袖惊地顿时止住了脚步.回眸望向康熙.却见他俊颜冷若寒冰.
康熙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这是明摆着拦着不让她去.也是打了宝兰的脸.
宫女们吓地连声诺诺.一时全跑了出去.宝兰更是瞠大一对美目.不敢置信地凝着康熙.惊愣地一句也说不出來.
怀袖此刻只觉进退维谷.极其尴尬.正欲退出去时.康熙却站起身.将怀中的蝎主交给旁侧侍立的奶嬷嬷.
连看都沒看宝兰.只沉着声线道:“你若是不愿带公主.大可交由嬷嬷抱走.不必摆这些做派给朕瞧.就是你姐姐当年.也不敢在朕面前如此.”
康熙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怀袖看了宝兰一眼.亦匆忙跟了出去.
康熙和怀袖刚走至院中.内庭便传出宝兰歇斯底里的打骂声:
“我叫你这不懂事的贱婢.好端端的在我眼前晃.分明就是來寻本宫的不痛快……”
康熙听见这句明显指桑骂槐之语.面色更显阴沉.脚底下更加快了步子.
出了绯华宫.康熙也沒上龙撵.只徒步向前走.
怀袖见康熙走得快.也只得在身后紧紧跟着.行至御花园雨花石小径时候.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一片秋苔.突地打滑.身子不经意向旁侧的草坪摔去.
康熙听见动静.回身时眼疾手快.伸臂将怀袖惴惴欲落的身子圈住.顺势接入怀里.
身后跟着的侍卫和太监们见此情形.立刻远远地回避开.
“多谢万岁爷……”怀袖手松开紧紧抓着的康熙的衣袖.正欲退出康熙的臂弯.却觉腰间的手臂更紧了几分.
康熙拥着怀袖的腰身.丝毫沒半分放开的意思.
“怀儿.刚才在绯华宫.朕知道你受了委屈.”
康熙低垂着眉睫.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怀袖娇柔的身影.言辞中浓浓的怜惜更呼之欲出.
怀袖俏脸绯红.手臂撑在康熙胸口.只觉掌心抚着的地方.一颗心深沉跳着.搁着衣裳.康熙掌心的热度已缓缓渗透至肌肤.温柔的气韵更令怀袖不知所措.
“怀儿.朕唯有将你护于羽翼之下.方能无微不至的照护你周全.朕……”
“万岁爷.”怀袖急声制止了康熙的言辞.
她知道康熙想说什么.
自从容若死后.康熙虽然沒提过封妃纳嫔的事.可对她的细腻体贴却比先前更甚.加之朝中大臣们整日风传.她如今又在康熙驾前侍茶.更是躲也躲不开.
前日晚间.她不过是在康熙的御书房内研磨久了些.一出门便撞见小安子守在门外等着.
怀袖见他神色不对.一问才知.原來是旁的小太监传康熙令怀袖在御书房侍驾……
缓缓垂下眼帘.怀袖面色为难地轻轻蹙着绣眉.拒绝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康熙见怀袖如此.原本方才在宝兰宫内就憋着气.此刻更忍不住爆发出來.伸手竟捏住了怀袖的下巴.
“啊.”
怀袖被捏地下颚一疼.忍不住轻呼出声.脸却已被强行抬了起來.盈盈水眸直望进康熙充满占有欲的眸子里.
“朕就是想不通.抛开身份不谈.朕莫非当真不如旁的男人么.为何你……”
康熙想起前日裕妃之言.今日见怀袖果真如此.不觉心中更愤.本欲再说时.却又突然止住了声线.
猛地甩开怀袖.愤然睨了她一眼.沉声道:“朕今后再不提此事.他日你莫后悔.”
说完.甩袖跨步行去.
望着康熙的背影消失在花坛后面.怀袖咬了咬牙.硬挺着不让泪落下來.
康熙会再提此事.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然.她却沒想到康熙会如今天这般愤懑.
次日辰时.怀袖照旧端着茶盏去乾清宫奉茶.刚走至门前.却被李德全拦了下來.
“怀姑娘.今日万岁爷吩咐过.命小安子在御前奉茶.姑娘请回吧.”
怀袖闻言.眉心微蹙.抬眸向内望时.果然见小安子侍立于康熙的龙书案前.
怀袖不知康熙什么时候命人传唤了小安子.却知这是又恼了自己.
端着茶盘怏怏向后院御茶房走.怀袖推门进去时.正巧遇见映雪和怜碧正在捡茶叶.
“姑娘不是去奉茶么.怎么这么早就回來了.”怜碧见怀袖折回來.赶紧迎了过來.
映雪瞧着怀袖的样子.却不以为意笑道:“八成是又跟万岁爷闹别扭了.”
怜碧紧张问道:“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万岁爷怎么就又恼了呢.”
怀袖将茶盘放在桌上.也沒开口.转身向外便走:“万岁爷身边今日不用我伺候.我回房了.”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怜碧见状.心知她不愿人跟着.不禁回身忧心看着映雪.
映雪笑道:“沒事儿.姑娘和万岁爷就像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隔日就好了.”
怜碧闻言.笑着小声嗔:“你敢说这话.当心姑娘听见撕你的嘴.”
然而这一次.康熙却并未像往日一样.一连数日.皆由小安子在驾前伺候.直至过了立冬.也未令怀袖踏进过乾清宫一步.
而这其间.怀袖隐约听闻宝兰被册封.升至兰妃.与裕.惠二妃比肩.
惠妃也得幸怀了龙种.唯独沒有动静的裕妃.却也是顺风顺水.
虽然未如兰妃和惠妃那般得着实实在在的好处.却也有一桩快事.
施琅将军突然被调离京城.外放镇守边防海域.
此前.施琅在康熙眼里是红得发i的悍将.突然毫无理由地被贬外放.朝中重臣纷纷揣摩不出其中缘故.
如此一來.吴启便又有望再得重用.
不过这些听在怀袖耳中.却也不过都是些过耳浮云.眼下康熙正不愿待见自己.她倒也乐得省心.
时令小雪.天空中果真纷纷扬扬飘散下片片薄薄的雪片儿.虽然不大.却勉强能积在几朵未败的虎头冬菊上.
怀袖见那雪洁白喜人.便寻了个小瓷罐将花瓣上的雪存了.正欲转身.却听得廊外有脚步声.
怀袖这些日习惯了避着人.听闻脚步声近.便欲躲避.只听身后之人开口道:“当真是你.我寻你数日不得见.却未曾想你竟躲在此处.可令我好找.”
第449章 毒妃奸计
d7cfd3c4b8f3怀袖听见声音.回头时.见却是恭亲王常宁.大冷的天儿.却是跑地满脑门子的汗.
“好端端的.你寻我做什么.”
怀袖见他向來随意惯了.便不再回避.仍旧收着花瓣上的雪.顺便开口问了一句.
常宁闻言.眨巴着一对小眼睛.惊讶地望着怀袖问:“你当真不知晓.还是故意装的.”
常宁这么一问.却将怀袖问懵了.忽闪着一对晶亮美眸反问:“究竟什么事是我该知晓的.我确实不知.”
常宁看着怀袖的神情.半晌.瞧出來她是当真不明白.反而笑了.
“看來我皇兄这一次当真是恼了你.也怪不得这阵子我见不着你呢.”
怀袖见常宁又提这个茬.微沉了俏脸不悦道:“王爷若当真有事.要说便说.何必扯这些不相干的.”
常宁心知怀袖性子倔强.几次三番连康熙都不买账.且自己现下又有求于她.见她恼了.赶着赔笑说好话.
“亏得你提醒.要不本王爷倒连正经事儿都忘了呢.”
常宁说完.四下瞧了一圈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且去御茶房.我也顺带讨口茶喝.”
怀袖见常宁确像是当真有话要讲的.便在前面引着向御茶房行去.
走至御茶房院落中.映雪几人见常宁与怀袖一起进來.便知道二人有话说.见了礼便纷纷退出去了.
怀袖亲手沏了茶.将茶盏放在常宁面前道:“王爷今日前來究竟所为何事.”
常宁浅呷了口热茶.握着杯盏暖手时.睨了怀袖一眼.浅声问道:“你当真就这么着了.就因我皇兄跟你提了那件事儿.”
怀袖见问起这个.垂下眼帘沉声不语.
常宁见她这幅神情.知道是被自己猜中了几分.不禁笑道:“哎.本王爷还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儿.长进了呢.不想心思还是如此单纯.到底是女儿家的心思.”
怀袖听出常宁这话里藏着大文章.猛地抬起头.蹙眉凝着常宁:“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愚笨.听不出其中玄机.”
常宁一对晶亮的黑豆小眼儿微微眯缝.手指轻轻敲着杯壁:“你当真以为.皇兄突然给你提这件事.只是单纯地因为容若毙了么.”
怀袖紧紧皱着眉.认真听常宁继续讲.
“你前阵子定听闻施琅将军突然被外放这件事了吧.”常宁问道.
怀袖点头下头.心中似隐隐察觉出了什么.却一时仍想不明朗.
“施琅将军本应受赏识.却突然被外放.在外人眼里.或是皇兄另有打算.然实则.却是与你有关.”
常宁此言一出.怀袖顿时惊愣在当下:“这却是从何说起.”
常宁笑道:“这也不难理解.而问題就出在这“巧合”二字上.你想想.你为施琅将军抚琴当日.正是葛吉泰将军带回容若死讯的当日.”
怀袖点头.
常宁继续道:“而当日.一方面是为施琅将军庆功.而另一方面.皇兄还欲为施琅将军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前阵子皇兄又提及此事.却被施琅蒋军婉拒了.”
“可即便是婉拒.万岁爷也不至因此将施琅将军贬黜京外呀.”怀袖不解道.
常宁点头:“若是单纯为此.皇兄的确不会这么做.可惜此前.施琅将军却在奏折中提到了你.”
怀袖经常宁这么一点.突然了悟道:“莫非万岁爷以为施琅将军拒绝旁人.是对我有意.”
“沒错.数月前.皇兄与你生隙时候.我凑巧在南书房听见有大臣背后议论.说施琅将军有窥上之嫌.我当时就猜想多半与你有关.
后來施琅将军被贬后.吴起即刻复任两广总督.我就知道.这其中必定与裕妃脱不了干系.
她这手甚是精妙.你与施琅将军.皆是她的眼中钉.这下就一石二鸟喽.”
提及裕妃.怀袖纤白的玉手不自觉攥紧.手背青筋隐现.心底不自觉浮现出翦月惨死时的情景.清澈的眸光瞬间冷若寒冰.
常宁心知怀袖自从翦月死后.性情略有些改变.此时见她这般.心下更是了然.
“本王说句实在话.你若当真想做什么.唯有站在与她们比肩的位置.才有希望.眼下你即便再折腾.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宫女.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怀袖眸中冷光顿敛.再抬起眼眸时.脸上却换了一副淡笑清颜:“王爷今日來特地寻怀袖.不是单为这件事吧.”
常宁轻轻点头:“眼下的确有一件事.却是本王有求于你……”
怀袖微惊.问道:“王爷有事吩咐便是.怎么还说是求呢.”
常宁难得轻轻皱起一对八字眉.淡淡道:“前日.皇兄私下寻我至南书房.说元旦前.宫内欲筹备一次特别的宴席.要气势恢宏.却与寻常的宴席不同.”
怀袖问道:“为何在元旦前夕.”
“因此次宴席.只为专程迎一位特别的客人.”
“谁.”
“葛尔丹.”
常宁话一出口.怀袖也是顿时怔愣在了当下.
葛尔丹.这只塞外之狼.往日滋扰边疆数十年.令边塞百姓苦不堪言.烧杀.抢夺.**.在塞外无恶不作.又狡诈如豺.
葛吉泰屡次带兵倾剿.都被他狡猾逃脱.此次居然敢明目张胆进京.
“葛尔丹不怕万岁爷杀了他么.”怀袖冷声问道.
菱悦便是因着他的屡次挑衅.被封了格格远嫁乌兰布通.怀袖至今犹记得当年她上轿时.被风吹起的红盖头下.那哭地红肿如桃的双眸.
常宁缓缓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他葛尔丹越是明目张胆地來咱们的地方.咱们越是动不得他.别的不提.就算碍于颜面.咱们也得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否则.周边的蒙古汉王们都会说咱们堂堂大清.将人家诓骗來而后诛之.狡诈之名便彻底坐实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又问:“那王爷刚才说的宴席是什么意思.又有何不同呢.”
“这次.葛尔丹入京.咱们虽然不能表面上把他怎样.却也得敲山震虎.给他点颜色看看.”
“王爷的意思是……”怀袖轻挑黛眉.似隐约揣摩到了康熙的意思.
常宁笑道:“这便是本王爷今日來求你的主要原因……”
第450章 兰妃诋辱
txt小说下载△¢, .shuhuang.怀袖浅笑:“王爷筹备盛宴.怀袖除了帮着沏茶倒水之外.旁的恐怕也帮不上王爷的忙了.”
常宁却摇头:“让你沏茶倒水太屈才啦.本王爷记得你曾弹奏过《十面埋伏》曲.”
怀袖轻轻点头:“我确实会抚这支曲.王爷的意思是……”
常宁晶亮的黑豆小眼眨巴了几下.笑嘻嘻道:“你想的沒错.本王爷就是要借你这双玉手.给他葛尔丹來个敲山震虎.”
转眼.冬至节已过.眼瞅着便是挟节气.
前一日晚间.怀袖因练曲子回來的稍晚了些.进门的时候.肩膀上还落着雪片儿.
“下雪了.”赶紧过來将怀袖肩上的披风取下來.抖着上面的雪珠子问道.
“刚下.天红的沉甸甸的.估计明日有大雪呢.”怀袖边说边坐在热烘烘的暖笼旁边.揉搓着冻的通红的小手.
映雪收捡好披风.将先前沏的滚热的普洱端过來递给怀袖.
见她冻得手脸通红.心疼嗔道:“不过是练个曲儿.姑娘何苦冰天雪地跑到湖边去.这大冷天儿的.冻出病來可不是玩的.”
自从应下常宁.怀袖便日日夜阑人静时.一个人带着琴去御花园的瑶光殿抚琴.每一日落下过.因每日走得晚.故而阖宫只映雪一个人知晓.
怀袖笑道:“不碍事.弹这样杀气重的曲子.弹至尽兴处.浑身还冒汗呢.一点儿不冷.”
“那也不至于非要跑去湖边弹啊.手都冻僵了.还说不冷呢.”映雪说着话.将怀袖的双手放在自己心窝处暖着.
怀袖开解道:“这个曲子.原是描述项羽刘邦二王相争的那一场恶战.曲风跌宕豪迈.需弹奏者指尖气力运足.方能体现其气魄.”
怀袖说着话.黯然垂下眼帘:“我许久未抚琴.虽然功底犹在.可毕竟运指力道比往昔弱了不少.加之先前尚衣局浣衣时手又受过伤.现今弹奏起这样的曲子來.更觉十指僵硬……”
映雪听了越发心疼:“那就更不能如此辛劳了呀.”
怀袖摇头道:“如今.想要弹奏出那样的感觉.务必要将手冻至微僵硬时.再加以强行训练.方能在平日的暖房中弹奏出铿锵之调.”
“哼.姑娘如此费心.恐怕与那葛尔丹也是对牛弹琴.他不过是一介莽夫.哪里能听得出琴音好坏.”映雪语气中对葛尔丹颇为不屑.
怀袖听见映雪这么说.不觉轻叹:“我之所以答应恭亲王弹奏这只曲.却是为了我一个幼时相伴的姐妹.
她差点就做了我的嫂子.可被一纸圣旨封了格格.远嫁乌兰布通和亲.这几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隔日.果然如怀袖所言.下了半尺厚的大雪.天地间一片天清地净的苍茫.
常宁特地令宫内御乐坊的舞姬赴御园与怀袖做最后的排练.一时间.太液池瑶光殿内.香衣鬓瑶.歌舞翩然.
怀袖令琴师抚琴.自己则专注指点众多舞姬形容舞姿.正忙碌时.忽听得门外太监尖着嗓子高声传唤:“兰妃娘娘到……”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叩头请安.
高挑着紫色金边仪仗伞的宫女太监远远便散在瑶光殿门前.早有小太监将一席红毯铺开直至殿内正中.
十几个宫女拥簇着一身橘红艳金火狐狸大氅的宝兰由殿外款步行來.
宝兰前阵子刚授过册封大礼.眼下虽尚无谥号.却已是正牌的妃子.
刚诞下的蝎主还不到半岁.便被康熙破例册封了公主.后宫之内.一时无人争得过其烁烁昭华.
宝兰行至众人身前.一眼便瞧见跪在正当中的怀袖.唇角冷勾.缓缓行至怀袖近前:“其余人都起來吧.本宫倒是有几句话问问你这御茶房的掌事宫女.”
旁边跪着的众舞姬纷纷起身退至旁侧.宝兰垂着眼帘望向地上深跪的怀袖.
“你先前是公主师.前阵子又是御茶房的掌事宫女.如今怎么.连御茶房都混不下去了.跑來做舞姬了.”
宝兰一席话中夹枪带棒.讽刺意味已再明显不过.
怀袖垂面沉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奉恭亲王之命.特在此处排练宴席曲目.”
宝兰闻言.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替王爷瞧瞧你们这舞练得如何了.”
说罢.冷眸瞥向怀袖道:“本宫命你褪去鞋袜.在殿门前将此曲完整舞來给本宫瞧瞧.”
宝兰话落.旁侧的舞姬皆面面相觑.惊诧的目光落在怀袖一人身上.
领舞女官小心走至近前.跪地叩头道:“禀娘娘.怀袖姑娘平日只负责抚琴.是由咱们宫内的舞姬伴舞……”
“你的意思是.本宫还不配看她这个九婢之末的贱婢跳舞么.”裕妃不待女官说完.柳眉横蹙.怒目斥道.
女官吓地身子一抖:“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宝兰不再理会女官.侧目看向怀袖冷哂:“是你自己脱去鞋袜呢.还是本宫叫人帮你.”
怀袖心知今日宝兰是有意刁难.此劫必然躲避不过.心中想起那日常宁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暗暗咬了咬银牙.
“奴婢……原为娘娘献舞.”
怀袖说罢.站起身当真褪去鞋袜.赤着双足.向殿外行去.
此时.已有太监搬來软椅.放在殿门前.宫女伺候宝兰坐下.有人即刻捧过烫金手炉搁在宝兰膝上.
宝兰一脸欣然悦色.款款坐下等着瞧怀袖赤脚跳舞.
此时正值严冬.前日又下了雪.拒殿前的积雪已经被太监们扫净.却依然残留着薄雪.穿着棉鞋踩上去都冻脚.更莫说光着脚.
怀袖一双白皙的纤纤玉足踩在冰冷的青砖上.还沒开始跳舞.已经冻得通红.
旁边有乐师抚琴.怀袖开始翩然起舞.
宝兰勾着唇看了一阵子.美眸向旁侧一偏.恰巧瞧见刚才那位领悟女官站在旁侧.一脸忧色.
宝兰笑着轻启朱唇:“本宫听闻古时赵飞燕可在鼓上起舞.今日.咱们也看点特别的.”
话落.纤手一指那领舞女官:“你.去拎一桶水來.倒在这青砖上.咱们瞧瞧公主师在冰上起舞.岂不比那古时的赵飞燕更有看头.”
第451章 冰上凄舞
.mi.√∟,.shu huang.宝兰一声令下.那领舞女官惊地身子一抖.只略显迟疑了片刻.宝兰怒道:“怎么.本宫的话你也敢不听.难不成你也想跟她一起跳.”
领舞女官吓地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喏喏应着声.转身去太液池拎了一桶水來.泼洒在怀袖跳舞的青砖上.
“再泼.什么时候结了冰.什么时候才算作罢.”宝兰冷声喝道.
那女官不敢怠慢.一桶接一桶地泼在怀袖脚下.
原本地上就有雪.又是隆冬寒天.刺骨冰冷的水泼在地上.分分钟便冻得梆硬.部分溅起的水在怀袖脚上凝结成冰晶.坚硬如钉般刺进骨肉里.
沒过多时.怀袖跳舞的冰上已经凝结了一大片血渍.
旁侧的舞姬见此情景.皆不忍目睹.纷纷转回身.唯有宝兰看着赤脚起舞的怀袖.一副得意之色.
此处诸人正围拢着.看怀袖翩然起舞.只听一声高亢传唤:“万岁爷驾到……”
众人闻听.纷纷跪地叩头迎驾.
宝兰闻听康熙突然驾临.眉心微蹙.扶着宫女缓缓站起身.款步行至最前端.低身纳福.
康熙的龙撵已经在瑶光殿前降下.因怕雪天湿滑.康熙扶着李德全的手臂下了龙撵.
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挥了挥手.康熙和笑道:“朕远远瞧着这边甚是热闹.便好奇过來瞧瞧.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宝兰上前几步.挽住康熙的手臂.娇嗔道:“万岁爷这冷的天儿不赶紧着回宫.当心冻坏了龙体.臣妾可心疼地紧呢.
这也沒什么.臣妾不过是帮着恭亲王瞧瞧.这些舞姬们排练的怎样了.”
康熙闻言.笑道:“朕的兰妃如今也懂得替朕分忧了.”
宝兰闻言.顿显一副娇羞模样.更惹人疼怜.只是眼底却略显出一丝慌乱.若被康熙瞧见怀袖赤足跳舞……
想起当日康熙因怀袖而斥责自己.宝兰心底不由有些惴惴不宁.
康熙缓步行至殿前.正欲开口.却见怀袖身体虚弱地趴在一滩冰血之上.双脚已是血肉模糊.
人已站不起來.只苍白着双唇给康熙请安.
康熙略皱了皱眉.脸色顿时沉了下來.转而问宝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宝兰撇了怀袖一眼.声线柔软道:“刚才臣妾本只欲令她跳舞.可偏生这雪天湿滑.她自己不慎摔了一跤……”
康熙闻言.眸光略过怀袖被冻得青紫的**双足.又看了眼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心中已揣出**分.
旁侧的李德全眼见怀袖如此.心下不忍.轻声在康熙耳边道:“万岁爷您瞧.怀姑娘的脚怕是都要冻废了.这可不像是穿着鞋跳舞的样子呀.”
兰妃在旁侧听得清楚.回眸冷睨着李德全.怒道:“你这奴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本宫为这点小事还欺君不成.”
李德全赶紧跪磕头:“娘娘息怒.老奴并非此意.是老奴失言……”
李德全刚说了一半.康熙皱眉摆手道:“算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个宫女而已.兰儿如今贵为后宫主妃.责罚个宫女实属常情.”
李德全连声诺诺.从地上站起身.小心翼翼抬眼瞧了瞧康熙的容色.
转而看着趴在冰上的怀袖.李德全心下暗叹:看來样子.万岁爷这次也是铁了心的不予理会.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如此一來.怀丫头往后的日子.可要吃些苦头了……
宝兰万沒料到康熙居然会站在她这边说话.心中顿时大喜.
伸手挽住康熙的手臂娇声道:“多谢万岁爷为臣妾在宫中立威.臣妾初登妃位还时间不久.宫内好多老奴才.都不把臣妾放在眼里呢.万岁爷今日此言.也算为臣妾在后宫立了威严.”
说罢.宝兰悄悄侧目冷撇了康熙身畔的李德全一眼.心下发狠:这个老东西.平日总跟本宫过意不去.等瞅着机会.把他也一起收拾了.
康熙回转身.将宝兰的火狐狸大氅拉紧.温和道:“兰儿刚诞下蝎主.身子尚娇弱.不能在这冷风地里久待.也快些回去吧.”
宝兰款款谢过康熙.又粘在康熙的手臂上撒娇道:“万岁爷都好久沒去臣妾的绯华宫了.不如今儿去坐坐.”
康熙宠溺地捏了下宝兰的鼻尖.笑道:“你惯会撒娇耍赖.朕都拿你沒辙.走吧.朕就依你.去你宫里吃过了午膳再走.”
宝兰闻言.顿时眉眼中喜色皆露.赶着上撵起驾回宫.一时竟顾不得理会怀袖.
康熙转身登轿撵的时候.忍不棕眸看了眼仍趴在地上的怀袖.脸上方才的和悦之色顿消.眼底悄然蒙上一层寒潭般的冷光.
众人跪地叩送康熙和宝兰离开.直到两人的仪仗转过太液池看不见了.才纷纷站起身.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姑娘送至太医院.晚了恐怕命都要沒了.”福全急地大声叫嚷.眼泪都快淌下來了.
原來他刚才随侍在康熙的仪仗内.瞧见怀袖这般情景.心里早受不了了.却不敢开口.只等康熙起驾时候.他偷偷混在人群里.留了下來.
舞姬们闻言.这才醒悟过來.七手八脚将怀袖从地上扶起來.又寻來一架竹床.铺了被褥.命几个小太监抬着向太医院跑去.
福全眼瞧着怀袖被送走.方才心下稍安.转回身去追康熙的龙撵.
福全边跑边用袖子抹眼泪.心里暗暗发狠:杀千刀的兰妃.哪天叫老子逮着机会.给你茶碗里放一把砒霜.送你去给阎王当妃子.
怀袖缓缓张开眼帘的时候.已经是熟悉的帘笼帷幔.鼻息间.隐约传來淡淡的草药味道.
正在给怀袖用温湿帕子擦手的映雪感觉出她的手微动了下.抬目看过去.立刻兴奋道:“姑娘醒了.姑娘可算醒了.怜碧.快去告诉恭亲王.就说姑娘醒了.”
原本守在旁边的怜碧闻言.转身向外跑.过不多时.常宁果然跟着走了进來.
常宁一看见睁开眼的怀袖.当即便长长地念了声佛号.神情释然道:“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这两天本王爷都担心死了.”
怀袖此刻才觉双脚如针刺般剧痛.一时坐不起身.只得躺着问道:“两天.我已昏睡好久了么.”
常宁苦笑:“如今葛尔丹都已经进了京.明日便要在宫内举行接风大宴了.”
第452章 冰上凄舞2
※,w▼wwco︽怀袖闻言略显惊讶问道:“我竟躺了这么久.”
此时.映雪正由房外端着药碗进來.听见怀袖这么说.忍不住道:“连日不断的高烧.李太医都急的沒了辙.
幸好今日姑娘醒了.若再醒不來.恐怕李太医还要去万岁爷面前请罪去呢.”
映雪说着.缓缓在秀床边坐下.细细地吹凉汤匙中的药汁.怀袖由涣秋扶着勉强坐起半个身子吃药.
提及康熙.怀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双冰冷的眸子.他果然还恼着……
“李太医其实不必挂怀.即便医不好我.不过是死个宫女.万岁爷必定不会责他.”
怀袖语调平静温婉.言辞见似并未因那日康熙未责兰妃而气恼.
常宁听见怀袖这么说.心里明白她话中的缘故.当日之事.他后來多少也听宫人们说了些.
原以为怀袖会心生不悦.却沒想她居然如此坦然.看來这丫头心里当真对万岁爷沒半分念头.
常宁轻叹:“哎.这件事当时也怨本王爷.是本王爷料事不周.若当时本王爷在场.兰妃也不至闹成这个样子.”
怀袖浅笑:“王爷只护得我一时.却护不得我一世.兰妃身为正品的妃子.协理六宫也属常情.”
怀袖话刚落.映雪便按耐不住愤然道:“什么协理六宫.王爷也不是外人.当着王爷的面我就直说了.她兰妃不过是嫉妒我们姑娘……”
“映雪.你闭嘴.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再者这样的话也不该是你这宫婢说的.还当着王爷.成何体统.”怀袖低声轻斥.
常宁却笑道:“她这么说.也是沒拿本王爷当外人.映雪的性子.倒是很对本王爷的脾气.
不像兰草.有话也不说.只闷着叫人猜心思.哎.弄得如今本王爷一瞧见她敛着眉梢.心里就犯嘀咕.
前日她听说你病了.连着两日茶饭不思.弄得本王爷整日只惦记着你的病.你再不好.我都要落下心病啦.”
怀袖笑道:“王爷既喜欢映雪.就要了去吧.省得她在我跟前聒噪.我倒是喜欢兰草.文文静静的.做事又细致.”
映雪闻听怀袖这么说.又羞又恼地站起身:“我哪儿都不去.姑娘若嫌我话多.我便割了舌头.明日姑娘若是当真不要我了.我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怀袖见状.笑道:“瞧瞧.这丫头如今比我的脾气都大.说她两句就这样了.”
常宁却摇头道:“烈婢通常都侍主忠心.她或许并不是说着玩的.你往后莫这么说映雪了.”
怀袖浅笑颔首.婉转言辞间转了话个茬:“王爷今日特地在这儿守着.可是为了明日接风宴一事.”
常宁点头:“为这件事.本王爷这几日也是心里惦记的紧.虽然先前跟你商定了.可谁曾想中间又出了这么件事.如今你的脚伤的这么重……”
床侧伺候的涣秋闻言.忧心道:“王爷.我们姑娘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舞恐怕是不能了……”
“不.”怀袖打断涣秋的话.目光毅然望着常宁:“王爷且放心.先前怀袖应下的事儿.绝无悔改.即便我落下一副残身.明日的琴我照弹.舞也照挑.”
常宁眸子定定凝注着怀袖此刻已然明显苍白的玉颜.肃然道:“怀丫头.你今日所言.本王爷算是记下了.”
隔日.怀袖不到二更天就起來.令涣秋为自己洗漱.
晨光咋亮时候.乾清宫后殿角门处便停了一顶软轿.领舞女官亲自带了几个宫女來接怀袖.
“怀姑娘.昨日恭亲王特别叮嘱过.说姑娘行走不便.令我亲自來接姑娘过去.清晨.王爷还特地拍了他常日在宫内行走软轿來接.轿子已经停在后角门儿了.”
怀袖点头.回头对涣秋道:“今日宴席人多.福全一个人恐忙不过來.昨日我将映雪留下了.你略收拾下.随我过去吧.”
涣秋点头.简单收拾后.捧着怀袖的木雕妆盒.挽扶着怀袖.向后门行去.
刚跨出垂花门.正巧遇见福全往前殿去奉茶.
看见怀袖向外走.福全喜地立刻迎过來:“姑娘能下床啦.瞧这样是大好了.奴才这几日总惦记着去瞧瞧姑娘.无奈手上的活忙的紧.”
怀袖浅笑:“伺候好万岁爷才要紧.今日我留映雪帮衬你.做事好生仔细着.”
福全点头笑道:“我做事姑娘放心.绝不丢咱们清芷堂的脸.”
与怀袖话别后.福全端着烫壶茶盏.向昭仁殿东暖阁行去.
自从葛尔丹入京.康熙就沒睡过一个囫囵觉.
福全进门的时候.康熙依然伏在案前看奏折.福全小心翼翼将茶盏放在康熙手边.正欲转身出去.康熙却突然开口了.
“怀儿的脚伤如何了.”
福全闻言.赶紧躬身应话:“前几日一直躺着.刚才奴才端茶的时候.恰巧瞧见怀姑娘正向后院行.多半是为着今日宴席准备去了.”
听闻怀袖这么早就去了.康熙英挺的剑眉不自觉微微蹙起.略想了想.对福全道:“你去传朕的话.就说朕感今日寒气尤甚.令瑶光殿内再多添几鼎暖炉.”
“嗻.”福全应声退了出去.
康熙缓缓抬首.瞧着廊檐下冻的长长的冰凌.深邃的眸光中渐渐掬出一丝忧色.
在瑶光殿旁侧.另出一处平房.专供歌姬舞姬们瞄妆更衣使用.领舞女官按照常宁的吩咐.特别给怀袖单另准备出一个房间.供其使用.
领舞女官进门的时候.涣秋已经给怀袖上好了妆容.正更换舞服.
“哎呦.不仔细瞧还当真以为是个英挺白俊的少年郎呢.”领悟女官转圈打量怀袖的妆容发髻.连声赞不绝口.
怀袖只淡淡一笑.将一身特别为她定制的铠甲披在身上.
虽然里面隐隐露出水红色的苏锦纱罗群.但衬着外面的一袭银甲.更显得整个人格外精神.
“姑娘今日的妆容.怕是在场的不论男女.皆舍不得离开眼了呢.”领舞女官一面帮怀袖系着后腰上的带子.一面赞叹.
怀袖只是浅笑.回头对涣秋道:“你将玉簪的事说与她吧.好生交代清楚.一时上了场.切勿弄错.”
第453章 铿锵红颜1
△¢, .shuhuang.涣秋闻言.点头道:“我按照姑娘的意思特地绾了个双钗髻.姑娘奏琴之前.你只要抽出这只绿色的梅花簪便可.”
领舞女官点头记下.扶着怀袖向前殿准备去了.
今日为迎葛尔丹远道入京.京内各阶官员皆受懿旨出席接风宴.瑶光殿内悬灯万盏.银光雪浪.宝气生辉.琼树林立.
殿外廊下.御前侍们卫清一色明黄戎装精神烁烁.腰刀亦是擦地寒刃锃亮.威风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杀气.
如此恢宏气焰.只为令那远道而來的葛尔丹.被泱泱大清的国富才广.将悍兵强的气势所震慑.从而心生畏惧.俯首称臣.
殿中.朝臣们按照品阶高下.依次在座位上落了坐.
常宁将各处都检查一番后.抽了个空闲行向后院.
“怎么样.若实在跳不得舞.你就只去弹琴也行.”常宁仍有些不放心怀袖.特地过來瞧瞧.
怀袖笑道:“这个王爷且放宽心.奴婢只有一事请教王爷.”
“你说.只要本王爷能办到的.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一百件.本王爷也依你.”
“那葛尔丹.今日入宴时.可是坐在万岁爷左侧第一张桌子上么.”怀袖问道
常宁点头:“他是今日的主宾.自然坐在宾客首位.”
怀袖点头:“多谢王爷.奴婢记下了.”
常宁不解:“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怀袖轻启朱唇.露出难得的波俏浅笑:“奴婢只是好奇.想瞧瞧那葛尔丹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常宁笑道:“你早说.等你忙完了.本王爷特地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让你瞧个够.”
俩人正说着话.有舞姬进來传:“怀姑娘.咱们该至前殿预备了.”
怀袖应声.与常宁行了礼.由舞姬挽扶着往前殿行去.
怀袖随在众人中间.行走于殿前的碎石小径上.远远望见.太液池边的腊梅已开始星星点点吐苞了.
忽而想起去年冬日.除夕宴.翦月陪伴自己在此赏花.她还为翦月舞了过美轮美奂的香雪海.而时至今日.她依然旧地重行.与翦月却已天人永隔.
“怀姑娘.是不是脚疼的厉害.”领舞女官见怀袖眼中掬泪.轻声问道.
怀袖摇头:“我的眼有迎风流泪的旧疾.不碍事.”
众舞姬行至殿前.按照先前的编排的阵仗站好.只待鼓乐声起.翩翩鱼贯而入.款款若行云流水般.踩着流云步进入殿内.
舞姬们一入殿内.即刻引得旁侧众臣啧啧称叹.
上端坐的康熙在舞阵中仔细搜寻.却并未瞧见怀袖的身影.
莫不是因脚伤來不了了.康熙不禁心下暗揣.连旁侧裕妃递过來的牡丹玉酿都沒理会.
裕妃虽知康熙失神的缘故.却也并不恼.她早瞧见舞阵中并无怀袖.心中暗暗得意.
哼.残了才好了.当真成了残废.倒省了她的事儿.
前些日的事她也有耳闻.如今不用自己出手.又一个赶着收拾怀袖的兰妃蹦出來.她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如灌丹的朱唇微启.裕妃垂目暗查康熙神色.只见其眸光依然片刻不离地关注殿中央的舞阵.
前面的十几个舞姬如百合花般缓缓散开时.突然鼓乐一转.由先前的悠扬婉转.改为雄浑萧肃.
随着有节奏的铿锵鼓点.号角骤然响起.众多柔媚舞姬缓缓向后退.殿中央赫然出现一位雄姿英挺的银甲将军.
只见其背后背着一柄钢弦褐角弓.侧身插着一直扎着长长的野鸡翎的羽箭.胸前的护心镜银光烁烁.耀人双目.
“这是哪位蝎军.好生精神的模样.”旁侧有大臣未认出男扮女装的怀袖.纷纷议论.
与顾贞观同一宴桌的沈鸿飞瞧了几眼.不禁赞叹:“好一位巾帼英雄.飒爽英姿丝毫不输须眉男儿.”
顾贞观浅笑:“这却并不是摆架子.公主师可是当真射得一手好箭法.”
顾贞观话音还未落.只见怀袖果然弯弓搭箭.只听得弓弦“砰.”地一声响.羽翎箭如梭般射了出去.
箭所指处.一名舞姬正手端玉瓶翩然起舞.就在玉瓶口轻轻回转的一瞬.怀袖射出的羽翎箭不偏不倚.正射入瓶口之中.
场内顿时爆出一阵热烈掌声.
康熙自方才便看的目不转睛.见怀袖露此惊绝射技.不禁鼓掌赞许.又见她舞步沉稳.这几日的惦记方才缓和许多.
欣赏之余.康熙侧目看向旁边宴席上的葛尔丹.
只见葛尔丹早看得痴了.一双环豹大眼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怀袖.手里端着杯盏.酒水一点点地淌出來仍不自知.
此时.殿中央的怀袖已将弯弓交由旁边的舞姬.身后的领舞女官舞至近前.
按照事前排练好的.伸手去拔怀袖发髻上的玉簪.却不料手一抖.拔下了那支镶着红宝石的簪子.
领舞女官心中骤然一紧.欲再去探拔时.怀袖已移开了舞步.
怀袖感觉自己头上的簪子去了一根.可发髻却并未散开.心中便知定是那女官拔错了.
眼看将要移换女儿装的舞服.情急之下.怀袖灵机一动.自己亲手拔下玉簪.顺手向左侧一甩.玉簪子竟然直至奔着葛尔丹疾射而去.
于此同时.怀袖上了妆的艳丽冷眸也直逼向葛尔丹.如冷箭般直射入那双陌生的环豹圆瞳.
就是这个男人.强略去了菱悦;屡次袭扰边疆令阿玛心惴忧患;以至于容若赴疆北绘制疆域图而丧命.
怀袖虽未见过这个男人.却早已对其积蓄了满腔烈愤.
因事先并无此安排.常宁在看见怀袖掷出玉簪的一霎.以为她欲刺杀葛尔丹.惊地霍然站了起來.
而就在常宁惊诧时候.葛尔丹手中盛酒的银杯.被突然飞來的玉簪哐啷一声撞翻.
葛尔丹被惊地瞬间回神.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向旁边飞溅出去的翠色梅花簪.
葛尔丹握着手中的玉簪再次抬起头时.怀袖已由一群舞姬围拢中缓缓旋步舞出.身上的银甲已然褪去.换了身宽袖长摆的艳红色舞服.
宽广的水袖飞舞.如泼洒纷扬的朝霞.一头墨黑的长发如瀑如云.随着身姿翩然舞动.
头上珠环急促的铃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殿中盛开的紫罗兰被宽袖拂过.激荡起漫天如花雨纷飞…
第454章 铿锵红颜2
shu h u a na.〕袖舞毕.最后端坐于琴台之上.十指轻轻拂动.勾挑玲珑间.一曲著名的古曲《十面埋伏》响彻整个瑶光殿.
旁侧的众臣皆沉醉在这一番舞曲之中.连平日不喜歌舞的帝师陈廷敬.也不禁对怀袖之舞姿.曲韵.啧啧赞赏.
康熙早知怀袖技压群芳.只是方才瞧着她起舞时面色苍白.以及额角淌落下來的汗珠.却不知是因跳舞所致.还是足底伤痛所致.不自觉轻蹙剑眉.
另一边陪坐侍驾的宝兰.将康熙眼底浓彻的疼怜一分不落收入眼底.银白的贝齿紧咬红唇.腹中暗诽:早知这贱婢命大.本宫当日就该砍了她的双足.省得出來奉骚媚主.
怀袖一曲弹罢.随着众舞姬纷纷退场.殿内两侧的赞叹声仍不绝于耳.
葛尔丹看了眼手中捏着的玉簪.向上开口道:“尊敬的博格达汗.不知方才射箭起舞的那名女子.可是位女将军.”
康熙闻言.浅笑道:“可汗误会了.方才献舞者.乃是朕御前的奉茶女官.”
葛尔丹闻听.更感惊诧.一对浓眉皱了皱.悄然将那只玉簪滑入袖管儿中.
而他这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却未逃脱裕妃的捷眸.殷红如血的唇瓣微微都出阴冷的浅笑.
哼.看來又一个绝佳的机会送至眼前喽.
而与此同时.对面宴桌上的常宁手端银杯站了起來.对着葛尔丹拱手施礼:
“我泱泱大清.不仅地域宽阔.更是人才济济.将广兵足.汗王今日所见.不过是万里丹雪一点红而已.
我大清民风开化.自满族入关后.更是在全民推崇骑射.汗王今日所见.不过是管中窥豹.不值一提.”
葛尔丹听闻常宁此言.不觉心中一震.
他此番入京.本就是为打探大清腹地真正的兵戎实力.若当真如常宁所言.那自己乌兰布通的几万铁骑贸然闯进來.岂不是尸骨无存.
常宁一番话说完.康熙晶亮的眸子已察觉出葛尔丹眼底的犹疑之态.唇边不自觉勾出淡笑.缓缓开口:“我大清虽然国富民丰.却也不愿与塞北诸位汗王为敌.
先前的古尔特汗王.和吉纳汗王皆因草原雨水不足.损失牛羊无数.我大清皆对其牧民加以救抚.
俗话讲.识时务者为寇.懂得明辨大局.方能路行长远.汗王思虑聪敏.这个简单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
康熙这番话.虽然说时言辞温和.但警告的意味已经再明显不过.
葛尔丹自然早听出來.只是此刻.徘徊在他脑子里迟迟不散的.却是方才那位抚琴的红衣女子……
怀袖由前殿下來.一进房间.倒头便栽在了床上.涣秋赶紧过來.小心翼翼褪去怀袖的鞋袜瞧看.心疼地泪顿时涌了出來.
原本雪白的罗袜早被鲜血侵透.连带鞋底都伸出殷殷血渍.幸亏方才殿上铺着红毯.否则.这一步一个血脚印定是瞧得真真切切.
“姑娘.你且歇着.我这就去寻李太医來.”涣秋转身出去不久.便引着李太医回來.
常宁此前便跟李太医吩咐过.因此李太医早预备下给怀袖疗伤的药.
虽然有所准备.但李太医真正看到怀袖伤势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袜子跟已经干了的血枷一起黏在伤口上.已经无法彻底剥离开來.李太医只得小心用烛火淌了一只锋利的剪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将布剪下來.
直到彻底揭开血肉模糊的脚底.涣秋已经不忍再睹.
怀袖却将拳头死死咬在嘴里.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一层一层渗出來.怀袖却愣是吭都不吭一声.
李太医给怀袖上完了药.自己也是一脑门子的汗.心里却是佩服至极.
“公主师.药已经上妥.这数日内.切莫再下床走动了.若是再弄伤.您的这双脚.怕是大罗神仙來.也沒辙喽.”
怀袖趴着无法起身.只的嘴上谢过李太医:“您老莫再称我公主师了.只叫我怀丫头就好.”
李太医已是跟怀袖相处甚熟的.听她这么说.李太医不禁感慨:“说实话.在老夫心里.倒是当真敬佩你.年纪轻轻的女娃.便有如此的见识和胸襟.实属难得.
固伦明月公主能有今日.也颇得益于你的教诲.就这一点.老夫甘愿称呼你一声公主师.且方才你的表演.老夫也亲眼看了.还受着如此重伤.当真是铮铮铁骨.巾帼不让须眉.”
怀袖垂首浅笑:“可是自我入宫.李太医却也跟着我着了不少的劳烦呢.”
李太医闻言笑了.捋着花白的胡须:“说句不敬的话.你的年纪.跟我的外孙女年纪相仿.每每瞧见你.也格外亲切呢.”
说罢.李太医缓缓站起身:“我不能陪你聊了.还得去前殿照看万岁爷呢.我给你的药.都叫涣秋收好了.你记得按时用啊.”
怀袖点头.笑望着李太医拎着药箱消失在门口.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飞钗之举.也不知道事后恭亲王会不会來寻自己的不是.毕竟人家是汗王.她那一举也算得大不敬之罪.
不过转念一想.怀袖唇边又勾气得意笑靥.
哼.管他呢.反正刚才自己挺痛快.拒只打掉了他手中的杯盏.也算是吓他一回.如果换个诚.她绝对冲着那葛尔丹的眼睛掷过去.
怀袖正暗自得意.冷不防门口传來一声低沉的冷斥:“哼.命都快丢了.还有心思偷乐.当真是沒心沒肺.”
怀袖心内一惊.抬眸看向门口.见门前不知何时.伫立着一袭倾长身形.
脸微微一红.怀袖伸手将被子扯过來.将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脚盖住.
“你.你这么來了.”
怀袖低垂着眉眼.自己此刻只能趴在床上.如此不雅行为.被一个堂堂的王爷瞧在眼里.认哪个未出阁的丫头能过意的去.
官千翔走至近前.将怀袖羞红的玉颜收入眼底.唇边不禁勾出淡淡笑痕.
附下身.二话不说.伸手便撩怀袖刚盖着的被子.
“哎.你干什么.”怀袖欲起身拦住.脸红的更透了几分.
“那日众人都看的.本王爷为何看不得.”
官千翔旋身坐在床畔.非但不理会怀袖的羞涩.居然顺带握住她的一对纤细脚踝.将一双玉足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第455章 情痴王爷
¤,..怀袖听闻他竟也听说了前阵子的事.心中更觉羞愤难当.正欲挣扎着将脚抽回來.鼻息间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梅香.
这个味道.怀袖再熟悉不过.
当初在尚衣局.若是沒有这冰梅消淤散.此刻她的双手莫说抚琴.恐怕连日常的生活都难自理……
怀袖不再挣扎.空气中的梅香气息越來越浓.足底方才还火辣辣地疼.此刻却已渐渐浸出些许清淡凉意.
官千翔细致地为怀袖上好了药.又将被子小心翼翼为其盖在身上.
怀袖想起前几日他在殿上吹箫为自己解围.今日又亲手为自己上药.虽羞责他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而贸然碰触自己的脚.心中却仍怀着感念.
深垂眉睫小声道:“怀袖几次受王爷重恩.不以为报.心中愧念颇深……”
官千翔笑道:“想不想报恩.要看你有沒有这个心思了.”
怀袖抬起头.澄澈的眸光望着官千翔:“奴婢自然是想报恩的.可王爷身为皇亲贵胄.衣食无忧.奴婢投报无门.”
官千翔微眯起一对狭长的丹凤眼.勾着薄唇笑道:“本王爷的确旁的什么都不缺.只缺少一样.”
怀袖好奇问:“什么.若怀袖有的.必定倾囊相赠.”
官千翔笑着点了下头:“嗯.你倒挺大方.不过这个你或许能遂了本王爷的心思.”
怀袖一对美丽澄澈的眸子凝着官千翔.等着他的答案.
“本王爷就缺个嫡王妃.”
官千翔缓缓说出口.表情噙着淡笑.似是玩笑之语.但口吻却又夹着几分认真.
怀袖侧脸略想了想.也淡笑开口道:“王爷的话可当真.倘若王爷不嫌.就跟皇上要了怀儿去做你的嫡王妃.怎样.”
官千翔闻言.脸上先前的浅笑一扫而空.附身蹲在床边.肃声问道:“你此话可当真.若是我当真跟皇上讨要你.你可答应.”
怀袖也很认真地凝注着官千翔的丹凤眸.点了下头:“只要王爷能将怀袖要出宫.莫说做嫡王妃.就算是做粗使丫头.怀袖也心甘情愿.”
官千翔定定望着怀袖的眸子.片刻.薄唇渐渐绽出欣然喜色.伸手捏了下怀袖的尖俏的下巴:“你且等着.本王爷定将你迎入本王的府邸.”
听官千翔如此痛快应下.怀袖的脸上却并未露出欣然喜色.只是淡然笑道:“王爷的心.怀袖领了.我先前与容大人之情.想必王爷亦是早有耳闻.
当初以容若那样的身份.想跟万岁爷讨得我出宫.尚且需篆书立功.如今王爷又凭什么跟万岁爷开口呢.”
怀袖的这一席话.并非是妄言.如今她虽在宫内位份不高.身份却是极其特殊.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康熙钟情与她.
容若因为她.被放逐极寒之地送了性命.
施琅将军不过叫她弹奏了一首曲子.就被逐出京城……
只要康熙不发话.谁敢开口要她.
“这个我早想好了.今日殿上.万岁爷虽然有心说降葛尔丹.可我瞧出那葛尔丹也非泛泛之辈.定不会轻易屈服.他日朝廷出兵征讨葛尔丹.我原情愿带兵出征.到时立了功再回來讨你.
凭借我阿玛一等公爵在朝中的位份.我又是个已经受封的王爷.万岁爷定会准奏.”
怀袖轻轻摇头:“你怎得也只顾眼前了.你阿玛统共只你一个嫡子.你上战场.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我自蝎军府长大.还是奶娃时便明白刀枪无眼.剑戟无情.更何况你又从未打过仗.”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生照看自己.等我他日立功归來.你风风光光地嫁过來就成.”
官千翔说的轻松.仿若此等好事就在眼前似的.
看着他欣然神情.怀袖心里却更沉了几分.
若论家世.官千翔绝对是上成人选.论人品.虽然其表面看似桀骜.但这么久相处下來.怀袖也瞧出其内里也是个热性男儿.只是为人略显清高.与不愿与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们为伍.
她对他.虽未生欢愉情愫.但嫁与他做个嫡王妃.一声安稳度日.也算得不错的归宿.
更何况如今容若已死.她既然回不得疆北.只要能出了宫.也算不负初心了.
官千翔见怀袖默不作声.以为她仍未自己担心.伸出手.轻轻将她鬓边垂下的青丝撩向耳后.
“别费心思了.就按本王爷说的.你且好生照看自己.以后切莫在与那些妃嫔们赌气吃亏.等着我來接你……”
官千翔话刚落.听得窗外有脚步声.伸手从怀内取出一支葫芦状的小瓷瓶:“这一瓶冰妹祛瘀散够你用了.好生养伤.我该走了.”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已渐近窗口.怀袖紧张道:“你且上帐子内躲躲.若教人瞧见.又恐生出闲话与你不利.”
官千翔薄唇一勾.朝怀袖露出一个释然安抚的浅笑.旋身便消失在后窗边.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这人似从不知畏惧二字.
心中正想着.们已被人推开.领舞女官和涣秋由外面走了进來.
“方才我实在是太大意了.若非姑娘灵机应变.这舞恐怕是不得完满收尾了.王爷必定怪罪于我.”
领舞女官面带愧色.一进门便连声跟怀袖赔不是.
怀袖轻轻摇头:“谁沒失手的时候呢.幸而沒甚大碍.如今咱们也算是跟王爷交代的过.你便不需再自责了.”
领舞女官点头笑赞:“其实今日姑娘那一支绝技.反倒比先前咱们设计的更妙一筹.”
涣秋笑道:“那可不是绝技.咱们姑娘未入宫前.可是将军府的格格.本身就功夫了得.”
怀袖侧睨着涣秋:“就你话多.什么时候也跟映雪似得这么饶舌.”
涣秋吐了吐舌头:“姑娘.咱回去吧.恭亲王的轿子來接了呢.”
说罢.唤进來几个随侍的小太监.将怀袖用竹床抬了出去.
领悟女官将怀袖的轿子一直送出了太液池外围的枫林.方才回转身向瑶光殿行.刚行至池边.却被一个公公拦住了去路.
“沈宫女今日表现可是深得娘娘的意呢.”那公公压着公鸭嗓子.满脸堆笑.
第456章 步步惊心
※,w▼wwco︽沈女官却面沉似水道:”现在事儿也办了.娘娘先前答应我的事儿可安排了.”
“你放心.咱们娘娘向來说一不二.你就回去等着听好信儿吧!”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算两清了.你以后不必來寻我了.”沈女官言辞冰冷.转身便要走.
却被公公挡在了面前:“哎.先别急着走呀.娘娘还有这个东西叫老奴交给姑娘呢.”
公公说罢.从袖笼里掏出一支精致的锦盒.呈在沈女官面前.
沈女官见状.并沒伸手去接.反而充满警惕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公公笑道:“姑娘别多心.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是姑娘该得的.”说着.将锦盒再次向前伸了伸.
沈女官瞧了那锦盒一眼.冷声道:“公公回去替奴婢谢谢娘娘的美意.娘娘此前让我做的.我也做了.娘娘只要履行诺言.将我妹妹放回來.我便感恩不尽.这个.就不必了.”
沈女官说完.不待那公公再开口.转身向瑶光殿行去.
公公瞧着沈女官的背影.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屑:“哼.不就是个跳舞的么.摆什么臭架子.”
说罢.瞧着手里的锦盒.缓缓打开盖子瞧了一眼.见里面竟是两锭黄橙橙的金元宝.
“嘿嘿.不要拉倒.难得娘娘这般大方.倒省得我白跑了这一趟呢.”
公公说罢.将金元宝从锦盒内取出來望袖管里一塞.顺手将锦盒丢进旁边的太液池内.
自瑶光殿回來后.怀袖便日日以官千翔所赠的冰梅消瘀散为足底疗伤.不过数日.果然见效明显.已基本可下床行走了.
“太好了.姑娘从哪儿得这灵丹妙药.咱们也想法弄方子來自己配制些.省得以后姑娘再有个万一.也好再身边备着.”
福全因上次便瞧见怀袖用过这个药.还叫他去弄过猪大肠.事后效果颇好.因此印象格外深.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就不盼着姑娘点好.”映雪凝目嗔怪.
“啪.啪.”福全照着嘴上狠拍了两巴掌.笑嘻嘻道:“瞧我这张嘴.就是沒映雪姐姐会说话.”
怀袖笑道:“你快莫打了.整日在万岁爷身边做事.当心被万岁爷瞧见身上青i一块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
福全笑道:“姑娘如今好了.伺候万岁爷的活.自然就轮不着我们这些奴才喽.”
映雪闻言.喜道:“万岁爷可有说让咱们姑娘过去伺候了.”
福全一脸笑模样:“自从那日瑶光殿咱们姑娘起舞抚琴之后.万岁爷一到晚上.只剩下我伺候的时候.话茬三句半不离咱们姑娘.跟我问长问短.问的皆是姑娘的事儿.
我约莫着.万岁爷就快憋不住了……”
福全话未说完.就听身后一声轻斥:“好你个酗儿崽子.我说今儿早晨怎得沒瞧见你.得空又跑到怀丫头跟前磨嘴皮子啦.”
怀袖几人闻言.纷纷起身见礼.
怀袖笑道:“李安达今日怎有空來咱们这儿了.万岁爷歇息了.”
李德全笑道:“万岁爷何时有这么好的闲情这早睡的.除非喝了你给他沏的安神茶.”
怀袖闻言.只悄然垂下眼帘.呡唇不语.
旁侧站着的映雪和福全.也皆听出李德全话里的意思.相视一笑.映雪小心问道:“李安达.万岁爷是不是叫我们姑娘回去了.”
李德全点了下映雪的鼻尖.笑道:“你这鬼丫头.就你机灵.被你猜中啦.”
映雪和福全闻言.喜地即刻满地蹦跳起來.
怀袖却是面带虑色:“奴婢如今一身的药味.恐过去伺候.恐熏着皇上的龙体……”
李德全笑道:“这个奴才已经提醒过万岁爷啦.主子都说不碍事.还说药香是百草之萃.姑娘不必多虑了.明日起.便至驾前伺候吧.”
怀袖听闻李德全这么说.便只得应了声.
次日清晨.怀袖天不亮便起了床.略施薄妆.向前殿款步行去.
拖了杯盏迈进昭仁殿东暖.怀袖刚将杯盏放在康熙手边的案几上.却见康熙蹙眉似面色不悦.问道:“你怎么來了.”
怀袖闻言.面色惊诧:“昨日李公公特地來跟奴婢说.让奴婢今日起在御前侍驾.”
康熙面色微沉.将折子往案几上一撂.沉声道:“这个李德全.真是老糊涂了.听话都听不明白.”
怀袖见康熙龙颜不悦.缓缓施礼道:“奴婢冒昧惊扰圣驾.奴婢这就出去.”
怀袖说话间.匆忙施了礼便要向外走.手臂却被康熙握住.
“怀儿.朕无心责你.不过是昨日叮嘱过李德全.晨起上早朝和南书房叫张保和福全伺候.过了午时再令你过來.如此也不至你太辛苦.
今日辰时你既來了.便留下吧.”
怀袖轻轻应了声.垂着纤密的长睫悄然站在旁边.
康熙抬眸瞧了她一眼.轻声问道:“脚伤可好全了.”
“回万岁爷.已经不碍事儿了.”
康熙闻言.便沒再询问.起身由炕上下來.唤了李德全进來.更衣.准备上早朝.
康熙上朝的时候.怀袖按照往常的惯例.先行至南书房的御茶房预备茶点.以备康熙下朝回來打尖.
可刚行至南书房门前.冷不防被一个粗莽大汗挡住了去路.
怀袖蹙眉抬首.顿时惊讶地愣在当地.面前出现之人.正是那日在瑶光殿见着的葛尔丹.
此刻的葛尔丹身着一身蒙族宽袍.宽大黝黑的脸膛.高颧骨上印着浓浓的高原红.
怀袖自幼生在疆北.见过偷偷从蒙古地界偷跑入关的蒙人.皆长相如此.身材魁梧彪悍.
“你就是那天在酒席上跳舞弹琴的女人.”葛尔丹操着粗狂的声线问道.
怀袖微微福了福身:“给汗王见礼了.”
话落.转身欲绕过葛尔丹进南书房.却再次被葛尔丹挡住.
“你可是博格达汗的女人.”葛尔丹问地直接粗鲁.丝毫不顾及此地是巍巍的i禁皇城.
怀袖不愿与葛尔丹多说半句.只低垂着眉眼.打算绕过他进屋.葛尔丹却再次挡住了怀袖的去路.
“我听人说.你也是疆北來的.还听说你阿玛就是葛吉泰那老头子.可是真的.”
第457章 无礼蛮夷
txt全集下载≧,..怀袖听闻葛尔丹将自己的身世了解的如此详尽.眸光生疑望向葛尔丹.
“汗王真是有心.连我这一小小的奉茶婢女的身世.都了解地如此详尽.莫不是心中畏惧我大清人才济济么.”
葛尔丹听出了怀袖话里的讥意.却仰天大笑:“哈.你这小女娃不但琴弹得好.人长得俏.连这小嘴儿都这么伶俐.”
葛尔丹说着话.举止已初显轻浮.顺势伸手便要去捏怀袖的下巴.
怀袖早瞧出葛尔丹目光中带着猥亵.已猜出他的心思.此刻见他居然动了手.步子一滑.身子顺势向后迅速退了数步.
若是平日.怀袖脚上“滑云步”的功夫躲避葛尔丹绰绰有余.可眼下她足底正重伤初愈.刚滑动数步.脚底立刻窜起一阵钻心的疼.
身子沒站稳.往旁边一歪.正被葛尔丹抓住手臂.
“嘿.本王沒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有几分烈劲儿.这倒正对了本汗王的胃口.”
手腕被葛尔丹擒住.怀袖只觉对方的抓握力度之大.手腕疼地似要断了般.额角的汗不自觉已渗了出來.
“哼.如今落入本王的手里.看你还逃得了.”葛尔丹说话间.手臂欲将怀袖带入自己的怀内.
怀袖正欲挣脱.忽听身后响起男子谦谦温和的声音:“我曾听说葛尔丹汗王骁勇善战.却不曾想.原來蛮力皆是用在柔弱女子身上的.”
葛尔丹咋闻这句话.惊讶抬头看是.却见一个脸面白净的书生文官.身着一袭正三品锦鸡补子朝服.怀里捧着漆红的奏事匣站在面前.
葛尔丹却并未松开怀袖的手臂.环豹大眼瞪着眼前坏了自己好事儿的文官:“你是做什么的.本汗王受博格达汗懿旨在此等候.不干你事.趁早走开.”
怀袖听闻此人声音颇感熟悉.虽然被葛尔丹扭着胳膊.但仍回头看过去.却见面前之人正是新科状元沈鸿飞.
沈鸿飞见怀袖看着自己.眸中暗递求助之意.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始终一脸平和笑靥.
“博格达汗可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沈鸿飞说话不急不缓.温言问道.
“我不懂你们这些汉家文绉绉的词儿.我只知道本王也大小算个汗王.跟你们博格达汗不相上下.”
葛尔丹也有自己的一套论调.无意间将自己的身份太高了许多.并将沈鸿飞斯文儒雅的论调驳了回去.
听葛尔丹强辩.沈鸿飞却也不着急.始终带着谦恭和笑道:“好吧.既然大汗不愿听这些文绉绉的.那微臣就说些浅显易懂的.”
沈鸿飞说罢.指了指脚下的青砖.问葛尔丹道:“大汗可信.咱们脚下踩着的这一砖一瓦.皆是我大清皇帝的.”
葛尔丹不假思索点头:“这是自然.博格达汗立都于此.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都是他的.就如同本汗的乌兰布通.”
沈鸿飞点头.继续道:“那大汗说.在这宫内服侍的女人算不算是我们万岁爷的呢.”
怀袖先前还不知道这沈鸿飞绕來绕去究竟要说什么.听至此处.豁然开朗.不觉向其投去赞许眸光.
葛尔丹点头:“那是自然.这阖宫内的女人自然也是博格达汗的.”
沈鸿飞又点了点头:“那么微臣斗胆问大汗一句.倘若有旁的男人猥渎大汗的女人.大汗当如何行事.”
葛尔丹豹眼一瞪.怒道:“谁敢.老子剥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脊髓.”
此话一出.葛尔丹突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对方的话里的套儿.
侧目看了眼手中擒的怀袖.葛尔丹冷冷一笑道:“这女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算不得博格达汗的正牌妃嫔.就算被本汗王看上了.博格达汗也不至小气至此.”
沈鸿飞却笑道:“那么敢问她此刻尚是谁的.”
葛尔丹见沈鸿飞不依不饶.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这个问題本大汗刚才都已经回答过你了.莫再在此处饶舌.该做什么做你的去.少管闲事.”
沈鸿飞仍站在原地.始终一脸和笑道:“既然如此.皇上还未曾将她赏赐于大汗.大汗这就是抢喽.來人.”
沈鸿飞说至此.白皙的俊脸突然一沉.大喝一声.将附近守卫的御前侍卫唤了來.
“沈大人.您有何吩咐.”
御前侍卫首领方才便瞧见葛尔丹调戏怀袖.本想过來相助.无奈官微言轻.不敢贸然近前.此刻听沈鸿飞开口.立刻跑了过來.
沈鸿飞冷着脸道:“速速敲云板.有人强抢宫内女官.”
那侍卫首领闻言.二话不说.由身后抽出宫内传唤用的特制云板.
铛.铛.铛.急切的云板声瞬间响彻整个南书房的庭院.
云板本属宫内紧急招传之信号.这么一敲.宫内但凡听见响声的所有侍卫.纷纷向此处拥了过來.
葛尔丹强擒怀袖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自然不想将事情闹大.见此情景.为保自身颜面.只得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怀袖的手臂.
“哼.本大汗是看得起她.才跟她戏耍玩笑.居然闹地这么小題大做.真是不识抬举.”葛尔丹冷声斥道.
怀袖被松开了手臂.立刻奔躲于沈鸿飞身后.苍白的俏脸仍带着才脱险的慌乱.
沈鸿飞依然满面和笑:“我大清乃礼仪之邦.对这种粗蛮行为.自然少见多怪.不比大汗塞外蛮夷.对此早习以为常.还请见谅.”
“你…….”
葛尔丹被沈鸿飞骂地不着痕迹.却又无理分辨.气地涨红一张猪肝脸.怒瞪沈鸿飞.
怀袖既已脱险.沈鸿飞便欲遣散被云板召來的御前侍卫.正在此时.只听有太监高声传唤.康熙龙撵已行至南书房门前.
众人立刻跪地行礼.只葛尔丹一人站着.且一脸怒容.
乍见此处围拢着一群御前侍卫.康熙蹙眉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都涌到朕的南书房來了.”
康熙跨步行下轿撵.看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侍卫首领:“你说.”
侍卫磕了个头回道:“奴才是听见此处的云板声才赶过來的.”
康城抬眸询问:“方才是谁敲的云板.”
先前敲云板的侍卫正欲开口.沈鸿飞却先行至近前.跪地叩头道:“回万岁爷.是微臣命人敲的云板.”
第458章 耿直状元
shu h u a na. 康熙见沈鸿飞不待询问.自己就先站了出來.便知事出有因.
又见怀袖低垂着眉睫.满脸绯红地站在沈鸿飞身后.
旁侧的昂首而立的葛尔丹.却瞪着一对环豹大眼.满脸怒容瞪着沈鸿飞.
康熙心中已揣出几分缘故.轻轻挥了挥手沉声道:“既然是沈大人叫敲的云板.待朕进了书房慢慢询问.你们都散了吧.”
众侍卫见康熙开了口.纷纷跪地行礼后.便各自散去.
康熙向前行几步.看都沒看沈鸿飞.转而向旁边站立的葛尔丹和笑道:“今日朝堂上.几个大臣递了几个折子.时候耽搁的长了些.让汗王久等了.”
葛尔丹原本憋着满腹的气.此时见康熙和颜悦色.也不好发作.只得勉强拱了拱手.却未开口应话.
康熙知这葛尔丹性情傲慢.便也不与他计较礼数.径自入进南书房.
怀袖行至后面的御茶房.预备了热茶奉至书房内.将杯盏缓缓放在龙案上.
康熙一眼便瞧见怀袖白皙的玉腕上.明显多出几条被手掌用力抓握过的青i痕迹.不自觉眉头微皱.再看向她脸上.方才的绯红退去.此刻已显出苍白容色.
目送怀袖走出门外.康熙面色肃然.缓声询问:“沈大人.你刚才为何命人叩云板.”
沈鸿飞向前一步.拱手回道:“回皇上.我皇宫大内的一切人.物.皆属天家御品.彰显天家威严之圣物.身为子臣.本就有职责捍卫皇家的丝线片瓦.
方才葛尔丹汗王不顾礼仪体统.私自猥亵宫中女官.微沉劝阻不成.便敲击了云板.”
康熙闻言.正欲开口.葛尔丹却上前大跨一步.高声叫嚷道:“博格达汗.我不过是瞧着那奉茶的女官眼熟.想起她是那日殿上抚琴起舞的女人.才与她多攀谈了两句.
莫非我一个堂堂的汗王.连跟个女官攀谈的权利都沒有吗.”
康熙听葛尔丹这么说.晶亮的眸光再次转向沈鸿飞.
只见沈鸿飞依然面不改色.义正言辞:“既然葛尔丹大汗说是攀谈.自然是只用口不用手的.如此.咱们将方才那位女官请出來.看看她的手腕便知.”
方才救下怀袖时.沈鸿飞早瞧见她手腕上留着个明显的淤痕.如此便是铁证.
葛尔丹见这文官心思如此细腻.心知方才必定是自己太过用力.那女人又肉皮薄嫩.定是留下了樱.若是将她叫出來.这猥亵之罪可就落实了.
到那时.万一他康熙來个将计就计.此刻自己势单力薄.搞不好就被他借这个由头给办了.
思及此.葛尔丹反应也是极快.扑通一声跪在金砖上.向上抱拳拱手道:
“尊敬的博格达汗.我葛尔丹今日來至i禁城.就是慕您的贤名而來.既然您的大臣非说我猥亵您的女官.我葛尔丹无力申辩.
为表诚意.我原奉送牛羊千头.驼绒千金.貂皮.狐皮.虎皮等重礼无数.以换取博格达汗的这位女官.”
康熙原本正喝着茶.听葛尔丹竟然开口要怀袖.将茶盏狠狠墩在龙案上.手一指沈鸿飞.怒道:“大胆沈鸿飞.你居然敢当众污蔑汗王.无中生有.
还私自敲云板.滋扰宫廷.來人.”
康熙话落.门外立刻有几名御前侍卫跑了进來.
“将沈鸿飞给朕拖出去.送慎刑司大刑惩……咳.咳咳……”康熙因说的太急.气息呛地一连串地咳嗽.话沒说完.连连摆衣袖.
李德全见康熙如此.立刻过來一边给康熙捶捋后背.一边冲着几个侍卫瞪眼:“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将沈大人带去慎刑司.”
“嗻.”几个侍卫立刻过來.将沈鸿飞手臂往后背后一扭.推推搡搡出了南书房.
葛尔丹见康熙竟然向着自己惩戒了沈鸿飞.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得意之色.站起身.轻蔑地瞪了沈鸿飞一眼.
康熙却仍咳嗽不知.原本白皙的面皮儿霎时咳地通红.李德全着急地打发门口侍立的小太监去请太医.
李德全转而对葛尔丹拱手赔笑道:“真对不坠王.我们万岁爷晨起上超时候不甚着了风寒.此刻身子不适.汗王请明日再入宫觐见吧.”
葛尔丹见康熙却是咳嗽地厉害.便也沒做强留.
反正今日的面子已争了回來.即便是调戏了康熙的女官.他也不能拿自己怎样.且还责罚了那个白面文官.心里颇感得意.
至于怀袖.他今日正好趁此由头开了口.他日只要咬住不放.嘿.那个俊俏的女人.便十有**归自己所有嘞.
葛尔丹如此想.满脸喜色的跨出南书房.向午门行去.
葛尔丹刚走.康熙便深呼吸一口.止住了咳嗽.伸手将书桌上一对血红色玛瑙镇纸拿起來.递给李德全.
“去.赶紧追上方才的几个侍卫.传朕的话.将这个赐给沈大人.他今日直言有功.明日朕颁诏赏赐他二眼天珠.”
“嗻.”李德全接过一对沉甸甸的玛瑙镇纸.转身跑了南书房.
追出了两道垂花门.李德全一眼便瞧见几个侍卫五花大绑押着沈鸿飞向慎刑司方向走.
李德全走近一瞧.见沈鸿飞两只膀子被捆地严严实实.抬手便在每个侍卫脑门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我叫你们几个沒眼色的奴才.还不赶紧给沈大人松绑.”
几个侍卫闻言.愣怔杵在原地.一时搞不清状况.
“还愣着干什么.快解开呀.”李德全边催促边继续道:“万岁爷方才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葛尔丹瞧的.沈大人维护皇家威严.不但不罚.万岁爷还要重赏呢.”
说着.将手中一对血红的玛瑙镇纸恭恭敬敬奉于沈鸿飞面前:“沈大人受惊了.方才在南书房.当着葛尔丹的面儿.万岁爷不好说什么.可万岁爷心里明镜似的.
这不.刚打发走了那蛮子.便叫老奴送赏赐來.顺带转告大人.明日万岁爷颁诏赏赐大人双眼天珠.”
沈鸿飞跪地叩谢了皇恩.接过玛瑙镇纸.打发几个侍卫先走后.压低声线向李德全打听:“方才那葛尔丹开口个皇上要怀姑娘.皇上可允了.”
李德全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万岁爷哪里肯应呢.只是给搪塞过去了.也沒说给.也沒说不给.哎.葛尔丹这蛮子可真给咱们万岁爷出了个难題呦.”
第459章 心生不祥
沈鸿飞辞别了李德全.正欲回尚书房.可仔细想了想.却调转脚步.向着午门方向行去.
出午门做了自己的官轿.跟班的小厮好奇问道:“沈大人今儿怎么这早就回府了.不是说在尚书房留职么.”
沈鸿飞也未多言.直接吩咐:“去恭亲王府.”
茉莉檀香的缕缕烟雾由铜鼎中缓缓飘散出來.静静地在空气中浏览.与铜笼中的金丝无烟竹炭所散发出來温热的气韵夹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好闻的暖香.
闻久了让人不自觉生出几分慵懒.
兰草手握着滴壶.小心翼翼向墨槽中滴了几滴水.之后拿起一根徽香墨条开始细细地研磨.不多时.墨香与檀香的味道混合在一处.顿觉满室沁香.
太师椅上.本正打盹的常宁.突然将脸上的书拿下來.抽着鼻子猛嗅了几口.
“嗯.好墨.哎.你用的可是前阵子梁汾送來的那两块徽墨.”常宁问道.
兰草点头:“正是呢.王爷的鼻子不但闻酒厉害.闻墨也是一闻一个准儿呢.”说完自己先掩唇笑了.
“你这妮子.越來越沒规矩.变着法儿地骂本王爷是狗呗.”
常宁从椅子上站起來.口中随嗔斥.脸上却沒半分怒色.伸手由笔架上拿起一只狼嚎小楷.在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写下一行花体行楷.
兰草专注地望着常宁写字.如水般清澈的眸光中盛满羡色.
跟常宁共处的时间越久.兰草就越发对其敬佩.
别看常宁平日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可提笔能书.开口能诵.伸指能弹.泼墨能画.可以说琴棋书画无意不通.古今典籍无类不晓.满腹才华皆藏于诙谐谈吐之间.
只片刻功夫.走笔间一副《兰亭序》已书写了大半.
“哎.沈大人.您不能硬闯啊.等奴才给您通秉了您才能进呐.这毕竟是王爷的书房.哎.您……”
落笔一半.常宁听闻窗外传來一阵喧嚣.
轻轻搁下笔.常宁对兰草道:“你去瞧瞧.沈鸿飞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兰草闻言一笑.转身拉开书房门.见果然是沈鸿飞站在门外.正被看院的小太监拦着.
“你们别吵了.王爷都听见了.沈大人有话请进屋内说吧.”
沈鸿飞闻言.掸了掸身上的细尘.跟着兰草走进书房.
沈鸿飞刚跨进房门.常宁一眼便瞧见他怀里抱着的一对玛瑙镇纸.笑嘻嘻倒:“这大冷天儿的.还特地给本王爷送礼來了.呵.本王就不客气喽.”
常宁见多了宝贝.一看这对镇纸便知是上乘的红玛瑙玉髓.且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沈鸿飞听常宁开口便说送礼.先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來.将镇纸紧紧护在怀里:“这可不能给王爷.这可是万岁爷刚赏赐给微臣的.”
常宁闻言.仔细一瞧.果然是康熙南书房里的那对.将脸一沉.瞪着一对晶亮的黑豆小眼儿怒道:“沈鸿飞.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來跟本王爷显摆不成.”
沈鸿飞被问的苦笑不得:“王爷说笑了.您可是皇上的亲弟弟.放眼这书房内.随便拎出哪件不比我这件值钱.微臣今日特地赶來王府.是有件要事与王爷相商.”
常宁见沈鸿飞面色肃然.便知他定是有正经事.不自觉蹙起一对八字眉.
沈鸿飞便将今日在南书房内的一幕对常宁尽数道出.说至最后.沈鸿飞不禁叹道:“那葛尔丹今日虽未得逞.便知他日是否还会提及此事.”
沈鸿飞话刚落.常宁紧蹙双眉果断断言:“那葛尔丹就是个咬住了猎物不松口的狼.他既然今日说出口.他日必定还会再跟皇兄开口要人.”
沈鸿飞闻言.不禁焦道:“公主师那般品貌才学.若是真给了这蛮子.岂不是平白给糟蹋了.”
旁边的兰草将这一切听得清楚.扑身跪地:“王爷.奴婢恳请您务必救救怀姑娘.万不能让怀姑娘落在那蛮子手里呀.”
兰草说完.便连连磕头.额头碰在青砖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闷响.
常宁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眉紧蹙.一时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常宁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去吧.本王爷即刻进宫.事已至此.如今唯有一计可救怀丫头脱离虎口.”
映雪手握着银质的小调匙.由小瓷瓶中挑出一点冰梅消郁散.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怀袖的足底.
“这个天杀的葛尔丹.原本已经好利索的.这么一來.又将伤口扯裂了.”
映雪一边给怀袖涂抹药膏.嘴里不知将那葛尔丹咒了多少遍.
沒想到他在南书房门口居然就敢对自己动手.怀袖今日也对葛尔丹的蛮横骄态颇感吃惊.
如此想來.菱悦远嫁去乌兰布通.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
映雪给怀袖上好了药.刚包扎好.门突然被推开.常宁跨步走了进來.
映雪和怀袖见是常宁.皆暗暗惊讶.赶着跪地请安.
常宁摆了摆手:“我与怀姑娘有话.你先去吧.”
映雪垂着脸略施礼后.转身出去.并小心带上房门.
常宁侧目看向怀袖.只见那精致玉颜仍带着几分苍白.
“听闻你脚伤又犯了.可叫李太医看过了.”常宁缓缓开口.
怀袖行至桌边为常宁倒茶:“不碍事.不过是扯开了一处小口子.过些日子就好了.”
怀袖说话时.将杯盏放在常宁面前的圆桌上.常宁却并未伸手接杯盏.只神情肃然地望着怀袖.
怀袖觉察出此刻的常宁与平日不同.浅笑问道:“王爷今儿來奴婢这儿.可是又有什么好事儿了.”
常宁略沉吟片刻.沉声道:“怀姑娘.本王爷有一事欲告知与你.只是此事与你关系甚重.不论怎样.本王爷希望你能仔细斟酌.好生抉择.”
怀袖从未见常宁这么严肃过.除了月牙和番远嫁的那一次.
和番.远嫁.
怀袖心内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如秋水般澄澈的双眸紧紧凝注着常宁同样严肃的眸光.
拒不愿往那方面想.可怀袖还是忍不住小心开口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第460章 梦呓离殇
傍晚时分.天空中飘飘渺渺散落下细小的雪粒子.
散落在庭院中含苞吐蕊数株腊梅上.如凝脂中撒了星星点点的白水晶颗粒.剔透柔美到了极致.
恭亲王府内.常宁静静伫立在腊梅树下.站了许久.旁人瞧着.似在认真欣赏腊梅.然而.满树芳霭.却一朵也未入得他的眼.
此刻的常宁.满脑子盘旋回荡的.都是日间怀袖眸光中的情愫.
远远地.一个婀娜纤瘦的女子.沿着碎石小径宛然行近.簌簌的脚步声打断了常宁的沉思.
转回身.常宁不禁微怔……怀袖.
直至女子行至近前.常宁才看清.原來是兰草.
兰草款款行礼后.俊俏的容颜充满焦忧地凝望着常宁.
定定看了兰草数秒.常宁又缓缓转回身.将目光重新落回腊梅枝头.
兰草跟怀袖一样.都是容色姣好的女子.此刻也同她一样面容忧伤.
然.兰草的伤感.只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惹人呵护的.
而怀袖眸中的忧伤.却是那种让人不由地心底生悲.情中生戚.胸中愤懑.若是护不得她.便枉为堂堂须眉男儿的怅憾……
"王爷.您去跟万岁爷开口.要了怀姑娘來做王妃.万岁爷必定是肯的."兰草说的虽然小声.言辞却恳切至极.
常宁只笑了笑.下午在宫中的时候.怀袖也跪在地上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常宁分明清楚看到她眼里的绝望.也清楚听到了自己心里的疼惜.
若时光可以重來.当初她初入禁城时候.太皇太后戏言指婚.他只需点个头.她或许就当真是他的嫡王妃了.
可是……
如今.他只能冰冷冷地告诉她:"你如今.除了是万岁爷的.就只能是大清江山的."
怀袖只感觉自己一直在寻找.在层层雾霭中不停地奔跑寻找.脚底的血泡被磨破.钻心地疼痛也无法阻止她停止寻找.
突然.前方出现一座湖心凉亭.亭中一个白衣翩然的男子.正在潇洒舞剑.
怀袖心中顿时大喜.飞身奔入亭中.口中兴奋大喊:“容若.你回來了.可以带我走了.”
男子手持剑柄.继而一个转身.寒森森的剑尖直指在怀袖的鼻尖.
怀袖惊诧抬眸.却见容若眸子里盛着的.竟然是满满的怨恨.
“我当初说要带你走.可你偏要入宫.如今好了吧.不但我送了命.连你也要嫁给葛尔丹啦.哈哈哈……”
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狂笑的容若.怀袖一阵心碎.正欲转身时.眼前却被一支玉箫拦住了去路.
怀袖猛地再抬起头.眼前的白衣男子.却换成了官千翔.
“千翔你是來带我走的吗.”怀袖眸子里再次燃起希望.
官千翔却是冷冷的撤回玉箫.淡淡道:“你如今已是大清国的.就认命嫁了吧.”
话落.翩然转身画作一缕白烟飘散不见了踪迹.
怀袖只感身心疲倦至极.倚着亭柱.身子缓缓滑落.最后蜷缩成一团.除了泪水汹涌.什么也说不出來.
突然感觉脸侧有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为她擦拭眼泪.怀袖猛地竟那只手死死地抱住.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拽住再也不肯松开.
康熙跨步走至怀袖房中的时候.就见她在睡梦中不停地落泪.
原本听闻李太医说怀袖的足伤复发.突然引得浑身滚烫.高烧不退.他心里放不下.才过來瞧瞧.谁知一进门.就瞧见她在梦中流泪.
她这多半是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方才劳心至病吧.
浓浓的怜心牵扯.康熙忍不住取出手帕为怀袖擦拭鬓边的眼泪.却不想手突然被她死死抱住.
“别走.求你……”
怀袖嘤咛哽咽.言辞中充满着深深的恐惧.让人瞧着心越发疼.
康熙的手动了动.睡梦中的怀袖似有隐隐的察觉.缓缓转醒.眸光转动.最后停在康熙英挺的俊颜上.
瞬间.收敛起眼中的疼惜.康熙的面色恢复至往日的肃然.抽回手.转身欲走.锦袍却被扯住了后襟.
“早知如此.当初何苦……”
康熙冷冷淡淡抛出一句.用力一甩袍袖.甩來怀袖的手.转身欲再次向门外行.却听身后普通一声闷响.
康熙蹙眉再次转身.却见怀袖已翻身掉下了床.扑跪在自己身后.脚上雪白的罗袜已渗出殷殷血渍.
康熙定定地转回身.看着怀袖凝望向自己的水莹眸光.他当然明白那里面是什么意思.
定定地站了片刻.霎时.康熙附身将怀袖由地上猛地横抱起來.放在床上时.身子也跟着覆了上去.
怀袖只觉自己的唇瓣被灵舌撬开.之后.霸道的气息长驱直入.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了一般.炙热而浓烈……
康熙直至自己吻够了.方才缓缓松开怀袖.指腹轻抚着被自己肆虐红肿的双唇.淡淡开口道:“从今日起.你心里只允许存朕一个人.”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之留下怀袖独自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门.
旁晚时分.映雪刚刚提了食盒进來摆放菜品.李德全便从外面走了进來.
一进门便跪在地上给怀袖请安道:“奴才特奉了万岁爷口谕.请毓妃娘娘移驾昭仁殿.陪侍万岁爷共进晚膳.”
怀袖愣愣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德全.一时有些反应不过來.旁边站立的映雪更是傻了眼.
“李公公.您这是说的哪儿跟哪儿啊.裕妃娘娘不是在她的钟粹宫么.您怎么跑到我们这屋里给我家姑娘磕头來了.该不会是还沒睡醒撒呓怔呢吧.”
映雪平日跟李德全玩笑开惯了.此刻边将李德全由地上挽扶起來.更忍不住说笑.
李德全甩开映雪挽着的手.笑着白了她一眼.嗔道:“这么大的事儿.是玩笑说的么.”
说完.继而转向怀袖拱手道:“怀姑娘.万岁爷的圣旨虽还沒下.不过封号却是已经想好了.您过去就知道了.”
怀袖骤然听见李德全这么说.心里一乱.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幸而映雪反应快.赶着唤來涣秋和福全进來伺候.见怀袖仍怔愣着.柔声安抚道:“姑娘且先别乱想.不管怎样.万岁爷宣您过去侍驾晚膳呢.您过去了不就全明白了么.”
第461章 温柔圣君
. 李德全见怀袖准备洗漱上妆.笑道:“万岁爷方才特别嘱咐过.娘娘今日贵体不适.可不必刻意盛装.晚间用膳.只娘娘和万岁爷俩人.娘娘自可随意.”
怀袖微笑颔首:“多谢李安达提点.”说罢.侧眸看向旁边的映雪.
映雪立刻了然.由床内的檀木旭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李德全手里.李德全來通秉如此大事.自然是要重赏的.
李德全是宫中的老人.懂得这些规矩.也并未客气.收好银子含笑道:“万岁爷特地派人抬了软撵來接娘娘.撵就在外面等着.娘娘收拾稳妥.便出來吧.”
待李德全出去.映雪和福全.涣秋几人再憋不住兴奋地大叫:“咱们姑娘终于当娘娘啦.终于当上娘娘喽.”
怀袖蹙眉嗔道:“圣旨都还沒宣呢.你们就在这儿大喊大叫地.叫旁人听见了成何体统.我平日教你们的.都就着饭吃了.”
映雪几人听闻怀袖如此说.立刻都噤了声.福全笑嘻嘻道:“咱们这不是高兴的么.这一高兴.平日里的那些规矩就都忘了.”
映雪和涣秋也连连点头.涣秋赶着绕到怀袖身后.为其松散开一头的长发.准备盘发髻.
怀袖却道:“只将发顶绾一对蝶翅髻.下面的就散着吧.你沒听方才李公公说么.简单就好.”
涣秋应声.利落地开始仔细为怀袖梳头.映雪拿着温热的软帕.小心为怀袖拭手.忍不住道:
“方才我听见李安达称咱们姑娘为裕妃娘娘.我想着或许是音同字不同.可咱们姑娘现在不过是个女官.即便要册封.也当是贵人.淑媛此类.怎么李德全张口就唤妃了.”
福全在暖笼上熏着怀袖的大氅.笑道:“肯定是万岁爷太喜欢咱们姑娘.一时沒忍住.就直接封了个妃.有句话这么说來着……对.爱屋及乌.”
映雪啐道:“呸.那应该叫爱不忍释.白跟了姑娘这么久.还凑词滥用.”
这两人说的怀袖不禁浅笑.发髻已梳理完毕.简单上了妆容.换了衣衫.怀袖由映雪和涣秋挽扶着.行至门外.
果然如李德全所言.门外停着康熙平日代步的软撵.
软撵与龙撵有所不同.
龙撵是有仪仗时候.由十六个大太监抬的.而软撵则只由六个小太监抬着.平日下雪路滑.或者雨天行走不便时.为康熙代步所用.
但就是软撵.宫内也沒哪个嫔妃专程受赏的.今日怀袖也算是头一份了.
由映雪挽扶着.怀袖坐入软撵中.抬轿的太监小心抬起來.缓缓向前殿行去.
平日向前殿的这一小段路.她拖着托盘不知走了多少遍.今日突然不用自己亲子走了.心里反而不安起來.
怀袖虽然不能确定康熙如何决断.可方才从李德全的言辞中.她已多少揣度出圣上的大意.难道康熙的意思.是要她今晚就……
怀袖不敢再往下想.虽然白天时候.她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就做好了入后宫的准备.可当真面对这些.她却依然沒有心里准备.
手紧紧攥着.紧张地指甲抠进肉里却仍不自知.
软撵转过一串高耸的廊柱.渐渐慢下來.耳边突然听见李德全熟悉的声音:“毓妃娘娘到了……”
李德全的声线刚落.软撵也随之渐渐落了下來.怀袖心里明白.昭仁殿到了.
蜀锦软帘被太监轻轻挑起來.怀袖扶着撵侧的枕木正欲出來.却听闻耳畔传來一声深沉熟悉的声线:
“朕亲自來.”
原本伸出手准备接怀袖的小太监立刻退至旁边.怀袖眼前出现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此时.昭仁殿前的宫灯已点亮.逆光中.怀袖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康熙的手.骨节均匀微凸.曲线优美.这是一双虽然养尊处优.却又不失力度的手.
略犹豫了片刻.怀袖将自己略显苍白纤瘦的小手放在康熙的手掌上.然下一秒.怀袖只觉自己手臂被轻扯了一下.整个身子便被横抱出了软撵.
“万岁爷……”怀袖一声惊呼.手臂不由自主地紧紧勾住康熙的颈项.整个人已被深深纳入康熙怀内.
横抱着怀袖步入昭仁殿东暖内.一股暖气搀了龙延香的淡淡韵扑面而來.顿时扫去了身上的寒气.
怀袖只觉脸颊微热.不知是被屋内的热气哄的.还是因此时康熙与自己如此亲昵的接触所致.
李德全说是陪侍晚膳.可暖内的圆桌上却并未摆放杯盘.而是在康熙平日批阅折子的炕桌.摆着几道精致小菜.和一壶正烫着的酒.
康熙将怀袖轻轻方在暖炕内则.有太监过來伺候怀袖退去斗篷和软羊皮的暖靴.康熙也只穿着家常的长衫.撩衣襟坐在怀袖身旁.
屏退旁侧侍奉的太监.暖内只剩康熙和怀袖俩人共对着一盏明亮的红烛.
康熙轻轻将一对金镶玉篑子放在怀袖面前.温和淡笑道:“是你为朕斟酒呢.还是……”
“自然是由奴婢为万岁爷斟酒.”
怀袖还是第一次与康熙并坐.又如此亲密.心里紧张地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听见康熙这么说.立刻拎起酒壶向康熙的杯盏中注酒.谁知手一抖.酒却泼洒出了杯外.
“万岁爷.奴婢并非故意……”怀袖心中惶恐.正欲起身磕头.手却被康熙抓握住.
“怀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自称奴婢么.”
康熙询问的声音并不大.温柔中带着淡淡的提醒.沒有丝毫的责怪.却似含着绵绵长长的疼溺与宠幸.
怀袖抬起如秋水般的眸子.凝望向康熙的眉睫.衬着橙黄的烛韵.怀袖微微怔愣.
此刻的康熙.与她平日见到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国之圣主全然不同.英挺的眉宇间敛着温和暖意.眸中亦掬着款款怜情……
见怀袖凝注着自己.康熙伸手捏了下怀袖芙白的嫩颊.含笑开口道:“怎么.不认得朕了.怎么这么看着朕.”
怀袖脸一红.才发现自己竟然死死盯着人看.不自觉低垂下眉睫.可下巴却被康熙轻柔地缓缓抬起來……
第462章 温柔圣君2
you 轻轻捏着怀袖的下巴.康熙安静看了怀袖数秒.薄唇勾出淡淡和笑.
“怀儿.此一刻.朕并非一国之君.而是你的夫君.”
怀袖眨动纤长微卷的明睫.定定望着康熙.片刻后.原本清亮的眸子竟渐渐镶了圈红边.
康熙微微蹙眉.伸手将怀袖抱入怀中:“怎么了.是不是怨朕还沒正式颁诏.委屈了怀儿.”
倚坐在康熙怀里.怀袖只觉周身被踏实温暖的气息包裹着.这些天的彷徨.焦灼.终于烟消云散.
“万岁爷不将怀儿远嫁乌兰布通了.”
或许是吓坏了.也或许是这件事对怀袖的触动太过深重.直至此刻.怀袖仍忍不住小心翼翼询问.
康熙笑了笑.忍不住宠溺地捏了捏怀袖的俏颊:“傻丫头.真是让朕又疼又怜.”说罢.康熙收紧手臂.将怀袖紧紧圈在怀内.
下巴抵着怀袖柔软的发顶.喃喃道:“朕怎舍得……”
用过了晚膳.康熙命人撤去了杯盘.依旧取了些奏折來看.
怀袖给康熙研了一会子磨.瞧着墨汁差不多够用了.便轻轻放下墨条.眸光莹莹望着光晕下认真批阅奏折的康熙.
怀袖已在康熙驾前奉茶近一年.从未像此夜这般靠近看着他.如今他已经是自己的夫君.就在方才.他亲手取了已经写好的封妃诏给她看过.
夫君.在怀袖的认知里.至此还只是个模糊的词.并沒具体的概念.
此前.心里曾幻想过千百遍与容若朝夕相伴的情形.而此刻.当面对国之圣君康熙时候.不论她再是胸有丘壑的才女.也无法管得住心内怦然乱撞的小鹿.
乌黑深邃的眉睫.专注着手中的奏折.高而挺直的鼻.紧呡的唇不自觉便显现出一种绝世孤立的高贵肃然.
此时的康熙与方才席间的.简直判若两人.
正当怀袖独自胡乱想时.冷不防康熙抬起眸子.正将她专注打量的清眸收入眼中.
被人逮了个正着.怀袖脸色绯红地立刻移开眸光.
康熙勾了勾唇.淡淡道:“旁边有朕的小书架.去拣你喜欢的书看吧.”
怀袖闻言.顿时明眸晶亮.跪行至康熙身后的小书架前.伸手便拿起那本《文心雕龙》
康熙见她看都沒看.就寻着了书.笑道:“你这是明摆着对朕的书窥视已久了.”
怀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埋头看书了.
康熙唤进來李德全.又在怀袖旁侧添了支明烛.便继续批阅奏折.
手捧书卷正看地认真.怀袖隐约听见耳畔扑簌簌的声响.似有轻盈的物体扑在窗棂上.
抬眸见康熙依然认真批阅奏折.怀袖忍不住悄声爬起來.轻轻将窗棂推开一条缝隙.
原來外面正在下雪.已经下了有半寸厚.明瓦红墙间一片晶莹.
“想出去看雪了.”
耳畔突然响起康熙的声音.怀袖惊地赶紧撂下窗户.
“当心挤着手指头.”康熙说话间.已将怀袖的小手握在了掌心里.
被康熙小心揉着手指.怀袖讪讪低语道:“呃……奴婢在这儿妨碍万岁爷看折子.奴婢还是先回去吧.”
康熙伸手点了下怀袖的鼻尖.轻嗔:“不长记性的小东西.还自称奴婢么.”
怀袖脸一红.垂下眉眼低语呢喃:“还……不习惯改口呢……”
康熙满眼盛着浓地化不开的宠溺.手抚了抚怀袖的发顶.转身下了暖炕.
“万岁爷这是要去哪.”怀袖也爬到了炕沿.见康熙趿上了软羊皮靴.不禁问道.
康熙却沒说话.由架子上先取下自己的大氅披上.跟着又取下怀袖的披风.将怀袖的身子一裹.横抱起來就往外走.
“万岁爷.奴……臣妾自己回去就好……”
跨出东暖.李德全一眼瞧见康熙抱着怀袖走出來.赶着过來掀锦帘:
“万岁爷这是要送毓妃娘娘回去么.奴才这就去叫软撵來.外头下了雪.可万岁爷当心着青砖湿滑……”
康熙却充耳不闻.一直抱着怀袖行至昭仁殿外的廊下.方才站住.
“万岁爷……”怀袖见康熙不走了.似也沒要送她回去的意思.一时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康熙侧眸望向怀袖.勾唇淡笑:“朕何时说要送你回去了.你脚伤未愈.朕抱你出來赏雪.”
怀袖心绪微动.眸光移向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巍巍群殿.
目之所及.全然皆属眼前这个男人的.
他坐拥大清朝的广袤疆域.拥有铁骑百万.六岁登基.十五岁除鳌拜.之后平三番.收台湾.如今不过三十而立的盛年.天下已初显昌平盛世气象.
可谁又能想得到.他此刻却如此细腻地携她于夜中静伫赏雪.
如此温和细腻的男人却又做得威威帝王.男人.当真有令人揣不透的许多张面孔么.
一粒雪籽随风散进怀袖眼睛里.怀袖侧脸闪躲时.下意识将脸埋进康熙温暖的颈间.
康熙感觉她毛茸茸的柔发在自己脸侧蹭了蹭.轻声问道:“困了么.”
怀袖趁机轻轻点了下头:“还是回去吧.万岁爷这么站久了.批阅奏章时.握笔手要打颤儿的.”
康熙微微点头:“难怪老祖宗总说怀儿素來会疼人.朕听你的.”
说罢.转身抱着怀袖仍回至昭仁殿暖.
轻轻将怀袖重新放回暖炕上.康熙亲手褪去她肩上的披风.温和道:“朕再看会儿折子.你若困了.就先睡吧.”
怀袖却并未向床内挪动身子.而是绯红着俏颜.晶亮的眸子望着缓缓转回身的康熙.紧张地手指不停搅绕着手中的一张帕子.
康熙似瞧出了她眸底的犹豫.浅笑道:“方才都承认朕是你夫君了.怎么这会子又害羞起來了.”
怀袖轻轻舔了舔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仍垂着眉睫坐在炕沿上.
康熙自然瞧出了怀袖的心思.眉宇间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轻抚着怀袖的柔鬓.温和笑问:“怀儿.倘若朕迟迟未正式颁册封诏.你可会留下侍寝.”
第463章 温情圣君3
( you 怀袖沒料想自己心中担心的事.竟被康熙亲口问了出來.
绯红着俏颜.怀袖缓缓低垂下眉睫.若换成旁的女子.该如何逢迎圣心.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可是.那样的话.她不管怎样也讲不出來.
望着怀袖俏脸绯红.银白的贝齿却死死咬着已褪尽血色的唇.康熙心内一疼.当即舍不得再逼她半分.
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唇瓣.康熙眸中掬着的只剩脉脉温情.
“都是朕不好.以后不逗怀儿.瞧瞧这认真起來的模样.当真让人心生不忍呢.到最后疼的还是朕.”
康熙侧身坐在炕沿.伸手将怀袖揽坐在自己腿上.轻抚着她的青丝柔鬓:“怀儿且放心.朕方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当真如此委屈了你.朕也不忍呢.”
听康熙如此说.怀袖心里方才长长吁一口气.缓缓抬起纤长眼睫凝向康熙:
“时辰不早了.臣妾搅扰万岁爷一夜不得安心批阅奏折.此刻该当早些回去.让万岁爷睡个好觉.”
康熙宠溺地点了怀袖的鼻尖.温和笑嗔:“有你在朕身边.的确让朕心思不宁.可是江山美人朕都想揽入怀中.怎么办呢.”
怀袖淡笑:“咱大清是铁打的江山.万岁爷又正直盛年.两情长久.不在朝夕.”
康熙含笑点头:“好个两情长久.可是.情之所以起.一往而深.朕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怀袖此夜就陪着朕在这儿过.朕保证.绝不为难你.”
怀袖自然知道康熙口中的“不为难”是什么意思.方才褪去的红晕.不自觉又飘上了双颊.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已说出这样的话.怀袖即便心中如何羞怯.也不能再出口回绝了.
康熙将怀袖放在暖炕内.又褪去软皮靴.盘坐在炕桌前:“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朕再看会儿折子.”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看了眼炕桌上的明烛.灯芯已渐渐燃长.便执起旁侧的小银剪子轻轻剪去一小段灯芯.
烛火莹莹.俩人相视含笑.一个专注批折子.一个静心阅书.
窗外已敲过二更的更鼓.怀袖捧着书.眼帘渐渐有些泛沉.
揉了揉眼.见康熙依然聚精会神地看折子.怀袖心中暗揣:若此刻睡着岂不是太丢人了.万岁爷还沒睡.不行.无论怎样她也要撑下去.
可鼻息间的龙涎香飘飘渺渺的气韵.和这暖中暖意融融的金丝竹炭.无不散播着催人入眠气息.怀袖渐渐支撑不住.身子不自觉向旁边的迎枕歪过去.
康熙看了会儿折子.耳畔渐传來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放下手中的折子.侧目向后看时.怀袖已倚在他平日靠着的金丝迎枕上睡着了.
唇角弯出温柔浅弧.康熙轻轻挪过去.将怀袖的身子摆放好.顺带将旁边的雀绒锦被扯过來.轻轻搭在怀袖身上.
就在康熙欲抽身继续去看折子时.怀袖翻了个身.竟顺势滚进了康熙怀里.身子扭动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猫儿一样圈着身子继续睡了过去.
康熙看着怀中人儿温婉宁静的容颜.无奈浅笑.拥着怀袖的身子也顺势躺在了旁边
在外间伺候的李德全听得里面沒了动静.悄悄撩开锦帘一瞧.见两人已相拥而眠.笑了笑.悄声走进去.将红烛吹熄了.退出來时顺带将房门轻轻带上.
“李安达.宫里不是有规矩么.后妃不论品阶.一概不得在皇上的寝殿过夜……”有小太监见怀袖沒出來.忍不住问道.
李德全伸手在小太监帽子上敲了一巴掌.压低了嗓子嗔道:“你个不懂变通的奴才.我问你.是万岁爷的龙体要紧.还是那些个陈规陋矩要紧.”
小太监赶紧连声应对:“当然是万岁爷的龙体要紧.”
“这不就得了.只要万岁爷能睡个好觉.就算是天天让毓妃娘娘來昭仁殿侍寝也无妨.”
众小太监闻言.皆连连应声.
李德全正欲离开.想了想.又折回來肃声叮嘱道:“不过.这个事儿你们且不可去旁出乱讲.尤其不能传进后宫那几个要紧的主子耳朵里.明白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应声.李德全这才放心向后殿行去.
今晚怀丫头已然侍了寝.明日清晨.也该叫映雪等几个丫头预备着进去伺候了.李德全如此想着.心里又不由得向御茶房的几个丫头住处行去.
怀袖这一夜睡梦颇酣.往日夜里还醒來个几回.此夜竟然一次都未曾醒來.且少有的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怀袖只觉周身格外暖意融融地.懒懒地赖着不想睁眼.
床上什么时候这么舒服了.感觉像是在先前的清芷堂内室.可这里明明是御茶房的后园……
咦.等等.貌似不对劲.御茶园……
思绪渐渐清明.怀袖惊地猛然张开双眼.身下铺的.身上盖得.明黄一片顿时扑入眼睛里.
天.她居然睡迷了.这.这明明就是昭仁殿.她昨晚奉召侍驾.她居然给忘得一干二净.
仓皇间欲坐起身.头顶却狠狠撞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怀袖惊愣地猛然抬头.才瞧见康熙正蹙眉揉着下巴.
“万岁爷.奴……臣妾不是故意的……”
清晨刚转醒.本就迷迷糊糊的.又突然撞疼了康熙.怀袖一时语无伦次又手足无措.伸出小手去揉康熙的下巴.手却被康熙捉在了手里.
“昨晚睡的可好.”康熙的声音里还带着慵懒和沙哑.听着也是刚睡醒的.
怀袖从想起自己昨晚夜宿昭仁殿的一刻就始终红着脸.此刻听康熙询问.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低垂着眉睫轻轻颔首.
康熙却似不急不缓.伸手粘着怀袖的一缕长发缠绕在指间.放于鼻息间清嗅:“与卿如此夜夜相拥而眠.朕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喽.”
怀袖此刻却沒康熙这般好兴致.眼瞧着窗棂外已大亮.怀袖翻身焦道:“万岁爷今日不用上朝么.时辰不早了.”
康熙却伸臂将怀袖勾入臂弯.并顺势将其压在身下.紧跟着唇也跟着倾覆而下.
怀袖被康熙骤然的一记强吻弄得身心酥软.娇然喘息挣开欲康熙的臂弯.
此时.听得李德全在窗外禀奏:“万岁爷.恭亲王在殿外候着呢……”
第464章 今非昨昔
( you 怀袖闻听李德全说“恭亲王”三个字.惊地蓦地坐起了身子.
正巧遇见一个进來给暖笼里添金丝竹炭的小太监.怀袖羞地即刻又躺回了炕上.窝在康熙身侧满脸绯红.
康熙瞧见怀袖如此娇羞模样.不禁大笑.情不自禁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怀袖本就内敛.如此羞容.映在胜雪的冰玉肌肤上.叫人又可怜.又可疼.又可宠.又可爱.落入康熙眼内.更是恨不得揉进心窝子里宠着.
康熙缓缓坐起身.回头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你们且先退出去.让李德全在门口候着听唤.”
“嗻.”小太监连声应着.赶着退了出去.
康熙再看炕里面的怀袖.偷偷探出头瞧那小太监走了.迅速爬出雀绒锦被.猴儿急着就要下炕.
康熙一把将怀袖身子环进怀里.笑道:“你就这幅样子出去.若是撞见恭亲王.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怀袖闻言.才想起向自己身上看去.只见她外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褪去.只穿着随身的白绢薄衫.头发也散乱披着.
的确如康熙所言.这么出去了.不等于明摆着告诉常宁.昨晚是侍寝了.还是侍寝了.还是侍寝了啊.
“那这.这怎么办啊.”怀袖急地在康熙怀里直扭身子.鼻头儿的细汗都渗出來了.
康熙心疼地轻抚着怀袖的背.柔声安抚:“放心.朕叫李德全将伺候你的人唤过來.你这儿梳了妆再出去不就完了.”
说罢.康熙向门外候着的李德全吩咐:“即刻将毓妃娘娘平日使唤的人换來伺候.”
“嗻……”
李德全应声不多时.映雪.涣秋和怜碧就纷纷走了进來.先跪在地上给康熙和怀袖请了安.便打开妆匣开始给怀袖细细地梳妆.
待怀袖换好了衣衫.李德全也领着几个小内监进來伺候康熙洗漱更衣.
康熙便洗漱边顺口问:“外面除了常宁还有谁.”
李德全恭敬回道:“回万岁爷.除了恭亲王还有张廷玉张大人.还有……葛尔丹汗王.”
康熙闻言.拿着锦帕的手略顿了顿.
已经梳理好妆容.坐在炕沿的怀袖也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康熙.
却见康熙仍面色平静.只是不似昨夜那般温柔.平和气韵中多了一份肃然高华的气质.
昨夜.他是她的夫君.今晨.他又是大清的一国之君了.
康熙顺手将锦帕递给旁边的一个小内监.也沒说传也沒说不传他几人觐见.只吩咐:“将朕的软撵唤來.先将毓妃娘娘送回去.”
李德全应声去了不多时.便进來回话.说软撵已在殿外候着了.
怀袖闻言.正欲起身跟康熙施礼.却不料康熙却先走至她身侧.附身将她横抱了起來.跨步便向殿外行.
“万岁爷.王爷和大臣们还在外面……”怀袖正欲开口阻拦.却被康熙打断.
“你是朕的爱妃.朕亲手抱你上撵.有何不妥.”
说话间.康熙已跨步出了昭仁殿暖.行至殿门玉阶前.
原本等在外面丹墀下的常宁.顾贞观和葛尔丹.见康熙今晨迟迟不宣觐见.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问李德全.只说万岁爷不让说.几人不免忧心.
此时.突然见康熙抱着怀袖从殿内走了出來.又见怀袖面露羞涩.将脸埋于康熙胸膛内.二人亲昵之态已是昭然若揭.
张廷玉倒沒什么特别的反应.见了康熙.撩袍便跪.因前一日怀袖的封妃诏书便是他亲笔拟的.
常宁却是全然无半点讯息.乍见此情景.惊地连规矩都忘了.张着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康熙已将怀袖送入了软撵内.仍未回过神儿.
旁侧的葛尔丹虽然也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却也站在旁侧瞧着.脸上不忿之色亦逐渐显现出來.
康熙自然瞧出了葛尔丹微变的脸色.面上仍挂着和笑.却也并未令太监抬辇.而是转向葛尔丹和笑道:
“毓妃前些日子为恭迎大汗入京.带着足伤为大汗献舞.惹得旧疾复发.故而行走不便.朕今日方才亲自送她上撵.”
康熙这么一说.葛尔丹皱着一对粗轧眉.瞪着环豹大眼看向软撵上端然而坐的怀袖.
若是康熙不开口.他或还可将就略过.如今康熙已说出她眼下已尊封为妃.且又是为着自己惹得旧伤复发.
如此一來.葛尔丹再想托词.便显得气量太过狭隘了.
葛尔丹撂下眼帘.沉着面色.勉为其难行至怀袖的软撵前.抱拳拱手道:“本汗王承蒙娘娘抬爱.不胜荣幸.这厢给娘娘见礼了.”
这一刻.怀袖突然明白过來康熙的用意.忍不住侧眸望向旁侧的康熙.
只见康熙亦含笑凝注着自己.轻轻点了下头.
几日前.这个粗鲁蛮横的葛尔丹还对她欲行不轨.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已对她拱手称臣.这也算他葛尔丹自己打自己的脸了吧.
这天壤之别的尊卑身份互换.不过是眼前这男人的一句话而已.
这一刻.怀袖仿似顿悟.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威皇权.却确确实实操控着个人的命数……
轻轻抬了抬手.怀袖淡笑道:“汗王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有伤不便行礼.还请汗王见谅.”
说罢.怀袖看也沒多看葛尔丹一眼.向旁侧的康熙款款道:“万岁爷.臣妾就先告退了.”
康熙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靥.轻轻点了下头.抬辇的太监便缓缓抬起轿撵.转而向后殿行去.
张廷玉跪地恭送怀袖时.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旁边愣愣站着常宁.
常宁猛然回神.立刻拱手道:“呃……臣弟恭送……皇嫂.”
常宁这一声“皇嫂”叫的颇感不自然.最重要的是有点沒反应过味儿來.
康熙将常宁.葛尔丹神情中的异样皆收入眼底.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有话都进來说吧.”
几人纷纷鱼贯进入康熙的昭仁殿内.此时.小太监已将暖洒扫干净.轩窗也开了少半.
屋内昨晚的温热气韵已换过.葛尔丹脑子里却依然盘桓着方才给怀袖请安的一幕.
才跨入昭仁殿的门槛.常宁和张廷玉皆未开口.葛尔丹却拱手上前一步.沉声道:
“臣王恭请博格达汗收回先前的封赏.臣王不劳博格达汗破费.明日便欲启程回乌兰布通……”
第465章 脉脉暖阁
下了早朝,康熙径自回至昭仁殿,刚褪下朝服,翻了两本折子,兵部侍郎王允突然来递牌子请求觐见。
王允往日在兵部行走,极少入乾清宫觐见。
康熙想了想,轻轻摆了摆手,李德全便将王允唤了进来。
王允一进门,先跪地磕了头,还未开口,康熙先问道:“城外葛尔丹的兵马都撤走了?”
王允立刻点头:“回万岁爷,都撤走了。”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却见王允仍面带忧色,不禁问道:“王允,你今日突然奏请觐见,可有重要奏本么?”
王允听康熙询问,垂着脸沉声道:“万岁爷,那葛尔丹虽然带着余部已拔营离去,可是,却留下了一些东西。”
康熙闻听,轻轻挑了挑剑眉,问道:“留下什么东西了?”
王允由门外唤进来一个随身的兵卒,那兵卒手中拖着的托盘中,却成殓着一些破碎的琉璃,玉器,甚至还有些精致的银碗,银筷子等物。
康熙凉薄眼风扫过那托盘中的器物,略沉吟半晌,对王允轻轻挥了挥手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呃……城外残留的那些东西该如何处置?”王允面色为难地请示道。
康熙略想了想,只说出四个字:“就地掩埋!”
王允领了旨,退出了殿外,还没走出大殿门口,只听由方才的暖阁内传出“哐啷”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
王允吓地身子一抖,随即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怀袖行至前殿的时候,见李德全正在昭仁殿门口的丹墀下转圈圈,交叠的两手不停揉搓着。
怀袖心知这老奴才定是又遇见犯难的事儿了,勾着唇角走了过去。
“李安达,怎么?晒着太阳溜食儿呢?”
李德全闻声,即刻转回身,见怀袖一身素玉色舍利求裹着身子,身边并未跟着人,独自笑盈盈站在自己面前。
李德全眉眼儿立刻绽出笑花:“哎呦!我的娘娘,奴才这哪儿有心思晒太阳呢,谨小慎微还怕脑袋长不牢呢!”
怀袖见李德全边说,边小心翼翼瞧着里间暖阁,好奇问道:“怎么?不是已经将那葛尔丹打发走了么?”
李德全无奈道:“奴才也正纳闷儿呢,晨时,兵部侍郎王允来过一趟,自他走了,万岁爷就气儿不顺,咱们哪敢多问呢,只能小心担待伺候着。”
怀袖闻言,略想了想,浅笑:“你莫急,我进去瞧瞧。”
李德全就等着怀袖这句话呢,即刻散开满脸愁云:“娘娘能进去再好不过了,您可是万岁爷的舒心散,万岁爷只要瞧见了您,甭管再大的气儿都消了!”
李德全话刚落,只听里间康熙沉声道:“李德全,你在门外废话什么呢a扰地朕心烦!”
李德全闻听,心知方才自己一时声高惊扰了圣驾,吓地一缩脖子,冲着怀袖连连拱手作揖。
怀袖笑了笑,继而向殿内走了进去。
跨进暖阁内,怀袖见康熙正伏案写着什么,悄声走至近前,小心掀开茶盅盖子瞧了一眼。
康熙头也没抬,低沉着声线道:“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站在朕的窗边儿嚼闲嗑,扰了朕的神思,都将你等拖去慎刑司打板子。”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浅笑着欠身道:“不用劳烦万岁爷唤人,臣妾这就去领罚。”
怀袖说这话,转身就要向外走,却觉腰间一紧,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圈入康熙的臂弯里。
“你这妮子,越来越没规矩,进来了也不给朕请安,都是朕惯坏了你!”
康熙说话时,已将怀袖抱坐在腿上,顺带在她纤柔的腰上捏了一下。
怀袖素来怕痒,被康熙这么一捏,只觉腰里一根筋都酥了,扭着身子想去躲,却听得哗啦一声响。
俩人同时向御案上看去,原来是怀袖砰撒了茶盅,将康熙方才写的字笺浸湿了一大片。
“臣妾当真是该死了!”
怀袖见状,紧张地欲挣出康熙的怀抱去挽救那张已经湿了一大片的字笺。
可康熙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仍将怀袖死死圈在怀内。
“不打紧,不过是朕随手写的东西,既然被你弄坏了,一时你再给朕抄一份便是,正好寻个由头将你留在这儿。”
康熙说完,顺带将下巴抵在怀袖的肩胛上,轻轻闭上眼,似在休憩,又似在琢磨事儿。
怀袖见康熙这幅神态,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万岁爷可是累了,略歇息会子再看折子吧。”
康熙却仍闭着眼,片刻后方才淡淡道:“怀儿,你可想疆北的将军府么?”
怀袖不知康熙为何突然提及疆北将军府,惊地身子微微一僵。
康熙敏感地察觉到怀袖的紧张,坐直了身子将她按进怀内,温声安抚道:“别怕,朕不过是随口问问,你入京也有两年了,就算想家也属人之常情!”
怀袖微微仰起脸,清露般的眸子凝着康熙坚毅英挺的侧颜,小心问道:“万岁爷为何突然询问臣妾这个?”
康熙一手环着怀袖,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子,将桌上原本被浸湿的纸笺拿起来,温和道:“你将这张字笺誊抄一遍,自然就明白了。”
怀袖闻言,即刻便要挣开康熙的怀抱,哪成想,康熙却仍没半分放手的意思。
怀袖回身看他,却见康熙竟像个耍赖的孩童,始终将下颚递着她的侧鬓,温热的气韵一下一下扫着她的脸颊,芙白玉颜渐渐晕出两朵微红。
康熙似特别喜欢这么将她圈在怀内静静地坐着,前几日抚琴,看书时也皆如此……
幸而龙案宽大,怀袖侧过身子,伸手捉起方才康熙握过的那只紫毫玉笔,笔杆上还残存着康熙手指握过的温度。
康熙也随着她侧过身,下颚挨着怀袖如玉的侧颊,新长出的胡茬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两只手臂分开一左一右,替她镇着纸笺两端,顺带将怀袖牢牢地环在胸膛与书桌之间。
怀袖周身被康熙身上独特的气韵包裹着,只觉浑厚安稳,先前被他瞧地有些紧张,此刻却渐渐安定下来。
细细读那字笺时,怀袖却不自觉皱起黛眉,渐露惊诧之色。
阅至最后,怀袖不禁诧问道:“万岁爷要御驾亲征葛尔丹?”
第466章 金檀御撵
怀袖万沒想到.康熙令她冲洗誊抄的.居然是一封翎羽信笺.要传去的地方.正是她的故乡.疆北将军府。
此刻的康熙.神色清淡.窗外初晴的冬阳透过轩窗.若隐若现地折射在他半边脸上.薄薄地浮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光晕。
怀袖看不出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眸中含怯地等着他口中的答案。
康熙缓缓将大手覆握在怀袖捉着笔杆的纤白玉手上.语调清敛:“葛尔丹将朕赏赐与他的东西尽数损毁并丢弃在京城北门外。
他竟敢如此猖狂.朕岂能容他.更何况……”
康熙略顿了顿手.手臂收紧将怀袖紧紧禁锢于怀:“他还窥视朕的爱妃.朕誓必亲手斩其首级。”
听闻康熙坚毅的口吻.怀袖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某样东西被生生撕裂.渐渐渗出血色。
康熙见怀袖半晌无语.不禁垂眸看向她.才发现怀中的人儿竟然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空洞失神。
“怀儿.怕了么.别怕.有朕护着你.到时朕拥百万铁骑踏平乌兰布通.定要他葛尔丹跪伏在你的脚下.为他当日的无礼付出代价。”
康熙原以为怀袖自幼生长于将军府.本对这些战争杀伐之事已是司空见惯。
却沒想她竟也如普通女子一般提及战争闻之变色.心中生出浓浓怜惜.不觉收紧手臂.将怀袖拥地更紧了几分。
然康熙却怎知道.此刻令怀袖心中翻江倒海的却并非此些.而是三年前.红鸾喜车前.被风吹起盖头的刹那.那张精致剔透.却清泪横流的玉颜。
后來.康熙兴致勃勃说的.年后举行封妃大典.之后带她回疆北将军府等等一切繁花如锦的言辞.怀袖均充耳不闻。
陪着康熙用过了晚膳.怀袖无心应对康熙情浓挽留.径自辞出了昭仁殿.回至昭仁偏殿的八宝阁。
怀袖封妃之后.康熙便下令将其起居暂由先前的御茶房.挪至昭仁殿偏殿的八宝阁中.并将先前清芷堂内的一应诸人皆配去伺候。
一來.因康熙舍不得怀袖过早搬出乾清宫。
二來.年根将至.怀袖亦不愿年前再送封妃诏书回疆北.致使将军府在如此严寒酷岁中千里迢迢车马劳顿。
因此.康熙虽已写好了封妃诏书.却迟迟未颁.只将怀袖的俸禄调至与正妃齐阶。
另康熙又吩咐李德全由内务府挑选了宫女十五人.太监十五人.另分派御厨杂役等十五人.提前配与怀袖驾前伺候。
怀袖踏入侧殿福熙阁时.鼻息间隐约嗅到一种类似西域秘制的甜香味道.不自觉皱了皱鼻翼。
“娘娘这早就回來了.咱们还以为又要等到晚间掌灯才呢。”
映雪本正看着两个新來的鞋女拿着软帕擦拭屋内金玉摆设.见怀袖进來.便将屋内旁人都打发了去.亲手向汝窑骨瓷凝玉盏中斟了茶.轻轻放在怀袖端坐的八宝锦榻旁的小檀木圆桌上。
怀袖只浅浅呷了一口.鼻息间又隐约嗅见方才进门时候的香味.蹙眉问道:“今日燃的是什么香.味道怎得这般浓郁.竟有些呛人咽喉。”
映雪闻言.恍然道:“瞧我.这多时竟然忘了熄。”
说这话时.映雪已走至紫金琉璃炉前.将里面一块红玛瑙般大小的香片用香灰蒙灭后.小心取出來。
怀袖看了眼映雪取出來的香片.疑惑问道:“我房里自來都燃心字凝玉香.哪儿弄來的这么浓的香片。”
映雪笑着细细回道:“说起來.这也算内务府孝敬娘娘的呢。
前儿我打发一个宫女去内务府领香烛.内务府的掌事公公闻听是新进的毓妃娘娘跟前用的.特地寻出两只木匣。
说是吴启将军之前从两广回來的时候.命当地秘制香料的作坊特别做了供奉给万岁爷的.万岁爷用了.嫌其香味太过浓郁.只使了一盒.其余的便搁在哪儿再沒过问。
那公公听闻如今咱们娘娘喜燃香片.便特地寻出两匣送了來.说是若娘娘喜欢.再去拿便是。”
映雪说着.用手托了一块相片.奉在怀袖面前。
怀袖捻起那嫣红色的香片仔细瞧了瞧.只见其色红如玛瑙.上面还有淡淡的云状纹路.做工算是香品中精致讲究的。
映雪继续道:“我知道娘娘素日喜欢淡雅清和的香片.这个味道必定是不喜欢的.便每日辰时洒扫用來熏屋子.这香倒是极耐燃.这一块都用了好几日了.还剩这么多呢。”
怀袖将香片又放回映雪手中.淡淡道:“两广地处南海之滨.气候酷热且湿气浓重.房内必定易生霉气.所产香料味道浓郁也属正常。”
说罢.怀袖由踏上缓缓坐起身子.呷着茶.嘱咐道:“你留下几片熏屋子.剩下的我给勤嫔带去.她那宫里冬日间药味重.正适合用此香熏压。”
映雪闻言.点头笑道:“还是娘娘想的周全.前日银铃儿來送了一副她主子亲手绣的荷合如意挂锦.当真是好看的紧.我当时想破了头也沒想出回礼送些什么.今日娘娘说的正是呢。”
涣秋正巧捧着刚熏好的紫狐裘进來.便替怀袖梳头更衣。
映雪命宫人将两匣子香片用块锦帛包裹好.便传话让福全去预备出门的软檀轿了。
虽然康熙昭告六宫的口谕已传.但毕竟封妃的诏书还未宣.因此怀袖出门时从未用过正妃仪仗.只怕太过招摇惹眼.落人口舌。
虽然未用仪仗.却也与往日大有不同。
康熙特赏赐了一架八人台的凤首金丝软檀轿.专供怀袖在宫内行走所用。
金丝软檀冬日可抵酷寒.夏日可避酷暑.人坐于其间.冬日料峭.寒风纹丝不入.盛夏时轿撵不走.自有徐徐清风浮动。
金丝软檀的木质纹理本就带着烁烁入金的丝纹.轿围四周又用碧海映天色的蜀锦细细扎了一圈。
轿顶正中.一只雕刻栩栩如生的凤首.骄傲地扬颚而望.微张的长喙中.衔着一颗剔透莹润的紫色大珍珠。
怀袖因足伤初愈.又兼冬日地表生寒.出门时.涣秋特地换了厚底的花盆底儿驼羊软皮棉靴.福全由命人在轿内早早预备下了暖炉。
第467章 秘制香料
怀袖的轿子沿着永巷一路向紫禁城后阙行去,很快便来至勤嫔的娴茹宫。品 书 网 w w w 。 v o d t w 。 c o
娴茹宫依然如昔日般宁和中透着与众疏离的味道。
福全行至宫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门环,里面立刻响起银铃清脆欢快的动静。
怀袖听见声响,轻挑帘笼笑道:“看来银铃准是又听见咱们的脚步声了,在门边等着呢!”话刚落,门内果然传出拉门栓开门的声音。
银铃儿领着几个年纪小的宫女跪在地上给怀袖磕头请安。
怀袖扶着映雪的手,由轿内款步行出来,见众人都跪在雪地里,抬手道:“我不是外人,你们往后见我不必行此大礼。”
银铃儿站起身,笑盈盈随在怀袖身边:“如今您是娘娘千岁了,我们主子特别嘱咐我们要重礼数呢!”
怀袖却道:“重礼数也需分个诚,眼下正值雪天,你们宫内人手本就少,若你再冻出个好歹来,还不是你家主子吃苦么?”
银铃儿闻言,笑的更甜了:“方才我们还以为娘娘是体恤下人,说来说去,还是心疼我们主子,怨不得我们主子成日心心念念的只有您呢!”
几人说笑着进了后堂内室。
勤嫔今日的精气神略好些,站在窗边逗弄着前几日怀袖命人送来的一只金翅大鹦鹉。
那鹦鹉一见怀袖等人进门,扑棱着翅膀叫道:“娘娘驾到,娘娘驾到!”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勤嫔命人换了新茶,便斜着怀袖向临窗暖榻行去。
“足伤未愈,都叮嘱多少遍了,还是要来,你可真是叫人疼也不是,恨也不是!”
勤嫔伸出芊芊细指头,在怀袖额角轻轻一点,嗔怪中带着怜惜,却丝毫未在意怀袖晋升妃位,只当是旧时,见面依旧嬉戏自如的模样。
“如今月牙嫁了,阖宫我统共就你一个熟稔的,不烦你烦谁去呢!”怀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顺带将餐盘中的酿制蜜饯含了一颗入口中。
吴越人颇会酿制果蔬蜜饯,故而怀袖每次来,除了吃些之外,都要讨一罐子回去,或泡茶或泡酒,浓郁果香,冬日间令人倍感清爽。
勤嫔端着素茶盏歪着脸笑道:“如今,你与万岁爷燕尔正浓时,还用去烦旁人么?恐怕后宫一众人都怨红了眼呢!”
怀袖知道勤嫔故意打趣她,喝了口茶,向着映雪等人摆了摆手,众人便纷纷退了出去。.
怀袖道:“我说与旁人定无人信,我只给你看样东西,你便知道了!”
话落,怀袖将裹着领子的一块秉狸围领解开两个扣子,露出雪白柔颈的侧面。
勤嫔是过来人,一看便知是什么意思,不禁蹙眉问道:“莫非万岁爷还在生你的气么?”
“万岁爷说过,未颁诏前……”说至此,怀袖满脸绯红,再讲不出口,只垂首轻轻摇了摇头。
听她这么说,勤嫔方才安下心,却不禁叹笑:“如此可见,万岁爷是当真疼你呢,连这种事都迁就你,这份帝王柔情,着实难得!”
怀袖却道:“帝王情再浓,也不过是帝王江山社稷中的一笔点缀,若是当真弥足珍贵,却又为何将先前对你的那一份轻易就抛开了?”
勤嫔笑嗔:“你就是爱较真儿,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你只看你这一份便罢了,若是当真如你这般想,世间恐怕皆是薄情郎了!”
怀袖耳中听着勤嫔这么说,心里却依然如己所想。
门外有鞋女轻叩门桓:“主子,该到了吃药的时辰了!”
勤嫔听闻,便唤了那宫女进来。
鞋女将药碗托至面前,小心翼翼地放在勤嫔旁边的小木几上。
瞧见勤嫔喝药,怀袖才突然想起自己来时带的那两盒秘制香料。
“我今日给你带了两盒子香料来,味道颇有些浓,若你房内药味重时,可点些用来压味道。”
怀袖说话间,唤映雪进来将那两个木匣奉了来。
勤嫔喝完药,含了一颗蜜酿山楂在口中,顺手接过映雪手中的香片瞧。
“这香片的成色纹路如此细腻,一看就是上等香料,不如此刻就点上一片试试,我这屋内也的确总有一股子散也散不去的药味。”
那奉药的鞋女听勤嫔如此说,便由映雪手中接过一片香,走至香炉前,将先前的熄了,换了这一块点上。
果然没过多时,房内便渐渐弥漫着浓郁甜香。
勤嫔细嗅时,不禁轻轻点头笑赞:“我房内的药味,正需此香浓郁气息压着,方显清淡些。”
怀袖见勤嫔喜欢,便落了心,与勤嫔又闲叙了些时候,因勤嫔冬日间旧疾略重,便早早请辞去了。
送走了怀袖,银铃儿转回到内廷,伺候着勤嫔上床休息。
“主子点的这是什么香?怎味道如此浓郁?”银铃儿细细嗅了嗅,不自觉皱起眉心。
“方才怀儿特地送了来的,说我平日房内总有药气,用此香熏压,可令其稍减些。”
银铃儿将勤嫔扶上床,扯过丝被为其盖在身上,鼻息间除了香味,总隐约感觉还有其他味道掺杂其中。
“怎么?这香味是不是太浓了,闻着不习惯?”瞧出银铃儿神情不对,勤嫔轻声问道。
银铃儿略想了想,垂目道:“奴婢心知毓妃娘娘与主子情谊甚笃,奴婢不该起疑,可奴婢却觉这香中有异样,恳请主子,可否让奴婢瞧瞧那香片?”
勤嫔知道银铃儿出身于中药世家,家中本就开着生药铺,且她素日服的药,银铃儿比尚药局当差都清明,也知她并无他心,便轻轻点了下头,指着柜上的两只木匣道:
“那两个匣子,便是装这香片的,你去瞧瞧吧!”
银铃儿闻言,行至柜前,小心打开其中一个木匣,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一支香片放在手里。
细细嗅了嗅,银铃儿转而向勤嫔问道:“主子,可将你平日用剩下的素白绢给奴婢一块。”
“锦榻上的竹笸内有的是,你取来用便是!”勤嫔说话间,只好奇望着银铃儿,却不知她要寻白绢做什么。
只见银铃儿取了一块白绢,将先前的那块香包裹在里面,拿起桌上一直圆柱的实心铜蜡台,竟细细地碾压起来。
第468章 秘制香料2
银铃儿耐心地握着烛台反复碾压着白绢中的香片,渐渐地,由内渗出些许红色的粉末。
银铃儿将裹着香料粉末的白绢放在手心里里来回揉搓,片刻后,手心中亦沾染了些许的香料细屑。
银铃儿将手凑近鼻息间仔细地嗅了嗅,眉头不自觉渐渐紧蹙。
斜倚在床上的勤嫔见状,忍不住问道:“这香料究竟有何异样?”
银铃儿边嗅着手掌,边道:“奴婢能确定其中有红花粉末,另一味药的味道像是归尾。”
勤嫔闻言,不解道:“这香料中搀有红花和归尾两种药物,莫非有何特别的功效么?”
银铃儿细细地洗去手上的香料,面色却微显凝重:
“归尾可活血通络,而红花,单独药性,则有活血通经,散淤止痛的功效。”
勤嫔听闻,略显惊讶道:“如此说来,这香料竟还可用以活血止痛呢。”
银铃儿却摇了摇头:“虽然这两味中药并无甚特殊的功效,但若是两种放在一起用,则通络功效过甚,容易引起血流不止,遇有怀孕者嗅之,则易滑胎小产……”
勤嫔闻言,蓦地由床上坐起了身子,盈亮的眸光注视着正对面的香炉,可想了片刻,却又缓缓摇了摇头。
银铃儿端了盏热茶行至床边,见勤嫔凝神静思,小声问道:“主子是不是怀疑……”
勤嫔知道银铃儿的意思,却轻轻摇了摇头,柳眉微蹙淡淡道:“这香料,绝非怀儿故意为之,她怕是也不知晓这其中的玄机。”
银铃儿却道:“可是主子忘了,如今她已不再是往日的公主师,而是御封的毓妃娘娘,与主子共侍一君,难免……”
勤嫔微抬其尖俏的下巴,缓缓凝向轩窗边的一株腊梅,眸光深远,似徘徊至久远之前。良久,悠悠然道:“我明白,你是因曾经英淑仪之事,一直耿于心间……”
银铃儿闻言,缓缓垂目默然不语。
“可这一次,我却可以断言,怀儿绝非心存叵意,相反,或是有人暗中加害于她也说不定!”
“主子为何如此肯定?”银铃儿依然不解。
勤嫔淡笑开解道:“怀儿早先就已知晓我再无法生育,送来这个,于我却无半分效用,她又何苦劳费这个心思呢?”
银铃儿听勤嫔这说,方才点头道:“若是如此,毓妃娘娘必定自己也是不知晓的,咱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于她?”
勤嫔点头:“你将我前日酿的那坛子雪糖山楂给她送去,只说我这几日又有些不好了,叫她得空来这儿一趟。”
银铃儿点头:“我这就去将东西预备下。”说罢,起身便欲出去。
勤嫔又唤住,叮嘱道:“切记,这香料之事,先不可对她提及!”
银铃儿点头:“主子且放心,奴婢记下了!”
————
隔日,银铃儿独自包着蜜饯山楂向乾清宫行去。
通常银铃儿来给怀袖送东西,都从乾清宫后角门儿内进去,因先前特地打点过此处守门的公公,日子久了,便好说话些。
银铃儿行至后角门时,照例由荷包里取出二两散碎银子,正欲塞给值班的蝎公,却见后角门儿内并无人看守。
“呵?今日可巧了,没人正好,又剩下二两银子呢!”银铃儿巧笑自语,迈步便向内殿内后院中行去。
才转过一段小鹅卵石径,转过几树灿若云霓的红梅,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
没等银铃儿反应过来,耳畔一阵急促的脚步杂沓,眼前赫然跑出一黄一白两个身影。
银铃儿再抬头,只见康熙双臂紧紧环壮袖,似才经历一番竞相追逐的嬉戏,怀袖躲着不肯撒手的,却是一个才包好的,圆滚滚的雪球。
“敢用雪球偷袭朕,还敢跑,看朕捉着你不好生惩罚!”康熙口中说着,却并未当真去惩罚怀袖。
只夺去了她手中的雪球丢在地上,反手将她的双臂固定于身后,将其牢牢圈在怀里。
“昨日输了棋,朕还没罚你,今日居然敢用雪球偷袭朕,今晚罚你仍在昭仁殿侍驾,不得回寝宫!”
康熙说话间,已用自己的大手将怀袖的一对小手握在手心暖着。
“万岁爷快放开,臣妾的手凉,一时凉了万岁爷的手,写字要打颤儿了!”怀袖欲抽出自己的手,却反被康熙握地更紧。
“你也知手冷了写字要打颤?如今你这双纤纤玉手冻得跟冰凌似得,他日抚琴时打颤,岂不叫朕心疼?”
此时的怀袖,被康熙紧紧护于怀内,俊彦近在咫尺,鼻息间的温热的气韵一身轻一阵浓地呵在脸上,虽然数九寒天,怀袖却依然觉侧颊阵阵灼热。
正缓缓抬眸时,怀袖一眼瞧见康熙身后石径上跪着银铃儿。
原本就略显羞红的脸颊,此刻更是直红至耳根,强由康熙怀中挣身子,怀袖扬声问道:“银铃儿?你怎跪在这儿?”
康熙听怀袖开口,也缓缓转过身,因许久未去过勤嫔的娴茹宫,康熙早已不记得银铃儿是哪个宫里的了。
银铃儿也极少见着御驾,又突然撞见康熙与怀袖亲昵,紧张地更是不敢抬头。
颤抖着身子回道:“奴婢给万岁爷请安,给毓妃娘娘请安,回毓妃娘娘话,奴婢奉主子命,来给毓妃娘娘送雪糖山楂。”
怀袖闻言,款步行至银铃儿近前:“快起来吧,天怪冷的,你这丫头也是忒实成,干在这儿跪了这久!
东西送去八宝阁交由怜碧即可,顺带传我的话,叫她们煮碗老姜汤喝了再走吧!”
银铃儿连声谢过了怀袖,又给康熙行了礼,绕过花坛,向八宝阁行去。
康熙瞧着银铃儿渐行消失的背影,问道:“这是哪个宫里的丫头,朕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怀袖回道:“是勤嫔宫里的,前日我去瞧她,她见我喜欢吃蜜饯,便又叫人送了来。
岚姐姐心思细腻如发,待我是极好的,只可惜每逢冬日,身子便格外孱弱……”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微蹙起好看的剑眉,淡淡道:“熙岚虽然外表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也有份倔强气质。
她向来性情冷僻,不与宫内旁人交好,却难得与你谈得来,下次你若再去瞧她,顺便传朕的口谕,带着李太医一起去瞧瞧吧!”
第469章 云泥之变
怀袖听康熙说出这话,心中暗喜,赶着替勤嫔叩拜谢恩。
只要康熙口谕传出去,往后勤嫔宫里的人再去太医院请太医,那些太医们必定不敢再如往日般为难。
“外头站了这会子,当心身子受寒,你脚伤刚愈,亦不适宜站地太久。”康熙说话间,伸手牵握壮袖的手,向昭仁前殿行去。
“这几日天寒又降,你住着那八宝阁,可觉着冷么?”行向东暖阁时,康熙顺口问道。
“不冷了,万岁爷前儿又叫添加两个暖笼,李公公给送来了四个,臣妾这两日睡至后半夜,身上都生出细汗了。”怀袖如实回道。
康熙闻言,不禁笑斥:“这个李德全,真是越老越糊涂,拍个马屁都拍到马腿上去了!
朕跟他说添两个,是在你那套间和抱厦外间个添置一个,如此风即便吹进房里,也已被暖过,不至冷气太硬,如今你房里平白放了那么多暖笼,晚上反倒容易感冒了!”
怀袖笑言:“李公公也是体恤万岁爷的心思,怕臣妾冷着,万岁爷不必责他,臣妾叫映雪去掉两个便是。”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昭仁殿东暖阁内。
康熙才跨进门,就见恭亲王常宁已在外殿候着了。.
怀袖突然瞧见常宁,微感惊讶,略愣了愣,方才上前款款行礼。
如今她已升妃位,与常宁这个亲王见礼,也只用行屈膝常礼,微微与常宁颔首,怀袖命小内监换了茶,便悄声退了出去,留康熙与常宁两人独自在阁中议事。
出了昭仁殿,怀袖却并没回**,而是翩然立在丹墀下,手扶着远远地眺望或高或矮的群殿屋脊。
两日前又下了场大雪,昨日起出来太阳,楼角的一排排蹲兽下方,结了一排晶莹剔透的冰凌,太阳映着,格外烁烁亮眼。
怀袖瞧着那冰凌好看,便叫一个小太监取来根长长的木杆,举着杆子去敲那房檐的长冰凌。
正敲着,只听屋内传出脚步声,怀袖眼瞅着一支硕长坚硬的冰凌掉下来,惊地失声大叫。
常宁正欲向外走,听见怀袖的叫声,赶着将迈出去一半的腿又缩了回来。
刚抽回身子,面前一根又尖又长的冰凌一声脆响,摔碎在自己面前,常宁看着面前一地的碎冰,大冷的天,硬生生给吓出一身汗。
这家伙要是当真直直地掉落下来,不给他的脑袋瓜子戳个窟窿才怪呢!
怀袖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见冰凌摔碎,即刻奔过去赶着询问:“王爷没伤着哪儿吧?臣妾方才绝非故意……”
常宁笑着摆了摆手道:“臣弟早知皇嫂性情活泼,不碍事的!”
此时并无旁人,听常宁声声称自己为皇嫂,怀袖心里生出些许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却又有似有无形的东西亘在俩人中间,再回不去过往的无语不欢,肆意玩笑的光阴。
“王爷,自臣妾入后宫,王爷每见臣妾,似话少了许多……”怀袖憋了半晌,终究还是将心底的缺憾讲了出来。、
常宁浅笑:“这是自然的,以往你是婢,我是王爷,如今你是皇嫂,我是臣弟,云泥之变,自然不同。”
常宁话落,不待怀袖再开口,便已径自向台阶下行去。
怀袖望着常宁的背影,突然有种被抛落的无倚感,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常宁走了几层台阶,终究忍不棕转身看向依旧站在沿上望着自己的怀袖,唇角又显出往日熟悉的淡笑。
“丫头,都嫁人了,也该长大喽!”
听到这熟悉的声调,怀袖立刻牵出笑靥,就是这样的感觉,往日常宁每每提点或斥责她的不懂事,皆是如此熟悉的口吻。
终究,他还是没变的。
怀袖眸中含着浓浓的满足,笑如晨露般望着常宁。
常宁亦是笑望了怀袖一眼,转回身,如往日般晃着八字步,消失在昭仁殿阶下的宫门前……
怀袖只目送常宁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方才款步向后园行。
常宁如今已释然,剩下的就是官千翔,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他,
官千翔,大概会心生埋怨吧……
怀袖因心里揣着事儿,进屋时冷不防与怜碧撞了个满怀。
怜碧吓地赶紧跪在地上用帕子去擦拭怀袖的裙裾:“都是奴婢不好,总笨手笨脚的……”
怜碧因年龄最小,往日多有翦月护着,如今映雪和涣秋也格外疼她,再者怀袖用她的时候少,故而做事不似他人细致。
见怜碧跪在地上小心擦拭自己身上的汤渍,怀袖却并未在意,只抽着鼻子问:“怎得我闻着一股子姜味儿?谁受凉了么?”
说话间,怀袖已行向内阁,怜碧便也跟了进来。
“方才银铃儿来送雪糖山楂,说主子传话赏她姜汤,我便命厨娘熬了老姜汤,奴婢见那姜汤橙黄醇香,便存在暖瓶里给主子留在房内,时间久了,奴婢恐凉了,便欲端出去换新的来。”
此时,映雪捧着冰梅瓶,瓶中插着两只干支梅走了进来。
瞧见怜碧在旁边站着,映雪笑道:“该不会你又犯了错,惹主子生气了?”
怜碧脸一红,头垂地更低了。
怀袖素日也格外疼怜碧,见她不受用了,笑道:“你且去吧,有映雪呢。”
怜碧只屈膝行了个礼,低着头便跑了出去。
映雪给怀袖端了茶盏过来,笑道:“主子也当让怜碧学着做些事了,只管这么惯着,那日在万岁爷驾前犯了错,倒是主子的不是了。”
怀袖轻叹:“以往翦月在时就格外疼她,如今翦月去了,若咱们使唤她多了,她心里反倒不受用,如今也不缺她一个做事,算了吧。”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将刚摘回来的红梅放于窗边的妆台上。
想起方才的姜汤,怀袖不禁问道:“昨日咱们才刚去瞧了勤嫔,怎得今日就打发了银铃儿过来,可有传话?”
映雪边侍弄梅花边回道:“银铃儿倒也没说旁的,只说改日若得了空,想叫主子过去瞧瞧呢,这几日勤嫔身子似又不好了……”
怀袖闻言,突然想起方才康熙的口谕,蹙眉道:“既然如此,明日正好叫李太医跟咱们同去瞧瞧……”
第470章 杀机初显
因得了康熙的口谕,此日清晨,李太医给康熙请过了平安脉,便随着怀袖的轿子一同去了勤嫔的娴茹宫。
虽然勤嫔久病卧床,可请李太医亲自来宫内诊脉,却还是头一次。
李太医是康熙和孝庄多年前便钦点的两宫御用太医,除非有两宫的口谕,否则,即便是宫内的嫔妃主子们临盆分娩,也没人能请得动尊驾。
故而李太医一踏进娴茹宫,阖宫上下的宫人皆倍感惊诧。
银铃儿伺候勤嫔略整理仪容后,出来行礼道:“娘娘,李太医,我们主子整理好了,请进去吧。”
李太医先礼让怀袖,后随之一同走进了勤嫔的内殿。
李太医刚行入内殿,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侧目仔细看向床内侧躺着的勤嫔的面色。
诊脉后,李太医略想了想,向勤嫔问道:“娘娘这病,历任诊脉的太医是否提及阴虚亏漏之症?”
勤嫔点头:“正是呢,往日来诊脉的太医们皆如此说。”
李太医手捋花白须髯,半眯着眼,略想了想又问:“恕微臣冒昧,娘娘的经事,每年可来得十次之上?”
勤嫔粗略算了算,摇头:“不能,顶多只七八次而已。. ”
李太医轻轻点了下头,起身走至桌边,在预先备好的桌前拿起纸笔,在素白宣纸上简单写了几个药名,待墨迹微干后,转交给银铃儿。
银铃儿看了眼纸上的字,惊讶问道:“红花,栀子,莪术,只这三味药吗?”
李太医轻轻点头:“你去尚药局,取这三味药的粉末回来,用细白绢缝制成小包,将药粉放于包内,文火蒸熟后,敷在中渚、水道、关元三处穴位,早晚各一次,其他中药暂且停服,七日后,微臣会再来为娘娘诊脉。”
怀袖不解道:“往日每逢来给勤嫔瞧病的太医,无不开一大串的药名,今日李太医怎只给开这三味?这病究竟是个什么情景?”
李太医笑道:“往日的太医来给娘娘诊脉,又见娘娘冬日体虚尤甚,且脉搏弱滑,必定当做阴虚亏漏之症医治。
今日微臣为娘娘诊脉,却发现娘娘的脉象中略带弦脉症,故而才问及娘娘的经事,果然有阻,有阻若不通,不论服多少补药,都是枉然。
微臣今日给娘娘开的方子暂且停补,只通郁阻,七日后,臣再来看脉象,酌量进补,方能颐养身体之虚。”
李太医说完,与怀袖和勤嫔行礼后便去了。
送走了李太医,勤嫔不禁笑叹:“幸而今日你请了这位老神仙来,原不知我素日服的那些苦药汤,竟冤枉受罪了。”
怀袖笑道:“如今也不算晚,只要能医好你的病,就算去给万岁爷磕头,我也要将李太医给你求了来!”
勤嫔轻握怀袖的手,摇头道:“你如今初升妃位,虽有万岁爷宠着,可毕竟位置还没落稳,切莫因我的这些小事而落人口实。
眼下是万岁爷疼你,方才允了你带李太医来瞧我,日子一长你就明白了,万岁爷心里,其实并不想各宫嫔妃往来频繁。”
怀袖蹙眉:“这却是为何?整日闷在这深宫中,本就郁郁无聊,若这几个人还不许走动,岂不是更显寂寥无趣?”
勤嫔淡笑:“自古后宫无不与前朝权势密切相关,而皇上最厌恶的,便是拉帮结派!”
怀袖闻言,缓缓点头,突然明白为何裕妃,惠妃,宝兰及各宫主位皆甚少来往,原是害怕康熙厌弃所致。
勤嫔见怀袖沉思,淡淡道:“这几日,你可觉身上有何不舒服么?”
怀袖见勤嫔突然问起这个,一时只觉莫名,摇头道:“只脚伤变天时偶有微痛,其余的并无不适,你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勤嫔向门口的银铃儿看了一眼,银铃儿轻轻点头,又悄悄地扯了下映雪的衣袖,带着众人纷纷推出门外。
“前日,你送我的那两盒秘制香料,当真是从内务府得的?”勤嫔问道。
怀袖点头:“内务府的公公送来时我并不在,是映雪收的,说是听闻我喜欢熏香,特地送了过来的,你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勤嫔微垂眼帘,细想了片刻,轻声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你如今初升妃位,又深得万岁爷盛宠,内务府的公公巴结你也属正常,只是……”
勤嫔说了一半,绣眉却蹙地越发紧了。
怀袖问道:“究竟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还需瞒着我吗?”
勤嫔抬起眼帘,定定看向怀袖:“既然如此说,我就不瞒你,这两盒子秘制香料中,搀了滑胎药!”
怀袖闻言,惊地一时竟说不出话,目光怔怔望着勤嫔:“你是如何得知?”
勤嫔便将银铃儿碾香辨药细细说与怀袖。
怀袖听完,手中轻叩茶碗,缓缓垂下眸子,前后细想此事,屋内一时静默无语。
片刻,怀袖忽然抬起脸道:“不对,这香或许只是个凑巧!”
“为何如此说?”
怀袖却笃定道:“我素日也自己做香料,那日我瞧这香料时,清楚记得其中已生了些许的暗斑,香料陈久则生斑,这一点确实无疑。
且内务府向来保管东西皆属皇家贡品,因此极其细致,这香料绝不会是因保管不当所致,因此,我敢断言,这香料制做时间,必定在半年以上,且时间绝不会太短。
而那个时候,我尚无任何封妃的征兆,因此,这香中即便是搀了此药,也绝不是针对我而来!”
勤嫔美眸转动,霍然一惊,而此时,怀袖也突然反应过来,两人相视时不由都睁大了眸子。
“兰妃!”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错,若是半年前,那时候宫中只兰嫔一人怀着身孕。”勤嫔说话时,用手轻轻抚着手中的杯盏,似是仔细盘算着宝兰当时的孕期。
怀袖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我记起了,映雪曾说过,这香是两广总督吴启特别在当地寻了制作香料的艺人,做了当地特制的香料敬献给万岁爷的。”
勤嫔蹙眉道:“难道是裕妃……”
第471章 同撵盛宠
从勤嫔处用过了午膳,怀袖方才乘了金丝御撵向乾清宫走。
丝丝微风吹起轿撵的锦帘,搁着苏锦纱窗,怀袖瞧地清楚外面一片宁静晴好的琉璃世界。
轻轻摇了几下撵内梁上系着的银铃,抬轿的小太监立刻小心将撵落了下来。
映雪走近轻轻撩起锦帘向内问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我瞧着今儿冬阳晴好,想在这御园中走走。”
映雪闻言,立刻命宫人接下怀袖手中的汤婆子,亲手挽扶着怀袖,小心行出撵外。
福全将事先预备下的大氅抱过来,小心给怀袖裹在肩膀上。
自从患了足伤,怀袖便极少出宫走动,最多不过在昭仁殿后园子里走走,若被康熙瞧见,多半还要遭一顿数落。
今日难得明空初晴,湛蓝若洗,叫人瞧着心里也舒畅,便忍不住出来走走。
再者晌午时与勤嫔说的那些话,怀袖至此时,依然觉着心口堵得慌。
“绛雪园的梅花正盛,娘娘去那儿瞧瞧吧!”映雪挽扶着怀袖说道。
怀袖轻轻点头,命一干宫女太监抬了撵向园门外候着,只随身带了映雪和福全俩人向绛雪园行。
绛雪园,去年冬日时候,她大病初愈也曾与勤嫔来此赏梅,当时身边的人还是翦月……
怀袖如此想着,极目望去,果然如映雪所言,红梅开的正当时,远远瞧着灿烂如霞地一片喧嚣,尚未走至近前,鼻息间已嗅到了清晰的梅花香韵。
“怎瞧着今年的梅,开的格外好了?去年,还不至如此。”怀袖轻蹙眉心,只觉这份热闹竟有些过了,反倒少了梅的静谧温柔。
映雪笑道:“还不是因娘娘喜梅,这御园中的花匠巴巴地从旁出又移来了数百颗红梅,因而今年的梅花更胜往年的!”
怀袖听闻,面上却并无喜色,只淡淡撇了一眼,轻叹:“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梅的清淡气质,硬生生地被这些人的刻意而为搅扰了,当真可惜!”
说完,也不向梅林中行,转而向御园门口走。
映雪和福全瞧出怀袖心情不好,两人互视一眼,皆在身后小心跟着不敢再多言。
转过一处清溪,眼前蜿蜒一条细石子路,隐隐绰绰通向假山中央的幽静之地。
怀袖往日极少走这条路,今日瞧见里面似有数枝腊梅隐着,便向假山处行去。
福全和映雪先前在怀袖身后随着,见此处人少,便紧紧地跟着上去。
转过假山,眼前果然呈现一处避风的小丘黝,几只腊梅零零星星地静静绽着,此地避风,拢地幽香反而显得格外浓郁。
“此处倒有几分清幽雅致的气息!”怀袖说话间,已款步行至腊梅树下,伸手轻抚枝头一朵娇柔的鹅黄嫩蕊。
却不妨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温柔轻语:“原来是妹妹在此,果然雅致之人,惯会选这样雅致的地方!”
怀袖蓦然回身,见却是多日不见的惠妃,盈盈立在一树腊梅下,裹着娟紫色的猞猁披风,衬得整个人如玉琢般白皙剔透。
自容若出事后,怀袖便听闻惠妃终日守在自己宫内,跟康熙辞了协理后宫的权职,只在佛堂里诵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容若超度魂灵。
今日得见,其果然肤白胜雪,一看便是终日闭门不出所致。面色虽略显单薄了些,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清泠气韵,叫人瞧着格外舒服。
“今日阳光暖和,姐姐也是出来走走么?”怀袖如今已算入主后宫,与惠妃亦属同阶,称谓自然也需改口。
见怀袖走近,惠妃稍显迟疑,却也迈步行至怀袖身前。
惠妃刚走近,怀袖心中猛地一惊,随即垂下眼帘,刻意躲避开眸光瞥向旁处。
惠妃见怀袖突然低下头,立刻关切询问:“妹妹身子不适么?”
怀袖听闻惠妃这么问,顺势将手搭在额角,另一只手伸向旁边的映雪:“或是在屋里憋久了,才一出来,见了风,额角似有隐隐的抽痛……”
惠妃尚未开口,映雪先急道:“别是招惹了风疾,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惠妃也道:“妹妹如今伺候在万岁爷身旁,身子当比往日格外小心!”
怀袖谢过了惠妃,正欲转身,却听惠妃低声道:“妹妹莫怪我多言,如今妹妹的封妃诏尚未颁,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听出惠妃话里有话,已经走出几步的怀袖,忍不棕头望向惠妃。
却见惠妃依然盈盈立于腊梅树下,眸光温和宁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深深看了惠妃一眼,怀袖转身扶着映雪向御园门口行去。
才跨出御花园的垂花门,迎面就瞧见康熙的龙撵迤逦行来,怀袖等人立刻躬身迎驾。
康熙的轿撵行至近前停下,李德全撩开龙撵锦帘,康熙从里面出来,目光全然不顾左右景致,只锁在怀袖一人身上。
“朕先前回了趟昭仁殿,听闻说你带着李太医去瞧勤嫔了,朕就去给老祖宗请安,可折回来听闻你还没回来,怎去了这么久,朕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康熙说着话,牵了怀袖的手暖在自己掌心里,便向龙撵走。
“万岁爷,臣妾还是坐自己的轿子回去……”怀袖将手抽回来时,玉颊不禁又飞上两朵红云。
拒时常与康熙出入亲昵,可眼下当着众多宫人,怀袖依然羞窘不已。
康熙还未开口,旁边的映雪却先道:“娘娘方才称头痛,多半是着了凉,还是莫再这冷风地里久站为好!”
康熙听闻映雪这么说,即刻微沉了脸,蹙起一对英挺剑眉不悦道:“都如此了,还跟不仔细着,若再病了,朕就把你囚在昭仁殿内,哪儿都不许你去!”
说话间,附身横抱起怀袖,丝毫不顾及众人惊诧瞩目,抬腿跨入龙撵,李德全赶紧放下锦帘,里面便传出康熙深沉的声线:“起驾,昭仁殿!”
见此情景,映雪和福全互视一眼,两人暗暗露出得意笑靥。
嗯哼{过啥叫盛宠么?叫你们开开眼,万岁爷疼起女人来,也是毫不吝啬呢!
映雪跟福全领着一众宫人抬着怀袖的空轿子跟在龙撵后面回了昭仁殿。
此刻的龙撵内,怀袖虽被康熙小心回护于怀内,心里却依然无法平复方才骤见惠妃时的慌乱……
第472章 绛雪疑影
龙撵行的缓慢而平稳 怀袖被康熙揽坐于怀内 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宁
康熙手臂本环于怀袖腰际 却觉怀中人儿身子微僵 不自觉回眸看向怀袖低垂的眉睫
“怎么 身子不适么 ”
见怀袖面色苍白 康熙忍不住温声询问 温热的手掌顺带将怀袖的一双纤弱玉手包裹在掌心里
怀袖立刻摇了摇头:“或是方才在园子里吹了会子风 回去暖暖身子就好 无甚大碍 ”
康熙闻言 伸手掀开撵侧小窗的锦帘 向外面跟着的李德全吩咐道:“传朕口谕 叫李太医在昭仁殿候驾 ”
“嗻 ”李德全应声 赶着打发小太监跑去太医院请李太医
康熙将手伸进大氅里 搁着锦棉缎衫轻抚着怀袖的柔背笑道:“今日与朕同撵 怀儿莫非紧张不成 ”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 立刻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惊异神光 浅声道:“臣妾蒙万岁爷如此深眷 心内惶恐……”
康熙听她这么说 不禁笑道:“阖宫中人 哪个不知晓朕疼你 就连朕今日去老祖宗哪儿请安 都听老祖宗这么说 ”
怀袖闻言 仰起纤长眼睫好奇问道:“老祖宗定责臣妾不懂礼数 这许久未去她宫中请安 ”
康熙轻点了怀袖的鼻尖 笑道:“老祖宗却是责了 可责的却不是你 而是朕 ”
“这又是为何 ”怀袖绣眉微挑 不解其理
康熙唇边含笑 似心情颇佳 笑道:“老祖宗一语道破朕迟迟不颁诏的缘故 说尚未颁诏便如此 恐朕日后太过宠纵你 致使后宫恩泽不均 ”
怀袖听闻 即刻便要从康熙怀内挣出來 口中亦不安道:“老祖宗训教的极是 如今 臣妾虽获盛宠 更该谨慎行事 以免惹人背后纷议皇上偏私 臣妾恃宠而骄 ”
怀袖说话间 便欲恳请康熙停撵 谁知却被康熙拥地更紧
“谁愿议让他议去 朕就是要令普天之下人驹知 朕就是要宠你 ”
怀袖惊诧抬眸 望着康熙英挺坚毅的侧颜 只觉他握紧自己的手更比方才更紧几分
怀袖突然想起那日在娴茹宫中 勤嫔跟自己说的那番话
帝王爱 不是从來都卑入尘埃么
就在怀袖沉在惊诧中尚未回神的时候 龙撵已徐徐落下 康熙依旧如方才一般 横抱起怀袖由撵内行出來 径自走入昭仁殿内
才跨入殿门 一阵暖意扑面 顿时驱散了周身沁凉的气息 怀袖只觉方才还冰凉的身子 瞬间恢复了知觉
被康熙小心放在暖阁的软榻上 早已领旨候着的李太医便进來跪地请安
康熙摆了摆手道:“娘娘说头痛 你瞧瞧可是惹了风疾 ”
李太医应声 提着药箱行至怀袖近前 取出脉枕小心为怀袖诊脉 片刻 李太医缓缓站起身拱手回道
“回万岁爷 娘娘身体并无大碍 只有些许的惊悸微虚之症 每日只需红糖银耳更调养 辰时服用半盏老姜汤即刻 以微臣见 还是不服药为好 ”
康熙听闻 笑了笑 点头道:“既然如此 那就照你说的 吩咐小厨房 每日为娘娘备下就是了 ”
李太医退出去 康熙笑望着怀袖问:“你可知李太医为何不给你开方子么 ”
此时 御茶房的小太监端了两杯浓严的普洱进來 怀袖取了一杯暖手 长睫闪动望向康熙不解道:“李太医不是说的明白 臣妾身子并无大碍么 既然无碍 自然就不必开药方喽 ”
康熙却笑着端起茶盏浅呷不语
见他如此神情 怀袖反倒被勾起了兴致 却也明白康熙这是故意端着 等着自己去问
怀袖浅笑:“臣妾迂腐 还望万岁爷明示 ”
康熙将茶盏缓缓放在茶桌上 手指轻抚着茶盏边沿精致的汝瓷纹理 垂眸道:“你如今虽尚未在内务府挂绿头牌子 却时常出入朕的寝殿 太后难免会多想 也必定会嘱咐李太医 因此 往后 李太医必定不会轻易为你开药方了 ”
怀袖听康熙说完这番话 就算再不谙男女情事 也明白孝庄的意思 脸顿时红至耳根
豁然起身道:“臣妾既然身子并无大碍 就不耽搁万岁爷批阅奏折 先退下了 ”
怀袖匆忙施礼 转身便向外跑 不防常宁由外殿进來 险些与怀袖撞个满怀
常宁惊地赶紧扶正险些掉下來的红顶子 拱手给怀袖行礼道:“臣弟给毓妃娘娘请安……”
安字还未出口 怀袖窘地胡乱摆了摆手 话也沒说 绕开常宁径自跑出了去
常宁回转身看着怀袖仓皇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挑了挑八字眉喃喃道:“莫非本王爷哪儿得罪她了 ”
怀袖回至后殿八宝阁 映雪正向香炉内添新的冰梅香片 见怀袖回來 迎至近前笑道:“主子今日这早就回來了 奴婢以为万岁爷又留您用晚膳呢 ”
有宫女过來替怀袖将大氅褪去 怀袖扶着映雪的手向软榻行 鼻息间嗅到轻轻淡淡的梅花香韵 脑中不由想起今日在绛雪园见到惠妃的情景
轻轻摆了摆手 房内的几个宫女纷纷退出房外 映雪见怀袖倚在窗边锦榻上眯着眼似在养神 便悄然行至门前 正欲退去 却听怀袖轻唤
“主子”映雪关了房门 走至怀袖榻前轻声应话
怀袖缓缓睁开眼 眸光正落在妆台前插瓶中那株灿若云霞的红梅上 清澈的眸光如流波婉转 片刻 淡淡道:“你今日可听见惠妃娘娘的话了 ”
映雪略思索少刻 轻轻点头:“奴婢听见了 主子可是因惠妃那句话而担心……”
怀袖沉吟片刻 却轻轻摇了摇头 眸光由梅花上移开 落在眼前盛着蜜饯的精致盘盏上:“你说 这冷的天 惠妃娘娘独自在御花园中做什么 ”
映雪歪着头想了想 皱眉道:“多半也跟娘娘您一样 瞧着今儿太阳暖和 出來踏雪赏梅吧 ”
怀袖听罢 缓缓道:“你这么解释 似乎也说得过 ”
映雪却不解反问:“主子怎突然琢磨起惠妃娘娘了 奴婢听闻自容大人去世 惠妃娘娘将自己关在禅房 终日足不出户 如此算來 已有近半年了吧……”
半年
怀袖听见映雪这么说 眼皮子如针刺般猛地一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473章 重重疑云
言情首发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xsw)。 映雪见怀袖脸色似有一丝莫名地惊觉 不禁担心询问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适 ”
怀袖怔凝着眼前的杯盏片刻 低声问道:“依你所见 惠妃今日的话究竟是何意 ”
映雪听怀袖询问 略想了想道:“奴婢以为 惠妃娘娘多半是顾虑主子眼下在后宫中的位份未稳 封妃诏未传下之前 提点主子小心提防 ”
“提防 提防什么 ”怀袖反问
映雪一时竟被问住 不知该如何答复
怀袖宁静的眸光 始终落在旁侧的茶盅上 脑子里却浮现出她初入宫时 在慈宁宫后园中 第一次见惠妃是的情景……
“映雪 你觉着惠妃娘娘的品行如何 ”怀袖端起茶盅 一下下轻轻拨弄着杯盏中的茶末 轻声问道
“宫内对惠妃娘娘的风评颇高 论贤德温良 惠妃必定是在裕妃与新进的兰妃之上
之前万岁爷也曾亲口夸赞过惠妃的温厚德行 只可惜 明珠倒台 纳兰一族落沒 惠妃似乎也比以往更深居简出了……”
听映雪这么说 怀袖只端着茶盅虑茶末 却始终未喝一口 待映雪说完 怀袖顺手又将茶盅放在紫檀案几上
略想了想 怀袖淡淡道:“你去把福全唤进來吧 ”
映雪应声 转身去了 不多时 福全跟着走了进來
“主子您找我有何吩咐 ”
福气一进屋 利落地磕了个头 站起身垂首恭敬站在怀袖身前
“你这几日抽空带五十两去瞧瞧翦月的叔父 顺带再叫映雪预备些衣裳给映莲带过去 ”怀袖低声嘱咐
“嗻 奴才记下了 ”
旁边的映雪闻听 插话道:“映莲的衣裳我已经预备好了 我约莫着这阵子天越发冷了 就提前预备下 就等着主子的话儿呢 ”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 继续对福全叮嘱道:“还如往常一样 切莫将翦月的死讯说与他 老人年纪大了 经不起这个 ”
福全点头:“主子放心 奴才一定谨记 ”
怀袖略想了想 伸手从腕上撸下來一支金镯子 转手递给福全
福全不明白怀袖的用意 愣怔地看着明晃晃的实心金镯子 却不敢伸手去接
“这个镯子你先揣着 近日若白天得空 去今儿咱们遇见惠妃的地儿瞧瞧 看看有什么落下的小物件而沒 若是被人撞见问起 你就说我那日将镯子落了 你去替我寻的 ”
福全接过镯子 将怀袖的嘱咐一一记下后便退了出去
映雪待福全走后 关上房门不解道:“主子好端端的打发福全去园子里找什么 ”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 转而看向映雪问道:“前日你点的那种秘制香料 咱们这儿可还有么 ”
映雪点头:“那一盒半整的全给勤嫔带过去了 只剩下几块 我留下熏屋子用的 ”
“剩下的你好生放好 莫受潮变质 却也不许再用了 ”
“主子可是嫌味道太重 ”
怀袖摇头 将银铃儿验香一事 原原本本说与了映雪
映雪闻听 当即怒火上扬 一对绣眉倒竖怒道:“内务府这些杀千刀的 居然敢将这东西送至咱们这儿來 若被万岁爷知道 不揭了他们的肉皮儿 ”
怀袖沉声道:“这件事非同寻常 暂且不能让万岁爷知道 况且 内务府的公公们 也未必知道这香料中有问題 或是无心为之也说不定 ”
映雪自做了怀袖身边的大丫头 行事比往常稳重许多 听闻怀袖这么说 即刻住了声 略想了片刻 不解问道
“主子突然提及这香料 又打发福全去遇见惠妃的园子里寻东西 主子究竟是何用意 ”
怀袖缓缓站起身 行至窗边插瓶的梅花前 伸手捻了一片在指尖
葱白的手指与猩红的梅瓣相应 远远瞧着 有如被针刺后渗出的一粒血珠 明媚的触目惊心
怀袖望着手指上的梅瓣 淡淡道:“今日在梅园中 我分明嗅到惠妃身上 有与秘制香料同样的味道……”
映雪闻言 惊愣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 半晌 才缓缓开口道:“主子莫非是怀疑惠妃娘娘……”
怀袖却神色淡然 晶莹的眸光落在捻在指尖的红梅花瓣上 轻声道:“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毕竟内务府里的东西 后宫的各主位皆可得享 亦或许是惠妃娘娘喜欢这种味道 装在随身的香囊中也说不定呢 ”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 便不再言语 只垂着脸默默思索
而怀袖的脑子里 却再次浮现出那日 站在一树洁白玉兰花树下的惠妃……
“娘娘 苏麻姑姑觐见 ”门外突然传进來來鞋女的传话
怀袖微愣 即刻命映雪打开房门 自己则略整妆容 亲自迎了出去
怀袖刚跨出门 苏麻喇姑已站在门外候着 一如往日 一席素净宫装 朴素淡雅 眉宇间却依然是不变的慈和安稳
“姑姑來怎也不事先告知我一声 我亲自在宫外迎您 ”怀袖一见苏麻喇姑 上前便将其手臂挽扶住
苏麻喇姑却轻轻欠身 盈盈下拜:“奴婢给毓妃娘娘请安 ”
怀袖赶紧将苏麻喇姑手紧紧挽住:“姑姑这是要折煞怀袖了 ”说话间 已挽着苏麻喇姑的手臂让入屋内
跨进八宝阁 苏麻喇姑仔细打量眼前阁殿的精致摆设 不禁笑道:“听闻这八宝阁 曾是万岁爷最爱的一处阁殿 阁内珍藏着万岁爷最为珍爱的字画古玩 书帖古籍 如今竟然舍得赏赐与你 看來宫内传闻果然不虚 ”
怀袖笑道:“姑姑在宫内住了这么久 也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儿 ”话落 映雪正巧端茶进來 怀袖亲手捧了茶盏奉于苏麻喇姑近前
苏麻喇姑接了茶 坐在桌边仔细打量怀袖
“气色却是调养过來了 只仍略显偏瘦 ”
怀袖闻言 笑道:“我天生脸面小 不论吃多少 脸上总瞧不出胖來 其实身上着实添了不少呢 ”
苏麻喇姑笑道:“想來也是 万岁爷自从金殿藏娇 这些日心情颇佳 昨日去那厢 老祖宗都夸气色好 如今你却只顾着耳鬓厮磨 连去老祖宗跟前请安都忘了 ”
怀袖被说的满脸通红 又不好跟苏麻拉姑强辩 只垂首道:“我至今未去给老祖宗请安 旁人不知道缘故也就罢了 姑姑你也不知道么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474章 重重疑云2
苏麻喇姑浅笑,轻轻点头:“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当初老祖宗责你去尚衣局,是为着维护宫规礼法。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已做了她的孙媳妇,她自然也就将那页掀过去了,老祖宗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莫非你还跟她计较不成?”
怀袖听苏麻喇姑所言有理,轻轻点头道:“姑姑说的极是,是我一时糊涂,没看开这个礼儿!”
苏麻喇姑含笑:“改日过去请个安,老祖宗前日还念叨起你上年做的梅花烙点心呢,这便是想你了。”
“多谢姑姑提点!”怀袖心知这是苏麻喇姑来传话的,立刻起身道了谢。
苏麻喇姑又坐了一阵子,便起身去了。
怀袖命涣秋取了赤狐敞袖披风裹着,只带了映雪和两个鞋女,向乾清宫后园的梅林行去。
制作梅花雪烙要用新鲜梅花蕊,因是做了送去慈宁宫的点心,经旁人手怀袖不放心,便亲自向梅林摘取。
几个宫女正伴着怀袖采摘梅花,只听得一阵脚步杂沓伴着一男一女两人说话声传了过来,怀袖侧目瞧过去,见是怜碧和福全。
福全尚没什么,怜碧却是吓地小脸儿惨白,抚着心窝子直念佛。
两人远远便瞧见怀袖立在梅树下,赶紧过来磕头。
怀袖摆了摆手,回眸示意跟随的宫女退去,转而向怜碧笑道:“八成是福全又装神弄鬼的逗你了,吓地脸都白了。”
福全立刻辩道:“奴才冤枉!奴才可是办事回来才遇见怜碧的,她先前就被吓着了!”
怜碧跟着点头:“福全说的没错,这次并不是他使坏,是奴婢自己瞧见了……”
怜碧只说了一半,立刻用手掩了口,四下看了看见再没旁人,方才压低着嗓子说:“奴婢刚才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炭火,瞧见裕妃娘娘的宫里,又抬出个死了的宫女,用白单子裹着,白森森的手耷拉在竹架下,好生吓人呢!”
涣秋闻言,也吓地微张了嘴,上一次是她亲眼瞧见的,至今记忆犹新。
映雪嗤道:“裕妃娘娘的宫里可真是怪,成日总死宫女,咱们跟着主子身边这久了,除了翦月姐姐,就没瞧见谁还莫明奇妙就死了。”
往日,怀袖对此间事物是多半不过问的,可今日听怜碧如此说,略想了想,转身向福全问道:“你可知,这些宫女死后是埋,还是烧了?”
福全如实回道:“这个奴才曾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但凡宫女死了的,皆送至宫外的净乐堂,多半是烧。
若家里还有人的,派人捎个信儿,可将骨灰领去,其余的,连骨灰都不存,只有极少数主子开恩赏赐了买地银子,才给寻个地儿埋了。
就比如先前翦月姐姐去了,万岁爷开恩给择了块地儿,修了坟,还给立了碑。”
怀袖轻轻点头,回头对怜碧嘱咐道:“你去我床头的柜子里,最上面的抽屉里撒锦囊来。”
怜碧点头,转身去了。
此处只剩下怀袖,福全和映雪三人。
怀袖对福全嘱咐道:“你即刻去一趟净乐堂,给里面的官办使些银子,将那宫女的尸首留下,不论埋于何处,只要不烧即可。”
映雪不解道:“又不是咱宫里的人,主子何苦操这个心呢。”
怀袖却道:“我并非怜惜裕妃宫里的人,只是这东西于咱们,日后或许有用。”
福全点头:“奴才必定稳妥照办,主子放心!”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又道:“往后你俩人注意着钟粹宫中的动静,只要有人抬出来,都如此行事!”
此时,怜碧将锦囊取了来,怀袖由内取出两块共四十两的银锭子交给福全。
福全正欲转身时,突然想起来,又回转身,由袖管儿里取出一块白绢布包,和先前的金镯子,一并奉于怀袖面前。
“主子,这是您吩咐我去园子里瞧时,奴才在假山后面的雪地里拣着的,再没瞧见旁的东西了。”
怀袖伸手接过福全手里的白绢布包,顺带将金镯子重新待在腕子上:“你去园子里,可曾遇见什么人么?”
福全摇头:“在假山处并未瞧见人,只在院门口遇见了毓庆宫的禄海。”
“他可问你什么了?”
“没有,只说了几句恭喜主子的吉祥话就走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摆了摆手,福全便请安转身去了。
怀袖将白绢布包揣进袖笼中,继续由映雪几人陪着采摘梅花蕊。
采好了梅蕊,又亲自瞧着小厨房熬制好梅花烙,怀袖方才回至八宝阁。
听闻李德全说康熙仍与几个大臣在暖阁中议事,怀袖便命人在八宝阁中摆了晚膳。
晚间,难得不用入昭仁殿伴驾,怀袖懒懒地歪在软榻上,含着勤嫔送来的雪糖山楂,随意翻书。
映雪给怀袖整理日间的赤狐披风时,无意间斗落了日间福全交给怀袖的白绢帕小包。
映雪将帕子拾起来,小心放在怀袖旁边的黄花梨懈上。
怀袖缓缓翻过一页书卷,瞥了眼那白绢手帕,淡淡道:“将这里面的东西,与你先前收着的放在一处吧。”
映雪不明所以,走至近前将白绢帕打开一瞧,见里面竟然包裹着一小块与她收起的一模一样的秘制香料。
“主子怎知这里面放着这个东西?”映雪好奇,她并未瞧见怀袖何时打开过绢帕。
“福全给我的时候,我便闻出了味道。”
怀袖将书卷放在腿上,抬眸看了眼映雪手中的香料:“瞧这颜色,似跟咱们往常用过的,是一个时候做出来。”
“看来惠妃娘娘宫内必定也领过此香,且甚是喜爱,连随身都带着。”
怀袖耳中听着映雪的话,黛眉微蹙略想了想,问道:“往日咱们宫里去内务府领东西,都谁过去?”
映雪回道:“通常都是我和怜碧,还有张保去领,福全不忙时也去,其余新来的的小子丫头们,我从未分派过,因时候不长,我担心他们手脚不干净。”
怀袖点了点头:“下次你亲自去一趟,最好能瞧瞧内务府领物件的画押簿子,瞧瞧这秘制香料都哪个宫里领过。”
第475章 再入慈宁
隔日,怀袖向康熙请过了安,便带着福全和映雪向慈宁宫去给孝庄请安。
金丝御撵渐渐靠近慈宁宫,怀袖心里不自觉涌动着些许的不安。
初入宫时,在慈宁宫的静好,怀袖至今依然眷眷不忘。
世事更迭流转,在她被责去尚衣局后,怀袖时时想起当日整宿跪罚在慈宁宫外,以及孝庄肃然的神情,心中不觉渐生愧意。
总觉自己一时的鲁莽行事,却深负孝庄的照拂教诲,故而提及慈宁,心存忌惮。
如今,她既已授谕入了后宫,面对太皇太后已是迟早的事,只是一直回避于心的往事,再次强行推在自己面前逃无可逃时,她依然心有惴惴……
“主子,咱们到了。”
就在怀袖胡思乱想的时候,锦帘外传进映雪的声音,紧跟着,轿撵缓缓落在了青砖上。
怀袖挽扶着映雪的手,站在慈宁宫正殿前,仰目向上望,凝视提了慈宁永寿四个大字的竖行匾额,深深呼一口气,跨步向开启的金钉朱门内行去。
手扶着映雪的手臂,花盆底儿清脆的声响踩在垂花门往后殿暖阁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沿途但凡遇见的宫女太监,无不小心垂首,给怀袖请安行跪拜大礼,连新进的慈宁宫掌事太监贵荣也同样如此。
贵荣是第一次见怀袖,却是格外的客气,远远地就跪在地上给怀袖行礼请安。
先前的张公公,是怀袖初入宫时认识的第一个掌事大太监,在孝庄面前服侍已有七载,当初她还是奉经侍女时候,张公公也是极亲和好处的。
却没想到,那么和善的人,竟是外人安插的眼线,险些置她于死地。
听闻孝庄当天命人将其送去了慎刑司,本想拷问出幕后指使,却不料当晚,在慎刑司一众侍卫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被人灌了水银毒丸,暴血而亡。
如今这个贵公公,是顶替了张公公的缺,说来,怀袖也算是他的贵人了。
看着眼前的贵荣随和笑靥,怀袖只淡淡勾了勾唇,照例令映雪赏了二十两银子,径自向内殿行去。
门口依然立着一身青衫的竹青,瞧见了怀袖,只瞅着发怔,映雪低声嗔道:“还愣着,见了毓妃娘娘还不赶紧磕头!”
竹青这才反应过来,即刻喜盈盈跪地给请安。
怀袖松开映雪的手,亲自向前附身将竹青挽扶起来。
竹青没想怀袖如今已封了妃,依然如此,激动地一时无语,只微红了眼圈望着怀袖。
怀袖至今仍记得,长跪慈宁宫阶下的那晚,竹青冒着被杖责的危险,偷偷给自己送出去两个肉包子,当时,也是这般红着眼圈儿望着自己,神情却已大不同。
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两个莲花金锭子放在竹青手里,不待她推拒,怀袖用手按住,转而笑问:“老祖宗可歇着么?”
竹青摇头,低语道:“正跟姑姑闲叙呢,娘娘请进去吧!”
说完,竹青扬声向内禀道:“毓妃娘娘来给老祖宗请安了……”说罢,为怀袖高高将帘笼挑了起来。
此时的孝庄,正与苏麻喇姑闲叙佛经故事,听闻竹青奏请,将手中的掐金丝放大镜缓缓放在经卷上,抬眸看向门扉。
苏麻喇姑也缓缓起身,只见帘笼高高挑起,怀袖低垂了眉睫,跨步走进暖阁。
未见一年有余,眼瞧着如玉一样的人儿再次立于自己眼前,孝庄仔细打量怀袖通身,最后,慈和的眸光落在怀袖略显清瘦的玉颜上。
究竟还是变了,孝庄心中轻叹。
怀袖眼下以妃嫔的身份觐见请安,按照宫里的规矩,第一次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眼下怀袖尚未正式受封妃诏,按照昨日训教嬷嬷嘱咐的礼制,只磕三个头即刻。
磕过了头,怀袖并未立刻起身,跪着转向身后。
映雪即刻端出怀袖亲手做的梅花烙放在怀袖手上。
怀袖缓缓将钧窑的嵌金古玉龙纹盘高高奉过头顶,呈于孝庄近前,轻声道:“这是今年新开的红梅蕊制成的梅花烙,臣妾亲手做了请老祖宗品尝。”
怀袖说此番话时,心里忐忑如怀揣小兔般,只担心孝庄仍记着前事,看都不看一眼。
孝庄静静看着怀袖呈在自己面前,晶莹如玉的梅花烙,眸光向旁侧的苏麻喇姑暗示。
苏麻喇姑笑着走至近前,接过怀袖手中的盘子放在孝庄门口的小炕桌上,附身亲手将怀袖由地上挽扶起来。
“可算是又回来了,老祖宗这厢的茶水点心,算是又有着落喽!”
怀袖因孝庄始终未用点心,心中惴惴不敢不抬头,紧张的芙白玉颜不自觉染了两朵红云。
侧眸看向小炕桌,发现孝庄面前的经文,竟依然是自己先前抄撰的。
孝庄静静望着怀袖,片刻,方才淡淡过:“如今,你已晋为毓妃,来,让我仔细瞧瞧。”
怀袖心里一紧,松开苏麻喇姑的手,缓步向孝庄炕沿行去。
行至炕边站定,孝庄抬手伸至面前,怀袖缓缓将手放在孝庄手上。
孝庄虽然年近八旬,手却依然白皙柔软,掌心温暖宽厚,触之,令人不自觉便心生安稳。
“还是这么瘦,万岁爷这般疼你,你身上若再不添些肉,他怕是更要挂心了。”孝庄说着,轻轻放开怀袖的手,淡淡道:“方才说了会子话,倒有些渴了。”
怀袖闻言,即刻回转身,瞧见旁侧的圆桌上摆放着暖着的新茶,行至近前小心斟了多半盏茶,双手端着奉于孝庄面前。
这一次,孝庄唇边含笑接下怀袖手里的茶,浅呷一口,缓缓放在了桌上。
“素闻皇上疼你疼的紧,我先前也只以为他多半需等年后清芷宫修葺好了,再下封妃诏,可谁曾想,他竟也如少年心性,猴急地便下了口谕,生怕人抢似得,早早将你收进了后宫。可见,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如今虽然口谕已传,可既未颁诏,也未赐宫,你可觉着委屈?”
怀袖轻轻摇头:“万岁爷隆恩浩荡,怀袖已深怀感念,不敢再求它想!”
“万岁爷的确待你格外不同,恨不得学如当年的汉武帝金屋藏娇。
我曾劝过他,宫妃入住乾清宫,拒是偏殿,也有失体统,可万岁爷却以你尚未颁诏,且寝宫未妥为由,连我的意思都驳了!
他六岁登基至今,除了对待已薨的赫舍里皇后,再没对谁这般过!”
第476章 如意金簪
怀袖站在旁边静静听着。
她没想到自己眼下居住八宝阁,不单孝庄反对,就连朝中大臣,亦有人上折子异议。
康熙却一人力排众议,独自顶着群臣非议,令她怡然自在地住在昭仁殿内,这些外间的议论,硬是没传进她耳朵里半个字。
怀袖静静垂着纤长的眉睫,面上虽然静静聆听,心里,却不禁暗波汹涌。
帝王情,或许也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凉薄……怀袖的想法开始有了些许的波动。
末了,孝庄终于如往日般露出慈和淡笑:“这次,我也就由着万岁爷任性一回,你的性子我了解,虽然身集盛宠,却也不会恃宠而骄。
只是一点,你素来心思聪颖,又读了那么多的书,万岁爷难免为你些事关朝政的东西,你切记,后宫决不可干政!”
怀袖低身应道:“老祖宗的金玉之言,臣妾记下了。”
孝庄含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怀袖:“如今你已晋了妃位,怎么穿扮仍是这般素净?新晋的妃子,理当光鲜华艳,瞧着也添些喜庆。”
孝庄说话时,向苏麻喇姑点了下头,苏麻喇姑即刻将黄花梨躺柜上铜镜旁的一支镂空雕花檀镶玉的匣子捧了过来。
孝庄缓缓打开匣子,打量着里面的几支首饰,最后,挑中了一支赤金打造的合和如意簪。
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蝙蝠,簪首上用掐丝工艺雕刻着衣袂翩然的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更巧具匠心的是那簪首,竟是一朵叠叠堆刻的牡丹花苞。
孝庄拿起簪子在手中,打量了片刻,笑道:“这只荷合如意簪,是当年我入宫时候,姑姑特赠与我的。
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从科尔沁草原入了关内,又进了这紫禁城,也算是个老物件儿了。如今送给你,图个好彩头吧!”
孝庄说完,伸手将簪子插*入怀袖一侧乌如墨染的发鬓间。
怀袖顿觉侧边鬓髻微沉,便知这簪子分量不轻,即刻跪地叩头谢了恩。
苏麻喇姑再次将怀袖挽扶起来,轻轻扶坐在孝庄对面的暖炕上,几人正闲叙,听闻外间竹青传道:“裕妃娘娘给太皇太后请安……”
话音落,锦帘已挑起,裕妃由宫女挽扶着,从外面跨步走了进来。
裕妃一进门,瞧见怀袖也在,微怔片刻,珠光莹润的美颜牵出灿若桃李的笑靥,向孝庄盈盈下拜:“臣妾给老祖宗请安了!”
裕妃入宫年长,又在后宫掌事多年,来慈宁宫给孝庄请安回话是常事,显得比刚晋妃位的怀袖要自然随意许多。
行过了礼,裕妃起身转而与怀袖相互见礼后,竟然伸手相挽扶壮袖的手臂,笑盈盈道:“我先前就说过妹妹是福禄深厚的人儿,如今可不是应了我的话,只一步就登天了!”
怀袖心知裕妃所指,是她未经过贵,嫔二阶,直接颁诏封妃一事,款款欠身道:“蒙万岁爷抬爱,如今虽晋封妃位,但怀袖在宫内资阅尚浅,日后还望姐姐多加指点。”
裕妃淡淡勾动殷色红唇:“妹妹切莫如此说,当初公主师都当得,往后恐我请教妹妹的地方还多着呢!”
听裕妃这话,怀袖缓缓抬起明若秋水的眸子,正望进裕妃亮烈的美目中。
裕妃美丽的丹凤眼微眯了眯,淡淡一笑,继而转身,由宫女手中接过一碟子刚蒸好的玉锦糕,亲手放在孝庄面前的炕几上,顺带将怀袖的那碟子梅花烙挪到了旁边。
“好些日没见你出来走动,可是因年节将近,诸事缠身?”孝庄手捻茶盏时顺口问道。
“宫内年节那些事,有内务府操办,臣妾现在过问的甚少,只这些时日好些宫女得了流感,臣妾命太医院院叛支持几个太医配了些熏蒸去毒的汤药,给各宫送了去。”
听闻流感,怀袖突然想起前几天福全和怜碧瞧见的裕妃宫内抬出去的宫女,侧眸与身边的映雪悄然互换眼神。
孝庄点头:“这事你做的很好,年节将近,饮食起居,的确该好生注意。”
裕妃与孝庄又说了些宫内今日的琐事,并无特别要紧的,约莫刚过巳时,孝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显出几分倦意,怀袖和裕妃便纷纷请辞退了出去。
行出慈宁宫暖阁,怀袖与裕妃各自的宫人皆在阁外的垂花门前候着。
两驾凤撵并排停在宫门前,怀袖行至台阶下时,裕妃也由宫人挽扶着走至撵前。
“怀袖恭送姐姐。”怀袖款款低身行礼。
裕妃本欲上撵,听见声音,却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身望着低身行礼的怀袖,美目婉转间,牵出淡淡笑痕。
“妹妹如今晋封大喜,我因宫中事杂,还未来得及亲临道喜,今日正巧遇见,此时你我又无事,不如妹妹去我宫里坐坐如何?”
怀袖不曾想裕妃竟开口邀请自己去她宫内,此时当着两宫众多宫人,且刚给太后请安毕,即便不想去,也不好寻托词。
怀袖垂眸轻声道:“多谢姐姐抬爱,还请姐姐先上撵吧。”
裕妃看了眼怀袖,勾了勾红唇,低身进了凤撵。
怀袖由映雪挽扶着也上了自己的金丝御撵,两驾精致撵轿一前一后,向着裕妃的钟粹宫行去。
“主子,咱们当真要去她宫里么?”映雪在年外,隔着锦帘小声问怀袖。
“眼下刚请了安,咱们没推拒的由头,若硬推脱不去,反显得咱们太幸子气,此时青天白日,又当着众人,就算去也无妨。”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心下才稍安。
怀袖的撵跟在裕妃后面,没过多事,便停在了裕妃的钟粹宫门前。
怀袖还清楚记得,去年寻访勤嫔的宫苑时,自己和翦月曾来过这儿一次,当时并未进宫内,只站在门口,候着裕妃赏赐给自己特别的东西——素绢团扇。
当时正值冬日时节,自己婉拒圣情惹恼了康熙。
裕妃当日赠送自己素绢团扇,正是暗喻她亦如当年汉成帝的旧宠班婕妤,最终落得《团扇歌》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凄凉下场。
当时的裕妃定也不曾想,如今只隔一载寒暑,自己竟已与她比肩,同立在这朱红宫门前。
第477章 琉璃钟粹
与裕妃同入钟粹宫,跨入宫门的一瞬,怀袖即刻被眼前的景致华美所震慑。
宫门正前并不如所有宫苑一般,正殿门前是一个古板的见方小院,而是一面雕工巧夺天工的貔貅衔宝影壁墙,那貔貅口中衔着的,是一颗真正的浑圆和田玉宝珠。
转过影壁墙,一座荷花池赫然铺展在眼前。
荷池虽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令人惊叹的是,如此隆冬时节,池中的荷叶竟然绿意怏然,一片欣然朝气。
怀袖惊讶看向水中,只见白雾缭绕着翩翩碧荷,却丝毫瞧不出缘故。
裕妃见怀袖面露惊诧,淡淡笑道:“我这宫内的池中,有一眼常年不竭的温泉眼,即便隆冬时日,池水依然温暖如沐春之朝阳,故而池中荷花常年碧色不凋。”
怀袖浅笑:“怪不得,荷生于初春,长于盛夏,最为惧寒,入秋则凋,姐姐这宫内如此隆冬时节,却能见碧荷摇曳,可堪称奇景了。”
裕妃闻言,笑道:“常听人说你言辞甚美,出言若玉齿含珠,无人不喜,今日听闻,果然不虚,怪不得月牙自跟了你,牙齿学的那般伶俐。”
怀袖听出裕妃言辞中半褒半贬,却只含笑不语。
裕妃伸手撩拨着由汉白玉雕刻的鹤口中缓缓吐出的温泉水,眸光流转间,释然流露出平日未见的脉脉温情,语气也较往日格外温软。
“当年,我初封贵人,便怀了月淸公主,万岁爷当时刚惩拿了鳌拜,终日朝中诸事缠身,却仍叫李德全抱着奏事匣宿在我宫内。
我当时身子孱弱,万岁爷晚间以手暖我脚心时,每每怜惜不已,等不得我诞下龙珠,便将这带着温泉的钟粹宫赐给了我,令我日日以温泉沐浴滋养,身子果然比先前增益许多……”
“怪不得娘娘芳华十数年不减丝毫,原来得万岁爷如此独宠,我等即便善嫉,也是无可能及的了。”
怀袖笑言间,侧目向旁打量,却见正殿旁,通向后殿的回廊中央开了个圆月小门。
此门不偏不倚,正开在廊壁正中,旁边的壁上,还贴着一块体积不小的赤黑色的墨石刻画。
怀袖向来喜欢看石刻的壁画碑文,尤喜墨石刻画,见此一副,不自觉向回廊走了过去。
裕妃抬眸,见怀袖突然向着走廊行去,不觉微微蹙起绣眉,紧跟了过去。
怀袖行至廊内,附身向墨石刻画上仔细瞧去。
裕妃随至近前,见怀袖竟然细细打量这石刻画,不觉好奇道:“妹妹可好生奇怪,怎偏喜欢瞧这石头?莫非这上面有什么文章不成?”
怀袖细细打量片刻,惊叹道:“这墨石刻画,乃是明朝著名才子唐寅的《秋凤纨扇图》。
其中运用了浮雕、浅雕、阴雕、透雕等诸多工艺,个别处还用了镂空雕,能将质地坚硬的墨石雕琢细腻至此,这副画作,定然出自大家之手笔!”
听怀袖如此赞叹,裕妃笑道:“妹妹的才学,果然昭华卓卓,怪不得万岁爷喜欢听你说话,连我都要痴迷了。”
说话间,裕妃眼看怀袖要走至月门前,笑道:“宫人早已备下热茶,妹妹再不进去,恐茶要凉了。”
怀袖沿着墨石刻画直看至月门边,浅浅淡笑道:“姐姐这宫内果然处处都是宝。”说话间,随着裕妃向正殿行去。
正殿内的陈设自然也是宝气生辉,祥钟华阀,灿灿煌煌的一派琉璃世界。
裕妃将怀袖让座于铺着雀丝裘绒垫子的软檀木椅上,即刻有宫女端过一盏珐琅彩绘制的丰盈美人托杯茶盏。
怀袖一瞧便知这是边域进贡之物,康熙连这种贵重之物都舍得赏赐给裕妃,可见的确对其深眷埋。
裕妃缓缓端起茶盏,轻轻晃着杯盖,正欲开口,由外间进来一个鞋女,垂着脸禀道:“禀娘娘,方才内务府的陈公公来请示,说今年除夕内宴,香烛银子动用哪一处的。”
裕妃绣眉一蹙,怒道:“放肆!没瞧见毓妃娘娘也在么?不赶紧磕头,倒先说起话儿来,该撕了嘴!”
鞋女听裕妃这么说,吓地两条腿直抖,普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裕妃不依,仍欲叫人将其拖出去,怀袖却道:“姐姐莫气,封妃诏本就未宣,宫内多数人皆不知,姐姐莫因我伤了宫内和气,这倒叫我日后不好来了。”
裕妃听怀袖求情,转脸即刻牵笑:“妹妹切莫因这些不懂事的奴才伤了你我和气才是!”
说完,转而沉着脸向跪在地上的宫女斥道:“今日虽有毓妃娘娘为你求情,可万岁爷早下了口谕,仍是你轻蔑上尊,去领五十个耳刮子,以后说话时长点记性!”
鞋女唯唯谢恩,又给怀袖磕了好几个头,转身去了,没过多时,院子里便传进来噼噼啪啪地抽耳光声,其中还夹裹着那鞋女断断续续的啜泣。
裕妃则似充耳不闻般,继续端着杯盏品茶,怀袖却悄然与旁边的映雪互视了一眼。
裕妃喝了几口茶,突然放下茶盏笑道:“瞧我,先前想好的事儿,倒是忘了个干净!”话落对门口侍立的宫女道:“庆珠,去将前日我备下送给毓妃娘娘的礼物呈来。”
庆珠应声去了,没过多时,引着两个小太监,捧着三四个匣子和几匹锦缎走了进来。
小太监将匣子和锦缎一一放下,转身去了。
裕妃站起身,手扶在几个匣子上笑盈盈道:“这些是姐姐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万岁爷疼你,好东西不知堆送了多少,这些虽然都是些不上眼的小东西,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思,妹妹莫笑话才是。”
怀袖心知这个礼是推不得的,便起身盈盈拜道:“妹妹初入后宫,承蒙姐姐如此抬爱,定铭于心内……”
裕妃听怀袖这么说,缓缓抬起眼帘,眸光定定望着怀袖低垂的眉睫,低缓的声线,缓声慢语道:“妹妹绝顶聪慧,有些东西,只要多看两眼,定然会分辨出好的还是不好的……”
怀袖听裕妃此言,心内不由暗暗一惊……
第478章 砗磲宝珠
由裕妃的钟粹宫中出来,一路回至所居的八宝阁,怀袖始终郁郁不语。
行至内阁中,涣秋和映雪进来伺候怀袖更衣,瞧见坐在妆镜前的怀袖始终默不作声,涣秋和映雪互相换了个眼色。
映雪端起桌上的雪糖山楂至怀袖近前:“主子且略用些茶品果子,若一时万岁爷尚未传您过去用膳,奴婢便去传人摆膳了。”
怀袖轻轻摇头,转回身看了眼桌上那些裕妃赏赐的礼物,不自觉又绣眉紧蹙。
怜碧进来收拾东西,一眼瞧见桌上放了几个雕工玲珑精巧的檀木首饰匣,即刻笑道:“万岁爷又给咱们主子什么好东西了,我瞧瞧!”
因怀袖素日惯着怜碧,她即使在怀袖面前,也格外的随性些。映雪和涣秋还来不及开口,怜碧已经取了一个打开来。
“我的天,这么大个的珍珠,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呢!”怜碧说话时,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小心翼翼地轻抚那两颗圆润柔亮的硕大珍珠。
映雪和涣秋原本也好奇裕妃送了些什么东西,见这两个如小儿拳头一般大小的珍珠,也都惊诧不已。
“前些日子,万岁爷赏赐给主子一串珍珠抹额,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
当时李公公就说,除了前年万岁爷孝敬太皇太后的那串鸽子蛋,宫内再寻不着第二条那么大的珍珠串子了。”
涣秋接话道:“照这么说,裕妃娘娘送给咱们主子的这两颗,岂不是稀世珍宝了?”
怀袖听涣秋和映雪这么说,轻轻张开手,怜碧赶紧捧着檀木匣,小心放在怀袖手上。
怀袖瞧着匣内的两颗珠圆玉润的大珍珠,轻轻取出一颗在手里。
珠子沉沉甸甸的颇有质感,握在掌心,微有丝丝润泽的凉意,仔细看,珠光中泛着浅浅的七彩纹路,一看便知是天然形成。
“曾看《文献大成》中所载,南海深处有巨蚌,贝纹甚美,有放射状之沟槽,其状若车轮,且坚固无比,故而得名砗磲,始于汉代。乃广水中众蚌之首,其凝沙成珠十,需千年方可得其一。
佛教中与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珍珠并尊为七宝。”
怀袖一袭话落,又重新将珠子放回至檀香木匣中,递给怜碧。
映雪不禁感叹:“千年得一颗,如此珍惜之物,裕妃娘娘如何舍得赠给咱们主子?”
怜碧惊讶道:“今天裕妃居然给咱们主子送礼物?这太阳不是由西边出来了?”怜碧因并未跟着去慈宁宫,故而不知缘故。
涣秋道:“咱们主子今日不但收了裕妃娘娘的礼,还去了她的钟粹宫呢!”
怜碧闻言,立刻惊讶地跑到怀袖面前,围着怀袖上下左右瞧:“叫去她宫里做什么?该不会又为难咱们主子了吧?”
怕怀袖瞧着眼晕,涣秋一把拉住乱窜的怜碧,轻嗔道:“你没瞧见送了这多东西么?裕妃娘娘今日叫咱们主子去她宫里,只是为着这个。”
怀袖耳中听着几个丫头说话,只垂着眸子坐着,手里拿着杯盖潎茶末子,却始终未说一语。
映雪瞧出怀袖在琢磨事儿,回头对涣秋使了个眼色 ,涣秋轻轻点头,带着怜碧退了出去。
房内立时比方才安静许多,映雪走至香炉前,添了一片清泠冷香的冰梅片。
徐徐青烟由炉内飘渺上升,熏着暖烘烘的铜笼,连黄花梨躺柜上的一只自鸣钟的滴答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怀袖倚在踏上,半眯着眸子,手里依然捻着茶盏,映雪取了块雀丝雪绒丝被搭在怀袖腿上。
“今日去裕妃的钟粹宫,你可有什么想的?”怀袖依然半眯着养神,神情淡然浅声问道。
听怀袖问起,映雪不禁冷嗤:“奴婢只觉着裕妃娘娘虽然表面瞧着和善,却依然如先前一样,不过都是装出来的罢了!”
怀袖淡笑:“你是说她府上那个被责的丫头吧?”
“可不是?当旁人都是傻子呢,明摆着做给咱们瞧样子,哼!主子当时不该为那宫女求情,打死了才好呢,让她们往后再装!”映雪愤然。
怀袖缓缓收敛笑痕,将手中的杯盏递给映雪:“她宫里的宫女死的还少么?除了这个,你还瞧见什么了?”
映雪眨了几下眼,突然想起什么,正欲开口,听得门外涣秋轻声道:“主子,万岁爷那厢传您过去侍驾呢!”
怀袖闻言,立刻由锦榻上坐起身子,映雪由屏风上取下赤狐裘,见怀袖一袭家常的服饰,问道:“主子还换衣裳么?”
怀袖摇头:“万岁爷不在意这个,就裹了狐裘过去吧。”
伸手向鬓间略整了整簪环妆容,手指触摸到那支赤金的和合如意簪,方才想起来,刚才卸妆时候,竟连这个都忘了取下来。
怀袖平日去往康熙的昭仁殿并不带自己的宫人,一来随着去了,也是在门口候着,二来康熙近身伺候的小太监众多,也用不上。
午时起了风,比清晨反而冷了不少,怀袖行至昭仁殿暖搁的阶前时,远远地瞧见墨云垂天,恐是又要下雪了。
李德全在门外专等着怀袖,瞧见她转过回廊走过来,远远地就带着一众小太监给磕头请安。
“怎么连你也站在这儿。里面不用伺候么?”怀袖摆手叫众人起来,问李德全话。
“回娘娘的话,不是奴才不进去伺候,实在是……哎!主子这几日又不曾好生进膳了……”李德全的神情,就如同当下的天气一般愁云惨淡。
“这么说,是你私下派人叫我过来的?”怀袖一听便明白了李德全的心思。
如今的怀袖已不比当初的奉茶女官,不是谁想请就能请得动的,李德全听见怀袖问起,立刻跪地连着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还请娘娘为着万岁爷的龙体着想,体恤奴才的一番苦心……”李德全前额抵在冰凉的青砖上,言出诚恳。
“行了,起来吧!本宫知道你疼你主子,伺候好万岁爷本就是因该的,本宫进去瞧瞧便是了!”
怀袖说完,跨步进了昭仁殿,可还没进暖阁,就听见里面突然传出一声瓷器破碎的脆音。
第479章 严冬旖情
怀袖脚步微顿,侧耳向内听,却并未听见康熙的怒斥声,只有太监收拾碎瓷片时发出的零零碎碎的脆响。
怀袖微皱了皱绣眉,手提裙摆悄声走进昭仁殿东暖阁。
怀袖跨步进入房内时候,康熙似正在琢磨事儿,神情肃然,眼皮微垂,手中夹着一块腌肉枣停在半中央,却举在半空,并未向嘴里送,也未放在餐碟里。
地下蹲着的两个小太监,正在小心捡拾刚摔碎的酒杯残片。
康熙想了片刻,似又想到了什么,剑眉紧蹙,将肉枣和筷子一同丢在餐盘里,手捻起一只酒杯,啪!地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原本蹲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被突然扔下来的酒杯吓地一哆嗦,先前的碎片还没捡完,地上立刻又多了一堆。
怀袖站在门前,感觉有瓷器碎屑迸溅过来,下意识抬起手臂用衣袖遮挡。
衣袂晃动时,惹康熙侧目:“怀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在门口站着也不进来。”
怀袖浅笑,款款行了礼,走至康熙身畔:“臣妾听闻李公公说万岁爷今日独自用膳,臣妾恐万岁爷索然无味,便过来瞧瞧。. ”
见怀袖进来,两个小太监加快了手脚,迅速收拾完了地上的碎瓷片,纷纷退出门外去了。
康熙的一只大手将怀袖两只微凉的纤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另一只手臂环过其腰,将怀袖揽坐在自己端坐的龙榻上。
“今日朕本有心唤你过这厢陪朕用膳,方才瞧见起了大风,因担心你受凉,便未叫人唤你来。
且朕听闻上午你去给老祖宗请安了,又恐你身子劳乏,本想着晌午过后去瞧你。”
怀袖浅笑,从旁边取了两只空酒杯,起身由旁边的紫铜温酒盏内取出银吊子,为康熙缓缓斟了一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将银吊子放进紫铜温酒盏内,怀袖双手举杯奉于康熙面前。款款道:“记得儿时,在极寒的疆北将军府,每逢天气突变,或下大雪时候,我额娘总会亲手温一壶酒。
天气不好,阿玛巡防回来的通常都格外迟些,一进门,额娘便亲手为阿玛斟一杯热酒暖身子。
后来哥哥娶了嫂子,嫂子也沿袭了额娘的这个习惯,冬日为哥温一壶热酒暖身,这个习惯便成了我们将军府女眷持家的传统。
如今,臣妾入了宫,蒙万岁爷青眼,得侍于驾前,如此风疾料峭的冬日,臣妾有幸为万岁爷斟一杯温热黄酒,也算沿我娘家荣睦之范了。”
康熙闻言,笑道:“既然是你家传统,朕就成全了你的这份贤德!”话落,由怀袖手中接下酒杯,仰起头满杯酒倾喉而下。
喝完了酒,康熙心内动情,手臂微微用力,将怀袖揽坐在怀内,动情道:“朕听闻老祖宗说过,你阿玛葛吉泰将军,一生戎马,威震疆北,又贵为两白旗的都统。
却连妾都没纳过,一辈子只娶了你额娘一个福晋,伉俪深情,举案齐眉,可谓我大清朝持家之楷模!”
怀袖轻轻点头:“阿玛和额娘的确情深意笃,臣妾在府中长了十几年,从未听闻他俩拌嘴争吵,脸红都甚少。
我阿玛身上的衣衫破了,都是我娘亲手缝补,阖府上下无人不慕其伉俪和谐。”
康熙含笑握着怀袖的一只手在掌中摩挲,声线低沉温柔:“虽然朕舍不得你这双纤纤玉手捉针线,可朕亦希望你能为朕亲手缝破了的衣衫。”
说完,康熙将怀袖的手指轻轻含在唇边,轻啄细吻,温热的气息呵在略有些微凉纤细的指尖,格外的温润敏感。
怀袖不自觉羞红了脸。康熙却依然紧紧握着,额角不经意厮磨着怀袖的柔鬓,手臂拥地更紧了几分。
“万岁爷……”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缩紧,怀袖轻唤出声,只觉自己的身子都要被揉进康熙的身体里了。
康熙却仿佛浑然不知一般,伸手将怀袖裹着的大氅扯去,手臂用力,怀袖的身子便紧紧抵在胸膛里。
全然不顾怀袖的双手抵在胸膛上,康熙低下头,一点点地吻着怀袖耳侧至脖颈间细嫩的柔肤。
逐渐升温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怀袖的雪白的柔颈上,她此时只穿了家常的薄衫,已清晰地察觉康熙揽在自己腰背上的手,已如炭火般撩出炙热的气息。
被霸道炙热的气息紧紧包裹住,怀袖只感觉此刻的康熙与平日截然不同,浑身散发着强烈浓郁的占有欲,手臂的力道更是大地欲将两人的身子揉在一起。
怀袖手抵着康熙的胸膛,只觉被热气呵地浑身的筋骨酥软,脸直至脖子里,红的如煮熟的虾子。
康熙全然不顾怀袖身体的变化,只在其颈间轻轻地啄吻,一点点地,唇仿佛施了符咒一般,缓缓将怀袖体内已经成熟,却依然沉睡的那一线知觉唤醒。
怀袖紧紧闭着眼,羞地不敢去看康熙,只感觉被吻地体内一串串陌生且敏感的神经跃跃欲试着。
可跃跃欲试着什么,她心里却一片茫然……
康熙放在怀袖后背的手,突然不受控制似得转至其身前,手掌突然覆盖上了怀袖胸前的一团柔软上。
怀袖惊地轻呼出声,从未被人碰触过的敏感,让她心底骤然升腾起一阵强烈的恐惧,下意识用手死死护在胸前。
康熙喘着粗气,被怀袖突然的反恐猛地换回了意识,见怀袖红霞灿然的俏脸,忍不住伸手轻抚着怀袖的背,温柔安抚。
怀袖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放在反应过来,自己仿似不经意间拒绝了康熙的承欢。
“刚才奴婢惶恐无措,望万岁爷……”
康熙伸出食指,轻轻按在怀袖唇边,示意她不必再说,柔声安抚道:“怀儿不必自责,朕答应过你,为经册封大典之前,朕不碰你,方才是朕情不自禁了。”
说完,康熙抬手将怀袖鬓边的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撩向耳后,却不经意瞧见了怀袖头上那枚孝庄赏赐的赤金的合和如意簪。
康熙见此簪,微感惊诧道:“这簪子,可是老祖宗赏你的?”
第480章 严冬旖情2
怀袖见康熙问起,伸手摸着鬓边的赤金荷合如意簪道:“正是呢,今天去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当做见面礼送给臣妾的。”
康熙望着那支赤金打造的流光溢彩的华美金簪,眸光微显深沉,缓缓说道:“看来老祖宗果然疼你,连这支簪子都舍得送你,想当初,赫舍里诞下胤礽时候,老祖宗原本是想将这个送她做庆生礼的……”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缓缓垂下了眼帘,如碎玉般的银牙咬了咬唇,轻声道:“臣妾不知此簪会勾起万岁爷的痛憾回忆,臣妾以后不戴了。”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抚了抚她的背笑道:“当初是赫舍里福薄没能受用,如今送给了你,是老祖宗的一番美意,你若因朕不戴了,反辜负了老祖宗,再者赫舍里已薨,如今是你伴朕左右,你流光高华,朕瞧着也舒坦!”
怀袖浅笑,自此抬手抚了抚发间沉甸甸的金簪。
康熙笑问:“你可知这支簪子老祖宗是哪儿来的么?”
“听闻是孝端文皇后送给老祖宗当年大婚时候的贺礼。”怀袖答道。
康熙点了点头:“孝端文皇后是太宗文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的皇后,系蒙古科尔沁贝勒莽古思之女,老祖宗、敏惠恭和元妃海兰珠的姑姑,也是一代贤后,看来老祖宗对你的期望颇高啊!”
怀袖虽听出了康熙话里的意思,却只浅笑不语,亲手夹了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在餐盘里,又陪着康熙小酌了一杯,康熙便放下了筷子,令李德全将膳食撤了下去。
外面的风刮地更急了些,负责为上书房递折子的小太监送来折子时候,脸冻的通红。
康熙午后有小憩的习惯,正外在暖炕上 闭目养神,怀袖挨着坐在康熙身边,闲散翻着书。
见小太监进来送奏事匣,康熙闭着眼问道:“上书房都谁在?”
小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回道:“回万岁爷,张廷玉张大人,顾贞观顾大人,马尔汗大人,沈鸿飞沈大人,还有李光地李大人都在。”
康熙仍闭着眼继续问:“这几日怎不见索额图去上书房了?”
“奴才听闻旁的大臣闲聊时说索大人去太子的毓庆宫督学,一连几日都没去上书房了。”
康熙闻言,缓缓张开眼,皱着眉问:“朕不是让徐乾学和吴汉槎去做太子太傅了么?他索额图肚子里又没什么墨水,去督的哪门子学!”
小太监不知道这些事,只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康熙摆了摆手,小太监磕了头,立刻站起身退了出去。
怀袖好奇问道:“万岁爷令家师去做太子太傅了?”
康熙点头:“吴汉槎满腹经纶,朕给文武百官上窗课的时候,吴汉槎古今命人,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又善书画,懂乐律,是再合适不过的太傅人选了。”
提到字画,怀袖突然想起在裕妃钟粹宫中看到的那面墨石浮雕壁刻,便好奇问道:“万岁爷可是裕妃娘娘宫中的那面墨石浮雕是谁的作品,好精湛的雕工!”
康熙听怀袖问起这个,抬眼惊讶道:“你今日还去裕妃的宫里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臣妾与裕妃娘娘在老祖宗哪儿遇见了,裕妃娘娘请臣妾去她宫里喝茶闲叙而已。”
康熙闻言,惊讶道:“这倒是稀奇,裕妃平日最不喜旁人去她宫里,今日竟主动邀你过去,看来对你还真青眼相待呢!”
怀袖笑道:“裕妃娘娘身为六宫之首,如今又协理猴宫事宜,自然身无闲暇,不喜旁人叨扰也是常理,今日邀请臣妾去她宫里,不过是因臣妾初升妃位,送了些礼物以示庆贺而已。”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只微蹙着眉未开口。
怀袖突然想起那日勤嫔说康熙不喜后宫妃嫔之间频繁走动,悄然抬眸见康熙眉宇间果然有淡淡的不悦之色,便未再开口,走向桌边去斟茶。
“你去钟粹宫时,可见那眼温泉还有水么?”
怀袖没想到康熙再续起这个话题,点头道:“臣妾瞧见了,那温泉养了一池子的荷花,这冬日里瞧着,好生惹人欢喜!”
康熙淡笑:“你若喜欢,朕明日命人在温汤宫内种阖宫的荷花,专供你冬日赏玩。”
怀袖笑着摇头:“其实也不必刻意而为之,春有凉风秋有月,夏有碧荷冬有雪,四季节候不同,只要有心,总会看到各自的妙处。”
康熙点头赞道:“朕就喜欢你这份恬淡的心性,不争,不燥,恬然静好,性子倒还真跟当年的赫舍里皇后有点像!”
康熙接过怀袖递过来的杯盏时,忍不住又将她拉坐在自己身畔,不禁轻叹:“朕也不知怎么了,越来越离不得你。
每日只要下朝,朕回到南书房,就想起你曾经奉茶时候,终日伴朕身侧,不论你在做什么,只要在朕的目及之处,朕就觉着安心。朕如今总喜欢回昭仁殿看折子,也是这个缘故!”
怀袖闻言,佯装嗔道:“万岁爷若如此,臣妾明日起就搬出这昭仁殿,省得落个红颜祸国的千古骂名!”
康熙闻言,不禁朗声大笑:“我的怀儿也可比得褒姒,环妃了!”
怀袖拿走康熙手中的茶盏,笑嗔:“若是当真如此,臣妾就去学西子,坠石沉江也不苟活于世。”
康熙听怀袖竟这么说,伸手将其圈在胸膛内,手臂紧紧锁住,微愠道:“朕好容易将你收入翼下,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命便都是朕的!
只要朕不许,不论是旁人还是你自己,都不得折损一丝一发!”
怀袖感觉到康熙揽于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极重,心知他绝非说笑,温言道:“臣妾是万岁爷的嫔妃,就如阡陌中的夫妇,相携相伴,自然不离不弃!”
康熙拥着怀袖翻了个身,将她禁锢在胸膛和床榻只见,眸光深深凝注着怀袖的如水般清澈的明眸。
片刻,康熙深情款款轻声问道:“怀儿,你可知当年月牙跟朕说,你要的是那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情感时,朕曾说过什么吗?”
怀袖晶亮的眸子望进康熙深睿如潭的眸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康熙缓缓俯下身,温热的唇轻轻蹭着怀袖柔软的耳廓……
第481章 憨妃挨掴
怀袖只感觉康熙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透过纤薄的衣衫,两人的体温渐渐交织在一起。
屋内的暖笼中的金丝竹炭燃烧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龙涎香丝丝缕缕的香韵,由金丝盘龙八宝炉盖上的云纹孔隙中缓缓流淌而出,将暖阁中笼出一室的静谧安怡……
康熙瞧着怀袖的芙白柔颊又渐渐渗出红晕,便故意逗她似得,用下巴上刚生出的胡茬,轻轻蹭着她的细白如玉的耳廓。
康熙知道怀袖是极怕痒的。
怀袖想躲又躲不开,刚扭动了几下身子,被康熙禁锢地反而更紧,面色大窘,知道康熙是在蓄意,噘着俏唇,嗔了康熙一眼。
“怀儿还长脾气了,看看朕再换旁的手段,看看你还有脾气么……”康熙说话间,伸手便向怀袖的腋下探去。
腋下是怀袖最怕痒的地方,被康熙这么一挠,怀袖扭着身子躲闪不及,两人抱着一同滚进了暖炕里面。
“好万岁爷,好主子,臣妾受不住了,万岁爷且饶了臣妾吧……”怀袖一边躲避着康熙的灵蛇一般的手指,一边连声求饶。
康熙却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圈在:“答应朕今夜留在昭仁殿,朕就饶了你!”
知道他这几日总缠磨这个事儿,怀袖嘟着唇道:“今日去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还说起这个事儿,万岁爷把臣妾留在乾清宫内,已经是不合礼数,还让臣妾在昭仁殿过夜,你……”
怀袖话还未说完,只听得暖阁门外李德全低声道:“兰妃娘娘,您不能进去,万岁爷有令,此刻任何人不得进去……哎!娘娘,您不能擅闯呀……兰妃娘娘……”
李德全紧拦慢拦,还是没拦住宝兰横冲直闯的步子,眼瞅着宝兰就要跨进东暖阁的门槛子,李德全大声传话道:“兰妃娘娘来了……”
怀袖原本正被康熙拥着坐在康熙的腿上,听见外面高声传兰妃娘娘来了,窘地立刻用手推康熙的胸膛,就要下地。
康熙却偏不放手,还不解道:“你如今也升了妃位,又不用跟她行礼,莫非你还怕她不成?”
怀袖窘地俏脸更红,急道:“就算不用行礼,可被瞧见了毕竟怪难为情的,还求万岁爷体恤吧!”
康熙好整以暇地淡淡一笑,怀袖越是这般,他越不想放开她,心内玩兴大起,康熙反将一双手臂圈地紧紧地,偏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就在怀袖依然在康熙怀里扭着挣不开时,宝兰已经跨步进了暖阁。
站在暖阁门槛内,宝兰一眼瞧见康熙拥着怀袖的亲昵之态,顿时满腔气愤怒灌天庭,伸出芊芊玉指指着怀袖的鼻尖张口厉斥。
“好你个不知耻的贱婢!居然敢青天白日地狐媚万岁爷,本宫今日就正一正后宫的礼教!”
宝兰也是被满腔汹涌的醋海完全淹没了理智,又仗着自己刚为康熙诞下蝎主,竟全然不将康熙放在眼里,上前便要揪扯怀袖。
可宝兰的速度快,康熙的速度更快,就在她十个长指甲还没碰到怀袖肉皮儿的时候,康熙已霍然站起了身子。
将怀袖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又见宝兰死命地要上前揪扯,反手一扣宝兰的手腕,顺手一挥。
“啪!”一声清脆的耳刮子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宝兰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怔怔瞪大眼看着康熙。
康熙也是有些惊讶,他原本只想挥手推开宝兰,却没想到竟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宝兰站在原地,捂着脸愣怔了好一会儿,眼泪决堤之前,终于开口了。
“万岁爷,你……你居然打臣妾……居然为一个才册封的妃子打臣妾耳光子……”宝兰颤抖着手,指着怀袖,渐渐声泪俱下,开始大声哭诉:
“呜呜……臣妾刚给万岁爷诞下蝎主,万岁爷不但不体恤臣妾辛苦,居然为这个连诏书还没颁的,没名分的妃子打臣妾……
呜呜……让臣妾日后情何以堪啊……臣妾不如随了家姊同去……”
康熙原本还未打了宝兰而心生愧疚,此刻见她如此歇斯底里地哭闹,毫无半分点教可言,心中怒火更胜。
“你如此无视皇家体面,就算去赫舍里的坟头上去哭,恐她都怕你脏了她的轮回路!亏得她那般端庄贤淑,怎有你这么个纲常不清的妹妹!”
宝兰听康熙居然半点没哄劝的意思,哭的更凶起来,刚才还只站着,此刻竟然显出几分撒泼的苗头。
“好!万岁爷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妾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不如当即死了干净!”说完,将头一低,竟冲着旁边站着的怀袖就撞了过去。
怀袖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一手,心里没丝毫防备,眼见宝兰低着头就往自己身上撞过来,一时踌躇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正犹豫时,手臂突然被康熙一拉,整个人被拉到了康熙的背后。
宝兰见自己扑了个空,正欲开口,康熙精眸一瞪,怒道:“宝兰!你闹够了没有,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么?”
宝兰被康熙这么一吼,顿时吓地噤了声,捂着脸站在原地不住地抽鼻子。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个宫妃的样子,简直跟市井泼妇没两样!你不就仗着朕心中惦念你姐姐赫舍里,才敢如此骄纵跋扈么?
朕告诉你,朕对赫舍里的情,跟对你,完全是两码子事!朕往日会念及赫舍里而对你姑息,今日,朕也会责你个大不敬的罪,将你关进冷宫!”
康熙“冷宫”二字一出口,宝兰吓浑身一抖,紧跟着身子瘫软地一屁股跌坐在金砖上,眼泪扑簌簌地一双一对往下落,身子更是抖如筛糠。
怀袖眼见康熙太阳穴青筋迸起,当真动了怒,赶紧走上前双膝跪地磕头:“万岁爷息怒,臣妾恳请万岁爷看在尚在襁褓中的蝎主份上,饶笋日兰妃之过!”
怀袖说完,一个头磕在金砖上。
康熙听见怀袖提及蝎主,脸上的怒容才渐渐缓和,伸手将怀袖拉起来,对宝兰怒喝道:“还不快走x去关禁闭一个月,罚三个月的俸禄!”
康熙话落,冲着门外大声道:“李德全,命人将兰妃带出去,往后没朕的口谕,不得随意踏入乾清宫!”
“嗻!”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将吓地浑身瘫软的宝兰连拉带拽地驾了出去。
————
小剧场:
宝兰:呜呜,玉箫后妈,为啥臣妾刚出来露了个脸儿,就被一巴掌掴回去了。
玉箫:谁叫你没眼色,跑进去搅扰万岁爷的雅兴。
康熙:玉箫后妈,朕正柔情蜜意,你放这个愣货进来干啥!
玉箫:嗯哼!没鲜花,没票票,本宫不爽,你也甭爽!
第483章 平地生叵
宝兰原本在乾清宫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听太子这般不敬之词,顿时怒涌天庭,伸手用力一扯,将太子胤礽的身子硬生生扯地转了一个圈。
终于跟宝兰面对面了,胤礽愣了半天神儿才看清,眼前微胖的女子根本不是那些莺莺燕燕,而是自己刚生完孩子的姨娘。
"皇姨娘?您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太子宫串门子?"
胤礽似乎并没当宝兰突然造访当回事儿,自顾自地掸了掸被宝兰扯皱了的衣袖,只随口问了一句 。
宝兰向两侧随侍的宫人摆了摆手,众人即刻退去,宝兰径自向太子的书房走了进去。
胤礽虽不解其意,但见宝兰走了进去,便也跟着进了书房。
见等胤礽跟着进来,宝兰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斥道:“我的太子爷,你还有心思玩呢!眼瞅着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你也不想想法子!”
宝兰说话时,心里委屈翻涌上来,不自觉红了眼圈儿。
胤礽心知自己这个姨娘性子强的很,后宫众多妃嫔不论品阶高低,无不让她几分,今日见她居然抹起眼泪来,不禁惊诧:“这是怎么了?后宫之中还有人敢欺负您么?”
宝兰用帕子边抹着眼泪,委屈道:“我今日不单被欺负了,还挨了打呢!”
胤礽闻听,忍不住怒道:“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打你这堂堂的妃子,告诉本太子,我去给你出气 !”
“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新晋的毓妃!”宝兰提及怀袖,后怖磨地直响,表情阴戾恨不得嗜其血,食其肉。
胤礽闻听是怀袖,原本激动的神情顿时沉寂下来,坐在旁侧的木凳上想了想,问道:“皇姨娘,毓妃当真动手打你了么?”
胤礽虽然素日与怀袖不合,但对她的性子却也有几分了解,他只听闻怀袖会武,善骑射,却没见过,但其才学昭华不输于须眉男儿,他却是亲身领教过几次。
几次接触下来,他看出怀袖性情静敛,不喜好强惹事,若说与宝兰起争执,那他还勉强相信,但若说她动手打宝兰,胤礽倒有些不信了。
“你问我这么细致做什么?反正你皇姨娘我被她欺负了就是!”宝兰不愿提及自己被康熙打,一意只想将怨气撒在怀袖身上,说话时便有些避重就轻。
胤礽却一脸正色:“皇姨娘,这可不一样,倘若当真是那怀袖打了你,我这就去皇阿玛面前参奏她粗蛮无教,欺凌宫妃,趁着她眼下尚未封妃,或许能将她拉下妃位也说不定呢!”
宝兰听闻胤礽这么说,缓缓垂下眼帘,半晌才嚅嗫道:“倒不是她打了我,是……是万岁爷……”
胤礽闻听,惊地目瞪口呆。
他在宫内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康熙动手打哪个嫔妃的,宝兰绝对是天字第一号被万岁爷亲手打的宫妃。
胤礽瞪着宝兰问道:“当真是皇阿玛打了你?他为何打你?”
宝兰便将在昭仁殿内如何起的争执,康熙如何打了她,原原本本跟胤礽讲了一遍。
听完宝兰的话,胤礽心里先憋了一肚子气。
莫不说是康熙,换成是他自己,八成也会动手打她。无奈敲着自己这位愣头青姨娘,胤礽都不知该说什么。
喝了几口茶,胤礽劝道:“皇姨娘,既然是我皇阿玛亲自动手打了你,那这事儿,也就只能如此了,不然你想怎么着?难不成还去打我皇阿玛?”
宝兰却依然不服气:“我虽挨了打,却并不是气恼万岁爷,我就是气那个贱婢。
她整日在万岁爷身边施展狐媚功夫,弄得万岁爷一门心思全在她一个人身上,都许久没来我宫里了,把我和蝎主忘了个一干二净!”
胤礽轻叹道:“如今,皇阿玛对她正盛宠时候,对你的确冷落了些,可能有什么法子呢?
皇阿玛借由说是册封的馆阁还未修缮完成,将她安置在昭仁殿的八宝阁,这本身就有违祖制度,朝中有大臣上折子专门参奏这个事,可皇阿玛连理都不理。你说你能怎么办?
此事你也当忍一忍,毕竟后宫嫔妃众多,受委屈的也不止你一个,独宠时间久了,她自然树敌多,到时候自然有人站出来收拾她!”
“那眼下我就只能忍么?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宝兰说话间,又开始哭天抹泪。
胤礽看着宝兰哭闹,无奈劝道:“你就且忍耐一时,好歹也得等她搬出了昭仁殿呀!现在她就在我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你说咱们能怎么办?”
宝兰不住地啜泣,哽咽道:“我就是想出出气,哪怕暂时不能把这贱婢怎样,就是想法子让她疼一疼也是好的……”
听宝兰这么说,胤礽喝着口茶,眼珠一转,低声道:“若是这么说,我或许到是有个法子。”
宝兰听闻胤礽说有法子,立刻不哭了,望着胤礽问:“你说!什么法子,只要能替我出出气就行!”
胤礽阴恻恻笑道:“咱们虽然够不着毓妃,可她的老师吴汉槎,如今刚被皇阿玛封了太子太傅,被聘做我的西席。
我曾听闻毓妃当年铜缸传音,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从宁古塔的极寒之地救回来,想必师徒二人的情感必定很深……”
————
白日间走了几处,午后又经宝兰一折腾,下午还与康熙对弈,怀袖只觉神思疲倦至极,伺候康熙至晚间,仍回至自己的八宝阁内。
“今夜风大,将外面的挡风纱橱的风勾挂上吧。”怀袖吩咐着,任由涣秋取下自己肩上的赤狐披风。
转身正欲伸手要茶,却见桌上摆着份红彤彤山楂雪片糕,怀袖晚间素来不喜用甜点,此时瞧见这个,却忍不住捻了一块。
映雪端着冰梅青瓷盏走进来,瞧见怀袖竟在吃山楂糕,与涣秋互换个眼色,笑道:“主子这些日好似对这些酸食格外的贪嘴了。”
说话间,将餐盘中的柔丝雪雁羹放在怀袖面前。
怀袖并未深思映雪的意思,用小汤匙轻轻搅动着盏中的雪雁,随意道:“我幼时在将军府时,就惯食酸品,这几日天寒人困,食欲不振,或是为此吧!”
话落,只听阁外有人接话道:“莫不是怀了龙种?”
第484章 金簪藏笺
房内的几个丫头听见这声音,即刻行至门前跪地请安。
因是在昭仁殿的内殿,平日见惯了康熙时常闲庭信步走过这厢与怀袖闲叙禅茶书画,怀袖便未行大礼,只起身在庭前屈膝而立。
康熙走进来,瞧着怀袖殷红的俏脸,笑着伸手牵握住她的手,向暖笼旁的软榻行去。
“万岁爷怎么这时候来了,今日晚间风急,该小心受了风寒才是!”怀袖亲手斟了热查,奉至康熙面前。
“正是今夜风急,朕才放心不下,过来瞧瞧你,这阁中可冷么?”
怀袖轻轻摇头,听得身后关门的声音,映雪,怜碧等人见此情景,早都退了出去。
康熙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懈上,牵着怀袖在身边的踏上坐下。
“方才工部递上折子,你的寝宫已修缮稳妥,先前是朕草的图叫他们去修建的,可毕竟是你的寝宫,如今宫内如何修缮陈设,你可过去瞧瞧,不喜欢的地方,再叫他们拆了重建。”
怀袖起身施礼:“万岁爷所虑甚细,臣妾听从万岁爷的安排。”
康熙笑了笑,伸手将怀袖环入怀内:“说实话,朕真心不愿给你修这个寝宫,朕巴不得你长长久久地住在昭仁殿内伴着朕。”
怀袖低眉笑道:“万岁爷如今也爱说孩子话了,昭仁殿乃是吉祥福瑞之圣殿,臣妾一己卑鄙之身,眼下能伴君暂住于此,已是此生万幸,再不敢奢想长长久久……”
康熙晶亮的眸光落在怀袖头上的那只合和如意簪上,不禁沉声道:“朕倒是盼着有一日,你与朕能……”
康熙话说了一半,只听门外李德全压低了声线斥道:“你这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万岁爷在里面儿呢你就愣头愣脑地往里闯。”
跟着便听见福全的声音:“奴才不知,奴才有东西要给主子瞧,一时没瞧见公公您在这儿。”
康熙不解地看向怀袖,怀袖笑道:“是臣妾令福全从外面采买了件裘皮袄子。”
康熙闻言,扬声道:“福全进来!”
门外的李德全听见,立刻唤住要离开的福全,轻轻推开门,福全果然抱着一个锦缎包的包袱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给康熙和怀袖磕头。
“你起来吧,叫你买的东西可买好了?”怀袖开口问道。
福全~手中的包袱奉上:“回主子,买好了,就请主子过目了。”
怀袖接过包袱,轻轻打开,康熙一瞧,居然是件厚实的黑貂皮断卦,毛色虽然不算上乘,穿着却是及柔软暖和的。
康熙知道怀袖素日做事精致,这东西必定不是送给自己的,便问道:“这是给谁的?瞧着倒挺暖和。”
怀袖笑道:“听闻恩师吴汉槎先生如今升任了太子西席,先生在宁古塔时曾冻伤过肩膀,臣妾便想着给他买件暖和的袄子,给太子授课时不至于冻手打颤儿。”
康熙一向尊师重教,也素知怀袖与吴汉槎师徒情深,浅笑点头道:“怀儿所虑周全,明日清晨太子有晨课,朕正打算过去瞧瞧,正好一并替你带过去。”
怀袖闻言喜不自禁,立刻叩谢皇恩。
康熙略坐了一会子,便起身走了,怀袖顺带将包裹交由李德全一并带了去。
因时辰已晚,涣秋和映雪进来便伺候怀袖卸妆洗漱。
洗漱毕,涣秋将银盆端了出去,只剩映雪一人留在房内伺候。
怀袖轻轻将头上的合和如意簪子取下来,轻轻放在妆台上。
赤金打造的一支大钗,虽然放在众多珠翠间,却仍不减其灼灼贵气,反而被那些家常的首饰映衬地越发灿然生韵。
怀袖手执着荷合如意簪,眸光凝注着那朵半开半合的赤金牡丹,手指不自觉去轻轻抚弄牡丹心蕊中的赤色玛瑙珠子。
“咔”簪子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怀袖蓦地一惊,再看手中的簪子,那朵原本半开半合的牡丹,堆叠的花瓣竟然全部展了开来。
映雪本正给怀袖整理床铺,听见怀袖手中有金属簪环的脆音,回转头,正瞧见怀袖痴痴然望着手里的簪子。
“呀!这金簪上的花朵居然还能开呢。”映雪一眼瞧见簪子顶端的那朵盛开的赤金大牡丹,不禁惊叹道。
只见金牡丹完全开启后,里面缀着一个镶着碎宝石的镂空球形花蕊,球形花蕊上,浮雕着一只精巧玲珑的宣蝶。
怀袖仔细打量着簪子里面的球形花蕊,伸出手小心轻轻碰触,那只宣蝶不经意被轻轻按了一下。
“啪!”球形的镂空花蕊竟然从正中间分开了两半,一个黄色的小纸团儿由里面滚落了出来。
怀袖用手逮住那颗滚落在裙衫上的小纸团,缓缓展开。
接着明烛,怀袖瞧见上面写着四个娟秀的正楷小字: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怀袖仔细看着纸团儿上面的小字,口中不自觉喃喃读了一遍。
仔细打量字条,虽然已经被揉皱,却依然能看清楚,上面的字体清秀有力,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莫失,莫忘,失的什么?忘的又是什么……怀袖微蹙着黛眉。
这张字条,是孝庄写了放在这里给她的?还是当年的孝端文皇后赠簪时,写给孝庄太皇太后的?
怀袖虽然在慈宁宫做过事,可孝庄如今年纪大了,需要写的东西都有专门的文书女官代其捉笔,她从未见过孝庄的字,因而无法判断。
映雪整理好床铺,行至近前时正欲劝怀袖歇息,却见她手中粘着张黄色字条,映雪并不认得字,好奇道:“主子的这张字条可是这簪子里的?”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映雪笑道:“该不是老祖宗喜欢你,要皇上册封你做皇后了吧!”
怀袖闻言蹙眉低斥道:“这话可是能浑说的?若被外人听见可了得!”
映雪吐了吐舌头,赶紧住了口,转身去熄了心字香,换了片安眠的安息香。
怀袖将纸团又放回金牡丹蕊中,重新将金牡丹合拢成半开半合状,站起身走向床榻。
上了床,怀袖将合和如意簪子与外祖母的龙髓坤镯放在一处,才进了被子。
映雪小心替怀袖掩上被子边儿,又将一块金丝雀绒毯子搭在锦被上。
“这簪子的事,切勿对任何人提及,就连福全和涣秋她几人,也切勿多言,可记住了?”
第485章 玉面红梅
次日清晨,怀袖起床时,窗外已明亮一片。
听见外厢隔间里静悄悄的,怀袖以为映雪也还没醒,撩开暖帘轻声下了床,只披着单衣行至轩窗边。
“主子就穿这么少,还敢去开窗,莫不是想在床上躺至开了春!”
怀袖原本刚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听见这突然传进来的声音,唬地手一滑,窗棂“哐!”地一声又紧紧扣上。
映雪赶至近前,紧张地将怀袖的手握在手里小心查看:“主子可弄伤手指了?”
怀袖心知映雪并非有心,也不恼,只坐在轩窗前,轻轻篦着头发。
“今日没有早朝,可打发福全过去问了吗,万岁爷可去太子的毓庆宫了?”
映雪点头:“福全早去问过了,说是李安达正伺候万岁爷用早膳,说万岁爷即刻便起身去瞧太子的晨课。”
怀袖闻言,心知康熙若是回来,李德全必定要打发人过来传话,便不再挂念此事。
涣秋和怜碧进来伺候怀袖梳洗更衣,映雪便命几个鞋女在隔厢抱厦内摆了早膳。
怀袖换了衣裳,行向抱厦时想起昨日康熙说清芷宫即将修成,便随口问道:“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映雪随口回道:“今日已是腊月十九,再过几日,内务府那边就要发过年的银饷了。”
怀袖听了,略垂了眉睫淡淡道:“真快,不知不觉又除一岁……”
涣秋笑道:“是啊,主子不知不觉都入宫三年了,连咱们怜碧都得长这么高了。”
怀袖默不作声,只静静喝了半碗燕窝粥,便令撤下去,缓缓站起身说道:“去将我的银狐大氅取来,有些东西也当早早备下了。”
乘坐着金丝凤撵,怀袖只令映雪和福全几人随着,向御花园的绛雪园行去。
行至园门前,福全在轿帘外小声问道:“不知主子要去观赏哪一处的梅花?”
怀袖淡淡道:“就去上次那片腊梅林吧,我瞧着那一处的腊梅开的最好。”
福全应声,带着抬撵的小太监向上次的那片腊梅园行去。
走至狭窄的小石子路,凤撵再无法行进,怀袖才由撵内缓缓下来。
扶着映雪和福全的手臂,怀袖回身对其他人道:“你们就在此处守着吧!”话落,只带着福全和映雪向腊梅林行去。
行至梅林深处,千树腊梅如凝脂般静静绽于枝头,凌冽的空气中,淡淡香风流岚。
“福全,瞧着开的越大越展的梅花,多摘些带回去。”怀袖轻声吩咐。
“嗻!”福全闻言,转身越如入林中开始采摘腊梅花。
怀袖挽扶着映雪的手臂,四下张望,瞧见不远处似有几株红梅与腊梅相交混种的,便移步向那边走了过去。
“主子,此处林子深了,咱们还是别走远了吧。”映雪瞧着四下空寂寂没一个人,四面梅林瞧不着边,心中略显不安。
怀袖却似兴致正浓,也不开口,只自顾自向那一处红黄相间之处行去。
略行近时,突闻阵阵悠然恬宁的箫声响起,似近又远,飘忽间无法辨清方向。
怀袖咋闻这悠然箫声,心中一凛,松开了映雪的手臂四下里搜寻。
“主子,咱们早些还是回去吧!没准儿万岁爷已经回来了呢!”映雪四下张望时,忍不住连声劝道。
怀袖却拼命四下张望寻觅,急切问道:“映雪,你有没有听见箫声?可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映雪闻言,更显紧张,拉壮袖手臂急道:“我的好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儿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哪儿来的箫声?”
怀袖却分明听得清楚,搜寻了一圈,怀袖的眸光最仍终落在那片红黄相间的梅林,甩开映雪的手臂,拔腿向那边奔了过去。
映雪不知怀袖为何突然如此,紧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行至红黄梅林相交的位置,怀袖缓缓站定,侧耳倾听,只觉那箫声似比方才近了许多,向梅林伸出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主子,不能再往前走了,会迷路的!”映雪站在红梅林边,望着仍向前走的怀袖急道。
怀袖却似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仍自顾自向林子里走。
前面腊梅越来越少,红梅越来越多,林子也越来越密,因林深处人迹罕至,因此积了一冬的雪将路埋地严严实实。
怀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鹿皮软靴都灌进了雪水,却仍执拗要向前行。
映雪穿着普通的矮皮靴,行走深雪路很是艰难,眼见与怀袖渐渐落开了距离,急出一头汗,不禁不住大声唤:“主子,别再走了,福全找不到咱们了……”
怀袖本就脚下有功夫,三跳两跃,转过一处小山黝,突然停驻了脚步。
“我的祖宗,你可算停下了,哎呦!奴婢再走不动了……”映雪好容易赶至怀袖身边,大口喘着气,正准备歇息,目光却直愣愣定在前方倾长的人影身上。
只愣了片刻,映雪立刻跪地磕头道:“奴婢该死,没瞧见王爷在此,奴婢给王爷磕头赔不是了……”
怀袖却始终没开口,清澈如水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袭白衫轻裘的飘逸男子。
官千翔缓缓转过身,对映雪道:“你起来吧,是小王不知毓妃娘娘尊驾至此,鲁莽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官千翔话落,抱歉拱手,对怀袖深深鞠躬。
拒他如此行事,完全合乎宫规礼数,可看在怀袖眼里,却如一根芒刺狠狠戳入背脊。
“你先褪下,本宫有话跟王爷说!”怀袖低声对映雪说道。
映雪再次浅浅屈膝行礼后,匆匆去了。
一阵风忽而在怀袖与官千翔中间扬起地上的雪花,夹裹着嫣红的梅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隔着翩然飞落的纷雪红梅,官千翔静静凝注着眼前如青莲般人儿被风吹的微红的玉颜。
“去年今日此林中,人面玉桃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梅花依旧傲寒风!”
官千翔一语吟罢,缓缓转过身,将眸光由怀袖的脸上移开。
怀袖的目光却正落在他腰间的那柄玉箫上……
第486章 糜幻箫音
怀袖望着官千翔腰间的那支玉箫,怔怔出神。
那日为葛尔丹接风,恰逢容若噩耗传来,她当时于众目睽睽失神当场,若非他一曲箫音救场,她那日恐要当着康熙,阿玛以及满朝文武失态。
阿玛葛吉泰必定颜面尽失,尚若被追究起来,她疆北将军府阖族将被蒙羞,其后果她至今不敢深思。
那日后,他旦旦山盟犹在耳畔,可谁成想,隔日她却已踏入皇家宫阙……
怀袖一时寻不出话与官千翔说,仰望着他清冷英俊的侧颜,缓缓躬身施礼。
官千翔的目光如他此刻的神情,清冷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始终停在面前一支红梅上,未再看怀袖一眼,冷然开口问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为何今日还来?”
怀袖微微蹙起颦若远山的黛眉,微仰的下巴尖俏如莲萼,望着官千翔如清露般的眸子里,浮出丝丝不解。
官千翔侧耳听半晌无言,回眸看向她,见她满眼疑惑望向自己,冷笑自嘲:“看来却是本王想太多了!”
怀袖定定望着他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今日竟然是去年冬,她大病初愈后首次与勤嫔来此处赏梅,与他偶遇的那日,那一日他亦如此长身而立,手持玉箫。
怀袖款款下拜,轻声道:“轻王爷恕臣妾愚钝,方才臣妾在腊梅园,被王爷的一曲清箫引至此处,确实并未作他想。”
官千翔听见怀袖如此说,惊异地再次回转身看向她,手不自觉紧紧握住腰间的玉箫,向前几步,怔怔凝注着怀袖再次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怀袖却不解官千翔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仰着脸迎向他依然惊诧的眸子,说道:“方才王爷一曲箫音婉转动情,臣妾本在腊梅园采梅,听闻箫音,便不自觉被引至此处。”
官千翔却蹙眉道:“本王今日只赏梅,却并未吹箫……”
怀袖听闻,当即怔愣住,定定望着官千翔半晌无言。
怀袖方才明明听见清泠的箫音忽近忽远,飘渺如天籁,且她所识诸人中,除了已去的容若,便只有官千翔能吹的出如此悠远的音质,可为何……他竟说未曾吹过箫。
官千翔见怀袖脸色瞬间血色尽失,便知她所言确凿,疾步行至近前切切问道:“你方才听见的是什么曲子?可是我去年吹的那一支?”
怀袖缓缓低下头,眉心紧锁,努力回想方才的箫曲,脑海里却始终是模糊的音律,具体是什么曲子,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见她双手死死扣住太阳穴,官千翔心中涌起一丝疼惜,伸出手,本想握壮袖的手,临至近前,却只握住了她的手臂。
“别想了,或许是你一时幻听,毕竟去年今日,你确实在此处听到过我吹箫。”
怀袖抬头望着官千翔已恢复如常的俊彦,轻轻摇头道:“我敢确定,方才听到的绝非幻听,若非听得那般真切,怎会将我一路引至此处?”
官千翔静静看了怀袖数秒,突然脚下回旋,转身利落地跃至旁侧一株梅树的枝头。
站在树梢上,官千翔放眼四顾,见四下除了殷红的梅花映着洁白的雪,遥遥数里,空寂寂再无一人。
飞身跃下枝头,官千翔稳稳立于怀袖身前,沉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莫在此处逗留了,赶紧回宫去,切记,往后少来此地,尤其是独自一人时候。”
怀袖见官千翔面色萧肃,不由轻轻点了下头,却并未移动脚步。
官千翔看了眼她殷殷的水眸,无奈轻叹道:“你尽可安心,本王并未怪你,毕竟当时情形急迫,你也再无它路可择。”
怀袖听他这么说,悬于心间的牵念方才落地,再次深深施礼,回转身向林外行去。
“等等!”
怀袖刚走几步,听闻官千翔轻唤,立着步缓缓转回身看向他。
官千翔由腰间抽出那支清透温润的玉箫,缓缓递与怀袖面前:“本王今后再不吹箫,望你日后再不会被糜音所困。”
怀袖抬眸时,瞳光正与官千翔的隔空相遇,那其中脉脉涌动的情愫,与她之前所见的丝毫未减。
怀袖不忍再视,缓缓垂下眼帘,伸出双手接过玉箫,转身便走。
看着怀袖很快消失在林中的身影,官千翔伫立在天地宁恬的梅林间,许久,失神喃喃道:“溯洄从之,伊人永在水中央……”
怀袖坐在鸾轿内,手里紧紧攥着官千翔赠的玉箫,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
她绝不会弄错,方才她听那箫音真真切切,官千翔却为何说他并未吹箫?不然她为何越过大半个梅林寻着他所在之处。
由撵内出来,怀袖由映雪挽扶着行至八宝阁内。
在软榻上坐下,怀袖也不换衣裳,也不说话,只怔怔地握着那支玉箫发呆。
涣秋为怀袖斟了一碗热茶端至近前,见怀袖神色异常,紧张道:“主子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受了风寒吧?脸色这么难看!”
映雪刚换了外衣走进来,正瞧见涣秋端着茶盏焦急地轻唤怀袖,急步行至近前急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怀袖却像是突然由梦中惊醒般,一把扯住映雪的衣袖问道:“映雪,你刚才在梅林中,可听见箫声了?”
映雪紧皱着眉心,望着怀袖眸中的紧张,摇头道:“奴婢方才在梅林中,生怕主子走迷了,只顾着追赶主子,并未留意什么箫声……”
听映雪如此说,怀袖只觉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一般,脊背涌起森森寒意。
“主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奴婢即刻叫李太医来给您瞧瞧脉象……”映雪察觉怀袖神情不对,赶着向外走。
不知她跟外间伺候的宫女说了些什么,怀袖只觉耳边传来阵阵脚步杂沓声,仿佛踏着她的心脉一般,瞬间心绪烦乱不已 。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躺一会儿,我不要看什么太医,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怀袖说话时,起身恍惚向里间床榻行去,连衣服也没换就歪在了床内,手中却始终死死攥着官千翔的那支玉箫。
第487章 琉璃名牌
怀袖在床内和衣而眠,因下令不叫人打搅,映雪涣秋等人皆不敢入内。
直至接近掌灯时候,见怀袖房内依然没动静,映雪等不及,推门走了进去,涣秋和怜碧不放心,也纷纷跟了进去。
因未掌灯,八宝阁内漆黑一片,怜碧将房内几个银烛台一一点亮。
映雪和涣秋赶至床前,见怀袖依然裹着出门时的白狐裘躺在床内,身子几乎没移过地方,手里也还紧紧握着官千翔的玉箫。
“映雪,你来瞧主子的面色。”涣秋将旁侧架上的烛台举着,靠近怀袖面颊仔细瞧看,只见怀袖两腮通红,额角却没一丝汗珠。
映雪也凑至近前,只看了一眼便觉不好,伸手向怀袖前额探去,只觉手心如握热茶盏般滚烫。
映雪吓地将手一缩:“哎呀!烧地炭火似得,快去,叫福全去请太医来!”
怜碧闻言赶着跑了出去。涣秋赶紧出去打了温水,映雪带着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将怀袖身上裹着的狐裘及外衫褪去。
一个宫女去拿怀袖手里的玉箫,那箫却依然被攥地死死地。
“映雪姐姐,你看这……”宫女为难地看向映雪。
映雪伸手去欲碰触玉箫,却不料毫无意识的怀袖,竟然反手将玉箫死死护在怀里。
见此情景,映雪蹙眉:“算了,既然主子不想放手,就由着她吧,你们好生伺候着,如今主子突然出此状况,我去跟李安达知会一声。”
映雪嘱咐完,出了八宝阁,便欲往昭仁前殿走,刚跨出门槛子,正巧遇见带着李太医进来的福全。
福全一见映雪,急问道:“主子可醒了?”
映雪摇头,转而对李太医道:“大人快进去吧,主子这会子一次都没醒过,连脸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李太医点头,由帮着提药箱的太医院吏目手中接过药箱,独自走入内阁,福全和吏目皆止步候在门外。
映雪将怀袖身子不适跟李德全说过之后,急匆匆返回八宝阁,正瞧见李太医坐在外厢的圆桌边,正口述药方,吏目执笔将药方逐一记录下来。
“李太医,咱们主子到底是怎么了?今日巳时去园子里赏梅还好端端的,此时突然就烧起来了。”
李太医捋着花白的须髯,蹙眉道:“毓妃娘娘这些时日身子保养得当,先前旧疾大半已除,按理说不应轻易受寒,可今日从脉象和症候来看,病发突然,且神智虚晃,又兼脉搏绵软,此病倒像由心疾所致。”
映雪闻言,蹙眉道:“主子清晨出去时还好端端的,并没见有心事,怎会……”
话刚说一半,听门外传进来李德全高声通秉的声音,紧跟着是守在门外间的福全等一干宫人跪地叩头请安的动静。.
屋内的众人闻听,即刻跪在地上准备恭迎圣驾。
康熙行至阁内,只向着众人摆了摆手,径自走向里间的床榻。
康熙缓缓坐于床边,见怀袖躺在床内,闭着眼,双颊酡红至蔓延至耳根,伸手探向其前额,手心刚刚碰触怀袖的肌肤,即刻惊地缩回来。
回头沉声道:“李太医,可为毓妃诊过脉了?这高烧不退,究竟是何缘故?”
李太医先前几步,拱手将方才说与映雪的话又向康熙重复了一遍。
康熙听闻,眉头紧蹙问道:“可酌人去抓药了?”
“回万岁爷,奴婢已命人前往御药房抓药了。”映雪垂首回道。
康熙轻轻点头,目光又转回怀袖脸上,转回头轻轻摆手,示意李太医及其他人等退去,只留映雪一人近身伺候。
待旁侧人纷纷退至房门外,映雪向桌上倒了杯茶,端至里厢时,见康熙蹙眉望着怀袖手中依然紧握的那支玉箫发呆。
“万岁爷,请用茶。”映雪行至近前,双手将茶盏奉上。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并未接下,示意映雪将茶盏放在旁边,目光只凝注着床内的怀袖,沉声问道:“今日你主子可曾出去过?”
映雪点头,如实回道:“主子辰时用过早膳,说想去御园赏梅,奴婢与涣秋,福全等人便随着主子去了腊梅园。”
康熙闻言,沉吟片刻,目光缓缓停落怀袖手中的那支玉箫上,淡淡问道:“你主子可曾遇见什么人?”
映雪听闻康熙如此问,心里暗暗惊诧,内宫嫔妃与官候外戚私下见面,乃是宫规大忌,今日怀袖与官千翔见面,虽是偶然,可若被康熙得知,心中未眠不做其他揣想。
如今封妃诏还未下,倘若康熙对怀袖生出误解,恐节外生枝……
思及此,映雪垂目回道:“回万岁爷,主子在林子里赏了一会子梅花,就回来了,并未遇见什么人。”
康熙听映雪这么说,没再说话,精亮的眸子仔细打量怀袖手中那柄光洁通透的玉箫,最终,眸光落在玉箫的尾端。
箫尾上系着一条墨绿色的璎珞,璎珞编制成如意团花结的模样,格外精巧细致,正中央用赤玫色的琉璃镶嵌着一个六角如意牌,牌上赫然雕刻着一个行笔优雅的“翔”字。
康熙的眸光在琉璃如意牌上停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沉声道:“好生伺候你主子,若醒了,及时叫人与朕通秉。”
映雪立刻跪地磕头:“奴婢记下了,奴婢定谨遵圣谕。”
康熙搁下话,头也没回,跨步向阁外行去。
映雪一直跪在地上,只听得外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行出去,知道康熙的已走远,方才长长吁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用衣袖擦拭去额角的细汗。
当晚,怀袖仍高烧不退,映雪和涣秋将熬好的药汁给怀袖喂进去大半盏,两人晚间谁也不敢睡,直挺挺在怀袖床前坐着守了一夜。
至次日天光微微放亮时,怀袖竟悠悠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见,怀袖就见映雪和涣秋二人皆红着眼圈儿巴望着自己。
慢慢撑起身子,瞧着双眼熬的跟乌眼儿鸡似的俩个丫头,怀袖不解问道:“你二人一宿不睡,都围在我跟前做什么?恐我飞了不成?”
映雪顾不得说话,先伸手探向怀袖前额,试了片刻,立刻合手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烧可算是退了!”
涣秋闻听,脸上终于露出笑靥,赶着询问:“主子可觉着身子还有哪儿不适么?”
怀袖却满目茫然望着眼前俩人:“你俩个为何如此紧张?我……莫非生病了?”
第488章 恍惚失忆
映雪和涣秋见怀袖似根本不知昨日发生的事,不禁惊异地面面相觑。
“主子,你昨日由梅林回来之后,就上床歇下,至下午时高烧不退,福全请了李太医诊脉,开方子,我和涣秋晚间给你喂了药,这些你竟半点都不知么?”
怀袖蹙眉想了想,脑中隐隐约约记得昨日去过梅林,但之后的事儿,却是半点也记不起来。
涣秋见怀袖面色愁楚心下不忍,立刻解劝道:“算了,想不起来有什么要紧,或许是因高烧昏迷,眼下好歹烧退了,这才是万幸!”
映雪也点头道:“主子昨日两餐皆未进食,腹中早空了,奴婢这就去让御膳房预备些清淡小菜。”
映雪说着起身向外走,屋内只留涣秋一人伺候。
将涣秋披在肩上的灰貂滚袖坎肩儿穿在身上,怀袖问道:“万岁爷昨日可曾来过?”
涣秋将漱口茶端至近前,回道:“主子搀,映雪就去跟李安达说了,她刚回来只片刻的功夫,万岁爷跟着就来了。”
“万岁爷可有说什么?”
涣秋笑道:“万岁爷先前向李太医询问了主子的病症,之后便将我们都打发出去了,只留映雪在房里伺候,主子一会儿问问她就知道了。”
怀袖没再开口,欲下床时,伸手掀开锦被时,一眼瞧见躺在雪白绫褥上的玉箫,顿时怔住。.
伸手拿起玉箫,怀袖蹙眉问道:“这箫怎会在我床上?”
“主子昨日高烧晕厥时,紧握着这箫不肯撒手,我们拿了几次,你反而握地更紧了,我们也只得作罢。”
听涣秋这么说,怀袖愣怔怔拿起褥上剔透若冰的玉箫,仔细打量最终将眸光凝在箫尾的璎珞上。
怀袖将箫尾的赤玫色的琉璃拖在掌心里仔细打量,六角如意牌上的“翔”字,在晨曦中泛着温润如水般剔透晶莹的潾光。
手中握着尤带着温暖的玉箫,怀袖似隐约记得昨日在梅林中仿佛见过官千翔,那么,这只挂着官千翔名牌的玉箫,多半是他之前随身携带的那一支。
怀袖以前常见官千翔随身带着一支玉箫,尤其在瑶光殿时,还曾吹箫为她解围。
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为何官千翔的玉箫会出现在自己的床榻上。
涣秋命几个宫女打了水,又伺候怀袖梳洗毕,映雪领着两个宫女将食盒提了进来。
“辰时外间冷,奴婢担心主子此时出去恐再惹风寒,便叫人将餐食摆至这厢了。”映雪说话时,已将餐盘摆上了桌面。
怀袖端着薏米银耳粥喝了一口,对其他人道:“只留映雪伺候,你们都去吧。”
涣秋带着宫女纷纷退了出去 ,怀袖将手中的银汤匙缓缓放下,抬头看向映雪。
“咱们昨日由梅林回来后,我就病了么?”
映雪点头:“昨日咱们回来时,已将至巳时末,主子说身上不适,衣裳也没换便向床内躺下,且不许我们传太医,直至晚间掌灯时候,我们进来时,发现主子已经烧地烫手了……”
“那支玉箫又怎会出现在我榻上?”
映雪听闻,紧皱眉头道:“主子,昨日的事,你当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么?那支玉箫是千翔王爷在梅林时候送你的,你昏迷时一直不肯撒手。”
官千翔送给自己的?
可他又为何突然送这支箫给自己呢?
见怀袖紧蹙绣眉沉默不语,映雪急道:“主子莫不是烧坏了脑子?昨日回来后,你还问我在林子里有没有听见箫声,主子可还记得?”
被映雪这么一提醒,怀袖瞬间如醍醐灌顶,脑子里隐约浮现出一些片段的记忆。
“我昨日是不是在梅林里跑了许久,之后遇见王爷?”
映雪点头:“你跟王爷单独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便独自由林内走了出来。”
“我从林内出来时,手中就有这支箫了?”怀袖跟着问道。
映雪很肯定地再次点了下头。
怀袖缓缓站起身,走回妆台前,将那支玉箫拿在手里。
她隐约想起自己昨日似见过官千翔,但至于他为什么送箫给自己,而当时他们又说了什么,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仿似那段记忆被人从脑子里抠去了一样。
“昨日万岁爷来过,当时我也紧握着这支玉箫么?”怀袖背对着映雪,望着手中的箫淡淡问道。
“是,当时万岁爷也瞧见了主子手里的玉箫。”映雪如实回复。
“万岁爷可曾问什么?”怀袖不自觉微微蹙眉。
映雪略显犹豫,终究如实回道:“万岁爷问起主子今日出门可曾遇见什么人……”
怀袖闻言,猛地转身,眸光紧紧凝在映雪身上:“你可说了……”
映雪连连摇头:“奴婢没提王爷半个字,只说主子赏梅冷了,就回来了。”
怀袖手中死死攥着箫尾上的墨色璎珞,任由琉璃名牌上的字纹深深嵌进手心里却浑不自知。
映雪命人将膳食撤下去不久,怜碧便进来传话说李太医来请脉了。
怀袖便向里间榻上躺了,因只穿了家常的衣衫,便让映雪将碧萝丝幔放了下来。
李太医拎着药箱进来,给怀袖请了安,端坐在已经安置好的凳上,二指轻轻搭在怀袖的手腕上。
往日李太医诊脉,只片刻便已察知脉象,今日诊脉的时间却比以往长了许多,诊完了脉,李太医并未立刻开口言明病况,却是手捋须髯静静沉思。
怀袖见李太医没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本宫眼下脉象如何,身体可已恢复,李太医但说无妨。”
李太医花白的眉毛深皱着,沉思片刻开口道:“昨日给娘娘诊脉时,脉象绵滑,心脉虚弱,臣以为娘娘心内或有哀伤过甚之事淤积于心。
而今日诊脉,娘娘心脉平和,肝肾平和,昨日症候居然尽数消散,只脾胃微虚,乃是娘娘的旧日累疾,却也并无大碍。
故此微臣实在想不明白,照理说,如此心脉虚弱之症候,需至少月余吃药调养,方见效用,而娘娘此症一夜痊愈,微臣诊了这么多年脉,实属罕见!”
怀袖听李太医这番话,也颇感惊讶,突然想起今晨映雪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问道:“本宫想请教李太医,这世上可有药物可令人暂时失忆?”
第489章 龙夔**
李太医没想到怀袖会问这个,想了想,开口回道:
"记得很多年前,当时微臣也还只是个太医院吏目的时候,微臣的老师曾跟微臣说起过一种西域的草药,据说生长在高山之巅的极寒之地,名为夔卉,此草药十年一开花,花叶纹路状如夔纹,美丽至极,故得名夔卉,据说其花粉可以使人产生迷影幻像。"
“夔卉……”怀袖喃喃低语。
正沉思间,有宫人进来禀奏说勤嫔觐见。
声音打断了怀袖的思绪,缓缓抬起眼帘,对传话的宫人道:“将勤嫔请到这儿来吧!”
宫人点头,转身出去了,李太医施完礼,刚提出阁外,宫人已经领着勤嫔和随侍的银铃儿走了进来。
勤嫔立在怀袖床边,口称臣妾,正欲施礼,怀袖立刻向床边的涣秋摆了摆手。
涣秋走至近前,将正行叩拜大礼的勤嫔挽扶住,送至怀袖床榻边坐下,向旁侧的宫人招了招手,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银铃儿原本也要跟着出去,怀袖却将她唤住:“铃儿,你且等等,我有话问你。”
银铃儿闻言,又折回来静悄悄站在勤嫔身后。
勤嫔仔细打量怀袖的面色,片刻道:“昨日我宫里的人去抓药,回来说瞧见福公公亲自去尚药局取药,我心知必定是你不好了,否则福全怎会亲自去抓药呢!”
怀袖轻叹:“岚姐姐瞧我这可像是有病的人么?”
勤嫔又仔细端详怀袖面色,蹙眉道:“虽说面色有些白,可精神头瞧着也还好,莫不是足疾又犯了?”
怀袖浅笑:“说实话,这次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生病了,若不是这些宫人和李太医事后说与我听,我只当是沉沉地睡了一觉呢。”
勤嫔绣眉蹙地更紧,不解道:“你自己生病,怎的自己都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袖便将生病的过程仔细说与了勤嫔,最后,怀袖提及梅林时问道:“你可还记得去年冬日,我大病初愈时,你我同去梅林赏花,可正是昨日么?”
勤嫔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经你这么一提,我隐约记得去年也是刚过了腊八不久,隐约正是这几日。”
怀袖点头道:“我也是刚想起来这个,昨日我只记得去过梅林,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又见了什么人,我却一点儿也记不得,可映雪却说我遇见了千翔王爷,王爷还送了一支玉箫给我。”
勤嫔惊诧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居然一样都记不得了么?”
怀袖点了下头:“那些事,似由我脑中抽去了一般,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勤嫔惊地一时说不出话,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怀袖抬眸看向勤嫔身后的银铃儿,问道:“铃儿,我听说你世家开生药铺,可曾听说过可迷幻人心性的草药?”
银铃儿抓了抓头发,皱着眉头道:“我只听说过可使人短暂昏迷的**草,却没听过能令人失去记忆的药。”
“你可听说过一种名叫‘夔卉’的药材?”怀袖紧跟着问道。
银铃儿乍听这要名只觉耳熟,口中念叨了几遍,突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有一种药,据说是从藏域传过来的,我听爷爷说起过,这种药名为‘龙夔’其花粉可迷乱人心性,使人脑中生出幻想。
我想方才娘娘说的那种夔卉,八成就是这种龙夔了。”
怀袖闻言,立刻跟着问:“你可知道这药哪儿能弄到?”
这下银铃儿一张小脸儿皱地更紧了,这种草药还是她幼时听爷爷无意中说的,还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这种药呢,更别提去哪儿弄了。
怀袖看出银铃儿为难,便道:“也罢了,连李太医也是和多年前才听说过一次,想来定是十分媳的,我这也是急病乱投医。”
勤嫔柔声安抚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昨夜里你不是发了高烧么?呃或许是高烧致使头脑偶有失忆也说不定呢,没准儿过阵子你就又想起了。”
银铃儿想了一会子,说道:“我有个表叔,是京内和正堂药房的管事,京城内的生药行,他家是最齐全的,不如我托人跟表叔带个话儿,帮着主子留意这种药,或许真能遇见也说不定呢!”
怀袖闻言,当即由榻内的小抽屉里取出两个二十两的梅花锭子,笑道:“甭管事成不成,我先谢你了!”
银铃儿先不肯收,可经不壮袖搬出毓妃的头衔,便跪地磕了头,转身去了。
屋内只剩下,怀袖和勤嫔两人,勤嫔见怀袖嘴皮儿微干,端了盏茶递给她。
怀袖接过茶盏时,说道:“上次我给你送去的那秘制香料,你可还用着么?”
勤嫔点头:“那香料里面虽然有那些药,可于我用倒也无妨,反而压屋内的药味儿很好用。”
怀袖轻轻点头,继续道:“说来也凑巧,前些日我在梅园中散步,偶遇上惠妃,她身上竟也有这种秘制香料的气味。”
勤嫔微皱眉心:“这秘制香料可是她也领三吗?”
怀袖点头:“我叫映雪去内务府的画押簿子上瞧瞧查过,因其中遗失了两页,故而并未查着,我后来命福全去遇见惠妃的地方找了一圈,正巧找到了一小块香片,竟然与我送你的那种一模一样,瞧那香料上的沉斑,约莫也同一时做成的。”
勤嫔想了想,疑惑道:“听闻惠妃这些日极少出宫,自明府出事,容大人又去了,她整日独自关在佛堂内,据说终日静心抄撰《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容大人超度呢。”
怀袖点头道:“这个我倒是也听人说了,只是我琢磨惠妃平日性子温良宁静,且眼下又终日礼佛抄经,当不喜这种味道浓烈的香品才对,却为何将这么浓的香料带在身上呢?”
勤嫔听闻怀袖这么说,也道:“且你叫福全去寻,偏偏就寻找了,这不是太巧了么?惠妃身上所带之物,岂是这么轻易就掉的?”
怀袖闻言惊道:“你的意思是……她是故意将香料落下的?”
勤嫔正欲开口,只听得阁外窗下有宫人高声传道:“裕妃娘娘驾到……”
第490章 裕妃赠参
听见宫人的传声,怀袖和勤嫔知道裕妃已行至阁外,勤嫔站起身道:"这可不好,若被她瞧见我来看你,恐又生出事端。"
怀袖却道:"瞧见就瞧见,你与我交好她是心中早有了数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无故夺了你宫里的人。
何况如今我病着,又身在这昭仁内殿,她即便仗着协理六宫的权,也不敢怎样!"
怀袖话刚落,只听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跟着,便是环佩玲珑,香风扑面。
映雪,涣秋,怜碧等人皆赶着进来服侍,预备穿扮,伺候怀袖下床。
勤嫔则由银铃儿挽扶着站起身,跪于当地,行大礼恭迎裕妃。
裕妃由宫女挽扶着款步跨入八宝阁,正瞧见怀袖准备下床,裕妃松开宫女的手臂,走上前亲自附身挽壮袖的手臂。
“妹妹切莫如此,本宫本就是来探病的,如此劳烦妹妹,本宫倒不如不来了呢!”
裕妃说话间,回身见勤嫔仍跪在地上,笑道:“勤嫔也起来吧,你二人果然交好,听说你生病,勤嫔这早就来了。”
被裕妃这么一拦,怀袖也没强挣下床,命人抬了软椅来放在床边。
裕妃款款落座后,丹凤美目看向怀袖的脸颊,轻启朱唇笑道:“妹妹在万岁爷这一方宝地住着,果然有圣灵护佑,连病都好的这么快,昨日本宫听说妹妹才生了病,今日的面色就这般好了。”
怀袖缓缓眸笑道:“多谢娘娘抬爱,原本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被宫人们传的凶罢了。”
裕妃笑道:“如今,万岁爷全仰妹妹一人伺候着,身子自然重要,本宫就算为万岁爷着想,也要好生看护好妹妹的身子,这原就是本宫该做的。”
说罢,向旁侧轻轻摆了摆手,立刻有宫女奉上两只精致的锦盒。
“这儿是两根百年老山参,滋养气血是最好的,往年间有人敬献给本宫,本宫一直没用得着,如今正好拿来给妹妹将养身子。”
裕妃说话间,两个宫女已将两只锦盒分别打开,将两只百年老山参呈在怀袖面前。
怀袖一瞧,也暗暗吃惊,这两根山参竟有小儿手臂般粗细,通身黄白,根须完整修长,一看便知是难得一见的参中极品。
怀袖自幼在塞外北疆长大,常见药农在**月间,带着预备好的红绳进山挖参。有幸得六七年的参也才只有一指半粗细。眼前这两根百年老参,怕是有价也无市。
“怀袖不过偶感风寒,幸德娘娘爱护亲来探望,已深感荣幸,不敢再收娘娘如此厚礼……”
“本宫方才说了,本宫照拂好了你们,也是为了好生伺候万岁爷,如此说来,本宫也是为着万岁爷,可并非全是为你呢!”
裕妃话音刚落,就听门外道:“裕妃说的在理!”
屋内众人闻言,立刻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康熙向众人摆了摆手,径自走向怀袖,在床边坐下,伸手将怀袖的手握在掌心里暖着。
“辰时李太医请平安脉,朕先叫他过来瞧你,李太医回去说你已大好了,朕才晚来了一时,没想到你这儿还挺热闹呢!”康熙说完,笑着环顾一圈。
裕妃和勤嫔皆立于旁侧,听康熙这么说,纷纷屈膝施礼。
裕妃浅笑道:“宫妃之间相互关照,本就是应该的,况且妹妹新晋妃位就生了病,臣妾协理六宫,理当过来照应,也免得妹妹受了委屈。”
康熙点头,回头向怀袖笑道:“裕妃平日甚少与谁来往,如今却单单将你放在心上,看来你是格外招人疼呢!”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少不得又多说些客套话。
康熙在怀袖处坐了一会子,便欲去南书房看折子,裕妃借由怀袖生病,提请跟过去伺候,康熙便允了。
勤嫔始终站在最后默不作声,只待康熙起身,方才跪地叩头送驾。
康熙又仔细叮嘱了怀袖几句,起身向外走,只走了几步,转回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勤嫔,温声道:“朕闻熙岚素日与怀儿性情相合,如今怀儿生病,你可常来陪陪她。”
“是,臣妾记下了。”勤嫔始终垂着脸,低附着身子叩拜于金砖上。
康熙的目光在勤嫔身上停了片刻,转身由众人簇拥着走了出去。
行至门前,康熙低沉着声对李德全叮嘱:“传朕的口谕,毓妃娘娘大病初愈,那件事任何人不得对她提起!”
“嗻!”李德全赶紧应声。
康熙说完,径自行向前殿,裕妃侧目睨了李德全片刻,也紧跟着康熙向前殿去了。
待众人离开,门外恢复了宁静,银铃儿起身将勤嫔挽扶起来,才又重新落了座。
怀袖瞧着勤嫔笑道:“这下可好了,如今有了圣谕,你便可理直气壮地每日来这儿陪我,这可算得因祸得福喽!”
勤嫔瞧着怀袖欢喜地像个过年的娃儿,不禁笑嗔:“你如今身在此处是要伺候万岁爷的,我若不开眼儿地天天来,不明摆着招万岁爷烦么?这种费劲不讨好的事儿,我才不干呢!”
怀袖却笑盈盈道:“别当我方才没瞧出来,万岁爷虽嘴上没说,可心里却还惦记着你呢,你听见他临走时称呼你什么了么?熙岚……”
勤嫔微红了芙面,白了眼怀袖,嗔道:“你如今仗着有万岁爷宠,就来挤兑我,我是惹不起你,毓妃娘娘!”
她最怕勤嫔搬出宫衔来说笑,被勤嫔这么一说,怀袖彻底没了辙,只得忙着赔不是,一眼瞧见方才裕妃带来的那两颗老山参。
“这人参你走时带一颗去,既然她送来了,咱们也就甭客气,正好眼下你用得着,这种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关键时候能救命的玩意儿!”
勤嫔看了眼那两颗人参,轻声道:“裕妃如今对你当真与旁人不同,前几天刚送了几件宝贝,如今才听说你病着,就巴巴地送来了这个。”
怀袖冷嗤:“她这不是借着机会得幸见皇上了么?能见皇上这一面,恐怕让她拉来十车八车的人参她都乐意!”
勤嫔闻言,蹙眉道:“皇上不是往日常宣她侍驾么?怎么如今连她见皇上一面都这么难了?”
第491章 急火攻心
听勤嫔如此问,怀袖淡淡一笑:"你并无外戚在朝为官,我说与你倒也无妨,数日前,万岁爷用膳时,莫名其妙的连摔了好几个杯子。.
我瞧着万岁爷心神不宁,便陪着下了一会子旗,万岁爷终于憋不住开了口。
原来台湾已收,万岁爷下了好几次圣谕,吴启却迟迟不肯裁兵回朝,万岁爷恼了,怕是年后就又要调施琅大将军回来了。"
勤嫔浅笑:"这吴启果然是一介武夫,只懂得兵权重要,却不懂得揣摩圣心,当年已有三番在朝廷之外拥兵自大的教训,皇上怎肯再养虎成患呢?这是自寻死路还不自知。"
"所以裕妃这些日急着想见万岁爷,万岁爷却唯独逼着她,可想她眼底下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怀袖说此话时,明眸微睐,眼底一闪而逝凌厉,却是令勤嫔暗暗一惊,忍不住轻声道:"怀儿,你变了……"
怀袖微怔,不过转瞬既明白了勤嫔的意思,垂下眼帘淡淡一笑:"或许是有些改变,不过也是入了此处,迫不得已……"
"是因翦月吧?"勤嫔心思素来敏感,一语道破。
怀袖仍垂着眸,轻叹一声,伸手握住勤嫔的手:"熙岚,他日不论怎样,我都希望咱俩不会变……"
勤嫔平静的眸子凝着怀袖缓缓抬起的澄澈瞳光,却什么都没说……
勤嫔在怀袖处用过了午饭,两人闲聊起年节将至,给太皇太后预备的礼物,勤嫔又说了些往年后宫过年的趣闻。
两人正聊的起兴,映雪端着茶盘由外面走了进来,将盘中的两盘蜜饯放在桌上,款步走至锦榻前。
怀袖只以为她送蜜饯果品过来,正听得勤嫔讲的高兴,随意摆了摆手道:“将果子点心放下吧,我们这儿不用你守着伺候。”
映雪却并未走开,附身在怀袖身侧低声道:“主子,方才有人交给奴婢一张字条……”
勤嫔见此情景,便住了声,怀袖已侧目看向映雪:“什么字条?拿来我瞧。”
映雪翻开手心,现出一个卷地如竹筒般的细长小纸条,映雪将纸条呈于怀袖面前:“主子,就是这个。”
怀袖捏起那张纸条,未展开先问道:“这条子是谁给你的?”
映雪摇了摇头:“奴婢刚才端着果品从茶房里出来,经过廊下时候,迎面过来个年轻的小太监,帽檐压的低低的,我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奴婢以为是万岁爷身边的人,也没太在意,可那小太监经过奴婢身边时,突然将这个东西往奴婢的袖管里一丢,只说了句‘给你家主子’之后,转了弯儿就不见了踪影。”
怀袖闻言,轻轻蹙眉,侧目看向勤嫔。
勤嫔道:“快看看,那字条上写的什么?”
怀袖缓缓将字条展开,只见上面草草写着几个字:吴汉槎遭太子毒手!
咋见这几个字,怀袖霍地由锦踏上站起身,突觉胸口如遭了记闷雷,紧跟着眼发黑……
勤嫔还不明状况,眼见怀袖如此,急地边大声叫人,边拼命拉壮袖的手臂,此时的怀袖已不省人事。
守在外间火盆边儿上闲聊的银铃儿,映雪和涣秋,怜碧等人,听见里面勤嫔的喊声,立刻跑了进去。
几个丫头进屋,就瞧见怀袖已脸色苍白地歪在勤嫔怀里。
“主子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映雪急地直跳脚。
勤嫔道:“就是看了你刚才送进来的那张字条,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银铃儿略通些医术,瞧见怀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便知是急火攻心所致,她久侍勤嫔的病榻前,对待这些早有了经验,此刻显得比旁人倒镇定许多。
拨开面前围拢的几个人,银铃儿道:“娘娘这是急火冲了心脉,让我试试。”说罢,伸手探向怀袖鼻息下的人中穴。
紧紧按压了少刻,怀袖只觉一口浊气由喉咙里滚出来,整个人才缓缓清醒过来。
勤嫔见怀袖醒过来,总算松了口气,附身探向怀袖柔声道:“你何故生这么大的气?”
怀袖缓缓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勤嫔,泪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太子害了家师,这……都是我的过……”
勤嫔将怀袖手中的字条拿过来一看,便知这必定是有人故意而为,随即站起身道:“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若不知道就算了,既然我在此,少不得将此事秉承万岁爷,一切当由万岁爷做主。”
勤嫔说话时,跨步出了八宝阁,向昭仁前殿行去。
门口侍立的李德全远远瞧见勤嫔,还以为是怀袖,正欲磕头,勤嫔已走至近前。
李德全许久未见过勤嫔来昭仁殿,乍一见,甚是惊诧,愣了愣神儿才跪地磕头:“奴才给勤主子请安,勤主子……”
李德全话还没说完,勤嫔已越过他走向昭仁殿暖阁内。
“哎!主子,您且等等,容奴才跟万岁爷通秉一声……”
李德全跟在身后好言相劝,勤嫔却突然转身怒道:“如今有人加害毓妃娘娘,需尽快禀奏万岁爷,若出了岔子,你这奴才可能担待的起?”
李德全闻言,吓地将头一缩,不敢再多言语,只在心里暗暗嘀咕:这说的是裕妃娘娘还是毓妃娘娘?究竟是哪个呀?
哎,算了,甭管哪个都得罪不起,还是任由她进去吧!
勤嫔行至暖阁内,康熙刚由南书房回来,才换了常服,一转身见勤嫔已跪在当地。
“熙岚,你这是……”
勤嫔先磕了个头,直起身子时,眼内已蒙了一层水雾,声线哽咽道:“万岁爷,有人欲害怀儿……”说话间,泪已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万岁爷闻言,疾步走至勤嫔近前,一把将其从地上拉起来,蹙眉问道:“朕辰时去看怀儿,不是好好的么?”
勤嫔轻声抽泣道:“万岁爷去瞧瞧就知道了。”
康熙闻言,一步不敢怠慢,大氅都顾不得披,转身向殿外行。
李德全见状,也不敢开口拦,赶着命人抱了衣裳在后面跟着。
来至怀袖的八宝阁,已见满屋子的人端盆的,端水的,已是乱哄哄一团。
康熙目光投向檀木秀床,只见怀袖紧紧逼着眼,脸色苍白躺在床内。
见怀袖不好,康熙忍不住怒极大喝:“都给朕滚出去,这么多人都伺候不好朕的毓妃,都统统送去慎刑司!”
第492章 忍气吞声
康熙一声震怒,吓地跪了满地的宫人一个都不敢起身,纷纷趴着退出了门外。
勤嫔随着康熙疾步走至床边,怀袖闭着眼,苍白的脸侧,缓缓滚下一串清泪,手里依然死死攥着那张不知道谁传来的字条。
康熙缓缓在怀袖身边坐下,伸臂将其揽入怀内,温热的手掌在怀袖背上轻抚,犹如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
“怀儿不必难过,有什么话跟朕讲,有朕给卿做主!”
怀袖的下巴抵在康熙宽厚坚实的肩膀上,虽然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康熙怀抱浓浓的保护欲。
或许是太过伤心,怀袖下意识将脸埋进康熙的颈间,仿佛急欲寻求一个可以不去面对这些的温港。
康熙的手臂将怀袖圈住,满心疼溺泛滥,也顾不得当着勤嫔的面,伸手便将怀袖揽坐在自己怀内。
勤嫔先前本站在床边,见此情景,便悄声向门外退去。
康熙柔声安抚,伸手去握怀袖的手,却摸着了她手里死死攥着的那张字条。
康熙将怀袖手里揉皱的字条拿在手里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怒道:“这是谁递来的条子!”
原本刚走至门边的勤嫔,脚还没跨出门,就听见康熙询问,此刻屋内没一个人在身边,勤嫔便只得又折回房内。.
见康熙手中捏着那张纸条,气地手直发抖,勤嫔只得轻声回道:“这字条是映雪方才拿进来交给怀儿的。”
康熙怒道:“映雪呢?让她立刻进来回话!”
外厢站着的福全听见康熙传唤映雪,便赶着将映雪带了进来。
映雪一进屋,便跪在地上磕头。
康熙将字条向前一伸,问道:“这条子可是你给你主子的?”
映雪抬起头看了眼康熙手里的字条,轻轻点头:“是奴婢给主子的没错。”
康熙不待映雪说完,立刻向门外高声道:“传御前侍卫,将这贱婢拉去,送慎刑司杖毙!”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御前侍卫,拖着映雪的左右手臂就往外拽。
映雪还不明状况,听到康熙口中说出“杖毙”二字,吓脸色发青,根本说不出话,硬生生被两个御前侍卫拖了出去。
勤嫔只状,立刻解劝道:“万岁爷息怒,臣妾听闻这字条也并非映雪所写,而是有人偷偷塞给她的,万岁爷若不问清楚就将人打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康熙却板着脸道:“她既然在身边伺候主子,就当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给主子看的,眼下犯下过错。理当受罚!”
勤嫔见康熙执意,也只得噤了声。
怀袖缓缓张开眼,伸手拽了下康熙的衣袖,虚弱着声线道:“万岁爷还是听岚姐姐的,将映雪放回来吧,她并不识字,也不能全怪她……”
康熙听怀袖开了口,无奈只得让李德全把人又追回来。
映雪重被带进房内,康熙便将这字条的来历又仔细问了一遍。
映雪照着先前的情景又跟康熙详详细细回了话,这才安然退出了殿外。
映雪出去后,康熙本欲劝解,怀袖却挣扎着由康熙怀内直起身子,哭红的眸子,如水洗过的星子般晶莹澄澈,巴望着康熙,更显楚楚可怜。
“万岁爷,家师吴汉槎先生究竟怎样了?前些天万岁爷刚册封的太子太傅,怎么好端端的就……”
康熙轻叹,将怀袖鬓边滚乱的发丝轻轻梳理在耳后,柔声安抚:“怀儿好生照顾身子,吴汉槎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朕已命太医院的御医好生为其诊治,估摸着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怀袖微愣了愣,望着康熙问道:“万岁爷的意思是……吴先生没死?”
康熙笑了,宠溺地抚着怀袖的发鬓:“傻丫头,吴汉槎如今是朕亲封的太子太傅,官居一品,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赐死呢?就连太子也没这么大的权利!”
怀袖方才乍见那纸条,还以为吴汉槎已遭逢毒手。此刻只觉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瘫倚在康熙的臂弯里。
折腾了这大半天,怀袖周身困倦至极,虽然昨日的病已经好了,可眼下身子又虚脱不已。
康熙唤来李太医又为怀袖开了安神养心的药,又好生安抚了一会子,便与勤嫔一起离开了。
怀袖静静躺在床上,听得身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声唤道:“映雪,换心字香吧,我想睡会儿。”
“映雪不在这儿,刚才被万岁爷责了,眼下正立在后院的雪地里哭鼻子呢!已经站了大半个时辰了。”搭话的却是涣秋。
怀袖缓缓张开眼,轻叹道:“你们赶紧传了我的话儿去,将那倔强的丫头给我拉回来,本就犯了错,难不成还想冻病了托懒不做事了不成!”
涣秋闻言,转身说与了福全,不过少刻的功夫,映雪便跪在了怀袖的榻前。
眼哭地跟桃儿似得,脸被风刀子割地红得发紫。
怀袖没力气训她,只淡淡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为何还要这么作践自己?”
映雪抽泣着回道:“我就是恨自己太笨,不如当年翦月姐姐心思细致,跟在主子身边留心学几个字,不至于犯我这样的错误……”
怀袖轻叹:“你既有这份心,这些都不是难事,你只记得我身边少不得你,你自当好生珍重才是,也不枉我方才在万岁爷面前维护你!”
映雪听怀袖这番话,哭地更凶,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站起身将眼泪用衣袖子一抹,便转身去做事了。
怀袖知道映雪虽是火烈性子不服输,可聪慧却是这几个丫头中顶尖的,今日经历这一劫,对她也未必不是好事。
心绪平复下来,怀袖不免又惦记起吴汉槎。
吴先生突然被太子重责,虽然康熙并未言明理由,可怀袖却心知康熙必定想到此事与宝兰脱不开干系。
宝兰刚被责,吴先生就被太子毒打,宝兰又是太子的亲姨娘,而吴汉槎又是怀袖好不容易由宁古塔救回来的授业恩师。
太子杖责吴汉槎,在那些明眼人看来,跟杖责怀袖没什么区别。
最令怀袖难受的却还不是这身外之痛,而是康熙对此事秘而不宣的态度。
阖宫只瞒着她一人,莫不是碍着宝兰背后的索额图和皇太子,只叫她忍气吞声罢了!
第493章 出宫探病
怀袖一连几日未曾出门,命福全等人将那日由御花园中采摘回来的腊梅洗净,熏干,再研磨成细粉。
又命怜碧去内务府领了写字用的金粉,与腊梅粉调兑在一起,再混合了冰片,磨匀,晾干,最后用雕花模盒制作成长方形的腊梅墨条。
怀袖从先前康熙赏赐的许多布匹中,特地寻了一块月白色的素锦,命映雪细细研开特制的腊梅墨条。
手捻紫毫玉笔,怀袖在素锦上细细描绘出一副枝骨遒劲的腊梅怀春图。
康熙每日都来八宝阁瞧怀袖,却不再听她如往日般与自己叙史论词,也不提抚琴对弈,只顾埋着头画画。
画虽然画的甚好,可康熙知道,怀袖心中已生了怨根,其中缘由便是太子打吴汉槎这一桩。
轻轻叹息一声,康熙站在书案前,瞧了会子怀袖画画,转身欲走,可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康熙回头看怀袖,见她竟丝毫没半分挽留之意,仍自顾自地低头作画,竟连眼皮儿都懒得抬。
康熙心中微怒,沉声道:“还剩三天就到年三十了,布衣夫妻还没有隔夜仇呢,你就打算摆着这副脸子陪朕过年么?”
怀袖闻言,将笔缓缓放下,转过桌案跪在康熙面前:“臣妾不敢,万岁爷要臣妾陪着,臣妾陪便是了。”
碰上这种软刀子,康熙气地没了话,走至面前,指着她的鼻尖:“你说你怎么就……”
话说了一半,康熙见怀袖低眉顺目的模样,又无过错可寻,气地将衣袖一甩,背过身叹道:“也罢!谁叫朕心不忍呢!你明日便出宫瞧你老师去吧!”
怀袖听闻此言,刚才低垂的眉睫,即刻抬了起来,水亮的眸子里,映着莹莹光亮,巴望着康熙殷殷问道:“万岁爷此话当真?”
康熙见她面上终于有些生气儿了,忍不住嗔笑着点了下怀袖的额角:“你呀!越来越会磨人了,跟月牙那丫头当年一个德行。”
怀袖微红了俏脸,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巴巴地向康熙伸出小手。
怀袖当年的那块出宫腰牌被贬尚衣局时被收了去,她便再无出宫凭证。
康熙伸手由腰中解下一枚黄金打造的盘龙腾云四方小玺,放在怀袖手掌上。
怀袖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黄金四方玺,惊愣地抬头看着他。没想到康熙居然将自己随身的黄金玺峪了自己,。
“快到年节了,午门和街上都添了侍卫,比往日巡查的严些,你拿着往日的腰牌仍要搜车,拿着这个,便没人敢拦你的车轿了,只要不张扬便可。”
怀袖小心翼翼收好黄金玺印,当晚便吩咐映雪和福全预备,次日一早,便乘了车轿出城去了。
一路顺顺当当地出了午门,怀袖命福全直奔吴汉槎的府邸。
福全因先前陪着怀袖来过,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府门外。
车马在府门前停下,怀袖将实现准备好的一封名帖交给福全,福全拿着门贴去叩门,被一个老院队了进去。
名帖递进去不久,两扇朱红的正门呼啦啦大开,将怀袖的车轿迎进吴府内。
怀袖今日乘坐了车轿,便并未乔装改扮,伸手穿了件白袍绒滚边儿蜀锦绣团凤旗装,脚下穿着白鹿皮刺花软靴,外面裹着银狐狸大氅。
由映雪挽扶着从车内下来,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山呼娘娘千岁。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待众人起身时,怀袖才发现,顾贞观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官员也在吴汉槎府上。
众人簇拥着怀袖向内廷走,因吴汉槎行动不便,便只得在内廷迎驾。
怀袖步入内廷,扑鼻便是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儿。
怀袖微蹙眉心,目光寻向踏上趴着的吴汉槎。
“师父!”怀袖扑身跪在吴汉槎榻前,眼见着脸颊上带着鞭痕,身体虚弱的吴汉槎,怀袖还未开口,泪先滚落下来。
吴汉槎虽然身体虚弱,但神智却很清醒,缓缓掀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怀袖,欣然露出淡淡的笑。
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低低地吐出几个字:“毓妃娘娘……”
怀袖狠狠摇着头:“我是你的怀丫头,在您面前,我永远都是怀丫头!”
吴汉槎摇了摇头,唇边始终挂着笑:“如今怀儿已经长大了,成了尊贵的毓妃娘娘,师父很是欣慰……”
怀袖伏在床边,淌了一会子泪,旁边有仆人抬来软椅放在吴汉槎软榻边,有人替怀袖奉了茶。
怀袖见吴汉槎身子孱弱,不便多言,便命人传顾贞观入内。
顾贞观进门与怀袖行了君臣礼后,怀袖为其赐了座。
“顾大人与家师交情莫逆,可是当日家师入毓庆宫为太子授业时,因何故遭鞭刑?”怀袖一边拨着茶碗,缓声问道。
顾贞观拱手道:“回娘娘,当日季子入太子宫中授课,将至《荀子》中的五常伦理时,说了句‘天地君亲师,师者为大’便被太子拿住了把柄,说季子目无圣尊,拖出去就打。”
顾贞观说至此,忍不住轻声叹息:“当日幸好万岁爷来检查太子的窗课,否则,怕是季子这条命,就断送在毓庆宫里了。”
怀袖听得当即变了脸,手握着拳关节咯吱吱作响,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故意曲解词义的手段,明摆着就是太子刻意刁难。
吴汉槎却低声道:“万岁爷圣明,一来便停了刑,问清楚缘故后,二话不说就数落太子的不是,还让李太医亲自来为我诊脉医治,让御前侍卫护送我回府,对了,还将你送给我的皮袄子一并送了来……”
说至此吴汉槎已累得大口喘息,怀袖看着心疼,亲手把盏为吴汉槎喂了些水。
吴汉槎润了润喉咙,继续道:“万岁爷是少有的一代明君,我此生有幸辅佐如此圣君,虽死亦无憾啦……”说完,趴在锦榻上用力喘息,虚弱地气若游丝。
怀袖瞧着鼻子一酸,泪又滚了下来,颤抖着声线道:“师父,都是怀儿连累您……”
吴汉槎本欲再开口,却提不上力气,便看向旁边的顾贞观。
顾贞观明白吴汉槎的意思,轻轻点了下头,对怀袖道:“娘娘莫太过伤心,当保重御体,如今季子之病已渐有起色,只有一点,他要微臣代述嘱咐于娘娘,还望娘娘切记!”
第494章 出宫探病2
莫桐不知道吴汉槎要叮嘱自己什么,静静望着面色严肃的顾贞观。
“宫外传闻,季子被太子责以鞭刑之前,娘娘曾跟兰妃在昭仁殿生过口角,不知传闻可否属实?”
怀袖点头:“传闻虽有偏差,但当时兰妃在昭仁殿中被皇上斥责,其缘故是因兰妃对本宫出言不敬所起,由此可相见,她心中对本宫怀有怨恨也属正常。”
顾贞观轻轻点了下头,继续道:“事发后,季子对此间情形也已揣到了几分,故而想劝解娘娘,如今季子已遭刑法,娘娘切莫因此而去报复兰妃。
且不论兰妃背后有索相和太子两方势力撑着,就后宫而言,祸叵多由口角纷争所起,季子望娘娘释怀解冤,切莫冤冤相报……”
怀袖听顾贞观这么说,目光转回吴汉槎身上。
见吴汉槎深深点了下头,目光殷殷望着自己,心里一酸,伸手握住吴汉槎消瘦干枯的手,怀袖默默点了下头。
不想再纠缠于宫内那些繁复之事,怀袖岔开话问道:“放在本宫见门外还立着个大臣,不知他们可也是师父的同乡?”
吴汉槎轻轻点头缓缓道:“他名叫司徒英,字立果,江南人士,也算是我半个同乡,康熙十年的探花,如今官居大理寺少卿。”
怀袖听说是大理寺少卿,脑中灵光一现,问道:“这位司徒大人既是大理寺少卿,手下必定有得力的仵作了?”
吴汉槎听怀袖问起,笑道:“娘娘既然有吩咐,何不直接传他进来,立果为人宽和,与我和梁汾交情多年,人品绝无二话!”
怀袖闻言,即刻将这位司徒英请了进来,见其面容温和,长眉朗目,一看便是性格直爽,交友广达之人。
怀袖依然为其赐了座,浅笑温和道:“方才听家师所言,司徒大人系江南名仕,本宫自幼虽在疆北长大,却对江南俊贤颇为仰慕,今听闻司徒大人官居大理寺少卿,本宫有一事相询,还望大人不吝引荐。”
司徒英听闻怀袖最后竟说了引荐二字,便知她是要人的,问道:“娘娘有何吩咐,微臣定竭尽全力!”
“数月前,本宫身边死了个女官,本宫想请一名仵作瞧瞧。”怀袖边说,边观察司徒英的神情。
却见司徒英认真听过后,微微点了下头,开口道:“既然娘娘信得过微臣,微臣也就跟娘娘直言了。
我大清律有规定,朝廷的仵作但凡出官门办案,都必须在行事簿上记载所办案件的详细情形,像娘娘这种出自差的,最好还是不要请衙门里的人。”
怀袖蹙眉:“不请官中的,莫非民间也有仵作这行当不成?”
司徒英捋着胡子笑道:“娘娘身居宫内,自然不认得这等民间奇才,微臣常年办案,有时请衙门里的人不方便,请到这些人做事,也是常有的事。”
“这些人的手艺可靠得住?”怀袖疑惑问道。
司徒英笑了:“这些人多半都因对此道深嗜,兴致所至,比那些官中的仵作可厉害许多呢!”
司徒英说罢,向吴府的下人要了纸笔,利落地写下两张字笺,转交给怀袖。
“此人名叫周二郎,经常随微臣微服办案,但其为人深居简出,平日交往之人甚少,一般人还有点难亲近他,微臣为娘娘写了一封举荐的书信,他看见此信,必定竭力为娘娘办事!”
怀袖接过信看了一遍,将信收好,又见另一张纸上写的是那周二郎的详细居所,便知这位司徒英是个办事精细之人。
由吴府内出来,怀袖由映雪扶着上了车。
坐进车子里,怀袖低声道:“让福全到车前面来坐。”
负责赶车的张保闻听,赶紧跑去唤人,福全闻言,将先前骑着的马栓在车轿后面,攒步利落地跳上了怀袖乘坐的车轿。
感觉到车轿只微微晃动了一下,隔着轿帘子,怀袖笑道:“好小子,腿上的功夫又长进了!”
福全笑嘻嘻道:“主子看得起才交给福全功夫,福全怎敢荒废?”
怀袖微微点头,看向旁边的映雪。
映雪立刻会意,掀开帘子的一角儿,将方才司徒英写的两张纸转交给福全。
怀袖沉声道:“你亲自去找到纸条上写的这个人,将他带到埋着钟粹宫宫女的地方。”
福全闷声道:“请主子放心,奴才记下了!”
怀袖话刚落,街上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张保驭着的几匹御马有些收紧,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
车身随之猛地晃了几下,映雪怕磕碰着怀袖,赶紧上前去挽扶,却不料自己先狠狠撞在了车壁上,额角顿时起了个鸽子蛋大小的包,疼得映雪直呲牙。
张保和福全使劲勒住马缰,宫内尚乘局的御马平日训练的极为温顺沉稳,很快便稳住了蹄子,静静立在街边,等着街上纷乱拥挤的人群过去。
怀袖掀开轿帘儿侧延,瞧着街上众多百姓争相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塔轿向大相国寺方向而去,忍不住问道:“哪儿来的大和尚?竟叫百姓们痴迷至此!”
映雪也好奇地向外瞧,却问道:“刚才就看见众人围拢着一个轿子过去了,远远儿地也瞧不清,主子怎知是个大和尚呢?”
“大清律中载,除了皇上可用明黄之外,就只有佛祖可塑金身,他若不是和尚,便是触犯了大清律,按理该问斩的。”
映雪了悟点了下头,继续向外瞧,此时,街上纷乱的人群已经过去,张保正欲打马回转车身,映雪却突然指着路对面叫道:“主子,你瞧,那是……”
怀袖见映雪满脸惊讶地指着车窗外,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刚才被众人纷沓扬起的尘埃渐渐落定,街道上的景致渐渐清晰,随着映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街道的对面,几乎与怀袖所乘的车轿平行的位置,也停着一辆华丽的雕花马车。
车前,站着个披着青裘斗篷,通身银白素装的美少妇,由侍女挽扶着端然而立,莹莹眸光正望向怀袖的车轿。
怀袖仔细看那少妇,神情一惊,不禁惊声低呼:“召羽……”
第495章 郊外荒冢
怀袖只以为自己眼花了,怔怔地望着不敢眨眼,直至官召羽由婢女挽扶着走至怀袖的车轿前。
后面跟随的嬷嬷将一个织锦的绣团放在地上,官召羽撩袍摆款款跪在绣团上,给怀袖行三拜大礼。
此时尚在当街之上,怀袖今日又不是微服出宫,便只叫福全和张保撑开车轿的锦帘,怀袖并没有下车。
待官召羽磕完了头,怀袖对身侧的映雪吩咐道:“你下去替本宫将召羽郡主扶起来吧。”
映雪轻声应了,下车由地上挽扶起官召羽:“娘娘有谕,请郡主起来说话!”
官召羽又福了福,谢过了恩,方才站起身子。
怀袖打量着官召羽,只见她从头到脚皆是通身的银装,衣着平淡庄重,俨然一副新丧的模样,怀袖便知她至今依然在为容若守丧。
新啼汗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如今怀袖亲眼所见,竟觉着一点儿都不错。
只是这一刻,怀袖竟有几分妒忌官召羽,她尚可名正缘顺的向天下昭告她思念容若,为他哭,为他殇,为他守,为他孤独终老。
而自己呢?连想念都要格外小心!
怀袖怔凝着官召羽,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然相对半晌,怀袖才淡淡地问了句:“你如今可好?”
官召羽轻轻点头:“劳娘娘惦念,尚好。”
怀袖见她始终垂着眼帘,已丝毫不见了往日的活泼烂漫,端庄娴静的模样俨然一个嫁入深宅多年的女子,忘却了高墙外的繁华,只静静守着锦绣庭院里四角的天。
怀袖轻叹,瞄了眼窗外,问道:“方才本宫见有一位大师被众人拥簇着过去,不知其是何方请来的禅师?”
官召羽回道:“回娘娘,方才过去的是,前些日刚由西域入京的藏传佛教中显宗一派的多杰大禅师,据说可以涤净人的心思,使人心境澄明柔顺。
京城内几已经有好几个不孝桀戾子弟,经过禅师诵经净灵,如今均已改邪归正,去恶向善了。”
怀袖闻言,蹙眉疑惑道:“这位多杰**师当真有如此无边的佛法?”
官召羽点头:“京城内已有几个众人亲眼见过的例证,故此才被众多百姓争相传颂朝拜。”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目光再次移到官召羽平静的脸上,问道:“你可也是去见这位得道禅师的?”
官召羽点头:“不瞒娘娘,臣想请禅师指点迷津,以求早日寻回容若的尸骨。”
怀袖听得心如被利器狠狠一戳,身子微微一颤,身边的映雪立刻将怀袖的手腕挽扶住。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本宫要回宫了,你去吧!如今容大人已然殡天,郡主自当好生关照身子!”
官召羽再次跪在绣团上,深深磕头恭送怀袖御驾。
锦帘被放下,遮住了怀袖的视线,张保调转马头,沿着街道向长安街方向行去,马蹄哒哒声混合着车轿沟沿兽口中叼着的金玲的声音,将街上的喧嚣遮盖在帘外。
怀袖的身子随着车子的走动轻轻晃动着,走出一段,怀袖忍不住转回身,撩开车轿后面的软帘,远远地瞧见官召羽还在原地跪着,连头都没抬。
呼吸微窒,泪瞬间满溢柔睫,马车的晃动已掩饰不壮袖自身微微的颤抖。
映雪拥壮袖的手臂,轻声道:“若主子心里实在想得慌,不如去容大人坟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怀袖深深吁一口气,轻声吩咐道:“传话给福全,出西门……”
张保赶着车马一直向西,由福全指着路,渐行渐偏,只一条马道直直地通向远方。
张保不知道怀袖这是要去哪儿,忍不住问身边的福全:“这眼瞅着越走越偏僻,娘娘今日就带着咱们几人出宫,恐不稳妥。”
福全低声道:“没甚不妥的,你只管掌车便是,莫多问旁的!”
张保闻言,只得催着马儿疾奔向西。
车马又奔了一阵子,前面渐渐现出居然的花岗岩和汉白玉混雕的石柱,两边有巨大的石刻蹲兽,一对对向内延伸,绵延无尽。
张保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地方,只觉气势庄严恢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怀袖轻轻撩开帘儿希望外看了一眼,命映雪掀开车轿锦帘问福全:“你可记得位置?”
福全点头,伸手接过张保手里的缰绳,将马儿向东一带,车子转了圈向东奔去。
“这是啥地方呀?修建的倒是好生辉煌,怎么总觉着阴测测的。”张保坐在福全身边,边抱着膀子取暖,边问福全。
福全笑了笑:“这地方埋着好几个皇帝呢,能不阴恻恻的么?”
张保闻听,吓地脸儿一白,惊道:“这,这地儿是东陵?”
福全点头一笑:“这回算你小子蒙对啦!”
张保的脸色更难看了,四下打量着,忍不住劝道:“这地方当真阴气重的很,咱们还是回去吧,好端端来这儿做什么?”
福全看了张保一眼,道:“你若害怕了,就在这地方等着,等我们进去办完了事儿,再出来接你如何?”
张保四下打量一圈,见方圆几里不见半个人,身子不由地一哆嗦:“还是算了吧,我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儿还不如跟着你们呢!”
福全笑了笑,手一抖,马缰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几匹马在空旷的陵园内撒开了蹄子疾奔向东。
直奔至边缘,方才停下。
福全勒住了马缰,隔着锦帘对怀袖道:“主子,咱们到了。”
车内,映雪先挑开锦帘,怀袖蹲在车沿迎侍,怀袖低着头附身出了车轿,车边早已安放好了下马墩。
怀袖下了车,深深呼吸一口城外凌冽的空气,四下张望,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孤零零的坟头。
青石板的墓碑光滑平整,立在荒草滩里,显得格外醒目。
脚下的全是碎石栎,映雪恐怀袖穿着的软鹿皮靴硌脚,挽扶着怀袖的手臂格外小心。
福全和张保站在怀袖身后,小心留意着四下的安全。
几人行至墓前,怀袖停下脚步,凝望着墓碑上新刻的铭牌,幽幽道:“时隔这么久才来看你,你若泉下有知,不会怨我才好!”
映雪不认得碑上的字,只低声劝道:“容大人明白主子的心,定然不会怨您!”
身后的福全却悄悄扯了扯映雪的衣袖,低声道:“别瞎说,这儿可不是容大人的墓。”
第496章 册封大典1
映雪闻言,立刻紧紧捂住口不敢在轻易说话。
怀袖在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子,回转身对映雪吩咐道:“今日咱们来的仓促,没预备香烛贡品,你就将我手炉中埋着的香片取出来,在翦月墓前点了吧,也算咱们的绵薄心意。”
映雪至此方才了然眼前这座荒外孤冢竟是翦月的坟。
将香在翦月坟前点燃,映雪跪在雪地上磕了三个头。
想起昔日一起入宫时翦月的温良谦和,映雪眼圈儿一红,颤着声线道:“翦月姐姐且放心,你虽去了,还有我留在主子身边,虽然做不到你昔日的灵巧细致,但映雪一定会竭尽全心侍奉主子!”
怀袖听得心中也一阵酸,悄然回转身向马车走去。
————
烟波渺渺一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日暮汀州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
蓝色的天光,透过冰层照下来,变换着明暗起伏的光棱,怀袖趁着清晨薄暮轻巧步下台阶,站在栏杆处衬着晨曦的微光,望着阶前一片刚探出头来的小草,青悠悠毛茸茸的,瞧着直叫人心生喜欢。
正是膘浅绿时,樱树吐着娇嫩的芳蕊立在早春微含的风中,迟迟不肯吐苞。
怀袖只裹着一件苏绣织造的锦棉披风,轻薄的绣鞋踩在露水浓重的青砖上,不知觉就打湿了鞋面上绣的两片如翡色的嫩叶。
浮生晓梦,旧海烟花,人生亦如这冬夏更迭,起有时,落亦有时……
“娘娘,您怎么还得空在此闲逛,赶紧的梳洗换装,莫要误了吉时!”
正欲伸手去探那枝头的樱花,突然身后传来涣秋的叫声,怀袖惊地手一抖,将那朵半开的早樱打落在地。
“昨日钦天监说今日吉时是巳时,时候尚早,你们这早晚儿就将我裹成粽子,岂不是要白白禁锢这么久,晚一点再穿戴那身衣裳,不急!”
怀袖说话间还想趁着大好天光再散会子步,手臂却被两个宫女左右一挽。
“娘娘,往日奴婢都依着你,今日可不成,万岁爷昨日可是特地差人过来叮嘱,要奴婢今日好生为娘娘妆扮,奴婢今日可是揣着万岁爷的口谕的,娘娘还是好生随咱们回去吧!”
涣秋说话时对着怀袖两侧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二话不说,驾着怀袖就往回走。
怀袖气地好笑,嗔道:“你如今也跟着映雪那丫头学的霸道了,放着理不说,光来横的!”
涣秋笑道:“奴婢还没学到家呢,这招儿还是映雪现成交给奴婢的呢!”
怀袖笑了,心知这几个丫头为了今日的册封大典,已预备了好些日子,也不愿拂了她们的好意,跟着回至八宝阁。
过了今日的册封大典,她就要搬出这八宝阁,回属于自己的清芷宫居住了。
怀袖跨步进入阁内,见屋内已经累累数数站了一地的宫女,每个人手中都拖着个托盘,其中有各色器皿,五彩衣袂,凤冠玉带,如意锦帛……
“这些全是要穿戴在我身上的么?”怀袖惊地霍然转身,望着身边只顾看着她呡嘴笑的几个丫头,顿时生出想逃的念头。
涣秋正欲开口,忽瞧见怀袖身后进来的人,所有丫头立刻跪地叩头:“给二格格请安!”
怀袖回身转,正迎上朱赫塔娜清泠含笑的美眸。
“这些就嫌多了?一时都送来了,还远不知这些呢!”
“二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得午门了?”怀袖亲昵挽住朱赫塔娜的手,将朱赫塔娜让进阁内。
“今日是你册封的大喜日子,皇上昨日就差人去兵部尚书府送了明黄文贴,我今晨二更天就起来了,你姐夫说,拿着这个东西,甭说是辰时,就算是半夜入宫,那些侍卫也得放我进来!”
怀袖听见这话,心里一暖,暗念康熙的心思细腻。
她原以为阿玛无府邸在京内,又只让哥哥入京参加她的册封的大典,娘家无人照应,当由身边这几个丫头和内务府临时添来的几个教养嬷嬷打点。
怀袖自己也从未经历此事,难免有思虑不周处,心中正忐忑,岂料康熙竟特允了朱赫塔娜入宫陪侍怀袖,怀袖一颗心总算得以安稳。
朱赫塔娜笑握着怀袖的手,将她牵坐在妆镜前,亲手接过涣秋手中的银篦梳,一下一下地梳理怀袖如黛青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耳听着朱赫塔娜细细的声线,柔柔地念着,怀袖觉得姐姐的手梳头真是舒服,像极了儿时额娘第一次给她编两把头。
“姐,你嘴里碎碎念的是什么?我听着还怪押韵的!”
朱赫塔娜笑了,轻轻捋着发丝道:“这是我当年出嫁,额娘为我梳头时候念的,其实不过是几句吉祥话儿,只为着能讨个和和美美的念想罢了,我当时觉着这几句话很好听,就记下了,不成想,今日竟亲手为你梳头。”
怀袖想起当年二姐出嫁时候的模样,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她当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儿,换了新衣裳躲在额娘身后偷偷看一身红彤彤的二姐。
怀袖早记不清当日二姐的模样,只记得那日整个将军府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二姐就在那一片红里出嫁了……
等回过神来,朱赫塔娜手里已经拣了一枚花钿,细细地贴在怀袖的眉心,两侧红瑛珠子颗颗圆润饱满,殷红如血,轻轻一侧头,便如莹莹欲坠的一道虹。
“侧面用珍珠吧,主子平日喜欢素雅,用珍珠又不失贵气!”涣秋说着,碰了一盒子大珍珠来。
朱赫塔娜瞧了却摇头:“用珍珠不若用珊瑚,怀袖本就姿容胜雪,不若眉心葳蕤一点红,俏皮可爱更添喜庆,封妃大典,最要不得素净,叫老祖宗瞧见了都要说不吉利的!”
说罢,又将几串细细的淡绯璎珞纽成结绾在斜鬓,映衬的云丝乌碧亮泽,上面几颗殷红如霞的大珊瑚珠子更衬得芙颜如莲,玉髓生香。
涣秋看着眼前的怀袖,忍不住惊诧道:“奴婢记得万岁爷曾写过一首诗称赞主子的美,叫什么来着……”
“宝鬓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敝画,天教入鬓长。”朱赫塔娜脱口而出。
第497章 册封大典2
朱赫塔娜一语出口,屋内众人皆惊。.
映雪诧道:“这诗句乃是主子尚任公主师时,万岁爷在清芷堂内吟作而成,格格在宫外怎能知晓的如此清楚?”
朱赫塔娜笑道:“你们不过是后来听过的罢了,若论起这首诗的时间,你主子还未入宫的时候,万岁爷便已经为她做成了!”
怀袖俏脸酡红,垂眸嗔道:“姐姐尽瞎说,我未入宫时怎会认得万岁爷呢!”
朱赫塔娜知怀袖当着众丫鬟的面儿不好意思了,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命人将紫金御凤冠呈上来,亲手将凤冠插在怀袖高高绾起的发鬓上。
最后又带上一对明月耳珠,朱赫塔娜笑道:“瞧瞧镜子里,可满意了?”
怀袖侧目向铜幡镜中瞧去,只见曳翠鸣珠的玉搔头和黄金璎珞交叠映彩,华贵如云,已是高华绚烂至极。
怀袖略看了看,对身边的映雪道:“你去将我床头放着的那两样东西取来。”
映雪了然,转身过不多时,捧来一个漆雕的檀香小匣。
怀袖亲手开了匣子,由内取出孝庄赐的那只合和如意赤金簪和外祖母离别时赠的那支龙髓坤镯。
将金簪交给朱赫塔娜,怀袖笑道:“姐姐帮我将鬓边的那只金牡丹碧玺甸子去了吧,将这个换上。. ”
朱赫塔娜接过怀袖手中的合和如意簪看了看,心中暗暗一惊,蹙眉问道:“这簪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怀袖浅笑:“这是我封妃后第一次去给老祖宗请安时候,老祖宗送给我的。”
怀袖说完,就将眸光移向幡镜,却并未留意到朱赫塔娜瞬间变得略微有些苍白的脸。
换好了吉服,内务府特地派来的两个教养嬷嬷,将先前已经跟怀袖教授过的封妃大典需注意事宜又仔细叮嘱了一遍。
怀袖又仔仔细细地记了一遍。
映雪命小厨房送来两碟点心和一盏雪蛤燕窝羹,怀袖只草草吃了两匙便再吃不下。
朱赫塔娜知道她此刻心里揣着如此大事,必定没胃口,便吩咐映雪叫小厨房预备一碟子山楂烙,再预备一盘清淡的芙蓉糕和糟鸭舌头,令只预备些小米素粥,等封妃大典结束,再送至怀袖的寝宫内。
距离及时约一个时辰的时候,礼部的官员亲自来八宝阁内请怀袖移驾太和殿。
太和殿门口彩旗招展,龙牙旗随着风冽冽甩动,阶上阶下,站满了了宫女太监,远远见怀袖的紫凤朝阳銮驾迤逦行来,呼啦啦皆跪地叩拜。
殿门口的黄钟缓缓叩了三下,怀袖由左右女官挽扶着,缓缓踏上了太和殿的汉白玉台阶。
瑰丽的裙角拖曳于地,似天边舒卷流丽的的云霞。衣裙上的海棠春睡图,每一瓣都是春深似海的娇艳无边。一针一线,千丝万缕,多少心血方织就这釜绮艳的美丽。
随着她的动作,在乌黑云髻间的珠翠亦划出华丽如朝露晨光般的光芒。
臣部,鸿胪寺官员已经在太和殿内正中设了香案,妃嫔册案放于左侧,彩亭(放圣旨册宝用)于内阁门外,亭前黄盖一柄,御仗一对,礼部官员放册宝于彩亭内。(册宝:嫔妃玺印)
此时,钦天监大臣捧着罗盘走进来,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内务府负责主持册封大典的掌事公公命人为怀袖端来金盆,怀袖净了手,接过掌事公公递过来的香,向上叩拜后小心插入香炉中。
礼部尚书亲自由彩亭内取出已经用金印封好了的封妃诏书,对跪于面前的怀袖缓缓念道:
“
毓妃怀袖,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
遂使玉衣之庆,不及於生前;象服之荣,徒增於身后。宜令所司,择今日册命……钦此!”
怀袖听完封妃诏后,行过六拜三跪三叩大礼,双手由礼部尚书手中接过封妃诏。
怀袖在太和殿行过了礼,由众宫人送上銮驾,缓缓向中和殿行去。
因康熙此时尚未立后,因此,在中和殿中受礼的,便只康熙一人。
今日的康熙,身着簇新的明黄九龙五爪龙袍,下端绣着江海无涯的蓝底水云纹,头戴御冠,腰系玉带,面色白皙,眸光清浅而温柔地注视着缓缓走至近前的怀袖。
磕过了头,旁边有女官递过茶盏,怀袖缓缓接过来,亲手为康熙奉茶。
逆光中,怀袖微垂着眉睫,不敢正看康熙的脸,却能清楚地看见康熙伸至自己面前的手。
骨节匀称微凸,曲线优美,是一双养尊处优但又充满力度的手。他用手指轻轻执着茶碟,青碧色的碟子在白皙的手中如春水映梨花。
康熙接茶盏在手,含笑凝着怀袖低垂微红的脸颊,这一刻,她终于以如此名正言顺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康熙心内涌动的情愫,让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与赫舍里大婚时候的情景……
————
按照规矩,怀袖再与康熙行礼后,便独自被送回自己的宫内,康熙向前朝接受百官朝贺,并在中和殿与群臣饮宴庆贺,直至戌时过方才回至怀袖的寝宫。
怀袖被送进新修葺后的清芷宫内,于正殿的锦榻上端坐等待康熙饮宴归来。
此时,映雪,涣秋,怜碧等一众清芷宫中的宫人纷纷来给怀袖行礼叩拜。
怀袖将实现封好了金银花锞子,小元宝串儿等内务府早预备好的礼物分送给大家作为赏赐。
就在阖宫正欢喜融融领赏时候,福全由宫门外飞跑了进来。
一路撞了几个刚领了赏赐的小太监也顾不得说话,直往怀袖所在的正殿内疾奔。
福全纵身跃进殿门的时候,最后一个小太监刚领完了赏赐,一转身,就被福全撞了个仰翻。
小太监一骨碌爬起来笑道:“福公公这是为着领赏都急坏了呢!”旁侧侍立的映雪和怜碧也都跟着笑起来。
怀袖由身边的小银篓中抓了一大把金银锞子笑道:“快磕头吧,赏赐少不了你的!”
福全却一脸惊慌,跪地叩头道:“福全此刻有急事,欲单独奏请娘娘!”
第498章 册封大典3
怀袖见福全表情严肃,便知他定是有事禀奏,轻轻挥了挥手,将左右侍立的宫人全部屏退,最后,眸光落在福全身上。
福全面露难色,话在嘴边徘徊好几遍,却仍在犹豫要不要说。
“福全,究竟怎么了?你但说无妨!”瞧着福全这幅模样,怀袖心里也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询问。
福全咽了咽吐沫,为难道:“今日是娘娘的大喜之日,奴才……奴才不知此事该不该讲……”
“你说吧,不论怎样,本宫不怪你便是!”怀袖温和宽慰道。
福全在地上磕了个头,轻叹道:“奴才说了,只望主子沉住气,切莫惊慌。”
怀袖眸光紧紧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福全这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容大人他……回来了!”
福全最后一个字说完,怀袖愣怔怔瞪着福全半晌,缓缓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福全原话又重复了一遍,补充道:“奴才是听在万岁爷御前奉茶的小栓子亲口说的,他今晚正在中和殿内侍茶,说都瞧见容大人了呢!”
怀袖闻言,愣怔了片刻,豁然站起身向外就走。
“主子!您这会子不能去!”福全见怀袖脸已变色,翻身跃起拦在怀袖面前。
此时,正殿大门已被推开,守在宫外的一应宫人皆不知缘故,愣愣地看着怀袖和福全。
福全伸开双臂挡在怀袖面前,急地劝道:“主子,这时候文武百官都在前殿,您这会子不能去呀!”
此时的怀袖,眸光之中皆是血丝,脑子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见福全挡路,目光回转处拿起旁边的一个琉璃尊“砰”地一声磕碎在门栏上。
七彩的琉璃碎片顿时飞溅了满地,众宫女吓地立刻跪了一地,而怀袖的手里却死死握着最大,最尖利的一块。
手腕翻转,碎片直抵在自己的咽喉上。
“你们谁敢再拦本宫,本宫就将这东西刺进咽喉!”怀袖吼地歇斯底里,众宫人都不敢再出声,连福全也只得退后几步,却仍挡在怀袖面前不肯离开。
“还不给本宫退下!”怀袖瞪着福全怒喝。
福全眼见此刻的怀袖已经全无理智可言,生怕她伤了自己,无奈只得死死咬着唇,跪在廊外。
怀袖将手中的琉璃碎片一丢,飞身越出回廊,向宫门奔去。
可刚奔出宫门转弯处,冷不防撞见几个侍女拥簇了一位身穿一品诰命吉服的女子。
怀袖定着步,心里一惊低声轻唤道:“二姐……”
朱赫塔娜一眼看见怀袖由府内慌慌张张的奔出来,心里就已经明白了,美丽的脸颊气地铁青,走至近前,还未开口,抬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怀袖脸上。
怀袖只觉左脸火辣辣的一阵疼,神智倒是冷静了大半。
朱赫塔娜扯着怀袖的手将她拉回到宫内,径自向内殿行去。
一众宫人见此情景,谁都不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姐妹二人向后院走去。
将内廷的门关上,朱赫塔娜转回身看着榻上呆坐的怀袖怒道:“你不好生在这儿等皇上,要去哪儿?”
怀袖此刻只觉左半边脸又麻又疼,心里却跟被人抽走了心窍似得空荡荡一片。
看着怀袖空洞眸子,朱赫塔娜也是一阵心疼,回转身坐在怀袖身侧,轻轻握壮袖的手:“怀儿,姐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可你若当真这一步踏出去了,不光你自己完了,容大人也活不得,就连咱们疆北的将军府,也跟着全完了,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也是万岁爷的好日子,你当着满朝文武卷了他的面子,你想想他还能忍得了么?”
怀袖精致的妆容却看不出一丝表情,像个没有神智的玩偶,始终无动于衷地呆坐着。
朱赫塔娜轻叹一声,抬手轻轻拔下怀袖鬓边的那支合和如意赤金簪,轻轻举在怀袖眼前,问道:“你可知太皇太后为何要将这支簪子赏给你么?”
怀袖愣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簪子,依然面无表情。
“这支簪子,是当年太皇太后嫁给太祖皇帝皇太极时候,她的亲姑姑,哲哲皇后送给她的。”
怀袖闻言,纤长的眼睫微微动了几下,目光依然落在朱赫塔娜手里的簪子上。
“当年,还未出阁的孝庄太皇太后与年少的摄政王多尔衮两情相悦的事,整个科尔沁草原都知道。
可是后来,摄政王带兵出征传言被敌人乱箭射杀,噩耗穿回盛京,孝庄太皇太后几乎心神欲碎,当时她的心情与你现在如出一辙!”
怀袖听朱赫塔娜这么说,目光由簪子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水莹莹的眸光望着朱赫塔娜,等待她继续讲。
“后来,孝庄太皇太后带着一份碎如齑粉的情感嫁给了太祖皇帝皇太极,可也是刚举行完册封大礼,摄政王就回来了,而当时的哲哲皇后,就送了这支簪子给太皇太后。
我听外祖母说,当时哲哲皇后只跟太皇太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怀袖一把抓住朱赫塔娜的衣袖急问。
“你是要多尔衮死,还是生?”
听朱赫塔娜讲完,怀袖的手突然松开了朱赫塔娜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去,眸中敛着的深深绝望,终于和着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滚落下来,跌碎在裙衫上四分五裂。
见怀袖终于哭了出来,朱赫塔娜深深吁一口气,将怀袖紧紧拥进怀里,任由她的双肩剧烈颤抖如风雨中娇嫩无助的叶。
陪着怀袖坐了一会子,朱赫塔娜瞧着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回转中和殿,走出寝宫,朱赫塔娜吩咐福全和映雪等人好生看好怀袖,又命宫人将正殿门口打碎了的琉璃盏收拾干净。
迈出寝宫的一刻,迎面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朱赫塔娜突然感觉腿一软,身上竟如虚脱了一般疲惫无力,此刻才发现,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红晴紧紧握着朱赫塔娜的手,柔声问道:“没事吧?”
朱赫塔娜轻轻摇了摇头,侧眸时才发现身边带着的丫头少了一个。
“素儿呢?”
朱赫塔娜一惊,回身寻时,见素儿落开众人几步,远远地跟在最后,走得格外地慢。
见朱赫塔娜唤她,素儿赶了几步至近前,扑通一声竟跪在了朱赫塔娜面前的青砖上。
第499章 册封大典4
深深磕了个头,素儿流着泪恳求:"好格格,求您大发慈悲,让素儿留下来照顾旭格吧,奴婢瞧着旭格现在这般境况,实在心疼也放心不下……"
朱赫塔娜闻言,心知素儿由疆北跟着怀袖入京,必定是侍主情深,亲手将她挽扶起来。
“好丫头!我知你的心思,想必是你主子前些日带了信儿给我说接你入宫的事儿,叫你听去了。
可即便你日后可随着你主子入宫来伺候,也需先向内务府备下名儿,行完了手续方才能入宫内跟着你主子住,宫内有宫内的规矩,不可随意留人。”
朱赫塔娜带着几个侍女行至前殿时,文武百官正安静候于殿内,正聚精会神听容若讲述遇险的前后经过。
原来朱赫塔娜听闻侍卫报说容若回京了,跪在午门外叩请觐见。
朱赫塔娜先前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可当亲眼瞧着容若当真走进大殿,跪拜在康熙的龙椅前时,她心中的第一个闪念便是怀袖。
趁着众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容若身上的时候,朱赫塔娜偷偷赶向怀袖的清芷宫,正撞上私自奔出宫门的怀袖,方才有了这一番苦心相劝。
此时,康熙命人为容若搬来了软椅,就放在自己的龙椅旁,命容若仔仔细细将前后经过讲述出来。
原来,容若在绘制地图时,经盛京,跨漠河,行至额木尔河口附近的山脉时候,夜晚宿营突然遭遇雪崩。
当时事发突然,容若等一百多绘制地图的随行官员都被大雪掩埋,只有少数被雪冲下山坡的士兵有幸生还。
而雪崩当时,容若正在帐篷内秉烛整理白天收集来的资料,听见头顶有轰隆隆的巨响,只以为又有野兽出没,将黑熊皮大氅往身上一裹,提起弓箭还没跨出帐篷门,整个人连带帐篷一同被突然扑下来的大雪埋了起来。
容若当时便被大雪掩埋而窒息昏厥,后来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苏醒过来时,却已经在距离雅克萨更北方的极寒之地亚库次克的一个偏僻村落的猎户家里。
容若后来听猎户讲述说,那次雪崩,惊醒了山里许多准备冬眠的黑瞎子(黑熊的东北方言)纷纷出洞觅食。
当时有一个黑瞎子嗅到了冰雪下面容若的气味,便用巨大的利爪猛力向雪里刨。
眼看就要将容若挖出来的时候,正巧遇见这家的老猎户进山打猎,一箭正射中熊瞎子的左眼,熊瞎子疼地带着箭就向山里跑。
老猎户本打算去追熊瞎子,可经过被熊瞎子挖过的地方时,突然看见了埋在雪里的容若,老猎户将容若从雪里挖出来,发现他居然还有气息,就将他背回了家里。
顾贞观不禁问道:“那你何不手书一封信,叫那猎户带着向疆北大营求兵营救?”
容若无奈摇头:“我当时性命是保住了,可醒来的时候四肢却皆不能动,而且跟那老猎户一家语言又不通,他们讲的是罗刹国的语言,我只知道他们救了我,而且每天给我喂一些又酸又苦的药汤,至于他们是谁,我身在何处,什么都不知道。”
又有官员问:“那你跟他们说不懂话,却如何叫他们送你回来呢?”
容若笑了笑继续道:“后来养病的时日久了,他们日常的语言我也半蒙半猜懂了一些,老猎户告诉我,我们遭遇到了雪崩,我的手脚被严重冻伤,他用当地的土办法给我医治,至于能不能治好,他也不知道。
也算我命不该绝,老猎户说,如果我的手脚医不好,他或许还会把我敲晕了扔回大山里喂狼。”
张廷玉不解问道:“他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救了你,为何还要将你扔掉?”
“他们那里还属于民风未开化的荒蛮村落,没有文化,有的只是他们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他认为我如果失去了四肢,就相当于废人一个,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死了呢!其实也不怪那老猎户,他也是为我着想。”
康熙缓缓点头问道:“你的伤养了多久?”
容若起身拱手道:“回万岁爷,微臣养了将近两个月方才痊愈。”
康熙将容若的肩膀按坐在软椅上,沉声道:“你此去九死一生,着实辛苦,且先前已由葛吉泰老将军带回了你绘制的完整疆域图,朕看过后着实感动!
当即为你记下大功一件,且赦免了你全家,如今你阿玛纳兰明珠虽然官位未复,却已搬回了你家旧宅居住。”
容若闻听,立刻跪地磕头。
康熙也站起身,命人在恭亲王常宁的宴桌旁边再设立了一张金龙大宴桌。
常宁站起身拉住容若的手对康熙道:“皇兄,今日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就让容大人与臣弟同桌饮宴,臣弟也想跟容大人好生聊聊那边儿的风土人情,一起坐着也热闹些!”
康熙闻言,点头笑道:“朕今日高兴,就依你吧!”
常宁一听,喜滋滋将容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亲手将他杯中斟满玉酿。
“容大人,这一路多叵测,本王当初有幸为你斟第一杯酒送行,如今亦有幸为你斟第一杯庆功酒,当真荣幸之至呀!”
常宁说话时,却没等容若一起,自己先将杯中酒一干为尽。
容若本欲举杯,见常宁如此,只以为他是为自己高兴,便也不以为意。
此时,康熙笑道:“今日容大人得意凯旋回朝,朕心中甚悦,且今日又正赶上朕之爱妃的册封大典,朕欲传毓妃进殿与众臣同庆!”
康熙话刚落,站在其身侧的李德全高声传唤道:“请毓妃娘娘……”外间的太监一声一声向后宫传去。
容若听闻康熙称“裕妃”不禁低声向常宁询问:“王爷,这裕妃娘娘不是早年间就封妃了吗?”
而坐在对面的顾贞观和张廷玉等人,听见康熙这句话,也都同时面带忧色地看向容若。
而容若却并未察觉,只等着常宁的话。
常宁心里一阵疼,伸手握住容若握着酒杯的手,低着头道:“且别问,一时等到这位娘娘来了,你只管磕头便是!”
第500章 了却红尘
就在常宁和容若低语时候,外面已经有宫人高声传唤:“毓妃娘娘到……”
此言一出,众臣子的目光纷纷转向大殿门口。.
只见前面五对举着莲花琉璃灯的宫女向左右分开,将中间的红毯路与两侧的大臣隔开,两名身着绛色长衫的大太监手扬拂尘,洒扫微尘后躬身退向左右。
最先行至殿门前的福全,向殿内高声传道:“毓妃娘娘觐见……”
此声一出,殿内文武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千岁。
康熙面含春风暖笑,眉目温柔望着殿门外款步行来的怀袖。
怀袖身着金绯色凤戏牡丹吉服,颈上佩戴祖母绿兼红玛瑙朝珠,正中央悬坠着一颗通体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双眼天珠,随着镂空金镶玉的花盆底端庄微步儿轻轻摇动。
头上金钗灿灿,脚下莲步生香。双眸盈盈如水,只望向正前方的康熙。
缓步行至玉阶前,如弱柳扶风般款款下拜:“臣妾恭请万岁爷圣安!”
怀袖此言一出,跪在几步外的容若,原本瘦弱的身子如突遭雷击一般轻轻颤了一下,颜面瞬间血色尽失,这声音……
康熙亲自步下台阶,面含浅笑向怀袖伸出手,怀袖将带着长长的金镶玉护甲的葱白柔荑轻轻放在康熙的掌心里。
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完毕,康熙牵着怀袖的手同坐在黄金绣龙榻上。
此时,文武百官纷纷站起身,容若也随着众人起身落了座,只是始终低垂着眉眼。
身边的常宁瞧着心里疼,伸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他早已握成拳的僵硬如冰的手。
康熙命人为怀袖斟满一杯百合玉酿,笑道:“朕今日特地将爱妃请出来,原因是有一位功臣突然凯旋还朝,爱妃可能猜中是哪一位么?”
怀袖面含浅笑,低垂下纤长眼睫柔声道:“臣妾身居内宫,从不问外廷国事,社稷宏业自有万岁爷定夺乾坤,即便是有功臣凯旋还朝,也是万岁爷睿智运筹之功!”
康熙闻言大笑,轻抚怀袖柔背道:“朕的毓妃就是会说话,就为你这番玉齿珍言,朕当先干一杯!”
说完,端起面前的金龙玉杯,满满一杯倾喉而下。
下面的众臣无不纷纷敬献溢美之词,无非是什么贤良,淑德,聪慧,一时间殿内热闹至极。
怀袖始终微垂眉睫,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眸光流连在康熙领口处一对金线绣制的腾云双龙上,神情不卑不亢,和合温婉。
只是这低眉柔顺的背后,当真有没有情?在这明晃晃若金光雪浪的大殿上,又有几人能察呢!
众人恭喜的话都说尽了,康熙再次缓缓举杯道:“方才朕让爱妃猜的这位功臣,爱妃定是猜不着的,说起来,此人还与你有些渊源呢!”
怀袖听康熙说出此言,心里蓦然一凉,不知康熙在大殿之上当着一众文武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中百转千回时,额角鼻尖已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悄悄渗出来。
坐在下面饮宴的朱赫塔娜心猛地一惊,手中捏着的杯盏险些跌落,只怕康熙今日旧事重提,容若与怀袖昔日之过便是杀头大罪。
常宁眼皮子猛地一跳,握着容若的手不自觉更紧了几分,只听得耳侧吧嗒一声,由容若脸侧滚落的一颗汗珠落入他面前的酒杯中。
常宁心知容若这是替怀袖担着心。
在座的所有人,谁也揣不透康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殿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望着怀袖。
怀袖的心渐渐安稳下来,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只主宰万物的翻云覆雨手,主宰的,不过是那手起刀落的瞬间。
怀袖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如常的温婉平和,淡淡笑道:“万岁爷恕臣妾愚钝,臣妾不知万岁爷说的是谁。”
该来的终归会来,倘若当真能死在一处,也算是造化尽了,亦不枉曾经的那场绚烂春光。
康熙浅笑着再次斟满杯中玉酿,伸手握壮袖冰冷的手,温和笑道:“怀儿忘了,你阿玛数月前亲自将这位功臣绘制的疆域图千里迢迢送至京城,当日你还在瑶光殿上抚琴呢!”
话落,康熙笑道:“容大人平安归来,乃朕之大幸,朕与爱妃同敬容大人一杯,容大人此番大难不死,他日必有厚福!”
怀袖随着康熙同举起杯,这一刻,才敢名正言顺地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容若。
他瘦了许多,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晒黑了,被风吹地粗糙了,可见极寒之地的波折困苦。
可是,他却依然回来了,千里迢迢,带着哪怕剩下半条的残命回来了。
怀袖记得当初冒死出宫送他时,她只对他提过一个要求:此生再不求他如何,只求他能平安归来,便是不负她。
如今,他却是依言平安归来了。
她却已凤冠霞帔,高高坐于龙椅之上,他的一句“微臣给毓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字一针,针针都戳在她的心尖子上,疼地她几欲无法呼吸。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还在尚衣局中洗衣,宁愿自己依然是那个不被人看起的九婢之末的宫女,至少……至少还有看他一眼的自由。
耳畔响起李德全高扬嘹亮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兰容若于迢迢万里,不辞辛生死之艰险,制大清疆域图有功,故晋封太子太傅,加封一等侯又--云骑尉,赏赐黄马褂,赏赐三眼花翎……
两侧的大臣们开始纷纷议论,殿门外,一行大太监端着几个垫着黄绸的托盘鱼贯而入。
怀袖唇角始终带着僵硬的笑,恍若隔世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阶下的容若,也如人偶一般,任由一种太监伺候自己穿戴上黄马褂,脖子里挂上缀满珍珠玛瑙祖母绿的三眼花翎,身边文武百官如潮声般的恭贺……
眼前的一切,对容若而言,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耳畔只嗡嗡作响,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容若只记得常宁一直拉着自己的袖子,别人对他笑,他也对别人笑,别人对他点头哈腰,他也对别人点头哈腰……
心里唯一明亮的地方,就是身后高高龙椅上那一抹明艳的绯色霞光。
怀儿凤冠霞帔的模样,他终于见着了,她好美,美的如瑶池旁的一朵绯色牡丹,高高的,远远地站在那儿,冲着他笑。
他多少次梦里见着她,她就是这样对着自己笑,柔柔地对他说:“我等着你回来……”
天飘飘扬扬下起了雪粒子,容若手捧着黄灿灿的圣旨行至午门前,面对着高高的城门,脑中浮现出怀袖入宫前一晚衣袂飘飘的舞姿。
“容若,你怎么不走了?”顾贞观转回身,莫名地望着突然停驻脚步的容若。
容若唇角绽出温柔的笑靥,口中喃喃:“怀儿,真美……”话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栽倒在雪地里。
第501章 白皮小兽
雕刻着凤戏团花的黄檀木门由外轻轻推开,雪雁捧着一只茶盏悄无声息地走入房内,回眸时,见怀袖依然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素白纸笺发呆
光阴已近春末,怀袖只穿着见素绢的宽衫常服,由脑后松松地绾了堕马髻,余下的长发如墨瀑般披在背上,显出几分慵懒的神态。
雪雁将茶盏轻轻放在怀袖手边,看了眼桌上的信笺,轻声道:“娘娘这信都看好几遍了,也当歇歇神,到外面的园子里走动走动才好。”
雪雁知道这几封信是她入宫时,朱赫塔娜特地交给她转给怀袖的,是菱悦由乌兰布通寄送家书时顺带捎来,已有多时,因怀袖身居内宫不便书信往来,所以滞留在了朱赫塔娜的手里。
怀袖仿佛被雪雁的声音换回了心神,缓缓将信叠起来,小心放入先前的信封里,抬手端起茶盏浅呷一口,又放了回去。
“自入宫以后,常觉心烦气燥,已甚少饮红茶了,还是换了牡丹绣球来吧!”
雪雁缓缓屈膝:“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换了来!”
雪雁端起茶盏就要向外走时,却被怀袖唤住了脚步.
“往后你跟在我身边,不用这般拘谨,或随着映雪她们唤我主子,或如在府中时唤我旭格也可,不必口称娘娘。”
雪雁立刻点头,转身去了。
怀袖缓缓站起身,望着月窗外雪雁渐渐消失在扶桑树阴下的背影,不禁轻轻蹙眉。
封妃大典后,按照宫内的规矩,妃位以上的品阶,可由娘家带一名侍女入宫。
她先前给朱赫塔娜传话过去,点的是素儿的名儿,素儿毕竟跟着自己由疆北来至京上,十岁起就陪伺尚在襁褓中的怀袖,素儿父母皆在将军府做事,她也算是家生的女儿,体己放心。
可谁知临行的前夜,素儿竟然不慎失足落井,打捞起时已不省人事。
朱赫塔娜无奈,只得将先前在府里伺候过怀袖的雪雁送进了宫。
雪雁性子活泼,怀袖先前也很喜欢她,可眼下不知是初入宫不适,还是离开朱赫塔娜胆小了,竟处处小心拘谨,惶惶恐恐,竟不如映雪和涣秋贴心柔顺。
映雪将先前晾晒好的晨脂香露端进来时,见怀袖依然立在窗前看梁上的那只鹩哥。
这鹩哥依然是旧日的那一只,谁曾想这鸟儿也是重情之物,怀袖离开清芷堂近一年,这鸟儿也不飞走,就在附近的树上做了窝,只等着旧主归来。
只是怀袖再回来时,它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背诗赋词了。
映雪轻叹一声,将香露缓缓倒进琉璃滴漏中,走至近前说:“即便是万岁爷不来,主子也当好生调息,瞧瞧这才几日,脸都白的没血色了,奴婢瞧过不几日,又要请老神仙过来瞧了!”
怀袖仿若未闻,眸光只望着窗外。
自从册封大典那日后,已有月余,康熙再未踏进过清芷宫的大门,他终究还是察觉了。
那一日,她冰冷的手任由他如何握着都无法温暖,康熙就已明白,她真正冷的不是手,而是心。
皇上也是男人,即便再宽厚,也难容自己新册的妃心怀他人。
康熙恼了,册封后,就将她晾在了距离昭仁殿最近的这座新建成的华丽宫阙里。
只是康熙心里不知,这些日,怀袖本就不想他来。
容若那晚呕血而亡,就在即将跨出午门的时候,就在她的封妃大典上。
所有人只道他是因路遥劳顿而死,只有怀袖心里明白,缘起一念,他因那一缕执念而归,缘灭一生,他心念已死,便硬生生崩断心脉而不苟活于世。
她既不能明着替他悼亡,就只能用沉默送他最后一程。
如此心境,怀袖不知该怎样捧出来面对自己新婚的夫君。
雪雁捧着新茶回来的时候,怀袖已由映雪陪着出了房门,在庭中闲步,雪雁不敢私自踏入屋内,掉头走也不是,便只端着茶盏在后面静静地跟着。
怀袖瞧了她一眼,无力多言,便任她端着茶在身后跟着。
“主子明日晨起,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吧,过了谷雨节,万岁爷恐怕又要摆驾承德行宫了,前日听苏麻姑姑说,老祖宗今年腿脚越发疼地厉害,恐怕去不得了。”映雪悉心提点。
怀袖轻轻点头,正欲开口,只听得宫墙外一阵急促的脚步杂沓,跟着便有人叫嚷:“快!往那边跑了,千万别让它乱跑伤人!”
怀袖闻言,与映雪对视一眼沉声道:“好像是宫内侍卫的声音,像在追赶什么。”
映雪点头:“咱们还是回前殿去吧,万一遇见什么不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话落,映雪挽扶着怀袖正欲向前殿行,只觉眼前白光一晃,一道神经矫健的白皮小兽越墙而入,窜入园角的凤尾竹丛,瞬间不见了踪迹。
几个随侍的宫女吓的大叫,雪雁更是吓地连杯盘都扣翻进莲池内。
映雪反应最快,第一个挡在怀袖面前,冲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小太监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福公公,多带些人手来护驾!”
此时,前院中已经纷乱成一团,颗清晰听见有侍卫闯入宫内。
那躲入凤尾竹林中的兽或许听见了脚步声,动了几下,惹地竹子沙沙作响。
映雪吓地立刻大叫起来,怀袖却一把捂住映雪的嘴,声线低沉道:“不要大声叫嚷,兽类容易受惊而攻击人!”
映雪立刻闭上嘴,瞪着双目死死盯着丛林。
此时,前殿的侍卫已被先前跑出去的两个小太监引进了后园,见怀袖在园内,立刻跪地磕头请安。
怀袖没开口,瞧见旁边侍卫身上背的弓箭,伸出手道:“将你的弓箭给本宫!”
那侍卫正犹豫间,旁边的侍卫统领低喝道:“娘娘跟你要弓箭呢,还不快呈过去!”
那侍卫闻言立刻将手中的弓箭双手奉给了怀袖。
怀袖张弓搭箭,独自行出人群,向着竹林悄声走过去。
“主子,危险呀!别往前走了!”映雪急地大叫。
怀袖却转回头,眉目凌厉等着众人:“谁也不许再多言,否则即刻拉出去杖毙!”
第502章 白皮小兽2
众人听怀袖这么说,都不敢再开口劝阻,只屏气凝神,眼看着怀袖一步步靠近凤尾竹林。
此刻的园中,除了徐徐微风吹动枝叶,在没有一丝杂沓声音,怀袖密切关注着竹林中的动向,连一丝细微的喘息都不敢放过。
就在怀袖一步步靠近竹林的时候,突然竹子缝隙间白影儿一晃。
怀袖还来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身后一声鸣哨的响箭擦着耳畔掠过,夹裹着一阵冽冽风声直直刺进竹林中。
紧跟着,竹林中传出一声哀鸣的呜咽,仿佛一只大猫在嘤嘤啜泣。
怀袖转回头看向身后,见不知什么时候,康熙竟手握着黄柄御弓站在园门处,白皙的俊脸沉若寒潭,怒目凝着怀袖。
众宫人早跪了一地,怀袖也即刻低身给康熙请安。
康熙没说话,将弓递给身后的侍卫,由李德全手里将宝剑拔出剑鞘,甩着长长的明黄剑穗向怀袖身后的竹林行来。
行至怀袖身畔时,伸手握壮袖的手腕,顺势将她护在身后,低斥:“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怀袖惊觉康熙手心冰凉且还渗着细汗,这才知他心里原来如此担心。
康熙方才也听见了那兽的哀嚎,知道必定是射中了它,再者又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几乎毫不迟疑绕过竹林去寻。
众侍卫见康熙亲往,恐惊了圣驾,便有十几人在后面围着准备随时护驾。
康熙带着怀袖绕或竹林后的一方太湖石,最终在墙边的一处竹丛下发现了那只白皮小兽。
怀袖咋看见它,顿是一惊,她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只长着通身雪色白毛的的青额虎仔。
这孝看来出生不久,只一个大猫般大小,左腿插着康熙射进去的那支羽翎箭,血渍沿着雪白的毛缓缓流淌,已经染红了小片草地。
孝又疼又怕,蜷成团状的毛茸茸的身子剧烈颤抖着,趴在地上充满戒备地看着面前众人。
怀袖瞧着那孝的眼神儿,突然想起前年在木兰围场时候的那只白狐,弱小的生命,却充满求生的渴望,怀袖心中顿时柔软许多。
“皇上,方才那只母虎已因暴劣伤人被射杀,这东西刚从山里弄来,必定野性难驯,让末将一并将其射死,免得伤了皇上。”
康熙身后站着的一位银甲侍卫首领说话间,就要张弓搭箭对准孝。
“不行!谁也不许伤它!”怀袖立刻由康熙身后跳出来挡在众人面前。
康熙蹙眉不悦:“怀儿不许胡闹,野兽危险,快过来!”
怀袖却扑身跪在康熙脚下:“求万岁爷,将这只小青额赐给臣妾,臣妾愿教化它收敛野性。”
康熙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目光殷殷的怀袖,再看看墙角那只瑟瑟发抖的孝,沉默了一时,终于点了下头。
“朕可以答应将它赐给你,但,它只要伤你分毫,朕必斩杀之!”
怀袖脸上终于露出欣然喜色,给康熙磕了个头,站起身转而看向墙角的那只小兽。
康熙怔怔望着怀袖娇嫩如莲萼般的侧颜,想起她刚才的笑,心中微微一颤。
他知道自己其实正恼着她,或者说在吃醋,那晚,她手心冰凉,再难掩对容若的关切之情。
她是他宠在心头的那一颗朱砂,心里却仍留着另一个男人,叫他怎不生妒?
可妒意虽浓,亦抵不过对她的宠爱,只一个笑靥,他的心立刻柔软了大半,再舍不得将她由身畔推开。
幸而,她终究还是他的,如今站在眼前的青莲佳人,是他名正言顺的毓妃。
康熙想着,目光微微向下,落在怀袖的白皙如莲藕的柔颈上,见她宽大的衣袂滑下来半分,香肩微露,不由皱起眉。
伸手将怀袖往怀内一扯,将她白皙的肩膀裹在宽大的衣袖下,冷着声线对身后一众侍卫道:“你们都给朕退出去!”
众侍卫不知康熙为何突然气恼,大气儿不敢出一声,窸窸窣窣退了竹林外。
怀袖亦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身子被康熙猛地带进怀里,康熙侧着脸,将唇移至她的侧颈,压低了声音轻斥:“以后出门务必给朕裹严实了!”
说完,手臂一紧,竟在怀袖的左耳下侧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
怀袖毫无防备,吓地惊呼出声,等再反应过来,脸和脖子即刻红了一大片。
康熙放开怀袖,看着她颈侧被自己咬出的齿痕,心情顿时大好,又看她鼓着粉腮微愠的模样,笑道:“要不要朕帮你捉住这个小东西?”
怀袖将脸一别:“臣妾不要!没被它咬着,倒被万岁爷咬了,臣妾才没这么傻呢!”
康熙大笑,伸手揉了揉怀袖的发顶,转身向林外走。他知道那孝此刻失了那么多血,过不多时便会晕厥,再伤不得人,便欲回昭仁殿看折子。
怀袖看了那孝一眼,转身将康熙送至园门口,低身施礼时,康熙伸手握壮袖的手,低声道:“看你的小宠去吧,小心别伤着,朕晚些时候过来瞧你!”
说完带着一众人径自向前殿行去。
怀袖杵在园门口,望着康熙走远的背影直发呆。
他说晚一点过来看她,莫非是……怀袖突然想起那日朱赫塔娜悄悄跟她嘱咐的话,脸顿时又嫣红如霞。
站在身后的映雪却颤抖着走到怀袖身后,说话几乎带着哭腔儿:“我的好主子,那边儿还有只老虎的,可如何处置啊!”
怀袖被映雪换回神智,浅浅笑道:“没事儿,我来驯化它!”话落,回转身又走回竹林后面。
那孝此刻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眼皮子沉沉地,左一下右一下无意识地晃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怀袖知道这小东西是流血过多快昏迷了,若不及时救治,只恐有性命危险。
“去给我撒小褥子来!”怀袖对身边的宫女吩咐。
有人立刻取了来递给怀袖,怀袖抱着小褥子小心靠近那只小老虎,将小褥子轻轻垫在它身上。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小老虎警觉地立刻睁开眼,见怀袖伸手在自己面前,张口就咬了下去。
第503章 白皮小兽3
怀袖本欲拿小褥将孝裹起来抱走,谁知它突然醒来,张口便咬,怀袖来不及躲闪,半边手掌硬生生被含入虎口。
身后的映雪吓地大叫,从旁边揪了根棒子就要打,却被怀袖拦下:“莫惊着它!这小东西并非要伤我,只是被吓坏了。”
眼看着血渍由孝的口中缓缓流淌出来,怀袖强忍着痛,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孝毛茸茸的脑袋:“乖,不怕,我不伤你,只来救你。”
孝口中含着怀袖的手,感觉到她温柔的手轻缓的抚摸碰触,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着怀袖,怀袖也不躲避它的目光,温和与之对视。
孝似通人性般,缓缓松开了怀袖的手,见她手上皆是血渍,伸出柔软粉嫩的小舌头,轻轻添着她手上的伤口,鼻息间发出呜呜咽咽的轻咛,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意欲求得原谅。
怀袖安抚了片刻,感觉到这小东西对自己再无敌意,用小褥子裹着,小心将它抱出了竹林。
孝大概却是流了过多的血,被怀袖抱在怀内没过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怀袖将孝抱至自己的内殿,放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看着它后足上深入骨肉的箭头,转回头对映雪吩咐:“你去给我烧一碗白酒,再取一把尖利些的刀子和白绫!”
映雪去后,怀袖又对涣秋等人吩咐:“你们去尚药局,取一些紫珠,乌贼骨,青黛还有木蝴蝶,让那边儿的人碾成粉状再带回来。”
雪雁瞧着怀袖手上的伤,早已吓的脸色苍白,颤抖着声线小声说:“旭格还是先将自己手上的伤包扎一下吧。”
怀袖浅笑:“我手上的伤不要紧,已经叫宫女去取止血的药了,等下蓉来包好不几日便会痊愈,这小东西被万岁爷那一箭射中,若不及时救治,恐伤其性命。”
雪雁看着怀袖温和的侧颜,眼泪竟悄然涌了上来,喃喃道:“旭格心怀慈悲,待一只小兽尤如此,若是他日得知我们犯了错,必定也会宽容相待吧!”
怀袖听闻雪雁这么说,忽然想起这几日她总惶惶不安,原来是害怕这个。
笑着挽住雪雁的手,怀袖轻斥:“傻丫头,你是我姐姐的陪嫁丫头,跟我的素儿没区别,我怎舍得苛责与你呢!你自安心便是。”
两人正说着话,映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放着数尺包扎用的白绫,一柄白晃晃开了刃的刀子,还有一碗冒着蓝色火焰的酒。
怀袖用刀子沾了酒,又在火焰上烤了烤,看了眼已经昏睡的小老虎,尖刀沿着箭头周围的肉小心刺了进去。
小心翼翼将箭头上勾着的肉剔开,怀袖咬着牙,一狠心,将箭头由虎身上拔了出来。
那小老虎疼地呜嗷一声哀鸣,立刻晕死了过去。
怀袖用一块布子将孝不断出血的后足死死裹住,等待着宫女将药品带回来。
涣秋端来了一盆清水,替怀袖把手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先前大家都以为怀袖被咬的厉害,洗净后再看,不过是手心手背各一个小血口,被孝舔过之后,已经不再出血了。
宫女很快带回来止血疗伤的药粉,涣秋等人为怀袖和孝上了药又都包扎好。
映雪瞧着被弄得血红的小褥,轻叹:“将这褥子换了,顺带将这兽送去别的房间吧,弄在这房里都是血腥气,别熏着主子。”
说话间,亲自抓了把玉兰香片放进炉内,又命人从外面唤了两个小太监进来,打算将那孝抱走。
可谁知两个小太监刚靠近孝,它突然翻身跃起,呲着牙长着爪子瞪着俩个小太监。
怀袖见此情景,生怕这小兽再伤人,轻声唤道:“别怕,过这儿来!”
那孝听见怀袖的声音,立刻转回头寻找,见她在里侧的床沿坐着,两下便奔至床边,拱在怀袖脚边盘卧下,伸出小舌头轻轻添她的脚踝。
怀袖见它憨态可爱,附身轻轻抚了抚它雪白的头顶,孝满足地嗷呜叫了一声,伏在怀袖脚边轻轻闭上眼。
映雪等人见此情景,都不禁啧啧感叹,这兽亦是通人性的,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认准主子了。
晚间,怀袖命人取了羊奶和鲜肉来喂孝,或是由于脚伤的缘故,孝的精神始终不是很好,没吃多少东西,却只挨着怀袖身边睡,外人只要一靠近,必定呲牙反抗。
“这可如何是好?晚上万岁爷若来了,这小畜生只带在这儿不出去,惊了万岁爷的驾可了不得!”映雪干着急,瞪着地上的小老虎又无可奈何。
怀袖却浅笑:“没事儿,万岁爷常来几次,跟它混熟了,自然就跟他亲近了。”
话刚落,只听门外有人笑问:“是谁要跟朕亲近呢?”
怀袖和映雪听闻,即刻向门外迎,只见康熙已经迈步进了房门。
映雪磕了头便退了出去,怀袖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用另一只手挽着康熙的手臂笑盈盈道:“万岁爷今日不忙么?前几日听李公公说你每日都批折子至后半宿呢!”
康熙笑拥壮袖的肩:“朕说好了晚间来陪你,怎能失言?”说完,正准备去牵怀袖的手,却见她只顾将手背在身后。
康熙剑眉微蹙,伸手将怀袖的手臂扯过来一看,见被白绫包扎了好几层,俊脸立刻沉了下来。
“是不是被那小畜生伤了?它现在何处?朕要亲手结果了它的性命!”
那小白虎本在床边睡得正酣,或是听见了康熙愠怒的声音,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见康熙正怒瞪着它,浑身的毛立刻立了起来,呲着牙伏在地上做出进攻的架势,喉咙间发出呜呜的低吼。
“这种充满野性的畜生,你养它只会伤人,来人!取朕的剑来……”
怀袖惊地立刻拦在康熙面前:“这小兽白日受了惊吓,此刻跟臣妾已熟识,不再伤臣妾了,万岁爷切勿……”
此时,外面侍立的李德全已将康熙的剑奉了进来,康熙抽剑在手,正欲向那小白虎行去。
怀袖却跪在了康熙面前。
康熙没想到怀袖对一只小兽竟怀如此仁心,正犹豫间,怀袖身后飞快窜过来一道白影。
康熙一惊,正欲举剑,却见那小白虎跃至两人中间,竟然挡在了怀袖的面前,浑圆明亮的眼睛瞪着康熙。
康熙分明看见了它眼中浓浓的畏惧,却依然用自己幼小的身体护壮袖。
第504章 宠兽雪额
怀袖见这孝虽然相处时间段,却懂得护主,心里不禁动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孝的白绒绒的额头。
孝本就害怕,被怀袖抚摸,即刻反转身跳入怀袖怀内,毛茸茸的脑袋在怀袖的怀里蹭来蹭去。
康熙见这小兽已与怀袖生出情愫,怎忍心再下手,收剑入鞘,看着怀袖与孝在地毯上玩耍。
怀袖扶着孝柔软的毛皮,抬头望着康熙:“万岁爷也摸摸吧,这小东西皮毛柔顺光滑,摸着很舒服!”
康熙听怀袖如此说,起了兴致,蹲身欲去抚那孝,谁知这小东西眼见康熙伸手过来,立刻掉转身又呲开一口银白小牙。
康熙皱眉不悦:“看来这畜生只认你一人!”
怀袖伸手握住康熙的手,边试探着靠近孝的额头,边笑道:“万岁爷需有耐心,这小畜如幼儿,需有耐心等它卸下防备!”
康熙的手因被怀袖握着,这一次接近孝时没受攻击,手指接触带那毛茸茸的脑袋,康熙忍不住多抚摸了几下。
小白虎似感觉到了康熙消除敌意,翻过身添了添康熙的手指,便雀跃着身子,如雪团儿般围着两人打滚撒泼。
康熙瞧着它的憨态模样,提着颈将它抱进怀里,感觉到它又小心添着自己的手指,即刻龙心大悦。
“这只孝朕也甚是喜欢,就准了你养在宫内吧!”
怀袖知后宫素来禁养猛兽,先前不过是想着将它救下,却不想康熙竟准了自己养在宫内,心中大喜,即刻磕头谢恩。
伸手抚了抚它白色的小尾巴,怀袖笑道:“这小东西还没名儿呢,不如万岁爷就赐个名儿吧!”
康熙将孝抱在怀内,抚摸着,抬眼看了看怀袖,笑道:“朕看它跟你一样调皮,不如就叫它谐儿如何?”
怀袖听了即刻撅起俏唇:“万岁爷这是拐着弯儿地骂人!”
康熙大笑,抬手也抚了抚怀袖的发鬓:“朕的怀儿这赌气的模样,还真跟这小东西有几分相似呢!”
怀袖伸手将孝接过来抱在怀里轻抚着,想了想,笑道:“臣妾觉着它通身雪白,长大了必定是只青额白斑虎,不如就叫它‘雪额’如何?”
康熙听罢,轻轻点头:“这名儿不错h跟它的模样贴切,又好唤,就叫‘雪额’吧!”
至此,怀袖的清芷宫内,便多了只白斑虎窜越蹦跳。
说来也奇怪,这只白斑虎自被怀袖抱回来,便只认她一个主子,康熙抚摸时虽然安静,却只与怀袖一人亲近。这白额虎终日与怀袖左右不离,眠则卧于其榻旁。
其他人等,连映雪,福全在内,虽然整日与其相见喂食儿,却只可由其侧行走,却不得抚摸其皮毛,否则必呲牙咧嘴,怒目相向。
转眼,春末夏至,又到了花木扶疏的时节。
一日,怀袖侧倚在锦榻上翻书,雪额原本卧在脚下的薄毯上打瞌睡,突然直起身子看向门口。
片刻,福全由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雪额瞪着他,福全来不及先给怀袖磕头,却先讨好地对着雪额笑了笑。
怀袖缓缓将书卷放下,伸手抚了抚雪额的耳朵,雪额才又继续趴在薄毯上打瞌睡。
“我叫你查的东西,可查着了?”怀袖低声询问。
福全点头:“说巧也巧,奴才去查人名儿簿的时候,内务府刚消了一个宫女的名儿,说是个在祈年殿洒扫的宫女,夜里不知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迷迷糊糊的就走不见了,如今人也不知是不是还在宫里。”
“那些暂且不管,你且说她的年龄,跟映莲能否对的上?”怀袖捡重要的急问。
福全笑着点头:“年方十七,刚刚好!”
“这宫女叫什么名儿?”
“夏荷”
怀袖打了个响指,笑道:“好!就是这个夏荷了,你知道该如何办了么?”
福全笑着点头:“主子请好吧您就!”
福全走后,怀袖即刻起身将涣秋怜碧等人唤了进来,换装梳洗后出了门,銮驾一路向西,直至尚衣局前才停了下来。
金丝撵刚停在尚衣局门前,里面的掌事公公和一众管事的宫女皆跪在门口候驾。
怀袖由映雪挽扶着,款款走下金丝凤撵,后面仪仗中高高挑着的两顶玫红锦伞立刻行至身后为怀袖遮住日头,轿撵前早有小太监铺好了软绒红毯直通至尚衣局内。
怀袖挽扶着映雪的手臂,身后十几个宫女随着,款步行至尚衣局管事公公面前。
自她被人陷害之后,尚衣局内的王公公和菖姑就皆被送去了慎刑司,如今全已全换了新人。
怀袖一眼望过去,人群中只一身着灰衣的宫女跪在地上,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
怀袖仔细打量,方才想起来,这宫女便是当日将餐盘中馒头喂狗以图压榨她银子的那名掌事宫女。
怀袖看了眼跪在脚下的掌事公公,道:“本宫听闻你这儿有个名儿唤映梅的宫女,伶俐乖巧,她人呢?”
掌事公公一听,连连点头:“奴才记得这人,奴才这就亲自去将她找来!”
这掌事公公虽然上了点年纪,腿脚却极麻利,想是先前传话儿惯了的,片刻便将映梅唤了出来。
映梅不知缘故,之听掌事公公说闻新晋的毓妃娘娘召唤自己,便赶紧放下手里洗了一半的衣裳出来磕头。
怀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映梅,对掌事公公说:“本宫瞧着映梅伶俐能干,今日便将她领走了,你改日跟内务府再要人去吧!”
掌事公公只有连连应声的份儿,岂敢言半个不字。
怀袖缓缓转回身,正欲上撵时,却又停下了脚步,看向跪在远处依然瑟瑟发抖的那名管事宫女道:“流放至此的宫女本皆可怜,切不可再令悍婢苛扣,就比如那一位,本宫瞧着很不舒服!”
怀袖微微扬了扬下颚,掌事公公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连连点头:“谨遵娘娘教诲,奴才这就将人换了!”
————
映梅随着众宫女被带回了清芷宫,却还不知因何缘故,众人也不敢多言,她也不敢多问。
入宫,便由一个鞋女引着去梳洗更衣,之后,又领至后厨用过了点心素粥。
怜碧走进来瞧着梳洗一新的映梅,笑盈盈问:“你就是映梅?”
映梅轻轻点了下头,略显拘谨不敢多言。
怜碧牵着映梅的手笑盈盈道:“走吧,主子在前殿等着见你呢!”
第505章 轻恩重报1
映梅跟着怜碧走至前殿时,正撞见几个宫女手中捧着瓷盂,银盆,玉篦,锦帕,莲香澡豆等物由内殿中鱼贯而出。
怜碧早已习惯了,只静静站在门前等着她们出去。
映梅却自入宫后,便被分去了尚衣局做粗使宫女,虽然人情世故见得多,可从未伺候过哪位富贵娇主,这些精致的玩意儿自然不曾见过。
此时乍见,不觉惶恐地低垂下眉睫,小心翼翼屏气而立。
等一众宫女都出去了,怜碧转回头对着映梅笑道:“看来这会子主子已经梳洗卸了妆,咱们快进去吧,晚了,她怕是又要看书了呢!”
映梅立刻点头,随着怜碧轻盈的脚步跨进内殿雕梁画栋的门扉。
进入房内,映梅只觉迎面一股从未闻见过的淡雅香韵扑鼻而来。
那味道似荷,却比荷微甘,似梅,却又比梅略甜,似芍,却又比芍药清淡……嗅着这股香气,人的筋骨皮肉都要酥软了。
此时已至掌灯时分,屋内正中央的软榻两侧,各立着盏一人高的仙鹤仰首青铜雕,长长的鹤喙各顶着一个雕刻着回云纹的玄色琉璃灯,明黄的光晕由盏内映出来,将屋内照地温婉怡然。
映梅不敢明目张胆的四下张望,只悄悄抬眼打量,目及之处,皆是翡翠帘笼,玉雕瓶盏,杯盘剔透,珠光玛瑙。
墙上挂着大幅的宋朝名仕黄莺戏梅图,旁边摆着架金丝檀的四连大屏风,上面镶嵌着整块黄岩玉浮雕梅兰竹菊四季长青图。
映梅收回目光,低着头,瞧着脚边波斯国进贡长毛地毯上的玉色牡丹花瓣。
这一刻的映梅,只觉着自己就像那牡丹花瓣上的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面对眼前这样荣华至极的瑶池仙地,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
在屋内等候了片刻,屏风后面传出来窸窸窣窣的罗裙曳地声,跟着一句低柔的女子询问:“主子,这雪蛤蒸血燕还吃么?”
并未听见有人回答,过了片刻,只听得一声极低的婉转柔音问:“叫怜碧去带个人,怎么这半晌还没将人带来?”
映梅听见这声音,知道是在说她了,更是大气儿不敢出一下,听见身边的怜碧应声,映梅将头低地更深,只是心里却隐隐觉着最后那一个声音,听着似有几分耳熟。
怜碧的声音刚落,里面裙带窸窣声再次响起,便有极轻缓的脚步声慢慢由屏风后面绕过来。
见身边的怜碧微微欠身,映梅赶紧跪在地上:“奴婢给娘娘千岁请安。”
映梅说完,并没听见有人说话,忍不住抬眼看,只见一青额白虎站在正前方,瞪着一双厉目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啊!”映梅吓地大叫一声,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几乎晕厥过去。
屏风后的映雪原本正给怀袖的肩膀上披一件碧海青天色的蝉翼披纱,听见叫声,怀袖也顾不得披了,即刻由屏风后面走出来,见怜碧已经蹲在地上极力安抚被吓地缩成一团的映梅。
映雪见状,即刻上前与怜碧一起将浑身瘫软微抖的映梅挽扶起来,怀袖命门口侍立的宫女为映梅倒茶压惊。
回转身,在雪额毛茸茸的脑门儿上弹了一记,怀袖微嗔:“又是你淘气,以后再吓唬人,我就不要你了!”
雪额听懂了似得,鼻息间发出呜呜的地鸣,低垂下头,脑袋在怀袖膝盖上蹭了蹭,悄声伏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趴着不动了。
映梅被人扶着灌了几口温热茶汤,才渐渐缓过心神,望着身边神色宁和的几个宫女,嘴唇微微发抖问:“这,这房里怎有猛虎?”
怜碧笑着解释:“你莫怕,你方才瞧见的是咱们主子的宠兽白额,它虽是只虎,却极聪明听话,只要你不惹它,它不咬你的!”
映梅闻言,长长出了口气,被人扶着缓缓站起身,再抬头时,却见上座的雕纱嵌宝锦榻上,已坐了个身着绛色织锦宽衫的女子,脚边的地毯上,正卧着方才她看见的那只青额白虎。
映梅知道这便是众人口中的主子了,不敢仔细瞧看,跪在地上便磕头请安。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其余的宫女都退了出去,只剩映雪一人留在旁边伺候。
怀袖看着跪在地上的映梅,示意身边的映雪将她挽扶起来:“你抬起头来瞧瞧看,可还认得出我?”
映梅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富贵高华的曼妙佳人良久,突然惊地请呼出声:“你是……”后面的名讳她此刻已不敢轻言出口。
怀袖薄唇含笑,轻轻点了下头,对旁侧的映雪道:“你去搬个凳子来给映梅坐,我在尚衣局时,她于我有重恩,理当赐坐。”
映雪即刻从旁边搬了个木墩放在怀袖的锦榻旁边,怀袖示意映梅坐下,笑问:“今日突然将你带回我宫内,你不适应也是正常,往后你就在我宫内做事,不必再回尚衣局受苦了。”
映梅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
她万没想到,当初自己无意间帮扶的一个九婢末等浣衣女,不过短短数月,竟依做了高高在上的正妃娘娘。
怀袖再次示意她起来,映梅早已激动地泪流满面。
“奴婢自入宫便做粗使宫女,手脚笨拙,怕……”后面的话,映梅一时激动地说不出口。
怀袖浅笑,示意映雪为她倒杯茶来,柔声安抚:“没做过有什么要紧?宫内这么多丫头,你跟着她们慢慢学便是,本宫将你要来,是为着你当初待本宫的一份情,若不是你,本宫的这双手如今恐怕早废了!”
此一时彼一时,映梅没想到怀袖如此重情,当初的点滴恩惠,时隔这么久竟依然铭记于心,富贵不忘贱时交,方才见人的真性情,此话果然不假!
怀袖与映梅正聊叙往事,听门外的宫女们低声问道:“福公公这晚了,来寻主子可有事?”
怀袖微直起身子,向旁边的映雪使了个眼色,映雪即刻会意,出去将福全带进内殿。
不待福全跪地请安,怀袖忙不迭地询问:“叫你带的人可带回来了?”
“回主子,已经带回来了,奴才吩咐人正给她更衣洗漱,主子今晚就要见人么?”
怀袖早已是迫不及待,笑道:“收拾好了,即刻将人带至这儿来!”
第506章 轻恩重谢2
怀袖忙不迭地吩咐带人来,映梅在旁边也不敢再坐着,手足无措站在旁边,不知怀袖今晚还要见什么贵客。.
福全出去后,怀袖仍与映梅闲聊叙旧,聊的内容无非是怀袖离开尚衣局后的事。
“那时,奴婢第一次瞧着娘娘的模样气韵,就觉着您是个慈善贵人,现在看来果然不错!”
想起第一次见到怀袖捧着那件扎满尖针的吉服,映梅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在她的卑微世界里,从没见过那么流光清雅的姿态。
其实就在怀袖跟着菖姑行至那一方院落的时候,站在角落里的映梅,就已经被怀袖的气质深深吸引了。
怀袖淡笑:“那时本宫尚不懂事,原本安然自在的日子,却硬是悖逆而行,落得那样的境地,也是该有的惩罚!”只是心里,却永不曾后悔3袖在心里悄悄地补上一句。
“富贵之人,终归要回富贵之乡,这是上苍造化中命定下的,所以娘娘的苦也只是一时。”映梅笑着接话。
怀袖笑了笑,继续问:“后来我离开也不知道了,王公公和菖姑是什么时候被发落的?”
映梅笑了:“说起这二人的处境,也挺有意思,先前听闻太皇太后下了道懿旨,只说将这二人送去慎刑司各打四十板子。
奴婢当时还想,这二人终究还是能混个活口,不过那时候,尚衣局已开始传闻说娘娘并非一般的宫女,这二人定是得罪了贵人。
可这两人刚被侍卫带至尚衣局门口,跟着李大公公就到了,亲自宣万岁爷的旨,居然处以凌迟极刑,王公公当时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菖姑屙尿了一裤子。”
说至此,映梅突然意识到自己出言有失,立刻跪地磕头:“奴婢该死,有辱尊听。”
怀袖让映梅起来,心里却是惊诧,没行到这件事竟令康熙如此关注,她想起自己躲过那一劫,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乾清宫昭仁殿的后厢房里。
康熙当初必定是为着自己向老祖宗开口要人了的,这些过往的事,若不似今日映梅再次提起,她竟丝毫不知。
他背后为她做了这么多,竟然一个字都未与她讲过,此刻的怀袖,心中亦是为康熙的用情而深深动容。
正在二人相叙时,殿外有宫女进来禀奏说先前福公公带回来的人已经整理妥当,就侯在殿外。
怀袖笑看了映梅一眼,轻轻扬手:“叫她进来吧!”
宫女应声出去了,映梅却站起身小声道:“娘娘要见贵人,奴婢就也退下去吧?”
“不必,这个人说不定也想见见你呢!”
怀袖话落,眼见门外由宫女引进来一个普通宫女打扮,面色却略显苍白瘦弱的女子。
怀袖心知这是常年不得见日光,闷在暗室中的缘故,心中不禁轻叹:也亏得这丫头有毅力,若换了旁人,整整两年的时间,不憋出病来,也得把人憋疯了!
女子走进殿内时,神色显得格外紧张,因平日极少见人,此刻突然走进这光明琉璃第,更是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每走一步都格外慎重,眉眼不敢轻易抬一下。
怀袖见此情景,怕吓坏了她,伸手抚了抚脚边雪额的毛耳朵,悄声道:“你去里面卧着去,乖!”
雪额慵懒地站起身,长长地舒展开爪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白了进门的女子一眼,转回身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女子因为格外胆怯,没抬头,也就没看见雪额,直至走到怀袖面前,映雪笑道:“映莲,你抬起头来瞧瞧,可还认得主子么?”
映雪这一句话出口,不但映莲抬起了头,就连旁边站着的映梅也愣在了当地,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惊讶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映莲抬起苍白消瘦的脸,却生生的目光望向踏上的怀袖。
两年前,她与怀袖只相处过匆匆数日,但映莲却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张将她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美丽容颜。
如今的怀袖,比当年更珠光宝气,韵致高华,可那张清逸出尘如凌波仙子的脸,却依然丝毫未变。
泪扑簌簌蒙住了眼眶,映莲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狠命一下一下磕着头,咚咚的声音,听着人闻之惊心。
怀袖大惊,指着地上急道:“快,快将这丫头拉起来!”
映雪立刻上前将瘦弱的映莲挽扶起来,或许是头磕的太急,映莲站起来的时候还感觉一阵晕眩。
怀袖瞧着映莲的情绪格外激动,不禁轻叹:“这些年,本宫无力扶持你,叫你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受苦了,不过往后就好了,你跟你姐姐映梅,皆留在本宫身边做事,也算是苦臼来了。”
怀袖说罢,看向旁侧依然愣怔的映梅,笑道:“映梅,还不快去安抚你妹妹?”
映梅被怀袖这么一说,方才恍如梦醒一般,缓缓走至映莲近前,一把将映莲拥入怀内,恸哭出声。
映莲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与亲姐姐得见,拥着映梅颤抖的肩膀,一时恍惚如梦。
映梅抱着映莲哭了一阵子才缓缓松开她的肩膀,借着屋内的琉璃明烛打量妹妹,才发现她消瘦了许多,颜面苍白的毫无血色。
“莲儿,你不是在裕妃娘娘宫里做事么?怎么消瘦的如此,还不如我在尚衣局做苦差。”映梅心疼地忍不住轻声询问。
面对亲姐姐的关切问询,映莲再次忍不住失声痛哭,哽咽着将当初怀袖如何深夜从井中将她救出,后又藏在废宫之中两年半的情景一一讲述与映梅。
映梅也万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还在钟粹宫中享福的妹妹,竟然险些惨招毒手,若不是怀袖施救,如今她连妹妹的遗骨都无处可寻。
思及此,映梅一股热血涌上天庭,转回身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神情却是萧肃沉静。
“娘娘当日救我妹映莲一命,便是救了我姐妹二人两条命,我映梅虽蠢笨粗陋,仅有这贱命一条,他日娘娘若要,映梅原以命相报娘娘今日大恩!”
映莲也跪在地上,跟着映梅一起淌泪叩头。
第507章 墨石壁画1
怀袖令两人起来,看着眼前这对哭地几欲碎心的姐妹,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入宫时,与大姐聪古伦和二姐朱赫塔娜分别时的情景。
轻轻叹息,怀袖开口道:“如今你姐妹都在本宫这儿一处做事,也算了却了对彼此的牵念,只有一件,当初映莲在裕妃宫内做事,那边儿的只当你已经死了,如今来了我这儿,自然不能再唤先前的名儿了。”
映莲点头:“映莲这条命既是娘娘救的,一切自当听凭娘娘安排。”
怀袖点头,继续说:“本宫前日命福全去内务府翻看宫人的名录簿子,躯有个祈年殿的洒扫宫女,因梦魇走失至今生死未卜,你就顶替了她的名儿,唤作月荷吧!”
映莲立刻应声点头。
旁侧的映雪提醒道:“月荷可将你的出身记清,若有旁人问起,就说是娘娘好心,见你走迷了便收留下你,切莫说穿了嘴!”
映莲连声应下,再次磕头谢了恩。
怀袖继续道:“经映雪这么提醒,我倒是又想起一件来,映梅的名儿里面也有个‘映’字,与映雪的名儿重了字,不如也一并换去,就叫青梅吧,省的旁人叫你们两个绕口。”
映梅也跪地磕头,谢过怀袖赐名。
怀袖转过脸对映雪吩咐:“月荷和青梅都是咱们私下由外面带进来的,并未经过内务府,他日若是随着我出去了,恐被人瞧见询问,又要废许多口舌,不如就将她俩安排在这内庭做事,省得出去抛头露脸。”
映雪点头,又命宫女将二人带下去安置稳妥。
至此,怀袖内殿一应事物,皆由这姐妹二人料理,二人因对怀袖心怀重恩,故而做事格外兢心细致,只图泉报。
隔日,怀袖比往日起的格外早些,趁着天光微明时空气清泠,带着雪额在后园中散步。
怜碧来闻讯说早膳已备下,请示在何处摆膳。
怀袖蹲在荷塘边,粘着一枚刚露出头的嫩荷叶,仰头瞧见东边鱼白的天际一片通透,淡淡道:“今日怕是要热了,就将早膳放在内殿前面的紫霞阁吧,用过了膳,我仍回后殿看书,省得你们搬来弄去的!”
怜碧应声下去传饭了,怀袖摸了摸雪额伸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咱们也该回去了,省得涣秋又出来寻。”
雪额抖了抖毛尖上的露水,跟着怀袖向寝殿行。
因想着今日不出宫,怀袖只让涣秋梳个简单的发髻。
涣秋想了片刻,便用燕尾玉梳将怀袖两侧的鬓发一圈圈叠起来,最后在后脑正中偏上的位置绾成一个螺状髻。
映雪,月荷与青梅几人从未见过,一时纷纷围拢过来瞧新鲜,只雪雁一人在床铺前整理被褥。
发髻束好,怀袖侧脸打量镜中,也忍不住询问:“这是什么新鲜样式的发髻,我倒是从未见过。”
涣秋笑答:“这叫做唐武德中梳半翻髻,还是我儿时见家婆给娘梳过几次,便默默记下了。”
怀袖点头:“这发髻样式,我曾在《髻鬟品》一书中看到过,却未曾得见,没成想你这双巧手竟能做得出来。”
涣秋性格腼腆,被怀袖夸赞,脸微红:“奴婢还会好多鬓髻样式,日后可多为主子添换新妆!”
青梅羡慕地连声赞叹:“涣秋姐姐好巧手,这些细致的活计,我们这些粗笨的人断是做不来的!”
映雪笑道:“你们却不知,涣秋出身于没落的官宦人家,到了她这辈上,家中虽然衰败,可她爹娘的教养见识,却仍要比普通的小门效多,咱们宫内的众宫女中,她是唯一一个能识几个字的,光这点就比咱们强百倍!”
青梅闻听连连点头。
几人说的热闹,却唯有月荷独自歪着脸,瞧着怀袖发呆。
怀袖将碧玺耳坠戴好,抬起头时,正对上月荷打量自己的目光,轻笑问:“月荷,你干什么独自立着发呆。”
月荷望着怀袖的模样,顺嘴说道:“我瞧着主子的模样,像极了钟粹宫中墨石壁画上的神仙佳人……”
听月荷提及那副被打掉了一般的墨石壁画,怀袖心中一惊,侧目看着月荷轻声询问:“你在钟粹宫那副壁画前可瞧见过什么?”
月荷不料怀袖竟突然问起这个,慌乱地连连摇头:“没,没瞧见什么……”说完,不待怀袖再问,转身向旁边的桌上端起托盘走了。
怀袖狐疑地看向映雪,映雪也正与她对视,两人对月荷的突兀反应,皆有所查觉。
青梅怕妹妹擅自离开惹怀袖不悦,连忙低声开释:“主子莫怪,月荷曾在那边儿受过苦,怕是至今心结未开呢。”
怀袖浅笑:“我不怪她,你去陪她吧,平日也多开解着些。”
青梅点头,退出门寻月荷去了。
怀袖缓缓站起身,准备去紫霞阁用早膳,临出门时,见雪雁仍一个人整理床榻,便也没唤她,径自走了。
怜碧早已吩咐人摆好了早膳,见怀袖行来,亲手盛了碗紫珍珠糯米粥,又将腌鸽子肉丁盛了些在小瓷碟内方便怀袖取用。
怀袖刚拿起银箸准备用膳,青梅带着月荷悄然由外面进来,站在旁边伺候。
怀袖知道定是青梅悉心解劝后将又她带了来,月荷此刻的神情已恢复至平日的温和宁静。
怀袖在紫夏阁内安静用膳。
内殿门前,福全命小太监早在雪额的餐盘内预备下半大碗的新鲜连骨鸡肉和牛肉块,雪额卧在门槛外捧着餐盘吃的津津有味。
怀袖刚吃了几口,就听外面有小太监传声进来:“裕妃娘娘驾到……”
怀袖闻听心里纳闷,裕妃怎大清早儿地就跑来自己宫内,正欲起身时,却见几个钟粹宫的宫女已绕过了正殿,直奔侧殿而来。
怀袖心里一惊,回头再瞧月荷和青梅,皆已吓地脸色苍白。
怀袖知此刻已是来不及规避,正心急时,一眼看见卧在地上吃食的雪额。
怀袖灵机一动,轻声唤道:“雪额,快,出去!”
那雪额本就机灵敏捷,早听见外面有生人脚步声停了吃食动作,又听怀袖开口急唤,忽地跃起身,一道白影儿飞窜出了门外。
第508章 突搜宫苑
怀袖一声令喝,那青额小白虎猛地跃出紫霞阁外,向着一众宫人便扑了过去。
众宫女见突兀奔出只猛虎,吓得即刻四散奔逃,一时院落里乱作一团,裕妃也慌了神,匆忙随着众人向前殿退避。
裕妃只听闻康熙前阵子送了怀袖一只白虎幼崽,岂料这孝崽已长成了半大老虎,且如此凶猛。
怀袖听见外面一片喧哗,回头向青梅月荷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退至怀袖内殿寝宫里躲避。
怀袖稍整理仪容,令映雪和涣秋左右随侍,疾步向前殿行去。
刚绕过正殿回廊,就见雪额扭着矫健的身子在前院当中来回踱步,将一众钟粹宫里的人连同裕妃在内,全逼迫在宫门外不敢进来。
“混毛兽,不得放肆,还不快回来!”怀袖站在廊下厉声召唤。
那雪额听见怀袖的声音,立刻折回头奔至她身边,亲昵地蹭着怀袖的小腿撒娇耍赖。
怀袖佯装气恼,在雪额头顶拍了一巴掌,怒道:“你这混兽,唤也唤不住,我再不要你了!”
雪额仰起头冲着怀袖呲了呲雪白的虎牙,只当怀袖与自己玩耍,转着圈儿地摇尾巴。
怀袖表面上佯装气恼,心里却喜欢的紧,只想着等裕妃走了定好生奖励这机灵的小东西。
款步行至宫门前,怀袖行大礼给裕妃请安。
裕妃抚着胸口,目光戚戚看着紧随怀袖身边寸步不离的白虎,轻叹道:“也罢了,谁叫万岁爷将这东西赏了妹妹呢,咱们以后自己多留心便是了!”
说罢,由宫人挽扶着入了正厅,怀袖立刻酌宫人为裕妃斟茶添水。
“姐姐这早就来我宫内,可用过了早膳?”怀袖笑问。
裕妃喝了口茶,压了压心头的余惊,笑道:“妹妹觉着这时候早,可见妹妹是有福气的人,不像我,天生操持的命。
我每日四更天便需起床,酌人去内务府值夜的太监问平安,五更天在观音菩萨前上祈福香,便要差人翻黄历簿子,瞧瞧谁的寿辰到了,或是什么节气到了,都需提前预备下呢!”
怀袖起身亲手持盏为裕妃斟茶,笑道:“姐姐协理后宫,着实辛苦,平日里更当好生调理。”
裕妃抬起凤目望了眼怀袖,淡淡一笑:“如今有妹妹帮着分担伺候万岁爷,我也算得闲许多了呢!”
怀袖听出裕妃这话意在说她霸宠,却也只是垂眸笑而不语,只装着听不懂。
裕妃喝了会子茶,向房中四下打量一圈:“妹妹这清芷宫果然是万岁爷动了心思的,精巧别致,颇具匠心,我头一次来,妹妹若方便可否带我四处瞧瞧新鲜?”
怀袖起身:“我原有此意,姐姐请!”
怀袖在侧相陪,裕妃与她并肩款步行向后殿,大略瞧过了眼怀袖的寝宫,又转步移向后园。
只见后园池中碧荷冒新尖,檐下古榕抽嫩蕊,老竹新篁,日上花梢,莺穿柳带,奇花瑶草,境比瑶池多分翠,树与琼枝一样新。
裕妃不禁啧啧称叹:“这园子更是精巧,妹妹置身其中,真有如蓬莱仙韵,姐姐可好生羡慕!”
说话间,裕妃远远地瞧见搁着紫竹林外的墙边儿上,盖着一排小房舍。
“那地方可是宫人们居住的房舍么?”裕妃指着询问。
怀袖轻轻点头,还不待开口,裕妃身边的一个宫女笑道:“这园子这么美,咱们也去瞧瞧看这宫里的宫人住的是不是比咱们的好些。”
说完,不待怀袖开口,几个宫女已经向着那一丛房舍跑过去。
怀袖心里一惊,悄然回眸与映雪对视一眼。
裕妃转回身对怀袖笑道:“我宫里的丫头眼皮子浅薄,又没规矩,叫妹妹笑话了。”
怀袖赶忙赔笑:“原是姐姐不拿我当外人,不过是几间下人的房舍,丫头们想看,只管看便是!”
说罢,转回身对映雪道:“你去将房门挨个打开,叫丫头们好好瞧瞧!”
映雪应声,手提裙摆向房舍跑了过去。
怀袖引着裕妃又向旁的地方走了几处,便绕回至正殿内。
此时,方才那几个吵着要去看房舍的宫女也跑了回来,为首的那个刚行至裕妃身前,脚步还没站稳,裕妃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刮子抽在宫女脸上。
那宫女被打地一个趔趄,立刻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撒欢儿?毓妃娘娘教养好,不笑话你们,本宫却容不得,今日不管教你们,改日可要丢尽本宫的脸了!”
说话时,就要命太监来打,怀袖笑道:“姐姐就饶了她们吧,不过是丫头们好奇看看罢了,姐姐若当真在我这儿责罚起来,被人听见又要说妹妹轻狂,捉着宫人的短处反叫姐姐不好看!”
怀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裕妃也无话可辨,只得住了手。
裕妃喝了口茶,笑道:“过几日牡丹花盛开,我备了几桌薄酒,在琉璃园中邀请各宫的姐妹们赏花,妹妹赏个脸儿吧!”
“姐姐一番好意,妹妹必定是要去的!”
裕妃又坐了片刻,便带着一干宫人去了。
怀袖送走了裕妃,转回身径自向内殿行,走至门口,摆了摆手,只看了映雪一眼,众宫人便明白其意,纷纷在门口停驻了脚步。
涣秋站在门前,正欲将门带上,雪雁也要进去。
“主子有话跟映雪讲,咱们暂且在门口守着吧!”涣秋伸臂将雪雁拦下,仍要关门。
雪雁抻着脖子,一脸失落地向内瞧:“往日旭格说体己话,从来都是不背着我的……”
涣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仍将门死死带上,侧身守在门外。
雪雁见涣秋如此,也只得低垂着眉眼在旁边站着。
内殿寝宫内,怀袖疾步行至榻前坐下,开口道:“青梅月荷,你俩可还在么?出来吧,裕妃已经走了。”
青梅和月荷闻听,即刻由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映雪见怀袖脸色不好看,走至桌边端了杯茶递在眼前。
怀袖接过茶盏灌下去大半杯,将茶盏狠狠往茶桌上一墩,怒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走了风声,昨日本宫刚将人带回来,她今日就搜上门儿来了!”
第509章 不朽干尸
听怀袖这么说,青梅和月荷两姐妹惊地面面相觑。
青梅不解问道:“主子怎知裕妃是来搜宫寻人的呢?”
映雪冷嗤:“哼!裕妃这是明摆着的,要不好端端的看咱们下人的住处做什么?别看她打了那两个宫女,那都是事先捏好的套儿,都不知在咱们跟前演过多少回了,看都看腻了!”
怀袖点头:“裕妃一进门就径自向内殿而来,这已是对我不敬,若不是被雪额拦下,她闯进来就杀了咱们个措手不及,月荷也必定会被她强行带走。”
青梅闻言,吓地立刻紧紧握住月荷的手:“主子,她若当真已知道了我妹妹在这宫里,定是不肯罢休的!”
月荷早已吓的脸色青白,话已说不出来。
怀袖看向月荷,轻声安抚:“你放心,本宫既然当初救得了你,就必定能保得住你,你且安心在我宫里待着,本宫倒要看看,她当真还从我手里抢人不成!”
说这话时,翦月被刺死的惨状又浮现在怀袖眼前,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怀袖紧握的手骨关节微微泛白。
映雪心知怀袖又触动了旧情,端着茶杯转回身又斟了盏茶过来。
“主子且莫动气,最要紧是要先暗地里查清楚,究竟是谁背地里搞的鬼,内鬼难防,主子定还记得你曾遭毒手的那一次?”
经映雪这么一提,怀袖的心神渐渐冷静下来,蹙眉琢磨了片刻,疑惑道:“这件事只有福全,你和涣秋,雪雁几个贴身伺候的人知道。
福全,你跟涣秋是断不会说的,雪雁是我娘家送来的,跟宫里人又不熟,更不可能,其他宫人皆只当映莲是月荷,我再想不出谁会去告密。”
映雪也与怀袖一样,苦思半晌也左右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是哪一环节出的岔子。
怀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顺了顺心中郁结气息,还未再开口,脚边的雪额突地站了起来,浑圆机敏的虎目瞪向门外。
怀袖朝着青梅月荷一挥手,两人立刻转到屏风后躲了起来,映雪走过去将门轻轻拉开,涣秋即刻道:“是福全找主子有事儿。”
映雪回头看向怀袖,见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方才开门将福全让了进来。
福全转身准备关门的时候,雪雁低声道:“过了这许久,旭格的茶水也该添换了吧,我进去拿茶壶出来。”
因雪雁是怀袖娘家带来的,福全不好说话,犹豫着回头看向怀袖。
怀袖轻轻点头:“让雪雁进来吧。”
福全闻言,侧身将雪雁让进房里,对门外的涣秋低声嘱咐:“好生守着!”
涣秋点头,伸手将门重新带上。
怀袖略显急切问道:“那仵作怎么说?”
福全从袖管里取出一张折好的素笺递给怀袖。
“奴才怕嘴笨传话说不清楚,就叫他都写了下来,验尸后的东西全写在这个上面了。”
怀袖闻言,接过字笺仔细看了一遍,略想了想,抬起头蹙眉问福全:“你可瞧见那棺材里的人也是无腐无朽,呈干尸状么?”
福全点头:“没错!当时开馆时候,奴才就守在旁边,两个尸首一模一样!”
怀袖听罢,目光又落在手中的字笺上,蹙眉思索了片刻,缓缓道:“你且先去吧,容我再想想……”
福全行过礼退了出去,怀袖轻轻摆了摆手,映雪走至房门前,将房门由两边推开,涣秋即刻唤人端了糕点来,雪雁径自去添换了茶水。
怀袖手中捏着福全带回来的字笺,歪在踏上静默沉思,正想的入神,脚边的雪额突然嗷呜一声低吼窜了出去。
怀袖被突然一惊,手中的字笺掉落在地上,正低身去捡时,门外传来康熙的声音:“哈哈!你这鬼东西!鼻子倒是好生灵敏,一丝半点儿的腥气味儿都能闻得出来!”
怀袖慌乱间,将字笺塞在锦榻的软垫下面,顺势跪在地上给康熙行礼请安。
康熙跨步进门见怀袖跪在地上,伸手将其拉起来,牵着走至榻前坐下:“今日怎么跟朕生分了?不是说了在你这儿不必行此大礼的么?”
怀袖笑道:“前日奴婢去给老祖宗请安,另有几个嫔妃也在,咱们都受教说宫内也要有君臣之纲,臣妾身为后宫正妃,怎能不以身作则?”
康熙顺手将怀袖揽坐在自己腿上,笑道:“在老祖宗那边,自然要的听老祖宗的,回来就听朕的,只剩咱俩人,只守夫妻之纲就行!”
怀袖俏脸微红,笑嗔:“这话若是被那些前朝的老臣子们听见,又要说臣妾不守礼法了!”
俩人说话时,雪额悄悄蹭过来,仰起头伸出小舌头舔了下康熙的手。
康熙伸手抚了抚它的额头:“这小东西好生灵敏的鼻子,朕方才刚给海东青喂了生肉,就被它嗅到了,总舔朕的这只手。”
怀袖笑道:“这小东西对沾染了生血的东西格外敏感,那日福全亲手宰了只活鸡给它喂食,身上染了血渍,硬生生被它扯破了新做的宫服!”
怀袖话落,惹得康熙大笑,雪雁正巧由外间端茶进来,瞧见康熙在殿内,立刻跪地磕头请安。
怀袖道:“雪雁,快过来给万岁爷斟茶!”
雪雁应声,小心端了新斟的茶盏,放在康熙手边的檀木茶几上。
康熙看了雪雁,转而问怀袖:“朕瞧着这宫女倒有几分眼熟?”
怀袖笑了笑,没答康熙,却对雪雁道:“雪雁,你抬起头看看万岁爷可眼熟不?”
雪雁闻听,眉睫垂的更低了几分,嚅啜道:“奴婢不敢……”
康熙笑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上,不必如此拘束,听你主子的便是!”
雪雁听康熙开口,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康熙白皙的俊彦时,微愣了片刻,突然惊诧道:“啊!您……您是黄三爷?!”
康熙闻言也微愣,没行到这鞋女居然知道他微服出宫时用的名讳,转回头看向始终呡唇而笑的怀袖。
怀袖对雪雁摆了摆手,待雪雁出去后,笑道:“万岁爷不认得她也属正常,这雪雁是我娘家送进宫来的侍女,万岁爷当年微服出宫偶遇臣妾,都是她扮作小厮在旁边伺候。”
康熙闻言顿时恍悟:“朕想起来了,朕去兵部尚书府,第一次见你着女儿装时,便是在府内撞见了这个丫头。”
第510章 一往而深
怀袖思及当日情形,微红了脸轻嗔:“当日臣妾正在描九九消寒图,万岁爷就突兀地闯进了臣妾闺房内,也不回避……”
康熙回想起当时,记忆犹新,那一日怀袖着一身浅青色家常的宽衫,云鬓如瀑般垂在腰背上,纤手执笔,像极了瑶池畔的一株青衣莲萼。
“朕当时并非不懂得回避,而是忘了回避。”康熙说的是实话。
自那日见了着女儿装的怀袖,康熙直至回宫都神情恍惚,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一夜无眠,次日一早天不亮,就将户部的官员叫来昭仁殿询问。
听闻兵部尚书府马尔汗的福晋有个亲妹妹,参延次年的春闱选秀,康熙心里便明了,那样的脱俗气韵,那样的清丽妆容,必定就是将军府的旭格了。
康熙一连多少夜兴奋地晚上毫无睡意。
先前在紫凤楼就听她伶牙俐齿舌辩穷儒,才华已初显,明府的渌水亭中残局对弈,更是锋芒毕露,令张廷玉容若两个当朝才子都颜色尽失。
康熙原想将这风流俊俏,又有满腹经纶的蝎子破格提拔为朝廷重用,却不想偶然相见下,府绸长衫笼罩着的,居然是个待字遴选的美婵娟。
康熙六岁登基,自十五岁亲政,每三年一次的春闱大选,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回,可从未像那年那样,像孝子盼过年一样地盼。
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选秀,数百佳丽一一站在他的面前羞容展颜,却唯独没有魂牵梦萦的她。
康熙当时强忍着没发作,私底下却差点将户部和内务府经办的一应官员全革职轰回老家。
最后终于在最初的一道环节中查明,她竟早早就被太皇太后领走了。
康熙为此沮丧了很久,他不明白是造化弄人还是老祖宗故意而为,那么多秀女,为何偏偏就选中了他昭思暮念的人儿。
最终,康熙禁不住向浓浓的思念妥协,借着请安的由头,只为去慈宁宫见她一面。
再见面时,她依然如他梦中一样清宁温婉,却当真成了王母娘娘瑶池边上的那株莲萼,不是他想要就能要的了。
好吧,他等!
等着两年一过。
等着能跟太皇太后开口要了她的那一刻。
清水淘沙金,她就是那颗混在沙粒中遮也遮不住的金子,灼灼才华照亮了寂寞许久的深深后宫,破格提拔为公主师,成为古今女子第一人。
康熙再按耐不住对她已隐忍许久的恋慕,先是送琴,后来送画,到最后就干脆直抒胸臆。
可她就始终如那悬空的高华明月,他将心向之,她却偏偏往沟渠里面照。
身为堂堂的大清朝一国之君,他几乎迁就了此生从未迁就过的许多事,甚至破了底线同意她跟月牙私自出宫疯耍。
可无论他做什么,她就是无动于衷,康熙头一次感觉这么沮丧,失落,无奈,心里却依然那么地不舍。
他从十五岁开始亲手除鳌拜,平三藩,治理黄河,运筹国政,心里装的皆是这巍巍大清江山,就连当年结发的赫舍里皇后,有的也更多是陪伴亲情。
他从没想过自己心里会如此放不下一个女子,也从未认真思索过爱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直到听见月牙说她要的是那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忠贞不渝,他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发自内心地深深问自己: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江山不负卿……
他明白,他此生落在帝王家,就不可能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更做不到不负江山不负卿……
倔强的他,第一次信命,原因只为舍不得强迫她,舍不得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委身于已经拥有了后宫众多嫔妃的他。
那段日子里,他特别不想见她,甚至连去给老祖宗请安,都刻意绕开她的清芷宫,只想躲开对她耳鼻舌身意的反复纠缠,和那种蚀骨的想念。
不见她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想到了一个人——容若。当初将她引荐给他的人。
康熙没忘记,容若当初冒着诛灭九族的欺君之罪,也要为她隐瞒女儿身的真相。
真相大白的那日,他当真恼了,一怒之下罚容若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险些废了他的一双腿。
他当时明着是生气,暗地里其实是吃醋。
谁说帝王就不会吃醋?
帝王吃起醋来当真是要人命的!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后,他开始揣度她心里是不是已经装了别人,而这个最大嫌疑人,就是容若。
一个照亮了大清朝的,被称为满清第一才子的男人,文治武功,无一不精,刚巧滨了福晋独身未娶,刚巧可以给她一生一代一双人。
突然想起了木兰围场时,一向淡泊低调的容若居然主动与巴根叫板,当时康熙并没想那么多,此刻想来,容若当时那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还有,还有那唱丽的演出《牡丹亭》那日她突然晕厥在台上。
而那一日,正好巧不巧地是太皇太后为容若与官召羽指婚的日子。
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他由先前的沮丧,转而变成深深的无奈,无奈造化弄人,无奈于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容若而不是自己。
身为堂堂的一国之君,他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利,将她强掠在身侧,即便幽禁她的余生,即便她再也不展欢颜,但她就算哭,也仍只能他一个人看得见。
可是,他知道她不是融融暖棚中的娇颜牡丹,而是那朵性格凌冽的北地胭脂,他掠的了她的人,却掠不来她的心。
他又开始倔强了,哼!一副无心的空壳,他要来何用?要争就争她的心!
他原本又打定了主意,原本打算跟容若来场说斗就斗的掠心之战,却被她突然的策马夜闯紫禁城给全部搅合了。
那一次,康熙真的是既怜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心已经昭告天下,她心里的那个人是容若,即便全世界都背叛了容若,她也会横刀立马站在他身边,背叛全世界!
他又嫉妒容若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嫉妒过任何人,那时候他甚至想过,如果让他跟容若换一下,他也宁愿一无所有而被她这么深深地爱着。
第511章 虎啸牡丹
在怀袖的一曲清泠和缓的《凤求凰》中,康熙静捻茶盏,沉思良久,想起许多当年的事。
而此时此境,怀袖终于如清水芙蕖静静地绽开在自己身畔,康熙不禁心内轻叹,此生得此一人,足矣!
怀袖专注地拨弄着琴弦,却不知康熙思绪翻滚,只当他倦了,来此歇息稍作歇息。
一曲终了,康熙径自站起身欲向外行,怀袖欲起身送驾,康熙却轻轻按下她的肩。
“你只要在朕身边陪着,朕便再不求旁的……”
话落,在怀袖惊诧的眸光中,康熙独自迈着平静和缓的步子走出了清芷宫内殿的雕花门槛。
————
自那日裕妃来过之后,不过几日,便是后宫妃嫔小聚赏花的日子。
因是宫中内廷小聚,怀袖只捡了件鹅黄的敞袖苏锦旗装,梳着俏丽的两把头,正中央悬了一串碧玺坠子,淡妆简容便出了宫。
原本不想带着雪额,可幸伙似是早晓得怀袖要出门,寸步不离地随着她身边转圈。
怀袖无奈,只得让它随着金丝凤撵行向御花园中的绮璃园。
绮璃园中种植的皆是各色牡丹品种,几年前,怀袖进宫不久,随着孝庄的銮驾来赏过一次牡丹,后来就再没来过。
今日再入绮璃园中,望着眼前满目名花映佳人,还真有几分姹紫嫣红芳菲尽的艳丽味道。
鸾轿缓缓落下,几个低阶的嫔即刻过来给怀袖行礼,怀袖抬眼望过去,原以为不过是个小聚,却不想裕妃竟请动了六宫佳丽皆来赏花。
看来,裕妃在后宫的正主之位确实已深入人心。
如此想着,怀袖款步行向园中央的一座长长回廊。
因她是后宫的四正妃之一,又是康熙的近宠,且家世尊贵显赫,后宫的诸多佳丽中,大多数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与怀袖相交攀附。
只可惜众多踌躇半晌,最终仍是放弃了,不论是谁,只要靠近,怀袖脚边的那只青额白虎就先怒目而视。
众佳丽只得远远站着,一面对怀袖牵笑点头,一面畏惧地看着她身边的白虎。
怀袖轻摇着书墨团扇,在亭中走了几步,便听得有窃窃低笑,转回身看着身后跟的福全和映雪问:“你二人笑什么?”
福全笑回:“回主子话,方才映雪说,有雪额在身边而就是好,那些答应常在们皆不敢靠近,也省得咱们磕头请安了!”
怀袖睨着映雪笑嗔:“这丫头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我还没说什么,她倒先躲起懒来了!”
映雪瞪了福全一眼,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就你多嘴,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福全疼地呲牙咧嘴,却只敢小声嘟囔:“主子问我能不回么?不怪你自己话多,就会埋怨我……”
怀袖平日听惯了这两人斗嘴,只摇着扇子呡唇而笑,径自向中央的亭中去。
“怀儿!”才走了没几步,只听得旁侧的有声轻唤。
怀袖一听这声音便绽出笑意,转回身,果见勤嫔由银铃儿陪着,站在旁边的朱红曲廊上。
勤嫔今日穿了身淡紫色的绣纹旗装,银铃儿打着一把天水青色的油纸伞,为其遮着微烈的艳阳,伞下的勤嫔瞧着气色却比前些日好了许多。
“熙岚,没想你今日也出来了,可见身子大好了!”怀袖走至近前,挽住勤嫔的手。
勤嫔先前并未瞧见怀袖身侧的雪额,待她走至近前,突然瞧见一只黑斑白虎呲着牙瞪着自己,吓地花容顿失,死死握壮袖的手腕。
“莫怕,它这是才见了你,若瞧着我与你亲厚,便不咬了。”
怀袖握着勤嫔的手闻言安抚,伸手摸了摸雪额的额头,牵着勤嫔的手,缓缓靠进雪额。
勤嫔颤抖着手欲缩回来,却被怀袖握着,轻轻摸了下雪额毛茸茸的白耳朵。
雪额直立的耳朵轻轻抖一抖,侧脸看向勤嫔,勤嫔吓地就要收手,却见雪额竟伸出粉色的舌头,在她指头上轻轻添了一下。
勤嫔微怔,只觉手指上湿漉漉的,与银铃舔的竟有几分类似,心里的惧意立刻消减了大半,鼓起勇气,又探向前摸了摸雪额的白色皮毛。
怀袖见此笑道:“瞧,雪额跟你惯熟的很快呢!多半是你身上有银铃的气味,同为兽类,它便觉着与你亲厚些。”
勤嫔笑抚着雪额柔软的皮毛:“我只听说万岁爷送了你只虎仔,谁知竟是这么长的半大成年虎了!”
“它当初来时却是只虎仔,只这小东西在我这儿颇肯长些。”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相携向着中央的牡丹亭行去。
“今日你怎么出来了,是她给你送了名帖么?”怀袖好奇问。她口中的“她”自然指裕妃。
勤嫔点头:“我确收了帖子,可不是看着她的面子,我这次来,也是为了见你。”
怀袖微挑眉心,看着勤嫔不语。
勤嫔压低了声音道:“此时人多,等过会子快散的时候,人少了,我再仔细说与你。”
正说话时,两人已走至亭外,只听前面有一群宫人围拢作一圈,有女子赞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娘娘戴上这朵黄花魁好生漂亮呢!”
怀袖与勤嫔尚未入亭中,听见里面有众女子奉承之言,因又听见其中有人吟诗,便略停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廊边儿上站着听。
只听方才那女子吟诵罢,有另一女高声赞道:“说得好!这一只牡丹花,本宫便赏赐给你了,下一个谁还来!”
怀袖和勤嫔对视一眼,都听出后来说话的这一位是兰妃。
“下一首我来!”另一个宫嫔抢着说道:“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不成一事又空枝。”
诵罢,还赶着讨好解释:“我这首里面的‘堪笑牡丹如斗大’也不比周贵人方才的一首差哦!”
只听得宝兰立刻道:“你这首更好!牡丹花开的可不就是大如斗么?来这多大个儿的赏赐给你!下一个谁还来!”
勤嫔和怀袖站在人群外,听见这一番对话,都忍住不掩唇而笑。
此时,有妃嫔一眼恰拍见怀袖身侧的雪额,吓得顿时大声尖叫起来!
原本安静卧在怀袖脚边的雪额,大概是被这突然的一声尖叫惊到了,嗷呜的一声虎啸,纵身一跃,竟然跳进了亭子里。
第512章 旧梁新结
亭中原本着聚一众嫔妃,突然跃入一直青额白虎,吓地顿时一哄而散。
被围拢在众人中间的宝兰方才还吟诗作趣,众人哄散开的时候,宝兰还未弄明白怎么回事。
手中攥着朵娇艳的牡丹刚转身,目光正直对上雪额的浑圆虎目。
宝兰心中正纳闷,谁家的猫儿竟然养的这么大了,雪额突然低吼一声,冲着宝兰的面门张开了血盆大口。
勤嫔在旁边瞧着紧张,忍不住侧目看向怀袖。
却见怀袖竟然丝毫没唤回雪额的意思,唇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看着此刻已吓地面色死灰的宝兰。
众妃嫔自然不敢上前,宝兰的近侍太监们也拿这青额猛虎没辙,只瞪眼看着宝兰伏跪在亭中的青砖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怀袖站在亭子边,微微扬着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亭中瑟瑟发抖的宝兰,眼见着雪额张开锋利的大爪抓向宝兰绣工精美的旗装……
“怀儿,唤住雪额吧,她毕竟是后宫正妃,再闹下去恐不好收场。”勤嫔伏在怀袖耳畔轻声劝道。
怀袖听勤嫔这么说,方才缓步行至亭中,附身抚了抚雪额头顶的柔软毛皮,含笑对抱着头,趴在地上的宝兰道:“兰妃娘娘,畜生东西不懂礼数,还望娘娘莫怪才是!”
话落,怀袖对身边的映雪和涣秋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兰妃娘娘扶起来!”
映雪和涣秋闻言,立刻过去由地上扶起已经瘫软如烂泥的宝兰。
刚将宝兰挽扶起来,映雪和涣秋二人立刻便闻见一股子难闻的腌臜味儿,二人低头一看,原来宝兰竟然吓地屙了出来。
怀袖向后退了数步,用扇子掩住口鼻,将脸别向旁处,只对着映雪和涣秋摆了摆手。
映雪向着亭远远躲着的众宫女道:“谁是兰妃宫内的掌事女官,赶紧扶着娘娘去沐渣衣吧!”
一个身着女官服饰的大宫女带着两个胆子大些的宫女,走进亭子里,将抖若筛糠的宝兰付出了亭子,沿着石径小路向**设置的彩衣殿行去。
怀袖携着勤嫔径自走向珍姝园,勤嫔对身后跟着的福全道:“差个小太监传唤几个人来,将那牡丹亭中洒扫干净!”
福全即刻应声去了。
勤嫔转脸看向怀袖, 无奈笑道:“这下,你可算是跟这位兰妃娘娘结下梁子了!”
怀袖冷笑:“这梁子恐怕都结了不是一两天了,她当初让我光着脚在冰上跳舞时,怕早想过自己也会有这天吧。”
勤嫔没再搭言,静静看着怀袖平静的玉颜和清冷的眸光。
她心里知道,自从翦月去了,容若滨了,她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怀袖。
怀袖的冰雪慧根,在这寂寂后宫众,拒佳丽如云,可若怀袖当真想做什么,眼前的这些人,恐怕任谁都无奈她何。
可这样的日子究竟能否走得长远呢?
勤嫔思至此不禁轻叹,将目光由怀袖身上转向旁边姹紫嫣红的牡丹。
怀袖和勤嫔刚跨入珍姝园内,便闻大太监高声报进来:“裕妃娘娘,惠妃娘娘驾到……”
勤嫔随着赏花的众嫔妃纷纷跪地请安,只怀袖一人独自站在首位。
直到两座銮驾缓缓落下,裕,惠二妃同时步出凤撵,怀袖方才款款屈膝:“怀袖给二位姐姐请安了。”
裕妃笑道:“毓妃来的这么早,看来本宫今日是来迟了,没瞧见最好的景致!”
怀袖闻言,便知她已经知晓了方才宝兰一事,缓缓站直身子并未搭话。
倒是惠妃,瞧着怀袖脚边安静蹲卧的雪额,低声道:“本宫瞧着这只虎似大猫般乖巧可人,并非害人之物,怎就将兰妃吓成那个样子,本宫还当极凶狠呢。”
怀袖浅笑:“方才有位才人大声叫嚷,惊了雪额,它才扑过去,其实也并未咬着谁,不过是唬了兰妃一吓罢了。”
惠妃轻轻点头,温和安静的目光看向雪额,似有几分喜爱之意。
裕妃却由女官挽扶着,先走至她二人前面,侧目看了眼怀袖,淡淡道:“虽说这畜生是万岁爷赏赐妹妹的,可毕竟是猛兽,日后再有如此姐妹们相聚的时候,不可再带它来了,伤着谁,吓着谁,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怀袖浅笑:“若依着我,也不想带这东西出来,前日万岁爷却特备嘱咐,说要常带它出来走,如此方才能长得好,万岁爷喜欢它,我也是没法子!”
裕妃听怀袖将康熙搬出来,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冷声道:“万岁爷什么时候,对只兽竟如此上心!”
裕妃此言一出,旁边的惠妃和后面跟着道勤嫔都不约而同望向怀袖。
众人心中皆知怀袖眼下正受着康熙的盛宠,裕妃这话明摆着是明说雪额,暗骂怀袖。
怀袖自然也听出来了,却丝毫不恼,只低声道:“这儿人多口杂,姐姐说话可千万小心,万岁爷的心上有的,只是江山社稷!”
怀袖此言一出,裕妃脸色顿变,美丽的眸子立刻撇向怀袖,见她长睫微垂,唇边含笑,颜面竟无半分异色,心中不禁一凌。
默默转回身,将目光落在旁侧的一众牡丹花束上,不再开口。
惠妃始终在两人旁侧静静走着,仿似并没听见怀袖与裕妃的言辞,只闲庭信步赏玩牡丹。
一阵微风浮动,裕妃脚步停在一株名为凤丹的牡丹跟前,伸手捧着巨大的花冠赞道:“这花儿长得好生漂亮,怨不得古人常言‘唯有牡丹真国色’果然一点不假!”
惠妃也伸手捧起另一朵细瞧,却轻皱了几下鼻翼,直起身子道:“本宫闻着有股子味道好生熟悉。”
说话时,凑近怀袖身边嗅了嗅,又凑近勤嫔身边嗅了几下,略显惊讶道:“勤嫔也在用秘制香料么?”
怀袖微感惊诧,没想到惠妃竟然对这香料如此熟悉,站在这万丛牡丹中,竟然一下就分辨出这秘制香料的味道。
勤嫔点头:“我常年喝药,总觉着宫内的药味浓重,这香恰巧也味重,可用来熏屋子,久了,身上便也染上了这香片的味道。”
裕妃闻言,向怀袖笑道:“这香料是我哥哥自海南带回来进贡万岁爷的,据说用来熏屋子是最好不过的,妹妹可喜欢,我送你两盒!”
怀袖正欲开口,惠妃玩笑道:“这香片内务府多得是,我都领过几次,你若真大方,送些旁的媳玩意儿给她吧!”
第513章 勤嫔蒙宠
裕妃听闻笑了笑,顺嘴道:“我宫里有什么值钱的,妹妹改日去了瞧着哪件喜欢拒拿去便是,左不过都是这宫里的,放在你的清芷宫还是我的钟粹宫,不过换个地方罢了!”
怀袖浅笑:“蒙姐姐垂爱,前阵子已经赏赐了不少贵重礼物,怀袖心中颇为感念。”
惠妃也笑了:“还是裕妃姐姐会说话,我刚才不过开了句玩笑,竟衬出她的大方来了!”
裕妃抬眸看了眼惠妃,笑了笑,转而由宫女陪着向另一处园子走去。
怀袖因不惯与裕,惠二妃太过亲厚,便与勤嫔渐渐落了后,边走边细细赏玩。
走至一处小亭,勤嫔有些累了,怀袖便叫人摆了软垫在亭内纳凉歇息。
勤嫔与怀袖刚在亭内坐下,听得身后有奶嬷嬷带小娃儿的乖哄声,两人忍不住转回头看,却见一个老嬷嬷怀里抱着个粉团儿一样的小女娃,站在一丛牡丹花前玩耍。
勤嫔走出亭子,向着那小娃儿走去,怀袖因怕雪额跟过去吓坏了孩子,便没跟着。
勤嫔走至近前,笑着捏了捏小娃儿的粉红脸蛋儿,笑问:“这可是月清公主?”
奶嬷嬷给勤嫔见了礼,笑回道:“回娘娘,正是呢!”
勤嫔笑道:“一晃都数月了,蝎主颇肯长,瞧着倒像有岁余的娃儿!”
勤嫔说话时,轻轻去握月清公主胖嘟嘟的小手,谁料这小女娃儿竟然主动伸出手探向勤嫔要她抱。
奶嬷嬷见此情景,惊讶道:“娘娘与咱们蝎主可当真有缘分,公主平日极矜持,连寻常在宫内走动的宫女都不肯多看一眼,没想到今日见了娘娘,竟然这等亲厚!”
勤嫔闻听,越发喜欢,伸手轻抚月清乌黑柔软的鬓发,月清抬起脸,一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勤嫔,咯咯地甜笑。
勤嫔身手摘了朵半开的花儿给怀中的月清玩耍,月清便拿着花往勤嫔的发鬓里插,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似要说话。
奶嬷嬷轻嗔:“公主不可淘气,仔细给娘娘弄乱了发髻。”
勤嫔却摇头:“不碍事,让她耍便是!”
月清也格外地乖巧,将花朵轻轻插在勤嫔鬓边后,笑盈盈在勤嫔脸上亲了一下。
勤嫔抱着竟有些舍不得,很玩儿了一会儿,月清饿了要吃奶,才依依不舍地将蝎主还给奶嬷嬷,顺带由腰间解下一块随身佩戴的冰种青玉珏。
“既然我与公主有缘,这个就送给月清公主做个见面礼吧。”
奶嬷嬷先推辞了几句,因勤嫔是送给公主的也不便强推,便代公主谢过,小心给月清戴在脖子上。
谁知月清竟将勤嫔的玉珏死死攥在胖嘟嘟的小手里,似十分珍重一般,由奶嬷嬷抱走时仍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勤嫔。
勤嫔一直站在花丛中,直至望不见月清公主了,方才转身走回亭内。
怀袖将方才这一幕瞧在眼里,心里不禁生出对勤嫔的疼惜。
勤嫔如此温婉亲厚的个性,正适合教养儿孙,却一生不得子,果真是造化弄人,人人皆有憾事。
两人出了亭子,众嫔妃已经随着裕妃,惠妃向旁处赏花去了,眼下的珍姝园中,显得给外安静。
怀袖和勤嫔本就不喜凑热闹,此刻闲庭散步,越发走的慢了些。
转过一片绣球牡丹花圃,勤嫔忽被一朵浓紫色的大牡丹吸引,走过去瞧时,却听得牡丹花丛后面有人窃窃低语。
“哎!方才惠妃娘娘说的那秘制香料,你可听说过么?”
“我没听过,那么贵重的东西,像咱们这种品阶是摸都摸不着边儿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我去年却有幸得着了些,且是兰妃娘娘赏赐的呢!”
勤嫔闻言,原本要走开,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蹙眉仔细聆听。
怀袖见勤嫔站在一个地方许久,便好奇走过去,走至近前时,正欲拍勤嫔的肩膀吓她,也恰听见了花圃后面的说话声。
“兰妃娘娘说她闻着那香料总觉着胎动的厉害,才将那香料送给我的,哎,你说这香料怎么会引起胎动呢?”
另一个女子立刻道:“这种事你可别乱说,当心被裕妃娘娘剜了舌头,那香料可是吴启大将军特地由南边带回朝进贡给万岁爷的,兰妃娘娘的胎动,或许是旁的原因引起的呢!”
勤嫔回头与怀袖对视一眼,二人很默契的悄然离开了牡丹花圃,向另旁处行去。
————
晌午时分,裕妃命人在御花园的玉锦廊中摆下长条宴桌,传内廷膳房做了些精致的点心,并摆了许多时下鲜果与几坛子康熙赏赐的百花酿,与众妃嫔饮宴同乐。
怀袖和勤嫔入席的时候,众人都已入座,裕妃笑道:“只等着妹妹来了咱们便要开席了!”说罢已让人将怀袖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惠妃回头瞧见勤嫔要往旁边去坐,笑道:“勤嫔妹妹也过来坐吧,毓妃与你惯在一处的,今日咱们是出来赏花玩的,不必太过拘束。”
勤嫔看向怀袖,见她已命映雪在其身边置好了锦垫,便也坐了过去。
宴席刚开始,裕妃正命宫人给诸位嫔妃倒酒,却听得李德全的声音高声传道:“皇上驾到……”
众嫔妃闻言,纷纷起身欲出回廊接驾,康熙却已走至近前,原来康熙也并未乘坐龙撵,徒步行来也似刚赏过了花。
唤住正欲行礼的众妃,笑道:“朕今日是叨扰你们来的,听闻你们在此饮宴,朕也来看看花凑个趣儿,众嫔不必多礼!”
裕妃赶着命人摆放康熙的酒杯和碗碟,怀袖和惠妃也随在左右伺候康熙入席。
勤嫔见康熙来,便要向旁边行,怀袖却将其手握住,低声道:“万岁爷都说了,今日是出来玩的,你何必拘束,与我挤在一处反倒热闹。”
康熙听见怀袖低语,转回头看时,正瞧见她劝勤嫔入席,康熙笑道:“怀儿说的有理,今日勤嫔就坐在朕身边吧!”
说话时,康熙竟然伸手握住勤嫔的手,将其拉至自己身边,直至带入席中挨着他身边坐下。
旁边的一众妃嫔都似微感惊诧,多半都好生艳羡地偷眼看勤嫔,裕妃颇感惊诧地蹙眉凝着康熙紧握勤嫔的手。
怀袖则坐在勤嫔身侧呡唇而笑,亲手把盏为康熙和勤嫔把盏斟酒。
只惠妃始终面色温婉安静坐在怀袖的旁边,拒在主位中距离康熙最远,却不争不嫉,显得格外宁和安稳。
第514章 勤嫔获宠2
康熙与众妃嫔饮酒赏花,直至申时初刻才散了宴席。
怀袖本欲与勤嫔回宫再叙,却不想宴毕,康熙径自带着勤嫔回了昭仁殿,晚间便留了她在寝殿侍寝。
怀袖回至自己的清芷宫,晚膳后,斜倚在内殿的八宝琉璃榻上,手指轻轻抚弄着雪额柔软的皮毛,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浅靥。
青梅端着解暑的梅子汤走进来时,正瞧见怀袖凝着香炉发呆,悄声对桌边绣荷包的月荷问:“炉内可换了心字香?”
月荷点头:“刚换过了。”
青梅便端着茶盏行至怀袖身边,轻语笑道:“主子今日似格外开心,是瞧见什么媳的花草了?”
怀袖笑道:“我今日的乐子,可比瞧见什么媳的花草来得要紧,你可知今晚万岁爷宣了谁入殿侍寝?”
青梅眨巴了几下眼,蹙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万岁爷不曾宣主子入内,怕是晚间要与大臣议事了吧!”
怀袖笑着摇头:“万岁爷此刻身边早就有人喽!”
正绣荷包的月荷闻听,好奇地转回身问:“万岁爷不宣主子入内,主子不恼反这般高兴,奴婢倒觉着新鲜了!”
怀袖笑着卖关子:“我猜你们定想不到此人,你们却不知,她得宠,我当真比自己得宠还高兴呢!”
从外面端着雪蛤燕窝进来的映雪只听了半截,便知她们说的是什么,笑吟吟道:“咱主子在这宫里顶要好的,除了苏麻姑姑还能有谁,你们好好想想,苏麻姑姑定不会侍寝的,自然就只剩下勤主子了。”
青梅和月荷方才了然。
青梅道:“奴婢往日在尚衣局做事,有一次送衣服出来给惠妃娘娘,在门口瞧见正给惠妃娘娘请安的勤嫔,只是身子单薄孱弱,却是个美人胚子。”
月荷听闻勤嫔,便垂下脸儿不再言语,只闷着头绣手中的荷包。
映雪由屏风后面绕出来,在内殿里外寻了一圈,回来问青梅和月荷:“你二人在这屋里可瞧见雪雁了?”
月荷抬起头道:“姑娘回来前,她还来跟我要过针线呢。”
映雪继续问:“晚间可在?”
月荷摇头:“我换过了香,浇了廊下的花就回屋绣荷包了,没留心她。”
青梅道:“这阵子天热,用过了晚饭,姑娘们都在后园的天井处斗草玩,你去那儿找找。”
映雪摇头:“我刚从哪儿来,不见她在。”
怀袖用过雪蛤燕窝,青梅将碗接过去,月荷赶紧起身端了漱口水和帕子过去伺候。
怀袖道:“是不是身子不适回房躺着去了,雪雁对宫里不熟,胆子又小,断不会出宫门的。”
怀袖话刚落,雪雁恰由门外走进来,见众人都瞧着她,怯怯地站在门边没进来。
怀袖笑问:“回来的正好,映雪正找你呢,你去哪儿了?”
雪雁低声啜嗫:“奴婢今日吃坏了肚子,一天上了好几回茅房……”
房内的人闻听都笑起来,映雪道:“今晚本该轮你伺候姑娘,你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我替你睡在这厢。”
雪雁轻轻点了下头,仍垂脸站在门边。
怀袖见她泱泱的无精打采,便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儿伺候的人多,不用你守着了。”
雪雁给怀袖请了安,便退出去了。
青梅将怀袖用过的汤盏端出去,月荷进了屏风内开始整理床榻,预备着伺候怀袖就寝。
映雪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就在怀袖的隔间外铺下床,差人唤来涣秋伺候怀袖散开发髻,卸了妆容,涣秋便带着青梅,月荷都退了出去。
映雪吹灭了琉璃灯中的两盏明烛,只剩下怀袖床头的一盏锦纱灯,和自己床头的一盏素纱灯亮着,房内显得格外安静。
怀袖躺在床上无心睡眠,便将映雪唤进来,坐在榻上抱着被子聊天。
“你说万岁爷会不会复宠熙岚?”怀袖问。
映雪歪着脸想了想说:“其实奴婢觉着万岁爷一直都挺喜欢勤主子,只是勤主子平日清心寡欲,似不愿接近万岁爷。”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拒熙岚淡泊惯了,我却仍希望她能复宠。”
映雪也点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不为别的,在这后宫中,主子即便盛宠加身,也当有个左膀右臂帮衬着才好。”
听映雪这么说,怀袖突然想起翦月当初对自己过说的话,那时自己尚未入得后宫,体会不到,如今身入其中,方才领略了这寂寂后宫的水深水浅……
次日清晨,怀袖难得醒的迟,直近巳时方才悠悠转醒,推开轩窗,站在窗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眼瞧见怜碧带着几个宫女,各各手捧礼盒,跨进寝殿内。
怀袖好奇地绕过屏风,刚行至殿中,即刻被眼前堆积如小山的各色礼物。
怀袖蹙眉想了想问:“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怜碧笑吟吟回道:“娘娘的寿辰!”
怀袖嗔道:“胡说,本宫冬日降生,离过生儿还有大半年呢!”
这边话落,门外福全却又领着一群宫女,仍端了各色礼物走了进来,将礼物放在桌上,福全无奈道:“主子,要不咱们将宫门关了吧?否则恐门槛子要被人踩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怀袖蹙眉问。
福全如实回道:“这是宫内的诸位才人,答应,常在,贵人等小主门送来的礼物,都是巴结主子的。”
怀袖不解:“她们何故要巴结本宫?”
正收整寝殿的青莲笑道:“主子昨日帮着勤主子获了宠,这些小主哪儿有不眼红的,怕是也想让主子帮引荐给万岁爷呢!”
怀袖望着满桌的礼物无奈笑叹:“当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算是天降横财么?”
屋内众丫头闻此言都笑起来,怀袖正欲梳妆,却听院子里福全大叫了一声:“这,这是谁干的!”
怀袖听闻福全声调不对,立刻站起身向门外走,却见福全脚边放这个食盘,食盘周围躺着几只死了的麻雀。
怀袖走至近前,仔细看了眼那几只死了的麻雀,皆是喙色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脸色顿时沉下来,回身怒道:“是谁欲加害本宫的雪额!”
第515章 下毒事件1
“是谁欲加害本宫的雪额!”
怀袖的一声怒喝,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吓地呼拉拉跪了一地,皆磕头跪言不知此事。
原本芙白如玉的俏颊,此刻因恼怒而微微泛着红晕,怀袖冷凝着一对美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最后将眸光落在福全身上。
“福全,你即刻带着张保和几个亲信的太监,给本宫搜遍这清芷宫,刚做过的案,必定能搜出蛛丝马迹!”
福全应声站起身点了几个人,向前殿去了。
怀袖的眸光再次扫过眼前跪着的众宫人,沉声道:“福全尚未搜着之前,尔等皆在此等着,不许任何人离开这院子半步,违令者,一律送去慎刑司!”
众人再次诺诺应声,起身后纷纷站于西廊下,谁也不敢移开半步。
映雪正欲命人将雪额的食盆端走,忽听得门外传进来李德全高声传唤。
怀袖闻听,即刻带着众人向宫门口行,预备着恭迎康熙圣驾。
还未绕过前殿,康熙便已经径自走了进来,见怀袖款款低身立于近前,上前携了她的手便向中央的紫霞阁行。
康熙刚碰触怀袖的手,发现她的手竟如寒玉般冰凉,不禁回眸仔细打量怀袖的面色,又见她脸色略显苍白,似面含不悦。
“是谁惹你恼了?”康熙说话间,已在紫霞阁中间的紫砂琉璃榻上坐下,习惯性地将怀袖揽坐在自己膝上。
怀袖只垂着眸子,纤长的眉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樱花色的唇呡了呡,只见委屈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身后跟进来的雪额似感觉到了怀袖心情不悦,伸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怀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
怀袖瞧着雪额憨态可爱的模样,附身揉了揉它的脑袋,轻叹:“万岁爷还是将这畜生带走吧,离了臣妾身边,即便是叫人弄死了,臣妾也眼不见,不心疼!”
康熙听闻,蹙眉不解:“你不是爱极雪额么,怎么突然又不要它了?”
怀袖听康熙问起,也不说话,默默站起身对院子里的福全摆了摆手。
福全当即明白怀袖的意思,转身将方才那盘子有毒的食物和几只死麻雀端了进来。
康熙一看,脸即刻沉若阴云,沉声问福全:“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福全如实禀奏了前后原故。
怀袖咬着唇低声道:“幸而是这几只麻雀先动了这东西,若是当真被雪额吃了……”怀袖顿了顿,咬着唇轻叹:“臣妾既无力维护它,何苦留它在身边等死!”
康熙眼瞧着怀袖水晶般的眸子里掬着泪,心里一阵疼,站起身揽着她的肩,回身对李德全吩咐:“去将李铁寻来!”
李德全闻言,即刻疾奔而去,不多时,康熙的御前侍卫统领金鞭神将李铁走进来跪在当地给康熙和怀袖请安。.
雪额因是第一次见李铁,冲着他张着血盆大口低哮了一声。
李铁只是抬眸看了雪额一眼,仍安静跪着等康熙施令,脸色竟如看见只猫般平静自若。
怀袖见此情景,低身安抚雪额,心中不禁感叹:好一条英雄硬汉,不愧被人称为金鞭神将。
“你亲自带着侍卫搜查毓妃娘娘的清芷宫,务必将那下毒之人寻出来!”
“连本宫的寝殿也要搜,务必将人寻出来!”怀袖补充了一句。
李铁领命正准备转身出去,却见方才还在怀袖脚边的雪额嗷呜一声长啸,随即跃出了紫霞阁,向后殿侧面的回廊奔去。
怀袖还不明所以,福全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叫道:“不好!雪额衔了只中毒的麻雀跑出去了!”
怀袖和康熙闻言皆大惊,即刻命李铁在后面跟着,切不可让雪额将那麻雀食入腹中。
李铁一个箭步飞身跃了出去,怀袖和康熙也紧随其后,映雪,福全,李德全等一众宫人在后面跟了一大片。
李铁的腿脚极快,一时却也撵不上雪额,跑在最前面的雪额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矫健的身子左跳右跃,不多时,便奔进了后园的密竹林内。
李铁随后也跟了进去,眼看着追不上雪额,李铁由腰间抽出了软骨金鞭,欲见机阻拦,却不料它跑了一会儿,竟然在一丛茂密的楠竹边停了下来。
围着楠竹绕了几圈,雪额朝着追赶上来的李铁又是一声长啸。
李铁站着步,看了雪额,只见它将先前衔着的毒麻雀放在地上,并未食用,一双浑圆的虎目炯炯望着李铁。
李铁感觉到此刻的雪额身上似乎并无杀气,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几步,却突然见雪额抬起一对前爪,整个身子直立了起来。
李铁立刻运轻功向后跳跃了数步,抽鞭做出防御姿势,却见雪额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将毛茸茸的大爪子按在了葱绿的竹子上。
李铁这次才弄明白,这只白虎原来是让自己进竹丛。
李铁收起金鞭,走近茂密的竹丛,向里面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有一小团白色的东西,很显眼。
因楠竹丛太过茂密,人无法进去,李铁只得蹲下身,小心翼翼将手伸进去,费了点力气,才将那白色的东西取出来。
拿在手里一看,李铁这才发现,这竟是一个绣花的白绢小布包,布包的封口绳已解开,有些许白色的粉末从里面撒落出来。
李铁用手捻了一点,在鼻息间闻了闻,又看了眼身边站着的雪额,难得笑了笑:“呵,你这畜生,还挺聪明嘛!”
走出了竹林,康熙和怀袖正等在外面,李铁将寻到的白绢布包呈在康熙面前。
“万岁爷,这便是下毒之人丢弃的东西,里面剩余的白色粉末,正是剧毒,七星海棠催命散。”
福全见了又惊又喜,笑道:“雪额每日辰时都独自在此林中散步,没想到这幸伙竟然这么聪明!”
康熙却紧皱着好看的剑眉,看着眼前极其普通的绢布袋,沉声道:“这种东西是宫内御膳房的厨子们炖汤时装调料用的,再寻常不过,只凭借这个要想寻出下毒之人,却也不容易。”
怀袖看着李铁手中的白布包,略想了想,道:“既然雪额能嗅出这药的气味,不如就让雪额挨着个将这宫内的人嗅一遍,倘若当真是这宫里的,必能寻出来!”
第516章 下毒事件2
康熙特地赏赐给雪额一条二指粗的铂金脖链,由福全牵着,将清芷宫内所有宫人皆嗅了个遍,连同李德全等几个随着康熙过来伺候的人也都嗅了。
雪额却再没寻见七星海棠毒散的踪迹。
“所有的宫人全都在这儿了?”怀袖扫了众人一眼,问映雪和福全。
两人皆点头,随侍在怀袖身侧的涣秋却低声道:“娘娘,雪雁不在此列。”
怀袖闻言,看了眼人群中,果然不见雪雁,突然想起昨晚雪额肚子不适,便道:“雪雁昨日身子不适,是我命她早些回去歇着的,断不会是她所为!”
康熙闻言,侧目问道:“这雪雁可是你娘家送进宫里来的那个丫头?”
怀袖点头:“正是她,昨日说腹中不适,臣妾让她回去歇着了,多半这会子还没好起来。”
康熙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脸对李德全嘱咐:“你派人将这东西送去给恭亲王。”
李德全点头,用托盘托着那只装着毒粉的绢布袋走了。
康熙转回身安抚怀袖道:“这件事,朕绝不会就此罢手,朕会令恭亲王继续暗暗查访,还有先前与你相关的几个案子合为一处。”
怀袖抬眸看向康熙,只见他原本白皙的侧颜,此刻薄唇紧紧呡着,带着明显的愠怒。
康熙歇着怀袖仍回至紫霞阁内,坐着喝了半盏茶,眉目间虽有些许缓和,却仍敛着淡淡的郁色。
旁侧伺候的众宫人都格外小心翼翼,怀袖也只静静陪坐在旁侧。
康熙饮了半盏茶,将紫砂茶盅缓缓放在桌面上,淡淡道:“朕总觉着这宫内似有一股子邪势,从先前你还是公主师的时候,便一直纠缠在你周围,如今你已然入了朕的后宫,这股邪势不但未收敛,反而越发猖獗!”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又见他此刻的表情,心头猛地一凌,他这样的神情,让怀袖突然想到当初明珠倒台的时候……
莫非前朝后宫之间,又要再次风云突变了么?
怀袖明白康熙眼里是容不得半粒沙子的,或许很多事情,他心里已然有数了,压着补办,多半是时候还未到……
————
李德全命人将那白绢布包送至常宁的王府时,常宁正在书房内品茶欣赏一副米粟的墨宝。
兰草站在书桌边,一面细细地研着墨条,一面看常宁临摹字帖。
王府侍从走至门边,并未进去,只站在门口禀道:“王爷,有宫里的人来,说万岁爷有东西给您!”
常宁闻言只顿了顿笔,却并抬头:“让他进来吧!”
侍从转身去了,不多时,引着身着绛色常服的太监走了进来。
太监一进屋,跪地给常宁磕头请过了安,缓缓站起来,将托盘奉上。
常宁手握着玉管毛笔,抬头看了眼那托盘中的东西,八字眉抖了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媳物件儿,弄这东西装着,瞧着跟砒霜末子似得!”
那太监听常宁这么说,立刻回道:“王爷圣明,这里面还当真是毒药粉子!”
常宁闻言,惊讶地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定睛瞧着托盘中的小布包看了片刻,问:“是万岁爷叫你送来的?”
那太监点了下头。
常宁走至近前,瞧了眼盘中的东西,又问:“万岁爷没说旁的?”
太监轻轻摇头:“没,是李安达传的话,说万岁爷让将这东西送来恭亲王府。”
常宁又眨了几下黑豆小眼儿,略想了片刻,表情似突然恍悟,急问:“这东西是不是从新晋毓妃娘娘宫里寻出来的?”
那太监没答话,却是满眼惊讶地望着常宁。
常宁已经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答案,轻轻摆了摆手:“东西留下,你回宫去交差吧!”
太监将托盘缓缓放在旁边,朝常宁深施一礼,转身去了。
眼见着那太监一袭绛色的宫服消失在垂花门外,兰草走至近前看了眼那托盘里的东西,疑惑道:“这东西不是宫内各御膳房炖汤的料包么?在宫内的御膳房随处可见,王爷怎晓得就是毓妃娘娘宫里的?”
常宁并没开口,只看了眼盘子里的东西,心中渐渐有了计较,转身向门外喊道:“备车!本王爷要出府一趟!”
外间的侍从立刻穿了下去,常宁只换了身青灰色暗云纹长衫,便乘着车子出了府门。
此时正值午时,明晃晃的艳阳悬在头顶,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三匹高头大马拉着的恭亲王府的雕梁马车,奔跑在路上格外醒目。
马车沿着大路笔直向西奔去,车辕卷裹起浓浓的烟尘尾随在马车后面一路蔓延。
车子转了个弯,向南边的岔口一拐,进了一条安静的街道。
不远处的一顶绿呢官轿略停了停,轿帘儿挑开,索额图看了烟尘弥漫的街道,沉声问:“刚才过去的车子,我瞧着像是恭亲王府的马车。”
轿子旁侍立的索府总管立刻点头:“大人好眼力,方才那正是王府的车。”
“王爷这阵子不是收了件米粟的墨宝,闷在府内研字么?这大热天儿的怎么舍得出来了?”
管家向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奴才瞧着,王爷像是去了颇尔喷爵爷的侯爷府。”
索额图略想了想,缓缓放下轿帘,轻轻踢了几下脚底,绿呢官轿继续先前走去。
常宁的马车的确去了颇尔喷爵爷府邸,却并未命人通秉爵爷,而是只叫侯府的内侍带着径自走向**官千翔独居的院落。
官千翔居住在王府后花园旁边的一处单独院落内,院子虽然不大,可亭台楼榭,假山太石,壁树环绕,庭前一池荷花风吟细细,殿后数尾翠竹摇曳森森。
官千翔书房前伸出长长的一片木阶,正延展至荷花池上,此季,莲叶葳(wēi)蕤(rui),新荷已出了拳头大小的白玉花苞。
阶上搭着彩锦绣的垂穗青纹凉棚,棚下摆着一张黄花梨的琴桌,官千翔盘膝木阶之上,手指正轻巧地撩拨着琴弦。
常宁一进门,还未见其人,便先闻浩淼琴声随着水波传来。
常宁停下了脚步,站在树荫下静静聆听琴声,直至一曲奏罢,方才款步向内行。
官千翔知道常宁来,却并未起身,连眼皮都没抬,边调琴弦边淡淡道:“你今日倒是好兴致呵!”
常宁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笑了笑,开口却问:“怎么好长一阵子不听你吹那支玉箫了?”
第517章 机敏双王
官千翔没想到常宁开口居然问起这个,淡淡一笑道:“玉箫音质虽美,却有寂寂落寞之感,我如今独身一人,再吹箫,被人听去还以为我官千翔娶不着福晋呢!”
常宁听他这么说,笑嘻嘻在他对面坐下,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儿望着官千翔。
“其实我也好奇,该不会是你当真瞧上了谁家已经过了门儿的小媳妇,故而求之不得,所以独身不娶,不然爵爷福晋给你相看了那么多女子,怎么你一个也瞧不上!”
官千翔蹙起一对好看的长眉,狭长的丹凤眼白了常宁一记,表情意思明摆着就是看常宁吃饱了撑的:“你大热天儿的,顶着毒日头上门,就为跟我扯这个?”
常宁虽然碰了颗软钉子,却一点儿也不恼,反而笑嘻嘻道:“当然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害怕被你扔池子里去呢!”
官千翔了解常宁素爱贫嘴,也懒得理他,仍自顾自调着案几上的古琴。
此时,有侍从为常宁斟了新茶来,常宁端起杯盏呷了一口,淡笑道:“王爷果然好兴致,调琴品茗,悠然若仙,可不知心内,是否当真全放下了……”
官千翔听出常宁话里有话,缓缓抬起眼皮,晶亮的眸子望向常宁始终带着浅笑的脸。
常宁笑了笑,由袖管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竹筒。
官千翔看了眼竹筒,蹙眉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宁却笑嘻嘻卖了个关子:“这里面是几幅很有意思的画儿,你若好奇,何不打开看看?”
官千翔看了眼常宁,只觉他今日言辞神态皆十分怪异,也不知他肚子里又憋了什么花花肠子,依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调自己的琴。
常宁见他无动于衷,无奈少不得自己亲自动手,将那竹筒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官千翔顺着他手中拿着的东西瞧过去,见居然是几张拓着脚印的素白纸张,不解地挑了挑眉问:“王爷这是哪门子的嗜好?前些日子不是还研习米芾的字么,怎么这会子对人家的脚印子又生了好奇,莫非要开鞋铺子不成?”
常宁闻听,不禁苦笑,这官千翔平日轻易不开口,可只要开口,这讽刺人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厉害。
常宁将一张张鞋底拓印摆在官千翔面前的茶几上,收敛起笑靥,低沉着声线问:“你可认得这些脚印子么?”
官千翔挨个看了眼,端着茶盏冷声道:“本王爷看人只看脸,从不看人的鞋底子!”
常宁被顶了个哑口无言,翻了他一记白眼,又从袖管儿中取出一张纸,往官千翔面前的桌面上一拍:“看看,这个你可认得?”
官千翔将素白纸张缓缓展开,却见上面同样拓着一枚脚印,脚印中央印有“泰和斋”三个字。
官千翔脸色瞬间微变,抬眸看向常宁:“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常宁的面色却始终很平静,低声道:“这东西,我去年春日时就得着了,且就是在禁宫深处的那片茂密林子里。”
官千翔何等精明,只看常宁此刻的神情,便已明白,那些事皆瞒不过这位恭亲王的火眼金睛。
无奈轻叹:“你直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常宁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跟他绕圈子,压低了声线问:“我知道你当日肯定是都瞧见了,若我猜的不错,定然是那日我在慈宁宫遇见的哪一位了!”
官千翔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她!”
常宁点了下头:“如今宫里又出了事,万岁爷已经彻底失去耐性了!”
“又出了何事?”官千翔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常宁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了他一眼,笑道:“果然是痴情风少,看来你对她还念念未忘呢!”
官千翔听常宁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已然失态,立刻低垂下眼帘,欲敛心事。
常宁由袖管中将那包七星海棠催命散取出来,放在茶几上:“你既懂医药,这东西必定认得!”
官千翔将手指伸进小包内捻了但白色粉末出来,在鼻息间嗅了嗅,脸色顿变,立刻走至旁侧的荷花池便洗净手,问:“她可是又出事了?”
常宁示意官千翔稍安继续道:“怀袖无恙,这次下手的是她新养的那只白虎宠兽。”
官千翔闻言,蹙眉思索了片刻,沉声问:“这件事,万岁爷是什么意思?”
“万岁爷已忍至极限,怕是要动作了!”
官千翔的眸光扫过桌面上那一张张拓着脚印的纸,略想了想道:“你来寻我,必定是找证人证词的,可当日我见着的那几个在场的宫人,事后皆被她办了,如今留着活口的就只剩下一人。”
“谁?”常宁一对黑豆小眼儿立刻闪过一道精光。
心中大喜,不禁腹诽:果然没看错了官千翔,甭看他平日风流悠然,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可心思行事,却是极细腻如发,皇族子弟中究竟无几人 能及。
官千翔将眼前的素纸又仔细揣回竹筒中递给常宁,顺手扯着他的衣袖向房内走,边走,边对随侍的侍从吩咐:“即刻去寻两身粗布长衫来,要与我和王爷身材相当的。”
侍从应声赶着去了,常宁不解:“咱们是要易容么?”
官千翔点头:“我怕打草惊蛇,宫里的那位也在找这个人!”
常宁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下头。
侍从不多时便寻了衣衫回来,官千翔和常宁迅速换好了衣裳,将竹子编的遮阳笠盖在头顶上,摘下翡翠飘花玉石的鞭穗子,将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往脖子里一盘。
不仔细看两人的脸面,俨然就是两个粗使的伙计。
官千翔打量两人的打扮,再无不妥,转身便要走。
“等等!”
常宁扯踪千翔,附身由地上捏了把黄土,在手心里搓了搓,竟全抹在了官千翔的脸上。
“你干什么!”官千翔用衣袖抹着脸上的图,蹙眉不悦。
官千翔平日极干净讲究,大多数衣裳都是月白净色,今日为了带常宁去办事,已经很勉为其难地换了装束,却不想又被常宁摸了一脸的土灰。
“要装就要装的像点嘛,哪有你这么白净好看的家奴,一出门就得被人识破了!”常宁说的振振有词。
第518章 酒坛腌人1
官千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土灰,狠狠瞪了常宁一眼,转身向侯府后门走。
常宁紧紧跟在官千翔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官千翔并未带着常宁走官道,而是穿街绕巷,只挑狭窄的胡同走,也幸亏常宁在京城中长大,这要是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两人一直行至京城中最热闹的大栅栏,方才停下。
常宁用袖子擦了擦满脑门子的汗,看着人声鼎沸的街道,摘下竹笠当扇子边扇边嘟囔:“你早说咱们来这儿,雇个车多好!非要走着过来,你倒是会功夫不觉得,可把我累惨了!”
官千翔冷冷撇了眼常宁,朝着他伸出手掌心:“银子呢?”
常宁顺手向腰上去摸荷包,这才发现,刚才衣服换得急,忘了将银子带上。
眨巴了几下黑豆小眼儿,常宁可怜兮兮看着官千翔:“你也没带银子出来?”
官千翔挑了挑眉,低头看了腰上系的空空的布带子。
常宁顿时欲哭无泪,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们要忍饥挨饿,而且还得再走回王府去。
官千翔看着常宁被汗水浸湿的可怜巴巴的脸,忍不住浅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就全当是体察民情了,走吧!”
说完,继续带着常宁往前走,这一次,官千翔比先前走得慢了很多,压的低低的竹笠边沿只露出两只眼,而且几乎不看人,只往地上瞧。
常宁心里正纳闷,这官千翔说来找人,却只管走路看地,莫非那人是土行孙化的不成?
心里正嘀咕,却见官千翔突然停驻了脚步。
常宁原本跟在他后面,见他突然停了下来,立刻跑到他身边,只见竹笠下的官千翔,一双晶亮丹凤眼笔直注视着十几步远的一个乞丐。
常宁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身上肮脏的乞丐,正细细打量他的五官时,他无意中转过脸,只这一瞬,常宁突然感觉这人非常眼熟。
官千翔只在此地站了片刻,便将常宁扯进了旁边的窄巷。
“他究竟是谁,我瞧他的胡子好像是假的,莫非是宫里的公公?”刚钻进巷子里,常宁就忍不住问。
官千翔示意他噤声,压低了声音道:“这些问题你只要捉住了他就全明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将他逮住,然后藏在一个隐秘稳妥的地方。”
“放在我府里应该没问题吧?”
官千翔却摇了摇头:“宫里头的那位,可是文武全通,她要想在你府里杀个人,比碾死只臭虫还容易!”
常宁不言语了,眨巴了几下黑豆小眼儿略想了想,抬脸笑嘻嘻道:“那咱们就不让人知道他在我府上,不就行了么?”
官千翔看了看常宁,明白这个心思剔透的王爷心中依然有了算计,脸上露出淡淡浅笑。.
————
翌日清晨,常宁用过了早饭,穿戴整齐,带着几个王府的侍从大张旗鼓地出了门。
常宁骑在马上,奔着京城内有名的文君酒坊行去。
在酒坊门前勒住马缰,常宁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旁边的侍从。
酒坊老板自然认得这位京城内嗜酒出了名儿的恭亲王,赶着出来磕过了头,笑盈盈问:“王爷今日好兴致,大清早就来买酒啦!”
常宁也不说话,摇着步子走进店里,径自行至一人高的大酒缸前,掀开塞子闻了闻,又将塞子盖上,手指轻轻弹了几下酒缸厚实的壁,问:“这缸酒,本王爷买了!”
掌柜闻听,陪着笑拱手道:“这是今年新酿的梨花白,我后院还存着早年间的呢,我叫人给王爷取一坛陈酿来……”
常宁摆了摆手:“不用!本王爷就看上这坛新的了!”说罢,命侍从由门外进来,五花大绑,抬起酒缸就走。
掌柜的还欲开口,旁边有常宁的贴身侍从过来,将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王爷今天就好这口,你只管买酒就是,甭问那么多!”
掌柜的握着银子连连点头,满眼莫名地看着常宁上了马,带着一行侍从消失在繁华的大街上。
常宁带着侍卫,抬着酒向前走了一截,突然拐进旁边的一条喧同里,后面的侍从不明所以,只得乖乖跟着进了胡同。
胡同很窄,矮粗的酒缸几乎将整个胡同挤满,对面的行人只能侧着身才勉强从酒缸旁边挤过去。
常宁依然悠哉悠哉坐在马背上,远远地瞧着一个身材瘦弱的老乞丐迎面走了过来。
常宁与乞丐中间,中间有一对带着孩子赶集的年轻夫妇,这些平明百姓并不认识恭亲王,只看他穿着打扮像富贵人家的公子,便连眉眼都没抬,低着头抱着孩子从酒缸侧面挤了过去。
老乞丐走至近前,本欲如方才那对夫妇一样,也贴着酒缸过去了事,谁知正挤到酒缸旁边,常宁对身后的方才那个给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利落地行至乞丐身边,伸手捂住他的嘴,掀开酒缸将人塞了进去,可怜那乞丐连叫都来不及,稀里糊涂地就被淹在了酒缸里。
先前过去的那对夫妇,似察觉到了什么,再转回头看时,却仍见那些侍卫抬着大酒缸,缓缓向前走,只是淅淅沥沥颠漏出些酒来而已。
“从地上捡跟麦秆儿叫他含着,别给我憋死了!”常宁坐在马上小声吩咐。
那侍从弄了根麦秆儿插进乞丐的嘴里,将另一端露在酒缸口供其呼吸,虚掩上塞子,出了巷子口,直奔着恭亲王府走去。
常宁坐在马上,远远地已经望见了恭亲王府的大门,心中不禁暗喜:不想今日办事居然如此顺利,一路上连半个京官都没碰上。
常宁心里正偷着乐,耳畔突然传进一声略显尖锐的声音:“奴才给王爷请安啦!”
常宁措不及防,身子一抖,赶紧用手握紧了缰绳,回头一看,心里暗。
没想到眼看快到府门口了,居然遇见了裕妃府上新晋的掌事太监,吴宝。
这位吴宝公公是裕妃家下的奴才,以前的掌事公公郑炳据说突患风疾,被送出了宫,之后,裕妃的钟粹宫便换了这位吴宝。
吴宝行至近前,跪地给常宁请安后,缓缓站起身,看向常宁身后的大酒缸,笑呵呵问:“王爷真是好兴致,大清早就出门买酒!”
常宁也呵呵一笑:“吴公公也好兴致,大清早儿的,就在本王爷的府门前晃悠。”
第519章 酒坛腌人2
吴宝没料到常宁开口言辞就这么开门见山,嘴角抽了抽,心里知道这是位得罪不起的主儿,赶紧跪地磕头。
“王爷切莫误会,奴才是奉了主子的命,出来采办宫内用度,恰巧经过王爷的府门前,奴才的贱足榻脏了王爷的宝地,求王爷宽恕!”
常宁看着地上趴着的吴宝,挑了挑八字眉,笑了。
“你就算是专门等本王也不碍事,俗话说见者有份,你小子也算有口福了,来人x吴公公尝尝咱们今天才买回来的新酒!”
常宁说话时,旁边已经有人取了只大海碗来,常宁伸手拿过大碗,亲自掀开酒缸,将手臂探进去满满地盛了一碗酒,往吴宝面前一递。
吴宝抬眼见堂堂的亲王给自己赐酒,岂敢不喝,双手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大碗酒全关进了嘴里。
这吴宝本身不胜酒力,硬挺着脖子灌进去这么一大碗,五内跟被火烧一样,疼地直钻心窝子,辣地呲牙咧嘴,脸涨的比猴屁股还红,还得连声给常宁磕头道谢。
常宁看着吴宝,笑嘻嘻道:“怎么样吴公公,本王爷这酒可够劲儿?”
“够,劲,够劲……”吴宝辣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说话有点口吃。
常宁眨巴了几下黑豆小眼儿,依然笑望着吴宝:“看来吴公公酒量不错,要不再来一碗……”说话时,拿着碗仍要去缸里取酒。
吴宝闻言,立刻跪在连着磕了一连串的响头,声调都带了哭腔:“我的好王爷,您就行行好,饶了奴才吧!”
常宁听出他是真求饶了,才将碗递给旁边的侍从,笑道:“既然吴公公自己说喝够了,本王也就不勉强了,改日再打我的王府门前过,可要进来喝几碗哦!”
吴宝连连磕头,根本不敢开口搭话,生怕又被这位巧舌如簧的王爷逮住了把柄,自己这条小命而没准儿就撂在这儿了!
常宁上了马,冷冷撇了趴在地上的吴宝一眼,轻磕马镫,向着王府大门迤逦行去。
心里不禁暗笑:哼!居然玩到本王爷家门口来了,那本王爷就陪你玩个够!
吴宝远远地瞧着常宁和一行侍从进了府门,回转身就往午门走。
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太监见他要回去,不禁问:“吴公公,咱们不是要守在这儿看着恭亲王吗?”
吴宝狠狠扇了那小太监个耳光:“守你个头啊!没看见王爷都回来了吗?还不走,想在这儿等死是不是!”
说完,一转身,扑通一声栽倒在黄泥路上再没起来。
几个小太监立刻跑过去看,见这吴宝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几人相互看一眼,只得附身拖起吴宝,像拖死狗一样将其拖回宫里。
————
常宁命人抬着大酒缸直接进了后院的地下酒窖。
侍从将酒窖放在地上,常宁立刻道:“快,快把那乞丐给我拉出来,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别再给闷死了!”
先前的那名侍卫掀开塞子,将手伸进去,像拎笑一样,轻松就将那老乞丐给拎了出来。
将人往地上一丢,那老乞丐翻着白眼珠儿已经人事不省。
“快看看别是已经死了!”常宁立刻命人端了桶清水来,将老乞丐脸上的酒都冲洗干净,
“王爷,这人的胡子是假的!”给乞丐洗脸的侍从伸手抓起一绺胡子给常宁看。
常宁点头道:“给我好好洗,顺带把他脸上的胡子全弄下来,本王爷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鬼!”
众人七手八脚,将老乞丐浸过酒的衣裳全都换掉,顺带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洗干净,最后,又给他强灌下去一碗老陈醋,以解体内五脏的酒。
常宁见人洗干净了,才走至近前,看着那张寸毛不生的脸,常宁冷冷一笑,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人。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老乞丐才缓缓醒过来,睁开眼,昏黄的眼珠子四下看了一圈儿,只见周围漆黑一片,墙壁上点着白蜡,旁边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大酒缸。
伸手一摸,下巴上的假胡子已经不见了,心里顿时凉了大半截。
空气中弥漫着清幽幽的酒香,闻着特别舒服。
光闻这味儿,他就知道这些全是上好的御酒,以前在宫里伺候人时,他每逢宴席,总能闻到这种熟悉的香气。
可此刻,老乞丐皱巴巴的脸上有种几近绝望的平静,缓缓坐起身,接着烛光向四下张望。
隐约瞧着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清瘦男子。
或是被酒泡的时间久了,老乞丐的眼睛很模糊,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的脸面。
“怎么?郑公公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些日子,就不认得本王爷了?你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可没少给本王爷磕头呢!”常宁唇边噙着笑,悠然开口问道。
郑炳原以为是裕妃的人将自己拿住,听这声音方才恍悟,居然是恭亲王常宁。
郑炳原本如死灰般的脸上,顿时闪现出一丝生气,翻身跪地连连磕头。
“奴才狗眼不识贵人,奴才当真瞧不清楚是王爷您,奴才本来几十年前就被阉过,今天又被王爷给淹了一回,这眼神儿实在是不中用了!”
常宁听郑炳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哼!你这老鬼精,怪不得能混到掌事公公呢,这张嘴的确是惯会说的,不过今日本王爷将你弄来,可不是听你耍贫嘴的!”
常宁说话间,冷撇了他一眼,话锋一转:“说说吧!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郑炳身子一颤,低着头小声嚅嗫:“奴才不知道王爷这话是啥意思……”
郑炳话刚落,只听 耳边嗖的一声讥讽,左脸被一块坚硬的东西狠狠打了一下,疼地郑炳立刻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口中不住地**。
由常宁身后的酒窖门口,缓缓步入一位月白长衫的男子,悠然道:“本王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要不今日本王也弹瞎了你的另一只眼?”
第520章 酒缸阉人3
郑经听这声音,略带几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可刚才打在自己脸上的那颗石子,他却是这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眼睛就是被这来历不明的石子打瞎的。
想起当时那蚀骨的疼,郑炳吓地身子不住抖,颤着声音道:"奴才说,奴才全说……"
连常宁都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变得这么顺利,这郑炳连个磕巴都没打。
一口气将那天怎么将怀袖带出的尚衣局,怎么弄到小树林,怎么杀最后没得逞,裕妃又如何想到了狡兔脱身计,去了慈宁宫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一应人名儿全部都说了出来。
常宁命人都一一记下,之后又让郑炳签了字画了押。
郑炳说完,已经疲惫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常宁瞧着他这么大的年纪,太监本就无先天之本,年老后越显得虚弱可怜,便命人去厨房弄来一碗红烧肉,几个大白馒头给他。
郑炳已经好久没吃顿饱饭了,眼见这些好吃的,连命都顾不得了似得,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常宁还想问他些别的,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给噎死,又命人给他倒了碗白水放在旁边。
郑炳吃饱喝足了,用脏兮兮的袖管抹了把嘴上的油,跪在地上深深给常宁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来,脸上却带着平静的笑。.
“说句实话,奴才最后能在王爷的恭亲王府吃上这么一顿饱饭,已经很知足了,就算立刻被裕妃娘娘弄死,也算了却了平生所愿!”
郑炳说话时,眼圈竟红了起来,这倒让常宁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个城府极深的老太监,居然还有动情的时候。
常宁向身边坐着的官千翔看了一眼,见他也是有些惊讶。
“你哭什么?”常宁问。
郑炳轻叹一声:“奴才斗胆,可否跟王爷打听一个人?”
常宁点头:“你说吧,想打听哪个?”
“王爷府上院内的管事公公老梧桐可还好么?”郑炳问。
常宁立刻皱紧了眉头,老梧桐跟了他十几年,算是他最信任的奴才,没想到今日这郑炳居然提起了他,常宁顿时心生警惕。
郑炳没听见常宁说话,笑了笑,道:“王爷莫多想,老梧桐是好人,他自从跟了王爷去,我们就再没见过面。
奴才是跟他一起净身入宫的同年太监,十几年前有点交情,所以才顺口问一句。”
常宁听他这么说,心中才松了口气,点头道:“他现在过的不错。”
郑炳点头:“奴才知道他肯定过的不错,他跟着王爷,想学坏了都难啊!不像我,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这也是各人的命数!”
常宁冷笑:“青莲自可出淤泥而不染,是你自己不争气,与旁的不相干!”
郑炳笑着点头:“王爷教训的是,我郑炳此生,无缘得王爷教诲,临了听上这么一句半句的,也不枉在这人世走一遭。”
郑炳说至此,略歇了口气,继续说:“奴才知道王爷带奴才来,是想寻个活口,以后好给您作证人。
可奴才跟了那位主子十几年,我知道自己这次是大限已尽,从我逃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定不会饶了我。”
旁边坐着的官千翔忍不住问:“即知如此,你为何不逃出京城呢?”
郑炳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一个废人,又这么大岁数了,既无家人,也无妻小,即便出了京城,又能去哪儿呢?不过是乞讨了却残年罢了,与死有什么区别?”
常宁和官千翔听他这么说,觉得有几分道理,却也颇感悲凉,常宁不禁又问:“左右不过是死,你为什么还要逃呢?”
郑炳听常宁这么问,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悔意,狠狠地照着自己的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常宁和官千翔皆是一惊,两人不觉对视一眼,又看向郑炳。
只见郑炳已是老泪纵横。
“那天,月牙公主出嫁的时候,我也混在人群里瞧热闹,远远地看见月牙公主抱撰主师哭,那天,奴才真正感觉到月牙公主长大了,都能替万岁爷分忧了。
奴才在宫里时候,没少听人说起公主师,不论尊卑男女,皆是赞誉其品行,可唯独我伺候的那位主子,心里嫉妒的紧,成日叫奴才想法子害人家。
奴才曾经也见过几年前的月牙公主,那么骄横跋扈,可如今不过一两年,就出落的那么高贵雍容,这不全是这位公主师的功劳么?
奴才当时就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辙,奴才这幅德行,已经入不得宫,帮不上她,奴才就打定了注意,只等着有机会,替她报了当日陷害之仇,就自行了却此生。
没想到瞌睡正巧给了个枕头,奴才居然被王爷发现给弄回了府里,奴才如今心愿已了,也算无憾了!”
常宁和官千翔听这老太监说完这些肺腑之言,都倍感惊讶,他们万没想到千方百计弄回来的人,居然也在找他们。
郑炳将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冲着常宁深深刻了个三个头,起身时,突然向着那只大酒缸撞了过去。
两人皆大惊,皆站起身,欲叫人拦时已来不及。
郑炳的额头已经撞了个血口子,鲜红的血液咕嘟嘟地直往外冒。
常宁奔至近前,一把提起郑炳软趴趴的身子,大声叫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公主师报酬,如今你一头撞死了,连证人都没了,如何替她报酬!”
郑炳此刻已是弥留之际,却依然神智清楚,笑着摇头,说话的声音很低:“不,不需要证人,钟粹宫里面,只要万,万岁爷进去一看,就全明白了。”
顿了顿,郑炳似突然想起什么,眼睛蓦地睁大,大口喘息着吃力说道:“还,还有一件,我刚才忘说了,勤,勤嫔主子的爹,林大人,的无头案,也,也……”
话说了一半,郑炳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皮子一翻腿一蹬,整个人不动了。
常宁拼命晃着他的肩膀:“你说的什么意思,勤嫔的爹怎么了?你……”
旁边的官千翔轻轻按了下常宁的肩膀,沉声道:“别晃了,人已经死了!”
常宁愣怔怔的望着郑炳的尸体,片刻才缓缓站起身,问身边的官千翔:“他在本王的府里还寻了短见,莫非……莫非本王的府里也不安全么?”
第521章 密宗法师1
常宁命侍从买一口薄皮儿棺材埋了将郑炳的尸体抬去埋了,从酒窖内出来时,整个人却依然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
官千翔看了常宁一眼:“你也别太在意郑炳的话,或许他是被吓坏了,才草木皆兵呢!”
常宁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既然草木皆兵,必定有他的缘故,咱们眼跟前看得见的,是这般煌煌明日,可那些看不见的地儿呢?或许已经暗无天日,天罗地网了!”
官千翔听常宁这么说,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线道:“如今咱们大清的这位主子,可是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咱们思虑的这些事,他未必就不知晓!”
常宁听官千翔提及康熙,心思不自觉渐渐平静下来。
的确如官千翔所言,康熙是睡着比旁人醒着都清明的人,他或许有他的计较呢!
两人正闲叙,忽有侍从由门外小跑进来,来至两人面前,撩袍跪地磕头道:“奴才给两位王爷请安,现在正厅外有爵爷府来的侍从,说召羽郡主在大相国寺晕倒了!”
官千翔闻言,立刻问:“我妹妹人如今现在何处?”
侍从立刻回道:“回少王爷,郡主如今已被送回了府上,老王爷吵着要入宫见万岁爷呢,福晋派了人来请少王爷回去!”
官千翔闻言,即刻拜别了常宁,骑马奔回爵爷府。
策马直奔至官召羽居住的别怨,官千翔方才翻身下了马,跨步向官召羽的寝阁奔去,寝阁门前,站了好些侯府的侍卫,丫头,连宫里的太医都在门口候了好几个。
官千翔推门进入房内时,一眼便瞧见坐在床边抹眼泪的福晋,颇尔喷爵爷则气地在地上来回踱步。
官千翔行至床前,看了眼榻上闭着眼的官召羽,悄声问爵爷福晋:“额娘,召羽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爵爷福晋,一边抹泪边颤抖着声线说:“你妹妹这阵子总要去大相国寺拜望那个藏域来的密宗大师。
前几日,我就瞧着她神情恍恍惚惚的,就劝她不要去,可她不听,像着了魔症似得非要去,我瞧着心疼,只得依了她。
今日她又去见那**师,不知那法师给她施了什么邪术,她竟然满口喊着容若复活了,在偌大的相国寺内当着众人,又是跳又是叫,疯疯癫癫的,跟着她去的一应丫头嬷嬷拉都拉不住。
幸而随行的一个侍从反应快,怕她做出有失体统的事儿,便敲晕了她,才将她弄进车子里送了回来,否则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那大相国寺地处繁华,来往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若当真传扬出去,你妹妹往后可如何见人呢!”
福晋说话时,泪由汹涌而下。
颇尔喷爵爷站着,厉声道:“必定是那大相国寺的什么法师施了妖法迷惑召羽。
翔儿,你即刻带着咱们侯府内的亲军,去将那大和尚拿住扭送至大理寺,我这就入宫去给万岁爷递折子,让万岁爷凌迟了那狗和尚!”
官千翔虽然听阿玛这么说,却并未即刻依其言行事。
双眉紧蹙略想了想,对皮尔喷爵爷道:“孩儿知阿玛心焦妹妹,可大相国寺必定是前朝顺治爷御封的振国宝刹,连老祖宗都在那儿供奉菩萨。
咱们侯府私自去拿人,恐落人口实,不如您先写折子给万岁爷,将召羽之事如实禀奏,让万岁爷定夺!”
福晋点头:“翔儿说的有理,就算咱们召羽吃了亏,可也不能让旁人非议咱们侯府行事莽撞。”
颇尔喷爵爷听妻儿如此说,缓缓点了下头,轻叹:“哎,也罢!我这就去草拟折子入宫面圣。”
皮尔喷爵爷去了,官千翔又陪着爵爷福晋坐了片刻,嘱咐福晋看好召羽,便独自由房内走了出来。
行至门外,看了眼廊下候着的一应侍从,沉声道:“谁是今日跟随郡主出门的?”
立刻有几个侍女和一个老嬷嬷,另两个侍从站出来回话。
“你们几人随我来!”
官千翔说着,先向院落外行去,后面几人跟着,直行至官千翔居住的院落内。
伺候官千翔的侍从见主子回来了,立刻伺候官千翔净手漱口后,有人捧来新鲜香茗,轻轻放在官千翔手边,一应侍从皆远远地避了出去。
官千翔坐在临着荷花池的书房内,抬眸一一看过眼前跪着的几个家仆,淡淡道:“你们谁跟本王说说,召羽郡主今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这几人平日是伺候官召羽出门的,从未跟官千翔说过话,且阖府下人皆知官千翔是心硬面冷的主子,没事儿谁也不敢轻易跟他搭话。
今日被突然问起,几人谁也不敢冒然开口。
官千翔扫了几人一眼,看着跪在最边上的一个面色略显沉着的仆从,冷声道:“就你说!”
那仆从抬头看了官千翔一眼,见他正瞧着自己,便磕了个头,缓缓开口道。
“奴才是奉命伺候郡主出门的,要说起郡主拜这位**师,这都是去年的事儿了。”
官千翔闻言,皱了皱好看的长眉问:“怎么都这么久了?”
仆从点头继续道:“据奴才听闻,这位**师是去年初就在大相国寺开坛授法了。
召羽郡主自从去年得知额驸滨了,就经常去听这位**师讲经,先前郡主只是想求法师指点额驸所埋的位置,可渐渐的,奴才就感觉郡主有点不一样了。”
官千翔闻言,立刻问:“怎么个不一样?你仔细说说!”
“召羽郡主每次都独自跟着小沙弥进禅房去见**师,我们几个奴才只能在寺院前殿院子里等着外面候着,先前几次,郡主进去一段时间,再出来时还算正常。
可后来,奴才就发现郡主每次由**师的禅房中出来时,面色红晕,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官千翔蹙眉问旁边的几人,几人皆点头称是。
那老嬷嬷补充道:“咱们做奴才的,原是希望主子高兴的,见主子心情好,咱们便好奇询问,郡主却说法师不让说与外人,说是旁人知道了,就不灵了。”
第522章 密宗法师2
"那后来呢?"官千翔急问。
仆人继续道:"后来郡主每次在**师禅房里待的时辰越来越长,每次出来也格外高兴。
奴才们不知缘故,但见郡主高兴,也跟着高兴,可谁知今日,郡主突然就如此了。"
"召羽当时发作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官千翔紧跟着又问。
这次旁边的老嬷嬷立刻接过话茬:“这个奴婢瞧的最清楚,召羽郡主当时由禅房内出来时,面色显得极好看,两腮红扑扑的,还如少女时候颠着脚儿走了几步。
就在我们几个将要扶她出寺院上车的时候,郡主突然就大声叫嚷起来,又是跳又是笑的,把几个丫头和我这个老婆子都吓傻了!”
官千翔听几个仆人口述完当时的情形,略沉思片刻,对跪着的几人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几个仆人再次磕了头,窸窸窣窣陆续走出了官千翔的书房。
官千翔静静坐在书桌后思索此事前后,突然想起了去年冬日时节,在绛雪园中遇到怀袖的情形。
当时,他只静静站在园中,怀袖突然奔至近前,口称说是被他的箫声吸引而来,可他知道,那日他虽然将玉箫带在身侧,却并未吹过,当时他就觉着不对劲。
今日的召羽与那日的怀袖是否有所关联呢?
官千翔心里正想着,忽有家仆来禀:“少王爷,召羽郡主醒了。”
官千翔闻言,立刻站起身向前院行,走进寝阁时,瞧见官召羽已经靠着蒲团斜倚在床榻内,跟福晋说话。
见官千翔走进来,官召羽微微坐直了身子,轻轻地叫了声哥哥。
官千翔轻轻颔首,在床边的雕花木凳上坐下,仔细观察着官召羽的面色,却见她面色除了有点苍白,却也并未见有何特殊异样。
“你可觉身子有何不适?”官千翔轻声询问。
官召羽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含笑:“哥哥怎么也这么问?刚才额娘叫宫里的几个太医都诊过了脉,太医们皆言无病,我不过睡了一会子,你们何故如此紧张呢?”
官千翔转回头看向福晋,却见福晋紧蹙双眉,轻轻点了下头。
官千翔的一对长眉却蹙地更紧了,继而又看向官召羽:“你在大相国寺内,口称自己看见容若,还当着众人叫嚷之事,你可知?”
官召羽惊诧地看着官千翔,又看了看福晋,面色微愠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几时在大相国寺又跳又叫了?
我不过是去上香,顺带给容若捐一盏莲花长明灯,为他在阴司方便读书作词,你们怎都如此说我……”
官召羽说话时,眼圈儿一红,泪跟着便滚落下来。
官千翔正欲开口,福晋却悄悄按了下他的手,官千翔看过去,见福晋对他摇了摇头,便只得作罢。
两人又陪着官召羽略坐了一时,由她房中退了出来。
走下阁楼,福晋压低了声线对官千翔道:“这件事,我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儿,官召羽似对今日在大相国寺之事无丝毫记忆,而随行跟去的仆从,却又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这其中定是有人在扯谎了。”
官千翔点头:“随召羽同去的家仆孩儿已问过了,说的与先前基本一致,如此看来,少不得派人再去大相国寺查访当时实情!”
福晋点头:“我已派了人去,怕是就快回来了。”
福晋话刚落,就见有个身着短衫,精明干练的年轻仆从由外面快步跑进来,一看见福晋和官千翔,立刻跪地磕头。
“奴才给福晋和少王爷请安!”
“旺喜,你此去大相国寺问的结果如何?”福晋立刻询问。
“奴才问了几个在大相国寺门口摆摊卖香火的小贩,和寺内洒扫的小沙弥,都说郡主今日确实在相国寺内神智癫狂,那些人还说……”旺喜话说了一半,言辞犹豫不敢再言。
“还说什么,你但说无妨!”福晋即刻道。
“还说……说郡主是思念容大人过甚,终究将容大人的魂魄由阴司唤了回来,附了她的身。”
福晋闻听,手指原本捻着串白玉的佛珠,嘣!地一声,丝线被捻断,玉珠子立刻纷落了一地,青砖上一时皆是玉珠叮铃的脆响。
官千翔立刻挽扶祝晋的手臂,对旺喜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搀扶着福晋向正殿行时,官千翔忍不住轻声安抚:“额娘莫气坏了身子,阿玛眼下已经入宫见万岁爷了,相信万岁爷不会不管!”
福晋还未开口,泪珠子先滚了下来。
“我就是心疼的紧,你说召羽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刚过门儿,新日子还没过热乎呢,那边府上就出了事儿,容哥儿远远地放了出去,小两口天南地北,相聚无期。
先前以为容哥儿死了,召羽听见信儿就几乎也跟着死了一回,好容易捡回一条残命,心里的念想彻底灭了,人活的像行尸走肉。
我当时就想,也罢,就让她在我身边守着,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也好,日后就算是我和你阿玛都不在了,好歹还有你这个哥哥照应,也苦不着她。
可谁曾想容哥儿又活着回来了,我和你阿妈当日在大殿上瞧见他时候,高兴的都落了泪。
你阿妈连声说,召羽这下算盼出头了,可谁成想,俩人还没见上一面,容哥儿就……”福晋说至此,已是泣不成声
官千翔紧紧拥着福晋的肩膀,将她缓缓扶坐在正厅的锦榻上,又命旁边的丫头端了杯热茶来。
福晋用帕子擦拭着眼泪,哽咽道:“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鬼门关绕回来,我这当额娘的,怎不知这孩子的心比黄连还苦啊!
如今又偏生出这种事,往后,她更是出不得门了……
我真后悔当初,应下这门亲,倘若知道害召羽如今这般凄惨,我当初就算抗旨问斩,也断不应允下这门亲呀……”福晋说至此,哭的更凶起来。
官千翔侍立在旁边,耳中听着福晋这番话,握着茶盏的手越来越用力,手背血色尽失,额角青筋隐隐蹦跳。
“额娘,您莫太过难过,孩儿定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第523章 密宗法师3
怀袖这几日闲来无事,向康熙从御书房磨要来好些书卷,书房内堆不下,又在寝殿侧厢的八角凉阁中置了好几个架子,全填上了书卷。
每日晚间,用过了晚膳,便混在书堆中消磨光阴,恰吴汉槎病体基本痊愈,康熙又将他调回了翰林院掌管众编修。
怀袖便时常偷着溜过去,与老师谈论诗词文章,日子过的倒也平静顺遂。
晚间刚摆下晚膳,康熙便徒步行来,与怀袖同用过了膳,又在她的畜中下了一阵子棋,便赶着要回乾清宫议事。
“万岁爷若忙,宣臣妾入昭仁殿侍驾用膳便是,何苦劳累御体来回行走!”
怀袖站起身,端起茶盏奉于康熙面前,言语间已透出几分关切。
自听闻映梅诉说康熙背后所行之事,怀袖心中感念,对康熙比往日的尊敬之中更多了份亲和柔顺。
康熙笑道:“朕是羡慕你这个小书阁呢!安静无扰,喁喁蝉鸣,当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呀!”
“万岁爷既喜欢,每日叫李公公抱着奏事匣来这儿看折子便是了,还用巴巴儿的羡慕臣妾?”怀袖不仅笑嗔。
康熙却摇头:“朕批奏折,其中颇多板牍劳刑,反而玷污了你这书香净地,朕还是每日来这儿下下棋,听听琴,顺便与你聊聊诗词文章,也算消减神劳了!”
康熙说话时,顺手点了下怀袖的鼻尖,笑道:“说起下棋,你这几日的棋艺倒是长进不少,老实说,是不是找吴先生偷艺去了?”
怀袖只呡着唇,垂了眼睫笑而不语。
康熙见她如此,心下更怜,伸手将怀袖揽入怀内,抵着额,款款低语:“越瞧你越是怜的紧,朕当真不知该如何疼你,方不辜负你如此美好芳华。”
怀袖红了脸,伸手拉开康熙缠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笑着将他推出殿外。
“万岁爷快回去看折子吧,耽搁着正经事,改日老祖宗又要算作臣妾的不是喽!”
康熙笑着揉了下她的发顶,轻嗔:“越来越调皮了!”话落,转身出了清芷宫大门。
眼瞧着康熙转过红墙,消失在永巷里,怀袖方才转回身,仍向八角凉阁中去看书。
已长至半身高的雪额,在庭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摇着尾巴随怀袖走入阁内,悄声卧在为它专设在门口的软垫子上,枕着厚实的爪子打瞌睡。
怀袖由书架上抽出一本《穆天子转》,坐在桌前细细翻阅,映雪进来换了一次茶,顺带命人送来四样精致的小点心。
“主子今日可又要读至半宿了?”映雪添换茶盏时候,见怀袖看得认真,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怀袖知道映雪的意思,讪讪笑道:“你且叫雪雁将床榻拾掇好了,我困了马上就去睡!”
映雪无奈,笑睨了她一眼,正准备出去时却又转回身,低声问:“今日万岁爷来,可跟主子提及颇尔喷爵爷入宫的事儿了么?”
怀袖闻言,由书中抬起头,望向映雪:“前朝的事儿,万岁爷从不说与我,你可听闻颇尔喷爵爷入宫所为何事?”
颇尔喷爵爷是康熙特地调回京内养老的老功臣,平日无事基本不入宫门,顶多也只是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个安叙叙话,如今突然来见万岁爷,必定是有事。
映雪低声道:“听闻是与召羽郡主有关,听说郡主被邪魔附着了身,已经神志不清了!”
“啊!”怀袖惊地站了起来,伸手抓住映雪的手臂急问:“究竟怎样的情形?你快仔细说与我听!”
映雪知道,自从容若殡后,怀袖表面儿上虽放下了,可心里终究还惦记着那些与之有关系的旧人,时常不经意便问起一两句。
“奴婢也是听宫内在别处当差的宫人说的,大都是风闻,谁也不知详实内情。”
怀袖听闻,又缓缓坐回椅子里,眸光望着莹莹烛火出神,沉思片刻,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你先下去吧。”
映雪默默地看了怀袖一眼,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自听闻映雪提及官召羽,便再无心看书,心下又实在难安,便由旁侧抽出素白纸笺,执笔沾了墨,准备仔细。
在纸上写了一句: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刚写了数个字,冷不防雪额忽地窜了出去。
怀袖一惊,随即也跟着疾步行出来。
只见雪额窜跃至正厅中,呲着一口森白雪亮的虎牙,就要向门口站立的人扑冲。
“雪额,不许胡来!”怀袖一声断喝,人已跃至雪额近前,伸手抓握住其颈项上厚实的皮毛,将其按在地毯上。
手抚了抚雪额的头顶,怀袖缓缓站起身,走至门前,恰听墙外有更鼓声,便知必定有巡夜的御林军将至,伸手握住来人的手臂,将他拉入房内,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见她如此,官千翔心中一暖,时至今日,她仍关念于他,未形同陌路,他已知足。
怀袖回转身,对着雪额低声驯道:“都是自己人,不得无礼!”
官千翔早听闻怀袖身边养着只白斑猛虎,可当听见她说的那一句“都是自己人”时,却抽了抽嘴角。
自己人?是指跟她,还是跟这只虎?
雪额与怀袖厮混久了,她说的话也听得懂几分,见她如此神态,便知是动不得的,懒怏怏的睨了官千翔一眼,到转头仍回八角凉阁内睡觉去了。
怀袖也将官千翔引至里间凉阁内,亲手斟了茶放在他面前。
官千翔侧目打量眼前的公阁馆舍,不禁道:“晋封了正妃,果然与旧日不同,银光雪浪毫不奢华,却少了分旧日的灵气儿!”
怀袖听他这么说,无奈笑道:“你是说这屋子呢?还是说住在里面的人呢?”
官千翔也笑了,没说话,只端起杯盏呷了口茶。
怀袖坐在书桌的对面,低声问:“你今夜突然入宫,是不是为了召羽之事而来。”
官千翔即刻抬起眼帘,狭长的丹凤眼专注凝着怀袖:“是不是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第524章 密宗法师4
怀袖摇头:"万岁爷从不对我讲前朝的事,是宫人们私下里风传的。"
官千翔双眉紧蹙,将杯盏缓缓放在桌面上,沉声道:"实不瞒你,这次召羽出事,非常蹊跷,所以,我突然想起去年冬日时,在绛雪园遇见你时的情景。"
怀袖惊讶地蹙眉问:"去年,我当真在绛雪园中遇见你了?"
官千翔闻言,眉心蹙地更紧,凝注着怀袖惊愣的明眸,半晌才问:"莫非,当日之事,你也不曾记得了?"
怀袖蹙眉沉思了片刻,缓缓道:“当日,我只记得与映雪,福全几个宫人去绛雪园采摘腊梅,为着做老祖宗年节的礼物,回来时就病了一场,日次醒来,便只记得这些了。”
官千翔紧皱着好看的长眉,急问:“当日,你连我赠你玉箫之事也全然不知吗?”
怀袖望着官千翔,片刻,缓缓摇了摇头,起身走至外厢的书架前,由一只锦盒内取出那柄周身通透温润的玉箫,捧了回至凉阁内,将玉箫呈于官千翔面前。
“你说的可是这柄箫?”
官千翔瞧见旧日心爱之物,心中动容,伸手将玉箫握在手里,轻轻抚摸着玉质细腻通透的天然纹理,直至手触及箫尾璎珞上篆刻的那枚“翔”字上。
缓缓抬起眼帘,隔着温润摇曳的烛光,官千翔低声问怀袖:“这么说,当日我赠箫与你时说的话,你也全不记得了?”
怀袖垂下眼帘,面带愧色轻轻摇了摇头。
她先前只听众人说在梅园中见了官千翔,可她却并不敢认同,只因她对此毫无印象。
而今,他人就在自己面前,由他亲口说出来的,她才真信了。
怀袖温婉如月的目光落在官千翔手中的玉箫上,缓缓道:“我知这箫是你曾经常日随身的爱物,赠与我时想必说了许多话,只可惜我当日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一个字都不能忆起……”
官千翔见怀袖伤感,心生不忍,将箫还给至她手里,低声安抚:“此事并不怪你,那日我见你时,便觉你出现在我面前很是蹊跷,今夜我入宫,也是为了召羽而来。”
怀袖听他提及召羽,立刻询问:“正是呢,这个才是正经事,咱们的且先不提,你先将召羽的情况仔细说与我,她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官千翔却摇头道:“召羽的情景与你当日几乎如出一辙,我怀疑你跟召羽,根本就是病犯同宗!”
怀袖蹙眉,盈亮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关切望着官千翔,只等他继续往下讲。
“召羽今日上午在大相国寺癫狂胡言,说什么容若活了,许多路人及相国寺内的众多沙弥皆瞧的清楚,家仆情急将她击昏带回府内,可她醒来后对先前之事,竟然皆不知晓。
我突然想起了你当日在梅园中见着我时的情景,所以才想起入宫来寻你,看来我猜的果然不错!”
怀袖闻言,惊诧问道:“我当日见你是却也是这般癫狂么?”
官千翔摇头:“你并没癫狂,却是生了幻听。”
“幻听?”
官千翔轻轻点头:“那日我记得清楚,正是前年冬日,我与你在梅园中相遇的日子,我独立在红梅林中,本是独自回忆,却不想你竟然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而且还说,听见了我的箫音,才来至此。”
“难道不是吗?”怀袖赶着问。
官千翔苦笑:“我当时也被你说的话弄懵了,我那日虽然带着箫,却根本就没吹,况且就算是吹,我在红梅园,而你在腊梅园,就算顺着风,你又如何能听得见?”
“可你又如何知道我实在腊梅园的?依你方才说的,你先前并没与我在一处。”
“当日映雪就陪在你身边,我听她说的清楚。”
怀袖突然想起来,她次日醒来时候,听映雪提及官千翔,她说的与官千翔此刻说的确实无丝毫偏差。
怀袖静默了片刻沉声道:“照你说,我当日情形,与召羽今日病态,是有关联的了?”
官千翔摇头:“现在咱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二人事出有关联,只是你俩的病态相似,这是这两件事中最大的疑点和关联了。”
怀袖缓缓点了下头,继续问:“今日爵爷亲自入宫觐见万岁爷,可也是为着这件事?”
官千翔点了下头,却又蹙眉道:“这件事我恐万岁爷不会太过在意,毕竟眼下只关系召羽一人,还不够引起足够的重视。”
怀袖听他这么说,立刻会意,低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
官千翔深深吁一口气,无奈轻叹:“这件事我本想私下去大理石暗地查访,如今看来连宫内也不能免险,且又涉及你的安危。
所以,我还是希望能引起万岁爷的重视,早日彻查出结果,与你也少一分危险!”
怀袖缓缓垂眸,淡淡道:“谢谢你思虑周全,我会想办法的!”
官千翔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说什么,眸光不经意落在书桌上,她写了一半的字笺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轻柔的手边,不禁喃喃:“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呃?”怀袖微怔,却不知他为何突然诵出这两句。
转眸望向对面的官千翔时,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字笺上。
怀袖心中微悸,悄然将字笺轻轻扣了过去。
官千翔收回目光,低问:“你还念他?”
怀袖苦笑:“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官千翔也笑了,声线低不可闻道:“看来必是‘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了,我倒是好生羡慕他!”
怀袖抬起眸子,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红烛映辉中的官千翔。
这样风日洒然的男子,策马在十里长安街上,恐要被多少闺中女儿踏平了门槛也要偷偷窥一眼的,如今却依旧独自一身。
这其中缘故,怀袖就算是想装糊涂,都已不由得她,只是,她今生已然负了容若,又将身许入宫门,对其他人再生任何妄念都是罪过。
两人静默沉吟片晌,怀袖站起身,走至琴架旁缓缓坐下,手指触摸冰凉的琴弦,勾出清泠如玉的音质。
第525章 密宗法师5
怀袖指尖轻轻勾动琴弦,口中嘤咛低唱,歌声如缠绵低语,又如秋蝉轻泣。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吟唱至动情处,怀袖不禁清泪在眼中滚滚闪动。
一曲弹罢,怀袖不禁垂下柔睫,手指轻轻拭了下眼角,却听闻外厢有人轻声询问:“怀儿可弹罢了?”
怀袖心中一惊,不曾想康熙竟然深夜至此,抬眸看向对面,却又是一愣。
只见桌边上只剩下一只玉箫,旁侧的窗棂大开,官千翔的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怀袖由袖管儿中抽出帕子,将腮边的泪拭干,起身行至外厢接驾。
“不知万岁爷深夜至此,臣妾失礼。”怀袖始终低垂着眉睫,缓缓低身行礼。
康熙却什么都没说,附身牵壮袖的手,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抬步向凉阁内行去。
走进凉阁,康熙一眼便瞧见桌边上放着的那柄通身剔透的玉箫,眉心微蹙了蹙,轻声道:“怀儿晚间看书,竟也是思绪难安,朕听你方才所唱词句,颇感伤心动怀……”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正想寻借由搪塞,一眼瞧见桌上的玉箫,心思微动,开口道:“万岁爷可认得这柄玉箫?”
康熙听怀袖问起,回身将玉箫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缓声道:“本朝擅吹箫者,有两人,一个是殡了的容若,另一个是颇尔喷爵爷的公子,官千翔。”
康熙说至此,看了眼箫尾上的墨绿色璎珞,见上面阳文篆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翔”字,低声道:“这柄箫,莫非是官千翔的?”
怀袖轻轻点头:“或许是呢!”
康熙听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禁蹙眉看着她问:“为何是‘或许’?莫非连你也不知这箫是谁的?”
怀袖却轻轻摇了摇头,幽幽道:“臣妾方才读书,瞧见一则故事,说有一个女鬼,使**术摄了一个书生的魂魄,留其在山洞中过夜,次日书生醒来,竟然全然不记得先前遇鬼之事。”
怀袖说至此,伸手拿过康熙手中的玉箫,幽然道:“臣妾那日去梅园中采摘腊梅,其中诸事全不知晓。
次日醒来,还是映雪告诉我说,我们于园子里偶遇千翔王爷,王爷见我被魔音迷幻,便将箫赠于我,说日后再不吹箫,省的我再被魔音迷惑。
可我将箫带回来了,却将那日之事忘的一干二净,你说奇不奇?”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蓦地睁大双目,问道:“你那次晕厥朕也记得,清晨还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你次日醒来时,当真也不记得前日之事了?”
怀袖点头:“臣妾也觉着蹊跷,所以刚才读完这则故事,臣妾还在想,该不会是我也遇到了会摄人魂魄的鬼了?”
康熙立刻摇头:“朕才不信这些鬼神邪说呢!”话落,康熙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几分,忍不住喃喃低语:“可是,为何你与官召羽的病症竟然如此相似……”
怀袖听康熙主动提及官召羽,便顺口问了一句,康熙便将颇尔喷爵爷亲自来南书房的事说了一遍,与官千翔说的基本一致。
康熙说完,握着怀袖的手,将她带入怀内,沉声道:“朕原本以为官召羽是因容若病逝,心中悲戚所生的幻听,如此看来,这件事却并没这么简单,既然牵涉到了你,朕务必要查个清楚!”
“万岁爷可是还交由恭亲王查办吗?”
康熙却摇了摇头:“先前就有几个大臣递折子,说大相国寺内有个新来的密宗**师,颇受众善男信女追捧,每日上门求其开释者,半夜便去大相国寺后山门排队。
上一次的回族聚会,就有些反清复明的余孽想趁机挑唆事端,这一次,朕仍打算亲自彻查此事!”
怀袖自然也记得那次回教过开斋节时,康熙亲自带兵围剿反派头领,镇压余孽,颇得回族教民赞誉。
那次她还跟了去,险些送了命,后来听容若说起才知,是康熙命金鞭神将李铁将自己于危急中救下,派了御前侍卫亲自护送回府。
“万岁爷此次亲查,可也要微服出宫么?”怀袖小心翼翼试探问。
康熙听她这么说,笑了笑,望着她问:“如果朕说是呢,你想不想随朕一起出宫?”
怀袖先是眼中烁烁闪光,可再看康熙的表情,分明写着“快求我,求我就带你去”。
怀袖撅起唇,将脸别向一边:“万岁爷早知道臣妾想去,还故意拿话引逗,还不知道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康熙笑着扳过怀袖的肩膀,将她揽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你可真是剔透玲珑心,跟常宁一个德行,旁人想什么,你瞧一眼就知道,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怀袖却笑道:“是万岁爷的心思太过明显了,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
康熙闻言大笑,抚了抚怀袖的背,爽快道:“就冲你这股子聪明伶俐的劲儿,朕允你伴驾出宫。”
怀袖闻言,立刻兴奋得目含甜笑,忍不住伸手圈住康熙的脖子:“万岁爷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康熙望着怀袖此时明媚的笑,有些怔愣。
这仿佛五月明媚日光般的笑靥,她自来至他身边,就几乎再未展颜,康熙见惯了怀袖清敛心事,低眉和顺的温婉模样。
这样明朗的笑,还是恍惚间,她尚未入宫时候,还穿着男儿装时,策马奔跑在郊外马场时,她回眸的一瞬,便在他心中烙印上了深深的痕迹。
怀袖见康熙这般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渐渐收敛起唇边的笑痕,绯红着云颊将柔睫转向旁处。
“怀儿,朕今日方得见,你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康熙沉声呢喃,似对她低语,又似自言自语。
怀袖听闻,脸颊上的绯色晕的更红,被昏橘的烛光映衬的若人面芙蕖,美若洛神。
“怀儿,朕定当让你时常如今日这般,尽展欢颜!”
第526章 密宗法师6
此日清晨,天不亮,康熙便换了便装,来至清芷宫寻怀袖。
刚跨进内厢寝殿的门,便瞧见涣秋,映雪几个丫头正围着一个俊俏的小书童,仔细整理其身上的素色衣衫。
康熙一眼瞧见,还未开口便先蹙起了眉头。
“不是说要你装扮个俊俏的芯人模样么?怎么扮了个书童,朕瞧着不喜欢,赶紧换了!”
怀袖却嘟嘴道:“我才不要扮成小媳妇呢,就算在民间,大户人家的媳妇也是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
我若扮成那样,出门就只有在店里窝着的份儿,哪有这身装扮来的轻松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去哪儿我都能跟着!”
康熙不悦:“可你穿扮成个书童,晚间如何与朕同房而眠呢?不行,换掉!”
康熙此言一出,旁边的几个侍立的丫头皆忍不住掩嘴偷笑。
怀袖红着脸赌气道:“不!我就要穿这个,书童为何就不能住在老爷房间里?书童晚上也可以伺候老爷研磨写字儿呀!”
康熙见她生气亦是如此娇俏模样,心中怜意顿生,少不得顺了她的意,任由她如何打扮。
康熙只随身带了个利落的小厮扮做家奴,另外带着怀袖这个俊俏的小书童,趁着晨曦暮霭未散时,骑着三匹马出了紫禁城。
三人为避人耳目,并未走午门,而是由太和殿旁的左翼门,过文渊阁,从紫禁城的东华门出了城。
因几人出城的时候较早,此时街上只有洒扫街道的府役和零星赶早集的小商贩,推着车子踏着晨起的暮色各自忙活生计。
怀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清泠的空气,不禁轻叹:“终于又出城了!”
康熙回头看了她一眼,浅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骑在马上撒欢儿的跑,就跟没出过门儿似得。”
怀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三爷那时候见着的奴才,还不是同样在侯府朱红的大宅门儿里关着不得自由,难得出门儿,自然情不自禁嘛……”
怀袖越说声音越小,想起那时候,不觉又红了脸。
康熙只瞧着暗觉好笑,却没说什么,回转身策马直奔宽阔的东长安街而去,怀袖和小厮立刻催马紧随其后。
瞧着康熙策马奔去的方向,怀袖心中明白,那便是大相国寺所在的方位了。
清晨人少,街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青雾,那是寻常百姓人家烧柴火煮饭的炊烟,远远看上去有种烟火气息的温暖。
康熙策马行走在宁静的街道上,鼻息间似有若无嗅到临街拽家中的菜饼焦香,不禁轻轻勾了勾唇角。
怀袖与康熙并辔而行,见康熙浅笑,好奇问:“三爷笑什么?”
康熙唇角依然带着温和淡笑,沉声道:“每日此时,我坐于高殿之上与群臣议事,一直以为自己已是勤政了,却不想百姓的效人家,也已开始烧柴烹饭,操劳生计,丝毫不比我清闲呀!”
怀袖闻言,笑道:“老子《道德经》第六十章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二者其中的道理相同,三爷终日忙的是江山的日子,黎民忙的是效的日子。”
康熙看了眼怀袖,眸中不自觉露出欣赏:“怀儿今日常读书,开口便引经据典,再过些日子,朕怕是都要不如你喽!”
怀袖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嗔:“三爷可要注意称呼哦!”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一时忘情,居然又叫了她的名儿。
“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真还没想好如何称呼你呢,不如你想个合适又叫着顺口的名儿。”
怀袖歪着脸想了想,嘴里嘟囔道:“以前出门儿,雪雁都跟我叫怀公子,如今我是奴才了,这个称呼就不行了;
三爷在家中行三,故称三爷……哎!不如三爷就称呼我‘小四儿’吧,我在家中是行四。”
康熙低声念叨了一句,轻挑眉心,低声呐呐:“我的称呼是三爷,你叫小四儿,怎么感觉你不像我的书童,倒像是我弟弟呢!”
怀袖笑了:“三爷想拿我当兄弟也行,反正我都不吃亏,嘿嘿!”
康熙嗔白了怀袖一眼,冷哼:“美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话落,策马快步向大相国寺奔去。
怀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紧紧跟在其后。
三人按照先前了解的情况,绕过正街大门,来到大相国寺后院的山门前,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山门还没开,已经在门口排了长长的队,虔诚的善男信女有许多带着干粮和小凳子在此处排队,看来排了不只个把时辰了,有的因体力不支,已经坐在凳子上抱着膝睡着了。
康熙和怀袖忍不住看向彼此,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诧之色,两人跃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由随侍的小厮,徒步向长长的人龙阵走去。
两人走至近前,打量周围排队的百姓,怀袖看见一个穿着蓝色白花粗布衣裳的微胖妇人,身上还背着个小巧的包裹,看样子竟像是由外地过来的。
怀袖走上前,赔笑拱手道:“这位大嫂,冒昧打听一句。”
那妇人面容和善,见是个俊俏的小书童,笑了笑说:“不碍事,有什么你就拒问吧。”
怀袖道了谢,问道:“我听您的口音,不是京内人士,却也在此排队,不知是何缘故?”
妇人听怀袖问起这个,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呀!我家住京城附近的李家庄,昨天进的城,今日特地来拜见密宗**师的。”
妇人提及**师,立刻双手合十,模样显得极其虔诚。继续道:
“这**师可真是佛法无边呀!我们同村儿的瑞婆婆和媳妇,打了一辈子的架,前些年还险些气的跳了井。
瑞婆婆听说京城里来了位佛法神通的密宗**师,便偷偷来京内向**师求了张佛签偈语,回去贴在她儿媳妇的床头,果然灵验了,自那日后,她儿媳妇再没跟她吵过架,每日低眉和顺的,脾气变得特别好呢!”
怀袖闻言,惊讶问:“有这么灵验?”
第527章 微服出宫1
妇人连连点头:"当然灵验了,而且还不知瑞婆婆家这一桩……"
康熙和怀袖听妇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例证,跟妇人道了谢,转身离开了人龙,却并未取马,而是默契地转向大相国寺前殿。
此时,破云的阳光刚照耀在大相国寺门前通红的粉壁上,寺院特允的红墙黄瓦,被光渲染了一层浓浓的金色,悠悠古刹这一刻突然显得格外雄浑壮阔。
康熙站在台阶下,静静向上望着正门上悬挂着的,笔力遒劲的"大相国寺"金子匾额,眉头不禁渐渐锁紧。
当年,顺治帝就是来这大相国寺里听过一次**师参禅,结果从此便如被下了蛊般痴迷佛宗,最终弃江山于身后,毅然遁入空门。
致使康熙登基之后,一听有人提及大相国寺,始终如梗在心,总觉着不舒服。
而此刻康熙目中的这座大相国寺的门楣匾额,仍悬挂着当年顺治帝的御笔金书。
犹自轻叹一声,康熙缓缓转回身看向怀袖,却发现怀袖也正看着自己。
康熙浅笑,抬手摸了摸脸颊问:“我脸上有什么么?令你看的如此专注。”
怀袖轻轻摇头,却说了句:“三爷是眼睛里有东西!”
康熙微愣,继而轻轻点了下怀袖的鼻尖,笑着转回身看向寺院门口。
此时的寺院已经开了门,洒扫的小沙弥已经拖着竹扫帚回去了,陆续有上香的善男信女往寺院里走。
康熙和怀袖在门口等了一时,却并不见有求了符的人出来。
康熙向旁边的街道看了一眼,说:“清晨出来的急,也没顾上用早饭,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反正来求符偈的人多得是,咱们总能遇见几个!”
怀袖点头,随着康熙向着寺院旁边的长街行去。
因挨着寺院,故其周围的街道皆是买素食斋饭的馆子,康熙和怀袖转了一圈,最后选了家名为吉祥斋的斋膳馆子走了进去。
店家小二一见康熙的穿扮,就知道是上等人家的富贵公子,立刻将两人迎上二楼靠窗的桌面儿,麻溜地擦过桌子板凳,端了一壶新茶和两只干净的粗瓷茶盏来。
康熙点了一份叉烧包,又两碟子素食小点心,两盘小菜,两碗香米粥,最后还专门给怀袖点了一叠蜜糖馓子。
等店小二走开,怀袖问:“就咱们两个人,点这么多也吃不完。”
康熙笑了笑:“素斋不顶饿,你一会儿多吃点!”
小店的上菜速度很快,不多时,店小二端着托盘将两人的餐食端了上来。
康熙素来晨起都喜喝素粥,今日见这小米熬的鹅黄色的粘粥,还觉着不错,将粥喝完,又用了两块点心,只是怀袖只吃了个把蜜糖馓子,便不再动筷子了。
“怎么?不合胃口?”康熙问。
怀袖摇了摇头,冲着康熙俏皮一笑:“我要留着肚子,等中午时候好好吃一顿!”
康熙笑嗔她一眼:“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如今也是无肉不欢了!”
怀袖却不答话,只管笑的神神秘秘。
等康熙用完了早饭,怀袖命店小二过来结账,顺带要了几张纸包,将剩下的几个叉烧包连带没吃完的几碟子小点心全都打包,用绳子扎好拎着走出了休子。
走出馆子,康熙看着怀袖手里打包的餐食,问:“你不是不喜欢他家的点心吗?还打包出来做什么?”
怀袖道:“丢了怪可惜,且随咱们出来的小厮还没吃东西,顺道儿给他带回去。”
康熙看了眼怀袖,没说什么,两人又沿着来时路向大相国寺走去。
将打包的餐食给看马的小厮送去,康熙和怀袖依然守在大相国寺门前,果然,见陆续有面带喜色的人,匆忙从寺院正门走出来。
康熙和怀袖一眼便认出是跟那位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师求到了符偈的。
怀袖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一位求了符偈的男子面前。
那男人一抬头,怀袖瞧清他的模样,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随即勉强牵出一脸甜笑,问:“请问这位戌,可是才跟**师求来符偈的?”
男人约莫二十几岁的模样,满脸细细密密的麻子点儿,一拨摞着一拨,几乎都看不清皮肤底色了。
听怀袖问,麻脸男子立刻喜滋滋点头:“没错!没错!”
怀袖心中一喜,立刻掏出几两银子:“戌可否将这符偈让给我?我因赶时间,来不及排队,等着就要离京了。”
那麻脸男人一听,立刻将手中的符偈握的死死的,瞪着眼叫道:“让给你?那可不行!让给了你,我就娶不着媳妇儿了!”
说完,不待怀袖再开口,麻脸男人一溜烟儿跑了。
怀袖望着麻脸男人的背影,不禁轻叹了一声。
康熙走至近前,看着她的表情,笑问:“他即便不让,咱们再等便是,你何故叹气?”
怀袖笑道:“就方才那男人的长相,即便是这位法师当真帮他撮合成了姻缘,对人家的姑娘而言,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康熙没想到怀袖居然会想到这个上面,笑了笑,用折扇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随后向后面一指:“又出来了一个,再去试试看!”
怀袖上午一连问了十几个人,皆不愿意将符偈转给他们,这些人都跟被下了咒一样,任由怀袖将价码一再抬升,就是不肯动心,甚至连看都不给他们看一眼。
而且众人都是一个理由:“**师说了,给人看了就再不灵了!”
“呵q日当真邪门儿哈!俗语讲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当真没人动心!”怀袖一脸不甘心。
几近晌午时,日头渐盛,天气越来越热,怀袖被晒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却仍不甘心,凭康熙怎么劝,非要在门口守着。
“咱们还是先走吧,我听说这**师只有上午半天开坛受教,下午通常不见外客,咱们今日就算了,改日再来。”
怀袖眼瞅着几乎没人再出来了,无奈只得先找个店打尖。
按照康熙的意思,一共定下两间房,一个单间,一个里外的套间,将带出来的简单行李放在房间里,康熙嘱咐小厮留在店内看着,便只带怀袖出了门。
第528章 微服出宫2
"你早晨没怎么吃东西,又累了一个上午,中午想吃什么随便你点!"
"三爷这话可当真?"怀袖看着康熙,笑得像只狐狸。.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怀袖笑道:"好咧!那就请好儿吧您!"
话落时,怀袖已策马直奔着正阳门方向奔去。
康熙也不说话,跟在怀袖的马后面,穿大街,绕窄巷,走过了好几条只有两人宽的胡同,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这是在找馆子吃饭么?这地儿都是百姓拽,哪里来的饭馆子?”
怀袖回头看了康熙一眼,问:“三爷是不是饿了?”
康熙下意识摸了摸独自,勉强道:“还能扛得住。”
怀袖嫣然一笑:“那就再忍忍,奴才保准儿您不枉此行!”话落,继而策马向前跑。
康熙难得见怀袖兴致如此高,不舍得扫了她的兴致,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又往前走了一阵子,怀袖突然勒住马,左右看了看,见一个大娘端着洗菜盆从一户小院子里出来倒水,便催马走至近前,问了几句。
那大娘立刻点着头,伸手向里面指了指。
怀袖道了谢,继续拨马往里面穿过了两条巷子,一转过弯儿,康熙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儿,立刻赞道:“嗯,这个味儿地道!”
怀袖没说话,只狡黠一笑,带着康熙直向着不远处高挑着幌子的农家小院儿栅栏门而去。
两人拴好了马,怀袖向院内一看,仍如上次一般院内坐满了客人。
这一次因福全未跟来,少不得怀袖亲自入内寻掌柜的,怕院内人多味道腌臜,便让康熙先在院外等着。
怀袖月与掌柜说了几句话,将一块碎银子塞入掌柜的手中。
那掌柜的堆着满脸憨厚笑容,亲自出来将康熙迎入先前他们来过的房内,顺带麻利地端了粗瓷茶盏来。
康熙进入房中,四下打量这间贫民房舍,神情倒也显得安然。
看了一会子,落了座,康熙好奇问:“你整日深居内宫,怎认得这深居巷尾的贫民休?”
怀袖俏皮一笑:“奴才不光认得,还与月牙来过两回呢!”
康熙闻言更显惊诧,笑问:“就是你与月牙出宫私游的那一次么?”
怀袖点头:“那一次是福全带我俩来的,只吃过那一回,月牙便念念于心,只至临出嫁前,还特地将我揪来吃了一回。”
康熙听的认真,眸中却渐渐收敛起笑靥,目光飘向窗外。
怀袖见此情景便不再说话,她心知康熙是想月牙了。
两人安静做坐了片刻,掌柜便端上了饭菜。
怀袖仍点了上次吃过的几道菜,用银针一一试过后,替康熙捻起一筷子红油扒猪脸,蘸了些酱料,放入其餐盘内。
怀袖双眸仅盯着康熙仔细观察,只见康熙细细嚼了几下,立刻连连点头:“比宫……府内的陈师傅做的还地道。”
怀袖立刻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总算没让三爷白饿这一场,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这一顿康熙与怀袖吃的很是爽快,趁着四下无人,康熙伏在怀袖耳边,悄声道:“如此美味珍馐,朕改日回了宫,定给他颁个金字招牌!”
怀袖却笑道:“若当真如此,咱们可再吃不到如此便宜的美味咯!御赐的招牌,菜价必定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康熙笑着点了下怀袖的鼻尖,随即唤来掌柜结账。
趁着掌柜收捡餐盘的功夫,怀袖顺口问了一句:“掌柜的可听闻,近日京内来了位密宗**师?据说所颁的符偈能度化人心,很是灵验。”
掌柜的闻言,立刻笑道:“您说的可是大相国寺新来的铁舟禅师?”
怀袖闻听,立刻点头道:“正是,掌柜的也去求过符么?”
掌柜微胖的脸上立刻憨憨一笑,摇头道:“我不过经营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又不图大富大贵,没什么好求的,不过来我这儿用饭的客人,倒有不少去求过的,所以我也听说了不少传闻,听人闻那**师很难得见一面呢!”
康熙问道:“不是在寺院的后山门排队就行么?”
掌柜的笑道:“话是如此说,可每日排队的人,天刚擦黑就去了,枯守一夜,至次日清晨开寺,门时排队的人至少也有几百号,而那铁舟禅师每次却只见二十人,且还是隔日才见外客。”
康熙与怀袖听闻对视一眼,怀袖又问:“明日这岂不是这铁舟禅师不见客?”
掌柜的点头:“若今日见了,明日自然是不见的。”
见二人打问的如此细致,掌柜的好奇问:“你二人也是去见那铁舟禅师么?”
怀袖点头:“我家主人有事想请禅师指点。”
掌柜的想了想,说:“排队定是难得见到,你二人不如隔日去寻,看可否花高价买个位置?”
怀袖与康熙道了谢,另赏赐了掌柜些碎银子,二人便出了店。
策马上了正街,怀袖语气怀中难掩有些失落:“看来明日,咱们见不到这位铁舟禅师了。”
康熙摇着扇子,口气却是云淡风轻:“既然出来了,又不急着回去,明日我正好带你去大栅栏逛逛,省的你在府内憋久了,心里痒得慌。”
怀袖笑着吐了吐舌头,悄声跟在康熙深厚,回了事先订好的店。
次日清晨,康熙与怀袖出来的晚了点些,用过了早饭,二人闲来无事,便由东市朝着大栅栏慢慢地逛。
先前街上的人还不多,至半晌午时,街上杂耍摊子出来后,人也渐渐跟着多了起来。
怀袖买了一套精致的面人儿,跟在康熙后面,两人都没骑马,在人群中穿梭着瞧热闹。
突然前面出现一大群人,围拢着一个摊子,纷纷高声叫好。
怀袖听得其中有潺潺琴声传出来,心生好奇,揪了康熙的衣角钻入人群。
好容易挤进最里面一看,原来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姬,扭动着柔软如柳条的腰肢,正踏歌而舞。
旁边有一个胡姬弹着琵琶,另外还有位身着青衣的汉家女子,垂眸弹着一架七弦古琴。
第529章 微服出宫3
康熙先在人群外,就知道里面有胡姬起舞。
康熙对胡姬踏舞并不是很感兴趣,早先有西域波斯国来朝贺,曾向宫内进贡过十几位舞技超群的胡姬。
康熙只欣赏过几次,便失去了兴致,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古琴清箫。
但见怀袖兴致颇高,便陪着她挤进了人群,康熙专注用手臂替她遮挡着旁侧拥挤的人群,却并没留意欣赏那跳舞的妖艳胡姬。
其实怀袖也并非是被胡姬的艳舞吸引而来的,她是因听见了方才那阵阵清泠如水的潺潺琴声。
旁侧的众人,目光皆围着如陀螺般旋转的胡姬流连,唯有怀袖,眸光一眨不眨地凝注着旁边,以青纱遮着容颜,手指如蝶飞快拨弄琴弦的青衣琴师身上。
静静地听罢一首曲子,众人纷纷向那舞姬投去铜钱,几个胡姬停了吹奏舞蹈,忙不迭地在地上捡铜板。
唯有那名青衣琴师,静静地坐在琴架前,附身由身边的一个小布包中,取出一支盛水的竹筒,掀开面纱慢慢地喝着水。那样安静的神态,仿佛周围喧嚣的人群与她毫不相干。
怀袖静静地看着她,迟迟不肯离开,直至康熙嫌周围人群拥挤,将她拖出了人群。
走在街上,怀袖少了先前的活泼,不言不语静静地跟在康熙身后。
康熙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问“怎么?面人儿弄丢了,不高兴了?”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却仍低垂着和眉睫。
康熙见她如此,放慢了脚步,用宽阔的袍袖遮挡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问:“是不是走累了?”
怀袖略迟疑片刻,随即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抬起头,见旁边正巧有个挑着招牌的茶楼,便领着怀袖走了进去。
由茶博士引着上了二楼,众多的空位置中,怀袖一眼看中靠窗边的一个包间。
康熙看了她一眼,只他们两个人喝个茶,不知怀袖为何要点包间,但既然她喜欢,康熙便由着她。
点了茶和几样干鲜果品,康熙侧眸,见怀袖始终趴在窗户上往下瞧,忍不住问:“你不是说累了么?过来好生歇歇脚,也好有力气再去逛。”
怀袖抻着脖子看了会儿,才回转身,走至桌边,见康熙已将她的那杯茶碗斟满,端着杯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却始终轻蹙眉心。
康熙瞧出她似心里有事,好奇问:“怎么?你很喜欢那几个跳舞的胡姬么?”
怀袖却摇头,喃喃道:“我是喜欢那弹古琴的青衣琴师。”
康熙笑了笑:“这还不容易,既然你喜欢,就叫她上来单独为你弹一曲!”
康熙话落,已经招来了茶博士,打了赏钱,命他将那弹琴的青衣琴师请来。
茶博士领了丰厚的赏钱,腿脚很是麻利,不多时便将人带了来。
怀袖一眼瞧见茶博士身后跟着的女子,竟忍不佐地站起身。
康熙蹙眉看了怀袖一眼,不解她为何对这陌生女子如此青眼相看,再看向这女子,只见她坐在对面的琴桌边,正素手调琴,低垂着眉眼,除了长相有几分清丽之外,也并未瞧出任何出挑之处。
调好了琴,青衣女子始终低垂着眉睫,淡淡问:“不知贵客喜欢听什么曲子?”
康熙看了眼怀袖,道:“既然是你要请来的,就由你点曲子吧!”
怀袖开口便欲说那首《咏笼莺》,转念想到康熙就坐在身边,便淡淡说了句:“就弹一曲《青梅煮酒》吧。”
青衣女子轻轻颔首,十指在如莲,在琴弦上起舞翻飞,琴声时而如水波浮动,时而如珠落玉盘,琴声悠然绕梁,就连包间外的一众品茶人,都忍不住探头向内瞧看。
康熙本就喜欢这种清雅的古韵,听闻这琴声,便知这青衣女子指尖是有些功夫的,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她一眼,继而目光又转向身边的怀袖。
怀袖却似听得格外认真,微张着唇,两眼一眨不眨地直直望着对面的青衣女子。
康熙端起杯呷了一口,忍不住由桌子下面握住了怀袖的手,凑至她耳畔低语提点:“莫忘了,你此刻可是男儿装打扮,当心人家以为你对这姑娘动了心思呢!”
怀袖被康熙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立刻低了头,端起茶碗一口一口喝着茶。
很快,一曲《青梅煮酒》弹罢,青衣女子仍未抬头,只轻声问了句:“请问贵客,还听什么曲?”
康熙侧目看向怀袖,却见怀袖似乎还沉溺在上一首曲子里,低头盯着茶盏发呆。
康熙伸出二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怀袖才猛地回过神开,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青衣女子道:“弹得好!弹得太好了!”
康熙瞧出怀袖不对劲,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线提醒:“人家问你还听什么曲子。”
怀袖微愣了愣,摇了摇头:“呃……不,不听了。”
康熙便由荷包里掏出几两银子赏给青衣女子,女子欠身道了谢,捧着琴转身去了。
看着青衣女子缓缓下了楼,怀袖回眸看向康熙:“三爷,可否再借奴才些银子?”
康熙看了眼怀袖,也没说什么,由腰间解下荷包递给了她。
怀袖接过荷包,也顾不得多说,飞身出了包房,径自向楼下追去。
追出了茶楼,街上人来人往,早寻不见那青衣女子的踪迹,怀袖心中着急,突然想起那几个跳舞的胡姬,便转而向人群围拢的方向奔去。
奔至近前,先前围拢的人群早散了,那几个胡姬正收拾包裹准备收摊,其中的一位刚数好一把铜板,放在青衣女子手中。
青衣女子接过铜板,依旧放在方才那个装着竹筒的小包裹里,用一块蓝底白花的布小心翼翼包好琴,背在身后,挎着小布包便欲离开。
怀袖眼见她转身,忍不住开口唤道:“沈婉!”
青衣女子身子微微一僵,脚下顿了顿,缓缓转回身,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此时的怀袖,已纵身一跃,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抓握住青衣女子宽袍下纤细的手腕,泪已忍不住在眼圈中打转儿。
“真的是你……”
第530章 微服出宫4
沈婉蓦然回眸,见被一个书童扯出了衣袖,登时脸色微窘,就要抽回手,却见那书童竟然唤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婉惊诧之余,眸光略过书童的耳际,发现上面竟然留着耳孔,再仔细打量眼前书童的眉眼。
只见其眉目如画,清雅如莲,沈婉惊愣地微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怀袖心知她已经认出了自己,轻轻试了试眼眶中打转儿的泪,勉强牵出笑靥,轻轻点了下头。
沈婉恍惚间才回过神来,款款低身便要拜,却被怀袖一把拉住,将她带至旁边没人的巷子里。
怀袖低声道:“我眼下这样的打扮,你也不必多礼了,被旁人瞧见了反不好!”
沈婉轻轻点头道:“原来方才唤我入内弹琴的竟然是你,我竟丝毫未留意,实在是……”
怀袖听她言辞轻叹,忍不住去握她的手,才发现沈婉的手枯瘦的厉害,几乎只剩肉皮包着骨头了,不禁问:“容若滨后,你就这么独自过活么?”
沈婉点头:“奴婢只想守着他,故不忍离开南归。”
怀袖心中一紧,又险些被勾下泪来,她心知容若最后的那段日子,亏有沈婉陪伴照应,才得了几日安稳。
可她毕竟是贱籍,明府是肯定回不去的,当初明珠便不让她进门,现下容若没了,她更无处安身。
怀袖瞧着沈婉心疼,忍不住开口道:“你若是为着生活所迫,我可修书一封给我二姐,也免得你遭这份儿罪。”
沈婉轻轻摇头:“我只盼着如眼前这般安稳度日,闷了就去坟上瞧瞧他,也算是我与他的造化一场。”
怀袖听她这么说,心中对眼前这位外表柔弱却又性情刚烈的女子暗生敬服,又思及她当日去兵部尚书府寻自己时说的那番话,心中更不是滋味。
由荷包里取出两锭整块的银子,塞在沈婉手中,怀袖柔声道:“这些钱,够你盘桓一阵子生活,你先用着,切莫再如此抛头露面于人前,他日我自有计较!”
怀袖说完,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此刻不便与你攀谈,改日得了机会,我自会派人去寻你!”
说完,怀袖将银子死死往沈婉怀里一按,飞身跃出了窄巷,消失在人群中。
沈婉眼望着怀袖不见了踪迹,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泪,止不住扑簌簌淌落在怀里的银锭子上……
怀袖回至茶楼,还未走进包房,一眼瞧见桌边不见了康熙的人,吓的几乎惊出一身冷汗,飞步跃入房内,才发现康熙背着手,正站在街边上看风景。
听见进门的声音,康熙缓缓转回身,面色温和望着一脸惊慌的怀袖,笑问:“怎么?银子弄丢了?”
怀袖愣了愣,立刻将荷包双手呈着奉还给康熙:“奴才擅自用了主子的银子,他日定当如数奉还。”
康熙挑了挑眉,看了怀袖一眼,口中低声念叨:“如数奉还?你用了我的,还能还的清么?”
怀袖被康熙这一句问的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眨巴了几下眼,低眉顺目地站在康熙身后。
康熙却笑着接过荷包戴在腰间,摇着折扇向门口走,怀袖也不知康熙到底在想写什么,心理又琢磨着事儿,便默默随在其身后走出了茶楼。
怀袖因心里始终惦记着沈婉,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康熙也早瞧出怀袖揣着心事,便早早回了打尖的客栈。
晚间,康熙随便点了些吃食与怀袖二人在房里用过了饭,命掌柜的又添了几只明烛,就着烛火在炕桌边看书。
怀袖因与康熙同住里外间,见康熙在里间看书,便独自退至外间,斜倚在炕里面,看着半空的玄月发呆。
康熙看了一会子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微凉,微皱了下眉,正欲开口,却发现外间并无半点动静。
莫不是这丫头今日逛累了,已经睡着了?
康熙心里转念,下了地,撩开布帘儿走至外间,却见怀袖独自倚靠在窗边,看着天发呆,神情间皆是落落寂寥。
康熙静静地看了怀袖片刻,见她竟丝毫无察觉,便轻声问了一句:“今日看见的那个抚琴的女子,你可认得?”
怀袖未察康熙走出来,冷不防身边有人说话,唬了一跳, 转回身,却见康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炕边,眸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怀袖赶紧从炕里面移出来,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件滨棉夹袄给康熙搭在肩膀上。
“晚上夜风微凉,这普通宅院不比府上房间严密,当心着了凉……”
怀袖跪在炕沿,边给康熙肩膀上搭袄子,边轻声数落,却冷不防被康熙拥入了怀内。
“三爷,我这身打扮……”怀袖轻呼,探头向房门看过去,生怕被人瞧见。
康熙听她这么说,伸手揽紧她的腰身,轻轻一使力,将她抱起来,转身向里间房走去。
将怀袖放在自己的炕上,康熙笑道:“这下没人看得见了吧?”
怀袖笑嗔:“哼!三爷连我这小奴才都不放过!”
康熙闻言也笑了,伸手向怀袖腰间的束带探去:“好!爷今日就看看,你这小奴才中用不中用!”
说话时,手如灵蛇般已经将怀袖的腰间的束带扯开,怀袖东躲西躲,又不小心撞开了头上绾着发髻的簪子。
青丝柔鬓瞬间披散在背上,再加上去了腰间的束带,宽敞的衣衫罩着纤弱的身骨,素雅中带着几分质朴韵味,反而凭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康熙倚在炕边被垛上,顺手将怀袖的腰肢一勾,带入怀内。
怀袖静静伏在康熙胸膛间,不经意嗅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澡豆,混着着男性特有的气息,不禁微红了脸。
康熙轻轻在怀袖额角印下一吻,声音格外轻柔:“怀儿,你说,若咱们就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怀袖想了想,笑道:“记得小时候,我和菱悦经常玩扮家家酒,那时候,我们总学着小门效的模样,洗衣煮饭,却特别的快乐。”
康熙轻轻挑眉,问:“菱悦是谁?就是你白天见过的那位弹琴的女子吗?”
“刚才那女子是个旧识,而菱悦……这辈子,我恐怕再不得见她一面了……”
怀袖心知不得贸然将沈婉真实身份说与康熙,便只得暂借菱悦,移开康熙的注意力。
第531章 微服出宫5
康熙极少听怀袖讲起她幼时的事,好奇问道:“这菱悦,可是你将军府里的?”
怀袖摇头:“她是疆北允荣王府侍妾所生的女儿,我入京的当年,朝廷突然下旨,她被册封了公主,送去了乌兰布通……”
康熙听怀袖讲起这些往事,仔细盘算着年月,沉声问:“这个菱悦,可是允荣王爷最小的那个女儿?”
怀袖连连点头,惊喜道:“三爷还记得她?”
康熙微蹙着英挺剑眉,眸光落在桌角上正往下淌蜡汁的明烛上,淡淡道:“我记得当年,接到你阿玛由疆北送来的急报,当时我正全力筹备平三藩之战,顾不上料理疆北事宜,便准备从族内择个女儿送去和亲。
当时京内八旗闻听此讯,纷纷将各家女儿订婚的订婚,找老祖宗说情的说情,宫里的门槛子都快被踩坏了,有人翻出远族的族谱,发现疆北的允荣王爷恰有个年龄合适的庶出女儿,有人便将此讯告知了老祖宗。
老祖宗心疼我正顾及战事,又不愿我得罪人,便亲自拟了道懿旨,赐了些封赏,将那个女孩儿嫁去了乌兰布通。”
怀袖静静地听着,至此方才明白,为何当初分封公主名号时候,圣旨上的峪盖的是太皇太后大印,却并非康熙的玉玺。.
“庶出的女儿,果然是不疼的,看来当时我们疆北的听闻确实不假!”怀袖凝着烛光,小心嘟囔了一句。
康熙听出她心中不悦,笑着将她抱至胸口,问:“怎么?想你那个秀妹了?下次朕叫葛尔丹带着她入京来看你!”
怀袖侧眸望着康熙:“倘若我也是庶出,是不是当年也会给一道圣旨送去乌兰布通和亲!”
康熙剑眉一蹙,收紧手臂将怀袖箍在胸前,沉声道:“你只能是朕的!谁敢抢,朕平了他!”
怀袖惊地伸手轻按住康熙唇,低声嗔道:“我的祖宗,你说话可仔细着……”说话时,还忍住不向窗外看了一眼。
康熙却将怀袖如葱玉般的手指含入口中,用牙齿轻咬,以示对她乱说话的惩戒。
怀袖脸微红,想将手撤回来,却被康熙的手紧紧握住,顺势翻了个身,康熙将怀袖俯压在身下。
伏在怀袖耳畔,康熙低语道:“你可知,去年冬日,葛尔丹向朕当面讨要你的时候,朕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眸光莹莹望着康熙。
康熙晶亮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嗜血的冰芒,低沉着声线说道:“倘若他执意要你,朕就用天子剑当愁下他的脑袋,然后亲自带兵踏平了他的乌兰布通!”
听着康熙的话,怀袖澄澈如露的眸子静静地仰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没错!他是自己的男人,君临天下,拥有百万铁骑,可踏平日月山川,而这个男人,却愿意为了她而开战。
这一刻,怀袖仿佛听见心里的某一处角落,有一声轻微的碎冰的声音,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冰释的声音。
她相信,他刚才的那句话是真的,因为她清楚看到了他眼睛里那道可怕的光芒,她熟悉那个眼神。
当年,她还没入宫时候,在清真寺平乱的那一次,她曾见过他眼中闪动着同样的光芒。
那种颠覆一切,毁灭一切的可怕光芒,让她深深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全然如他平日那般温暖和煦。
康熙见怀袖美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脸上露出温柔淡笑,伸手轻轻抚着怀袖入莲萼般白皙柔美的脸颊,柔声道。
“等明年,朕带你回疆北,亲征平了葛尔丹,回来给朕生个胖儿子,朕封你为贵妃!”
怀袖全没听见康熙后面说的那句话,只听他说带她回疆北,兴奋道:“爷说的可是真的?”
康熙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君子一言,怎能儿戏?”
怀袖兴奋地紧紧搂住康熙的脖子:“我做梦都想回疆北,想念额娘亲手做的莜面窝窝……”
康熙宠溺地抚着怀袖如墨染的青黛,语气无比轻柔:“怀儿,你可是朕有多喜欢你么? 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巴不得尽数呈于你的面前,朕从没想过,这辈子,除了江山,还会如此疼一个女人……”
怀袖仿佛突然由梦中被唤醒了一般,缓缓松开手臂,望着康熙的眸子问:“爷刚才说……亲征葛尔丹?”
康熙点头,见怀袖神情不对劲,问:“怎么?你不是很期待么?”
怀袖轻轻推开康熙,坐直了身望着他,蹙眉道:“可是,爷若当真亲征葛尔丹,菱悦和她的一对儿女不就活不成了?”
康熙心里自然明白怀袖在想什么,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柔声哄道:“好了,这些事还远着呢,到时再计较也不迟,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去找那老和尚呢!”
说完,康熙将案头的烛火一吹,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怀袖只觉自己的腰身一紧,整个人被康熙揽进怀里。
心里正担心他手脚不老实,却见康熙并未再有什么动作,只安静拥着自己,心渐渐安静下来,耳听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蝉鸣声,也渐渐睡着了。
怀袖难得一夜无梦,至凌晨时,见满桌子的杯盘碗碟,全是好吃的,鼻息间阵阵香气弥漫,忍不住呢喃:“好香……”
“香就起来吃饭啦!”
怀袖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迷蒙睁开睡眼,窗外的光亮刺得怀袖立刻用手臂遮住眼,缓缓坐起身子。
焦距渐渐清晰,怀袖才发现,小炕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小吃餐点,康熙正亲手将两人的碗筷布好。
怀袖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低声道:“奴才真是该死!”
说话间立刻跳下床,见铝盆中已经撑着干净的水,回头看向康熙:“主子可洗漱过了?”
康熙已经摆好碗筷,面带淡笑坐在床边看着她轻轻点头。
怀袖捧起水,随意洗了脸,又将发髻迅速绾好,转回来在康熙对面的炕沿上坐下,提起水壶轻轻为康熙斟茶。
“爷先醒了怎么也不叫奴才一声?这些都该奴才做的!”
康熙摇着扇子,望着怀袖轻声道:“你的睡像太好看,我舍不得叫醒你。”
第532章 铁舟禅师1
寺中的和尚们还在上早课,刚交过了晨钟,梁间成群的燕子在晨曦的晴空中呢喃飞逐,睡饱了一觉,此刻正是雀跃撒欢儿的时候。
怀袖站在寺院中,抬起头,看着低低掠过头顶的燕子,唇边不禁绽出淡淡的梨涡。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寺院里的燕子特别的多!”
怀袖笑问时,忍不住伸出手,一片从刚掠过的燕子身上飞落的半白半黑的羽毛,飘飘然落在掌心里。
康熙看着她手中的燕羽,唇边亦噙着淡笑:“燕子属善禽,僧人更爱惜生灵,它们或可感知吧!”
怀袖用手轻轻抚摸着手心中的羽毛,因为时间尚早,天边仍有一抹深黛色的蓝还未消散,有一缕光透过叶间隙洒在羽毛上,折射出斑斓五彩的美丽纹路。
新阳漠漠抚摸着淡淡的雾氛,要叠叠不拢,要牵牵不破,在无风的空气中悬着一张朦胧的光网,将康熙和怀袖两人的身影掬在其间,有种迷离的轻柔。
康熙和怀袖今天特别幸运,原本打发来排队的小厮,刚一来,正巧遇着排在第二位的那人家中有事,便将位置卖给了他。
待康熙和怀袖赶来时,第一个人刚进去,他们正巧可进入寺院中等候。
铁舟禅师所居,是寺院后厢的一个单门独院,并未与其他僧侣同住,来寻他求咒偈的香客,皆入院中等候。
康熙和怀袖等待时候,仔细打量这小院,只见木窗前栽着两颗一人高的葱绿榕树,堂后一排翡翠色的斑竹,旁边一条蜿蜒石径通向旁侧的雨茗亭。
小院虽然格局简单质朴,却清新雅致,天然无琢,显出居者淡漠平静的心性。
康熙摇着玉骨折扇,轻轻点头道:“瞧这院落,倒像是位得道高僧居住的。”
怀袖看了一圈,却道:“我往日读的佛家偈语故事中,许多得道高僧参禅悟道,皆在空山密林之中,周围野兽比邻,虎狼环饲,相比之下,此处反倒做作了!”
康熙听她这么说,笑道:“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成佛后,身披金丝袈裟端坐于金碧大殿之上,周围皆以砗磲玛瑙供养之。
可见,你说的那些,是未形成正身的,而真正修成了便不用再讨那般苦吃了”
怀袖正欲开口辩驳,却听得那边木门轻响,方才第一个进去的男子已经走了出来,满脸喜气地小心捧着刚求来的东西,表情跟那日见的那些人如出一辙。
男子经过康熙和怀袖身边时,对他二人点头笑了笑,乐颠颠儿走了。
康熙看了身后的怀袖一眼,两人轻轻点了下头,一前一后,向铁舟禅师的禅房走去。
轻轻推开门,房内立刻传出来一股沉水香的味道,浑厚而沉稳。
怀袖一闻便知是百年的老沉木屑研制而成,沉水香,唯独不同于其他香料,这一种是越久的越好。
康熙大致扫了眼屋内的陈设。房内很简单,一个暖笼占了半个房间,地上立着一支书架,上面放着厚薄不一的经卷。
挨着暖笼旁边放着一只小巧的红泥炉,上面放着一个烹茶用的亚光紫砂提梁壶。
铁舟禅师就坐在暖笼的竹席上,面前摆放着一张红木小长几,桌面上摆着笔墨纸砚,木几的另一面,摆着两个蒲团,应该是供来访的香客用的。
康熙和怀袖进入房内时,铁舟禅师闭着眼,皮肤不算白皙,前额有三条明显的皱纹,略显苍老的手指间,缓慢捻着一串包浆上好的绿檀佛珠。
康熙和怀袖谁也没开口,静静等待着禅师捻过一百零八颗佛珠。
禅师捻够了佛珠,稳稳地吁了一口气,缓缓张开眼,向着康熙和怀袖合拢十指道:“施主请坐吧!”
康熙先走至近前,屈膝盘坐于内侧的蒲团上,怀袖将另一个蒲团向后拉了拉,跪坐在康熙的左手边略靠后的位置。
铁舟禅师笑望着两人各一眼,目光最终落在康熙的身上。
“不知施主今日前来,有何无解之困?”禅师说话时,始终低垂着眼皮,捻着佛珠的手也始终未停过片刻。
康熙略想了想,淡笑道:“我生计无忧,衣食富足,妻贤子孝,倒也没什么无解之困,大师就随便说说吧!”
铁舟禅师听闻康熙这番话,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笑痕,点头道:“世间人不满现状者颇多,安稳知足者极少,施主如此说,便是懂得惜福之人,老僧无话可说了。”
康熙笑道:“我特地慕禅师盛名而来,禅师多少说点什么,就当了了我这好奇心,也算功德一件!”
铁舟禅师听康熙这么说,缓缓睁开眼,打量了康熙一眼,继而将目光落在其身侧跪着的怀袖身上。
禅师深邃的眸光在怀袖身上停了片刻,微笑道:“老僧倒是觉着,随同施主来的这位小童,似有无解心事,不如老僧给他看看如何?”
康熙闻言,回头看向身侧的怀袖。
怀袖原本低垂着眉眼,听铁舟禅师这么说,惊讶地抬起眼道:“奴才今日是随着主人来见老禅师的,奴才也没什么无解的心事。”
怀袖刚说完,康熙伸出手轻轻按在怀袖手背上,温和笑道:“哎!禅师既然说你有,不如就听听禅师如何说,又有何妨?”
怀袖只觉康熙按在自己手背上手指轻轻拍了两下,便立刻会意,垂下眼帘拱手道:“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那奴才就冒昧请老禅师指点了。”
禅师轻轻点了下头,眸光望着微垂着眉睫的怀袖,温和道:“目乃心之门户,请小施主将头抬起来吧。”
怀袖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对面的铁舟禅师。
只见铁舟禅师一双浅褐色的深沉瞳仁紧紧注视着自己。
有一瞬间,怀袖仿佛感觉自己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被抽动了一下,眸子望进那双眼睛中便再移不开目光。
“你心中原有一只情魔,孕育已久,如今,此魔幻成,你自己可知么?”
铁舟禅师说话时,将桌上的墨盒轻轻打开,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飘散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康熙只嗅了一下,便立刻闭了气,静静看着铁舟禅师提起木几上的毛笔,从旁侧取了一张裁好的黄色纸笺,在上面写着什么。
第533章 铁舟禅师2
康熙静静看着铁舟禅师沾着朱砂,在黄色纸笺上快速地写着什么。.
侧眸再看向怀袖,却发现她竟双目直勾勾望着铁舟禅师,眼神空洞,仿佛被人摄取了魂魄一般
“你可知心魔之源?”铁舟禅师抬起头,深沉的目光直望进怀袖的眼睛里。
怀袖澄澈的眸光一直望着铁舟禅师的眼睛,眼神的焦距,却又好似落在更远的地方。
耳畔听着铁舟禅师低沉的声音,怀袖仿佛被一种意念指引着,一步步迈向心灵最深处,缓缓开口道:“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外祖母让我研习琴棋书画时候,我就知道,我日后要入……”
最后一个“宫”字,尚未开口,康熙用手肘轻轻碰了怀袖一下。
怀袖仿佛突然被人猛地推醒一般,骤然反应过来,怔愣地望着眼前的铁舟禅师和康熙。
铁舟禅师缓缓垂下眼帘,面色一如先前般平和,唇边勾着浅浅的笑痕,淡淡道:“每个人心中自皆有不可告人之隐疾,此皆无妨,只要小施主能驯化心灵神兽,自得平安康泰!”
怀袖缓缓躬身,向铁舟禅师行一礼,直起身时,双手接过他递给自己的符偈。
“将此符偈贴在每日睡觉的床头,如晨钟暮鼓以定心神,日久心魔自会收敛了。”铁舟禅师话落,双掌合十,缓缓垂下脸。
康熙向禅师行了礼,带着怀袖走出了禅房。
两人由正门出了大相国寺,走至人声喧哗的大街上,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康熙半晌没听怀袖说一个字,忍不棕转头,见怀袖正低垂着眉眼,神情郁郁,手中捏着铁舟禅师给她写的那张符偈。
康熙放缓了脚步,一手轻轻摇着折扇,另一只手抖了下长袖,用衣袖掩,悄然握壮袖的手。
“怎么?还在想方才的事?”康熙低声问。
怀袖抬起头,望着康熙的眸子里凝着浓浓的担心,轻声道:“三爷,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康熙停下脚步,蹙眉注视着怀袖的脸。
此时正阳光潋滟,透过扶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晕,如粉黛薄薄地拢在怀袖如璞玉般清秀的脸上,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如罩在水雾中的影像,干净通透。
看来,刚才怀袖是被催眠了,所以,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并不知道,就跟当日的官召羽一模一样。
“你刚才什么都没说,只是晕晕沉沉的,像睡着了一样,所以我就碰了你一下。”
康熙淡淡说了一句,握着怀袖的手紧了紧,然后慢慢地松开,继续往前走。
怀袖静静跟在康熙后面,听他这么说,心里比刚才好受了些,她生怕自己在无知觉的情况下,泄露了他们的身份,或者说出什么惹恼康熙的话……幸好!
怀袖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才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捏着的符偈上。
反复看了好几遍,怀袖喃喃道:“这上面是什么东西?怎么看都不像字。”
康熙听怀袖自言自语,回转头,向她伸出手,怀袖便将符偈放在康熙手上。
康熙并没有拿起来看,而是将纸笺凑近鼻息,仔细闻了几下。
怀袖瞧着康熙举止怪异,忍不住问:“三爷为何不看,反而拿着闻?”
康熙将字笺还给怀袖,沉声道:“先回客栈,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话落,两人由身后跟随的小厮手里接过马,飞身上马直奔居住的客栈。
回到客栈内,康熙将门关了,与怀袖来至房内,命她取出那张字笺。
“你闻闻,这上面可有什么味道?”康熙说话时,手捻字笺凑近怀袖的鼻息。
怀袖仔细闻了闻,轻轻点头:“好像的确有点异样的味道,会不会是这朱砂所用材料的味道?”
康熙摇头:“我平日多用朱砂,这其中味道最重的便是冰片,除此之外再无它物,而这铁舟禅师所用的这种朱砂,绝对不是普通的朱砂!”
康熙开口断言,见怀袖仍疑惑望着自己,便将方才怀袖被催眠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她险些说漏的那些话。
说到写字笺时,康熙道:“他写这符偈时候,一打开那盛着朱砂的瓷砚盖子,一股异香立刻从里面弥漫出来,我当时觉着不对劲,便暗用了闭气功,我怀疑你被催眠,与这东西也有关。”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蹙眉道:“奴才也察觉到异样之处,他的那间禅房,面积虽不大,却用了很浓的熏香,而且我特别留意过,连他手腕上戴着的佛珠,都是绿檀料的,皆是浓香味重之物。
莫非这些东西皆是用来压制什么味道的吗?不然,他一个出家的老和尚,又不是女儿家,熏这么重的香做什么?”
康熙也轻轻点了下头,沉声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以前,我也见过一位藏域来的密宗高僧,他手中盘的是一串人骨念珠。
我曾问起过他,他说过,木佛珠,乃中原显宗的僧人用之较多,而在藏域的密宗佛教,僧人用骨珠的居多。”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紧蹙起双眉,轻声道:“你是怀疑他的身份?”
康熙紧紧蹙着一对好看的剑眉,坐在炕沿,只默默喝茶,却没再开口。
怀袖轻轻拿起桌面上那张符偈反复看着,突然灵光一闪,立刻福至心灵。
“我曾听闻熙岚身边的银铃儿,有个叔父,在京内最大的药房,和正堂做管事,不如咱们去让他看看,整日与药打交道的人,对这些肯定比咱们这些外行熟悉!”
康熙闻言,颔首应允。
用过了午饭,两人一刻不敢耽搁,拿着那张字笺直奔西城最大的药房——和正堂。
两人催马,很快来至药房门前,虽然是刚过晌午,可药房大门前仍然人流往来,生意极其兴隆。
药房内东西各坐着两个坐堂的中医,其余的整面墙都是放药的铜环小抽屉,十来个活计还忙不迭地抓药,称药。
康熙和怀袖踏入和正堂,一眼便看见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在指点一个貌似新来的酗计。
怀袖看了眼康熙,康熙轻轻点了下头,怀袖便径自向那中年男人走了过去。
第534章 神秘符偈1
怀袖上前几步,对中年男人拱手行礼道:"请问,这位可是堂内掌事?"
中年男人抬头,见怀袖一身书童打扮,又见她身后跟着的康熙穿戴不俗,器宇轩然,立刻拱手道:"在下正是,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怀袖笑道:“掌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中年男人看了眼怀袖身后摇着玉骨折扇的康熙,进一步行至怀袖身前,缓缓俯下身。
怀袖伏在中年男人耳畔轻声道:“掌事可有一位宫名唤作‘银铃儿’的侄女,现在宫内做事?”
中年男人惊讶的打量怀袖,压低了声音问:“二位是宫里的人?”
怀袖只望着中年男人,笑而不语。
中年男人常年跟各路人打交道,一看便心里有数,立刻将两位引至内堂。
唤了个药房的小厮添了两杯茶,待小厮去了,中年男人关上房门,向两位拱手道:“小人殷刚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贵客,不知二位今日来,可是需要什么药?”
康熙始终摇着折扇默然不语,怀袖笑道:“殷掌事莫紧张,我们今日来是有件东西,想借殷掌事的慧瞧瞧。”
怀袖说话时,从怀中掏出那张铁舟禅师写的符偈,递到殷掌事面前。
殷掌事接过符偈看了看,皱眉问道:“这东西,可是那位近居大相国寺内的铁舟禅师所赐的符偈?”
怀袖点头问:“殷掌事可见过这东西?”
殷掌事露出憨厚浅笑:“小人是见过来药方内抓药的病人,有随身佩带此物者,据说对指引人心性极为灵验,今日连来看病抓药的人都少了,都去大相国寺排队求符了。”
怀袖道:“我们眼下正怀疑这书写符偈的朱砂中,掺有旁的药物,故请殷掌事给看看。”
“朱砂中多者无非冰片,甘,微寒,有小毒,归心经,仅此而已。”殷掌事对此类药物信口拈来。
康熙摇着折扇在旁边听着怀袖与其攀谈,听闻他如此说,和声道:“我也知朱砂中多用冰片,还请殷掌事看看这其中可也是冰片么?”
殷掌事听康熙这么说,仔细打量过纸笺上的红色墨迹后,又凑至鼻间嗅了嗅,立刻断言:“这气味绝非冰片!”
“可知是何药?”怀袖立刻追问。
殷掌柜又嗅了嗅,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气味古怪,似药味,却绝非常见草药……”
康熙听他如此说,伸手从荷包里取出一锭整块的银子缓缓放在桌面上,温和笑道:“还请殷掌柜费心,宫里头还等着回话儿呢!”
殷掌柜听闻康熙这么说,和笑道:“小人并非这个意思,二位是贵客,我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我实在见识有限,如若二位得空,我可引荐二位去见我恩师,他或可知。”
怀袖回头看向康熙,只见康熙轻轻点了下头,怀袖立刻对殷掌柜拱手道:“那就有劳掌事了!”
殷掌事立刻换来前堂一个管事的大伙计,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引着康熙和怀袖从和正堂后院药材库的门出去,沿着小巷走了两条街。
在一处街边的点心铺子门口停了停,殷掌柜买了几分上好的芙蓉糕和桂花糕,又另称了些马蹄酥,拐进旁边的小巷走了一小段,在一处普通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院门前种着一棵高高的大槐树,半人粗的树干由院子里伸展出来,垂落下来的枝桠几乎遮挡了半个门。
小木门涂着绿漆已被风雨侵蚀的斑驳脱落,离远看着,就像是个大树洞。
殷掌柜轻轻扣了扣木门上已经生了锈的铁门环,只听里面传出来一个操着京腔的老妇人声音。
殷掌事立刻说道:“师娘,我是小殷子,特地来瞧师父的。”
门内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两声铁链子响,小木门从内缓缓拉开。
康熙与怀袖向门内一看,见开门的是个盲眼老太太。
老太太眯着眼,支着耳朵听了听,问:“小银子还带客人来了?”
康熙和怀袖惊诧的又对望一眼,他二人并未出声,居然也能听得出来,不由感叹这老太太好厉害的耳力。
殷掌柜立刻走进门,挽扶着老太太的手臂笑道:“是我的两个朋友,有事求教师父来的,那,这是师父最喜欢吃的糕点,您先帮他收着。”
老太太摆了摆手,道:“快给那老头子拎进去吧,我可不吃这些绵软的糕点,省得他说我偷吃了他的!”
殷掌柜的笑了笑,将另包的马蹄酥取出来放在老太太手里,笑道:“我知道,您好这口儿,这个您收着吧!”
老太太凑近闻了闻,笑了:“还是你这孩子有心,孝顺!快带着客人进去吧,老头子刚睡醒。”
殷掌柜连连点头,拎着剩下的两包点心,带着康熙和怀袖向上房屋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里面立刻扑出阵阵艾草香。
康熙和怀袖跟在殷掌柜身后,好奇地向屋内张望,只见一张靠窗的老式竹藤椅上,一位发髯雪白的老人,正坐在床边晒太阳,手中握着一根艾条,有一下没一下地灸着虎口穴。
殷掌柜还未开口,老人却先张开了眼,沉声问道:“小殷子,这回可算遇见不认识的药材了吧?”
殷掌柜一惊,将点心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急问:“师父,您闻出来了?”
康熙和怀袖皆一惊,这屋内满是艾草味道,居然也能闻得出来?俩人相互对视一眼,将目光都集中在了面前鹤发老人的身上。
老人苍老的眸子 ,却显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烁烁精光,扯了扯唇角,笑着向殷掌柜伸出手道:“拿来吧,这味药你是断认不出来的!”
殷掌柜听闻,立刻转回身对怀袖道:“快,将你方才那张字符给我!”
怀袖立刻从袖管内取出来递在殷掌柜的手上,殷掌柜转手交给了老人。
老人拿起字符,看了眼上面的朱砂字迹,淡淡一笑,拿起手中的燃烧着的艾条,将字笺的一角缓缓点燃。
怀袖见状大惊:“哎!你怎么将我们好容易求来的符偈给烧了?!”
第535章 神秘符偈2
站在她身边的康熙,却抬手轻轻按住了怀袖的肩膀,怀袖侧眸看他,见他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那老人一边烧着符偈,一边轻蔑笑道:"什么鬼画符,一见真火,所有的鬼都要现出原形!"
殷掌事,康熙还有怀袖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老人用艾条将一张黄纸符偈,一点点地烤燃为烬。
直至最后一块写着红色字体的地方全部燃尽,老人将艾条随手擦进旁边一个小口的密封瓷罐内,顺手由窗台上取下一个盛着两个宣子的白瓷盘,递到殷掌事面前。
“小殷子,把这盘子里的果子拿去,给客人分着吃了。”
殷掌柜立刻用手将果子全都抓了出来,回身递给康熙和怀袖,两人皆轻轻摆手,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老人。
只见老人将已经腾空的白磁盘随意在裤子上蹭了蹭,将里面的水渍抹干净后,将白磁盘放在膝盖上。
两只手粘着已经被烤成灰烬,却依然完整的黄纸,一点点往白磁盘中捻着纸灰,捻的非常细致,最终,将一块黄纸全部都捻成齑粉一样的纸灰。
随后,老人又对着盘中轻轻吹着气,将纸灰一点点吹出了盘子,直至盘子里的纸灰全部都被吹干净后,老人对着阳光,眯着双眼,仔细打量盘子底。
看了片刻 ,老人的唇角渐渐露出温和的笑意,生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地在盘底上抹了一下,之后,放在鼻息间使劲嗅了几下。
康熙和怀袖看着老人此刻的表情,感觉他完全就像吸食上好的大烟膏,无限陶醉。
殷掌柜见师父如此着迷,忍不住小声问:“师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闻过了,缓缓张开眼,脸上依旧带着刚才的温和笑意,淡淡道:“没想到,时隔二十五年,我还有幸再与这东西见上一面,我此生也是无憾啦!”
听老人这么一说,三个人更是被勾逗起了好奇心,眼巴巴盯着老人。
老人无限留恋地轻轻抚着白磁盘底,仿佛生怕自己已经苍老的双手,弄坏了什么极其稀有的珍宝般,轻声道。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和师兄千里迢迢去了藏域,本想学习藏医藏药之精髓,可走访了好几个藏医馆,其行医手段我俩皆通晓,原本以为要虚走一趟了,却意外救了个将要冻死在雪中的乞丐。
那乞丐苏醒过来后,彼此介绍才是,原来皆是同行,那乞丐原本也是个藏医,因被山寇抢走了盘缠和药箱,故而只得暂时以乞讨为生。
因我二人救了他,他便将身上仅存的一包龙夔散赠送给了我与师兄……”
老人刚说至此,怀袖立刻惊问:“您是说,这里纸上之物是龙夔?”
老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迷离,仿佛依然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
殷掌柜听了也是很吃惊,他曾听闻过龙夔,却并未见过,不曾想今日竟然意外得见。
老人继续道:“当年,我和师兄听他说完这龙夔散的药性后,皆为此药感惊诧,我师兄当年,就是为了上极寒之地才这种名为龙夔的草药,而不幸跌入深涧……”
老人说至此,渐渐红了眼眶,微微颤抖着身子,缓缓低下头,用衣袖轻轻擦拭着眼圈。
康熙见此情景,也不禁动容,轻声问道:“这龙夔,究竟有何神奇功效,为何会令你二人如此执着寻找?”
老人略缓了缓神,才继续道:“说来,这龙夔的确是药效神奇,说出来你们或都不敢相信!”
老人说起这龙夔,立刻来了兴致。
“此药名为‘龙夔’或称‘夔卉’是世间极其罕见的可人感官生幻像的药物,少量摄取,可麻醉神智,使人痛感减轻;增量,可使人生出幻想,幻听;大量使用,可使人癫狂,身入环境无法自持!”
怀袖立刻问:“那若是停药,会不会立刻就好了呢?”
老人点头:“这夔卉与大烟膏所不同之处,就在此,只要停药,幻象立刻消失,且不像大烟膏会上瘾,故而,暂时止痛之绝佳良药!”
听老人说至此,康熙和怀袖已经完全明白为何官召羽会突然行止癫狂,其缘故正是过量使用此药物所致。
由老人居处出来,两人别了殷掌事,康熙闷不说话,掉转头就向南行去,因康熙步履飞快,怀袖几乎是小跑着在后面跟着。
俩人上了正街,怀袖才发现康熙走的方向并不是他们住店的方向。
“三爷,您走反方向了。”怀袖小心提醒。
康熙却只顾闷头走,全不理会怀袖的提醒,走至正街上,康熙伸手拦了个马车,拉着怀袖上了车,对车夫道:“西直门里!”
车夫立刻催着马,直奔西直门里行去。
怀袖对京城的街道并不是很熟悉,只见康熙阴着脸,也不说话,便只悄没声地坐在对面,也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只等车子停在了西直门里,两人下了车,康熙随手丢给车夫一块碎银子,举步便向内行去。
直至走到了一面朱红大门前,怀袖抬起头看上面的匾额,方才知晓,原来这而是恭亲王府。
康熙径自走进恭亲王府,守门的老梧桐是王府里的老人,原本就从宫里跟着王爷出来的,正准备询问时,打眼儿一瞧康熙,立刻跪在地上直磕响头。
怀袖紧跟在康熙身后,一路直奔王府后殿。
康熙一路来至常宁的书房,也不敲门,伸手便推门走了进去。
常宁午膳时候喝了点儿酒,正躺在书案后面,用书盖着脸打瞌睡,突然听见门响,惊了一跳,脸上的书滑下来,掉在了地上。
怀袖见此情景,不禁掩唇而笑。
常宁正欲开口训斥,抬眼一看,赶紧绕过书案走至近前,向书房外看了看,将门关上后,才对康熙行礼。
“皇兄怎么突然来臣弟这儿了?”
康熙一路走的急,也是有些渴了,伸手提起案上茶壶,就着壶嘴喝了几口茶,常宁赶紧递过来一块白绢帕子。
喝完了茶,康熙伸手接过帕子随意拭了下唇,从腰间取出一块黄金小玺丢给常宁。
“你即刻去大理寺掉些人,去将大相国寺那个铁舟禅师给朕提到这儿来!”
第536章 铁舟圆寂
常宁听闻康熙如此吩咐,丝毫不敢怠慢,接了黄金玺印转身去了。
怀袖好奇问:“万岁爷方才突然就决定要拿这铁舟禅师?”
康熙又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听怀袖问,低语道:“你与召羽郡主的症状如出一辙,且你当日出事时又在宫内,这老和尚必然难脱干系!”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又道:“万岁爷既然揣着金玺印,为何不亲自去寻大理寺卿,反而来寻王爷?”
康熙将杯中的茶喝了,无奈道:“朝中无人知朕这几日微服出宫,若朕突然出现在那帮老学究面前,又难免惹一阵说教,耽搁功夫。
更何况朕身边没带一个侍卫,却带着你,这在那些老头子眼里,可是天大的不守规矩喽!索性不如干脆让恭亲王去,反正他也习惯了!”
怀袖听康熙这番话,不仅笑出了声。
她没想到连康熙都不愿听那些迂腐老臣的言辞,往日她在乾清宫侍茶的时候,一看见那些老臣们总躲出去,原来嫌烦的不止她一个呢。
两人正说笑间,听闻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
怀袖行至门边,问:“谁在外面?”
只听得一个女子柔软的声音回道:“王爷吩咐奴婢为贵客奉茶。”
怀袖只听得这声音耳熟,又听见对方提及常宁,便想是必定是常宁临走时吩咐的,便将书房门打开。
只见门口立着一位眉目清秀的侍女,一身青衣素容打扮,手中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盘中摆着一只青色玉瓷的提梁壶,另两个同色同质的小茶杯。
侍女款步行至桌前,将托盘缓缓放下。
怀袖向外看了一眼,只见距离书房外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已经站了几个王府的内侍,多半是常宁安排来伺候康熙的。
康熙与怀袖分别在桌两边端坐,侍女先将茶杯用水烫过,各自斟了一杯新茶,恭敬奉在康熙和怀袖面前。
“王爷出府办事,特吩咐奴婢在此伺候,二位贵客有何需求,拒吩咐奴婢。”侍女说话时,始终垂着眉睫,微微欠身行礼后,便欲转身出去。
怀袖眼见她要走,笑问:“兰草,你可认得我?”
兰草听闻对方居然唤出了她的名字,惊讶的身子微顿,转回头小心翼翼抬起头向怀袖的颜面上打量去。
怀袖眼下是书童装扮,兰草只是瞧着她格外眼熟,又不好意思仔细看,匆忙低了头道:“恕奴婢愚钝,不识贵人真颜。”
怀袖笑了,轻声道:“那尙衣局那夜,你可还记得?”
怀袖此言一出,兰草惊讶地抬起眸子望向怀袖,片刻间,眨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讶道:“是……”
下一个正要出口,兰草突然反应过来,眼下的怀袖,已尊贵为妃,赶紧伏地叩头。
“奴婢有眼不识娘娘千岁,还望娘娘千岁恕兰草万死之罪!”
怀袖浅笑:“咱们也算是旧相识,好容易见了面,不必拘这些宫中礼数,快去给万岁爷磕头吧!”
经怀袖提点,兰草即刻反应过来,又给康熙磕过了头,方才退了出去。
待兰草出去,康熙忍不酌奇问:“怎么连常宁王府里的侍女你都认得?”
怀袖便将当年在尙衣局时候,如何救兰草的经历对康熙如实重述了一遍,说至最后,怀袖不仅轻叹。
“兰草性情善良温顺,此前在宫内时,总受人欺凌,臣妾想着王爷待人宽厚和善,这躬亲王府王府,定比宫内更适合她。”
康熙听完怀袖的讲述,突然想起她先包了点心给小厮做早饭的情景,不仅笑道:“怀儿的性情亦是贤淑宽厚,颇有母仪天下之风!”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心中尤感惊诧,立刻道:“母仪天下者,唯有赫舍里皇后堪称此殊荣,臣妾不过尽效其娴德而已。”
康熙正欲开口,却听书房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跟着传进来常宁的声音:“万岁爷,臣弟复命回来了。”
康熙立刻将常宁唤了进来,常宁一进门,没说话,就先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回万岁爷,请恕臣弟疏职之罪!”
康熙闻言紧皱眉心问:“那老和尚可带回来了?”
常宁直起身子,回道:“臣弟带着兵将大相国寺围起来,进去拿人的时候,里面的主持却说那铁舟禅师已经……圆寂了。”
“什么?!”
怀袖和康熙惊讶地同时由椅子上站了起来,怀袖惊地急问:“我们今日上午还见过他,怎么此刻就圆寂了?”
康熙命常宁先起来,将原本始末详细讲来。
常宁道:“臣弟奉命去大理寺带了人,片刻不敢耽搁赶去大理寺,先将大理寺前后门命人守卫,后臣弟带着人亲自入内拿人。
可一进寺门,就瞧见大雄宝殿内跪了一地和尚,念的却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见臣弟询问,大相国寺住持出来跟臣弟讲明了缘故。
据住持说,铁舟禅师自入了大相国寺,每日午后,皆亲自行向后山,去打山泉水烹茶,今日午后一如既往去后山取水,回来时不慎绊入山涧。
因大相国寺后山山涧深数十丈,且寺内僧人发现后去寻人,至今尚未寻见禅师的踪迹,判断多半已丧身深涧了。”
常宁说至此,康熙和怀袖也默然无语。
怀袖前后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总觉这其中蹊跷,不禁道:“为何偏偏才见过那禅师的人,他凑巧就今天掉入山涧了?”
康熙也点了下头,继续问常宁:“你可去后山瞧了?”
常宁点头:“臣弟去看了,按照寺内僧人的指点之处,的确有人滑落山涧的痕迹。
只是那下面深不见底,又杂木丛生,臣弟留了人与众僧人一同搜寻,先回来讲情况说与皇兄”
康熙听闻,轻轻点了下头,却始终垂眸不语。
常宁想了想,低声问:“皇兄命拿这大和尚,可是与颇尔喷爵爷府上的召羽郡主有关?”
康熙缓缓点头,轻声道:“这件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常宁点头,回道:“不满皇兄,当日事发,千翔王爷正在臣弟府上。”
康熙听见此话,抬头看向常宁。
常宁抖了抖两条八字眉,低声道:“皇兄来的正巧,臣弟亦有事奏与皇兄。”
第537章 错点鸳鸯
习习和风吹拂萧萧疏柳,一弯新月倚在天边,映
得池中早荷格外恬静悠然,怀袖和兰草并肩走在湖边的十字小路上,怀袖轻轻拂开柳条,看了眼深厚相隔十几步远,低声说话的康熙和常宁。.
笑了望着兰草问:“自入这恭亲王府,王爷待你可好?”
兰草低垂着眉睫,轻轻点了下头:“王爷待奴婢恩重如山。”
怀袖笑了,继续道:“我听府内人说,你如今已掉至书房,近身伺候了。”
兰草又点了下头,仍低垂着眉睫:“蒙王爷错爱,是兰草有幸。”
怀袖笑问:“整日书房只你二人,王爷可与你说过旁的?”
兰草抬起懵懂双眼,看向怀袖,轻声问:“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如今只你我二人,你不用当我是娘娘,只与尙衣局时一样,你实话说与我,觉着王爷如何?”
“王爷人品高华,如天上皎月,奴婢心内一直深深敬仰。”
“就只有敬仰吗?”怀袖问话时,侧目看了眼兰草,唇边始终勾着笑靥。
兰草被怀袖问得莫名,不知如何回答,头却低的更深了几分。
怀袖继而说道:“我每去慈宁宫与太后请安,老祖宗总提及王爷婚事,上次还说不论出身如何,只要是王爷中意的,性格温和,样貌齐全的良家女儿皆可。”
怀袖说至此,侧眸看着兰草。兰草本也惊异地望着怀袖,见她看自己,又立刻垂了头,仿佛躲避怀袖的目光。
怀袖看着兰草温柔美丽的侧颜,轻声道:“咱们身为女儿家,终究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
兰草听怀袖说至此,已明白她的意思。
待怀袖欲再开口时,赶在她之前说:“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只是……”
兰草说至此,悄然向后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了句:“王爷待兰草确实很好,但兰草知道王爷心里没我。”
怀袖闻言,微怔了怔,随即也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两个男人。而此时的康熙和常宁,却专心致志讨论着另一桩事。
康熙紧蹙着双眉,沉声问:“朕,既已来至你的恭亲王府,又为何要自寻短见 。”
常宁轻叹:“或许是被先前的主子吓破了胆吧。”
康熙听常宁如此说,沉吟片刻,冷声道:“数月前,朕让吴启削兵回朝,他至今仍寻托词迟迟不归,已是抗旨,如今宫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当真是朕惯坏了她们。”
康熙话落,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康熙与常宁同时回转身,见是一侍从走至近前,躬身施礼道:“王爷让准备的行馆,已准备稳妥了。”
常宁点头,对康熙道:“皇兄今日奔波,且早些歇息。”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望向前面仍往前走的怀袖。
常宁见状,立刻向侍从吩咐道:“还不快去将娘娘请回来。”
侍从闻言,赶着向怀袖和兰草方跑去。
康熙低声向常宁嘱咐道:“此事暂且莫让怀儿知晓。”
常宁点了下头:“臣弟明白!”
怀袖随康熙回至行馆,康熙仍伏案上屏烛读书,怀袖却握着玉杆狼毫,在纸上细细描绘着一幅美人小象。
康熙看了一会子书,侧眸看了眼怀袖,勾唇淡笑:“怎么?你也想给人保媒了不成?”
怀袖惊讶的抬起脸看向康熙:“万岁爷何时学会的读心术?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臣妾的心思?莫非臣妾的行径已经如此明显了?”
康熙笑了,伸手将怀袖揽入怀内笑道:“你没瞧着晚饭后,常宁总躲着你么?”
怀袖惊讶:“你们都看出来了?”
康熙笑点了下怀袖的鼻尖:“常宁是什么人?心比比干多一窍,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他?”
怀袖却仍不甘心,又问:“那万岁爷觉着兰草如何?”
康熙仔细想了想,说:“样貌不错,只出身低了。”
怀袖撅着嘴道:“臣妾也没打算给兰草谋个王妃,不过是想王爷身边有个可心的人伺候,也不觉孤单。”
康熙轻轻点了点头,却道:“你的心思不错,只可惜常宁对兰草无意。”
怀袖又一次惊讶的望着康熙:“万岁爷怎连这个也看出来了?”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兰草来王府都这么久了,他若有心,还用你说合?常宁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还害羞怕臊呢!”
听康熙这么说,怀袖也笑了,想起兰草说的,原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白操心罢了。
康熙轻抚着怀袖柔软的发鬓,声线温和道:“你身为皇嫂,有这份心,常宁会心存感激,只是他心思不在此间,勉强反而束缚了他。”
怀袖笑道:“臣妾明白,万岁爷对这最小的弟弟,当宝贝疼,凡事,只遂着他的心思便是了。”
康熙也笑了,目光落在怀袖方才画的那幅小象上。
“不过,朕倒是觉得,这兰草对常宁之情愫,却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康熙这么说,怀袖微怔了怔问:“万岁爷又是如何得知?”
康熙道:“方才朕与常宁说话时,你定是与兰草提及此事了,对么?”
怀袖立刻点头。
康熙浅笑:“方才朕携你回来时,看她眼圈微红,似有哭过的痕迹。”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突然想起方才聊至最后,兰草回头看的那一眼……
————
次日,常宁亲自护送康熙与怀袖回了紫禁皇城。
康熙回至宫内,即刻便有堆积如山的奏折送了来,而怀袖却因心头始终揣着一件事,特地向康熙请了旨,整日将自己关在安放历年卷宗的馆阁内。
翻至当年江南科考一案时,怀袖仔细阅读了当年的卷宗,突然发现有一卷中记载有“江南沈氏,获罪诛连”字样。
将整卷卷宗认真读完,怀袖出了卷宗馆阁,便直奔翰林院。
此时,翰林院内,吴汉垞与顾贞观等翰林院的几位编修,正讨论康熙上一次讲的窗课,忽闻外间奏报毓妃娘娘,纷纷起身恭迎。
怀袖入内,只点了吴汉诧与顾贞观的名,其余大臣一律回避,待众人退出去,怀袖开口便问:“二位老师可曾听过顺治年科考案中,江南沈氏一案?”
吴汉诧与顾贞观听怀袖如此说,脸色骤变。
第538章 夜访巧遇
“江南沈家一案,不可说……”
怀袖回至自己的清芷宫时,脑子里依然徘徊着吴汉诧的这句话,独坐在凉阁内,望着眼前的摇摇烛火发呆。
“邦,邦邦……”
耳畔突然传几声有节奏的敲击声,原本卧在门边的雪额突然直起了身子,竖着毛茸茸的耳朵仔细聆听。
“邦,邦邦……”紧跟着,又是两声。
雪额立刻一跃至窗边,却被莫桐按住了头顶。
“乖,回去门口守着!”莫桐轻声安抚着雪额,在雪白的大脑袋上拍了两下。
雪额在窗前绕了两圈,乖乖回门边卧着去了,只是一对圆滚滚的虎目,仍直勾勾盯着关闭的木窗。
怀袖打开木窗上的栓插,轻轻向外一推,两扇雕花木窗刚推开,一道利落的身影立刻飞身跃入凉阁。
将窗又关上,莫桐回转身,却见官千翔已经蹲在地上逗雪额了。
怀袖淡然一笑,没想到这个悠然王爷跟只虎也能自来熟。
“我真好奇,皇城每日那么多禁军把守,你怎么能进出如履平地。”怀袖说话时倒了杯茶,放在桌边儿上。
官千翔揉了一把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起身走至桌边,端起杯喝了口茶,笑道:“那些禁军都是摆设,别说我这样的,先前容若在时,不是也进出自如么?”
怀袖闻听,脸色顿时微变:“你……居然也知道?”
“你这儿的事儿,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官千翔说的云淡风轻。
听在怀袖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不再接这话,轻垂纤睫,怀袖问:“你今日来,是为大相国寺那个和尚吧?”
官千翔仍坐在上次的那张椅子里,精亮的眸子凝着怀袖被烛火映衬的但橘色容颜,问:“你相信那老和尚当真圆寂了?”
怀袖轻轻摇头:“不信,可眼下却已寻不着他的人了。”
官千翔垂下眼帘,轻声道:“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怀袖目光微凌,静默地凝视着官千翔片刻,道:“那日清晨,卖位置给我们小厮的那个生意人,是你的人吧?”
官千翔笑了:“果然兰心蕙质,一语道破天机!”
“这还不容易想么?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儿!”怀袖笑嗔。
官千翔望着怀袖的笑靥,眸子却肃色道:“你可知那老和尚为何突然就消失了么?”
怀袖轻轻摇了下头。
“那天,正是你,被那老和尚识破了天机!”
怀袖闻言,心内大惊,立刻问:“当日我被那龙葵迷惑,中间有段不知所言,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官千翔摇头:“当日万岁爷在你身边,你被迷惑,他却是清醒的很,所以断不可能任你说出来什么,我怀疑,那老和尚多半之前就曾见过你。”
怀袖听官千翔这么说,突然恍悟:“你是说……在宫里的那次?”
官千翔轻轻点了下头,正欲开口时,门外传进来雪雁的说话声:“旭格,今日可早些歇息么?”
怀袖心中原本正想着这件事,突然被雪雁这么一问,唬地一惊,正欲开口时,雪雁窸窸窣窣的脚步已经到了门边。
官千翔身子一缩,隐入怀袖座椅后的暗影中。
雪雁端着托盘走进来,怀袖道:“你就将茶放在那圆桌上吧,我今晚就不喝了,省的一会子又睡不着。”
雪雁应声,将杯盏放在门口的小木桌上,向怀袖书桌边上瞧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听得她脚步声远,官千翔才从椅子后面出来,蹙眉问:“她是哪儿来的丫头?听声音生分的很,怎么也进得你内殿伺候?”
怀袖笑道:“我娘家送进来的,原本也是我疆北将军府的丫头。”
官千翔依然蹙着好看的长眉,低声道:“这宫内并非太平地方,你自己多当心些,我看除了映雪,福全那几个老人儿,你身边还是别放外人为好!”
说话时,已经打开了木窗。
怀袖诧问:“你这就要走了么?”
官千翔用下巴指了下桌边的茶杯,道:“这个八成被方才那丫头瞧见了,还是小心为好!”
怀袖低头看了眼桌边上的茶杯,再抬头时,官千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窗边。
望着窗外苍茫如墨的夜色,怀袖伸手拿起桌对面的官千翔用过的茶杯,将残汁泼出窗外,用新水烫过后,重新收入茶盘。
脑子里依然在思量方才官千翔说的那句: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正想着,外厢刚挂上的水晶珠帘发出清脆的响动,白额立刻摇着尾巴跑了出去,片刻后,随着康熙一起走了进来。
怀袖一惊,心中暗诽:怎么如此巧合?上一次官千翔来,正遇上康熙,这一次,居然又是前后脚!
康熙走进凉阁时,神情依然如往日,带着温和淡笑,见怀袖坐在书桌旁,笑问:“怀儿晚上看什么书呢?”
怀袖将面前的文心雕龙奉与康熙面前,顺带向外厢唤人进来添茶,应声的却是涣秋。
怀袖吩咐时,顺口问:“雪雁呢?刚才不是她在这儿么?”
涣秋道:“雪雁晚饭后为主子炖了白果乳鸽,刚去了厨房,特叫了奴婢来,替她在此听传。”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道:“你去换茶吧,用牡丹绣球就好,顺带让人去说与雪雁,就说万岁爷来了,我晚间不进汤品了。”
涣秋点头去了,怀袖仍折回来进入凉阁陪康熙说话。
康熙随手翻着书卷,问:“怀儿晚间看这些费心神是书,不好入眠,不如随意翻些故事传记,解解闷子就好。”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心中转念,浅笑道:“这几日,臣妾蒙万岁爷特允,在卷宗阁内倒是看了不少旧事。”
康熙将书缓缓放在旁边的桌上,目光落在怀袖温和如玉的娇颜上,道:“朕今日也是听说了一事,正想问你。”
怀袖淡笑垂眸:“请万岁爷先说。”
“朕听闻有大臣说,今日在翰林院瞧见了你,你跑去翰林院做什么?”
怀袖没想到康熙居然这么快就得知了此事,略想了想,笑回道:“方才万岁爷提及看故事,臣妾正是瞧见了一则故事,不明其详,就去了翰林院,请教臣妾的老师吴先生。”
康熙闻言,轻轻挑了下眉,问:“怀儿究竟看了什么故事,倒是勾起了朕的好奇。”
第539章 旧人旧伤
“江南名仕府邸,落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长至五岁时已显钟灵剔透之姿,文采琴书无一不通!”怀袖边说故事,边用折扇扣着京韵大鼓的点儿。
康熙听了笑道:“怀儿说的不是你自己么?”
怀袖笑嗔:“万岁爷惯会说笑,臣妾生在北疆,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南呢!”
说完继续讲故事:“却说五岁那一年,府中两位叔父皆参加科考,谁知这本是金榜题名之途,却引来了满门血光之灾!”
康熙听至此,不觉皱紧眉心,听怀袖继续讲:“沈家两位贡生被拘,沈家满门受株,全家老小七十六口皆葬送刀下。”
康熙问:“那个小女娃儿呢?”
“女娃被乳母带回家中,偷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又如何了?”
“后因乳母家中过活艰难,乳母又卧病在床,女娃儿长至十岁那年,被卖至梨香院,沦落为一名歌妓。”
康熙不禁轻叹:“着实可惜了!”
怀袖继续道:“却说这位沈家秀,原本出身名门,容貌风流,又通诗书,擅琴棋,长至十五岁,已艳名远播秦淮河畔。”
康熙点头:“果然沙不掩金,是真名仕自风流!”
怀袖却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多少富贾公子欲求之入府,皆被这位沈家秀拒绝,她却偏生看上了京城内侯门贵胄家的一位文采风流的哥儿!”
康熙蹙眉:“歌妓乃贱籍,如何能入得侯门呢?”
怀袖轻叹:“这便是她薄命之根源,这位侯门公子也是难得有情,不顾阖府反对,硬是纳了这沈家秀为妾,在外为其安置了房舍。”
康熙不解问:“故事至此,这位沈家秀也算是圆满了,何故感叹薄命?”
“侯门公子是多情种,却也是个薄命郎,相敬如宾的日子只过了年余,这位公子便撒手人寰,剩沈家秀独守孀居,宅院被收,人沦落街头。”
康熙听至此,伸手牵壮袖的手,将她带至身侧,笑问:“你这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故事写的如此朴素迷离,怎么朕没读过这书呢?”
怀袖接着盈盈明烛,仔细望着康熙晶亮的眸子,问:“万岁爷当真也觉着这沈家秀可怜?”
康熙原本挂着温和笑靥的唇渐渐收敛,伸手将怀袖腰身揽坐在身畔。
“这不过是一则故事,怀儿何故当真?你自有朕庇护安好,此生断不至沦落至此,不必为其感怀伤悲。”
怀袖望着康熙此刻柔和的俊彦,心中百转千回。
想起容若会朝当日,康熙握着她冰凉的手,想起朱赫塔娜的殷殷叮咛,想起老祖宗赐的和合如意簪中的“莫失莫忘”,想起大婚之后,康熙对自己的刻意冷落……
怀袖知道,她不该在康熙面前旧事重提,那是她心头的伤疤,也同样是康熙心头的伤疤。
可是,她今天若不提,恐沈婉虽身为纳兰妇,此生就只能流落如此凄楚困境。
往事历历,旧情余温,怀袖心如蚁蚀。
康熙见怀袖垂着眼眸,只以为她困了,便缓缓站起身,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怀儿早些歇息,睡前看看《小窗幽记》就好,不可再看此类伤神的故事,否则朕要将书没收去了!”
康熙说话时,转身就要往外走,怀袖却突然扑身跪在地上,叩头低声道:“万岁爷且留步,臣妾有一事相求!”
康熙微怔,缓缓转回身,看着跪在自己身后金砖上的怀袖,俯身牵住她的手,欲将她从地上挽起来,怀袖却执意不起。
“怀儿有话说便是,何故如此?!”
怀袖仰着脸,澄澈如莲般的眸子望着康熙温柔的眸光,缓缓道:“臣妾心里知道,有些事,提及伤神,有些人,提及伤心,既伤臣妾的心,亦伤万岁爷的心,可是……”
怀袖说至此,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眼中已掬了浅浅的水雾。
康熙望着怀袖,心里已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薄唇缓缓呡成一线,又坐回方才的八宝琉璃榻上。
“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吧!”
怀袖缓缓俯身向上叩头,直至前额抵在冰凉的青砖上。
声音虽然有些哽咽,却吐字十分清晰:“望万岁爷恕臣妾欺君之罪,臣妾方才所言,并非书中故事,而是……纳兰容若之侍妾,沈婉。”
怀袖说完,仍俯身跪在地上,耳畔半晌未听见康熙说只字片语。
过了片刻,怀袖只听得面前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的,踱出了凉阁,紧跟着门外珠帘响动,外厢的木门开了又合上。
怀袖缓缓直起身,轻轻闭上眼,泪水顺着腮边缓缓淌落下来,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又惹恼了康熙。
容若,已经成了康熙心头一块永远揭不得的疤。
————
“这些日子,万岁爷整日忙着与施琅将军做沙盘,半月未来咱们清芷宫。
内务府的这些小子们倒是有心,南边刚进贡的新鲜龙眼和荔枝,单给咱们主子,就送了两篓来!”
“那当然,甭瞧万岁爷没来,谁不知道,咱们主子是万岁爷的心尖肉,他们敢不敬着!”
初过芒种时节,早饭后,太阳已显炙烈,两个鞋女正坐在殿廊下唠闲嗑,
映雪转过回廊走来,听见这话,蹙眉叱道:“什么话也敢在主子门前摆弄,又想让福公公掌嘴了不成!”
两个鞋女立刻站起身,给映雪行礼。
映雪摆了摆手,轻声斥道:“在主子面前做事,切忌多嘴,要教过你们多少遍才能长记性!”
“映雪姑姑,咱们是听见衍庆宫里的宫女在前殿门前显摆,心里不服气,咱们宫里的赏赐从来都比旁处多,只不过咱们娘娘不让说!”
其中一个鞋女说的振振有词。
映雪脸色微变,正欲开口,听闻身后有宫人轻声道:“这里就是清芷宫了,姑娘进去吧!”
映雪回转身,见一位通神雪白长衫,面罩白色纱帽的女子,由宫人引着向内款步行来。
映雪立刻迎了过去,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白衣女子闻言,正欲叩拜,却被同行的宫人拦下,说:“这位不是毓妃娘娘,是清芷宫内掌事宫女映雪姑姑,让她引着你去见正经主子便是了!”
第540章 勿念勿念
映雪上下打量眼前的白衣女子,问随同来的宫人道:“是谁让你领来我们宫的?”
宫人如实道:“人是万岁爷着人传入宫的,奴才入内请了旨,万岁爷此刻正忙着,只说让将人送来清芷宫,咱们就将人送来这儿了!”
映雪正欲开口,恰巧雪雁由后厢走至前殿来取东西,瞧见站在宫门口的白衣女子,有些惊讶地忍不住走至近前仔细打量。
“果然是你!”虽然隔着白色面纱,但雪雁仍将白衣女子的面容瞧的清楚。
映雪听她这么说,惊讶问道:“你认得她?”
雪雁道:“我只是见过罢了,旭格却认得她!”
映雪听闻,对那宫人摆了摆手,宫人径自去了,对白衣女子道:“既然是万岁爷传你入宫,又送来我们清芷宫,必定有缘故,你随我进来吧!”
白衣女子缓缓施礼,轻声道谢,随着映雪走向内廷。
怀袖此刻正在后园的湖边,命人搭起锦缎凉棚,下设一桌案,正对着满眼碧荷,正专心描绘丹青画卷。
映雪带着白衣女子走至近前,在距离怀袖十余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怀袖仍专心作画,脚边卧着的雪额却先转过虎目,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怀袖轻叱:“不许淘气,又没生人进来,你叫什么!”说话间,目光始终专注于笔尖的白宣上,丝毫不知有人靠近。
雪额喉咙里依然滚着低声咆哮,映雪轻声道:“主子,乾清宫的宫人引了外客觐见!”
怀袖闻言,将笔下一支淡黄的荷蕊描绘完,轻轻阁下玉杆紫毫笔,才缓缓转回身。
眸光越过映雪,直接落在她身后的白衣女子身上,微怔了片刻,下意识挥手退去左右侍立的宫人,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低声道:
“你去廊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映雪应声退去,宽敞的凉棚下,只剩下怀袖和白衣女子相对而立。
看见怀袖,白衣女子也是微怔打量。
眼前的怀袖身上穿着见家常的粉白色襦裙,引天热,外面只罩了件鹅绿色的蝉翼薄衫。
水鬓如云披在背后,由台阶上缓缓下来,被湖面吹起的微风铺开裙摆,又有身后一池的碧荷映衬,丝毫没有皇宫内的金贵气息,相反,却如凌波洛神,分水降凡,美若瑶池仙姝。
怀袖安抚雪额的头顶,款步行至白衣女子近前,白衣女子缓身跪地请安:“草民沈婉,叩见毓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怀袖亲手将其挽扶起来,明眸中掬着薄薄的水雾,强压下胸中的激动,将沈婉让至荷花池边的木几前。
两人在锦团上落了座,有宫人上茶又退去,怀袖才问:“你何时入的宫?”
“昨日有差人去我居所告知,今晨就有官车接我进了宫内。”沈婉始终低垂着眉睫,说话的声音特别温柔。
手轻轻转动面前的冰裂纹杯盏,怀袖想说什么,却又觉一时无从开口,正踌躇间,却见沈婉从袖笼中取出一件青色旧捐帕包裹的东西,轻轻放在怀袖面前。
“这是大人临去时留给草民的,说若草民有幸得见娘娘,务必将此传叫与您!”
怀袖闻言,心里一惊,望着桌上放着的青色捐帕小包,缓缓伸出手,将轻飘飘的小包握在手心里。
“可见过万岁爷了?”怀袖轻声问。
沈婉轻轻摇头:“刚才送草民来的公公去禀奏过,说万岁爷此刻不得空,便引着草民来至娘娘宫内。”
怀袖点头,轻声道:“你暂且在我宫内歇息,一切等见过了万岁爷,我自有打算。”
话落,唤来一个宫女,带沈婉下去歇息,怀袖则独自回了内殿寝宫。
独自走进凉阁,怀袖从袖笼中取出沈婉交给自己的青色小布包,深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将小布包打开。
里面显出一只折叠成小巧玲珑的方胜,怀袖一见此物,立刻被勾下泪来。
她初入宫时,没与容若书信相传,皆叠成方胜状,当初,一枚小小的方胜捧在手心里,犹如捧着千般情愫,万般思念。
那样的情愫,她恐怕此生也再不会有第二次。
缓缓展开方胜,素白的纸笺上,依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诸河南体,却只写了两个字:勿念。
勿念,勿念,方得心安!
怀袖无语泪潸然,容若要的,从来如此简单,他所有的快乐,就只有她快乐!
————
晚间,怀袖与沈婉同进晚膳后,命福全去乾清宫打听过后,方才更衣理容,带着沈婉向昭仁殿行去。
今夜的昭仁殿,比平日安静许多,康熙并未召见大臣,西厢抱厦内盈盈明烛中,只康熙一人独坐在桌边,手持朱砂御笔,专注批改奏折。
怀袖走至门前,向内看了一眼,恰奉茶的小太监端着茶盘走过来,怀袖伸手接过茶盘,轻声道:“我来,你去吧!”
小太监将茶盘交给怀袖,行了礼转身去了,怀袖端着茶盘轻声走进房内。
康熙始终凝神看奏折,怀袖端了茶盏轻轻放在康熙面前的书桌边上。
正欲撤回手时,康熙却突然伸出手,正将怀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扯过来,缓缓放在自己的腿上来回婆娑。
怀袖措不及防,微红了脸,轻声道:“万岁爷怎知是臣妾?”
“清雅飘香,宽松不拘一格,没人能及朕的怀儿!”
康熙说话时,缓缓抬起头,深沉精良的眸子从奏折上移至怀袖的脸上,专注地凝望着她。
怀袖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抚了抚脸颊:“臣妾是不是没洗干净脸?”
康熙却依然凝注着她:“不是,你很美好,只是数日不见,朕想你了,朕方才看折子的时候还在想,你今晚是否会来,想着想着,你就来了!”
怀袖闻言,立刻躬身道:“是臣妾万死,未体察万岁爷之辛劳,臣妾当早日来御前侍奉。”
康熙凝望着怀袖片刻,缓缓伸出手,挽壮袖的手将她带至自己身侧,同坐于龙椅上,淡淡道:“人既然都带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第541章 脱去贱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悠悠古琴,弦音如诉,在夜深人静的大殿内,回声久久依然绕梁不绝。
怀袖坐在康熙身畔,若不是有御驾在侧,怕是早被这曲催人心肝的《画堂春》勾下泪来。
《画堂春》是容若生前所作的一篇著名辞赋,曾一度被歌楼茶肆中的女令们改编成为鼓曲唱词,颇为流行。
今日怀袖和康熙所听到的,是被沈婉重新编过曲,唱出来时,少了那种刻意渲染情感的矫情,反而多了份质朴,纯粹,执着的脉脉深情。将容若当年辞赋中的本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不止怀袖,就连康熙也颇感动容,虽然他平日甚少读此类抒情词句,这一次,亦被沈婉的词曲所感动。
一曲终了时,康熙不禁轻叹:“容若之词,颇有花间风骨,只可惜,天嫉英才,实乃我大清皇族之大憾!”
沈婉原本早已收敛神伤,此刻听这般言辞由康熙御口中说出来,即刻红了眼圈儿,跪在地上只顾磕头,轻泣时竟一时无法言语。
怀袖心内动容,亲自起身走至近前将沈婉搀扶起来,柔声道:“容大人临终时,由你日夜赐封膳药,你也算有功之人了。”
沈婉此刻因面圣,已摘取了面纱,用白色衣袖轻拭腮边清泪。
康熙此刻方才留意沈婉的容貌,清丽脱俗,眉尖若颦,面若暖玉,眉目间竟有三分似怀袖之态,只是比怀袖少了份英气,多了份婉柔。
望着眼前的娟秀佳人,康熙心内感叹:得此佳人眷顾,容若也算有福之人了。
待沈婉情绪稍稍平复,康熙问:“你眼下是独居京内么?”
沈婉轻轻点了下头,垂眸回道:“回皇上,自大人滨后,草民一直居于城南一处旧宅。
每至清明,忌日,以及七夕,草民便携着琴,在墓前陪大人安度一日,使其于九泉之下不至孤冷清廖。”
康熙轻轻点头,又问:“朕听闻,你先前居秦淮一带,家中可还有旧时亲眷?”
听康熙提及此,沈婉心下有余,一时未开口作答,毕竟她身份特殊,倘若真说出旧时身世,恐牵连怀袖。
坐在康熙身边的怀袖,也瞧出沈婉面色犹豫,心里猜出几分,正欲开口,康熙却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朕已知晓了你的身世,乃前朝江南名仕,沈家之遗孤。”
康熙此言一出,沈婉惊地猛抬起眸子,看向正对面黄金绣龙榻上的康熙。
康熙面色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一双晶亮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沈婉。
沈婉立刻跪在地上,深深叩头,轻声道:
“万岁爷恕罪,罪民沈婉绝非刻意隐瞒身世,实乃家中出事时,罪民年纪尚幼,侥幸逃生。
后遇容大人,罪民心中仰慕大人才情,只望能伴随其左右,粗使伺候,从不敢生半分妄念。
如今大人已归天,罪民甘愿领罪,心中亦感念皇恩浩荡,令罪民残喘苟活这些年,能不枉此生!”
康熙听沈婉这番陈词,句句发自肺腑,真有几分求死之情,心中知晓她想追随容若于九泉,心中不禁为其真情感动。
“你家当年是前朝旧案,即便真有罪,满门皆株,也抵得过了,如今你伺候容大人,更有功于我大清皇族,朕今日就免去了你的贱籍,从新归入良籍!”
沈婉原本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听康熙这么说,再次抬起盈满泪痕的脸,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坐在上端的怀袖见她愣神,笑道:“万岁爷褪去了你的贱籍,还不赶紧谢恩!”
沈婉此刻才如梦方醒,连连磕头,激动地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沈婉起来,转而对怀袖道:“她以后如何安排,就凭你吧!”
怀袖站起身谢了恩,仍嘱咐映雪安排人将沈婉带回清芷宫,自己却仍留在昭仁殿内。
沈婉去后,西厢抱厦内,只剩康熙和怀袖俩人。
康熙从旁边三一本奏章,就着明烛又仔细翻阅起来,怀袖安静站在旁边,却细细打量烛晕中的康熙。
其实康熙长的很好看,白皙的颜面,一对英挺的双眉十分精神,鼻直薄唇,微尖的下巴,显得刚毅果敢。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康熙的眼睛不算大,却总神光炯炯,特别的明亮,不论阅人还是看奏折,都特别的专注。
专注的男人,总是颇易令人心动……
怀袖正望着康熙发呆,冷不防,康熙突然由奏折中抬起眼帘,一双明眸正对上怀袖水润映晕的桃花眸。
惊地怀袖立刻移开眼,将脸转向旁处,却已悄然红了玉腮。
“食色性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康熙看着怀袖微红的脸颊,笑侃道。
怀袖低垂顺目,淡淡道:“万岁爷待臣妾的心思,臣妾心中有数,今日这一桩,臣妾也记下了!”
康熙笑着伸手将她拉至身边,顺手揽坐在怀内,笑道:“你如今是朕的人,仔细扯这些细账,能扯的清楚么?”
“可……”怀袖正欲提那天的事,康熙却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在怀袖耳侧落下一记轻吻。
“朕不过是爱容若之才,叹其英年早逝,如此安顿他的遗孤,也是朕与他君臣一场的情谊,亏得你提醒,如此贞烈钟情的女子,朕也很欣赏!”
怀袖心里明白,这是康熙给了自己天大的一个台阶,并且做的滴水不漏。至此,与容若之前情,便算是彻底了解了。
她如今必须努力做好康熙的嫔妃,这段旧情,无论她多惦念,都决不可再提,康熙身为帝王,依然做出如此迁就,就算是普通男人,她也当尊重待之。
此时,外间更鼓敲过三声,康熙缓缓松开怀袖,温柔道:“不早了,卿回去歇了吧,朕明日辰时,还要早朝呢!”
怀袖没想到康熙竟主动开口劝自己回宫,缓缓抽离起身,不免又叮嘱几句,向殿外行去,心中却暗暗生出些疑惑。
第542章 夜入寝殿1
出了昭仁殿大门,凤撵已经等在门了前,怀袖正欲上撵,昭仁殿的几个守夜小太监赶紧过来给怀袖请安。
其中一个小太监行礼时,顺口开了句玩笑:“都这么晚了,娘娘不留下来陪万岁爷么?”
旁侧有一个年龄捎张的太监脸色微变,立刻用手碰了下他,沉声叱道:“胡说什么!想让李安达扇耳刮子了不成!”
小太监吓地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怀袖因心内惦记着沈婉,再者夜已深沉,懒得跟这些奴才们计较,便传令摆驾回宫。
銮驾行进清芷宫内,在院子正中缓缓落下,雪额早由内殿跑到了近前。
怀袖由映雪和雪雁左右挽扶着,从撵内行出来,雪额立刻屁颠儿凑过来,毛茸茸的大脑袋在怀袖身上蹭了几下,摇着尾巴跟在旁边。
走至正厅门前,怀袖问:“沈婉的居处可安置稳妥了?”
涣秋回道:“主子放心,奴婢亲自安排,另差一名宫女专门伺候,一应用度已准备稳妥,皆按主子的意思照办。”
怀袖缓缓点头,没进正厅,径自向后面的寝殿行去。
跨入寝殿正门,月荷已经换好了安息香,青梅帮着涣秋伺候怀袖更衣后,有宫女端来了怀袖每晚必用的血燕羹。
怜碧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亲手端至怀袖面前的漆雕茶桌上。
怀袖用银汤匙轻轻搅动着血燕羹,抬起手揉了揉左侧太阳穴,轻声道:“先将头饰去了吧,这顶凤冠颇有几分重量,压的我头沉闷的很!”
涣秋立刻走至近前,缓缓抽出侧面的一根长长的金簪,将怀袖两鬓的头发轻轻放下来,小心摘去中间的束发的银幡。
怀袖立刻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将血燕羹吃了半盏,便命撤了下去。
涣秋将怀袖的发饰全部都摘了去,只在背后用一根银簪子松松地绾了个流云髻。
怀袖将屋内其余人皆屏退出去,只留下青梅,月荷和映雪三个人伺候。
月荷隔着碧纱橱,整理床榻,预备着伺候怀袖就寝,青梅则跪在怀袖身后的锦踏上,缓缓揉捏着怀袖额角两侧的太阳穴。
青梅在尙衣局做事久了,手上颇有些力气,正适合按摩,怀袖平日看书写字久了,肩膀腰背让青梅给捏一阵,感觉格外受用。
见怀袖倚在榻上似无睡意,映雪轻声问:“主子,可传沈姑娘过来?奴婢瞧她那厢灯还亮着呢,八成是等着主子传唤不敢就寝。”
怀袖闭着眼,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今日已晚,来日方长,让她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吧!”
映雪闻言,行至门边,吩咐一个鞋女去传话让沈婉早些歇息。
怜碧带了几个宫女进来,将怀袖洗漱用的一应的器具锦帕等物端进来预备好。
怀袖缓缓张开眼,平静的眸光在屋内扫了一圈,缓缓站起身。
青梅立刻下了床,赶在怀袖起身之前,寻来怀袖常日穿惯了的那双小羊皮软底绣鞋,轻轻放在怀袖的脚边。
怀袖不动声色走向已经倒好了水的金盆,经过映雪身侧时,低声道:“今晚你留在我房里。”
映雪低低应了声,没多问,转身预备去了。
————
“这次为何只有这么少?”雪雁握着手帕里的一小块绵软的东西,惊讶问道。
隐在暗影中的黑衣人沉声道:“这是索大人吩咐的,如今清芷宫里有那只白虎,我不得靠近,便只能由你来的勤快些,你常来自然每次都能拿到东西!”
雪雁为难道:“可我也常出来不得,你们也是知道的,我是近身伺候的人,稍离开片刻,很容易被人发现。”
黑衣人冷哼:“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去想办法!”说完,不待雪雁再开口,利落地飞身跃上墙头,一闪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雪雁见黑衣人走了,立刻揭开手帕,借着昏暗的月色,贪婪地将娟子抱着的东西凑近鼻息间,使劲嗅了一阵子。
等感觉先前的困倦不适一扫而光时,雪雁才将剩下的小心包好,赛进荷包里,转身循着进来时的小石子路往回走。
走出一段,雪雁突然发现貌似与她进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劲。她来时,清楚记得一路皆是小碎石子路,却并没有眼前这个小园门。
园门并没安门,只有个雕花的门洞,从外面瞧,里面灯火通明,似有人居住的宽敞院落。
雪雁不敢贸然前行,她心知这宫内住的都是富贵主子,若贸然闯进谁的寝宫,可不是闹着玩的。
思及此,雪雁不敢耽搁,转身打算往回走,可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公鸭嗓子的高声询问。
“哎!你是哪个殿的宫女,怎么深更半夜跑到这儿来了?”
雪雁听出这是个公公的声音,便转回身,跪在地上小心回道:“我是毓庆东暖阁内的洒扫宫女,晚间与一个姐妹纳凉行至此,不知觉就睡迷了,此刻正欲回去。”
她前几次来时,曾听黑衣人说过,太子冬日居所名为毓庆东暖阁,便顺口邹了出来。
那公公闻听,说道:“既然如此,正好太子殿下才喝了酒,要人伺候,也省的我再去叫人来,你就进寝殿去伺候吧!”
说完,转身便向园门内行去。雪雁无奈,值得跟在公公身后,也走进了园门。
公公带着雪雁走到正殿台阶前,转回身上下打量着雪雁。
雪雁始终微垂着眉眼,怕被人识破,心里给外紧张。
片刻,公公轻轻点了下头,笑道:“摸样还算清秀,没准儿今晚有好运气落在你头上呢x去吧,殿下就在里面,小心着伺候,保不准儿就鸡犬升天呢,呵呵!”
雪雁没听明白公公话里的意思,低垂着眉眼,浅浅行了礼,起身缓步上了光洁的汉白玉台阶。
事已至此,雪雁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伺候,少不得等众人都歇下了,她再偷着跑出来。
心里打定了主意,雪雁款步行至台阶上,伸出手,轻轻推开了正殿的雕花木门。
踏入门内,一股扑鼻的酒气立刻冲进鼻腔,雪雁微皱了下眉头,侧目看向正对面。
第543章 雪雁蒙辱
雪雁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进入寝殿内,抬头只见正对面的锦踏上,端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少年斜倚在两个摞起来的明黄贡缎大迎枕上,将小太监刚斟满的酒,一口全灌进了喉咙里,两腮微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雪雁见他虽然身着常服,却是金丝雕龙的滚边,且绣工精致细腻,便知这必定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爷了。
雪雁平素日在怀袖身边伺候惯了,此刻虽然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太子胤礽,却也并不太怯懦,款步行至近前,欲跪地请安。
可人刚刚屈膝,手臂却突然被旁边人抓握住,后背被人猛推了一把。
还没等雪雁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向前扑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撞进胤礽的怀里。
雪雁吓地立刻要挣扎着起身,腰身却已经被胤礽的手臂给紧紧搂抱住。
胤礽抱着雪雁,身子顺势往锦踏内一倒,带着雪雁一起滚进了锦踏内。
“殿下,奴婢是……啊!”
雪雁被压在榻上,还来不及解释,只感觉腰间的带子突然被大力扯开,吓地惊呼出声。
喝醉的胤礽跨坐在雪雁身上,一边用力撕扯雪雁的衣衫,口中还不住地调笑。
“叫呀!再叫的大声点儿,本太子就喜欢听你叫,给我叫呀,你怎么不叫了……刺啦!”
说话时,胤礽双手齐上,七拽八扯,只听一声声清脆的裂帛声响,雪雁身上的衣衫片刻,便硬被撕扯成条状破缕。.
刚才伺候胤礽饮酒的几个太监,对此事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便悄没声地退出了寝殿,顺带将寝殿木门关的严严实实。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喝醉了的胤礽和身上被扯地寸缕不剩的雪雁。
任凭雪雁如何苦苦哀求,胤礽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什么,将雪雁剥地一丝不剩后,翻身将其死死地压在了身子下面。
看着满面泪痕的雪雁,反而勾起了胤礽骨子里的强横欲念,粗暴地将雪雁的双臂拎起,用布条捆绑在雕花的楠木床头上。
胤礽开始快速地退去自己的衣裳……
眼看着一件件华丽丽的衣衫在自己眼前剥落,之后悄无声息落在金砖上,雪雁渐渐心如死灰,默默闭上双眼。
她知道,今晚自己再难逃此劫……
不知道被折腾了多久,雪雁累的晕厥过去,又被折腾醒来,反复几次,将近天蒙蒙亮时候,胤礽才满足地睡了过去。
雪雁耳畔听着胤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默默咬着唇,眼泪顺着腮边悄无声息地滑落在柔软的锦踏上。
就在雪雁无声啜泣的时候,门突然从外面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人影利落地闪身进入殿内。
人影无声地走至床边,用一枚锋利的尖刀割开捆绑着映雪手腕的绳子,跟着丢在她面前一包宫女的衣裳。
冰冷的语气由头顶传下来,一个男音低声催促道:“快点穿好,立刻离开,不要让太子看见你!”
来的人是昨晚刚跟她见过面的黑衣人,此刻已经换回了宫廷侍卫的装扮。
黑衣人毫不避讳地瞪着雪雁,面对着她赤条条的身子,没半分回避的意思。
一阵强烈的屈辱由心底涌上心头,雪雁死死咬着唇,将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
都穿戴稳妥后,雪雁小心迈过胤礽熟睡的身体,下床寻到自己的鞋,向门口走。
可刚迈开一步,雪雁险些叫出声,额角黄豆大汗珠子立刻冒了出来,两腿间仿佛有千万根针刺地剧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弓着腰向前走。
黑衣人看着雪雁的样子,不自觉皱了下眉,低声怒道:“快点!若把太子吵醒了,当心你的性命!”
雪雁始终低垂着眉睫,好容易挨到了门口,轻轻推开门走出了寝殿。
黑衣人将雪雁带至她来时的地方,从袖管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递在她面前。
“这个是膏药,可治你身上的伤,回去用几天即可痊愈!”黑衣人语言冰冷,仿佛她受伤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一桩小事。
雪雁颤抖着手,接过小瓷瓶,听黑衣人继续冷声叮嘱:“昨晚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
还有,不许私自寻短,倘若你死了,大人就会将你出卖毓妃娘娘的罪证送去兵部尚书府,到时,你疆北的家人也会跟你同样下场,记住了?”
雪雁无力地点了下头。
黑衣人最后又将一个与昨晚一模一样的手绢包,强塞进雪雁手里:“这是大人特地赏赐给你的,昨晚你伺候太子,也算辛苦!”
手里紧握着药瓶和手绢包,雪雁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踏着微明的晨曦,一步一挪向清芷宫方向走去。
————
怜碧带着几个宫女在**的织锦凉棚中摆下膳食,怀袖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安静的看书,并没有用膳的意思。
片刻,沈婉由宫女引着,来至凉棚下,躬身给怀袖请安。
怀袖抬起头,见沈婉面色比前日入宫时好了很多,笑道:“这几日在宫内,可住的惯么?”
沈婉轻轻点头:“蒙毓妃娘娘厚爱,才得受此隆恩,娘娘思虑无不周全,沈婉感激无以言表!”
怀袖笑着将沈婉让入席间,自那日康熙见过了沈婉,怀袖便留其在清芷宫多住了几日。
沈婉熟读经史,善琴棋,功书画,无一不通,晚间常与怀袖秉烛相续至深夜,怀袖对其之才甚是欣赏。
与康熙荐其任宫内乐官,可长久留在宫内做事,康熙听过沈婉弹琴,听怀袖如此安排,立刻便允了,只等沈婉至户部改了级籍,便可赴职。
沈婉只简单用了几口餐食,便放下了筷子,
怀袖抬眸见其用的极少,蹙眉问:“口味不合?”
沈婉摇头:“草民是因心中惦念昨日娘娘说的那件事……”
怀袖闻言,笑道:“这个你自不必挂怀,你的级籍,我已平派人去户部改了。
至于去乐班赴职,我命福全跟你走一趟就是,乐班那边的掌事女官都认得我宫里的人,不会为难你!”
沈婉起身,款款跪地给怀袖磕了头,直起身子道:“草民蒙娘娘不弃,多方怜爱,可若入宫谋事,便不得与大人坟前依伴,草民心内不忍。”
沈婉说至此,美丽的脸颊露出温柔的淡然笑靥,轻声道:“草民如今已脱去贱籍,大人也已驾鹤西去,草民只愿寻一处僻静庵庙,从此常伴青灯,了却尘缘。”
怀袖惊道:“你……要出家?”
第544章 侍寝隐疾
怀袖虽然惊诧沈婉如此决定,却也无奈,轻声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回奏万岁爷,即日便放你出宫!”
怀袖说完,起身令涣秋伺候梳理妆容,乘了金丝凤辇行至昭仁殿。
康熙此时刚由南书房回来,正准备更换常服,恰巧怀袖入内,便屏去小太监,亲手伺候康熙更衣。
换完了衣裳,康熙顺口问:“沈婉可已去乐班赴职了?”
怀袖听康熙主动问起,垂眸轻叹道:“臣妾昨日才说与她,却被她推拒了。”
康熙闻言,有些惊讶回眸看向怀袖问:“怎么?她不愿留在宫内做事?”
怀袖将沈婉的话原本与康熙叙述一遍,叹道:“她心有此念,也算是个重情的贞烈之妇,臣妾想,不如就成全了她,放她出宫遂了心愿!”
康熙听完怀袖这番话,心内也颇为其贞烈所感,缓声道:“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了她的一番痴情!”
话落,康熙命李德全传顾贞观入昭仁殿口书圣旨,又命人宣沈婉入内觐见。
“朕念纳兰妇沈婉,品性高洁贞烈,赐法号‘滴水’于京北密云县,清凉山修建庵庙,滴水师太奉旨修行,故食皇家俸禄!”
怀袖听完康熙此番安排,吃惊地望着他始终平和的侧颜,凝神片刻,心中突然明白了他的一番苦心用意,胸中不禁深深感念。
连旁边的顾贞观,也顿了下笔,没想到康熙此番竟然如此慷慨,但转念一想,眸光不禁由对面怀袖身上划过,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最吃惊,要算跪在地上谢恩的沈婉,康熙话落后,始终深深叩首,久不能言。
康熙命顾贞观拟完了圣旨,盖了玉玺,交由李德全送去工部,宣即日便动工修建,赐名为:滴水庵。
怀袖与顾贞观分别请辞,一前一后退出了昭仁殿。
怀袖出来的时候,见顾贞观尚站在丹墀下未离开。
顾贞观也看见了怀袖,缓步行至近前,在距离怀袖几步远的地方站下,垂目拱手道:“微臣替容若谢娘娘费心成全!”
怀袖淡然浅笑,轻声道:“谢倒不必,只下次顾大人再去看容大人,替本宫多带一壶酒去就好!”
说罢,怀袖由映雪挽着,登撵而去……
————
轿撵缓缓在清芷堂正殿外的空地上落下,怀袖由映雪挽扶着刚由撵内下来,就听偏殿外墙的位置传来福全低声训斥的声音。
福全自升任清芷宫的掌事太监后,平日事务繁多,很少训宫人。
怀袖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映雪,映雪也轻轻地摇了摇头。
转步行至朱红廊柱下,怀袖见三个年龄尚小的宫女,皆垂着头,站在福全面前连声诺诺。
福全脸色很难看,手里还攥着根红柳条,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福公公平日难得生气,你们犯了什么错,惹的他都发火了!”怀袖行至近前,瞧了眼几个低垂着眉眼的鞋女,随口问道。
福全听怀袖问,不待几个宫女开口,先道:“几个奴婢说话口无遮拦,奴才不过凑巧听见,训斥几句,此些琐碎事务,不劳主子费心。”
怀袖知福全素日行事细致谨慎,听他这么说,反倒勾起心下疑惑,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几个宫女问道:
“你们几个究竟说了什么?本宫正巧闲来无事,倒是想听听!”话落,随手一指第一个站立的宫女:“就你说吧!”
那鞋女闻言,吓地脸色顿变,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娘娘恕罪,奴婢万死不敢当着娘娘的面说那些话!”
映雪绣眉一立,斥道:“废话什么,主子既让你说,你说便是,多这些废话想掌嘴不成!”
那鞋女被映雪这么一喝,吓地身子一抖,立刻道:“奴,奴婢若当真说了,还请娘娘绕奴婢这条贱命。”
怀袖瞧出这鞋女当真是害怕了,便道:“你且照实说出来,本宫不责你便是!”
宫女给怀袖磕了头,方才缓缓道:“我们几个今日随着怜碧姐姐去尚药局取炖汤用的补药,在门口遇见了兰妃的宫人和惠妃宫里的人,站在尚药局门前闲聊。
我们听见她们谈论起主子,就,就跟她们吵了起来,惹恼了怜碧姐姐,故而受福公公斥责。”
福全听她说至此,拱手对怀袖道:“宫人们说话没分寸,主子不必太过介意,奴才训斥她们,也是教她们往后出去少理会那些闲话罢了!”
怀袖看了眼福全,目光又移至跪在地上的宫女身上,问:“你照实说,那两宫里的宫人都说本宫什么了?”
“说……”鞋女说至此,眼神低垂,死死咬着发白唇,犹豫不决。
映雪知道肯定不是好话,怕怀袖听得着恼,便温声劝道:“宫人们的话,无非那些传的闲嗑,眼下日头正盛,主子还是回后厢更衣歇着吧!”
怀袖微微抬了下手,眸光再未看映雪和福全,只凝着那鞋女道:“说!”
鞋女听怀袖的语气中已透出威严,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边磕头边道:“兰妃宫里的几个宫女说,说娘娘虽然经常伴驾左右,却,却从未真正侍过寝,说……说娘娘八成是有什么隐疾不能……侍寝……”
福全和映雪闻听此言,脸色骤然大变。
映雪怒道:“居然出口如此大不敬,真是该打死了!”
福全也是气地手抖,行至近前,举起手中的红柳条就要抽打。
怀袖却抬手轻喝:“慢!”随即看了眼那三个鞋女,沉声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说完,头也不回径自向内殿行去。
映雪和福全暗暗对视一眼,皆不敢再随意开口,立刻遣散了三个鞋女,各自忙去了。
怀袖行至内殿,月荷和青梅立刻过来伺候更衣,雪雁由外厢端了新茶进来,轻轻放在圆桌上,转身便欲往外走。
“雪雁,你且等等、”怀袖的声音搁着屏风,从内厢传出来,雪雁身子微颤,立刻在门边站住了脚。
已经换过了常服的怀袖,款步由屏风后面走出来,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雪雁,温和道:“你入宫伺候本宫也有段日子了,本宫瞧你,总觉面色不好看……”
第545章 侍寝不惑
雪雁听怀袖这么说,脸色顿变,立刻扑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雪雁自入宫后,蒙旭格厚恩相待,没有半分不适,雪雁心怀感激无以言表……”
怀袖没想自己不过随口询问一句,雪雁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月荷和青梅都知晓雪雁是怀袖家生的丫头,平日清芷宫内众人待她自比旁人亲近,未待怀袖开口,青梅先走过去,伸手挽扶起地上深跪的雪雁。
“主子不过是随口问你话,你回了便是,瞧这紧张地,汗都冒出来了,呵呵!”青梅说话时,顺手从袖管里抽出自己的手绢,替雪雁拭了下额角。
怀袖抬眼见雪雁额角,鼻尖果然都冒出了一层细汗,脸色都变起了些变化,不觉微蹙起眉心。
雪雁自知言行有失,对怀袖浅浅地施了一礼,垂下头脸小声道:“旭格若没旁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眸光却始终凝在雪雁身上,看着她缓缓转身向外走时,腿似乎有些微跛。
直至雪雁轻缓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门口,月荷才忍不住道:“雪雁姐姐最近好像的确身子不好。
我两日前晨起时,瞧见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往回走,原本想上前问她缘故,可是刚叫了她一声,她却突然快步向房里跑去,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吓的我也没敢再提。”
青梅听月荷这么说,立刻点头道:“奴婢也发现了,她这几天走路时,腿脚很慢不似往日那般利落,像是肚子疼,我问她,她说是月事来了,泄坠胀不适。”
怀袖听姐妹二人如此说,轻声道:“雪雁是我二姐由疆北带入京的陪嫁丫头。
二姐不顾自身不舍给我送进宫内,若是不好了,我再见二姐都不好交代,改日命人请个大夫来给她好生瞧瞧,有病当早些医治!”
这厢主仆三人正闲叙,突然听门外有宫人高声传唤道:“勤嫔主子来了!”
怀袖闻言,即刻起身欲向外迎,勤嫔已经带着银铃儿绕过了前殿,直奔内寝殿行来。
走至门边,勤嫔不待怀袖开口,沉声道:“你们都去外边儿伺候,我与你主子有话说!”
众宫女皆不知缘故,又见勤嫔面色不悦,立刻悄无声息退出了门外。
勤嫔随手将门关上,转身行至怀袖面前,不由分说,伸手将怀袖的手臂拉起来,将宽衫向上褪去,一眼便瞧见了白皙藕臂上,那点触目的朱红守宫砂。
“原来宫内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勤嫔说话时,抬起眸子盯着怀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怀袖抽回手臂,将蝉翼薄衫抖下来,仍转身坐回桌边悠然品茶:“什么蒸的煮的?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勤嫔见怀袖全然不当回事,无奈道:“如今宫内都传遍了,说你夜夜伴驾,却从未被万岁爷临幸,我只当是传言,如今亲眼所见,方知竟然是真的!”
怀袖依然一脸无所谓:“真的又怎样,假的就如何?这种事儿连万岁爷都不急,碍着旁人何干!”
“可如今你在宫内的地位刚稳,若是被人知晓此事,对你的声誉影响颇大!”勤嫔说的苦口婆心,生怕怀袖对此事不上心。
怀袖也听出了勤嫔心里着急,缓缓垂下眼帘,红着脸小声嘟囔:“这种事,该上心的是万岁爷才对,难不成要我去求他不成?”
勤嫔听怀袖这么说,诧道:“你的意思是……万岁爷他从未提过?”
怀袖无奈地翻着白眼,点了下头。
这回勤嫔眉头皱的更紧了,疑惑道:“照理说,万岁爷那么喜欢你,晚间又总召你入昭仁殿侍驾,怎么会……”
怀袖听勤嫔小声自言自语,狡黠一笑,问:“哎,前些日子,万岁爷总召你入殿侍寝,跟你可有过……”
勤嫔没想到怀袖竟然问到自己身上,俏脸一红,低声嗔道:“人家是替你着急,你反倒排遣到我身上来了,说你的事,别扯这些不相干的!”
怀袖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如今与你共侍一夫,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说出来没准儿还能互补不足呢!”
勤嫔本就不是迂腐之人,听怀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轻轻点头道:“我的确没什么可瞒你的,我前几次侍寝,都有过……”
怀袖听勤嫔这么说,不解道:“既然如此,就是说万岁爷是所需正常,可为什么他对我一字不提呢?”
“万岁爷当然正常,而且身体还好得很呢,你瞧去年兰妃那么快怀孕就瞧得出来,至于你……”勤嫔想了想,继续道:“该不会是万岁爷觉着,你的心思还未在他身上,所以……不甘心!”
怀袖仔细想了想,轻轻点头:“这个倒是有可能!封妃大典前,万岁爷还跟我提过几次,可吉日当天,容若突然还朝,万岁爷心里别扭,就好久没来我宫里。
前些日,我又跟他提及沈婉的事,他心里或许一直别扭着呢!”
勤嫔无奈劝道:“沈婉的事儿我也多少听说了些,你也别太任性,不论你心里怎么想,他眼下毕竟已经是你男人了!”
怀袖亲手为勤嫔斟了杯茶,笑道:“好姐姐,我心里有数,改日我浓妆艳抹去魅诱万岁爷总行了吧?”
勤嫔无奈嗔白了怀袖一眼,轻斥:“你就会跟我耍嘴皮子,有本事当真快些怀上龙种,让我也好安安生生地做母嫔!”
听勤嫔说“母嫔”二字,怀袖突然想起那日在园子里,偶遇宝兰的月清公主,小小的粉团儿般的人儿,软软的抱在怀里,勾起心内无限爱怜与疼溺。
想着想着,唇边不自觉绽出浅浅的柔软笑靥,怀袖虽并不盼着与康熙早日圆房,却是对孝子充满好奇与期待……
勤嫔呷了口茶汁,将杯盏放回桌上,不解道:“侍寝这种事,若万岁爷不说,你不说,外人谁会知晓呢?除了你房里这几个伺候的丫头,旁人是断不能知道的!”
第546章 清芷暗鬼
听勤嫔这么说,怀袖颇为自信道:“我房里的丫头断不会说!映雪和涣秋都是跟了我几年的老人,月荷和青梅,平日连寝殿的门都不出。
还有就剩下我娘家送进来的雪雁,她在宫内根本就没个认识的,说与谁去?”
勤嫔听怀袖这么说,也觉她身边伺候的人无不妥,便放下心来,却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你身边儿的人,务必要知根知底的,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你心里自然清楚!”
听了勤嫔这话,怀袖突然想起那日晚间,官千翔来时,也曾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又思及他当日走的匆忙,怀袖不自觉皱起了眉心。
勤嫔见怀袖沉思不语,且黛眉微蹙,只当她为着外间的风闻烦恼,便柔声开解:
“外面那些话,你也不用上心,此事毕竟此间关系到万岁爷,各宫就算再想嚼舌根子,也得谨慎着触怒龙颜。”
怀袖表面上轻轻点了下头,心内却想着旁的事。
勤嫔怕她心中思虑过甚,刻意岔开话题问:“前阵子你随万岁爷微服出宫,可访着什么要紧的线索了?”
听勤嫔问起这个,怀袖不由叹息:“寻是寻着了,谁成想刚找了个眉目出来,转瞬就断了。”
勤嫔蹙眉问:“颇尔喷爵爷不是上奏说,那大相国寺的禅师有疑么?万岁爷可命人拿了那大和尚?”
“万岁爷正是要拿他,罪证也坐实了,还寻了银铃儿的叔父帮的忙,上午我和万岁爷刚见过那老和尚好端端的,等下午恭亲王带着大理寺的人去拿人时,那老和尚却突然圆寂了!”
“这么巧?”勤嫔挑眉质疑。
怀袖将茶盏放在桌面上,无奈道:“万岁爷和王爷都不信,可寺院的僧人们说铁舟禅师滑入了山涧,王爷找了一个下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这案子也没个着落!”
勤嫔听怀袖这么说,轻声道:“此事确实蹊跷,不过幸得颇尔喷爵爷上了折子,否则,这铁舟禅师说不准,还被老祖宗请入宫内来讲经说法呢!”
怀袖闻言,惊问:“你是说……老祖宗要请这铁舟禅师入宫?”
勤嫔点头:“这话是你随着万岁爷出宫那几日,老祖宗亲口说的。
当日我去慈宁宫请安,恰遇惠妃和裕妃都在,老祖宗当着我们几人的面,说大相国寺来了个得了道的藏域高僧,京内都传遍了。
老祖宗说想择个好日子,请那高僧入宫讲经参禅。”
怀袖听完这番话,突然恍悟,为何那铁舟禅师要在京内广散符偈,其目的正是为着引起宫内皇权贵胄的注意,方能堂而皇之地进入皇宫大内。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怀袖沉声低语,面色肃然,握着杯盏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指尖微微泛白。
勤嫔听怀袖这么说,突然想起,道:“对了,你可听闻裕妃宫里又死了宫女,这一次,老祖宗特别重视,特下圣谕,令太医院调配了祛病瘟的药粉,让围着钟粹宫前后泼洒呢!”
怀袖垂眸问:“那宫女的尸身可是烧了?”
勤嫔点头:“自然,但凡宫内此类瘟病致死者,尸身皆焚烧深埋!”
怀袖想起福全带着仵作验尸回来后,说的那番话,轻声道:“此话定是裕妃一面之词,目的正是欲引起老祖宗的重视。
哼!究竟是不是瘟病,还说不准呢!”
听怀袖这么说,勤嫔略沉思片刻,轻声道:“你随万岁爷刚回宫的那几日,我夜晚应召入昭仁殿侍驾时,见施琅将军连续数日与万岁爷在昭仁殿内议事,一聊就是大半宿……”
怀袖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她早知道前些日康熙便将施琅将军偷偷召回了京内,如果她想的没错,此事必定与裕妃的吴家有关!
————
怀袖本欲留勤嫔在宫内用膳,因勤嫔感觉天闷不适,便先回去了。
晚间,用过了晚膳,怀袖站在紫霞阁前,见庭前的大榕树累枝碎玉般的碧叶纹丝不动,向西眺望,见不远处已墨云压顶,晚间怕是又要落雨了。
天气沉闷,无心阅书,怀袖闲步行向前殿,见福全正命几个小太监将先前移至墙角的水缸挪向院落中央。
福全抬头正瞧见怀袖绕过回廊向这边缓缓走过来,便先行至近前,拂袖跪地请安。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福全和几个小太监起来:“你们做事去吧,本宫有话与福公公吩咐。”
几个小太监立刻去了,只留福全一人站在怀袖身侧。
怀袖却并未说话,反而闲庭信步向宫门口行去,福全见状,立刻随后跟上。
夏日的天,虽然黑的晚,但因浮着积雨云,天色也较平日黯淡许多。
怀袖出了宫门,转而向西边永巷缓步漫行。
福全见怀袖身边只跟着自己一人,低声道:“主子不多带几个人么?毕竟天色不早了。”
怀袖侧目向身后看了一眼,淡淡道:“有雪额跟着,不碍事。”
福全听怀袖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在其身侧小心随侍。
“前几日我随着万岁爷出宫,你可曾听闻裕妃宫内又死了宫女?”怀袖低声问道。
福全垂着眼帘,也是压低了声音回道:“奴才听说了,只是这次不知为何,死了的宫女被太后听闻,说是害了瘟病,特命人烧毁后深埋了,所以……我没弄到尸体。”
福全说的与勤嫔的话几乎一致,怀袖心下已落实了先前的猜测,这次必定是裕妃故意放出的风声
莫非,她先前偷偷藏了那两个宫女的尸身被她发现了?怀袖不觉微微蹙起如黛双眉。
福全却也有些不解,往常怀袖与他商议这些事,皆在书房内,为何今日偏偏带着他走出了宫。
正纳闷时,怀袖却问:“福全,你可是我为何单单带你出来?”
福全被怀袖问中了心思,老实道:“奴才方才心中也正纳闷呢!”
“咱们清芷宫,有内鬼!”
福全听怀袖这么说,惊地登时愣在当场,紧皱双眉望着怀袖依然平静的明亮眸子,半晌,才低声问:“主子为何如此说?”
“这次宫内风传我未侍寝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据,而且此鬼,必定暗藏在近身伺候我的一干宫人之内!”
怀袖话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见白日时,在勤嫔面前维护自己宫内侍女的那番言辞。
第547章 前朝突变
心中揣度,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乾清宫的西侧门前。
福全见怀袖犹不自知,仍向前行,开口轻声提醒:“主子,咱们还走么?”
怀袖闻言恍然抬头,见已走至此地,心内暗责自己实在思虑太过专注。
转步便要向回返,眼梢阙见身后白影一跃,正欲开口,雪额绒球一样的身子,已经利落地跃进了乾清宫门内。
怀袖心下暗惊,倘若这畜生突然闯进昭仁殿,吓着了康熙,那可是惊扰圣驾的大罪。
怀袖惊声大叫:“福全,快拦住雪额!”自己也随后疾步跟进了乾清宫西门。
可刚踏入垂花门,怀袖却立刻收住了脚步,慌乱间来不及整理仪容,先向前几步跪在了青砖上。
“臣妾本无心惊扰圣驾,雪额畜生乃无心之过,望万岁爷轻恕……”
康熙抚着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笑道:“怀儿怎知雪额不是想朕了,才跑进来的?”
康熙的一句反问,竟将怀袖问的无言以对,吭哧半晌,憋出一句:“臣妾揣不出畜生的心思。”
康熙闻言大笑着附身牵壮袖的手,将其牵着转身向昭仁殿行:“朕本打算去瞧你,没想你却先来了,既然如此,今晚就留在朕身边侍寝吧!”
康熙说话时,顺手轻握壮袖的手,却感觉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下意识侧目看向怀袖始终低垂的柔密眉睫。
今日一整天都被“侍寝”一事反复纠缠,怀袖心里本就敏感,此时突然从康熙口中说出来,怀袖更是心里猛地一紧。
身子不由自主轻轻抖了一下,却不想,如此轻微的动作,却被康熙敏锐觉察。
康熙却并未开口,只握着怀袖的手,缓步向昭仁殿内行,刚走至昭仁殿正殿门前,忽有太监由阶下跑上来,扑跪在康熙和怀袖的面前。
怀袖见当着人面,俏脸微红,本欲抽出手,康熙却始终死死握着,对着地上跪着的太监轻斥:“跑什么?有什么事至于急地如此?”
那太监正欲开口,一眼瞧见两人身后瞪着眼盯着自己的雪额,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康熙向怀袖身后看了一眼,对平日负责驯养海东青的小太监吩咐道:“将雪额带至后面,取些给海东青预备的牛肉喂它。”
小太监应声,从腰间的皮口袋里取了块牛肉干出来,引着雪额向后面走了。
见雪额走了,那太监方才继续回道:“回万岁爷,火器营翼长和步军翼卫皆在宫门口跪着,说今日不论多晚,务必要面见圣上。”
太监回话时,语气有点急,看样子被门外的那两个武将逼的无奈。
康熙一脸的不耐烦,甩了甩袖子,蹙眉道:“朕说了,除了施琅将军,朕眼下谁也不见,他们愿意跪就让他们跪着。”
康熙说完,带着怀袖径自向殿内走,经过正殿行向西厢抱厦时,怀袖见正殿内不知何时,摆了个巨大的沙盘。
进了昭仁殿,康熙撩袍摆坐在正对面的龙椅内,脸色明显不悦。
怀袖款步行至圆桌前,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紫砂壶,壶壁微微有些烫手,便知是新添的茶,翻开一个掐着金丝的浮雕茶盅,缓缓倒了杯热茶轻轻放在康熙的手边。
康熙正欲去拿杯盏,突然听见轩窗外一阵喧哗,其中还夹杂着李德全极力劝阻的声音。
康熙愤然拍了下桌面,震得杯盏“哗啦”一声脆响,怀袖心内也是一惊。
康熙扬声向窗外道:“叫嚷什么?都给朕滚进来!”
怀袖知康熙要与朝臣议政,便欲回避,手却被康熙握住:“你不用回避,不过是两个汉军旗的京官,朕与他们说不了几句就完了。”
康熙话落,等不及怀袖开口,外面已经传进来窸窣的脚步声,转眼,李德全同两位汉军将军走进来跪地给康熙磕头请安。
两位将军一看就知是憋着怒气,匆忙行了个礼,迫不及待就站起来要说话,只有李德全一人仍跪在地上。
两人刚站起来,还未开口,康熙先狠狠拍了下桌面,怒道:“你二人没瞧见毓妃娘娘在么?当真是目无国法,来人,拖出去,每人重责二十板子!”
俩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已经进来几个御前侍卫,将两人拖出去,按在正殿外的平台上,就开始打。
怀袖心知康熙此刻胸中气儿不顺,故意找个由头大人,便也不开口相劝,只缓步转过龙案,行至李德全身侧,命他起来,在其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
李德全连连点头,转身走了。
窗外很快传进来阵阵痛苦的嚎叫,怀袖瞧向康熙,见他只管垂目看折子,面色平静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瞧这样,是早打算打这二人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二十板子打完,两人被御前侍卫拖了进来,往金砖上一丢,侍卫退了出去。
这次两人学乖了,拒疼地呲牙咧嘴,但趴在地上就先给怀袖磕头。
怀袖只微微颔首,却并没有开口,只见康熙缓缓将手中的折子放再桌面上,凉薄眼风扫向对面趴在地上的两人。
“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有裕妃娘娘是主子,旁的妃嫔皆不是?”
怀袖听康熙这句问话,才知这两个官原来是吴启手下的人。
两人听出了康熙话里的意思,吓地连连磕头。
火器营翼长先开口道:“后宫之中但凡得了封号的皆是主子,微臣不敢怠慢,刚才不过是心中焦急,一时就疏忽了礼数,望万岁爷宽恕,望毓妃娘娘宽恕……”
康熙哼了一声,冷笑道:“朕知道你二人今日非要来见朕的原因,无非是施琅将军初到京城防卫司,就下了你二人的官职。”
康熙此言一出,怀袖心里也是一惊。
火器营和步军营均属于京城防卫司统领,此二人少说也至少是正三品往上的官员,施琅居然下了这二人的官职,那品阶职权至少也在其之上。
怀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今日勤嫔的话,前几日施琅将军夜夜与康熙议政至深夜,莫非……军务之中要生大的变故?
第548章 直抒圣心
步军翼尉听出康熙语气不善,小心开口道:“倘若我二人有过,施琅将军论罪惩处,我们心服口服。
可我二人并无过失,施琅将军前脚刚抬进京城防卫司的门,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将我二人的职务革了,我们是在是冤呐!”
康熙牵唇冷笑:“这么说,是施琅将军的不是喽,他又是凭着什么革你们的职呢?”
“自然是凭着万岁爷赐的龙首令牌!”火器营翼长颇为不屑说道。
“施琅将军又是哪儿来的龙首令牌?”康熙又问。
地上趴的两人满脸不解地互视一眼,仍是火器营翼长回道:“自然是万岁爷赏赐的!”
康熙缓缓将身子靠向椅背,冷撇了两人一眼,道:“所以,施琅将军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不过既然你们问到了朕的面前,那么朕就让你们落个明白!”
说话时,康熙由旁边抽出两张纸,轻飘飘丢在了两人的面前,两人立刻拾起来一看,立刻脸色大变。
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角滴滴答答淌落在金砖上,浸湿了一片片,身子抖若筛糠,只顾着磕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康熙看着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两个人,眼下变成这幅德行,冷笑道:“这回明白施琅将军为什么一去就革了你们的职么?
要让朕看,施琅将军是下手太轻,若是换成朕,就直接革了你们的脑袋!
还不快滚!”
两人原本磕头如鸡啄米,最后听见康熙让滚,当真连滚带爬地赶着往外跑。
这二人出去后,昭仁殿西厢抱厦内立刻安静了许多。
门口传进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怀袖听得清楚,悄然起身走向门口,正巧李德全端着东西走过来,怀袖伸手接过李德全端着的托盘,又折回屋内。
从蜜蜡色的小瓷罐中倒出少许玫红色汤汁在琉璃盏内,又用银汤匙在小瓷碗中取了少许的雪片糖霜腌渍的白玉兰花瓣。
轻轻拌匀后,怀袖端着如冰晶般莹光剔透的琉璃盏,款步行至康熙身边,将汤汁轻轻放在康熙手边。
“万岁爷,尝尝臣妾宫内熬制的梅子汤,臣妾特地添加了亲手酿制的雪片玉兰,可清火安神。”
康熙早闻见了淡淡的玉兰花香,看了眼手边的琉璃盏,笑问:“你怎么晓得朕想这个东西了?”
怀袖笑道:“此时云低气闷,人易暴躁,梅子汤酸甜和中,既能解渴,又是降暑佳品,这样的天气里,恐怕没人不喜欢。”
康熙笑了,伸手端起琉璃盏,将里面的梅子汤一饮而尽。
顺手将怀袖拉坐在自己身边的龙椅上,笑问:“怀儿可是因,方才朕训斥那两个京城防卫司的官员,才如此说?”
怀袖轻轻摇头:“臣妾不过一个内宫的妃嫔,所关心的只是万岁爷的龙体,其余的都与臣妾皆无相干。”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用力握了握掌中柔细的纤手,缓缓站起身,牵着她缓步向门外行。
来至昭仁殿的中央大殿内,康熙命太监掌了灯,安置在殿中央的巨大沙盘立刻尽数映入眼底。
康熙牵着怀袖的手,行至沙盘前站定,深沉的眸光望着眼前的沙盘,低声询问:“怀儿,你可认得眼前这沙盘的位置?”
怀袖也在仔细打量这制造精致的沙盘,看了半晌,却依然摇头道:“如此广袤土地,被缩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方寸木盘中,臣妾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康熙伸手拿起旁边的一个尖头的小木棒,向中间的一处位置指过去,道:“你瞧瞧这里,看着可觉着眼熟?”
怀袖仔细打量着那一片山脉的走向,以及山前大片的广阔平原地带,其中还有小巧精致的城墙哨卡,中间有城郭府衙……
看了片刻,怀袖惊讶的瞪大眼,几乎是轻呼出声:“这是疆北大营,这,是将军府衙!”
康熙笑望着怀袖,只见她激动的玉腮微红,紧紧盯着眼前的沙盘,明亮的眸子里露出从未有过的欢欣雀跃。
“没错!这沙盘上所呈现的,正是疆北广袤的平原山川,也是朕未来欲取之地!”
康熙说话时,微微眯起精亮的眸子,注视着眼前沙盘时,声线从未有过的低沉,却是掷地有声。
怀袖先前还沉溺在愉悦之中,但听见康熙说的最后一句话时,登时愣住,半晌,缓缓侧眸,凝注着被烛光映衬着的,康熙平静的脸,小心翼翼问:“万岁爷的意思是……”
“你的听的没错,朕明年要帅兵入疆北,亲征葛尔丹!”
康熙不待怀袖说完,将刚才说了一半的话完整说出来,原本就明亮的眸子,更显灼灼有神。
“疆北有阿玛常年驻守,现在哥哥也已经能带兵独当一面,朝廷只要发送兵马粮草,阿玛自然会为朝廷分忧绞寇,万岁爷何须亲征?”怀袖始终想不明白康熙为何突然作此决定。
康熙紧紧握着怀袖的手,转过身,深邃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她如莲萼般白皙的脸颊,柔声问:“怀儿,你可知,朕是如何制作出如此精准沙盘的么?”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不解地凝注着康熙,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是凭借容若带回来的那张疆北的全疆域图!”康熙好不避讳地道出答案。
怀袖心底却是徒然暗惊,不明白康熙为何突然又在自己面前提及容若。可康熙的表情却是极其坦然自若,看不出有丝毫的芥蒂。
“说实话,朕之前的确嫉妒过容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你!”
没想到康熙会如此坦诚,怀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缓缓垂下眼帘。
康熙继续道:“最近宫内风传朕从未临幸过你,又说你有隐疾不能伴驾,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怀袖轻轻点头,道:“臣妾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传言……”
康熙却再次握紧掌中柔荑,轻声问:“可是朕又如此喜欢你,你难道从来都没想过这其中原因吗?”
怀袖白皙的脸上飞上两朵红云,臻首垂的更低了几分,不禁暗诽:这话叫臣妾如何应答?难不成说我每天就想着这些事儿么?
第549章 直抒圣心2
康熙见怀袖垂眸微窘,意识到自己方才问的话,不禁莞尔,伸手臂轻揽怀袖的肩,将她带入怀内。
“朕说这番话,是不希望你心生误解,朕的确嫉妒过容若,但朕却从未怨睚你对容若的情愫,其实朕心里,也对容若之才颇感钦佩!”
康熙的这番话,倒是令怀袖颇感惊诧,她没想到康熙竟对此事如此坦而言之。
康熙的眸光,被旁侧的烛火映衬的平宁温和,微微低垂注视着面前的沙盘,犹自继续说道:“其实,朕往日生你的气,皆不是因你心里想容若,而是你想他的同时,总将朕退出心门之。”
康熙说至此顿了顿,回头望向怀袖美丽的眸子,温和道:“其实,倘若你与朕直言,朕反而不会生气。
就如此番沈婉之事,你大可直接说与朕,难道朕在你的心里,竟是这般不讲情理,不可理喻之人么?”
怀袖立刻摇头,情不自禁反手紧紧握住康熙的手,眸子里盛满深深的愧疚。
的确如康熙方才所言,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将对怀袖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深处,不敢被康熙阙见一丝一毫的痕迹。
拒她是不经意而为,但这样的想法,的确下意识将他阻拦在情感之外。
“臣妾往日的确不够细腻体察圣心,万岁爷方才说的极是,往后,臣妾有心里话,定会与万岁爷说出来,省得闷在心里,自己也难受。”
康熙凝望着怀袖的眸光,始终宁静温和,听她这么说,薄唇边勾出淡淡的笑痕。
“你心里的小秘密若实在不愿讲,朕倒也不勉强,只是倘若日后遇此事,你与朕言明,朕断不会责难与你。”
怀袖轻轻点头,却道:“方才万岁爷说起亲征葛尔丹,我大清兵精将广,何愁无人带兵征讨逆贼,万岁爷何故要冒此危险,亲自带兵征讨?”
康熙见怀袖依然担心是,牵着怀袖的手,缓步由旁边的侧门向后殿的园子散步漫行。
“容若为了有机会向朕开口讨你,先是编纂了《通志堂集》之后,又亲自涉险,赴疆北盛京等地,绘制回疆域全图。倘若你当时并未封妃,他开口向朕讨要你,朕还当真没有理由驳他呢!”
怀袖淡淡道:“容大人一心尽忠朝廷,他心里揣的先是国事,之后才是儿女私情,就算没有臣妾,容大人也必当为国行此番作为!”
康熙点头:“我相信容若一片忠心,但你的确是他完成这些的最大动力。”
因为有了先前开诚布公的那些话,怀袖此刻听康熙如此说,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拘谨。
微垂着眉睫笑了笑,转而道:“就算容大人当年如此行为,那今日万岁爷所言呢?莫非也是为了臣妾而挺身涉险么?”
“正是!”
康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带着铿锵的分量,惊地怀袖当即立停下了脚步,清澈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明亮的眼眸。
怀袖看出来了,康熙此言并非儿戏。
“容若当年是为了向万岁爷讨臣妾,如今,臣妾已然侍驾于圣前,以后也必当长长久久陪伴君前,万岁爷为何要如此?”
康熙见怀袖认真起来,笑着将她揽入臂弯内,轻抚其背,柔声道:“听你如此挂怀于朕,朕真的很开心,但身为一个男人,总要为自己喜爱的女人做些什么。”
“万岁爷只要巩固江山社稷,使得百姓安居,让臣妾以享平安岁月,就是臣妾莫大的福分了!”怀袖也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开口反驳,盈盈眸光紧紧盯着康熙的眼睛,言辞亦是坚持。
康熙站定脚步,将怀袖的身子转向自己,抬起手,轻轻捏着怀袖的下巴,唇几乎要贴着她的。
两人呼吸的气息相互交融在一起,康熙只需微微移动,就能碰触到怀袖如樱花般芬芳柔软的唇瓣。
但康熙却并没有再继续靠近,用额头轻轻抵在怀袖的前额上,温柔道:“朕这一次,就是要为朕的怀儿做一件事!”
……
怀袖见无法说服康熙,正欲移开脸,下巴却依然被康熙捏着不放。
另一只手拥她拥的更紧了几分,几乎是将怀袖整个人都镶嵌进自己的怀抱里,康熙的呼吸微微有些起伏,仿佛黑夜中包含着波涛暗涌的大海。
“身为一国之君,就算宠爱自己的女人,也要大手笔!当初,你当初是受葛尔丹所迫,才嫁给了朕,朕永远都忘不了葛尔丹当着朕的面,对你轻薄的姿态。
终有一天,朕要让他彻底臣服于你的脚下,朕要让他葛尔丹知道,你永远是他攀不着的瑶池仙姝,他要为他曾经的鲁莽行为,付出惨痛代价!”
倘若有人冒犯了他,必须得死,这就是皇上!
这一刻,怀袖心里突然了然,默默地垂下眉睫,不再规劝,只顺从地站在他身边。
“等朕亲手惩处了葛尔丹,到那个时候,朕在有资格真正地拥有你!”
这也是他始终没有让她真正侍寝的原因,怀袖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此时,天空中淋淋漓漓开始滴雨点子,落在玉兰树宽大如手掌般的叶子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李德全举着大油纸伞从前殿赶过来,康熙接过伞柄,亲手为怀袖遮挡由廊檐外飞进来的雨丝,风掠过伞下,撩拨起怀袖鬓边的青丝,连带身上的衣衫向后飞扬而起。
而康熙握着伞柄的手,却如磐石般有力,宽大的油纸伞临风不动,如撑天穹庐,严严实实地将怀袖全笼罩在其下。
因为晚间下了雨,怀袖并未回清芷宫,就住在了康熙的昭仁殿内。
回至西厢抱厦,康熙依旧坐在龙案后面批阅奏折,怀袖蜷在凉床内,因无心看书,便倚在窗边望着轩窗外墨色的雨夜发呆。
昭仁殿的木窗外有宽宽的廊檐,廊檐下的青铜尊内,点着明珠,雨打湿了青砖地面,摇曳的烛光反映在上面,使得殿外比平日越发明亮。
脑子里反复徘徊着康熙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怀袖突然悟到了康熙那番温情款款背后真正的含义,脑子一个激灵,不禁遍体生寒。
第550章 噩梦重袭
什么无上宠爱,什么心甘情愿。
当怀袖独自躺在昭仁殿西厢抱厦的锦榻上,抚摸着旁边微凉的冰丝迎枕,看着康熙独自坐在明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
刚才听到的那一番华丽丽的切切情话,都演变成为冷冰冰的真实:耻辱!
没错,康熙现在只要看见她,立刻会想起当初傲慢的葛尔丹带给他的耻辱,叫他如何能在她身边酣然入睡?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咽下这样的耻辱,更何况,眼前这一位是堂堂的大清国皇帝!
这一刻,怀袖抚摸着身边冰凉的被褥,突然特别羡慕宝兰。
不管身边有没有心爱的男人,至少有个不离不弃的亲生女儿,温暖已经足够!
————
“这几天皇上可有去清芷宫?”黑衣人冰冷问道。
“没有,只有勤嫔一个人去过!”雪雁回道。
“今晚她可是留宿在昭仁殿了?”黑衣人继续问。
雪雁老实地点了下头。
“是皇上召她入宫的,还是她自己去的昭仁殿?”
“是……大概是她自己去的。”
听雪雁回答的含糊其辞,黑衣人皱紧双眉沉声道:“什么叫应该?我要确切消息!”
“奴婢当时还在后院的茶房,并不在她身边伺候,等我回来时她就去了,我问其他宫人,只说她出去了,并未说有无宣旨,奴婢恐问多了使人生疑,就没敢多问。”
“记住大人跟你说的那些话,否则……”
雪雁立刻点头:“奴婢知道,请大人放心,奴婢绝不敢胡言!”
“上次的守宫砂一事,你传递的消息很重要,大人很满意,以后继续这样,大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黑衣人说话时,像施舍乞丐一样,丢了块绿色的膏子给她,飞身跃上墙头,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雪雁小心翼翼将那绿色的膏子在鼻子前深深地嗅了几口,顿觉身形舒畅无比。
深呼吸一口气,雪雁看着手里的小半块如凝脂绿玉般的膏子,忍不住轻叹:“都是为了这东西,我竟活的连羞耻二字都顾不得了!”
说话时,将膏子揣好,转身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这次她学聪明了,在来时的岔路口做了标记,省得像上次一样。
雪雁沿着做过标记的路口往回走,可走着走着,便察觉出不对劲,面前居然又现出了与那天一模一样的园门……
雪雁立刻停住了脚步,转身就打算折回去,可刚转过身子,却险些撞进一副男人的胸膛内。雪雁吓地险些惊呼出声,手臂已被人死死抓握住。
“嘿,真是没想到啊,本殿下找了你好些日子,把我的毓庆宫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你,没想到今日闲来无事,出来散心,居然就给撞了个正着!”
胤礽说话时,手臂一带,轻而易举就将雪雁扯进了自己怀抱里。
夏日里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拒当着几名侍卫的面,胤礽的手却已经伸向雪雁的内襟。
那如梦魇一般的夜,仍犹如昨日般清晰地印刻在脑子里,雪雁吓地容颜惨白,立刻抱住胤礽继续向里探的手臂,颤抖着声线哀求。
“太子殿下,奴婢确实并非本宫的宫人,奴婢替索大人办事,眼下尚有差事在身……”
胤礽听雪雁提及索额图,表情越显得肆无忌惮,伸手捏住雪雁的下巴,在她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既然是外祖父的人,那就更好办了,外祖父最疼的就是我,只要我开口,断没有要不着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儿,我改日跟我外祖父要了你来我宫里伺候!”
说完,不待雪雁再开口,胤礽已经将那两片薄唇含进了嘴里。
雪雁刚嗅过膏子,身上尚残存着膏子的清香,胤礽觉着特别的好闻,就忍不住在雪雁的唇上狠狠咬了下去。
直到听见雪雁疼地惊呼出声,胤礽才松开了口。
看着她一脸惊惧的模样,胤礽更显得兴奋,将雪雁向旁边的侍卫一推,笑道:“把人给本殿下带回去,本殿下今晚要好生回味上次的美妙滋味……”
雪雁还要求情,却被那侍卫用帕子往她嘴里用力一塞,将人往肩膀上一扛,侍卫跟着大摇大摆的胤礽,向上次的那个园门行去。
侍卫随着胤礽进入寝殿内,将雪雁往宽敞的黄花梨锦榻上一丢,转身皆退了出去,关上殿门,殿内明烛煌煌,只剩下一脸惊惧的雪雁和满眼灼热的胤礽。
雪雁眼看胤礽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向床边走来,吓地跪在床上连连磕头。
“太子爷,奴婢求您放过奴婢吧,只要您放了奴婢,奴婢甘愿为你当牛做马,什么都愿意做!”
胤礽却像是视而不见,爬上床,伸手捏住雪雁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着自己。
“你很害怕本太子吗?”胤礽笑问。
雪雁紧张地咽了口吐沫,死死盯着胤礽,努力揣摩他此刻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立刻跌入万劫不复的魔窟。
见她不说话,胤礽的笑扩大了几分,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雪雁白皙的脸颊,向后一路抚摸到她的耳垂,再往后,沿着她雪白的颈子一路向下。
“不回答,就说明你很害怕本殿下,可是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呢?本殿下明明是想好好疼爱你的……”
胤礽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仿佛羽毛般轻轻刷着耳膜,带着蛊惑人的低沉微哑。
有那么一刻,雪雁几乎要被他的声音迷惑,以为他真的要放了自己。
可就在雪雁刚一放松警惕的一瞬,胤礽突然起身将她向后扑倒,将她的双手用力钳制在头顶上方,用床边已经预备好的绳索,利落地捆了起来。
为了防止她的脚乱踢乱蹬,胤礽用另一边的绳索,分别将她的两只脚也死死地捆了起来。
“哈哈哈,别害怕,小美人,一会儿你就会求我,本殿下要你这辈子都对每一次跟本殿下在一起的时候念念不忘,哈哈哈哈……”
胤礽笑的歇斯底里,手更是不停歇地用力撕扯雪雁身上的裙衫,空间里一阵阵裂帛的声响此起彼伏。
第551章 太子劣行
“不,不要,救命……”
雪雁奋力嘶吼着,试图引来外面人的注意,哪怕只有一点点离开这里的机会,她也要奋力争取,她真的不想上一次的恐怖之夜再一次重演。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狠狠地抽在雪雁的脸上。
打的雪雁亮眼直冒金星,嘴里立刻充斥了一股浓浓的腥咸味。
撕扯衣服的手没停多久就又开始继续,胤礽这一次撕扯的力道更大,更粗暴,只几下,雪雁身上就被扯了个寸缕不剩。
看着躺在锦榻上赤条条的白肉,胤礽贪婪的瞳中夹杂着狠戾,翻身骑坐在雪雁身上。
“哼!你倒是喊呀?你怎么不喊了?”
胤礽边使劲运动着身体,便用手用力揉捏着雪雁的细嫩脸颊,眼睛里充满折磨人时产生的疯狂的快感。
“哈,你还指望着有谁来救你么?本太子告诉你,在我的毓庆宫里,弄死了个宫女,比死只狗还不如,你有力气就给我使劲喊,我看谁敢进来……哈哈哈……”
胤礽说话时,更加疯狂,更加变本加厉的蹂躏,俨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地折磨着雪雁
这一次,他没有喝多,平日里癫狂,狠戾的脾性全部都在这一刻释放了出来,一股脑全发泄在了雪雁的身上。
可怜此时的雪雁,已经根本没有力气再叫嚷,只觉一阵阵钻心的疼席卷全身,疼地晕死过去又被折磨地再次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雁以为自己要死了,迷离的望着不远处的一盏灼灼明烛,胤礽依然精力充沛地折磨着她,雪雁只觉的自己此刻连咬舌头的力气都没有,否则,她宁愿只求一死。
耳边胤礽粗鲁的喘息声好像越来越远了,或许是身子已经麻木,最初的剧痛反而减轻了很多。
雪雁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突然想起来,在疆北的时候,将军府的老人们好像说过,人死的时候,好像会感觉特别的轻松。
她大概是要死了吧……
就在雪雁的神智已经到了弥留状态的时候,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胤礽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转回头看见进来的人,不悦地皱了下眉。
“你怎么进来了?没看见我还没完事么?”
显然对来人的突然打扰有些不悦,不过胤礽对此人说话的口吻,却是相对客气一些。
“这个宫女是索大人好不容易弄来的,目前对咱们还有重要用处,如果殿下太过了,会打乱索大人的计划,为了您和兰妃的将来,还请太子暂且隐忍一时!”
胤礽听他这么说,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雪雁身上下来。
来人由外面唤进来几个太监,伺候胤礽简单穿上常服,自己则走至床侧,伸手将床上已经昏死过去的雪雁捞起来往肩膀上一扛,转身就向外走。
胤礽见他就要带走雪雁,开口叫道:“你要答应我,下次她再来,务必要告知我知道!”
“是,殿下请放心!”
说完,来人扛着雪雁出了寝宫,缓缓步下台阶。
————
怀袖在昭仁殿歇息一宿,次日清晨康熙上早朝时,怀袖也跟着起来伺候康熙穿戴整齐,待康熙向太和殿去了,自己便也乘了撵会了自己宫内。
因为时辰尚早,怀袖又一宿睡的不安,故而并未叫怜碧预备早膳,只命涣秋伺候更换了衣裳,便躺下继续睡了。
谁知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怀袖再睁眼的时候,轩窗外的太阳已经照到了房梁上,拒拉着碧纱丝帘,屋内也是一片明亮通透。
怀袖缓缓撑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见外厢一片寂静,撩开床幔一看,除了雪额卧在床边,房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怀袖径自下了床,只穿着真丝的宽袖衣裤,踩着软底绣鞋走出了寝殿,门前的阳光一片明媚耀眼,晃的怀袖立刻用手遮住眼睛。
前一晚下了雨,天空如被水洗过一样清亮干净,庭前的院子里也是一片宁静,只有月荷和青梅在大榕树下坐着小声聊天。
青梅最先看见怀袖,立刻站起身,月荷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起过来给怀袖请安。
回到寝殿内,怀袖接过青梅奉来的茶水漱了漱口,问:“人都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清静?”
“福公公送主子回来,就带着一众小太监去后院修整那几株凤尾竹了;
映雪姐姐吩咐怜碧去内务府领主子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回来;
涣秋姐姐在前殿的平台上晾晒去年冬日的白梅花,主子的香粉用完了,涣秋姐姐预备着做新的呢。
其余的宫人,映雪姐姐都不准他们来这儿打扰主子歇息,所以只留了我们两人。”
青梅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流利地没打一个磕巴,连低头喝茶的怀袖都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赞:“你这嘴皮子利落,脑子也好使,这么多事,竟然没一样记错,聪明伶俐不逊映雪呢!”
听怀袖夸青梅,月荷笑道:“姐姐幼时在家就极聪明,家中的几个堂兄弟们念书时,她总去私塾送饭。
先生没下课时,她就趴在窗户下面偷听,一来二去,那些绕口的文章家兄们没记住,反而给她背会了好些,连教书先生都夸她说可惜托生了女儿身,若是男孩儿,一准儿是块念书的好料子!”
怀袖笑道:“你既然如此聪慧,改日可帮着映雪一同打理宫内事物,省得她整日忙的脚后跟不沾地。”
主仆三人闲叙时,青梅伺候怀袖换了起居的常服,月荷已经传了膳进来。
怀袖始终未见雪雁过来请安,忍不住问:“映雪呢?她每日晨起不论再忙,都必定来我这儿瞧瞧,怎么今日不见她的人呢?”
月荷听怀袖问起,略有些担心地看向对面的青梅。
青梅也是一脸无奈,轻叹道:“映雪姐姐此时在后厢,刚才主子刚起床,我们怕主子担心,就没说……”
“映雪她怎么了?”怀袖紧张问道。
青梅立刻摇头:“不是映雪姐姐,是雪雁,清晨时候,不知怎的,茶房做事时突然晕倒了……”
第552章 明修栈道
怀袖听说是雪雁,却并未显得特别紧张,只微微蹙了下眉头,对月荷道:“你去将福全找来,我有话问他!”
月荷刚走,映雪便走了进来,瞧见怀袖已经用过了早膳,笑道:“我还以为主子还没起呢,过来请安迟了。”
怀袖手中端着茶盅,用盖子轻轻捋着茶末子,低声问:“雪雁的身子到是什么情形?不是说请御医来给她瞧瞧么?怎么又晕倒了。”
听怀袖提及此事,映雪也是一脸的无奈:“主子若是得空,还是亲自劝劝雪雁吧,这丫头表面瞧着温和柔顺,骨子里却倔强的很!
我都将御医领进她的房里了,谁知她连人给轰了出来,死活不让大夫给瞧病,连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了御医赏钱,又将人打发走了。”
怀袖浅浅呷了口茶汁,将杯盏缓缓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去忙你的吧!”
映雪行了礼,正要退出了寝殿,又折回头笑道:“瞧我,都忙忘了,上午苏麻姑姑来过一趟,见主子睡着,也没让我们叫醒您,只说这几天天热,老祖宗想主子做的马蹄糕了,若主子得空,送过去一份。”
怀袖蹙眉问:“苏麻姑姑说旁的了么?”
映雪摇头:“姑姑什么也没说,连茶都没喝就走了。”
怀袖微微蹙眉,她前两日刚去给孝庄请了安,并没听孝庄提及什么马蹄糕,垂眸想了片刻,怀袖心里突然醒悟。
抬眸对映雪吩咐道:“你即刻命人预备下茯苓粉,我明日晨起做了新鲜的就给老祖宗送去!”
映雪应声退了出去,没过多时,福全走了进来给怀袖磕头请安。
怀袖看了眼青梅和月荷,两人立刻了然,带着众宫人退出了门外,并将寝殿门缓缓关上,只留下怀袖与福全主仆二人。
————
红泥茶炉上吊着的小茶壶已经咕嘟咕嘟响个不停,坐在旁边烧水的雪雁却是充耳不闻,只顾托着腮发呆。
“雪雁姐姐,水已经滚好久了!”旁边有鞋女进来寻东西,瞧见雪雁这情景,顺口提醒了一句。
雪雁仿佛如梦初醒般,立刻站起来将小茶壶提下来,往茶壶中添水时,却又因为倒得太猛,险些烫着。
旁边的鞋女见雪雁的手腕似软弱无力般轻轻颤抖,轻声道:“雪雁姐姐,我来替你沏茶吧,反正这些天映雪姐姐让你歇着,你好生调养身子要紧。”
雪雁立即摇头:“不碍事,我身子并无大碍,睡个好觉就没事了!”说罢,端起茶盘就走了出去。
鞋女看着雪雁出门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嘟囔:“让歇都不歇,哼,累死了也没人给你立牌坊!”
雪雁端着茶盘转过侧廊,刚走下台阶,还没踏上紫霞阁的台阶,就听见里面传出来哭泣求饶的声音。
雪雁心一惊,端着茶盘,小心走了进去,却见青梅和月荷姐妹二人都跪在地上。
旁边站着两个太监,手里都握着泡软了的皮鞭子,对跪在地上的月荷怒目而视。
正中央摆放的八宝琉璃锦榻上,怀袖斜倚在迎枕上,一直手臂随意地垂在榻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雪额毛茸茸的白耳朵。
映雪站在旁边摇扇子,福全则站在另一端。
“本宫救你,虽然不指望你报恩,却也没想到你会如此恩将仇报!裕妃娘娘到底是你的旧主子,你若不愿意跟着本宫,本宫放你回钟粹宫便是,你又何苦用这般手段陷害本宫!”
月荷跪在地上哭地浑身颤抖,沙哑着声音抬起婆娑泪眼望着怀袖。
“主子明鉴,月荷自从被主子救下这条贱命,日日夜夜对佛祖祈祷,只盼着主子呢福寿安康。从不曾有半点偏想,主子说的谣言之事,奴婢确实不知……”
月荷说完,青梅在旁边也立刻开口道:“主子,月荷说的句句属实,她甚至私下与奴婢说过,他日若娘娘百年之后归西,她宁愿随着娘娘去了,生生世世伺候在主子身边,绝不会动此妄念!”
怀袖却并未开口,只向旁边看了眼福全,福全一把夺过太监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青梅身上。
鞭子起落之间,青梅身上的衣裳立刻渗出一块鲜红的血渍,青梅疼地身子一抖。
旁边来送茶的雪雁,瞧着也吓地眼皮子一跳,没想到福全平时看着笑呵呵的挺和气,下起手来却是如此的狠。
“越来越没规矩了,主子训斥月荷,岂是你这贱婢能随便擦嘴的!”
青梅立刻不住地抽打自己的嘴,还不停念叨:“是青梅该死,是青梅该死,青梅不知轻重高低……”
怀袖眉头一皱,显出一脸的不耐烦,摆了摆手道:“罢了!本宫瞧着心烦,将这姐妹二人都送去柴房关起来,任由其自生自灭吧!”
怀袖话落,旁边的太监立刻将青梅月荷从地上拎起来,拖着就走了出去。
映雪立刻吩咐宫女将地板上的血渍打扫干净,怀袖缓缓站起身子,道:“只留下涣秋伺候,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去吧!”
众宫人行礼屏退,怀袖扶着涣秋的手臂,摇着步子向内殿行去。
映雪转身向后园茶房行去,雪雁也跟在后面,趁着身侧无人,雪雁快步上前,赶上映雪的步子。
“今日主子究竟为何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映雪轻叹:“哎,还不是前几天外面风传的侍寝一事,主子怀疑是月荷干的,毕竟咱们这宫内,只有她一人以前伺候过别的主子。”
“主子可有证据了?”雪雁立刻追问道。
映雪道:“我也不知道,主子拷问月荷也是突然起兴,我和福全先前也并不知晓,如今主子正在气头儿上,我们也不敢多问。”
映雪说完,忍不住轻叹:“咱们主子是菩萨心肠,待咱们这么好,月荷若是当真做这样的事,可真是猪狗不如!”
映雪最后的的这句“猪狗不如”如一击闷棍,狠狠地敲在雪雁的心尖子上,疼地雪雁下意识紧紧握住手里的托盘,脸色随即苍白如纸。
第553章 暗渡陈仓
晚间,福全如往日一样带着几个值夜的小太监,从前殿一直查看至后殿。
检查过清芷宫内各处皆安好无异后,对几个值夜的小太监简单嘱咐了几句,福全便向后院自己的住处行。
刚走至回廊外,抬眼瞧见不远处一个矮矮的白影子晃来晃去,渐渐向他这边走过来。
福全早已见怪不怪,向前走几步,伸手摸了把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立刻跳地老远。
雪额不满地冲着他呲了呲牙,低呜了一声。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生,我每天给你弄吃的,还要用银钎子试有没有毒,都赶上伺候第二个主子了,摸你一下还咬人,哼,小气鬼!”福全说完,还冲着雪额办了个鬼脸。
雪额仿佛能听懂福全说什么一样,冷冷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摇着尾巴走了。
“嘿!你这小畜生还长脾气了!”说笑间,福全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
这段时间,雪额在宫里混熟了,每天晚间,偶尔会在宫前宫后转悠几圈,倒是顶上一拨值夜的了。
福全前几天跟怀袖提及,怀袖颇为赞成,每日晚间便专门打发雪额出来“巡夜”。
雪额的雪白色毛皮在晚间变得格外显眼,懒散晃悠着经过茶房门口,向着怀袖的寝殿行。
雪额刚走过去,茶房的门立刻开了一条小缝,紧跟着,一个白色的纤弱身影从茶房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左右顾盼间来到柴房门口,在柴房门口停了片刻,转眼便走了进去。
柴房里原本锁着月荷和青梅姐妹二人,两人小声说着话,听到门口有开锁的声音,立刻住了声。
门锁被打开,当外面的人走进来时,姐妹二人皆是一惊。
“雪雁姐姐,你怎么来了?”月荷看见雪雁,第一个开了口,眼睛里又惊又喜。
青梅却仍坐在柴堆上,默不作声地看着雪雁。
“你俩人必定是饿坏了,我偷藏了几个馍馍,和一点剩下的饭菜,虽然冷了,但至少可以填填肚子!”
雪雁边说,边将篮子里的吃食都摆了出来。
听雪雁这么说,月荷眼睛里的兴奋瞬间熄灭,转而换成浓浓的失落。
“主子还是没原谅我们……”月荷口气蔫蔫的,虽然饿,却也没什么食欲。
青梅打量着雪雁,问:“主子特地叫人锁我们在这儿,你是如何弄到钥匙的?”
雪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些日此,张保托我给他做一双圆口布鞋,我做好了他却一直没顾上来取。
我瞧着他跟管钥匙的谢太监脚差不多大小,就把给张保的鞋送给了谢太监,他心里知道我是进来看你俩的,就给了我钥匙。”
“让你费心了!”月荷激动地看着雪雁。
青梅没再说什么,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愤愤道:“真不晓得哪个乌龟王八,陷害主子还连累咱们,若让我逮住,非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青梅说话时,又狠狠咬下一大块馒头,仿佛手里的大白馒头就是她要报复那人的肉一样。
雪雁眼皮子一跳,立刻低下了头,半晌才悠悠然道:“是啊,旭格是好人,这人实在不该……”
月荷原本生性温和怯弱,听她二人这么说,嘴里嚼着的馒头没咽下去,泪倒先涌了出来。
“自从入了咱们清芷宫,我每日晚上都祈祷,祈祷咱们主子这样好的人长命百岁,祈祷等改日她归西,我变成只老龟去她坟上给她驮碑,可谁成想,竟突然生出这样的事,呜……”
雪雁心里原本就不好受,听月荷这么说,心里更酸,不禁开口劝道:“好妹妹,别说这种话,旭格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她今天不过是一时恼了才这样。
你好生吃点东西,保住身子,改日她气消了,说不准就把你们放出去了呢!”
青梅见妹妹哭,心里也疼,搂着她的肩膀安抚:“别哭,清者自清!咱们主子冰雪聪明,定能查出谁那歹人,她向来赏罚分明,到时候咱们就又能出去了。”
说话时,青梅将一块馒头塞进月荷手里,月荷哽咽着将馒头往嘴里塞。
雪雁瞧着这姐妹俩因自己落得如此,心里难受,不忍心再睹,匆忙收拾了餐盘离开了柴房。
刚锁好了柴房的门,才一转身,险些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雪雁吓地差点扔了手里的篮子,猛地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居然是映雪。
映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悄没声地站在这儿,只看了雪雁,映雪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后厢走去,雪雁乖乖跟在后面。
进了房内,雪雁立刻跪在地上,低声求道:“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瞧着她姐妹二人可怜,平日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总归生出些情感,求映雪姐姐莫告诉主子……”
映雪看着地上的雪雁,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大家都是相处融洽的姐妹,不光你瞧着心疼,我瞧着她们也心疼,可你想过咱们主子的心情么?”
雪雁被映雪一句话问的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地垂下头脸。
“你若当真心疼主子,就当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早日瞧大夫,你与我们不同,主子拿你当亲妹子一样待,你这样,可叫她更操不少心呢!”
映雪说完,再没多待,绕过雪雁走了出去。
听着身后关门的声音,雪雁再支撑不住,趴在床上就哭,却又怕人听见,将被单死死塞在嘴里。
映雪由雪雁房里出来,去茶房换了安神茶,端着向怀袖的寝殿行去,今晚月荷和青梅都不在,只有她和涣秋两人留在寝殿里伺候。
映雪端着茶盘跨步进了寝殿内,见涣秋正在往连理缠枝镂空浮雕的寿山炉内换安息香片。
映雪蹙眉问:“怎么?又睡不着了?”
涣秋轻叹,低声道:“也不知为什么,也不说话,又不看书,只独自躺在踏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我瞧着不好,就换了香片。”
映雪闻言,端着茶盘向内间八宝锦榻前走过去。
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怀袖原本面朝内躺着,突然坐了起来,急问:“你可去瞧月荷跟青梅了?”
第554章 心慈面恶
映雪被怀袖突然的一问惊得愣在当地,等反应过来,又不禁失笑。
“主子既然心疼她俩,索性干脆放出来,省得她俩在那边提着心,主子在这边担着心,两头都不安生!”
映雪说笑时,顺带将手中的茶盏奉在怀袖面前,并暗暗仔细观察着怀袖的表情。
被瞧出心思的怀袖,有些许的微恼,垂着眼帘也不理映雪,只小口小口地呡茶汁。
映雪瞧着怀袖这样子,心里觉着好笑。她再清楚不过,怀袖平日从来不如此责难宫人,今日突然如此行为,其中必定有其他缘故。
浅浅地呷了几口茶,怀袖终究忍不住开口问:“今日我严惩月荷,你怎么看?”
映雪听怀袖问起,略想了想道:“奴婢猜主子必定是听说了月荷前几日神情郁郁,才如此揣测。”
映雪这话的,倒是出乎怀袖的意外,蹙眉问道:“月荷神情郁郁?这话怎么说?”
此时,涣秋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拖着一盘子晶莹如玛瑙的红提,轻轻放在怀袖手边的哎几上,就着怀袖此时靠在锦榻上,便开始为其拆发髻上的饰物。
怀袖仍聚精会神听映雪讲述关于月荷的事。
“前几日主子随着万岁爷出宫,钟粹宫又传出死了宫女,这一次连老祖宗都惊动了,命钟粹宫内阖宫泼洒生石灰,熬醋清毒,那几日,月荷的精神特别不好。”
映雪话落,涣秋也接话道:“是呢,那几日饭后,我闲着无事在**的廊间乘凉午睡,还瞧见月荷折了白色的小纸船,放在荷花池里,看着那白色的小船偷偷抹眼泪……”
怀袖听完这些话,眉头蹙的更深,想了片刻,问:“你们平日与月荷相交不错,可听她说起过什么?”
涣秋点头:“奴婢是听她说过,不过也只说过一句,我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再问时,她就借口走开了。”
“她说什么了?”怀袖急问。
“她说,钟粹宫有鬼,千万别靠近那地方!”
涣秋话落,突然起了一阵风,将凉阁里的窗户吹地猛地响了一声,三个人都给唬了一跳。
“快别说了,夜里说这些怪吓人的!”映雪说话时,跑进里间去关窗子。
涣秋整理好了床榻,伺候怀袖就寝。
往日睡前,青莲总给她讲小时候的那些趣事儿,还有江南老家的风俗人情,婚丧嫁娶,月荷偶尔会挑些两人儿时的糗事说笑,怀袖听得津津有味,总忘了时辰。
而今,青梅和月荷都关在后园的柴房里,怀袖只觉身边凄冷许多,便命映雪和涣秋搬了竹床来,就设在怀袖的锦榻边上。
主仆三人点了两盏蒙着纱笼的烛火,躺在床上闲叙。
“主子,奴婢说句实在话,我真不觉得前阵**内的风闻,是月荷传出去的。”涣秋最先说道。
映雪却是面带疑惑地看着怀袖道:“主子,我也说句实在话,我觉着你心里其实并不怨恨月荷。”
怀袖听映雪这么说,原本懒散地斜倚在床沿,立刻坐了起来,抹着脸颊惊讶问:“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映雪和涣秋被怀袖这样的反应弄得先是一愣,紧跟着,便同时大笑起来。
“主子这分明就是不打自招!”映雪捂着肚子笑道。
怀袖嗔怪地瞪了两个丫头一眼,低嗔:“就你们两个鬼精灵,什么都能看得穿!”
嗔完了,笑过了,怀袖终究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我今日那样子真的很假吗?就这么容易被看穿?”
“这倒不是, 主子白天那模样还真挺像生气了。”涣秋这是实话实说。
映雪点头:“主子白天的确把咱们都唬住了!”
怀袖这才松了口气,轻叹:“原本就没打算瞒着你俩,只要能唬住旁人就行!”
“可是主子为何要这么做呢?这岂不是叫人家姐妹俩白受委屈!”映雪不解。
怀袖沉吟片刻,轻声道:“咱们清芷宫内的确有内鬼,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那个放出风声的人放松警惕,之后自己露出马脚!”
怀袖说完这番话,屋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三个人都在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半晌,映雪忍不住先开口:“说实话,主子的这种事,除了咱们内殿的这几个丫头之外,就连福全都不知道,更何况旁人,能怀疑的就咱们这几个人罢了。”
涣秋道:“的确,这件事奴婢也仔细琢磨过,我总觉着咱们这几个丫头里,雪雁最近的举行行为最为反常……”
涣秋说完这话,映雪立刻悄悄用手臂捅了涣秋一下。
怀袖却突然开了口:“其实,你们俩跟我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想过,虽然雪雁从来至咱们宫内,就状况百出,只是我总一味护短……”
映雪和涣秋都听出了怀袖说此番话时,语气的深沉和心内的浓浓的疼。
涣秋一时不忍,轻声劝道:“主子这么说还为时过早,雪雁不过是身子比咱们略显孱弱些,并不见得就当真有问题……”
怀袖却未在开口,眸光静静地望着透出黄晕的纱笼,半晌,淡淡道:“明日你二人谁得了空,去尚药局给我取二两罂粟的干花来。”
————
次日清晨,怀袖依照前一日吩咐,早早便亲自下厨做马蹄羹,另外又亲手做了几样其他的小点心,带了几个食盒,一并给孝庄带去。
怀袖知道孝庄平日起的很早,通常辰时之前都在禅房里听苏麻喇姑诵读经文。
巳时刚过,怀袖的金丝凤鸾便停在了慈宁宫正殿门前。
怀袖由映雪和福全伺候着,由撵内行出来,门口的一应宫人立刻高声向内传了进去。
怀袖由映雪挽着,径自向西厢房行,走至门前,仍旧是竹青笑盈盈挑起锦帘:“快进去吧,老祖宗今日精神特别好,刚才还跟我们几个丫头说笑呢!”
怀袖闻言,心中略放了心,略整了整仪容,跨步进了孝庄的西厢房内。
孝庄不知正跟苏麻喇姑说什么,脸上带着淡淡笑靥,见怀袖进来,脸上的笑靥却渐渐收敛起来,眼看着怀袖跪在面前给自己磕头请安,孝庄只冷眼瞧着她。
等怀袖磕过了头,孝庄却并未让她起来,突然沉声质问:“毓妃,你可知罪?”
第555章 慈宁问责
怀袖没想到孝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罪,惊地身子微抖了一下。
“臣妾愚钝,不知老祖宗所言何事?”怀袖回话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额角随即便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渗出来。
孝庄垂目看了眼地上深跪的怀袖,沉声问:“我问你,身为后宫妃嫔,最应当做的,是什么?”
怀袖玉颜面对着金砖,略想了想,小心回道:“身为后宫妃嫔,首当要务,便是伺候好皇上,延绵天家血脉,辅育龙子……”
怀袖刚说至此,话立刻被孝庄打断:“既然你知道,那倒省得我多费口舌!”
话说至此,孝庄沉声唤了一句:“苏麻喇姑……”
旁边侍立的苏麻喇姑立刻屈膝应声,跟着,不待孝庄吩咐,转而行至怀袖身前,伸手将其右臂拉了起来。
夏日穿着本就是凉薄的衣衫,怀袖今日又穿了散袖的旗装,手臂被拉起来,雪白的一段小臂立刻露了出来,上面的一颗血红色守宫砂清晰可见。
孝庄见状,眉心紧皱,怒道:“我原以为宫内的风闻是假的,原来你果然藏着这般心思!来人!”
随着孝庄的高声喝唤,外面立刻涌进来几个御前侍卫。
“将毓妃娘娘拖出去,责四十大板……”
孝庄话音还未落,就听闻外间传进来一声熟悉的高声传唤。
“万岁爷到……”
房内的苏麻喇姑闻听,立刻跪在地上。
怀袖的心原本已沉到了谷底,心想,今日不死在此处,也必落得一生残身,突然听到李德全的声音,总算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孝庄微蹙着眉,不禁冷着声低语:“呵,万岁爷来的倒是快!”孝庄话刚落,康熙已经挑帘栊走了进来。
康熙一进门,第一眼便落在了堆在地上的怀袖身上。
康熙的表情不见半分的惊讶,只淡淡和笑:“巧了,毓妃娘娘也在此!”
话落,康熙与怀袖并肩跪在一处给孝庄磕头,那模样倒像是叩拜高堂的模样。
孝庄瞅着跪在地上的康熙,无奈起轻叹了一声,淡淡道:“起来吧!”
康熙立刻直起身子,却见身边的怀袖还在躬身深跪着。
“你为何不起来,老祖宗不是说了让咱们起来么?”康熙说话时,顺手握壮袖的手,将她一并拉了起来。
怀袖本欲挣脱康熙的手,却无奈康熙握的太紧,怀袖抽不出手,只得随着康熙站起身,却小声道:“万岁爷还是松开臣妾吧,老祖宗正问臣妾的罪呢!”
康熙听闻怀袖这么说,蹙眉道:“毓妃做了什么有违宫规礼法的事儿?说出来,朕来裁夺如何惩罚!”
怀袖的话就在口边,可侍寝这种事,当着孝庄和苏麻喇姑的面,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如此想时,怀袖不禁红了俏脸。
孝庄冷声责道:“我看,万岁爷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前脚叫她来,你后脚跟着就到了,还用问什么事么?”
虽然被责,康熙却笑了起来,松开怀袖的手,向孝庄对面的炕沿上坐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问:“老祖宗所责的,可是您这孙媳妇至今未给您生个胖重孙之罪么?”
孝庄白了康熙一眼,也端起茶盅喝茶。
康熙笑着又将怀袖的手握住,将她向自己拉进了几步,笑道:“朕的确是最疼毓妃,可她才从尚衣局出来,身子总不见好,朕想着先让她调养好了身子,再寻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没准儿一次就能得两个呢!”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虽然害羞,心里却知道康熙今日来,定是为自己解围的,心中不禁感念。
就算他身为一国之君,胸中城府深重,可他却是真正的偏疼自己许多,在这寂寂深邃的后宫之中,若说安心,也唯有在康熙面前,才真的算得又几分安心。
孝庄眼帘微垂,低头呷茶时,悄然抬眸看了对面的两人一眼,只见怀袖的手紧紧握在康熙的手心里,怀袖低眉顺目地侧立在康熙身侧,却也是一副贤德温婉的模样。
孝庄转念一想,或是康熙不提此事,若是如此,怀袖一个妃子,又怎好跟康熙开这样的口。
康熙的性子孝庄最清楚,这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保不齐问题还当真出在自己这孙子身上呢!
“哼!都传闻你偏疼她,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我今日也算是见识了,快领走吧,你的宝贝疙瘩,我们是断得罪不起的!”
孝庄说这话时,语气已经明显比方才松了许多,其中调笑的意味更浓了几分。
旁边站着的苏麻喇姑立刻就听出了话锋,唇边噙着浅浅笑意,从旁侧搬了个木凳挨着康熙旁边的炕沿放下。
“娘娘莫怪老祖宗偏疼了谁,老祖宗这全是抱不上重孙子急的,你们都还不知道,老祖宗现在已经不叫大相国寺的和尚们打平安醮了,改祈送子观音了呢!”
康熙听闻,不禁朗声大笑,将怀袖按坐在自己身边的木凳上,笑道:“听见了吧,你日后还任重道远呢!”
怀袖始终低垂着眉睫,脸红的粉霞灿烂,听见康熙这话,忍不住用力捏了下他的手心。
“今儿的日头不甚炽烈,你二人既然都来了,就陪着我在后园子里坐着聊会儿天吧!”孝庄说至此,又苏麻喇姑挽扶着慢慢下了炕。
怀袖立刻上前挽扶住孝庄的另一只手臂,却明显感觉到孝庄今年的腿脚比去年沉重了许多,连动作也不似往日那般灵便了。
“哎!自从月牙那丫头嫁去了藏域,召羽那丫头也不入宫瞧我了,你做了妃子,为避嫌,也不肯常来,我这宫里可不如往日惹恼喽!”
孝庄轻叹着,由康熙挽扶着另一只手臂,缓步向外走,怀袖突然发现,孝庄的背也驼了一些,只是眸光还如往日那般明亮。
“您若不嫌烦,我定常来陪您说话!”怀袖温声说道,心里却因想起了月牙,颇不是滋味。
“得了,你还是好生陪着万岁爷吧,省得你一来,他就提心吊胆,朝堂上坐着跟烤糊了猴屁股一样!”
第556章 小聚蟹宴
孝庄一席话落,众人都随之大笑起来。
苏麻喇姑早在后园的最大那株扶桑树下摆好了黄花梨小茶几,将怀袖带来的糕点装了盘子同时摆在茶几上。
三人分别落了座,康熙和怀袖分左右陪着孝庄,边吃茶边聊天。
虽然孝庄刚责过怀袖,可毕竟是自己的孙媳妇,手心手背一样的疼,此时坐在一起吃茶闲叙,其乐融融,早将方才的不愉快全抛至脑后。
几人正说笑的开心,由前殿有宫人扬声传进来,说惠妃娘娘来了。
怀袖即刻站起了身,待惠妃行至近前,两人先相互见了礼,惠妃又与康熙和孝庄行了礼,苏麻喇姑命人在康熙身边安设了位置。
惠妃落了座,孝庄笑道:“难得今日你们来的齐全,今日午膳就留在我宫里用罢,我也偷一天的懒,不念佛了,万岁爷也得闲半晌,咱们就当小聚了。
前几日颇尔喷爵爷和福晋入宫给我请安,送来一篓子元宝大螃蟹,我嫌那东西寒性大,还想着改日蒸好了给万岁爷送去。今儿,你们几个都是有口福的,算是赶上时候了!”
孝庄说话时,便吩咐苏麻喇姑去厨房预备下中午的螃蟹宴。
康熙笑道:“这颇尔喷爵爷果然跟老祖宗亲厚,这么好的东西,朕竟然听都没听他提半个字儿呢!”
几人笑了,孝庄笑道:“你是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一筐螃蟹你定然看不进眼里的。”
惠妃接话道:“前几日听闻召羽郡主身子不好,不知眼下她那病可好些了?”
这话原本怀袖也想问,听惠妃先问了,便也将关注的眸光投向旁边喝茶的孝庄。
孝庄听提及这个,脸上的笑痕渐渐收了,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放下,轻叹道:“召羽终归还是不听劝,先前嚷着要去见那铁舟禅师,后来知道铁舟禅师圆寂了,便一直将自己闷在房里,终日不跨出房门半步。”
“可寻大夫医过?”怀袖问。
孝庄轻轻摇头:“听爵爷福晋说不知喝了多少药,连萨满嬷嬷都请过,皆无济于事,这种心病,还得心药医治放可痊愈。”
康熙亦忍不住轻叹:“召羽之病源于容若,如今容若去了,恐怕无人再能顶替的上她心中失了这个缺。”
“这事儿当初都怨我,若不是我亲口下的懿旨,恐后来也不会惹出这么一串子不愉快的事儿!没一家欢喜,却惹得几家共愁”
在场的几人均听出孝庄此言话里有话,康熙和怀袖自垂眸不语。
对面低头喝茶的惠妃,却将眸子暗暗瞟向对面端坐的怀袖身上。
因为话题沉闷,几人都默不作声静坐喝茶,且又各怀心事,一时间只闻风扫枝叶的沙沙声。
“我听闻那大相国寺的铁舟禅师是突然圆寂的?却为何这般瞧了,偏生召羽郡主刚出了事儿,他跟着就圆寂了!”终究还是惠妃先开口了,问的仍是这档事儿。
康熙蹙眉道:“这件事,不论查多久,朕必定要彻查清楚,必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类仗着佛门清净地,做这等天良丧尽之事的妖僧,朕务必诛之而后快!”
孝庄叹道:“我之前也听闻了这铁舟禅师的法名,原本还想寻机会请他入宫讲经说法,谁料想居然生出这种事来,阿弥陀佛,实在是罪过……”
孝庄说至此,双掌合十,闭目低低地念了声佛号。
惠妃听闻,也是如此,只不过双掌合十的时候,袖口滑落下来,露出一串包浆均匀沉厚的小叶紫檀念珠,挂在雪白如藕的手臂上,显得格外显眼。
晌午时,螃蟹蒸好后上了桌,个头大的三个便装了一盘,个个肉多饱满,撬开盖子,油汪汪的黄子露出来,当真是馋煞人香。
怀袖惯喜欢吃螃蟹,这东西盛产于南方,先前在疆北是难得吃到。
后来入了京,在兵部尚书府,朱赫塔娜知道她喜欢吃这东西,夏秋时候螃蟹肥美时候,总买来给她吃。
今日瞧见如此鲜美肥蟹,怀袖立刻食指大动,先映雪给剥了几只,康熙见她吃的喜欢,又将自己的几个螃蟹黄字沾了酱汁放进她餐盘里,怀袖都一并吃了。
孝庄瞧怀袖喜欢,笑道:“怀丫头近日胃口好了许多,我瞧着你吃东西很是香甜,这样才好!只螃蟹是寒物,吃多了伤身子,我这而还有,一会儿让人送你宫里去。”
康熙笑对怀袖道:“瞧瞧,老祖宗到底还是偏疼你,吃不了还能兜着走呢!”
坐在对面的惠妃也笑了,说道:“毓妃娘娘好福气,有老祖宗和万岁爷疼着,吃多了也不碍事,我回宫派人送些紫云英蜂蜜去你宫里,那东西正克蟹寒,可令你一饱口福!”
怀袖听这几人如此说,不禁失笑。
“如此说来,我觉着自己倒成了酒囊饭袋了,百事不记,只记住“吃”这一项了!”
“民以食为天,吃,自然是天底下头一件大事,光记着这个也无碍!”康熙说笑间,又亲手拨了一个蟹黄子放在了怀袖的盘子里。
一顿饭吃的欢笑声不断,直至下午才散了各自回宫,怀袖因心中放下了慈宁宫这一件事,心情舒畅不少,便吩咐福全摆驾娴茹宫,打算去瞧瞧勤嫔。
轿撵在安静的永巷内缓缓向娴茹宫的方向行,刚转过东侧长巷,就听撵外的映雪小声道:“娘娘,前面是惠妃娘娘的轿撵……”
怀袖闻言,略显惊讶,惠妃的衍庆宫应当不从此过,怎得遇见她了?
但既然已经遇在了一处,怀袖少不得命人快些上前,与惠妃见礼。
怀袖的金丝凤撵刚赶上惠妃的撵,对方便立刻停了下来,怀袖也只得命人停了撵,下来向惠妃施礼。
惠妃走下撵,上前附身亲手挽壮袖的手臂,温和道:“好妹妹,这阵子我一心专注侍佛,甚少踏出宫门,莫怪姐姐性格冷清。”
怀袖轻轻摇头:“此些理当妹妹去拜望姐姐才是,反倒让姐姐挂怀,倒是我当真不懂事了。”
惠妃轻轻摇头,手一直温柔握着怀袖的手,她的手心微凉,又极柔软,这样被握着,令人很舒服。
更妙的是惠妃身上还有淡淡的小叶紫檀清香,整个人都显得清淡恬然,让人嗅之倍感舒畅。
第557章 白色纸船
“瞧妹妹走这方向,八成是去瞧勤嫔的吧?”惠妃浅笑问道。.
怀袖轻轻点头:“勤嫔身子孱弱,宫内众人皆知,她住的地方有兼偏远,我若得空,便时常去陪陪她,也不至于她宫里太过冷清。”
惠妃含笑点头:“我知你心性和善,只有一点提醒你,万岁爷并不喜欢后宫妃嫔之间多走动,你如今虽然荣宠加身,也应有所忌惮才好,免得惹万岁爷不高兴。”
之前,裕妃曾提醒过她,不想今日惠妃亦如此说,看来此系后宫妃嫔皆知奉的宫规了。
怀袖轻轻颔首:“谢姐姐悉心教导,怀袖心中必定铭记,我去看勤嫔,也是经万岁爷应允了的,不过,我心中亦有分寸。”
惠妃闻听此言,不禁幽然轻叹:“勤嫔在宫内,有如你这样的姐妹,可真是慕煞后宫中的其他人了,在这寂寂后宫之中,有个人可说说体己话,真是件无尚幸事呵……”
怀袖听惠妃如此感叹,忍不住抬眸看她,只见惠妃微抬着尖俏的下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太阳晒的几近透明,温婉的眸光落在对面城墙内的吊脚飞檐上,澄澈悠然的眸子,落寞寂寥之意。
这样的神情,竟令怀袖突然感觉,缠绕在这位华贵宫妃身上,有浓的化不开的怅然暗殇。
惠妃很寂寞吗?
可是整日与青灯古佛相伴之人,又为何会生出如此浓彻的寂寥之感?
与惠妃拜别,怀袖重登鸾轿,带着如此疑惑继续前行。
炎炎夏日,勤嫔的娴茹宫外,虽然依旧是宁静孤偏,却也是一片苍翠绿意,苔痕上阶,草色入眼帘,倒也增添不少葱郁兴荣的气息。
怀袖的金丝轿撵停在娴茹宫门前,依旧是福全上前扣门环,却没听见银铃欢快的叫声,过了半晌,才传出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毓妃娘娘来了!”银铃儿拉开门,瞧见怀袖立刻往院子里让。
“这阵子怎不闻小银铃的叫声了,往常我的撵刚落地,它就跑出来了。”怀袖边向内走,边与银铃儿说笑。
“我们也正纳闷儿呢,刚才还见它在门前,一转眼儿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银铃儿说话时,将怀袖让向**的寝殿。
此时的勤嫔,刚午睡起来,正闲来无事,对窗绣着一块帕子。
怀袖进门时,勤嫔正用尖刀细细地剪去帕子背面的线头。
“夏日时节,你难得身子好几日,何苦做这些劳心伤神的活计,宫内织造有那么多绣娘,少不了你用的!”怀袖每次见勤嫔如此,皆忍不住要絮叨几句。
勤嫔将手中帕子上的线头抖落干净,笑对怀袖道:“旁的我也懒得动手了,只是给你的东西,自然要我亲手做出来的,才算得上是心意。”
怀袖听闻,惊讶地接过勤嫔手中的帕子,只见浅青色的冰丝方帕上,绣着朵摇曳生资的半开莲萼,婷婷挪挪,俏生逼真。
“真好看!”怀袖喜欢的拿在手里反复地瞧看。
勤嫔伸手向她袖管里一抽,将怀袖先前用的旧帕子抽了出来。
上面绣的是朵娇艳的金焰绣线菊,那还是当年怀袖初封公主师,她无意间进清芷堂躲雨时,送给怀袖的见面礼。
一晃三年已过,当初艳丽的金焰绣线菊已经洗地退了色,这块帕子怀袖却始终揣在身上,如今已经封了妃,也未替换过。
“我年前送你的那块绣着‘福喜如意’的喜帕,怎没见你用过?”
“那块帕子太好看了,我舍不得用,还在我床头的匣子里放着呢!”怀袖说话时,将新帕子揣入袖管内,将先前那块旧的,也收同收了起来。
呷了来口酸梅汁,怀袖道:“我今日来寻你,却是有件事想跟你打听。”
勤嫔放下茶盏望着她,听怀袖继续道。
“你们江南那边,有没有放手折的白色纸船的习俗?”
勤嫔听怀袖问这个,蹙眉道:“我们那边但凡往河里放什么东西,多半都跟祭祀有关,就比如放河灯,再比如水葬……”
“那有没有在水里放白色小纸船的呢?”怀袖又问了一遍。
勤嫔略想了想,道:“往河里放白色小纸船的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在我们江南那边,放河灯倒是常见,河灯有两种。
一种是彩色的,通常由未出阁的女儿家,做成梅花或者荷花的样子,涂上鲜艳的颜色,中间点一胸红蜡烛,于入夜时分放入河中,以祈求自己能寻觅个如意郎君。”
“那另一种呢?”怀袖急问。
“另一种,则是白色的方形河灯,中间点白蜡烛,以祈逝去的家人平安升天……”
怀袖听勤嫔如此说,蹙眉想了一会儿,低声念叨了一句:“八成是在祭奠谁呢……”
勤嫔见怀袖这么说,不禁笑问:“怎么?你又突然想起这个巧宗来,也是要放河灯,祈求个大胖小子么?”
怀袖听她这么说,白了她一眼,笑嗔:“我瞧你脑子里整日就想着这些,没点正经玩意儿!”
勤嫔笑道:“呵,你现在别得意,等再过阵子没动静,看老祖宗不催着你问才怪呢!”
怀袖惊讶,瞪大眼睛看着勤嫔:“你概不会是当初被问过吧?”
勤嫔被突然反问,即刻微红了脸,摆手道:“你莫说我,总之过阵子你就晓得了。”
怀袖心想,嗯哼,甭等过阵子,已经开始问了呢!
勤嫔又将话题转回河灯上,好奇问:“好端端的,你问这个究竟有何用?”
怀袖轻叹:“前阵子,我听涣秋说月荷避着人,偷偷在后园的小流中放白色小纸船,我知她也是你江南老乡,便想跟你打听,免得直接去问,戳中了人家的痛处反而不好。”
勤嫔听闻,道:“上次我去瞧你,听那姐妹二人说话口音,便知也是吴越之地的人,若照你这么说,说不定当真是祭奠谁呢,会不会是家里谁的忌日?”
怀袖摇头:“我听青梅说过,家里只有一老父与其兄一起过活,母亲早逝时,她姐妹二人尚小,其余再没亲戚亡故。”
怀袖说话时,突然想到一点,道:“不过前阵**内传裕妃宫内又死了的宫女,好像就是那段时间,月荷的心思仿似特别沉重!”
勤嫔蹙眉问:“她不正是裕妃宫里的人么?”
第558章 身含异味
“没错!也正因如此,前阵**内风传侍寝一事,我便将月荷关了起来,青梅替她求情,我连青梅也一并关了起来!”
听怀袖说完这番话,勤嫔惊讶地望着她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声道:“可是,我却觉着,此事当不是这姐妹二人所为……”
怀袖垂着眼帘没再开口,心中尤是难过,从来未像眼下这般,感觉此事既棘手又为难。
————
晚间,怀袖斜倚在清芷堂寝殿的八宝琉璃锦榻上,随性翻着书,映雪和涣秋已经习惯了这几日,怀袖整晚蔫蔫的,没半点兴致,连凉阁内的石砚上,都蒙了薄薄的细尘。
这几天怀袖心神不悦,清芷宫内一应宫人皆不敢似以往般说笑,安静地各做各事。
福全怕怀袖心烦,特地叫人将宫内树枝上的知了都用粘杆儿捉没了,晚间的寝殿外,连虫鸣都没有,越显安静的落针可闻。
门口传进来罗群的沙沙声,雪雁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将一盏骨瓷茶盅轻轻地放在怀袖榻边的黄花梨小木几上。
雪雁只在怀袖身前略站了站,雪额立刻直起身子,凑着鼻子上前,在雪雁的裙带上嗅了几下。
雪雁转身走时,雪额也站起来,摇着尾巴跟在雪雁身后向外走。
拒平日早见惯了这只白虎,了见它紧跟着自己,雪雁还是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怀袖的眸光由书页上缓缓抬起来,扫了眼面前正欲离去的一人一虎,轻声开口:“等等”
雪雁闻言,立刻停下脚步,转回身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斜倚在踏上的怀袖,微微屈膝。
“旭格有什么吩咐?”雪雁站下,雪额也跟着站下,却依旧站在雪雁脚边,抖动着胡须轻嗅。
雪雁略显紧张垂下眼帘,悄悄看了眼脚边的雪额。
“雪额回来。”怀袖微微蹙眉轻唤。
雪额却只转过脸看了眼怀袖,却依然蹲在雪雁身边嗅。
见雪额仍不走,雪雁脸更白了几分,略显紧张地紧紧握着茶盘的边沿。
怀袖看了雪额,伸手向茶桌上一个小瓷瓶中捻了一点褐色粉末,在手心中匀开,轻轻拍了拍手,再次道:“雪额,乖,过来!”
就在怀袖击完掌后没多久,雪额在空气中嗅了嗅,立刻奔回怀袖的身边,两只大爪子扒在榻前,使劲闻怀袖的手掌。
怀袖勾了勾唇,抬手抚了抚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轻嗔:“你这东西可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当心我不要你!”
怀袖说话时,却并不让雪额添自己的手,只让涣秋递来块湿帕子,将手心擦拭干净,推开雪额仍趴在面前的大脑袋。
“去吧,该巡夜去了!”
雪额低呜了一声,好像带着小小的抱怨,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怀袖仍将目光落在对面站着的雪雁身上,仔细打量雪雁的脸色后,怀袖淡淡问道:“前阵子你突然晕倒,我正赶上宫内谣言缠身,无暇顾及你,这几日可好些了?”
雪雁轻轻点头,含笑道:“已经好多了,前几日映雪姐姐特地叫小厨房烧了补汤给我,让旭格费心了。”
怀袖赞赏地侧目看了眼旁边,正在添换熏香的映雪,笑道:“映雪却是心思细致,这宫内,多亏她里外周全。”
说罢,怀袖的唇边也露出浅浅笑靥,对雪雁招了招手:“这几日我这儿没了青梅和月荷,清净的紧,你陪我说说话儿吧!”
雪雁听怀袖这么说,只得又转回身,涣秋搬了个小木凳放在怀袖的榻前,笑道:“咱们主子整日家总念叨在疆北的那些日子,你陪着她好好唠唠,解解她的思乡之苦。”
说话时,顺手抽走她手里的茶盘,转身出去了。
映雪则悄没声地拿着块帕子向屋内行去,一时间,寝殿正堂内,只剩下怀袖和雪雁主仆二人。
“我记得小时候,你额娘每逢夏日,都会亲手做许多淡青色的鄙糖,分给咱们将军府里的孩子吃,清爽甘甜的鄙糖,后来,都成了夏日里将军府里,小娃儿们殷殷期待的吃食了!”
听怀袖提及额娘,雪雁的眼眶不禁微红,轻轻点头道:“我额娘手手笨,不像别人家的妇人那样会做针线,唯一拿手的就是幼时,跟着江南的外祖母学会了做鄙糖,也算是她此生最拿得出手的一件事了!”
“后来你随我二姐入京,可与家里通过书信?”怀袖问
“刚来的时候,我托二格格写过两次,后来家里人知道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就渐渐不写了。”
听她这么说,怀袖略想了想,道:“倘若我得了万岁爷的旨意,有机会回疆北省亲,你可愿意随我回去?”
雪雁猛抬起头,目光烁烁望着怀袖:“旭格当真要回疆北?”
怀袖也不言语,只歪着脸,唇边噙着淡笑看着她。
雪雁见怀袖不开口,突然扑身跪在地上,泪跟着便涌了出来,双手扒在怀袖的锦榻边沿,啜泣。
“旭格,倘若您当真回疆北,求您千万带雪雁一并回去吧,雪雁死也宁愿葬在疆北的塞外大草原上……”
怀袖惊讶地望着突然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的雪雁,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勾起她如此浓切的念家之情。
怀袖心下动容,不禁感叹:“你先起来,我不过随口说说,谁成想你也与我一样,念家至此。”
雪雁听怀袖如此说,缓缓由地上起来,却依然微微颤抖着肩膀。
“雪雁,我记得你曾有个堂兄,曾在我哥哥麾下做过事。”怀袖话锋一转,突然问起这件毫不相干的事。
雪雁点头:“的确有一个,只是……后来做了叛徒,被少将军得知后,捉住按军令吊死在城门前……”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道:“这件事,我也记得,虽然当时我年纪尚小,可我记得当时阿玛和哥哥对这件事都极其气愤,看来,不论任何人,身居何处,都讨厌背叛者,你说对吗?”
话听至此,雪雁的背脊突然打了个寒颤,虽然是炎炎夏夜,身上却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心额角都渗出丝丝冷汗。
第559章 愿打愿挨
雪雁原以为怀袖寻她只是叙家常,忆疆北往事,以解思乡之苦,却未料怀袖竟将话题转到了这个上来。
怀袖却似未察觉雪雁的脸色不对,仍自顾自说道:“自古以来,为将相者,从来都最厌恶叛逆之徒,在疆北阿玛和哥哥皆是如此,我如今也与他们一样。”
怀袖说至此,缓缓端起旁边的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抬起明亮的眸子,看向旁边的雪雁。
此时的雪雁,已经深深低垂着眉睫,手里不停地搅弄着手帕。
怀袖却仍似未瞧出她的紧张,继续道:“如今月荷背叛于我,你觉着我该如何处置这个叛徒?是把她送去慎刑司,还是直接吊起来打死?”说至最后,怀袖刻意加重了语气。
听到怀袖说至“吊起来打死”几个字时,雪雁的身子猛地一抖,额角和鼻尖立刻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抬起眼帘,直直看着怀袖,惨白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怀袖侧目看着雪雁,突然笑道:“瞧把你吓着,我说的是月荷,又不是你。”说话时,伸手去握雪雁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已浸满冷汗。
“小,旭格,你确定那风闻是月荷传的?”雪雁问道,声音却非常细小。
怀袖松开了雪雁的手,道:“我贴身伺候的只你们几人,映雪她几个,是跟我几年的老人,你是姐姐身边的人,唯有月荷,是从别的宫过来的,不是她难道是你不成?”
雪雁身子又是一抖,再次深垂下了头。
怀袖的目光再次移向了低垂的雪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乏了,你去吧。”
待雪雁转身去了,映雪拿着帕子从里间凉阁走了出来,看见锦榻上的怀袖面色郁郁,端着茶杯发呆。
映雪不敢开口,只将丝被搭在了怀袖身上,便欲转身离去,却听怀袖开口道:“今夜后晌,你趁无人时将月荷和青梅由柴房里带回来吧。”
映雪应过声后,便离开了,涣秋进来伺候怀袖梳洗更衣毕。
怀袖仍捧着书,斜倚在榻上无半丝睡意,待窗外交过三更后,门外廊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映雪将月荷和青梅带了进来。
青梅和月荷刚踏进寝殿,便扑身给怀袖磕头。
怀袖看了一眼旁侧的映雪,映雪立刻会意,转身将房门带上,亲自守在门前。
怀袖掀开腿上的锦榻,走至姐妹近前,亲手将二人挽扶起来,反问道:“你二人何罪之有?”
这一问,便将姐妹二人问得哑口无言。
怀袖望着姐妹二人消瘦还略带灰迹的脸,轻叹道:“本宫深知你二人蒙冤含屈,本宫也实属无奈,方才出此下策。”
青梅即刻摇头道:“我二人的命是主子给的,莫说是背叛主子,即便是主子收了我们这两条贱命去,我们姐妹也绝无怨言!”
旁边的月荷也跟着连连点头,却早也是泪流满面。
怀袖心中感念,继而对月荷道:“如今事已至此,少不得还要再委屈你几日。”
说罢,怀袖向妆台前取了一小瓶朱砂,回来交了青梅道:“明日清晨本宫会吩咐福全行刑,到时月荷少不了多挨几板子,你将这朱砂用清油调开,洒在她的罗裙上,已充做血痕。”
青梅接过朱砂,点头道:“奴婢明白。”
怀袖又对月荷道:“明日福全亲手行刑,他手下自会有分寸,只是你少不得挨几下皮肉之苦。”
月荷却摇头道:“不用姐姐偷换朱砂,主子真打便是,要做便做得像些。”
怀袖笑道:“傻丫头,何故如此,本宫还等着你早些回来伺候呢。”
————
次日清晨,清芷堂正殿围拢着一众宫人窃窃私语,两个太监将月荷拖至长凳上,福全亲手执行杖站立在旁。
正欲行刑时,福全一眼看见人群外的怀袖,众人立刻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福全则跪在最前面,给怀袖磕头请安。
此时的怀袖,一身浅玫色广袖旗装,俨然一副将出宫模样,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横陈在长凳上的月荷,沉声道:“按本宫的懿旨办,不必顾念旧日情份!”说罢,转身向宫门走去。
“嗻!”身后传来福全的朗声应答。
还没等怀袖踏出宫门,身后便传来噼啦的板子声。怀袖缓缓闭上眼,轻声自语:“当真是作孽。”说话时,由映雪扶着上了金丝凤辇,向乾清宫行去了。
说是去给康熙请安,怀袖实则是不忍亲睹月荷行刑,躲了出去。
凤撵在昭仁殿外缓缓落下,李德全立刻迎了出来,给怀袖请安时,不禁笑道:“是哪股香港把娘娘给吹来了?万岁爷此刻恐怕正被那一位搅扰得心烦呢。”
怀袖轻轻挑眉笑问:“可是兰妃娘娘来了?”
李德全摇头,小声道:“钟粹宫的那位。”
怀袖面色微惊,略想了想,提裙摆缓缓踏上台阶,走入昭仁殿内。
行至西厢包厦前,听内里似有隐隐的啜泣声,紧跟着仿佛有厚厚的书本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怀袖心知康熙又恼了,旋身进入房内,却见裕妃正跪在康熙腿边,一首拿着帕子拭泪,一手紧紧抓着康熙的龙袍下摆。
咋见怀袖进来,裕妃微微怔愣,手握着的龙袍却突然被甩开,康熙已起身离座,向怀袖行去。
怀袖还未待开口,手已被康熙握住,只听耳畔沉声道:“你来得正是时候,陪朕出去走走,大清早的耳根子就不情景。”
话落怀袖已被康熙拉了出去,只来得及回头看裕妃一眼。
怀袖跟在康熙后面向昭仁殿的后园走,她心里知道,裕妃此番进谏,必定是为了吴启明之事,故此也不多问,只默默跟着。
康熙在园内行了一圈,最终站在扶桑树下,轻叹:“一再的五次三番,朕也便顾不得那么多旧情了。”说话时,怀袖只听咔嚓一声,康熙将手中拇指粗细的枝条折成了两断。
怀袖见此情景,心中知晓康熙心意已决,垂下眼帘,轻声说:“前朝之事,毕竟是国事,而裕妃姐姐却与万岁爷有夫妻之情份。”
怀袖不说此言还好,此言一出,康熙的脸色更阴郁几分。
第560章 裕妃心机
怀袖陪着康熙在昭仁殿后园子里散了会子心,约莫着福全那边的事儿也办完了,陪着康熙回去时,见裕妃已经离去,便也请辞出来,准备回宫。
怀袖登上金丝凤撵,刚走出了乾清宫东侧门,便见一顶深玫色的銮驾停在不远处的永巷口。
映雪伏在撵侧的雕窗前轻声道:“主子,裕妃娘娘似在等着您呢。”
怀袖道:“甭管她,咱们走咱们的,倘若碰上了,大不了我给她请个安了事,只要她不主动开口,咱们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映雪应声,吩咐抬轿撵的几个小太监径自向前走。
果然,怀袖的金丝凤撵刚行至永巷口,钟粹宫中的掌事太监吴宝便屁颠儿地走了过来。
怀袖的轿撵缓缓停下,大太监吴宝站在撵前,恭恭敬敬地跪地磕头请安,连侧面站着的映雪都是一惊。
钟粹宫的掌事太监,除了给万岁爷和太皇太后下跪,宫内旁的妃嫔从来都入不得他的眼,今日居然给怀袖下跪请安,还真是日出西边头一遭呢。
今日福全不在,是张保随着凤撵出来,缓缓挑开帘笼,张保小声道:“主子,吴公公给您请安呢!”
怀袖看了眼青砖上跪着的吴宝,轻轻地勾了下薄唇,却并未立刻叫他起来,只淡淡道:“吴公公是钟粹宫的大忙人,今日怎得空在此等着本宫?”
吴宝跪在地上,满脸赔笑道:“奴才倒是天天愿意给毓妃娘娘请安,只娘娘是贵人,岂是我们这等下贱身份的人能见着的?奴才今日也是借着咱们主子的光,才得见娘娘的尊颜呢!”
怀袖心知这些掌事的大太监整日在各宫主子面前做事,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便也不予理会他,遥望了眼前面停着的裕妃的銮驾,心知今日少不得要与她打个照面了。
“本宫原也想着去给姐姐请安呢,可巧就遇上了,咱们过去吧!”
怀袖说话时,冲着张保摆了摆手,看都没再看吴宝一眼,金丝轿撵径自绕过仍跪在地上的吴宝,向着裕妃的凤撵行去。
跪在地上的吴宝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无奈撇了撇嘴,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怀袖的宫人后面。
怀袖的仪仗行至近前的时候,裕妃已经先由凤撵内走了出来。
待怀袖由撵中出来,见到裕妃的时候,心中亦不由暗暗惊诧。
方才还见她跪在康熙面前啜泣,那楚楚的模样颇惹人怜,此时再见裕妃,依然是珠翠满头,绫罗裹身,耳鬓间赤金打造的碧玺步摇轻轻颤动,肥嫩的腮,朱红的唇,依旧是那个风头不减的裕妃娘娘。
裕妃见怀袖款款躬身,立刻迎上去,伸出戴着长长的黄金护甲的葱白手指,将怀袖的手握住。
“妹妹眼下怎么跟我还客气起来了?往后你我在宫内见了,便无需再行此些繁缛礼节了,只以姐妹想称就好!”
怀袖抬眸时,亦是满眼和笑:“姐姐位居六宫之首,妹妹这许久未与姐姐请安,已是逾矩,礼数更少不得!”
裕妃笑挽着怀袖的手,款步行在空无一人的长长永巷内,笑道:“在我眼里,阖宫,只你一人聪明领秀,不单万岁爷疼爱,就连老祖宗也时常在众嫔面前赞你的贤淑温良,连我这素爱挑理儿的人,竟然也是丝毫挑不出你半分的不是!”
裕妃开口,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迎奉的不痛不痒,恰到好处,怀袖心中不禁暗赞:嗯哼,好一位八面玲珑,巧舌如莺的娘娘!
见怀袖只垂眸不语,裕妃继而笑道:“实不瞒妹妹,我一直有个想法,只此刻征求过你的意见,若你首肯了,我便立刻去奏请万岁爷了。”
怀袖抬起明亮的眸子,不解地看向裕妃始终勾着笑靥的艳红唇畔,心中却猜不出她又埋着什么心思。
“我打算奏请万岁爷,推举你与我共同协理后宫!”
咋闻此言,怀袖停在当地,蹙着绣眉,惊了片刻,静静望着裕妃的如春花般和婉的笑靥。
只一瞬,怀袖惊地立刻跪在了地上。
“怀袖感念娘娘栽培抬举,只怀袖入宫资历赏浅,无压服后宫之威信,不敢承此重任!”
凝着深跪在自己眼前的怀袖,裕妃缓缓收起唇角的笑,美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戾之色,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了几下才缓缓松开。
眸子里的寒光也尽数掩去,勾着依旧灿烂的笑靥,附身将怀袖挽扶起来。
“瞧你,不干就不干呗,何故紧张至此,我又没权利勉强于你,不过也是跟你商量,你既然不愿意做,我再物色旁人便是,只是觉着,你这般才华,放着不用着实可惜……”
裕妃说话时,眉宇间流露出几许疲倦之意,微垂着眉睫,一扫往日的高华气焰,露出少有的温和柔顺。
“原也是我太鲁莽,这协理后宫,表面儿上瞧着,倒是风光,实则却是件得罪人的事,连惠妃都辞了,你的心思,我也能理解……”
话说至此,裕妃轻轻拍了拍怀袖的手背,温和道:“如今万岁爷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便一门心思伺候好万岁爷,只要万岁爷身子骨康泰,便也是后宫诸姐妹的福泽深厚了。”
怀袖自然听出裕妃此言也是话里有话,微低垂下眉睫,不论她再说什么,一律含糊搪塞,再不肯多言半个字。
两人又闲散走了一阵子,多半是裕妃也觉着乏了,便唤来各自的轿撵相互拜别后,各自登撵而去。
裕妃一行宫人回至钟粹宫,刚跨入正殿的门槛子,旁边有宫女端来漱口的清茶,裕妃突然抬手“啪!”地一掌狠狠抽在宫女脸上,将那宫女打的连人带茶盘都摔翻在地、
“不识抬举的下贱坯子,给本宫拖出去打死!”
裕妃说完,回身坐在正面的圆桌前,哗啦一声,将桌面上一套古釉色的茶具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众人见此情形,纷纷退至门外,大气儿不敢喘,只有吴宝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向众人悄悄摆了摆手,将一众宫人屏退后,缓缓站在裕妃身侧。
“娘娘什么大风浪没见过,何故被一个黄毛丫头气地如此?一计不成,咱们还可再想一记!”
第561章 深重心机
裕妃听吴宝这么说,蹙眉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刚入宫没多久的黄毛丫头,她的心眼儿,三个你加一块儿也抵不上她半个!”
吴宝听裕妃这么说,只垂下眼不在言语。
裕妃面色尤带忧色,忍不住轻叹:“实在不行,你再休书一封给我哥哥,让他尽快削兵回朝算了,这么跟万岁爷杠着,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吴宝却笑了,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吴将军心中自有计较,话说眼下三番平了,台湾收了,就剩下疆北的葛尔丹,据说万岁爷要亲征。
更何况,疆北先前就有振国将军葛吉泰镇守,万岁爷眼下削吴将军的兵,就是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难道娘娘愿意如此吗?”
“可是既然不打仗,哥哥他握着那么重的兵,又有何用?”裕妃反问。
吴宝却笑道:“娘娘从来聪慧过人,怎如今想不通这个简单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是枪杆子底下坐江山,有兵权,才算有了真正的实权呀!”
“可是如此一来,却惹恼了万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更何况,自从三藩佣兵自大事后,万岁爷最忌讳的,就是坐拥重兵!”
虽然明白吴启的用意,可裕妃仍觉不妥,今日面见康熙时,从他的神光中,裕妃已似隐约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的苗头,甚至连正眼儿都没瞧她。
算算日子,康熙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踏入她的钟粹宫了……
裕妃沉吟片刻,又想起另一件事,低声问:“这阵子,你可访到了郑炳的消息?”
“请娘娘放心,奴才在京内各处都安插了探子,只要有郑炳的消息,咱们便会即刻得知,不过……”
“不过什么?”见吴宝犹豫,裕妃立刻问。
“奴才觉着,这郑炳八成已经死了!”
“你寻着人了?”裕妃抬起凤目看向吴宝。
吴宝低垂着眼帘摇头:“人我没见着,不过过了这么长时日,他一个受过宫刑的老叫花子,身上又带着伤,八成早就死了也说不定呢!”
裕妃绣眉微立,沉声道:“本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嗻!”
————
“真奇怪,好端端的,裕妃怎么想起拦住主子的轿撵说话,咱们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呢?”映雪将新沏好的清茶缓缓斟入蜜柚茶盅内,放在怀袖的手边。
怀袖拿起茶盅呷了一口,浅笑道:“呵,你若是听闻她今日与我相叙之内容,怕是更吃惊呢!”
映雪看了眼房门外,见两个宫女皆在对面的榕树下躲阴凉,便对怀袖笑道:“裕妃娘娘该不会是又要送主子什么媳的宝贝了吧?”
怀袖勾唇:“算是让你说对了一半,却是又要与我些什么,只这一次,不是那些珠翠珍宝,而是比这个更体面,珍贵的东西!”
“究竟什么好东西,是主子没见过的?”映雪端着一碟子蜜酿金桔走至怀袖身前,低身好奇问。
“协理后宫!”
怀袖轻描淡写的吐出四个字,却将映雪震地惊愣在了当地。
眨巴着大眼睛忘着怀袖片刻,映雪磕巴道:“裕,裕妃怎舍得将如此重权旁落他人之手?更何况,她选的人,居然还是主子您?”
怀袖笑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映雪想了想,道:“无功不受禄,裕妃如此厚待娘娘,必定有用得着娘娘之处!”
怀袖点头笑赞:“你如今果然心思机敏不少,且性子也沉稳老练许多,若是换做往日,定会劝我应承下来!”
映雪微红了脸,低头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整日跟着主子,耳渲目染也学了好多呢!”
怀袖将茶盅放在旁边的懈上,浅笑道:“裕妃的如意算盘,可算是拨的精明剔透,幸而我反应快,否则,当真被她算计进去了!”
“奴婢虽然能想到裕妃有图于主子,却想不出她究竟想做什么?”
怀袖笑道:“她肯与我如此厚重的恩惠,必定所图之事,也必定不是小事!你想想看,对裕妃而言,什么是至关重要的呢?”
“是万岁爷的荣宠?”映雪答。
“这虽然是一个方面,却并非是根本,你再好生想想!”怀袖说话时,又呷了口清茶。
映雪却蹙眉摇头:“奴婢实在想不出,对于一个后宫的娘娘而言,还有什么是比皇上的宠幸更重要的!”
“如今,天下平定,几无战事,只有我阿玛在疆北手握重兵,与葛尔丹成犄角对势,而裕妃娘娘的娘家哥哥,吴启将军,眼下则面临削兵还朝的境地。
削兵,自然就要削权,吴启那般贪恋权谋之人,岂肯就这么被夺了兵权?裕妃娘娘自然也是不甘心。
她此时拉拢我,便是为她的哥哥在前朝争取武将阵营,只要我肯求阿玛为吴启跟万岁爷说一句话,就算是万岁爷再不乐意,也需给我阿玛几分薄面!”
经怀袖这么一说,映雪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中,同时不禁对怀袖更加钦服。
短短的言辞之间,就能想地出如此透彻,若是换做旁人,定然想不出裕妃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背后,居然潜藏着如此深重的玄机。
“阿弥陀佛,这后宫之中,若是没有个好用写的脑子,怕是要被算计的连骨头都不剩了!”映雪忍不仔慨。
怀袖笑了笑,说道:“你去后面瞧瞧月荷怎么样了,顺带让涣秋进来伺候我换妆。”
映雪应声去了,涣秋进来刚伺候怀袖换了装,便听闻有宫人高声传话进来:“苏麻喇姑觐见……”
怀袖听闻,即刻站起身迎出寝殿,行至中间的紫霞阁时,正遇上苏麻喇姑由外面走进来。
苏麻喇姑见了怀袖,浅浅行了礼,笑问:“是不是瞧见我来,你心里又要敲鼓了?”
怀袖也笑了,点头道:“虽然老祖宗的教诲字字珠玑,却也难免紧张,连带瞧见姑姑,心里也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怀袖说话时,将苏麻喇姑让进中庭的紫霞阁内,命人斟了新茶。
苏麻喇姑落了坐,笑对怀袖道:“我今日来,可不是责罚,确是好事!”
第562章 中秋佳宴
怀袖闻言,笑问:“究竟是什么好事?姑姑说的好生叫人心急!”
苏麻喇姑笑道:“我先向你讨一样东西,你若是应了,我再说不迟!”
“什么珍贵东西,只要我这儿有的,姑姑说出来我打包给你送回去!”怀袖说的很是爽快。.
苏麻喇姑也笑了:“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是叫你过阵子做些可口的点心送去罢了!”
怀袖听见这话,笑嗔:“姑姑当真惯会唬人的,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明儿就做了送过去!”
苏麻喇姑轻轻拍了下怀袖的手,笑道:“你莫怪我多事来要吃食,这其中却有缘故。”
怀袖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挑眉看向苏麻喇姑。
“过阵子,便是中秋佳节,老祖宗前几日便念叨着今年宫里太过冷清了,与我商议,八月十五在慈宁宫内办个赏月宴席,说除了各宫妃嫔外,连带京内的几个诰命夫人一并请入宫内,好生热闹热闹!”
怀袖明亮的眸子立刻烁烁闪动,如此一来,二姐必定要入宫!
想到能见二姐朱赫塔娜,怀袖心里即刻兴奋异常,连带嘴上都连声赞叹:“老祖宗这个主意很好,自从月牙走后,宫里确实冷清不少!”
苏麻喇姑点头:“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几个宫妃整日各自闷在自己的宫里,以前还有个月牙常陪着老祖宗唠嗑,突然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老祖宗心里一时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怀袖点头:“姑姑放心,那日的点心,我必定精心预备!”
“你可莫误会了,我说的只是老祖宗一人的点心,可不是全宴席的。
众人的自然有那边儿的小厨房预备,我想着老祖宗平日喜欢吃你做的糕点,普通的月饼,恐她吃不习惯,那日预备的量多,恐小厨房来不及预备单份的精致点心,就想到你这儿来了!”
怀袖点头应下,陪着苏麻喇姑又说了一会子话,苏麻喇姑便起身去了。
怀袖即刻换来映雪吩咐:“你即刻命人去内务府领取些上好的黄宣纸,再领两根松香徽墨条,我有急用!”
涣秋随着怀袖行向内廷换衣裳,见怀袖眉梢含笑,忍不住问:“主子遇着什么好事儿了?几日未见你如此高兴了!”
怀袖踏入寝殿,笑道:“方才苏麻姑姑来,是过阵子老祖宗要在慈宁宫举办中秋宴,除了各宫的妃嫔外,还请京内的几个诰命入宫饮宴,到时,我便能见着姐姐了!”
怀袖话刚落,就听身后突然“啪!”地一声清脆响声。
怀袖和涣秋立刻回转身看去,却见是正在擦拭茶盏的雪雁,突然将一对冰梅茶盅掉落在了地上。
雪雁即刻跪在地上,磕头时口中连声道:“奴婢方才手上有水打滑,不小心,不小心……”
涣秋走至近前,看着摔碎的两个茶盅,轻声叹道:“这套杯子是月牙公主那年给主子庆生时送的,是主子的最爱之物,真是可惜……”
怀袖望着雪雁始终低垂的眉睫和微微颤抖的刘海,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算了,让人进来将陶瓷残片收拾了吧!”
说完,转回身径自走向屏风后面换衣裳去了,涣秋默默地看了雪雁,也转身跟了进去。
只剩雪雁独自跪在地上,也没唤人,自己一块一块将瓷片捡进手绢里。
————
转眼,秋风习习,晚间已悄然添了几分凉意。
临近中秋的近十几天,怀袖几乎整日讲自己关在凉阁内,不出门半步,时至晚间,用过了饭,便又将自己关了进去。
康熙看了整天的折子,只觉双目疲倦,便叫李德全带着闲散向清芷宫行来,他近日忙,顾不上来瞧她,却也不见怀袖来请安。
康熙心中惦念,便于晚膳后,闲步行了来。
行入清芷堂,宁静的气息连蝉鸣都觉着喧哗,门口几个正翻凉鲜花干果的宫女,瞧见康熙悄没声地走进来,纷纷跪地磕头。
康熙命众人起来,看了眼木架上晾晒的东西,问:“这些鲜花干果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个宫女回道:“是中秋宴,娘娘为太皇太后做糕点用的食材,娘娘吩咐奴婢提前预备好。”
康熙闻言,轻轻点了下头,问:“你们主子人呢?”
“回万岁爷,娘娘在后院凉阁中,奴婢这就去传!”说话时,宫女就要向后院行,却被康熙制止。
康熙来寻怀袖,多半都不让人传话,这已成了众宫人默认的规矩,故而李德全每次随来,从来都不主动开口。
缓步踏入寝宫,转过屏风,康熙见凉阁的门并未关上,隐约能瞧见里面静谧的盈盈烛光。
康熙走进去,见怀袖独自一人伏在桌案上,两块玉石镇纸压着平整的黄宣,手握紫毫玉笔,专注地写着什么。
康熙轻轻行至桌案边,向纸上看去,忍不住轻叹:“好一手漂亮的卫夫人簪花格!”
怀袖写的太专注,猛地抬头,见康熙竟然就站在自己身边,立刻搁下笔就要给康熙请安,却被康熙轻轻握住手。
“怎么又抄经文?朕记得,你刚入宫时,已将老祖宗藏经阁里的经书抄完大半了。”
怀袖笑道:“实不瞒万岁爷,老祖宗的经文早就不用臣妾抄了,臣妾眼下的这部经文,是抄给疆北外祖母的!”
康熙闻言,略显惊讶看向怀袖。
怀袖垂眸解释道:“过几日便是中秋宴,老祖宗邀了京内的几个诰命入宫同贺,到时二姐也会入宫,臣妾便想借此机会,给疆北的额娘和外祖母捎回去臣妾亲手抄撰的经卷。
一来,宫内的嫔妃与宫外私通信件多有不妥,二来,额娘与外祖母见字如面,且她二人皆信佛,可诵读臣妾亲手抄撰的经文,也算了却我一点孝敬之意!”
康熙闻言,轻轻点头,牵着怀袖的手带至自己身旁,轻声道:“难为你有如此孝心,有能想的如此周全。
朕隔阵子便有公文折子与疆北你将军府上往来,朕特准可将你抄撰的经文一并带送至疆北,如此,也便成全了你的一份孝心!”
第563章 主仆情深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转眼,又是一年秋月圆时。
怀袖由涣秋和怜碧伺候着换好了妆容,映雪亲手捧着食盒,里面盛着为孝庄准备的精致糕点,映雪捧着食盒至怀袖面前,让她亲眼过目。
怀袖看了一眼几样点心,将手伸向旁侧,映雪即刻会意,将几根银针递到怀袖手里。
怀袖将银针缓缓插进点心内,却并未即刻拔出来。
“主子不拔出针吗?”映雪知道怀袖这是在试一毒,见她又不取针,便觉奇怪。
怀袖道:“即刻拔针,只能试出当下所插位置的毒,只有久了,才可试出整个糕点是否有毒。”
映雪了然地轻轻点了下头,旁边的怜碧却不解问:“这点心不是主子亲手做的吗?且又未出咱们的宫门,何故如此小心翼翼?”
因怜碧年龄尚小,宫中之事,怀袖和映雪从不向她提起,所以怜碧对这些全无察觉。
涣秋笑道:“主子总教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细致些,总归没错。”
怀袖不愿让怜碧过多接触此间事情,便吩咐她去了,转而向映雪问道:“今日中秋宴,你都安排了谁跟着我?”
映雪回道:“我跟福全自是不必说的,另外还安排了涣秋、张保,外加了青梅和几个杂使的宫女。”
怀袖略想了想,道:“青梅虽然稳妥,但这一次就不带她了,你嘱咐她留下照应宫内,改唤雪雁随着。”
映雪闻言,皱眉道:“可是雪雁近日的身子一直孱弱,恐伺候主子有失……”
“不碍事,我心中自有计较!”怀袖淡淡道。
映雪听怀袖如此说,便没再说什么,即刻命人通知雪雁,预备随驾赴宴。
怀袖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由映雪和涣秋挽扶着行出内殿。走至正殿前时,福全和张保左右侍立在金丝凤辇前,辇后随着正妃的仪仗和一众宫人。
怀袖登上凤辇,缓缓撩开锦帘,问:“雪雁来了么?”
雪雁即刻过来行礼道:“回旭格,奴婢来晚了。”
怀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沉声道:“摆驾,慈宁宫!”
随着福全的一声高声传唤,銮驾浩浩荡荡向慈宁宫而去。
因此次中秋家宴由孝庄提议,并非正规宴席,故席间少了宫内诸多奢华繁复,反而显得简单亲切,且随意许多。
怀袖到慈宁宫的时候,正殿的宴桌旁,已经坐了很多宫妃命妇。
怀袖行下凤辇时,趁着几个低级的嫔跟自己请安时,暗暗向众人瞄了一眼,见二姐朱赫塔娜果然在其中,心中暗喜,接过映雪手中的食盒,悄悄拔去银针,向宴席正中行去。
行至正中央的黄金锦榻前,怀袖款款跪地,给孝庄行礼,顺便奉上食盒。旁边的苏麻喇姑,赶紧接过来,呈在孝庄的面前。
孝庄笑着令怀袖起身,看着食盒中的各色高点,笑道:“你与曼姐儿皆是灵犀通透的人,一个知人善用,一个心思缜密,精我想的东西猜得一代呢让不剩。”
说话时,孝庄轻轻拍了下身边的位置,笑道:“今晚赏月,怀丫头就跟着我坐吧。”
怀袖闻听,一时迟疑不知该如何答复,竟怔愣在了当地。
苏麻喇姑立刻伏在孝庄耳边,耳语了几句,孝庄大笑道:“瞧瞧我,竟忘了你姐姐就在下面坐着,你姐妹二人难得相见,你便去与她同坐吧!”
怀袖即刻叩头谢了恩,起身转而向朱赫塔娜的桌前行去。
朱赫塔娜早已站起身,瞧见怀袖向自己走来,唇角眉梢皆含着笑意。
此时,惠妃、兰妃、欲妃也纷纷入座。
怀袖侧眸望去,见勤嫔就坐在自己身后的桌上。两人默默相视一笑,怀袖转而与二姐相叙。
还未等怀袖开口,就听身边有轻轻的脚步声,跟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说道:“旭格,奴婢给您奉茶了。”
怀袖闻听此声音,立刻转回头看向身边,不禁轻唤:“素儿。”
此时的素儿,眼中已含着薄薄的水雾。
素儿是怀袖在疆北时的贴身丫头,当初怀袖封妃时,便欲传她入宫,却不想前一晚她尽失足落井,朱赫塔娜才送了雪雁入宫。
“你的身子可好利索了?”怀袖握着素儿的手,关切问道。
素儿连连点头,望着怀袖只顾流泪,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赫塔娜笑道:“这个痴丫头,自从知晓我今日要入宫,几日前便天天缠磨着要随我来,
红晴说她每日做梦都在唤你呢!”
怀袖听罢,心中感念,她深知打出自己生时,素儿便伺候在身边,情如姐妹,早已逾越了主仆之别。
手握着素儿的手,由手腕上缓缓褪下了一只玉镯子,顺带套在素儿的腕子上。
素儿见状,连连摇头就要抽回手,却被怀袖死死握住。
“我封妃后,凡跟随我的人皆有厚赏,这一份是你该得的。况且,你眼下不在我身边伺候,这东西是我常戴在身边的,你就权作留个念想吧。”
素儿闻听此言,泪流得更凶,跪在地上给怀袖深深磕了一个头。
直起身子,素儿望着怀袖明亮的眸子,哽咽着声线问:“旭格,可一切安好?”
怀袖抬手轻轻地将素儿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理在耳后,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温和道:“你若在我身边,或可更好些。”
她主仆二人相叙时,却未察觉站在旁边的雪雁脸色苍白,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抬眸。
与素儿聊了几句后,怀袖转而和朱赫塔娜闲叙起来,顺带将抄好的经文交给姐姐。
夜风吹入大殿,朱赫塔娜说话时,觉手臂微凉,便对素儿吩咐道:“你去我的轿前,将我的那件披风取来。”
素儿应声去了,雪雁趁人不注意,也悄悄跟了出去。
行至殿外,素儿才走下台阶,行至旁边的扶扶桑树前,忽听身后有人轻唤:“素儿,你且等等。”
素儿转回身身,见竟是雪雁,眉间立刻勾起一丝怒意,冷声质问:“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第564章 落井隐情
雪雁缓缓走至近前,望着素儿冷冰冰的目光,向四下张望后,轻声道:“好妹妹,我却有话与你讲,咱们换个地儿,且容我解释……”
素儿看了雪雁一眼,见她眼内也是含着淡淡的水雾,心头一软,便随着她向旁边的花坛后行去。
俩人绕过了花坛,见四下寂静无人,雪雁撩裙摆便跪在了素儿面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素儿没想到雪雁竟会给自己磕头,惊地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愣怔望着眼前的雪雁。
雪雁给素儿磕了三个头后,直起身子,语带哽咽道:“我知道,那日不慎将你推入井中,确是我的不是,只是,只是……”
提起当日之事,素儿心内的怒火即刻被撩了起来,怒道:“不慎?哼!那日分明是你故意而为!
拒我不知你为何做的如此绝决,但那日我落井之前,已经从身侧的影子中,看到了你早就伸出来的手!”
素儿声线冰冷,鄙夷地看了雪雁,怒转身背对着她,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就要离开,却被雪雁拉住了手臂。
拒素儿不知雪雁当初为何要将她推至井中,但当她后来被救苏醒过来,便清楚地明白了,雪雁顶替自己的位置,已经入宫伺候旭格去了。
“素儿,我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为了疆北的阿爹阿娘,我必须要入宫,那日推你入井,我实属不得已。”
雪雁说至此,面上带着真切的歉意,仰脸望着素儿的脸,恳切道:“我只求你莫将此事告诉旭格,否则,我当真连寻死都无门了……”
雪雁边哭诉,边伸出手紧紧抓握住素儿的裙摆,声音悲戚,不知内情者,听了定会颇感几分动容。
素儿被雪雁抓着裙摆,身子随着她的手轻轻晃悠,冷冷地看着她,低声道:“谁都当这紫禁皇城,是富贵繁华地,争抢着削尖脑袋往这里钻!
我以前总以为,咱们同由疆北随着两个格格入京,比旁人的感情毕竟更亲厚几分,却没想你为了入宫,竟然出手如此狠绝,这皇宫大内,当真就这么好么?”
雪雁听素儿这番话,想起自己接连遭受的屈辱,不禁哭地更凶,几欲不能成声。
哭了一阵子,雪雁哽咽道:“若我当初知晓入宫会落得如此境遇,就算那晚我跳入井内,也必不入这深宫之内!”
说至最后几个字时,雪雁声色悲厉,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
素儿听她如此说,倒像是当真十分的懊悔,心中原本的怒意反倒清减了不少。
素儿生性本温和善良,再加之与雪雁皆是疆北家生的女儿,心下不忍,便附身将她由地上挽扶起来。
“我了解旭格的脾气,倘若我当真将此事说与她,她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或将你送回疆北,或将你还送回二格格身边。
就算你是二格格的陪嫁丫头,到时二格格为周全旭格的体面,也必定重责于你,倒是你爹娘家人,在将军府几辈子的颜面,也就算是完了!
如今,你既然已入得宫来,就替我好生伺候旭格也是一样的,她必不会亏待于你!”
听素儿说完这番话,雪雁惊讶地抬眸望着素儿:“你……当真不告诉旭格?”
素儿轻轻点了下头,将雪雁腮边凌乱的发丝整理至耳后,轻声安抚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旭格。
旭格的脾气我最了解,她的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尤其是待咱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好归好,却也不容咱们行出格之事,倘若被她知道了,你可当真是再回不得将军府了!”
雪雁听完素儿的这番话,被泪水浸的通红的眸子静静地注视她片刻,突然抱住素儿的肩,伏在她肩膀失声痛哭。
素儿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却没想到雪雁竟哭的比先前还伤心悲痛,只当她是为先前的事懊悔,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劝慰。
“不论咱们谁入宫伺候,都是一样的,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我不怪你便是!”
雪雁却连连摇头,口中含糊不清,素儿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只听得她不住反复那句:我当真该死,当真不该苟活在世上……
素儿听着雪雁口中反复的这句话,虽然没再说什么,却也不禁暗暗自揣,雪雁不过是担心自己自己将此事说与旭格,如今她既然已经原谅了她,雪雁却更显激动,却是有些令人不解……
好容易劝的雪雁不再哭了,素儿便让她先回去,自己则去取朱赫塔娜的披肩。
雪雁与素儿分开后,怕此刻回殿内,被人瞧出刚哭过,便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往后面的园子里行去。
她以前随怀袖来过几次慈宁宫,清楚记得后面有个不算太大的园子,此时,前殿内明烛璨燃,众人都在前面饮宴,后面的园子里必定无人,正好可躲一会儿清净。
再者这几日的烟膏子也快用完了,雪雁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想起过几日又要去毓庆宫,雪雁心中立刻涌起深深的恐惧感。
几乎每次去,她不是遇到太子本人,就是遇到太子身边的那个大公公禄海,拒每次她都十分地小心翼翼,片刻不敢耽搁,可每次都无法挣脱胤礽那只魔爪……
想起这些,雪雁只感觉身心俱疲,靠在旁边那颗大树上,缓缓闭上眼,泪悄无声息地由腮边滑落。
她真想知道,这样人鬼不如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就在雪雁闭目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耳边轻轻飘落衣襟声响,雪雁惊地蓦然睁开眼,却惊讶地看见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
雪雁正想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却听黑衣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问道:“刚才那个女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雪雁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女的,指的是素儿。
“不,她并不知道我为大人做事,只是气恼我之前将她推入井中一事。”雪雁连声解释。
“如果她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就必须立刻干掉她……”
第565章 威逼利诱
雪雁听黑衣人这么说,心里陡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将黑衣人的手臂握住,低声哀求:“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求你千万别伤她性命!”
雪雁虽然眼下受人钳制,却也并非泯灭了人性,原本入宫时将素儿推入井中,她就已经心怀愧疚,倘若再害她送了命,雪雁当真无颜苟活了。
黑衣人冷冷地甩开雪雁的手,面纱上方露出来的阴狠目光打量着雪雁依然带着微泣的红眼睛,沉吟了片刻,冷声道:“不想让我杀了她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雪雁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点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去办,只求你别伤害无辜旁人!”
“从今往后,太子倘若再与你做什么,你不许反抗,更不许将这件事说与任何人,只要你顺从此事,我便答应不再追究!”
黑衣人这番话说完,雪雁垂着头,死死咬着唇半晌,才迟迟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记住了,不今日应下此事,倘若你他日一旦失言,我立刻结果了她的性命!”
黑衣人口吻阴戾,听得雪雁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立刻点头。
此时,身后的碎石子小路上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雪雁立刻回头去瞧,见那几个宫女并非向此间行来,再转回头时,面前的黑衣人却已经转眼不见了踪迹。.
雪雁只觉浑身瘫软无力,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深深吁了一口气。
————
此间的宴席上,孝庄怀里抱着宝兰的月清公主,正跟一种嫔妃玩笑。
算上这次,怀袖是第三次见月清公主了,每次瞧见她,心中便越增一分对宝兰的羡慕和柔软爱恋。
小小的人儿,乌亮的头发,粉团儿一样坐在孝庄的腿上,看着眼前的一众妃嫔说笑,只露出浅浅的笑涡,显得斯文安静,与宝兰那炮筒子一样的性子竟截然相反。
说来也奇怪,不到一周岁的小人儿,按说是记不住人的,可是,小小的月清公主,却似乎像是认得勤嫔一样,显得与她格外亲厚。
在孝庄腿上只坐了一嗅儿,就伸出两只胖嘟嘟的小手,主动向勤嫔怀里扑。
勤嫔刚伸出手去接,月清便将整个小小的身子倚进了勤嫔怀里,两只小手臂还死死抱住勤嫔的脖子,像是生怕再叫人抱走了似得。
勤嫔原本就喜欢孩子,将月清抱手臂间,忍不住在那小小柔软的发鬓上亲了一下。
“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就懂得认人了,瞧见勤嫔是江南的美人,就爱不释手了,看来长大了也是个爱美的!”孝庄笑道。
坐在旁边的颇尔喷爵爷福晋听见这话,笑道:“要我看,是这小娃儿与勤嫔有缘法。
要说美人,这眼跟前儿的两位‘毓妃’娘娘,可都是世间难见的大美人,且公主的母妃兰主子,也是咱们京内有名儿的美人,蝎主却单单找勤嫔,定是与她有缘了!”
孝庄听见这个话,笑着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这个理儿,勤嫔待人素来温厚端庄,入宫时就深得万岁爷赏识,日后,可令月清公主多与勤嫔来往走动些!”
旁边站着的宝兰平日与勤嫔向来是不过话的,且心知勤嫔与怀袖关系亲厚,便更忌讳,今日听孝庄开口了,也不敢回驳,少不得撂下脸轻应了一声,却连看都没看勤嫔一眼。
勤嫔却也并不在意这些,只管抱着怀里柔软的小人儿,眼睛里盛满温婉柔情。
站在旁边瞧着这一幕的朱赫塔娜,悄无声息地捉壮袖的手,趁人不备,迅速将其衣袖撩开一看,不禁微蹙起眉心,看向怀袖的美丽眸子里满是忧色。
怀袖早猜到了朱赫塔娜如此,定然是前阵**内的风闻传进二姐耳朵里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是世间常情,怀袖早已见怪不怪。
轻轻握了握二姐的手,怀袖展出一抹平和笑意,伏在朱赫塔娜耳边悄声道:“别急,万岁爷自有计较,我在宫里过的好着呢!”
朱赫塔娜听她这么说,转念想此事太皇太后必定也是知晓的,又见方才的情形,孝庄对怀袖似依旧疼爱有加,心中的担忧渐渐平息下来。
轻轻捏了下怀袖的手心,轻笑道:“我怎能不急?我可是还急着当姨娘呢!”
怀袖微红了脸,笑着嗔了朱赫塔娜一眼,转过脸逗弄小月清去了。
饮宴至上夜,孝庄又带着众人向院子里去供月,拜月,赏月之后,各宫妃嫔和诰命夫人方才请辞各自散了。
怀袖先送姐姐上了轿,直至目送其离开,方才行至正殿前停着的自己的凤撵旁,却见一群宫人围拢着两个妃嫔,不知说些什么。
怀袖本无心理会,刚踏上自己的轿撵,却听见了宝兰尖锐的声音,怀袖不自觉微蹙了下眉心,略想了想,转身向那群围拢的宫人行去。
围在外间的宫人们原本正关注人群中央正对峙的两个主子,见有人分开人群向内走,侧目一瞧是怀袖,纷纷跪地请安。
怀袖只摆了摆手,径自向人群中望去,见正是勤嫔和宝兰相对而立,站在宝兰身后的奶嬷嬷抱着不知何故,大声痛哭的月清公主。
“诞下月清公主,身为其母妃,理当尽责好生看护教养,孩儿是上苍赐予世间女子的最大殊荣,而你,却以此作为炫耀的筹码,我真想不通,竟然有你这样被虚荣蒙蔽而不顾自己孩子的母亲!”
说此话时,勤嫔并没有特别的激动,正相反,勤嫔的眸光时不时望向宝兰身后不停啼哭的月清,其中,满是对那不停啼哭的小娃儿的心疼和关切。
“哼!月清是从我场子里爬出来的,我愿意如何教养,那是我的事儿,与你不相干!
这孩子你喜欢是么?哈,有本事就自己生一个,看着别人眼馋肚饱的,算什么?母鸡还能下下蛋呢,你连只鸡都不如!”
宝兰说这句话时,竟然狠狠地嗤在了勤嫔的脸上。
被一语戳中痛处,勤嫔瞬间脸色惨白如纸。
第566章 俐齿伶牙
勤嫔被宝兰一句话戳地脸色暮地苍白,薄唇紧紧呡成一线,缓缓垂下的眸子里,却是难掩心中的神伤。
怀袖在旁边瞧着心疼,走至近前,侧身挡在勤嫔面前直视宝兰而立。
“如今,兰妃娘娘已经是身为母妃的人了,当着公主的面,依然如此言出不忌,恐有失对月清公主的言行教化!”
宝兰见是怀袖,不禁冷笑:“哈u才是个不能生的来抢我的公主,如今又来了个没得生的,怨不得你二人关系好呢,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呵!”
站在怀袖身后的勤嫔原本没说什么,听宝兰竟然连带怀袖也一并牵扯进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却不料手反被怀袖的手紧紧握住。
怀袖回头安抚地看了眼勤嫔,脸上却并不见生气状,反而笑看向宝兰问:“兰妃姐姐口出此言,本宫倒是好奇了,我与你同身为后宫妃嫔,如今我身子健康,不知兰妃姐姐所指,就是那个生不得的人,是谁?”
怀袖此言一出,站在她身侧的勤嫔先反应过来,脸色微惊,抬眸看向对面的宝兰。怀袖的这一句反问,意思很是刁钻,意思就是:既然她身体健康能生孩子,那生不了孩子的那个,就是万岁爷喽!
这样的话若是传进万岁爷耳朵里,轻则判个大不敬,降妃为嫔,重责便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此时的宝兰也已反应过来,脸色突然一变,抬手指着怀袖的鼻尖急道:“你,你别曲解话意,本宫说的是你,你莫扯旁的!”
宝兰此言一出,怀袖立刻怒道:“大胆兰妃!前日万岁爷刚传口谕,宫内不得传此讹言,你竟然敢当着众宫人面重诽本宫清誉,走!咱们这就去昭仁殿见万岁爷去!”
说话时,转身就对身侧的福全高声道:“福全,即刻抬本宫的鸾轿来,摆驾昭仁殿,面圣!”
前阵子康熙的确亲口下过诏谕,严谨宫内讹传怀袖未侍寝一事,此番风波刚才平息,若是眼下又闹到康熙面前,自己必定又要遭康熙责罚。
上次的那一记耳光,宝兰如今犹记于心,在康熙面前再不敢造次,更何况今日本就是她不占理,自然不敢硬着头皮跟去。
此时,惠妃,裕妃也由慈宁宫内行出来,先瞧见宝兰与怀袖对峙,又见身边站着勤嫔,心中便已有数。
惠妃知怀袖的一口俐齿伶牙,宝兰强辩必定要吃亏,由兼宝兰仗着索额图在朝野一家独大,且又是太子的姨娘,平日向来蛮横惯了的,便不想予之多睬。
裕妃身兼协理六宫之职,理当料理此时,但此时她因吴启之事正心下烦闷,兼那日怀袖又回拒了她,正有气儿无处撒,只恨不得她二人打起来才好,自然也是不管的。
如此,裕,惠二妃子便皆由旁侧绕行而过,谁也没开口。
怀袖正转身准备上撵,一眼看见裕妃和惠妃正巧在旁边,便道:“正巧二位姐姐也在,步入一起去见万岁爷,也好做个人证,省得到了那边儿,兰妃说我欺她!”
怀袖此言一出,裕妃和惠妃便再脱不得身,两人只得停了脚步,转而向人群中而来。
惠妃先至近前,笑嗔道:“你二人可是方才在里面儿月饼吃顶着了?大半夜的还不回去睡,还要吵去见万岁爷,溜达着消食儿是不是呢?”
惠妃平日向来温和婉约,连孝庄都经常夸赞的,如此两句玩笑话一出口,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解许多。
裕妃此时也走了过来,因其如今协理六宫大权独握,且平日多半不苟言笑,气质比惠妃严肃许多。
宫内老人都知道,裕妃责罚起人来,是不揭一层皮绝不罢休的,故而裕妃娘娘一来,众宫人便纷纷低垂了眉眼,大气儿不出一声。
裕妃未开口前,先向周围一众扫了一眼,美丽的凤目一瞪,对着几个看热闹的宫嫔喝道:“还不赶紧回去!想一起去见皇上么?”
裕妃此言一出,几个宫嫔立刻带着各自的宫人纷纷散去,头也不敢回地乘着撵走了,旁边围拢的人立刻少了许多。
见众人散去,裕妃放在行至宝兰和怀袖面前,却一扫方才的冷傲,露出和熏浅笑。
看了眼左边的怀袖,又瞧了瞧右边的宝兰,这两人恼矛盾,还真是难调停。
一个是文官之首索额图的千金,一个是武将魁元葛吉泰的小女儿,一文一武皆是朝廷权重中心的人物,裕妃此刻夹在中央,还真是左右为难。
但很明显的,此刻的理偏向怀袖一侧,怀袖是为了勤嫔才出头,反倒是宝兰挑起的事端,倘若当真闹到康熙面前,康熙也必定向着怀袖而惩责宝兰。
裕妃心里比谁都明白,当年勤嫔刚入宫时候的盛宠,不亚于现在的怀袖,那也是康熙心尖子上的人物,只后来是她自己刻意避着康熙,但她在康熙心里的位置,就未必不及宝兰。
如此一想……裕妃美眸流光暗转,温和道:“虽说方才惠妃娘娘说的是句玩笑话,可毕竟今日是中秋佳节,你二人如此急赤白眼地,当真去见了万岁爷,恐对谁都没好!”
怀袖心知这是裕妃先向自己这边说情了,虽然没开口,却只怒目瞪着对面的宝兰。
裕妃瞧出怀袖心里的意思,必不肯先妥协的,如今她已然是后宫的正妃主位,再不像当初做公主师那般委屈求全,隐忍自安。
“本宫兼协理后宫之职,自然要秉行公道,方才既然是兰妃先开了口,如今只说句软话便算了了,都是宫内的姐妹,哪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呢!”
裕妃说完,宝兰正欲开口,却感觉手被裕妃轻轻捏了一下,抬起眼帘,见裕妃正看着自己,轻轻地眨了几下眼。
低头略想了想,宝兰抬起眼,看着对面的怀袖道:“既然裕妃姐姐都开口了,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算你走运,哼!”
说完,宝兰转身抱起月清迅速走了。
“你……”怀袖正欲开口,手却被人突然握住,回头一看,却见惠妃正明眸盈盈望着自己。
第567章 小酌怡情
怀袖回头见惠妃拉住自己的手,便没再说什么。
裕妃见宝兰已经先走了,便回头吩咐各自散了,径自登上轿撵离开了。
偌大的慈宁宫门前,只剩下惠妃,怀袖和勤嫔三人。
惠妃仍牵着怀袖的手,温和劝道:“妹妹莫怪我今日拦着你,我觉着,今日的事儿,弄到了万岁爷面前,万岁爷肯定是向着妹妹这边的,可万岁爷心中也必会生嫌,或怪妹妹多事扰驾,就算你面子争了光,对你却也并无实际的好处!”
勤嫔也道:“惠妃姐姐说的有道理,左不过是咱们跟兰妃拌了几句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倘若咱们当真去见万岁爷,反倒对你不好了。”
怀袖浅笑颔首,朝惠妃盈盈下拜道:“我今日一时气恼,竟忘了分寸礼数,多亏姐姐及时提点,怀袖心中感念。”
惠妃挽扶起怀袖,浅笑道:“我不过也是为了后宫平静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怀袖与勤嫔二人恭送惠妃上了凤撵,眼看着惠妃的轿撵行远了,怀袖伸手挽住勤嫔的手臂笑道:“不如,你今晚就住在我宫里吧,你的娴茹宫那么远,地方又偏僻,天又这么晚了……”
勤嫔摆手:“这可使不得,万一万岁爷晚上去你宫里怎么办?”
“这个定然不会,万岁爷通常都前半夜来我宫里,再者今日他知道老祖宗这儿摆宴席,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散呢,才不回来呢!
再说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万岁爷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怀袖立刻摆出一大堆理由,连拖带拽将勤嫔硬拉上了自己的轿撵,宣起驾回宫。
二人相携回至清芷宫,怀袖命宫人早早就关了宫门,与勤嫔二人来至后殿内。
“穿着这身衣裳怪累的,不如咱们先卸了妆,好好聊会子天,好不好?”怀袖笑问。
此言正中勤嫔的心思,她向来在自己宫里随意惯了的,最不喜欢二把头上插着珠花簪环,累累缀缀的压地脖子酸疼。
涣秋和银铃儿分别伺候着各自的主子卸去了妆容,怀袖命人取了套自己没上过身的常服,给勤嫔换上。
两人的身材相当,勤嫔穿怀袖的衣裳倒显得很是合身。
勤嫔先换过衣裳后,从屏风后面出来,见怀袖正要进去,便伸手将她拉住,笑道:“不如,你今晚穿那身汉服给如何?好歹我还没瞧过呢,反正此刻只有你我二人。”
“好啊,正好你在,那身衣裳有些繁复,我还不太会穿呢!”
怀袖也不扭捏,即刻命映雪将先前月牙送她的那套,在月汐凝岚殿参加斗茶大宴时候穿的那身汉装寻了出来。
勤嫔欲亲自进屏风后伺候怀袖换装,映雪笑道:“今日中秋,正是赏月的好时候且风和夜静,不如咱们预备下美酒月饼,在后园的八角亭中赏月如何?”
“这个注意甚妙!快去预备!”怀袖很是赞赏,即刻吩咐宫人去预备下。
这厢勤嫔和怀袖二人换好了装,**的美酒珍馐已经准备稳妥。
虽然依至中秋,怀袖**小池里的碧荷仍翠绿如染,摇曳生资,天空中明月静悬,映照在池中,如水银般的清辉洒落一池。
坐在八角亭中的勤嫔,倚在栏杆上,举头望着空中悬月,轻叹道:“入宫几年,这恐是我过的最欢心的一个中秋节了!”
说话时,回身亲手为自己和怀袖斟满杯中酒,先举起杯:“我先敬你一杯,不多言,全在酒中!”说话时,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怀袖也举起杯笑道:“好一个尽在酒中!”说完,也将杯中酒倾喉而下。
两人举着空杯子不禁大笑起来。
勤嫔又倒上了酒,笑道:“说实话,刚才你替我出头,数落兰妃的那番话,当真是巧舌如簧,我算是服了!”
怀袖却笑道:“宝兰的脑子是一根筋,我才敢那么说,若是换了旁人,我是断不敢贸然提万岁爷的!”
聊起这个话茬,勤嫔不禁问:“我也纳闷儿,你怎么突然将裕妃和惠妃也拦下了,这可不是你平日一贯的风格呀!”
怀袖大笑着拍了下勤嫔的肩膀:“说实在的,我也是生怕宝兰那个愣头青真的捅到万岁爷面前去了!”
“可说去见万岁爷,不是你先提的么?”勤嫔越发不解。
怀袖笑道:“没错儿,是我提的,可我心里却并不想去,你想想看,以宝兰那一根筋的性子,要万一倔劲儿上来,非要去找万岁爷,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裕妃和惠妃均有协理后宫之职,我将她二人拦下,倘若当真闹去了万岁爷面前,她二人的颜面先就不好看了。
尤其是裕妃,现在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所以,她们必定会帮着我规劝宝兰息事宁人,且宝兰本身就不敢去见万岁爷,也就顺带达到了我的目的!”
勤嫔听罢这番话,不得不佩服怀袖的心思缜密周全,指着怀袖的鼻尖笑道:“好啊你个鬼丫头,阖宫的妃嫔都被你算计的团团转,你这颗心颗当真是比比干多一窍呀!”
“哈哈,过奖,过奖!”怀袖也不谦虚,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面对着满眼的月华如水,怀袖与勤嫔你方斟罢我来斟,几回下来,两人都有些微醺了。
“牵住你的手相别在黄鹤楼,波涛万里长江水送你下扬州,真情伴你走春色为你留,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那,扬州城有没有人和你风雨同舟……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情至深处,勤嫔不禁轻轻哼唱起了儿时的江南小曲儿。
怀袖认真听着,深觉此间词句优美意 切,不禁缓缓站起身,随着勤嫔的曲调,旋转身姿,就这一身的汉服,挑起了疆北的抓鼓舞,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就在这二人且吟且舞的时候,前殿突然高声传道:“万岁爷驾到……”
第568章 厚此薄彼
怀袖和勤嫔听闻传唤康。即刻停下来惊讶地相互对视,而此时,在前殿迎驾的福全已经引着康熙走了进来。
勤嫔尚来不及与怀袖再说什么,即刻跪地给康熙叩头请安,怀袖却跪在地上之前,悄然向四下瞄了一眼。
果然少一人!
康熙此时已经摇着步子走到了近前,见怀袖和勤嫔双双跪于地上,笑道:“你二人真是好兴致,与一知己饮酒赏月,乃人间甚幸之事,你们都起来吧!”
勤嫔闻言,缓缓站起身,怀袖却并未随着起身。
怀袖心知,康熙嘴上如此说,心下却未必也这么想,长跪于地上叩头道:“臣妾恳请万岁爷赎罪,因今晚在老祖宗的慈宁宫赏月回来时,臣妾一时兴起,才约了勤嫔来宫内小酌赏月,一时未禀内务府……”
勤嫔此刻也明白了怀袖的意思,抬起头略显紧张地看向站在对面纱灯下的康熙。
康熙站在酒桌边,表情似笑非笑,加上纱灯昏黄的光晕笼罩在上方,他眼睛的周围,敲被眉骨遮蔽出两片暗影,将他的眼神全部都遮挡在了暗影之中,使人无法看得清楚。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怀袖,沉吟片刻,康熙方才淡淡道:“虽然勤嫔私自留置你的清芷宫,按照规矩,却是该罚,但理无可恕,情有可原,更何况今晚又是中秋佳节,朕若为这点小事惩责与你,未免显得朕太过迂腐又不通情理了!”
说话时,康熙附下身,握壮袖的手,将她由地上缓缓地牵起来,另一只手牵握着勤嫔,笑道:“正好,朕才看完了折子,还没来得及赏月尝月饼,你二人就陪着朕过这中秋佳节吧。”
怀袖与勤嫔应声,随着康熙重新落了座,二人一个布菜一个斟酒,分坐康熙两侧服侍。
康熙先饮下怀袖斟的杯中酒,笑问向勤嫔道:“方才朕进来时,隐约听见这边有歌声,却是江南曲调,可是你唱的?”
勤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浅笑点头:“方才臣妾的确唱了一只故乡的小曲,不过是聊助酒兴而已。”
康熙却笑道:“朕听着那曲子婉转清丽,很好听,来,唱给朕听听!”
勤嫔还从未在康熙面前唱过歌儿,听他这么说,即刻红了脸,笑道:“臣妾不过是随意唱着玩罢了,实在难登大雅……”
康熙笑着握住勤嫔的手:“岚儿这是害羞了!”说话时,转回头看向怀袖道:“怀儿就为岚儿助兴伴舞,也省得她不好意思。”
怀袖先前还有些讶然,她还是第一次听康熙称呼勤嫔为“岚儿”语气自然熟稔,言辞中亲昵柔情已然溢于言表。
勤嫔听康熙如此称呼,似也是习以为常,并未有任何的惊讶神情,看来康熙私下与勤嫔,当真是一片浓情,正如昔日翦月曾说过的,勤嫔当年入宫时之盛宠,丝毫不亚于她此时。
缓缓站起身,怀袖旋入八角亭前方的水榭平台之上,待勤嫔歌声起时,缓缓舒展水袖,舞步随之轻移旋转。
天上一轮玉盘当空,池边玉人衣袂翩然。
借着烛光流暖与月光清辉交相辉映之中,康熙耳中虽然听着勤嫔的歌声,眸子却一刻都不曾离开水榭台上的怀袖。
只是康熙此刻望着怀袖的眸子里,却渐渐生出些许复杂的情愫。
此刻比月光清辉更耀眼的人儿,在月下舞动着的水袖霓裳,仍旧是当初他为她倾情惊瞥的那般模样,时隔这么久,她的人依然近在眼前,可康熙却总觉得,每次面对如此柔美到极致的怀袖,总有些不真实。
勤嫔一曲唱罢,怀袖也翩然收住了舞姿,转回身盈盈叩拜后重新落座。
歌唱完了,舞也跳完了,康熙却并没说半个字的好与否,只手捻着酒杯浅浅漫饮。
片刻,康熙轻轻将杯盏放在桌面上,转而对勤嫔笑道:“岚儿入宫这么多年,朕竟然不知道你的歌儿唱的如此好听!”
勤嫔始终微红着双颊,被柔和的纱灯映衬下,肌肤更如凝脂般剔透丰润,如一朵秋月下娇美的白菊,惹人垂怜。
“万岁爷谬赞,方才臣妾见万岁爷瞧着毓妃娘娘的舞姿都瞧的痴了,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接着如此绝美舞姿,献一首拙曲罢了。”
康熙听勤嫔这么说,转而看向另一侧的怀袖,见她始终不发一语,微低垂着眉睫,薄如樱瓣的唇角勾着浅浅的笑,那笑靥,浅的几乎看不出来。
“岚儿不必过于自谦,朕说你唱的好,便就是好的!”康熙说话时,抬手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伸手将勤嫔握着筷子的手紧紧握住,随即站起身。
“时辰不早了,朕明日还要早朝,岚儿今晚就随朕回昭仁殿侍寝吧!”
说话间,康熙已转身绕过了桌案,牵着勤嫔的手,紧紧将她带在自己身侧,连勤嫔欲与怀袖行礼都来不及,便被康熙拉着走了。
怀袖抬头看了眼康熙头也不回的背影,却对上勤嫔慌乱无措的眸子。
对着她轻轻绽出一抹笑意以示安抚,怀袖默默跟在后面,一直将康熙送出了清芷宫的大门。
“臣妾恭送万岁爷……”站在宫门口,怀袖垂眸躬身,给康熙行礼。
康熙正欲上撵,勤嫔的软轿此时也被随行的宫人抬了出来,可康熙的手,却丝毫没半点松开的意思。
“岚儿今晚就与朕同乘龙撵,往日也不是没如此坐过。”
康熙并未理会正在行礼的怀袖,始终紧紧握着勤嫔的手,不等她开口,已将其拉上了龙撵。
看了眼始终躬身垂眸的怀袖,康熙道:“夜深了,毓妃也早些歇了吧,小酌可怡情,大醉可是要伤身的!”
康熙话落,一个大太监的声音随即高声传唤起来:“起驾,乾清宫昭仁殿……”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宫中响彻很远很远,仿佛传遍了整个寂寂夜色下的后宫。
怀袖伫立在清芷宫门前,看着随康熙龙撵前后迤逦行远的仪仗,静静地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回宫。
“关上宫门吧!”怀袖淡淡地对福全吩咐了一句。
福全看着怀袖落寂的神情,皱了皱眉头,终究憋着心里的话没说话出来,转而去吩咐人锁宫门去了。
第569章 放任暗遣
怀袖回至内廷寝宫时,只映雪和涣秋跟了进来,并未叫旁人进来伺候。
映雪向雕花绣锦炉内添换了安息香片,回头看时,见怀袖已坐在了妆台前,神情平静淡然,静静地望着铜幡中清雅如荷的玉颜。
涣秋为怀袖卸去青丝发髻上的簪环首饰,从旁边的银盆中拧了块温热的绢丝软帕地给怀袖。
怀袖接过帕子,轻轻敷在脸上,柔软湿润的气息扑在原本僵硬的五官上,只觉由心底缓缓升腾出一种熟悉的疲惫感,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窗边偶尔传进来的几声蝉鸣,显得夜分外宁静,缓缓闭上眼,怀袖感觉头皮被原本紧绷的发髻拉扯的有些痛,有些麻的感觉,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的时候,格外的明显。
褪去妆容,怀袖由涣秋挽扶着绕至屏风后,褪去身上美丽的青纱蝉翼汉服。
这身妆容,当初在月汐凝岚殿斗茶时,曾一度令康熙移不开视线,今夜却一个字都未曾提及。
可见,在浩浩皇威面前,美丽不过是天边的一朵浮云,根本算不得什么。
换回平日的常服,映雪已经铺好了锦被,怀袖懒散地倚进床内,任由两个丫头为自己塞好被角。
映雪见怀袖闭着眼躺在玉石凉枕上默不作声,只当她是要睡了,便欲放下金钩上的纱幔,怀袖却轻声开口道:“唤青梅和月荷过来伺候吧。”
“可是……”
“顺带转告福全,不用辛苦守着,甭管谁,任由她去吧!”
怀袖打断映雪的话,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浓重倦意,将身子翻转至床铺内侧,不再开口了。
见怀袖如此,映雪和涣秋对视一眼,悄然退出了门外。
房间里一时更显寂静,怀袖独自躺了片刻,辗转无眠,坐起身,拉开床内侧的一只雕花小抽屉,将手伸进去摸。
最先摸到的,是一只冰凉的贵妃玉镯。
怀袖将镯子取出来,借着床内侧银粉纱罩中的烛晕,仔细端详手中玉镯温润的恬然石纹,其中一条暗红色的叶脉状玉髓,宛若一条栩栩如生的腾天之龙,蜿蜒匍匐在玉镯之上。
这是当初入宫时,外祖母送给她的龙髓坤镯,据说是当年皇太极入关后,晋封外祖母为固伦公主时,特地赏赐的稀世奇宝。
举国仅此一件,因此,但凡八旗皇族,无一人不认得此宝。
怀袖将镯子套在自己芙白的皓腕上,缓缓举至眼前,望着剔透的玉质不禁低声轻叹:“此物若是能佑我离开这煌煌宫廷,该有多好啊……”
怀袖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厢的门,轻轻地响了一声,只当是青梅和月荷过来了,怀袖并未理会,却接着听见床边的雪额轻声走了过去。.
怀袖立刻知道,外间的人必定是雪雁,因为雪额只有嗅到雪雁身上气息的时候,才会跟过去。
轻轻撩开帘笼,怀袖向外厢问:“可是雪雁么?”
“旭格,是我!”雪雁立刻回道。
“给我送盏茶进来吧。”
雪雁应声,端着茶盏转过屏风,将秀床上的纱幔挂在银钩上,雪雁将茶盏呈给怀袖,又悉心地在怀袖背后垫了个大迎枕。
怀袖浅浅地啜了口热茶,将杯盏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望着立在床侧的雪雁,淡淡道:“雪雁,过阵子,万岁爷有奏折送往疆北,我想着,顺带将前阵子抄撰好的经卷给外祖母送回去,我想令你随着朝廷的信使回疆北一趟,将这些经卷亲手交给固伦瑞敏公主,如何?”
雪雁闻听,现是微感惊诧,紧接着便立刻跪于地上,叩头道:“奴婢愿意回疆北替旭格送经,奴婢日夜思念疆北将军府,谢旭格成全!”
怀袖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雪雁,心里明白,这么做,是唯一可保全她性命的法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她不能再任由她越陷越深,最终被泥泞吞噬。
就在雪雁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时候,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罗裙声,紧接着,有人轻轻将门推开。
见屏风后依然烛光盈盈,青梅和月荷便知怀袖尚未入睡,转过屏风,姐妹二人给怀袖跪地请安。
雪雁乍见这姐妹突然出现,先是微微惊愣,紧跟着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惊惧地抬起头,望向怀袖平静的玉颜。
怀袖始终面色温婉恬静,淡淡地对姐妹二人道:“青梅,月荷,自今日起,仍由你二人伺候本宫入寝。”
两人应声后,纷纷站起身,先前唤她俩来时,映雪就已经交代过,因此,这姐妹二人进门便很自然地如往昔一般,在寝殿内各司其职。
这一刻,雪雁瞬间明白了,怀袖为什么突然要她回疆北送经卷,原来,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你去吧,早些歇息,改日启程时,我自会将经卷交给你!”
怀袖淡然开口时,便再没看雪雁一眼。
雪雁站起身,正准备去端小桌上的茶盏,怀袖却示意月荷将茶盏撤去。
“这阵子,你不用来我近身伺候了,调息好身子,准备启程上路吧!”怀袖简单吩咐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雪雁退下。
雪雁死死咬着唇,再次给怀袖磕了个头,站起身,低垂着眉睫转过屏风,去了。
————
夜静更深,雪雁站在毓庆宫后园的花墙边,面对着黑衣人,低声道:“她已经知道我了,过几日就要送我回疆北,请你转告大人,我无法再替索大人做事了。”
黑衣人静默片刻,冷声问:“她有没有问你什么?”
雪雁摇头:“她什么也没问,送我回去,也是看在尚书福晋的面子上,留我一条生路。”
黑衣人又静默了片刻,问:“我只问你一件事,只要你实话说出来,从此,便与索大人毫无干系了。”
雪雁警觉地抬起头,看着黑衣人露在黑色面纱外的冰冷目光。
“毓妃平日将家书此类信笺放在何处?”
雪雁不明白,黑衣人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略想了想道:“好像是床内侧最里面的一个雕花小抽屉内,我见过她从里面三类似信笺的东西。”
黑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略沉些的小软布包递给雪雁:“这次大人格外开恩,给你的赏赐略多些,去吧,路上多保重!”
第570章 误入险宫
<h6 style="font-size: 2e:350%;">本章内容可能为空,出现了一点小问题,请点击顶部“<span style="color:red">错误举报</span>”告知,我们会尽快修复,谢谢您的支持!请稍后访问。</h6>
第571章 遣镯私言
<h6 style="font-size: 2e:350%;">本章内容可能为空,出现了一点小问题,请点击顶部“<span style="color:red">错误举报</span>”告知,我们会尽快修复,谢谢您的支持!请稍后访问。</h6>
第572章 雪雁失踪
"" ="(" ="">
怀袖听出福全有事急奏,正欲开口,李德全是康熙身边的人,自然早看惯了这些眼头见识。() ..
不等怀袖开口,便先道:“娘娘若没旁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万岁爷那边娘娘且放心,奴才心里惦记着呢!”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那就有劳李安达了。”说话时,向旁侧的怜碧道:“去送送李安达吧。”
怜碧应声,随着李德全一同出去了。
李德全一走,福全立刻进了房内,怀袖屏退众人,端着茶盏浅声问:“到底什么事儿?一早就这么猴儿急?”
福全跪地,来不及情感,便叩道:“主子,雪雁姑娘不见了!”
怀袖手中的茶盏刚递向唇边,还没来得及向口中送,听见福全这句话,手即刻顿在了当下,抬起眸望向对面跪着的福全。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怀袖说话时,轻轻摆了下手。
福全站起身道:“回主子,昨晚映雪姐姐突然来跟奴才说,不必守着人了,奴才便没再留意。
直至今晨,映雪姐姐又来找奴才,问奴才有没有瞧见雪雁,说她不在房内,我便命人在宫内搜寻,并未见其人。”
“只寻了咱们清芷宫么?”怀袖问。
福全摇头:“奴才先寻了清芷宫,遍寻不见,就带着人在宫内其他几个常走动的地方都找了,就连勤嫔主子的娴茹宫那边儿都找了,却也并未见着雪雁。”
怀袖闻言,一双绣眉紧紧蹙着,缓缓垂下眼帘略想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便欲向外走。
“主子?”
福全不知怀袖要去哪儿,只是见她形容焦急,便不自觉拦挡在了她的身前。
福全心知怀袖遇事有个毛病,那就是关己则安,关人则乱,担心她一时性急,做出什么不妥之行。
怀袖从福全的眼底看出了浓浓的担忧,低沉着声线道:“你前日不是说,雪雁晚间去了毓庆宫么?本宫此刻就是毓庆宫找人!”
福全闻言脸色大变,当即跪在怀袖面前急劝道:“主子,去不得呀!那可是皇太子的东宫,您说要找人,却手无凭据,冒然闯入,岂不正叫人捉住了把柄?!”
福全因一时心急,说话声音不小,映雪从门外经过是,正巧将这番话收入耳中,心中不禁大惊。
知道怀袖必定是为了雪雁之事,便也顾不得僭越,疾步跨入正殿门内,同福全一起跪在怀袖面前。
“此事务须慎行!主子眼下为着雪雁担心,可倘若被他误传主子擅闯太子宫,咱们就算知道雪雁在那边宫内,却也并无证据,再落个诬陷之名,主子就是身长百口,也无可争辩。
到时被索额图等人参奏到万岁爷面前,主子别说救雪雁,连自身都恐难保……”
怀袖望着眼前长跪的福全和映雪,沉吟片刻,缓缓转回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只顾念情,却忘了此地是禁宫,就算身为后宫主位又能如何?终究连自己的一个丫头,都保不得……
“方才的确是本宫性子急了,思虑欠妥,你俩都起来吧!”
怀袖说话时,继而坐在方才的锦榻上,手指轻轻撑着额,面色带着难掩倦意。
映雪行至旁侧的鸳鸯蔓莲香炉,换了玉兰宁神香片,又走至茶桌旁,为怀袖添换了新茶。
福全略想了想道:“咱们若青天白日的这么出去寻人,显得太过招摇,恐惹人非议,若惹万岁爷询问就不好了,不如晚间奴才带了人,暗地去找找或可得雪雁的下落!”
怀袖闭着眼,静静地听福全说话,经过这片刻的调息,心神比方才安稳许多。
待福全说完,略沉吟片刻,怀袖淡淡道:“你先去吧,我自有计较!”
福全听怀袖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请了安便去了。
怀袖回至内殿,只叫月荷备了一壶雀舌清茶,便独自步入凉阁中抄撰经文去了,一整日再也未踏出门一步。
直至晚间,映雪心中惦记不过,走至内殿询问,却见月荷和青梅皆伺候在门口,房内仍只有凉阁中泛着盈盈的烛光。
“主子还抄经呢?”映雪向房内望了一眼,压低了声线问。
青梅月荷一对姐妹也是心下焦忧怀袖,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同时点了下头。
映雪犹豫片刻,抬腿便欲进去,却被青梅拦下:“主子留过话,没她的吩咐,谁都不让进去!”
“可是……”
映雪正欲开口,却听得内室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跟着传出来怀袖的声音:“是映雪来了么?你三个都进来吧!”
三人闻听,立刻进了内殿,瞧见怀袖时,却不由全愣在了当下。
只见怀袖已经换好了一袭利落的黑色夜行衣,乌溜溜的大辫子绾成莲花髻,紧紧贴在脑后,身边依旧立着一刻不离其身的白虎雪额。
“主子,你这是……”映雪愣了半晌,好容易才憋出一句问话。
“我要亲自去找雪雁,你们在宫内好生守着,以防万一!”怀袖说话时,语气深沉平静,一看便知已经做足了打算。
“主子出去了,万一万岁爷突然来了,可如何是好?”青梅急道。
“不会,我今日已经跟李德全打好了招呼,他自有办法拦住万岁爷!”
怀袖说话时,由**内侧的锦垫下取出一便做工精致,白刃雪亮的蒙古小弯刀,仔细插入黑色布靴的绑腿带内。
见此情形,映雪又是一惊,她整日与怀袖贴身伺候,却从未见过怀袖身侧安放过首,这东西,却不知她又是何时备下的。
她与福全往日闲聊时,总听福全赞叹怀袖心思缜密,映雪先前还只觉她只为旁人打算,自己的事,却从不计较。
今日看来,怀袖除了貌比西子胜三分之外,当真是心较比干还多一窍!
“让福全陪着一起去吧,有个万一,也好照应!”映雪低声劝道。
怀袖摇头:“人多了,反而麻烦,有雪额在,量一般人也近不得我身,不碍事!”
怀袖说话时,以眸光示意映雪去院子里将所有人都支开,映雪点头去了。
怀袖正欲出门,手臂却突然被人拉住,侧眸一看,见却是月荷。
月荷平日话很少,多半只默默做事,此时,却是目含焦忧,深深凝着怀袖。
怀袖唇边弯出浅浅的温和淡笑,轻拍了下月荷抓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轻声安抚:“放心,不会有事!”
月荷却轻声道:“奴婢只劝主子一句:无论如何,莫单独入钟粹宫,千万记得!”
第573章 雪雁失踪2
怀袖定定地望了眼月荷充满担心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一个利落的滑步,飞身消失在夜色之中,雪额也一个纵身跳跃,随之不见了。
怀袖带着雪额从后园的花墙出出了清芷宫,因为雪额一身雪白斑斓的毛皮,在暗夜里格外显眼,怀袖只得一路挑拣偏窄小径,向胤礽的毓庆宫疾速潜行。
天渐入寒,深宫入夜时分,除了巡夜的侍卫,其余各宫皆紧闭大门,深深的永巷内,唯有如勾月色洒下一地宁静的银白华光。
怀袖身姿轻盈,步履如飞,雪额也格外的乖巧听话,紧随怀袖身侧,一人一兽,小心躲避开侍卫的巡查,很快便來至毓庆宫后宫墙下。
毓庆宫位于紫禁城东苑成肃殿和奉先殿中央,是康熙特别选來为太子起居,研学之处,平素本就來人不多,此时入夜,更比旁出安静许多。
怀袖警觉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附下身轻轻拍了两下雪额的头顶,雪额很乖巧地坐在了地上,一双明亮的虎目紧紧注视着怀袖。
怀袖独自飞身跃上宫墙,先用单臂将身体挂在墙边,小心向内查看。
此处正值毓庆宫的后园,临近冬日,花园中百花萧杀,只剩几株松柏绿意犹存,颇有萧条零落之意。
怀袖仔细查看了园中的各个角落后,低头向墙根蹲坐的雪额轻轻摆了下手。
雪额立刻会意,蹲身一个纵跃,两只前爪利落地攀上了墙头,紧跟着一蹬后腿,矫健的身子悄无声息地落入园子内,怀袖也跟着跃进了院内。
怀袖从未來过毓庆宫,此时又是夜晚,加之康熙对太子胤礽一向极为重视,料想此宫侍卫必定侍卫众多,正思索如何寻人时,雪额却突然纵身跃了出去。
怀袖心下大惊,立刻轻唤:“雪额,别乱跑!”也跟着追了过去。
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是深更半夜,且她此时一身夜行装扮,倘若真的被宫内侍卫逮住,后果必定不堪想象,或要株连疆北的将军府也说不定!
怀袖心中焦急,脚下更是箭步如飞,见雪额跑了几步,突然一跃,竟然匍匐在了地上,怀袖的身子跟着趴在了雪额的身上。
“小祖宗,你吓死我了!”
怀袖将身子死死压在雪额身上,狠狠揪了下它耳朵,以示惩罚。
雪额却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脑袋,将嘴拱进怀袖的手心里。
“乖乖,回去再撒娇,咱们先办完正经事,回去我给你现宰牛羊犒赏!”怀袖口中低声哄劝着,手正欲去抚摸雪额的头顶,却发现手中似乎多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怀袖心中又是一惊,立刻直起身子,借着月光伸开手掌一看,居然是个白色的绢制荷包。
怀袖迅速翻转过被雪额含过的湿漉漉的荷包查看,见另一边端端绣着一对比翼齐飞的大雁。
这必定是雪雁的荷包无疑!
塞北的女子与中原女儿不同,手帕荷包上的绣样,极少有绣花儿草儿的,多半喜绣梅花鹿,大雁,喜鹊此类吉祥兽畜,而雪雁和红晴二人随朱赫塔娜入京多年,更将念家的心思全用在了此间。
沉思间,怀袖手指下意识紧紧攥紧荷包,发现其中有些微微发硬块状东西。
怀袖带着雪额寻了个隐蔽的树丛藏身,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來,见果然是一块大烟膏子,且还是新鲜尚未用过的。
怀袖看着手中的大烟膏,心中先前的疑窦豁然明朗,果然如她所揣,雪雁一直因此受人挟持,且挟持雪雁之人,就在这毓庆宫内!
此时雪额也将鼻子凑过來嗅,怀袖将大烟膏揣进怀里,只将荷包给雪额闻。
怀袖伸手抚摸着雪额毛茸茸的头顶,低声道:“好乖乖,今夜寻着雪雁就全靠你了!”
雪额仿佛听懂了怀袖的话,抬起头,凑近怀袖脸侧,轻轻地添了一下,之后,转身又向着刚才找到荷包的地方走去。
怀袖此时已经确定园子里无人,也放心跟着雪额慢慢地走,雪额这一次走的有些慢,且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绕出了毓庆宫的后园子,走到了一条略显荒芜的小径上。
怀袖边走,边四下张望,她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跟着雪额缓慢地走着。
雪额走到了一棵树下,突然抬起前爪,在树皮上抓了几下,之后又绕着树干转圈。
怀袖不明白它的意思,也围着树仔细打量,却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再往回看,此处已经距离毓庆宫有一段距离了。
莫非……雪雁不在毓庆宫?
怀袖心下思揣时,雪额却已经离开了大树,向着另一条永巷而去,怀袖见状,只得默默跟在其后。
雪额边走边嗅,走走停停一阵子,怀袖远远地听见更鼓敲了两下,已经交二更了,看了眼前面走着的雪额,悠哉摇晃着长尾巴,一副闲散模样,完全沒了刚出來时候的机灵劲儿。
怀袖猜想它多半是累了或饿了,想回去了,便欲打道回府,雪额却突然张开四爪跑了起來,怀袖立刻加紧脚步跟上。
雪额转过眼前的窄巷,身形一转,向着宽巷的一处漆红大门自奔过去。
跑至漆红宫门边,雪额正欲抬爪扑上门去,却被怀袖一把抓住颈子里的皮毛,硬生生拦了下來。
怀袖难掩眸子里的惊异,抬头想着朱红大门上方看去,只见门两旁的宫灯明晃晃照亮门楣正上方的金漆竖匾,三个亮灿灿的金色大字映入怀袖眼帘。
钟粹宫!
怀袖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遍,握着雪额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呜呜……
雪额被怀袖抓地有些吃痛,低低地呜咽了两声,才将怀袖从惊诧中唤回神智。
怀袖缓缓蹲下身,温柔抚摸着雪额柔软的白毛,轻声问:“乖,雪雁可是在这儿?”
雪额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怀袖的手掌心,眨巴着一对晶亮的虎目望着她。
怀袖再次站起身,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抬头望着眼前紧闭的朱漆大门,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临行时,月荷殷殷叮嘱的那句话。
第574章 钟粹谜云
怀袖带着雪额回至清芷宫。福全映雪等人立刻围了过來。见怀袖周身完好无伤。方才放下心。
怀袖由涣秋伺候着入屏风内更换了衣裳后。走出來头一句便问:“万岁爷可來过。”
映雪摇头:“沒有。主子放心。宫内一切安好。”
怀袖由青梅伺候着在锦榻上坐了歇息。月荷端了盏热热的黑糖乌梅茶來。给怀袖暖身子。另外还上了两碟现蒸出來的糕点和一碗刚出锅的牛奶鸡蛋羹。
“主子出去这半晌。身上多半冷了。吃些热东西。身上暖和的快些。”月荷说话时。先将鸡蛋羹放在了怀袖的面前。顺带将烫过热水的银汤匙放入碗内。
怀袖瞧着心下淌过一阵暖意。月荷虽然平日话最少。心思却是最细致的。眼前此番情景。竟让怀袖生出翦月在时之感。不禁抬眸望了她一眼。
“主子可寻着人了。”福全有些担心地问道。
听福全问起。怀袖伸手抚了抚脚边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轻声道:“今夜多亏了这小兽。去叫人多弄些新鲜牛肉來。好好犒赏雪额。”
涣秋应声出去了。怀袖随即取出捡來的秀囊。轻轻放在桌面上。
乍见这只秀囊。旁人还沒开口。青梅先惊呼起來:“这是雪雁姐姐的东西。”
“你见过此物。”怀袖有些惊讶青梅竟然先认了出來。
青梅立刻点头:“奴婢第一次见这个秀囊。还是瞧着上面绣的这对大雁好看。想跟雪雁姐姐要來花样子。叫月荷为我们姐妹二人各绣一只佩戴。
当时雪雁姐姐似对这秀囊宝贝的紧。不舍得让奴婢瞧。只说改日为奴婢描这样子。奴婢便刻意留了心。每次瞧见她。总忍不住多看几眼这秀囊。”
听青梅这么说。月荷也忍不住向那荷包多看了几眼。她早听姐姐说过。原來就是这只荷包。
怀袖轻轻点头:“沒错。这的确是雪雁的荷包。且就遗落在毓庆宫的后园中。”而雪雁当时不让青梅看荷包。并非雪雁宝贵这荷包。多半也是因着其内所装之物不便示与旁人的缘故。
“这么说。雪雁便是在毓庆宫内了。”映雪问道。
怀袖却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后來我随着雪额循迹一路嗅來。却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么说。人已不在毓庆宫了。”福全问。
怀袖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缓缓吐出三个字:“钟粹宫”
几人闻言。皆当即愣住。一时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怀袖早已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眸光扫了一圈。瞟过月荷时。明显察觉到她的脸色已难看地几近苍白。
怀袖伸手将荷包里的东西取出來。放在手心中來回婆娑。轻蹙着好看的绣眉。轻声问:“福全。你当真只瞧见雪雁进过毓庆宫么。”
福全闻言。立刻跪地边叩头边道:“奴才所说绝无一字虚言。奴才却是只见过雪雁姑娘进过太子的宫内。”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缓声道:“你起來吧。我并无责问之意。只是心下疑惑难解。”
怀袖说话时。将手中的大烟膏缓缓抬起來。映着莹莹烛光。大烟膏呈现出如翡翠般的碧绿色泽。莹润好看。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
“福全。你可见过烟馆里的人么。”怀袖突然轻声问道。
福全点头:“我小时候就见过。大烟馆里进出的人全是非富即贵的。据说一块上好的烟膏子能抵得上平常百姓几年的生计。一般人连味儿都甭想闻着。”
福全如实回话。却不明白怀袖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可见过抽大烟的人么。”怀袖又问。
“奴才偶尔也在烟馆子门口瞧见过。按些人据说有瘾。瘾上來了就像得了失心疯。连哭带闹。六亲不认。据说还有当街脱衣服的呢。”
映雪青梅等几个丫头从未听闻过这些。此时听福全如此说。皆惊讶地面面相觑。听至最后又都不自觉微红了脸。
怀袖默默地听着。手中把玩着那块还未被吸食过的大烟膏。脑子里突然灵念一动。莫不是当时雪雁正犯了烟瘾。误入钟粹宫……
思及此。怀袖将大烟膏放在桌面上。坐起身子道:“不行。我立刻亲自去趟钟粹宫
。”
众人闻听。又是一惊。映雪反应最快。先问道:“可就算是咱们知道雪雁在钟粹宫。可主子又无凭据。去了又如何找人呢。”
“是啊。此刻已过二更。就算咱们去了。万一寻不着雪雁的人。裕妃说主子私犯其宫。如此。对咱们反而不利。”福全也道。
就在几人相劝时。一直在旁边默默站立的月荷。却突然跪在地上。抬起头望着怀袖。焦声道:“倘若雪雁姐姐当真入了钟粹宫。主子务必要及时相救。若晚了。恐雪雁姐姐性命难保。”
众人听月荷如此说。皆面色大惊。青梅先开口轻斥道:“月荷。如此要紧时候。你莫要乱说。深更半夜的。你让主子去钟粹宫做什么。”
其他人也正欲开口。怀袖却将手一挥。止住了所有言辞。伸手将月荷由地上拉起來。
“好丫头。我知你心里有话。且但说无妨。”
月荷看了众人一眼。最后让目光对上怀袖温和的眸光。为难地咬着唇踌躇着迟迟不言。
“都跟咱们主子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她么。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福全有些着急地催促。他明白怀袖对雪雁的情感非比常人。担心怀袖紧张。
月荷被福全这么一催。越发地慌乱。手不停地搅着帕子。憋地眼圈儿竟然红了起來。
映雪和青梅见此情景。皆行至月荷左右好言劝慰。怀袖对福全道:“我不急。你也莫催她。月荷平日本就不善言辞。且容她理一理思绪。慢慢讲來便是。”
福全立刻应声。不再开口了。
怀袖示意青梅给月荷倒了杯茶。月荷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情绪比刚才好了许多。抬头望着怀袖。轻声道:“主子莫怪。实在是此事非同一般。”
怀袖点头。温和道:“你但说无妨。当真出了什么事。有本宫呢。”
月荷顿了顿。开口道:“钟粹宫内。有一座血池……”
...
第575章 钟粹谜云2
"" ="(" ="">
怀袖静静地坐在清湖上的八角亭中,手指轻抚着面前绕梁如冰丝般的琴弦,黛眉微蹙,一副欲敛心事的模样。()
.
食指刚轻轻拨动了一根弦,弦音微颤时,身侧的雪额悄然起身,向怀袖身后的廊阶走去,怀袖缓缓垂下眼帘,将眸光由湖面重新转回面前的琴弦上。
“朕方才翻阅奏折时,偶闻阵阵弦声,有如天籁妙音,以为是幻听,却不想果然是卿玉指下的佳作!”
康熙说话时,已经走到了怀袖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搭上她轻薄的肩,另一只手,绕过怀袖的身子,径自握住她那只顿在琴弦上的手。
冰凉的指尖触及康熙温热的掌心,怀袖仿似被针刺般心尖微疼,不禁腹诽:古人言历朝宦官易掌控权谋,今日看来,此言果然不虚!
连康熙如此精明剔透的帝王,也不过于李德全三言两语间,便于深夜赶来,更别说那些昏聩无能的君王,被宦官揉捏于股掌之间,还不是易如反掌?
心下如此想着,面上却仍是那般恬柔留香,缓缓抬起微卷的长睫,怀袖举着盈盈水眸迎向康熙。
“臣妾自知有罪,不敢领受君恩,既然万岁深夜至此,怀儿便抚琴一首,为万岁洗涤困倦。”
说话时,便欲由康熙掌中抽回手,却反被康熙握地更紧。
原本那日便是因爱生嫉,才带了勤嫔去冷落了她,只怨那日看见她着旧装时,想起她曾那般美的惊若天人,心上记挂的却是纳兰容若。
帝王亦有任性时,次日他便后悔了,怕她恼自己,又道不得歉,不得已巴巴地送了她最喜欢的糕点来哄。
原本早想来看她,却碍着面子强忍至今,方才李德全给房掸尘时,无意间将那只玉兔放在了他的案头,便再难忍心头百般惦念,顾不得更深露重,踏夜赶来。
手掌紧紧包裹住怀袖冰凉的小手,康熙突然一个旋身,将她由琴凳上抱起,揽坐在自己腿上,他则坐在了她方才坐的位置。
“万岁爷……”
“叫我三爷!”
康熙开口,带着些微的强势命令口吻,深沉的鼻息已经贴在了怀袖柔白的鬓边。
怀袖可清晰听到康熙略显低沉,还带着些渐渐明显的压抑的呼吸,更感觉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
“三……爷……”怀袖樱唇轻颤,由口中吐出两个字时,却似含着淡淡的芬芳。
手不自觉抵在康熙坚实的胸膛上,似乎因他的靠近而突然紧张起来,侧颊的肌肤更是被一阵阵突起的灼热撩拨的不安。
康熙先是鼻尖抵着怀袖的侧脸,感觉到她的脸有些烫的时候,缓缓睁开眼。
看着近在咫尺如莲花般绽放的美丽,忍不住一张口,含住了怀袖小巧如珠的耳垂,仿佛惩罚般地轻轻咬了两下。
“嗯……”怀袖口中不自觉渗出一声低低的嘤咛,身子微颤,下意识便想躲。
康熙却再次动力,将怀袖紧紧箍在怀里,声音虽然依然低沉,却是极度温柔。
“让朕想了这么些天,你说朕该如何惩罚你,嗯?”
怀袖此刻心中正焦,手臂轻轻撑开康熙的胸膛,抬眸望着他白皙如青玉般的俊彦,正欲开口时,却突然由远处的积极深宫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女子的尖叫。
怀袖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再抬头看时,见康熙果然被这一声惊叫吸引去了注意力。
依然环抱着怀袖,康熙一对英挺的剑眉却微微蹙起:“刚才那一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怀儿听见了吗?”
怀袖趁机由康熙怀中脱出身,望着东北方喃喃道:“臣妾听着,好似由钟粹宫那边传来的。”
康熙闻言,眉心蹙地更紧了几分,站起身,便欲向亭外走。
“万岁爷……”怀袖似有不舍般拉住了康熙的衣袖,轻唤了一声,眸光莹莹望着他。
康熙回转身,正对上怀袖那双如翦水般的秋瞳,心中煞时一片柔软,便借势将她重新带至身畔。
“怕了?那就随朕一起去看看,最近裕妃的宫里的确有些不宁,朕也正想去瞧瞧呢!”
康熙说话时,命人为怀袖取了大氅来,亲手为她披在肩头,扔牵着她的手,出了清芷宫门,上撵向钟粹宫行去。
路上走着,康熙仍拥进身侧的怀袖,柔声问:“怀儿深夜不惯出来,冷么?”
怀袖轻轻摇头,转而望向康熙,轻问:“万岁爷一会儿是准备由裕妃姐姐的正宫门进去么?”
康熙听怀袖这么问,笑道:“不走正门,难不成你让朕翻墙进去?那成何体统!”
怀袖笑道:“臣妾与万岁爷身上皆有些功夫,不如咱们今晚就越墙而入。
倘若当真遇着什么,也方便由暗处先瞧个明白,倘若什么也没有,咱们便也不必惊扰姐姐好梦,万岁爷意下如何?”
康熙望着怀袖烁烁动人的眼睛,心思不觉微动,略想了想,笑道:“怀儿此言有理,朕今夜就听你的!”
康熙说话时,命人在距离钟粹宫不远的永巷口落了撵,只带了李铁一个贴身侍卫,与怀袖二人踏着夜色,向钟粹宫侧墙行来。
康熙出来时本就穿着薄底软靴,行动很方便,怀袖穿着绣鞋,只将身上的大氅褪下,二人将衣袍长襟往腰里一扎,便飞身跃上了钟粹宫的外墙。
此时三更已过,钟粹宫中守夜的侍卫也已经向后院歇去了,只留了两个守在前门边儿上。天冷夜深,两个侍卫倚靠在墙根打瞌睡,此时多半已经入梦了。
康熙,怀袖,李铁三人沿着墙根跃入钟粹宫内时,竟然无一人察觉。
康熙对钟粹宫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绕过正殿侧廊,三人直奔后面的寝殿而去。
此刻的钟粹宫内一片寂静,鸟雀无声,唯有石径旁的几盏石灯内烛火摇曳,为原本就寂静的庭院更添几分幽谧。
三个人行至寝殿门前,刚欲跨上台阶,却突然听见寝殿内传出隐隐的说话声。
抬眼时,却发现寝殿内有烛火闪动,但那烛光却并非寻常的暖橘色,而是犹如地府冥火般,透着幽幽的蓝晕。
第576章 钟粹谜云3
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xsw)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给 力 文 学 网..康熙眼见这颜色奇特的烛光心下暗惊纵身跃上台阶來至裕妃寝殿的正门前怀袖和李铁也在其左右上了台阶
康熙虽然行至门边却并沒冒然行入而是用小指轻轻戳开窗棂纸小心向内窥看
这一看却是心下大惊
只见屋内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正将裕妃逼至墙边处幽蓝色的烛光映照着宫女惨白如纸的脸和血红的唇还有一双泛着乌青晕色的白瞳直勾勾瞪着对面的裕妃
裕妃吓地早已脸色青白颤抖着手指着面前的宫女颤声道:“映莲你你私逃阴府必定受地藏菩萨惩罚我明日多烧纸钱给你你且先回去”
映莲却依然面无表情直勾勾瞪着裕妃冷冷一笑道:“哼你用了小青的血还将我投入井中我的孤魂如今无处着落当然要來寻你”
裕妃吓地背脊紧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也是披头散发花容尽失颤抖着身子凝着映莲一扫往日高高在上的华贵气焰哀声祈求
“映莲本宫当初也是无奈你既然瞧见了血池本宫怕你将此事说出去才出此下策将你投入井中本宫事后也很后悔日日在菩萨面前焚香祈祷你相信本宫……”
“你骗谁”
映莲突然大吼一声吓地裕妃身子剧烈一抖立刻闭上了嘴
“你既然有悔为何还在取宫女的血那血池日日充盈我却沒见你有过半分悔意你最近居然还用了清芷宫的宫女取血你还敢说悔我今日來此便是求地藏菩萨收了你这嗜血的妖妃”
裕妃闻言脸色立刻大变思及这些事必定隐瞒不过阴司她往日虽然从不信这些可如今已经死了的映莲却突然站在了面前连灯烛颜色都发生了改变
裕妃纵使平日再不信妖邪之说此刻也生出**分的心虚身子虚脱地向地面滑跌落在冰凉的地砖上裕妃向前匍匐着竟然伸手抓握住了映莲的脚
映莲沒想到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的裕妃娘娘居然会这么做心中一慌正欲抽回脚却被裕妃抓的更紧了
正欲开口祈求的裕妃此刻突然发觉手上握着的脚居然有隐隐的体温
鬼怎会有与人相同的体温呢
裕妃心下诧异的同时直起身子抬起一双美眸直直望向眼前的映莲
映莲原本就心中忐忑方才因裕妃心怀恐惧还勉强能装的下去此刻见裕妃神情突然平静下來心里的紧张便又冒了出來且她往日亲眼见识过裕妃的狠戾手段不由心生畏惧神情间随即露出一瞬的怯色
裕妃何等精明尽管只捕捉到了映莲脸上那一刹的怯意心中即刻明白了过來霍然站起身伸手一把狠狠扯住映莲的头发怒道:“你个娼蹄子居然敢來本宫这儿装神弄鬼本宫今今日就看看是你这鬼厉害还是本宫的巴掌厉害”
说话时举手照着映莲的脸上就要打下去
“住手”
裕妃的巴掌还未落下门突然由外被推开裕妃抬眼一看见居然是康熙手一抖松开了映莲脸色瞬间变的比映莲还白慌乱间扑跪在了地上
怀袖此刻站在康熙身侧手不由轻轻抚上胸口心下暗暗念了声佛
方才映莲被裕妃拆穿的一瞬幸好康熙先一步推门而入否则她就要先闯进來了
康熙冷冷瞥了眼跪在地上衣着不整的裕妃在正对门的锦榻上坐了下來
此时李铁已经换掉了屋内的蜡烛寝殿内煞是又恢复了温暖的橘色光晕
李铁拿起先前的蜡烛瞧了瞧又闻了闻发现原來蜡烛燃烧的灯捻是事先被人用酒泡过的所以点燃后会出现淡蓝色光晕
嘿这东西做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刚才连他都以为是阴曹的鬼火呢
“血池究竟是怎么回事”康熙低沉着声线询问地上的裕妃
怀袖悄悄侧眸看了他一眼发觉康熙脸侧紧绷的线条此刻变得格外冷硬萧肃的气息带着浓浓的皇家威严尽管只是一句问话却也足够震慑心魄令人不自觉心胆皆寒
跪在地上的裕妃听见康熙这句问话心里只觉大势已去身子如被抽去了筋骨般瘫软在了地上哆嗦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來
康熙冷冷看了裕妃一眼将目光转向旁边跪着的映莲身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映莲磕了个头尽管也害怕却比裕妃好些
些叩首在金砖上低声道:“奴婢名唤……”
说到这儿映莲有些踌躇她不知该说自己先前的“映莲”还是说自己眼下的名字“月荷”
怀袖温和道:“月荷当着万岁爷的面你直说无妨”
康熙见怀袖开口微蹙剑眉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沒说又将目光落在了月荷的身上
月荷继续道:“回万岁爷的话奴婢眼下是清芷宫宫女名唤月荷三年前奴婢是钟粹宫的宫女名唤映莲”
康熙好看的剑眉蹙地更紧几分:“你是如何从钟粹宫去了清芷宫的”
月荷便将三年前如何被人投井又如何被怀袖意外救下藏身在废宫之中一事原委全然讲述了一遍
康熙仔细听着眉心比方才稍稍舒展了几分待月荷说完康熙沉吟片刻继而问道:“你既然当年被裕妃投井未死如今已在清芷宫好端端的做事今日又为何扮鬼深夜至此”
月荷正欲开口怀袖却由旁边走至出來跪于康熙面前
“臣妾启万岁爷月荷今夜此行实乃臣妾授予其所为万岁爷有话问臣妾便是”怀袖说完叩头在地只等康熙问话
可等了片刻却未见康熙问一个字怀袖惊疑抬头却见康熙的手正伸在自己面前眸光温和地凝望着她
“怀儿起來朕只问明这宫女便可知此事原委无需牵涉于你”
怀袖心中虽然不解可康熙的手已然近在眼前望着那对温柔的眸光怀袖迟疑地将手放在了眼前温热的掌心里
...
<!--go-->
第577章 蛇蝎毒妇
康熙将怀袖由地上牵起來。仍令其站在自己身侧。精亮的眸光却再次落在月荷身上。连看都不再看裕妃一眼。
怀袖望着此刻康熙的冷峻的侧颜。再顺着延伸望向跪在地上。发鬓凌乱的裕妃。怀袖突然发现。原來比责难更令人难受的。是冷漠。
“将你所知道一切。原本说出來。不必忌惮旁人。朕自会为你做主。”康熙对月荷淡淡说道。
有了康熙这句话。月荷仿佛得了张免死金牌。神情比方才缓和许多。将自己曾亲身遭遇与亲眼所见全无保留地说了出來。
“奴婢刚入宫时。被内务府分派至钟粹宫做事。当时与奴婢一同分來的还有几个宫女。奴婢与一位名唤青儿的宫女恰为同乡。因而情感比旁人自要亲厚些……”
康熙斜倚在锦榻上。半眯着眼认真听月荷讲述。怀袖见此情景。便向旁侧的茶桌上倒了杯热茶奉于康熙面前。
康熙接过热茶。顺势握住了怀袖的手。将她轻轻牵至近前。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
如此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康熙对怀袖极为亲昵**爱。登时与地上跪着的裕妃形成鲜明反衬。
怀袖在康熙身边坐下。手依然被康熙温柔地握着。眸光不经意又落在裕妃身上。突然想起她刚入宫的那一年。随着康熙御驾前往木兰围场。
在金顶大帐内。曾也如眼前这般。康熙端然坐于正中龙榻上。而那个时候。他身边陪坐着裕妃风华绝代。而那时跪在地上的。是她。
不过短短三载。时光轮回。世事无常。将一切悄然转变了模样……
正想着。月荷讲述时的抽泣。将怀袖飘远的思绪拉回來。
“奴婢发现青儿于**间不见了踪影。奴婢问当时的钟粹宫掌事公公郑炳。郑公公说小青突然惹了霍乱。连夜被送出了宫。
奴婢当时就知郑公公在说谎。因为前一日晚间。奴婢临睡前还偷偷去给值夜的青儿送去了两个馍馍。当时已过了一更天。青儿吃的极香甜。怎会突然就得了霍乱。
虽然知道郑公公说谎。可奴婢也沒别的办法。只得暗自留心寻觅青儿的踪迹。而就在次日。奴婢深夜悄悄经过侧院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青儿的叫声。”
康熙听至此已经十分地专注。便立刻问道:“那青儿究竟在何处。”
此时的月荷。已然是满脸泪痕。颤抖着声音道:“当时的青儿。已。已经被关进了侧园的取血房内……”
月荷说至此。颤抖的手指着西侧哭诉:“奴婢当时搁着门缝。看见了逃跑出來浑身是血。不着寸缕的青儿。一时情急。用大锤凿碎了廊壁上的浮雕壁画。才发现。原來那里有一个同往侧园的暗门。青儿就是被人偷偷掠进那个门中……”
经月荷如此一提。康熙才想起來当年那副精致的墨石壁雕突然被换掉了半壁。裕妃说是被太监抬东西时候不小心撞碎。便换成了白墙。
他当时只觉十分可惜。却也并未做他想。怀袖第一次來钟粹宫时。也曾问过那墨石壁画的事。他亦如此回答。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这么说。是因为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被投入井中欲除后患。”康熙沉声问道。
月荷连连点头。跪在地上哭地依然身子瘫软无力。
听完了所有的过程。康熙深深吁一口气。表情却显得深沉宁静。眸光垂落在手中的茶盏上。低沉着声线道:“如此残忍之行。真可令人神共愤。孰不可忍。”
康熙此言一出。瘫倒在地上裕妃身子骤然一抖。却突然抬起头。两道凌厉的眸光射向康熙身侧的怀袖。
“万岁爷为何不问。月荷身为毓妃娘娘的宫女。为何深夜在本宫寝殿内装神弄鬼。”
怀袖心下一惊。不料裕妃已处自身难保的境地。却还惦记这个。
抬起眸光。迎向裕妃那双狠戾嗜血的凤目。怀袖煞时明白过來。她此刻是要拼了最后一丝气焰。也要将她一并拉下水。
“你以为你做了这些令人发指之行后。还是协理六宫的裕妃娘娘么。”
康熙萧肃的质问带着冰冷的眸光一闪。扫向裕妃。微眯着星眸。沉声道:“这么多年。朕居然未察身侧竟然伴着你这样的魍魉毒妇。心堪比蛇蝎之毒。”
康熙说完。再沒理会裕妃。对身侧侍立的李铁吩咐:“立刻调你的御前侍卫。连夜彻查钟粹宫。一众宫人皆送慎刑司拷问宫内详情。”
李铁应声出去了。而此时的钟粹宫内。众宫人已经得知康熙深夜突然驾临。以掌事公公吴宝为首的太监宫女此刻在院内跪了一地。
康熙命人将宫门大开。李德全等一众侍卫宫人抬着龙撵立刻进了钟粹宫。一时间。钟粹宫内里外被明烛照了个通透明亮。
怀袖因为心中惦记雪雁。此刻亦是顾不得多想。跪地向康熙叩请道:“恳请万岁爷容臣妾先行入侧园寻人。”
康熙惊异地看着怀袖。问:“怀儿要寻谁。”
怀袖如实道:“回万岁爷。臣妾今晚此行。只为救回臣妾府中送入宫内的侍女雪雁。”
“你清芷宫的侍女。又怎会入钟粹宫。”康熙不解问道。
怀袖心知此时干系太子。此时不便直言。只得忍在心内。垂眸道:“臣妾几日前命雪雁向娴茹宫送新描的绣花样。却不想雪雁久去未归。臣妾晚间带着雪额于宫内寻找时。雪额在钟粹宫门前嗅到了雪雁身上的气味。故而。臣妾方才出此下策。”
怀袖简单说明。只隐去了雪雁出行的真相。将太子胤礽的毓庆宫。改换成了勤嫔的娴茹宫。
康熙缓缓点了下头。低声道:“你维护宫人也算行善举。其情可谅。朕正好也想去看看这血池究竟是何物。朕这便与你同去。”
说话时。康熙已站起身。伸手将怀袖由地上牵起來向寝殿外走。刚行至阶前。正遇李铁回來复命。
向寝殿内看了一眼。李铁垂目问道:“回万岁。钟粹宫一应宫人已押送去了慎刑司。只剩下裕妃娘娘……”
“传朕口谕。免去裕妃一切阶衔。贬为庶人。囚禁于废宫内。等候发落。”
怀袖听闻。心中更是吃惊。不禁回眸看向依旧摊软在寝殿地上的裕妃。
这一回眸。怀袖惊讶地发现。裕妃的面容坦然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第578章 密室血池
"" ="(" ="">
就在怀袖出神之际,手被康熙牵握着,已经将她带出了寝殿的门,向旁侧的回廊走去。
.
这是怀袖第二次来裕妃的钟粹宫,尽管距离上次来时,已经过了大半年,可那块只有一半的墨石壁雕,却令她依然记忆犹新。
行至壁雕处时,康熙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奉命跟随来的月荷,问:“这半壁浮雕,可是被你当初击碎的那个?”
月荷轻轻点头:“正是。”
康熙又转回头,看了眼剩下的那半个精美绝伦的浮雕,径自向已经大开的园门行了进去。
此时,李铁已经吩咐御前侍卫将侧园团团围住,一个参军带着几个侍卫正在里面搜寻,听人通报,立刻迎出来跪地请安。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参军起来,自己则带着怀袖欲向内行,参军犹豫着低声劝道:“里面污秽不堪,万岁爷还是……别进去了……”
康熙闻言,却是一脸平静,口吻淡淡道:“无妨,朕倒是好奇,裕妃究竟弄了个什么东西在里面。”
说罢,突然想起怀袖还跟在身侧,转回身望着怀袖,柔声道:“你就别进去了,省得瞧见那些恶心东西不舒服,在这儿等着,朕替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你宫内的侍女。”
怀袖此刻因为担心雪雁,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听康熙这么说,立刻摇头:“臣妾自幼长于将军府,见惯了血的,臣妾只想早些寻着雪雁……”
康熙知怀袖固执,便不再相劝,仍牵着她的手向内行去。
此处是一个由坚硬金砖铺就的暗道,墙壁上每隔几步远,便悬着一盏雕刻精致的木质纱灯,此刻内里所有的壁灯都被点燃,整个暗道明亮通透,一直延伸向内。
康熙带着怀袖掩着暗道向内行,身后跟着李铁和刚才的那位参军,转过一个弯,怀袖立刻嗅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康熙英挺的绣眉微蹙了蹙,回头看向怀袖,见她脸色不好看,轻声道:“朕看你还是别进去了。”
怀袖虽然强忍着内里作呕的感觉,却依然摇头,神色坚持。
康熙默默可看着她,不自觉将掌心里微凉的小手握的更紧了几分,跨步向尽头挂着白纱帘笼的暗室走去。
紧紧跟在康熙身侧,随着转过飘渺白纱的薄帘,怀袖登时惊立在了当下,就连康熙,也同时脸色大变。
“这……这是……”
怀袖望着眼前一汪冒着徐徐热气的血红色浴池,几乎不由控制地一阵剧烈的翻涌呕上喉咙。
康熙见怀袖不适,立刻伸手将她揽入怀内,对着身后的李铁问道:“这就是血池么?”
李铁立刻回道:“回万岁爷,正是!”
怀袖此刻已然顾不得自己身体的不适,上前一步抓住李铁的手臂问:“你搜查此处,可有看见一个侍女?”
李铁被怀袖突然死死一抓,手臂一阵吃痛,却不敢怠慢,立刻点头道:“回娘娘,侧面的取血房内,的确有一位已经昏迷过去的侍女,不知是不是娘娘要寻的人。”
怀袖闻言,松开李铁向里间冲进去,推开一个暗房间门口的侍卫,怀袖一个箭步疾跃进里面,一眼便看见地上用白纱包裹住身体的雪雁。
“雪雁!”
怀袖大叫一声,行至雪雁身畔,望着那张毫无生气,青白色的脸,下意识将手指探向雪雁的鼻息,感觉到那如牵一线的微弱气息,怀袖一直紧绷着的心方才稍稍安稳。
此时康熙也跟着走了进来,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雪雁,轻声问:“她可还活着么?”
怀袖眼中含泪点头:“还有一线气息尚存。”
康熙闻言,对身后的李铁吩咐:“立刻将其送回清芷宫内,令太医院即刻命人诊治,务必救活其性命!”
康熙说话时,伸手将蹲在地上的怀袖挽扶起来,揽臂将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拥入怀内,一只手轻轻抚着怀袖的背,轻声安抚道:“怀儿莫太过难受,毕竟人还活着呢!”
怀袖的脸倚在康熙胸膛内,只觉身上一阵无力感,幸而有康熙坚实有力的手臂拥着腰身,不自觉伸出手臂,圈住康熙的脖颈。
康熙感觉到怀袖的依赖,手臂更收紧了几分,心下却只感奇怪,怀袖平日的性子并非喜欢黏人的,此刻莫不是害怕了?
怀袖在康熙的胸膛里略歇息了片刻,感觉无力感消散很多,才缓缓松开手,却发现康熙正聚精会神看着前面的一个奇特的小木屋。
见怀袖精神恢复不少,康熙便将怀袖护于身后,避免她再瞧见什么腌臜之物,自己则向那小木屋行去。
命李铁缓缓拉开小木屋的门,康熙惊讶地发现,小木屋狭小的空间里,竟然有两个可以活动的针墙。
“这是做什么用的?”康熙问。
“回万岁爷,这便是取血房,上面是用来放人的,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个宫女就被剥光了衣裳,悬在此房内,两面针墙前后将其夹住,新鲜的血液便顺着下面的血槽流入方才的温泉池中。”
康熙听着李铁的描绘,血腥的场景在脑中呈现,只觉心下一阵难受,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多待,转身横抱起怀袖,疾步向外走去。
一直行至钟粹宫正殿前,康熙才深深呼吸一口气,却依然没放怀袖下来,抱着她径自上了龙撵。
怀袖此刻被护在康熙温暖的怀内,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默默地将脸埋入康熙颈间,闭着眼一字不语。
康熙似乎也被今夜的所见触动,同样的一路上只字未言,只待龙撵径自回到了昭仁殿,下撵时,东方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怀袖经过这一路的调息,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了很多,正准备自己下去,身子一悬,又被康熙抱了起来。
怀袖抬眸本欲开口,却见康熙侧颊的线条绷地紧紧的,知这是康熙的怒极之兆,便将已经到了唇边的言辞又咽了回去。
康熙抱着怀袖行至自己平日歇息的昭仁殿东暖阁内,将怀袖小心放在窗边的暖炕上,垂目望着怀袖,温和道:“你累了一宿,就在朕这儿歇吧,省得你独自回去胡乱想,心下生怵。”
第579章 大厦将倾
"" ="(" ="">
轩窗外,新阳漠漠,一片温暖的光晕透过半敞开的窗棂边缘,照在暖炕上。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纤长微卷的长睫轻轻抖了抖,怀袖缓缓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亮亮的黄。
怀袖略醒了醒身,突然由锦褥上撑起身子,侧眸看过去,身边已经没了康熙的人,怀袖伸手向旁侧的褥上探去,凉凉的,看来康熙已经离开有一阵子了。
凌晨时候,康熙留她在昭仁殿暖阁中歇息,怀袖清楚记得,当时康熙拥着她一同入眠,后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却一点儿都未察觉。
怀袖看了眼窗外,看来已经时辰不早了。
怀袖正犹豫着准备自己起**时,映雪却由外面走了进来,一瞧见怀袖,映雪笑道:“主子醒了?看来奴婢约莫的时候果然错不多呢!”
“你怎么来这儿了?”怀袖边让映雪伺候着梳洗,边问道。
“昨夜里后半晌,李安达突然叫人唤了奴婢来,说主子在乾清宫歇下了,让奴婢过来伺候,奴婢跟着就赶来了。”
“你可瞧见雪雁送回咱们宫内了?”怀袖紧跟着问。
映雪知道怀袖惦念这个,笑道:“奴婢知道主子醒来时必定要问起这个,正要回呢!雪雁已经被人送回来了,奴婢已将她安置在了奴婢的厢房内,眼下正命两个放心的人守着,等奴婢回至宫内,便亲自伺候雪雁姑娘!”
怀袖听闻她这么说,才放心地点了下头:“等今日回去,本宫会传令太医院的太医,给她好生诊治。”
映雪笑道:“如今人已救回来,万岁爷连月荷在钟粹宫扮鬼之事都未曾过问一个字,就将人一并送了回来,这下主子自可放宽心了!”
怀袖轻轻点头,想起昨晚经历的那些事,心中亦是惴惴难安,尤其是亲眼看见那骇人的血池,此刻想起,心内仍觉不舒服。
“对了,裕妃呢?万岁爷可有过问此事?”怀袖理好了妆容,转回身问。
映雪摇头:“方才奴婢进来之前,正跟外面的小内监闲聊,听李安达吩咐一个小内监去后面传人,不知道是不是传裕妃娘娘。”
说完,映雪转而得意笑道:“主子何苦担心她呢,她如今是自作孽,不可活!哼!看她还趾高气扬地欺凌六宫,奴婢巴不得万岁爷将其处以凌迟,好为翦月姐姐报仇!”
怀袖蹙眉想了想,起身便向外走。
“主子可是要回去?”映雪见状,连忙问道。
“我去见万岁爷!”
怀袖说话时,已经出了昭仁殿东暖阁,问过了门前侍立的小内监,便径自向乾清宫前正殿行去。
转过了十八根朱红的盘龙廊柱,怀袖刚行至乾清宫正殿前,就瞧见李德全在殿门前守着,便知康熙必定在里面。
李德全正垂首侍立,听见轻缓的脚步声响,转回头,见竟然是怀袖,脸色变了变,立刻迎了过来。
“娘娘怎么来这儿了?万岁爷眼下可不方便见您呢!”
怀袖低声问了一句,李德全立刻点头,向四下张望一眼,压低了声线道:“万岁爷怕是除了昨夜里的事,还有旁的话跟裕妃娘娘讲,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怀袖略想了想,轻轻点头,又对李德全嘱咐道:“倘若这边儿有了消息,你即刻命人去清芷宫给本宫传个话。”
李德全笑道:“娘娘且放心,奴才心里记着呢!”
怀袖吩咐完,正欲转身,忽闻由轩窗内传出来裕妃嘤嘤泣泣的哭声,不由放缓了脚步,悄悄靠近窗边。
“万岁爷可还记得,几年前臣妾初入宫时,万岁爷牵着臣妾的手行于太液池畔,万岁爷曾对臣妾说过: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臣妾自那时起,心中便只存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做万岁爷心里永远最美的珍儿……”
裕妃说完这番话后,怀袖久久为听见康熙的声音,不觉微微蹙了下眉头。
怀袖知道裕妃名唤吴铭珍,珍儿便应是康熙与她私下的昵称了,此刻康熙沉默不语,莫不是为其言辞所动?
思至此,怀袖心下微动,站在原地略想了想,原本欲离开的步子,却转而向正殿内行去。
李德全见怀袖突然改了注意,本欲开口,又见她神情镇定自若,心下已猜到她自有计较,便转回身,只做什么都没瞧见。
怀袖行入正殿门内,悄声来到西偏殿门前。
西偏殿康熙是极少来的,今日多半因裕妃,才选至此处,此时大殿内静谧无声,西偏殿门前更无一人侍守,看来康熙也不愿更多人听见他与裕妃之间的谈话。
这种事原本就是皇家的丑闻,即便身为万圣至尊,也是忌讳家丑外扬的。
此刻,康熙独自坐在正对门的黄龙锦榻上,眉头深锁,侧眸不愿再看面前哭泣的裕妃。
而裕妃则跪在康熙面前,一只手握着帕子掩面轻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康熙锦袍的下摆,美丽的凤目中,波光闪动,加上此时一身梳妆裙衫,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
怀袖敏感地察觉到裕妃此刻虽然褪去了往日的昭华装扮,可发饰却已经过细致梳理,与昨晚的颓然之色截然不同,虽然素装以对,却依然不掩其华美的昭华盛容。
果然是身居高位的正妃娘娘,心态较之旁人自是镇静的多,即便面对如此颓败之势,依然能迅速整理思绪,看来裕妃多年手握协理后宫的重权,与她个人能力被康熙欣赏也分不开干系。
“裕妃姐姐,不知你可还记得六年前,在吴山越水之间,那个准备上京赴任,却在半路突然丢了头颅的林知县么?”
怀袖一语祭出,康熙和裕妃突然将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康熙皱着眉,不解地看向怀袖,一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来了此处,而更奇怪的,是她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
林知县?突然丢了头颅?上京赴任?
一连串的突兀词句,在康熙的脑子里迅速整理,他似隐约记起了什么,却始终紧蹙着一对好看的剑眉。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裕妃,却突然身子瘫软,两只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怀袖,脸色比昨晚面对映莲时还苍白。
第580章 帝王心冷
"" ="(" ="">
怀袖一双美丽澄澈的眸子,说话时亦是紧紧注视着裕妃脸上的神情变化。()复制址访问 hp://
当她敏锐的捕捉到了裕妃眼中那摸突然的慌乱时,眸光暗转,唇边不自觉寄出一丝优雅的淡然笑痕。
莲步不急不缓,慢慢地行至康熙身前,怀袖低垂着纤长的眼睫款款下拜:“臣妾来的突兀,只因心内存着些许疑惑想问问裕妃姐姐,还请万岁爷见谅。”
康熙此刻已然顾不得仔细想怀袖为什么突然出现,脑子里反复思索她刚才说的那几个词,不由自主伸手将牵握住怀袖的手,将她带至身前。
“怀儿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那突然丢了人头的林知县又是谁?”
怀袖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笑痕,尽管口中所言血腥诡异,但她的神情却似在讲家常琐事一般,自然平和。
而她如此神情,更让康熙对她口中所言,充满疑惑和好奇。
“万岁爷不必紧张,臣妾不过是突然想起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此事已过去多年,若不是经历了昨夜之事,臣妾也想不起来。”
怀袖说话时,眸光流转,悄然划过裕妃紧绷一线的神经。
嗯哼!她越是憋着不说,对方便越是心悸,越心悸,便越容易方寸大乱!
幸而当年吴汉槎在与她对弈时,无意间提及《鬼谷子》的驭心之术,怀袖算是有心之人,事后便翻出来读了个通透。
“万岁爷,毓妃心思隐晦叵测,昨晚便令人扮鬼吓唬臣妾,今日又欲在万岁爷面前搬弄是非,万岁爷且不可听信她一面之词!”
裕妃好似突然被人握住了尾巴的狐狸,直起身子一把抱住康熙的腿,一改方才的嘤嘤泣泣,颤抖着身子声泪俱下。
“既然与你无干,裕妃姐姐又为何阻拦我说与万岁爷?”
怀袖转回头向裕妃问话时,眼角眉梢巧笑倩兮,一副看着狐狸自入兽笼的悠然神态。
裕妃此刻已是如被逼急了的伤狐,一双美丽的凤目中透出阴毒狠厉之色,瞪着怀袖沉声道:“你无非是想置本宫于死地,便在此时说出此事嫁祸本宫!”
“你空口说与你无干,当年勤嫔的父亲林大人为人谦和,与人无冤,却在入京赴任路上被人割了人头,林大人临死时,情急扯下的一缕布条,却是与吴将军随身侍卫的衣裳相同质地,当时吴将军还在任湖广总督,这相隔万里的巧合,裕妃姐姐又如何解释?”
怀袖一语问完,裕妃和康熙脸色均是大变。
康熙此刻来不及细想怀袖为何对多年前的旧事了解的如此详尽,只是此时他已记起,这件无头案当年却是震惊朝野。
勤嫔也因此小产,最终导致无法生育,便从此深闭了心门,对他再不展笑颜。
康熙既悔又怜,事后欲与补偿,却终究无法换回昔日与勤嫔的浓情,至今依然为此深深愧疚。
裕妃惊地面色已成土灰,双目死死凝着康熙,用力摇头道:“恳请万岁爷明察!臣妾当年的确是因嫉生恨一时糊涂,让哥哥设法阻拦林大人入京,却并未想加害他性命,可哥哥的部下行事鲁莽,竟然失手杀了林大人,臣妾……”
“够了!”
一声怒喝,打断了裕妃的话,康熙霍然起身,一对充血的眸子死死凝注着裕妃,唇角紧紧呡成一线,半晌才开口。
“朕原本以为你是心肠狠毒,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无心之人!”康熙话说至此,已经懒得再多看裕妃一眼,别开脸向外走。
而挽着康熙手臂,同时向外走的怀袖,却是暗暗地深吁了一口气。
两人行出了乾清宫正殿,在外守着的李德全立刻走了过来,悄然看了眼怀袖,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向昭仁殿行去。
怀袖挽扶着康熙的手臂,陪着康熙行向东暖阁。
此时的昭仁殿外,已经站着几个捧着奏事匣的尚房大臣,怀袖远远瞧着站在丹墀下的几个大臣,抬眸看了眼康熙充满倦容的侧颜,转回头悄悄对李德全交代了几句。
李德全立刻点头会意,悄悄向旁边的玉阶行去,待康熙行至昭仁殿外的时候,几个大臣已经不见了踪迹。
康熙心里明白这是怀袖的主意,径自走进了东暖阁。
挽扶着康熙倚靠在临窗的暖炕上,怀袖抱过来几个大迎枕垫在康熙脑后,待他躺舒服了,将旁侧的一块锦被盖在他身上,转身欲走时,手臂却突然被握住。
“怀儿别走,陪朕多待一会儿。”
怀袖回眸看向康熙,却见他依然靠在迎枕上并未睁眼,只是手紧紧握在自己的腕上,眉心微蹙,神态间微露颓状,全然不见平日的精神烁烁。
他是心痛了么?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他与裕妃当年尽管有因势结姻的缘故,却也是动过真情的吧?
怀袖心下这么想着,竟一时出神,站在原地没动地方。
“你是在想朕是不是心里难受,对么?”康熙突然轻声问道。
怀袖闻言一怔,没想到康熙竟然这么轻易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禁微垂了眼睫。
康熙的手微微用力,将怀袖拉坐在身边的炕沿上,缓缓睁开眼,看向她如玉琢般的清颜。
“怀儿一直都觉得帝王心凉薄寡情,对么?”康熙再次轻声问道,手指轻轻抚摸着怀袖如羊脂白玉般的皓腕。
怀袖心下微悸,不由深垂下眉睫,轻声道:“万岁爷今日累了,先别想这些劳心东西,好生养息龙体要紧。”
怀袖说话时,眼瞧见锦被的一角滑落下来,便欲抽出手去理,却不料腰间一紧,康熙的另一只手臂迅速环了上来。
在怀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一股大力拖住自己的身子,轻易地便将她环入眼前坚实的胸膛内,紧跟着一个旋身,她的人已经躺在了康熙方才躺的暖炕上。
感觉到身上突然压下来的负重感,怀袖正欲开口,只觉眼前气息一沉,唇已经被紧紧封住。
气息缠绕间,怀袖只觉康熙今日的吻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似要证明什么,又好像带着浓浓的发泄,随着气晕的越来越灼热,俩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深沉。
第581章 锦里藏针
"" ="(" ="">
怀袖只感觉眼前的身子越来越沉的压下来,吻也随着越来越深,越来越沉,仿佛要将她胸腔中的气息抽空一样。() ..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怀袖下意识感觉有些不舒服,手臂便不自觉地抵在了康熙的胸前。
可康熙却似丝毫没感觉到怀中人儿的不适,唇*齿缠*绵间竟越来越浓烈。
就在怀袖感觉自己真的要晕厥的时候,唇畔突然一松,新鲜气息猛地灌了进来,让怀袖一时无措地慌乱挣开眼帘。
可就在她挣开眼的一瞬,对上的却是康熙带着浓浓思索的深邃精眸。
怀袖心下一惊,眼中的迷离也随之迅速褪去,慌乱间坐起身,顺带整理好胸前已经被解开的几道梅花盘扣。
“怀儿,幸而你不是朕的议政大臣,否则,朕的心思当真全被你猜了去!”
康熙这句话语气不甜不淡的话,听在怀袖耳朵里,却似一块巨石被投入湖心一般,激荡起巨大的波澜。
立刻起身跪在金砖上,怀袖低垂着眉睫低声道:“臣妾纵使万死……也……不敢冒然揣度圣心,再者万岁爷圣心深邃,岂是我等草芥可随便揣度的?”
怀袖说这番话的时候,额角不自觉便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为防被康熙察觉,缓缓躬身,鼻尖几乎贴在冰凉的砖面上,小心喘息间仔细听着康熙的气息动静。
康熙盘腿在炕沿缓缓坐直了身子,垂着眼皮看了怀袖片刻,轻声问:“几年前林大人出事的时候,你尚且年幼,你是如何知晓的?”
“臣妾与勤嫔闲叙时,偶听她提及家事时,无意间得知的。”
康熙轻轻点头,又问:“那你又是如何知晓这件事是裕妃所为呢?”
怀袖沉吟片刻,缓缓道:“其实……臣妾并不知晓……”
“嗯?”康熙眉头微蹙,明眸望着地上跪着的怀袖,悄然闪过一丝诧异。
“万岁爷知道,臣妾与熙岚姐姐素来交好,臣妾当日听闻熙岚姐姐家中遭逢此事,心中颇感怜惜,回至宫内,无心茶饭,便在心下揣摩。
当日林大人入京时,朝中诸嗔必知林大人是因女得福,且林大人为人谦卑谨慎,必不会得罪那位手握重权的幕僚,既然不是前朝,那便是**中诸妃起嫉。
而目顾当日宫内诸妃,除了裕妃的哥哥吴大人手握重兵,又担着两广的总督之外,其余妃嫔皆无此便利条件。
就连惠妃姐姐,权势也不过在京内或遥远的盛京,遣杀手千里迢迢赶赴吴越之地杀人,多半不太可能。
以上只是先前臣妾的猜测,今日时逢裕妃出事,臣妾原只想顺口问一句,谁知,当真是她所为。”
听完怀袖此番话,康熙的神情似乎比方才平静了许多,略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道:“怀儿你记着,甭管什么时候,朕只瞧人家怎么做,从来都不听人家嘴里说的是什么,你冰雪聪慧,自当明白朕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怀袖立刻磕头道:“多谢万岁爷提点,臣妾必当谨记于心!”说罢,又连磕了三个头。
康熙轻轻摆了摆手,低声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早些回宫歇息去吧!”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心下不禁深深吁一口气,默默地跪安后,缓缓站起身向门口行去,快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过来康熙略显疲倦的声音。
“裕妃明日便要被关入废宫,命人去趟公主府,接月明公主入宫跟她额娘再见一面吧,这件事就交由你去料理,朕不想再见她了,瞧着闹心!”
“是,臣妾这就差人去接公主入宫!”怀袖小心应答后,退出了昭仁殿。
刚跨出宫门映雪立刻迎上来,一瞧见怀袖,立刻小声惊呼:“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瞧瞧连衣襟领子的湿了,脸色也不好看……”说话时,抬手用一块白绢手帕轻轻为怀袖拭汗。
怀袖抬手挡下映雪正欲擦汗的手,脸色微沉,压低了声线道:“立刻起驾回宫!”
映雪瞧见怀袖神色不对,不敢再多言,赶紧扶着怀袖入了撵内,赶着催促几个抬轿的小太监往回走。
怀袖的轿撵才踏入清芷宫,就听见一阵宫女们的雀跃笑语。
众人见怀袖的凤撵进了门,立刻都围拢过来,纷纷跪地给怀袖请安。
怀袖由映雪挽扶着,由凤撵中走出来,眸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问:“你们方才笑什么呢?”
涣秋上前挽扶住怀袖的另一只手臂,笑道:“今日一早,内务府的大公公送来好多万岁爷赏赐的东西,赏赐给主子的,咱们都摆放在了正厅内,只等主子回来过目呢,眼下丫头们正瞧月荷的赏赐呢!”
怀袖微蹙绣眉转目问:“万岁爷给月荷赏赐东西了?”
涣秋立刻点头:“怎么?主子还不知道么?万岁爷说咱们月荷以前情深意重,不顾危险相救挚友,特地赏赐纹银一百两银子和一几块精致的宫内织造的帕子,花色绣工很是精细别致!”
此时众人皆纷纷起身,唯有月荷独自跪在怀袖面前,缓缓将一盘码放齐整的纹银和几块精致手帕呈于怀袖面前。
“今日圣上赏赐,月荷断不敢独自贪功,月荷知道这些全靠主子当年的搭救和今朝的提携,月荷日后唯有加倍尽心伺候主子,以图报答主子今日之大恩!”
“你起来说话吧。”怀袖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而向正殿行去。
众人见怀袖面儿上丝毫没有笑模样,众人皆不知缘故,唯恐惹怀袖不悦,便散开各干各的活计去了。
只映雪,涣秋,青梅,月荷几个大丫头伺候着进了正殿。
入得殿内,怀袖看了眼摆放了满桌的珠翠绫罗,香珠玛瑙,胭脂螺黛。
东西自然比赏赐月荷的贵重百倍不止,可看在怀袖眼里,却没半分喜悦之色。
缓缓在圆桌旁坐下,青梅立刻端来刚沏好的茶。
怀袖浅呷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抬起美若星子的眸望着眼跟前的几个贴心丫头,肃颜沉声道:“这件事,虽然万岁爷给了赏赐,但打今儿起,你们切不可再提及半个字,更不许以此为荣,你们可记下了!”
第582章 雪雁怀珠
"" ="(" ="">
几个丫头虽不明缘故,但听怀袖这么说,皆连声诺诺。() (.
. m)
怀袖又嘱咐了旁的,稍稍缓了口气,起身道:“走吧,去后面看看雪雁的情形。”
一众宫人簇拥着怀袖走向后园西角的一派房舍。
此处是康熙下令重修清芷宫时候,特地建来给宫人居住的地方,故此怀袖平日从不来此处。
映雪在前面带路,将怀袖引至一间单独的房门前,轻声道:“主子,这便是雪雁姑娘的房间了。”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转回身对众人道:“你们皆在外面儿候着,只映雪和青梅与本宫进来。”
众人闻言,自觉地退至几步外,怀袖带着映雪和青梅走进了雪雁的房间。
怀袖是第一次来雪雁的卧房,自她入宫时候,怀袖便特地吩咐映雪为她单独准备一间房,其余便令映雪独自斟酌添办,再没过问。
怀袖此刻环顾房内,见一应用度皆周全稳妥,便知映雪也是格外用了心思的。
眸光落在**内雪白纱帐内躺着的雪雁身上,**边的小桌上放着白瓷的药盏和茶壶,安排伺候雪雁的小宫女跪在**边。
“雪雁可曾醒过么?”怀袖走至**边,仔细观察雪雁的颜色时轻声问了一句。
小宫女立刻摇头:“奴婢昨日后半夜便来伺候雪雁姐姐,至此时,还尚未醒来过。”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道:“你也辛苦了,却歇息吧,等传你的时候再过来!”
小宫女立刻应声磕了头,转身去了。
青梅擦拭过**边的木凳,怀袖缓缓落了座,仔细端详雪雁苍白的脸,片刻,将手伸进被子下面,二指轻扣住雪雁的手腕。
黛眉渐渐紧蹙,怀袖收回手,转而向映雪道:“你让福全即刻去趟太医院,记住:只要李太医来,就说我身子不适,旁的切莫多言。”
映雪闻言,皱眉道:“可这个时辰,李太医怕是已经不在宫内了……”
“不在宫内,就让福全出宫去家里寻,切记:只许请李太医,旁的太医若问起,一律往我身上推,记住了?”
映雪立刻点头出去了。
青梅见状小心问道:“是不是……雪雁姑娘的身子大不好了?”
怀袖紧蹙黛眉,听见青梅问,只下意识地轻轻摇了下头,凝望着雪雁的脸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福全将李太医请了来。
一进门,怀袖立刻命人将房门关了,屏退所有人,房内只留她与李太医和雪雁三人。
李太医见此情景,便知其中有内情,低声问:“娘娘匆忙请老臣来,是……”
怀袖颦着绣眉,还未开言,先轻叹了一声。
“实不相瞒,本宫今日请李太医来,并非为本宫诊脉,却是为着本宫这个家生的丫头……”怀袖说话时,将眸光转向**内。
李太医闻言,侧目向**内的女子看了一眼,问:“这位姑娘是娘娘由疆北的将军府带来的?”
怀袖轻轻点头:“她先前本已跟本宫多年,只本宫入宫这二年才分开,册封后,本宫便将她接进了宫内。
昨晚钟粹宫的事,想必李太医已有耳闻,这丫头便是那个……哎,早知如此,本宫当初便不该将她接来……”说话时,不自觉微红了眼眶。
李太医见状,立刻安慰道:“老臣的确听说,昨日万岁爷在钟粹宫发现血池一事,哎,虽说是宫女,却也是活生生的命呀!真是作孽呀……”
李太医说至此,也忍不住连声叹息,并安抚道:“娘娘且放心,老臣必定尽心竭力救治便是!”
怀袖轻轻点头,起身让至旁边:“那就有劳了。”
李太医坐在**边,取出脉枕放在**沿上,让怀袖帮着取出雪雁的一只手臂,轻轻放在脉枕上,垫了块手帕,便开始为雪雁切脉。
手指搭脉不久,李太医突然睁开眼,转而对怀袖道:“劳烦娘娘将另一只手臂也取出来。”
怀袖立刻从被子里取出雪雁的另一只手,李太医就着怀袖的手搭看脉象。
这次的时间稍长了点,片刻后,李太医缓缓坐回**边,手捋花白须髯,眉头深蹙问:“娘娘宫内的这位姑娘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怀袖想了想,道:“约莫是几日前的事。”
李太医闻言,又重新探了探脉,沉声道:“实不瞒娘娘,这位姑娘腹中已怀了珠胎,眼下已有两个多月了……”
怀袖惊异地瞪大眼,凝着李太医问:“您……会不会弄错了?”
李太医轻轻摇头:“身为宫内的太医,除了为万岁爷调理龙体之外,首要的职责便是为怀了龙珠的各宫娘娘们安宫保胎,老臣若是连喜脉都号不出来,那也就不用在太医院待着了。”
怀袖闻听此言,微怔了片刻,突然扑身跪在李太医面前。
李太医吓地也跟着跪在地上,连声道:“娘娘您千金贵体,这不是要老臣的命么,娘娘快请起来……”
怀袖抬头望着李太医焦急的神情,恳切道:“如今事已至此,这丫头本宫自会料理,只求李太医千万莫将此事传出去……”
李太医心里明白,宫里往常生出这种事,若怀的不是龙种,宫女都是要拉出去活活打死的,李太医心知怀袖心疼这女子,又思及其刚受过那样的罪,心下也有些不忍。
“老臣能理解娘娘的慈悲心肠,老臣保守这秘密不难,只是这丫头若要活命,要么就取了腹中骨肉,要么娘娘就想法将其送出宫外,否责过几个月显了怀,恐怕性命难保呀!”
说罢,拎起药箱便向外走。
怀袖连声谢过李太医,命映雪重赏后,将其送出宫门。
由雪雁处回至寝殿,刚踏入门槛,怀袖只觉心下浓浓的倦意一阵阵翻涌上心头,连带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隐隐作痛。
青梅月荷瞧出怀袖脸色不好,立刻将两个锦团放在八宝琉璃榻上,扶着怀袖歪在上面歇息。
青梅换了安神香,月荷端了刚煲好的蜂蜜莲子羹,轻声道:“主子忙了这些时候,该进些餐食了。”
第583章 亲王露语
"" ="(" ="">
怀袖抬眸看了眼跟前的莲子羹,坐起身子只吃了两口,便将碗还给了月荷,轻声道:“你去吩咐厨房,雪雁这次身子损伤的厉害,叫厨子隔天炖只老母鸡给她送去,另将咱们宫内的参茸补给她送去些,令她不用做事,只好生调养便是。()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月荷点头笑道:“落在咱们宫里的女孩儿们当真是好福气,落在这宫里得是多大的造化呀!遇到娘娘这样的主子,更是前世不知念了多少佛呢!”
屏风内铺**的青梅闻言,走出来笑道:“前世呀,咱们主子没准儿就是个活菩萨呢!”
怀袖听见这话,心中只觉既无奈又好笑,如果若她们所言,当真是念了佛才得此造化,这么说来,她前世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位菩萨,雪雁这样的事竟落在了她的宫里。
手中端着茶碗,抬眼见月荷要出门,怀袖忍不住叮嘱:“若是雪雁醒了,叫丫头们即刻来回我。”
月荷点头传话去了,涣秋进来伺候怀袖卸去妆容,**歇息。
怀袖躺在**上反复思量从昨夜到今日发生的事,只感觉如坠云海,深一脚浅一脚,总算挨过来了,却是满心后怕。
想起今日康熙那样的眼神和那番话,幸而自己眼下尚受荣**,另兼揣中了康熙的心思,方才侥幸过了这一劫。
以康熙那番话看来,是万事都清清明明瞧在眼睛头,如今怀袖借着他的手将裕妃拉下马,他心里其实也是很不高兴的,毕竟被人当刀子使了一回,换做谁都会不高兴,更何况是帝王。
哼!帝王其实才是最小心眼儿的,故意让人算计,还要摆人家一通,让所有人都买他一个人的好,就比如今天先用赏赐堵住众人的嘴,她若再抱怨便是不识好歹了。
怀袖心里嘟囔着,突然觉得康熙也没有她往日觉着那么威严浩荡了,颇有点儿小家子气的不痛快。
怀袖翻了个身,闭上眼决定不再想这些烦心的事,总之人救回来了,又给翦月报了仇,她心里亘着的一块石头终于算是落了地,先好生睡一觉要紧!
心思宽了,梦就长了。
怀袖**未醒,次日晨时掀开帷幔,早已日过三竿头了。
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怀袖从暖和的**幔里钻出来,立刻就被映雪用厚厚的斗篷裹住了身子。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这么赤条条就跑出来,受了风寒可不是要我们的命么!”
怀袖笑道:“我瞧着你们都忙着就没喊人,肚子有点饿,咱们内殿茶桌上从来都有点心的,我自己取来吃就好。”
睡饱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也就不计较这些琐碎小事儿了,怀袖睡醒的时候总是最好说话的。
“今儿可不凑巧了,方才有贵人临门,涣秋将刚出笼的新鲜点心送到前殿去了,这会子,咱们这儿还没换新鲜的呢!”
听映雪这么说,怀袖挑高半边眉问:“怎么?熙岚姐姐来了?”
映雪笑的神秘:“这位贵客,主子是断猜不着的!”
怀袖蹙眉想了想,惊问:“难不成是万岁爷来了?”
映雪笑弯了腰,调侃道:“若是万岁爷来了,知道主子还没起**,早就进后殿来了,还会好端端地在前院等着?”
怀袖脸顿时霞红一片,不过心里想着映雪说的也有道理,突然灵光一动,笑道:“那必定是苏麻姑姑了,我这就见她去!”
怀袖话落是,人已经跨出了寝殿的门,又硬生生被映雪扯了回来。
“哎呀,是恭亲王,主子就这么去了,王爷怕是要吓的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怀袖闻言,刚才的霞红立刻变成了虾红,并且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儿,垂了映雪一拳,怒嗔:“你不早说是王爷,害我险些……”
下面的话不好意思出口,怀袖瞪了映雪一眼,转身向妆台行去,映雪笑着唤来涣秋伺候怀袖梳妆理容。
待怀袖收拾稳妥,行向前院的时候,常宁手边的一叠点心都见底了。
看见怀袖进来,常宁挑了挑八字眉,笑的一点儿不见外。
“我等不上你,闲着没事就吃了些点心,正巧出门儿时候走得急,没来得及用早膳呢,这会儿吃饱了,正好,正好!”
常宁咋吧着嘴,将手里半块点心咽下去,还不忘夸一句:“你宫里的点心还是这么好吃!”
怀袖一看就笑了,转头对门口的几个宫女斥道:“你们越发的不懂规矩了,瞧见王爷没用早膳,也不晓得去小厨房传膳,平日里都让本宫给惯的都不懂事!”
小宫女们立刻呼啦啦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没一个敢开口的。
“你别训她们了,是我要的点心,我总记得老祖宗说你这儿的点心好吃,好容易来一趟,顺便尝个新鲜。”
怀袖笑了,她知道常宁从来不拘此类小结,最是好说话的,笑问:“王爷今日来本宫宫里,该不会专程来吃点心的吧?”
常宁眨巴着一对黑豆小眼,笑嘻嘻道:“也差不多,除了吃点心,顺带办点小事儿而已。”
“还请王爷指教。”怀袖笑着,亲手为常宁斟了杯茶。
常宁咽下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顺了顺道:“其实我今天来也不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先前手里压着几个案子一直结不了。
我听说皇兄令你主持钟粹宫的封存清理事宜,便想着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寻着什么与案子有关的线索。”
怀袖心知常宁手里握的案子除了翦月一案外,还有就是自己当初中毒一案,便好奇问道:“王爷是怀疑当年给我下毒的,也是裕妃娘娘么?”
常宁闻言,瞪大眼看着怀袖惊异问道:“不是你跟皇兄一同破的这桩案子么?皇兄他竟一点儿都没跟你说过?”
这下换成怀袖疑惑了,满眼不解蹙着眉头问:“万岁爷该与我说什么?”
“就是裕妃当初在尚衣局陷害你的那一次,还有……”
常宁话说一半,突然意识道自己貌似话太多了点,立刻闭了嘴,瞪着眼看着对面也同样瞪着眼听他讲的怀袖。
第584章 月明入宫
"" ="(" ="">
“呃……皇兄他没跟你说,或许有他的道理,这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们两口子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去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你别用这样的眼神儿看着我,你看着我也不知道……”
手里捏着咬了一口的糕点,常宁此刻只觉着“吃人家的嘴短”这句话果真是至理名言,他此刻只觉面对怀袖这样既带着质问,又隐忍着不发作的美丽眸子,实在于心不忍,又无可奈何。() ..
咽了口茶汁,常宁实在受不了怀袖这种憋着委屈不说的模样,一拍大腿,难得爽快利落道:“行!本王爷今儿就豁出去了,我就全说了。”
话落,常宁将整块糕点全将怀袖上次与康熙微服出宫寻访铁舟禅师后,去他的王府时,他将先前搜集裕妃的罪证整理至一处全给康熙过了目。
康熙彼时,已有处置裕妃只心,今日总算寻着这么个由头,也算是去了心头郁结许久的一块心病。
怀袖闻言,好看的绣眉蹙的越来越紧,最后竟不自觉笑了起来。
常宁先前以为怀袖的脾气要爆发呢,心想今日自己无端替皇兄做一次炮灰,改日必定狠狠敲他几坛子酒做报偿,此刻见怀袖竟然笑起来,反而把他给弄懵了。
怀袖摇着头,无奈笑嗔:“万岁爷可真是……跟我还计较,明明是他借了我的手,还反要我念他的好,你说万岁爷是不是小心眼儿?”
常宁默默地又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嚼起来。
他想起以前有人跟他说过“夫妻**头吵架**尾和”如今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用上***嘛。
怀袖传了早膳后,与常宁一同前往钟粹宫。
因为康熙之前有过简单交代,怀袖只封存了一些金银细软和金石字画,其余的,照旧安置在钟粹宫中,留待日后入主此处的妃嫔使用。
一切料理完,怀袖在正殿前冒着热气的温汤池前,远远望着已经被清理过的曾经的血池,忆起那样令人作呕的场景,日后不知还有没有妃嫔愿意入主此宫呢。
正想着,常宁拿着一卷儿宣纸,皱着眉走了过来。
“怎么?王爷没找着证据?”怀袖问道。
常宁摇头:“还真是奇了,按说她应当还未来得及预备,怎么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呢?”
怀袖惊问:“你是说,翦月死时留下的足迹,还有当日陷害我的那一个,都没有?”
常宁蹙眉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干的,或许……此人并非裕妃宫里的人!”
怀袖突然灵光一闪,转而对福全吩咐道:“快去,将裕妃宫内的秘制香料包些回去!”
福全应声去了,常宁好奇问:“你包这儿的做什么?要用去内务府领不就行了?”
怀袖本欲解释,突然想起此间还关系着官千翔,便含糊应道:“之前裕妃曾赠过我一些,我用着很是喜欢,听说是吴启从宫外送进来的。”
常宁笑道:“不过是些香料罢了,你若喜欢,说与皇兄,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怀袖笑道:“万岁爷虽疼我,可如此行必定劳民伤财,若惯出了毛病来,今儿我讨个胭脂,明儿她要个水粉,万岁爷的口谕恐怕说不得正经话了呢!”
常宁闻言,点头笑道:“怪不得皇兄偏疼你,还是你懂事儿!”
怀袖呡唇笑而不语,与常宁二人同出了钟粹宫。
銮驾刚行至清芷宫前,福全走过来跪在撵前回道:“回主子,奴才已将月明公主迎入宫了,现下就在咱们宫里呢。”
怀袖闻言,即刻命人将銮驾抬入院中,落下轿撵,怀袖由映雪等人簇拥挽扶着行至正殿内,便瞧见几个十几个宫女位列两边,四个教养嬷嬷拥簇着正中端坐的一位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娃。
怀袖向前走了两步,低身缓缓行礼道:“臣妾毓妃给公主请安!”
月清坐在上面看了眼怀袖,挥了挥手:“你起来吧,本公主怎么以往入宫没见过你?”
怀袖平了身,见月清公主边问她话,边拿眼偷偷瞄桌上的几碟子点心,只是碍着教养嬷嬷在身边,不敢随意取食。
毕竟还是小孩子,纯净的想法全写在脸上,怀袖瞧着心下喜欢,便示意映雪赏赐旁边几个教养嬷嬷些碎银子。
“万岁爷命本宫将公主接入宫中,有写事情交代,你们都去吧,本宫与公主说说话。”
几个嬷嬷拿了银子,笑眯眯都退了出去,正殿里只留下怀袖和月清公主两人。
怀袖又命怜碧取了些牛轧糖和新炸的香馓子,甜麻叶,月明公主见了欢喜地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就去抓。
“哎,慢些吃,一会子我将这些都包了送你!”怀袖说着边仔细地将月明胸前一块糖渍擦干净,瞧着她活泼泼的吃相,怀袖突然想起了月牙,心里越发喜欢的紧。
月明听她这么说,抬起水亮的大眼睛眨巴着望着怀袖问:“你说的可当真?”
怀袖用力点了下头,伸出一只手:“当然当真,不信咱们拉钩钩!”
月明听了,一脸兴奋地将纤细的指头勾在怀袖的手指上,大手小手勾在一起,两个人脸上同时绽出好看的梨涡。
她是第一次见月明公主,之前只听说裕妃早年诞下过一个小龙女,只是不知为何,很早就送出宫外的公主府了。
原以为这孩子不讨喜,今日看来,这如粉团儿一样的漂亮丫头却很对怀袖的脾气。
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月明粉嘟嘟的小脸儿,怀袖心中不禁感慨:这么漂亮的女儿,若是换做她,断舍不得早早就送出宫的。
看着月明吃的香甜,怀袖低声问:“你可想念你额娘?”
听见额娘,月清公主依然没放下手中的馓子,似乎额娘还没眼前这些美味的吃食重要。
“额娘是不是又要问我女戒读了没?琴练了没?哎,每次入宫见额娘,我都想上茅房!”
“额娘对你管教很严吗?”怀袖又问。
月清想了想先是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第585章 傲妃托孤
"" ="(" ="">
怀袖不解地挑眉:“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严还是不严呢?”
明月歪着脸想了想道:“月明也不知道严还是不严,总之每次见额娘,我都觉得额娘很凶,跟若岚郡主的额娘不一样。()复制址访问 hp://
若岚的额娘虽然经常过问她的课业,可每天晚间都陪着若岚同榻而眠,而我的额娘虽然也问课业,却一年见不着几回,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严。”
月明说完,注意力又转回手里的点心上了。
怀袖望着月明柔嫩可爱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月明,她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额娘了。
尽管月明现在或许对未来还没有概念,但怀袖心里清楚,有额娘照拂的公主跟没有额娘的公主,以后择驸马时,相差几乎是天壤之别。
这又令她想起了远嫁藏域的月牙,倘若月牙的双亲在世,或许,她也不必嫁去那么遥远的藏域吧……
陪着月明吃够了点心,怀袖牵着月明的手跨出正殿大门,由一众宫人簇拥着向乾清宫行去。
月明因跟怀袖相处了一时,此刻已觉跟她亲切许多,看着怀袖带着她向乾清宫方向走,月明握着怀袖手指的小手轻轻摇了摇,仰着头问:“咱们是不是要去见皇阿玛?”
怀袖轻抚月明柔软光洁的发鬓,笑道:“我带着你去见你额娘!”
月明皱着小脸,指着后方问:“可是,我额娘不是住在那边吗?”
怀袖心里一阵难受,她明白月明指的是钟粹宫,可柔软弱小的她哪里知道,她的额娘,可能再也回不去钟粹宫了。
“呃……额娘现在暂时搬来跟皇阿玛住了。”怀袖含糊应着,握着月明的小手不自觉更紧了几分。
月明由怀袖领着,一蹦一跳进了昭仁殿西侧的宫门,跨过长长的回廊,走向后面的园子,裕妃就暂时被囚禁在昭仁殿后园的一个房间里,只等着见跟月明公主见完面后,便被送去废宫。
门口的侍卫见怀袖领着月明公主来了,纷纷行礼后,将门轻轻推开。
怀袖领着月明往里走,突然停驻脚步,转而对身后跟着的几个教养嬷嬷道:“你们就在门口候着,不用跟进来了!”
众人应声都留在了门外,只福全不放心,便跟着怀袖和月明一起进入了屋内。
刚踏进房门,怀袖就听见裕妃一声痛呼,飞身扑过来一把将月明公主小小的身子紧紧搂抱在怀里。
“我的儿,额娘日思夜念,终于见到你了呀……”
裕妃此刻一身素妆,黑亮的头发只绾了个简单的两把头,旁侧插着一根素银簪子,于普通宫人的打扮无异。
裕妃紧紧抱着月明,下颚搁在月明弱小的肩膀上不停地痛哭,月明从来没见过额娘这个样子,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开口,只吓地小脸苍白,直挺挺站着不动。
不论裕妃平日再骄横跋扈,她毕竟是个母亲,怀袖望着眼前这番境况,心里不禁暗揣:裕妃此刻面对尚年幼的月明时,心里可曾有过悔意?
哭了一会儿,裕妃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缓缓松开月明的身子,凝望着月明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小脸儿,眸子里露出罕有的温柔,轻声问:“月明最近可有好好念习琴?”
月明立刻用力点了下头,却仍不开口。
裕妃细细地隆起月明鬓角细碎的发丝,抬起头看向怀袖:“你可有梳子么?我想给月明梳梳头发。”
怀袖想了想,对身后的福全说:“去给裕妃娘娘寻把梳子来。”
福全迟疑着不肯去,怀袖回头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福全才缓缓退出了房门外。
裕妃牵着月明的小手,将她带至旁边的椅子旁,轻轻松开月明的发髻,用手仔细捋着那一把乌黑油亮的头发。
“我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对吧?”裕妃仔细边理,边问,目光却始终落在眼前的月明身上。
“嗯,月明公主的确很漂亮,容貌有七分像你。”怀袖淡淡说着。
房门再次开启,福全手里拿着把梳子,径自走至裕妃跟前,将梳子轻轻放在裕妃身侧的茶桌上。
裕妃拿起梳子开始为月明梳理头发,房间里再没人开口说话,一时间空间里只剩下梳子笼过发丝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轻响。
裕妃的手很巧,很快就给月明梳了对漂亮的双蝶髻,将最后一根缎带绾好,裕妃转过月明的身子,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打量。
“月明好像又长高了,下次再做新衣裳的时候,可以让宫内的裁缝为你添一件漂亮的小吉服了。”
尽管裕妃此刻对着月明笑的温婉甜美,可月明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木呐地轻轻曲了下膝,小声道:“谢谢额娘。”
月明的漠然神情落进裕妃眼睛里,她眉宇间不经意略过一瞬浓彻的悲凉,用力咬了下唇,裕妃再次婉出笑意,牵起月明的小手走向怀袖。
“当初你入宫,我心里便明白了,从此,这后宫之中将回是另一番气象,却不想,我居然这么快就离开了。”裕妃说这话时,唇角勾出一线嘲讽,又像在叹命运的无常。
怀袖没说话,静静望着裕妃美丽的容颜,眸光出奇的平静。
“我亲眼看着月牙在你手里,被**成那般出挑的模样,说实话,我心里既嫉你,又服你,今日的结果,是我想过最好的结果,至少比面对兰妃更有体面些,我很满足。”
裕妃说至此,低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眨动着落在身侧的月明身上,由衷轻叹:“呵,原来知足是这么美好的事情,我竟然至此方才了悟,其实,我比兰妃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裕妃自言自语着,将身边的小月明往前推了推,正推在怀袖的面前,裕妃抬起头,凝望着怀袖,突然跪在了地上。
怀袖大惊,正欲低身去扶,裕妃却一把将怀袖的手先抓握住,接着,竟月明的小手强塞在了怀袖的手里。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唯一的惦念就是月明,我吴菡珍此生没求过任何人,今日我认认真真求你一次,帮我多照拂月明……”
第586章 谜云不散
"" ="(" ="">
说至此,裕妃如此要强的性子,也忍不住再次滚下泪。
怀袖伸手将裕妃挽扶起来,低声道:“你不必如此,我也是月明的母妃,自然会加以照拂。”
当怀袖带着月明从裕妃的房里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有种感觉,裕妃好似已经预感到了自己此刻的境遇,所以看上去才那么的从容淡然。
怀袖心里想着,不料想身边的小人儿突然脚步停滞,紧跟着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怀袖怔愣在当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跟着的几个教养嬷嬷立刻赶上前,开始温声哄劝,而月明却甩开那些老嬷嬷的手,突然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怀袖的腿。
低头望着哭的伤心欲绝的月明,怀袖的心仿似被抽了一下,猛然惊觉,这孩子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这或许就是母子之间的血脉想通吧。
思及此,怀袖心里又滚过一阵心痛,推开教养嬷嬷拉扯月明的手,附身将月明抱了起来,任由她将眼泪和鼻涕都蹭在自己肩膀的衣襟上,却始终将她小小的身子护在自己怀里。
带着月明回了清芷宫,怀袖怕吓着孩子,吩咐福全将雪额暂时关起来,便抱着哭累睡着的月明公主走回自己的寝殿。
这**,月明公主就睡在了怀袖的寝殿内。
次日清晨,月清公主按规矩去跟康熙请安后,就要出宫回自己宫外的公主府了。
临行时,怀袖嘱咐映雪给月明带了几个食盒的糕点,还不忘跟几个教养嬷嬷殷殷叮嘱。
送走了月明,独自坐在正厅内发呆,直到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手背时,怀袖才回过神。
低头看着脚边乖巧端坐的雪额,怀袖轻叹着地温柔摸了摸它的头顶:“我突然发现一个事实,我好像跟没娘的孩子特别有缘!”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进来一个柔软好听的声音,笑问:“怎么?又想月牙了?”
怀袖抬起眼帘,见一袭浅青色素装的勤嫔,不知何时倚门而立,望着自己巧笑倩兮。
怀袖笑着起身,上前挽住勤嫔的手臂将她让进屋内,笑叹:“若当真只月牙一个,我也不用如此兴叹喽。”
勤嫔附身摸了摸身边白虎的前额,笑道:“连这个小东西也算上,嗯,的确是呢!”
两人进了房内,待宫人端上茶水果子,怀袖道:“昨日我带月明公主去见裕妃,她将月明的手强塞在我手里,颇有托孤之意呢。”
说完,端起茶轻呷一口,淡淡道:“月明公主虽然与她并不亲厚,却毕竟是她的亲生血肉,毕竟是做了额娘的人,我倒是颇能理解她。”
勤嫔渐渐收敛起唇边的笑痕,垂着眸饮茶不语,听怀袖说完,淡淡道:“月明公主生下来只半岁,便被乳母和教养嬷嬷带着,先是住在宫内的保御园内,后来长大一点儿就去宫外的公主府,与裕妃却是没什么情感。”
怀袖听她这么说,轻轻点头:“怪不得……”
勤嫔继续道:“时至今日,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裕妃的心里才堪堪的只有万岁爷一人呢!”
怀袖挑眉看着她,勤嫔继续道:“你可知她那血池是用来做什么的?”
怀袖蹙眉:“不是用来养生的么?”
勤嫔笑了,淡淡道:“说养生也不算错,说的更明白点儿,就是为了永葆她那张美娇颜的。”
怀袖惊地瞪大眼:“只为驻颜,就生生加害那么多条性命?!”
“几年前我初入宫时,她或许感觉到了威胁,又不知从那个牛鼻子老道那儿听说来这么一个海上方,说采集未破身女子的血液合温汤泡澡,可永驻娇颜。
裕妃便信以为真,女为悦己者容,她此行径,也不过为了将万岁爷夜夜留在枕畔罢了。”
怀袖听完勤嫔这番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里不是滋味。
若深究起来,裕妃其实是没错的,这寂寂深宫,一个女子若是失了**,后半生对着漫漫冷月寒窗,光景还不如那流落在枝头的昔日黄花。
勤嫔喝了口茶,淡然一笑道:“裕妃不将月明公主带在身侧的另一个原因,她想早些给万岁爷填个皇子。
呵!这就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太医前几日给她问脉时,说她因常年采未破身女子的血泡身子,体内阴气过剩,早就不能怀孕了。”
怀袖不禁悠悠道:“真是可怜了那些白白送了命的女子们,即便是贫贱如草芥,也不当如此……”
勤嫔瞧着怀袖神色戚戚,转而向着银铃儿招了招手,银铃儿立刻将一只黄檀的锦匣捧过来,小心翼翼递在勤嫔的手上。
勤嫔拖着锦匣递在怀袖眼前,笑道:“你打开这个瞧瞧,我送你的。”
怀袖不解勤嫔突然拿着这么大个匣子来做什么,便接在手里,缓缓打开来。
匣子打开,随着檀香的气息缭绕,华美的大茱萸锦上,一道金灿灿的凤首高高昂起,通身皆由细细密密的金线绣成,灿然灼灼,高华至极。
“这,这件赤金凤裘是你亲手缝制的毕生挚爱,我怎么能收……”怀袖盖上檀香匣的盖子,正欲还回去,却被勤嫔一把按住。
“这赤金凤裘算什么?你为我报了如此血仇,我恨不得将这条命都送给你……”勤嫔说话时,眼中已噙了泪,哽咽不能言。
怀袖心里清楚,当初支撑着勤嫔活下来的,便是心中这口未报的郁气深仇,如今,她竟然歪打正着替勤嫔报了仇,勤嫔此时之情,怀袖很容易理解,只是听她口中说出将命相送,只觉有些过了。
怀袖此刻只随意一听便丢在了而后,时隔许多年之后,她方才真正地信了,勤嫔今日说的这番话,原来并非妄言。
两人相聊间,怀袖突然想起一事,命映雪将那日由钟粹宫带回来的秘制香片取来。
银铃儿照旧用先前的法子将香捣碎,之后,捻起来香沫子放在鼻息地下细细闻辨,片刻,抬起头看向二人道:“这香料里并没有旁的草药。”
勤嫔蹙眉问:“你可瞧仔细了?”
银铃儿点头:“红花和归尾两味药极寻常见的,奴婢再熟悉不过,绝不会错!”
怀袖和勤嫔闻言面面相视,不禁皆蹙起眉心。
****
非常非常抱歉,之前玉箫因为家中有事,断更了一段时间,从这个月开始,玉箫会继续如以往不断更地一直保持到本完结,面对一直支持玉箫的各位亲们,玉箫心里真非常感谢,所以,为了表示玉箫的真诚谢意,这个月玉箫每天会三更,虽然时间可能偶尔有点晚,不过请大家放心,玉箫会一如既往地认真写,不辜负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在寒冷的日子里,用文字陪伴亲们一个温暖的冬天
第587章 计诓莽将
"" ="(" ="">
“昨日查封钟粹宫,我原以为翦月之仇此次得报了,谁曾想恭亲王竟然未寻出丝毫罪证,今日这裕妃宫内藏的香料中,竟然与昔日咱们从内务府领来的不同,莫非……”
“这背后另有其人!”勤嫔一语道破怀袖言中深意。 ..
两个人的心不禁同时一颤,如此叵测深邃的心机,除了裕妃之外,竟然还有他人。
怀袖突然觉得身边空气流岚间,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我听说万岁爷打算将裕妃关入废宫?”勤嫔继而问道。
怀袖脑子里依然思索刚才那件事,听勤嫔问话,只下意识囫囵点了下头,却是一脸的心不在焉。
“照我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否则他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勤嫔端着茶盏,话说的云淡风轻从容安然,仿似说一件吃饭喝茶一样简单的事。
怀袖抬眸望向勤嫔娴静的侧颜,眉头蹙的更深了几分,深宫呆久了,连这样温婉的女子,竟然也杀伐如饮水般淡定安稳。
怀袖衣袖子里的胳膊立刻蒙了一层鸡皮疙瘩。
勤嫔见她只顾发呆不吭声,继续道:“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咱们只要放口风出去,就说万岁爷要杀了裕妃,那吴启不过一介莽夫,如今手里握着几个兵,更是兴的找不着北,万岁爷早瞧着他不顺眼了,倘若他听说亲妹子要被杀了的消息,带着兵围了紫禁城的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的。”
“可是他当真带兵围了紫禁城,那咱们岂不是陷万岁爷于危境?”怀袖仿佛突然回神般惊问。
勤嫔淡淡一笑:“你读的多,自然知道有个道理叫‘劳心者治于人’
万岁爷的心思,如藏在海里的一个针尖儿,再没有他细察不到的,吴启几个折子都调不回来,他就没想过对策么?哼,我就不信施琅只是个摆设!”
怀袖闻言,拍手笑道:“对呀!海霹雳施琅眼下就在京内,我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说罢,笑盈盈又道:“放口风这种事儿福全最在行,只要在酒馆子茶楼里随便一说,保准不出三日,肯定传进吴启的耳朵里!”
勤嫔也笑了:“没准儿传进吴启耳朵里的就是裕妃已经被凌迟了呢,呵呵!”
民间传闻的夸张怀袖是领教过的,她相信勤嫔的话,不过仔细回味她二人此刻商议之事,怀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在这深宫内住的久了,人的心思不扭曲都不正常。
人言可畏,流言从来都是不胫而走。
当怀袖犹记得前日她与勤嫔坐在榻上闲叙的情景时,京内已经传来了吴启率兵压境的消息,整个京城,宫内宫外一时人心惶惶。
怀袖自勤嫔走后,便一直深居清芷宫内,再没踏出宫门一步。
宫内其他妃嫔纷传说吴启已扬言,只要康熙将怀袖的人头从城门上扔出去,他便立刻撤兵。
朱赫塔娜这阵子都快急疯了,几乎日日托马尔汗带信给怀袖,怀袖看着朱赫塔娜的信,只觉又心疼又好笑。
众人皆危言之际,唯有怀袖日日带着雪额在后园光滑的太湖石上,一边晒着冬日暖阳,一边懒散地晒着暖融融的冬阳。
抄熟的饼饵,被怀袖捏成细粉,轻轻洒在湖面上,惹得湖中一群锦鲤竞相啄食,怀袖瞧着一条通身雪白的甚是可爱,便将指头深入水中。
那白鱼憨憨地伸嘴去啄,弄得怀袖痒痒的。
康熙踱步进来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一副悠然雅致的美人戏鱼图,心不自觉便柔软下来。
尽管怀袖在自己身边已近一年,可康熙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上苍注定摁在他心头的那一粒抹不去的朱砂,总轻而易举地撩拨他胸中那根最细腻的丝弦。
悄然行至太湖石后,康熙伸出手,在怀袖猫着的后腰上推了一把。
“啊!”怀袖吓地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向池子里扑去,顿时惊散了一池的锦鲤。
康熙的手其实一直停在怀袖的后腰上,眼看着她的身子向水面扑过去,手一抓她的衣襟,下一刻她的人已经跌进了康熙宽厚的胸膛里。
怀袖刚一站定,转回身气鼓鼓的小脸照着康熙的胸口垂了两拳。
康熙大笑着捉住怀袖的小拳头,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笑问:“外厢都传闻说吴启跟朕要你的人头退兵,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喂鱼?”
怀袖笑着挽上康熙的手臂:“臣妾若是换个夫君当然会怕,不过臣妾的夫君是万岁爷,臣妾便不怕了!”
康熙轻轻挑眉:“呃?这话怎么说?”
“这一次吴启兵临城下,跟万岁爷要臣妾的人头,万岁爷即便是给了也无妨,左不过身边少个女人罢了。
可这吴启若是要上了瘾,下一次想起什么来,再带着兵来把城一围,万岁爷岂不是打发不完了?”
康熙脸上带着笑,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怀袖洞悉之敏锐,竟然一语就说中了他的心思。
伸手将怀袖的肩膀揽入怀中,康熙下颚轻轻摩擦着怀袖光洁美丽的额头,语气轻唤叹道:“朕有时候真的不敢正视你的眼睛,吴先生有没有教过你?女儿家这么聪明其实不好!”
怀袖听见这话,心下突然一惊。
吴先生有没有跟她说过,她不记得,但当初离开将军府的前一晚,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却是嘱咐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让她务必学会藏避锋芒。
怀袖愣怔在康熙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吴启的兵来得快,退的更快,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吴启的确是率兵围了城,也的确是为了他妹子裕妃娘娘,可是,却没料到,只城头上射下来的一支箭,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件事,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在京城都被传的神乎其神。
有人说那支箭上裹着一道火红的霞光,是催命的符咒,也有人说那支箭裹着一团祥云,见首不见尾,还有人说那箭尾生着双翼……
当然,最传奇的还要数射出那一箭的施琅将军,连法场的那三声追魂炮都省了,吴启当场立毙。
后来怀袖无意间问起施琅射那一箭的缘故时,施琅含糊的回答竟然让她大吃一惊。
第588章 一年岁除
"" ="(" ="">
原来当日吴启在城门下大骂怀袖,言辞之难听,口气之粗鲁一下就激怒了跟怀袖有一曲之交的施琅将军。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于是施将军摸出一根箭就冲着吴启射下去,谁知道他那么不禁射呢,居然只穿了一箭就死了。
当然,施琅将军虽然打仗厉害,也还是久混官场的人物,面圣的时候,交代的是吴启口出狂言,辱没圣上,他忍无可忍,就没忍住。
康熙自然是没话说,除了封赏之外,顺带将吴启的兵,尽数收编到施琅的麾下,而原本已经关入废宫的裕妃,经过吴启这么一折腾,也是活不成了,顶着吴启叛变的罪名被判了腰斩。
经此一事,怀袖突然觉得没事儿给自己积攒点好人缘儿,有时候还颇能排的上点用场。
很多年后,怀袖想起裕妃出殡的时候,还不住问已经做了额娘的月明公主,当时为什么跪在她额娘的坟前,一滴眼泪也不掉。
月明很诚实地说了心里话,她自那日入宫后,心里便只惦记着怀袖清芷宫里的糕点,对额娘,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
这一年的春节过的有些晚,正月初一,怀袖后园的紫玉兰都已经吐出淡粉色的花苞了。
怀袖带着两提点心,顺带折了一支花苞累累的玉兰,踩着尚未消融的积雪向孝庄的慈宁宫拜年。
跨进门,怀袖将糕点交给竹青,将花枝给苏麻喇姑拿去插瓶,自己跪在地上给孝庄磕头。
“还是你的礼儿新鲜,我每年过年,就爱在房里摆个新鲜的插瓶,可巧儿你就送来了这个,可见知我的还是怀丫头!”
孝庄命人将怀袖挽扶起来,笑着将她拉坐在暖炕内,另一侧则坐着边嗑瓜子边笑的康熙,剩下的惠妃还有几个嫔,则在地上放了凳子坐着喝茶。
孝庄吃了块怀袖带来的糕点,转而问康熙:“昨儿皮尔喷爵爷来给我拜年,我听他说你年前封玺的时候,特地找了兵部的几个大臣,商议了开春亲征疆北的事儿?”
康熙笑着:“老祖宗消息可真灵,我前几日才放出的风儿,您就听着了。”
说话时,康熙趁着众人不留意,伸手捉住了怀袖伸出来的一只小脚,握在手掌中把玩。
怀袖抽了几次没抽回来,又担心叫人看见,悄悄瞪康熙的时候,不自觉红了俏脸。
“你带多少兵,带哪个将军我管不着,但身边务必要带个细致可心的人!”孝庄叮嘱道。
惠妃笑道:“老祖宗这个也不用操心,眼跟前儿就摆着个现成的呢,万岁爷早就内定了的!”
惠妃这句话一落,众人的目光全落在怀袖的身上。
脚丫还在康熙的掌心里握着,他还好死不死地细细摸起来,怀袖原本羞红的俏脸,此刻更如蒸熟的蟹子,悄悄扯了扯裙摆,盖住康熙的那只手,只低垂着云鬓不敢看人。
惠妃细细地呡着茶,瞄了眼炕桌下面康熙盖在怀袖裙摆下端的手,笑的轻轻淡淡。
众人在慈宁宫坐了一会子,孝庄只留了康熙,怀袖和惠妃在宫内用膳,其余的便都各自领赏散了。
菜过三巡,惠妃嗑着瓜子儿,笑着轻声道:“老祖宗刚才说起明年春日万岁爷御驾亲征的事儿,臣妾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孝庄此刻也已放下了筷子,听惠妃这么说,喝了口茶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去年原是该选秀了的,万岁爷推说迟一年不碍事儿,我便依着推了一年,今年确是无论如何也推不过了,你迟迟不愿意选秀女,总该为那些该出嫁的丫头们想想吧?”
康熙心知今年推不过了,笑道:“这件事就由老祖宗做主了吧!”
惠妃笑道:“这下子咱们宫里又能见着新鲜面孔了,上次出落个毓妃妹妹这样的人物,不知今年会不会有个更出挑的呢!”
康熙听惠妃这么说,侧眸看向身侧怀袖微敛的眉睫,不禁伸手捉住她的柔荑,在宴桌下面紧紧握着。
孝庄笑道:“若说比怀儿出挑,恐难得再有,顶多不过是模样齐整,聪明伶俐些罢了。”
苏麻喇姑此时端着玉瓷壶过来斟茶,恰听见孝庄这句话,不禁笑道:“这是自然,老祖宗如今也没了这份心思,再不会如当初那样悉心**出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喽,万岁爷也算得了个大便宜呢!”
苏麻喇姑一席话,引的众人皆大笑起来,连旁边的竹青和菊青也忍不住掩着唇笑。
怀袖瞪着苏麻喇姑,低嗔道:“姑姑好一张利嘴,如今逞着老祖宗疼你,愈发口无遮拦了!”
苏麻喇姑笑着一步逃至康熙身后,指着怀袖笑道:“瞧瞧,毓妃娘娘急了,俏颜更如三月的迎春花娇嫩欲滴,奴才只躲在万岁爷身后,叫万岁爷瞧见你着模样,也舍不得你再恼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怀袖气的直跺脚,起身变要走,怎奈手早被康熙紧紧握住,此刻也正望着她娇红的羞颜温柔浅笑。
将她的身子重新拉坐在自己身边,康熙亲手为怀袖倒了杯茶,浅笑道:“苏麻姑姑的话,咱们还能当真往心里去么?这阖宫里的算算,除了她还有谁敢跟咱们这么开玩笑的呢?也算是个稀罕人物了!”
康熙边闻言乖哄着,边笑着抬起头看向苏麻喇姑:“姑姑是老祖宗都离不得的人物,你又不是没见过,连老祖宗的不是她都敢挑拣出几个来念叨,老祖宗亦只有听着的份儿,更别说咱们了来,朕还不是经常被她编排呢!”
苏麻喇姑此刻已站在了孝庄身后,指着康熙和怀袖笑着伏在孝庄肩头道:“老祖宗您瞧,我只开了两句玩笑,万岁爷这就心疼的不得了了,呵呵!”
孝庄亦是笑眯着了眼,指着二人道:“你俩个好的蜜里调油,今年若再不给我折腾出个重孙子抱着玩儿,我可拿你们是问喽!”
怀袖的脸此刻已红的耳根子烧热,只恨不得即刻就回宫去。
康熙却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握着怀袖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颇有深意地轻声道:“听见没?你今年的担子可不轻啊!”
第589章 孟浪太子
"" ="(" ="">
在众人的热闹的欢笑嬉闹声中,谁也没注意安静坐在对面的惠妃,在听见孝庄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悄然垂眸,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众人陪着孝庄说笑直至过了申时方散,孝庄与康熙说话时,怀袖与惠妃便先行出了暖阁,二人相携向正殿前的銮驾行去。
才行出了宫门,惠妃却突然站定了脚步,转而向着怀袖笑道:“妹妹今日若闲来无事,便来我宫中对弈小叙吧,今日正月里的头一日,咱们姐妹守在一处过个年,也不显冷清。”
“怀儿这便要回去么?时辰尚早,天儿也不错,随朕去院子里瞧瞧公主阿哥们放炮竹,也凑个热闹!”
康熙说话时,已走至二人近前,很自然地伸手将怀袖的手笼在自己掌中。
怀袖笑道:“惠妃姐姐方才正巧约臣妾同去宫中对弈,万岁爷既然说了去看炮竹,不如咱们同去如何?”
康熙听闻,也看向惠妃笑道:“你在禅房中静闭了大半年,难得今日有此雅致,就与我们同去这半日,不会了搅扰你禅修的心境。”
惠妃听康熙已说出此话,少不得应下,三人同上了撵向御花园中行去。
每逢初一至初五,是宫内学堂放假的日子,也是公主,阿哥们尽情玩耍的日子。
每逢这几日,内务府便为各宫的小主子们才买些新鲜的爆竹玩意儿,公主阿哥们前几日得了这些玩意儿,皆好生存着舍不得玩,专等这一日凑在一处,各自拿出来或互换,或斗奇,方显格外有趣。
康熙,怀袖和惠妃三人行入院中时,正巧几个孩子刚放过了炮竹,此刻正蒙着眼捉猫猫。
众小孩子嬉笑围拢的圆圈中,站着一个已显成年模样的少年,一身明黄的长袍很是惹眼,此时被蒙住眼的,正是太子胤礽。
康熙,怀袖和惠妃三人行向孩子们围拢的圆圈,刚走至近前,突然听得胤礽口中喊了声“定!”
小孩子们玩的专注,谁也没瞧见康熙等人,各自都定在原地,脚下不出半点声响,生怕被胤礽听见捉住自己。
康熙与怀袖和惠妃等人缓缓走进,怀袖不巧脚底下踩了个蒲草团,一个不留神,轻叫了一声。
蒙着眼的胤礽耳朵颇尖,立刻分辨清方向,向着此地走过来,怀袖眼见着胤礽向自己而来,心下一急便要开口。
可谁知,胤礽却先一步一把捉住了怀袖的手腕。
“啊哈!让我摸摸你是哪一个咦?这肉皮儿倒是细腻柔软吹弹可破……”
眼瞧着自己的手被胤礽抓在手中摩挲,怀袖心下大窘,轻声道:“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说话时,便要急着抽回手。
胤礽握着怀袖的小手哪里肯放开,顺着手臂竟然向着她的胸口摸了过去,口中还念道:“如此细皮嫩肉的小婢,定是本太子宫中的娇儿没错!平日我瞧着你喜欢,想摸摸你的手,你就总躲着,今儿算是被我逮住了……”
说话时手已经触及怀袖吉服的前襟,怀袖大惊,不禁怒道:“太子快放手,本宫是清芷宫的毓妃。”
说话时,抬手臂去拦挡太子伸过来的手,因碍着对方是皇太子殿下,且康熙又在跟前,怀袖不敢太用力反抗,但心下却早已怒不可遏,若是换做平日,早一剂猛拳迎上面门了。
原本以为报出家门,胤礽自会收敛,可谁知,胤礽听她这么说,唇角上弯,笑的更肆无忌惮。
“哼,你当她搬倒了裕妃,宫中其他人惧她,本殿下也惧她不成?嘿嘿,我才不怕她呢,就算她当真落在本殿下手里,本殿下想摸,也照样摸得……”
说话时,胤礽的手更肆无忌惮地向怀袖身上摸去。
而就在他的手指刚碰触到柔软的衣料之前,突然感觉到一种仿佛骨头断裂般的锥心刺痛。
猛地扯下遮住眼睛的绢纱,胤礽正欲开口骂,迷蒙的眼光中跃入一片明艳的黄,顾不得被捏痛的手指,言辞也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康熙此刻冷肃的眼神直直逼入胤礽的眼里,冷冷地松开他的手:“还不赶紧给毓妃娘娘磕头赔礼,哼!尔如今已快及弱冠之年,行为如此轻浮,成何体统!”
康熙说话时,冷冷地一抖袍袖,吓地胤礽立刻跪在怀袖面前,连声赔礼:“胤礽不知母妃尊驾降临,万望母妃莫记胤礽无心之过……”
怀袖手握住衣衫领口,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论辈分,他需尊称她一句母妃,可论年龄,他与她相差不过三岁,怀袖心里想着自己的哥哥齐步琛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随阿玛出征立功了。
狠狠地咬了咬唇,怀袖强压下心头的耻辱,垂着眼睫沉声道:“既是无心,便称不得过,大冷天儿的,太子起来吧。”
康熙侧身背对着太子,似乎懒得看他一眼,听见窸窸窣窣的袍摆声,冷沉沉地说了句:“回去面壁五日,过年的这几日皆不许出宫!”
说完,伸手牵握住怀袖的手,转身去了。
惠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低垂着眉眼的胤礽,亦转身跟着往回走去。
原本是出来散心的,被这么一搅合,几人皆没了兴致,康熙见怀袖始终低垂着眼睫不言语,知道她必定为方才的事介怀,浅笑着握着她的手晃了晃,温和哄道:“朕年前托恭亲王由宫外才买了些玩意儿,想着你多半喜欢,便特地为你留着,这会子过去瞧瞧吧。”
惠妃见此情景,很识得眼色,简单利落地捻了个说辞就遁了。
怀袖本欲向着自己的轿撵行,却被康熙拖拽住了手臂:“一个人坐在轿子里好生清冷,不如同朕同撵暖和些。”
怀袖欲抽回手,口中淡淡道:“园中公主阿哥们都在,叫小孩子瞧去了不好!”
怀袖的手是抽出来了,可腰身一紧,康熙的伸手却是极利落地将她身子横抱起来。
“你不怕冷,朕还想你给朕暖暖身子呢!”说笑着,不容她挣脱,已低身踏入自己的撵中。
康熙的这一句话,说的别有意思,怀袖怎能听不出来?登时红透了脸,刚抬起头欲开口,唇瓣上却突然覆下一片温软。
第590章 不速之客
当怀袖看到康熙取出來的匣子里装的东西的时候。给 力 文 学 网..有那么一刻的愣神。
伸出手。捻起一个捏成昭君出塞模样的面人儿拿在手里。怀袖缓缓抬起头看向康熙。正迎上康熙那两弯含着暖笑的明亮眸子。
“怎么。如今嫁为人妇。长大了。就不喜欢这些东西了。朕记得去年月牙送你一篮子泥人儿。你高兴的什么似得。”
听见康熙这句话。有那么一瞬。怀袖有种不真实的恍惚。仿佛手中捏着的。仍是月牙送给她的面人儿。而曾经被那般珍贵的疼**。却恍若隔世。
怀袖静静地捏着面人垂眸不语。康熙见她这样。渐渐敛起唇边的淡笑。微蹙眉心牵起她的手:“怀儿。还在为方才太子的鲁莽介怀么。”
怀袖被牵坐在康熙身侧。身子很自然地顺势被拥入那具温暖的胸膛。轻轻地摇了摇头:“臣妾并未介怀什么。不过是想月牙儿罢了。”
康熙紧了紧拥着她的身子。轻叹道:“朕也想那丫头。朕想过了。明年朕亲征回朝时。就接那丫头回來住些时日。”
怀袖勉强牵出一丝笑痕。目光却仍落在手中的面人儿上。心里隐隐泛着酸。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个人。
康熙伸手缓缓抬起怀袖的下巴。手指婆娑着指尖柔滑的肌肤。望着怀袖如青莲般秀雅芙蓉面。缓缓挨近她的颈间。用鼻尖蹭了蹭。轻声道:“看來朕得想办法给你找点事做。整日这么胡乱想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晚间。康熙本欲留怀袖在昭仁殿伴驾。怀袖推说身子不适。用过了晚膳便回了清芷宫。
坐在寝殿旁侧的凉阁内。怀袖让月荷帮着折小船。自己却歪在一边发呆。
她觉得自己是越來越琢磨不透康熙了。以前觉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可相处久了。又觉得他的话里多数都隐含着更深的意思。深如泽潭。让人琢磨不透。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城府吧。
可是现在。怀袖连他表象的意思都有些搞不明白了。就比如今天。康熙突然像**小孩子一样地**着她。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圣心难揣这句话。果然一点儿不错。”怀袖斜倚在太师椅子里。突然低喃了一句。
“嘻。主子爱琢磨万岁爷的心思。自然是因着主子心里有万岁爷。而关心则乱。说的多半就是这种情景。主子越是关心。就越想知道万岁爷心里想什么。越是猜。就越是不确定。心里也跟着乱哄哄的。”月荷笑盈盈将叠好的小纸船放在桌面上。望着怀袖道。
自从裕妃被赐缢后。月荷的性子比往日活泼许多。整个人瞧着比往日精神许多。话也多起來。
怀袖被月荷的一番话换回了神。望着桌面上那只小白船。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突然问道:“我是不是很在意万岁爷的心思。”
月荷点头笑道:“主子这个问的可真有意思。主子是万岁爷的妃嫔。自然在意他的心思喽。不在意万岁爷。主子还能在意谁去。”
此时。旁边的烛花“啪。”地跳了一下。怀袖望着烛花。缓缓拿起桌面上的白色小船。口中却喃喃道:“是啊。我身居此地。不在意他。还能在意谁呢。”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月荷见怀袖出去。也跟着走了出去。听见她自言自语说的最后那句。虽然不知怀袖心里想什么。却只觉怀袖今天有点怪怪的。
拿着小船出了寝殿。怀袖未令人随着。身边只跟着雪额。径自向后园行去。
走至小池边。怀袖取出火石火镰。将小船上摆放的白色蜡烛点着后。将小船缓缓放进了池中。
望着小船被风吹拂着向湖心缓缓飘过去。怀袖的心仿佛被那一点如星子般是光晕渐渐点亮心底尘封的过往。
素雅青衫的倾长身形。由烛光中缓缓走出來。站在她的面前。缓缓对着她摊开双臂。低沉的嗓音带着温和的笑。轻声唤她:“怀儿。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脸颊被风吹动着有些刺痛的凉意。怀袖伸手一摸。颊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覆满了湿痕。纸折的小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沒入水中。连带那一星烛光同消失在了怅然夜色中。
大概是感觉到怀袖蹲得久了。雪额伸过來毛茸茸的大脑袋。拱了拱怀袖的手背。
怀袖缓缓站起身。腿有些酸麻。小心地走下湖边的太湖石。向内殿行。
刚走出沒两步。雪额突然四爪伏地。匍匐着身子发出一声沉怒的虎啸。之后纵身一跃。向着不远处的院墙边跃去。
怀袖心下一惊。大喝一声:“什么人。”
墙根处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刀光。跟着听见雪额一声愤怒的嘶吼。怀袖迅速奔至近前。却隐约瞧见一个黑影跃上墙头。之后。一闪便不见了。
此时。或是值夜的太监听见了怀袖刚才的那声叫。福全带着几个小太监举着火把奔了过來。
雪额缩着一只前爪。一拐一拐地从竹林后面转出來。怀袖心里一紧。立刻跑过去。就这火把的光亮。翻开雪额缩着的爪子一看。只见厚厚的爪心有一条一指长的血口子。
“是刀伤。肯定是方才那个黑衣人干的。”怀袖说话时。命人迅速去寻些药酒和面纱來为雪额包扎止血。
此时。闻讯的映雪。青梅等人也赶了來。
福全用火把照了一圈。拎着一个乳白色的东西走了回來。呈在怀袖面前:“主子。你看这个。”
怀袖为雪额处理完伤口。抬眼看向福全手里的东西。蹙眉道:“这个是易容用的假皮。”
福全道:“这是我刚才在墙根儿捡的。必定是雪额跟他缠斗的时候。用爪子抓下來的。”
怀袖点头。吩咐道:“你立刻去将那人留下的脚印拓下來。明日请恭亲王入宫一趟。”
片刻后。福全将已经拓好的脚印放在了怀袖面前的案几上。
怀袖看了眼纸上的脚印。沉思片刻。低声问:“雪雁离京有几日了。”
第591章 仙名远扬
"" ="(" ="">
常宁次日因府中有事,未得空入宫,叫福全转告怀袖,将脚印和仪容的假皮差人送去他的王府。 ..
去的人回来的晚了些,只带回常宁的一句话:“与先前那个下毒的,并刺杀翦月的为同一个人。”
果然与她和勤嫔那日猜的不错,宫内先前除了明面儿上的裕妃外,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与其纠葛。
怀袖还来不及仔细琢磨这件事,宫里另外两件大事已经铺陈开来。
第一件,是康熙御驾亲征一事。
自大年初一孝庄钦点了怀袖的名儿随征之后,前朝稍有点儿动静,李德全便立刻差人来告诉怀袖。
怀袖则整日忙着为家里亲眷预备礼物,福全更是忙得宫内宫外脚不沾地。
几年没回家,心里惦记着这个,想着那个,收拾东西也是拿起了这个又放下那个,众丫头也跟着没头绪地忙乱。
怀袖只觉这不是办法,东西多了总是要落下的,便干脆让涣秋抄个人名儿簿子,将礼单一应写在后头,丫头们则按着礼单和人头收捡整理,这样一来,有了秩序,便顺手多了。
另一件大事,则是先前惠妃提到的三年一度的八旗选秀。
往年选秀前主持之事,皆由裕妃主持,今年则由孝庄的一句口谕,落在了怀袖和惠妃的头上。
尽管宝兰因着此事与孝庄面前抹了好几回眼泪,无奈孝庄皆以月清公主尚小,需额娘照看为由,将其劝了回去。
怀袖与惠妃简单商定由礼部择下选秀的日子,再由户部将整理好的人名册子送至后宫,经由怀袖和惠妃过目,最终由康熙和孝庄看过后定夺。
选秀尽管是宫中的大事,但由礼部,户部,内务府三处合并料理,落在怀袖头上的事儿其实并不怎么多,怀袖每日大把的时间仍用来抄撰经文,为着此次回疆北能亲手交到外祖母和额娘手上。
额娘和外祖母皆爱诵经,睹字也一样可思人。
“主子,户部的李大人将花名册子送来了,请主子过目后,若无更改便可送去给万岁爷瞧了。”映雪说话时,将一个大红皮封的册子轻轻放在怀袖的案头。
怀袖放下手中的紫毫玉笔,伸手拿过册子翻开来看,最前面的便是正白旗族下的女儿闺名。
怀袖顺着往下看去,见并无熟识的亲眷名字,且正白旗今年合龄的姑娘并不算多,便也没甚留意,后面的随手翻了翻,往旁边一放。
“你差人去乾清宫瞧瞧,看万岁爷在南房还是昭仁殿,若是万岁爷已经回来了,我过了午时,便将人名儿册子送过去。”
映雪应声去了,不多时,回话说万岁爷已经回朝了,此刻正在昭仁殿。
怀袖将抄好的经文晾在桌上,起身走出了凉阁。
涣秋已经等在外面预备着伺候怀袖梳妆更衣了。
此时已值农历二月,京城的春天似乎今年来的格外的早些,早有心急的白玉兰含苞吐蕊,樱花桃梨早缤纷争艳了好些时候。
涣秋瞧着午后的阳光暖和,便只选了件水清碧罗的外衫,衬着这件衣裳,涣秋灵机一动,巧手绾着怀袖的青丝一阵折腾,最终绾成交心髻,后面薄薄的青丝披散下来,鬓边也并没用什么簪环首饰,只将时令的几朵珠粉色的杏花插入其间点缀。
怀袖素来不喜佩戴满头的首饰,今日只觉头上轻便舒服,心里很是中意,也没向镜中瞧一眼,便起身更衣去了。
出门时觉着天暖,也没吩咐预备轿撵,只带着映雪和青梅二人缓步漫行。
如今阖宫之中,去了裕妃,惠妃重新被指派协理后宫之职,除去刚生过孩子,如今不大出门的宝兰,怀袖在宫内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此次孝庄命怀袖与惠妃共同主持选秀一事,宫内众嫔已纷纷议论,怀袖过不了多久,多半就要与惠妃同理后宫了。
一路上遇见几拨小宫女,见了怀袖都是离着老远就跪下请安,头垂的低低的直抵在胸口,大气儿不敢出一下。
怀袖瞧着两个一溜烟儿消失在永巷内的小宫女,莫名看向旁侧的映雪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映雪仔细打量怀袖的脸半晌,摇头道:“没有啊,主子觉着不舒服么?是不是换了新粉用着不习惯了?”
怀袖摇头:“我倒没有不习惯,只觉着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见了本宫颇感畏惧,我有这么可怕么?”
怀袖说完这句话,走在另一侧的青莲先笑起来,怀袖立刻将疑惑的眸子移过去罩住青莲。
“主子还不知道呢,如今宫内传的主子不晓得多厉害,说裕妃娘娘是主子去阴司请了判官来,带着众冤魂夜审,才招了供得以正法。
吴启带兵围城,则传的更玄,说是吴启在城外辱骂主子,惹恼了主子,主子的魂魄上九天请来后羿的神箭,一箭便刺穿了吴启的喉咙。
如今主子在众人眼里,可是能上天入地的神仙呢!”
怀袖听闻,笑嘻嘻道:“咦?宫里头传的本子跟民间的本子果然不同,不过我觉着宫里编的本子更有才些!”
主仆三人说笑间不觉已到了乾清宫东侧门前。
怀袖跨入宫门时,远远便瞧着宫门口停着一处凤鸾软轿,心里只道是惠妃也送人名儿簿子来的,便也没多想,便跨步走了进去。
可走至门前才听得清楚,原来是宝兰抱着小公主来给康熙请安的。
怀袖本不愿见宝兰,既已走到了门口,也退不回去了,只得勉强走了进去。
行入暖阁时,康熙正抱着小公主握着毛笔在纸上乱画,瞧见怀袖进来,笑道:“你来的正好,瞧瞧,朕的月清都会替朕批折子了呢!”
宝兰站在炕边儿上,原本瞧着开心,见怀袖进来,脸立刻沉了下来。
待怀袖走近,正欲行礼时,宝兰斜睨着眼,轻飘飘说道:“本宫可不敢受你的礼,听闻你天上地下无一不通,若哪天半夜,再寻了阴司的什么鬼呀魂儿呀的来本宫的寝殿,本宫还怕吓着月清呢!”
第592章 怀袖之惑
"" ="(" ="">
怀袖垂着眼睫没吭声,康熙却蹙眉轻嗔:“好端端的,你何苦总这般牙尖嘴利的!”
宝兰怀抱着月清,听康熙这句斥责,嘟着唇委屈道:“万岁爷只管数落臣妾,也不数数看,臣妾自去年诞下月清,见过万岁爷几面儿?
过些时候,万岁爷又要出征了,臣妾越发只剩下想的份儿了!”宝兰说着话,眼泪就滚了下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怀袖听得宝兰如此哭诉,心知康熙这一年见宝兰的面儿着实不多,正想着是否要出去避一避,却听康熙道:“怀儿今日来此,必定是与朕商议选秀一事,你且先回去,朕出征前必定去绯华宫看你和月清。”
听见这话,宝兰眼中的泪立就刻止住不流了,怀袖惊讶于宝兰的眼泪居然如开闸关闸般,说流就流,说止就止,这等的确算个本事。
“万岁爷说话可需当真?臣妾可等着呢!”说话时,宝兰怀抱着月清,还不忘将唇贴着康熙的耳边,小声说道:“臣妾还想着趁万岁爷出征之前,再为万岁爷添个小龙子呢!”
宝兰虽然做样是小声说话,可听在怀袖耳朵里却是真真切切,一字不漏。
康熙笑着说了句什么,怀袖却没听清,不过心里知道宝兰这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故意没抬头去迎宝兰藐视的目光,只等她抱着月清走了,方才缓缓将手中的册子恭敬呈在康熙面前。
怀袖低垂着眼帘,将册子呈上去,只等着康熙接下,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动静。
怀袖不禁缓缓抬起头,却正迎上康熙温雅含情的眸子。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康熙口中低喃,看着怀袖的眸子里晶亮的颜色比平日更深了几分。
“万岁爷,这是今年的秀女名册……”怀袖不解康熙眸子里突然生出的光晕,小声说着,将手中的册子向前又递了递。
康熙垂目看了眼那大红封裱的花名册,伸手接过来却没看,直接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手却握住了怀袖的,轻轻一带,将怀袖牵入怀中。
感觉到康熙眸光愈热,怀袖心里不知为什么,莫名倒有些紧张,虽然平日与康熙亲昵时不少可这几日,她明显感觉康熙每每见她,总有些不对劲。
昨夜偶听见猫儿闹春的声音,是这个缘故么?怀袖脑子里有些转不过来。
康熙此刻的鼻息已经贴上了怀袖的侧颜,沿着她芙白的颊一路蔓延至耳垂儿,怀袖只觉一阵痒似一阵,忍不住就想躲,腰间一收,康熙拥的更紧了。
“方才兰妃的话,你可听见了?”康熙温声询问。
怀袖此刻被康熙的鼻息弄得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转不动,低哑着问了句:“呃……万岁爷是指兰妃说的哪句?”
康熙放在怀袖腰间的手轻轻捏了一把,立刻引得怀袖一声惊呼。
“给朕诞个小皇子。”
“哦,那需万岁爷抽空去趟绯华宫,啊……”
怀袖话未说完,人已被康熙推翻在暖炕上,紧跟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彻底将怀袖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清明抽了个干干净净。
康熙昏天黑地的吻了半晌,直至感觉怀袖气韵枯竭时方才抽离身子,还意犹未尽地在怀袖唇边舔了舔。
看着怀袖迷离的美眸,康熙很满足地捏了下她的脸颊,浅声笑道:“你这几日还是少来见朕比较好,朕都快忍不住了。”
怀袖心里一凉,灵台立刻就由混沌变得清明了,推开康熙的胸膛,坐起身子,简单理了理被揉乱的发鬓,怀袖下地躬身道:“臣妾先将册子留在这儿了,万岁爷慢慢看,没旁的事儿,臣妾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待康熙允不允,径自转身去了。
康熙瞧着怀袖的背影,知道她恼了自己,唇边勾起浅淡笑意,并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人名册子上,只随手翻了几页,便丢在一边批折子去了。
自从那日由昭仁殿回来,怀袖就常坐在庭院里边晒太阳边发呆。
听李德全说康熙看完了人名册子,便直接叫人送去户部了,倒也省了她再跑一趟昭仁殿,只是怀袖自那日回来,却养成一个不甜不淡的习惯。
没事总不自觉地摸摸脸,再自言自语几句。
映雪,月荷几个丫头瞧在眼里,心里也跟着纳闷儿,不知怀袖遇上了什么事儿,却也不敢随便多问。
直至有一日用了了早膳,怀袖在宫里憋了数日,终于按耐不住,摆驾去了勤嫔的娴茹宫。
一进宫门,勤嫔坐在庭院的竹椅上,拿着个小球逗银铃玩儿,见怀袖来了,笑问:“你近日不是忙着替万岁爷选秀女么?怎么有空来瞧我?”
怀袖摆了摆手,将一应的宫人全遣去,在勤嫔身边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
勤嫔这几次气色颇好,确切的说是自从裕妃去了,她气色一直都不错,眼见怀袖这样,笑盈盈问:“怎么?昨晚上万岁爷没宣你伴驾,恼了?”
怀袖嘟着嘴看向勤嫔,委屈道:“他……他明明就是故意的!我就这么不堪么?竟叫他为难至如此地步!”
勤嫔瞧着怀袖这幅模样,脸上一片讶然,半晌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怀袖此刻已经自斟自灌了三杯茶下肚,第四杯又拿起来的时候,被勤嫔一把按住:“你且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听得这么糊涂呢?”
怀袖搁下茶盏,吭哧了半晌,突然噘着唇哭道:“万岁爷他,他嫌弃我,他宁可忍着也不愿碰我……”
怀袖说完,勤嫔静默了半晌,才想起将一直张着的嘴合上。
抬头看看天,再向四周看看,风和日暖,天气晴好,没甚不妥,再看看旁边抹眼泪的怀袖,勤嫔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怀袖反而不哭了,眨巴着水蜜桃一样的大眼睛望着她。
勤嫔只等笑够了,方才侧眸望向她:“呵呵!没想到啊,怀丫头,当年堂堂的公主师,大清第一才女,也有急这个的一日!”
第593章 难言之隐
"" ="(" ="">
终于说出口了,怀袖反倒比方才淡定许多,端着茶盅小口小口呡着茶,很大度地等勤嫔笑够了才开口:“笑够了,当给个主意了吧?”
勤嫔笑容微敛,很认真地琢磨了片刻,说道:“照理说,像你这般倾城佳人,光瞧着就让人有想侵犯的冲动!”
怀袖一惊,瞪大眼问:“那莫非是万岁爷他有难言之隐?”
勤嫔赶着用手捂住怀袖的嘴,紧张道:“我的小祖宗,你嚷嚷这么大声,生怕人听不见么?”
怀袖脸顿红,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一时忘了,又被你说的吓了一跳,便没忍住。()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勤嫔瞪了怀袖一眼嗔道:“万岁爷自然好端端的,否则去年宝兰哪儿来的月清公主。”
“既然他也没问题,我也没问题,那却是为何?前日……”怀袖说了一半,脸更红了几分,下面的话不好意思说了。
勤嫔立刻猜到后半句是全文重点,将耳朵凑至近前,小声问:“前日如何?你说出关键的症结,我才好给你开方子呀!”
怀袖扭捏了半天才道:“前日万岁爷都扑上来了,却还是硬生生给忍住了,我真就想不通了,他忍的那么难受却还要忍,越想越觉着是我太不堪,他才忍的那么辛苦!”
勤嫔听怀袖这么说,眉心也蹙起团团疙瘩。
“照你这么说,万岁爷当不是讨厌你才对,且你如今已是他的正妃,他没理由忍着不碰你呀,且万岁爷早先就喜欢你跟什么似得,怎可能没碰过你的身子就厌弃了你?
且我曾看话本子上说的,皆是男子对女子始乱终弃,没有还没到手就弃了的道理!”
勤嫔掰着指头分析的一板一眼,怀袖却听得如坠云端,慌忙间拦下勤嫔问:“你看的都是什么话本子?怎么我从未看过此类本?”
勤嫔笑道:“我哪儿认得字呢?看的无非是戏本子里唱的玩意儿,再者这‘情’字,我入宫前也未曾经见过是个什么滋味,入宫后,便只有一个万岁爷,且还不是我一个人的,比起你还更不如些!”
怀袖听勤嫔这么说,美丽的眸子里又暗暗渡出虚浮的光影,口中却淡淡道:“我如今,不是也与你一样了么?”
勤嫔原本想劝她往后别再飘那小白船了,宫内难免人多口杂,传入万岁爷耳朵里,只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人,可话到了嘴边,见怀袖这般光景,勤嫔又不忍心了。
宫里的女子本就情苦,心里存了想念的人,也算是存着一念潋滟的**吧。
怀袖本是去勤嫔处取经的,可两人商量了半晌,终究得出的结论是根结仍在康熙身上,可原因是什么呢?
怀袖又将疑惑揣回了清芷宫。
————
选秀的大日子,在康熙紧锣密鼓布置着出征行程前夕匆忙搬上了台面。
照往年,这是宫内一等一的大事,可今年的时间放在出征之前,就变成了御驾亲征前的点缀,在怀袖看来,如此唐突仓皇却是格外疏落了今年的佳人们。
选秀时怀袖和惠妃照例左右陪坐,康熙这几日忙的没空歇息,下面站着一排排小秀女们根本轮不着康熙眷顾一眼就匆忙过去了。
她们眼里难得一度尊颜的万岁爷,却满眼都是奏折,只留给众美人的,唯有一副宝相威严的侧脸。
怀袖按照先前孝庄的吩咐,先将八旗几个递过名帖的女子的名儿用朱砂笔圈起来,只例行走个过场,之后的秀女便随着康熙的意思或许或留。
几番选下来,怀袖瞧着眼前的名册簿子心里有些发急,眼瞅着册子上的名儿宣完了一页又一页,可康熙点头留用的秀女掰着指头就数完了。
照这么下去,选完了秀,她和惠妃定躲不过孝庄的一顿数落。
眼瞧着康熙将一本折子批阅完,放在旁边,怀袖瞅着这个机会立刻插话道:“万岁爷好歹多瞧几眼,留的人太少了,老祖宗面儿上交代不过去。”
康熙顺手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茶,趁滤茶沫子的功夫,抬头瞄了一眼,见面前一排秀女中,最边儿上站着一个略显清瘦的女子。高挑的身段,虽然瘦却有种清雅的别致,一袭素白裙衫,倒有几分出尘的气韵。
因低垂着眉眼儿看不清颜面,康熙指了指那秀女问:“你,把头抬起来。”
惠妃和怀袖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皆将目光投向那秀女。
见那秀女没动作,惠妃温言道:“这位姑娘,万岁爷跟你说话呢,把头抬起来吧。”
那秀女听见惠妃的这句话,仿佛才确定康熙方才真的在对自己讲话,缓缓抬起眉睫,眨了眨充满怯色的眼睛看向正中端坐的康熙。
此时的康熙正喝茶,见她抬起头只瞭了一眼,便垂下眼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秀女立刻跪在地上,深深磕了个头,用极小的声音回道:“回万岁爷,奴婢卫氏……”
不待这位姓卫的女子说完,康熙已提了朱砂笔,在她的名头上画了个圈儿:“留了!”
怀袖闻言,立刻命人将那秀女的名儿记了下来。
接来下的几拨,康熙又随意圈了几个,便宣起驾回了昭仁殿。
三日的选秀一晃而过,康熙忙着料理出征前的朝政,怀袖和惠妃便负责安置选留的秀女们。
傍晚,霞光泼撒在天边,若朱砂侵染般瑰丽,怀袖用过了膳,携着本小册子,只带着福全和映雪向昭仁殿行。
转过殿门,正巧遇见李德全端着支珐琅彩的小钵盂由里面走出来,怀袖还未走进,已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阵阵欢笑声。
“里面是何人陪着万岁爷?”怀袖低声问道。
李德全拱手给怀袖请了个安,压低了声线道:“娘娘定猜不着这一位。”
怀袖轻挑绣眉,略想了想问:“勤嫔?”
李德全笑着摇头。
“那多半是旁的贵嫔或贵人罢,万岁爷就要出征了,她们来见见驾也是常情。”怀袖淡淡说了句,便欲转身回避。
李德全含着笑,低声道:“里面的这一位,正是那日选秀时新进的卫常在。”
卫常在?
怀袖的记忆里并没这么一号人物,顿住脚步,不解地看向李德全。
第594章 秀女卫青
"" ="(" ="">
怀袖这几日在宫里忙着为新进的满八旗几位贵人分赐馆阁,前几日选秀时的人物早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李德全蓦然提起,她脑子自然没半分的印象。 ..
李德全笑了笑:“这位眼下不过还是个婢,娘娘不必避嫌,径自进去便是,您进去一瞧,保准就想起她来了!”
一个婢女而已,怀袖自然是要进去的,只不过被李德全勾起了猎奇心。
一个初入宫的女孩儿,又不是八旗女儿,居然能令康熙径自宣入乾清宫,还当真是件稀罕事儿。
怀袖未令人禀奏,自己携了册子径自走入昭仁殿暖阁。
一跨进门,只见一个梳着二把头的小宫女正站在康熙身侧,手持着康熙平日批改奏折的御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康熙凑近瞧的认真,眉宇间含着温和笑意,与小宫女距离近的鼻息相闻。
怀袖浅浅地屈了屈膝,轻声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回转身,见是怀袖,笑道:“怀儿来的正好,瞧瞧青儿的茶花画的可好?”
名唤青儿的宫女立刻跪下,利落地在金砖上磕了个头,清甜的嗓子道:“奴婢青儿给毓妃娘娘请安!”
怀袖挨着康熙在炕沿儿坐下,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想起来她便是那日康熙问话的,卫氏女子。
心中暗讶,不过两日未见,这女子已由那日的生疏怯懦变得如此娇俏活泼,几乎判若两人。
“你怎晓得本宫?”怀袖轻问。
卫青儿仰起脸,一双明媚的眸子望着怀袖充满甜笑。
“万岁爷跟青儿说,如今放眼阖宫,娘娘的美丽艳冠六宫,方才娘娘一进来,青儿立刻就看的呆了,青儿虽然也身为女儿,却从未见过娘娘这般美丽的女子,心下便认定娘娘便是万岁爷说的,后宫最美的那位毓妃娘娘了。”
怀袖眸光微露惊色,转而对康熙道:“怪不得万岁爷早早便将人招入了昭仁殿,好一张伶俐乖巧的嘴呢!”
康熙笑道:“青儿却是灵巧,昨日朕让她泡茶,只将你温汤沏茶的手法说了一遍,她便学的有模有样,泡的茶也是清淡适宜,甚合朕的口味!”
说罢,康熙对卫青儿道:“去给毓妃娘娘沏杯茶来,可仔细着,她可是茶的行家,当年御封的茶博士哦!”
卫青儿乖巧地应声,又不失礼数地低了低身子,才转身去了。
怀袖将手中的册子放在康熙案头,正欲开口,一眼瞧见方才康熙让她瞧的那副茶花,便将那一张素笺拿在手里端详。
康熙见状温和笑道:“随手画的玩意儿,与你的工笔功夫自然是比不得的。”
怀袖浅浅一笑:“虽然却是没甚功底,不过朴实可爱,也着实有趣!”说罢将画放在桌面上,拿起自己带来的小册子。
此时,出去沏茶的卫青儿已经转回来,将一支印着明黄凤凰的三才杯小心翼翼轻放在怀袖的手边。
怀袖并未去瞧那茶盏,目光只落在手中的册子上,轻声道:“八旗的几位新晋小主子已经在各宫安排下去了,只余下的几位答应和常在尚未安排住所,臣妾以为,裕妃先前的钟粹宫后殿有个宁霞殿空着,不如安排在此处。”
康熙看了眼怀袖手中册子上的人名儿,略想了想,轻轻点头道:“你所虑周详,就按你安排的办吧。”
旁边侍立的卫青儿一眼瞧见怀袖手中的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儿,又听说安排入钟粹宫,一张俏脸霎时惨白,低垂着眉睫小声道:“容,容奴婢斗胆,恳请万岁爷,娘娘莫将青儿安排进钟粹宫居住。”
卫青儿说话时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康熙让她起来,温和问:“青儿为何不愿去钟粹宫居住呢?那宫内引有温泉,可是这后宫之中最为舒服的一座宫苑呢!”
卫青儿仰起娇美的小脸儿,满眼委屈地望着康熙:“奴婢未入宫时,便听说钟粹宫以前是裕妃娘娘的宫苑,裕妃娘娘在里面建了个血池,害死了无数的宫女,每夜晚间,钟粹宫中有冤魂四处游移,极其可怖,奴婢……奴婢不敢住哪儿!”
瞧着卫青儿楚楚可怜的模样,怀袖心下都有些不忍了,转而望向康熙,果然见康熙眼中已露出不遮不掩的疼怜之色。
伸出手将卫青儿召唤至自己身侧,康熙并不顾及怀袖仍在,便伸手将卫青儿揽入臂内,温声哄道:“青儿不用怕,毓妃不过暂且先将你安置在那儿,你若害怕,便陪侍朕在这昭仁殿内便是。”
怀袖将这些瞧入眼中,只觉康熙满眼满心都是这个初入宫的卫青儿,自己在此反倒显得有些多余了。
缓缓站起身,怀袖低身道:“臣妾的事儿已奏请毕,万岁爷整日辛劳也当早些歇着了,臣妾先告退了。”
康熙正哄着怀里的卫青儿,听怀袖说要走,转而道:“哦,天色却是晚了,让李德全送你回去。”话落,便又转过脸,将注意力转回到了卫青儿身上。
怀袖缓缓退出暖阁,行出殿外,只觉眼前一片通透的银白,抬头看向天际,一轮红色满月悬于当空。
月满星疏,好个团圆夜。
怀袖轻掸了掸袍袖上的褶,抬步向玉阶下走去,李德全已经预备好了轿撵只等着怀袖。
“今晚月色好,本宫晒晒月光,咱们走回去吧。”怀袖并未上撵,径自向着东门行去。
李德全并映雪和福全,另几个侍卫太监立刻跟在后面。
一路上,怀袖也不说话,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似晒月光的兴致颇浓,引得后面几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李安达,你入宫有多久了?”怀袖背着手走着,突然问了一句。
李德全开始没反应过来,顿了半晌才道:“奴才十岁入宫,算至今年已有四十六年了。”
“这么说,万岁爷大婚的时候,你已随在万岁爷身侧了?”怀袖又问了一句。
李德全完全弄不懂怀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但她既问了,他也只得点头回话:“的确,当年万岁爷大婚,奴才的确已在乾清宫伺候了。”
第595章 俏妃练笑
"" ="(" ="">
怀袖闻言,略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金凤盏是当年赫舍里皇后的遗物吧?”
李德全这下更懵了,越发搞不懂怀袖究竟要说什么,只得一步一步随着她的问话答:“没错儿!金凤盏是赫舍里皇后生前最爱的一套杯盏,万岁爷视若珍宝。 ..
当年,因一位新晋的恬贵人不知内情,擅自取了金凤盏倒茶,接过被万岁爷当场责了四十板子,抬回去第二日便死了,从此以后,宫内再无人敢碰金凤盏。”
此时,怀袖已行至清芷宫门前,停下脚步,缓缓转回身看着李德全问:“方才在暖阁内,本宫看见卫青儿用金凤盏给本宫倒了茶,你说,本宫该不该跟万岁爷提一提呢?”
李德全神情一顿,愣在的当地,只咽着吐沫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怀袖的话。
怀袖望着李德全淡然一笑:“算了,咱们谁也别为了,本宫就当没瞧见吧!”说罢,转身走进了宫门内。
李德全望着缓缓合上的朱红宫门,站在门前皱着眉想了半晌,两手一捶转身往回走。
隔日,怀袖坐在紫霞阁喝茶看,有小宫女跑回来,满眼惊讶地扒着八卦。
说前一晚卫青儿不慎动了赫舍里皇后的金凤盏,被收拾茶盏的小太监发现了,万岁爷居然二话不说,便将那珍贵的皇后遗物赠送给了卫青儿。
据说当时卫青儿得知是先皇后的遗物,吓地跪在地上直打哆嗦,被万岁爷搂在怀里好一阵哄,险些连上朝的时辰都晚了。
又隔一日,怀袖将红泥炉设在庭院中的龙爪槐下,亲手煮水烹茶,有宫人躲在墙角悄悄扒八卦。
“哎,听闻这几日那个叫卫青儿的秀女已经在昭仁殿连住了四宿了,当初咱们娘娘也不过住了三个晚上而已!”
“是啊,且这卫青儿几日连封三阶,已由常在封为贵人了,照这个速度,恐怕年底就要封妃了吧?”
“嗯!过几个月,她若再怀个龙珠,怕是就要**冠六宫喽!”
怀袖原本对这些八卦并不感兴趣,怎奈顺风一吹,竟然一字不漏全吹进了耳朵里。
手指轻轻撩拨着渐沸的汤水,怀袖不经意瞧见自己露出一截雪白手臂上的那一点猩红的朱砂,心中那一念担忧不禁又浮出心头。
其实于怀袖而言,与康熙是否圆房,她当真不是很在意,就如此时那个突然莫名受**的卫青儿,与康熙在自己面前你侬我侬,她依然能保持心如浮云,思如明月的坦然淡泊。
让怀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额娘和外祖母。
额娘和外祖母是过来人,孙子都满院子跑了,这颗朱红血砂明晃晃的摆在自己洁白的手臂上,叫她们一瞧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到时候不肖怀袖分辨,额娘和外祖母必定对她一番严厉拷问。
想起小时候给哥哥和菱悦放哨时,被额娘发现,当时额娘审问她时那架势,一点儿不比阿玛对待捉住的敌人内奸来得简洁。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刚柔相济,威逼利诱,额娘的三十六般技艺用的娴熟流畅,怀袖当时就觉着,像额娘这样的人才整日憋在闺房里委实屈了人才。
手中转着茶盅,怀袖思及疆北的过往,眸子里不自觉绽出温温柔柔的笑意。
端着一碟新鲜果子走来的月荷,瞧着怀袖此刻的模样,不禁怔在当下。
待回过神来,盘中的果子早滚落了一地,还有一颗掉在了怀袖的脚背上,搅扰了怀袖的思绪,也让发呆的月荷猛然惊觉。
“果子很烫么?”怀袖侧眸好奇地打量月荷。
“果子自然不烫,是主子太好看!”月荷挨个拾着滚落满地的果子,由衷赞道。
怀袖咋闻此言,微怔,紧接着又牵出浅笑,月荷捡完了果子,回头看着怀袖,轻声道:“其实,主子该对万岁爷多笑的。”
又是一怔,怀袖望着月荷渐渐走远的背影,不自觉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脸,喃喃道:“莫非……那症结所在是我平日对他笑的少了?”
提起笑,怀袖突然想起那晚在昭仁殿暖阁撞见的卫青儿,她时刻挂在脸上的笑,甜的能挤出蜜糖来。
怀袖自我反省了片刻,突然发现,自打入宫之后,她的笑加在一起可能都没卫青儿一个晚上笑的多。
对了,她又想起来了,仿似之前无意瞧见宝兰在康熙面前,也是惯爱笑的。
豁然直起身子,怀袖拍着自己的面皮儿道:“莫非,我当真是对万岁爷笑的太少了,方才惹他拒我于千里之外?”
那若是现在笑,是不是还有挽回大局的可能?
思及此,怀袖豁然站起身,正巧方才去洗果子的月荷又端着果子转回来,怀袖上前一把拉住月荷的手,不由分说便向寝殿行。
月荷眼巴巴看着自己洗了第二遍的果子再一次滚落了满地。
行至寝殿内,怀袖正襟危坐在妆台前,将镜子搬过来,先对着镜子里笑了笑,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站在旁侧的月荷见怀袖对着镜子呲牙咧嘴,忍不住关切问道:“主子,您这是……哪儿不舒服么?”
怀袖转过脸时仍呲着牙,问:“你觉着我哪种笑比较好看?”
月荷皱着眉,很怪异地看着十分反常的怀袖,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怀袖这居然是在练笑。
月荷是个很忠心的丫头,见怀袖如此,便诚实道:“如果这样的话,奴婢觉着主子还是不笑比较好看。”
怀袖嘟起嘴不悦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本宫笑起来比较好看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改口了?”
月荷闻言,认真解析道:“奴婢方才是瞧见主子发自内心的笑,那种笑就像三月拂面的和风,随风轻摆的杨柳,柔软妩媚尽现,而如此刻意的笑,太过做作,自然就没了方才那样的美感啦。”
怀袖闻言,皱着眉头点头:“你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看来这笑之中,还是很有几分名堂的,本宫往日的功夫全然搁在那些琴棋画上了,于这笑上却未曾下过功夫,可见的确是技不如人!”
第596章 花海寥落
"" ="(" ="">
怀袖话落时,又对着镜子开始呲牙咧嘴,只留表情莫名的月荷杵在旁边不明所以。 ..
一连几日,怀袖将自己关在房中成日间除了吃饭睡觉,其余光阴皆对着镜子呲牙咧嘴。
映雪几人搞不清状况,只以为怀袖今日琢磨什么新鲜妆容,尤其涣秋心痒地凑过去几次,皆被怀袖赶的远远的。
这一日风轻日朗,怀袖揉着发酸的两腮,终于跨出了寝殿的门槛子,唤来涣秋梳妆更衣后,由八卦小宫女处得知今日康熙陪着新晋的卫贵人正在逛园子。
整理好仪容,命小太监们抬着金丝凤撵便直奔御园而去。
自去年赏过牡丹之后,怀袖便再没踏入过这园子,只因那一次莫名的迷离,令她行事越发地谨慎小心,原本喜欢花草的人,于暖春也甚少出行了。
初入园内,怀袖骤然发现,自己多时不来,园中竟不知何时多出许多三角梅,玫若翩然彩蝶般花瓣随风翩然纷飞。
于花海之中流连,怀袖心中甚是欢喜,一时便忘了此行所图,命停了轿撵,徒步流连于万树繁花之中。
“奴婢听闻当日瑶光殿旁,主子的一舞香雪海震慑后宫,令三千粉黛颜色顿失,我当日虽居尚衣局,却也耳闻主子的风雅之名!”青梅望着一树繁花下的怀袖,忍不住轻声感慨。
映雪道:“若说当时主子那一舞,只有咱们形容不来,翦月姐姐当初每提及那晚,只说如瑶池仙子偶落凡尘,美的让人气儿都不敢喘……”
此刻站在树下的怀袖,却全然不知几个丫头的议论,只觉千万繁花齐齐于风中洒瓣,挥手间衣袂清风夹裹着花瓣齐飞,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美好。
随手捻出一个持剑的姿态,纤细的脚踝灵巧翻转间,身如彩蝶已在花树间翻飞舞动,水袖轻扬舞动香风细细,再回眸,鬓间步摇玲珑,和着光晕在裙摆与身姿之间,旋转出流光霁月。
林边站着的几个宫人早已看得呆了,丝毫不觉康熙同着卫贵人也不知何时悄然站在了林子的另一端。
怀袖许久未习武,自封妃之后,因着身份地位之别,便再不同于往日,今日乍见一片胭脂花海,再兼和风温婉,身子只觉轻盈,便一时没忍住。
缓缓的一个曼妙旋身,如墨青丝随风泼洒下来,额角的几颗汗珠被阳光折出点点闪烁,怀袖最后一个招式收住时,一笑间悠颜清浅。
康熙身边的卫贵人早已看得神情痴傻,康熙则神光幽深地凝注着怀袖的脸。
顾不得仍气息急喘不稳,怀袖上前几步屈膝给康熙行礼,对面的卫贵人,却早已忘了自已也要给怀袖行礼的。
康熙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望着怀袖的晶亮眸光更深了几分,伸出手,却是挽上了身旁卫贵人的柔软腰肢。
“毓妃今日好兴致,只是春日气候不稳,在外面逛的久了当心着凉。”说话时,褪下自己的斗篷,轻轻地搭在卫贵人的肩头。
“咱们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该回去了,朕还惦记着你煲的杏子鸡脯呢!”
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怀袖苍然抬起头,才想起自己今日出来的目的,再看看林子里,除了一片艳粉,哪里还寻得着康熙的踪影?
一枚花瓣悄然飘落在怀袖微微有些汗湿的鬓边,甩了甩头,将花瓣甩落,怀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是在干什么?卖笑承欢么?
哼!果然在宫中呆的久了不好,都忘了自己曾是将军府的格格了!
抖了抖裙衫上的尘,不待福全等人反应过来,怀袖已一跃至凤撵前,低身钻了进去,扬声道:“摆驾,回宫!”
自这日后,怀袖再未跨出过宫门,整日仍在凉阁内静心抄撰经文,闲暇时守在荷塘边烹茶阅。
一晃月余又过,转眼便到了大军开拔的日子。
前夕,经映雪提点,怀袖方才想起来,临行前,她还需去趟慈宁宫给太皇太后磕个头。
亲手做了几盘子糕点,怀袖跨入慈宁宫殿门的时候,见里面停着明晃晃的一队仪仗,原来康熙也来请安了。
入得后殿内,怀袖照例进门先给孝庄磕头,后给康熙请安。
起身后,孝庄慈和地将怀袖牵坐在自己身边,温和道:“此番出征,不是游山玩水,万岁爷我就交给你喽!”
怀袖低垂着眉眼,低声和顺地应答,却始终没抬眼看对面的康熙。
其实并不是她恼了康熙,只是不用看她也听得清楚,康熙正不晓得与卫贵人窃窃私语什么,她不想打扰人家的郎情妾意,即便是目光,也不愿意。
孝庄嘱咐完了怀袖,抬头看向对面的康熙,微微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对面的切切私语便消失了。
“此番你御驾亲征,我让怀丫头随在身侧照顾你,虽说是照顾你,可你也当多体谅她,虽说怀丫头不似一般女儿形容娇弱,你却也当细致些,可记住了?”
康熙抬起眸子看了怀袖一眼,笑道:“怀儿是朕的正妃,朕自然疼她!”
孝庄点头,又叙叙念了些话,怀袖与康熙并卫贵人便一并退了出来。
出来时,康熙携着卫贵人走在前面,怀袖悄然随在二人身后。
刚跨出正殿门,就见卫青儿反过来拥住康熙的手臂,言辞细柔如水:“万岁爷此番出征,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带着臣妾同去,也好时时照拂。”
康熙笑着捏了下卫青儿柔嫩嫩的脸颊道:“朕是去打仗,你当是游山玩水么?你乖乖在宫里等着朕凯旋就好。”
见惯了他二人这般黏腻,怀袖低低的声音地请了个安,转身欲向自己的凤撵走,却听得身后康熙突然开口道:“青儿,为何每次你遇着毓妃,朕总不见请安呢?”
怀袖刚走出两步,听见这话,不自觉便顿住了脚步,僵着身子,心里却不知康熙今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每次都不行礼的么?她早习以为常习惯了。
卫青儿似乎也没料康熙会突然这么说,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却很乖巧地立刻行至怀袖身前,低低地福了福身,口中亦满是礼制周到的尊称。
第597章 临行失马
"" ="(" ="">
怀袖静静地站在原地,待卫青儿行礼毕,又返回康熙身边时,怀袖对着康熙浅浅躬身道:“万岁爷惹无旁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
. ”
康熙清清淡淡地抬目看了怀袖一眼,手臂随意地揽在卫青儿腰间,轻声道:“明日便是大军启程的日子了,朕今日会派人将你的玉狄送去你宫中,明日出城,你就随朕一同骑马吧。”
怀袖神情和顺,垂眸颔首道:“臣妾只待万岁爷的安排。”
康熙还未开口,卫青儿先嘟着唇委屈道:“万岁爷要去出征,为何要将臣妾的玉狄也带去,上次万岁爷带臣妾去骑马,臣妾好不容易才跟玉狄培养出情感,如今万岁爷却连它也要带走了……”
卫青儿说这句话的时候,怀袖原本低垂的眉睫惊讶地起来看向她。
玉狄是怀袖的坐骑这个阖宫无人不晓,还未入宫前住在兵部尚府的时候,二姐专门选出来赠给她的,后来入了宫便将这马儿一并带入了宫内。
随御驾前往承德行宫,在木兰围场行猎,以及每年宫闱中的踏春打猎,怀袖都骑着这匹玉狄,情感颇深,宫内无人不知这是她的马。
如今却没想到,一个初入宫的贵人,康熙竟选了自己的马给她。
惊讶不过是一瞬,怀袖的神情很快平静下来,转念一想,不过一匹马而已,骑个几次也坏不了,骑就骑了吧,康熙不是仍叫人将马送去自己的宫内么,还是自己的嘛。
这么一想,怀袖的心情又顺畅了,只等着恭送康熙入了龙撵就回去。
康熙此时却偏生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你喜欢的那匹玉狄,乃是毓妃娘娘娘家带来的陪嫁,你若喜欢,只得去求她喽。”康熙说完,晶亮的眸光只望向对面的怀袖。
此言一出,怀袖身子一僵,心里登时明白了,看来今天这马,她是不给也得给了。
人家眼下是正得盛**的新贵,那马连康熙都让她骑过了,如今好容易开了这个口,你好意思不给么?
若是怀袖僵着偏不给,一来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二来又卷了康熙的颜面,第三,传出去,旁人听见,必定不会说是人家强骑了她的马,必定反回来说她贵为将军府格格,又是正白旗都统的女儿,明着争马,暗地里实则便是在争**。
想到“争**”这二字,怀袖头皮就发麻,她什么都能争,最不愿意争的就是这个**。
想起这几天宫里捂都捂不住的蜚短流长,说她因失**而自闭不出云云,怀袖委实颇感无奈。
看了眼乖乖巧巧站在康熙身边,满眼不舍却又似强忍着不敢开口的卫青儿,怀袖淡淡道:“不过是一匹马,妹妹若喜欢,送你便是。”
康熙的目光由卫青儿的脸上缓缓移至怀袖的脸上,深邃的眸光流转间,眼底的颜色不自觉深了几分。
“青儿还不谢谢毓妃,你只是开了个口,人家可是割爱呢!”康熙对卫青儿温和笑道。
卫青儿却笑道:“臣妾知道姐姐向来温柔大方,今日我却不谢姐姐,只谢万岁爷罢!”
康熙闻言笑问:“这却是为何?”
“姐姐是心疼万岁爷为难,才将这马儿送给我,且方才那个口也是万岁爷开的,您说臣妾是不是该谢万岁爷?”
卫青儿边说着,边将脚尖轻轻点起来,在康熙脸颊上亲了一下,竟然丝毫不忌惮旁侧众多宫人,且对面还站着怀袖。
怀袖缓缓垂下眉睫,躬身施一礼,没再开口,转而向自己的凤撵行去。
望着怀袖的背影,康熙眉心不自觉蹙了蹙,却并未回应卫青儿的热情献吻,收回自己放在卫青儿腰间的手臂,转身向着龙撵行去。
卫青儿上前抱住康熙的手臂,身子倚上来,唇轻抵在康熙耳边低低的声音问:“臣妾听闻宫女们说,毓妃娘娘至今仍未侍过寝呢……”
康熙突然停下脚步,侧眸看向她:“是你宫里的宫女嚼的舌根子?”
卫青儿第一次在康熙的眸子里看到这样冷若寒潭的眸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唯有下意识地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收回目光,对身后的李德全道:“传朕的圣谕,将伺候卫贵人的一应宫人全部送去慎刑司割了舌头!”
“嗻!”李德全应声转身时,忍不住侧目瞭了一眼卫青儿,见她原本一张粉嫩的俏脸,此刻早已吓的血色尽失,连肩膀也不住地微微发抖。
怀袖回至清芷宫时,一直阴沉着脸,连勤嫔过来都没露个笑模样。
勤嫔将自己亲手缝制一件素锦白雀裘披风交给映雪,转而笑望向怀袖:“怎么了?明儿就启程了,要回家了还不高兴么?”
怀袖手里捻着只喝光了茶的空杯子,垂着眼帘不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了?”勤嫔不解,转而将目光转向正收拾东西的映雪。
“别提了,今日主子去给太皇太后请安,遇见那个新贵人了,不单被要去了玉狄,连个谢字都没落下,哎!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把个卫贵人**成这样,我就看不出她哪儿好的过我们主子!”
勤嫔闻言,心里也是有些惊讶。
勤嫔知道康熙心里十分清楚怀袖的喜好,她曾亲耳听他提过,说怀袖不同于一般女儿,不喜首饰华服,平生最喜二件,一是,二是马,且怀袖的玉狄从来都是与康熙的御马玉花骢并养在一个马厩中内。
抬眼望向怀袖,伸手将她的手臂牵过来,轻轻撩开衣袖,望着那枚朱红的守宫砂,勤嫔满眼担忧:“想来你将军府家规森严,你回去如何与你阿玛额娘交代呢?”
怀袖甩下袖子道:“管他呢,又不是我不愿意,人家嫌弃我嘛,反正我如今已然封了妃,我阿玛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拿着皮鞭子抽我了!”
勤嫔听她这赌气的话,不禁笑起来,温和劝道:“你同万岁爷还有一路同车的日子,你好生别赌气,或许有机会也说不定呢。”
第598章 塞翁失马
"" ="(" ="">
因为要远行,又是出征,勤嫔特地为怀袖赶制了几件行动方便的衣裳,怀袖心下温暖,尽管失了爱马,至少有这个情分,也不过太过悲戚。 ..
至于勤嫔所言,在路上数日与康熙圆房,怀袖想都没想过。
哼,在宫里都懒得理你,一路上行军事多,谁还顾上那个心思呢!
留勤嫔在宫里用过了晚饭才走,怀袖同映雪几人收拾包裹箱笼,先前给亲眷们带的礼物早已收拾稳妥,此时整理的则是路上的随身用度。
见怀袖又将几本塞进木箱,映雪忍不住道:“主子,您这是随军出征,还是做学问赶考呢?带这么些去。”
怀袖却连眼皮子都没抬,又搬了一摞放进箱子内。
“路上除了日间骑马,坐在车里除了看,没旁的可做了,我不带带什么?”
青梅笑道:“主子可以陪着万岁爷聊天呀!一路上遇到风景好的地方,还能随万岁爷双双策马游猎,且这一路只有主子和万岁爷俩人,断不像在宫内,再没什么卫贵人,宝贵嫔的搅扰了!”
这几日卫青儿荣得盛**,怀袖失**一时在宫内被传的沸沸扬扬,清芷宫内的一应宫人皆为主子心感不平。
今日青梅没憋住不小心说漏了嘴,脸一红立刻垂下头做事去了。
怀袖神色却很平静,将手中的卷理好,淡淡道:“路上不比宫内,车马劳顿再加之万岁爷仍要处理政务,即便只我与万岁爷二人,怕也没闲暇的时候,你们随行的几人,要时刻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跟乾清宫的宫人混在一起,说话行事要格外谨慎!”
映雪几人立刻垂首连连应声。
怀袖见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正欲命人将福全和张保找来,却听得前殿一阵热闹喧哗。
“前面在干什么?”怀袖向店门外看了一眼,问道。
“是不是万岁爷派人来了?下午我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遇见乾清宫御茶房的随喜,他说晚间万岁爷要差人来呢。”
经涣秋这么一提,怀袖突然想起康熙白日间也说过,说晚一点会送来明天出城时的马。
正想着,一个身着锦服的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由福全引着,从前殿绕行而来,见怀袖出来,在台阶下跪了磕头。
怀袖扫了眼他后面跪着的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东西,便知却是送马来的,便命福全等人将东西收了,打发了银子,将几个太监送出了宫。
福全手里捧着副鸡翅木的马鞭,兴奋地两眼放光,见怀袖欲往房内行,忍不住道:“主子不去前殿瞧瞧那匹马么?”
怀袖脚步顿了顿,想起日间的事,沉声道:“什么宝贝马都抵不上本宫的玉狄!”
福全早听闻怀袖失马憋着气,却仍不死心道:“虽说比不上玉狄在主子心里的感情,可这匹马却也抵得过啦!”
见福全如此兴奋,怀袖侧眸看了他一眼,心里一转念,哼!将她的东西送了人,她是该看看万岁爷明日究竟让她骑匹什么样的马儿随驾出城。
随着众人一同来至前殿,殿门前被手臂粗的宫烛照的通明透亮,院子左侧的一株青槐下,拴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马儿。
看见这匹马,怀袖惊地即刻顿在当地。
流风,宫内御马厩中,被称为震厩之宝的御马,康熙爱若珍宝,以至于专门为其盖了个单独的马厩驯养,连其现下的坐骑玉花骢都比之不及。
怀袖缓缓走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黑亮的皮毛,手指刚刚碰触到马身子,马儿敏感地微微抖动了几下。
“去拿把黄豆来。”怀袖吩咐着,轻柔地抚摸着流风项间柔顺如丝的鬃毛,流风素来单独喂养,平日除了黄豆和精心配制的饲料外,其他一概不食。
有宫人取来黄豆呈给怀袖,怀袖抓了一把,亲手喂在流风嘴边。
流风就着怀袖的手掌,一点点将黄豆舔食干净,最后,用舌在怀袖手掌又舔了几下,怀袖知道,它在记她的气味。
鼻孔中喷出浓浓的热气,黑亮如曜石般的眼睛澄澈温柔地望着怀袖。
行走平稳如流云,飞奔时四蹄横飞若疾风,这是流风名字的由来,怀袖与康熙观此马时,康熙亲口给它取的名字。
虽然心中激动不已,不过怀袖还是默默地将这件事分析了一遍。
康熙这是什么意思呢?内疚了吗?即便是她塞翁失马,但他只要把玉花骢赔给她,她就已经开心的偷笑了,更何况御马司内与玉狄同级别的马还是有几匹的,没必非将这么宝贝喜欢的东西给她吧?
或者他终于醒悟了,觉得她委实可怜的紧。
除了最后这一条,怀袖再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康熙舍得这么大手笔,除非他良心发现。
这么想着,怀袖突然觉得其实康熙对待自己,也并没有她先前想的那么狭隘了。
躺在**上的时候,怀袖突然觉得自己特没出息,人家只用一匹马就将自己收买了,这么多天的憋气,居然这么轻易就烟消云散了。
————
次日不过辰时初刻,星子还未落,怀袖便起来洗漱梳妆。
今日是征北大军开拔的大日子,连太皇太后孝庄都要亲自登上午门,目送康熙亲率大军御驾亲征。
怀袖一身大红的团凤吉服,头戴六首黄金流凤冠,骑着前一日刚送来骏马流风,身后的一众随侍却是轻装简行。
这是怀袖前一日事先与孝庄和康熙商榷的,因为此番是去打仗,并非行猎,她觉得礼仪排场理应从简。
孝庄很是赞同她想的周到,特在康熙面前夸了她一番,结果却只换得康熙一句:“哦,她素来心思细腻,理应顾虑周详。”
想起这些天的情景,怀袖坐在马上揉了揉鼻子,心下呐呐:哼!她说出来的就是“理应”,若是换做卫贵人,定会令康熙捧在当面一通夸赞吧!
这么一想,怀袖又是一记愣怔。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添的这坏毛病,不自觉便将自己与那卫贵人比,最可恼的是比完了再返回来自己生闷气。
第599章 雪额搅局
"" ="(" ="">
怀袖甩了甩头,将脑子里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甩出去,最后一笑了之。() ..
骑着流风行至乾清宫门前,怀袖刚胯下马就瞧见康熙依然站在了正殿门前,两侧一边站着太子,一边站着施琅将军,康熙不知跟两人嘱咐着什么,见怀袖行来,康熙便轻轻摆了摆手。
两人退下玉阶,给怀袖行礼后,便去了。
怀袖抬起头看向上方站立的康熙,唇边含着一弯雍容浅笑上前几步,伏地而跪道:“臣妾给万岁爷请安,谢皇上赐御马流风!”
康熙一身明黄的江海无涯九龙朝服穿戴整齐站在玉阶之上,见怀袖跪在自己面前,抬起眼帘微眯着眼看向她后面立着精神烁烁的流风。
顿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清清淡淡说了一句:“朕只说挑匹好点儿的给你送去,没想到他们竟将流风送去了。”
跪在玉阶下的怀袖听闻这句话,脸色变了几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康熙顿了顿,挥手免了她的礼,随口道:“算了,既然都给你送去了,你就骑着吧。”
“……谢万岁爷!”
怀袖站起身时,连带唇角的笑模样也收拾的一丝不见。
这一声谢,怀袖说的颇感违心,敢**家根本就没想送流风来着,不过是宫人们的误会一场,她还以为万岁爷良心不安呢。
原来想多了的,始终只有她自己罢了。
怀袖憋气地咬了咬唇,垂着眼帘跟在康熙身后,向乾清宫正门行去。
行出正门,康熙明黄威严的仪仗已恭候在门前,怀袖和康熙双双搬鞍跨马,走在高高举起的仪仗伞最前端。
与月牙大婚时候一样,众朝臣和妃嫔位列两侧,唯一与月牙不同的是,正前端一行排开,由左右翼统领八旗护军统领率领的三万亲卫兵在午门前呈燕翅列整齐排。
后边分别候着八旗都统,左右翼总兵。
銮仪使骑马行在最前端,当行至午门中门前一处红色高台时,勒住马手一抬,一行人马皆停了下来。
康熙先下了马,怀袖等随行的众臣也跟着下了马。
康熙独自想着红色高台走去,高台之上,太皇太后孝庄正端着盛满御酒的金樽等候。
怀袖站在原地,知道此时康熙要照例将些面子上的话了,听也甚感无趣,便偷眼打量两边来送行的嫔妃和大臣。
新选上来的秀女前阵子虽然来宫里给她问过安,可怀袖那时正忙着料理选秀善后事宜,匆匆见面了事,也没顾上仔细瞧瞧这次新选上来的秀女模样如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瞧瞧。
前面站着自然是宝兰,惠妃,勤嫔此类宫内的老人儿,新选上来的秀女都站在靠后的位置,怀袖一一挨个瞧过去,一眼就看见卫贵人站在首位第一个。
彼时卫贵人眼巴巴望着已走上高台,洒酒祭天的康熙,那目光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让怀袖不得不将目光也转向高台之上。
此时的康熙,却是一副庄严宝像,白皙俊逸的脸虔诚沉静,丝毫感受不到台下卫贵人切切的目光。
怀袖心里不禁暗叹,可怜美人心思错付,偏生她此番痴然投在巍巍帝王的身上,帝王的心里,江山永远比美人儿漂亮。
怀袖心里暗暗感慨的时候,眼角无意一瞄,却发现站在惠妃身后的勤嫔,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呃?
怀袖心下疑惑,不知勤嫔究竟何意,再顺着勤嫔的眼神儿望过去,怀袖顿时惊地两眼发直。
她那只宝贝的雪额猛虎,不知中了什么邪,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朝美丽的卫贵人走了过去……
雪额随行本是康熙和孝庄都允了的,仪仗开始之前,怀袖也曾与康熙商议是否暂将雪额关入笼内,以免它到处乱跑吓着宫人,因康熙素来喜欢雪额的端庄威仪,便没让关着。
其实怀袖心里对雪额也是极放心的,带着它出去多次,不论大小场合,雪额皆乖巧地伏在自己脚边,从不乱跑,可谁想今日它竟突然生变。
怀袖低声冲着雪额唤了几声,或是声音太小,雪额根本就没回头瞧她一眼,仍径自向着卫贵人行去。
卫贵人此刻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高台上的康熙身上,根本就没注意有只雄健的白虎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康熙已经撒完了酒,祭完了天,最后一个字讲完,就在下面众将士山呼万岁尾声刚落的时候,偌大的午门场前,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女子惨叫。
怀袖的心一沉,闭上眼不敢去看雪额。
果然,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卫贵人已经吓的晕倒在青砖上不省人事,而肇事者雪额,好像也发现自己闯了祸,悻悻然往怀袖处跑。
怀袖只觉自己的腿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几下,睁开眼低头一看,见雪额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下意识地侧眸看向卫贵人,此刻已经被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隐约还能瞧见那张惨淡灰白的脸。
怀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高台之上,目光对上康熙沉冷的眸子,也正凝着自己。
他是在怀疑她么?
此刻,怀袖的心头突然生出一份久违的倔强,抬着眸子迎上去,毫不避讳。
孝庄站在康熙身侧,暗暗瞧了他一眼,有看了眼台下的怀袖,淡淡道:“不过一只圆毛畜生,万岁爷是要带兵出征的人,犯不着为此事动容,赶着吉时要紧!”
康熙侧身对孝庄行了礼,跨步行下高台,向着自己的马走过来。
怀袖随着康熙一同上了马,双腿一磕马腹,流风迈着挺括的步子向前走去。
怀袖侧眸看了眼旁侧,只见勤嫔偷偷掩着唇笑个没完。
收回目光,怀袖心下慨叹,看来这一次连勤嫔的打算也彻底落空了,还没出宫就演了这么一出,吓坏了人家的宝贝,还能指望康熙路上对她有好颜色么?
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身后跟着若无其事的雪额,怀袖突然颖悟,这一切或许就是命定的,要不佛经中怎么有一毒名为“求不得”呢!
第600章 同帐而寝
怀袖随在康熙身侧骑着马出了宫。一眼望见眼前雄雄数十万铁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连带血液里涌动着的原始情感也被激了出來。
沒错。这样的场面。在幼年的怀袖眼里便不陌生。
记得她还尚未换牙的时候。便同阿玛一同坐上了马背。检阅边关即将出征的将士。
阿玛雄浑的声音从胸腔中迸发出來。在怀袖耳边回响。众将士的豪迈呼应。更让小小的怀袖。心中对万里沙场有种说不出的向往。
唯最深憾便是她为女儿身。注定长大后只能在闺阁中。侧耳倾听那醉人的金戈铁马踏碎月光。
回神的时候。康熙已然在吩咐一众随驾出征的将领了。她从二姐的信中早已得知身为兵部尚书的二姐夫马尔汗。也在随行之列。
怀袖放眼寻过去。在寻到马尔汗的时候。居然还看到了官千翔。看他背后的旗子。居然还是元帅先锋官。这倒令怀袖颇感惊诧。
颇尔喷爵爷戎马一生。只得了这么一个独子。宝贝的跟什么似得。怎忍心送上战场。
怀袖心下生疑。不禁又多瞧了他一眼。
战马上的官千翔。一身银甲映衬着那张精致的五官更显白皙清俊。银盔的护额正垂在额心。朗眉下那双丹凤眼全然沒了平日的慵懒。炯炯的眸光专注地望着前方。竟与平日的纨绔气质颇有些不同。
怀袖瞧的出神。心中一时思绪翻涌。竟然忘了收回目光。直至耳侧响起康熙低声的提醒:“你准备在这里站多久。”时方才回过神來。
怀袖轻轻磕了下马腹。赶紧跟在康熙的马屁股后面。向已经开拔的队伍行去。
康熙见怀袖跟上來。便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方才她愣神的方向。却一时想不起來刚才那地方站着的是谁。
几个宫人簇拥着康熙和怀袖的两匹马行至中军帐车前。
金顶的中军帐车是专程为康熙预备的。前后由二十四匹马拉着。中断有四组巨大的木轮支撑。从外面看上去宛若一座可以移动的小型宫殿。
康熙下了马。登上台阶准备进入帐车内。却沒听见怀袖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却见怀袖跪在阶下。
“你不进來么。”康熙淡淡地问了一句。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臣妾恭送万岁爷回帐后。再回臣妾的厢车。”
怀袖话刚说完。旁边的李德全踌躇着。小声提醒道:“娘娘有所不知。为节省军费开销。也为着娘娘的安全着想。万岁爷只命预备了这一座帐殿车。并未给娘娘单独预备厢车。娘娘还是同主子同入帐内歇息吧。”
怀袖神情一滞。一时有点沒反应过來。
康熙见她又发呆。蹙眉沉声道:“你今儿是怎么了。魂儿落在宫里忘带出來么。”说完。沒再理会怀袖。径自向帐内行去。
见康熙行入帐内。李德全将怀袖由地上挽扶起來。温和道:“娘娘快进去吧。这一路上。您都得同万岁爷同帐而居了。”
听着李德全这句话。怀袖颇有几分认命的意思。站起身掸了掸膝上的土。抬步跨上金帐的木台阶。
车帐门前有宫人守侍。见怀袖走上來。立刻打起帘笼。怀袖跨步走了进去。
行至帐内。怀袖有些讶然。眼前的大帐中纱幔重叠。罗帐曳地。层层叠叠间掩映出最里端一张雕龙刻凤的大秀**。
**幔半遮蔽间。清晰可见一**锦缎鸳被叠的整齐。
原本坐在窗边看书饮茶的康熙。抬起眸子时。看到的便是怀袖红着脸。目光落在最里端的大**上。
唇角微勾出一弯浅月弧。却又在瞬间收敛。康熙重又垂下眼帘淡淡说了句:“斟茶”
怀袖恍神回眸。见康熙杯中已空。低身跪在其脚边的波斯地毯上。小心翼翼地举起提梁壶。
斟了茶。康熙望着旁侧的一处蒲团道:“你也坐吧。如今出征在外。不比宫内。在这大帐内唤人进出不便。今日起便由你伺候朕的起居。”
怀袖低着头。轻声道:“这本就是臣妾该做的。”说话时。拿起火钳取了块木炭。填入红泥小炉内。温汤煮水。
康熙手里握这书。目光却一时凝在怀袖的脸上。片刻。低声道:“朕觉着……你最近好像总躲着朕。为什么。”
怀袖垂着头。沒想康熙会突然这么问。心里一时琢磨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踌躇半晌。啜嗫道:“或是……或是万岁爷近日与卫贵人相处时多。总不见臣妾的缘故。臣妾并未刻意避着万岁爷。”
康熙轻轻地哦了一声。仍看着她。又问:“你是不是吃卫贵人的醋了。”
这一问怀袖就忍不住额头有点冒汗。
这个问題叫她如何回答呢。
若实话是沒吃醋。康熙必定以为自己待他未见真心。若说吃醋了。又显她忒小家子气。这个刁钻的问題出口。就显见康熙是故意的。
怀袖侧眸想了片刻。灵台突然一亮。眨巴着一对大眼睛望向康熙笑问:“万岁爷何出此言呢。莫非臣妾行为露出什么端倪了么。”
康熙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问:“朕以为。午门前。你放出雪额是故意而为。”
……
怀袖一时语结。终究还是绕到这个上面來了。秋后算账也不算迟。毕竟吓坏了人家的宝贝。哪有不问的道理。
怀袖一边心下默默安慰自己一番。一边仔细雕琢言辞。
“这几日卫贵人新晋入宫。与万岁爷颇感情投意合。臣妾为万岁爷觅得如此知己良人颇感欣慰。闲暇之余。虽微感寂寞。却并不敢生嫉妒之心。后宫之中。众嫔妃皆以姐妹相称。更不该生争**狭肠。故而。臣妾随日思暮念万岁爷此前之温情眷顾。却唯时刻祈祷后宫平安祥宁。”
怀袖一番言辞说得情理通透。恳切真诚。自己着实都被自己感动了一番。
康熙半晌无言。默默地喝着茶。似听得认真。待怀袖说完。康熙手里捻着空茶杯。语气平缓道:“你说了这么多。朕也大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些日子。朕虽然日夜唯**卫贵人。你一个人却也过的不错。”
...
第601章 深沉帝心
"" ="(" ="">
怀袖听着康熙的这番话,虽然没错,却似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怎么不对劲,她又一时琢磨不出来。()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在她仍纠结康熙的言辞深意时,康熙已将眸光重新调回手中的卷上。
怀袖抬眸,见康熙看看得认真,神情专注中透着淡淡的漠然疏离,怀袖突然感觉自己此刻很多余。
要是卫贵人在此,必定是另一番风韵雅趣吧?
甩了甩脸,怀袖皱着眉转而在帐殿内四下打量,一眼就瞧见了搁在角落里自己的那几个箱笼。
悄悄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看的认真,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怀袖蹑手蹑脚站起身,向自己的箱笼走过去,轻轻打开一个,果然是自己装的那一只。
怀袖心下欢喜,兴冲冲捧出几本,转回来在方才的蒲团上坐下,再抬头,却见康熙投来目光打量自己手中捧着的一叠。
看了片刻,康熙不甜不淡道:“看来,你比朕还忙呢。”
怀袖不解康熙为何这么说,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一叠,再看向康熙,突然发现人家只手中的一本,自己面前却放着厚厚的一叠几本。
咬着唇,怀袖脸微窘,小声道:“臣妾……只是想寻些事做,以免叨扰万岁爷看……”
康熙眼瞧着怀袖此刻微窘的模样,俏脸微红,精致小巧的鼻翼因为紧张而微张着,有难得一见的柔弱女儿态。
握着卷的手微微用力,康熙垂首将目光再次移回页上,口中只吐了两个字:“随你!”
怀袖的心被这两个字敲地迅速跳了几下,抬眸见康熙又开始看,悄悄地长吁一口气,坐下来,将两人的茶杯斟满,也悄悄地将翻开了一页……
或是因为昨晚睡的太迟,清晨起的太早,又加之**兴奋,怀袖基本没睡几个时辰,当一抹暖阳隔着窗棂照在她身上的时候,竟生出些许倦意来。
打了几个小盹儿,怀袖偷眼看向身边的康熙,见他仍专注于手中卷,怀袖悄声将红泥炉中的炭火填好,便斜倚在小茶桌边准备小憩一会儿。
车身微微颠簸着有些晃动且很有节奏感,怀袖原本只想趴着眯一会儿眼,却渐渐就睡熟了。
等康熙端起空茶杯送到嘴边的时候,再抬眸才发现,怀袖已经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睡梦正酣。
望着怀袖平静的睡颜,康熙方才还带着疏离清冷的眸子里,渐渐泛出温软,轻轻伸出手,将散落在她鬓边的青丝拂至耳后,仔细端详她熟睡的模样。
已有月余不曾宣她入昭仁殿侍驾,康熙很想知道这几日她心里究竟如何做想。
拂过青丝的手指停在怀袖的脸侧,指背忍不住就柔柔地贴上了那如出水青莲般的玉颜。
李德全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康熙望着怀袖的睡颜出神。
“娘娘这么睡着恐着凉,奴才抱个被子过来吧?”李德全小心询问。
康熙摇头,附身将手轻轻地伸向怀袖身下,就在将抱还未抱的时候,车帐的轮子碾在一块石头上,突然晃的剧烈,怀袖的头在地毯上重重磕了一下。
康熙本欲伸手去护,却还是没来得及,微蹙眉,原以为她要被弄醒了,却见怀袖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将头枕在他盘起的脚踝上,又睡了过去。
康熙微愣了片刻,眉心舒展,唇角微勾出浅淡和笑,附身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褪下自己肩上披着的披风盖在她身上,继续看。
李德全见状,轻声道:“万岁爷这样久了腿脚要酸,不如将娘娘挪……”
康熙抬手打断了李德群的话,示意他将红泥炉抬至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李德全添了茶汤,又收拾好炭火,见康熙又开始继续看了,怀袖躺在他腿上睡的越发香甜,悄声向门口褪去。
就在李德全将要走出去的时候,康熙低声吩咐道:“你出去传朕的话,就说朕此刻歇着了,令帐殿行的略缓些。”
李德全去了,帐殿里只剩康熙和睡着的怀袖,康熙缓缓放下手中的卷,手指不自觉又轻抚上怀袖的眉眼,唇鼻。
思及那日在林中见她如惊鸿一舞,康熙唇角勾出浅笑,他觉得自己那日离开的分外仓皇,或者说更像是逃离。
那日他携着卫青儿游园,不期会遇着她,康熙心下很期待她是为着自己而赶去园中,就如今晨的雪额吓晕卫贵人,他其实并未气恼,甚至宁愿她是因吃醋。
可她会为他而含醋带嫉么?
思及这个问题,康熙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望着怀袖眉眼的眸光不经意暗淡了几分。
她不会,阖宫之中,谁都可能拈酸吃醋,唯有她不会!
这么想着,康熙不自觉由胸中溢出一声轻叹,她于他,好似中间永远都亘着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却是谁也抵达不了谁的身畔。
就在康熙独自思揣的时候,怀袖翻了个身,口中喃喃溢*出句呓语。
“臣妾就这么不堪么?为何万岁爷宁愿忍着也不碰我……”
康熙咋闻这句话,顿时怔愣在当下,看着怀袖此刻的睡颜,好看的黛眉微蹙着,虽然依然闭着眼,神情间竟然带着几分委屈。
瞧着此般情景,康熙的心霎时仿佛被手紧紧攥了一下,有些痛,又有些欢喜。
手指不自觉**溺地轻抚上她淌落在自己腿上的柔软青丝,康熙缓缓低身,鼻息凑近她带着熟悉花香的额鬓……
————
怀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翻身时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方才缓缓醒来。
揉着眼睛坐起身,感觉到身下的**在微微晃动,怀袖定了定神,才记起来自己此时身在帐殿里,并不是自己的清芷宫寝殿。
帐殿里已掌了灯,安静的落针可闻,怀袖起身撩开纱幔,才发现原来康熙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茶几旁还摊开着他方才看了一半的。
怀袖看了眼自己身上,衣裳都好端端穿着,转身见**右侧居然摆放着个精致的妆台,心里感念匠人想得如此周到。
行至近前拉开抽屉一看,见竟全是自己平日用惯了的簪环饰物。
怀袖突然想起康熙平日梳头都是专侍梳头的太监伺候,似从不照镜子,那这面镜台……莫非是专门为她预备的?
第602章 茶香如人
怀袖正琢磨时。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怀袖以为是康熙回來了。惊觉头发此刻还簪环散乱。未來得及梳理。便将身子隐入旁边的罗帐。
帘笼挑动。一个身影由外面缓步走了进來。怀袖搁着层层叠叠的罗帐一瞧。进來的竟是涣秋。才由罗帐内转出身形。
“主子醒了。奴婢方才进來见您还睡着呢。”涣秋行至近前。寻出一件披风给怀袖搭在肩上。由从妆镜台上去了梳子出來准备伺候怀袖梳妆。
怀袖在妆台前坐下。望着铜幡镜中的自己。低声问:“我的东西怎么全放在这儿了。”
涣秋笑道:“这是李安达吩咐我们放在此处的。说这一路行程。主子与万岁爷同帐而居。主子的箱笼用度。自然都要与万岁爷的放在一处。使唤起來也方便。”
“那这个妆镜呢。是你们命人搬上來的。”
涣秋瞧了妆台一眼。回道:“这个是先前就有的。奴婢将主子的首饰匣子拿进來的时候。就瞧见这儿放着这个。李安达说是万岁爷特地为主子梳妆预备的。”
怀袖闻言。垂眸仔细打量眼前这幅妆镜。只见上端精致雕刻着连理枝蔓中隐约吐出几个百合花苞。旁侧的镜边也是锡雕的曼珠和菩提果。却是女子闺房的用物。
此时。涣秋已为怀袖梳妆毕。怀袖瞧了瞧铜镜内。见是半鬓的双螺髻。便问:“为何不梳二把头。”
涣秋呡笑低声道:“主子晚间要伺候万岁爷就寝。今晚咱们可都不能进來伺候主子了。奴婢给主子梳这个。是为着主子晚间睡下舒服些。此时已是掌灯时候。约莫着一时万岁爷回來。咱们就再进不來了。”
涣秋说的意有所指。怀袖的眸光不经意看了眼身后的那张大**。俏脸微微泛出丝丝红云。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听得外厢有太监传道:“恭迎万岁爷回帐。”
怀袖闻言。即刻行至前端跪在地上准备迎驾。
康熙缓步行至帐内。涣秋磕了头。便与其余宫人一并退出去了。
康熙淡淡看了怀袖一眼。道:“睡醒了。”
怀袖缓缓起身。将先前康熙端坐的蒲团整理好。轻声道:“刚睡醒。涣秋进來为臣妾梳头时。臣妾方知万岁爷出去有些时辰了。”
康熙坐在锦垫上。将长长的大辫子甩在身后。怀袖跪在康熙身前。小心地解开他胸前披风的带子。
康熙静静望着怀袖。只觉那股熟悉的花香清韵又在鼻息间萦绕。垂眸。正瞧见她一双素白的纤手在自己胸前。笼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终究强忍住将她一把揽入怀内的冲动。
怀袖解开康熙肩上的大氅。见上面竟有些许的白色晶莹。惊讶问道:“外面下雪了。”
康熙轻轻掸了掸衣袖道:“沒下雪。只是塞外的霜有些重。”说完。回身时。见怀袖正将他的大氅仔细地搭在旁边的披风上。那模样宛若普通民妇将晚归的夫君迎入门。心绪不自觉被撩动。
怀袖整理好康熙的衣物。回头见他站在原地瞧着自己。略想了想。伸手拿起旁边插瓶中的拂尘。走过去将康熙前后的衣襟掸过一遍。
康熙任由怀袖身前身后的摆布。始终不说一语。只静静地望着她。
怀袖掸完了尘。顺手挽着康熙的手臂。抬眸浅笑:“万岁爷该饿了吧。臣妾这就命人传膳。”
话落。怀袖转身将温在红泥炉子上的热茶倒了一盏。递在康熙身前。等着他开口。却迟迟沒听见动静。
怀袖好奇抬头看过去。见康熙端着茶盏也不喝。只愣怔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颊:“臣妾是……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么。”
康熙被怀袖这么一问。仿似才回过神來。有些微窘。抬起手。犹豫着轻触怀袖的鬓边。将一缕话落下來的青丝撩拨到耳后。淡淡说了句:“你的头发乱了。”
怀袖闻言。抬手摸了摸发鬓。笑道:“万岁爷回來前。臣妾才刚睡醒。涣秋來时怕万岁爷赶回來。便匆忙梳了头发。却有些潦草。”
康熙抬眼望着怀袖头上颇整洁柔顺的发鬓。轻咳一声。淡淡道:“呃……涣秋梳头的手艺不错。”说罢。垂着眼帘向小茶几走了过去。
怀袖有些惊讶地瞧了康熙一眼。摸不清他今日究竟是何状况。入宫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康熙聊及女子发饰此类话題。
用过了晚膳。康熙命人将烛台移至茶几旁。继续就着明烛看白天的那本书。
怀袖将红泥小炉内的炭火添了。又添了新温汤。抬眼见康熙又在看书。想了想。起身走向自己的箱笼。
左翻右找。终于从一只箱笼的最下面取出几个紫砂罐子。小心翼翼捧着。转回至茶几前。将鹤鼎中的龙涎香换成自制的紫莲香。之后。便安静地守在红泥炉边。等待着壶中水烧滚。
康熙原本正专注看书。只觉鼻息间一阵阵的淡雅香韵缓缓飘散而來。原本专注于书卷的神思。也渐被这香气撩拨搅动的有些心猿意马。
抬眸时。只见怀袖正专注于手中的紫砂茶具。尾尾香韵便由她手中的茶具中散播开來。
“这是什么茶。”康熙忍不住问道。
怀袖沒抬头。始终专注于手中的公道杯上。浅声道:“这茶便是慈宁宫后园中臣妾自己种的那两株。去年冬月见。臣妾宫中的腊梅开的极好。臣妾便用腊梅醺了。存放时。放了两朵紫玉兰的花苞在茶罐子里封起來。今年再开启罐子时。便酿成了如此味道。”
怀袖话落时。手中一壶茶已经泡好。在闻香杯中倒了一盏。抬手缓缓呈在康熙面前。
康熙接过茶盏。在鼻息间细细闻了闻。果然如她所言。茶的叶香之中。裹着淡淡的腊梅芳韵。馥郁环绕于鼻息之间。有如……怀袖身散逸的体*香。
康熙隔着温蕴的水雾。看着对面端然而坐的怀袖。低垂着密长的眼睫。被水气扑地微微抖动。或许是温汤煮水有些热。两腮晕边渐开桃花色。被暖烛映上去。格外温婉恬美。
怀袖等了片刻。见康熙始终沒饮茶。抬眸好奇问道:“万岁爷不喜欢这茶么。”
...
第603章 温被暖床1
隔空遇到怀袖投过來的神光。康熙立刻垂下眼帘。又嗅了嗅。将半温的茶汁哺入口中。入喉的一刻。轻轻放下杯盏。清清淡淡地说了句:“还不错。”
怀袖先前以为康熙必定会喜欢这茶。往日每逢她做了新茶给康熙品鉴。他总格外欣然。
今日见康熙这个反应。怀袖原本热乎乎的心情。顿时被浇凉了大半截。垂着眼帘轻声道:“万岁爷既不喜欢。臣妾仍换您平日喜欢的龙凤团茶吧。”
康熙抬眸看了眼怀袖蔫蔫的神情。又瞥了眼桌上放的几个茶叶罐。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只轻声说了句:“今夜就将就喝这个吧。出征在外沒这么多讲究。别折腾了。”
怀袖闻言。刚站起的身子顿了顿。又坐了回來。抬眸看向对面见他又继续看书去了。再低头瞧瞧眼前半凉的茶汁。
怀袖突然感觉自己此刻的所处的境遇。就如同那壶中剩下的茶汤。留着不让人待见。扔了又有点可惜。
或许是受了打击。一整宿怀袖始终安安静静地守在一边看书。偶尔见康熙要写字。便立刻放下书凑过來研磨。
直至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康熙看书的时候突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怀袖立刻警觉地站起身。将屏风上的大氅抱过來轻轻搭在康熙身上。
康熙放下手中书卷。隔着木窗看着雾霭深沉的夜色道:“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怀袖闻言。起身道:“山岭间不比宫内。虽然已开了春。夜晚却依然寒气逼人。臣妾命李德全预备个汤婆子來给万岁爷暖暖被子。”
话落。不待康熙开口。怀袖已命人将李德全寻了來。
怀袖将自己的意思跟李德全一说。李德全却满脸愁楚道:“出宫时原想着天已暖和了。就沒预备汤婆子。”
怀袖闻言。道:“命人将映雪寻來。她必定预备了。用臣妾的也是一样。总不能让万岁爷受凉。”
康熙听见她这么说。侧眸看了她一眼。沒开口。
外厢听传的宫人闻言。正欲去寻映雪。李德全立刻道:“映雪姑娘在后面的车里。这些人寻不着。还是奴才亲自去寻快些。”说罢。不待人开口。转身去了。
沒过多时。李德全果然将映雪寻了來。
进入帐殿内。映雪磕了头。听李德全提及汤婆子的事儿。映雪眨巴眨巴眼看着怀袖。啜嗫道:“那东西……奴婢也沒带着……”
怀袖豁地站起身。蹙眉道:“你们怎么能这么粗心呀。走这么远的路。又是刚立了春的时节。连个汤婆子都不晓得要带。平日还总夸你们几个身为掌事宫人的心思细腻。都细腻到哪儿去了。”
被怀袖一通数落。李德全和映雪都耷拉着头。静静地听着。
怀袖数落完。侧目看向帐殿里的雕花大**。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德全见此情景。轻咳了一声。小声道:“若娘娘当真恐万岁爷受寒。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怀袖抬眸看向李德全问:“什么法子。只要能温暖万岁爷的**榻。本宫原亲身为之。”
李德全看了眼身边的映雪。见映雪只管望着自己沒反应。皱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身为一宫的掌事女官。教养嬷嬷沒教过你么。”
映雪被李德全这么一提点。脑中恍然灵光开悟。脸上却不自觉泛出两朵红云。
偷眼见康熙仍专注看书。映雪走至怀袖身边。伏在怀袖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康熙。笑着转身往外走。
李德全仔细观察怀袖的神情。便知映雪定是已将办法教授给了怀袖。垂下眼。唇边亦噙着笑退出去了。
片刻后。几个宫女端着洗漱用的杯盆丝帕走了进來。伺候康熙和怀袖洗漱毕。整整齐齐地退了出去。
又一拨宫人进來。将**内的被褥铺好。将罗帐一一由金钩上放下來。就寝之物皆预备稳妥后。又整整齐齐地退了出去。
此时。帐殿内撤去几盏最明亮的宫烛。剩下罩着青纱的鹅黄的光晕。帐内彻底剩下怀袖和康熙二人了。
康熙撩开帐子走向大**。怀袖见状。立刻小心跟在其身后。
直至康熙在**边站住脚步。怀袖因为心里一时想着旁的。险些撞在康熙的背上。却也一不小心踩了康熙的后脚跟。
“呃……臣妾并非有意……”
怀袖头低的下巴直抵在胸前垂下的龙华上。康熙却仍能瞧见其肌肤的绯红一直蔓延至领子下面。
顺手将书放在**头。康熙缓缓伸展开双臂。站在原地等着。
怀袖感觉到康熙有了动静。心里一阵擂鼓般的紧张。缓缓抬起头。见康熙双臂张开。便知是正等着自己伺候更衣呢。
往日怀袖也伺候过康熙更衣。连朝服都伺候他穿戴过。今日却不知为何。手指落在康熙胸前的盘扣上时。心里格外的紧张。
暗暗咽了咽口水。怀袖努力平静下心绪。好容易将康熙身着的外衫。内衫一件件逐一褪去。
只剩一件明黄的轻薄中衣时。怀袖将**幔撩开。康熙转身**。
怀袖站在**边踌躇着。见康熙已经掀开锦被要进去了。脑子里徘徊着方才映雪跟自己耳语的那些话。只觉脸颊一片燥热。
康熙此刻已经坐在了**内。见怀袖站在**边始终不动地方。抬眸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你……还不睡么。”
怀袖被这么一问。头低的更狠了。根本不敢抬眼皮子。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手伸向自己颈间的盘扣。一颗一颗地缓缓解开……
随着衣裳窸窸窣窣的落地声。怀袖的心却渐渐平静下來。直至最后仅剩一件胸衣时。目光落在手臂上那颗触目的红色守宫砂上。
深深呼吸一口气。怀袖唇角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明媚淡笑。转身掀开**幔。钻进了冰凉的被子里。
康熙直到怀袖转身。目光始终落在手中书卷上。连一丝余光都不曾飘落在怀袖身上。仿佛眼前潋滟的美人**。与他不过是镜花水月般不真实的存在。又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
第604章 温被暖床2
"" ="(" ="">
此刻的怀袖,与康熙反方向躺着,却丝毫没留意康熙略显清冷的神情,挪动着自己温热的身子,缓缓的,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
最终将康熙略微冰冷的双脚,温柔地夹在自己温暖的双腋之下。
怀袖刚入宫的时候,也曾听教养宫规的嬷嬷讲过这一课。
身为后宫嫔妃,为皇上温被暖**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也是身为宫妃的荣耀,多少宫妃夜夜盼着这个差事而终身不得。
因怀袖自封妃后,于侍寝一事上,康熙从未召幸过她,虽然之前也常留宿在昭仁殿,怀袖因长久不习此间课业,竟然将温**这一件顶重要的事给忘了个干净。
方才经映雪一提,她方才颖悟,或是李德全原本就想好了帮她的,她方才却错怪了人家的一片良苦用心。
思及此,怀袖心中对李德全和映雪的那顿数落,生出些许愧疚。
将康熙**的双足夹在自己温暖腋下的那一刻,怀袖明显感觉到康熙的身子微颤了一下,怀袖心底不禁暗笑。
嗯哼!平日都瞧他一本正经,威风八面的样子,没想到竟也有紧张的时候。
不过反过来一想,康熙后宫众多佳丽,沾过雨露的也有不少,且大阿哥和皇太子胤礽都那么大了,自己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人家就尝过这各种滋味了,怎可能还紧张?怕是自己心里作祟。
不过转念一想,怀袖心下又顿悟:他跟自己,这毕竟也是头一回嘛!
悟到这儿,怀袖心里突然平衡了,自己是第一次,他也是,当然就平衡了,可是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怀袖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该怎么办,以往在吴先生的本里也没教过,哎!反正他又经验,她乖乖等着便是了。
于是,怀袖尽职尽责地暖着**,温着被,顺带恭候着康熙有什么动作。
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的怀袖都困意渐浓了,**头一盏雕龙宫烛都燃过了大半,也不见康熙有什么动静,耳边只偶有页翻动的声音。
努力跟瞌睡虫抗争的时候,怀袖心里忍不住对自己生出些埋怨,早知道康熙晚间要看,她就该再多喝点茶,这样才不至于在侍寝之前先睡着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那是本什么呀?有这么好看么?人家不都说洞房花烛,**万金么?为什么沦到她这儿,就变成苦挨困等了呢。
被窝里已经温暖如春,怀袖也终于没能打过瞌睡虫而在康熙放下之前沉沉睡了过去。
————
此日清晨,怀袖一觉醒来,猛地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的衣服还好端端的。
再看向**对面,已然没了康熙的身影。
万岁爷是自己穿戴好出去的么?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感觉到身下的又开始微微晃动,怀袖心里立刻明白,已经开始行军了,昨晚部队驻扎的时候,**是安静的。
穿好自己的衣裳,怀袖坐在妆镜前简单梳好了头,撩开幔帐走出来的时候,见金盆中盛着还冒着热气儿的干净温水,看样子是预备给自己洗漱用的。
随军出征自然也没了那么多的讲究,怀袖不等人伺候,捻起块帕子自己洗了脸,净了手,唤门口的宫人进来将脸盆等用具都整理出去。
又有宫人进来将帐殿内简单收拾干净,映雪便已得了消息,端着糕点奶茶为怀袖送早膳来。
将几个杯盘放在茶几上,映雪眨巴着兴奋的眼睛望着怀袖,神秘兮兮地问:“主子昨晚可得偿所愿了?”
怀袖嘴里嚼着糕点,听见映雪这么问,心里一阵郁闷,喝了口奶茶顺下去,无奈轻叹:“什么也没有,我睡着了。”
……
映雪的下巴差点惊地掉在地上,愣怔怔看着默默吃点心的怀袖。
尽管她自己也没经见过这些,可她往常听说那些被翻了绿头牌自的妃嫔,个个都兴奋地跟喝鸡血似得。
她还偶有听闻说兰妃没得侍驾的机会,整宿都围着万岁爷浓情蜜语,就连前阵子刚入宫的新贵卫贵人,矜持中也尽是吴侬软语。
可为何她的这位主子能睡着,映雪一时还真有点想不通。
趁着映雪发呆的时候,怀袖用过了早膳,已经蹲在箱笼旁边不知翻找什么。
“主子寻什么呢?奴婢帮您找吧。”映雪走过来蹲在怀袖身边问。
“你记不记得我曾做过一小盒薄荷油?可带上了?”怀袖问。
映雪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像带着了,我找找,不过主子找那薄荷油用来做什么?”
“提神醒脑!”
怀袖这四个字一出口,映雪的手顿了顿,翻找的动作越加勤奋起来。
————
康熙骑着马绕着前后部队行了一圈,回到帐殿内的时候,见怀袖正坐在茶几旁的小窗前看风景。
瞧见康熙回来,怀袖立刻笑盈盈走过来为他解去大氅。
服侍着康熙在茶几边坐下,康熙看了眼她杯中的深褐色茶汁,皱眉问道:“你不是素来喜欢喝清茶么?怎么今日喝这么严的茶?”
怀袖婉约笑道:“臣妾昨日太过贪睡,今晨万岁爷都起**了,臣妾竟丝毫不知晓,未能伺候万岁爷起居,怀袖深感自愧,臣妾今日喝茶只为提提神,望能更周全地伺候万岁爷。”
康熙淡淡地抬眼看着怀袖,听她说完后,半晌才凉凉说道:“你昨晚不是给朕温被了么?做的很好,不必刻意强求。”
怀袖听出康熙言辞中带着些许的疏离,心里暗揣必定是自己昨晚提前睡着了侍驾不周,方才惹得康熙龙颜不悦,思及此,怀袖心下更愧意更浓,心里亦暗自下决心,今晚绝不能再睡过去了!
时至晚间,仍如昨夜,宫人伺候完二人洗漱便纷纷退去,怀袖日间做足了准备,此时小指偷偷抠了点儿清凉油,偷偷涂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褪去衣衫又钻进了被子里。
今天怀袖喝了一整天的浓严茶水,再加之临睡前又涂了清凉油,果然精神比昨夜好了很多。
第605章 冰冷秀床
"" ="(" ="">
康熙今晚似也比昨晚自然些,怀袖照例夹住他的双足在腋下的时候,没再抖动,却依然神情自若地翻阅卷,一本看完竟又换了一本继续看。
.
被窝里渐渐暖和起来,怀袖也渐渐放松了身躯,刚开始闭着眼,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睛,再后来时不时地瞄一眼对面的康熙,最后干脆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可康熙一双晶亮的眸子,却始终如钉般定在了页上,连眼角的余晖都不曾赏她一枚。
且更甚者,康熙似也渐觉脚暖和过来,便离开了怀袖的身子,将脚搁在旁边,将怀袖独独地凉在了被子的另一端,任由怀袖睁着一双大眼睛直至天明。
晨曦时,窗外微光浮现,康熙每日上朝已习惯了早起,辰时初刻便掀开被子准备起**。
怀袖也跟着一骨碌爬了起来,先他一步下地,将康熙的长袍披在他的肩上。
康熙微感惊讶,瞧了怀袖一眼道:“这么早,你去睡着吧,朕唤李德全进来伺候。”
怀袖却未开口,红着一双眼将康熙的外袍一件一件地仔细其穿戴齐全。
康熙边配合怀袖穿衣裳,边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最终忍住不轻声问:“你是不是昨儿一宿没睡着?”
康熙这么一问,怀袖的眼圈儿更红了几分,只垂眸不语,默默地伺候着康熙穿戴好,自己也穿好衣裳,便径自行出了帐外。
康熙默默地看着怀袖倔强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帐门口,唇微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怀袖出了帐外,深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对守侍的宫人道:“万岁爷起来了,你们进去伺候吧。”
说完,不待宫人开口,便下了帐殿的台阶,往后面的厢车行去。
这两日,怀袖始终陪着康熙住在金顶帐殿内住着,今日还是第一次出来,帐殿后面跟着一行十几辆厢车,她随意寻了个宫人问,那宫人立刻主动将她领到了映雪涣秋住的厢车前。
怀袖未开口,只听得厢车内传出来几个丫头的嬉笑声,带着怀袖来此的宫人见状,立刻轻咳了一声,高声道:“毓妃娘娘到……”
一声喊罢,车内立刻安静下来,车帘子被挑开起来,几个丫头一见怀袖模样,心下皆是一惊,立刻跳下车来,将怀袖挽扶进厢车内。
宫人们住的厢车与康熙的帐殿自然是没得比,狭小的只能曲着腿坐着,中间放着一个取暖用的炭炉,厢车内有些呛人的烟气味儿。
映雪将自己的蒲团掸了掸,放在涣秋的上面,垫的厚实些才让怀袖坐上去。
怀袖一落座,便将脸埋在膝间,一字未言肩膀就开始轻轻地抖动。
映雪和涣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猜不出缘故,却也聪明的谁也没多问一个字。
此时,已经听说了消息的福全由后面太监坐的厢车跑过来,立在帘外给怀袖行礼问候。
怀袖却只顾埋着头脸,不吭声,也不理会。
映雪掀开帘子,对福全道:“你去端盆干净的温水来,主子还没洗脸呢!”说罢,给福全递了个眼色。
福全立刻不再问了,转身跑去给怀袖打洗脸水。
映雪将自己的随身包裹打开,由最里面取出一块怀袖曾赏赐给她的绢丝绣花手帕,待福全送来了洗脸水,将手帕溺湿,悄声道:“主子洗洗脸吧。”
怀袖缓缓抬起头,深深呼吸一口气,接过热气腾腾的湿帕子敷在脸上。
伺候着怀袖梳洗完,映雪小心问道:“主子还未用早膳吧?”说话时,眼光四下忘了一眼,有些尴尬道:“我们这车里不干净,若在此用膳,恐委屈了主子……”
“不碍事,你去取来便是,我就在这儿用!”怀袖沉着声说道。
映雪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下车去了。
怀袖在厢车内用过了早膳,又等了一时,听外面有人说康熙已回了大帐内,便让福全将流风牵过来。
福全不敢多问,赶着将怀袖的马牵了来,怀袖跨上流风,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两下,马儿瞬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随着流风疾驰而去的,还有一道雪白的迅影。
“哎……”福全正欲开口,已经看不见马屁股了。
“哎你个大头鬼呀!还不赶紧去告诉万岁爷!”映雪嗔道。
福全拍了下脑门儿道:“瞧我,都急糊涂了!”话落已向大帐跑了过去。
此时在金顶大帐内,康熙由李德全伺候着坐在茶几旁喝茶。
李德全将红泥炉内添了炭火,小心问道:“毓妃娘娘往后面宫女的厢车去了,要不要请娘娘回来用早膳?”
康熙呷了口茶,想了想道:“随她去吧!”
李德全闻言,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命人将康熙的早膳端了来。
康熙刚拿起一个烤的酥脆的红豆沙包掰了一块,还没送进嘴里,福全由门外跑了进来。
李德全怒道:“大胆奴才,没瞧见万岁爷正用膳么?还不快退出去!”
福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急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并非故意,而是毓妃娘娘她……她骑着马出去了。”
福全此言一出,康熙手里刚掰开的半块豆沙包便掉在了地上。
李德全见状,小声问道:“万岁爷若担心毓妃娘娘,奴才这便吩咐人去跟着,或将娘娘接回……”
李德全话还没说完,康熙拾起掉在地上的半块豆沙包丢进餐盘内,清清淡淡地说了句:“随她去吧!”之后,将手中剩下半块放进嘴里,吃的斯文平静。
跪在地上的福全听康熙这么说,愣了愣,抬头看向旁边的李德全。
李德全冲他一皱眉,低声道:“你还不快去!”
福全又给康熙磕了个头,便退出了大帐。
从大帐里出来,福全心里还不禁纳闷儿:这若是换做以往,他只要在康熙面前提及主子,康熙必定神色迅速变换,随之便是自己亲身前往探视。
今儿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
福全抓着脑袋一时想不明白,他明明昨天还听映雪说,这几日主子的好事儿要近了。
————
怀袖骑着流风一路疾奔,也不辨方向,只要前面可走,便狂奔下去,也不知道跑出去多远,直至耳边听不见大队人马的声音了,方才渐渐停下来,却听见身后随之传来一串马蹄疾驰声。
第606章 王袍拭涕
"" ="(" ="">
怀袖原以为是康熙派来的御前侍卫,背对着来人,沉声道:“本宫不过出来散散心吹吹风,你们且回去禀奏万岁爷,本宫过会子便回去了。”
怀袖说完,小腿轻磕马腹,流风踩着杂乱的草丛继续向前行。
跟在身后的马蹄声,却并未因怀袖的话而离开,仍不急不缓地跟着上来,直至行到了跟前,才听见一个低沉男声道:“本王不管什么万岁不万岁的,本王眼下管的只是你!”
怀袖听见这个声音,惊地下意识勒住了缰绳,在原地怔了怔,却并未转身,眸光落在远处虚无的一点上,淡淡道:“多谢郡王关心,本宫此刻只想一个人待会儿,王爷身为先锋,行军要务繁忙,你快回去吧。”
官千翔哪里肯听怀袖的这些话,策马上来,伸手将她手中的缰绳扯住用力一带。
尽管流风属难得的宝马睿驹,却也抵不过官千翔手腕的强大力道,马嘴被扯的生疼,不得已转过了身子。
望着怀袖垂鬓若青莲般的容颜,官千翔微惊,好看的剑眉不自觉紧紧蹙起,语气却比方才轻缓温和许多。
“你……刚哭了?为什么?”官千翔问话时的声音很小,却不自觉透出温软的关切。
怀袖只低垂着眉睫,感觉到官千翔的鼻息渐渐靠近,身子下意识向后躲,却不料两匹马挨得太近,怀袖一个不留神,身子竟向后仰跌下去。
官千翔见状,双腿用力踩了下马镫,身子斜探出去,手臂用力一收,竟将怀袖整个人从马上抱了起来,安放在自己的马背上,顺手将流风的缰绳拴在自己鞍后。
被圈在官千翔手臂间,怀袖用力挣了挣,只觉官千翔如铁臂般纹丝不动,沉下脸怒道:“本宫命你立刻放手!”
“除非你告诉本王原因,为什么哭鼻子?”官千翔强行扳过怀袖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语气中亦是不容商量的强硬。
怀袖本就心中憋着满满的一汪委屈,又被官千翔不由分说地强掠在马上,此刻听他这般口吻,眼圈一红,泪跟着便淌了出来。
“为什么你们都来欺负我,我哪儿做错了,那个冰冷如霜,你又蛮横不讲理,本格格到底得罪你们什么了?既然都看我不顺眼,索性都丢开手,谁也别来管我……”
怀袖边哭边叫,歇斯底里,不停挥舞的小拳头尽数落在了官千翔的胸膛上,连带蹭在手背上的眼泪鼻涕,一并全数转移到了官千翔胸前的衣襟上。
官千翔平生还是第一次哄哭的这么厉害的女子,双臂拥着怀袖的身子,生怕她太激动掉下马背,至于她的那些拳头,也只得顺带全数收了,幸而怀袖此刻只顾得上哭鼻子,没使出真正的拳脚功夫。
眼见怀袖哭花了妆容,脸上不知是染了灰尘还是没洗净脸,一片红一片黑,如小猫儿一般,官千翔瞧着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怀袖痛快哭了一顿,胸中的憋闷舒服不少,突然发现官千翔的身子微微颤抖,抬眼一看,见他居然在笑。
“你还笑,还笑!”怀袖又狠狠补了两拳。
官千翔咳了两声,忍住笑道:“本王罪过,罪过,本王不笑了。”说话时抬起衣袖,伸在怀袖面前。
他今天没穿那日出征时的银甲,而是穿了常日的官府,怀袖见他将衣袖伸到自己面前,睨了他一眼:“干什么?”
“给你擦脸啊!”官千翔轻挑剑眉,又将手臂往前伸了伸。
怀袖推开他的手臂,嗔道:“去你的,谁用你的袖子擦脸。”说罢,将向手探向袖子里取手帕。
“哼!你还擦的少么?左右回去也要换洗的,你就用这个擦算了!”
听他这么说,怀袖低头一瞧,见官千翔胸前果然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水印子。
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样子,怀袖“噗嗤”一声也笑起来。
伸手将帕子递给官千翔:“眼下本宫没得赔你的袍子,算本宫欠你的,它日回京再补上,王爷今日就暂且将就收拾收拾吧。”
官千翔接过怀袖的帕子却并没擦衣服,转而塞入自己的袖口内收了起来。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了?跟万岁爷闹别扭了?”官千翔低声询问。
怀袖想起昨晚的事,轻叹一声,淡淡道:“万岁爷恐是当真厌弃我了。”说话时,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左臂衣料下那守宫砂的位置。
官千翔策马缓步行走在塞外柔软的草甸上,听怀袖这么说,蹙眉道:“怎么可能?那日在南房,说起给你送马的事儿,万岁爷可是仔细的很,否则也不会将流风送给你。”
怀袖自嘲地笑道:“流风不过是宫人会错了他的意思,一场误会,叫我得了个便宜罢了。”
“误会?你必定是听哪个宫妃起嫉的言辞吧!”官千翔挑眉。
怀袖听他这么说,抬起眼帘望着他,蹙眉:“难道是万岁爷的意思?”
官千翔笑道:“几日前,我与几个随军出征的将领在南房与皇上议事,尚乘局司掌御马的太监来请示皇上,原打算就将你的玉狄送过去。
万岁爷却说玉狄虽脚程快,却并不适合长途跋涉,需寻一匹有耐力的马儿,斟酌许久最终还是割爱将流风送给了你。”
怀袖被官千翔的这番话说的心头一震,那日卫贵人问她要马,莫非是……事先商议好了的?
见她愣神,官千翔继续道:“尽管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于你这样的清宁佳人的确有些不公,但,皇上心下于你,相较于旁人,却是有些不同的。”
怀袖听他这话,似颇了解些内情的,心里又浮出昨夜之事,郁郁低声道:“有些事,你一介外人,也不过是看见个表象罢了。”
官千翔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听怀袖这话,想了想,终未开口。
两人沉默了片刻,怀袖发现自己竟一直坐在官千翔的马上,且就这么由他手臂圈着,状似亲昵。
微红了脸,怀袖低垂的眉睫轻轻眨了眨,提醒道:“大军就在附近,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这样被人瞧见了恐……”
第607章 讳莫情深
"" ="(" ="">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我为何会随军出征么?”软玉在怀,官千翔翻涌了许久的心绪,终于在这一刻没忍住,先问出了口。() ..
听官千翔这么说,怀袖便没再开口。
官千翔身上那种清淡好闻的味道,缓缓飘进怀袖的鼻息间,却不经意扰乱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
怀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个揣测,只是她不敢问出口,情深缘浅,她害怕,怕倘若当真被她猜中,这样浓沉甸甸的情愫,她恐来生亦换不完他。
更何况,她已没有来生可许,今生还欠着容若的。
官千翔静静凝注着怀袖依然如魂牵梦萦中一般美如青莲的玉颜,遇上她之前,他浪荡半生竟从未体会过,爱一个人,是如此亦苦亦乐之事。
瞬息与传奇,不过一念之间,他了悟,她是他的命格。
官千翔呼吸渐渐深沉,话已到了嘴边,望着她时,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只因疼她之心太甚,他怕说与她听了,她心下生出负累,反惹她多一分挂怀。
只她安好,他别无他求。
思及此,官千翔唇角勾出好看的月牙弯,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是为了你才出征的?”
怀袖霍然抬起头,一双晶莹杏目凝注着他,有些紧张。
官千翔也紧紧注视着怀袖,想从她眸子里再寻出些旁的,除了紧张之外,竟叫他寻出一些担心。
她担心他?
官千翔的笑意渐渐深了几分,抬手抚上怀袖柔软的青丝,温柔中有着浓浓的眷恋。
“我……是为着我阿玛……”
官千翔淡淡开口,说完这句,胸中深深吐出一口气,移开眸光,眺向一望无际的苍翠山岭。
怀袖心下也悄然吁一口气,心中那一块悬着的重石,终于悄然落定。
原来,他并不是为着那一个约定,幸好……
官千翔感觉到怀中人儿的身子放松了些,有些不舍地收回缠绕在她发间的手指,轻声道:“倘若,本王为你而战,你……可会担心?”
怀袖纤睫轻轻抖动,淡淡道:“王爷心胸宽广,必定不会为此等儿女情长左右大好前程,王爷心中即便有怀袖,也当顾念府上双亲。”
官千翔定定地望着怀袖始终平和的侧颜,从见她第一面,她便是这般冷静自持,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他穷尽此生之情亦无法打动她。
他的心里却不气恼了,反而生出些许的情形,即便她心里先揣了容若,却后嫁了康熙,官千翔依然觉得,她值得他爱,因为她的情高洁清明,只能令世人高山仰止。
轻轻勒住马缰,官千翔收回手臂,轻声道:“出来这么就,万岁爷恐要差人来寻了,你还是骑着流风回去吧。”
怀袖浅浅地露出温婉淡笑,轻盈跃下官千翔的马,解开流风的缰绳,飞身上马后,怀袖一扯马缰,回头对官千翔笑道:“你务必好生回京,别忘了,本宫还欠着你一件袍子呢!”
话落,笑着挥动马鞭,向回程的方向疾奔而去。
望着怀袖渐渐消失在蒿草丛中的身影,官千翔沉声道:“本王即便今生失了你,却定要亲手割下葛尔丹的人头,他欠着本王一个嫡福晋!”
怀袖策马回到行军之列,却没直接回康熙的金顶大帐,仍去了映雪她们乘坐的厢车。
上了车,怀袖原以为康熙会派人来问,却没料想映雪几人皆摇头,康熙竟连差人问都没问她一句。
这下怀袖的心彻底凉了,原想倘若康熙差人来问,她便顺阶下了,再回帐殿中伺候,如此看来,她要想回去,除了厚着脸皮低头认错,再别无他法。
怀袖郁闷地坐了一时,直至晚间掌灯时分,大军已驻扎下来,康熙也没命人来问过。
映雪和涣秋皆忧心地守着怀袖,映雪将自己的一件棉衣披在怀袖身上,小声道:“主子就回去服个软,万岁爷不会当真恼了,也省得在跟着咱们受苦。”
怀袖守在炭火盆子旁边发呆,一天没怎么进水米,此时被火烤的嘴唇有些干裂。
涣秋见此情景,起身便要下车,映雪道:“你干什么去?”
涣秋有些薄恼,低声道:“我去寻万岁爷,磕头求他让主子回去。”
映雪正欲开口,怀袖却道:“不许去,我又没做错事,你这样去了倒显出我没理,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只去帐殿内,将我的一应用物和披风抱过来便是。”
涣秋和映雪听出怀袖眼下明摆着在说赌气的话,涣秋为难地瞧着映雪,映雪悄悄对她使了个颜色,偷偷地摆了摆手。
涣秋盯着映雪琢磨了片刻,突然灵台一凉,笑着悄悄点了点头便下车去了。
涣秋独自行至金顶大帐前,正准备对门口的宫人开口,见李德全正巧由里面走出来,涣秋立刻迎了上去。
李德全瞧见涣秋,无奈道:“娘娘怎么这会子还不回来?”
涣秋悄声问:“万岁爷可恼了我们主子?”
李德全摇头:“倒是瞧不出恼来,只是一整日闷着看,倒也没说什么。”
“这会子我进去可方便?”涣秋又问。
“是你主子叫你来的?”李德全反问。
涣秋立刻点了点头。
李德全琢磨了片刻,点头道:“这会子万岁爷刚用过晚膳,正歇着,你进去倒也正是时候。”
涣秋立刻谢过了李德全,顺着宫人挑开的帘笼,低身走了进去。
康熙此刻正独坐**边,手边仍放着红泥小茶炉,炉上茶壶中茶汤尚未烧滚,康熙目光望着窗外的融融月色,似心情不错。
涣秋走至近前,正欲跪地请安,一眼瞧见茶壶正翻滚出烧开的汤水,便未及行礼,走过去将茶壶提了起来,缓缓将汤汁注入茶海上的一只绿泥紫砂壶中。
康熙听见水声,转回头,见是涣秋,微愣了愣问:“是你主子让你来的?”
涣秋听康熙这么问,略迟疑片刻,立刻点头:“是主子吩咐奴婢过来的,主子心下惦记万岁爷,又抹不开颜面儿,便打发奴婢过来瞧瞧。”
康熙边听她讲,顺手拿起茶盅,眼帘都没抬,浅呷口茶汁,待涣秋话落,淡淡地说了句:“你在说谎!”
第608章 巧婢释情
"" ="(" ="">
康熙话一出口,原本正往提梁壶中添水的涣秋手一抖,茶几上洒了大片滚烫的水渍。 (.
. m)
康熙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提着茶壶和微微有些发抖的手,沉吟片刻问:“你主子今晚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涣秋放下手中的壶,跪在地上俯首道:“回万岁爷,主子虽然嘴上没明说,心下却惦记着万岁爷的御体,眼下特地差了奴婢过来瞧瞧,顺带……”
“顺带将她的衣物和带过去,对吧?”涣秋言辞踌躇的间隙,康熙直截了当地替她说出后半句。
这次,涣秋确是彻底不吭声了。
涣秋此刻已经认准了康熙绝对会算卦,她们的一切念头想法皆被康熙摸了个通透,这样的感觉,让涣秋既敬佩,又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康熙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涣秋,语气清淡道:“既然你说你主子挂念朕,那正好,你就替她留在朕的帐殿内伺候吧!”
说完,康熙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涣秋,径自由旁边取了,开始认真翻阅。
涣秋原本还想再说什么,才张开嘴,康熙道:“朕看的时候最不喜人聒噪多言,你只管研墨添茶便是。”
涣秋只得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一边默默地蹲在红泥炉边煮水烹茶,一边忧心地望向窗外,尽管心中焦如万只蚂蚁啃噬,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吐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涣秋添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汁,康熙终于看看的眼睛有些累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抬头时,见涣秋仍一脸焦急地仰脸望着窗外,略想了想,康熙问:“你随在你主子身边多久了?”
涣秋立刻答:“自主子入宫,苏麻姑姑便将奴婢配给了主子,算来三年有余了。”
康熙轻轻点头,又问:“你主子才入宫的时候,是不是比现下调皮些?”
听康熙问起这个,涣秋眉眼含笑道:“要说起主子刚入宫的时候,性子可比现在活泼许多,每日在慈宁宫后园子里教几个小太监习武,人又爱笑且不爱拘小节,宫人们可喜欢她了!”
“这么说,你主子现在与那时候比,性子却改了不少,她在朕面前好似不如这般活泼。”
涣秋略想了想,歪着头道:“其实,主子还是蛮想亲近万岁爷呢。”
康熙听她这么说,好奇问:“为什么这么说?”
“主子其实是个很不愿受拘谨的性子,可每次与万岁爷在一处时,不是身侧有一众宫人随着,便是有大臣在旁侧,主子想活泼,又怕那些大臣们说闲话,所以拘束很多。
不过奴婢记得去年的冬日间,万岁爷带着主子在后园中打雪仗,主子那次高兴坏了,回去还特地画了一幅《梅园戏雪图》跟我们念叨了好几日呢。”
康熙立刻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幅画儿上可有朕么?”
涣秋点头笑道:“当然有!那日万岁爷一身明黄龙袍,咱们主子一身雪狐狸大氅,全落在主子的画儿上,跟活了似得!”
“这幅画现在何处?”康熙急问。
涣秋想了想,道:“此番出行主子必不会带着这画,多半实在凉阁的大琉璃插瓶里头。”
康熙两眼兴奋的直放光,道:“他日回宫,你将这幅画寻出来,背着你主子偷偷送到朕的乾清宫来,朕必有重赏!”
涣秋惊讶地望着万岁爷,不解问:“不过一幅画,万岁爷只要开口,主子定会即刻献出来,何须奴婢偷偷送过去?”
康熙笑道:“这其中缘故你不必知晓,只要按照朕说的做,必有重赏,记住:此时万不可说与你主子知晓!”
涣秋莫名地点了下头,却始终不明白康熙究竟揣着什么心思。
康熙觉着与涣秋聊天颇有些意思,便干脆放下卷,与她仔细闲叙起来。
“你主子今日回去,可有说些什么?”
涣秋想起辰时见着怀袖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疼,轻叹道:“主子今日去咱们的厢车时,奴婢瞧着着实可怜见的。”
康熙挑了挑眉问:“哦?她怎么了?”
涣秋道:“其实主子平日子是个极要强的性子,很少哭鼻子,可今日,奴婢觉着主子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只闷着头哭,瞧着咱们都心里酸酸的。”
康熙想起怀袖早晨出门时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了几分,却听涣秋继续道:“其实,主子这几日着实惦记万岁爷,可……”
关于卫贵人盛**的种种,涣秋话已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自己此刻的处境,又将话岔开道:“主子尽管心心念念的皆是万岁爷,却不知为什么,总与万岁爷失之交臂,就拿那日在园中的惊鸿一舞,其实主子是特地去园子里寻万岁爷的。”
康熙听见这话,倒是颇感惊讶:“怀儿那日去园子里当真是为了寻朕?”
涣秋点头:“那是自然,主子已有小半年不曾跨入园子半步,那日听说万岁爷在园中赏花,便立刻整理装容赶了去,可……”
涣秋说至此,小心看了眼康熙,小声道:“万岁爷根本没仔细瞧咱们主子一眼,就带着卫贵人离开了,主子回去着实伤心了许久呢!”
康熙闻言,剑眉蹙了蹙,只觉心头一阵刺痛。
涣秋没仔细看康熙的表情,仍自顾自地说:“主子这阵子心头着实不好受了好一阵子,前一日,只因月荷说了句主子笑的好看,主子便在镜子前学着笑了许久,还问我们几个伺候的丫头,哪一种适合笑给万岁爷看。
其实,随军出征这一路,主子原本心里也是热乎乎的,昨日奴婢过来给主子梳头,主子听闻万岁爷特地为她准备了妆镜,开心的什么似得……”
涣秋越说越来劲,絮絮叨叨地将怀袖这些日的惆怅,郁闷,委屈一股脑像倒豆子似得全说了出来。
康熙始终认真听着,越听心却揪的紧,越听越觉心尖子疼的慌。
他原只想着避开她几日,只因每每见着她,都令他情不自禁想将她紧紧地掬在怀内好生疼怜。
因他心下早有了打算,便想着借由卫贵人躲她几日,却不想,这几日惹她竟也过的如此辛苦。
“昨夜,主子原打算好生伺候万岁爷,可……”
第609章 故友图海
"" ="(" ="">
“哗啦!”
涣秋话说了一半,只听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吓地立刻住了口,再抬眼,却见康熙竟硬生生将手中的茶盏捏成了碎片。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涣秋小心翼翼抬眼打量康熙,只见他面色深沉,深垂的眉睫看不出情绪,只让人感觉分外凉薄。
涣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仔细回想自己那句话说的得罪了康熙,可思来想去,又琢磨不明白。
过了片刻,康熙缓声道:“你将怀儿的用物略收拾一下,命人给她送过去,顺便差人说与她,你这些日子便留在朕身边伺候了。”
涣秋张着嘴,惊愣地望着康熙片刻,突然磕头道:“求万岁爷心疼主子,放奴婢回去吧,主子如今住在厢车里已经够可怜了,您再将奴婢留下,主子那边……”
“朕意已决不得多言,速去照朕的意思办!”康熙脸一沉,携着卷向里端的秀**行去,不再理会涣秋。
涣秋磕的额头生疼,听康熙这么说,用力咬着唇,心里一片冰凉,却不明白康熙为何要对主子如此残忍。
————
映雪将涣秋托人带回来的东西接在怀里时,气的脸色铁青,忍不住就开口大骂涣秋没良心。
怀袖此刻虽已和衣躺下,却将方才那宫人传的话听得清楚,见映雪气恼,便道:“此事必定是万岁爷的意思,你莫错怪了涣秋,如今那边儿没人伺候,她能留下代我伺候万岁爷,也是好的,省得他日回宫我又落太后的埋怨。”
映雪原本气的心肺疼,听怀袖这么说,也只得作罢。
将送来的披风搭在怀袖身上,映雪不服气道:“万岁爷往日那么疼主子,我就不信,主子在这厢车里不回去,日子久了万岁爷就不心疼!”
经历了这几日,怀袖心里也想开了,耳边听着映雪赌气的话,却神色平静道:“你也莫小看了万岁爷,他或许还当真不心疼呢。”
————
大军行这一程赶往疆北,却是颇顺利,只两个月便已接近边塞,疆北将军府早已收到了快马送来的军报,大队人马刚刚翻过乌阔台哨卡,便有将军府葛吉泰亲自选派的迎驾部队赶来接应。
晨起时,怀袖命人只拿了个蒲团,幕天席地地坐在塞外厚实的茵茵草甸子上,就这接近晌午的明媚阳光梳头发。
往日怀袖梳头理容都是涣秋伺候,眼下个把月,涣秋都被康熙留用在金顶大殿内,且怀袖身边又每个镜子,梳头的活就落在了映雪的身上。
映雪平日料理宫物是把好手,可梳头着细致活就做的一般了,幸而怀袖也不计较这些,反正出了宫,天高云阔间也没了那些宫规束缚,随行的大臣们自然也管不着她这个娘娘梳什么发饰。
怀袖便每日只让映雪简单梳二把头,一身利落的旗装,带着雪额时不时地骑着流风出去打猎,过的好不自在。
梳好了头,怀袖站起身掸掸裙摆上沾着的草屑,正要吩咐福全去牵马,远远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金顶大帐前一晃。
哥哥?
怀袖瞧着那高大的身影,感觉颇有几分像齐步琛。
映雪端来奶茶放在怀袖手里,却被怀袖一把捉住手腕:“你即刻去帐殿,寻涣秋问问,方才进去那人是不是我哥哥齐步琛?”
映雪惊问:“少将军来了?”
怀袖摇头:“我只瞧着方才那人有些像,并不确定,你快去问问吧。”
映雪立刻答应着,向金顶大帐跑过去。
怀袖站在原地,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殷殷地等着。
映雪去了半晌未归,怀袖独自坐在草甸子上无聊地晒太阳,身后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紧跟着一大片花朵从天而降,散落了她满头满身。
怀袖惊讶地跳起来,回转身却怔愣在了当下,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汉子,怀袖突然跳上去,在他胸前狠狠垂了一拳,紧跟着一把抱住男子的肩膀笑道:“图海!真的是你来了!”
图海是北郡王爷的长子,也属正白旗的一系旁支,在疆北算是有头脸儿的皇亲血脉之一。
因北郡王府与将军府素来交往亲厚,怀袖儿时便是跟着哥哥齐步琛和图海一起混玩儿大的,再者,图海是菱悦的同父异母的胞兄,怀袖后来长大些,与旁的男儿便不怎么接触了,因着菱悦的关系,与图海却仍时常见面,因此关系比旁人更要好些。
图海虽然天生便承袭着爵位,却是个喜欢吴强弄棒的热血汉子,少年时,非要缠着他阿玛拜了葛吉泰为师,与齐步琛一同研习功夫。
故而这个少王爷,虽然没上过战场,却也算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怀袖临行的前一年,他刚娶了少王妃,性子尽管稍有收敛,却仍隔三差五的往将军府跑。
怀袖听闻他小时候一直暗暗喜欢二姐朱赫塔娜,只可惜二姐长了他几岁,一直拿他当弟弟看,后来又嫁去了京城,图海便断了这个念想。
“你怎么来了?跟我哥哥一起来的?”怀袖兴奋问道。
图海见着怀袖也是一脸兴奋,又见她一身家常的旗装,仍梳着两把头,便忘了她眼下的身份,亲昵地拥着她的肩膀说话。
“我自然是随你哥哥一起来的,如今在王府中,我阿玛云早不管事了,府内一应事务皆由我料理,今日接驾这等大事,我阿玛也坐不住了,主动接下府内事务,只命我负责接驾的大事,我才得空与你哥哥同来见万岁爷。”
怀袖笑着拍了拍图海的肩膀:“没想到啊!当年的黑小子,如今也成了堂堂正正的王爷了!”
图海闻言朗声大笑,打量着眼前的怀袖:“你可是没一点儿贵妃的模样,我来时听你哥说你如今已经封妃了,可我瞧着,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嘛,只是比在将军府时瘦了,瞧瞧,下巴都尖了,不似那个小胖妞了,到更俊俏许多!”
图海说话时,还不拘小节地捏了捏怀袖尖俏的下巴。
这个动作瞧进旁边福全的眼睛里,惊地眼皮子都跳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往金顶帐殿方向看去。
第610章 圣心飞醋
<!-- 翻页上ad开始 -->
"" ="(" ="">
福全这一看,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赶着上前轻轻扯了下怀袖的衣袖,小声道:“主子且注意着分寸,万岁爷出来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此刻的康熙,正由一众大臣簇拥着由帐殿内行出来,站在帐殿门口高高的朱红栏杆前,一眼便瞧见油绿的草甸子上,怀袖正跟一个高大粗犷的男子打情骂俏,那男子居然还伸出手,摸上怀袖的脸。
更甚者怀袖居然也不躲不避,就那么让他摸。
康熙本就深沉的眸子,霎时变得更深沉了几分,沉声问身边的齐步琛道:“站在毓妃身边的那一位是……”
齐步琛顺着康熙的神光望过去,见跟自家妹子站在一起的图海时,笑道:“回万岁爷,那是北郡王府的少王爷图海,随末将同来恭迎圣驾。”
康熙听齐步琛这么说,太眸子瞧了眼图海,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位少王爷倒是与朕的毓妃娘娘交情深厚。”
站下下首的齐步琛听见这话,皱眉想了片刻,心下登时反应过来,赶紧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副官,低声吩咐:“还不快去将少王爷叫过来给万岁爷磕头!”
副官即刻疾奔向不远处仍聊的火热的两人,行至近前,副官伏在图海耳边低语了几句,图海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回头看时,果然见大帐前已围拢了一众文臣武将,正中央簇拥着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倾长男子。
图海回头对怀袖笑道:“你哥叫我过去见驾,我先过去了,等闲了我寻你出来咱们骑马去烤狍子肉吃。”
怀袖用力点了下头:“好!我等你!”说罢,眼巴巴望着图海向着康熙的方向疾步而去。
与图海不过简单数言,便将怀袖的心聊的火热起来,尤自欢喜却丝毫没留意,不远处金帐前的康熙,已悄无声息地将她此刻殷殷期切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
待图海行至近前时,康熙深沉的眸光又暗了几分。
————
见过了图海,怀袖一扫几日的阴霾,命映雪去寻涣秋,将自己的骑装寻了来。
换上一身轻便的骑束妆容,映雪又伺候着怀袖换上了马靴,站在厢车前转了一圈,映雪兴奋道:“主子穿这身另有一种飒然的美,奴婢瞧着比那些宫装吉服还漂亮呢!”
这一身宝蓝色的骑装,是怀袖行及笄礼的时候,额娘特地给她做的。
纽扣上的坠饰都是上好的祖母绿宝石,袖口和领口的绣工是外祖母亲手绘制的图样,额娘特地托北郡王府从宫里带来的针线嬷嬷绣制而成,绣工精致自当不比细说。
当年怀袖捧着这身旗装,爱若珍宝,一直用防虫的香樟小心存着,入京时,同其他衣裳一起带了去。
她至今尤记得,当年容若第一次约她郊外骑马时,看见她身着这身旗装的模样,眼睛都移不开了。
怀袖换好了衣裳,便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等图海来寻她,手里虽然捧着本,也不过是装样子罢了,此刻她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心里揣着好多好多话想问图海。
终于,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怀袖终于听见由旁边的营地传来一阵飞奔的马蹄声。
齐步琛的营地驻扎在亲征大军的旁边,与大军蓝色的布帐不同,是一排白色的毡帐,充满背地气息。
怀袖以前经常瞧见这样的帐篷,可是在夜空下,显得格外醒目,她光看着就觉心下一片温暖。
那马蹄声便是由着那白色的毡帐渐行渐近,怀袖兴奋地跳下厢车,向骑马的人扑过去。
“图海,我就知道你必不会爽约,我可等着你的烤肉肚子饿很久了呢!”怀袖一把扯住图海的缰绳,马儿停住脚步,图海翻身从马上下来,顺手刮了下怀袖的鼻子。
“就知道你还是这样,见了我从来不叫王爷,也不行礼,大了还不懂规矩!”
“哼!本宫如今是御封的毓妃娘娘,还没跟你挑理儿呢!若是抡起官阶,你还得给本宫磕头呢!”怀袖也是毫不示弱地扬着下巴,将图海顶回去,转身去牵马。
“嘿!你这丫头,还没改这牙尖嘴利的毛病,这么刁蛮,我看万岁爷八成不喜欢你!”图海如儿时般与她开玩笑,言辞依然毫不遮拦。
图海是无心一句玩笑话,却正戳中了怀袖的心窝子,转过脸的一瞬,唇呡了呡,压下心底的委屈,再转过脸又是满眼的春风和笑。
怀袖牵着流风跟在图海身后笑问:“你带我去哪儿打狍子?”
图海笑道:“这地方我熟的很,去年跟你哥早春时候来猎过鹿,你跟着我走,保证一会儿把你喂的饱饱的。”
怀袖知道图海的烤肉技术是一绝,小时候他们骑马出去打猎,怀袖总爱缠着一起去,倒不是为打猎,就是想吃图海烤的肉解解馋。
为着这顿烤肉,怀袖连晚膳都没传。
可就在怀袖兴致勃勃刚跨上马背的时候,却突然由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疾奔至近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请娘娘留步,万岁爷有口谕,命娘娘前往金顶大帐侍驾!”
怀袖蹙眉道:“万岁爷不是由齐步琛将军陪着饮宴么?怎么突然让本宫回帐殿侍驾?”
小太监低垂着头脸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方才万岁爷亲口所言,奴才不过传话而已。”
怀袖满脸的不情愿,愤愤然甩开缰绳,噘着唇嘟囔:“早不叫晚不叫,这几天都用不着我伺候,偏偏这个时候叫,肯定是成心的!”
小太监跪的远,没听清怀袖的抱怨,图海却是听得清楚,轻轻拍了下怀袖的肩膀,笑道:“别赌气,伺候好万岁爷要紧,你又不是只待一两天就走,咱们有的是机会再聚,得空了我再去找你便是。”
听图海宽慰,怀袖只得默默的点了下头,却难掩浓浓的失落,转身将马缰和马鞭丢给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怀袖跨步向金顶大帐行去。
怀袖沿着台阶上了金顶帐殿内,门口的宫人恭敬地挑开锦帘,怀袖跨步进去时,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第611章 受屈假寐
"" ="(" ="">
怀袖进入帐殿,却并未见康熙的人,转而出来问门口的宫人:“万岁爷呢?”
宫人如实道:“回娘娘,万岁爷与奉恩将军在大帐内饮宴,还未回来。() ..”
怀袖心里的火顿时往上窜了几窜,强压住又问:“方才有太监说万岁爷传本宫回帐殿侍驾,你们可知万岁爷何时回来?”
宫人又答:“万岁爷的确命人传娘娘回帐,至于万岁爷他什么时候回来,奴才就不知道了。”
怀袖心下的怒火又往上窜了几窜,深呼一口气,努力稳着语气问:“涣秋人呢?”
宫人想了想道:“娘娘说的可是这几日在帐殿内伺候的那个宫女么?她方才让李公公叫走了。”
怀袖胸前起伏着,努力隐忍,终于没忍住转身便欲下台阶,可刚走下两个阶,立刻从旁侧闪出两名御前侍卫拦在了帐殿阶下。
“让开!”怀袖朗声喝道。
两名侍卫面无面无表情并肩而立,冷声道:“万岁爷有口谕,令娘娘留在帐殿中候驾!”
怀袖咬着唇,眸光冷飕飕扫过眼前的两名侍卫,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无益,甩袖转身回至帐殿内。
内心憋着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举目望去,屋内的陈设皆是康熙所用之物,连个衬手摔的都没有。
怀袖立在窗边,望着窗外苍原夜色,眼圈渐渐湿润。
她这段时间住在厢车内,不止一次回想过自己是不是最近哪儿得罪了康熙,总觉他待她的行径举止,与往日颇有些不同。
怀袖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理出头绪。
从裕妃赐死后,她自问再没有哪儿得罪过康熙,连卫贵人都是选秀时,她提点了一句,康熙才在卫青儿的名头上画了个圈儿,细算起来,他觅得良缘佳人还要感激自己才是。
那日雪额吓晕了卫贵人,凭借康熙的明察秋毫,他定能分辨那并非她故意而为,雪额又不认得卫贵人,它即便再聪明,也不过一只圆毛畜生,段不可能机敏到帮着自家主子争**的地步!
怀袖立在窗边,哭的眼睛又酸又涩,康熙依然没回来,窗边的冷风吹进来,蒸干了脸颊上的泪,还冻的肌肤生疼。
怀袖用衣袖抹了把泪,深呼一口气,才感觉胃一阵阵痉挛疼痛,她光顾着生气,忘了自己连晚膳还没用过。
也不知眼下几更天,怀袖窝在茶几边,就着温茶喝了两口,闭上眼蜷在地毯上,许是哭的累了,没过多时便睡了过去。
————
康熙与齐步琛等将军府前来迎驾的几名武将在帐中聊了许久,直至又交了更后方才散了各自回帐歇息。
康熙行至帐殿内,挑帘栊跨进门一眼就看见昏睡在地毯上的怀袖。
康熙的脸色霎时凝得冰冷,几步行至近前将怀袖由地上抱起来,行向里端的大**。
缓缓将人放在大**上,外间伺候的小太监行至近前还未开口,康熙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死人么?听不见里面有动静都不晓得进来看一眼,若是毓妃有个闪失,朕定揭了你们的皮!”
原在门口侍立的几个小太监吓地跪在地上连声诺诺,李德全将就近的一个推了一把,底层斥道:“没眼色的东西,只管哭,还不赶紧去寻太医来!”
那小太监经这么一提醒,方才反应过来,赶着往外跑去。
李德全心只康熙此刻正在火气头上,使了个眼色将帐殿内其余的几个太监全叫了出去。
站在门口,李德全点着几人的鼻尖斥道:“你们几个果然是愚蠢至极的,我平日教过你们多少遍也不长点记性!
甭管万岁额这阵子**着谁,毓妃娘娘那都是万岁爷心尖子上的人,你们若再不仔细着伺候,那天魂丢了脑袋,可别怪我今日没提醒你们!”
几个太监连连应声,李德全有叮嘱了几句,眼角瞄见一个人渐渐行至近前,侧目一看,正是怀袖的亲哥哥齐步琛。
齐步琛手里拿着几封信,刚巧行至近前,方才听李德全口中说了句“毓妃娘娘”心下微动,此刻见李德全回身向自己走来,立刻拱手行礼。
“这是阿玛托我带给万岁爷的几封信,劳烦公公转交。”
李德全接过信件,满脸堆笑道:“少将军放心,奴才这就将大将军的信送进去,将军今日车马劳顿,也早些歇着吧!”
齐步琛与李德全稍寒暄了几句,向帐殿明亮的窗棂望了一眼,低声问道:“我方才听见公公提及毓妃娘娘,不知娘娘她眼下可好?”
李德全笑道:“娘娘就在里面,好着呢!将军明日得空,或可见一面就知道啦!”
听李德全这么说,齐步琛才放下心,拱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随军的御医为怀袖诊过了脉,只说胃里寒气郁结,不必用药,只喝点红糖老姜汤便好了。
待御医走后,康熙将怀袖的被子仔细裹了裹,便径自坐在了**沿。
怀袖原本只是困倦便睡着了,并非晕厥,被抱**原本就有些迷迷糊糊醒了,再被太医一折腾,基本就彻底清醒了。
竖着耳朵听了片刻,搞清楚状况后,便故意闭着眼装睡,原本心里还恼着康熙,醒了也没话说,索性不如就这么睡着。
过不多时,外间又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有汤匙捧到杯碗的声音,之后,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又远去了,最后又回归宁静。
怀袖依然闭着眼,竖着耳朵听身边的动静,感觉身边的被褥微微有些动静,紧接着头顶传下来康熙的声音:“你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要朕喂你么?”
怀袖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心下正琢磨康熙是如何看出她已经醒了的,就听康熙又道:“朕听闻那位少王爷烤肉的技艺很是了得,正欲明日令他一展技艺,既然你胃口不好,那就……”
康熙话刚说了一半,手里的汤碗立刻被抢了过去,不知何时坐起来的怀袖三口并作两口将一碗辣酥酥的老姜汤喝了个干净。
“区区胃寒而已,不碍事,明日万岁爷仍依照先前的安排叫王爷烤肉便是!”
第612章 幽怨惹怜
"" ="(" ="">
康熙并没搭话,只似笑非笑地瞧着怀袖。 ..
怀袖望着康熙这般神情,心下一琢磨,恍然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还装睡来着。
娇俏如玉的脸登时飞上两朵云霞,怀袖垂下眼帘,暗暗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臣妾……呃……谢万岁怜恤……”
此番小女儿娇态尽数落入康熙眼内,不经意间,已泛做朵朵涟漪晕在心底,只是脸面儿上,却渐渐收敛起先前的笑意,仍换出平日里的那副庄严宝像。
“是不是朕若不命人去请,你就不打算回来?”康熙淡淡地问了一句,手又探向枕边的卷。
怀袖咬了咬唇,心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仔细回想这个把月的因果原委,她突然反应过来,貌似当初是他有意不让她回来的。
方才装睡时的愧疚,瞬间被反复而来的委屈遮盖的无影无踪,怀袖抱着被子,抬起幽怨的眸子望向对面悠然看的康熙。
康熙已经翻开了卷,原本等着她回话,片刻仍未等到,再起眼皮子,正撞进怀袖那双含恨带怨的眸光中,康熙怔了怔。
“你……身子哪儿不舒服还不舒服么?”康熙迟疑着,问出这么一句。
怀袖咬着唇,抽了抽小巧的鼻翼,淡淡道:“臣妾以为,臣妾这些日为何没回帐殿,原因万岁爷应当知道。”
康熙歪着头略想了想,仍看向她:“朕应当知道什么?朕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这一句问罢,怀袖原本低垂的眸子又抬了起来,晶莹的眸光中幽怨似更浓了几分。
康熙见状神情讶然,又问:“究竟是为何?你说出来便是,朕确实不记得曾说过叫你移出大帐的话呀!”
康熙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竟然还带出些许的无辜。
见着如此情景,怀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满心的委屈全堵在喉咙里倒不出来,眼巴巴望着康熙,硬生生憋出两行泪来。
她即便已嫁入帝王家,出身毕竟贵为格格,**笫之事若康熙不主动开口,叫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说得出口?
怀袖心里约莫猜出康熙是故意的,以他后宫众多佳丽诞下几个皇子公主来看,说他不晓风月情浓,她断然不信。
可他又为何偏生如此为难自己,却是怀袖始终想不明白的。
心里急的发慌,嘴上又说不出来,怀袖只能憋的哭鼻子。
康熙眼见怀袖这般,心里疼得紧,忍着去抱她的冲动,由袖口中抽出一块帕子塞进她手心里,转开脸淡淡道:“不知道朕烦人哭鼻子么?赶紧擦干净!”
怀袖忍至今日,已再忍不住,手里捏着帕子,抬着婆娑泪眼看着康熙问:“万岁爷,今日怀儿只要您一句明白话,您是不是已厌弃了怀儿?”
左不过迟早要捅破的事,早把话说开了,大家都解脱。
怀袖也想明白了,倘若康熙当真已厌弃了她,她也不白占着个正妃的位置,哪怕他赐她一个法号,她随着沈婉去出家,也好过如困兽般被囚禁在这锦绣牢笼中。
康熙侧脸对着怀袖,听她这么问,只淡淡说了句:“怀儿,你一向冰雪聪明,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怀袖抽着鼻子道:“臣妾最愚笨不过,还请万岁爷名言。”
康熙转回头,看着怀袖哭的跟花猫儿似得小脸儿,皱了皱眉,抽出她手里的帕子,将挂在腮边的泪轻轻擦拭干净,还将已经流出来的鼻涕也顺带擦了擦。
“乖,别闹了,朕今日有些累了,早些歇着吧。”
康熙说完,站起身自己褪去了衣衫,掀开被子在怀袖身边坐下。
见她仍坐着不动,康熙侧眸望着她,平静道:“怀儿,在朕心里,你向来懂事乖巧,最让朕省心,如今行军要务,朕顾及不来旁的许多,你当明白才是!”
怀袖静静地听着康熙的这番话,待他说完,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万岁爷,是不是因怀儿是疆北的格格,你才决定带怀儿出征,倘若怀儿并非此等身份,万岁爷是不是就……就……”
康熙抬起眼看着她,似是很认真地等着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怀袖的泪流的比刚才更凶了,颤抖着肩膀哽咽道:“就……带卫贵人来了……”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怀袖将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康熙望着哭成一团的怀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趁她专注哭鼻子的空档,唇角不自觉勾出浅浅的笑意,口中低喃:“真是个傻丫头!”
怀袖此刻哭的正在兴头上,自然没听见康熙的这句话,将自己从头到脚完全裹在被子里,反正已经哭了,就索性哭个痛快。
康熙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来往**内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点的位置躺下,吹熄**边两只明亮的宫烛后,缓缓在怀袖身边躺下来。
看着身边高高隆起一团的被子,听着被子里怀袖嘤嘤如小猫叫一样的哭泣声,康熙强忍着将她揽入怀内的冲动,含着笑意合上眼。
————
怀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约莫哭的实在没力气了,便也睡着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窗口明媚的阳光洒了一大片,怀袖从被窝里探出头,只觉着光线刺眼,抬手遮挡住眼睛。
“主子可算醒了,今日阳光晴好,万岁爷早就跟少将军骑马踏青去了,方才还说起主子没起**,甚是可惜呢!”
映雪边说笑着,将披风搭在刚坐起来的怀袖肩膀上,涣秋已端进来洗漱的金盆,怀袖再看,自己的貂白的雪裘和大红的吉服已预备稳妥,连花盆底的绣珠矮靴都整齐地摆放在了**边的屏风下面。
在抬眼看向旁边的妆台上,明晃晃的赤金凤冠端端正正呈在台子上,旁边放着十个金镶玉的修长护甲……
怀袖瞧了两人一眼,莫名问:“你两个怎么今日来的这么齐全了?李德全放你们进来了?”
涣秋笑道:“我们是万岁爷叫人专程唤来伺候主子的,主子今日可要好生打扮哦!”
映雪连连点头,笑道:“主子还不知道呢,少将军辰时算过了今日的行程,说傍晚时候,咱们就能到将军府喽!”
第613章 近乡情怯
"" ="(" ="">
终于又回来了!
怀袖整理好妆容,一身华丽的掐金丝绣丹吉服,映衬出精致如玉的脸庞,站在金顶帐殿的门前,望向浩瀚苍霓的无尽草甸。 ..
涣秋将白雀裘滚边貂绒大氅披在怀袖的肩膀上:“塞外风大,主子当心受凉。”
帐殿随着大军缓缓驶进疆北辽阔的地域,耳畔再次听见塞北的猎猎风鸣,怀袖眼底不自觉便泛出水雾。
映雪立刻地上手帕,小声道:“主子需忍一时,莫叫大将军瞧见哭花了的妆容才好。”
怀袖抬起脸看向蔚蓝天际,泪,终究没能落下来。
一整日的光晕不过弹指,康熙从清晨起,便一直与前来接驾的众将军在一起,怀袖的早膳和午膳,皆又映雪和涣秋伺候着用了。
过了午时,门外响起宫人行礼的声音,怀袖立刻放下手中卷,原以为是康熙回来了,却没想到挑帘栊进来的,却是哥哥齐步琛。
齐步琛一跨进帐殿,带进来一阵扑面的微凉空气和熟悉的疆北气息。
怀袖行至近前,在齐步琛低身欲行礼的之前,一把将其手臂挽扶住。
“去年匆匆见过阿玛一面,我心念至今,如今整整三年有余,我终于回来了……”怀袖说完,用力咬着唇,透过水波望着齐步琛。
齐步琛见着如今的怀袖,心中亦是又激动又心疼,手紧握着怀袖的手,低声道:“怀儿如今虽锦衣华服加身,却是比当日在府中是瘦了许多……”
旁边的映雪和涣秋也是红着眼圈,添换了新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怀袖牵着齐步琛的手,将他让座在茶几旁,道:“我行程的前几日,二姐收到额娘的亲笔信,说家中其他尚好,唯外祖母深染寒疾,虽不严重,却也服药有几日了,如今可大好了?”
齐步琛点头笑道:“好了,听说你回来,半月前就好了!”
怀袖咽泪而笑,亲手将茶盏放在齐步琛面前:“我侄儿如今也该会叫姑母了吧?”
提及自己的儿子,齐步琛一脸温和笑意:“那小家伙长的结实的很,模样跟阿玛极像,一月前刚过了垂髫生辰,前日就叫嚷着要坐我的马,你说这是不是天生使然!”
怀袖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将军府皆将门之后,不说你是男儿,就是我与大姐,二姐,也是这般小小年纪便舞枪弄棒的,要不是怕挨阿玛的打,恐要出一门几个花木兰那样的女英雄呢!”
此话落,兄妹二人皆是一阵大笑,毕竟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即便三年未见,一见面便不见半点的生分。
两人又聊了些旁的,齐步琛打量怀袖,笑问:“你如今也是做了娘娘的人了,前几日你嫂子陪着额娘和外祖母闲聊时,还提及你呢,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外祖母还等着抱小龙孙呢!”
齐步琛这一句话正撞在怀袖心尖子上,疼的怀袖不自觉收敛了唇角的笑痕,手悄然覆在左臂上。
齐步琛喝了口茶,抬头时,见怀袖出神,轻问:“怀儿?哥瞧着你似有什么心事……”
怀袖轻轻摇头,继而又牵出笑意:“宫中毕竟不必咱们府上,万岁爷身侧粉黛三千,环肥燕瘦无一不全,这样的事,自然是急不得的!”
齐步琛笑着点头:“这是自然,这不过是额娘和外祖母心里的盼想罢了,咱们不求别的,只要你在宫里好好的就行!”
怀袖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哥哥安慰自己的话,既然已嫁入宫中,若长久膝下无子嗣,即便自家人不说,朝中同僚间也是要背地里说闲话的。幸而好在疆北距离京上天高地远,于此间相对那些京官儿们好很多。
怀袖的手始终覆在左臂上,心下只觉对额娘和外祖母万分愧疚。
齐步琛又陪着怀袖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预备了,余怀袖独自在帐殿内几分期盼几分愁。
原本商定好的北郡王爷为康熙献技烤肉,因一日紧急行程而取消了,等过了申时,有太监来报说大军的先锋官已经抵达了将军府,大将军葛吉泰并福晋东果儿格格已经出府迎驾了。
怀袖的心显紧张,在帐内坐卧不宁,一直走来走去。
映雪见怀袖这般,不禁笑道:“奴婢从前不知打哪儿听说一个词儿叫做近乡情怯,先前不明白,近了故乡不是满心欢喜么,怎会怯呢?如今看主子这光景,奴婢算是信了!”
涣秋端着茶盏奉至怀袖面前道:“主子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随着万岁爷进将军府的门,不知又要为族里长多少脸,奴婢瞧主子却并不是怯,只因故人日久不见,心下生出许多惆怅罢了。”
怀袖听见这番话,侧目看向涣秋,笑道:“这数日不见你,体察心思倒是颇有长进!”
涣秋笑道:“奴婢这还多亏万岁爷点播,万岁爷提及主子时,说主子心下其实从未有过真正的惧,此因内心坦荡,若见主子心神不安时,必是牵动情愫罢了,主子心性清明,唯情一字不堪放下!”
怀袖举着茶盏的手顿在空中,茶未入喉,涣秋转的康熙这句话,却已入了心。
康熙这一番话,无疑将怀袖的心思剖了个清明敞亮,再没如此贴切的形容,就连她自己说,都说的不如这话明白。
这几日,怀袖满心皆是与康熙明里暗里怄的气,心下揣的亦是回至疆北如何与额娘和外祖母交代。
可今日咋闻康熙的这番话,怀袖不知为何,心下却暗暗生出些许怅然。
人生难得遇知音,她幸得与这样的人携伴同行,可对方的心上,却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怀袖缓缓将一盏半凉的茶哺入口中,心头掠过涩涩微苦的滋味,脑中映出康熙那张白皙俊逸的脸,不知为何,只觉心下突然有些疼。
将手缓缓放在胸口,不自觉喃喃道:“莫非不知不觉间,我已然动了心却不自知?”
正想着,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杂沓,紧跟着门口太监纷纷行礼,只听康熙清朗的声音传进来:“怀儿呢?朕来接她入府。”
第614章 并骑归省
<!--go-->
"" ="(" ="">
“回万岁爷,娘娘在里面儿呢,奴才这就将娘娘请出来。 .t.”
门口应声的太监说话时,已经撩开了锦帘,跪在门口对怀袖道:“毓妃娘娘,万岁爷此刻在门口候着呢,请娘娘出帐殿见驾。”
怀袖由映雪和涣秋挽扶着缓缓起身,踩着苏绣镶珠花盆底雕云纹宫鞋缓步行出帐殿外。
站在金顶帐殿门前,怀袖侧眸向楼梯下看去,见康熙一袭俊雅旗装,骑在玉花骢上,正仰着脸看向自己。
怀袖缓缓躬身,有些为难地看了眼自己身上华丽丽的吉服:“臣妾这身妆容,骑马恐是不便,臣妾就不去了吧。”
康熙由上自下打量怀袖的穿扮,笑道:“不碍事,你坐在朕的马上。”说话时,康熙已向怀袖伸出手。
怀袖虽然马骑得不错,可还从未穿成这幅模样骑过马,心里有些没底,但见康熙已伸出双手等着,再望向眼前辽阔无垠的草原,心里又一时向往,正踌躇时,只觉腰间突然一紧。
“啊!”怀袖吓地惊呼出声,手不自觉便紧紧攀向康熙的脖子。
原来康熙趁着怀袖不注意,手臂将她的腰一揽,横着将她由帐殿上抱起来便放在了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身子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紧拥着,怀袖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玉花骢的背上,且被康熙好端端地护在怀内。
康熙护着怀袖,单手握着马缰,附身贴在怀袖耳畔道:“再往前便是你们将军府的边塞大营了,朕听闻你哥哥说,先前你在疆北时,最喜欢那儿的一大片淡紫色的风铃草,朕带你去瞧瞧。”
怀袖心下一暖,不由自主便伸手臂抱紧康熙的腰,康熙望着怀中人如此宛若青莲的模样,温柔的一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头,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绷的笔直,玉花骢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此一时天广地阔,康熙拥着怀袖放马驰骋,片刻间便奔至大军最前端,将一众将军远远落在后面。
众人眼中,一匹黑底白斑的骏马上,一抹明黄,一抹绚红如两朵浮云,携着疾风一闪而过,在众将士身侧驰过时,待人反应过来,便只能远远地瞧见康熙绣着黄龙的披风。
怀袖紧紧抱着康熙的腰,耳边只闻猎猎风声,眼前渐渐展开如画卷般的草场花海,风铃草如紫色波浪开的潋滟。
康熙拥着怀袖,马蹄踏着阵阵香风,夕阳陌陌洒落在花海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将一对璧人拢在光晕中,宛若天眷临凡,随行的众将皆看得呆了。
远远行来一对仪仗,最前端的两匹马并排而行,坐在马背上的东果儿格格四下寻找时,一眼便看见浮光跃金中康熙拥着怀袖共骑的马儿。
缓缓抬起手臂,手指向那方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却难掩情绪的激动,问身边的葛吉泰道:“那……可是我的怀儿?”
葛吉泰的目光也一直定在那个方向,听东果儿问,轻声道:“是怀儿,她身边的便是当今万岁!”
东果儿眼中晶莹闪动,唇边却带着笑,轻声道:“我的怀儿……终于回来了……”
康熙带着怀袖策马在花丛中流连时,回头正看见不远处的一队挑着正白龙旗的仪仗,调转马头向着那边轻声问:“那是不是你阿玛和额娘?”
怀袖顺着正前方望过去,一眼便望见龙旗下面的东果儿,眼泪瞬间汹涌决堤。
康熙拥着怀袖腰间的手,感觉她身子颤抖的厉害,将她拥的更紧,几乎嵌入自己怀中,温和安抚道:“先别哭呀,一会儿你额娘瞧见了,还以为朕欺负你呢!”
怀袖又被康熙逗的笑起来,将手伸进康熙龙袍的腰间盘扣,从侧面的盘扣间摸出帕子,拭了拭腮边的泪痕,仰起脸问:“臣妾此刻是不是很丑?”
康熙笑道:“没事儿,朕都不嫌你丑,你额娘和阿玛早就看惯了!”
怀袖扬起粉拳在康熙胸前垂了一记,娇嗔道:“你真讨厌,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经!”
康熙只呡唇而笑,却并没说此刻她的一对双亲已然行至近前,准备行君臣大礼了。
东果儿从马上下来,将要叩头还未跪下的时候,正瞧见小两口在马背上打情骂俏,唇角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几分,心下不禁腹诽:哼!这个臭丫头,当初让她嫁入宫,一百八十个不乐意,瞧眼下这情景,分明就郎情妾意,好的跟胶皮糖似得。
眼见着东果儿和葛吉泰双双在面前跪下,康熙抓握住怀袖的手,浅笑低语:“你再撒娇便都被你额娘和阿玛瞧去喽!”
怀袖闻言,猛然回身,果然,阿玛和额娘已经跪在了眼前。
东果儿和葛吉泰跪地行了君臣大礼后,康熙立刻命人将两人挽扶起来。
葛吉泰随行带着锦车,策马行至近前,道:“皇上娘娘一路长途劳顿,入车中歇息吧。”
康熙拥着怀袖笑道:“不必了,怀儿许久未归,她喜欢看塞外的风景,朕骑马带着她就好!”说罢催马行在最前端。
马儿交身而过,怀袖分明瞧见额娘眼里**的目光,俏脸顿时红了一大片,转过脸用康熙的披风遮住。
康熙低头看了眼怀袖,见她扯着自己的披风遮住眼,不解问:“你不是喜欢这儿的风景么?怎么将眼睛遮住?”
怀袖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脸更红了几分,小声嘟囔:“万岁爷只管看风景吧,臣妾困了,闭会儿眼。”
康熙见怀袖俏脸绯红,猜出了些许缘故,笑道:“你就这样在朕怀里睡了,叫你将军府的人瞧见,还以为你等不到入夜了呢!”
怀袖本就害羞,听康熙这么说,言辞间更显无限亲昵,脸越发红至耳根,抬起头轻嗔:“万岁爷一路上清心寡欲,今日在马上却是为何突然来了兴致?”
康熙闻言朗声大笑,继而伏在怀袖耳畔轻声道:“朕却是有这个特别的嗜好,在马上也别有一番韵味,怀儿要不要试试?”
第615章 新婿入门
<!-- 标题下ad开始 -->
"" ="(" ="">
怀袖刚抬手举起小粉拳,不料身子一歪,吓地立刻又扑进康熙胸膛内,又引得康熙一阵笑。()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众人在后面瞧的真切,东果儿对葛吉泰低声笑道:“二丫头来信说万岁爷疼怀儿疼的紧,如今看来,怀儿的好事却是不远了,没准儿年底你就能抱个龙外孙喽!”
葛吉泰手捋须髯,望着前面马上的二人,亦是满眼的笑意并连连点头。
三十万大军被安排进了疆北大营,其余的将军文臣,便住进了疆北的馆驿,康熙和怀袖及一众随行的宫人,则皆白安排进了将军府内。
葛吉泰专门腾出个院落预备接驾,康熙骑马带着怀袖径自入了府门,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
几个公公赶过来,正准备趴在地上为怀袖垫脚,康熙一跃下马,顺手将怀袖从马上抱了下来。
怀袖扶着康熙是手臂站稳,侧目打量眼前熟悉的亭台楼阁,眼圈儿不禁又红了几分。
去迎驾的葛吉泰和东果儿此时也走入府内,携带阖府家眷跪在地上齐齐给康熙和怀袖请安,满院子的人皆山呼万岁。
康熙摆了摆手令众人都起来,跨步向内行时,却见两个丫头挽扶着一位鹤发清颜的老妇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康熙望着眼前一身华贵吉服,项上配戴着四眼天珠的老妇人,微怔了怔,却听怀袖在耳畔小声提醒道:“这位便是我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
康熙闻言,立刻上前两步,撩龙袍单膝跪在固伦瑞敏公主面前,向上拱手道:“爱新觉罗玄烨给太姑母请安!”
怀袖双膝跪地在康熙身侧,附身磕头道:“外孙女怀袖给外祖母请安!”
固伦瑞敏公主论辈分是皇太极的亲表妹,论到康熙这一辈,便已是姑***辈分了。
固伦瑞敏公主由丫头挽扶着,将两人由地上扶起来,仔细打量着康熙,笑道:“我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呢,如今长得这般英挺俊朗,与你皇爷爷颇有几分相像,我家们怀儿果然好福气!”
康熙和怀袖一边一个,挽扶着固伦瑞敏的手向正厅燕禧堂内走,康熙笑道:“朕来时,老祖宗特地嘱咐朕给您问安,还说等凯旋回京时,将您一起带着回京城呢!”
固伦瑞敏公主笑着拍了拍康熙的手背道:“我这把老骨头,没指望再回京城了,我心里也总惦记皇嫂,如今有我这小外孙女在宫里头,替我多给她磕几个头吧。”
固伦瑞敏公主说话时,转头看向怀袖,反手将怀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只这一握,便知怀袖入京这几年,身子清瘦了不少,心里一阵疼惜。
康熙看出固伦瑞敏公主与怀袖情深,笑道:“怀儿聪明懂事,太皇太后特别喜欢她,尤其她做的糕点,在宫内也算是一绝了!”
固伦瑞敏耳边听着康熙这番话,目光始终流连在怀袖低垂的眉睫间,微蹙了蹙没,转而对康熙道:“怀儿如今是你的妃嫔,既已做了夫妻,你俩个自然比旁人亲近些,论辈分,她尚唤你一声表哥,这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论模样行,我敢拍着胸脯作保,即便不是万里挑一,千个里面也难得挑出一个来的。”
怀袖听外祖母这话,登时红了脸,轻轻晃了晃固伦瑞敏公主的胳膊,小声道:“哪儿有这么夸自家孩子的呀,叫万岁爷笑话!”
康熙和固伦瑞敏公主听见都笑起来,公主拍拍怀袖的手,笑道:“你是我用心头血教养大儿,我自然清楚不过!”
康熙接话道:“怀儿之才貌,阖宫却是难得再寻出一个来的,朕亦是爱若珍宝,自入我后宫,总是捧在心头疼着的。”
怀袖听康熙这番话话说的自然流畅,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康熙也正巧用眸光掬着她。
怀袖撅了撅嘴,心里想:哼!说的好听,我可是一路憋着气回来的呢!
固伦瑞敏公主却并没瞧见这两人眉目传情,继续道:“我教养的儿我自然了解,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性子烈!万岁爷莫怪到她,这是咱们将军府格格的遗传,一个个的都是巾帼英雄的性子,你还没见她大姐二姐呢,怀儿都算是温婉和顺的了!”
这番话一出口,不光康熙和怀袖,连身后跟着的葛吉泰和东果儿,及阖府家眷并一众宫人皆忍不住笑起来。
众人原本都因接驾而心下紧张,此刻却是放松了不少。
晚间就在燕喜堂内设了接风的宴席,怀袖和康熙陪着固伦瑞敏公主在一桌,旁边由葛吉泰和东果儿,以及齐步琛夫妇于左右作陪。
康熙于席间并不拘于礼数,一顿接风宴倒吃出几分家常的味道来。
因是长途跋涉,晚间的宴席并不长,散席后,东果儿心疼女儿长途劳顿,便提议康熙与怀袖至安排好的行宫早早歇息。
行向后院的时候,康熙问:“此番安排的别苑可是怀儿未出嫁时的闺阁?”
东果儿笑着摇头:“怀儿的闺房忒小了些,安排做万岁爷的寝殿不合适。”
康熙此时牵着怀袖的手,回头望了她一眼,笑道:“朕与怀儿今晚就宿在她的闺房中就好!”
怀袖听他这这么说,不知为何,脸颊突兀地滚过一阵阵火热。
东果儿听康熙这么说,皱眉道:“那间房虽然我一直打理的干净,且还留着原来的模样,只是……却有些太小了,恐委屈了万岁爷。”
康熙浅笑:“不碍事,只要是怀儿住过的,朕都喜欢,还请额娘带路吧。”
康熙一声“额娘”,唤的东果儿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唇角立刻绽出大大的笑,欢喜的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儿,直瞧着这位皇帝女婿越看越喜欢,不由分说便带着他二人向怀袖往日的绣阁行去。
打开怀袖闺房的门,东果儿又差人补了两**被褥,又叮咛怀袖千万好生伺候康熙,又细细地跟李德全等宫人交代过,才离开。
第616章 旧闺交颈
"" ="(" ="">
一对盘龙雕凤的红烛照的房内通明。 .t.
康熙站在房间正中,环顾房内一周,最终眸光落在始终站在门口的怀袖身上。
“这便是朕的怀儿长大的地方,朕今日终于亲眼得见了!”
康熙口中轻喃,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行至架前,之间轻轻滑过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卷,“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
怀袖站在门边,悄然打量眼前熟悉的陈设,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柜子上摆着的莲花青铜香炉,突然有种从未离开过的幻象。
康熙定定地站在架前,凝望着伫立于门边,双腮的娇色尚未退去的怀袖,胸腔内瞬间溢满柔情万种。
跨步行至近前,突然附身将其横抱起来,转身向里面的雕花秀**走去。
“万岁爷……”怀袖讶然惊呼,抬眸望着康熙此刻格外明亮的眼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康熙将怀袖缓缓放在秀**上,手臂收紧将其揽于身下,手指轻抚过近在咫尺的清婉芙蓉面,康熙缓缓俯下身,唇停在怀袖如玉珠般的耳际。
“今日,朕与怀儿共处于你旧日闺房内,怀儿以前可曾想过,与你未来的夫君在自己闺房中圆房呢?”
怀袖脸红如霞,伸手推着康熙的胸膛,低声嗔道:“深处闺中的女儿,谁会想这个呢,万岁爷真是……”
康熙伸出手指轻轻按住怀袖的唇,轻抚间淡淡道:“嘘,今晚朕不是万岁爷,朕只是你的夫君,你也不是毓妃,只是我的娘子。”
说话时,唇不偏不倚,轻轻覆上怀袖的,吻落下来之前,康熙轻声呢喃道:“此夜,让我抛开所有身份的羁绊,好生疼你……”
怀袖来不及再开口,唇已被紧紧封上,胸前的盘扣突然一松,激起身子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罗帐缓缓落下来,康熙亲手为怀袖褪去繁复的衣裳,红烛照应下,一双璧人交叠的身影映在罗帐上。
怀袖第一次经历此番人事,先前只听说会疼,可康熙格外温柔的对待,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只是令怀袖最兴叹的,却是康熙极好的体力,直折腾到后半夜,她已经困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依然感觉康熙特别的亢奋。
最后怀袖实在忍不住趴在康熙胸膛上就睡着了,天亮时迷迷糊糊的醒来片刻,却感觉胸前又传来一阵被轻轻啃咬的苏麻,怀袖欲躲,却没想又偎进了康熙的怀里。
怀袖彻底醒来的时候,见康熙在身边依然闭着眼沉沉睡着。
怀袖从他的手臂间钻出身子,趴在枕头上仔仔细细地打量康熙的睡颜。
她一直都知道康熙长得很好看,英挺的鼻梁,如剑雕的眉峰,眼睛不算特别大,但却是微微有些丹凤挑梢,最重要的是睁着的时候,明眸善睐特别有神。
唇很薄,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尤其是那种浅浅的笑,凑近时感觉那种笑里透着坏坏的不正经,让人不自觉就红了脸。
怀袖正想着,突然觉得那唇似乎又露出了那样不正经的笑。
“啊!”怀袖完全没准备的,突然被康熙抱起来放在自己胸前,吓地惊呼了一声。
“大清早就瞧着朕流口水,昨晚还没喂饱你么?”
康熙此刻刚睡醒,眸光有些慵懒,没了平日间的肃然君威,反而有种坯性的俊气,坏坏的,又格外迷人。
康熙的这句话勾的怀袖思及昨夜那场混天暗地的旖旎,将脸埋入康熙颈间掩住娇红至耳根的云霞。
康熙轻抚着环在自己胸前的如藕雪臂,蓦地瞧见那雪白的膀子上绽开着星星点点如梅花般的印迹,伸手抚了上去。
“疼么?”康熙的唇轻咬着怀袖的耳朵,轻声问了句。
呃?
怀袖不明所以,抬起一对水莹莹的眸子看着康熙,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肩膀上,便也转过脸去看,这一看更是一惊。
此时怀袖方才察觉,自己的整个后背,后腰,肩头,就连**后和大腿上,都不满了红梅花瓣一样的痕迹,再抬手臂去瞧,胳膊上那点守宫砂却是不见了踪迹。
“这……”怀袖坐起身看着自己浑身的印迹,抬起眸子嗔怨地望向康熙。
康熙也有点惊讶,他只记得昨晚自己的确似吻遍了她浑身的雪肌,但给人家弄成这个样子,貌似的确有点狠了些。
怀袖一记粉拳垂在康熙胸口:“你弄成这样,叫人家今日如何出得门!”
康熙含着笑将怀袖揽入怀内:“出不了门,便就在**上等着朕便是,反正眼下在你的娘家,又没人笑话你!”
“去你的!”怀袖嗔白了康熙一眼,起身去捞被滚落在**下的裙衫,就眼下这幅模样,她可没脸唤涣秋和映雪进来伺候。
康熙等怀袖穿上了里面的罩衣后,将李德全唤进来伺候更衣洗漱。
涣秋和映雪也跟着进来,伺候怀袖梳妆理容。
待二人收拾妥当,门前便有将军府的仆从磕头行礼,引着两人向前庭用膳。
东果儿早问过了李德全,得知康熙清晨用早膳不喜过于丰盛,便亲手煲了锅银米松子粥,出锅的时候在上面撒了些炒熟的山鸡脯子肉丁。
康熙吃的很合口味,就着几样腌制的小菜一连喝了三碗粥。
怀袖笑道:“万岁爷当真有福气,臣妾都有十几栽没尝过额娘清晨亲手下厨煮汤羹了!”
康熙咽下口中的香粥,笑道:“你没听过民间有个说法,叫做: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欢喜么?”
康熙的这句话,又给东果儿的心里抹了层蜜,连带葛吉泰都难得牵出极温和的笑意。
用过了早膳,东果儿带着康熙在府中闲散而行时,赶来奉驾的齐步琛悄声对怀袖道:“我听阿玛说昨晚间,万岁爷一声额娘唤的额娘一宿没睡着。”
怀袖闻言,呡唇而笑道:“别说额娘,我方才在饭桌上瞧见阿玛都笑了,此前我都忘了阿玛笑起来啥样了。”
齐步琛笑着点头,继而道:“我觉着万岁爷挺好的,也没像旁人说的那么严肃庄重的叫人畏惧。”
“你没瞧见他上朝时候,与现在根本判若两人。”怀袖笑道。
齐步琛点头:“管他呢,只要万岁爷对你好就行!”
第617章 旧物掩情
"" ="(" ="">
康熙只在府中逗留了少刻,便随着葛吉泰前往疆北大营了。() hp://
怀袖由东果儿陪着,向后园的小楼去给外祖母请安。
依旧是那座古朴的二层小楼,怀袖行至门前时,不自觉抬头看向旁侧白轩纸窗棂上精致的红色剪纸窗花儿。
依稀记得她当年入京前夜,额娘带着她来给外祖母请安,临走时,昏黄的光晕由窗内透出来,映着的便是这样一幅和合如意剪纸的窗花。
依旧是侍女明玉开的门,一开门便跪在地上给怀袖磕头,口中称谓却不再是小格格,一声毓妃娘娘唤过来,怀袖突然觉着自己仿佛与将军府隔了条永远逾越不过的鸿沟。
毓妃这个高贵的称谓,生生将她推了出去,从此便再不是将军府的人。
怀袖亲手挽扶起来,由荷包里掏出一窜红缎线串的金锞子塞在明玉手里,转身向里间行。
因辈分不同,尽管康熙贵为万圣之尊,固伦瑞敏公主却并不用同旁人,不必清早过去陪侍早膳,也不必日日去问安。
此时的固伦瑞敏公主,依然安坐在窗前,慢慢地翻阅桌上摊开的一本经。
明玉抱过来一个蒲团放在地上,怀袖跪在上面磕头时,固伦瑞敏公主才缓缓合上手中经卷。
抬起慈和眸光望着地上的怀袖,伸出手:“怀儿来,到外祖母身边来。”
怀袖由东果儿挽扶着站起身,挨着固伦瑞敏公主身边的炕沿坐下,抬眼看时,见桌上放的经卷正是自己亲手抄写的《妙法莲花经》。
怀袖将手放在固伦瑞敏公主的手掌上,固伦瑞敏公主却并没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就这么托在手中仔细地端详。
片刻后,固伦瑞敏淡淡道:“怀儿此番入京,其余诸事尚顺,只是于这‘情’字上,颇吃了些苦头儿吧?”
怀袖心下微惊,不知所措地抬起眸子,看向对面自己的额娘东果儿。
东果儿也没料想额娘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小声道:“额娘定是为着怀儿担心,额娘多虑了,怀儿和万岁爷感情甚好,这是女儿亲眼见着的。”
固伦瑞敏公主却未说话,只端着怀袖的那只手,拿温柔慈和的眸光凝注着她。
尽管外祖母没说话,可怀袖却举得自己的心思仿佛剥开来呈在外祖母的眼前一般,再无可躲藏,正欲抽手起身磕头时,固伦瑞敏公主却反手握住了怀袖的手。
形容依旧慈和,言辞温柔道:“情这一劫,连菩萨都过不得,别说你一个乳毛还未退的丫头,外祖母知道你熬的不易,所以,才终得今日善果,于你的个性,已经做的很好了!”
怀袖想起外祖母送自己的那支龙髓坤镯,又想起孝庄曾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下无比疚责。
坐在对面的东果儿,却是深吁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母女二人坐的时间并不长,出了固伦瑞敏公主的小楼,东果儿牵着怀袖的手向前院缓行。
行至廊下,屏退身侧侍女,冬果儿轻声道:“方才你外祖母幸而没继续问,额娘还以为她都知道了呢,哎呦!唬得我大气儿都不敢出。”
怀袖侧眸望向东果儿问:“额娘是指什么?”
东果儿望着怀袖晶莹美丽的眸子,眼中盛着无限的疼惜,轻声道:“前年,明相的公子纳兰容若来疆北,说是奉诏绘制疆域图,你二姐曾托他带回来过一封家。”
怀袖听闻这话,脸色变了变,轻咬着唇忍着没开口。
听东果儿继续道:“你二姐信上只说让我和你阿玛对容哥儿多加照拂,旁的却也并没说什么。你阿玛也看过那封信,当时我们只当你二姐府上与明相走得近,未做他想。”
东果儿说至此,轻叹道:“其实,这事儿先前在将军府里,只额娘一人知道罢了。”
怀袖自幼行事从不避讳东果儿,此刻只垂着眼帘,轻声问:“既然二姐没说,额娘又是如何知晓的?”
东果儿轻轻松开挽着怀袖的手,伸进自己的荷包内,将一串穿着明黄琉璃珠的璎珞取出来,轻轻放在怀袖手里。
怀袖目光凝着手中的璎珞,五指一紧,死死攥在了掌心里。
“这个样子的璎珞,你从小带到大,因着不愿与旁人用一样的,便专程与菱悦学了自己亲手编来用,如今容若身上带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怎会如此凑巧?”
怀袖咬着唇,泪已经滴落在手里的璎珞上:“可这东西……又如何到了额娘手里的?”
东果儿轻叹一声,淡淡道:“后来,你阿玛寻着了容若的遗物,其中便有这个璎珞,我恐这东西送入宫内与你不好,便趁着你阿玛不注意偷了。”
泪水打湿了手中的璎珞穗子,手心的琉璃珠子硌的肉生疼,怀袖指尖苍白的紧紧握着,仿佛在寻找那璎珞上残留着的,最后一息容若的温度。
“后来,你阿玛送疆域图,由京城回来,与我说了你当日在瑶光殿的情景,我想,你阿妈多半也猜着些缘故。”
东果儿说至此,又忍不住轻叹道:“这件事,你阿玛倒没说什么,或是他也觉着,当初将你送入宫内,本就对不住你吧。”
东果儿说至此,也不禁有些哽咽,握紧了怀袖的手道:“幸而万岁爷待你不错,否则,我和你阿妈更觉对不住你……”
怀袖缓缓放开手中的璎珞,轻拍着额娘的肩膀柔声安抚,淡淡道:“过了晌午,额娘陪我去趟疆外的敖包吧,我将这东西埋在长生天脚下。
如今,我既已入了宫,嫁给了万岁爷,这东西,便不能,亦不配戴……”
————
东果儿的性情与她额娘固伦瑞敏公主完全不同,固伦瑞敏公主是比男人还冷静理性的性子,生下怀袖她额娘东果儿格格,却是感性的瞧见天边一朵洁白的云被风吹走了,都要叹息个把时辰。
或许是被葛吉泰将军保护的太好了,一辈子也没遇过个把跟自己争**的侧福晋,把一个“情”字,看的甚是简单又深重。
第618章 鸠怀凤胎
"" ="(" ="">
午后骑着马,踏着温暖的阳光,东果儿亲眼看着怀袖将容若遗下的那枚璎珞,埋在长生天脚下的时候,眼圈儿不知红了几遍。 ..
但当她眼睁睁瞧着康熙回来时,怀袖恭迎圣驾时仰起美丽的清颜和唇边端庄温婉的笑意时,东果儿格格彻底明白了,她的怀儿长大了。
管得住眼泪管得住心,额娘以前说过,这就是成长。
觉着怀袖变了的,不光东果儿,连康熙自己都觉着怀袖变了。
晚间,康熙与几个文臣武将在临设的议政厅内围着疆域图议至交过了更鼓,才回至卧房。
一进门,便瞧见怀袖颇贤惠地亲手灌了个汤婆子,温柔地放进被窝里。
转身瞧见康熙站在门前瞧着她发呆,怀袖樱唇噙笑行至近前,挽着康熙的手臂,将他扶坐在茶桌边的紫檀椅上。
“臣妾晚间闲着,跟额娘要了些北地特产的山核桃。
昔日在宫内,万岁爷晚上看折子晚了,便时常入眠困难,臣妾想起这山核桃中间分隔核桃仁的,叫做分心木,煮水可以用作舒神助眠。
臣妾方才将分心木煮了汤水,万岁爷就者这核桃仁吃了,即可补脑,有可安眠,一举两得!”
康熙看着盘子里剥的干干净净整块的新鲜核桃仁,伸手臂将怀袖揽坐在腿上,深吸一口她身上长久萦绕的淡雅清韵,莫名地冒了一句:“朕真真觉着后悔!”
怀袖不解,挑眉瞧着康熙:“万岁爷这是从哪儿生出的感慨?”
康熙抬手轻扣怀袖的下巴,将她如青莲般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认真凝着那双如掬了秋水的眼睛,温柔道:“早知**交颈换得你如此柔情万种,朕竟无辜蹉跎了那许多的光阴……”
提及圆房这件事,许多年后,李德全一次无意中问及康熙,当初任谁都瞧得出,毓妃娘娘日日盼着行夫妻之实,憋的眼圈儿通红,康熙却硬生生等到回了疆北的将军府,究竟所谓何故?
彼时的康熙,抬起头望着窗外横出的一只粗壮老梅枝,幽幽道:“朕唯此一生,于儿女情事,只纠葛于怀儿之真心,朕与她在她昔日闺阁中圆房,便是她此生此世,不论曾历过多少情思困念,终究只有朕是她命中唯一的男人!”
————
康熙与怀袖心结已解,连带着映雪和涣秋也慵懒了许多,日上三竿的时候,两人还倚在阁楼的栏杆上晒太阳。
李德全走过的时候,见二人边聊天边嗑瓜子儿,笑斥:“你两个丫头倒是享福了,都什么时候,还不去伺候主子?”
映雪素来爱与李德全开玩笑,听他这么说,笑问:“李公公惯是伺候万岁爷起**的,如今还不是在此闲逛,你若敢此刻进去伺候,奴婢自然也跟着进去!”
涣秋不爱说话,却爱听这俩人斗嘴,站在一边嗑着瓜子呡着嘴儿笑。
李德全自然知道这几日康熙和怀袖早晨起得晚,东果儿格格特地交代过不让他们叫起,且此处又不是京城,还有几个爱管闲事的老夫子嚼舌根子,他几个才不去得罪这个人呢。
几人正说话时,倚着栏杆的涣秋打眼儿一瞄,无意间瞧见一个女子的人影一晃而过,涣秋一激动,竟将瓜子皮儿一起咽进肚子里,卡的直咳嗽。
映雪拍着涣秋的背,笑道:“不过吃个瓜子儿,又不是什么美味珍馐,你越来越没出息了!”
涣秋却指着园门处低声惊呼道:“我刚才好像瞧见雪雁了,她……她……”
她后面的话还没出来,在房门外伺候的小宫人跑过来传话:“两个主子起了,唤人去伺候呢!”
三人便撂下这个话茬,赶着向卧房行去。
梳洗毕,怀袖陪着康熙向前殿用过了膳,康熙便照例与葛吉泰和齐步琛向疆北大营观看操练兵马去了。
怀袖本想骑着马出去逛逛,见涣秋一上午闷不做声,忍不住问及缘故。
涣秋吭哧半晌,为难地抬头看了眼怀袖,伏在怀袖耳边说了几个字,怀袖立刻回眸凝住涣秋,神情肃然,沉声问:“李安达可瞧见了?”
涣秋立刻摇头:“方才映雪和李公公都背对着园门站着,只有奴婢一人瞧见了。”
怀袖听涣秋这么说,心下才稍稍安稳,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轻了些:“切记,你今日瞧见的,绝不可说与任何人!”
涣秋垂着脸频频点头,站在旁边的映雪却是一脸不解,见怀袖脸色不好看,也不敢多问。
原本想出去踏青,突然被涣秋提及了这件事,怀袖出游的心思也没了,转而向身后跟着的一个家仆问:“我额娘现在何处?你速去寻来,就说我在房内等她。”
家奴应声自去寻人,怀袖回房边喝茶,边等着东果儿。
东果儿进门的时候,便瞧见怀袖脸色不对,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却不想怀袖开口便问:“额娘是不是仍将雪雁安排回她母家了?”
东果儿不明白怀袖突然问及这个是什么意思,只道:“你突然将她打发回来,我也不明白缘故,她只说你不让回京了,我不让她回她母家,还能让她回哪儿呢?”
怀袖听东果儿这么说,便知定是雪雁回来什么也没说,揉着额角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外祖母那个小楼后面有个空院子,里面的两间房放着用不着的杂物,还有一间空着,你命人拾掇出来,将雪雁安置在那个单独的院子里。”
“如此一来,却怎么跟她母家交代?”东果儿问。
“就说又打发她回京城去了!”
怀袖话落,突然想起涣秋刚才说的,蹙眉道:“额娘,你此刻便命人将雪雁唤来,切记,避着点儿人!”
说完,怀袖又嘱咐映雪道:“你去让福全将院子里的宫人都引出去,且叫他站在园门处守着,谁也不许放进来!”
东果儿打发人去寻雪雁,映雪也出去传话了,屋内只剩下怀袖母子和涣秋一个丫头。
东果儿不解问道:“你这又究竟是为何?不过一个丫头,既然你们姐妹都不喜欢她伺候,雪雁也不小了,我改日给她寻个婆家便是,何苦费这个周折?”
第619章 出征前夜
"" ="(" ="">
涣秋此刻将两盏新茶奉上,怀袖端起茶盏,轻声道:“无需我多言,一会子人来了,额娘一问便知道了。 ..”
只片刻的功夫,雪雁果然由人引着,进了怀袖的闺房。
雪雁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除了怀袖之外,其余的三人皆目瞪口呆地瞪着她瞧,且目光齐刷刷停落在她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涣秋和映雪虽然惊讶,但毕竟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儿,不敢轻易出声,只掩着唇,望着已经显怀的雪雁。
东果儿格格却是惊声道:“雪雁!你,你这是……”
东果儿话还未落,雪雁直挺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边哭口中还边絮叨些什么,虽然听得不太真切,却依稀能听出来在给怀袖赔不是。
东果儿心善,尽管事情还没问清,怜惜雪雁毕竟已身怀六甲,即刻便映雪将她挽扶起来,却将惊讶不解的眸子投向旁边,依然沉静喝茶的怀袖脸上。
怀袖没给东果儿解释,却抬起眼帘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雪雁,沉着脸色问:“你为何不跟福晋说清楚事情缘故?如此一来,福晋还只当是本宫难伺候,将你赶回来的!”
雪雁哽咽着,泪眼朦胧凝着怀袖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雪雁的娘是东果儿幼时的贴身侍女,后来随着东果儿嫁入将军府后,便许给了将军府内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眼下依然在府中做事。
雪雁算是地地道道的将军府家生的女儿,比外面买来的丫头亲厚许多。
因此,当初东果儿才将她给朱赫塔娜做了陪嫁丫头,一同送入了京城,谁知当初朱赫塔娜的陪嫁丫头,却突然被怀袖打发了回来。
东果儿见怀袖这么问,心下便知这其中定有缘故,蹙眉问道:“雪雁,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他爹是谁?”
毕竟是生过四个孩子的女人,东果儿大眼儿一看便知雪雁这肚子已经有几个月了,心下便了然怀袖必定是因这孩子,才将她打发回来的。
雪雁此刻越发哭的汹涌,一时言辞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东果儿发急,转脸看向怀袖。
怀袖见雪雁这般情形,向旁边的涣秋道:“你给她搬个凳子坐着吧!”
涣秋应声,端着个带软垫子的矮凳过来,扶着雪雁坐下,映雪也瞧着她可怜,毕竟曾在宫内共事一场,倒了杯温开水递在她冰凉的手心里。
怀袖放下茶盏,轻叹道:“额娘依我的话,好生照看她与腹中胎儿吧,这个孩子的身份可不一般!”
东果儿蹙眉不解地望着怀袖。怀袖咬着唇,低低的声音吐出三个字:“皇太子!”
东果儿脸霎时白了,惊愣地瞪向雪雁:“你……”
连旁边的映雪和涣秋,也是傻愣愣的凝着雪雁皆不敢相信怀袖所言。
怀袖简单将事情的原委说与东果儿,最后嘱咐道:“如今,这孩子除了咱们几人外,还没人知晓,但,他毕竟是皇家的龙种,是当今万岁的亲皇孙,咱们不得不慎重!”
东果儿轻轻点了下头,却依然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雪雁。
怀袖看出了东果儿的心思,看了眼一旁哭的可怜兮兮的雪雁,轻叹道:“这件事,也不全怪雪雁,她也是被逼不得已。
如今,我在宫内尚人微言轻,也替她做不得主,只能先将她送回疆北来好生保护,等待他日时机成熟,女儿自然要为雪雁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争个名分!”
东果儿听怀袖这么说,心下明白她的意思,怜悯地看了眼对面的雪雁道:“额娘就按你的意思办,将她安置在你外祖母后厢的院子里。”
母女俩正说着话,福全突然在门外低声道:“主子,万岁爷回府了!”
怀袖豁然起身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东果儿道:“我先领着雪雁离开,你预备迎驾吧!”
说完,便带着雪雁从偏侧的楼梯离开了,怀袖由映雪和涣秋伺候着,简单整理装容准备迎驾。
康熙这几日皆至掌灯后,方才由疆北大营回将军府,今日的确比平时回来的早了很多,待康熙进入燕喜堂落了座,怀袖方才知晓,原来明日便是大军出征的日子。
晚间,几个将军皆在府中与康熙共用了晚膳,晚膳后,康熙将一干文臣武将皆聚在燕喜堂内,身前的桌面上,放着一只插着令牌的竹筒。
怀袖躲在康熙身后高大的屏风后,从侧面小心翼翼探出头瞧。
幼时,她也曾瞧见过阿玛葛吉泰出征前颁令布将的阵势,那时候,她只觉那一支令牌被郑重交给某个将军的时候,阿玛的神情格外庄重威武。
如今,怀袖瞧着康熙正正襟威严地对众将士发号施令时,心里却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愁思困绪来。
过后,怀袖将自己的这份情绪讲给额娘听,东果儿心有戚戚地给她解释,说这样的情绪,就叫做“舍不得”,每次葛吉泰带兵出征的时候,她也有同怀袖一样的情绪。
晚间康熙回了房,怀袖照旧将已经煮好的分心木茶,连带剥好的核桃仁儿一起端至康熙面前的茶桌上,今日还多了份她起手做的甜乳酪小花卷。
伺候康熙净完了手,李德全便捧着金盆出去了,只剩两人在房内。
怀袖为康熙填满茶汁,轻声问:“明日几时大军出征?”
康熙捻起一个花卷尝了一口,道:“五更天,朕便要与你阿妈一起赶往疆北大营。”
怀袖只静静地听着,眨巴着那对明亮的大眼睛不说话,康熙吃完了一个花卷,抬眸看她一眼,笑道:“怎么?舍不得朕出征了?”
怀袖想承认,又怕康熙笑话她,扭捏着凑近,抬手臂缓缓围住康熙的脖子。
康熙顺势将她揽坐在腿上,这还是怀袖第一次主动跟他撒娇,康熙心里很受用。
“呃……明日出征,臣妾……”
“不行!”
怀袖嘟起唇:“我还没说完呢!”
康熙却一扫方才的温柔,蹙起一对英挺剑眉道:“什么都不行,你甭想着随朕一起出征,好好给朕在家呆着!”
第620章 将门烈女
"" ="(" ="">
怀袖如樱花瓣一样的小嘴憋了憋,大眼睛立刻包出两汪泪来。 ..
康熙故意不去与她那双水汪汪摄人魂魄的大眼睛对视,附身将她横着抱起,径自向秀**走去。
依着怀袖的打算,原本还想在被窝里撒个娇耍个赖,莺声软语的磨一磨,没准这随军出征的事儿就成了。
可没想到康熙一**就开始忙活,怀袖连话都来不及说,就一直给折腾到了后半宿.
直至天色已经将将擦亮时,怀袖心里虽然还惦记着出征的事儿,却是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听着外面刚刚交过了更鼓,康熙便缓缓坐起身,侧眸看向**内侧,此时的怀袖睡梦正酣,康熙知道昨晚上着实累坏了她,唇角不自觉牵出一线温柔浅笑。
俯下身,在怀袖安静的睡颜上轻轻一吻,康熙的唇停在怀袖鬓边低语道:“哼!不累得你爬不起**,朕还真是拿你没辙了!”
说完,掀开被子下了**,怕吵醒了怀袖,也没叫李德全进来伺候,径自穿戴好衣衫,推门走了出去。
————
明媚的光线洒落在秀**的锦花帐上,怀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才翻了个身,感觉腰间一阵酸疼。
黛眉微蹙,昨晚上的情形渐渐在脑子里变得清晰起来、
“啊!”怀袖大叫一声,坐起身子,顾不得先穿衣服,先伸手去摸身边康熙躺过的被褥。
被褥里冰凉一片,怀袖的心也瞬间跟着冰凉一片。
外厢侍守的映雪和涣秋听见怀袖大叫,立刻都跑了进来,却见怀袖匆忙将衣裳往身上套,光着脚跑到屏风前提了马靴。
她身上穿的并不是平日的吉服,却是那套宝蓝色的骑装。
“万岁爷走了多久了?”怀袖坐在妆镜前催着涣秋梳头,口中亦忍不住焦急问道。
“约莫有两个时辰了。”映雪端来一杯热茶奉给怀袖漱口。
两个时辰……怀袖口中絮絮叨叨地盘算,最后喃喃自语道:“嗯,按流风的脚程,追上应该还没问题。”
听她这么说,映雪惊道:“主子这是要去追万岁爷?”
涣秋也道:“万岁爷昨儿不是说了,不让主子随军出征么?”
怀袖却不说话,只催着涣秋将发髻盘好,起身便向外走。
两个丫头见状,立刻追了出来,映雪道:“随军出征这种事,主子可使不得小性子,两军交战,死人受伤那可都不是闹着玩的!”
涣秋见此情景,知道凭她俩是绝拦不住怀袖的,便转身向着东果儿的院落跑去。
怀袖对映雪的话充耳不闻,一路小跑已经来到了马厩,一眼便看见她那匹流风独自占着大片的马厩,挺立在哪儿口中正悠然地嚼着黄豆。
约莫是瞧见了主子怀袖,流风昂起头,口中发出一声长而响亮的嘶鸣。
或是流风的这声叫太过响亮,也或是兽与兽之间有种天成的默契,流风的叫声刚落,立刻便由旁边的一处园门内奔出一条白影。
在怀袖跨上马背的手,只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扒住了自己的马靴,低头一看,正是这些天被关在跨院里的雪额。
怀袖心里欢喜,附身摸了摸雪额的头顶,笑道:“乖孩子,你既然来了,跟我一起出征吧!”
雪额如听懂了怀袖的语言,一声长长的虎啸,率先向着将军府大门跑过去。
怀袖缰绳一带,正欲催马,却听见身后传来焦急中带着浓浓关切的唤声:“怀儿!你干什么去!”
怀袖勒住缰绳,将马缰向侧面一带,转回身,见东果儿和涣秋,并府里的几个丫头嬷嬷都跟着跑了出来。
东果儿行至近前,一把拉住怀袖的缰绳,表情肃然道:“怀儿,你身为将军府的格格,当知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怎还如此鲁莽行事!”
怀袖心里知晓额娘是替她担着心,可手握住腰间那枚绣着金焰绣线菊荷包的时候,怀袖原本就决定了的心思,丝毫没动摇。
“额娘,你说的怀儿都知道,但怀儿曾答应过菱悦,终有一日,我要将她接回来,我不能食言,额娘请放心,有万岁爷,怀儿不会有事!”
说完,怀袖用力扯了下马缰,流风高高地仰起头,腾空的前蹄高高立了起来,东果儿不得不松开了缰绳。
放手的一刹,流风马如其名,四蹄如驭风般转瞬便消失在将军府门前。
东果儿站在原地,耳中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不禁轻叹:“怀儿还是这幅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涣秋和映雪见怀袖当真走了,两人对视一眼,却也无奈随着东果儿往回走。
东果儿照例到后院的小楼给固伦瑞敏公主请安,进了门,还未开口,闭眼诵经的固伦瑞敏公主先笑道:“怀儿随军出征去了?”
东果儿在炕沿上坐下,没精神地垂着眼帘,只轻叹一声便没话了。
固伦瑞敏公主缓缓抬起眼看着她,慈和笑道:“怀儿这孩子,生而睿智灵秀,唯一搁不下的便是这情与义耳二字,她这样也注定要在这上面吃苦,这是各自的造化,你焦心也无用,随她去吧!”
东果儿蹙着一对好看的黛眉,满眼担忧道:“可是战场上,她一个女儿家,刀兵无眼……”
她话还没说完,固伦瑞敏公主笑着摆了摆手:“此番出征,我早料想她必定要跟着去,且她随军的缘故,也未必就是担着万岁爷的心,我猜着多半是为了北郡王府里的那个跟她从小玩的丫头吧。”
东果儿一愣,没想到额娘整日足不出户,却料事如此周详。略坐了片刻,东果儿突然想起昨日清晨的事儿,不解问道:“昨儿上午怀儿来给额娘请安,额娘为何说那样一番话?”
固伦瑞敏公主没直接回答,浅笑反问:“我的那番话,可有冤枉她么?”
她这么一问,东果儿登时被问的无话了,那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如今容若人都去了,她便更不想说。
不过东果儿这么一沉默,也就相当于回答了固伦瑞敏公主的话。
第621章 随军出征
<!-- 翻页上ad开始 -->
"" ="(" ="">
固伦瑞敏公主示意明玉给东果儿斟了盏热茶,自己捻着茶盏浅笑道:“怀儿的手指柔软纤白,必定没持过重物,没受过皮肉之苦,但却骨节嶙峋凸显,筋肉失瘦的厉害,此乃忧思所致.
她一不缺功名,二不缺财禄,所忧的必定唯情一事罢了,再者怀儿正值情窦初绽的年纪,于情事上遇个劫数,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儿。() ..”
东果儿听固伦瑞敏公主这么说,知她并不知晓怀袖许情于容若,心下稍安,却也不得不对额娘的心思缜密明察秋毫佩服之至。
固伦瑞敏呷了口茶,轻叹:“她如今随军出征也是好事,顺带与万岁爷养一养感情,她对情义二字,素来看得深重,心下未必当真放下了那段缘法。”
————
怀袖策马行至疆北大营时,得知康熙率领大军已经开拔有一个时辰了。
怀袖心下暗喜,她此刻单人独骑,胯下骑的又是流风,追上大军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而她自幼看多了阿玛领兵出征的情形,知道大军行过,草场必定留有痕迹,只要顺着痕迹一路追下去。
果然,怀袖跑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远远地便瞧见了长长的大队人马,最前端,高高地挑着明黄的龙旗。
康熙正与葛吉泰和齐步琛几个将军骑在马上商议军务,突然有传讯官来报:“禀皇上,大军后面追上来一匹马,远远瞧着好像是……毓妃娘娘……”
康熙闻言,立刻拨转马头,拿起东洋进贡的单筒望远镜,向着传讯官指的望向望过去,只见那四蹄如电的马背上,骑着那宝蓝色的英姿煞爽的身影,除了怀袖还能有谁?
康熙剑眉紧蹙,冲着身旁众将大喝一声:“你们立刻给朕将毓妃拦住!”
身边的几个将士闻听,十几匹马儿调转马头,便向着怀袖的马儿迎了过去。
怀袖远远的也瞧见一群身披铠甲的将军向自己疾奔而来,心下便知是康熙命人来拦她的。
眼看着对面的几匹马已接近,怀袖胯下的流风却丝毫没减速的意思。
“我看你们谁敢拦本宫!”
怀袖也是一声高喝,对面马上的将军们顿时被怀袖也给吼懵了,忘了方才康熙的口谕,只记着眼前这位娘娘也是个主子。
怀袖趁此机会,狠狠扯了一把缰绳,流风极其聪明,立刻知会了主人的意思,前腿凌空,后腿用力,硬生生从众人头上一跃而过。
此刻的康熙,远远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道:“朕此时真后悔将流风给了怀儿!”
等众将军反应过来,怀袖已经从众人头顶上过去了,待几人反应过来,再倒转马头准备追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眼前竟然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额猛虎。
怀袖的马直奔康熙而来,几个随军的文臣原本准备开口劝一劝的,只是刚张开嘴,只灌了一口裹着沙子的风进嘴里,再回头寻,怀袖的马已经跑了过去。
康熙本就打算好了不带怀袖出征,见她径自朝向自己疾奔而来,将披风一抖,转过脸瞧都不瞧她一眼,径自向前方走。
怀袖策马行至近前,见康熙不理自己,却也不恼,驱马渐渐靠近康熙的玉花骢,紧跟着,趁其不备,一个翻身竟然跳到了康熙的马上。
康熙没想到怀袖竟然主动跳上了自己的马背,心下恼她竟如此固执,驶进扥着马缰绳,马儿吃疼,便开始不停地弹跳四蹄。
怀袖知道康熙这是想将她甩下马去,伸出手,死死抱住康熙的腰,却任凭他怎么折腾,她仍死死地搂着不松手。
先前的几个文臣原本还想行至近前劝劝,可眼下一瞧,这立刻成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便也不好开口,连行至近前都不好意思了。
康熙被怀袖死死抱着腰,亦是感觉无奈,低头看她的手被风吹的通红,心下又怕她一路赶来,若当真从马背上摔下去,万一有个好歹……
心一疼,天大的原则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康熙重重叹息一声,翻转身一只手越过怀袖的肩膀,将她纤细的腰一夹,转身安放在自己的胸前。
“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都是朕将你惯成了这样子!”康熙口中虽在斥责,眼见着怀袖被风吹的俏脸通红,却忍不住抬手用身上的狐狸披风将她紧紧地裹起来。
怀袖伸手将康熙的腰死死地搂住,将脸埋进他胸口,低声道:“臣妾怎会不明白万岁爷的心思,可万岁爷也当明白,臣妾是将军府的格格,自然要与万岁爷并肩迎敌,夫妻本该有难同当,如此才不枉万岁爷千里迢迢将臣妾带回来!”
怀袖的一句有难同当,将康熙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击的碎如齑粉,一颗心暖烘烘地踹满了她这番体恤言辞。
伸手臂将她紧紧护在怀内,康熙沉声道:“如此,前程不管多艰险,怀儿可都没有退路了!”
怀袖将缠绕在康熙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仰起脸,靓烈的眸子认真望向康熙深邃的眉眼,美让人窒息,犹如一株迎风而绽的北地胭脂。
————
大军径自开向疆北广袤草原的腹地,一个多月前,康熙的大队人马还未来疆北时,葛吉泰就已经派出十几路探马,深入草原腹地,打探葛尔丹的动向。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次派出这么多探马,总能捕捉到些许葛尔丹的踪迹,然而这一次,十几路探马几乎已经逼近葛尔丹的行宫乌兰布通,却没见葛尔丹的一兵一卒。
康熙和众将军判断,葛尔丹必定是得到了康熙御驾亲征的消息,因此将所有精锐部队,连带他亲弟弟查干巴达手下的几万骑兵,一同召回了乌兰布通城内。
“看来此番在乌兰木通,朕与葛尔丹必定有一场恶战!”康熙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铁钎穿着的刚烤好的羊肉,对身边的葛吉泰说道。
葛吉泰轻轻点头,跟康熙一样,手中拿着烤羊肉,另一只手空出来,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附近的地形图。
康熙原本看地形图看的认真,却听旁边的一个帐篷前,传来阵阵悠扬的马头琴声。
第622章 往昔贞趣
<!-- 翻页上ad开始 -->
"" ="(" ="">
康熙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不远处的寝帐门前,篝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坐在一截木桩上拉马头琴。() ..
旁边围拢着很多将士,听得聚精会神,康熙的目光在篝火边上,寻到了怀袖被火映的通红的俏脸,还有那双闪动的,亮如星子的眸。
葛吉泰的目光也随着琴声看过去,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笑道:“他叫朝鲁,是疆北大营的老人了,随军征战过多少回怕是已经数不清喽。”
康熙好奇问:“既然是久经沙场的老人,为什么至今仍只是个普通的兵卒?”
葛吉泰笑道:“万岁爷误会了,朝鲁虽然久经沙场,却并非征战的兵卒,他只管将士们的伙食,行军打仗时,锅灶按的又利落又好用,所以每次我都将他带着,却只命他驻守后方。”
康熙笑道:“这也是个人才,该多付他些军饷。”
葛吉泰点头:“的确,旁人那三两银子,他的那一份每次我都特别交代再加二两。”
康熙吃完手中的羊肉,起身笑道:“他的马头琴拉的很不错,朕也过去听会子琴。”
众人见康熙起身,也跟纷纷站起来向寝帐门前的篝火走过去,李德全随在康熙身后,正欲过去安置座位时,康熙低声道:“将朕的金丝猴斗篷取来!”
李德全应声去了,康熙行至寝帐前的篝火旁,在怀袖身边坐了下来,片刻后,李德全抱着康熙的金丝猴斗篷过来,康熙接过去顺手搭在怀袖的肩上。
怀袖转回头,将手中热乎乎的奶茶递给康熙:“晚间草原上风凉,万岁爷也当心凉着。”
康熙瞧了眼怀袖脚边草地上的几根铁钎子,手里还拿着一根热乎乎的烤鸽翅,蹙眉道:“你今晚吃了这么多烤肉?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好了?往日在宫内总见你吃饭跟喂猫儿似得!”
怀袖刚才吃的正香,此刻还没来得及擦嘴,看着自己手里的鸽子翅膀,噘起的俏唇被火光映照的油亮亮的。
“哪有很多?我总共只吃了这么几根。”怀袖看着自己脚下的几根数得着的铁钎子,眼神很无辜。
朝鲁给康熙磕了头,起身又坐在方才的位置上,原本准备继续拉琴,听见康熙这么说,笑道:“小格格,呃……不对,现在该称呼娘娘了。”
朝鲁打了下自己的嘴,笑着继续道:“娘娘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草民烤的肉,每次来军营玩耍,只要赶上用饭,都留在草民的毡帐中用饭,那时候,瞧着娘娘吃的香,草民和一干将士格外地高兴呢!”
康熙闻言,笑着点了下怀袖的鼻尖:“原来你小时候就是只出了名的小馋猫儿!”
怀袖刚撕了块鸽子肉填进嘴里,听康熙这么说,来不及咽下去便申辩道:“臣妾可不馋,不过顺带尝尝美食罢了,整日吃将军府的饭菜,总有个吃腻的时候……”
说到最后,越说声越小,怀袖心里默默地想,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嘴馋嘛。
齐步琛喝了口奶茶,笑着插话:“娘娘小的时候确实有点嘴馋,有一次阿玛带兵巡哨走得远了些,当日恰好朝鲁也跟在队伍里,中午便在野地里打了些新鲜野味儿给娘娘解馋,结果阿玛一个没留神,她就吃的撑着了。
下午阿玛原本打算继续巡哨,见她撑的直哼哼,没办法,最后随行的将士只得放下正经事儿,一起在草原上寻消食儿的草药,从哪儿往后,阿玛再也不带着她去巡哨了。”
齐步琛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康熙侧身揽臂将俏脸羞窘的怀袖环入臂弯,笑道:“瞧瞧,有凭有据,你还抵赖!”
怀袖抬起美眸瞥了眼齐步琛,嗔道:“就你话多,看我回去告诉额娘,说你在万岁爷面前光揭我的短!”
众人说笑了一会子,康熙和几个将军大臣便就着寝帐前的篝火继续商议军务。
怀袖不便守在旁边,再者外头幕天席地的也有点冷,便转身回了寝帐。
尽管随军出征,不比先前的行程那样住在舒适精致的帐殿内,可毕竟是康熙**的寝殿,温暖的粘毛大**和桌椅,连带文房四宝还是一样不少的。
怀袖行至帐内,闲来无事,便取了一张素宣轻轻铺展开,研了墨,在纸上细细地描绘。
康熙见她许久没出过寝帐,原本以为怀袖已经睡了,商议完军务,转而回至帐中是,却见她仍伏在桌案上,手握着御笔描画的认真。
“怀儿这是画的那位女子,好生俊俏!”
康熙缓步行至近前,见怀袖笔端正蘸着朱砂墨,细细地描绘一位身着红衣骑装的美人,立在篝火旁翩然。
怀袖放下手中的御笔,起身将康熙身上的大氅取下来搭在屏风上,又拎了吊炉上的热水,伺候康熙洗漱。
“方才闲聊时,不经意勾起幼时的记忆,想起那时候在塞外行猎,晚上躺在草甸子上看星星时,我轻轻地哼歌,菱悦便围着篝火跳舞。”
说至此,怀袖的眼睛里闪动着如星芒般明亮的光晕,轻声道:“想起那个时候的光阴,总觉得很长很长,总觉得我们还有许多日子一起玩笑,却不想,一转眼,大家都不见了……”
怀袖说话时,手不自觉摸向腰间带着的那个荷包。
菱悦性子腼腆,身姿却是柔软如扶柳,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她跳舞时候有多美。
只有每年夏至前夕,哥哥齐步琛带着她俩偷偷跑到草原深处看牛郎织女星的时候,菱悦便会在干净的星空下,对着她,对着心上喜欢的人儿,跃动起如灵狐一样的美丽身姿……
康熙曾听怀袖提起过这个当年代嫁的菱悦郡主,此时听怀袖提及,想起即将在乌兰布通交锋的恶战,不禁轻蹙眉心。
“此番朕亲率出征,在乌兰布通难免有一场恶战,到时,这位菱悦郡主,怕是要受些许的牵连。”
怀袖心一抖,虽然早想过最坏的结果,可听康熙说出来,心里还是一时觉着堵得慌。
第623章 兵临城下
"" ="(" ="">
果然如康熙与将军们先前预料的一样,几拨探马回来报,偌大的草原腹地,却连一个葛尔丹的部卒都没见到过。 .t.
这样的情形,连葛吉泰都从未遇到过,而第一次御驾亲征的康熙,却表现的格外冷静从容。
行军至第十五日,探马再次回来报,说前方便已经抵达了乌兰布通的边境哨卡,大军已经压到了葛尔丹老巢的边境线上。
康熙并听从众人的意见而停止行军,反而径直将大军行至距离乌兰布通,距离边境哨卡只有不到五里的地方,且青天白日下,大刺刺地就将大队人马安下了营扎下了寨。
“皇上,咱们的部队尽数暴露在了葛尔丹的眼皮子下面,这样是不是令对方更容易权谋御敌之计?”
中军帐中,齐步琛一时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一句,问完,将目光转向对面自己的阿玛葛吉泰,却见葛吉泰面色平静沉稳,却没半分疑虑。
因临近乌兰布通,康熙命怀袖时刻不得离开自己左右。
怀袖此时却很是乖巧听话,此刻正坐在康熙的右侧,安静地守着一直红泥小茶炉,仔细照看提梁壶中煮着的龙凤团茶。
听哥哥问了一句,等了片刻,见康熙始终未答他的话,怀袖忍不住侧眼看过去,却见康熙不知正专注地描画什么玩意儿,似根本没听见齐步琛的问话。
康熙不作答,众臣自然不敢再三追问,只得悄没声地各干各的去了。
待众臣散去,怀袖捧着热茶行至近前时,却发现康熙原来正在画一个城池的外郭,画的极细致且惟妙惟肖。
“这是什么地儿?好生精致的城池!”怀袖好奇问。
“乌兰布通!”康熙垂着眼帘神色认真,手上的笔没停,只顺口回答怀袖的问话。
“这便是乌兰布通?不过草原腹地的一座边城,竟然如此漂亮?!”怀袖惊讶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仔细瞧康熙笔下的城池。
“没错!你还记得一年前,容若回京吗?”
康熙说话时,又在画上补了几笔,继续道:“他曾跟朕详细讲过乌兰布通的样子,朕讲当时便牢记在了心里,这个城,朕不知在心里描绘过多少遍,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兵临城下!”
怀袖望着此刻的康熙,只觉他神光炯炯,丝毫不见即将开战的焦忧,那双深色明眸中闪动的,却是夙愿得尝的兴奋。
怀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似她往常所想的那样,只惯于坐在华丽高殿的黄金龙椅上,整理眼下的太平盛世。
他跨上战马,横刀立马站在疆场上的时候,他身体里流淌的满族祖先好战的血液,便开始在身体里沸腾,舔着白刃的血锋,有种嗜血的快意。
怀袖的眼皮子抖了抖,手尖不自觉探进衣袖里,那里面叠着她昨晚上才画好的,菱悦的那张画像。
于这场厮杀相比,菱悦简直就如一株弱不禁霜的风铃草,只要两个指头捏住轻轻一拔,便轻易地被结果了性命。
————
天色渐渐黑下来,在中军帐中闷了一天的康熙,突然披着斗篷走出了帐外。
召集整齐几路先锋,开始全局部署。
怀袖站在他身侧始终安静的听着,大概听见康熙将全部军队分为了四个部分。
由康熙统帅的这一部暂留不动,剩下的三部分,皆不许用火把照明,借着夜色分别赶往乌兰布通的东,西,两侧的边门,在明日天明前部署完毕,隐秘在山林中不得露面,不得用明火起灶。
第四部分,原地退后二十里,作为后援部队,顺带保护粮草安全。
怀袖始终不明白,康熙为什么白天不这么部署,而是将整个部队明晃晃地亮在人家葛尔丹的眼皮子底下。
用晚饭的时候,怀袖无意间听见一个参军揣着跟她同样的问题,悄声问葛吉泰。
葛吉泰笑道:“万岁爷就是想给葛尔丹一个错觉,感觉他根本不会打仗,将所有部队都集中在一处,好让葛尔丹放松警惕。
且如此布阵容易使葛尔丹将主要的战斗力都集中在中门,两边的偏门就成了薄弱环节,其实,两边的偏门,才真正是入功城池的重要突破点!”
那参军和怀袖同时恍然,不禁为康熙的谋略唏嘘,怀袖心下不禁有点怀疑,康熙真的是第一次率兵大帐么?
晚上回道寝殿,康熙在灯下认真琢磨着沙盘,怀袖却守在旁边一脸崇拜地凝着他。
“你再这么看下去,朕可就把持不住了!”康熙说话时还没转回头,就将怀袖揽坐在腿上。
“臣妾在思虑一个今日刚生出来的疑惑。”怀袖歪着脑袋,大眼睛眨巴着,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什么疑惑,说出来朕给你开解!”康熙笑问。
怀袖手支着下巴,皱眉瞧着康熙道:“照理说,万岁爷此番是头一回御驾亲征对吧?”
康熙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笑着点了下头:“此言没错!”
怀袖继续蹙眉道:“万岁爷第一次出征,排兵布阵便已显出如此老辣,若是如我阿玛那般常年征战,岂不是连神仙也得让你给算计了去?”
康熙笑的眼眸深沉,突然将手探入怀袖的腋窝下挠痒:“好啊!朕果真**坏了你,居然拿朕取笑,你这意思明摆着说朕是老奸巨猾嘛!”
怀袖最是怕痒的,迅速扭着身子向雪白的毡**滚去,口中连声讨饶:“臣妾当真没这个意思,臣妾是说万岁爷聪颖天生,天资睿智,灵台通透,诡计多端……啊!”
怀袖最后一个词刚说完,只觉胸前一凉,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康熙剥了去,半边的山峰被狠狠地揉捏了一把。
一番**过后,康熙由背后拥着怀袖的身子,将被子裹住两人,怀袖的赤着的背紧紧靠在康熙宽厚的胸膛里,闭着眼休息。
康熙的手指轻抚过怀袖依然有些湿热汗气的肌肤,在她耳边轻声道:“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你明日便随着你二姐夫马尔汗的四部去后方镇守吧。”
第624章 公主人头
.怀袖身子动了动.正欲翻身却被康熙拥紧身子.只听康熙轻声道:“朕知道你想救菱悦郡主.朕答应你.若葛尔丹派來使臣.朕必会提以菱悦郡主交换.你随着去后方驻守粮草.也让朕省省心.乖.”
怀袖尽管任着性子非要随康熙出征.但这一次康熙如此安排.她却是听话.
两军交战并非儿戏.怀袖知道自己若是还由着性子.万一不慎被额尔丹捕获.反而成了康熙的负累.
又听他已亲口应允了救菱悦.便很乖巧地点了下头.
清晨.怀袖亲自伺候康熙用过了早膳.便准备和几个文臣一起向后方转移.
还沒待动身启程.门外便有传讯官來报说葛尔丹的使者到了.
众人闻听.便暂且将离营的事放下.都想瞧瞧葛尔丹派人來者何意.
将几名使者迎如大帐中.文臣武将左右分列.康熙一身明黄的龙袍加身.宝像肃然端坐在大帐中央的龙椅上.看向下方葛尔丹的使者.
旁边有将军厉声喝道:“见我大清皇上不懂行礼么.”说话时.一脚狠狠地踢在使者膝盖后面.几个使者立刻扑跪在地上.
怀袖站在桌案旁边.见最前面的一个使者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心里不禁暗想:该不会是葛尔丹见大兵压境.心里怕了.派人送玉玺投诚來的吧.
正好奇间.捧着匣子的使者先开口了.说的却并非蒙语.而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尊敬的博格达汗.我们英武的大汗葛尔丹殿下知道博格达汗远途而來.特地派小臣送來一份珍贵的礼物.恭迎博格达汗的到來.”
说话时.使者举起面前的红木匣子.便欲向康熙走过去.却被一边的齐步琛拦了下來.示意那使者站在原地不许乱动.旁边有士卒伸手接过使者手中的红木匣.
葛吉泰心思也十分缜密.担心那箱子有甚阴谋.用目光向康熙示意.见康熙点头.便走至近前.用腰间佩剑灵巧地挑开红木匣的盖子.
在看到箱内之物是.葛吉泰和齐步琛的脸色骤然一变.齐步琛反手将白刃架在使者的脖子上.
康熙见此情景.站起身.缓缓走下龙椅.向着士卒口中捧着的那只木箱走去.
怀袖因为好奇也跟在康熙身侧.想蹭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阿玛和哥哥如此反应.
康熙先一步看到红木匣里的东西.第一反应便将怀袖的腰身一挽.带入怀内.顺手将她的脸按进自己的胸膛内.顺带将她的双眼遮挡的严严实实.
怀袖不明所以.只听见康熙低沉的声线由胸腔中发出來:“砍下來者的头.吊在大营外的旗杆上.”
怀袖心下大惊.更好奇那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等康熙放开怀袖的时候.那几个使者和红木匣都已经不见了.但大帐内的氛围却是比先前沉重许多.
怀袖侧目看向自己阿玛.见葛吉泰居然也十分痛心地垂着眼帘.一对浓眉紧紧蹙着.仿佛痛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方才匣子里的那颗人头.便是朕的皇姑母.吉祥公主吧.”康熙沉声问道.
怀袖闻听此言.惊讶地微张着嘴都忘了合上.
她小时候便听闻.当年有一位尊贵的公主名为吉祥.嫁入草原深处和亲.据说这位公主当年深入草原.还是她阿玛葛吉泰亲自将公主送至迎亲的队伍跟前.
吉祥公主后來做了蒙古汗王的大阏氏.凭借她过人的聪慧和美貌.令蒙古汗王与顺治皇帝结为盟好.为草原换來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吉祥公主当年做大阏氏时虽然大权在握.却可惜膝下无子.后由旁系的一支部落首领接任了下一任汗王.吉祥公主也因年老体衰.渐渐失去了手中的权利.
却沒料想.葛尔丹竟然尚未开战.便先将吉祥公主的人头送了來.
在座所有人中.唯葛吉泰一人亲眼目睹过吉祥公主当年的卓绝风姿.此刻亲眼见着那颗盘着花白发辫的人头.剑柄紧紧握在掌中.额头青筋隐隐挑动.终于忍不住.跨步行出队列.拱手向上.
“臣愿立第一支军令状.即日便带兵攻城.为吉祥公主报仇.”
葛吉泰此言一出.身后的众将军纷纷出列情愿率兵出征.一时间大帐内群情激愤.
怀袖此刻亦是胸中窝着一腔怒火.恨不得自己也请一路兵马征讨那该死的葛尔丹.怀袖这么想着.侧眸看向龙座上的康熙.却是心下暗暗吃惊.
只见康熙面色虽然深沉严肃.却并沒有众将军的激动愤怒.眸光依旧如平常般平静明亮.
缓缓抬起一只手.康熙示意众人噤.
“那葛尔丹此举.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将朕激怒.朕若当真揣带着一腔复仇的激愤率兵攻城.便是正中了葛尔丹的下怀.”
众将军闻听此言.皆不再开口.由旁边文臣队列中走出一人道:“万岁爷说的不错.眼下我们大军刚行至此.远途劳顿.若疲惫攻城.必定损伤巨大.葛尔丹诡计多端.咱们不必理会他.只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便可.”
怀袖抬眼望过去.见开口的官员正是前年的状元沈鸿飞.当日怀袖还是奉茶侍女的时候.他曾在南书房外.帮着自己于葛尔丹手中脱险.
后來听闻康熙对他十分器重.虽然年纪轻轻.眼下已升至都察院御史.并赐内阁监政和尚书房行走.
又听闻此番御驾亲征.他第一个站出來支持康熙亲征.在朝堂上公然反对索额图的反战派.此番御驾亲征.康熙果然将他带了來.可见传闻不虚.
康熙点头.沉声道:“今日晚间.第四部按先前的部署向后撤二十里.所有文臣与内侍皆随军后撤.剩下的将士原地整装.准备随朕攻城.”
康熙一语话落.下方众皆将士高声呼应.
怀袖凝着康熙此刻的神情.突然觉着方才那颗吉祥公主的人头所激起的怒火.不过几句话便被浇熄.一颗公主的若人头.连一次复仇的渴望都换不來. .
<!--go-->
第625章 千翔诉情
"" ="(" ="">
这便是男人眼里的江山,冰冷地让人心寒,即便是吉祥公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死个女人罢了。给 力 文 学 网.. ..
公主尚且如此,那菱悦的性命……
怀袖的心一片寒凉,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默默地转身,将提梁壶由红泥炉子上取下来,准备为康熙添茶的时候,怀袖无意间侧目看向下方,却不期然对上了官千翔的目光。
官千翔双眉紧蹙凝着她,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似有什么顾忌,待她添完了茶水,再抬眸时,却见官千翔已随着另一位将军行出了帐外。
用过了晚饭,随军撤退的文臣和将军纷纷各自回帐准备,怀袖闲来无事,独自出了中军大帐,不敢擅自出营地,便从一个篝火走向另一个篝火。
眼见所有人都各自忙乱着,自己却悠哉乱逛,心里一时过意不去,便索性往回走,心里却不知为什么,很不愿回中军大帐,总觉着一回去就胸口憋闷的慌。
虽然她没见过吉祥公主,甚至连她被割下来的那颗人头都没能看上一眼,可怀袖却分明能想象到,她当年在那风华绝代的年纪,乘坐着大红的喜车,凤冠霞帔妆扮下,嫁给的却是心中厌恶至极的男人。
这对少女的纯真情愫是怎样的摧残?
或许她当年那般能干,正是因为所有的情感都被皇权和江山捏死在襁褓中,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掌权执政。
心下唏嘘,一个不留神,脚无意间竟踩在了一根燃烧的柴火梆上,火光飞溅起来,眼看那火苗子就要舔上她精致的骑装,怀袖惊地不由大叫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紧跟着腰间一紧,一双大手一紧将她迅速带离火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走到火堆里去了都不晓得!”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奚落,怀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官千翔。
“多谢先锋官相救于水火!”怀袖拱了拱手。
官千翔轻轻牵了牵唇角,那张明媚的俊彦映着篝火的光晕,让人格外垂涎。
怀袖不禁暗想:这么一张绝美的面皮儿,日后当许个怎样的美人儿做他的王妃才好!必定需是绝色倾城,否则必定不敢一同出门。
官千翔歪着脸看向怀袖:“怎么这幅表情?本王脸上有什么么?”
“你委实长的太过俊俏,引人遐想也实属正常吧!”怀袖好不避讳地笑道,她晓得同官千翔与常宁此流人物说话,不拘谨方能聊的畅快。
果然,官千翔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连带那双丹凤眼也眯出好看的浅弧。
“这么说,娘娘是动心了?”说完,眸光竟然极其认真地凝注着怀袖。
官千翔这样的神光,让怀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
突然想起他此刻竟然就站在乌兰布通的城外,脑子里不自觉想起他当年附身在自己**畔说的那些话,脸颊微微有些发热,怀袖立刻别过脸,看向旁边。
“你若当真动心,本王今夜便挟了你,一同归隐这疆北草原,做一对悠然自在的野鸳鸯!”
官千翔这番话说的声音很低,怀袖却听得清楚,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干笑两声:“呃……王爷……还是如此好兴致……怀袖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官千翔轻轻牵了下薄唇,心里知道她的想法,不忍再为难于她,转而问:“方才我瞧你想的出神,是不是要随军后撤,舍不得万岁爷?”
怀袖摇头,扬起脸看向头顶如缀在黑绒布上的星子,轻叹:“我在想今日那位薨了的吉祥公主。”
官千翔听她这么说,有些惊讶地挑眉看了她一眼。
怀袖继续道:“她大概当初万没料到,自己用一世苦情换来的昌平盛世,有生之年,竟然丢了头,都未得使草原幸免战争的荼毒。”
官千翔笑了,语气轻挑道:“哼!不然你以为江山是什么?江山本就是座万人冢,你既然读过史便不应再生出这般感慨,终究是妇人之仁,就算今日死的这位是吉祥公主又如何,在巍巍江山面前,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怀袖诧然:“连你也这么认为?”
怀袖一直觉得官千翔是个重情之人,这番话虽然她自己想的透彻,可由官千翔口中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让怀袖突然觉得心很苍凉。
官千翔没想到怀袖会这么惊讶,望着她明丽如鹿的眸子,定了定神,移开目光淡淡道:“只有纳兰容若那样的男人,才配言情,所以……他只能成为江山的牺牲!”
官千翔说完,没有去看怀袖诧异受伤的眸子,转而向自己的帐篷行,走了几步,又站住脚,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只剩下一片冷漠。
“刚才忘了跟你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随军撤退比较安全,我觉得对方很可能已经知道你在军中,或许会去截烧粮草,或者偷袭后方的大营。”
怀袖没想到他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上面,蓦地瞪大眼凝着他:“你是说……”
官千翔轻轻点头:“别忘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完,官千翔掉头走了。
怀袖望着官千翔渐渐行出视线的倾长背影,浑身突然冷地打了个激灵,转身向寝帐行去。
————
这**,康熙部署完所有的军务,很晚才回到寝帐,踏入寝帐见怀袖已经钻进被窝儿里蜷着,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盯着明亮的篝火发呆。
随军的小太监进来伺候康熙洗漱完后,纷纷退出了帐外,康熙钻进温暖的被子里,顺手将怀袖勾入臂弯。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康熙说话时习惯性地抚弄着怀袖的头发,就像抚弄一只疼爱的**兽,他极喜欢怀袖的头发,柔亮水滑,服服帖帖的一丝不乱。
怀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臂弯里,任由康熙摆布,始终默不作声。
康熙以为她是因为要随军后撤了,心中不爽,笑着收紧手臂,鼻息探进怀袖芙白的颈项间,边吻边柔声哄:“是不是因为明晚朕不在身边不高兴了?等朕收复了这边草原,用葛尔丹的人头祭奠了长生天,你往后给朕暖被温**的日子多着呢!”
第626章 怀袖被俘
<!--go-->
"" ="(" ="">
怀袖觉得脖子被康熙新长出来的胡茬扎的痒痒的,扭着身子躲避开,侧过脸仰起头迎向康熙的目光,软软地问了句:“万岁爷,臣妾可不可以留……”
后半句的话还没吐出来,已经被康熙含进口中,怀袖被动地迎奉康熙带着霸道的吻,心里虽还仍惦记着官千翔最后说的那句话,可眼前这般情景,康熙明摆着不想再同她商议这些事了,却放弃了原本想说出来的打算。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次日清晨,怀袖收拾稳妥,挽着康熙的手臂走出寝帐,门口已有士卒牵来流风等在帐外。
康熙亲手将怀袖扶上马背,声音殷切温柔:“这阵子切忌独自骑马出营,好生照看自己,乖一点,让朕好安心!”
怀袖点了下头,附身将一吻印在康熙的脸颊上,呡着樱色俏唇浅笑着,用脚跟轻磕了下马腹,向不远处等候的护驾亲军行去。
第四部的人马已经点起,怀袖老远便瞧见高高的帅旗上绣着个“官”字,再看帅旗下一匹白马上,官千翔一身银甲跨坐在白马上,俊的恍如下届的天神。
怀袖策马奔至官千翔的马前,笑道:“万岁爷果然不会当真让你上战场,正如本宫所料!”
官千翔扯了下缰绳,与怀袖并辔而行,笑道:“为何不想本王是专程为护佑你,而请命驻守后防呢?”
怀袖暗暗垂了眼帘,心下不禁腹诽:这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官千翔知道怀袖心里避讳这样的话,便没再开口,两匹马静静地并辔走着,怀袖坐在马上,目光望向晨色中的草原,良久,淡淡地问了一句:“召羽她……现在好些了吗?”
官千翔顿了顿,淡淡道:“还是那个样子,整日将自个儿关在闺房内,她心里始终不愿意承认容若死了的事实。”
怀袖缓缓垂下眼帘,思及那日额娘将那串璎珞交到自己手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和曾经那份炙热的情感,仿佛已经是千年之前的遥远记忆了。
光阴,真的可以抚平一切伤痕,就像黄沙终将掩埋敦煌……
怀袖和官千翔原本行在部队的中间位置,却不知为何,不知不觉便落了后,前面的部队已经将要行至一片林子前了,怀袖回头时,突然发现身后竟然只剩下几名贴身侍卫的御前侍卫。
先前的部队刚行过了密林,紧随在怀袖身侧的雪额突然将腹部紧紧伏在地上,长着血盆大口一声高亢的虎啸。
怀袖胯下的流风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突然焦躁地开始踢踏四蹄,似乎随时准备极速狂奔。
官千翔敏感地觉察出周围不对劲,正欲开口唤住前方的大部队,却见由旁边树林里突然冲出一支几十人的蒙古铁骑,如一阵狂风朝着怀袖和官千翔的方向疾奔而来。
官千翔大喝一声:“护驾!保护毓妃娘娘!”说话时,腰间的长剑已经出鞘。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着埋伏,怀袖眼见着一队骑兵直奔自己而来,为首的一个戴着狐狸皮帽子的蒙古男人,骑在马上第一个从过来,朝着身后的众人用蒙语大声叫了一句什么。
怀袖不知道官千翔能不能听得懂蒙文,她确实听得清楚,那蒙古鞑子喊的是:“不要恋战,只抓那个女的,要活的!”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怀袖不禁侧目看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官千翔,这家伙貌似也没打过仗,怎么能如此了事如神!
那几十个蒙古兵一看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且相互之间配合十分默契,马儿擦身而过,便已利落地将怀袖,官千翔和身边的一众御前侍卫阻隔来开。
十几个人围拢着官千翔将其拖住不得分神,那个领头的蒙古人则直奔怀袖而来。
怀袖手舞着长剑,想要切断蒙古人与自己在官千翔只见的阻隔,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论如何不能与官千翔分开,否则必定被俘。
可是那蒙古首领似乎看穿了怀袖的心思,策马环绕在怀袖身边,不停用蒙文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边说脸上还露出令人恶心的调笑。
怀袖瞧着那笑在眼前晃悠直反胃,伸手挥剑便向着那张脸劈了下去。
那蒙古首领却是不躲也不闪,眼看着剑锋向自己脸扫过来,突然扬起手中的马鞭,将怀袖握着剑柄的手腕死死地缠绕住。
怀袖心下大惊,正欲抽回手时,那蒙古首领却使劲将手中的皮鞭一带,怀袖整个人顺势被扯离了自己的马背,下一刻已蒙古首领按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见怀袖已捕到手,蒙古首领用小指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其余的蒙古兵闻声纷纷丢开眼前的厮杀,极速向旁边的密林撤去。
怀袖被死死压住后背按在蒙古人的马背上,丝毫动弹不得,眼见着从后面冲过来一道白光,紧接着,那道白光张开两只巨大的前爪猛扑向拖着怀袖的马背。
怀袖大叫:“雪额,咬死他们!”
那蒙古首领回身一看,也是大惊,挥手便是一记锋利的弯刀甩向雪额,紧跟着,怀袖听见雪额一声痛苦的哀鸣,被马儿甩在了后面。
怀袖回头看时,只远远的瞧见雪额原本雪白的毛皮,此时胸前被鲜血染的通红。
一队蒙古人迅速进了密林,托着怀袖的那名蒙古首领嘴里骂骂咧咧的跟另一个人换了马。
怀袖被捆着放在地上的时候才看见,先前那匹马的后**已经露出了白森森骨头,雪额刚才那一扑,硬生生将那马身上撕掉一块肉。
几十匹马带着怀袖绕过后面的一段山路,最终在乌兰布通城后的一处门前停了下来,蒙古首领高声向城上喊了一声,立刻有兵将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怀袖被带进了城内。
进城时候,怀袖惊讶地发现,这边的城门竟然没什么军队把守。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晚上看过康熙绘制的那张乌兰布通城池的图,上面似乎并没有绘制出这个城门。
莫非……康熙还不知晓靠着山脚下的这一边也有个城门么?
第627章 怀袖被俘2
"" ="(" ="">
就在怀袖心里琢磨刚才那个城门的时候,已经被带进了城中央的宫殿。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劫持她的那个蒙古首领将她带上了大殿,很不怜香惜玉的往地上一扔,向上面坐的人叽里咕噜又说了串蒙古话。
怀袖抬起头,正对上葛尔丹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葛尔丹坐在最上面的一张宽宽的虎皮椅上,手捻着络腮胡,正眯着眼打量地上被绑的怀袖。
怀袖四下打量眼前的建筑,发现这座高殿的模样与紫禁城中的太和殿还当真有几分相像,显然当初必定是照着太和殿的样子修建的,只不过没有太和殿那么精致恢弘,且小了许多。
单看这座大殿,怀袖心中便已揣到了葛尔丹的野心,怨不得康熙千里迢迢御驾亲征,也要除其而后快。
怀袖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葛尔丹身下的那张虎皮椅子上,不禁笑了。
葛尔丹见怀袖笑,微感惊讶的皱了下那两道浓浓的眉毛:“你如今被本汗王捉来,非但不怕,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笑什么?”
怀袖瞧了眼葛尔丹,虽然跪着且被帮着,却身子挺的笔直,笑道:“本宫笑你这宫殿造的还像那么回事,只是瞧见这把椅子,仍不过是个山大王的气质罢了。”
葛尔丹看了眼屁股下面这把虎皮椅,也笑起来,抬眼看着怀袖道:“不就是换把椅子么?改日等本王领兵攻下紫禁城,将康熙那把龙椅搬来便是,眼下的这把,凑合坐坐而已。”
怀袖牵了下唇角:“汗王果然好志气,怀袖佩服!”
葛尔丹听怀袖这么说,仰脸大笑了一阵,继而道:“本汗王当初在紫禁城时,就瞧着你不错,果然,你这张小嘴儿,比本汗王的那些女人们说话可好听的多!”
怀袖从进了殿唇角始终勾着灿然笑意,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绳索,抬眸望向葛尔丹,语气更柔软了几分:“本宫既然都被汗王拿至宫中,还需捆着么?汗王的宫中守备森严,害怕我一一介弱女子跑了不成?”
怀袖说话时,轻轻皱了下眉,咬着樱色薄唇低声自语:“人家的手臂都给捆疼了呢。”
怀袖本就生的娇柔好看,此时稍一示弱,莫说葛尔丹,就连旁边的一众蒙古将领,也都个个看直了眼,恨不得立刻过去给她松了绑,再好生揉揉。
葛尔丹扯了下唇角,笑道:“本王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想逃,不过,正如你所言,这座宫殿,皆是本王的亲卫兵将,别说你,就连只跳蚤,也甭想出去!”说罢,当真命人给怀袖松了绑。
怀袖站起身,揉着被捆的生疼的手臂,四下看了一眼,道:“汗王也是个讲道义的,既然已将本宫掠了来,好歹赏口酒菜,也算待客之道……”
那位掠了她来的蒙古将领听她不但要求松绑,居然还要吃的,瞪着眼吼了一句蒙语。
怀袖自幼通习满,蒙,汗三族语言,对他的这声怪叫自然听得明白,笑盈盈对上那蒙古将领的豹子眼。
“这位将军说话可好不客气,明明是你们将本宫绑来的,又不是请本宫来的,如何反过来说本宫不懂礼?若讲起礼来,当你好端端将本宫迎入你这大殿内才对呀!”
那蒙古大汉被这一番话抢白的原本就红的脸,愣愣涨成猪腰子色,瞪着一对环豹大眼,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上座的葛尔丹却是和气许多,对旁边侍立的一个蒙古仆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仆从便向怀袖走来。
行至近前,那仆从很和气地对怀袖行了一礼,张口却是流利的汉语:“娘娘亲跟老奴来吧,大王早设下了丰盛宴席,专等娘娘用膳了!”
怀袖唇漾浅笑,躬身向上座的葛尔丹行了一礼,便随着这位蒙古仆从去了大殿。
见怀袖出去,那位蒙古将领立刻冲葛尔丹吼道:“不过一个宫里的娘们儿,如今咱们既然已经抢了来,大哥若喜欢她,直接将她捆了扔**便是,何苦要费这事儿?莫非大哥还等着还给康熙那杂种皇帝不成?!”
葛尔丹拿起旁边的酒杯,将满满一杯马奶酒全都灌进喉咙里,辛辣刺激的烈酒刺激着感官,让葛尔丹生出一种双利的快感。
缓缓放下酒杯,葛尔丹笑道:“查干巴达,你还记得上次你跟着我进紫禁城,我跟你说过有个跳舞的女人用簪子刺杀我么?”
查干巴达是葛尔丹的亲弟弟,上次跟随葛尔丹一同入京,听他说在宴会上有个女人居然跳舞时丢出一枚簪子,险些刺伤葛尔丹,听他突然提起这个事,立刻瞪大眼,问:“那个刺杀你的女人就是她?”
葛尔丹笑着缓缓点了下头。
查干巴达是个炮筒子个性,见葛尔丹承认,立刻跳着脚道:“大哥,那你还给她什么宴席,趁早先睡够了她,我好宰的利落!”
葛尔丹却轻轻摇了摇头:“那时候我还不清楚她的身份,后来我才弄清楚,她竟是葛吉泰的小女儿,如今已是康熙那杂种皇帝的妃子了。”
听闻葛吉泰的名字,查干巴达心里抖了抖,康熙他不了解,但葛吉泰的名字对他而言,根本如噩梦一般。
几次草原交锋恶战,若不是葛尔丹奋力相救,他早做了葛吉泰的刀下亡魂,如今回忆起来,仍心有戚戚。
见查干巴达脸色微变,葛尔丹继续道:“所以,这个女人咱们需好生留着,到时候打起仗来,即便康熙不在乎这个女人,葛吉泰不会不姑息他闺女还在咱们手里,也算咱们握着的一张王牌”
查干巴达听葛尔丹这么说,默默地点了下头,想了想,不解问道:“既然哥哥想拿着把柄,为何要先将那个前任大汗的阏氏杀了?”
葛尔丹手里玩弄着酒杯,咧嘴一笑:“那个老太婆如今已经没了实权,早就没用了,早些杀了,不过气一气康熙那***杂种皇帝罢了,那个老太婆跟这个水灵灵的女人可没法比……”
第628章 巧妃谋计1
怀袖随着那蒙古仆从。()转过几道回廊。进了一个单独的小跨院内。
蒙古仆从将怀袖引入上厅落了座。唤來几个蒙古族装扮的侍女。用蒙语简单吩咐了几句。转而向怀袖恭敬道:“请娘娘稍等。老奴这就去御膳房给娘娘传膳。”
怀袖听这奴才口中说的这些。颇感惊讶。就在他欲转身离开时。突然开口道:“你不是蒙人。是中原人吧。”
蒙古仆人听怀袖这么说。转回头对怀袖深鞠一躬。低垂着眼帘道:“想來。娘娘是听老奴说的一口中原汉话。才这么问的吧。不瞒娘娘。老奴的母亲是汉人。父亲是蒙古人。所以。老奴才学会了中原的汉话。”
说完。便转身出了殿门。
怀袖目送那蒙古仆从消失在宫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心里琢磨这蒙古奴仆那番话。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抬眼四下打量眼下身处的这间房。
房内的陈设算不上华美精致。却透着蒙古族特有的古朴雅致。但若是坐落于如此庞大的宫阁馆院之中。眼下这个小院子实在是寒酸了些。
怀袖心里正想着。由宫门外行进來一列捧着托盘的婢女。将酒菜挨个摆放在了屋内正中的一张大圆桌上。
先前的几个侍女伺候着怀袖在桌边落了座。那位会说汉话的蒙古仆从端起酒壶。毕恭毕敬地为怀袖斟酒。
“娘娘尝尝咱们乌兰布通酿制的马奶酒。走遍整个草原。也绝寻不出这么好喝的马奶酒了。”
蒙古仆从边说。边将斟满的酒碗端起來。双手高举敬在怀袖的面前。
怀袖看了眼这蒙古仆从。抬起手去接他手中的那碗酒。却在指尖将要碰到酒碗的时候。那碗突然从两人的手中央滑落。“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怀袖一惊。抬眼去看那蒙古仆从。却见他一脸惶恐地跪在怀袖身前连声诺诺地道歉。
旁边伺候的几个侍女见酒碗撒了。也纷纷蹲身去收拾。就在几人不注意的空档。那蒙古仆从已悄然站起身。迅速将一个小纸团塞进了怀袖的手里。
待一切整理妥当。怀袖冷声对那蒙古仆从道:“你去吧。笨手笨脚的。本宫不用你伺候了。”说完。对身边的一个蒙古侍女道:“你來为本宫斟酒。”
那蒙古仆从又给怀袖磕了个头。便转身退出去了。
怀袖用过了膳。目光四下瞄了一圈。操着一口琉璃的蒙语问:“你们这儿可有茶。”
其中一个蒙古侍女道:“茶有。不过大汗沒交代过可以给你上茶。”
怀袖玉手狠狠一拍桌面。沉声道:“你们拿本宫当囚犯么。行不信本宫当下便能让大汉呢割了你们的脑袋。”
几个侍女闻言。惊地迅速相互对视一眼。另一个侍女转身出去了。
见打发走了一个。怀袖眸光瞄了瞄剩下的三个。轻牵唇角笑道:“记得我儿时。常与府上的几个蒙古族女儿玩儿歘(chua)大子儿。一晃这么些年了。那些府上的蒙古女儿都嫁做人妇。本宫也好些年沒玩儿这样的游戏了。”
怀袖说至此。侧眸看向眼前的几个蒙古侍女。笑问:“你们宫内的厨房必定有许多羊的后蹄腕骨。去寻十几个來。本宫此刻闲來无事。正好打发光阴。”
怀袖此言一出。几个侍女犯了难。先前只听管事儿的吩咐说让好生看着怀袖。并伺候她的起居。却并沒限制她的行动。只说不出院门就行。
怀袖眼下提的这个要求虽说不算过分。可仍需一个人去寻。方才已走了一个。若再走一个。便只剩下两个了。
见几个侍女为难。怀袖笑了:“你们且放宽心。本宫若是想出这园子。就算你们四个都在。也拦不住我。眼下本宫沒走的打算。不过打发时间罢了。若你们当真闷坏了我。保不准儿我还真就想出去了呢。”
三个侍女一听。又相互对视一眼。一个侍女开门出去了。怀袖心下不禁暗笑。这几个蒙古丫头心思单纯。确是有几分可爱。
这个刚出去。方才那个取茶的已经折回來。手中端了杯热乎乎的西凉普洱。
怀袖喝了口那酱油色的茶汤子。略皱了皱眉。咋吧着嘴儿搁下杯盏直摇头:“这就是你们宫里待客的茶么。难喝死了。”
倒茶的宫女见怀袖挑理儿。不服气地噘起小嘴儿道:“这茶可是上等的
西凉普洱。能熬出最好喝的奶茶呢。”
怀袖听她这么说。也不恼。呡嘴一笑道:“咱们今日能在你们这皇城里见上一面。也算是缘分。倘不是眼下这光景。咱们或这辈子也见不着一面儿。不管怎样。本宫也是紫禁城里的娘娘。今儿就让你们几个蒙古丫头长长见识。”
怀袖说话时。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跟手指长。两指粗的紫竹筒。轻轻放在桌面上。
几个蒙古侍女哪儿见过这东西。在这疆北的草原深处。别说竹子。就连片竹叶子都沒见过。自然不知道怀袖取出來的是个什么东西。只是见这小竹筒通身油亮。泛着温润的深紫色。周身雕龙刻凤。很是精致。
怀袖将竹筒缓缓打开。伸手递给身边的一个蒙古侍女:“闻闻。这才叫茶香呢。”
这紫竹小筒是怀袖随身携带的茶叶筒。为着出门携带方便。特地命内务府令宫内的匠人制出來的。里面装着怀袖亲手制作的腊梅香茶。
一揭开盖子。顿一股腊梅的清香四溢。几个蒙古侍女惊讶地望着眼前小小的一盒茶叶。竟然有这么浓郁醉人的香气。立刻争抢着传嗅茶香。
怀袖见几个女子的注意力都去关注茶叶筒了。心下深深吁一口气。暗暗腹诽:果然是沒见过世面的。区区一罐茶叶就打发了。枉费我方才还想着将几个全调走呢。
怀袖趁着她几人闻茶香的功夫。手袖轻轻一抖。方才那仆从留下的小字条便展开在手掌心里。
怀袖迅速看完字条上的字。不禁心内暗暗惊讶。迅速将字条团起來塞入口中。端起手边的茶。将字条顺进腹中。
有过片刻。那名去拿羊骨节儿的侍女也折回來。手里果然拿着十几个干净的羊后蹄腕骨。
怀袖命其中一个另沏了茶來。且给每个侍女赏赐了一杯香茶。可怜几个沒见过世面的蒙古丫头捧着茶盏嗅了又嗅。总舍不得喝下去。
...
第629章 巧妃谋计2
<!--go-->
怀袖却不理会她们。径自将十几个骨节一口气全撒在地上。高高地将一个抛向空中。紧跟着身子辗转腾挪。不过扎眼。一个利落的白马翻蹄式。伸手将掉下來的那枚骨节稳稳地接在手里。再展开另一只手。方才那十几个竟然全都拾了回來。
几个蒙古侍女自然也玩儿过这个游戏。眼见怀袖这般灵巧。不禁都看得呆了。心下更是佩服。
一时竟忘了怀袖是她们负责看守的要犯。只觉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浑身含着好闻的清香。样样都做的出彩。
怀袖自己玩儿了一会儿。见几个侍女看的跃跃欲试。便收了招式。笑道:“我一个人玩儿也沒甚意思。不如咱们几个一起玩儿。怎么样。”
左不过是要看着怀袖。与其傻乎乎地杵着。倒不如寻些乐子消磨时间。
几个丫头性子活泼。又正是好玩的年纪。只片刻功夫。便与怀袖玩做一堆。嬉笑声传了满屋。
怀袖还教了她几人许多新鲜的玩法。辗转腾挪间。房内的空间便显得狭小了。
“屋里地方小。不如咱们去院子里玩儿。”怀袖笑着提议。
这次。几个侍女立刻便允了。多半也是觉着房里玩的不尽兴。
到了院子里。怀袖施展开手脚。越显的身子轻灵如燕子穿云。几个宫女都看的花了眼。
玩儿了一会儿。怀袖喘着气。站定脚步。抽出块帕子拭了拭额角的细汗。将手里的羊骨头丢给几个宫女。
“你们玩儿吧。本宫累了。先歇会子。本宫这儿有串金锞子。你们谁赢了。本宫就将这串金锞子赏给谁。”
这几个从小在草原深处长大的丫头。连香茶都沒见过。更别说这么的多金疙瘩。这几个黄橙橙的东西要是拿在手里。估计能买十几头壮壮实实的黑牛犊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放在姑娘们身上。照样灵验。几个丫头这回玩儿羊骨。几乎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卯足了要一争个高下。
几个丫头一时玩儿的热火朝天。好不容易其中一个拔得头筹。兴冲冲转身去向怀袖领赏的时候。再看殿门前。哪儿还有怀袖的人影子呢。只余一盏香茶。还徐徐冒着白色的水气。
几个丫头顿时慌了神。只片刻的功夫。阖宫之中一阵急促的警钟大作。
此时的怀袖。已经换了身衣裳。连发辫的样式都换成了蒙古族少女的模样。正坐在菱悦的宫内。捧着银碗喝着热乎乎的奶茶。
听见外面一阵急似一阵的铜钟敲击声。怀袖担心地看向身边不紧不慢绣着花样子的菱悦:“一会儿该不会搜到你这儿來吧。”
菱悦抬起头。笑望着怀袖道:“沒事儿。就算搜來了。你就跟着姑日卡到后面冬嘎喂的羊圈里去挤羊奶。让姑日卡给你抹上一脸羊粪。保证沒人认出來你。”
怀袖笑眯着眼。问:“听你说的这么熟悉。这些年你是不是常干这种事儿。”
听怀袖这么一问。菱悦抬起头:“还沒怀上冬嘎和乌日娜的时候。我的确常干。那时候。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羊粪。抹的可欢实啦。只想逃回咱们疆北大营去。后來怀上了这两个小鬼头。就再沒干过。”
怀袖望着菱悦已经不复当年那么白皙细腻的脸。和那双比当年坚强明亮的眸光。突然发现眼前的菱悦。似比当年更美。
伸出手紧紧握住菱悦的手。怀袖温柔道:“刚才一见你。我都认不出來了。菱悦。你变了。冬嘎和乌日娜让你变得更坚强。”
菱悦笑了笑。眼角和额头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尽管大部分光阴都生活在乌兰布通的宫里。可塞外的生活仍显粗糙。女人娇嫩的容颜。很容易便留下了痕迹。
菱悦松开怀袖的手。转而伸手去握住怀袖腰间那个已经洗的发白的荷包。眸光一片柔软:“这个。你还带着呢。都旧成这个样子了。”
怀袖低头取下腰间的荷包。握在手里:“当初闺房中的誓言。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菱悦眼圈一热。伸手从腰侧的内袋中取出一个同样旧色的荷包。那是怀袖当年与她交换的那一个。
两个女人握着两个荷包。面对着面。顷刻间泪如雨下……
强忍着哽咽。怀袖一把握住菱悦的手。沉声道:“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去。”
菱悦摇头:“明日清晨。我已经让格桑准备好了带你出宫。你如今这身装扮。只要出了宫。随便躲在哪儿葛尔丹必定寻不着你。除非他屠光全城的百姓。
但如今兵临城下。葛尔丹断不会那么做。等大军攻入城内。你便可获救。这是我如今能想到的唯一救你的法子。”
“那你呢。你和格桑怎么办。万一被葛尔丹发现你和他放走了我。你们肯定会送命。要走咱们一起走。”
菱悦摇头:“我是葛尔丹的额吉。你若带着我。哪儿都去不了。”
说至此。菱悦的表情渐渐平静下來。唇边绽着温婉的浅笑。轻轻拍了下怀袖的手背。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多活出來的这么几年。算是我赚的。如今冬嘎和乌日娜都大了。葛尔丹很喜欢这两个孩子。我即便是魂归九泉。也沒什么好惦念的。眼下又见着了你。更沒遗憾了。”
怀袖刚止住的泪。又溢出眼了眼眶。菱悦却继续道。
“至于格桑。自从葛尔丹杀了吉祥公主。格桑就一直想找机会给吉祥公主报仇。吉祥公主把他从狼嘴里救下的那一刻。他就将自己的命给了吉祥公主。我想。他也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格桑便是偷偷给怀袖传字条的那个蒙古仆从。
几年前。菱悦嫁來乌兰布通。一次无意间见到了前任大阏氏吉祥公主。彼时的吉祥公主虽然已经失去了权利。却对菱悦很好。见菱悦初來乍到。孤苦无依。便将格桑送给了菱悦做随侍。
格桑这些年一直跟在菱悦身边。只是去年葛尔丹要赴京城。无意间获知格桑汉话说的极好。便将他要了去。
第630章 羊圈藏娇
.前几日.宫内听闻康熙亲率大军征讨乌兰布通.整个乌兰布通城内皆人心惶惶.菱悦无意间得知怀袖随驾出征.且葛尔丹欲劫怀袖相要挟.便私下与格桑暗通.准备伺机而动.
是以后來.才有了怀袖用膳时.格桑偷偷塞给她的那张字条儿.
....
入夜时分.整个乌兰布通大街小巷.宫内宫外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松枝被点燃的松香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烟尘有些呛人的眼.
菱悦宫内也例行了搜查.怀袖如菱悦所言.涂了一脸的羊粪蹲在羊圈里煞有其事地挤羊奶.果然顺利的蒙混了过去.眼下就只等黎明时分.格桑來接她出城了.
晚间.菱悦怕将怀袖接入宫内.再次被人发现.便偷偷抱了**被褥到羊圈來.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给怀袖简单铺好.
“按理说我该好好招待你.可为了活命.只得暂且委屈你一宿了.”菱悦语含歉意道.
怀袖握紧菱悦的手:“你我还用说这个.我只想再问你一句.当真不与我一同离开么.”
菱悦淡笑.将怀袖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整向耳后:“原本还想让你见一面我的冬嘎和乌日娜.可孩子们眼下不在我宫里.只能留个遗憾了.你回去若是见着了我额娘.替我带声好吧.”
听菱悦这么说.怀袖便沒再坚持了.她能体谅如今的菱悦.已经不在单纯地为自己而活了.
菱悦不敢在羊圈里待的太久.只匆忙交代了几句.便回宫去了.
怀袖一个人躺在羊圈的角落.不用仰头便能看见漫天美丽的星辰.耳边听着羊儿偶尔反刍的声音.鼻息间浓浓的羊粪味儿.不自觉笑了起來.
嗯哼.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堂堂的正妃娘娘.居然也有如此寥落的时候呢.
怀袖伸手轻轻抚摸着身边一头挤过來取暖的小羊羔.心想.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难得再遇的一次特别历炼了.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身处眼下这种境遇.任谁都是无眠可入.怀袖将小羊羔揽在怀里.一边回想着白日间与菱悦见面的情景.一面满怀期待又有些担心地盼着黎明的來临.
....
第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原本闭目养神的怀袖突然睁开了双眼.放开抱了**的小羊羔.从羊圈里悄悄探出头.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昨儿晚上菱悦走时再三交代.鸡打第一声鸣的时候.格桑就会來接她.
此刻天几乎还沒亮.四下一片寂静.虽然身在菱悦的宫里.怀袖却仍不敢随意走动.只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声响.
片刻后.地面果然传來呼呼啦啦的脚步声.怀袖心中一喜.可听了片刻.怀袖心里渐渐觉着这声音不对劲.
怎么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
就在怀袖心下正犯嘀咕的时候.突然听见不知从哪儿传來的菱悦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怀儿.快逃呀.”
怀袖咋闻这一声破空的叫嚷声.惊地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下意识一纵身便上了旁边的墙垣.
可是.当她跃上墙头.转身往回看时.却再也移不动脚步.
只见菱悦浑身是血.被两个蒙古士兵左右架住.极不自然地走着.走在她左侧的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是葛尔丹.
等一群蒙古士兵将菱悦带到院落里的时候.怀袖才看得清楚.菱悦两边的肩胛骨上.竟然穿着两柄白森森的蒙古马刀.
马刀的刀身刺穿了菱悦的两个肩胛骨.尖锐的刀尖从前胸刺进去.从后背穿出來.血沿着刀刃呼呼地往外冒.已经染红了菱悦一身墨绿色的蒙古长袍.
菱悦一路行來.身后拖着两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色脚印.
菱悦一看见怀袖.立刻大声叫道:“怀儿快走呀.别管我.你会功夫.你快走……啊.”
菱悦的话还沒喊完.两个脸颊各狠狠挨了两记耳光.葛尔丹的力道之大.收手时.菱悦的口鼻已经一片鲜血模糊.
亲眼目睹如此情景.怀袖如何还能走得了.
翻身轻飘飘跃下墙头.怀袖行至葛尔丹面前.阴沉着一张脸道:“你要找的人是我.与菱悦无关.将我捆了.放开她.”
葛尔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极其阴狠的笑.示意旁边的兵卒上來将怀袖捆了起來.
“呵.本汗王倒是忘了.我这个额吉是你们疆北北郡王的女儿.跟你这个将军府的格格自然姐妹情深.怪不得昨日你从院子里逃出來.马上就不见了踪迹.原來是藏在这个贱人宫里.”
葛尔丹说话时.口气中的怒火更胜.动不得怀袖.伸手再次狠狠抽打向菱悦.
菱悦此刻的脸肿的已经沒了人样.被打时如一个木头人一样.只见血花随着起落的巴掌四下飞溅.却一声也不吭.
怀袖此刻被绑着.眼见菱悦被打.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叫:“葛尔丹.你有本事冲着我來.你堂堂一个蒙古大汗.打自己的额吉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拿起马刀跟本格格痛快打一架.打女人就是狗熊……”
葛尔丹终于住了手.将有些凌乱的长发拨在耳朵后面.回转头看向吼的额头青筋暴跳的怀袖.笑道:“嘿.本王这么打她你就受不了了.一会儿.本王还要请你看点更刺激的.哈哈.本王可是很期待你一时的反应呢.”
葛尔丹说话时.伸手抚上怀袖白皙的脸颊.怀袖一偏头.狠狠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葛尔丹豹眼一瞪.抬起蒲扇一样的大手掌就要往怀袖脸上抽.怀袖将脖子伸的直挺挺的.就这么直勾勾瞪着他.神情间竟无半分畏惧.
葛尔丹看着怀袖.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却沒真的落下來.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儿.本王可舍不得打坏了.等一会儿看完了热闹.本王还等着听你在**上好生的叫呢.嘿嘿.”
葛尔丹一脸邪笑地伸手捏了下怀袖的脸.转身对着身后的一众蒙古兵道:“把她们给本王带到祭台去.” .
<!--go-->
第631章 活剜人心
"" ="()" ="">
怀袖不知道祭台是干什么的地方,只担心地看向身边的菱悦。
只见菱悦始终低垂着头,散落下来的长发遮住了脸,如没有生气的偶人一样,任由几个士兵拖着走出了宫门。
几个人刚跨出宫门,怀袖隐约听见南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怔了片刻,突然兴奋地大声:“万岁爷带兵攻城了!”
葛尔丹听见怀袖这一声叫嚷,回头射过来一线恶狠狠的凶光,不过只一转瞬,又换成方才那副阴森寒笑。
“没错儿!你那皇帝夫君的确在率兵攻城,只是可惜呀,等他攻下了城池,看见你千娇百媚地躺在本汗王的**上,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怀袖此时狠的心里咬牙,面儿上却是冷冷地哼笑:“以前,虽然你面儿上对本宫大不敬,可本宫好歹敬你是条汉子。
时至今日,外面大军压境的紧要关头,你身为一任大汗,不与你的将士浴血奋战,却在这儿折磨我们这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葛尔丹,你还算个男人么?”
怀袖不提战事还罢,提起这场战争,葛尔丹额角的青筋暴跳,瞪着一双环豹大眼,狠狠扯壮袖的衣领将她拎在眼前。
“你以为本王不想痛痛快快的打一仗吗?你以为我愿意窝在这区区一个小城里等死吗?还不都因为那个该死的鸟儿皇帝康熙。
早半年前,你老子葛吉泰就阻断了边境的贸易通道,其余的蒙古各部汗王又被康熙用黄金买通,我疆北草原根本就得不到一颗粮食,你去问问乌兰布通的百姓,已经有多久没闻过玉米面饼子是个什么味儿了?
再者,我乌兰布通城内,连没长牙的小儿算上,不过区区十来万人,康熙居然带着三十万大军来攻城,这仗老子打的***还有什么劲!”
葛尔丹猛地松开怀袖的衣领子,怀袖被推了个趔趄,险些跌倒,勉强才站稳,抬起头,正看见葛尔丹的侧脸。
这一刻,她突然看到这个草原枭雄的眸子里,闪过一线不易察觉的隐痛和无奈,但也只维持了一瞬,便转而被那股性格中强烈的倔强所取代。
怀袖仿佛瞬间灵台无比清明,虽然仍被押着一路行向祭台,情绪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
远远地,怀袖已经看到了高高伫立的三根索罗杆。
蒙古族跟满族有个共同的风俗,便是祭索罗杆,而怀袖却不知,祭台于蒙古族,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便是赐死的法场。
“葛尔丹,如若你肯放了菱悦,本宫愿意替你做说客,去说服博格达汗,给你和你的部族留一条生路。”
葛尔丹转回头望向怀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你以为本王是三岁的无知小儿么?你替我去做说客?还不如告诉我直接放了你来的痛快!”
说话时,葛尔丹指着前方立在索罗杆中间的几根杆子,回头对身后的一众蒙古兵吩咐:“把这个贱女人给我绑上去!”
几个蒙古兵立刻将菱悦迅速拖向祭台的杆子,此时怀袖才看见,另一端的一根杆子上,已经困了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
怀袖眯着眼仔细辨认才认出来,那个人便是昨天那个跟自己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格桑。
葛尔丹见怀袖望着格桑,笑道:“那是根贱骨头,本王原本器重他,可他却背着本王私通额吉,今日,本王便要挖出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为什么一点儿都不懂得知恩图报!”
怀袖的心猛地一抖,转身看向葛尔丹,见他已经从蒙古兵手中的托盘中,挑了一柄看上去并不怎么锋利的弯刀,交给旁边一个赤胸裸背,手提砍头刀的刽子手手里。
“就用这把刀,一点点地给本王挖出一颗完整的心脏!”葛尔丹笑着吩咐,那表情仿佛即将开始的并不是残忍的屠杀,而是一场美好的盛宴。
那刽子手提着钝刀,走向被困在木桩上的格桑,怀袖默默地看了眼格桑,缓缓闭上眼。
耳边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刚开始,怀袖禁不住地浑身战栗,到最后,似麻木了一般,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格桑不叫了。
片刻后,怀袖听见有脚步声走近,缓缓睁开眼,见一个蒙古兵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果然盛着一颗还冒着热气的艳红如赤丹的人心。
此时,不远处,菱悦已经被困在了木桩上。
怀袖的目光越过格桑的心,落在菱悦身上,冰冷如刀的眸子觑向身边的葛尔丹。
“汉人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葛尔丹,本宫最后奉劝你,别自己给自己挖坟掘墓。”
葛尔丹听见怀袖这番话,笑着转过身,行至怀袖近前,伸手捏壮袖尖俏白皙的下巴,缓缓凑近脸,在距离怀袖清颜不足一指的距离停下。
“你瞧着她死在面前,一定更难受吧?先别急,等本汗王处理完了家事,再回来陪你!”
说完,葛尔丹亲自挑了把锋利的弯刀,举步走向菱悦。
此时的菱悦,被蒙古兵泼了凉水,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眼看着葛尔丹向着自己走来,表情却十分平静。
葛尔丹站在菱悦面前,用刀子抬起菱悦的下巴:“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女人,你是本汗王的额吉,却向着外人,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说话时,葛尔丹刚抬起手中的刀,突然由旁边跑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口中声声含着额娘,紧紧抱住了菱悦的腿。
怀袖惊讶地看着眼前一双可爱的孩子,知道这俩个便是菱悦的一对龙凤胎,冬嘎和乌日娜。
怀袖下意识扭动肩膀,被身后的蒙古兵狠狠揪住捆着她的绳索。
怀袖的目光始终落在菱悦母子身上,眼睛里被泪水渐渐模糊,耳中传进来声声不断的两个孩子稚嫩的哀求。
怀袖缓缓闭上眼,心里开始默默地祈祷,祈祷葛尔丹念在两个孩子的份上,能放菱悦一条生路。
“啊……”怀袖耳听菱悦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第632章 菱悦之死
"" ="()" ="">
怀袖听见惨叫声,慌乱间睁开眼,却见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已经倒在了一片血滩中,被绑住的菱悦疯了一样的挣扎着,张着嘴,望着地上已经气绝的一双儿女。
“葛尔丹,你不是人!”
怀袖大叫一声,拼尽全力使劲一挣,突然挣脱了擒着她的蒙古兵,使出全身的力气冲着葛尔丹的后背撞过去。
葛尔丹听见背后有动静,转回身,见怀袖红着眼,冲自己猛撞过来,虽然心里吃了一惊,但毕竟怀袖被捆着,且俩人的力气悬殊实在太大。
葛尔丹只愣了愣神,反手利落的一刀,像割白菜一样,菱悦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
此时,怀袖正跑到跟前,葛尔丹轻松一个闪身,躲开了怀袖猛撞过来的身子,反手将她的身体扣在怀里。
怀袖正站在菱悦的身子前面,突然被砍下头的脖颈中,如喷泉般喷涌而出的血渍直直喷了怀袖一脸,一身。
怀袖双眼瞪的大大的,满脸是血地望着地上菱悦的人头与两个孩子的尸身滚落在一处。
怀袖张大嘴,想喊,只觉喉咙里一阵腥甜,却是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此时,从远处跑来一个蒙古兵,慌乱地奔向葛尔丹站的位置,跑至近前扑身跪在地上,急切地禀道:“禀大汗,不知敌兵怎么突然寻到了北门,北门守备薄弱,眼看就要失守,查干巴达将军他……被敌军乱箭射死在城门前了!”
葛尔丹表情平静地站着,等士兵说完,抬手挥了挥:“本汗王知道了,你去吧!”
那蒙古兵原本是来请葛尔丹亲率大军出征的,却没想到只落得这么一句,抬眼时,正见葛尔丹附身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美丽女人扛上肩膀,向不远处的宫殿行去。
士兵目瞪口呆地望着葛尔丹的背影,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口中不自觉喃喃:“这都什么时候了,大汗居然还有心思睡女人?”
葛尔丹将目光呆滞的怀袖扛进大殿中,轻轻放在那张虎皮椅上,伸手开始解怀袖的衣裳扣子,口中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怀袖说,语气却十分温柔。
“当初在紫禁城的南房门口,本汗王**你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嘿!那时候本汗王就看出来了,康熙特别喜欢你,他看着你眼神儿都不一样,不过本汗王有点想不通,他既然那么喜欢你,直接把你弄**就行了呗,可他却只让你做个婢女。
本汗王当时虽然没占着你的便宜,却也算**了你,看见他那个难受的表情,心里特爽!
从那时候开始,本王心里就冒出个想法,如果哪一天,本汗王攻下了北京城,一定要睡了你!
我要让你当我的大阏氏,而且让康熙天天在旁边看着,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被本汗王睡!”
此时的怀袖,已经全没了意识,身上的衣裳被一件件剥落在地上,眼睛只管瞪得老大,往日明亮的瞳中,此刻却无半分神光,只剩晦暗空洞的一片。
散落的墨色青丝垂下虎皮椅的边缘,像散开来肆意流淌的瀑布,直至最后一件火红色,绣着荷花苞的肚兜,被葛尔丹拿在手里把玩,在鼻息间闻了闻,随后丢落在冰凉的地砖上……
就在葛尔丹的手指刚刚碰触道自己王袍纽扣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紧跟着,高大结实的殿门轰然倒塌,一声明亮的飞哨破空响起。
葛尔丹的手指还没来得及解开第一道纽扣,后背心突然被一根尖锐,冰凉的东西飞快地刺入身体,飞快地穿透胸膛,快到他几乎没有知觉。
葛尔丹低头的时候,甚至听到了王袍裂帛的声音。
葛尔丹高大身躯倒地的同时,一件柔软温暖的东西,迅速遮盖在怀袖赤*裸冰凉的身上,紧接着她的身子被人温柔地抱起来。
怀袖任由来人抱着,先是瞧着眼前一片黄灿灿,紧跟着又是一片白茫茫,最终全都被没入了无际的黑暗中……
————
干裂的嘴唇刺痛了柔软的舌,唇上好像裂开好几道口子,一动就疼的要命。
谁给我点儿水喝呀?
怀袖想抬起手,却感觉手指头都沉的抬不起来,谁来帮帮我?这是哪儿?菱悦呢?
“菱悦……给我点水喝……”
半开的**帐内,传出来声如蚊呐的轻唤,守在**头几夜没合眼的东果儿,刚靠着**沿打了个盹儿,一听见怀袖的轻唤,立刻睁开眼,伸手抓握壮袖纤瘦的手。
“怀儿?醒醒呀,怀儿……”
怀袖听见东果儿的声音,原本舒展的眉心微皱了皱,口中喃喃道:“额娘?”
东果儿立刻连声答应,泪沿着便滚落在紧握着怀袖的手上,无限温柔地轻唤道:“我的怀儿,回来了,跟额娘回家了……”
在东果儿一声声殷殷的轻唤中,怀袖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帘。
见怀袖转醒,东果儿激动的泪流的更急了,立刻跪在地上,向着东方连连磕头,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长生天保佑,我的怀儿终于醒来了!菩萨保佑,长生天保佑……”
怀袖只觉头沉沉的,脚下却是轻飘飘的,耳边听着额娘絮絮叨叨的不住祈祷,想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东果儿刚从地上起来,门口传来清脆的一阵驼铃声。
怀袖记得这铃声,是她闺房门前悬着的,小时候,听见这铃声,她就知道额娘又端着香甜的糯米汤圆,偷偷来犒劳习琴疲倦的她。
“乌兰布通也有铜驼铃么?”怀袖睁着眼,望着秀**顶帐,喃喃地念了一句。
此时,行至**侧的映雪和涣秋,见怀袖竟然真的睁开了眼,喜地登时也是泪流满面。
东果儿流着眼泪,唇边却带着笑,吩咐道:“快,去厨房将我亲自熬的小米粥端来,顺带告诉万岁爷怀儿醒了!”
两个丫头慌乱的答应着,又慌乱地跑了出去。
怀袖觉着耳边清净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要水喝。
东果儿立刻倒了杯温开水,端至**边,就着小银匙,一点点地喂进怀袖干涸的嘴里。
有水喝,怀袖觉的很满足,舒服地轻轻闭上了眼。
第633章 归于尘土
"" ="()" ="">
怀听见声音渐渐去了,觉着耳根子清净下来,边准备继续坠入沉梦。
可没安静多久,耳边又想起脚步杂沓的声音,而且是一连串,好像好多人一齐涌入屋子里,紧接着,怀袖感觉到伸过来一双很有力的手掌,将她的身子很轻很轻地扶着靠坐起来,最后身体落入一具温暖的胸膛里。
怀袖皱了皱眉头,想自己用力撑一撑身子,却觉手臂酸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唯一能做的,只有再次勉强撑开眼帘,登时,一只黄灿灿的五爪绣龙,蓦地跃进眼里,明晃晃刺地怀袖半眯起眼。
怀袖此刻的脑子里仍是一片懵懂不清,恍惚间仰起脸,看向拥着自己的这双臂弯的主人,最终,清澈的眸子停落在康熙清俊的容颜上。
“怀儿,你终于醒了,朕和你阿玛额娘,都急坏了!”
康熙原本温柔的声音,传进怀袖的耳朵里,却是轰隆隆的一片吵杂巨响,怀袖下意识又皱了皱眉,她只看见康熙的薄唇轻轻动了几下,却听不清康熙说了些什么,脑子用力往回想。
她明明记得自己身在乌兰木通的宫内,菱悦那张被太阳晒的不那么白皙的脸,笑起来还是很好看……
然后是格桑
然后是冒着热气的人心
然后是两个孩子
然后是菱悦瞪着眼,滚落在地的人头
脑子里突然如潮水般的记忆翻涌上来,怀袖蓦地死死抱住自己的头,只觉头仿佛被天雷霹中了一样,疼的似要裂开,然后就是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折腾折腾,喉咙里又腥又苦。
“哇……”
怀袖扑身在**边,张口便是一阵凶猛的呕吐,原本胃里就空着,吐出全是苦涩的汁水,眼泪和鼻涕搀和着苦水,一起汹涌地流着。
痛痛快快的吐完了,怀袖趴在**边,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
直至此时,站在**边的东果儿,葛吉泰和坐在**沿的康熙,以及站了一屋子的太医宫女太监,所有人,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能哭出来,就没事了!
葛吉泰见怀袖醒了,自觉留下不便,便先退了出去,东果儿忙着吩咐厨房再准备软糯的小米粥。
康熙始终静静地陪坐在绣**边,眼望着怀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哭的战栗不止的身子拥进胸膛里。
让怀袖趴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康熙扯过锦被将她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另一面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口中亦柔声乖哄:“怀儿不怕,有朕在你身边,没事了,咱们已经回家了……”
怀袖哭的哽咽,却仍依稀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不成句的词。
“菱悦……孩子……都死了……”
康熙深深吁一口气,手仍继续轻抚着怀袖的背,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安抚于她。
当日,他亲率大军攻入乌兰布通的宫殿前,先看到一个身着锦服,却掉了脑袋的女子和两个被杀的孩子。
破殿门而入,看见衣不附体的怀袖和她那满脸的血渍,当康熙对上怀袖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时,就知道,她必定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才会在葛尔丹剥她衣服的时候,都不懂得反抗。
康熙当时就已经猜到,木桩上绑着的那个掉了脑袋的女子,必定就是怀袖心心念念的菱悦郡主。
————
怀袖断断续续地哭了大半天,继而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天**,总算在隔日的清晨,彻底养回了精神,神智也从馄饨中清醒过来。
虽然身子依然虚软地下不了**,听随侍的丫头们说昏睡了二十多天,几个太医部分昼夜,轮番守在门外,总算由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
听康熙说,大军之所以这么快就破城而入,竟然全亏有雪额引路。
那日,查干巴达率领一路蒙古骑兵将怀袖劫了去,官千翔一面命人迅速将消息告知康熙,一面带兵沿着蒙古兵撤退的方向追。
等康熙亲自带着兵赶到那片丛林前的时候,根本找不到蒙古兵撤离的方向,就在康熙准备派兵搜寻线索的时候,浑身是血的雪额竟然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看见康熙,雪额便直直地跑了过来,死死咬着康熙的袍子就拖,康熙明白雪额这是要带路去救它主子,便命大军跟在后面。
然后,一只白虎,领着一大队人马,熟稔地穿过密林,最终抵达了乌兰布通位于山脚下的后门,据说看到那大门的一瞬,雪额安静地闭上眼,昏死了过去。
康熙发现设置隐秘的城门时,几乎是大喜过望,迅速调集兵马,次日天不亮便部署完毕,从后门攻入了城池。
后来,怀袖又听哥哥说,康熙那日亲率大军攻城,都杀红了眼,得知城门上那个指挥作战的查干巴达,就是带兵劫了你的人,当即命人取来羽翎箭,搭弓便射。
据齐步琛说,当时的距离很远,他觉着肯定射不中,谁曾想康熙居然一箭正中查干巴达的头盔。
康熙的那一箭,登时军心大振,将士们卯足了劲攻城,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就被攻破了。
齐步琛说这些事,兴奋地搓着手,笑道:“后来那些老将军们背地里笑谈,娘娘若是早入宫几年,万岁爷没准儿早就平了葛尔丹,一统天下喽!”
康熙从大殿里将亲手她抱出来,一路上,直至回道将军府,就再没松开过手。
后来,怀袖又听额娘说,怀袖从乌兰布通城出来,就陷入了昏迷,前后二十多天不醒,东果儿担心康熙晚间睡不好,想将怀袖移至自己的房中照看。
可康熙不准,夜夜亲自守着她。
有几个晚上,东果儿不放心,悄悄在窗外看,见康熙一边用沾了蜂蜜水的棉花球擦拭怀袖干裂的唇,一边不知道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些什么。
当时那样子,比当年葛吉泰守在她产**前的模样还温柔。
只是自始至终,没人跟她提起过菱悦母子,也没人再提过葛尔丹。
可怀袖心里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被鲜血涤了个干干净净。
等明年春天,那些流过鲜红血液地方,又会长出绿茵茵的嫩草,这便是亘古不变的江山!
第634章 枕畔讨封
"" ="()" ="">
怀袖在疆北将军府又将养调息了半个月,身子略大好了,也到了康熙准备启程回京的时候。() (.. m)
临行的前一日,康熙照例亲率文武大臣前往疆北大营,怀袖终于忍不东果儿提及,想去北郡王府看看菱悦的额娘,也算成全菱悦临别时的遗愿。
“菱悦的额娘在她嫁去乌兰布通的次年便去了,患的不知是什么隐疾,走的很是突然。”
东果儿轻叹一声,继而道:“出殡的当日,我打发你嫂子替我去了趟北郡王爷,后来你嫂子回府说,那边儿府上的丫头婆子背地里,都说菱悦的额娘是跟王妃置气服了毒,哎!虽是个侧福晋,却受了王妃一辈子窝囊气,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怀袖缓缓拿起杯盏呷了一口,不解问道:“当年是因王爷年轻,大小老婆间争个**,吃个醋,尚且说得过去,如今北郡王老到这般岁数,菱悦又嫁的那么远,王妃还这么不饶人么?也忒霸道了些!”
东果儿垂目黯然道:“如今已到了这个时候,或都是各人的命,我后来也是隐隐听闻,说当初太皇太后的那道懿旨送来,钦点送去和亲的,其实并不是菱悦,却是王妃的小女,比菱悦小一岁的晋佳郡主……”
怀袖听闻,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茶盏掉了。
东果儿瞧见怀袖的脸色变了变,立刻软语开解:“不过这些都是事后的传闻,你也晓得,传闻多半信不得。”
东果儿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怀袖都没听进耳朵里,只觉头沉沉的,身子也懒得很。
恰逢晚间康熙传回话来,说留在疆北大营与众将军摆宴,不回府用膳了,怀袖便只和着燕窝吃了半盏软糯的珍珠米粥,就向秀**内卧下了。
短短的打了个盹儿,再睁眼时,房里已掌上了灯,怀袖隐约听见廊外窸窸窣窣一串脚步声,便撑起身子下了**,还没来得及走至门前,已经听见门口宫人问安的声音。
怀袖行至门边,身子还未低下,手已经被康熙牵握在了掌心里。
“总说你不必拘于这些礼数,眼下尚在你将军府里,又没人挑你的礼儿!”
康熙低嗔着,牵着怀袖的手,将其带至茶桌旁坐下,就这灯烛仔细打量她今日的脸色。
看了片刻,康熙浅笑点头:“嗯,今日气色不错,回京在即,朕如今只担心你这身子经不起长途劳顿。”
怀袖笑着呡唇浅笑:“不如万岁爷就将臣妾暂且留在将军府养身子,等大好了,再叫阿玛将臣妾回去,如何?”
康熙侧身将怀袖揽坐在腿上,将脸埋入怀袖颈间,深深嗅了嗅她身上淡香的清韵,低声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朕有些舍不得。”
怀袖被康熙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扎的痒,扭着身子去躲,反被康熙一把横抱起来,向秀**行去。
伺候着康熙更了衣,入了帐,怀袖头枕在康熙半边手臂上,瞪眼望着勾**帐子的金钩,突兀问了一句:“若是篡改懿旨,又该当何罪?”
康熙倚着**头,另一只手握着,才看了没两行,听见怀袖这么问,莫名转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轻则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重责株连九族,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问这个?”
怀袖犹豫了片刻,眨巴着明媚大眼望向康熙:“臣妾今日听闻,当初老祖宗的懿旨,指的是北郡王爷嫡福晋的小女儿晋佳郡主,并非菱悦。”
康熙闻言,微蹙着眉转过眼望向怀袖:“你这是听谁说的?”
怀袖咬着唇,自然不能说是听她额娘说的,略想了想道:“其实这个事儿,北郡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菱悦的额娘就是因为气不过,服毒死了。
虽说是风闻,这事查起来倒也容易,臣妾知道,但凡宫内的懿旨,圣旨,口谕,皆有备可查,将当初那份懿旨寻出来看一看就真相大白了。”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静静地想了片刻,缓缓道:“菱悦郡主以身殉疆,朕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如今,她额娘既已仙逝,倘若朕再寻出当年的懿旨,即便当真是北郡王篡改了懿旨,朕将他举家发配宁古塔或株连满门,菱悦郡主也无法死而复生,你说对么?”
康熙的反问,怀袖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着。
康熙见她沉默,继续道:“既当时已成事实,此时再追究起来,平白又牵扯进阖府几百口子的性命,朕觉委实有些不值,即便菱悦在天之灵,恐也不愿自己的娘家遭此劫数吧。”
怀袖自然听出了康熙的意思,她心底虽然积压着对菱悦的痛惜之情,可平心而论,康熙所言也有些道理,死者已矣,再平白牵涉人命进来,便是造孽了。
缓缓闭上眼,怀袖躺平了身子,没再说什么。
康熙侧眸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不过,菱悦郡主连同她的一双儿女皆被葛尔丹所杀,着实令人痛惜,这样吧,朕为她她追个‘和硕’的封号,按着公主大礼入葬,且朕允许她的一对儿女与她同葬一处。”
怀袖霍然开眼,眸光烁动凝着康熙,她知道,这是康熙为抚平她的心思而格外的恩赏。
“和硕”这一封号,虽不是嫡出的公主,却也会载入皇家的族谱之中,这便是为菱悦极其额娘争了个颇有头脸儿的名分。
怀袖欲起身叩谢,却被康熙挽如怀内:“别折腾了,被窝刚暖热乎,你行个礼又要给弄凉了,你只要好生看顾着自己的身子,就给朕省不少心!”
————
次日,康熙于启程之前,亲自草拟了诏,命人送去北郡王府。
因要启程,将军府阖府列在府门口恭送圣驾。
葛吉泰一身金甲骑在马上,带着亲卫军护送康熙回朝御驾过疆北哨卡。
东果儿站在固伦瑞敏公主斜侧,携阖府众人,恭送怀袖和康熙登上金顶帐殿。
望着一身大红吉服的怀袖,项上的双眼天珠在明艳的阳光下,闪动着灼灼华彩,固伦瑞敏公主面儿上露出慈和笑靥,却低声对身边的东果儿道:“是你将篡改圣旨的传闻说与怀儿的吧?”
第635章 郡王归西
"" ="()" ="">
东果儿微惊,不明白额娘怎么突然提及这个茬儿,便只垂了首没吭声。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固伦瑞敏公主淡笑:“怀儿如今当真好大的颜面,堂堂‘和硕’的公主封号,她只一句话,万岁爷一早便颁了旨,且还是御笔亲,果然是荣**盛极呀!”
东果儿浅笑:“万岁爷疼怀儿,他们才回来的时候,我便跟额娘说过的,如今额娘也算亲眼瞧见了吧!”
固伦瑞敏抬眸看向与康熙相携踏上金顶大帐的怀袖,拒唇边依然带着端庄慈和的浅笑,却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登高必跌重,这句话我以前常提点,你却忘了么?”
东果儿心下一惊,紧蹙起一对绣眉再抬眸时,康熙和怀袖已在众人的簇拥下,沿着官道迤逦行远了。
————
葛吉泰带着亲卫军,一路簇拥着康熙的御驾行至乌阔台哨卡,怀袖与康熙出了帐殿,与众臣同与葛吉泰送别。
康熙亲手与葛吉泰把盏共饮后,葛吉泰带着自己的人马返回了疆北大营。
望着渐渐行远的葛吉泰的背影,怀袖心中努力压抑着的情愫忍不住再次翻涌,此番大败葛尔丹,收降乌兰布通,他日再见一对双亲,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怀袖深深呼吸一口塞外潮湿新鲜的空气,将眼中的水雾逼回,下意识侧目向随行的一众将军处望过去,不禁微微挑眉。
行至帐内,康熙开始翻阅这几日从朝中送来的几份紧要的折子,怀袖仍守在红泥小炉边煮水烹茶,缓缓将温汤倒进明黄的三才盖碗中,怀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臣妾从清晨至今,为何一直没瞧见千翔王爷?莫非万岁爷提前将他打发回京了?”
康熙原本握着朱砂御笔在折子上写御批,听见怀袖问及官千翔,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一滴红色的朱砂墨滴落在奏折上,缓缓洇开。
怀袖不解地望了望康熙,抽出袖笼中的帕子,轻轻地吸干折子上的墨迹。
红色的朱砂染在白绢帕子上,如盛开的红梅落瓣,怀袖望着手帕上的朱砂墨,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康熙沉吟片刻,低沉着声线轻声道:“这也是朕这些时日,一直愁楚的一件事,朕不知该如何与颇尔喷爵爷开口言明此事……哎!”
康熙最后一声重重的叹息,将怀袖的手蓦地顿在了半空,原本握着的手帕不自觉滑落在了地毯上。
怀袖直勾勾望着康熙,很小心翼翼,又带着不敢置信,轻声问:“千翔王爷他……”
康熙避开怀袖的眸光,垂下眼帘,轻轻点了下头:“那日,你被蒙古兵突劫,千翔王爷为救你,带着十几个亲兵只身追赶,在乌兰布通北门前,与查干巴达的人马大战,等朕率兵赶去的时候,城门前躺着二三十个蒙古骑兵的尸首,郡王他已经……以身殉国了!”
康熙话落,怀袖的身子猛地晃了晃,康熙立刻将怀袖挽扶在自己臂弯里,眼见她脸上血色褪尽,轻声安抚道:“你近日身子不好,朕便一直未与你提过此事。”
怀袖只觉眼角干涩,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死死咬着唇,只觉嘴里苦的厉害,手扶着康熙的手臂,略稳了稳心神。
深呼吸一口气,怀袖神情沉静地抬起眸,轻声道:“臣妾没事儿,只是咋闻此事,一时间心里没个预备……”
说话间,怀袖放开康熙的手臂,缓缓站起身与康熙虚行一礼:“臣妾觉胸口憋闷,想出去骑马。”
康熙静静地望了眼怀袖低垂的眉睫,轻轻点了下头:“去吧,不过你身子才好些,塞外风急,别吹的久了。”
怀袖低身谢了恩,只披了披风便转身出去了。
行出帐殿,福全将流风牵至怀袖身前,他不放心,也跟着上了另一匹马,远远地跟在怀袖的马后。
怀袖却并没骑远,只沿着浩浩荡荡的大军走,渐行至队伍最后时,终于在一辆车上看到一口厚重的,镶着赤金缠枝花纹的楠木棺椁。
怀袖策马行至近前,静静地望着那冰冷的棺椁,缓步随行。
“怎么这幅表情?本王脸上有什么么?”
“你委实长的太过俊俏,引人遐想也实属正常吧!”
“这么说,娘娘是动心了?你若当真动心,本王今夜便挟了你,一同归隐这疆北草原,做一对悠然自在的野鸳鸯!”
……
那熟悉的俊朗音容犹在耳畔,人却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怀袖一直道世事无常,却也没像过人竟然脆弱至斯。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如今大军凯旋,为何却独你……”
话哽在喉间,往事历历,怀袖无法言语,调转马头突然向草原深处疾奔而去。
身后跟着的福全,见怀袖突然策马疾奔,赶狠抽了下马屁股,紧随其后。
怀袖奔至一处深深的山坳前,对着空旷的山谷,突然大喊:“官千翔,你个大笨蛋!天字第一号大笨蛋!”泪水终于决堤,放声嚎啕。
————
康熙独自坐在帐殿里继续批折子,心神却有些不宁,缓缓抬首时,正瞧见怀袖骑着流风,一阵风似的旋进草原。
李德全悄声进来道:“万岁爷,娘娘独自骑着马跑的远了,要不要将娘娘请回来?”
康熙目及之处,已没了怀袖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让她去吧,哭一哭也好,憋在心里反而不是件好事。”
“嗻!”李德全应声,过来给康熙斟了茶。
正欲退出去,就听康熙沉声道:“朕曾在怀儿的房中,见过千翔郡王的那柄玉箫。”
李德全身子顿了顿,缓缓转回身,神情不解地望着康熙,却见康熙的表情却是十分的平静,眸光深远,始终望着窗外。
“其实朕知道,倘若朕此番不御驾亲征,千翔郡王亦会请奏随军出征,他心里揣着怀儿,已非一日两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娘倾国丽姿,令人怦然心动,却并非娘娘之过呀!”李德全和笑回道。
康熙淡然一笑:“你这话说的倒是个缘故,官千翔与容若皆是世间少有的**人物,倾心怀儿这绝色佳人,亦属正常。
只是朕有时亦会想,倘若朕也与他二人一样,非一国之君,尚或还争不过他们呢!”
第636章 鸡血佩坠
"" ="()" ="">
转眼回宫大半个月过去了,除了宝兰强撑着面色没来,其余的宫妃贵嫔们,一拨接一拨地来清芷宫看望怀袖。(bsp; ..
此番大军凯旋,康熙龙心大悦,保和殿摆了三天御宴,但凡在朝的文武百官,不论阶,皆可入宫饮宴。
午门中门打开,一向安静的城门前,这几日跟赶集似的,一拨接一拨的穿着补服的朝臣往宫里走。
九以下的官员平日极少有机会入宫目睹圣颜面,便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入得宫内,口福眼福一并饱了。
孝庄只第一日亲临宴席,亲手为康熙斟了杯接风酒,余下的日子便再没露面儿,一连三日,康熙皆只传怀袖一人伴驾左右,受百官朝贺。
怀袖整日锦容华服陪坐在康熙身侧,一时间,朝臣纷纷议论,这位荣成盛极的毓妃娘娘,如今随驾出征大捷,或要加封为贵妃也说不准。
且康熙自回朝至今,夜夜只翻怀袖一宫的牌子,有时宴席毕了,便索性直接将怀袖留宿在昭仁殿,次日再与康熙同宴而坐,如此风闻在后宫之中,更是风传的煞有其事。
“转眼儿大半个月过去了,咱们这宫里头,可算清静了!”
怜碧说话间,端着盘新出笼的酸角糕走进来,将糕点并一杯酸梅汤一齐放在怀袖身前,虽已交了秋,却仍留有夏日的余暑,怀袖整日不思茶饭,偏好口酸食开胃的小点心。
伸手拿了块点心,刚放在嘴边儿,怀袖只觉胃里一阵翻涌,涣秋见状,立刻捧着痰盂跑过来,怀袖低头一阵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映雪捧着一叠大红蜀锦,一进门便瞧见怀袖呕吐,不禁蹙眉道:“这趟出征落下的这个毛病,该好生叫御医来调养调养,当真落下铲儿可不是玩的!”
怀袖抬眼瞧见映雪手里捧着的大红蜀锦,问:“这个是哪儿来呢?好丰艳的颜色!”
映雪笑道:“这是惠妃娘娘刚差人送来的,是回主子的礼,说来东果儿格格给主子带了满满一车的特产回宫,奴婢还以为用不完这些,没想到不过半月,散了个干干净净,东果儿格格果然有先见之明!”
怀袖漱完口笑道:“这是额娘知我手松不会把家,送人东西向来都大方的很,索性多多的带些,为我撑面子罢了。”
怀袖话刚落,就听门外传进来婉转温言:“雪额今日可比前儿大好了,只腿脚还不利落,却已经能自己出来晒太阳了。”
怀袖撑着身子坐起来,行至宫门前,向院子里笑嗔:“岚姐姐可真是,没回来总先问雪额,却不进屋来先瞧我!”
勤嫔蹲着摸了摸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起身走向怀袖,笑道:“好不害臊,跟只兽还争**呢!”
怀袖俏皮地眨了下眼,伸手挽住勤嫔的手臂笑道:“我正欲差人去请呢,你今日才来,再晚了,好东西都要被人要走了!”
勤嫔笑道:“我才不急呢,若当真是好东西,你必定放长毛儿了也给我留着!”
“就你鬼机灵!”怀袖笑嗔,随即向映雪使了个眼色,映雪立刻会意,转眼便捧出来一个锡金雕刻的匣子。
怀袖伸手拿起匣子,递在勤嫔面前道:“这是我特地从疆北给你带来的,打开看看可喜欢?”
勤嫔伸手接下,缓缓打开匣盖子,只见雪白的绒布中央,躺着一块椭圆形的坠子,通身如鸽子血般殷红剔透,其中嵌着淡淡的金黄色的烟波纹。
“这,鸡血石?”勤嫔惊讶地侧目看向怀袖。
怀袖笑呡着唇点头:“嗯,算你识货!”
勤嫔立刻将盖子合上,又推回怀袖身前:“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怀袖将盒子里的那块鸡血石坠子取出来拿在手里,缓缓翻转过来,道:“你瞧,我已在上面篆了你的名儿呢!”
勤嫔再次接过鸡血石坠子细看,见背面果然篆了一个“岚”字,不禁喃喃道:“这东西实在太过贵重,我记得前几年万岁爷得了个鸡血石的扳指,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如今你送我这个,似比那个成色更甚,岂不是价值连城?”
怀袖从腰间又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递在勤嫔面前:“这两块本是一个石头,我这次回去,差额娘寻了个细致的匠人做了一对,你我各一个。”
勤嫔伸手接过怀袖的那一个,转过面,见上面果然刻着个“怀”字。
将刻着自己名儿的那一枚递给怀袖,勤嫔道:“不如咱们各自戴着对方的这一个吧,纵使日后若有什么变故,你我不再一处了,也好留个念想在身侧。”
怀袖觉勤嫔的提议有趣,便欣然将勤嫔的那一枚戴在了腰间。
勤嫔将吊坠结了个如意结,抬眼见怀袖的榻前放这个小痰盂,便问:“怎么?这久了还觉胃口不适么?”
怀袖点头:“怕是落下铲儿了,自从疆北那次昏睡醒来后吐了个昏天黑地,胃口就一直不好,闻着稍有不对劲儿的东西就呕的厉害。”
勤嫔仔细打量着怀袖微显苍白的脸色,突然冒了句:“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勤嫔这一句话,唬的怀袖暮然一怔,连带屋子里的几个丫头都愣愣地看着怀袖。
“你近日的癸水可是按日子来的?”因房内皆是女子,勤嫔也不需避讳,直截了当便问了出来。
经这么一提,怀袖才蓦地想起来,仿佛确有段日子没来了。
见怀袖迟疑,勤嫔唇角的笑靥渐渐深了,转而对映雪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差人去请太医来给你主子诊脉,记住,务必要请李太医来!”
原本还发呆的映雪,被勤嫔一吼,映雪登时兔子一样跑了出去,剩下的青梅月荷等人,更是抱枕头的抱枕头,抱薄被的抱薄被,一时寝殿内几个丫头跑做一团,皆是高兴的不知做什么才好。
将抱过来的枕头薄被统统推开,怀袖笑道:“御医还没来呢,没准儿我就是胃口不好一点点,没谱的事儿,我这个正主还没急呢,你们忙什么?”
第637章 凤体怀珠
"" ="()" ="">
福全片刻的功夫就将李太医从太医院请了来。 hp://
一进门,勤嫔瞧着福全气喘吁吁的模样,笑道:“这么快?该不会是你将这老神仙背了来的吧?”
福全嘿嘿一下,挠着头没开口,刚取出脉枕的李太医,听见勤嫔这么问,笑道:“这猴儿精,进太医院话也不说,抱起老臣的药匣子就跑,等老臣追出来才知道,他是来请老臣给娘娘请脉来的。”
怀袖听见这话,笑着嗔白了福全一眼,低斥:“以后再不许这么没礼数,李太医年纪大了,要好生敬重!”
福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悄声退了出去,却不肯走远,偷偷守在门口,多半是想听听信儿。
李太医预备好了脉枕,怀袖伸出一只腕子轻轻搭在上面,站在旁边的映雪,立刻在怀袖腕子上搭了块绢丝帕子。
李太医闭着眼仔细诊了片刻,眉头微动了动,张开眼道:“娘娘最近可否觉心神时常困倦?”
怀袖点头:“却是如此,最近常觉睡不醒,从来没这么多的觉。”
李太医又换了另一只手腕,再细细地诊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抱拳拱手道:“恭喜娘娘,娘娘腹中已怀了龙珠,时至今日,胎象已有月余了!”
李太医此言一出,寝殿内先是静了片刻,紧接着便如炸开了锅一般,众人一阵欢欣雀跃。
映雪喜地将整块的两个大银锭子塞在李太医手里,笑盈盈道:“老神仙辛苦啦,往后我家主子保胎的活,可就全交给老神仙喽!”
勤嫔也起身笑道:“老神仙好生抱住了毓妃娘娘的这个珠胎,万岁爷必得重重加赏!”
说罢,勤嫔又握壮袖的手,激动的眼泪竟溢了出来:“太好了,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怀袖亦紧紧握着勤嫔的手,感觉到她传递给自己的力量,再抬眼望进她眼内喜极而泣的水雾,手不自觉轻轻抚向自己那依旧平坦的泄。
若换做平常百姓家,不过添个孩子,填一份喜庆罢了,而在这寂寂深宫中,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背后却已然牵系了多少功利,名位的暗流汹涌。
望着眼前满屋的欢欣喜色,怀袖的心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倘若这个孩子可以在宫外自在长大,就算过的清贫些,只要不必卷入宫内的权利纷争,便是天大幸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怀袖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觉荒谬至极,甩了甩头,将其丢在了脑后。
勤嫔兴奋地要回去张罗小儿衣裳,怀袖晚间依然没甚胃口,只喝了碗甜糯的酒米清粥,就着吃了两快奶油花卷,便向**内歪着去了。
时至晚间,怀袖因身子困懒,早早便让月荷和青梅张罗洗漱入睡,给怀袖卸妆的时候,涣秋忍不住道:“主子不等等么?万一内务府的公公来宣……”
涣秋话音还没落,就听外厢福全引着敬事房的大公公走了来,行至怀袖寝殿内,大公公恭恭敬敬地给怀袖磕了个头,笑道:“娘娘请吧,万岁爷今晚又翻了娘娘的牌子。”
怀袖转回身,笑着嗔白涣秋一眼,起身令月荷和青梅伺候着更衣。
大公公领了赏钱,抬头时见怀袖只穿了件宽宽松松的外袍,肩膀上披着条绣着吉祥纹的素锦斗篷,略显惊讶问:“娘娘不换身衣裳么?”
怀袖摸了摸后鬓松松的堕马髻,笑道:“今儿就这般吧,万岁爷不嫌。”
那大公公点头一笑:“娘娘是丽质天生,什么样的妆扮万岁爷都瞧着喜欢。”
怀袖只呡唇淡笑,没再开言,由涣秋和映雪小心挽扶着,转向前殿上了凤撵,因日间得了李太医的那个消息,映雪处处格外小心,除了先前随侍的宫女太监,又特地令月荷和青梅也一同跟着。
金丝凤撵将怀袖直直抬至昭仁殿的玉阶下,李德全见这情景,也有些惊讶,往日怀袖晚间过来,多半是闲散信步而来,低调的很,今日却一反常态,不禁乘了凤撵,连宫人也带了这些。
怀袖行下撵时,李德全已行至近前给怀袖问安,又见怀袖今日的妆容,不禁暗暗腹诽:毓妃娘娘今日好生奇怪,外头排场做的足够,这衣裳却是穿的忒简单了些,只穿了常服就来面圣了。
不过李德全转念一想,如今怀袖在康熙眼里荣**至极,即便由着性儿些,自然有康熙惯着,她如今这般也属正常。
毕竟他李德全在驾前当了二十多年的职,还没瞧见过康熙这么盛**过哪个妃嫔呢,后宫之中就这这样,有万岁爷疼,即便再任性,那都是应该的!
怀袖缓步行至昭仁殿西厢抱厦,进门时见康熙仍如往日般埋首于奏折之中。
自疆北归来,康熙的琐事繁多,近日更显操劳,几日前召索额图入宫狠是发了一通火,怀袖琢磨,多半是这小半年来,索额图差事当的不合圣意。
不过这些前朝的事儿,怀袖如今是半个字儿都不问。
康熙批阅奏折,她就在旁边翻翻譬如《牡丹亭》或《桃花扇》此类闲话本子,或描副水墨丹青打发光阴,用康熙的话说,是越见的乖巧伶俐,惹人疼了。
康熙听见有脚步声进来,便知是怀袖来了,却半晌不见她过来倒茶,忍不住抬起头,见怀袖正背对着他,用竹签子摆弄香炉里的香灰。
“怎么今日一进来就摆弄那个?方才你来时李德全新添了龙涎香,知道你不喜旁的香料,早预备好了。”
怀袖将香炉缓缓扣上,转身行至康熙近前,见他茶盏中空着,却并未去寻提梁壶添茶,而是旋了个身,蹭进了康熙的怀里。
康熙心下微感惊讶,往日全是他主动,怀袖从来一副腼腆模样,总惹他爱不释手。
今日这般,康熙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不习惯归不习惯,手却极自然地环上了怀袖的腰身,将她稳稳揽坐在自己腿上。
“饿了?朕觉着最近好像挺卖力的嘛!”康熙附在怀袖耳畔,浅笑低语。
怀袖一双手臂环住康熙的脖子,美目顾盼,巧笑倩兮道:“万岁爷却是很卖力,很卖力,以至于这么快,便有……”
怀袖话未说完,康熙晶亮的眸子紧紧凝着怀袖,小心问:“有喜了?”
第638章 满门倾城
"" ="()" ="">
康熙问出口时,怀袖还未回话,耳根子先红了,低垂柔鬓轻声道:“这几日臣妾总觉身子乏懒,今日遣人请李太医来诊脉,没想到竟是这个缘故……”
康熙一双眸子此刻被宫烛映的灼灼晶亮,霍地附身将怀袖横抱起来,在屋子地中央转圈儿亦难掩激动神情。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怀袖紧紧抱住康熙的脖子,忍不住轻呼:“万岁爷快放下吧,臣妾的头都转晕了。”
康熙转够了,将怀袖轻轻放在锦榻上,手轻抚在怀袖的泄上,声线温柔至极:“朕老早便想过,倘若有一日,你为朕诞下个皇儿,这孩子不论承袭你的性情还是随朕,必定是人中翘楚q日,朕果然将这孩子盼了来,朕的怀儿终于要为朕生个儿了……”
怀袖低头望着康熙激动的微红的俊彦,不禁浅笑:“万岁爷又不是第一次做阿玛了,还激动的如此,皇太子胤礽都那么大了呢!”
康熙将怀袖的手暖在掌心里,笑道:“朕这不是第一次给咱们的孩子当阿玛么,当然激动喽!”
怀袖噗嗤笑了:“当初额娘生下我的时候,我阿玛便是这个话,你同我阿玛可当真有些默契!”
听怀袖提及其家人,康熙笑叹:“朕其实打心眼儿里艳羡你的阿玛,一辈子只同你额娘一人厮守,情谊简单而纯粹,朕若是也可只娶你一人,此生亦是圆满了。”
怀袖浅笑颔首:“额娘和阿玛当真是伉俪情深,自我生下来长至今日,竟从未见他二人恼过,顶多拌两句嘴,还多半是阿玛让着额娘,如今想来,那样的拌嘴也算得是两口子间**的易趣。”
康熙点头,突然想起前事,笑道:“你大姐,二姐朕往日倒是见过,此番出征,朕倒是第一回见你额娘,果然是天生丽质的倾国姿容,虽然如今已上了些年纪,但当年的风韵依然半分不减,怪不得……”
康熙说至此,顿了顿,怀袖喝了口茶,侧眸笑望着康熙追问:“怪不得什么?万岁爷怎么不说了?”
“呃,怪不得老祖宗之前就说过,固伦瑞敏公主一族惯会生女儿,且个个都是倾城的姿容,朕此番亲眼见了,果然如此。”
康熙隐去的后半句,其实是个老早以前的听闻,听说早年间,固伦瑞敏公主带着幺女东果儿入京来瞧老祖宗。
那时东果儿还是俏生生的小丫头,便被当时康熙的阿玛,也就是顺治皇帝看上了。
顺治帝一心想将东果儿留在宫内,可东果儿毕竟是镶黄旗正经的格格,孝庄便与固伦瑞敏公主商订,趁着隔年的选秀,便将东果儿接入宫中给顺治做妃。
谁知,固伦瑞敏公主回了疆北,便凭借自己额驸铁帽子王的颜面,顶着得罪孝庄的压力,毅然将女儿嫁给了两白旗旗主的儿子葛吉泰。
孝庄得知后此情,确着实怒了一阵子,可怒归怒,人家女儿已然嫁做人妇,再努也是无可奈何。
直至后来顺治帝迎娶董鄂妃,董鄂妃西去,顺治帝斩断红尘毅然出家,孝庄仍埋怨固伦瑞敏公主,说她欠了爱新觉罗家一个皇后,倘若当初东果儿嫁给了顺治帝,也不会有后来这些烂摊子事儿了。
康熙心里明白,这些陈年旧事,不过是过耳的风言,孰真孰假如今已不可考,但镶黄旗一女难求,这却是真的。
望着枕边已沉沉睡熟的怀袖,康熙薄唇弯起温和笑意,伸手将怀袖带入怀内拥的更紧些。
祖一辈,父一辈的事儿管他呢,这辈子他已抱得美人归,足矣!
————
此日清晨,映雪和青梅进来瞧了几趟,皆被康熙打发了出去,眼瞧着已日上三竿,康熙已收拾停当准备去上朝了,怀袖还卧在锦被里睡的香酣。
“谁也不许叫醒话儿,让她睡着,等朕下了早朝回来,再唤她起来陪朕用早膳。”
康熙临上朝前,特地将一众宫人嘱咐了一遍,还特地令福全带着几个小太监,将窗外的麻雀赶开,免得搅扰怀袖好睡。
怀袖果然不负众望,直至康熙下了朝,龙撵已经抬到了昭仁殿的玉阶下面,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悠悠然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怀袖正瞧见康熙一身明黄的江海无涯九龙五爪朝服,晃晃亮地走进来。
撑起身子,怀袖由着映雪和涣秋给自己披上衣裳,问:“万岁爷今日不忙么?怎么一下朝就来臣妾的宫里了。”
康熙笑望了怀袖一眼,没吭声,只由李德全伺候着褪去朝服,换了常服。
嗯哼,怪不得睡的这么踏实,敢情是将昭仁殿当成她的清芷宫了。
几个伺候的丫头只呡着嘴儿偷笑,青梅悄悄伏在怀袖耳朵边儿说了一句,怀袖先讶了讶,继而脸开始红,然后是耳根子,再然后连脖子里也一片绯红,赶紧起身洗漱。
待收拾停当时,康熙已坐在窗边的棋桌喝茶了。
怀袖在康熙身侧坐下,趁众人不注意,低嗔:“万岁爷怎么不叫醒臣妾,这样好生……好生丢人……”
康熙反手将怀袖拉坐在自己身侧,笑道:“你是朕的爱妃,睡在朕的房里有什么好丢人的?”
怀袖急的只想跳脚,使劲拽了拽康熙的衣袖,脸涨的更红:“万岁爷小声些,都被人家听去了……”
康熙最爱怀袖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她越着紧,康熙便越想逗她,只碍着李太医已恭候在门口多时,等着请平安脉,便作了罢,命李德全将李太医请了进来。
胤礽下了窗课,凑巧今日又逢他来向康熙交待课业的日子,听里面传唤李太医进去,便也随着跟了进去。
李太医为康熙诊过平安脉后,便顺道给怀袖也请了脉,李太医起身时,康熙立刻问:“毓妃的胎象如何?”
李太医笑道:“娘娘的胎象稳的很,只是此事胎儿尚小,娘娘平日行动时需小心些,带过了头三个月,便无碍了!”
李太医话刚落,原本站在门前的胤礽惊诧的睁大眼死死盯着怀袖,见康熙并没留意到他,转身便悄悄溜出了昭仁殿。
第639章 风言四起1
"" ="()" ="">
胤礽溜出了昭仁殿,乘了太子的御撵便直奔尚房而来,行至尚房门前,见张廷玉和沈鸿飞正捧着两盒奏事匣从里面走出来。
胤礽拒课业不济,但对康熙御下几个辅政的汉臣还算客气,先行一步至近前笑问:“两位大臣,这是要去给我皇阿玛送折子么?”
张廷玉和沈鸿飞抬头见是太子爷,纷纷躬身行礼,胤礽客气道:“礼就免了,请问两位大人,可瞧见索大人了?”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索额图是太子爷的亲外公,听胤礽这么问,张廷玉立刻拱手道:“太子来的正巧,索大人刚进去,眼下正与几个大臣议事呢!”
胤礽闻言,立刻拱手道了谢,旋身进入尚房内。
张廷玉和沈鸿飞见太子进了屋,两人对视一眼,沈鸿飞素爱调侃,不禁含笑低语:“太子来尚房倒是媳,该不会又来寻索大人要女人的吧?”
关于康熙前脚御驾亲征刚离京,索额图后脚就给毓庆宫送了十几个姿色艳丽的舞姬去的传闻,满城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有朝臣笑侃,说等康熙御驾亲征凯旋而归,顺带抱孙子,也是双喜临门了。
张廷玉虽与沈鸿飞关系不错,性子却稍显沉稳些,听出沈鸿飞这话是暗贬太子之意,也不禁垂目轻叹:“圣上素来驭政清明,于历史学问上颇下功夫,可这太子爷却偏偏只在女人身上用心思,我听闻上次鞭挞了吴汉槎,挤兑走了徐乾学,眼下这两个太子太傅也被他折磨的快受不住了。”
沈鸿飞笑道:“依我看,太子如今这般光景,或正中了索大人的意也说不准呢!”
张廷玉听沈鸿飞说出这话,转回身向不远处的尚房看了一眼,将沈鸿飞的袖管子一扯:“这话你心里揣着便是,倘若让索额图听见,当心断了你一世的前程!”说话间,拉着沈鸿飞向南房疾步行去。
此时的尚房旁一间空屋内,胤礽正一筹莫展地面对着索额图。
“皇阿玛这般**那贱人,如今她果然怀了龙种,倘若日后真诞下个龙子,皇阿玛再给她封个后位,孙儿的位置恐不保……”胤礽说话时,眉宇间已是愁云惨淡。
“她不是还没生呢么,看把你急的这个德行,左右朝中还有我呢,量谁也没这个胆子动你!”
索额图却并不像胤礽,毕竟是块久历官场的辣喉老姜,拒听见怀袖有孕的消息亦有些吃惊,面儿上,却比胤礽沉稳镇定。
略想了片刻,索额图唇角勾了勾,转身从旁边的案上去了纸笔,简单写了几个字,待墨迹干了,将字条叠好塞进胤礽手里。
见胤礽欲展开来看,索额图将他的手背轻轻一按,笑道:“急什么,回去慢慢看,这一记猛药下去,必叫那个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话落,索额图轻松地轻轻掸了掸胤礽袍袖上的薄尘,笑道:“你记着,遇事切莫急躁,凡事自然有你外祖父我替你担着,只要有外祖父在,将来的那个位置,绝跑不了你的!”
胤礽方才还愁云惨淡的神情,听索额图这一番话,立刻拨云见日,手里握紧那一只锦囊笑道:“孩儿明白,孩儿与外祖父势必同命运,共进退!”
索额图十分欣慰地拍了拍胤礽的肩膀,深沉的三角眼中精光悄悄一闪。
————
临近三个月头上,怀袖害喜的厉害,什么珍馐美味皆入不得法眼,否则便吐得翻江倒海。
孝庄每见怀袖害喜的这样惊天动地,便眉眼含笑道:“定是个金贵的公主,肚子里便如此磨娘的女娃儿,日后也必生的惹人恋爱。”
怀袖每听孝庄这么说,只抚着泄笑而不语,拒怀袖喜欢宝兰那个粉嘟嘟的小丫头,但她心里却并不盼着是个女娃儿。
怀袖盼生个男孩儿,却并没想过什么母凭子贵,只是每每想起吉祥公主,心中便犯怵,只觉女儿生在帝王家,便是天生和亲的命数。
命人将锦榻放在院落中的龙爪槐下面,怀袖躺在一树阴凉下面打瞌睡。
月荷和青梅同几个大丫头坐在旁边的小凳上,边绣着小儿家穿的肚兜儿,边时不时地用拂尘为怀袖赶虫蝇,忽而听见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怜碧一声怒嗔。
“真是气死人了,哪个宫里的丫头嘴尖毛长,传出这等下作话,叫我听见了,定扯了她的嘴!”
青梅立刻起身跑过去,狠狠扯了把怜碧的衣袖,低斥道:“要死了你,叫这么大声,没瞧见主子睡着么?”
怜碧此时方才看见树后面摆着的锦榻,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正准备离开,却听怀袖悠悠道:“怜碧过来。”
怜碧与青梅做了个鬼脸,乖乖地行至怀袖身前,附身问:“主子有什么吩咐?奴婢方才是刚洗了一盘车厘子,这就给主子端来开开胃口。”
怀袖向月荷伸了伸手,月荷立刻行至近前,将怀袖由榻上缓缓挽扶起来,顺便在她背后垫了两个厚实的迎枕。
怀袖舒服地靠着,抬眸看向怜碧,问:“你方才听见什么了?气成那样,说来听听。”
怜碧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垂着眼道:“那些宫人们的腌臜话,主子还是莫听的好,免得……免得污染了小殿下的耳朵。”
怀袖笑了:“不碍事,小殿下没这么矜贵,你但说无妨!”
怜碧踌躇地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见怀袖仍执意要问,不得已低声道:“方才奴婢遇见了卫贵人的宫女,那宫女说……说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晓得是不是……”
怀袖见怜碧声音越来越低,神情颇感为难,缓声道:“是什么,你且说,我不恼便是。”
怜碧抬眼,见怀袖神色尚平和,才放了心,却仍压的低低的声音道:“不晓得是不是万岁爷的龙种……”
“啪!”怜碧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子。
这一记耳光连带怀袖一并抽的懵住了,侧目看过去,见映雪不知何时站在锦榻前,怒瞪着一对杏核眼斥道:“什么话都是能混说的么?你真真是越大越不长记性!”
第640章 风言四起2
<!-- 翻页上ad开始 -->
"" ="()" ="">
怀袖侧眸瞧着怒气腾腾的映雪,又看看跪在地上,被打的连哭都不敢哭的怜碧,对旁边的月荷吩咐道:“你将怜碧带下去,给她脸上擦些我**头抽屉里的冰梅膏。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月荷将怜碧挽扶起来,向**行去,怀袖侧目看了眼映雪,低声道:“都是自家的丫头,你那一巴掌也忒狠了些。”
映雪却仍虎着一张脸,转而将刚凉凉的酸梅汤端在怀袖身前,淡淡道:“主子这阵子养胎要紧,动不得气,宫人们的嘴需得管的严些。”
怀袖眼见她将琉璃盏呈在自己眼前,却不去接,斜觑她一眼,凉凉的声线道:“方才怜碧说的这个话,你怕是早就听说了吧,说吧,外面都是怎么说的?”
映雪死死咬着唇,脸涨的通红,却偏一个字也不吐出口。
怀袖知道映雪性子倔强,只看了她一眼,便欲起身唤人,映雪将琉璃盏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跪在地上磕头道:“主子不用唤福全了,奴婢却是听过完整的传闻,奴婢说与主子便是。”
这几日因康熙前朝事多,便没去昭仁殿,孝庄又将她的请安给免了,怀袖身子又懒得动,便整日只闷在清芷宫来。
除了勤嫔和苏麻喇姑偶尔来走动,怀袖的耳根子清净的很,竟不知方才怜碧说的那个事,在宫中已传了半月有余。
由映雪挽扶着进了寝殿,怀袖仍歪在锦榻上,映雪则小心翼翼地关了房门。
“这件事儿,说来,还是福全从乾清宫听来的。”映雪说话时,又给怀袖倒了杯温茶,将数日前,福全与她说的那些话,缓缓尽数道了出来。
原来数日前,康熙为着怀袖胃口不好,便命人从疆北带了些怀袖幼时喜欢的吃食,因东西多,李德全便叫人传了福全去乾清宫取。
福全行至乾清宫时,正遇见御茶房的小太监桂喜,先前怀袖在乾清宫做奉茶侍女时,对这桂喜颇多照应,桂喜尤喜欢跟着福全屁股后头跑。
后来怀袖封了妃,福全跟着升成了清芷宫的总管太监,其余宫人见了皆要行礼,唯与这桂喜落了几分客气的交情。
那日桂喜一见着福全,便偷偷将他拽至墙根儿,将近日宫内外对怀袖的传闻,尽数说与了福全。
听桂喜说,此番随军出征的不知是谁,因得了赏钱,与宫内相好的太监在紫凤楼吃酒,因喝得多了,无意间听那太监说起怀袖近日身怀珠胎一事。
谁知那人听闻怀袖怀孕,竟笑称那孩子还不知是不是万岁爷的呢!
在那太监再三细问下,那人才说,当日他随着康熙闯入乌兰布通,一直杀到了葛尔丹的宫殿内。
因着万岁爷救毓妃娘娘心切,众人杀至大殿前,见殿门紧闭,便一起用力猛撞,竟硬生生将结实的大门给撞倒了。
可当大门倒地的刹那,众人再往大殿里头一瞧,皆傻眼了,只见葛尔丹和毓妃娘娘,两人身上皆剥了个精光,正在殿中的一张兽皮椅子上颠鸾倒凤呢,那情景,可是香艳艳的一副活春宫呀!
福全听了这个话,气的几乎血灌瞳仁,当即狠狠地抽了那桂喜两个耳刮子,回宫后,便将此事儿私底下说与了映雪。
映雪心知这话必定其他宫人也听说了,便与福全商议,一律封住清芷宫内众人的口舌,一个字不得叫怀袖听见。
映雪说至此,满脸自责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奴婢和福全千防万防,终究还是传进了主子的耳朵里……”
怀袖听见这话,脸上却并没半分的气恼,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映雪挽扶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听了着紧,不过是个风传罢了,莫非万岁爷连自己的孩子都拎不清么?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说什么,咱们管不着。”
说罢,怀袖从旁边懒懒地拿了个话本子翻,顺便令映雪再端碗酸梅汤来。
其实怀袖心里并非没谱,这话既然是从桂喜嘴里传给福全的,那康熙必定是已经听说了,半过月都过去了,康熙一个字儿都没问过,就说明康熙根本就没拿这当回事儿。
既然康熙都不拿这当回事儿,她急个什么,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康熙的,怀袖这个做娘的自然最清楚,她就更犯不着生气上火。
映雪说的这件事,怀袖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这么飘了过去,直至几日后的一日临近晌午,勤嫔突然风急火燎地跑来了清芷宫。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还有心思瞧这些闲话本子,人家都跑去老祖宗跟前作践你的清白了,你还不赶紧着收拾收拾去瞧瞧?”
勤嫔一进门,劈手夺了怀袖手上的丢到一边,急的一对粉腮灿若桃花般红扑扑的。
怀袖知道勤嫔这并非上了胭脂,却是她走的急了热的,隧命青梅倒盏清凉的酸梅汤给勤嫔解渴,一面亲自打着扇子笑问:“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急得香汗淋漓的。”
勤嫔灌了口酸梅汤,丝毫没了往日的斯文,蹙眉问:“老祖宗那边儿没命人来寻你么?”
怀袖摇头:“没有啊,寻我做什么?”
勤嫔深吁一口气,略稳了稳心神道:“看来你与我一样,也是个不出门的,还亏得银铃儿出去遛狗时候,偷听别的鞋女说的,说兰妃说是拿实了你的把柄,跑去老祖宗跟前,说你私通葛尔丹,还说……”勤嫔话到了嘴边上,一时竟不好意思说出来。
“还说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万岁爷的,对不?”怀袖将勤嫔不好意思说的话,径自吐了出来。
勤嫔讶然:“你都知道了?”
怀袖一副悠然模样:“这都是旧闻喽,早传了个把月了,不过兰妃跑去找老祖宗,我却是不知道。”
勤嫔道:“我听说不止是兰妃一个,好像连万岁爷和惠妃娘娘也一并传去了,我约莫着多半因你如今有身孕,老祖宗那边多少顾忌些。”
勤嫔话音刚落,卧在殿门前的雪额突然一声高亢的虎啸,紧跟着纵身跃了出去。
怀袖淡然一笑,对勤嫔道:“你料的不错,传话的人来了。”
第641章 慈宁澄嫌1
"" ="()" ="">
立在院子里的宫人,被雪额唬的大气儿不敢出,怀袖起身时,按住勤嫔的手,低声道:“你全当不知道这回事儿,切莫跟着同去!”
勤嫔不放心,反手死死抓壮袖的手。..
怀袖回头望着她比自己还苍白的脸,温和笑道:“倘若我真有个万一,你也跟着赔进去,到时连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了!”
怀袖说完,安抚地轻轻拍了下勤嫔的手背,转身跨出了寝殿外。
站在殿门前,怀袖轻声唤回雪额,对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道:“是哪谁打发你们来请本宫的?”
跪在最前面领头的太监磕了个头,小心回道:“奴才是衍庆宫的,眼下我们主子被太皇太后传去了慈宁宫,我们主子去了才知,是因着娘娘的事儿,眼下连万岁爷也去了慈宁宫,故我们主子就打发奴才来请娘娘过去。”
怀袖听说是惠妃宫里头的人,便知方才勤嫔所言确实。
惠妃原就整日闷在衍庆宫中足不出户,诚心礼佛,因被孝庄点了名出来协理后宫,又因怀袖眼下有了孕,近日才出来的勤了些,即是她宫里的人来请,便并是当真有事。
命一干人等在院中候着,怀袖转身回至房内,令涣秋简单整理了妆容,便带着映雪,福全等人摆驾慈宁宫。
怀袖的凤撵抬进慈宁宫正殿的大门,见两侧站着一众花里胡哨的各宫宫女太监,旁边停着康熙的龙撵并辆驾凤仪,心下便知阖宫之内,但凡有点头脸儿的怕是都来了。
怀袖只觉好笑,不过一场风闻,居然弄出这好大的阵仗,倒是挺有意思。
怀袖的仪仗进门时,慈宁宫内的宫人跪了一地请安,怀袖抬了抬手,由映雪挽扶着,跨步向后厢的西厢抱厦行。
转过中庭的垂花门,迎面正遇见苏麻喇姑从里面出来,手中还捧着个绿沙泥的提梁壶,怀袖便知这是要去给康熙沏茶的。
苏麻喇姑一瞧见怀袖,脸色顿时大变,疾步行至近前,将怀袖扯至一旁,问:“你不好生在清芷宫养胎,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怀袖不解挑眉:“惠妃的人传了我来的。”
苏麻喇姑急的跺脚,压低了声嗔道:“你真是……哎!老祖宗和万岁爷都没叫你来,便是与你不相干,这么多正经主子都不开腔,你如今这境况,理她什么人传呢!”
说罢,扶着怀袖便往回走,轻声道:“你赶紧回去,没有老祖宗和万岁爷的话,谁去请也别出宫门,切记!”
苏麻喇姑挽扶着怀袖刚转回身,却听得身后想起一声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毓妃妹妹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就要回去呢?该不是怕有些事儿说不清楚吧?”
苏麻喇姑听见这声音心里便是一沉,知怀袖撞见了这个主儿,今日必定是回不去了。
怀袖感觉道苏麻喇姑身子僵了僵,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臂上的手,以示安抚
缓缓转回身,怀袖笑望着宝兰道:“兰姐姐果真好眼力,苏麻姑姑方才向本宫讨问万岁爷喜好的茶,本宫正欲与苏麻姑姑同去沏茶呢,不想就被姐姐瞧见了。”
说话间,怀袖向前走了两步,只虚福了一福,浅笑:“姐姐担待吧,如今妹妹身怀龙珠,行不得大礼。”
宝兰听怀袖这话,狠的银牙搓的咯吱吱直响,冷眼扫过怀袖的肚子,唇角嘲讽地勾了勾:“给万岁爷沏茶事小,妹妹还是赶紧进去吧,里头的事儿说清楚了,那才是正经。”
怀袖没再理会宝兰,转而对身侧的苏麻喇姑道:“既然万岁爷也在里面,我就先进去请个安,姑姑只需将上次我送来的玉兰花片放几朵便可,万岁爷近日偏爱饮这个味道。”
苏麻喇姑轻轻点了下头,却依然眸光莹莹望着怀袖。
怀袖朝她浅然一笑,松开她的手,转而向暖阁中行。
宝兰望着怀袖的背影,唇角暗讽黠笑更深了几分,举步也跟着向内走。
行至西厢,依旧是竹青轻轻挑开锦帘,怀袖微微低了头身子,跨步走了进去。
一入房内,怀袖只觉眼前又是花里胡哨地坐了一屋子,连带许久不见的前新**卫青儿居然也在其列。
怀袖浅浅地给孝庄和康熙行礼,心下不禁好笑:果然是闷在宫里闲得很,好容易听见这么个新鲜的闲话,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孝庄立刻命人给怀袖端来个太师椅子,挨着惠妃的身侧放下,待怀袖落了座,孝庄道:“原本不打算惊动你,怀胎这头三个月上,一个‘养’字是最要紧的。”
怀袖正欲开口,却听身侧惠妃起身回话道:“老祖宗莫怪怀儿,是臣妾打发人去请她来的,这阵**内的传闻于妹妹不好,但人多口杂,臣妾有心压也压不下去。
于是想着不如借这个机会,令妹妹当着众人的面儿,索性将话儿说开了,往后也好封住那些闲人的口,大家都落个耳根子清净。”
孝庄听惠妃这么说,轻轻点了下头道:“难为你也是为这怀儿着想。”话落又对怀袖道:“你既然来了,就听听众人的意思吧。”
怀袖点头应了,听孝庄继续道:“近日,宫里头风传我也听见了几句,说的有些忒不像话了,怀儿虽然入宫的时日不长,这些年的言行举止,却是打我眼皮子下面瞧着久了的,人行止皆没得挑剔。
近日她得怀龙珠,万岁爷又疼的紧了些,怕是宫里头那些失了**的妃嫔们便受不住了!”
孝庄说话时,深沉的眸光往地下坐的几人扫了一眼,宝兰,卫贵人一众妃嫔皆不自觉垂了头脸,只怀袖和惠妃仍端然而坐,神色沉着。
孝庄的眸光扫了一圈,最后道:“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儿,请御医来为怀儿诊脉,以证她的清白,倘御医澄清事实,往后我若再听见有谁背后议她的,甭管是谁,莫怪我割了她的舌头,以正宫规!”
孝庄一席话,说的言辞肃然,地下坐着的一众人等连带康熙在内,皆起身应声,不敢又丝毫怠慢。
待众人落座,便听孝庄沉声道:“传御医!”
第642章 慈宁澄嫌2
"" ="()" ="">
孝庄话落,只半盏茶的功夫,由外厢进来一个穿着补子朝服的御医。
进来的这一位,却并非为怀袖诊脉的李太医,不过怀袖认得他,当初宝兰怀月清公主的时候,孝庄便特指了这位张太医为宝兰调身安胎,据传闻太医院中,这位张太医于孕产一门颇有造诣,因此很受孝庄的器重。
张太医行至房内,先磕头问了安,便拎了药箱垂首站着。
孝庄放下杯盏,开口道:“张太医,今日请你来,是因着毓妃娘娘新进被李太医瞧出了喜脉,但这确切的日子却记的不大清楚了,你给她瞧瞧,看是多早晚怀上的,顺带算算临盆的日子。”
张太医垂首应声,缓步行至怀袖身前,拱手道:“微臣先给娘娘道喜了。”
怀袖浅笑颔首:“那就有劳张太医了。”
此时,有宫人抬了张花梨木的小茶几,放在怀袖身边,张太医将脉枕放在小茶几上,怀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缓缓放在了脉枕上。
映雪立刻将绢帕轻轻搭在怀袖腕子上,宫人又在茶几旁放了个绣墩,张太医便坐在绣墩上,缓缓合上眼,静察怀袖的脉象。
康熙站起身,缓步踱至怀袖身侧,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怀袖的肩膀上,怀袖抬起头,见康熙温柔的眸子正凝着自己,便浅浅绽出一朵梨涡。
张太医诊了片刻,令怀袖换另一只手,继续又诊了片刻,方才缓缓起身收了脉枕。
怀袖收回手臂,将袖子轻轻放下来遮住腕子,就听康熙先开口问道:“可瞧出是几时有的孕?”
张太医略沉吟片刻,拱手道:“回万岁爷,从娘娘的脉象上看,必是喜脉无疑,只腹胎的支脉脉象略显轻弱,可见胎形尚不成熟,以臣的经验来看,约莫于九十至百日之间。”
怀袖听见这话不禁微皱了下眉心,九十日至百日之间,不正是她随着康熙征讨乌兰布通的那几日么?竟有如此巧合?她一直以为,这孩子是在疆北将军府的时候怀上的。
宝兰听张太医这么说,眉眼含笑道:“张太医说的定不会错!臣妾当初生月清公主的时候,与张太医说的产期不过相错两三日。”
宝兰边说,边掰着指头算,口中还念念有词:“这么看来,毓妃妹妹怀孕的日子,大约正是万岁爷带兵攻城的时候喽,可真是蹊跷,怎么就这么巧了呢?臣妾听闻,妹妹当时正被葛尔丹囚在乌兰布通的宫里头……”
康熙蹙眉沉声道:“够了,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康熙的一句喝斥,吓的宝兰和卫贵人身子皆是一抖,宝兰立刻住了口,只不服气地拿眼剜着怀袖。屋中的其他人,也都大气儿不敢出只垂首站着。
惠妃没说什么,只拿眼望着康熙。
却见康熙行至孝庄身前,温和道:“只张太医一人之言,难免有所偏差,不如将李太医也请来,平日怀儿也是惯令李太医瞧脉的。”
听康熙这么说,怀袖缓缓抬起眸子迎向他。
就在方才张太医诊脉之前,怀袖能感受的出,康熙是信她的,他那时眼中温和坚定的神光便说明了一切。
不过怀袖心中始终觉着,自己腹中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康熙的,因是他本人心里最有数,她随军出征的那几日,夜夜侍奉在他的寝帐中,就连她被劫的前一晚,犹记得他在耳边对她说的那些体己话……
就在怀袖出神的空,孝庄已命人疾奔太医院请了李太医来。
与张太医一样,李太医亦在方才那个小茶几上安下脉枕,仔仔细细地将怀袖两只手臂的脉象看了一遍,最终得出的结论,与张太医基本上言出一致。
李太医话刚落,宝兰又憋不卓笑道:“这下可是千真万确的了,毓妃妹妹,你腹中的孩子该不会是在乌兰布通城里怀的吧?呵呵……”
这一次,不待康熙开口,孝庄先蹙眉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么?兰妃,你如今越发的不成体统了!”
康熙的脸色此时已很不好看,侧眸冷觑宝兰一眼,撩袍摆端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淡淡道:“怀儿那几日始终陪在朕身侧,即便是那几日有了身孕,也不是什么媳事。”
孝庄听康熙这么说,略想了想,问道:“毓妃当时被葛尔丹掠去了几日?”
康熙还没开口,宝兰先抢着回道:“臣妾听闻,毓妃被掠去了足足两日,足足两日的光景,什么事都来得及……”
孝庄蹙眉嗔道:“兰妃你也随军出征了么?怎见得比万岁爷自个儿还明白!”
惠妃也忍不住低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惹怒了万岁爷,当心又禁你的足!”
几次三番被斥,宝兰噘着的嘴总算安生闭上了,唇角却不自觉挂着嘚瑟笑意。
康熙呷了口茶汁,淡淡道:“不过两日而已,怎就那么凑巧了!
话落,康熙起身道:“朕的南房还积着许多折子没看,若没旁的事儿,朕就先过去了。”
惠妃见康熙欲走,也跟着站起身,笑道:“万岁爷说的不错,不过两日,受孕这种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
“话不是这么个说法!”
就在康熙,惠妃和宝兰都站起身时,一直一语不发的怀袖突然开口了,且言辞冷冽,震的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怀袖坐在椅子里始终没动地方,清明剔透的眸子扫过包括康熙在内的每一个人的脸,缓缓站起身,行至孝庄身前,躬身施了个圆圆满满的礼,继而转身面对着众人开口道。
“方才,你们口口声声说,不过两日的功夫,没有这么巧的事,这句话本身就有诟病!
拒本宫被葛尔丹略去乌兰布通关了两日,但,本宫可以对着长生天发誓,葛尔丹从始至终,没碰过本宫的一根毫毛!
本宫腹中的孩子,本就是万岁爷的血脉,爱新觉罗皇族的龙种,本宫被掠的前**,尚在万岁爷的帐殿中侍驾,此事有万岁爷可作证!”
此一番话落,房内一片寂静,怀袖的目光直直凝向康熙,连孝庄也侧目望着康熙。
康熙始终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洒在眼下一片阴影,神光遮蔽在那片阴影中,晦暗不明,瞧不出丝毫情绪。
第643章 空穴来风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康熙一人的身上,怀袖亦殷殷望着那张沉静俊逸的容颜。只要他的一句话,怀袖相信,从此,这阖宫之中,再不敢有人如此诋毁她。
康熙抬起眼帘,凉薄眼风轻轻一扫,最终目光停在怀袖身上,沉声道:“朕不过顺口说一句罢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康熙这一句话说出口,不禁惠妃,连孝庄在内都不禁微讶.
康熙往常从未用这般口气与怀袖说过话,更别说还当着众人的面儿,且怀袖眼下还怀着身孕。
怀袖的脸色由先前的平和安稳,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纸,只觉心尖子上似被针狠狠戳了一下,直疼入骨髓,下意识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放在泄上。
任谁都听得出來,康熙眼下的情绪,与方才太医诊脉前,已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一句,令人不得不联想至康熙心下已对怀袖生了疑。
孝庄蹙眉静静凝着这二人,惠妃只垂了眉眼不说话。
宝兰已听出康熙话里并沒回护怀袖的意思,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虽未开口,却是拿眼斜着怀袖显出得意之色。
冰凉的手轻抚上泄的时候,怀袖的神智渐渐回还了几分清明,突然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这幅身子,已经并非一己之身。
在眼未见的腹中,还睡着个柔软的生命,拒那条小命尚气息微弱,却是实实在在流着她的血,与她同呼一口气。
深吸一口气,怀袖垂下眼帘,浅浅曲膝道:“方才是臣妾鲁莽了,还望万岁爷见谅。”
康熙知道怀袖素來性子刚硬,却从未见她如今日这般一个字不辨,便低眉顺目地应了声,不觉亦有些微感惊讶。
孝庄淡淡地凝着怀袖片刻,正欲开口是,突然由外厢跑进來一个小太监,一进门扑身跪在地上回道:“回太皇太后,万岁爷,颇尔喷爵爷觐见,此刻已在门外候着了。”
孝庄皱着眉,低声不耐地念了句:“这种时候,他來凑什么热闹。”可不耐归不耐,毕竟这位老爵爷还是颇有脸面的人,孝庄终究命人将其引了进來。
康熙及众妃嫔原本打算请辞的,听见颇尔喷來了,便不好即刻就走,便又纷纷坐回先前的位置上。
而怀袖听见咋闻方才那小内监报上爵爷的名讳时,心不由便想起了官千翔,听闻他前几日刚下了葬,康熙还命常宁代驾亲往吊唁,并加封了爵位,也算给颇尔喷爵爷个补偿。
可人生三悲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其中老年丧子尤感悲凉,。
怀袖于官千翔,本就心下自责,此时与颇尔喷爵爷不期相遇,更是蓦然生出深深的愧疚之意。
颇尔喷爵爷一跨进门,先给康熙和孝庄行了礼,跟着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惠妃身侧的怀袖。
不见怀袖还好,此刻一见着怀袖,颇尔喷爵爷的脸立刻涨的通红,连带眼珠子都似灌了血一般,死死瞪着怀袖,沉沉说道:“臣今日入宫,却不为旁的,只想为着麟儿讨个说法!”
颇尔喷爵爷一开口,众人皆是一惊,莫名将目光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
怀袖也抬起了头,明亮的眸子正对上颇尔喷爵爷泛红的双目,心中便已知晓他今日來,是为着官千翔而來,但为何说是“讨说法”,怀袖却不明所以。
颇尔喷爵爷冷冷瞥了怀袖一眼,将目光转移至康熙和孝庄身上,正欲开口,听孝庄先问道:“男儿征战沙场,刀枪无眼,白刃无情,官千翔既然当初报名出征,便因料想有可能殉国,你颇尔喷也是在战场上滚打了半辈子的人,这个道理还用我跟你讲么?”
颇尔喷爵爷拱手垂目道:“这个道理臣自然明白,麟儿若是单纯地效忠我大清江山社稷,战死沙场,我这个做阿玛的,非但不会痛惜,反觉这是我满门之荣耀!
可,若是被某些奸人所害,我势必要为我那冤死的麟儿讨个说法!”
颇尔喷说此话时,两眼几乎要喷出血來,尤其说道“奸人”两字时,根本就是咬着后怖,只直勾勾瞪着怀袖,看的怀袖越发一脸的莫名。
旁人也瞧出了颇尔喷爵爷今日不对劲儿,康熙淡淡地看了怀袖一眼,沉声道:“颇尔喷爵爷,朕能体谅你痛失爱子,心情悲凉。
千翔郡王的确是战死沙场为国尽忠,此事随军出征的众将士都有目共睹,你方才说被奸人所害,朕便不解了,你口中的‘奸人’是指何人?”
康熙话刚落,颇尔喷像是早等着康熙问这句一样,抬手便指在了怀袖的头上,狠狠道:“就是她!她里通外国,害得我儿千翔冤死沙场!”
康熙俊脸一沉,怒道:“放肆!当日蒙古马队突袭时,毓妃娘娘也被蒙古兵所俘,官千翔身为先锋,自然要带兵迎敌,却不与毓妃娘娘相干!”
拒康熙怒意已显,可颇尔喷像是被下了什么咒似得,竟然毫无惧色,仍死死瞪着怀袖,痛述道:“万岁爷有所不知呀!毓妃娘娘为了救自家的好姐妹,早先就将万岁爷出征之事透漏给了葛尔丹,她当日被俘,不过是借这个晃着,趁机进的乌兰布通城,其实她与城内早就有了联络,可怜我的麟儿,却还一门心思的精忠报国,却白白送了性命呀……”
颇尔喷爵爷说完这番话,早已是声泪俱下,丝毫沒了平日的王爷架子,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看的十分凄楚。
此时众人又将目光聚集在了怀袖身上,尤其宝兰,眉眼间越发显出窃窃喜色,连卫贵人也不由对怀袖暗暗侧目。
却见怀袖仍面不改色,端端然坐在太师椅上,眸光温和地望着痛斥她的颇尔喷爵爷。
“爵爷眼下丧子之痛,本宫颇能体谅,当日,少王爷却是为了救本宫,不幸惨遭蒙古骑兵的毒手,为此,本宫亦觉深愧。”
怀袖说话时,缓缓站起身,向着颇尔喷爵爷深施一礼。
第644章 信笺之误
<!--go-->
"" ="()" ="">
怀袖身为正妃,在宫内阶位已不低,除了康熙和孝庄,其余不论王公大臣,还是亲王贝勒,皆需给她行礼。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今日,怀袖自降身份给颇尔喷爵爷行礼,已经是给足了颇尔喷天大的颜面。
颇尔喷爵爷红着眼,却仍瞪着怀袖,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怀袖缓缓直起身子,面色平和地望着颇尔喷爵爷,:“本宫不知爵爷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连本宫在乌兰布通有旧友也悉数知晓,不过本宫的这个旧友,却并非在出征前才认得,本宫尚是**小儿的时候,便认得她。”
怀袖说至此,转而对孝庄浅浅地行了一礼,温和道:“说起本宫的这个旧友,连老祖宗也是晓得的,就是北郡王爷侧福晋的小女,菱悦郡主,当年老祖宗指婚去了乌兰布通的那一个。”
孝庄蹙着眉想了片刻,缓缓点头道:“我隐约记得有个北郡王的小女儿被指过婚,但具体是哪一个,叫什么名儿,经年已过我却记不得了。”
怀袖浅笑:“老祖宗的记性已甚好了,当初指的正是这菱悦郡主,彼时臣妾还待字闺中时,因同住在疆北,且两府交往甚多,便与她格外亲厚,后来上京,与她仍偶有信来往。”
孝庄听怀袖这么解释,浅浅一笑:“不过是些闺中小儿女的情愫,即便互通信件,也算不得什么要紧。”
孝庄说罢,转而向颇尔喷爵爷道:“毓妃的这段旧日情谊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儿,照你说的也忒严重了吧!”
颇尔喷却瞪着眼道:“老祖宗只听毓妃娘娘一面之词,却不知她与那菱悦郡主的信来往,或有泄露军机之嫌。”
听见颇尔喷这番话,孝庄微微垂下眼帘,手指粘着茶杯略略沉吟。
怀袖不忍见孝庄为难,浅笑道:“臣妾宫中尚存着菱悦的几封回信,实在没什么不可告人的要紧机密,臣妾便即刻令人取了来,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老祖宗和万岁爷过目,也无甚大碍!”
怀袖说罢,转头唤过随侍的映雪,低声略嘱咐了几句,映雪点头便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映雪再折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叠封着普通信封的信。
拒怀袖大度,肯将私人信件取出来给人看,却也毕竟是怀袖的私人信件,颇尔喷爵爷自然是不得见的,就连惠妃,兰妃这几个正经的妃子,也不好随意取阅。
怀袖接过信件呈在孝庄面前,孝庄看了眼那信件上的字儿,摆了摆手道:“让万岁爷瞧瞧吧,我如今眼花的厉害,看这样小的字不甚清楚。”
怀袖听见这话,便转身又将信件呈在了康熙的面前。
康熙抬起眼帘,淡淡地瞧了眼怀袖,抬手从怀袖的手中取了一封信,缓缓地展开来。
怀袖始终低垂着眉睫,神情间柔顺谦恭,微垂的长睫间只能看到康熙骨节分明,纤长白皙的手,和食指上那枚翠色如水的扳指。
信被一封一封地拆开,每一封,康熙都大致浏览过一遍,然后又缓缓地叠好,装回先前的信封中。
众人看不到信上的内容,目光只有在康熙神情间打转,但康熙的神情始终不咸不淡,看不出任何一样情绪,众人猜测那信上多半也没写甚要紧的东西。
手上只剩下最后一封信件的时候,怀袖瞧着手中的信皮子微皱了下眉。
她只记得自己与菱悦统共只通过几次信,其中自己给菱悦回过四封,菱悦给自己写过七封,可手里的这一封却是第八封了。
莫非自己忘了哪一封么?可这封却又为何是个没署名的空信皮子?
就在怀袖想的出神的时候,康熙已经拿起了最后的这封信。
耳边听着信纸被轻轻抖开的声音,怀袖也缓缓放下手,准备等着康熙看完了信,便将信再收拾好带回去。
可就在怀袖抬手准备整理信件的时候,手指尖还没触到信封,突然见康熙将那一纸素白信笺伸至她的鼻尖,口中跟着冷哂道:“你当真是愚蠢至极!”
怀袖身子一抖,抬起头时,正对上康熙那双盛满怒意的眸子紧紧凝着她,那两张信笺已被康熙甩手丢在了她的脚边。
康熙突然转变的态度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怀袖尚没反应过来,站在身后的颇尔喷爵爷却突然扑了过来,赶在怀袖捡起信笺之前,将康熙甩落在地上的信纸迅速捡起来。
“圣上既已暂定三月初八启程亲征疆北,且你随军省亲,届时尚若你伴驾亲征,你我或可于乌兰布通城见上一面,以解思念之苦……”
颇尔喷捡要紧的几句大声念了出来,念完后,悲愤之余,将信纸团成一团狠狠甩在怀袖的身上,颤抖着手指着怀袖的鼻尖。
众人听完这段,脸色皆不由大变,目光再次聚焦在怀袖的身上。
“你可好生歹毒的心肠,我的麟儿本为了救你,可谁知这竟是设的一个套,我爵爷府自问与你毓妃娘娘没甚不共戴天之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儿呀!”颇尔喷爵爷边痛斥怀袖,忍不住又老泪纵横。
怀袖被斥的愣了愣神,劈手挡开颇尔喷爵爷指着自己的鼻尖,附身拾起地上已经被团成团的信纸,缓缓展开来,仔仔细细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接着又取了那张空白的信皮子,将二者一并呈在康熙面前,声音沉着道:“万岁爷请看,这信皮子与这信上的口吻称谓以及诸多细节,皆与前几封不同,这封信,绝非菱悦亲笔所写,而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宫而造。”
怀袖话刚落,就听颇尔喷爵爷跪行至康熙身前,连磕了数个响头,沉痛道:“万岁爷请明鉴,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万岁爷临阵的部署,次日便有蒙古兵不偏不倚正巧那个时候行劫,若非有人暗通勾结,便是那葛尔丹是大罗神仙,也算不得那么分毫不差。
万岁爷要为臣的麟儿做主呀!臣为大清戎马一生,老来只这么一个儿子……”
康熙此刻已不胜其烦,袍袖一抖,怒道:“暂将毓妃幽闭于清芷宫中,待此事查明后再行发落!”
第645章 冤疑隐情
.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怀袖独自伏案于烛晕下.只手捧着书卷.一页一页细细地翻阅.
自从被幽闭.怀袖已经不记得至今已被关了多久.只记得凉阁的案头上.堆积着已读的书却是越來越厚.
其实说是幽禁.并不是不许出房门.左不过怀袖还可在清芷宫里头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只不许出大门罢了.
既是幽禁.便甚少有人來往.连每晚候驾都省了.怀袖越发懒散地只由着自己的喜好行事.
每日除了晒晒太阳.便是读读书.或带着雪额绕着莲池散散步.兴致起时自己跟自己摆一副残局.下的还颇有滋味.
直至映雪将恭亲王常宁引至怀袖面前的时候.常宁发现怀袖竟比先前瞧着还圆润了几分.
宫人奉上茶.常宁在怀袖对面的藤椅上落了座.看了眼怀袖手下的这幅残局.不禁笑道:“看來外面那些俗人果然是轻看了你.以本王看來.如今这宫内若说通透.除了慈宁宫的老祖宗.便要数你喽.”
怀袖抬起眼皮子觑了眼常宁.笑道:“王爷说这话.是不是因着怀袖沒与王爷哭天抹泪儿.让王爷有些扫了兴致.”
常宁听怀袖这刁钻的问话.不禁朗声大笑:“本王又不是我皇兄.你恼不恼的.却不与我相干.”
常宁说话时.拿起茶盏浅呷了一口.笑道:“不过说老实话.倘若将你与宝兰调换个个儿.本王是打死也不來瞧的.那阵仗.简直一活脱脱的鬼见愁.”
怀袖本将茶汤含在嘴里一口.听常宁这么说.扑哧一声笑全喷了出來.指着常宁道:“好你个泼嘴的王爷.惹得本宫动了胎气.本宫可跟你沒完.”
常宁听怀袖这么说.目光移向她已微隆起的肚子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干净.
放下茶盏.怀袖抬眸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万岁爷多半还是不信本宫.对吧.”
常宁无奈苦笑:“其实皇兄这几日也忒不好受.瞧着模样可比你憔悴多了.”
怀袖一只手轻轻落在泄上.笑道:“心结是自己系上的.能否解开也全凭各人的造化.我近日闲來无事.将先前抄撰的那几本经文翻了一遍.于这些事上.倒是看开了不少.
只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万岁爷当真只凭着那一纸不知谁写的信笺.便误会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有些荒唐的可笑.”
常宁听怀袖这么说.抬眼帘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片刻.向着旁边的一众宫人摆了摆手.众人便纷纷退避开來.
“那件事儿.你当真不知道.”
怀袖挑眉反问:“我应当知道什么.”
常宁略沉吟片刻.似有些难以启齿.又似十分的犹豫.自己跟自己纠结了半盏茶的功夫.仿佛终于才下定了决心.端起茶润了润嗓子.抬眼看向怀袖.
“按说.这样的事.由我同你说出來.实在有些不大妥当.可这样的事儿.倘若我再差个人传话.又会多一个人知晓.也不太妥当.且与你的名声不好.幸而你对本王的人品尚算了解.也不会平白误会了本王……”
怀袖不耐烦地嗔白了常宁一眼.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养成了这等啰嗦的毛病.”
常宁无奈地叹一声:“哎.这个话.还是前日皇兄晚间去我的王府.寻我喝酒的时候说起來的.”
怀袖惊讶道:“万岁爷晚上去你的恭亲王府了.”
常宁点头:“他大概也是闷的受不住了吧.”
怀袖听见这话.悄然垂了眉眼.将提梁壶里半温的茶汤给常宁添了一盏.听他继续说.
“我未随军出征.今日与你说的这些.皆是听闻皇兄亲口说与我.倘若是旁人的闲话.我当真半个字也不会说与你.皇兄说那日他带兵攻入乌兰布通城的王殿时.你与葛尔丹正在大殿中.”
怀袖轻轻点头:“的确.当时菱悦刚被杀.”
常宁看了眼怀袖.略顿了顿.才低声道:“皇兄说.当时你的身上……未着寸缕……”
咣当.
怀袖手里捏着的一个杯盏也同时跌落在了棋桌上.温热的汤汁泼洒了整个棋盘.表情却还算平静.
静默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怀袖淡淡问:“因为他亲眼瞧见的这个.万岁爷便认定我身子不洁.继而怀疑我腹中的孩子.是么.”
常宁斟酌着言辞.颇小心地说道:“是.也不全是.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你当日被葛尔丹剥落下來的那身衣裳.却并不是你先前被劫时穿的那身吉服.而是一身蒙古女子的长袍.若按你说的.那葛尔丹并未近你的身子.这身衣裳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怀袖静静地听完常宁将所有疑问都抛出來.深吁一口气.声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淡淡道:“如今.他既已不信我.那么我说那身蒙古袍子.是菱悦为了助我逃出宫换的.他也必定不信的.”
话说至此.怀袖心里突然所有结的疙瘩都解开了.
她想通了.为何当日在将军府养伤.谁也不肯跟她细说她昏迷后.康熙究竟是如何入得王殿.如何将她救出的乌兰布通.
她也想通了.为何康熙后來执意要烧了乌兰布通城中的王殿.她原以为是康熙为着她被劫而甚恼.如今看來.却是一雪当日葛尔丹在那地方给他的耻辱.
她还想通了.为何几日前在慈宁宫时.她开口说对着长生天发誓.葛尔丹沒碰过自己身子时.康熙突然莫名就变了脸色.
原來.在她昏迷之后.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
当日晚间.怀袖让宫人准备了一大浴桶的温汤.上面洒了密密的一层玫瑰花瓣.怀袖躺在里面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怀袖饱饱地睡至一觉天明.又用了一顿极丰盛的早膳.最后.令涣秋给自己梳了个利落的发髻.起身时.还亲手挑选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宫装.
仔仔细细地系上雪白的龙华.怀袖还不忘将底边上一根细细的褶子捋平整.这龙华是她最喜欢的一条.底边上.是勤嫔亲手绣的.黄灿灿的金焰绣线菊. .
;
<!--go-->
第646章 圣心难解
<!-- 标题下ad开始 -->
怀袖将周身收拾停当。抬首向望着自己满脸不解并浓浓担忧的映雪。语气温和道:“你不用这般草木皆兵。如今我肚子里还揣着个小不点儿呢。自然不会鲁莽行事。不过去瞧瞧万岁爷罢了。”
既然事儿是由自己身上起的缘故。那解铃还须她这个系铃的人亲自走这遭。
“可眼下万岁爷有口谕。不许娘娘出宫。要不……叫福全去请一请万岁爷吧。”映雪仍担着心。
怀袖并未穿涣秋捧來的花盆底儿。而是换了双出门的软底绣鞋。穿好了便径自向外走。
“万岁爷眼下本就见不得我。还差人去请呢。福全若此刻去了。定被打个皮开肉绽供人出气。何苦让他去讨这个罪受。我亲自走一趟。即便万岁爷不待见。也不至于挨打。”
出宫时。怀袖并沒叫人预备凤撵。只由映雪和青梅两人随着。一路沿着永巷缓步向乾清宫行。
路上遇着的宫女太监。照例给怀袖行着大礼。转过脸瞧着怀袖远远的背影。却又是一番指指点点。映雪几次欲翻脸。却被怀袖用眼神制住。
走进了昭仁殿的东侧门。远远的便瞧见李德全站在玉阶前与两个小太监不知低声嘱咐些什么。
李德全侧脸时。一眼便瞧见了已十分显怀的怀袖。立刻丢下两个小太监。小步跑过來与怀袖请安。拒怀袖如今正禁着足。却难得李德全安请的照旧规规矩矩。沒半点懈怠。
怀袖轻轻抬了抬手臂:“瞧见你便知万岁爷一准儿在里头。我如今这个状况。便无需通秉了吧。”
怀袖说话时。转身便向着殿内走。李德全本欲说些什么。瞧着怀袖挺的直直的背影。话已经到了嘴边上。终究沒说出來。
西厢抱厦里一片寂静。隐约散出龙涎的悠然香韵。偶尔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怀袖原以为有大臣在里面替康熙收拾奏折。可转过门一瞧。见房里站着三个人。却并不是什么大臣。除了康熙之外。一个是惠妃。另一个是勤嫔。
三个人乍见怀袖突然出现在门口。皆有些惊讶。两边立着的惠妃和勤嫔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施了一礼。便悄沒声的退了出去。
怀袖知道勤嫔必定是來给她求情的。惠妃为何也在这儿。她却不知道。
抬眼向数日未见的康熙。怀袖仔细瞧了瞧。还真如常宁所言。他的确瞧着瘦了些。不过仍低垂着眼帘写字儿。眼见得还是不愿待见她。
怀袖沒行礼。连虚虚地福身都沒。她知道既然康熙不待见她。即便是行了礼。必定半晌换不來他一句免礼。
她如今显了怀。蹲身起伏很不方便。反正她眼下已然抗旨私自跑出來。与其给自己找罪受。不如索性将对方得罪个彻底。
怀袖行至康熙的案前。见他一双晶亮的眸子始终凝着手里的折子。却半晌不见折子翻一页。淡淡地笑了笑:“万岁爷既然不进去折子。索性就勉为其难听臣妾说几句吧。”
康熙将手中的折子丢在了案上。神情肃然地望着前方的鸡翅木笔架。当真只腾出一双耳朵來给怀袖。连目光都不愿扫她一扫。
康熙这幅模样。若是换做以前的怀袖。必定转身便走。可眼下。怀袖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气。主要的原因。是昨天临走时。常宁跟她说的那番透彻言辞。
“那日破开殿门。当着那么多将军的面儿。皇兄见你那个样躺在葛尔丹的眼皮子底下。即便当真是沒什么。他的颜面已然尽失。莫说他是当今的皇上。就是个普通的男人。也沒法儿撑出那么大的肚量。”
怀袖先前不晓得这档子事。自然无法揣度出康熙的心思。被常宁这么一提点。立刻如被人醍醐灌了个透心凉。顿悟了。
眼下面对着康熙。虽说不上完全的体谅。但至少心中的怨怼少了大半。
怀袖轻轻拎起提梁壶。为康熙斟了半盏热茶。缓声道:“先前是臣妾想的太过单纯。沒设身处地将万岁爷想进去。如今。臣妾已想明白了。心里便生出个法子。仔细琢磨着。眼下唯有这个法子或还妥当。”
康熙的两根手指捻着一根羊脂玉杆儿的紫毫御笔。听怀袖这么说。沉沉地吐出一个字:“说。”
“菱悦死了。那封信自然无从对证。至于是谁想害本宫。眼下也都不重要了。千翔郡王的死。本宫确有责。这个责本宫也不想推。就连带在这里头一并还了吧。万岁爷也不必为难。至于乌兰布通王殿里的那件事……”
怀袖说至此。抬眸时。见康熙手背的两根青筋挑了几挑。略顿了顿仍继续道:“那件事万岁爷恼的也有道理。总归万般的不是。皆是由着臣妾一人惹出來的。自然也当由臣妾來收拾。因此。臣妾想着。不如。万岁爷一纸圣旨将臣妾贬回疆北……”
“啪。”
怀袖的话尚未说完。康熙手中那根和田玉的笔杆突然被折成了两段。其中一段尖锐的残杆被康熙死死握在手心里。渐渐地。由指缝间渗出一丝猩红的血渍。
“这便是你想出來的法子。”康熙冰冷着声线问。
怀袖心里轻轻一叹。默默地点了下头。
“你休想。”
康熙突然一声暴怒的咆哮。手亦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桌边上那套明黄的绣龙三才杯蹦跳着铿锵落地。霎时摔了个粉粉碎。
“你倒想得容易。明着是朕将你贬了。暗里其实是你想回疆北你的将军府躲清静。你当朕不晓得。你早就想回疆北去。或者你几年前根本就不想來北京城。”
怀袖心里又轻轻叹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下头。总算有这么一次。康熙揣她的心思还揣的真准。
见怀袖依然平静的表情。康熙也不知为什么。胸中的邪火蹭蹭蹭地一路往上窜。直窜上天庭穴。烧的一双眼通红。
“你就算是死。也是我爱新觉罗家的鬼。轮不到你那将军府供养。你不是想出宫么。好啊。朕今儿就成全了你。”
.
第647章 被贬出宫1
<!-- 翻页上ad开始 -->
晨起时。()孝庄由菊青挽扶着从佛堂里出來。缓步向着慈宁宫后殿行。
苏麻喇姑年轻时身子受过极重的湿寒。这些日腰身又疼得厉害。孝庄便沒让她早晨陪伴诵经。只入得禅房内略添添香烛。看一会子经文就出來了。
才走至寝殿的阶上。远远的便瞧见苏麻喇姑拎着个浇花的长柄铜洒走过來。
“不是叫你好生歇着么。怎么又折腾这些。这些粗使的活儿。你就吩咐那些小丫头们去做罢。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苏麻喇姑躬了躬身。抬起头却面色疑惑:“今日清晨。我去园子里逛。眼见的那两株茶树不知为何。枝条蔫的都耷拉下來。还掉了大半的叶子。眼下这天儿还沒到落霜的时候。按理说不至于冻着。且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即便生了虫。也不至这么几天儿就不行了。”
孝庄听完。微皱着眉略想了想。沉声道:“百草虽然瞧不出灵性。却是最爱映照人的。这两株茶树历來都是怀儿照看着。莫不是她出什么事儿了吧。”
苏麻喇姑闻言。脸色不由变了变。望向孝庄的眸子里已不觉带出几分紧张。
“你抽个空去瞧瞧她吧。万岁爷虽关了她的幽禁。不过我觉着她倒不是个小心眼儿的。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左不过与万岁爷两口子拌几句嘴罢了。”
得着孝庄的话。苏麻喇姑伺候孝庄用过了早膳。便匆匆赶往清芷宫。才走到永巷口。远远便瞧见清芷宫门前停着一架凤仪和一抬锦轿。
苏麻喇姑疾步行至近前才瞧清楚。原來是惠妃的凤鸾和勤嫔的锦轿。苏麻喇姑心下狐疑:怀儿眼下正关着幽禁。这些宫妃怎得全聚到这儿來了。
正欲跨步进去时。忽闻身后有大公公高喊落撵的声音。苏麻喇姑回头看时。见竟然是宝兰的凤撵。
宝兰由宫人挽扶着从凤撵上款步走下來。一眼瞧见苏麻喇姑站在宫门前。翩然笑道:“原來连姑姑都听说了。今儿是特地赶來送毓妃妹妹的么。”
那一个“送”字。突兀地窜进苏麻喇姑的耳朵里。震的苏麻喇姑的心也跟着跳了几跳。向宝兰略施一礼。苏麻喇姑本就与宝兰沒甚话讲。转身随着宝兰的銮驾一并走进了清芷宫的宫门。
一跨进宫内。苏麻喇姑立刻被眼前的这番情景弄昏了头。眼瞧着里外跑來跑去的太监。和个个红着眼圈儿的宫女们。愣怔怔地站了片刻。才疾步向后殿行去。
宝兰原本也想跟过去瞧瞧。顺带说两句应景的风凉话。一眼便瞧见蹲在老榕树下。雪额正瞪着一对神光炯炯的虎目盯着自己。宝兰咽了口吐沫。很识相地站在原地沒动。
行至后殿。见惠妃和勤嫔皆在殿门前站着。映雪等几个大丫头忙里忙外地跑。个个眼睛肿的跟夏初的水蜜桃似得。院子里放着几只出行用的大檀木箱子。
苏麻喇姑走到勤嫔身前。低声问:“毓妃娘娘这是要搬宫院么。”
勤嫔抬眸见是苏麻喇姑。包在眼中的两包泪立刻就涌了出來。伸手抓住苏麻喇姑的衣袖道:“姑姑跟老祖宗求求情吧。怀儿眼下这样的身子。若是放去了北山上的废院。怕是活不成了……”
苏麻喇姑咋闻勤嫔这番话。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有些回不过神。
惠妃也走了过來。虽然沒哭。却也同是满面愁容。轻声道:“哎。昨日我与勤嫔本欲向万岁爷跟前替毓妃妹妹求求情。还沒说两句。她自己就去了昭仁殿。
咱们原以为他俩个将话说开了更好。可谁成想。昨日晚间忽闻万岁爷颁了圣谕。竟将毓妃妹妹革妃贬庶。并流放北山费院。”
苏麻喇姑沉吟片晌。问:“毓妃娘娘眼下可在里头。”
勤嫔点头:“不叫我们进去。她在里头同丫头们正收拾行李呢。”
苏麻喇姑略稳了稳心神。跨步向寝殿内走。一进门。便见门口的一口大箱子盛着满满的一箱子书。再过去的另一个箱子内。也是满箱子书。
苏麻喇姑抬头寻怀袖。却见她挺着已十分明显的肚子。正与两个小丫头整理简单的衣物用度。
怀袖说话时一抬眼。便见苏麻喇姑站在门口正望着自己。怀袖唇角弯出浅浅笑痕。越过几个箱子。走到苏麻喇姑近前。
“姑姑來的正好。我正欲遣人去寻姑姑。我这一出去。这宫里的人自然是带不成的。求姑姑还将映雪她几个大丫头带回慈宁宫去。她们原本就跟着姑姑。这会子还回那边儿。至少不会受旁的宫人挤兑。”
苏麻喇姑定定地凝着怀袖。将她的手握的死紧。沉声道:“走。先跟我去见老祖宗。”
怀袖脚被苏麻喇姑拽地挪了几步。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沒动。
“姑姑。我知你疼我。可这一次。委实是怀袖自己要出去的。不与万岁爷相干。”
苏麻喇姑却不理她说什么。回头定定地看着她:“你入宫的时候。是我带着你进了慈宁宫的门。眼下你要走了。不该去给老祖宗磕个头么。”
这一问。将怀袖问的沒了言辞。默默地望着苏麻喇姑片刻。轻轻点了下头:“好。容我略拾掇拾掇。去给老祖宗磕头。”
简单梳了梳头。掸了掸身上的尘。怀袖随着苏麻喇姑出了清芷宫。一路上两人谁也沒开口。
怀袖行在苏麻喇姑身旁。侧眼瞧她。只见她依然如往日神情间平静宁和。眼中却有不易见的荧光闪动。
苏麻喇姑径直将怀袖带进了孝庄歇息的西厢抱厦内。孝庄正倚在几个大迎枕上小憩。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时。见苏麻喇姑和怀袖已经端端站在了自己眼前。
孝庄轻轻抬了抬手。苏麻喇姑立刻过去将她扶坐了起來。孝庄一对深沉慈和的眸子。始终凝在怀袖的脸上。
见孝庄坐起身子。怀袖轻掸衣袖。撩前襟双膝跪在青砖上。伏地给孝庄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曼姐儿。快把她扶起來。”
孝庄皱着眉。眼瞧着苏麻喇姑将怀袖小心搀扶起來。轻叹道:“好容易怀了珠胎。如今都这么大的肚子了。就算为你自己的身子着想。也当放下这些罢。”
第648章 被贬出宫2
"" ="()" ="">
怀袖微垂着眉睫,轻声道:“怀袖往后不能在老祖宗膝下尽孝,万望老祖宗珍重御体……”
从怀袖被幽禁时起,直至康熙昨日颁下贬诏时,怀袖从始至终没掉过一颗泪,唯眼下面对孝庄的时候,禁不嘴了眼圈。复制址访问 hp://
自从入了宫,怀袖心里知道,孝庄明里暗里待她总与旁人不同,先前她不懂事,也曾惹出事儿来着孝庄气恼,可恼归恼,每逢关键时候,孝庄还是向着她说两句话,就连每次问安,都是牵着她的手,坐在暖炕里头,与康熙一样的待遇。
孝庄将手缓缓伸至怀袖面前,怀袖见状,沉吟了片刻,也将手轻轻地放在孝庄的手上。
端详着手中如水葱儿般细嫩白皙的柔荑,孝庄轻叹:“这双手,若是出了宫,过不了几日,便不是这个模样了。”
说话时,孝庄缓缓抬起头,望着怀袖:“丫头,老祖宗想问你句话,你要跟我说实话。”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明亮的眸子望进孝庄的眼里,如往日一样澄澈干净。
“你心里头可怨万岁爷?”
怀袖略想了想,轻轻摇头:“怀儿不怨。”
孝庄略点了下头,眉目间映着怀袖温婉的模样,格外慈和安详,手握着怀袖的手,温和道:“玄烨,我从他三岁上一直看到今日,他的一思一行,一阕一笑,我都像瞧着自己的掌纹般熟悉。
我瞧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自打你入宫,他见着你的第一眼,那根从未动过的儿女情,就全用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以前我瞧着他待先皇后赫舍里极好,便以为他喜欢赫舍里,可自打他遇见你以后,我才想明白,玄烨待赫舍里,是敬重多于喜欢,不过是相敬如宾的和气罢了。”
听孝庄说这些话的时候,怀袖始终静静地站着,面儿看不出什么心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说的是旁人的事儿。
孝庄仍自顾自继续说:“其实你甭看玄烨成日里坐在太和殿上,将那一杆子文臣武们将指挥的有模有样,治国驭人,他的确是一把好手,可若谈及风月,他当真是个门外汉!
他待你,是太过用心,攥的太紧,到头来弄得自己疲惫不堪,连带你也一身伤痛,这便是不懂情为何物。”
怀袖缓缓抬起脸,望着孝庄已然花白的双鬓,浅浅地牵出笑痕:“情,缘,终究皆讲的是个造化,奴婢与万岁爷,有夫妻的缘法,却不一定修得白首同心的造化,佛家讲的好,凡事皆不可强求。”
孝庄听完怀袖的这番话,淡淡一笑:“丫头,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说造化,还为时过早了些。
造化这东西,它勘的破红尘,你却勘不破它,往后各自走着瞧,才能知晓。”
与孝庄拜别,临行至门边时,孝庄提道:“你外祖母给你的那只龙髓坤镯,切记好生收着!”
怀袖不知孝庄为何突然提起那镯子,只认真应了声,便转身行出了抱厦。
眼见着怀袖消失在锦帘后头,苏麻喇姑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在了手背上,低低的声音问了句:“老祖宗为何一个字儿都不提留她呢?这回不比往日,怀丫头她可真要遭罪了……”
孝庄轻叹:“万岁爷的性子我知道,若不令怀丫头苦这一遭,他那张矜贵的面子如何能找的回来?”
说至此,孝庄颇感无奈的轻声道:“你没瞧出来么?怀丫头去意已决,劝也无益,少年夫妻,又都性子刚烈,索性叫他两个暂且分一分也好。
你去传我的口谕,让两个体己能干的宫人随着怀丫头一起去吧,不管怎样,她肚子里怀的终究是皇家的龙脉!”
苏麻喇姑听见孝庄最后这句,小声嘟囔:“老祖宗信怀丫头这孩子是万岁爷的?”
孝庄笑嗔:“哼3丫头统共就在乌兰布通城里待了两日,又不是两年,怀孩子又不是把肚子剖开放进去就了事,哪儿那么容易就怀上旁人的了?”
这一番话,说的苏麻喇姑也不禁破涕为笑。
————
被贬自然与封妃不同,一个是凤冠霞帔,满眼黄灿灿的抬进来,一个却是一乘素车,一匹瘦马,零零落落的拉出城外。
虽然怀袖被贬为庶人,照例已不能在紫禁城中乘车,可怀袖先前毕竟是宫里头的人,虽然被贬,也不能太失了皇家的颜面。
临行的前一日,不知是孝庄的意思,还是康熙的意思,尚乘司派了一辆马车来,将怀袖几只简单的箱笼驮着,天不亮便由紫禁城北侧的地安门出了皇城,一路向北去了。
怀袖坐在车里,一路颠簸着行出地安门的时候,忍不住轻轻撩开布帘向外看。
映雪瞧着不忍,轻声安抚:“主子莫担心,眼下万岁爷只是想不通,等他日主子诞下了惺子,不怕万岁爷不派个八人抬的凤撵将主子再风风光光的接回来!”
怀袖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浅笑:“再回来我倒是没想过,我眼下只一门心思想着肚子里这个小不点儿平安落地,我这辈子也算修得圆满啦!”
说实话,怀袖方才亲眼瞧着车子行出地安门的那一刻,心头突然如坠石落地一片坦然。
她蓦然想起前阵子的某天夜里,脑子里突然冒出的那个念头,如今竟然一语成蛊,这孩子果真就要在宫外头长大了。
马车一路颠簸,行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怀袖下了车,舒展久坐的筋骨时,抬头正瞧见一群归巢的寒鸦,隐没在茂密的山林子里。
车子行到半山,便再无路可走了,派来送怀袖的这个老宦官是个老实人,见怀袖又怀着孕,着实可怜,便将马车拴好,同福全一道将几只大箱子台上了山。
待暮色沉沉的时候,怀袖由映雪挽扶着,沿着盘山路徒步行至流放的废殿门前时,福全一推开门,映雪只往里头迈了一步,就吓地一路叫嚷着掉头跑了出来。
怀袖不明所以,抬腿走进门槛时,也顿时愣在了当地。
只见一进门的院落两边,竟然整整齐齐摆放着六口石头做得棺材。
第649章 山野废殿
"" ="()" ="">
怀袖被贬来的这一处废殿,原是明朝时,明成祖朱棣时修的一处打猎用的行宫,虽是行宫,建筑却极简单,多半不怎么用的着,走进去只有个两进的大院子,最后面围了个楔圃。()
朱棣当政时重用宦官,建立了赫赫有名并遗臭万年的东厂,从此开了明朝宦官执政的先河,也是大明王朝开始走向没落的开端。
朱棣的这个行宫,后来也便一并给东厂用作了私下囚禁犯人的地方。
因怀袖三人上山时天色已晚,便在门口的班房里将就了一个晚上。
次日天不亮,福全便爬起来,从后院寻了口还能用的井,与映雪两个人,挑了几间瞧着还像样儿的房间收拾出来,让怀袖先安顿下来。
因怀袖她几人出宫时已值秋日,白日间天清气爽,山间和风习习吹过,院子里几株高大的银杏树,黄叶纷飞如雪,煞是好看。
映雪端着木盆出来进去几趟,瞧习惯了,便也不觉院子里的那几口石棺渗人了。
怀袖在院子里晒太阳,缓步行至石棺前时,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着上面雕刻的纹饰。
正在扯晾衣绳的映雪瞧见,笑道:“主子眼下是有孕的人,还是离那不祥的东西远些为好。”
怀袖却道:“这些石棺,当时必定是东厂的宦官们用来处置犯人用的,你可知那些被宦官们仇恨的官员,大多却都是忠烈之士。”
此时福全正搬了许多石头进来,在院子里打了个灶台,听见怀袖这么说,笑道:“这么说,咱们这院子竟有许多忠烈之士的英魂守着呢,看来也算是个吉祥之地喽!”
说罢,福全竟然双手合十,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念道:“诸位忠烈之士的英魂,你们必定要保佑我们主子,生个健康康的大胖小子,且保佑她们母子平安,我福全天天给你们烧高香,祈祷你们早日投生个好人家!”
他这一番煞有其事的说辞,引得怀袖和映雪一阵欢畅的笑,原本凄凉的废院,倒也因这几个人生出几分生气儿来。
映雪和福全确是手脚麻利的干活好手,不过几日,便将居住的几间房收拾的像模像样。
因怀袖眼下有身孕,行动时时需人小心照看,映雪便将**安在同怀袖一间房内,福全则睡在隔壁,夜里方便照看隔壁的动静。
晚间,映雪点了盏带出来的宫烛,将房间照的通明,因山上夜里风大又冷,福全特地弄了个炭火盆子放在怀袖房里取暖。
出了宫虽然吃喝用度上俭朴许多,却也比在宫里的事儿少了许多,怀袖身上搭了件厚些的棉衣,靠着被子在灯下翻,映雪则坐在旁边借明做针线。
“咱们宫里的丫头们原本做了好多小衣裳,好看的紧,可这次出来时带的东西有限,便都留在了宫里头,如今只有我这手笨脚笨的做几件粗糙的凑合,着实委屈了即将出生的小主子。”
映雪缝好了一个肚兜,拿在灯前比划,总觉着没涣秋和月荷做的好看。
怀袖抬眼瞧她手里的肚兜,笑道:“这些针线女红,我还不如你呢,有的穿就不错了,我的孩儿不挑剔这些,将来好生读才是要紧!”
映雪听怀袖这话,小声道:“若要让奴婢说,生个惺子,好生读才是正经,若是生个蝎主,倒不如学些琴棋画的漂亮手艺,切莫再提什么读。
主子就是读的太多了,总有自己的主见,惹恼了万岁爷,终究还是自己吃闷亏……”
映雪本就性子耿直,说着说着,不自觉就把心里话全倒了出来,说完,半晌听不见怀袖说话,抬眼却见双眼盈盈望着烛火发呆。
“瞧我这张嘴,就是不长记性!”映雪以为自己触碰了怀袖心上的疤,狠地拿针直戳嘴。
怀袖一把将她的手按住:“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倘若我向宝兰那般想法简单直率,或许也就没今日的这些苦了。”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又道:“不过奴婢觉着,万岁爷还是喜欢主子多些,那兰妃就是个愣头青,连太皇太后,都不让她帮着惠妃协理后宫呢。”
怀袖闻言淡笑:“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在这山林之中安生做我的农妇,过与世无争的太平日子罢。”
正如怀袖所言,在这深山里头的孤殿中,终日除了一只半只小兽偶尔由门边跑过,终日见不着一个人。
福全闲着没事,做了只弓,又将捉来的山鸡炖的吃了,剩下的彩色翎羽削出不少箭矢,怀袖拉开弓试了试,笑称打个鸟,射个兔子的没问题。
后来福全还做了弹弓子,给木头块里头插进去钉子,用来打野兔子,獾子这类小兽很是好用,每日餐桌上的吃食,也因着这个越来越丰盛。
直至有一日,映雪将一碟子烤的喷儿香的兔子肉端在怀袖面前时,怀袖瞧着那兔子肉,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已经连吃了三日,咱们是不是已经颗米无存了?”
福全和映雪互视一眼,无奈地同时点头。
“原本我想下山采买些粮食,可是咱们没牲口代步,我徒步进城行个来回,最短也需三四天,留你们两个在山上,我实在不放心。”福全为难道。
怀袖略想了想,道:“明日你多预备几天的柴在家里,后日便进城去吧,咱们也不能天天光吃这些。”
次日,福全砍了一天的柴火,晚上又将劈好的柴堆放在房檐下,次日一早便带了盘缠下山去了。
映雪将前一日福全猎回来的野鸽子顿了一锅汤端给怀袖,晚间,两人将就用过了晚饭,映雪早早便将大门关了。
两人照例点了灯烛坐在房里,一边做事一边闲聊,映雪将吊子上刚开的水取下来,正准备给怀袖添茶,突然顿住了手。
怀袖也抬起眼,支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屋里没了想动,外面的声音便听得格外情绪,略等了片刻,远远地便又传来几声高亢的叫声。
这叫声刚落,怀袖和映雪蓦地瞪大眼,相互望着彼此,惊地同时叫道:“狼!”
第650章 寒门巧婢
"" ="()" ="">
深更半夜,远远的一声悠长狼嚎,翦月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顺带抖落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她虽然从小也是苦孩子出身,却是生活在广袤的江汉平原,鱼米水乡,顶多见个狐狸狍子就了不得了,却是从未见过狼,此时听见狼叫,吓地在地上直打转儿,一时间竟没了半分的主意。
怀袖瞧着翦月只觉好笑,歪着脸欣赏她被吓的花容失色的模样。
“笑,主子你还笑得出来,今晚福全不在,剩下咱们两个,正好便宜狼群一顿鲜美的夜宵!”映雪苦着脸,满眼愁云惨淡,却不知怀袖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怀袖自然是见过狼的,在疆北长大,塞外草原上的狼都是成群结伙,有组织有纪律的整群出没,狡猾凶悍那是出了名的,跟草原狼群比起来,山上这几只孤狼,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怀袖支着耳朵听了片刻,对映雪道:“狼离咱们这儿还远呢,今晚的风向偏东北,所以它的叫声才会传的如此清晰,没事儿,它若当真找上门儿来,还指不定谁吃了谁呢!”
怀袖边安抚映雪,边披衣起身下地,从铜吊子下面抽出两根燃烧正旺的柴火,举着火把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映雪见怀袖出了门,虽然心里害怕的紧,却也紧紧跟着走了出去。
怀袖令映雪将福全砍好的柴堆成柴堆,用火把在前后门口各点了一堆篝火,红彤彤的火光登时将两个门都罩了起来。
点完了火,怀袖转身回至房内,仍安稳地倚在被子上看,映雪仍却立在门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畜生都怕火,门口有这两个火堆,即便是狼群来了,也是断不敢靠近的,我幼时随阿玛巡哨,夜里都是这么过的,你安心歇着便是。”怀袖浅笑安抚。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心下安稳许多,坐在铜吊子旁拿起针线边做活,耳朵仍专注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篝火点了一时,外面的狼嚎声许久没再传来。
映雪松了口气,笑道:“其实我每天起**都瞧见前门后门各有个燃透了的火堆,先前以为是福全怕冷,晚上巡夜时候点的,今儿才明白,原来他是点来驱赶野兽的。”
“福全没说与咱们,是怕咱俩害怕,他这人心思细致,又聪明伶俐,只可惜净了身……”提及福全,怀袖只觉十分惋惜。
映雪点头:“我瞧着福全也是个有出息的,最难得的是忠心,我听说福全自跟了主子后,先后有好几个别的宫的主子都瞧着他不错,想挖娘娘的墙角呢,给的好处也颇丰厚,可福全连个磕巴都没打过,他总说主子对他有再造之恩。”
怀袖望着映雪被火光映的红彤彤的俏脸,再看她这几日做粗活时手上留下的迸口,不禁悠然道:“旁的奴才是跟着主子享福,你俩个跟着我,却不知操了多少心……”
映雪却笑道:“我却并不觉着,只要能跟着主子,不论去哪儿我都觉着是好的,这人与人之间,或是也讲个缘法吧?我打第一眼见着主子就喜欢,越处越喜欢。
就拿这次主子带着我和福全出宫,映雪和怜碧,不知明里暗里流了多少泪,想换下我,可我就是不肯,还有青梅和月荷,给李安达磕的额头都破了。”
怀袖瞧着映雪说的眼睛明亮亮的,不禁笑道:“你跟我一样,也是个洒脱的性子,听说能出宫,再苦再累都受得!”
映雪很直爽地一拍大腿,望着怀袖笑道:“主子实在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我在宫里头就是觉着憋屈!
有嘴得闭着,手脚得缩着,受了委屈得忍着,主子你是不知道,好几次,我瞧着兰妃那副嘴脸,就想背地里寻个机会,拿口袋将她的头一蒙,狠狠饱揍她一顿!”
怀袖被映雪逗的大笑,忍不住问:“你还未入宫时,在家做活儿必定也是个急性子!”
映雪立刻点头,想起自己久远未提及的家,不禁笑道:“我也是村儿里长大的孩子,从记事儿起,吃喝拉撒就全在田间地头上,我上头两个姐姐,都嫁的远,婆家也穷,都指望不上,爹娘本想生个儿子做顶梁柱,可生下我还是个丫头片子。”
说到这儿,映雪笑道:“阿娘说当时一生下我,看见又是个丫头,差点将我溺死在尿桶里头。”
怀袖惊问:“好端端的孩子,怎么舍得溺死呢?我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额娘却是最宝贝我呢。”
映雪笑道:“穷人家的女儿不比你们富贵人家,生下来就要多一个人的口粮,女儿家又没男孩子力气大能干活,自然被看成是累赘。”
提起铜吊子里的热开水给怀袖冲了杯红糖水,映雪继续道:“我十来岁的时候,就特别能干,除了特别费体力的活计,什么插秧,打谷,割猪草,收菜籽样样都比别人手脚利落,就连村里跟我一般大的男孩子都干不过我!
所以,我十来岁的时候,在村儿里就有名儿,好几个人家都早早就上门儿来提亲了,我爹娘舍不得我嫁得早,就一直没定亲。”
映雪说起儿时的事,脸上却有几分自豪的模样。
“那你怎么入了宫呢?”怀袖不解问。
提起这个,映雪的笑变得有些苦涩,淡淡道:“阿娘生下我妹妹的第二年,不知得了什么病,肚子疼的下不了**,大夫说只要煮一颗驴宝吃下去就能好,拖久了人就不行了。我偷偷去药店问过,一颗驴宝要二两银子。”
映雪说至此,眼角有亮亮的东西一闪一闪的,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我那时候不像在宫里,每天荷包里揣着的散碎银子随便一抹就是七八两,我那会子连个黄豆大的银疙瘩都没见过,更别说二两银子了。
我赶集回来的时候,听人说县衙召秀女入宫选秀,被选中的每人能分得二两银子,我当时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给卖了!”
怀袖听至此,心中不禁唏嘘,默了一会子方才忍不住轻声问:“那后来你娘的病可医好了?”
映雪正欲开口,却听闻山门外似有隐隐的敲门声。
第651章 夜半惊魂
<!--go-->
"" ="()" ="">
映雪放下手中的针线,仔细听了听,对怀袖道:“当真是有人敲门,这么晚了,这荒山野岭上的怎还会有人?”
怀袖略想了想道:“或是寻亲访友的,走迷了路也说不定呢,咱们还是出去瞧瞧吧。 ”
映雪见怀袖说话时也要跟着下**,伸手将怀袖的肩膀按下,笑道:“我怕狼,人却是不怕的,甭说来的是人,就算来个过路的山妖,我也能将她打出去,这回我自己出去就行,你好生在房里歇着,当心出去受凉。”
怀袖呡唇一笑,并没逞强,由着映雪点了盏玻璃风灯独自走了出去,自己则披了件夹棉的袄子,随后跟着也行出房门。
怀袖他们住的是正殿的两间堂屋,距离正门隔着停放石棺的院子,因光线暗,怀袖摸扶着门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瞧见映雪提着灯,已经走到了正门前。
映雪来至门前,向门外问了一声,听见外面竟然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便轻轻推开了门插。
打开门的一刹,正巧一股风卷着枯树叶迎面吹进门中,迷地映雪睁不开眼。
用手挡住脸,映雪再瞧门外的女子,竟然披头散发,一时瞧不清面容,宽松的裙带随风飘扬起来,竟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映雪惊地大叫:“你,你是哪路的女妖精,竟敢深更半夜来敲我们的门,我们皆是生焰旺盛的人,当心我用鸡血喷得你不得转世投胎!”
那女鬼似要说话,却只伸了伸手,什么都没说出来,便倒在了门槛子上。
映雪见她趴在门槛上,叫道:“你这女鬼,还不快滚,当心姑奶奶我当真去端鸡血来泼你……”
话还没说完,手臂被扯了一下,映雪回头,见怀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瞧了眼地上趴的人,怀袖道:“别鸡血狗血的了,她这明摆着是受了伤,快些将她抬进去吧。”
怀袖话刚落,映雪见地上趴着的“女鬼”立刻连连点头,方才笑道:“呵,原来你不是鬼,着实唬了我一跳。”
怀袖和映雪将女子扶着进了房内,借着烛火才瞧清楚,女子原来身上竟穿着一身青色禅袍,看来是个出家人。
只是禅袍已经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口子,头发也散落下来遮住脸看不清楚模样,身上背着一个布包,里面隐约露出些树枝,杂草,约莫是出来采药,不慎摔伤了腿脚。
怀袖让映雪倒了杯热茶给这女子,有亲手弄了块干净的温水帕子,轻轻递在女子面前,道:“先擦擦脸吧。”
那女子伸手接帕子的时候,听见怀袖的声音,手突然在半空中顿了顿,却没接怀袖手中的帕子,而是将脸上的乱发拨开,露出五官抬头向怀袖打量。
她突然露出五官,待怀袖也瞧清楚时,手一抖,帕子险些掉在地上,惊声道:“沈……婉?!”
沈婉自然也已认出了怀袖,只是乍见她这幅妆容模样,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她只以为遇见个与怀袖长相十分相似的人,却没想到真的是她。
映雪端了杯热茶过来给沈婉润喉,她自然也认得沈婉,当初怀袖欲留沈婉在宫中做掌乐女官,沈婉拒绝,说要出家。
沈婉走后,映雪同涣秋等几个丫头私下里提起她,还颇多感慨,只说那么美的一个人,竟然出了家,当真十分惋惜,却没想到竟然在此地重逢了。
沈婉原本就因口干喉疼说不出话,此时灌了半盏茶进去,喉咙好了很多,立刻便忍不住握壮袖的手,上下打量,半晌,犹疑轻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怀袖浅笑,只说自己惹恼了皇上,被贬出宫,被流放在此地,其余并未多言。
沈婉自然瞧出了怀袖如今已身怀六甲,却也并没多问,四下打量着眼前这破旧的房舍,问:“你来这儿有多久了?”
怀袖握着茶杯,轻声道:“有个把月了吧。”
沈婉蹙眉:“你怎也不去滴水俺寻我?莫非与我还见外不成。”
怀袖笑道:“来了便忙着料理安身之处,我如今这样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一时还没顾得上呢。”
沈婉的眸光再次在这间房舍内扫过,见头顶上的一片青瓦已经被老鼠拱了起来,隐约还能从缝隙中瞧见外头的树枝,又看看房中简陋的铜吊子和冒着呛人烟气的柴堆,忍不住轻声叹息。
“出宫来就只有你们两个么?这么苦的地方,着实委屈你了,不如你随我搬去滴水俺吧,虽然不及你往日的锦衣玉食,但粗茶淡饭聊以果腹,倒也比你这儿荒山废殿好些。”
怀袖自然知道沈婉这是一番好意,却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与你不同,你是奉旨出家,我眼下却是奉旨流放,若搬去了你那儿,不就成了出宫静养了?
再者你那儿是尼姑庵,只能留女施主,而我这次出来,福全也跟了来,只是今日凑巧赶去城里采买用度,没回来呢。”
沈婉原本担心,但见怀袖倒也神色安稳,便也没再多言。
映雪又烧了一吊子开水,伺候三人洗漱时,怀袖见沈婉腿脚行动不便,问:“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
听她提及这个,沈婉无奈笑道:“哎,我这也是出门没瞧黄历,光走背字儿了,我俺中的一个小尼近日生得寒疾有些重,这里寻医问药很不方便,幸得我认得几味治疗伤疾的草药,便来山中替她采药。
谁知竟然不慎滚进山涧里,所幸禅袍宽大,被一树枝桠挂住,才救了我一命,眼下这便是刚爬出来,脚也扭伤了,我远远瞧着这边有火光,以为是山中留宿的猎户,就向着这片光亮赶了过来。”
映雪笑道:“幸亏我们主子聪明,瞧出你是受了伤,要只我一个,必定一顿棒子轰出去了。”
沈婉也笑了:“不过方才你那泼辣的模样,着实吓了我一跳,我知道自己此刻形容不堪,不料竟被认作了女鬼,嗓子又一时说不出话,倘若当真再被泼一身的鸡血,恐怕白日里见着的人,也得拿我当女鬼了。”
第652章 忠仆蒙冤
"" ="()" ="">
沈婉的脚虽受了伤,却索性不不严重,在怀袖这儿略养了几日,便可随意走动了,沈婉见怀袖和映雪已颗米无存,嘴上虽没说,心内却早疼惜不已,匆忙逗留两日,便再三辞别去了。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福全直等到第六日傍晚,才赶回来,虽然回来的晚了,但带回来的东西却着实不少,不光带了东西,竟然还牵回来一匹高头大马。
映雪欢喜地将一大口袋白米和一口袋白面从马背上搬下来,又将两个包裹解下来抱回房里。
将包裹皮子解开一看,映雪立刻笑了:“福全,你果真是越来越伶俐了,这厚棉布,铜手炉,还有这个针线匣子,正经都是眼下咱们最缺的玩意儿。嘿!前日主子还夸你呢,果然没白夸!”
福全挠着头傻笑,目光却只望着映雪欢快的背影,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怀袖身上瞄。
怀袖自打福全进门,便一言不发地倚着门框冷眼瞧着,映雪高兴地叽叽喳喳半晌,怀袖却一个字儿也没吐过。
福全挠头站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向怀袖赔笑道:“主子,你甭憋着,想什么您就直接问吧。”
怀袖唇角微勾,哂笑道:“老实说吧,这些东西哪儿弄来的?”
福全没开口,先跪在了地上:“回主子的话,福全一个字儿也不敢瞒主子,这些东西,全都是……是尚福晋给的,还有这个……”
福全说话时,由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裹,恭恭敬敬呈在怀袖面前。
怀袖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显出十几个沉甸甸的大银锭子,还有几个叙元宝,另外还有些玉镯子,金串子之类的簪环首饰。
怀袖绣眉紧蹙,瞪着福全厉声道:“你……你竟然去找我二姐了?”
福全听怀袖动了怒,立刻连连磕头,口中亦是连声诺诺:“求主子息怒,主子如今身怀龙珠,动不得气,主子若是生气,就打福全几下出出气吧,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怀袖万没想到福全竟然会去寻朱赫塔娜,她被贬出宫,最不愿牵连的便是族中亲眷,尤其是身在京中的二姐,眼下,福全竟然找上门儿去,二姐必定又要为她睡不安稳,食不下咽。
思及此,怀袖心中怒意更胜,抬手就要打,却一闪见福全的领口处露出半块淤青,其中隐隐还有破皮的血痕。
怀袖手没落下去,却伸过去解福全领子上的扣子。
福全原本是做着挨打的准备,却没想到怀袖竟然上来就解自己的扣子,一直被弄得懵懵然不知所措。
怀袖解开领口的几道扣子,将福全的衣裳领子拨开一看,几道才愈合不久的血口子,还有大块大块的淤青,赫然映入眼里。
怀袖伸手轻轻抚上那些伤痕,蹙眉问:“你身上的这些伤是怎么弄得?”
福全本想瞒着不说,可见怀袖已经瞧见了,眼圈儿一红,头用力磕在地上,愤然道:“主子你打死福全吧,福全无能……”
怀袖伸手将他从地上扯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福全红着眼眶,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开始讲述这几日的境况。
“我走了一日半才进了城,我想着出来一趟不容易,本打算多买些东西回来,可是又一想,咱们这儿也没个代步的牲口,我若是买的多了,恐带不回去,不如索性去牲口市场买头驴,日后出来采买也方便些。”
怀袖边听,边倒了杯热水递给福全。
福全接过水继续道:“我到了牲口市场,挑中了头壮实的大青驴,正准备拿银子的时候,却不想竟然遇见了索额图府上的几个恶奴……”
怀袖听至此,不用问也知道,福全这一身的伤,必定是那些人打的。
福全说到这儿时,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哎,他们真他妈……太欺负人,先前的几个原本被我打跑了,可我刚出了牲口市场,竟碰上他们找了二三十号人来……结果不但银子被抢光了,连刚买的驴也被他们抢跑了。”
福全说至此,眼圈儿不禁又红了,忍了忍眼泪才继续说:“奴才当时寻死的心都有,觉着对不住主子……”福全说至此,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怀袖从认识福全至今,只见他曾因他哥哥重病时候哭过一次,知他也算是个有骨气的汉子。
这次见他流泪,知道是怕惹她着急上火,心里一酸,将眸光转向旁边。
福全又用袖子抹了把泪,继续道:“我像失了心一样在街上乱逛,却不巧正遇到出来买东西的那个侍女,呃……就是跟着尚福晋来过咱们宫里头那个,一见着你就哭鼻子的那个侍女。”
福全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记得她一见着怀袖就哭鼻子。
怀袖略想了想道:“是素儿,你遇见素儿了?”
福去立刻点头:“没错,当时我那模样,也亏她还能认出我来,就是她,将我领回了兵部尚府。”
福全喝口水润了润喉,拿眼望着怀袖安抚道:“其实,福晋已经知道主子不在宫里了,只是碍着主子刚出宫,不敢过来瞧。
我跟附近说了主子眼下的境况,福晋知道我们俩同主子一起出宫,也稍放心些。
我原本打算第二天就走,可福晋说我这一身的伤,回来又要惹你着急,便留我在府中小住了几日,等伤养的差不多了,我实在不放心,就赶回来了。”
用过了晚饭,怀袖让映雪烧了一大锅热水,让福全将上衣全脱下来,给他清洗身上的伤口。
看着福全疼地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怀袖问:“白日我要打你,你可怨我?”
福全摇头,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流了满脸,却仍笑道:“说实话,我那天真有死的心,可是想起主子还在这山里受苦,我若是死了,主子就更苦了,才没寻了短。”
怀袖从箱笼中寻出由宫内带出来的冰梅膏,仔仔细细地涂抹在福全一身的淤青上,低沉着声线道:“福全你记住: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儿,最不该想的便是寻死这条路,只要留着这口气儿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第653章 义婢迷途
"" ="()" ="">
隔日,福全牵着马儿出来喂草料刷毛的时候,见怀袖坐在银杏树下晒太阳,憋不住问:“主子那日是如何瞧出,这些东西并不是奴才采买来的?”
怀袖笑着反问:“你有这么多钱么?”
福全颇不服气地挺了挺腰杆道:“主子也忒小瞧人了,奴才好歹也当了两年的掌事公公呢!”
瞧福全这模样,怀袖不禁笑道:“我知道你做了两年的掌事公公,手头确能攒两个钱,可就算你有钱,你眼前的这匹温血马,却是你花钱也买不来的。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福全闻言,惊讶地瞪圆了眼道:“主子果然慧识珠#晋原本不想让奴才说出她来,这匹马可是福晋挑了半天才挑出来的,福晋说旁的马恐主子见过,这匹她平日骑的少,主子多半没留意,没想到还是叫主子一眼就给认出来了!”
怀袖笑道:“这温血宝马是高丽国进贡的宝贝,真正的有价无市,除了宫里的尚乘司,京内也少有哪个大臣家里有这种马。”
福全听怀袖这么说,无限珍惜地给马儿刷着毛,口中忍不住喃喃道:“怪不得我骑着这个家伙,不到半日就赶回来了,乖乖,原来真是进贡的宝贝,以后有了它,奴才再进城采买,一天就能走个来回!”
映雪端着一碟子刚烙好的黑芝麻烧饼走到怀袖跟前,将热乎乎的饼放在怀袖身边的小木凳上,笑着奚落福全:“我说呢,你福全又没娶过老婆生过孩儿,怎么连红糖棉布汤婆子这类女人用的细致玩意儿都买了,亏我还夸你会买东西呢,原来都是二格格给置办的。”
福全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小声嘟囔:“以前不会买,这福晋给做了个范例,我以后就会买了……”
几个人在院子里各忙各的,怀袖取了本,坐在老老银杏的枝叶下闲翻。
翻了一会儿,怀袖觉的眼酸,便将放在膝盖上仰头向上看。来的时候,这株老银杏还是满树鹅黄的叶子,如今黄叶也已基本落光,枯瘦的光桠遮挡不住阳光,晒的人只觉异常慵懒。
怀袖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只觉最近犯困的厉害,伸手去摸茶杯,发现杯内已经空了,侧目看向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福全去山里瞧猎兽的陷阱去了,映雪八成又去后头那颗山头摘野栗子去了,怀袖站起身,行至灶台前,伸手拎起烧滚的铜壶,掺了半杯开水。
放下铜壶刚一回身,眼光瞄见门口有个人影儿一晃,转眼却又不见了。
怀袖笑道:“你这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了,那山栗子长在树上也没人要,你每次少摘些,你总不听,次次都摘到手酸,又拿不动了吧?”
怀袖将茶杯放在石棺的盖子上,挺着肚子走至门边,正欲开口,人却蓦然怔在了当地。
“素儿?素儿你……”怀袖紧唤了两声,蹲下身用手轻轻晃动素儿的身子,却见素儿脸色惨白,始终紧紧闭着眼。
怀袖一时情急,却因身怀有孕又不敢太过使力,只得以手臂撑起素儿的头,指尖用力掐她鼻下的人中穴。
福全手里拎着几只野鸡和两只野兔子走至门前,正看见怀袖一个人费力地挽扶素儿,扔了手中的东西,立刻跑过去,附身将素儿背在背上,往院子里走。
怀袖正欲跟着回去,听得旁边有动静,转回头一瞧,那花包袱里竟然包着两只活着的老母鸡,怀袖拎起包袱,将鸡一并带进院子。
福全将人放在**榻上,见素儿脸色很不好问:“主子,素儿姑娘这是?”
怀袖望着昏迷的素儿轻叹:“瞧她这模样,多半是出来有几日了,我约莫着多半你走的那两日,她就出来寻我了。”
说话时命福全倒了杯糖水来,用小汤匙一点点地将水喂在素儿干渴迸裂的唇上。
或是尝到了水的甘甜舒爽,素儿眉头微蹙了几下,眼睫毛跟着抖了抖。
“素儿?素儿……”怀袖见状,立刻轻唤。
素儿听见怀袖的声音,眉头蓦地皱紧,口中喃喃:“旭格……旭格……”
怀袖用力握紧素儿的手,眼圈儿随之湿润:“素儿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素儿在怀袖的声声轻唤中,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流转间,将焦距定格在了怀袖近在咫尺的脸上。
素儿霍地坐起身,死死握壮袖的手,眼睛瞬间模糊,哽咽道:“旭格,素儿终于找到你了……”
映雪端了碗热乎乎的小米粥走进来,见素儿坐起来,眼圈儿也是微红,笑着将粥捧至**边:“趁热喝点粥,我瞧着你八成是饿晕了。”
怀袖由映雪手里接过粥碗,小心用汤匙搅动着,将里面的红糖溶开。
素儿见状,脸色大变,勉强撑起虚弱的身子跪在**上:“旭格,这个还是让素儿来吧,格格可不能做这些。”说完,不待怀袖开口,已将碗接了过去。
素儿出来已有四五天了,在山中迷了路,又找不着人家,确实是饿狠了,一碗小米粥几口就吃了个精光。
喝完了粥,素儿将空碗递给映雪,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在旭格面前失礼了。”
怀袖让映雪又给素儿盛了碗鸡汤来,素儿一瞧碗里飘着的那只鸡爪子,惊问:“旭格将那两只老母鸡宰了?”
映雪见她这么紧张,笑道:“是啊,那带来的那两只老母鸡又肥又嫩,我就宰了熬汤啦!”
素儿闻言,脸色立刻变了变,只觉一阵肉疼,却又不好说什么。
将碗端在怀袖面前,素儿道:“那两只老母鸡本是奴婢特地带上山来,为的是给旭格下蛋吃,如今既然宰了,往后旭格又没蛋吃了,这鸡汤还是留给旭格多喝些吧。”
怀袖朝着映雪嗔白一眼,笑着将碗推回去:“你听映雪逗你呢,这汤你安心喝便是,这是福全打来的山鸡汤,你带来的那两只老母鸡,映雪叫福全编了个笼子,好生养在后园子里,你的心思她自然是懂的。”
映雪咯咯地笑着,从炭炉上掰了块烤的金黄的玉米饼子,泡在素儿的热汤碗中,忍不住道:“你也算个能干的,走了这么远的山路,人都快渴死了,还好生抱了两只鸡来。”
< ="fps"></><ss="ags"><b>tags:</b></>
第654章 伪信迷云
"" ="()" ="">
素儿不过因在山里迷了路,几日水米未打牙才昏厥在门外,才睡了一宿,身子便已无大碍。..
次日清晨,素儿帮着映雪劈材煮饭,进门叫怀袖用饭时,正瞧见怀袖正将抱着一**铺盖走出来,打算晒晒被子。
“旭格,这些活儿可不是你能碰的!”素儿说话时,抱过怀袖手中的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映雪瞧着素儿仍这么紧张地伺候,知道她心里一时还未接受她眼下的身份,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福全用几根木条在院子里做了个简单的木桌并几把长条凳子,天气好的时候,午饭就坐在院子里吃。
映雪将几个粗瓷碗端上桌,怀袖笑盈盈招呼素儿:“来,尝尝映雪的手艺,她这个板栗炖山鸡做的极地道!”
素儿却为难地站在旁边不肯落座,直见映雪和福全都坐下了,才小心翼翼在怀袖身边坐了。
怀袖将用粗瓷碗盛的白米饭放在素儿面前,又夹了一筷子野鸡肉块儿在素儿的碗里。
素儿攥着筷子,端着粗瓷碗,抬眼见怀袖将饭吃的香甜,不禁又红了眼圈儿,低声道:“旭格,你受苦了……”
怀袖眼见着素儿眼睛眨了眨,一双泪珠儿落在白米饭里,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眼下我被贬为庶人,与你,映雪和福全是一样的,再不是什么旭格,如今这样的日子,虽终日粗茶淡饭,但日子过的平静安稳,其实也挺好。”
素儿不待怀袖说完,头便摇的跟拨浪鼓似得,眼泪却流的更凶起来。
“素儿知道,旭格从生下来就是格格,没有叫谁封过,眼下旁人贬的也算不得数!”素儿的话里头透着几分不容争辩的倔强,脸也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
用衣袖子抹了把泪,素儿继续道:“即便所有人都忘了旭格是旭格,在素儿眼里,旭格永远是尊贵的旭格,没谁能改,也没谁能贬!”
怀袖出生时,素儿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东果儿将她给了怀袖做随身侍女,自怀袖记事起,只知素儿性子温和腼腆,从未从她口中听见过半句硬气话。
此刻望着素儿倔强的神情和倔强的眼泪,怀袖突然发现,她被贬出宫虽没觉着特别的难受,可真正伤的,却是她身边这些掏心窝子爱着她的人。
晚间用过了饭,素儿帮着映雪往水缸里抬水,将一切活计收拾停当,素儿和映雪回房时,见怀袖坐在**边,正整理素儿来时带的那个小包裹。
素儿见此情景,跑过去将自己的小包袱从怀袖手里一把夺过来,一双眼睛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充满警觉地凝着怀袖道:“旭格,我不走,素儿从此哪儿也不去,只一门心思留下来伺候旭格。”
怀袖目光温和地望着素儿,将她散落在鬓边的头发仔细捋在耳后:“你此番出来,必定是瞒着二姐的吧?”
素儿缓缓垂下眼,手指用力绞着那块用作包袱皮儿的蓝花布默不作声。
“素儿,眼下我是身上带着罪的人,若是留下你,倘若叫宫里头的人知道,不但要给我加更重的罪,没准儿还会牵连二姐,你也不愿我们姐妹一起被流放到更远,更苦的地方去吧?”
听见怀袖这么说,素儿死死咬着唇,眼泪又流了出来。
怀袖伸手握住素儿冰凉的手,继续劝道:“你带来的东西我都收下,明日就叫福全送你回去,乖,往后若想我时再来看看,也是一样的。”
次日清晨,天不亮的时候,素儿就起了**,福全将马儿喂饱,牵着出了大门,怀袖让映雪给素儿下了碗热乎乎的素面吃了,早早便上了路。
送走了素儿,映雪返回房内,帮着整理怀袖的**铺时,不禁道:“素儿可真是个好丫头,又能看,心眼儿又好,虽我与她处的时候短,却能瞧的出来,她是真心为主子好,当初福晋若是将她送入宫就好了,我约莫着,福晋八成也喜欢她,所以没舍得她离开。”
怀袖自然听得出来,映雪的这番话是与雪雁相比而言的。
将头发梳在脑后绾了个髻,用一根桃木素钗固定好,怀袖淡淡道:“其实当年,姐姐的确打算将素儿送入宫,只是临入宫的前一晚,素儿失足掉进了井中,险些送了命,才将雪雁送了来。”
映雪皱眉,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说要入宫,偏生头一天就落了井?”
映雪的这个疑问,当初雪雁入宫时跟她讲,怀袖就觉着素儿这井落的很是蹊跷。
后来雪雁有了身孕,在怀袖再三逼问下,雪雁供出了太子胤礽,怀袖心下便生出了疑问,或雪雁入宫时,便与索额图一党有染,素儿当初坠井或许并不是她失足。
可如今,雪雁已经回了疆北将军府,可那封冒充菱悦的信,又是如何放在了她**头的匣子里呢?
映雪端着荷包蛋进来的时候,见怀袖依然握着梳子,坐在窗边发呆。
映雪轻轻将碗放在桌上,趁着怀袖不留神,突然抽走她手中的梳子,笑盈盈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快趁热将荷包蛋吃了。
素儿带来的那两只老母鸡很能干,天天两个胖乎乎的粉皮儿大鸡蛋,瞧着就叫人喜欢。”
怀袖手握着汤匙,抬头望着映雪,突然问:“那日我差你回去取那几封信,可是你亲自拿出来的?”
怀袖这话问的很突兀,映雪瞪着眼半晌没反应,略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怀袖说的是在慈宁宫那档子事儿。
映雪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没错,当日你叫我回去取信,我晓得事关重大,没敢叫旁人插手,自己去**内侧檀香木架上的小抽屉里取的信。”
怀袖又想了想问:“这信放的地方,除了你和雪雁外,还有谁知道?”
映雪道:“约莫青梅和涣秋也知道,月荷不爱留心这些事,她多半不知道。”
怀袖摇了摇头:“青梅和涣秋不可能……”
映雪想了片刻,突然道:“会不会雪雁没走之前,跟旁的什么人说过?”
< ="fps"></><ss="ags"><b>tags:</b></>
第655章 天降生鲜
<!--go-->
经映雪这么一提。怀袖突然想起之前雪雁也曾她未与康熙真正圆房的事儿说出去过。那么她房里的这些信件放在哪儿。自然也沒什么秘密可言了。
映雪道:“主子可还记得曾有个黑衣人。以前每逢晚间。总來咱们宫里听窗根儿。会不会跟他有关。”
经映雪这么一提。怀袖突然想起來几天前。被雪额抓下來的那个易容用的假人皮。还有拓下來给常宁送去的那几张脚印。
她出宫前。常宁來清芷宫时。怀袖就这件事亲口问过常宁。常宁的回答竟然说与先前杀死扣儿的脚印。还有杀死翦月的脚印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会易容术。或许。他经常出现在咱们身边。只不过咱们忍不住他而已……”
听怀袖这么说。映雪立刻道:“奴婢觉着。那个人或许就是太子身边的人。或者兰妃身边的人。”
怀袖挑眉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映雪道:“主子之前在宫里给月牙公主上窗课的时候。奴婢听见主子说过一句话。叫做:‘无利不起早’奴婢觉着这句话颇有些道理。且万事一套进这个理儿里头。立刻就讲通了。
就比如奴婢眼下琢磨的这个事儿。主子在宫里头。拒有许多妃嫔背地里嫉妒。可真正能与主子身份相当的。除了先前的裕妃娘娘。和资格最老的惠妃娘娘。剩下的便是这个兰妃了。
裕妃已被行刑就不说了。明府失势。惠妃娘娘如今也沒了争**的心思。便只剩下一个兰妃。
再者。娘娘如今怀了龙珠。又颇受万岁爷隆**。万一主子日后诞下一位惺子。太子殿下自然会担心自己的储君位子不保。
而兰妃。太子殿下和索大人又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厉害相通。一损皆损。”
听映雪这番话洋洋洒洒说的有条有理。怀袖不仅侧目。笑道:“真沒看出來呀。你如今也练就出这等洞察秋毫的本事。不错。这番言辞有理有据。颇有进义。”
被怀袖这么一番不吝啬地一夸。映雪不好意思地微红了脸。挠着头笑道:“大将军不是说过一句话么。叫……对。强将手下无弱兵嘛。嘿嘿。”
温血马的脚程果然快。福全送素儿回去。顺带还去集市上才买了些东西。赶回來的时候。天才刚擦黑。
怀袖让映雪将饭菜摆在她们房里。让福全先烤火暖和身子。福全将买來的灯油纸烛交给映雪。就这火上的热吊子到了口水喝了。笑道:“主子猜我这回进城听见什么信儿了。”
映雪将热汤放在桌上。瞧着福全笑嗔:“还学会买关子了。是好消息就说。若是不好的消息趁早甭说出來。省得听着叫人怄气。”
上次福全被索府的人打。映雪心里头憋着的气儿到现在还沒顺过來。眼下再不想听跟那些人相干的事儿。
福全却笑道:“当然是好事儿。而且是天大的好事儿。”
说话时。福全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面上。眼睛被火苗子映的明亮。笑道:“我听人说。明年开春儿。咱们的固伦明月公主。就要由额驸陪着回京省亲喽。”
映雪闻听。急着问:“你这消息可靠么。”
福全笑道:“当然可靠。我听见着个信儿。还特地绕道公主府外面儿瞧了瞧。果然见里面已经开始动工修明月公主的行宫了。”
听见福全这个话。怀袖的眼角眉梢。都绽着欣然的笑意。轻叹道:“盼了这么久。月牙终于要回來了。”
映雪拍着手笑道:“月牙公主当初可是最护着主子的。沒准儿等公主这次回來。就能说服万岁爷。将主子接回宫呢。”
听见映雪这个话。怀袖唇角的笑靥悄然收敛。又将目光落在了当下的书页上。
福全见状。转脸狠狠瞪了映雪一眼。嗔道:“回宫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咱们这儿过的清净自在呢。我才不希望回宫呢。”
映雪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笑道:“是啊。明年我在后面的园子里开出一片田來。种些蔬菜。咱们就长长久久地住下來喽。”
怀袖的神情却始终淡淡的。听他们两个热闹的畅想了一阵子。浅浅的声音道:“除非万岁爷自己想通了。否则。就算天上的大罗神仙下凡。他也不会让咱们回宫的。”
。。。。
怀袖怀胎约莫快到五个月头上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酸口。且格外地想吃新鲜的瓜果蔬菜。只可惜时节已临近立冬。新鲜蔬菜难得吃到。只有福全从集市上买了两袋子苹果和橘子凑合着解馋。
此日怀袖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眼一花。将手边的一个火红的橘子。愣看做了西红柿。拿起來沒剥皮儿就要啃。
正在和面的映雪看见此景。顿时大惊。赶紧跑过去一把夺下來。怀袖才沒将苦涩涩的橘子皮啃在嘴里。
看着已咬出牙印子的橘子皮。怀袖笑叹:“从前听闻人说一个人馋的狠了。眼前便会出现幻像。我原还不信。眼下自己竟然也馋到了这个地步。果然见着幻象了。”
映雪瞧着怀袖心里直疼。温声安慰:“主子这不是馋。这是小主子想吃呢。哎。等明年。我一定好开出几分地來。给你种许多的柿子。让你吃个够。”
怀袖听得满眼甜笑。早听闻映雪会种地。眼下觉着会种地果真是件天大的幸事。走哪儿都不愁沒吃的。
正说笑时。怀袖无意间一抬头。竟瞧见门口放着个大竹篮子。便伸手一指道:“那是什么。好像不是咱们家的东西。”
映雪起身走了过去。行至门边一瞧。喜欢地拍手大叫。拎起篮子就往回跑。边跑还边笑道:“主子。八成是你方才的馋相打动了土地公。竟将这么大一篓子蔬菜送到了咱们家门口。阿弥陀佛。这土地公公真真儿的是个好地仙。”
映雪说话间。已经从篓子里捡了个大个的西红柿。麻利儿地洗干净。还撒了点白糖在上面。递在怀袖面前。
拒怀袖瞧着眼前的大红柿子口水直流。却仍忍不住心虚地道:“这八成是谁不小心落下的。咱们就这么给人家吃了。怕不好吧。”
第656章 天降生鲜2
<!--go-->
嘴上这么说。拒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望着眼前的红彤彤的一盘子白砂糖伴西红柿。怀袖仍忍不住食指大动。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甜甜的糖晶被牙齿仔细碾碎。跟熟透的西红柿的酸甜混合融化在一起。怀袖深呼一口气。笑叹:“已经不记得多久沒吃过西红柿拌白糖了。今天再尝这个味道。只觉比往日的那些西柚青提还香甜不知多少倍。”
映雪听见怀袖这么说。回头望过去。见她坐在小凳上。吃的满足的模样。心里一酸赶紧转过脸。泪已经掉落在和面的手背上。
映雪知道怀袖素來对吃不甚感兴趣。如今这样。必定是怀了孩子。且平日能吃着的着实太少的缘故。
拒怀袖平日与她和福全总一副笑模样。从出宫到现在。沒喊过一个苦字。跟她和福全讲笑话也比在宫里多。可眼下这实实在在的苦。却是再怎么乐观也逃不脱的。
怀袖将西红柿吃了一半。抬眼瞧时。见沈婉手里拿着个白纱罩帽从外面走了进來。
一眼瞧见地上的那个装菜的竹篮子。沈婉笑道:“方才罩帽被风吹走了。等我捡回來再瞧。篮子竟然不见了。唬的我心里发急。以为这篮子菜叫人给偷走了呢。”
怀袖笑着将沈婉让进屋。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
“原來是你放在门口的篮子。这么远的山路。这些菜又沉。让你费心了。”怀袖说话时。眼见沈婉额角上的细汗。心里颇感故意不去。
沈婉喝了口茶。笑道:“我回去便一直惦记着你这儿。原早就想來的。只是入了深秋。蔬菜长得极慢。我同庵里的姐妹们一说。她们都让我多送些來。可惜这一篮子已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收成。要想吃只有等明年了。”
映雪端着两个黄橙橙的玉米面糖饼进來。放在桌上便忍不住笑。
“你來之前。主子就念叨说想吃西红柿。我一转身。正瞧见你的这个菜篮子。还以为是土地爷听着我们主子可怜。专程给送來的呢。”
映雪的一番话。说的几人一阵大笑。
沈婉瞧着怀袖的肚子似又比上次來大了一些。虽然不好意思问。可犹豫着还是开了口:“眼下天一日比一日寒冷。你肚子里的这幸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來。若是赶上深冬。还颇有些不便呢。脸稳婆都难请得到。”
怀袖轻抚着肚子。笑道:“所幸是明年春日。挨过这个冬天就好了。”
几个人正聊天。福全突然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进來。将用衣服包裹的一抱蘑菇抖落在地上。笑嘻嘻道:“你们瞧。这山里有好些蘑菇呢。我采了些回來。主子不是想吃菜么。咱们今儿就顿蘑菇汤喝。”
沈婉附身将福全摘回來的蘑菇捡起來看了看。蹙眉道:“这山里蘑菇虽多。可多半是毒蘑菇。需得认得。你瞧。这种。还有这一种都是有毒的。万吃不得。”
沈婉将毒蘑菇挑拣出大半。剩下的能吃的。令映雪端去熬汤。
怀袖笑道:“中药和茶叶我还勉强认得。这蘑菇我确是分不出有沒有毒。幸好今日你來了。”
福全挠着头不好意思笑了笑。一眼看见桌上的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眼睛一亮。便问:“师太这些大红柿子是从哪儿弄來的。我们主子这阵子就想吃这个。还请师太指点个地方。我好去采买。”
沈婉笑道:“这些菜。全是我们庵里的姐妹自己种的。今年天儿冷了。等明年春天。我多种些。便也能给你们接济些。”
福全笑道:“呃。有句话说得好。叫什么送人鱼。不如送人鱼竿。我们映雪就会种菜的。不如明年师太就将那菜央子给我们些。我在后山给她开出一块地。也省得师太背着菜走老远的山路。”
怀袖和沈婉都因他这话笑起來。怀袖道:“那句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过你用的倒也正是地方呢。”
福全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转身跑出去干活了。
沈婉对怀袖道:“你身边这两个人倒是颇伶俐的。你來不过短短月余。这地方整理的还像模像样了。”
望着怀袖是**上被蓝底白花的棉布围了一圈。福全还给怀袖用木条在**头订了个书架。比上次她來时。又变了个样儿。
怀袖端着茶杯垂眸浅笑:“我如今的身子。凡事皆做不得。叫映雪和福全跟着我受苦了……”
沈婉抬眸望了怀袖片刻。
道:“我以前倒学过些摸骨相面的偏术。我瞧着你却是个颇有福报的人。须知福是要积的。你积过了这段日子。福自然要來。”
怀袖却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手抚上自己已高高隆起的泄。脸上的笑意格外温柔。
“我先前就一直想有个孩子。觉着这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不论旁的怎么变。他总是不会变的。如今我已得偿所愿。只要这孩子能平安降生。我此生便圆满了。”
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沈婉吃过了午饭。日头便已偏到了西边儿。怀袖不放心。便留她住一宿。
福全怕怀袖睡不好。便在怀袖的**外侧又搭了两块宽模板。铺上棉褥子。沈婉晚间便与怀袖同榻而眠。
晚间三人围着炉火闲叙。沈婉见映雪挑拣着几块剪出形的花布。似在缝小儿的衣裳。便凑过去瞧。
映雪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往日在宫里。主子的针线活儿都是涣秋和青梅做。我手脚笨。从來不碰这些。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呢。”
沈婉将几张衣服片儿略整了整一瞧。笑道:“你这几块儿布倒是裁出了模样。只是都裁反了。以后缝出衣服來。便是一块里子接一块面子的。”
怀袖瞧着噗嗤笑了出來。映雪难得脸红。挠着头笑道:“我就说我不会裁剪衣裳。这好端端的布。都叫我给糟蹋了。”
沈婉想了想道:“不如我将布料带回去。叫我庵里的几个女子帮着做些小衣裳吧。我瞧着倒是有两个颇手巧的。即便她们缝不來。我也可请村里的婆婆们做。山里民风朴实。都是愿意帮忙的。”
.
第657章 乡土年夜
如勤嫔所言。刚过小雪节气。山上突然降了一场大雪。将下山的路封的死死的。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怀袖换了双厚实的平底棉靴。站在房檐下看着映雪和福全扫院子。
映雪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丢下扫帚跑了出去。沒过多时。竟然折回來一株顶大枝的腊梅。怀袖望着甚是欢喜。特地用一只粗瓷的小口坛子盛了水。放在窗边上。
因是素心腊梅。清雅的浓香阵阵。飘散在屋子里头。映着温暖的炉火显得屋里分外温馨。
福全和映雪打扫完院子。走进來烤火时。都忍不住抽着鼻子闻这腊梅香。
“这花的气味儿真好闻。正好熏一熏这屋里的烟火气。赶明儿天儿好起來了。我就将那梅树挪进咱们院子里來。到时候让主子天天能瞧见这梅花。”福全笑道。
映雪点头:“嗯。我明年再将后面那个花园子的地拾掇出來。好生种些蔬菜。若是天儿暖的早。过了谷雨。咱们就有新鲜蔬菜吃喽。嘻嘻。”
福全连连点头:“既然你种菜。不如我再买回两个小猪仔子给你养着。交了秋后。咱们也不愁沒肉吃了。”
映雪拍手:“这个主意不错。正好咱们的宝贝马儿旁边还有个榻了一半的空房子。用來做猪圈再好不过。你再变个篱笆围出來半个。把那两只老母鸡放进去养着。”
福全摸了下巴仔细盘算:“鸡就两只太少了。我明年再买回來些笑。曾它一大群鸡。等咱们的小主子生出來。也不愁沒蛋吃……”
怀袖边听他二人仔细的打算。眼睛望着内殿至大门口一线光秃秃的院落。淡淡道:“这园子委实太过清凉。明年福全多买回些桃树來。咱们种一院的桃花。等桃子成熟时。还可换些银钱补贴家用。”
。。。。
福全原本想着等年前雪化开。通了山路。再到集市上采买些过年的用度。可老天像是故意难为人的。一场雪接着一场雪的下。且一场比一场下的大。
窗户被房檐上留下的雪水冻得死死的。外檐结着将近一米长尖尖的冰凌。掉下來能戳死人。
映雪从外面拿了几颗土豆进來。冻得直跳脚。怀袖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将刚寻出來的一件厚实棉袄放在她面前。
“山里不比宫里头。随便穿个夹袄就过得冬。山风大。能吹进人的骨头里。冻坏了可不是玩儿的。你莫犟。快将这个厚棉袄穿上。”
映雪看了眼**上的青色缎面儿棉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这可是福晋特地叫福全带來给主子你的。我可不能给糟蹋了。”
“你若冻坏了谁來照顾我。你要我自己出去劈柴生火么。听话。快穿上。我这还有件花缎子的。咱俩正好一人一件。”
因每日出门做事确实冷的够呛。映雪便也沒再推辞。青缎棉袄穿在身上。再抬眼看着怀袖温婉暖和的笑靥。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冬日的天格外的短。夜格外的长。买來的蜡烛早已用光了。晚上便只点着一盏油灯。
怀袖看得眼睛疼。就索性吹了灯。就着炉火给福全和映雪讲古书上的故事。讲《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讲《莺莺传》。讲《岳家军》。讲《杨家将》……
每天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便成了映雪和福全最开心的光景。映雪抄一碗香喷喷的黄豆。三个人围着炉火。听怀袖讲的津津有味儿。
日子一晃。已过了冬至。眼看便要临近正月大年。福去整日打猎回來。便对着满山厚厚的积雪急的团团转。
怀袖知道他想下山去采买些年货回來。却眼瞅着这雪终日不化。偶尔还要在夜里再飘上几层。
大年三十。福全采买年货的心思终于彻底成了泡影。怀袖看他站在门前不住地长吁短叹。不禁笑道:“我儿时额娘总说。舒服不如躺着。好吃不如饺子。快将手洗干净。咱们要下饺子喽。”
映雪笑着安慰:“今天的饺子可不是一般的好吃。主子将你打回來的野鹌鹑肉用油炒的喷儿香。又伴在土豆沫儿里拌了几滴芝麻香油。其实我觉着已经很知足了。我小时候。能吃上这样的一顿饺子。得烧一年的高香。”
福全洗了手。围坐在矮桌前。怀袖将一碟子加了蒜蓉的醋放在他面前。又另拨出些翠白的水晶糖蒜放在一个小碟子里。也推在福全面前。
福全看着眼前的水晶糖蒜。惊讶
地问:“咱们家还有这个好东西。”
映雪笑的神秘兮兮:“不知道了吧。这个可是主子两个月前。就偷偷做好了的。说是三十晚上可拿來当菜吃。主子还惦记着你最好这口呢。”
福全抬起头望着怀袖。眼睛被炉火的光映的明亮。
怀袖知道福全的意思。沒等他开口先笑道:“沒事儿。此时不比宫里。我也沒那么多讲究。我做这个原本就是给你们吃的。快吃吧。再发呆饺子都凉了。”
福全沒再说话。拿起一头水晶糖蒜。拨开雪白的蒜皮儿。就着将整个饺子塞进嘴里。
因为是过年。饺子包的比先前多。福全吃的也是格外的多。最后再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汤。吃饱后。福全坐在木头凳子上。抹着肚皮边打嗝儿边傻笑。
“说实在的。这顿饺子。是我福全这么多年。吃的最香。最爽的一回。
在宫里头讲究多。且吃完了年夜饭还得伺候主子守夜。葱。姜。蒜。韭菜这类味儿重的东西。根本就想都不敢想。
算一算。都十几年沒吃过饺子就糖蒜了。这味儿。奴才都快忘光了……”
想起自己入宫这十几年的日子。福全的眼角一闪一闪的。言辞间难得的溢出些许感慨。
时隔许多年后。当映雪和福全回忆起当时。仍觉着这段在荒山废殿中的光阴。虽然日子过的清苦。却充满烟火味儿。而这股子烟火味儿在岁月的积淀中竟越來越香。
映雪将碗筷收拾下去时。远远地听见山脚下村子里传來阵阵鞭炮声。紧接着。更远处的城内。此起彼伏的炮仗礼花也远远地传了过來。
映雪端着碗。站在门边瞧着那远远的礼花。喃喃道:“若在宫里头。这会儿主子怕正陪着万岁爷用除夕佳宴呢。不知道今年的除夕佳宴是不是还在御和园的瑶光殿……”
.
第658章 寥落宫闱
紫禁城
康熙与往年一样。将除夕佳宴安在瑶光殿内。左右由惠妃和兰妃陪侍。与阖宫众妃嫔共同欢饮。
席间歌舞缭绕。香衣柔鬓穿梭间。因宝兰带了月清公主來。且公主冬日间一直闹风寒。在宴席上不停地哭闹。便扫了众人许多兴致。
康熙饮宴毕。早早便命人放起礼花炮仗。随即命李德全摆驾昭仁殿。预备着时辰到了。携皇族众人去太庙祭祖。
宴席散后。众妃嫔见康熙并未钦点谁的名儿伴驾守岁。自然纷纷登撵上轿。各回各宫。
勤嫔由银铃儿挽扶着。正欲低身步入锦轿。眼梢一扫。正瞧见康熙的龙撵孤零零向园子门口行去。
勤嫔由鞋女手中接过手炉。略想了想。对银铃儿道:“咱们先不回去。远远地跟在龙撵后头。”
银铃儿立刻点头会意。扶着勤嫔进了轿。便仔细跟抬轿的小太监吩咐一番。
勤嫔的轿子前脚刚走。宝兰正由一众宫人簇拥着。从瑶光殿内走出來。
刚一出來。绯华宫的掌事大公公存喜便立跑过來。刻伏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儿道:“主子。方才奴才瞧着好像勤嫔的轿子。跟在万岁爷的龙撵后头向前边儿去了。”
“哼。这个勤嫔。自从将怀袖那个贱人贬出宫。她就整日家缠着万岁爷尽显狐媚功夫。还只当本宫不晓得她那只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略想了想。宝兰低声道:“你瞅着时辰。等万岁爷祭祖一回來。你瞅个机会将我阿玛接近宫里來。”
存喜立刻点头去了。宝兰眼光如冷刃。远远地撇着昭仁殿的位置。转身上了自己的銮驾。随着公公一声高亢的起驾声。簇拥着宝兰华丽丽的正妃仪仗。迤迤逦逦向绯华宫行去。
勤嫔的锦轿尾随在康熙的龙撵后头。因怕被发现。只敢远远地跟着。却见康熙的龙撵并未径直回昭仁殿。而是转了个弯。竟向着清芷宫的方向行了去。
龙撵行至清芷宫门前。康熙坐在撵上。望着冰凉凉黑幽幽紧闭的宫门。静静地望了片刻。淡淡道:“大过年的。这儿也挂上宫灯吧。瞧着吉利些。”
李德全立刻应了声。转身吩咐两个小太监赶着去办。
康熙又静静地望了那宫门一阵子。才吩咐起驾。
勤嫔的锦轿远远停在永巷口。等龙撵走了。却仍停着。勤嫔瞧着片刻后。几个小太监蹬着梯子。爬上门楣。将两盏明亮的宫灯挂在清芷宫的大门上。泪。悄无声息地滚落在裙裾上。
手中紧紧握着腰间那只鸡血石的玉佩。勤嫔口中喃喃道:“怀儿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回來。”
觉着站得久了。银铃儿小声提点:“主子。万岁爷此刻怕是带着众贝子贝勒。并一众皇族亲眷去太庙祭祖了。咱们可否回宫。”
勤嫔拭去泪道:“去昭仁殿。我等着万岁爷。”
勤嫔行至昭仁殿内时。守在殿门外的小太监果然说康熙已去了太庙。勤嫔便径自行入殿内。
因过年间。玉玺和奏章都封起來了。小太监便也沒拦着。给勤嫔奉了茶。便留她独自在房中等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勤嫔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下纳闷儿。康熙怎么回來的这么早。
可等那人挑开棉锦帘走进來。勤嫔方才瞧清楚。原來是个抱着古琴的掌乐女官。掌乐女官见了勤嫔。缓缓福身请安。
“是万岁爷叫你來的。”勤嫔问。
侍女点头:“万岁爷命人告知奴婢。让奴婢携了琴在此恭候。说万岁爷祭祖回來要听奴婢弹琴。”
勤嫔便沒再说什么。默默地想了一时。突然想起來。去年守岁的时候。仿佛便是怀袖陪着康熙亦曲亦茶至天明……
又等了些时辰。当小太监第三次进來给金丝盘龙鼎内添龙涎香的时候。外面传來一连串小太监匆忙的脚步声。
勤嫔便知道了。必定是康熙回來了。便行至门边。准备迎驾。
康熙从外面回來。边往里走边道:“今年这天儿。似比往年格外冷些。下了一冬的雪。就沒个晴的时候。”跨进门时。身上夹裹着一股重重的寒气。
低头见勤嫔竟跪在地上。康熙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n
bsp;勤嫔低着头。浅笑道:“臣妾來陪万岁爷守岁。”
康熙神情略顿了顿。叫李德全伺候着。将肩上的金丝猴大氅褪去。命勤嫔免了礼。向暖炕行去。
李德全伺候康熙换了常服。正欲出去。康熙道:“叫人将朕存的御酒送些來。朕今晚想喝酒。”
李德全听见这话。却是有些惊讶地望了康熙一眼才默默地去了。只片刻的功夫。便有小太监送了一小坛子雪梨春來。
雪梨春是两江总督回宫述职时进贡的酒。就说是埋在梨树下酿的。酒中含着淡淡的梨花香。闻起來十分清幽甘醇。
康熙见小太监将两个小酒盅放在桌上。道:“酒盅喝着不过瘾。朕的皇爷爷当年在关外。都是用碗喝酒。也给朕换碗來。”
小太监又换了一对金边玉瓷碗來。在康熙和勤嫔面前各放了一个。
康熙看了眼勤嫔面前的碗。又道:“你就算了。还是用杯喝吧。”
勤嫔却只淡笑着沒开口。抬手将酒坛子上的塞子拔起來道:“今夜臣妾也用碗。陪万岁爷喝个痛快。”
说完。亲手给康熙和自己各斟了慢慢一大碗酒。
康熙回头对那掌乐女官道:“就弹那首《凤求凰》吧。”
勤嫔听康熙点的这首曲。心里一酸。端起面前的酒碗狠狠地灌进喉咙里。
康熙也默默地端起來一口干了。又斟满。再干了。两人就这么对着喝。仿佛这曲子便是下酒的好菜。
一曲《凤求凰》弹罢。康熙又点了首《平沙落雁》。之后又弹了曲《汉宫秋月》。最后一曲只弹了一半。康熙突然将手中的酒碗。狠狠地甩向掌乐女官。
“你弹的这是什么东西。你会弹琴么。这也叫曲。光有形。沒有半分的神韵。滚。”
掌乐女官被康熙一痛吼。吓地慌张磕了头。抱着琴就跑了。
康熙伸手去摸碗。见自己面前的沒了。便将勤嫔的那碗酒灌进了喉咙里。
.
第659章 勤嫔封妃
<!-- 标题下ad开始 -->
勤嫔知道康熙这是醉了。()才拿那女官的琴技与怀袖的琴技比。可如何能比得上呢。人与人本就有云泥之别。
勤嫔见康熙眉眼微眯。双颊泛着微微的醺色红晕。知道他这是已然醉的深了。便起身过去挽扶。伸出去的手。却反被康熙紧紧抓握住。
今夜的昭仁殿。灯烛点的并不是很盛。房内只笼着层淡淡的昏黄光晕。金丝盘龙鼎中余香袅袅。上好的龙涎散发出似有若无的白檀清韵。不知不觉便将人的心神冲的涣散开來。
搁着宫烛的侧影。康熙将眸光投在勤嫔温婉白皙的脸颊上。凝着眼前如玉一般的清颜。康熙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只稍一用力。勤嫔轻软的身子措不及防便跌扑在了康熙的怀里。手臂一收。身子裹壮中人。便向暖炕内翻滚了进去。
被康熙紧紧地压在身子下面。勤嫔本欲开口。唇却已经被康熙和着酒香的灼热封住。一路狂野的攻城略地。让勤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认得康熙至今日。未见过康熙如此夜这般强硬的掠夺。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地。不敢不顾地撕扯着她的吉服。恍惚间勤嫔突然回过神來。这应是康熙待怀袖的心思。
吻了许久。康熙方才是恋恋不舍地松开勤嫔的唇。最后还忍不住在她唇上舔了舔。方才尽兴似得。紧紧地捧着她的脸。
“怀儿。你可知。朕这些日子有多想你。可是你却总是这么残忍。你总是不给朕留面子。你明明知道朕心里难受。可你偏偏自己开口要出宫。你叫朕该拿你怎么办……”
康熙一番话未说完。唇又覆了上去。紧跟着连带炙热的身子也缠*绵在了一处……
日光照在雪地上。明艳艳地映着白绢窗棂外一片雪亮。勤嫔就是在这样的明亮中缓缓睁开了眼。
明黄贡缎的锦被如金浪一样翻在温暖的炕上。勤嫔眼里映入这片明黄。脑子里才记起昨晚发生的事儿。记起昨晚。自己在了昭仁殿暖阁侍了寝。
感觉身边的被子轻轻动了动。勤嫔悄悄翻转过身。发现康熙已经早醒了。此刻正赤*裸着胸膛。斜倚在迎枕上。手中握着她腰间佩戴的那块鸡血坠子。
见康熙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坠子上篆刻的那个“怀”字。勤嫔浅然淡笑:“这是怀儿随驾出征归來时。特地送给臣妾的礼物。她身上戴着那块。上头刻着臣妾的字。”
康熙将鸡血吊坠缓缓放下。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坐起身。将常服披在肩上。换李德全进來伺候。
勤嫔径自回了自己的宫内。只隔了一日。便有大太监托着明晃晃的玉匣子。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捧着三柄玉如意。和无数翡翠珠宝。锦绸贡缎。迤迤逦逦地行进了勤嫔的娴茹宫。
大公公满面春风和笑地抖开圣旨。高声宣读了康熙的圣旨。圣旨读完。连勤嫔在内的所有娴茹宫的宫人们皆愣在了当下。
谁都沒想到。他们的主子竟然**之间。由一个区区的嫔。竟然飞上枝头被册封正妃。赐封号“德”。
霎时。一众宫人跪倒在勤嫔面前。高声叩拜:“德妃娘娘吉祥。”
勤嫔**封妃的事在后宫之中颇引起了一阵非议。
除了惠妃和宝兰这几个宫内的老人之外。尤其在新进入选的秀女堆里。几乎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册封大典行毕的次日。德妃按照规矩。向孝庄的慈宁宫行礼。
才跨进宫门。就听得由内侧行出來几个才册封了贵人和嫔的秀女。簇拥着中间一位妆容艳丽华美的宫妃由内行出來。
“卫姐姐。失了这个机会。可着实可惜了。万岁爷那么疼你。这德妃的位子原本就该是姐姐的。沒想到偏生叫这位平日不获**的勤嫔占了便宜。”
“是啊。想当初。卫姐姐初入宫时。连那正被盛**的毓妃。都被姐姐的风头给比下去了。这妃位当真该落在姐姐头上。”
几个贵人七嘴八舌。所言皆是替卫青儿深感扼腕惋惜之词。
众人言罢。只见卫青儿轻轻地抚了抚发鬓间一枚攒珠花的赤金步摇。幽幽轻叹:“说來说去。都是咱们这些姐妹在宫里头待的日子浅。终究沒摸透万岁爷的喜好。吃一亏长一智吧。”
勤嫔站在慈宁宫正门前。耳中听着这一众宫嫔的众口言辞。面儿上始终沒丝毫的变化。这些闲话她素來不放在心上。只等着相互见过了礼。各走各的路罢了。
卫青儿一群人行至正门前时。正瞧见德妃站在宫门前。拒心里不服。但面儿上终归需过得去。
以卫青儿为首。众嫔纷纷至近前低身给德妃请安。可谁知卫青儿一开口。唤的却是:“给勤主子请安。”
语毕。卫青儿脸色变了变。低垂眉睫道:“请德妃娘娘息怒。娘娘封了妃。青儿却一时还沒改过口來。望德妃娘娘恕……”
最后几个字还沒出口。就门外一声娇喝:“大胆卫青儿。以为万岁爷**了你几日。便兴的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众嫔听见这话。吓的身子皆是一抖。立刻哗啦啦全跪在地上。口中高呼:“给兰妃娘娘请安。”
宝兰由一众宫人簇拥着站在阶前。凤目冷冷地向下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妆容锦绣的卫青儿身上。
“德妃是万岁爷亲拟圣旨。受了册封大典的正妃。你卫青儿算什么。不过是个贵人。就骄纵地连咱们这些宫中的老人儿都不放在眼里了。若不加以约束。往后还不知如何轻浮放浪。”
卫青儿脸色变了几变。一时竟无言辞答对。只颤抖着身子低低地伏跪在地上。形容谦卑至极。
宝兰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唇角弯了弯。笑道:“哦。本宫想起來了。你好像还是辛者库籍吧。好像是你父花了银子托了人。才将你送入宫内选秀的。”
宝兰此言一出。卫青儿脸色登时惨白如纸。连旁边众人也是一阵议论纷纷。
.
第660章 暗怀鬼胎
宝兰唇角勾笑。继续道:“你一个辛者库籍的女子。能入宫封了贵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赏。还想日后如我等位列妃阶。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还不知道万岁爷知不知道此事呢。倘若本宫将这个信儿告诉了万岁爷……”
宝兰说至此。附身笑着。伸手抬起卫贵人尖俏修美的下巴。欣赏着那双充满恐惧的眼。唇角笑意更浓了几分:“你说……万岁爷会不会连你这贵人的头衔也给免了呢。”
卫青儿此时已吓的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唇磕磕绊绊道:“臣。臣妾方才。并。并不是故意。只。只一时口误。望。望娘娘恕。恕罪……”
宝兰镶着金刚玉的金护甲在卫青儿白皙柔嫩的脸颊上只轻轻地一划。白皙的肌肤上立刻留下三条触目惊心的血痕。疼的卫青儿身子一颤。
松开了卫青儿的脸。宝兰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凝着她冷斥:“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张嘴吧。”
卫青儿闻言。咬着唇不敢再多言半个字。抬起手便在自己左右脸颊上抽耳光。
宝兰眼风一扫。向旁侧看热闹的众嫔冷声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想同她一起领罚么。”
众人吓地立刻跪地磕了头。纷纷作了鸟兽散。
宝兰转回头。看向从方才至此一言未发的德妃。笑着行至近前。伸手将她的挽住。笑道:“你虽然比我封妃封的迟了些。到底比我入宫早。伦理。我当唤声德妃姐姐。”
德妃抽回自己的手。向后退一步。缓缓施礼道:“这个我断不敢当。”说话间忍不棕头看了眼依旧跪在门前自扇耳光的卫青儿。
宝兰却直接无视德妃的疏离。仍笑盈盈道:“德妃娘娘是菩萨心肠。只可惜这些娼蹄子们不知好歹。德妃往后若不拿出些正宫的威仪來震慑她们。还不叫她们都爬到咱们脑门子上去了。”
宝兰说话时。自顾自笑着向慈宁宫内殿行去。德妃走在后面。经通传大太监通秉后。进入暖阁给孝庄请安。
勤嫔刚跨入门槛儿。就听得里面传出孝庄的欣然笑声。抬眸望去。见原是恭亲王常宁也在。
常宁见勤嫔和宝兰同时进來。笑着起身与两位见过了礼。勤嫔与宝兰同给孝庄行礼后。便挨着落了座。
常宁浅呷了一口茶。转目望向宝兰道:“除夕夜当晚。本王祭过了祖宗。出宫时遇见了索大人正入宫。兰妃娘娘果然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呀。三十晚上还将索大人叫进宫内叙家常。”
宝兰听见这话。脸色微变了变。牵出一抹颇不自在的笑意。解释道:“呃……原是额娘前阵子身子不好。我放心不过。才将阿玛唤入宫问一问罢了。”
孝庄闻听宝兰这话。蹙眉道:“前儿你额娘同着颇尔喷爵爷的福晋一同入宫给我请安。我瞧着你额娘身子尚好呢。怎沒听闻她说病了呢。”
宝兰闻言。脸色微变。眼珠转了转虚虚地应声道:“呃……或是。或是额娘想我了。方才说她身子抱恙吧。那日阿玛入宫与我说话时。也说额娘的身子尚好呢。”
孝庄轻轻点了下头。忍不住轻叹道:“倒是颇尔喷爵爷的福晋。我瞧着她着实苍老了许多。只一个宝贝儿子。如今也沒了。身边留下个女儿。也是整日神魂颠倒。哎。”
孝庄长长的一声叹息。将屋内的气氛登时烘的沉闷许多。常宁喝着茶。觉着压抑。便笑嘻嘻道:“方才本王听见外面着实热闹。不知两位娘娘进來时可瞧见什么新鲜事儿了。”
德妃听常宁问。正欲开口。宝兰却先笑道:“其实也沒什么好新鲜的。刚才臣妾与德妃娘娘从正门进來时。遇见几个新进的宫嫔。那带头儿的卫贵人。见了德妃娘娘。仍唤作勤主子。我见她大不敬。便赏了她自己扇几个耳光罢了。”
孝庄闻言。淡淡蹙眉道:“这个卫贵人。我瞧着却也有些轻挑。入宫时日不长。好似跟新晋的这些贵人贵嫔走动颇多。也时常來我这儿请安。是个活泛的性子。”
常宁笑道:“我听闻皇兄出征前。对这位卫贵人着实盛**过一段时候。连……呃。毕竟年纪小嘛。活泼点儿也是正常。”
常宁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儿的“毓妃娘娘”给咽进了肚子里。说完这句话。赶紧含了口茶汁在嘴里。生怕再触及孝庄的忌讳。
孝庄自然知道常宁想说什么。端起茶盏浅呷一口。言辞凉薄道:“是啊。都是年纪轻。都是爱冲动的性子。吃亏受苦尽是各人自找的。”
常宁。宝兰和德妃三人听了这话。都垂着眉眼默默地喝茶。谁也沒敢再言语。
从孝庄的慈宁宫出來。德妃与宝兰别过。各自登撵回各自的宫。扶着德妃上撵时。银铃儿忍不住抬头往天上看。
德妃侧眸看了她一眼。问:“青天白日的。你看什么呢。”
银铃儿笑道:“我瞧着今儿的太阳也沒转向呀。怎得那兰妃娘娘竟然向着主子您说起话儿來了。”
德妃淡淡牵了下唇角。沉声道:“她不过是不愿意我在万岁爷跟前儿提毓妃罢了。”
。。。。
此时的宝兰坐在自己的凤撵中。隔着镂空的锦帐。向外面跟着的存喜道:“我阿玛也忒不小心了。怎么入宫偏生就撞见了恭亲王。谁不知道他是个心眼子比顶针儿还多的人物。他还指不定在万岁爷跟前说什么呢。”
存喜笑道:“这个主子不用担心。索大人常入宫來瞧主子。宫里头谁都知道的。连万岁爷也早见怪不怪了。”
宝兰听存喜这么说。心下稍安。隧低声问:“那件事儿。我阿玛说什么了。”
存喜前后瞧了瞧。压低了声音伏在锦帐上小声道:“大人说。如今大雪封了山。等开了春儿。一准儿将此事办的干净利落。”
宝兰听见这话。唇角渐渐绽出笑。低声道:“哼。只要有本宫在。怀袖就再也甭想入得宫來。”
.
第661章 明月回京1
就在映雪从面缸里挖出最后半碗玉米面儿的时候。山上终于盼來了春雪消融的时候。
这一个冬天。福全只觉是平生过的最漫长的。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生怕断了粮。将人活活困死在这荒山上。
临下山时。怀袖将需采买的一应用度。仔细地写了张单子交给福全。福全便带着采买单子上了路。临行时。还特地在马儿背上安了两个大个的箩筐。
正当福全在集市上大肆采买的时候。京城的南大门前管道上。华丽丽排开一列长长的仪仗。远远地向京城大门行來。
前面有几十个太监黄土撒路。后面有高亢的鸣锣开道。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番兵个个精神抖擞。簇拥着仪仗正中央。两顶明黄的仪仗伞下的一乘十六人抬紫禁銮驾。
銮驾上端坐之人。头戴黄金凤冠。两鬓的十六根黄金流苏。随着銮驾而轻轻摆动。身上穿着金玫色的牡丹团花斜襟大氅。端端庄庄坐在銮驾之上。一副富贵以极的明艳丽姿。
后面跟着骑在白马上的。便是藏域的藩王古登。早就守在京城南大门前的几十个太监。远远瞧见仪仗。立刻策马往城里疾奔。
一边跑。一边鸣锣。哄赶着管道上的人群四处奔逃。马上的太监个个口中大喊着:“固伦明月公主回京省亲喽……固伦明月公主回京省亲喽……”
等福全的马拖着满满的柴米油盐。疾奔在回北山的小路上时。固伦明月公主的仪仗方才缓缓地行进紫禁城南大门。
康熙提前一个月便接到了月牙亲笔的手札。上书开春四月上京。却沒想到刚入三月份。月牙便已行至了京城。
文武大臣纷纷跪在午门前的广场上。列位迎接盛驾归來的固伦明月公主。康熙亲自等保和殿门前。等月牙行下銮驾的时候。康熙已忍不住步下玉阶。
月牙远远地便瞧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康熙行向自己。一下了撵。拒身上盛装繁复。却依然踉跄几步扑至康熙身前。泪眼朦胧中纳头便拜。
“固伦明月给皇叔父请安……”
月牙的声线颤抖间。险些将康熙的泪也勾了下來。附身将她从地上挽扶起來。康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月牙。强撑出笑意赞道:“朕的月牙果然长大了。神情间颇有王妃的端庄威仪。”
。。。。
月牙回京的前三日。宫里大摆宴延。一日宴请群臣。一日宴请后宫妃嫔。一日皇族内与其接风。
到了第三日头上。月牙的脸色便微显出些许的变化。
晚间宴罢。月牙将回行宫前。忍不住问康熙:“怎么这三日都不曾见我师父。我去年时收到她的信笺。听闻她已被封了毓妃。为何昨日的宫宴。今日的家宴。皆不见她的人影儿。”
康熙微垂着眼帘。只淡淡道:“毓妃最近身子抱恙。你且回去歇息。待明日入宫來。朕再细说与你。”
月牙听康熙这么说。便沒再多问。只将此一事放在肚子里。隔日清晨。却未与古登同路入宫。只简单吩咐后。便带着自己的亲卫和宫人先行进了紫禁城。
月牙一进紫禁城。沒去给康熙行礼。也沒去孝庄的慈宁宫。却是直奔清芷宫。
分别近两载。她心内无一日不念及怀袖的谈吐言笑。即便对着古登。也是时时提及怀袖的千般好。
月牙只盼着此番回京。能好生与怀袖叙叙旧。哪怕听怀袖笑着点着她的额角。轻嗔她几句也是好的。
銮驾行至清芷宫门前。月牙缓缓行下凤撵。由宫人挽扶着行至台阶上。亲手轻轻扣动门环。
“师父。月牙回來了。师父……”
月牙将门上的兽口铜环扣的响亮。却只有门楣上的细尘翩然飘落下來。里面始终无一人作答。
月牙望着朱红大门上。蒙着厚厚灰尘的铜钉。银牙一咬。沉声道:“给本王妃将这宫门撞开。”
如今月牙手底下的亲卫一非昔日的宫人。皆是藏域的番兵。平日听惯了月牙的调遣。更不管什么紫禁城里的规矩。听见他们的王妃一声令下。这帮彪悍的番兵齐手并肩直直撞向高大的宫门。
顷刻间。只听闻轰隆隆一声山响。清芷宫的宫门被撞地大敞开來。月牙迈步行入宫内。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地愣在了当场。
缓缓放开宫女的手。月牙缓缓迈上落满树叶的正殿台阶。轻轻推开门。从门梁上面落下一层细细的灰尘。正殿中央的紫檀八宝琉璃榻。蒙尘的锦垫早失了往日的华艳瑰色。榻的边缘已结了层层叠叠的蛛网。
。。。。
苏麻喇姑是第一个听闻清芷宫门被撞开的。由涣秋挽扶着一路急行至清芷宫门前时。只见宫门大开。院里院外站满了番兵和宫人。却并不见月牙的身影。
涣秋扶着苏麻喇姑绕过正殿。行向后院的内殿。行至门前时。见一身高华霓裳的月牙。正站在书架前。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月牙缓缓转过身时。手中还拿着一个落满尘埃的兔儿爷。
“奴婢苏麻喇姑给王妃请安。”苏麻喇姑和涣秋双双跪在阶下。给月牙叩头行礼。
月牙行下台阶。附身将苏麻喇姑挽扶起來。目光殷殷问:“苏麻姑姑。我师父她……人呢。”
苏麻喇姑还未开口。站在身后的涣秋便先忍不住。转过身掩着口鼻窃窃低泣。
月牙见此情景。只觉心一时比一时凉。放开苏麻喇姑。一把拉过泪流满面的涣秋。沉声问:“你主子呢。她哪儿去了。”
涣秋不敢说话。只不住地摇头。就在月牙欲继续逼问的时候。只听宫门外传进來一阵太监的高声传唤:“德妃娘娘到……”
月牙听见这声音。猛地松开涣秋。转身向着外厢奔去。刚一转过正殿。正与从外面急走进來的德妃撞上。
“岚姐姐。”
月牙扑过去。死死握住德妃的手。眼中泛着水雾。朱唇轻颤问:“岚姐姐。我师父她……她到底被弄到哪儿去了。”
德妃亦死死握住月牙的手。平日温和的秀目此刻微眯着。眼中同样蓄着泪。冷沉着声线道:“月牙。怀儿她……被人害了。”
.
第662章 明月回京2
安静的永巷内。远远地行來一队气势威武的仪仗。高高的凤撵上。月牙始终一副沉静漠然的神态。安坐其上。
迎面遇见的宫妃贵嫔们。纷纷下撵行礼。月牙却始终正眼儿都不瞧一眼。只命宫人和一众番兵亲卫径自向前行。
连遇见太子胤礽。月牙也不过冷冷地“哼。”了一声。凤撵停都沒停。径自与其擦肩而过。
站在轿撵旁边的胤礽见着月牙如此。不禁对着她的背影嘟囔道:“嘿。这丫头。如今当了藏域的王妃。果然尊驾大了。连本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啦。”
月牙的凤撵一路行至一处永巷口。转过了弯。月牙方才命人落了撵。抬头看了眼宫门前上书的“绯华宫”月牙冷冷地牵了下唇。举步便向宫内行。
绯华宫大太监存喜正在宫门口同几个小太监说话。侧目见竟是刚回來省亲的王妃。惊了一跳。立刻笑嘻嘻高声叫道:“王妃驾临绯华宫喽。”跟着便疾步迎过來。低身便要跪在月牙面前磕头。
月牙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向旁边的亲卫首领看了一眼。
那亲卫首领立刻会意。走至近前。不待存喜行礼。单手拎起他的一只胳膊。像拎笑一样向旁边一丢。冷声道:“哪儿來的苍蝇。也敢挡王妃的路。”
人家是轻轻地一丢。轮到存喜。却是被狠狠地甩在旁边一颗大槐树上。不偏不倚正撞在后腰上。存喜只听自己腰间“咔擦”一声脆响。下半身紧跟着一阵麻木。心顿时凉了大半。
存喜呲着牙再抬眼时。只见月牙已经行上了正殿的台阶。
清早。月清公主由奶嬷嬷抱着出去玩儿还沒回來。宝兰正倚在榻上。命一个鞋女端着刚酿好的海娜花瓣染指甲。
刚染好了两根。宝兰举在眼前。正仔细端详间。只觉殿门口光线一暗。再抬眼时。眼梢只來得及瞄见月牙的袖口。便只觉脖颈间衣裳领子一紧。身子已经被人从金丝檀木锦榻上拖拽了下來。
宝兰被月牙揪着领口粗暴地拎下來。整个人扑跪在地上。抬头正欲开口。只觉耳畔有风声呼呼作响。紧跟着。两声“啪。啪。”响亮的耳光响彻了整个绯华宫的院落。
绯华宫的一众宫人惊地呼啦啦跪了一地。有欲上前护主的几个大丫头。被门口守卫的番兵横着眉一瞪。吓地立刻缩着脖子跪了回去。
宝兰长这么大。还从未有谁扇她的耳光扇的如此干净利落。
捂着火辣辣的两腮。宝兰眼中噙着泪。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月牙。咬牙道:“本宫是万岁爷册封的宫妃。你一个区区藏域的王妃。竟然敢打本宫。你……”宝兰说话间。便要起身与月牙撒泼。
但毕竟生过孩子后。珠圆玉润的身子行动不太灵便。才将上半身抬起來。月牙的脚已经踩在了她的肩膀上。
只稍稍一个用力。宝兰以一个狗啃屎的经典姿势。再次拜倒在月牙的明堎金线绣靴之下:“沒错。今日本王妃就是打了你。有本事你就去我皇叔父面前告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索额图狼狈为奸。对我师父做的那些龌蹉算计。你是如何将她挤兑出宫的。今日咱们便将这个帐好生算一算清楚。”
月牙说话时。抬手便要继续打。宝兰一见月牙此刻已经红了眼。今日若不学乖巧些。怕是要让她打死在这宫里头也说不定。
宝兰虽然平日里骄横跋扈。但民间有句很实用的俗话。叫做: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瞧出來了。月牙今儿这架势。明摆着就是來跟她拼命的。
意识到这一点。宝兰在态度上立刻就软了下來。抽抽搭搭趴在地上。哀声软语道:“我的好公主呀。你也不想想。毓妃妹妹是什么人。
她是万岁爷心尖子上的人儿。若不是万岁爷有心要惩她。她那样的位置。岂是我们这些卑微蝼蚁能撼动的……”
后面宝兰又絮絮叨叨念了一大堆废话。月牙皆沒心思听。她因听闻德妃说怀袖如今被流放在北山的废殿中。心里只揣着去见她的念想。
又见宝兰灰头土脸。满脸鼻涕眼泪的倒霉样。全沒了往日的嚣张模样。且又口口声声保证服软。月牙也懒得理她。算是暂时先出了口气儿。转身行出了绯华宫。登撵去了。
。。。。
怀袖让福全买回來些桃树苗儿。挨着种在前院的两旁。又将山坡上那两株腊梅移栽在窗棂下。一转身。正瞧见映雪追着一只偷溜出來的笑满院子跑。不禁眉眼含笑。
“春天终于來了。真好。”怀袖手指轻抚着一株刚栽下的树苗。不禁呐呐轻语。
福全挑着一挑子水过來浇树。听见怀袖这句话。笑道:“是啊。我觉着这个冬天过的特别长。好像比以往的哪个冬天都长。整日闷在山上做不成事。人都快长毛儿了。”
映雪捉住笑。在手里捧着笑道:“你却是长毛了。长了一头的白毛。都赶上小老头儿了。哈哈哈。”
福全冲着映雪吐了吐舌头:“哼。你还说我呢。整天守着面缸唉声叹气的。说梦话还叫着吃炸酱面的。也不知道是谁。”
福全这一句。将怀袖逗的捧腹。却将映雪说的急了眼。将手中的笑一丢。走过去一把抓起跳水的扁担。追着福全满院子跑。
望着眼前活泼欢快的两个人。怀袖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方才。她又明显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幸伙用力伸了下腿脚。
如羽毛般轻柔的语调。伴随着轻轻地抚摸。怀袖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肚子道:“再过不久。你就要出來喽。额娘多希望你能早些降于此世。”
就在怀袖与腹中宝贝说话时。门口径自走进來两队整齐的番兵。行入院中便立刻分列两边。随后。从门口被人簇拥着进來一团锦绣华裳。
站在桃树边的怀袖眯着眼。静静地打量片刻。蓦然睁大眼道:“月牙。”
而此刻。站在大门边的月牙。已经泪眼模糊。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布衣荆钗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年那位才冠后宫。大清朝第一个御封的公主师。
第663章 明月回京3
<!-- 翻页上ad开始 -->
月牙向前行了几步。再忍不住扑身跪在怀袖身前:“师父……月牙。月牙回來晚了。让你受了这些苦……”月牙一时沒忍住。不禁放声痛哭。任怀袖如何拉也拉不起來。
怀袖用不得力。抬头看向她身后愣怔怔杵着的一众宫人。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你主子扶起來。”
宫人们被怀袖这么一提点。方才反应过來。纷纷上前來挽扶。
这些平日随着月牙身边伺候的宫人。今日也实在弄不清她们这位矜贵主子究竟要闹哪样。
先是在宫里头将那位派头十足的妃子给掌掴了一顿。紧跟着又跑带荒山來。给眼前这么一位不起眼儿的村妇磕头。
且她们素日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的性子。要做什么便生要做得。就连她们那位堂堂的藏域藩王都不敢吐个不字儿。因而。若非怀袖开口。她们断不敢随意上前。
好容易才将月牙由地上挽扶起來。怀袖用帕子拭着她腮边的泪。笑嗔:“瞧瞧。都当王妃的人了。还是这么惯会磨人的。”
月牙听见怀袖这异常熟悉的轻嗔俏语。心底本就蓄了许久的温情如被挑开了巣盖子的蜂。一股脑儿全都涌上了心头。
转回身。见一院子的宫人仍傻乎乎站着。斥道:“你们还愣着。见着本王妃的师父。你们还不赶紧磕头。”
众人闻言。立刻呼拉拉跪了一地。怀袖挽着月牙的手臂笑道:“你快让他们起來吧。奴才们都不晓得要如何称呼我这个山野村妇呢。”
说话时。怀袖已将月牙让进了房内。映雪和福全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怀袖笑道:“你们两个也是。不认得月牙公主了么。怎得也不晓得要倒茶待客了。”
映雪不好意思地攥着花布围裙。表情尴尬地小声道:“咱们那粗瓷的杯碗。实在是……”
怀袖笑道:“不碍事。此一时彼一时。一时说一时的话。如今公主既然驾临咱们的寒舍。便也沒指望咱们用金杯玉盏款待她。”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便应声转身去倒茶了。
趁着怀袖与映雪说话的空档。月牙已经简单打量过眼前这个不足方寸的简陋小屋。
目光重新落在怀袖身上。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沉沉道:“师父。你当真是受苦了……”说话间。不觉又红了眼圈儿。
怀袖却始终笑靥温和。轻拍着月牙的手背:“你也不必如此。你知道我本就是洒脱的性子。如今在这儿。倒是也过的安稳平静。很合我意。”
月牙的目光落在怀袖隆起的肚子上。心里又是一阵疼。嗔道:“你倒是觉着无所谓。可委屈了将來肚子里的这个宝贝儿。哎。我皇叔父也忒狠心了。”
“出宫是我自己跟万岁爷说的。并不怨他。你可莫错怪了他。”
月牙听怀袖这么说。凤目一瞪。不悦道:“你还替他开脱。若不是他听信宝兰和索额图的奸计。岂能让你当初在宫内那般被动。说來说去。都怪他们。”
怀袖听她这么说。笑道:“这番话。必定是熙岚与你说的。”
月牙搓着银牙怒道:“哼。若不是岚姐姐告诉我真相。我还沒地儿撒气儿呢。正好叫我寻着个由头。好生教训那宝兰一顿。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怀袖惊问:“你这才刚回京。就跟宝兰闹僵了。”
月牙却一副不以为然:“何止闹僵。我还亲手将她打了呢。”
怀袖闻听。不禁蹙眉:“你这性子。怎么还是如此。你今日这么一闹腾算是痛快了。他日你回了藏域。留熙岚独自在宫中。岂不是要被那宝兰欺凌苦了。”
月牙听怀袖提及勤嫔。总算露出些笑模样:“师父就不用替岚姐姐操心啦。她现在已经被封了德妃。听说皇叔父对她很不错呢。”
怀袖闻言。先是一惊。跟着欣喜之色顿时盈满眼角眉梢。笑道:“这果然是个好消息。岚儿入宫这么多年。如今总算熬出头了。”
月牙却沒怀袖这般好兴儿。只拿眼巴巴地望着她。轻声问:“眼下我却沒心思管旁人。我只问你。來日方长。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怀袖低下头。温和的眸光和手同时落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浅声道:“我如今亦别无他求。只要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我亲手将他平安养大。我此生便圆满了。”
月牙蹙眉凝着怀袖问:“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就住在这荒山野岭间。”
怀袖浅笑道:“世间安得双全法。既享荣华又得安稳。我沒生的这样的好福气。或是前世造的业还不够吧。”
说话时。怀袖眉宇间显露出一丝罕有的沧桑:“我当初便是万般不愿入宫。曾在疆北时。提及入宫。我就笑称宁愿跑到草原深处去放一辈子羊。也不愿意入宫享受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富贵。”
“可是……你如今既已怀了皇叔父的孩子。当真与他就沒生出半分情愫么。还是你心里……仍惦记着那一位……”
月牙问的并不算隐晦。怀袖的浅笑却越发坦然。
“惦记如何。不惦记又如何呢。”怀袖笑着反问。
月牙却几乎是想也不想说道:“倘若你当真还惦记那个人。便是与我皇叔父沒这缘法。如此便不如与我去藏域。省得终日对着山下的京城心里难受。”
怀袖笑的越发灿然。伸手按住她激动的将要站起來的身子。道:“我走与不走。与我想不想那个人。并沒有什么关系。你的这份情。我心里明白。我哪儿都不去。也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是皇叔父他不让你离开么。这个你甭担心。我去替你开口。”
怀袖的手再次轻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温和道:“即便我自己已然无所谓了。但我却不得不为这个孩子着想。他终会有长大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阿玛是谁。也有权利选择是否要回道他阿玛身边。”
说至此。怀袖轻叹着望向窗外。淡淡道:“走什么样的路。其实都是各自的造化。个人的选择。倘若我此时与你走了。有些事。或许就当真再也说不清楚了……”
第664章 明月回京4
<!--go-->
拒月牙费劲口舌。终究沒劝动怀袖吐出“愿意”二字。
怀袖将揉着红红眼圈的月牙送至门前。站在阶上。月牙忍不住转回身殷殷凝着怀袖:“你当真不与我走。何苦非要留在这儿受罪。旁人不媳你。我却想是惦记的紧呢。”
怀袖浅笑着。亲手将月牙绣着连理团花的袖上浅褶理了理。眸光依旧如昔日送她时那般温和恬静。
“如今。你也过了任性的时候。凡事还当由个‘理’字上头來。至于我。你不必挂怀。你也瞧见了。我眼下过的还不错。”
月牙知道。怀袖也是生得倔骨头。决定了事儿。任谁也难得劝动。便只得与她暂别。上了马。由一众亲卫宫人簇拥着寻路下山去了。
月牙由山上下來。一路进了城。行至快到什刹海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日德妃似说过。宝兰前阵子又将索额图唤入宫内。不知密谋些什么。
略想了一想。月牙伸手勒住马缰。转身道:“只本王妃的亲卫留下。余下的宫人。暂且先回公主府。倘若藩王问起來。你们就说本王妃去一个相熟的大臣家里喝茶。片刻功夫就回去。”
众宫人听月牙这么说。自然不敢多言。诺诺行礼后。先行回行宫去了。
月牙带着一众骑着马的亲卫。转了个弯儿。策马直奔什刹海。行至索府门前。月牙不待家仆进去通秉。已径自策马上了台阶。
行入大门内。月牙向身后的侍卫首领道:“将这府埒本王妃围起來。沒有我的口谕。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是。”侍卫首领朗声应答。随即将亲卫兵分成左右两列。将近两千番兵。分分钟便将索额图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坐在正堂上的索额图知道信儿的时候。月牙已经带着人走至正堂阶前。
索额图一见月牙。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迎出來。跪在门前行君臣大礼。
“微臣不知公主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万望公主赎微臣候驾不周之罪。”站在索额图身后的一众穿着花里胡哨的夫人侍妾。也跟着纷纷跪拜在地。
月牙手里甩着马鞭。撩眼帘瞄了眼索额图。朱唇微勾。笑道:“索额图。本公主明人不做暗事。实话告诉你。本公主今日入得绯华宫。将你那宝贝女儿打了。”
索额图听见这话。身子微颤了颤。却仍低着头。诺诺道:“呃……兰妃娘娘昔日在家时。微臣却对其娇惯了些。可眼下……眼下毕竟嫁入了宫内。做了万岁爷的妃。公主此行。于万岁爷。面儿上是不是有些不好看呢。”
月牙勾唇一笑。心道:哼。果然是老狐狸。比悬狸狡猾。一开口就懂得要搬出万岁爷來压她。
“好吧。兰妃既然已是我皇家的人。那这个事儿本公主转回头亲自跟我皇叔父说去。不过本公主今日來此。却是有另一件事。想与索大人先行交代清楚。”
索额图立刻连连点头道:“公主有话请讲。只要微臣能办得到。必定肝脑涂地。”
月牙的明堎金线绣靴在索额图脸跟前儿站了下來。缓缓俯下身。月牙的脸与索额图的近在咫尺。
索额图只微微抬了下眼皮子。立刻将月牙那双阴寒冷戾的凤眸瞧在眼里。心下不禁一凌。
只听月牙公主低沉着声线。缓缓道:“索额图。本公主念着你这大的年纪。今日就不动手了。本公主围了你的府。又打了你的女儿。所为何故。你如此精明剔透的人物。断不会猜不出來。
本公主今日就将明话凉在这儿。我师父如今已然被撵出了宫。算你们父女俩够狠。不过。倘若她在那边儿再有个三长两短……”
话说了一半。月牙公主突然将手中的马鞭横在索额图的颈子上。吓地索额图肥硕的身子骤然一抖。
月牙继续道:“别怪本公主这三千番兵屠了你这阖府几百口子。给我师父做陪。”
索额图吓地身子一摊。连连磕头道:“请公主放心。毓妃娘娘住的地方。微臣必定时时派人看护。却保娘娘凤体无恙。”
月牙冷斥:“哼。用不着你去烦她。你只要离她远远儿的就成。本公主自会派人照看。”
该说的都说完了。月牙带着一众亲卫迤逦走出索府。策马如一阵旋风似得离开了。
索额图直瞧着月牙的番兵消失在府门口。方才缓缓由地上爬起來。颤抖着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沒想到。这天煞星居然敢光天化日。带兵围了我的相府。幸亏我还沒动手呢。否则沒准儿还真叫这明月公主给屠了府。”
说至此。索额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叹:“那毓妃。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索额图的福晋此时由人挽扶着走过來。颤抖着手挽住索额图的手臂道:“这便是那远嫁藏域的明月公主。她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好端端的來围咱们的相府呀。大人还不赶紧上书给万岁爷。”
。。。。
康熙接到索额图折子的时候。正巧在孝庄的慈宁宫喝茶。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折子一看。气地将折子狠狠拍在茶几上:“这个月牙。真是太不像话了。”
对面的孝庄。却是一脸平静。只轻轻抬了下眼皮子:“月牙刚回來沒几日。好端端的又惹着谁了。”
康熙沉声道:“她上午闯进绯华宫。不由分说就将兰妃打了一顿。方才又带兵。将索额图的府给围了。您说她这……当真是越來越不成体统。朕需将她传入宫。好生训教训教。”
康熙说话时。便要起身。孝庄却开口道:“你且等等。”
康熙顿着步。不解地望向孝庄。却见孝庄仍不紧不慢地端着三才杯虑茶叶沫子。
“今儿既然闹出了这等事。我也需说句公道话了。万岁爷难道心里不明白月牙这么做的缘故么。”孝庄反问了一句。
康熙面色沉若寒潭。垂着眼帘冷声道:“哼。她还不是埋怨朕将她那宝贝师父赶出了宫。”
第665章 凤诞龙珠1
<!--go-->
孝庄缓缓放下三才杯。深沉安静的眸光望向对面的康熙。淡淡道:“你那个宝贝兰妃。和她阿玛索额图。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岁爷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孝庄的这一问。康熙便沒再开口。只默默地边喝茶。边垂眸听着。
孝庄继续道:“当初。怀丫头怎么出的宫。万岁爷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得。那封信。不是至今也按下沒查么。万岁爷该不会是忘了吧。”
康熙肃然:“朕自然是沒忘的。”
孝庄缓缓点头:“只要万岁爷心里沒忘了就好。要我说。月牙放在明面儿上敲打敲打也好。有些话儿万岁爷不方便说出來。却并不是旁人心里也有这个数。”
康熙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更加重了几分。
。。。。
数日后的某天晌午。趁着**和缓。怀袖将映雪洗完的被单子搭在院子里的竹杆子上两者。刚转回身。就见一位藏域装扮的番兵。手里捧着一只木箱子行至怀袖身前。
将木箱交到怀袖手上。番兵跪地磕头道:“末将奉王妃之命。给公主师送來这个箱子。 王妃有留信笺在箱子内。公主师一看便知。”
说完。那番兵又磕了个头。转身便走了。怀袖只觉手里的箱子沉得很。便放在地上。等出门再寻时。早已沒了那番兵的人影儿。
怀袖回至院中。将箱子打开。只见一堆的金银宝玉上面。放着一个素笺信封。
映雪和福全浇菜回來的时候。见怀袖独自坐在院子中的小木凳上。手里拿着一封信。微红着眼圈儿。
出宫这么久映雪从沒见怀袖哭过。乍见她这幅模样。唬地立刻蹲身在怀袖身前。小心问:“主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怀袖只轻轻摇头。让福全将那小箱子抬进了屋里。也跟着转身向房内行。
待映雪还欲问时。却被福全碰了下胳膊:“这还用问。肯定是月牙公主要走了。”
晚间。房内点了灯。怀袖坐在桌子旁。并不似往日那般有说有笑。只独自凝着灯烛发呆。
映雪瞧着心酸。忍不住道:“前日公主亲自來。主子也沒掉过一颗泪珠子。如今公主要回藏域了。主子却又为何这般不舍了。”
怀袖凝着灯烛道:“此日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呢。月牙如今却是心思稳重了许多。她叫人送來这个锦匣。知道若她亲手给我。我必定是不收的。留信说在行宫留了三千番兵……如今。竟让她为着**心……”
怀袖说至此。不禁又红了眼圈。正心思郁郁时。只觉腹中突然一疼。怀袖惊地忍住不叫出声來。
映雪吓地赶紧跑过**边急问:“主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怀袖脸色有些发白。手捧着肚子道:“方才。方才这个小人儿狠动了一下。怕是……怕是要到日子了吧。”
映雪听见怀袖这么说。立刻紧张地瞪大了眼:“按照那张太医的说法。不是还需等半个月么。”
怀袖摇头:“我这也是头一回生孩子。至于是不是满打满算的需等足了十个月。我与你一样。也是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晓得。”
映雪闻言。急的在地上团团转。口中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需差福全去寻个大夫來瞧瞧……”
此时的怀袖。感觉腹中的宝贝似渐渐安静下來。又见映雪仍急的满地转。笑道:“眼下我觉着好多了。这幸伙儿此刻又沒了动静。或许方才他翻了个身也说不定呢。”
映雪闻言。立刻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念了声佛号:“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映雪求您保佑我家主子顺利诞下小主子。等日后映雪归了西。愿变作一根高香。长长久久地供奉在您的香案上。”
怀袖本想说句玩笑话。却突然觉得腹中似又动了一下。这一次的动静似比上次还要明显。
怀袖的脸色微变了变。不敢再轻易行动。只让映雪帮着烧一盆热水。简单洗漱后。便只躺在**上歇着了。
在**上躺了一阵子。怀袖渐渐觉着腹中似又沒了动静。心想自己必定是白天闻讯月牙离京。伤心了一回。才致使腹中珠胎有动静。或睡一个晚上也就沒事儿了。
这么想着。怀袖迷迷糊糊间便当真渐渐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尚在梦中的怀袖。只觉下腹一阵一阵地往下坠。恍惚间由沉睡中清醒过來。怀袖见眼前还一片漆黑。才反应过來。此刻天还沒亮。
“映雪。映雪……”怀袖轻轻地唤了两声。便听见旁边**榻上有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紧跟着房里便明亮起來。映雪已将**头的一盏蜡烛点着。
“主子。你身上哪儿不舒服么。”映雪着急地端在**边。目光仔细打量怀袖的脸。
怀袖只觉肚子一阵一阵的痛。深呼吸一口气道:“这小东西怕是想要出來了。你让福全去。去山下的村子里。去请个稳婆來……”
映雪闻言。立刻起身就往外跑。跟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将福全从房里叫了出來。再便是福全连连应着声。脚步急促地就跑出去了。再接着便是窗外传进來的一串马蹄声。
望着窗外一片漆黑。怀袖约莫着时辰尚早。转脸见映雪已经梳洗穿戴好。在吊子上烧了一壶热水。又将外间的火灶点着。
每次阵痛时。怀袖都觉着身子异常沉重无力。等阵痛过了。又觉着身上轻松那么一点点。趁着疼痛间隔的间隙。怀袖伸出手。去够桌边儿上放着的梳子。
映雪端着红糖荷包蛋走进屋的时候。正瞧见怀袖正欲坐起身。映雪急的大叫:“哎呀。我的祖宗。你怎么自己坐起來啦。快躺回去。让我來。”
细致地在怀袖背后垫了个薄被卷子。又将怀袖的一头青丝简单绾了个发髻。映雪将红糖荷包蛋端在怀袖面前:“先吃些东西。我听说生孩子是最需使力气的。你好生吃的饱些。等下也好有劲儿生。”
.
第666章 凤诞龙珠2
映雪边独自照看着怀袖。边抻长脖子等着福全带着稳婆回來。可眼看着已过了晌午。仍不见福全的人。怀袖腹痛的征兆。却是也來越明显。
“主子。你再挺一挺。福全约莫着就快回來了。照那温血马的脚程。福全眼下约莫着将这座山下的村子都转遍了……”映雪轻声安抚怀袖。时不时用小勺将红糖水一点点儿喂在怀袖嘴里。
怀袖此刻早已被阵痛弄得沒了精神。疼一时。喘息一时。只觉泄一阵一阵的往下面坠胀。
已经过了后晌。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福全终于风尘仆仆的回來了。
映雪立刻奔至门前。往他身后看。却并沒瞧见有什么稳婆的人影。
“叫你请的稳婆呢。”映雪皱着眉问。
福全一脸沮丧。眉头的疙瘩都拧成了川字:“我跑遍了山下所有的村子。山上山下。所有住人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总共只有两个稳婆。一个去闺女家过年到现在还沒回來。另一个……”
福全说至此。踌躇着看了眼**上躺着的怀袖。低下头不做声了。
“另一个怎么了。你快说呀。”映雪急的叫道。
福全吭哧半晌。实在被映雪逼得狠了。才伏在映雪肩膀上。小声道:“另一个一听说咱们住在这个院子里。死也不肯來。说咱们这院子里住的都是死鬼。”
映雪本就是急性子。听见这福全这么说。胸口窝着的一团火苗子蹭蹭蹭就窜了上來。怒道:“哼。好啊。她既然说咱们是鬼。咱还跟她讲什么道理。老娘这就寻着鬼道。将她强绑了來。”
映雪说话时。抄起旁边的一捆粗麻绳就要出去。却听**上的怀袖轻声唤道:“映雪。你且等等……”
原本急赤白眼的映雪。被怀袖这一声温软的轻唤。立刻停住了步子。转回身伏在**边。望着怀袖疼的苍白的脸。眼泪不禁滚了出來。
“好丫头。稳婆请不來就算了。谁也沒规定女人生孩子一定要找稳婆子。”怀袖勉强扯出一丝笑模样。声音却是极温柔。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泪滚的更凶了。握着怀袖的手道:“可是我沒干过这种事。主子你也是第一次生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受苦。却只能站干岸儿啊。”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个人的造化。或许我怀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度之我幸。不度我命……”
话说至此。腹中又猛地一阵痉挛似的疼。怀袖眼蓦地瞪的大大的。死死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來。
映雪见此情景。知道怀袖这是当真要生了。她即便有心去绑那稳婆來。但眼下。这儿已经离不得人了。
看着怀袖疼的撕心裂肺。映雪将袖子往上一撸。将心一横。沉声道:“沒生过孩子。我还沒见过马产驹子么。既然沒人管。那就我來。”
映雪的这一句话。将正在疼痛上的怀袖逗的憋不住笑起來。大口喘着粗气。怀袖抬眸望着映雪道:“好丫头。幸而你是个胆子大的。你该做什么便做。不论我活不活得过去。我都记着你。”
映雪正将一块一块的棉布扯成布块。预备使用。听见怀袖这么说。明亮的眼睛望着怀袖认真道:“主子若是挺过來了。日后咱们一起幸福。若是挺不过來。归西路上。映雪陪着你。”
怀袖深深吁一口气。只觉一波更猛烈的疼痛再次袭來。手指死死扣住**板。随着下腹往下坠的劲儿驶进用力。
映雪眼见怀袖将唇角都咬出血來。将一块软棉布垫在她的颌骨之间咬着。用手帕仔细地擦拭怀袖额头渗出的汗。
福全在门外面。也是急的來回大转儿。听见里头怀袖一回又一回的用力。只觉心里头像堵着一块大石头般难受。
一听不见动静。就忍不住趴在门板上问:“怎么样了。小主子出來了么。”
“急什么。哪儿有这么快的。你赶紧烧一大锅热水预备着。”映雪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來。
福全立刻连声答应。赶着往灶里添柴火。怕水不够用。又将水缸里的挑了满满的一缸水。
怀袖从清晨一直折腾至太阳落山。天黑下來的时候。才隐隐觉着孩子有要出來的苗头。
先是映雪瞧见怀袖身下的褥子上湿了一大片。忽然想起娘生妹妹的时候。也是这样。恍惚记得当时稳婆跟这个叫“羊水”。说是羊水破了便是要生了。
“主子。再加把劲儿。小主子就要出來啦。”映雪边给怀袖打气。边将她额头上如水泼般的汗擦干净。
怀袖的手死死抓着被子。使出吃奶的力气。随着腹部下坠的胀痛感驶进的用力。
映雪紧张地将一个剪子在灯烛上烤了又烤。守在**边寸步不敢走开。
时辰不知不觉划过。正当映雪用温帕子给怀袖擦脸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一声极清晰的狼嚎。仿佛就在院墙外面一般。
映雪吓地立刻奔至门边。叫道:“福全。福全你听见狼叫了么。有狼。”
“听见了。我已经在院子里点了火把。今晚上不知这些畜生怎得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火把都不怕了。好像來了还不止一只……”
福全话刚落。映雪就听见窗户上有噼噼啪啪的爪子挠木头的声音。映雪吓地立刻奔过去。用一根木棒将窗户死死抵住。
可刚弄住这面窗。另一面窗又被狼爪子挠的咯吱吱响。映雪又赶紧跳过去。抱起地上一个大个的木箱。死死抗在窗户上。
房里的刚消停。映雪紧跟着就听见外厢福全传來一声咒骂。紧跟着是一声狼被刺伤的哀嚎。
映雪急问:“福全。你沒事吧。”
“我沒事儿。你照顾好主子。千万别出來。今晚上这些畜生都疯了。一口气來了十几头……”
映雪隐约从门缝里瞧着。见福全不断地用火把吓退想要蹿进來的狼。却仍有不少狼试图从门缝转进來。
外间堂屋的门本就是坏的。福全临时用两根大树桩子抵着。眼见已被群狼抓的摇摇欲坠。
映雪见此情景不禁泪水汹涌。愤然骂道:“老天爷你个不开眼的。我们主子这么好的人。你让她受这样的罪不说。还弄來这么多狼。你让猪油蒙了心。不分善恶你算什么老天爷。”
.
第667章 凤诞龙珠3
耳中听着映雪哭的无助。原本已力气透支的怀袖心里头。突然划过一丝敞亮。
不行。
她怀袖生來就不信命。当初决定出宫的是她。毅然不同月牙离开的也是她。她留下來。就是为了好生将这个孩子生下來。可不是为了來这山沟里喂狼的。不论如何。她一定要将这个孩子生下來。
思及此。怀袖将嘴里的布子死死咬住。拼尽最后一声力气大叫一声……
“咔擦。”
“咻……”
“哇……哇……”
这几个声音搀和在一起。骤然地爆出來。将站在房中痛苦的映雪惊地愣在了当地。不哭了。
怀袖强撑着虚脱着身子。望着傻站着的映雪。低弱道:“还愣着。还不……剪。脐带……”
映雪仿佛被这一句话惊醒了一样。立刻扑到**边。颤抖着手用烧好的剪子将脐带间断。将哇哇啼哭的小娃儿抱起來。小心翼翼包裹进事先准备好的小被子里。
抱着襁褓扑在怀袖身边:“主子。终于生了。你快瞧瞧。快瞧瞧呀。是个胖小子。”
此刻的怀袖哪儿还顾得上瞧儿子。只觉汗水将眼睛腌的又酸又疼。身上一丝力气都沒有。头一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映雪紧紧抱着小娃儿。刚给怀袖掩好被子。就听见外面一阵鸣着响哨的箭矢嗖嗖响了几声。紧跟着便是狼群的阵阵哀嚎。
方才那“咔擦”的一声。映雪听得清楚。是外厢木门被撞倒的声音。而这个哨声。映雪更是熟悉。以前木兰行围的时候。康熙**的羽翎箭就是带着这样明亮的哨声。
“主子。主子你快醒醒呀。万岁爷來了。万岁爷來接咱们了。”映雪兴奋地用力将刚刚昏睡的怀袖摇醒。
怀袖缓缓挣开迷迷糊糊的睡眼。耳边听着映雪不装“万岁爷”。勉强撑着精神将目光移向门口。
此时。外面原本前赴后继的狼扑已经渐渐沒了生息。能听见的狼嚎似乎也已经奔去了很远的山头。
在一片寂静中。木门突然被人猛地由外推开。映雪正欲开口。见着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男人时。立刻惊地瞪大了眼。一脸警觉地护紧怀里的孩子和身后的怀袖。
“你。你是谁。”
而此刻躺在**上的怀袖。却已瞧见了來人的面容。眼中一带着一丝惊讶。却因体力透支。只低低柔柔地问了一句:“巴根。你怎么來了……”
。。。。
女人坐月子。至少一个月出不得门。见不得风。最好连人都少见。只要在房中静静地修养就好。
巴根将随身带來的草原纯奶酪。用蒙古刀削成小块。在碗中添了开水仔细融化。再往里头添些红糖。亲手端进房内给怀袖。
拒巴根做的如此细致。可映雪却总悄悄地背地里翻他白眼。原因很简单。这个男人一点儿礼数都不讲。
随意进出怀袖的房间不说。他进去的时候。还不许旁人进去。连映雪也给轰出來过。让人感觉怀袖就像他一个人的似得。这令映雪颇有种鸠占鹊巢的不爽。
只怀袖待他却是难得的好脾气。拒映雪也曾跟怀袖抱怨过巴根的鲁莽。但怀袖总劝她。说巴根至少救了她们四条命。能担待就多担待吧。
到了第五天头上。怀袖给儿子喂完了奶。将小不点儿交给映雪时。抬眼时见巴根又是那副别扭的模样站在她的房门口。
怀袖笑着对映雪说:“你先带他出去晒晒太阳。我跟巴根汗王有话说。”
映雪虽然一脸的不乐意。却不得不抱着孩子出去了。
巴根跨步行至怀袖房中。顺带反手将门关上。
“你想好了么。如果你想好了。我这就回去准备。等你坐满月子。我就派人來迎你。”
怀袖仰起脸。望着巴根明亮的黑眸子。露出温和笑靥:“巴根。不论你问我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我哪儿也不去。”
巴根两条浓浓的眉毛弄成疙瘩。低身蹲在怀袖**前。一把将怀袖的手抓握在厚实有劲的手掌里。
“为什么。当初你因为要入宫才拒绝我。如今你已经被那个皇上给赶出來了。却为何还要守着他。你心里明明根本就不喜欢他。”
怀袖俏脸微沉:“我自然是喜欢他的。否则。我怎会生下他的儿子。”
“骗人。你喜欢的是当年在草原上。那个比骑射赢了我的纳兰容若。”
巴根的语气坚持而肯定。却令怀袖怔愣在了当下。盯着他看了片刻。怀袖才呐呐道:“你……如何知晓此事。”
“那晚我见你一个人在草甸子上舞剑。本想过去跟你说说话。却无意间听见了与纳兰容若说话。我就明白了。他已经摘走了你的心。”
巴根说至此。轻轻叹息道:“当时。我被那个纳兰容若赢得心服口服。我敬他是条汉子。人长得俊俏。又比我斯文有学问。便悄悄离开了。
可是我心里。对你却始终沒变过。你知道吗。当我从大阏氏那儿看到你二姐的信。说你被流放在荒山里头。我差点带着我的蒙古兵來攻城。”
怀袖眼皮子一跳。沉声道:“巴根。不许胡言。
你眼下已经被封了蒙古汗王。即便不为你自己想。也需为你的子民着想。当今万岁的铁骑刚踏平了葛尔丹的乌兰布通。你也想血染草原么。”
巴根却将眼一瞪怒道:“我才不怕他。要不是怕他伤害你。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怀袖也将美目一瞪。厉声道:“你再胡说。就立刻出去。我再不想见你。”
巴根是个烈性的硬汉。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怀袖变脸。
从怀袖几岁上第一次随着固伦瑞敏公主去草原。大阏氏聪古伦牵着怀袖的小手。将她牵到巴根面前的时候。巴根便将她如露水一样的眸子。和如风铃草一样美丽的笑靥刻在了心里。从此再也沒有哪个女子能替代怀袖在他心里的位置。
见怀袖此刻沉着俏脸。巴根只得改了语气。低声道:“你莫动气。我不说这个了……前阵子我独自入京去寻纳兰容若。想问问他为何不照顾好你。才知道。原來他已经死了一年多了。”
巴根说话时。将水吊子上的开水给怀袖倒了一杯。
怀袖始终低垂着眉睫。接过水杯淡淡道:“我绝不会同任何人走。即便容若活着。他來了。我也是这个话。”
.
第668章 裪之以名
<!--go-->
巴根虽然倔强。却终究倔不过怀袖。
见说服不了怀袖。巴根临行前。特地将自己身上带着的蒙古马刀。草原民族特制的驱赶狼群的药水。还有一些草原萨满配制的草药丸留下。又给福全留下一副强弓和许多箭矢。顺带教授福全许多打猎的实用要领。
等福全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巴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晚间。怀袖给裪儿洗完澡。抱着小人儿坐在**沿上。看映雪给福全上药。
“这蒙古萨满配的草药果然好用。当日你被狼伤得肩膀上连骨头都露出來了。这才个把月的功夫。连新肉都长出來了。”怀袖边哄着裪儿睡觉边道。
福全点头:“这回巴根汗王來了一趟。我算长了不少能耐。往后即便再遇见大学封山。我也不愁打不着猎物喽。嘿。这草原上的蒙古人。狩猎手艺就是厉害。”
拒映雪不喜欢巴根。可福全提起巴根。却是满脸的敬仰崇拜。
“哼。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莽夫。才配不上咱们主子呢。”映雪噘着唇。依旧不买巴根的帐。
“切。你还别嫌弃人家。要不是人家巴根汗王及时赶來。咱们四个那晚上都得喂了狼。再者。人家第二天还给主子服了止血药呢。要不。主子的身子也好不了这么利落。”福全不服气地将映雪顶了回去。
提及那个夜晚。怀袖也是满心后怕。不禁念叨:“说來也奇怪。那些狼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瞧着咱们这儿有火光。远远就跑了。偏生那天晚上不知撞了什么邪。不要命地往屋里冲。”
福全笑道:“这个事儿后來我也问过巴根汗王。汗王说是那天咱们房里有血腥气的缘故。狼的鼻子对血腥味儿特别的敏锐。且眼下又正是初春时节。山里的狼饿了一个冬天。闻着血香就拼了命地往屋里拱。”
福去的话刚落。怀袖怀中的裪儿突然扭了几下小身子。极不舒服地憋起小嘴儿。哼哼着就要哭鼻子。
映雪赶紧站起身。走到**边瞧孩子。伸手摸了下裪儿的小脸儿。问:“他的脸怎么这么红呀。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怀袖将孩子轻轻放在**上。将裹着孩子的小被子轻轻解开。将手伸进去一抹。惊到:“怪不得不舒服呢。这抱被里全是汗。孩子是热着了。”
映雪和福全也都赶紧过來。映雪将从房顶上收集來的水流灰轻轻撒在小不点儿的腋窝。手腕等部位。福全则拿着个从集市上买來的拨浪鼓。在小不点儿眼前晃來晃去。
怀袖轻轻将被窝铺好。将小不点儿往被窝里一放。或许是松开了襁褓的束缚。小不点儿蹬腿动手的格外兴奋。
“你看裪儿。将他的手脚松开就高兴成这个样子。”怀袖望着儿子欢喜的小脸儿。也忍不住笑起來。
映雪道:“可不。这眼看都近六月了。一天比一天热。咱们都觉着热了。这小人儿必定更受不得热。”
福全也不禁皱起眉:“滴水师太怎么这阵子不來了呢。前阵子冷的时候还來过一两回。上次我问她。她还说小衣裳就快做好了。还特别漂亮呢。
要不明天我去她哪儿看看。咱们的小裪儿也不能沒衣裳穿呀。”
“或许是她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手脚不得空。咱们且再等等吧。毕竟是咱们求人的事儿。催的紧了不好。”
怀袖说话时。目光落在小裪儿身上。拒嘴上这么说。可对儿子的心疼却仍尽数全由眸子里倾泻了出來。
天暖了。清晨亮的也便格外的早。怀袖的小不点儿有个好习惯。就是清晨从不睡懒觉。窗外刚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小人儿就哼哼唧唧地要起來。
映雪和福全本就起得早。怀袖原想让这小不点儿多懒会子**的。便仍在**上躺着。可怎奈小不点儿伸出白胖胖的小手手挠啊挠。怀袖无奈只得起**。将他抱着向外面。去瞧福全逮回來的山中小兽。
自从巴根來过之后。福全不但捕兔子。狍子。狐狸这类小兽的本事见长。竟还渐渐学会了捕鸟。
福全将捉回來的画眉。百灵等叫声好听的鸟儿。用竹条编了小笼子挂在房檐儿下。
每当怀袖抱着裪儿站在笼子边时。裪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总追着鸟儿欢脱跳跃。每每听到鸟儿鸣叫。胖嘟嘟的脸蛋儿上便绽出两朵与怀袖一模一样的梨涡。分外惹人怜爱。
春日的阳光将跃动的葛洒向人间万物的时候。怀袖的院子里。早春时种下的桃树。已经长出了细嫩的枝桠。蒙着白色细毛的茸叶。仿佛精灵的小眼睛。小心翼翼探出头。望着同样毛绒绒的小裪儿。
沈婉背着大竹筐。手臂上挽着棉布包袱站在门前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般充满欣欣向荣的模样。
“怀儿。”沈婉笑着轻唤一声怀袖。目光直直落在她怀抱里的小粉团儿上。
怀袖走过去。将沈婉手臂上的棉布包接过去。将儿子递在沈婉的怀里。
沈婉虽然沒生过孩子。可女性体内天生的母性在看到这样柔软小儿的时候。瞬间便被唤醒。无限爱怜地轻轻亲了一下。
沈婉美丽的眸子与那双小小的。黑亮的眸子对望了片刻。再抬眼看看怀袖。道:“这幸伙的眼睛唇鼻长得像你。可这双眼睛却沒你的大。不过却颇有几分丹凤吊梢的英俊。哎。起名儿了么。”
怀袖正打开包裹一件一件地瞧沈婉带來的小衣裳。听她问及。笑道:“我们满足并沒有固定的姓氏。我也只随意起了一个。名唤‘裪儿’”
怀袖说话时。将桌上一张字笺取來。递给沈婉看。
沈婉瞧着纸上那一个隽秀的“裪”字。口中淡淡道:“裪者。意为衣袖。你为他取这个名字。意欲其日后广袖临风。洒然自得。”
怀袖听沈婉这么说。呡唇浅笑轻轻颔首。沈婉继续道:“我昔日读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时。记得其中有云:‘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
每读至此。只觉人生苦短。红尘深重。倘若真能广袖临风。洒然自得。便当真是快意人生矣。”
第669章 福全失踪
晌午。()映雪在老银杏树下摆了一盘子黄橙橙的鸡蛋饼。笑望着穿着新衣裳的小人儿对勤嫔道:“幸而师太來了。倘或再晚两天。福全就要去寻喽。我们这个小人儿急等着要穿衣裳呢。”
沈婉无奈向怀袖道:“说起这个。我前几日也是记得直上火。这些小衣裳原本上个月就做好了。我早打算來的。可听闻后山的山路上。前阵子來了条白斑大虫。横在路中央的山洞里。不知伤了多少路人。山里的几个猎户都降不住它。无奈。我只得耽搁至今。同着位村里的老猎人才过來。”
福全一听说是白斑大虫。兴奋地两眼直放光:“该不会是咱们的雪额來寻主子的吧。”
经福全这么一提。沈婉也想起了:“我记得当日我住在宫内。却见你那宫里头有一只威猛的白额猛虎。且与你十分亲厚。或真是这畜生偷跑出來寻你也说不定呢。”
怀袖却笑道:“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雪额被圈养在深宫。如今我不在宫里头了。它必定被关了起來。哪儿还能独自乱跑呢。再者山林间本就是野兽出沒的地儿。这也属正常。”
听怀袖这么说。众人也便都不以为意。用过了饭。怀袖抱着裪儿看映雪和沈婉探讨如何栽种各种菜央。不觉已至太阳西偏。鸦雀还巢。
晚间用过了饭。三个女人在房内哄着小裪儿玩儿。福全去查看山里打好的捕兽陷阱。将门口的篝火点燃便径自出去了。
映雪与沈婉聊起怀袖生孩子的当晚。说笑间不觉仍心存戚戚。
沈婉却道:“说來也是奇怪。照你说的日子算來。却比你先前说与我的日子早了有半个月的光景。是先前的大夫沒瞧准么。”
沈婉的这句话一出口。映雪和怀袖突然都不做声了。这两天。或是她们太高兴的缘故。竟将之前那天大的事情忘了个干净。
先前按照宫中太医所言。怀袖正是被掠入乌兰布通城的那几日怀上的孩子。而如今。怀袖已诞下了儿子。时日。却硬生生提前了大半个月。这便是说。怀袖在被俘的半个月之前。便已经怀有身孕。
映雪眼圈儿一红。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愤然道:“那该死的张庸医。竟无端玷污主子的清白。”
不明缘故的沈婉。见映雪突然这般愤怒。皱着眉默默看向**边的怀袖。
怀袖却始终面色。温柔如水的眸子凝着**上的小人儿。淡淡道:“沒什么好气的。个人的命数罢了。”
心思细腻如沈婉。瞧见眼下这情景。便知此事必定与怀袖出宫有关。但知干系人家痛处。便沒再问及。伸手从袖袖兜中摸出一块檀香木的小牌递给怀袖。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出家人旁的东西也沒有。这平安符就带在孩子身上图个吉祥吧。”
怀袖从沈婉手中接过那小木牌。却觉入手沉甸甸的并不似一般的木头。再放置鼻息间细嗅。只觉阵阵清雅檀香味从其内里飘散出來。浓淡合宜。绵绵不绝。
怀袖就着灯烛下仔细打量这块小木牌上的纹路。只见深褐色的原木纹理美丽端雅。其中掺杂着隐约不可见的如金粉般细密的光点。
怀袖惊地立刻将这小木片儿放在沈婉面前:“这个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映雪见状。地拿起那小木片儿翻來覆去地瞧。不解道:“我瞧着不就是块小木片儿么。有这么值钱么。 ”
怀袖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木片儿。这种木名为‘沉水香’。沉水木原是在水中埋藏千年之木。因常年埋藏在水底深处材质石化。却又保留了其原本的木质纹理而显得格外珍贵。
而‘沉水香’。则是由极其罕有的檀香木演变而成的沉水木。便显珍贵。有一寸香木十两金之说。但却也是有价无市。”
映雪听完怀袖的这番解释。惊地瞪大眼看着手中这块小小的木片。小心掂量掂量。惊道:“照主子这么说。这么一块小木块。岂不是价值连城喽。我的乖乖。”映雪连连咋舌的同时。将小木片儿小心放回原來的位置。
沈婉呷了口茶汁。笑道:“怀儿果真是见过世面的。什么东西都瞒不过你的法眼。”说话时。伸手拿起桌面儿上的沉水香。眸光莹莹。
“这东西原是我祖上留下的。我当年逃出來的时候。戴在颈间。后來被奶娘家里人卖了。市井俗人自然不识得此物比我值钱数倍。便幸得将它一直留了下來。若换做金银。怕是早也保不住了。”
怀袖道:“既然是你祖上之物。你更当好生保管。”
沈婉淡然一笑。眉宇间颇有种了然清明的神姿:“我如今遁入空门。后半生与青灯古佛为伴。此间金玉之物。与我已无缘法。”
三人相叙至深夜。方才熄灯歇息。次日清晨。待怀袖睁眼时。身边除了小不点儿。已经沒了沈婉的踪影。
怀袖起身给小儿穿好了衣裳。整理**榻时。却见裪儿的小衣服下面。放着沈婉的那块沉水香。
怀袖淡然浅笑。回头用手指轻轻点了下裪儿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你的这份福气。真是推也推不掉呦。”
怀袖话刚落。就见映雪急匆匆从外面跑了回來。一进屋便道:“主子。福全昨儿晚上一宿沒回來。”
怀袖闻听脸色顿变:“他是不是清晨出去了。”
映雪摇头:“往常他每日晚间回來后。都会将缸中的水挑满。将次日清晨烧火的柴预备好。可今天清早我出去看。两样东西都沒动过。我方才进福全房里去瞧。他的铺盖卷儿都沒动过。”
怀袖闻言。突然想起昨日沈婉说后山上的大条白额猛虎。心下登时一片冰凉。
将孩子交到映雪手上。怀袖寻出巴根送她的蒙古弯刀。用布带子将小腿一束。转身便出了门。
“主子。你去哪儿。”映雪抱着孩子急地追了出來。
怀袖道:“我去后山寻福全。你好生在家看着孩子。”话落。脚下轻盈一跃。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口
第670章 悲恸弑狼
怀袖行前身怀有孕。沒怎么出废殿的大门。这还是她上山后第一次出门。但通往后山的那条小路她认得。以往福全经常提着打回來的山鸡野兔子。沿着这条小路回來。
昨日听沈婉说了大致的位置。怀袖沿着约莫的方位。疾步向着后山奔去。
福全昨日晚间便出去了。倘若当真被猛兽所伤。此刻已经过去数个时辰。还不知境况如何。保不准已生命垂危……怀袖越想心里越发急。越急脚底下就走的越快。
毕竟是身上有功夫的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怀袖已临近后山的密林之中。
此处正值清凉山的最高处清凉峰的位置所在。山高林密。路窄坡峭。且最是野兽容易出沒的地方。
怀袖行至此间。便渐渐放缓了脚步。抽出腰间的蒙古弯刀。以锋利的白刃划开比人还高的蒿草丛。仔细寻找福全的踪迹。
目光四下搜寻时。怀袖的眸子突然停在了前面一根横出的枝桠上。只见断了的枝桠上。挂着一条扯下來的灰布条儿。
怀袖跃至近前。将那灰布条拿在手中仔细看。一眼便认出是福全穿的棉布袍子的衣料。
怀袖本就悬着的心又往下沉了沉。手脚渗出一片冰凉的湿汗。开口大声唤福全的名字。
怀袖边唤。边在草丛中四下跳跃着寻找。手中的蒙古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的蒿草都尽数变成了草屑。
就在怀袖一刀无意识地挥出时。眼前突然闪过一条灰影儿。带起一阵血腥气向着怀袖直扑了过來。
怀袖反应极快。侧身一躲。脚下一个搓步。身子已经向旁侧跃出仗余。
站稳脚后。怀袖定睛再看。见正前方竟然伏着一只呲着森白獠牙的狼。一双阴恻恻的绿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怀袖将刀横在眼前。双眸与狼直直地对视。那狼身子匍匐在地上。**部微高翘起。后退的肌肉蹦的紧紧的。怀袖知道。它这是随时准备扑上來的姿势。
怀袖稍稍向后挪了一步。那狼似乎感觉到了怀袖想走。脚步便向前逼了两步。
此时怀袖突然发现。这只狼竟然带着伤。将眸光往它腿上一扫。她发现这畜生腿上的伤正似被刀砍出來的模样。
被刀砍便必定是人所为。怀袖又想起方才树枝上挂着的福全衣裳的布条。二者相合……莫非。福全是被眼前这畜生所伤。
心中动此一念。怀袖眼中顿时涌上泪。望着眼前伏地的狼。瞬间血灌瞳仁。银牙搓的咯吱吱作响。
怀袖红着眼。沉声怒道:“畜生。竟敢害了福全。看我今日剁了你。”
说话时。怀袖举着刀。身畔风声猎猎作响。刀锋夹裹着整整破空的裂帛之声。向着对面的狼头直直砍了下去。
那狼或是原本以为怀袖有了惧意。还想趁机捞点好处。此刻却不知怀袖为何突然猛扑过來。似被唬了一跳。竟然顿了片刻。才想起要逃。
可怀袖的刀锋几乎讯若闪电般已经砍了过來。那狼身子向旁边一跃。只躲开了上半身。后腿却硬生生撞在了怀袖的刀锋上。
“噗。”怀袖下意识一偏脸。侧耳和胸前溅了一串猩红的狼血。地上滚落一大块新鲜的狼腿肉。
那狼已彻底受了惊。來不及回身看自己几乎被割掉的腿便要夺路而逃。怀袖飞身一跃。举刀砍向它的后背。
耳畔只听得那狼一声高声哀嚎。张开血盆大口。回头准备最后的反击时。怀袖抽到刀旋身。白刃直直插入狼口中。
拒那狼瞬间毙命。可怀袖心头的痛确无处发泄。拔出刀。对着那狼的身子一通狂砍。眼泪亦再忍不住顺着淌落下來。
“你这畜生。竟然敢害了福全。我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啊………”
怀袖疯了一样。对着一具狼尸狂砍。心头涌动着昔日福全的音容笑貌。想着他昨日还笑盈盈将新鲜的野山鸡扔在院子里准备剃毛煲汤。将漂亮的画眉鸟儿捉在手里。逗裪儿欢笑……
怀袖只觉心里一时憋地喘不过气。眼前的狼早已成了肉泥。将刀一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着哭着。怀袖只觉身后仿似有沙沙的轻响。略停了停。方才想起來自己此刻尚在山涧之中。或许周围还有别的狼。
怀袖用袖子将脸上的泪一抹。抄起身边的蒙古刀。怒道:“來吧。今天來多少狼。我怀袖照单全收了。杀光了你们这些畜生。给福全祭灵。”
说话时。怀袖已一跃转过身。横刀在眼前。准备迎战更多的狼。
可是当她转过身时。却怔愣在了当地。只见福全和一只面相熟悉的白虎。大眼瞪小眼。同样愣怔怔地望着她。
哐啷。怀袖手中的刀掉落在了地上。身子一软就向地上坐。福全眼疾手快。两步奔过去。一把拖壮袖的身子。
“主子。你……”福全在扶壮袖的同时。也顺带看见了旁片那堆肉馅儿。
呃……肉馅儿。福全蓦地瞪大眼。仔细辨认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但除了肉馅儿。他确实什么都沒瞧出來。
等怀袖反应过來。用力狠狠地垂了两下福全的背。怒道:“你个猴儿崽子。一晚上沒回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狼吃了呢。”
被这一通吼。福全才恍悟。原來地上那堆肉馅儿是只狼。
此时。雪额也缓步行至近前。用那毛绒绒的大脑袋拱着怀袖的手。
怀袖蹲下身。抱着雪额的脖子。用力揉了揉它雪白的绒毛。捧着它的大脑袋。对着那双炯炯虎目。温柔道:“你怎么也跟着跑來了。”
雪额眨巴着大眼睛。伸出舌头狠狠地添了怀袖一脸口水。跟着将头拱进她的怀里。
福全拾起怀袖的刀。挽扶着怀袖往山路上走。边走边解释。
“昨日听滴水师太说这儿有白虎伤人。奴才便想着或是这个幸伙。不是说兽都是通灵性的么。更何况咱们的雪额又是百兽之王。
幸好我赶來的及时。雪额的腿受了伤。我來寻它时。它正被几匹饿狼围攻。”
第671章 白虎嬷嬷
"" ="()" ="">
怀袖和福全领着雪额回道废殿时,映雪正抱着嗷嗷大哭的裪儿满院子转圈圈。 (.. m)
一瞧见怀袖和福全进门,映雪立刻迎了过来:“哎呦,你们可算回来了,小主子都饿坏了,瞧着叫人心疼的紧!”
怀袖下意识欲伸手去接孩子,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满身是血,映雪此刻也注意到怀袖的脸侧和身上一片片的血渍,正欲开口,只觉脚边毛茸茸的有东西轻轻拱她的小腿,一低头,正与雪额的大眼睛两两对望。
映雪惊道:“那,那后山的白虎还当真是雪额?!”
怀袖打了盆水将手脸上的血洗干净。笑道:“是啊,福全昨天晚上去寻雪额了,害我还以为他被狼吃了呢!”
说话时,怀袖已经从映雪手中接过含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小裪儿,进屋准备给这幸伙喂奶。
映雪却不解:“既然是你去寻雪额,那主子那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事儿,福全亦是忍不住眼圈儿一红。
福全心里一直晓得怀袖带他好,但心里想着也是主仆的情感,可方才瞧见怀袖砍那狼,还有怀袖乍见他时候的那种神情,福全分明看的清楚,那其中的情分已经远超过主仆,根本就是浓浓的亲情。
一路上,福全听怀袖讲寻他的经过,就几次忍不住想哭,此时跟映雪讲起来,福全再忍不嘴了眼圈儿。
映雪听完整个过程,站起身照着福全狠狠踢了一脚,怒道:“我让你个不省心的,往后你也长点儿心行不?主子眼下要照看小主子,你也让她省省心!”
福全此刻完全一副幸福的傻呵呵模样,被踢了也不恼,只挠着头连连点头。
怀袖给裪儿喂饱了奶,将小不点儿放在老银杏树下,福全做的小摇篮里,转回头去看雪额的身上的伤口。
“这伤明显是刀伤,是人弄得。”怀袖用剪子小心将伤口附近的毛减掉,将巴根留下的药粉轻轻撒在雪额受伤的后爪上,雪额疼地猛地一缩腿,返回头用口轻轻含壮袖的手。
怀袖知道它这是疼的紧,爱怜地用手轻抚着它的头顶:“哎!你也是,跟着我多灾多难的!”
福全道:“它的伤八成是山里的猎户弄的,前阵子滴水师太来不是说了么?好多猎户都想捉住它,只是这幸伙太凶猛了。”
映雪却叹道:“只可惜往后咱们拿什么喂它呢?以往在宫里头,每日有肥鸡尿供着它,如今来了这儿,连人都吃不上,别说它了。”
福全笑道:“这个你不用愁,它可厉害的很,昨天晚上我寻着它时,它身边围着四只狼。
三只被我用箭吓走了,另外的一只跑的慢了点儿,被雪额一口就咬住了后腿,两个大爪子一扯,活生生将那狼撕成两半,吃的那叫一个香!”
怀袖抚摸着躺在脚边的雪额,道:“山里的小兽多得是,它是饿不着的,这家伙也是个有灵性的,就让它跟着咱们吧。”
怀袖的话刚落,摇篮里传来裪儿咿咿呀呀的叫声,怀袖正欲起身,脚边的雪额却先站起来,颠颠儿地跑到摇篮跟前。
怀袖,映雪和福全都吓坏了,这么大个的一只虎,大人见了都腿软,吓着孩子可不是闹着玩儿。
怀袖迅速移步至近前,正欲将裪儿抱起来时,却见裪儿已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雪额。
雪额也眨巴着圆丢丢的虎眼望着摇篮中的小人儿,或是感觉到这小不点儿对它好奇,雪额将头凑近裪儿的小脸儿,抽着鼻子轻轻嗅了嗅。
裪儿挥在空中的小手,竟轻轻放在了雪额的大鼻子上,仿佛感觉到了眼前这兽的喘息,裪儿的小手在雪额的鼻尖轻轻拍了两下。
雪额或是被摸的痒了,转过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却将裪儿引的格格直笑。
听到裪儿的笑声,雪额又转过头看向裪儿,片刻,抬起胖乎乎的虎爪,在摇篮上轻轻地推了一下。
不光是映雪和福全,连怀袖瞧见这一幕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这么一只硕大雄威的猛兽,竟然在面对婴孩儿的时候,竟也会表现的如此的温柔。
自从雪额来了之后,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晚间再也没听见过狼叫,福全不用夜夜点篝火驱狼,倒是省了许多柴火。
裪儿似乎对雪额有天生的亲切感,每日雪额同福全打猎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爪子舔干净,坐在摇篮边给裪儿摇摇篮。
裪儿跟雪额玩儿个把时辰都不哭,每每此时,怀袖竟可腾出空闲帮着映雪做些事。
映雪笑称雪额竟然比宫里头的嬷嬷还会带孩子,这老虎嬷嬷怕也是天底下独一份儿了。
雪额却也是个称职的“虎嬷嬷”,就连福全手痒想抱抱孩子,雪额瞪着一对虎目冲他直呲牙。
院子里便常见这样一幕,福全急赤白眼地蹲在摇篮跟前,就小宝贝儿的陪伴权问题,跟雪额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
不知不觉间,天已入了六月,天渐渐热起来,映雪的蔬菜长势喜人,院子里新栽的桃树脆生生的枝桠已伸的老长。
怀袖经常独自抱着小裪儿在院子里的老银杏树下唱诗歌,小小的人儿虽听不懂额娘念的什么,却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哼。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怀袖坐在院中的小凳上,正逗裪儿玩耍,听见脚步声以为是福全回来了,抬眼时,却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老妇走了进来。
怀袖抱着儿子起身迎过去,只见老妇人一身普通的农家妆扮,臂弯里挽着个腾条编的篮子,像是走亲戚的,瞧见怀袖时,脸上笑盈盈的很是温和。
“这位婆婆,您这是……”
“我是打京城里来的,来瞧这山里一个十几年没走动的亲戚,哎,人老了,记性不好,转了好几个圈儿,总算找着路了,只是腿脚累的酸疼,瞧见这儿似有人家,老婆子上门来讨口水喝。”
怀袖见这老妇人面容和善,便将其让进院中。
ps:今天玉箫特别感谢@最佳男主角。的红包,谢谢亲一直以来给玉箫的支持和鼓励,让玉箫在元旦之夜码字也动力满满滴,此章玉箫特地提前赶出来,赶在下饺子之前更新,祝@最佳男主角。酗伴新年快乐,也祝福所有追文的酗伴2016一切顺利!
< ="fps"></><ss="ags"><b>tags:</b></>
第672章 陌路老妇
"" ="()" ="">
老妇人在院子中的小桌儿边坐下,一眼便瞧见躺在摇篮里的裪儿。()
“这是你的儿子吧?长的好生俊俏的模样!”老妇人瞧见孩子,眉眼中含着浓浓的慈祥笑意,伸出手去逗那摇篮里的小人儿。
怀袖将粗瓷茶盏放在老妇人面前,见她着实喜欢孩子,便将儿子抱起来,与老妇人逗着玩儿。
老妇人瞧瞧孩子又看看怀袖,笑道:“这孩子的鼻子和嘴长得像你,眼睛却没你的大,多半长得像孩子他爹吧?”
怀袖听见她这话,便轻轻垂了眉睫,却并没接话。
老妇人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瞧模样是真渴了。
喝完了水,老妇人放下杯,望着孩子道:“我瞧着这孩子约莫有三个月了吧?”
怀袖轻轻抚摸着儿子黑亮的头发,笑道:“婆婆好眼里,两个月并二十一天,还差九天满三个月。”
老妇人始终笑眯眯仔细端详怀袖怀里的裪儿:“这孩子长的一脸福相,日后必定是要做大官的!”
怀袖知道这不过一句吉祥话,只笑了笑便没再言语。
老妇人抬头望了望已经渐露出暑热征候的日头,回头对怀袖道:“山间虽然夏日清爽,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夏日还是易起热疹子,你将那陈年的老艾煮了汤,给孩子洗澡,若是起疹子了,便将艾草烧成灰,用草灰给孩子涂身子,保准一涂就好!”
怀袖闻言,连声道了谢,
老妇人又略坐了坐,便起身欲继续赶路,怀袖本欲出门相送,老妇人再三推辞,挎着篮子很快便消失在了山路上。
老妇人转过一个小山坳,小心回头张望,见怀袖并未跟出来,才放心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阵子,在一处林子稍茂密的地方,远远地便瞧见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
老妇人行至马上前,由车上跳下来一个身着粗布长衫的小厮,将老妇人扶上了马车,待其撩开素布帘子进了车里,小厮利落地一催马儿,马车沿着山路徐徐向山下走去。
老妇人钻进车子里,虽然地方狭小,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向对面端坐的人行了个礼,小声道:“回姑姑的,那个孩子我方才见着了。”
苏麻喇姑立刻将身子向前探了探,低声问:“王嬷嬷你瞧着那孩子可像万岁爷?”
王嬷嬷笑道:“只鼻子和嘴长得像他额娘,那眉和眼儿,跟万岁爷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苏麻喇姑闻言,闭上眼,双掌合十长长地念了声佛号。
王嬷嬷却蹙眉道:“我听见宫里头传闻,说毓妃娘娘这珠胎怀在万岁爷攻城的时候,可是我方才去瞧,那孩子明明已经有将近三个月大了,这么看来,当初宫中的两位太医给娘娘诊的脉,却有偏差!”
听见这话,苏麻喇姑霍地睁大眼,凝着王嬷嬷道:“嬷嬷说的可当真?”
王嬷嬷笑道:“太医诊脉准不准我老婆子说不好,可若说带孩子,我带大了万岁爷又跟着带贝子贝勒,小儿几个月大长什么模样,我打眼儿一瞧,必定错不了!”
王嬷嬷说的起劲儿,却丝毫没注意苏麻喇姑的脸色变了几变。
马车行至紫禁城地安门前时,缓缓停了下来。
苏麻喇姑随身摸出两块因锭子塞在王嬷嬷手里,低声嘱咐道:“嬷嬷今日辛苦了,这是老祖宗的一点心意,嬷嬷留着买点心,只一件,今日嬷嬷所见切莫向任何人提及,否则老祖宗哪儿……”
王嬷嬷接下银子,垂目连声诺诺道:“姑姑放心,我先前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规矩自然懂得,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断不会向旁人吐露半个字儿!”
苏麻喇姑轻轻点头,命赶车的小太监将王嬷嬷扶着送下了马车,便独自入宫去了。
回至慈宁宫内,苏麻喇姑来不及回自己的佛堂,便先向慈宁宫后殿的抱厦行,挑开帘笼,见孝庄正在看经,旁边竹青正向炉内添换凝神香。
苏麻喇姑轻声走入房内,向竹青摆了摆手,竹青立刻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苏麻喇姑和孝庄,苏麻喇姑将提梁壶中的热茶向孝庄桌上的骨瓷冰裂盏中添了些茶汁,低声道:“毓妃娘娘已经生了,是个男孩儿!”
孝庄深沉的眸光轻轻动了动,身子缓缓向后靠,苏麻喇姑赶紧将一个大迎枕垫在其背后。
孝庄端起茶盏,边捋着茶沫子沉声问:“那孩子如何?”
“奴婢并未露面儿,差当年将万岁爷带大的王嬷嬷去瞧的那孩子,王嬷嬷说,孩子长得跟万岁爷幼时极像!”
听见这句,孝庄原本平静的神情微动了动,眼中蕴出慈祥温和的神光,浅浅地呷了口茶。
苏麻喇姑继续道:“王嬷嬷还说了件更重要的事儿,她说……”苏麻喇姑说至此,表情有些为难,眼神中亦暗含着极力克制的伤感。
孝庄转过脸,看向苏麻喇姑问:“她到底说什么了?”
苏麻喇姑轻叹了一声,低声道:“王嬷嬷说,那孩子如今已有三个月大,也就是说……当初……”
孝庄咋闻这句话,手抖了抖,茶汁立刻泼洒在面前的经上。
苏麻喇姑赶紧由袖口抽出帕子擦拭上的水渍,却没留意孝庄眼中一闪而逝的隐痛。
这孩子一出生,怀袖蒙冤出宫便已被坐实,孝庄只觉胸口阵阵憋闷,伸手紧紧按住胸口。
苏麻喇姑见状大惊,紧紧握着孝庄的手就要寻太医,却被孝庄制止。
孝庄紧蹙着眉,苍老却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苏麻喇姑许多年不成见过的难受之态,这样的神情,只有许多年前,顺治帝执意要出家的时候,她在孝庄的眼睛里见到过。
“这都是我酿的孽,平白诬陷人家清白,不知我此生,还能否有机缘见一面怀丫头的那个孩子了……”孝庄说至此,原本明亮的眸子顷刻间黯淡了许多,眼角闪动着一丝晶莹。
晚间,孝庄无心用膳,苏麻喇姑便伺候着早早歇下了,将后殿交给值夜的宫女,苏麻喇姑方才得空回自己居住的佛堂。
轻轻推开门,苏麻喇姑一眼望见对面桌边端坐的人是,诧然道:“娘娘您……一直没走么?”
< ="fps"></><ss="ags"><b>tags:</b></>
第673章 弄璋之喜
"" ="()" ="">
等苏麻喇姑回过神来,款款行至近前欲低身施礼时,手臂却被德妃一把握住。 (.. m)
“怀儿她……还好么?”
苏麻喇姑凝着德妃微红的眼圈,知道自己走这一遭,她独自在这儿必定是落了一日的泪。
辰时,苏麻喇姑刚起来,推开佛堂的门,便瞧见德妃黑着眼眶,徘徊在自己门前的碎石小径上,见着她出门,上来第一句便是:“我昨晚梦见怀儿生了,求姑姑央老祖宗遣人去瞧瞧……”
自怀袖当日为她报了家仇,德妃原本孱弱的身子方才渐渐养的好一些,可自怀袖被贬出宫,她虽封了妃,却眼见着下巴一日尖似一日,明眼人都瞧得明白,在这位新获**的德妃娘娘心里,阖宫却只揣了怀袖一人。
苏麻喇姑挽扶着德妃坐回去,伸手替她倒杯了茶,勉强牵出淡笑:“奴婢今日亲往后山去了,毓妃娘娘吉人天佑,母子平安!”
德妃闻言,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茶盏,唇边勾着笑,泪却同时潸然话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从慈宁宫出来,德妃只令银铃儿一个人陪着,缓步漫行,不自觉便行至了乾清宫东侧门。
走至昭仁殿的玉阶下,德妃正欲迈步向上行,可刚走至丹墀下,却听得里面传出康熙低沉的怒吼:“如此毛手毛脚的奴才,杖责四十,自去慎刑司领板子!”
德妃的脚步顿了顿,侧目看向轩窗内透出明亮的莹莹烛晕,却不知康熙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康熙近日的脾气越来越大,有时甚至为着一个茶汤的调换,一个倒茶的动作跟太监们大发雷霆,连李德全在内都终日谨小慎微地伺候。
不过幸而在她的面前,康熙还算温和,甚至偶尔还会顺着她的意,豁免了某个被罚的小太监。
正欲向内行时,德妃抬眼见李德全低着头从里面急急地走了出来,瞧见德妃,连安都顾不上问,径自交过个宫人,命其速请造办处的**匠师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德妃不解问道。
李德全无奈一笑道:“娘娘进去一瞧就知道了。”
德妃挑了下眉,抬步向内行了进去,行至门前,正欲举步而入时,抬眼间,正见康熙坐在龙案前,手指轻抚着一只冰雪晶莹,栩栩如生的玉雕兔子,眼中无限温柔怜惜。
那玉兔一瞧便知是无价的宝贝,只可惜一只耳朵被碰第掉了下来。
就在德妃望着康熙出神的时候,身边有太监轻声道:“还请娘娘稍移贵体,万岁爷传的造办处匠师来了。”
德妃闻言,立刻向旁侧移了半步,待那匠师进入屋内,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康熙见那匠师将玉兔仔细端详后,问道:“这兔子可否还能还原先前的模样?”
那匠师跪地回道:“若是用沾补术,勉强可行,不过会留有痕迹,倘若万岁爷不像其形貌受损,不如臣为万岁爷重新雕刻耳朵的形状,如此一来,便看不出来了。”
康熙目光温柔地望着那只兔子,沉声道:“若是重雕,与原先的模样必定不同了吧?”
匠师叩道:“自然是不同了,却可通身无瑕。”
康熙淡淡道:“那……还是沾补吧,即便有陋痕,朕也要与先前一模一样的!”
匠师闻言,应声磕了头,小心将玉兔带走了。
待众人都走出去,康熙喃喃道:“重雕了,与那一只就不是一对儿了。”
勤嫔知道,这玉兔,是怀袖尚是公主师时,那一年的元宵节,康熙特地给她的赏赐,后来被宝兰瞧见闹了一场,众人才知原来这玉兔是一对儿,另一只就放在康熙的案头。
后来也是因这玉兔,康熙还吃过一回月牙的醋。
彼时,怀袖是孝庄跟前的人,于康熙,就如那瑶池畔的一朵青荷,浓浓慕意溢于言表,却轻易摘不得。
而眼下……
德妃咬了咬唇,向上低身施礼。
康熙刚将眼前的折子翻开,抬眼见德妃立在自己案前,仔细端详她片刻,问:“你昨晚没歇好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德妃抬起明亮的眸子,亦仔细打量康熙的双眸,终忍不住低声问:“万岁爷可还记得,两个月前……”
康熙俊朗的剑眉挑了挑,垂眸落在手中的折子上,冷冷淡淡道:“德妃若是昨儿没睡好,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望着康熙如此凉薄神态,德妃咬了咬唇,低身跪安,缓步退至门边时,忍不住以低低的声音道:“臣妾恭喜万岁爷,得弄璋之喜。”话落,拂袖转身而去。
康熙捏着御笔的手指间,“啪”地一声脆响,羊脂玉的笔杆儿应声断为两截……
李德全待德妃离开一阵后,方才进去给金丝盘龙鼎内添换安神香,可刚跨进门,却被眼前所见惊地呆立在当地。
望着一身月色长衫的康熙,李德全呐呐道:“万岁爷,您这是……”
“出宫,去恭亲王府!”
————
常宁命人将一只懈搬到院中的一树杏花下,独自坐在凉椅上,对着月下隐隐倬倬的一地花影自斟自饮。
“举杯邀月,对影对饮……嘿,李太白这个老头儿就是会享受,着月光下酒,却比就着佳肴还易醉些!”
说话时又自斟了一杯,仍抬眸看向园门前,皱着八字儿眉嘟囔:“本王没喝几杯就醉了,怎么瞧着你长得这么像我皇兄?”
说话时,原本前的月白色人影儿一晃便行至常宁面前:“你倒是好兴致!”说罢,向旁侧道:“来人,再添一把椅子,一壶酒!”
听见这话,常宁一个激灵,精神格外清明透亮,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皇兄?你怎么又来臣弟这儿喝酒,被老祖宗知道了,我……”
常宁话还没说完,康熙已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了坐,径自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尽,沉声道:“朕若是不来,恐怕今儿晚上,昭仁殿的宫人皆瞧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常宁暗暗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在康熙对面的坐下,提起酒壶将康熙的杯斟满,正琢磨着拣什么不踩雷的话聊,却听康熙先开口了。
“她生了……”
< ="fps"></><ss="ags"><b>tags:</b></>
第674章 睿王解语
"" ="()" ="">
“她生了……”
常宁的酒杯刚端至唇边,听见康熙的这句话,方才自斟自饮的几分微醺霎时被激了个神清志明,心中不由慨叹:哎,昭仁殿的宫人们倒是躲过了这一劫,却不知他此夜能否幸免。()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酒未入口,常宁又将杯盏轻轻放回桌面上,一对晶亮的黑豆小眼儿眨巴眨巴望着对面的康熙,半晌才低声道:“臣弟知道皇兄为何心里难受!”
康熙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口喝光,空杯捻在手里,抬起眼帘望着常宁平和沉静的眼睛。
“约莫皇兄心里也承认,毓妃娘娘此番被贬出宫着实委屈!”
康熙本正欲倒酒的手顿在半空,停了片刻,却并未去取酒壶,却是垂目静静地听常宁继续往下说。
“皇兄六岁登基时,臣弟年纪尚幼,全不记得,可你十四岁诛鳌拜亲政,二十岁平三番,二十九岁收了台湾,如今又亲征平了葛尔丹,尚方宝剑底下杀的人也不算少,臣弟都是瞧着过来的,臣弟可从未见你像如今这般难受过!”
常宁说至此,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略顿了顿继续道:“臣弟能瞧得出来,皇兄是真心喜欢毓妃娘娘,不过话说话回来,像毓妃娘娘那样的女子,有哪个男人不动心呢?一朝选在君王侧,后宫粉黛无颜色,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子。”
康熙手指捻杯,语气怅然:“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怀儿对朕,却也只有这样的情愫罢了。”
常宁淡淡一笑,提起酒壶给康熙斟满:“皇兄心里如今竟还亘着容若,果然对毓妃娘娘用情颇深!”
常宁感慨之余,话锋一转笑道:“皇兄可还记得尚未出嫁时的月牙?”
康熙轻挑剑眉,不明白常宁为何突然将话扯到月牙的身上。
常宁却笑道:“月牙未嫁时,对新科状元沈鸿飞,那也是一片痴心可昭日月!
可如今,嫁给了藩王古登,这次她省亲回来,臣弟瞧着她与那古登,却也是琴瑟和谐,伉俪默契。”
康熙淡笑:“月牙当初那是剃头挑子,就她那头热,人家沈鸿飞对她却没半点意思!”
常宁笑着摇头:“这可不一定,不过是沈鸿飞比较聪明谨慎,自知此事一来是不可能;二来,闹不好还要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是他惯以冷静处世罢方才狠心拒绝月牙罢了。”
康熙听至此,手指轻轻旋转着指尖的杯盏,默然不语。
常宁也没再开口,两人沉默而对,各自斟酒自饮,直至常宁将壶中最后一滴酒倒光,抬头看向康熙,眸中却不自觉多了份悲悯。
“其实臣弟清楚,皇兄又何尝不想与如花美眷共携静好岁月呢?情字本就是把双刃剑,伤在她身,疼在你心,谁都不好受!
可皇兄若无所为,颇尔喷那一腔悲愤如何平息?正蓝旗的将士,全是跟着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倘若他当真过去一番煽风点火,皇兄恐保住了美人,江山却要晃几晃喽!
再者,当日宫内盛传毓妃娘娘不贞,传的沸沸扬扬,拒后来臣弟去清芷宫看她时,她将蒙古袍一事解释于臣弟听,臣弟信她所言属实。
皇兄你也承认,葛尔丹当胸中你那一箭时,连衣服扣子还没解开,可是,就算皇兄此刻颁一道口谕出去解释,以平那些文武百官的芸芸众口,于毓妃娘娘,却是到底非议难平,人心就是这样,你解释的越周正,人家越往歪处想。
毓妃娘娘又是心气儿那么高的女子,她即便在宫内诞下了龙珠,若听见旁人诽议她儿子,心里必定更难受!”
康熙听至此,抬手将杯中酒倾喉而下,感觉那一股辛辣沿着喉咙缓缓而下,心里却是刺激的通透。
自从毓妃出宫,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明地与他开诚布公畅谈此事,身为帝王,流不得泪,便只能将一腔苦水与烈酒和着一并吞进肚子里。
常宁又命人上了酒,康熙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淡淡道:“其实朕瞧得出来,自从此番出征,毓妃待朕之情,比先前颇有不同,朕原以为这么多年的寂寞,终于得红颜相寄,谁料,竟然落得个如此结局。”
说至此,康熙仰目望向正空中一轮明月,重叹道:“赫舍里薨了,如今怀儿又出了宫,朕此生或许就是孤独的命!”
常宁听着康熙的此番感慨,默默地将酒哺入口中,心里却不由暗诽:高处不胜寒,自古君王皆寂寞,这本就是命!
两人又默默地喝了一会子酒,待方才的一腔感慨渐渐平息下来,常宁平静地望着康熙问:“如今,毓妃娘娘既已诞下龙珠,皇兄可想好了如何安置她母子?”
康熙垂着眼帘轻轻摇了摇头:“朕若有头绪,便不用来寻你喝酒了。”
常宁闻言,默了片刻,沉声道:“依臣弟的意思,皇兄不如暂且将此事丢开手,众臣弟觉着,以毓妃娘娘的性子,她或许更愿意待在宫外也说不定呢。”
康熙听常宁这番话,正欲开口,只听得耳边哗啦一声杯盘摔碎的声音,回头看时,却见是个素衣侍女,原本端着正欲上的菜,此刻全数扣翻在了地上。
那侍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常宁瞄了康熙一眼,先开口斥道:“怎这么不小心?还不赶紧收拾了,再上新的来!”
那侍女闻言,赶紧捡起地上的餐盘,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康熙直至后半夜才离开恭亲王府,待送走了康熙,常宁转回来,正欲回房睡个回笼觉,却见廊下立着一袭素白衣裙的女子。
常宁轻叹一声,行至近前,女子听见常宁的脚步声,赶着行至近前跪在廊下:“王爷方才为何不劝万岁爷迎回娘娘,却反而让万岁爷将她留在那荒山废殿之中受苦?”
常宁看着地上边说边哭的兰草,淡淡道:“毓妃的心思与一般的女子不同,旁人认为是受苦,她却不一定这么想。”
说完,常宁命兰草起来,缓缓道:“你的心思本王明白,本王所言同样是为她着想,毓妃她眼下不该回宫,这其中缘故不便与你细说,你只要记住: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 ="fps"></><ss="ags"><b>tags:</b></>
第675章 天降横财
"" ="()" ="">
俗话说“有苗不愁长”,经了一夏,时至过了处暑,庭院中的桃树行枝已长过手臂,小裪儿已经能揪扯着雪额的毛,自己慢慢儿地站起来了。 hp://
日头还没升起来,雪额懒洋洋地卧在园子中央,看着小裪儿流着口水,绕着它一圈又一圈,爬的不亦乐乎,偶尔来了兴致,还揪着它的尾巴叽里呱啦地说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裪儿有个很显著的优点,就是不爱黏人。只要吃饱了,睡饱了,随便将他放在什么地儿,自己都能玩儿的不亦乐乎。
怀袖对儿子的这个优点十分欣赏,男孩子嘛,就该早些独立,总粘着娘的男儿能有啥出席呢?
“主子,不是我说你,裪儿毕竟小,你好歹多带带他,这些活儿我一个人就够了,用不着你。”映雪刚浇完了菜园子回来,见怀袖正着揉着一块白面团儿,忍不住上前推开她,顺带抱怨一句。
怀袖笑道:“可是这幸伙用不着我呀,你瞧!”说话时,用手向映雪身后一指。
映雪顺着怀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小裪儿不知什么已趴在雪额身边睡着了。
雪额见孩子睡着了,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用牙小心叼着裪儿后背的小衣裳,将他拎起来,转身行至老银杏下,将裪儿轻轻放在小木**里,小裪儿翻了个身,睡的嘴角露出一朵甜笑。
映雪无奈一笑,地转过脸对怀袖道:“我就没见过像娘当得像你这般清闲的!”
“羡慕吧?这就是我的清福,老天赐的,谁也比不得!”怀袖笑的得意,揉面的手也没闲着,只片刻的功夫,一叠金黄的酥油饼子已经出了锅。
怀袖吃过了早饭,将几个饼子用块干净的白帕子包好,顺带灌了个热水皮囊,准备给福全送去。
刚站起身,就见一位粗布衣衫的妇人,手臂间跨着个竹篮子,头上裹着块碎花蓝布头巾,头巾遮的极低,几乎看不清眉眼,脚步走的却是出奇快,还没等她俩反应过来,妇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前。
映雪跨步拦在门前,柳眉一皱,瞪着妇人怒嗔:“哎,你这个人,怎么话也不说一句就往屋里头闷闯!”
妇人向大门口望了一眼,见门外没人,才转回身,抬手将头上的蓝花布头巾揭了下来。
映雪一见,吓地立刻跪在地上,口中连声道:“福晋赎罪,赎奴婢有眼无珠……”
此时站在旁边的怀袖,也认出了眼前这妇人,正是自己的二姐朱赫塔娜。
吩咐映雪去倒茶,怀袖将朱赫塔娜让进房内坐下,朱赫塔娜只扫了这屋子一眼,眼圈儿就红了,只泪在眼里头打转儿没滚出来。
喝了口茶润喉,朱赫塔娜道:“年前,我听说你出了宫,本要入宫面圣,找万岁爷讨个说法,可齐步琛突然由疆北赶来我府上,专程带了封外祖母的信。
信上说倘若我因着你的事入宫面圣,就将我逐出将军府,我这才没去,且信上说让我一年后再来看你,哎呦!可憋死我了!”
怀袖知道自己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疆北那边必定也得着信儿了,此时听朱赫塔娜说出来,便也没太多的惊讶。
朱赫塔娜见怀袖没说话,惊问:“怎么?齐步琛老远来一趟,竟也没来瞧你?”
怀袖摇头:“与你同样的话,外祖母必定也嘱咐过哥哥,没事儿,看不看的,我还不是好端端的。”
“什么好端端的!”朱赫塔娜说话时,美目一瞪,怒道:“你眼下这般境况,都怨颇尔喷那个老东西!
当初他们家官召羽害的你被贬尚衣局,如今他儿子没了,又累你被贬出宫,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今年正月间去大相国寺上香,当着众多福晋诰命的面儿 我硬是将爵爷福晋抢白了一顿。
哼!又不是你撺掇官千翔出征的,自己管不住儿子反累的旁人遭殃,真真气死我了!”
见朱赫塔娜说话时,激动的俏脸绯红,怀袖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笑道:“怪不得外祖母说咱们将军府一门女儿,全是巾帼英雄的性子,瞧瞧你这模样,呵,还真像!”
朱赫塔娜见怀袖说笑,忍不住捏了下她的手心,嗔道:“姐还不都是心疼你,你反倒取笑我。”
怀袖亲昵地拥住朱赫塔娜的肩膀,依旧如入宫前一样,将额头挨在她的侧颊上:“这个我当然知道,谁叫你是我的亲二姐呢,你不疼我谁疼我!”
朱赫塔娜被怀袖这么一磨,原本激动的神情化出些许柔软,低头瞧了眼怀袖平展展的肚子,问:“我的小外甥呢?快抱来给我瞧瞧!”
话落时,映雪已经抱着熟睡的小裪儿走了进来,朱赫塔娜轻柔地将裪儿接在臂弯里,仔细端详着小人儿的模样,美丽的薄唇终于牵出慈和笑靥:“好生标志的小人儿,像咱们将军府的种儿!”
怀袖笑道:“那当然,咱们疆北将军府,那可是有名儿的好皮相,我儿子自当也不例外,嘿,人不都说儿随娘俏么!”
此时怀里抱着这柔软小人儿,朱赫塔娜之前满腔的怨怒被消了个干干净净。
小心抚摸着小不点儿乌黑柔亮的头发,对怀袖道:“反正你如今也有了儿子,我也想好了,不入宫就不入宫,那些锦衣玉食咱才不媳呢!
你就在这儿住着,我出钱将这房子修葺了,再多弄几个人来伺候你,至于开销用度,你更用不着操心。
再过个两年,等风声不紧了,我再命人在这半山上给你修个园子,将门前那条路开宽些,哼!你就做个世外的活神仙,好生带着裪儿过你的逍遥日子!”
朱赫塔娜盘算的甚是详细,却见对面的怀袖一直望着自己笑,忍不住嗔道:“你笑什么,我本就是这么打算来的,且我都将一概的花销都筹划好了!”
说话时,朱赫塔娜将孩子交到怀袖手里,附身提起带来的那只小竹篮放在桌上,伸手将篮子上的蓝布掀了开来。
怀袖向篮子里一瞧,登时愣了,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金条子。
怀袖抬眸望向朱赫塔娜:“姐,你该不会是将姐夫的兵部尚府给卖了吧?”
ps;因年前事情实在太多,玉箫本月起每日更两章,玉箫知道很多亲要呼不过瘾,可是玉箫不想随意凑字数糊弄大家,为了保证的质量,还请亲们谅解,在这儿说一下,亲们每晚就不用再苦等着第三章了,每日两章,依旧准时恭候!
< ="fps"></><ss="ags"><b>tags:</b></>
第676章 族门憾殇
朱赫塔娜听怀袖这么问,柳眉轻挑道:“哼!你姐夫那个破院子能值得几个钱儿?你也忒抬举他,将咱们将军府的地缝子扫扫,都比他阖族的腰还粗呢。()”
说罢,朱赫塔娜笑盈盈将篮子往怀袖面前一推:“这些都是姐这些年攒的体己,你自管放心使,给你养孩子绰绰有余!”
怀袖只抿着唇笑,却沒开口,站起身将熟睡的裪儿放在旁边的**上,蹲身从**下拉出來一个小木箱放在朱赫塔娜脚边。
“给你看看这个!”怀袖说话时,笑盈盈望着朱赫塔娜。
朱赫塔娜伸手将那箱子的盖子撩开一看,先是吃了一惊,紧跟着直起腰望向怀袖,笑道:“这些珠宝首饰是你从宫内带出來么?好妹子,果然比以前长心眼儿了!女人手头就是得有些钱,心头才能过的踏实!”
怀袖笑侃道:“你跟月牙倒像是商量好了的,生怕我沒钱花,这一箱子是她给我送來的,你如今又拎來这一篓子金条,看來我这辈子的命格,司命星君果然格外开恩,虽遭逢多舛,却是个不缺钱的命!”
听闻怀袖提起月牙,朱赫塔娜不禁轻叹:“明月公主对你这师父,确实好的沒话说,先前京内朝臣间都传闻,说你被索额图父女陷害。
我听闻她回來沒几天,就闯进绯华宫,掌掴了兰妃,还带着番兵围了索相府,临走时还留了三千番兵在行宫沒带走,听说是专门防着索额图再加害于你,她堂堂一个御封的固伦公主,能为你想得如此周全,实在难得呀!”
怀袖只听月牙说她打了宝兰,却并未听说她还围了索额图的府邸,此时听闻,着实又是一惊,不禁问道:“月牙她这一番鲁莽行事,万岁爷可曾责她?”
朱赫塔娜挑眉一笑:“你问起这个,说來也怪,先前我也是替她担着心,特让你姐夫入朝时仔细探听消息,结果你姐夫回來说,万岁爷对此事竟然不闻不问。
我还听说就连兰妃哭闹着跑去告太皇太后,也是不了了之,我琢磨着,或许老祖宗她心里也觉着你冤枉,接着月牙的手替你出出气儿。”
康熙的这个反应,倒是令怀袖颇感惊讶,她了解康熙,他绝不是能个轻易被糊弄过去的主儿。
月牙回京省亲本就是件大事,又接连闹出这么两件事,必定已轰动了整个京城,康熙竟然不闻不问,这其中必有缘故!
朱赫塔娜见怀袖垂眸沉思,劝道:“甭想这些费心的事儿了,反正如今你依然出了宫,管他们死活呢,只好生照看好自己,带好我外甥,姐只要看着你好好的活着,也就安心了。”
朱赫塔娜说至此,又忍不嘴了眼圈。怀袖却明白,朱赫塔娜这是在宽慰自己。
将军府从祖上至今,连带外祖母一族全算上,不知出了多少位英烈诰命,数到她这辈儿上,被贬出宫的,阖族也只有她一个。
她如今这个带着罪的身份,还不知日后会不会从族谱中给消了名儿,抡起这一点,她着实算是族中的不孝女。
怀袖平日极少想这些,拒她不害怕过眼前这样的清苦日子,可每思及阿玛和额娘,都觉着十分对不住。
拒阿玛在领着正白旗镶白旗两旗的旗主,沒人敢当着他和额娘的面儿说三道四,可背地里戳脊梁骨是在所难免的。思及此,怀袖心里只觉堵得难受。
朱赫塔娜又与怀袖说了好些话,不知不觉已过了晌午。
望了眼窗外的日头,朱赫塔娜道:“我得回去了,出來这趟必定要背着你姐夫,叫他知道了我來瞧你不好,这次我來沒带素儿,那丫头脸面儿上搁不住事儿,让她跟來了,回去即便我不说,也得让你姐夫瞧出來。”
说话时,朱赫塔娜起身就欲往外走,怀袖却先一步站起身,屈膝跪在了朱赫塔娜的面前。
“姐,怀儿如今这身份,实在让阿玛和额娘失望,怀儿自知已不孝,日后无颜再对二老,姐再给将军府写信时,还望将怀儿的意思转告双亲,倘若阿玛和额娘实在为难,便写一纸逐书,将怀袖逐出家门,如此一來,可保全我将军府声望不损。
如今,阿玛额娘不在,姐姐就替阿玛和额娘受下怀儿的三个头吧。”
怀袖说完这番话,周周正正地给朱赫塔娜磕了三个头,却始终沒听见朱赫塔娜说一个字。
怀袖再抬起头时,不偏不倚,朱赫塔娜的一滴眼泪正落在她的脸上,还带温热。
朱赫塔娜附身,双手将怀袖挽扶起來,美丽的眸子透过泪光认真凝注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玉颜,沉声道:“怀儿你记住:别说你今日被贬出宫,就算你被贬入辛者库籍,被唤阿奇那塞斯黑,你也是将军府的人!
别说是我,就算阿玛额娘甚至外祖母,从沒人动过这个念头,你只管好生过活,姐相信,老天终有开眼的那天!”
说完,朱赫塔娜再忍住不,掩着唇疾步走出了房门,带怀袖随着行出院子的时候,朱赫塔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前的山路上。
怀袖倚在掉了漆的木门上,静静地望着蒿草丛生的山路,突然想起她入宫前那年的上元佳节。
那一碗,月亮美的像一枚出了沙的鸭蛋黄,她与容若共乘一骑,在郊外点篝火,吟箫起舞,那日容若曾认真凝着她,说要带她离开这京城繁华地,只要她点个头。
倘若那时她能掐算出日后有被贬出宫这一回,她当时是否会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真随着容若浪迹天涯……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间隙,斑斑驳驳洒落在怀袖美丽的侧颜上,将她入画的侧影描上墙垣,脚边有东西动了动,怀袖低头,见是雪额用爪子轻轻挠她的脚,屋内隐隐传來裪儿的哭声,原來是裪儿醒了。
怀袖回过神,唇边勾出浅浅的笑靥,附身摸了下雪额的大脑袋,浅浅笑道:“一切都不会改变,逝者已矣,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勇敢地往前走!”
第677章 瑞敏入京
八年后?疆北,将军府
立春刚过,晨曦的天光便亮的早了许多,明玉轻轻推开门,端着盛了温水的银盆走入房内,听见里间传出固伦瑞敏公主的咳嗽声,便知公主已经醒了。()
轻轻撩开锦帘,明玉缓步行入房内,见固伦瑞敏公主正将一块白色绢帕往枕头下面塞。
“老祖宗,水已经倒好了,奴婢扶您起來洗漱。”明玉行至**边,伸手便要挽扶。
固伦瑞敏并沒有递手给她,只道:“叫青玉过來伺候吧,你去前院将福晋唤來,我有话跟她说。”
明玉立刻应声,转身出去将妹妹青玉唤进來伺候,自己向着前院去寻东果儿,待东果儿随着明玉进门时,固伦瑞敏公主已经整理好妆容,坐在炕沿翻看经书了。
东果儿进门时,正瞧见青玉将一杯酥油茶端在固伦瑞敏面前,便走过去伸手接过油茶碗,对青玉道:“你去吧,这儿有我伺候。”
青玉将茶饭交给东果儿,行了礼,缓步退出门外。东果儿坐在炕沿上,小心将油茶一点点吹凉。
固伦瑞敏望着东果儿,片刻,轻声道:“我想这两日就启程。”
东果儿听见固伦瑞敏公主这么说,握着银汤匙的手顿了顿,绣眉紧蹙,抬眸看向固伦瑞敏公主问:“额娘这是要去哪儿?”
“我想去一趟京城,去瞧瞧我皇嫂。”固伦瑞敏公主说的轻巧,仿佛这件事与饮水喝粥是一样简单自然的事儿。
“额娘……”
轻抬了下手,固伦瑞敏公主打断了东果儿下面的话,明亮的眸光,始终平静温和,抬起手,将东果儿鬓边的一缕头发拨至耳后:“这些年,你也生了好些白发。”
东果儿垂下眼帘,紧紧呡着唇,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固伦瑞敏公主继续道:“你不用着紧我,我入京就是想去走走亲戚,几十年了,我再不去,与我一辈儿的老人儿,怕是再也见不着喽……”
东果儿沒在说什么,默默地点了下头,掩着唇出去安排了。
隔日,东果儿替固伦瑞敏公主收拾好了行礼,本欲跟着同去,固伦瑞敏公主谁也不带,只点了明玉和青玉两个常日伺候她的丫头,并路上赶车的几个几个小厮,连葛吉泰派來护送的亲兵都一概退了回去。
东果儿和葛吉泰双双站在乌阔台哨卡城楼上,望着固伦瑞敏公主的马车进行渐远,东果儿在忍不住伏在葛吉泰胸口痛哭失声。
“我今日清晨给额娘收拾行李时,从额娘的枕头下面摸出一块带着血的帕子,额娘此番入京,怕是……怕是……”东果儿说至此,喉头哽咽再说不下去。
葛吉泰也红了眼圈,手温柔地拥着东果儿的肩膀,沉声道:“额娘她……终究还是放不下怀儿……”
,,,,
怀袖帮着福全将最后一个酒坛子搬上车,掸干净身上的尘土,转身回至院中,却见裪儿正坐在一树桃花下望着棋盘发呆。
怀袖走至近前,探头瞧了眼那副残局,好奇问:“裪儿你今日不用去听夫子讲学么?”
裪儿抬脸,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望着怀袖,噘着小嘴道:“不是我不想去,是夫子不让我去。”
怀袖皱眉:“为什么?是不是你又调皮了?”
裪儿摇头:“昨日夫子讲释《道德经》中的养生主一篇,却跳过了开篇,直接从‘庖丁为文惠君解牛’讲起,孩儿问夫子为何不讲开篇,夫子却说,开篇于读书人修养无益,孩儿与夫子辩驳,接过就被夫子赶回來了。”
怀袖笑问:“你是如何与夫子辩的?”
裪儿微眯了眼,表情认真道:“夫子说开篇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此番乃劝解人不必追求学问,是以延误读书人之误读。
孩儿说,读书不应以偏概全,庄子开篇种在后面的‘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意思是教导人做事当顺应自然之理,如此方可护卫自身,保全天性。”
将这一番话说完,裪儿抬起明亮澄澈的眸子望着怀袖问:“娘说,裪儿说的对么?”
怀袖轻轻点头:“裪儿说的的确是沒错,可村子里的酗伴都去上学了,你整日独自一人,不觉得孤单么?”
怀袖话刚落,从屋里出來的映雪笑着插话道:“要我说,学堂里的夫子,还沒小主子读的书多呢,不去就不去,沒啥大不了的!”
映雪说话时,将手中的木箱给怀袖瞧,笑道:“你看看,上月初福全刚买回來一整箱蜡,这才过了过久,就见底儿了。”
怀袖回头望向裪儿,裪儿却调皮地冲着怀袖吐了吐舌头,蹭到怀袖身边,抱着怀袖的胳膊笑嘻嘻道:“上回姨娘送來的那些书,孩儿都读完了,下次福公公进城时,再让姨娘送些书來吧。”
怀袖疼溺地点了下裪儿的鼻尖,笑嗔:“你个小书虫,送多少书來都不够给你啃的!”
裪儿呲牙一笑,露出脸蛋儿上两朵深深的梨涡,探身从桌上拿起书卷往怀里一踹,纵身向门口一跃,顺带吹了声响亮亮的口哨。
哨声刚落,从屋子侧面窜出一条白色的影子,追随着裪儿矫健灵动的身子奔出门外,转眼,一人一虎两条活泼泼的影子一齐不见了。
映雪将还沒晾晒好的茶也端出來,放在院子里的木架上,笑道:“小主子这份爱读书的性子,可真真儿地跟主子一模一样,若是在城里,恐怕早就被传做神童喽!”
怀袖却道:“读书是好事,可明白事理,至于求圈名,我却并不想裪儿谋求官途。”
说至此,怀袖轻叹:“一來,裪儿的身份与旁的孩子不同,二來,仕途复杂,人心叵测,我只望他这辈子能安安稳稳,做些他喜欢的事就好!”
怀袖话落,门口闪入一个青衣素衫的身影,接着怀袖的话笑道:“好个懒惰的娘亲,孟母为其子三迁其居,你这为娘的倒好,专教自己的孩儿不思上进!”
第678章 沈婉入宫
怀袖将沈婉让入屋内。将随身带來的一支长长的琴匣小心放在桌面上
怀袖将亲手采摘的茶叶泡了一杯。轻轻放在沈婉面前。又递了块温热的湿帕子给她擦汗。更不解道:“这么远的山路。你带着琴來做什么。”
沈婉笑道:“裪儿与我学琴这几年下來。我自觉已无才可授与他。记得再过三日便是他的生辰。原本想当日來与他庆生时。将这琴赠与他做贺礼。
谁料昨日來送例银的公公宣了口谕。传我即日入宫。打三日的平安醮。我明日便要起身。正好与裪儿的生辰错过。今日便先赶了來。”
怀袖笑嗔:“裪儿于音律上经你数年指点。能得如此造诣。我已十分感激。你何苦送这么重的礼來给他一个孝子。”
沈婉笑道:“你亦是弹的一手好琴。自然知道这音律学会容易。精湛却是全凭各人的悟性。我如今已无甚可教他的了。将这琴赠他。往后的习乐之途便由琴与他相伴了。”
怀袖知沈婉说的是至理。便也沒再推却。想起她方才说的入宫一事。好奇道:“眼下这既不是年节。也不是谁的寿辰。怎么突然传你入宫打醮。”
沈婉呷了口茶道:“昨日听那公公说。宫内近日來了位皇族内的贵客。据说此人连太皇太后都要另眼相看。那公公不便说贵客的名讳。我便也沒再多问。”
临近晌午时。裪儿带着雪额回來。一进门便瞧见沈婉坐在院子里。帮着怀袖晾晒茶叶。
“师父。你什么时候來的。”裪儿蹦跳着奔至沈婉身侧。亲昵地挽住沈婉的手臂。
三年前。沈婉來给裪儿庆生。怀袖提及请沈婉授裪儿琴技一事。
沈婉只随口应下。却沒想到裪儿却是个极有心的孩子。当即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给沈婉磕了三个头。知道沈婉不喝酒。便亲手从树上摘了个硕大的蜜桃作为拜师礼。正式拜在沈婉门下学习琴技。
三年下來。这个徒弟人儿虽小。却是对这位师傅格外尊重亲厚。每年桃子成熟时。必定亲手采摘满满一篮子仙桃。亲手背过两座山头。送到沈婉的滴水俺内孝敬师傅。
平日里每去俺中学琴。前一日必定央怀袖亲手做些新鲜的点心带去。从不空手前往。
沈婉更将平生音律所长倾囊相授。沈婉待人虽和悦。却唯独对裪儿习琴格外严格。以至于朱赫塔娜第一次给裪儿捎來一张古琴。怀袖几乎不相信那空灵妙音。竟然出自年仅弱冠的少年指尖。心下对沈婉竭力授业之恩。更兼崇重有加。
“师父怎么将‘锦瑟’带來了。是要在这儿教裪儿习琴么。”裪儿白皙修长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沈婉的琴。言辞间难掩兴奋。
他特别喜欢沈婉的这张名为“锦瑟”的古琴。只觉它的琴弦上仿佛有种天生的灵性。可与弹琴之人心神相通。总是能则更恰当的音律表达。每每在沈婉的滴水俺弹奏它时。都令裪儿爱不释手。
沈婉笑着抚摸了裪儿黑亮的头发。温和道:“裪儿如今已算习乐入了门。师父今日将这琴送与你。往后便需你自身修炼颖悟喽。”
裪儿闻言。小脸儿上却并无兴奋。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凝着沈婉。惊讶中带着些许的惶恐。
“师父是不是嫌裪儿懒惰。不愿意再教裪儿琴技了。”说完这话。裪儿竟然屈膝跪在沈婉身前。言语中已带着稚嫩的颤音。
“师父如果恼了裪儿。拒说出來。裪儿改便是。求师父将琴收回去。裪儿仍登门向师父求教琴技……”裪儿说话间。长睫毛眨巴眨巴。吧嗒一滴眼泪竟然当真淌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怀袖在旁边瞧得吃惊。她自是了解裪儿的个性。这孩子生下來便不爱哭。尤其当着人前。沒想到竟对沈婉如此情深。
沈婉瞧在眼里更是心疼的紧。伸手将裪儿由地上挽扶起來。掏出帕子小心拭去他腮边的眼泪。亲昵揉着他的头顶。着实好言哄劝一番。
话说开了。理讲透了。讲明了送琴的缘故。裪儿方才红着眼圈儿破涕为笑。
吃饭时候。怀袖忍不住打趣:“昨日你被夫子从学堂撵出來。也沒见你这么难受过。今日听说你师父不要你了。竟哭成这个样。”
裪儿放下碗筷。一本正经望着怀袖道:“夫子只会讲八股文和四书五经。于真正的学问。却是一窍不通。自然与我师父不能比。师父不但会将琴法与禅理相合。且能将乐律与自然相通。教孩儿将天。地。人。乐合二为一。学问比那堂上腐朽的夫子不知高妙多少倍。”
怀袖听完裪儿的这番话。忍不撰目光投向对面的沈婉。忍不仔叹:“拜一门好师父果然抵得过赚万两黄金。看來我需倾疽财谢你。”
沈婉调笑道:“我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钱來做什么。不过是我与裪儿于此世有这师徒的缘法。沒甚可谢的。”
用过了午饭。沈婉不及逗留**。下午便赶回了俺内。将随身的简单用度收整了一个简单的小包裹。另选了两个俺内的女弟子随行。次日清晨天不亮。宫中便有马车停在寺院门前。
沈婉并两个弟子一同上了车。向京内的紫禁城而去。
接沈婉的马车只停在了地安门前。便将沈婉等人放下了车。早有慈宁宫内的宫女等在门前。引着沈婉一行。经过御花园直奔慈宁宫行去。
沈婉这是第二回入慈宁宫。前一次是孝庄九十岁大寿时。來做福寿醮。
随着宫女由后园进了慈宁宫。一进门正遇见苏麻喇姑带着几个小丫头匆忙去取香烛铜鼎。见宫人将沈婉带了进來。便道:“两位老祖宗正同在房内说话儿。晚些等传了话儿再进去吧。”
宫人闻言。便暂将沈婉安排在后园西厢的空屋内歇息。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有宫人进传沈婉过前殿去。
沈婉随着宫人穿过花厅。直行至孝庄的佛堂前。只见福堂内的佛像已披了艳红的袈裟。堂内摆放着两张太师软椅。上边各端坐了一位面相慈和端然的鹤发老妇人。
第679章 天生帝后
<!--go-->
沈婉在佛堂外轻轻地掸净身上微尘。踏着香烛袅袅。青烟徐徐。缓步行入佛堂正中的明黄蒲团前盘膝而坐。将随身的木鱼放在面前香案上。开始闭目诵经。
待一段经文诵完。旁边端坐的孝庄和固伦瑞敏同时缓缓睁开眼。固伦瑞敏的目光落在沈婉的脸上。略有些惊讶道:“师太如此年轻。便修得如此通透禅理。我方才听你诵经。竟有几分入定的味道。”
沈婉缓缓施礼。笑道:“入得佛门便得清净。只要心清净了。佛理不悟自显。”
固伦瑞敏轻轻点头:“好个‘不悟自显’倒颇有几分道法自然的味儿。”说罢。由身侧的青玉缓缓挽扶起身。与孝庄同向外走。
沈婉缓缓抬起眼帘。眸光不经意落在固伦瑞敏公主的侧颜上。竟觉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瞧着又几分相像。可她自知觉不曾同她见过。
沈婉不自觉暗暗皱眉。心里好一阵琢磨。却始终沒想出个名堂。
固伦瑞敏公主并未另择居处。被孝庄特地安排在慈宁宫后殿。抱厦旁边的一处偏殿内住着。听完了经。固伦瑞敏公主便与孝庄同进了西厢抱厦。
两人都向炕上坐了。苏麻喇姑命人端上來枣泥糕和芙蓉糕。并两盏老君眉。轻轻放在炕桌上。
固伦瑞敏公主侧目看向苏麻喇姑。笑道:“曼姐儿如今瞧着身子骨尚硬朗。这么多年了。皇嫂身侧多亏有你照拂。今日也搬个凳子与我们同坐吧。”
苏麻喇姑立刻行礼道:“两位老祖宗说话。奴婢岂有坐着伺候的道理。奴婢如今能有幸伺候两位老祖宗。已是莫大的荣幸。”
孝庄笑道:“曼姐儿已非当年那个调皮的丫头了。跟在我身边儿这么多年。将她的性子也磨的变了许多。”
固伦瑞敏公主含笑点头:“我的怀儿才入宫不久时。曾托人给我捎了封信回去。说她入宫时。便是苏麻姑姑将她领进了慈宁宫。
我当时瞧见她信上提及曼姐儿。悬着的心当即便落了地。心想着她只要跟着曼姐儿。往后断不会出错。可谁知。终究是我那丫头不争气。”
苏麻喇姑听见这番话。心下当即了然。端起桌上的提梁壶转身去了。站在门边的青玉和明玉也纷纷跟着走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两位鹤发老人。相对而坐。
孝庄笑盈盈望着对面的固伦瑞敏:“你这张嘴。还是像当初那么厉害。明着数落你自己。却叫听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固伦瑞敏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淡笑:“难得皇嫂好记性。还记得当初。”
孝庄缓缓垂下眼帘:“我知道。你此番入京。就是跟我要人來的。”
“既然皇嫂先将话说开了。那我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当初怀儿入宫。我信上与你说的清楚。那封信。你可还记得。”固伦瑞敏问的直接了当。明亮的眸光直直望着孝庄的眼睛。
孝庄轻轻点头:“我自然记得。”
“皇嫂如今既已亲眼见了怀儿。可是还埋怨我欠了你一位帝后。”固伦瑞敏又问了一句。
孝庄轻叹:“我也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怀丫头的好……”
固伦瑞敏点了下头:“皇嫂能瞧出來就好。当年我沒将东果儿送入京。并不是我故意驳你的颜面。东果儿虽然姿色娇美。可她生性单纯柔弱。服不左宫诸妃。其实并不适合做帝后。”
固伦瑞敏说至此。显得情绪有些激动。稍缓了缓。继续道:“怀儿。同是我一手教养大。她的性子刚柔相济。温良淑德无一不全。容貌不输她额娘。上马拉得一副好弓。入厨烹的一手好菜。张口能吟。提笔能画。德才出众可谓集我阖族之毓秀于一身。
我亲手养出來给你做皇后的不二人选。可你却让她明珠蒙尘。”
固伦瑞敏公主说至此。炯炯明眸凝着孝庄。沉声道:“你当初恨我。如今我亦恨了你。咱俩算扯平了。谁也不欠着谁。谁家的孩子谁家疼。我此番便将怀儿连同我那曾外孙子一并带回疆北。从此。你我两清。旧账一笔勾销。”
孝庄蓦地抬眼。望着固伦瑞敏公主道:“怀儿诞下玄烨的儿子。她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儿媳妇。哪儿也不能去。”
固伦瑞敏公主淡淡地看了孝庄一眼。端起杯悠然喝茶。沒再说什么。
孝庄摇头轻叹:“哎。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话落。向门外唤道:“曼姐儿。你进來。”
苏麻喇姑撩开锦帘走了进來:“老祖宗唤奴婢有何吩咐。”
孝庄沉声道:“你去寻我的玺印來。我要亲笔写道懿旨。”
苏麻喇姑闻言。立刻转身去了。片刻。便亲手端來了孝庄的太皇太后玉玺并朱砂御笔和懿旨锦轴。
孝庄已经多年未亲笔写字。今日提笔虽因年岁大了。悬腕有些微抖。却仍写的一手漂亮的馆阁体。
一纸懿旨写完。孝庄又拿起來仔细瞧了一遍。将其递给对面的固伦瑞敏公主:“你瞧瞧。可满意了。”
固伦瑞敏公主接过懿旨。同样详细地一字不漏看了一遍。缓缓卷起來。将懿旨放入锦匣。
又喝了半盏茶。固伦瑞敏公主便将明玉唤进來。伺候她下了炕。行至门前时。固伦瑞敏公主缓缓转回身道:“既然话都说过了。明日我便启程回疆北去了。皇嫂好生保重身子吧。”
孝庄微惊。问:“你就这么急着走。平安醮还有两天呢。”
固伦瑞敏头也沒回。只摆了摆手:“回去啦。回去啦。人老了沒出息。一出门儿就想家想的紧……”说话时。人已经由明玉和青玉挽扶着。行出了门外。
孝庄本还欲说什么。话沒出口。泪却缓缓地顺着眼角的鱼尾纹淌了下來。
苏麻喇姑轻轻递上帕子。孝庄却摆了摆手。身子软软地靠在枕上。神情却比方才固伦瑞敏在时颓然许多。连带眼神也失了神光。只眼泪一直无声的流。一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洇湿了华美的吉服。
.
第680章 语点智妃
<!-- 翻页上ad开始 -->
苏麻喇姑将莲花炉中添换了宁神香片。转而向炕沿时。见孝庄依然默默地流泪。轻声劝慰:“老祖宗莫太过伤怀。您如此。多半是舍不得固伦瑞敏公主这么匆忙就回去。要不……奴婢去传个话儿。留公主多赘日。”
孝庄轻轻摆了摆手。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缓缓坐直身子道:“莫难为她了。瑞敏并不是不愿陪我。只是她的身子恐怕……”
说至此。孝庄紧紧呡着唇。再说不下去了。
苏麻喇姑恍然了悟。惊讶问道:“怎么会如此突然。公主她千里迢迢上京來还好端端的呢。”
孝庄摇头:“瑞敏生性好强。从不在人前示短博人怜悯。我猜她此番突然入京。多半因着身子不好了。”
说罢。孝庄喝了口茶。稳了稳情绪对苏麻喇姑道:“你去将平日收着的那些参茸灵芝取些來。给她送过去。她虽不缺这些东西。到底是我的一番心意。”
苏麻喇姑点头。亲自挑拣了几样上好的紫灵芝和数根长白山老参。亲手携着送去固伦瑞敏公主居住的侧殿内。
刚走进门厅。听见里面传出來固伦瑞敏公主的声音:“将这个锦匣。并我的这封信送去兵部尚书府。务必亲手交在二格格手里。告诉她。不用她入宫來给我磕头了。只好生保管好这东西便是。”
随行的小厮应了声。便从里面退了出來。瞧见苏麻喇姑站在门外。便给苏麻喇姑行了个礼。
苏麻喇姑瞧了眼他手中拖着的那只锦盒。轻轻点了下头。捧着东西行向里间。
将东西放在桌上。浅身福了福。苏麻喇姑笑道:“这是让老祖宗奴婢送來的。老祖宗说您虽不缺这些东西。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固伦瑞敏公主含笑点头:“东西我收了。就不谢她了。我晓得这些东西她多得是。”
苏麻喇姑笑道:“正是这个话儿呢。老祖宗如今也沒甚人可疼的。万岁爷自然不缺用度。想疼您。您好容易來一趟。却这么匆忙就要走了。”
固伦瑞敏公主笑了:“她这辈子最不愿再见着的人。怕就是我喽。每次见面儿。少不得给她添些赌。哈哈。”
苏麻喇姑仔细端详固伦瑞敏的气色。只觉她虽喉间有些喘。却十分有精神。并未如孝庄所言。心下暗揣。多半是前几日长途劳顿。才显得不好。或是孝庄想多了。
陪着固伦瑞敏公主坐了一会儿。苏麻喇姑从侧殿出來。向后园自己居住的佛堂行。才出了园子的月门儿。便瞧见德妃在一树玉兰花下徘徊。
“娘娘什么时候來的。怎不进去。”苏麻喇姑行至近前。先给德妃行了礼。
德妃挽起苏麻喇姑。急问:“我听闻怀儿的外祖母。固伦瑞敏公主入京了。是不是怀儿要回來了。”
苏麻喇姑皱眉:“这个事儿我也不清楚。今儿上午。两位老祖宗关在房里说了半日的话。明日公主就要启程回疆北了。”
德妃惊诧:“明日就回去。不等接怀儿入宫么。”
苏麻喇姑摇了摇头。略想了想道:“我琢磨着。接毓妃娘娘回宫这个事儿。多半还得跟万岁爷商议……”
德妃从慈宁宫后园出來。边走边琢磨这个事儿。银铃儿低声道:“主子说昨晚上万岁爷梦呓。还在唤毓妃娘娘的名儿呢。既然万岁爷这么念着毓妃娘娘。干脆将她接回來不就完了。何苦要受这份儿罪。奴婢真是想不通。”
德妃道:“这些年。万岁爷虽心中想念。可嘴上却从未提过一个字。谁也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可一晃经年已过。总这么拖着……我担心倘若再过一年半载的。老祖宗身子不好了。怀儿就更难回宫了……”
银铃儿歪着头想了想说:“奴婢觉着。万岁爷之所以不动心思。多半是因着沒见着毓妃娘娘的人。倘若见着了她。万岁爷必定就把持不住了。”
德妃听见这话。仿若突然茅塞顿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银铃儿。兴奋笑道:“对。你这话算是说中了正经地方。万岁爷必定是沒见着怀儿的人。”
话落。德妃匆匆上了撵。并回娴茹宫。却径自向前殿西院的南书房行去。
银铃儿见状。小声道:“这会子万岁爷正是在南书房议事的时候。主子拣这个时候去。恐不妥吧。万一……”
“你莫再说。本宫自有主张。”德妃打断银铃儿的话。只催着一行抬撵的小太监脚步再快些。
德妃的凤撵停在了南书房外的垂花门前。德妃却并未下撵。只令银铃儿进去将李德全叫出來。
银铃儿进去片刻。李德全便跟着一同走了出來。看见德妃的凤撵。立刻撩前襟跪在地上给德妃请安。
宫人将德妃从撵内挽出來。德妃站在撵前。对身后一众宫人道:“你们抬着撵向旁边的巷子口等着本宫。本宫与李安达说会儿话。”
宫人闻听。都规矩地撤得老远。原地只剩下德妃和李德全。
德妃免了李德全的礼。李德全站起身小心问:“不知娘娘突然來此。与老奴有何吩咐。”
德妃浅笑道:“李安达放心。本宫只向李安达借一样东西就走。”
李德全不明所以。拿眼望着笑靥明媚的德妃:“娘娘得万岁爷荣**。缺了什么东西。只要向内务府说一声。却不知老奴这儿有什么是娘娘看得上眼的。”
“本宫只借你的出宫金牌使一使。用完了即刻奉还。”德妃也不绕弯子。说的直接了当。
李德全眉心皱成个大疙瘩。为难道:“这个东西老臣并非不肯借。只是倘若被万岁爷知道了……”
“被万岁爷知道了。杀伐处置本宫一人顶着。本宫就说我命人从你这儿偷來的。绝不连累公公的前程。”德妃说的痛快。只要能帮着怀袖回宫。她就是把命打进去都不眨下眼。
李德全低着头想了想。轻叹一声:“好吧。娘娘这是第一次向老奴开口。老奴就成全了娘娘吧。”
说罢。李德全从腰间的丝绦上解下黄橙橙的出宫令牌。小心递给德妃。并认真嘱咐道:“这个令牌。日间由老奴保管。晚间要交给内务府的副总管秦公公。娘娘戌时过务必要还回來。”
第681章 娇妆太监
"" ="()" ="">
德妃借了李德全的令牌,转而回宫,命银铃儿寻来两身小太监的衣裳换了,又将满头的珠翠卸下来,叫银铃儿梳了条乌溜溜的大辫子。 hp://
德妃这还是第一次乔装改扮,往日只见过怀袖和月牙扮作俏公子模样很是潇洒,此时照着镜子转了几个圈儿,倒也颇觉新鲜。
银铃儿瞧着勤嫔这身打扮,惊讶地瞪大眼问:“主子这是……要,要出宫?!”
德妃笑靥如花:“没错儿!你也赶紧换了衣裳,跟本宫出宫办件要紧事儿!”
银铃儿话还来不及将,被德妃兜头丢过来的一身太监长衫盖在头上。
德妃又命宫里的小太监拿着令牌,向尚乘司领来一辆马车,主仆上了车,不敢从午门走,绕至地安门才出了紫禁城。
出城一路向南,赶车的小太监问德妃:“主子出宫是要去哪儿?”
“恭亲王府!”
————
常宁本在府中约了顾贞观下棋,谁知下了朝却等来了顾贞观平日随侍的小厮,说顾大人被万岁爷留在南房议事,来不了了。
常宁在府中百无聊赖,又见已近晌午,便懒怠再出门,瞧着今日太阳极好,便命人将房内的搬出来晾晒。
几个小厮正由常宁指挥着,将大大小小的箱地码了一院子,老仆老梧桐由前院行来,向常宁施礼秉道:“禀王爷,门口来了两个人,说是宫里来的,求见王爷。”
常宁挑了挑八字眉问:“谁来了?”
老梧桐摇头:“他们什么也没说,只说是宫里头的人。”
常宁眉头一皱,不耐烦摆手道:“本王爷早说过,但凡不认得又不报名的一概不见!”
因朝中文武皆知常宁这位亲王颇受两宫恩**,平日想寻常宁走门路送银子珠宝的官员颇多,常宁为此不胜其烦,为了不时常更换门槛子,府中便定下了这条铁律。
老梧桐却并没离开,站在原地面色很是为难:“王爷,老奴觉着……这两个人王爷该见见。”
常宁见老梧桐一反平日少言寡语默默做事的风格,支支吾吾磨磨唧唧就是不肯走,心下倒生出几分好奇。
“你倒是说个理儿,本王爷凭什么就该见他们?”
老梧桐拱了拱手:“回王爷,老奴守了这么多年的门,从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女子,老奴想这两位姑娘既说是从宫里头来的,又穿成这幅模样,必定是有要紧的事见王爷,又不方便行动,所以,老奴觉着王爷该见见她们。”
姑……姑娘?!
这回换常宁愣了,宫里头的姑娘,还特地跑出来要见他?宫里头的姑娘不是都该去见他皇兄么?
愣怔了片刻,常宁挥手:“去将这两个姑娘带进来吧,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姑娘大白天从宫里头跑出来,还要见本王爷。”
老梧桐转身去了,片刻,从外头领进来两个小太监,行至常宁近前,三个人一同给常宁行礼。
常宁眼见着眼前这两个面皮儿白嫩的小太监,正准备数落老梧桐,但见其中的一位小太监先直起身子,笑盈盈望着自己时,突然就愣在了当地。
“呃……”常宁本欲说什么,转回身见还站着一院子的小厮,赶紧摆手道:“你们都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们了!”
众小厮闻言,立刻都请安散了,常宁将两个小太监让进房内,又命老梧桐沏来茶,转身将房的门合上。
回头瞧了眼站在桌边的小太监,常宁实在忍不住,憋着笑问:“娘娘今儿这身装扮是……”
德妃笑道:“本宫就知道王爷眼力好,一眼就瞧出本宫是个女子来了。”
这还用眼力好么?你那么明晃晃的两个耳坠子晃悠着,倘若本王爷还瞧不出来,不是眼神儿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念在德妃第一次乔装的份儿上,常宁很从善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娘娘若是将耳坠子摘了,或能扮更像些。”
德妃闻言,惊讶地向耳朵上一抹,果然摸着两颗明晃晃的珍珠耳坠,俏脸蓦地绯红,这下可好,丢人都丢到王府来了。
转回头看向银铃儿,轻嗔:“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提醒我!”再瞧,银铃儿耳朵上也挂着两个,德妃很无语地笑嗔:“快摘了吧,你也戴着呢!”
银铃儿闻言,也向着自己耳朵上摸去,便摘耳环边小声道:“娘娘摸怨银铃儿,奴婢也实在没这个经验呀!”
等将耳坠子收拾好,再回头,见常宁已经坐在旁边喝茶了。
常宁亲手给德妃添了茶,笑问:“不知娘娘今日特地来我府上,有何吩咐?”
德妃并未碰茶盏,却是站起身面对着常宁,突然就屈膝跪在了青砖上。
常宁被她突然此举惊得险些一口茶呛进鼻子里,赶紧放下杯子,站起来躬身虚扶。
德妃却并未起来,只仰着水润润的眸子,与常宁的一对精亮的黑豆小眼儿对望,声线切切:“臣妾如今也实属无奈,想遍了朝内朝外所有人,唯有王爷,尚还可为怀儿母女尽些力。”
常宁先点头应下,将德妃哄地站起来,蹙着眉踌躇道:“这个事儿,如今万岁爷不愿提,臣弟也是无辙可想……”
德妃道:“臣妾并不是求王爷劝万岁爷接回怀儿母子,只求王爷想想办法,让万岁爷与怀儿见上一面,至于成与不成的,就全看他二人的缘法。
尚或万岁爷睹人牵动旧情,将怀儿接回宫中,便是怀儿的造化,臣妾亦感念王爷的大恩,尚或他二人仍旧各走各道,咱们也便断了这个念头,往后再不提此事。”
常宁听德妃这么说,手指捻着空杯子仔细琢磨了片刻,轻轻点了下头,低声道:“那件事已时隔多年,如今物非人也非,是该将毓妃娘娘接回来的时候了。”
德妃闻言,神色大喜道:“只要王爷肯出面相助,此事必定能成!”
常宁却道:“本王并没十分的把握,不过试一试罢了,不过本王欲行此事,还需娘娘在宫内相助!”
德妃立刻道:“王爷请讲,臣妾能做得到,必定全力以赴!”
常宁狡黠一笑:“本王心生一计,或可令皇兄牵动旧情……”
< ="fps"></><ss="ags"><b>tags:</b></>
第682章 鹰戾虎啸
<!--go-->
"" ="()" ="">
康熙之所以会同意来一趟清凉山,完全与一个莫须有的传闻有关。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宫里突然平地刮起一阵谣传,传闻最先说清凉山每日傍晚,山头必显七彩祥云,直至太阳落山久久萦绕不散。
过了段时间,跟着又传说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盘桓天际,时隐时现于七彩祥云之巅,不知是个什么兆。
再过了一段时间,便有京城百姓纷纷前往清凉峰叩拜,说那大鸟竟然是上古神兽毕方,传说毕方此鸟显身,不辩吉凶,但必定有兆显落于世。
于是,老百姓怕天降凶兆,便备好干鲜果并香烛祭,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前往清凉山,多半是想先贿赂贿赂这位突然降临的毕方神兽,不指望它降什么吉兆,千万莫降凶兆就成。
宫内,朝中风传的时候,康熙仍就每日坐在南房内,四平八稳地瞧他的折子,可当京城百姓纷纷出城向北方清凉山时,康熙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在康熙的股子里,甭管什么风闻,忽悠忽悠他这个当皇上的就算了,忽悠到善良单纯的老百姓头上,就有些不厚道了。
于是,当宁静了不知几千年的清凉山,突然迎来大批善男信女时,沈婉为了应付那些殷殷央求,要留宿在滴水俺中好守望神兽的女客时,不得不放下念珠,下山请了几个木匠临时打造许多木**。
康熙出宫,为了避免惊动百姓,自然是微服的,身侧除了几个护卫,自然有智谋双全的恭亲王常宁随行。
一行三四个人,清晨出了宫,一路向北飞马奔至清凉山上时,日头刚照在山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确是个游山逛水的好日子。
康熙骑着马在山林间穿行,突然觉着这清凉山竟然不似其名凉毖淡,虽然没有茂林修竹的精致,却翠的叫人神清气爽。
山路上,时不时会遇见几位由京城前来叩拜毕方神兽的百姓,康熙见那些百姓多半面色平和安详,倒也不像是受谣言蛊惑的惊慌惶恐,便安了心。
心是安了,可游览的兴致却也同时被这些百姓搅扰,于是,为出游尽兴,不自觉便拨转马缰,向着人烟稀少的密林行去。
觉着有些热,常宁坐在马上仰起头,看了看天色对康熙道:“三哥,已近午时,不如咱们在前面的林子里打个尖,休息一会儿再逛。”
康熙的确觉着有些饿了,便策马向不远的一处林子行,行至林边,几人下了马,康熙将缰绳交给随行的侍卫,正欲与常宁向林内走时,半空中突然穿来声狠戾的长鸣。
康熙几人惊讶地抬起头向半空一看,竟然是一只巨大的鸟,扑腾着丈余长的翅膀,正眈眈怒瞪着他们几人。
见此巨鸟,常宁立刻大喊快:“李铁,快,护驾!”
金鞭神将李铁立刻纵身跃至康熙身前,挡住那凌空的大鸟,从腰间解下金鞭,劈手向着半空中轮去。
那鸟儿在空中,康熙几人在地上,虽然随身都带着兵器,却与鸟儿相比丝毫没半分优势。
李铁的鞭子虽快,那鸟儿抽身的速度更快,鞭起它躲,鞭落它扑,拒伤不着人,却也弄得几人无可奈何,康熙此时只后悔出行未想狩猎,便没将弓箭带出来。
大鸟弄得几人狼狈不堪,连马都来不及牵,在李铁不停甩动金鞭的护卫下,向着林内寻求躲避。
可谁成想,几人进了林子,原本想要躲那大鸟,可大鸟入了林子反而袭击的越加凶猛起来,更郁闷的是,林中树桠茂盛,李铁挥舞鞭子甚是不便,康熙几人不得不拔出剑抵抗大鸟空侵。
几人中,常宁的功夫最不济,只得躲在李铁身后,嘴里止不住地哀叹:“哎,真没想到,这山里居然还当真有这种凶猛的大鸟,毕方本王爷是没见过,不过往后有人提起毕方,本王爷倒是有个参照了。”
正当他几人应付的疲惫不堪时,突然耳畔响起一声哨箭的破空之声,紧跟着,一支戴着彩色翎羽的箭矢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不偏不倚,直直刺向半空中凌厉的大鸟。
那大鸟被这突然射向自己的箭矢,吓地蓦地扑腾着双翼飞出老远,康熙等人总算得空喘息一口气。
可这口气儿还没倒腾完整的一个吐纳回合,却听闻山林中闷沉沉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虎啸。
常宁很无语地看天,出门时走得急,忘了翻翻黄历本子。他猜想今日若不是黄道吉日,就是紫薇星黑煞日,要么就是跟着皇兄出门,皇上周身灵力太过凝重,否则怎么山中的凶禽猛兽接二连三地,都约好了似得前来一览尊容。
李铁等几个御前侍卫却没有常宁的这般好定力,根本没功夫思考那么多,几双眼睛四下谨小慎微地环顾,生怕一个不留神,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条凶猛大虫。
伤着了旁人还罢,倘若不小心挠着康熙一爪子,他们也不用跟着回城了,就地给虎做口粮算了。
就在众人四处紧张搜寻时,另一处林边的蒿草动了几下,紧跟着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铁一根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手中的金鞭亦如他的神经一样,被两只手攥的笔直,双目直勾勾瞪着微微抖动的蒿草丛,顺带护着康熙等人缓步向后退。
一人高的蒿草晃了几下,由两侧拨开,中间站着的却并非什么凶猛大虫,却是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孩儿。
男孩儿一身素布的衣裳,却打理的干净利落,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整齐梳着一条油亮亮的辫子,辫稍垂着根手工精致的墨绿色璎珞,腰间扎着条宝蓝色束带,脚上一双明堎的软底黑布鞋,虽微有磨损,鞋帮却依然洗的雪白,右手紧紧握着一张弓,身后还侧背着一支紫藤编制的箭筒。
男孩儿虽然穿着朴实,眉宇间却透着股浑然天生的沉静气质,刀削的眉,隽秀的眼,挺直的鼻梁,流薄的唇。
康熙定定地望着站在眼前的男孩,那眉宇间无意识散发出来的神清气秀,在他抬手轻拭额角细汗的一瞬,有种让康熙分外眼熟的炫目。
< ="fps"></><ss="ags"><b>tags:</b></>
第683章 山野神童
"" ="()" ="">
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少年,常宁站在康熙的身后,心里就感慨出俩字儿:真像!
淡淡地扫了眼面前的几人,男孩黑亮的眸子,最后落在俨然是此间为首的康熙身上:“此处是方才那只白头鹰的巢,它过不多时还会返回来,你们若不想再被其所伤,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说完,正欲转身离开,康熙却开口道:“请小英雄留步!”
男孩转回身看了眼康熙,挑了挑眉:“你们……迷路了?”
康熙略迟疑,紧跟着立刻点头:“没错,我们因来山中寻那传说中的毕方神兽,谁知误行至此地,一时寻不着出山的道路……”
康熙自觉扯了个挺圆满的谎话,却见男孩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紧跟着又露出些许无奈,再后来便干脆转过身。()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男孩貌似懒得再看他们,口中还甚是扼腕地低念:“哎!瞧你们长得一副聪明相,没想到居然也与那些愚民俗夫一样信这些东西。”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
康熙倒是没甚反应,常宁却眼皮子跳了几跳,心里无比感慨:想我常宁一世被人夸做七窍玲珑心的,到了这小子嘴里,怎就混成愚民俗夫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常宁却惊喜地发现,康熙从瞧见这孩子第一眼开始,目光就再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此时的康熙,神光温和望着眼前的男孩:“你是住在这山里么?”
男孩点头,好看的小手指向另一座山头:“我家就住那边。”
康熙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满眼苍翠却唯独瞧不见男孩所指的居所,收回目光又问:“我瞧你的年纪也有七八岁了吧?”
男孩点头笑了,露出腮边两朵深深的梨涡:“前些日刚过生辰,师父还特地送了我一张琴呢!”
康熙挑眉:“你会弹琴?”
男孩微垂了眉睫,谦然淡笑:“跟师父学过,会弹几首曲子。”
“可曾读?”康熙问。
“读过几本”男孩回的简单谦逊。
“都读过哪些?”
“呃……”男孩略沉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读的太多,一时讲出来就没完了,大概能读的都读了吧。”
听见这个话,康熙惊讶地挑眉,常宁却不悦地皱眉,两人都觉着这孩子最后这句话回的有些不可思议,另兼不太诚实。
才多大点儿个孩子,乳牙还没掉完,居然就敢说读的太多,还说起来没完,多半是没读过几本不好意思说还差不多。
常宁憋不住蹙眉道:“你孝子家,没读便是没读,说谎就不好了。”
男孩将明亮的眸子扫过来反问:“我为何要诓你?”
常宁挑着八字眉笑道:“你其实并没读过什么,被我们问住又不好意思说实话,就撒谎呗!”
男孩听他这么说,鼻息间淡淡一嗤,露出一副“你真幼稚”的表情,便转过脸懒得搭理他。
这下可伤了常宁的自尊,方才就被这孩子鄙视了一回,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鄙视,待日后他认祖归宗,就更没机会扳回颜面了。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常宁开口先吟出一段《资治通鉴》
男孩连头都没回,自然而然地接诵出下文:“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
从头背到尾,通篇不带一个磕巴,就好似整本《资治通鉴》是印在他的脑子里。
常宁见状,精亮的黑豆小眼儿中露出赞赏,继续道:“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常宁这次挑了段五经里的《大学》一篇。
男孩眨动了几下黑亮的眸子认真诵道:“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男孩此番话落,康熙的眸子里露出明显的欣喜,连带身后跟着的李铁也为之惊讶。
李铁虽然是一介武夫,但在康熙跟前侍奉的年头长了,自己的文化水平虽然没提升多少,但对经常入宫的谁有文化,谁没文化倒是摸了个门儿清。
就比如朝中大臣里头,那要数陈廷敬,张廷玉,吴汉槎几个大臣有文化,索额图跟他们几人比,那就是打酱油的。
再比如,皇亲国戚里头,那就要数眼前这位恭亲王最有文化,这是康熙经常在嘴边夸的人物,他尤其记得清楚。
若论起后宫,那就要数被撵出宫的毓妃娘娘最有文化……
回观前这个乳毛未退的孝儿,居然能跟恭亲王互对文章,那必定是非常非常有文化的!只简单的几个回合,这小男孩在李铁心里,已经树立起了良好的正面形象。
常宁接下来将孔子,孟子,中庸,大学,诗,,礼,仪,春秋,诗经,楚辞,元曲,顺带将满清第一词人纳兰容若的通志堂集和饮水词都搬出来,终究只于纳兰的《画堂春》上,险胜一局。
常宁抬衣袖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手指头弹了下男孩儿明亮的小脑门儿:“好小子!虽然我险胜了你,不过我倒是觉着与你颇有眼缘儿,不如你随我下山吧,做我府上的幕僚,我绝不亏待你!”
小男孩一本正经地望着常宁,仍旧眨巴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问:“‘幕僚’是做什么的?”
“幕僚就是……”常宁正准备一本正经地诱拐儿童,突然被康熙的一声咳嗽打断了。
常宁心尖子抖了抖,突然反应过来,再看向康熙,见他那方才一直带着笑模样的皇兄,此刻已经晴转多云了。
嗯哼,自己将皇兄的儿子诓来当府中幕僚,貌似是,是说不太过去哈。
常宁咽了咽吐沫,伸出手无限疼爱地抚了抚男孩儿的头顶,干笑两声给自己圆场:“呃,这个嘛,你现在还太小,我讲出来你也听不太懂,等你长大了,不用我解释,你自然就明白意思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康熙接过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裪儿”男孩大方清脆地回应。
康熙口中喃喃,正欲再开口,忽闻不远处又传来一声高亢的虎啸。
“是雪额来寻我了,你们沿着前面那条山路直走就可下山,我得走了,若被雪额唬着你们就不好了。”男孩说完,不待康熙再开口,小小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高高的蒿草丛中。
< ="fps"></><ss="ags"><b>tags:</b></>
第684章 魂不守舍
康熙望着男孩消失的苍野,站了片刻,才牵着马向山下走。
山路行了一程,康熙不知再想什么,一个字也不言语,他不说话,旁人自然也都不敢多话,唯有常宁,时不时抖两下八字眉,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脸上始终挂着笑模样。
行至山脚下,康熙翻身上了马,突然问:“你们有没有觉着方才那孩子瞧着眼熟”
众人默不作声,都齐刷刷看向康熙。
本章的作者有话说内容请章节上传成功后至章节卷修改单独创建
康熙原本垂着眉眼,听见没人搭话,抬头看见几人都盯着自己,不禁皱眉:“问你们话,你们都瞧着我干什么”
李铁几人互视一眼,又低下了头,唯有常宁坐在马上呵呵直笑。
康熙不悦扫了他一眼,小腿轻磕马腹,马儿向前走去。常宁策马跟上,压低了声音道:“三哥莫恼,他们的意思是那孩子长得倒又几分像你。”
康熙闻言,脸色立刻好看了不少,转回头看李铁他们,见几人正朝着自己连连点头。
康熙的唇角不自觉牵出月牙弯,轻踢马腹,马儿撒开蹄子欢快地向紫禁城奔去
自从康熙在山上见了裪儿一面,回至宫内便开始坐卧不宁
没事儿就在地下来回溜达,李德全经常瞧见他独自坐在炕沿,手捻茶盏沉思时,或低眉浅笑或皱眉不语,却不知和任何事揣了满心。
两日后,德妃在自己宫内也坐不住了。
原本等着康熙召她去昭仁殿时再寻和话茬问问,可左等右等,竟始终没等来敬事房的公公传话。
于是隔日的巳时,德妃带着自己新秀好的一个荷包,寻了个十分有爱的由头,便向康熙的昭仁殿行来。
一路走至昭仁殿前,却见李德全和几个小太监忙进忙出的折腾。
德妃踏进门,乍见锦榻前站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还以为康熙有外客,垂眸便欲退出去,但见李德全等几个小太监围着那男子周身的忙活,悄悄抬眼仔细瞧过去。
“万,万岁爷”德妃惊呼。
康熙转回身,望向德妃时满眼含笑,转了个身问:“怎么是不是没认出朕来”
德妃微红了脸,笑道:“臣妾还当万岁爷这儿有外客呢”
康熙大笑,伸手将桌上的一块青玉雕刻的双鱼佩悬在腰带上,周身上下都收拾利落,问李德全:“李铁收拾好了么”
李德全虽点头,脸上却仍带着忧色问:“倘若索大人等朝臣来了,问起老奴”
“你就说朕在老祖宗哪儿呢,或者随便诌个什么皆可”康熙说话时已有些不耐烦,登上明堎薄底靴,旋身便出了殿门,转眼便消失在门外,连德妃竟一同晾在当下。
李德全叹息着,将榻上堆放的康熙的龙袍整理好,德妃行至近前,望着眼前的龙袍和满桌子的奏折问:“万岁爷这是去哪儿了”
李德全无奈叹息:“谁知道呢,自打前日与恭亲王出了趟宫,这几日回来就跟弄丢了魂儿,整日心不在焉,这不,今儿下了朝就忙着又去了。”
德妃闻言,心中一喜,立刻问:“是不是去清凉山了”
李德全摇头:“老奴也不知道,万岁爷不说,谁敢问”
怀袖将掉落的桃花收拾起,又挑出些许当年未晾干的新鲜茶牙,和着清香的花瓣熏成桃花茶,晾在庭院中的木架子上。
“娘,孩儿今日进山,晚些回来”裪儿说话时,用小布包装了两块饼子和两卷书,连带围棋等物一并整理好,带着雪额便向门外走。
“裪儿,你等等。”
怀袖从桌上将两枚煮好的热鸡蛋拿起来,揣进裪儿的布口袋里,问:“这两日你总回来的比往日迟,有什么好玩的竟令你痴迷至此”
裪儿神秘一笑:“娘放心,孩儿必不惹事,左右做的正经事”
怀袖疼溺地点了下儿子的小鼻尖:“你从来都是人许大,记住,可再不许拔郝爷爷自家养的山鸡毛做箭矢喽”
裪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娘放心,上回拔了毛,我过后又给郝爷爷逮了两只漂亮山鸡,他早就不恼我了。”
怀袖仍不放心叮嘱:“不许再去后山的林子里玩儿,那处林密蛇多,还住着白头鹰,前日福公公还说在后山听见你哨箭呢。”
裪儿道:“那日我本没去那儿,只是路过时远远看见白头鹰起起落落,我猜多半是那畜生又在袭人,就放了一箭将它唬地飞了,走近一看,果真有几个香客。”
怀袖欣然抚摸着儿子的头顶:“去吧,早去早回”
裪儿笑盈盈绽出两个梨涡,转身正欲出门,又转回身道:“娘,我前日又给你摘回许多皂荚豆,你仍像上次那般和着野茉莉的花瓣做些澡豆,娘上次用过,身上总有那样的香味,特别好闻,等用完了我再给你摘,山上多得是”
怀袖用力点头,目送裪儿蹦跳着没在门前的山坳后面。
映雪将怀袖新酿的几坛酒,埋在后园的桃树下,回来时,正瞧见怀袖正用小磨细细地研磨皂荚豆。
“又要做野茉莉澡豆么上次你做的那几粒我都舍不得用,用它洗了手,香喷喷的味道能留许久呢,戴在身上也香香的。”映雪说话时,从怀里掏出一颗如蜡丸大小的橘色澡豆,放在鼻息间嗅。
“这次我做些桃花的,现成的满院繁花,不用怪可惜的。”怀袖边说边将挑拣好的桃花瓣,和着皂荚豆一并放入小磨中央的石孔。
映雪听怀袖这么说,突然想起往日在宫里时的日子,笑道:“主子可还记得那时候咱们自己做胭脂水粉,涣秋喜欢的再也不用内务府的了,哎,不如咱们也做些出来就当玩儿了。”
怀袖见眼下也没甚要紧事儿,便与映雪将剩下的桃花瓣挑挑拣拣整理出来,坐起胭脂水粉来。
忙活了一个下午,映雪欢喜地将新做好的胭脂膏子放在前日托福全买来的小瓷瓶中,仔仔细细地嗅了几嗅。
望着粉嫩嫩的胭脂,映雪突然笑道:“今日晚间,主子仍去后山的温泉崖边洗个澡吧,就用现做好的桃花澡豆,回来奴婢给你好生梳个妆,奴婢都好多年不曾见你仔细打扮了。”
<ddid”foottips”><ddss”tags”><b>tags:<b>
.
第685章 非偶重遇
怀袖本没想去温泉崖洗澡,耐不住映雪死磨硬泡,更兼下午做事时又出了一身汗,便应了她。
收拾出一身干净的衣裳,与澡豆并放在小巧的竹篮子里,待天色向晚时,怀袖独自提了盏风灯,独自向后山的一处断崖行。
这地方是福全偶然发现的一处天然温泉,四季不断由崖隙间渗出温热的泉水,正适合泡澡,因常年被泉水冲刷,原本坚硬的崖体上被冲出一个小小的天然石池,正可供人泡于其中,惬意非常。
怀袖之所以肯来此处洗澡,皆是因那石池其实是悬在半山崖上,周围地势有几分险峻,虽然是温泉福地,山里的居民是不敢来的,怀袖有功夫,跃上此地实属轻而易举,便也洗的安心自在。
康熙此番出京,只带了李铁随行,两人骑着马很快便到了北山,然而这一次,康熙却并未从上次那条路上山,而是另择一条路入了山。
行至半山时,康熙略想了想,弃了开阔的山道,转向偏僻的林间行去。
“万岁爷,这样走易遇猛兽,咱们不如走山路。”李铁略显担忧地提醒。
康熙却道:“倘若你想看书,会坐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儿上看么”
李铁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康熙笑了,继续向林内行。
拒李铁不明白爬山跟看书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他心里记得一点:圣心难测,既然难测,以他的文化水平,那自然是测不着的,既然侧不着,就只能安生跟着走了。
果然,当康熙翻过第四个山头的时候,终于在一树野海棠的繁花下,看到了躺在石头上,脸上蒙着书小憩的小人儿。
康熙行至近前,打量他脸上扣着本容斋随笔,正欲抬手去翻,忽闻耳侧风声飒飒,康熙侧身一闪,由石后跃出一条白额猛虎,伏在地上冲两人呲着血口寒牙。
李铁大惊,抽出腰间金鞭便欲与虎相搏,手臂却被康熙按住。
“雪额你不认得朕了”康熙轻唤一声,不想惊动石上小人儿的好梦。
雪额伏在地上仍呲着虎牙,听见康熙这声轻唤,瞪着虎眼与康熙对视片刻,渐渐收了爪子,抖了抖雪白的绒毛,椅着大脑袋走至近前,在康熙腿上蹭了蹭耳朵。
李铁仍紧张地绷紧手中金鞭,怒目而视与康熙亲昵的白虎,白虎抬起头见李铁这幅表情,多半是瞧出他不友善,呲着牙,冲着他低呜了两声。
“你没认出来么这就是毓妃的那只名为雪额的白虎,你看它还认得朕呢。”康熙说话时,用手抚摸着雪额毛茸茸的大脑袋。
低头望着这依旧如昔日般通灵的兽,康熙喃喃道:“不知你的主人她现下可好”
李铁至此方才反应过来,这山原是毓妃娘娘被贬的废殿所在之北山,听闻当初娘娘出宫是身怀有孕,那眼下
想到这儿,李铁蓦然回神,瞪大眼看着石头上睡的男孩,再看看康熙。
康熙轻轻点头:“如果朕料的不错,这孩子当是怀儿的孩子。”
李铁道:“万岁爷今日又来此地,是不是那日便知道了这便是小主子”
康熙摇头:“第一眼见这孩子,朕只觉瞧着眼熟,虽然心中有所猜测,却并不确定,直至他提及雪额,朕方确定他的身份。
因当年雪额被囚笼中半年,整日不思餐食,后突然于夜里逃出紫禁城,朕便猜它是出去寻主的。”
李铁将目光转回躺在石头上的小人儿,忍不住轻叹:“小主子生在这山里,着实受了些苦”
康熙却摇头,深沉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淡淡道:“这孩子教养的很好,可见颇费了番心思,真正受苦的是怀儿。”
两人说话时,睡梦中的小人儿翻了个身,脸上盖着的书掉落在地上,眼看要摔落在地的身子,李铁吓地立刻就要去接,裪儿却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稳稳站住了脚。
“咦你们怎么在这儿又走迷路了”裪儿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康熙和李铁。
李铁状态进入的很快,见裪儿醒了,就要跪地请安,被康熙一声轻咳拦下,才想起来,万岁爷眼下不是万岁爷,是黄三爷。
康熙没回答裪儿的问题,径自在大石头上坐下,拿过他手中的那本容斋随笔随意翻看,却见书页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仔细看了几页。
仔细将那些批注看了几页,康熙将满纸秀气的字体收入眼底,含笑将书还给裪儿:“怎么睡在山里既然困了就回家好好睡觉嘛,你书读的那么好,肯定没人催着你读书了。”
裪儿笑道:“**铺棉被太过舒服,容易使人沉溺温柔乡,睡在石上,因高低不平,翻个身便醒了,就能继续看书啦”
裪儿说轻松自然,俨然是平日早已养成的习惯,却令康熙心下不由感慨,宫里头的贝子贝勒们,终日锦衣玉舍华服,竟无一人有此自觉。
他知道这种话,说说容易,坐起来却是需要相当的毅力,可见环境塑人,凭他昨日与常宁那番对答,康熙便信这孩子口无虚言。
裪儿四下张望,小声嘀咕:“奇怪,往日我睡着,雪额都在旁边守着,今儿怎么不见它了”说话时,将拇指食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记响亮的口哨。
哨声落不久,便听见半山腰响起一声沉沉虎啸,紧跟着蒿草丛一阵剧烈的晃动,扎眼,雪额已由山林中窜了出来。
裪儿原本以为康熙见了雪额会害怕,却见他仍面不改色地坐着,直至雪额奔至近前也未站起身。
裪儿见雪额竟也不扑康熙,蹙起好看的眉头:“怎么雪额不扑你”
康熙笑道:“因为我会驯兽。”
裪儿小脸一沉:“你骗人,既然你会驯兽,为何昨日不驯服那只白头鹰”
康熙见糊弄不过这小人儿,只得笑道:“嗯,方才却是胡说,真正的原因是我与这虎曾有一面之缘。”
康熙迅速思索间,觉着眼下还时机尚不成熟,他不知怀袖是否与这孩子提及过他,因此,决定先撒个小的谎。
“可我出生的时候,雪额就与我们同住,除了娘,映雪姑姑和福公公,再有就是我师父,我却从不知它还认得旁人。”
小人儿显然还信不过康熙的话,康熙只觉头头点疼,有文化的孝子还真不好糊弄
<ddid”foottips”><ddss”tags”><b>tags:<b>
.
第686章 林间对弈
“我认得雪额自然是你出生前是事,不过你眼见为实总该相信的吧”
康熙说话时,一眼撇见旁边放着一个象棋匣子,便将棋匣拿在手里,不愿与他再纠结这个问题,便道:“你既会下棋可敢与我对弈”
毕竟是少年性情,见有人主动相邀对弈,裪儿立刻将方才的疑惑全丢至脑后,兴兴然摆出棋盘。():efefd
康熙见状,不禁笑问:“你方才不还质疑我的身份么说起下棋就不计较了,不怕我是坏人”
裪儿笑嘻嘻绽着小酒窝:“看你面相也不像坏人”
康熙挑眉,笑嗔:“你小小年纪且整日待这深山里头,能见过几个人,还会看人面相”
裪儿仔细瞅着康熙的眉眼,道:“相书有云:一身精神,具呼双目;一身骨相,具呼面部,神有清浊之辩,我看你神光清明,必心思缜密,却不是坏人。”
康熙听他说的颇竟有几分道理,不禁噙笑轻轻颔首,边走棋边与裪儿随口闲叙,聊着聊着,裪儿举起一马压在康熙的帅前,笑道:“你输了。”
康熙闻言大惊,一局棋开棋还未走出十几步,仔细再看棋盘上,果然对方的叠炮将他的老帅逼至死路,再无活棋可能。
康熙素日与宫内的贝子阿哥们下棋,若不让子儿,全无一人能胜他,今日居然被裪儿十几步赢下一局,心中不禁唏嘘,却也有些尴尬。
见康熙没说话,裪儿以为他输了棋心里难受,很善解人意地安抚:“其实你下的已经很不错了,学堂里的同窗加上夫子外带福公公,没哪个能比你走得步数多,我与他们下棋,皆是约定几步之内把对方将死方算赢的。”
康熙心里默默地擦把汗,先感慨将这样的神童,关在这山沟里也着实够无聊。后又感叹,自己居然已沦落至福全及他的同窗之流,实在有失颜面。
随即心中又想起一问,便道:“既然大家都下不过你,那你的棋又是谁教的”
裪儿颇自豪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我娘,她是我目前唯一的对手”
这个答案虽然被康熙猜个正着,却也让他不自觉抽了抽嘴角,随即垂着眼帘闷声道:“再来一局”
这已不是简单的智商的问题,而是提升到了面子的问题。
裪儿说他娘目前是他唯一的对手,那就是说眼前他这个堂堂的皇帝老爹也不是他的对手,换言之,康熙便不是怀袖的对手。
拒怀袖的棋技当年在宫里头,康熙没少领教,俩人也时常平分秋色,但当着儿子的面儿,要承认他不及自己的老婆,康熙一时还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这一局康熙没再说话,一门心思全放在棋局上,直至最终用一车一马将裪儿的老将憋入死境,方才缓了口气。
裪儿已经许久没输过棋,见康熙竟然赢了自己,非但不恼,笑地比赢了棋还灿烂,硬缠着康熙再陪他多下几局。
康熙在心里将裪儿的这种表现,分析为独孤求败症,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对手,立刻将对方引为知己,不战个痛快绝不罢休。
康熙本就喜欢下棋,再者心里对裪儿是越看越喜欢,越喜欢看越想多看几眼。
拒他认真下起来,裪儿的棋技必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为了多与这幸伙相处,康熙欣然陪着他直下到日渐西偏,绚烂红霞铺满天。
等棋盘上的子儿瞧着个个像黑面馍馍一样分不清彼此的时候,裪儿的小手揪着康熙的袖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依依不舍望着康熙:“明日你还来么”
康熙慈笑揉了揉裪儿的头顶:“若明日无要紧事,我便还来。”
裪儿闻言,喜地一对梨涡绽地更深,伸出小手:“一言为定”
康熙的大手拍在小手上:“一言为定”
“那明天,我还在这地方等你”
康熙略迟疑,正欲开口,裪儿道:“我知你是大人,必定有你要忙的正经事,正如你方才所言,你若有空,就来此处相约对弈,你若来不成,我便在此处看书,等你什么时候再有空闲时来便好。”
康熙定定望着裪儿澄澈明亮的黑眼睛,没想到他小小的年纪,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听着便叫人心窝暖和,这样剔透细致的心思,倒颇有几分像怀袖
思及此,心里埋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终究还是没问出来,轻轻拍了拍裪儿的肩膀:“早些回家吧,晚了你娘要着急了。”
裪儿点头,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我对这山里熟,要不我将你们送下山吧。”
“不用,这段山路我认得。”康熙帮裪儿收拾好棋盘,裪儿却并未带走,而是将棋盘塞在了大石头后面,掸了掸身上的尘,扬手与康熙道别。
眼见着裪儿小小的身影随着雪额,一同消失在山林间,康熙却并未上马,而是将马儿牵着,沿着山间小路缓步而行。
“万岁爷,末将瞧您颇喜欢小主子,既然如此,不如将其接回宫内,可常日承欢膝下以享天伦。”李铁走在康熙身后,忍不住开口道。
康熙缓缓抬头,眸光撩向头上烁烁星河,淡淡道:“朕也想啊可朕不知该如何去见怀儿”
宫人皆知清芷宫朱红大门紧紧关闭了八年,却不知清芷宫内,已整整七年纤尘不染,宫里的乐师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一人再能拨动他心上的那根弦。
曾经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的那一缕芳华,当真被他放逐出宫后,光阴越长久,思念越深沉,深地连他自己都不敢碰。
前一日,李德全端来一碗八宝奶茶,像极了她曾亲手为他调羹的味道,只是像却令他一宿无眠。
他清晰记得,她第一次将这个味道亲手奉至他面前,还是刚入宫那一年的木兰秋闱。
她清美如莲,凝作他心头的一颗赤色朱砂,如今硬生生剜了去,却留下一块无法愈合的殇,一碰便疼地刺骨锥心。
康熙在山间小路上踏着夜色徘徊,不提要回城,李铁也不敢问,牵着马默默在后头跟着,走着走着,康熙突然顿着步,问:“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ddid”foottips”><ddss”tags”><b>tags:<b>
.
第687章 泉中伊人
<!-- 标题下ad开始 -->
李铁的脑子里原本正琢磨,是劝还是不劝康熙回宫,却突然听见康熙问了这么个不着边儿的问題,定了定神方才听清楚,似乎前方不远处的确有潺潺流水的声音。
“这清凉山中竟有泉朕以前还从未听闻,据说山泉清甜爽口,咱们过去瞧瞧。”康熙说话时,已举步向水声寻路而去。
李铁皱了皱眉,突然反应过來,都这个时辰了,再晚城门都要关了,万岁爷居然还有心思看泉水,这根本就沒回宫的打算,往日晚间,万岁爷不是看书就是看折子,却从未听闻他还有晚间赏泉水的嗜好。
李铁心里琢磨着,康熙这多半是怕误了明日与裪儿约好的棋局,他抬头看看漫天星斗,心里开始郁闷,这还有十來个时辰呢,要怎么熬呀怎么熬。
就在李铁郁闷的时候,康熙已经步履轻盈地三跳两跃,行至距离泉水十几步远的地方,再抬眼看向那眼泉水时,康熙的脸色突然黯淡下來。
转回头看向身后,只剩下两匹马啃着路边的杂草,李铁已经很识相地不知所踪,康熙定定地望着那泉眼处,阴沉着脸走了过去。
和风送晚,怀袖衬着白月光流淌的一池碎银,缓缓举起如藕段的手臂,手中捻着和了桃花香的澡豆,正一寸寸仔仔细细地均匀涂在身上,轻轻撩动水珠轻溅,或是耳畔蝉鸣涤净了心神,或是耳畔的潺潺水声不绝,竟然丝毫未觉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直至康熙立在石池边,撞入眼中的,是一池如墨染的青丝扑散在水上,如莲蕊般的伊人,冰肌如雪立在水中央
怀袖澡正洗的舒畅,突然被投下來的一片暗影笼住,心里一惊,正待回身时,已被兜头抛下來的一件长衫罩住。
紧跟着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大力从水中捞起來,腰身一紧,跌进一副宽厚的胸膛,鼻息间渗入一丝清凉的空气,和着熟悉的龙涎香。
等怀袖好容易从长衫里钻出脑袋,抬眼正望见康熙坚毅的下巴,和阴沉沉的俊脸,一怔,便忘了挣扎。
“谁允许你幕天席地洗澡”康熙言辞愠色极浓,连带额角的青筋都挑了几挑。
“”怀袖舔了舔唇,心道:也沒人不允许我幕天席地洗澡呀。
最重要的是,怀袖想不明白的是康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夜静更深的林子里,还有他生的这是哪门子气
康熙横抱着裹了自己外袍的怀袖,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竟然毫不费力就走回了废殿。
一脚踢开废殿破旧的木门,康熙抱着怀袖径自行入院中。
正收茶叶的映雪和福全,端着竹席子,从康熙进门起,傻愣愣地杵在当地,眼看康熙抱着怀袖进入房内,竟然双双忘了磕头。
康熙进了怀袖的房门,对面的房门突然拉开,裪儿一跃出來,正瞧见个康熙抱着怀袖的侧影,大声喝道:“你干什么抱着我娘”
说话便欲冲进去救怀袖,却被跟进來的李铁拦腰一把抱住:“小祖宗,你可不能进去呀”
康熙踢上房门的时候,还听见裪儿在门口挣扎大嚷:“我不许他欺负我娘,他是坏人”
康熙沉声对门外道:“告诉他,我是他爹”说完,不再理会门外,径自向**走去。
将怀袖向**内一丢,**板一声闷响,怀袖呲了呲牙,还來不及揉揉摔疼的屁股,康熙已欺身压了上來。
将她不老实的双手固定在头顶,康熙依旧是方才那副怒颜:“你竟然幕天席地,无遮无拦就这么脱的赤条条洗澡,万一被人瞧见了,这个亏朕向谁讨去”
“”
怀袖被这一问弄得有点蒙,需先捋一捋,首先她幕天席地洗澡那地方,一般沒人路过,再者就算有人路过貌似也不一定就能瞧见她洗澡,就算瞧见她洗澡,又碍着他什么事儿呢左右想想,吃亏的都是她,好像跟他沒半文钱的干系。
开口准备将讲这个理掰扯清楚,唇却被突然覆上來的灼热封的严严实实
手被固定着,嘴又被堵上,怀袖脑子里刚开始还惦记着,等一会儿他松开口,她仍要将这个道理讲清楚,可康熙这个吻貌似沒马上就停的意思,而且貌似还有欲吻欲烈的趋势。
直至那一团灼热一路攻城略地,将怀袖的脑子也搅和成一锅浆糊,连同方才的理一并忘的干干净净的时候,康熙终于放开了她,可脸上却仍不悦未消。
“以后不许去那地方洗澡”
康熙的声线响在怀袖耳畔,低低的沉沉的,带着清晰的责恼,却很是好听,怀袖像被下了蛊,想也沒想就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跟着有一记薄吻落在鼻尖上,康熙伸手拉过來被子,将怀袖的身子裹住,转回身,坐在**沿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怀袖一双大眼睛望着康熙脱衣服,直至看见他赤精的背坦然呈现在自己眼跟前时,浆糊脑子方才露出一线清明。
紧紧拥住被子,霍然坐直身子,怀袖指着康熙道:“你万岁爷,您这是”
康熙却一派悠然地抬腿**,伸手去撩被子,见怀袖将被子抱的死紧,便顺手将被子和她一并捞入怀里,趁着她仍愣神的空档,揪过她怀里的被子将自己的身子盖住,然后再将自己盖在她的身上。
“嘘,别叫,儿子在外面呢,让他听见了不好。”康熙说话间手臂收紧,将怀袖的整个人都笼在自己的气息间。
房中如豆灯烛映着怀袖胜雪的芙蓉面,那双本就澄澈的眸子,如今已涤成两汪明媚的清泉,独独将康熙的影掬在其间,让康熙有种心驰神醉的迷离。
原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原本以为再见她,需先叙一叙离愁别绪,可他低估了自己对她潜藏在体内那股深深的渴望。
当真见了面,不待开口,他的行动已经不由神池支配,一切來的那么直接纯粹。
是的,他渴望她,从身体到灵魂
.
第688章 久旱甘霖
<!-- 标题下ad开始 -->
窗外有微弱的响声轻轻敲打在窗棂上。好像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如豆的灯烛吹熄。房中只剩下彼此的息纳之声。
怀袖屏着呼吸。张开身体的所有感官去捕捉黑暗中。康熙的一举一动。良久。只觉着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掬在怀内。犹如怀揣着件稀世的珍宝。
窗外的雨渐落渐密。房檐有成串的水珠滚下來。打在檐下腊梅的叶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个拥抱。怀袖觉着似乎格外的长。
良久。她感觉有温热的手指柔柔地颤开她脑后结在一起的湿发。将它们服服帖帖地铺开在枕上。手指的暖碰触她耳廓的凉。格外温*存舒服。
房中漆黑不能视物。怀袖却能感觉到康熙的手从容不迫地起落。裹在身上的他的外衫被缓缓剥开。肩头裸出的肌肤有些凉。她颤了一颤。一个羽毛般的吻印在她光裸的肩上。
怀袖的身子不由绷的更紧。鼻息间飘散的龙涎气息夹裹着他的唇。沿着的颈线一路逡巡。手指滑至她胸前。指尖沉着优雅。像描一幅画又拨一支曲。
怀袖只觉自己的心。从胸口移至嗓子眼儿挑动。喉咙紧地总想咽东西。肌肤却似被慢火温着。随着康熙的手指一路欲熬越热。有些受不住地喘息。
伸出手。想寻着他的手拦住他游走作乱的手指。可握上他的手臂。却又使不出一丝力。
今夜。康熙的行为着实全在怀袖意料之外。她本想攒出声抗拒。喉咙滚了滚。唤出的声音却莫名其妙由“万岁爷”变成了“玄烨……”
康熙蓦地收紧手臂。低哑的声音和热湿热的气息扑在耳畔:“再唤一次”
怀袖沒反应过來他让她唤什么。正愣神。康熙以齿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诱哄:“再唤朕一次。乖……”
这次怀袖方才明白过來。舔了舔干涸的唇。轻声道:“玄……”后面的一个烨字只含糊吐了个轮廓。唇就被再次封住。温热的手掌一寸寸熨过她的肌肤。此番不禁血烧的厉害。连带脑子也熬成了一锅稠糊。
曾经他们吻过无数次。连带在将军府她闺阁中圆房的那一次算上。却皆不像此时这般。凶猛的舔吻噬咬。将人引得如此动情。
对。动情。
怀袖的一只手抵住康熙**胸膛。一只手攀住他的肩。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时。脑子里猛地被突兀冒出的这个香艳辞藻震住。还來不及往深里想。他在她腰腹脊背处轻柔抚弄的手蓦地加大了力道。吻她也吻得更深。
压抑的喘息中。一丝莫名的愉悦攀上她的脑际。她想不清楚为何会突然生出愉悦。只是一遍一遍自然而然地想去回应他的吻。直至他滚烫的肌肤贴上她湿润微凉的身体。令她终于有种饱满温暖的舒服。轻哼了一声。双臂缠上他的颈。
怀袖清楚接下來将要发生什么。却又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纵然如此。当他进入到她的身体时。她仍下意识有些抗拒。毕竟这些年她孑然一身惯了。他的蓦然闯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和常年独居所致的紧致微痛。
感觉到怀袖的抗拒。康熙强勒住动作。好听的鼻息明显急促。手掌仍在她光滑的背上温柔婆娑。他汗湿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痛吗。”声音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阵风。尾音却又像一把谐子。令她的心颤了颤。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手却罔顾意志地攀上他的肩。牢牢抱住他。好容易扯回一点点神智。在他耳边声线微颤:“有些疼……只是……今夜在这废殿之中。恐……不合时宜……”
康熙的手揽过她的腰。沙哑道:“不管了。”
。。。。
康熙忘了有多久沒睡的如此黑甜。直至一阵高亢的鸡鸣。方才将其从幽幽梦境中唤回现世。缓缓睁开眼时。鼻息间仍隐约有梦中的桃花香。
下意识伸手去摸旁边的被褥。已一片冰凉。看來怀袖已起**多时了。康熙撑坐起身只觉心里有些许失落。
**边的一张木凳上整齐叠放着他内里穿的素锦长衫。房内的光线有些暗。木窗外明媚一片。隐约能听见欢快的鸟鸣。
康熙穿戴好。缓步行出房门。当站在门前石阶上时。才抬眼。眸光已被眼前的一片云蒸霞蔚震住。
从阶下一直蔓延至门前。夭夭灼灼花盈树。花盈树上簇胭脂。桃蕊纷繁。随微风阵阵飘落一地桃花雪。
康熙至此顿悟。有的人。能将原本繁华的日子过成血腥荼毒。比如裕妃。而有的人。亦能将凄切的日子。过成一树繁花。比如怀袖。全随性情使然。
怀袖刚洗完衣裳。正将康熙昨晚裹住她的那件月白锦缎外衫。晾晒在树桠间的竹竿上。听见脚步声。回头是见康熙立在石阶上发呆。正欲开口。眼梢却见康熙背后有人影一闪。
“万岁爷当心。”怀袖一声轻喝。人已利落地跃至康熙身前。未及康熙反应过來。已将他拉在自己的身后。
康熙突然发现。在宫外的这几年。貌似怀袖的身手越显迅捷利落了。
侧眸越过怀袖的头顶。康熙眼见那张与自己酷似的稚嫩小人儿。昨日还眉眼带笑与自己聊天对弈。此刻却一柄木剑横在身前。蹙着一对好看的剑眉与自己怒目而视。
真是像。连生气时的模样都像他。康熙眉宇间牵出温暖和笑。在怀袖开口欲制止之前。先道:“我猜想你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伤我。而视想跟我好生聊聊。”
怀袖仍紧蹙绣眉。沉声斥道:“裪儿。不得无礼。快放下剑。”说话时。便欲上前。手臂却被康熙拉住。
怀袖回头看向康熙。却见康熙始终眉眼温和。一丝恼的模样都瞧不见:“裪儿只是有些事还沒想明白。让我与他聊聊。”康熙说话时。不顾怀袖满眼忧色。径自走向裪儿。
“先胜我手中的剑才与你聊。”裪儿倔强地鼓着两腮。脸蛋儿通红。虚晃一剑。身子伶俐一跃。剑锋已扫向康熙的面门。
:终于又将怀袖格格推进康熙怀里了。玉箫激动的手指抖。滚烫的茶汤泼了一键盘。呜呜~手上一串红彤彤的水泡。
第689章 眷眷温乡
"" ="()" ="">
怀袖心下大惊,虽心知裪儿必定不敌康熙的身手,可刀剑无眼,伤着谁都不好。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新最快的小说
可怀袖还未来得及担心,只见裪儿挥剑与康熙一个侧身相错,康熙闪身躲避的同时,手刀利落霹下,正落在裪儿握着剑的手腕上。
裪儿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掌中木剑应声落在了地上。
康熙抬眼,见幸伙仍鼓着腮一脸不服气,薄唇轻牵,脚尖勾起地上的木剑甩向裪儿:“不服气便再来!”
裪儿接住木剑,挥剑又扫过去,康熙仍轻盈侧身躲避,同时反手磕了下他的手臂,只一回合木剑又飞了出去。
如此几番个回合下来,站在旁边的怀袖看不下去了,怒斥:“裪儿不许无礼!输了便是输了,胡搅蛮缠算什么本事!”
失了剑的裪儿,听见怀袖这句斥责,先鼓着腮,原本隽秀的一张小脸绷着,跟着嘴憋了极憋,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康熙轻握了下怀袖的手,低声安抚:“凭空冒出我这个爹,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你别训他,我跟他聊聊就没事了。”
说罢,康熙走至裪儿身前,笑问:“还记得昨儿咱俩约好的对弈,今日可敢再搏?”说完,不待裪儿答应,径自向门口行。
裪儿听见康熙这么说,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仍仰着倔强的小脸儿跟了出去。
怀袖担心了一整天,直至傍晚鸦雀归巢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方才出现在门前,却已是谈笑风生,与晨时判若云泥。
正在做事的映雪和福全跪地给康熙请安,怀袖将用开水烫过的碗筷端上桌,桌面上已摆了几盘小菜并一小坛自酿的桃花醉。
李铁,福全和映雪三人很识相地回避,康熙,怀袖并裪儿一家三口至此,还是头一回同桌用餐。
“山野之地,只有粗茶淡饭聊以果腹,不周之处,只得请万岁爷担待吧。”怀袖说话时,掀开酒坛的封口,将芬芳佳酿缓缓倒入粗瓷杯中。
裪儿咽下嘴里的一块野鸽子肉,仰起小脸儿问:“爹说他往日住在宫里,难道宫里头不是吃这些么?”
怀袖听见裪儿这样问,微怔,竟寻不出话作答,下意识看向康熙。
康熙笑道:“宫里头的菜式虽多,却不一定有你娘做的好吃!”说话时,捻起一筷子野芥菜丝放入口中细细地嚼,神情仿佛尝珍馐美味。
一顿饭吃的甚是欢愉,放下碗筷,裪儿便自去寻李铁,下午时他见识李铁将一条金鞭舞的活物一般,早痴迷住,片刻不耽搁直奔后院。
怀袖站起身,正欲收拾餐盘,手却被康熙握住:“这些活交给映雪去做,你陪朕走走。”
说话时,也站起身,握着怀袖手始终未松开,就这么牵着她行出了废殿。
山上晚间有和风细细,虫鸟轻鸣,康熙和怀袖并肩行于小路上,脚下有细沙窸窣,头上星河璀璨。
“万……”
“叫我玄烨,我喜欢听你昨晚那样唤我。”康熙打断怀袖的话,声线低沉,如昨夜那般好听,让怀袖又想起昨夜,蓦地红了脸。
“我没瞒裪儿,他既已生出疑问,我觉着该将真相告诉他知晓了。”
康熙直接说出了怀袖想问的,转回身,对上怀袖带着担忧的明媚眸光,手臂一收揽腰将她带入胸膛。
时隔许多年,怀袖的腰肢依旧如当年那般纤细柔软,除了手掌有几枚彪,几乎没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尤其是这张如青莲般的玉颜,在月光下依旧那么轻易就让他怦然心醉。
手抵在康熙坚硬温暖的胸膛上,眉心被印下一枚轻吻,怀袖的长睫刷过康熙的鼻尖,从那双灿若星芒的深眸中寻见了自己的影。
“有什么话拒跟朕说,朕愚蠢了这么多年,已不奢求你原谅。”康熙的声音深沉,却说的格外清晰认真。
怀袖心下微讶,却也敏感地捕捉到了康熙的变化,若换做当年,无论如何,这样自责的话都不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时候的他,是凌驾一切的万圣至尊,即使错了,也万万说不得。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送至唇边,吻落在她掌心的茧上,康熙的心里有疼,更多的是忐忑。
疼的是这些年他赐给她的苦,时光已去,覆水难收,让他突然觉得自己思念的那些苦全是活该。
忐忑的,是她当下的默默无言,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自己像个待审的囚徒,能做的只有忐忑等待。
怀袖浅笑,唇边绽出恬然梨涡,从他的掌中抽回手,垂下眉睫:“所幸这么多年后,我们依然好端端的,这样就挺好。”
说完,旋身抽离康熙的臂弯,沿着小路径自向前行去。
康熙的怀中乍然一空,只觉心也随着她的抽身蓦然失落,怀袖这话听上去一片安详,却令康熙越发地不安。
她不责不恼,不嗔不怨,反倒让康熙的心似没着没落的悬着,剑眉微蹙,第一回觉着女人心,当真是海底的那根绣花针,叫人如何摸得着?
在林子逛了一会儿,怀袖看了看天,随即转而向回走,脚步还有些急,康熙拉住她的手:“做什么走的这样快?你又没奏折要看。”
怀袖惊异地转身凝着康熙:“你不回城么?再晚了就要关城门了,就算你有金牌,可被人认出你这做皇上的这么晚还在外面逛,终究不好。”
康熙伸手将她扯进怀里,鼻尖蹭着她微凉的耳廓,低语呢喃:“你想我走?都不会不舍得么?”
康熙的这个样子,颇有几分撒娇要糖果的小儿,倒弄得怀袖有些哭笑不得,手轻推了推他的胸膛,笑嗔:“裪儿都不似你这般,你一个堂堂国君,整日与我这村妇厮混在这荒山里头,终究不成个体统。”
康熙蹙起好看的剑眉,认真地看着她:“我不喜欢你用厮混这个词,你我能算厮混么?你十年前就是我媳妇了。”
怀袖被他缠的无奈,手臂抵着他压下来的胸膛无奈妥协,却仍劝:“就算不是厮混,那你终究是皇上,当皇上就该料理朝政,冲这个理儿,你也该回去了。”
康熙的胸膛又欺下来一寸,鼻息探入怀袖的颈间,边轻轻啃噬边道:“我再留一晚。”
“可……”怀袖开口欲再劝,唇已被封上。
第690章 眷眷温乡2
怀袖不知康熙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能耐。()光吻就能将她吻的通身绵软无力.
几乎与昨晚如出一辙。康熙横抱着她回至废殿时。众人已见怪不怪。除了淡定地请安外。映雪还很贴心地早早铺好了被褥。
一番旖旎过后。怀袖伏在枕上累得只欲沉沉睡去。康熙却收手拥她在胸前。手抚着汗湿的背。轻声道:“昨晚朕做了个梦。你猜朕梦见了什么。”
怀袖闭着眼。脑子几乎已停止运作。听见康熙问。便咕哝:“燕窝鱼翅。”
康熙气地发笑。伸手探向她的腋下。怀袖扭着身子躲。口中连声求饶:“爷饶了奴吧。奴实在入不得爷的梦。无法料中爷的梦中事。”
康熙噙笑单手拥着她。另一只手勾住她的下巴。缓缓抬起來。眸光在她眉眼间流连:“朕梦见朕老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你却依然是这副清丽模样。朕突然特别焦心……”
说话时。康熙翻身再次将怀袖掬在身下。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将脸埋入她的颈间。深深吸一口气。连同手臂亦收的更紧。那感觉仿佛怕她突然羽化了一样。
怀袖迷蒙中隐约感觉。康熙玩笑的言辞中竟带了几分认真。强扯回几分神智。挣开他紧箍住自己的臂。用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借着灯烛仔细端详。
其实这些年。康熙亦并沒如何变。除了眼角添了几条浅不易见的纹。依旧是那般白皙俊逸。眉目清朗。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
只是凝着她的那双眸子里。少了往日的霸道。却多了分隐隐的不安。
康熙的眸光中为何会有不安。怀袖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心。这一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安于当下。
昨天夜里。拒累她却很早就醒了。听着枕边沉静平稳的呼吸。望着康熙沉静的睡颜。怀袖其实一直想寻出些恼他的心思。
今夜是他先招惹了她。她绝对有理由恼他的。可是怀袖却发现。自己这些年在山里。已将性子里的贪嗔痴念早磨的不见了踪迹。她不是不想恼。而是真恼不起來。
或是她从未想过平生还会再见他。更沒想过还会与他如何。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除了有些惊讶。竟然再沒了旁的情绪。
就如他今晚叫她想什么就说什么就。她是当真什么都沒想。自然什么都说不出來。
这些年在山里。吃苦受累事小。最大的收获。便是教她学会了臣服。
山林里头冷便是真冷。险便是真险。残忍便是真残忍。你不臣服就等着吃闷亏。还沒人哄。这便是天地教给万物的存亡之道。
怀袖突然悟出自己前二十几年。竟然只活了个执念。凡事非要较个真。
比如。她既生在侯门。便命定的要入宫遴选。可她偏天生反骨不愿入宫。弄得自己吃了许多苦。这便是执念。
再比如。她明知自己要入宫。偏管不住心要去惹本不属于她的那份情。这便又是个执念。
还比如。她明明知道他一任帝王君威天下。面子比天大。又兼需顾及前朝各方权势牵制平衡。却仍不愿迁就。宁肯拂他的意。也要顺自己的心。最后终于弄的被贬出宫。这还是个执念。
虽然她至今仍觉被贬出宫沒什么不好。可那只是针对她个人而言。毕竟这事还是伤了许多人的心。
凡事就怕反过來想。再拧巴的事儿。换个立场。心里就敞亮了。先前那么多牛角尖。其实都是自己作的。
不作死就不会死。多简单的理儿。她却需老天手把手地教才能明白。世间万物皆有自身需修的道业。强扭便需吃些苦头。这便是天理。
世人都说她怀袖聪明。她却觉着自己生生蠢了二十几年。
可有一点却出乎她的意料。那就是昨晚她在心无旁骛时下与他交*合。那份莫名降临的欢愉。让她既陌生又兴奋。这欢愉是个什么缘故。她此时还未想清楚。
“你这个时时走神的毛补是沒改。”康熙说话时。翻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带将她捞入怀内。
怀袖浅浅一笑。脱口而出:“我在想昨晚……”话说一半突然刹住。她有种想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
当康熙好看的唇。噙着狡黠的笑含住她耳珠的时候。怀袖心里只剩那句至理名言:不作死真就不会死。
。。。。
次日清晨。伺候康熙洗漱毕。怀袖将蒸好的鸡蛋羹端在康熙和裪儿面前一人一碗。眉眼含笑听裪儿给康熙讲他昨夜与李铁切磋功夫总结的心得。
康熙听得兴致勃勃。一餐饭用的更是磨磨蹭蹭。怀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看对桌的父子俩。正琢磨要不要适时制止裪儿此时长篇累牍的武学陈述。
总算用完了早饭。怀袖本欲打发裪儿出去玩。好劝康熙回宫。刚拉开门。赫然发现李德全一身板正宫装。端端正正地跪在门前的台阶下。
嗯哼。这回不烦她开口。宫里头终于來请这位爷了。
康熙摇着步子行至门前。见李德全跪在面前却并无惊讶。只轻轻淡淡说了句:“捡要紧的说。”
怀袖趁着李德全禀奏公务。很贴心地将康熙的玉花骢从后院的马厩中牵出來。悄沒声立在他身后。只待康熙欲走时。妥妥帖帖地将缰绳递在他手上。
谁知康熙听完李德全絮絮叨叨一通肯且言辞后。将袍袖一挥。轻飘飘道:“你回去告诉那些大臣。朕这些年日日勤政早朝。着实有些乏了。欲在此处修养一阵子。命人将折子送來吧。”
说完。转身正对上怀袖牵着他的马。一脸惊讶地凝着他。微张着的嘴都忘了合上。
康熙温和一笑:“你这是。准备出门么。”
“……”怀袖脑子里已备好的脚本被康熙篡改的面目全非。一时还沒备好新台词儿。
幸而旁边的李铁反应机敏又十分贴心。接下怀袖手中的缰绳道:“末将本欲出去喂马。却不想娘娘竟然想到末将前面去了。有劳娘娘了。”说话时。李铁牵着早被福全喂饱的玉花骢出门去了。
康熙见李铁已牵走了马。怀袖却依然杵在原地。伸手将她拉至身前:“朕留下陪你。不高兴么。”
怀袖沒來得及走脑子。木木地点了下头:“高……兴”
第691章 眷眷温乡3
怀袖原本以为康熙顶多不过再做几日便要回去。()却不想数日已过。除了每日从宫里往來送奏折的小太监。康熙竟住的身心愉悦。
李德全不愧是个体贴的奴才。一颗老心全系在康熙的衣食住行上。听闻康熙说來此修养。隔日便打发一众工部造办处的匠师上山。准备将废殿大肆修葺一番。
康熙只留下几个将房顶被风吹开的几片瓦捡了捡。其余的全照原样打发了回去。理由寻的也颇冠冕堂皇:“怀儿能住的。朕便也能住的。”
李德全心疼的紧。又不敢劝。只得拿饱含恳切的眼神巴望着怀袖。怀袖体恤他两鬓华发一片丹心。只得向康熙身前劝慰。
康熙闲闲地折一朵素蕊桃花。轻轻插入怀袖鬓边发髻。淡淡道:“你若当真心疼朕。每日晚间便早早地为朕温被暖**才是要紧。”
一句话将怀袖的俏脸染成桃夭灼韵。再不肯同他提这个话茬。
不过康熙住是住下了。难得的却是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蝎公外。并未再多带旁人。废殿中尚存昔日的宁静。怀袖与映雪等人亦仍照往常过活。只是怀袖做正经事的时候少了许多。大半的光阴都被康熙缠磨了去。
就比如此刻。怀袖刚转身。裪儿喜滋滋捧着两枚特大个儿的蛋呈在她眼前:“娘你看这个。”
怀袖惊讶地拿起一枚蛋放在手上。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哪里弄來的。什么鸟儿居然能下出这么大的蛋。”
裪儿笑道:“是后山那只白头鹰的蛋。爹将那恶禽赶走给我取來的。”
怀袖听罢俏脸一沉。抬眼看向刚进门正用掸尘的康熙。
康熙眸中含笑:“裪儿喜欢。朕就给他取了來。”
“那禽凶猛异常。半年前刚抓伤了山里老猎户的眼。裪儿不懂事。你也陪着他疯。”怀袖嗔怒时。将一大一小两人各翻了一记白眼。
裪儿捧着鹰蛋。吐了吐舌掉头跑了。留下怀袖的满腹不悦给他爹善后。
裪儿聪明的紧。几天处下來。便发现他爹哄他娘的本事比他高明许多。话不用多讲。只需抱一抱亲一亲。他娘眼中的怒火转瞬必定化作绕指柔。
康熙薄唇噙着好看的浅笑行至近前。牵起怀袖的手。将她带至石桌前坐下:“朕知道你恼是因着朕**了裪儿就沒顾上疼你。这你就冤枉朕了。你看这个。”
康熙说话时。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枚素簪呈在怀袖眼前。
怀袖本欲辩康熙曲解她的意思。但见那支雕刻精巧的桃花素簪。便忍住不伸手接下。又见通身有新削的刀痕。抬眼望着康熙:“是你做的。”
康熙笑而不语。伸手抽取簪子。仔仔细细地插入她的侧鬓。又左右端详一番。最后满意地点了下头。粘着茶杯轻叹:“簪花不及佳人俏。还是人好看。”
怀袖俏脸一热。早忘了方才的嗔怒。起身便要走。被康熙握住手揽坐在腿上:“收了朕的东西。不说个谢就算了。也沒甚表示。”
怀袖斜了他一眼。小心向四下打量。确定无人。附身飞快在康熙的颊上点了一记吻。跳出他的臂弯逃也似地跑了。
此时。正巧映雪带着几个蝎公采了野栗子回來准备午饭。康熙对着怀袖的背影朗声笑道:“此记香吻朕收了。这可不是朕要的。是你主动给的呦。”
在众人惊异的睽睽目光中。怀袖的背影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一跤。
隔日。康熙用那日从白头鹰身上扯來的几根纯白羽翎。给裪儿做了个毽子。父子俩在院子里翻着花儿的踢毽子玩。
怀袖端着洗干净的一盆衣裳出來晾晒。刚露脸儿。毽子正落在脑门上。疼不疼的倒是次要。却唬地她愣怔了片刻。
裪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又跑了。怀袖沒地儿撒气。回头杏目瞪着康熙。
康熙笑着走过來。接下怀袖手中的木盆。抬手揉她方才被砸中的额头。声线温柔:“疼么。”
怀袖嗔白了他一眼。转身欲去凉衣裳。手中的衣裳却被康熙拿走。单手抖开來。如扔飞碟般一抛。衣服转眼便妥妥地搭在绳子上。康熙的眸子仍转回來关注怀袖的额头。
“哎。都红了。裪儿这孩子太小。果真不懂怜香惜玉。让朕好生给你揉揉。”说话时。顺手将怀袖揽入怀内。
正欲落在她额头上手却被怀袖拍开:“你少來。他这样。还不都叫你惯出來的。”
“那要不你惩朕吧。朕全凭卿发落。”康熙一副大意凛然。眸中浅掬笑意。
怀袖正低头琢磨。一眼瞧见康熙内侧的随身锦裤上貌似蹭了块渍。便伸手去撩康熙的袍子。手反被康熙一把握住:“大白天且又在院子里。光天化日叫人瞧见不好。”
怀袖怔了怔。远远地瞧见门前貌似有蝎公刚探了个头。立刻缩着脖子掉头跑了。
怀袖翻了翻美目。伸手便去解康熙胸口的盘扣。康熙微惊。握壮袖不安分的手:“你來真的。”
“反正名儿都背了。托爷的福。如今这院里。恐人人都晓得奴对爷欲念深重。奴不如索性将这名坐实了。”
怀袖桃色唇畔噙着狡笑。原本想反将康熙一军。却沒料康熙反手揽壮袖纤腰道:“朕助你一臂之力。”
话落。外袍已兜住两人。滚入一片萋萋芳霭。沾了满身桃花瓣……
至此。殿内所有宫人共同长了个记性。但凡康熙和怀袖共处之地皆为禁行区域。只要眼梢瞄见需趁早回避。免得瞧见不该瞧的长针眼。
康熙便越发随性。弄得怀袖落下个毛病。每逢撞见。不用他來牵。她就先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这叫做先发制人。已避免下一刻他那如灵蛇般的手不知又伸向何处。
拒康熙总被怀袖握着手不甚方便。却也遂了他的另一个心愿。那便是时时刻刻将她掬于身侧。以便目及之处。随时可觅见她的芳踪。
入夜。将裪儿哄回房。路过房门前时。见康熙背对着门专注坐于灯烛前。怀袖知他在瞧折子。便独自守在炖着冰糖银耳的红泥小炉前。寻來一块前些天刚开始做的绣片儿琢磨。
正寻思一个针脚该如何着落。眼前突然伸过來一枚绘着小像的白壳蛋。
.
第692章 眷眷温乡4
"" ="()" ="">
怀袖认得,这是前几日康熙给裪儿弄来的那枚白头鹰的蛋,此时,里面的蛋清已从低端凿出的小孔中倒了出去,只留下一枚完整光洁的蛋壳。()
蛋壳上,用毛笔描出一副惟妙惟肖的小象,正是她坐于满树繁花之下。
抬头时,眸光落入康熙柔瞳中,怀袖心里的一方柔软似被什么东西轻撞了一下,垂下眼睫轻嗔:“你一堂堂君王,整日拿这些**小儿的玩意儿糊弄人家,好意思么?”
“朕是君王不错,却也是你的夫君,夫君哄自己的娘子,何错之有?”
康熙说话时,顺手将一件外衣搭在怀袖肩上:“夜里山风凉,别坐在这儿了,这东西朕又不急着吃。”说罢牵了怀袖就要回房,怀袖却不肯。
“已经煲好了,我给你盛一碗先凉着……”说话间,手伸向冒着热气的砂锅,却被康熙拦住。
“朕来。”康熙说话时,已在怀袖之前将滚热的砂锅盖子揭开,盛了碗汤羹亲手端着,牵了怀袖回到房中。
怀袖的眸光落在他牵住自己的手上,这双手握过金弓,拿过御笔,挥过天子剑,可曾盛过汤羹?怀袖唇角不经意微微弯起,心口有一缕清甜缓缓荡漾。
热汤羹放在怀袖的面前,康熙在桌的另一边坐下,伸手三一本累在桌上奏折。
怀袖看着一叠叠的奏折堆满桌面,不禁蹙眉:“你本就政务繁忙,白日何苦还要陪裪儿,如今攒了这么多,累你连觉都没的睡。”说话时,用银签子轻轻拨了拨灯芯。
康熙抬起眼,搁着橘色光晕,凝着笼在光晕中怀袖美丽的清颜,低沉的声音很是好听。
“其实朕本意的确想好好陪你,可转念想,朕若不好生守住这太平江山,又如何与你安度静好流年,如此想来,这折子还需看看,所幸有你红袖添香,朕已满足。”
康熙的这番话,正撞在怀袖心头的那根弦上,绣眉微颦,起身绕过桌案,将仔细吹凉的甜汤呈在康熙手边,微凉纤手不自觉覆在他握着朱砂御笔的手背上。
“往日,竟是我执念太重,不懂体谅你身系江山社稷,总令你为难。”
康熙心知怀袖骨子里是多么骄傲的女子,今夜肯对他如此坦言,便是动了真性情。
圈臂将她揽坐在腿上,凝着她的明眸半晌,终究忍不住小心探问:“你可愿回朕身边?”
望着康熙殷切中隐着不安的眸,怀袖手臂缠上他的颈,主动在他唇边印了轻吻,:“奴眼下不就在爷身边么?”
康熙怔了怔,继而收紧手臂,将脸埋入她蕴着桃花香的颈窝,贪婪汲取属于她的气息,许久……
怀袖陪着康熙看折子时不知觉先睡着了,不知康熙什么时候上的**,睡的迷糊间仿佛听门外有轻声响动,习惯性蓦然起身欲去探看,却被康熙裹回被子里。
怀袖眨了眨眼,将身子缩进他怀里,眼圈儿微红。
康熙的手指捻着怀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仔细打量后问:“怎么?吓着了?”
怀袖咬了咬唇,没说话,却将脸入埋他臂弯更深几分。
这个表情激地康熙心疼的紧,将她整个人护入胸膛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有朕在还害怕?”
怀袖的脸埋在康熙的颈间,口中含糊咕哝:“我生裪儿那晚,险些让狼吃了,从那时起,每逢夜里有什么响动,就格外敏感,拒后来雪额来后这种情况好很多,却已落下了铲儿。”
怀袖说完,康熙没再开口,只是手臂收的更紧,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自此日起,康熙也养成个习惯,每逢怀袖困了,便将桌上的奏折并灯烛移在**头看。
怀袖睡觉喜欢团成团,这便是典型的没安全感。康熙每见她如此,便令她紧挨着自己,听见略有响动,便以手抚她的背,如哄婴儿入眠。
说来也怪,自从怀袖夜晚挨在康熙身侧睡,那个时时警醒的毛播渐好了很多,有时竟一觉睡至天光敞亮,颇觉酣畅满足。
李德全和映雪常见的一幅画面,便是康熙认真阅折子,怀袖枕在他腿上,泼墨的青丝如水流泻在**铺上,康熙只手轻轻翻动折子,听见些微的响动,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怀袖的背。
那样专注细腻的守候,仿佛守着一件正在上薄胎的稀世珍瓷。
李德全永远忘不了,一次偶见怀袖于睡梦中轻泣,康熙心疼的脸都变了色,将她揽坐在胸前,哺吻安抚,直至怀袖流着泪醒来,脸边的泪痕已被康熙吻去了大半。
放下执念的怀袖,会偶有任性,也会对康熙表现出依赖,但不论怎样,显露的却全是真性情。
有时玩闹,会腻在康熙身上撒娇,爬山时困了,便仍偎向康熙身上,他背着睡着的她下山,已不是一两次,却每次皆乐此不疲。
一次在山间玩的累了,怀袖躺在草地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康熙眼见阳光亮烈,晃地她蹙眉,便侧坐以身遮阳为她投下一片阴凉。
手指轻柔开她微蹙的眉心,就这么静静凝着她的睡颜,一坐便是个把时辰。
李德全瞧的心疼,忍不住低声问康熙累不累,康熙淡淡一笑:“累总比疼强,朕宁愿这般累一辈子,也再不愿承受失去她的那种疼。”
那时,李德全就明白了,康熙这辈子再离不得这个女子,她已不单单是他的女人,而是他的命。
这段时间,怀袖亦发现她似乎渐生出一种从未尝过的瘾。
瘾这个东西,典型的如吸食大麻,寻常甚至诸如嗑瓜子儿,吃零嘴,容易令人生出那种甜蜜中又掺着不安的情绪。
尤其怀袖的这种瘾还与那些简单的吸食大麻或嗑瓜子儿不同,她的这个瘾,总需康熙来解,其实说来也简单。
当她做个把需使力气的活计时,习惯拿眼去搜他的人。睡着的时候,感觉身边空着,爱伸手去捞,捞着他的人便掉头继续睡,且极易进入深度睡眠状。
伴随着这种怪异的行为,怀袖还发现些负面的效应,那就是当她睡熟时,偶尔没摸到他在身边,便会瞬间变得十分清醒,心口还隐隐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第693章 良宵苦短
"" ="()" ="">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怀袖有时候觉着特别甜蜜,有时候又会陷入莫名的慌乱,更恼人的是,没人能为她开解这个谜团。复制址访问 hp://
怀袖有时会将眼下与康熙的这个情愫拿出来,与当初喜欢容若时做比较。
当初她见着容若时,有种发自内心的欣喜,那种欣喜,就好比吃久了咸菜干儿,突然尝着一口东坡肉,香味儿能在心底回味好几天,且殷殷期待着下一次什么时候,再狠狠地尝它一顿!
如今与康熙的这个情愫,却既不是咸菜干也不是东坡肉,倒有些像一日三餐都端上桌的白面馍馍,甭管就的是盘什么菜,虽不十分的惦念,却是一日也离不得。
日间烈阳照了一整天,废殿至晚间时便有些闷热,康熙看了会儿折子,便行出了门站在庭院中吹凉风。
怀袖叫人搬了张竹**放在桃树下,此时一树桃花已落净,枝桠间隐约可见毛茸茸的碧色小桃,甚是俏皮可爱。
见康熙坐在竹**上仰望星河,似有些无趣,怀袖回房将朱赫塔娜曾买给裪儿的那张七弦琴抱了出来,如今裪儿有了沈婉赠他的锦瑟,这张琴便搁置再没碰过。
将琴放在小木桌上,怀袖揉了揉手指,笑道:“许久没弹了,指头都有些僵了呢。”
康熙将目光投向怀袖,一片月光正透过枝叶间隙,洒在她的侧颊上,如一朵投了水光的白莲,分外好看.
康熙不经意想起了那年中秋,她与尚是嫔的熙岚在水榭中一唱一舞,那一晚晚的月光也极好,他却因她的舞太美而生醋。
起身行至怀袖身前,康熙轻轻握壮袖正欲拨弄琴弦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勾了下弦,怀袖惊讶地抬起头:“万岁爷会弹琴?”
康熙挑眉:“当然,不过不常弹而已。”
说话时,康熙已替了怀袖坐在琴,指尖回转处缓缓淌出一曲温婉的《梅花三弄》。
康熙边拨琴边向怀袖笑问:“是不是觉着你的夫君很有才?”
怀袖此刻正踱步在对面的桃树下,边晒月光边欣赏康熙的琴技,听康熙这么一问,歪着脸笑:“嗯……夫君,哎,还是称呼万岁爷顺口。”
康熙的琴却戛然而止,眸子凝着怀袖:“过来。”
怀袖只觉他言辞中带着薄恼,却不明缘故,待行至近前,手臂被康熙一扯,入怀时康熙的另一只手却捏着怀袖的半边脸颊:“想清楚了,朕是你的谁?”
怀袖的脸被捏的有些疼,拍着康熙的手背:“夫君,夫君还不行吗,放手,放手……”
康熙满意地松了手,就着在方才捏过的地方揉了揉才松开怀袖,继续抚他的琴。
怀袖听得认真,蓦然回首,从窗棂中透出的橘色烛光,将裪儿专心读的影像投在窗棂上,怀袖突然觉着,她的人生在这一刻,竟也算得圆满了。
耳边琴语潺潺,怀袖将头轻轻枕在康熙的肩膀上,眸子望着天上一轮团圆月,轻轻合上眼帘。
就在康熙为怀袖抚琴的时候,两匹快马急促拍开城门,由北门出了城,一路疾驰上山,直奔至费殿前,马上的一男一女跳下马,男子扶了扶脚步未稳的女子,便上前叫门,口中连声道:“万岁爷!老祖宗病危了……”
一声惊呼,激起周围栖息的夜鸦纷飞,康熙停了手,起身与怀袖疾步行至门前,见门口立着两个人。
难得正是慈宁宫的大太监,女的则是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带着孝庄的一句话,只说不让康熙赶夜路,孝庄怕旁人拦不住他,才让苏麻喇姑亲自走这一趟。
这一宿,康熙和怀袖都注定无眠,悠然光晕中,康熙的手指触及怀袖微微泛红的眼角:“睡吧,朕不喜你肿着眼圈的模样,丑的很。”
听他说不喜欢,怀袖赶紧闭上眼,心里却乱乱的,哪儿有眠可入,只闭了片刻,便又睁开,在他怀里撑起身子,就那样专注地将他望住。
所幸康熙此刻也闭上了眼,否则,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这样望着他。
望着望着,怀袖就忍不撰自己的唇贴在了康熙的唇上。
怀袖此刻的心如擂鼓,拒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可是主动亲男人,她这还是第一次,连当初与容若都没有过。
唇贴上去,下一步该怎么办?怀袖努力回想康熙平时吻她的模样,却发现脑子里只能想起一团浆糊,对,每次她被吻,脑子都会分分钟内变成一锅浆糊。
学至用时方恨少,怀袖终于深刻体会了这句至理名言的至理之处。
实在没辙的时候,怀袖伸出舌尖,在康熙的唇上舔了舔,抬眼见他没反应,怀袖大着胆子有舔了几下。
康熙的唇很薄,唇形很好看,舔上去软软的,很舒服,怀袖满足地嗯了一声,发现原来主动吻人是一件这么享受的事儿,怪不得康熙平时没事就想咬她呢。
就在怀袖准备将方才新学来的经验再温习一遍时,后脑突然被康熙的手按住,他的唇覆上来,带着风卷残云的气势,连同两人的姿势也瞬间换了个
“告诉朕,你舍不得朕是不是?说,你舍不得朕走对不对…”
额头抵着怀袖的,眼见她死死咬住唇,咬的唇没了血色,却就是不开口。
康熙心疼地用舌撬开她的牙关,吮着她嵌着深深齿痕的唇辦,轻嗔:“傻瓜,朕不过是回宫而已,你这表情倒让朕觉着病危的不是老祖宗,却是…”后头那个朕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唇已经被怀袖封上。
这**,康熙几近所能给予怀袖所有的**爱,将心中所有的眷念全化作缕缕温存。
他知道,此一去,再想如今日这般,将所有光阴皆赋予她一人,已不能够,什么时候能再拥她入怀?
康熙很想再问一遍怀袖,却又舍不得逼她,咬一咬牙,揽臂将怀袖紧紧揉进胸膛里。
次日清晨,怀袖虽仍顶着浓浓的两枚黑眼圈,行止却颇显大方,利落地给康熙收拾好东西,将他往外推时戏谑道:“**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你的那些大臣们这阵子背地里还不知如何言我狐媚惑主呢!”
“难道不是?”康熙说话时,勾起怀袖的下巴,将唇贴在她的唇上。
第694章 情非得已
只是刚挨了一下就被怀袖推开,此刻已行至门外,众目睽睽,怀袖终不如康熙放得开,脸又红的不像样,低嗔:“温柔乡埋英雄冢,劝你趁早离我远些!”
康熙此时已跨上马背,听怀袖这句话,低头认真凝着她,剑眉微蹙:“你还当真了?你当明白朕并不是贪恋一时私欲之人,朕是…”
说至此处,康熙顿了顿,深深望了怀袖一眼,沉声道:“朕是怕來不及…”
最后一个尾音,和着手起鞭落马蹄杂沓,带着康熙明黄的绣龙披风被风鼓动起的背影,消失在怀袖的视线里。
他最后虽只留了半句“來不及”,她却已知晓他想说什么。
因为那句话,她也想说,只是沒勇气。
來不及…好好爱你…
裪儿牵着怀袖的手,抻着脖子直至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抬眼看向怀袖时,发现她眼角有一瞬晶亮闪动。
“娘,其实你舍不得爹走,对么?”裪儿的小手握着怀袖的一根手指,扬着小脸儿小声问。
怀袖牵出淡笑,伸手抚在裪儿头顶:“爹有爹要做的事,就如你要读书,娘要照顾桃树,此些皆不由人的意识所左右,等你大一些了,就会明白人世还有更多的迫不得已,皆是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的。”
回至院中,映雪将做好的早饭端上桌,站在一旁却并未坐。
怀袖侧眸望她,笑道:“万岁爷已经走了,咱们还如昔日那般。”
映雪听见这话,才在怀袖身边坐下,却并沒动筷子,只巴巴地将怀袖望着。
怀袖分了一双筷子在她面前,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吃饭,光看我又看不饱。”
映雪从來是个憋不装的,终究忍不住道:“主子如今既与万岁爷这般好了,却为何不愿从他回宫呢?前日奴婢还听万岁爷再三跟主子商榷此事。
主子如此,不但自己遭这相思苦楚,连累万岁爷也整日思念主子都无心朝政了。”
怀袖笑嗔:“你这丫头,一句话竟将万岁爷归入了贪图享乐的昏君之流了。”
映雪急的脸一红,赶着解释:“哎,奴婢该死,奴婢并非这个意思,奴婢只是为着主子和万岁爷长长久久的好在一处。”
怀袖自然明白映雪的心思,见映雪认真起來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一时说一时的话,你随我这么些年,当明白诸事皆有变数,我与万岁爷在这山间废殿中,或可平和喜乐。
可一旦入了宫,诸事便皆不随我等,或许又会横生枝节,与其那般,还不如索性将这份美好念想留着,思念时想一想,如品香茗,可回味绵长。”
映雪知怀袖素來颇有主见,听她这一番话,知道劝也无益,无奈叹息:“主子倒是好性儿,只可怜了万岁爷,整日除了朝政操劳,还需时时挨那份思念主子的苦楚。”
怀袖笑了,伸手点了下映雪的额头:“你这丫头,这些年越发磨的嘴皮子比刀子还厉害。”
映雪吐了吐舌头,低头咬了一大口馒头。
,,,,
却说康熙回至宫内,顾不上回昭仁殿换衣裳,策马直奔了半个紫禁城,径自奔至慈宁宫门前,踏入宫门,里里外外已立了一众宫妃嫔娥。
众人见康熙回來,齐齐跪地请安,康熙看都沒看,只摆了摆手,便直向内疾行。
竹青掀开锦帘,康熙跨步入了暖阁内,一眼瞧见**上躺着的孝庄,还沒开言,眼圈儿先红了。
扑身跪在孝庄榻前,康熙将孝庄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低声轻唤。
“老祖宗,我回來了,老祖宗……”
苏麻喇姑换了衣裳,进來见康熙跪在**边,轻声道:“万岁爷请起來吧,老祖宗从昨日起,清醒的时候就极少,万岁爷这么跪着,恐膝盖要跪疼了。”说罢,将康熙由地上挽扶起來,命人搬了个绣墩來放在**前,又亲手奉了茶。
“太医们怎么说?”康熙问
苏麻喇姑只摇了摇头,眼里便攒了泪。康熙见状,心下已了然,又问:“可召李太医入宫看过?”
李太医因年事已高,如今已不在太医院供奉,前几年便已高老归家,但宫内要紧的主子生了病,仍偶将李太医召入宫。
“昨日便是李太医入宫,请了一记银针,老祖宗醒來了一刻,便嘱咐奴婢令万岁爷不可夜行山路。”
康熙听至此,蹙眉道:“既然李太医能医治老祖宗,为何不宣他继续诊治?”
苏麻喇姑回道:“昨日李太医用的也是应急的法子,李太医说行针强运小周天催醒,属万般无奈之举,若频繁如此,恐老祖宗眼下这身子禁不住……”
苏麻喇姑话刚落,只听锦榻上孝庄徐徐地缓了一口气,康熙听见,立刻附身至近前,轻声道:“老祖宗,你能听到孙儿说话么?”
隔着眼皮,孝庄的眼珠子动了动,缓缓张來眼帘,侧过脸,眸光望向康熙:“你回來了。”
康熙立刻点头:“老祖宗,孙儿回來了,孙儿哪儿也不去,只陪在您跟前。”
孝庄牵了牵唇角,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模样,握着康熙的手紧了紧:“傻孩子……你陪着我做什么……”
孝庄此时说话已觉十分疲倦,说一句,顿了顿,继续道:“怀丫头和……和那小不点儿,还好么?”
康熙点头:“怀儿的儿子叫裪儿,与朕儿时长的十分像,很是聪明,跟他额娘一样读了许多书,会习武射箭,还会弹琴呢。”
孝庄又牵了牵唇角:“那……就好,我……见不上那孩子了,如今听你这么说,我想……”说至此,孝庄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引出一连串的咳嗽。
苏麻喇姑与康熙赶紧上前,抚背的抚背,端水的端水。
苏麻喇姑见孝庄唇角干涩,向锦帘外唤道:“奉茶,快奉茶!”
锦帘立刻被挑开,进來的却并不是慈宁宫的宫人,竟是兰妃。
兰妃端了茶盏行至康熙身侧,本欲用银匙为孝庄喂水,康熙见是她,便顺手接过茶碗和汤匙,亲手为孝庄哺了两口水。
孝庄喝了水,将方才的咳压下去些,继而望着康熙道:“如今事已清明,万岁爷就……就将怀丫头母子接回來吧……”
第695章 德妃遇刺
孝庄薨.生前尊号为.昭圣慈寿恭简安懿章庆敦惠温庄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后.举国大丧三个月.阖宫一片麻服孝衣.连康熙亦褪去明黄的九龙朝服.以一身银色龙袍为孝庄守孝.
下葬之日.康熙亲手拟召.赐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按照孝庄身前遗愿.其言太宗皇太极已葬入昭陵多年.不便再搅扰先帝安眠.且顺治之孝陵在京郊清东陵.就将陵寝安葬在顺治的孝陵附近.
此遗言令康熙踌躇再三.只觉清东陵内已无比孝字更高的封位.祖制中亦无为太皇太后单设陵园的规矩.隧与常宁及赶回來守丧的裕亲王福安商议.索性就在东陵的风水墙外.为其增设一座陵园.陵园建成之前.棺椁存于暂安奉殿.
孝庄仙逝隔日.由疆北将军府奔出一记快马.携着葛吉泰传给京城的一封奏折.上书固伦瑞敏公主薨.
....
诸事料理了近月余.总算一应大礼行毕.康熙得空于南书房料理些朝中琐事.刚看了几本折子.手捻茶盅至鼻息间.绣着熏染浓香的正山小种.心中不由想起了怀袖亲手熏的桃花茶.
回來只月余.虽整日繁忙.他竟也梦了她几回.看來这“动情”二字.果然非人力所能左右.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皇兄可是在思念那桃花仙子呢.”话落间.常宁已笑盈盈挑开帘笼.走进了南书房.
康熙挑眉看向常宁:“朕猜你必定是缠着李德全打听來的.”
此时旁侧并无大臣.常宁便径自在旁边的小桌坐了.这几年康熙与他私底下已几乎不拘君臣礼数.反而更显兄弟情笃.
常宁因在宫内守丧.这阵子天天在宫里头待着.夜间也干脆留宿在宫内.
大部分时候自然是在孝庄的灵柩前守着.可他毕竟是王爷.宫人怕将他累出个好歹.再者孝庄高寿.亦算喜丧.众人便只待他守一守.便劝其歇息去了.
常宁今夜里实在闷得慌.便逛來了南书房.一进门便瞧见康熙捻着只茶杯子发呆.
听见康熙这话.常宁扬了扬八字眉:“皇兄为何就咬定是臣弟缠着李德全打听.臣弟是这种人么.”
康熙笑了笑:“莫非你不是.”
常宁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唇边.听见康熙这句反问.茶沒送进口中反笑起來:“皇兄这是被臣弟猜中了心思.反唇报复來得.”
康熙只笑了笑.垂眸不理他.
常宁却并未就此善罢甘休.这些日康熙在北山上住了月余.宫内宫外一片热闹风传.他心里早痒的紧.
好些年沒遇上这么新鲜有趣的风传.身为最接近传闻核心的人物.常宁岂肯错过.
前日他还与沈鸿飞各下了一注.倘若康熙当真接怀袖回宫.他还能捞笔不菲的酒钱.就算他不缺钱.可赌赢了也算是件高兴事儿.
“皇兄莫非真不打算接毓妃娘娘入宫.”常宁见康熙不理他.干脆直接问出來.
康熙的执着御笔的手顿了顿.缓缓将笔搁下.蹙眉道:“朕自然想接她回宫.可怀儿她本就不喜宫内的束缚.朕不忍勉强于她.”
常宁听康熙的这个道理.有些惊讶.却又不禁轻叹:“哎.看來皇兄这回是陷了真情.只是.皇兄在外养个小.朝中大臣自然不敢非议.可裪儿那孩子总是要认祖归宗吧.”
常宁话刚落.只觉对面一阵风声.立刻缩脖子躲避.再定睛一看.竟然是康熙将手中的御笔掷了过來.在他身后的墙上甩了片红印子.
康熙笑嗔:“什么叫‘养个小’你当真是越來越口无遮拦.”
常宁也笑了:“如今毓妃无名无分住在宫外.皇兄又待其如此情深.不是养个外宅却是什么.”
常宁的这番话.却也正说中的康熙的心思.
每逢夜阑人静.康熙反复思量该将怀袖置于何处方为妥当.于他的心思自然是接回宫最好.可长长久久的厮守.想见便能见着.
可思及当初.怀袖在宫内受尽委屈.康熙的一颗心却又生出许多不舍.若就将她留在北山上.他又念的紧.真是进亦忧退亦忧.
就在康熙与常宁闲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杂沓.紧跟着传进來宫女的哭声.
康熙蹙眉.向外问道:“谁在门外喧哗.”
话落.李德全赶紧疾步进來.脸都变了色.跪在地上道:“万.万岁爷.德妃娘娘她……”
李德全的话还沒说完.从外面已闯进來几个人.最前面的是娴茹宫的掌事女官银铃儿.怀里半拖半抱着的.正欲其主子德妃.
德妃一身雪白的纱衣被血染得触目惊心.康熙和常宁见此情景皆惊地倏然起身.
康熙疾步行至近前.从银铃儿手中接过德妃靠在自己胸膛里.紧皱双眉急问:“岚儿.你这是……”正欲问.手摸到了德妃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刃匕首.
康熙脸色骤变:“岚儿.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此时的德妃.唇已失了血色.一张脸惨白如纸.颤抖着染了血的手.抓住康熙的银色龙袍.几乎是用尽了力气说出一句:“有.有人要杀.杀怀儿……”
一句未完.德妃一口献血喷了康熙满脸满身.身子一歪.气绝身亡.
“岚儿.岚儿……”康熙抱着德妃的身子.大声唤了几声.抬起头红着眼吼道:“快.传御医.传御医.”
李德全赶着跑了出去.康熙抱着德妃渐渐僵硬的身子跪坐在金砖上.
常宁站在旁边.虽见康熙悲恸不已.他却依然神智清明.忍不住在康熙身侧沉声提醒:“皇兄还请节哀.德妃娘娘不惜性命传的那句话.皇兄还需好生斟酌.”
常宁几乎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康熙蓦然回神.德妃方才说的是……有人要杀怀袖..
“李铁.李铁.”康熙向门外大唤.
李铁赶着进來跪在当地.康熙依然抱着德妃的尸首.对李铁道:“你速骑着流风上山.护毓妃母子安全.有人恐要对毓妃母子不利.”
“嗻.”李铁匆匆行礼.起身如风般去了.
第696章 魑魅惊夜
zibsp; 入夜.怀袖靠在床头迟迟无眠.桌上的灯芯拨了一次又一次.怀袖的手轻抚着整齐叠放在身上的一件男子的月白长衫对着灯烛发呆.
这是康熙走时落下的一件外衫.亦是他那晚将她从温泉池中带回时.裹在她身上的那件.
康熙走后不久.福全下山采买时.带回了孝庄薨.举国大丧的消息.怀袖背着人流了几次泪.从箱底寻出一匹白府绸的料子裁了身孝衣.
人生多半如此.一心求的事偏生求不得.当磨至心灰意懒处.想开了.要放下的时候.那东西偏生悄沒声地尾随而來.你想丢.偏生又丢不开了.
情.于怀袖便是如此.
自容若死后.怀袖便锁了心门.从此不言情事.尽管嫁与康熙为妃.想着也不过尽尽本分便罢.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也竟睹物思人至如今这步田地.
就好比眼下.每晚上床.望着前几日映雪特地为她与康熙预备的鸳枕.怀袖想念康熙臂弯的心思.便无遮无拦地由心底冒出來.让她不知所措忧喜参半.不自觉便开始胡思乱想.
想的却也全是与康熙相关.猜想他此行回宫.必定忙的紧.身子不知能否吃得消.又想康熙素日与孝庄十分亲厚.经此一事.必定伤心悲恸.身子又不知能否吃得消……
越想越心头越疼.越想越无眠.唯有将搀了他气味的一件袍子贴在胸口.枯坐至天明.
“啪.”跳了声灯花.将怀袖的思绪牵了回來.望了眼窗外.似已瞧不见月光.山中无人敲更鼓.怀袖猜想夜已深了.将长衫整齐放在枕边.准备睡了.
刚躺下.还未來得及吹灯.却听得门外有轻微响动.
怀袖先前以为是老鼠.便未在意.正欲吹灯.却忽闻一声高昂的虎啸.紧跟着似有什么东西嗖嗖的快速飞动.之后又是雪额暴怒的呜鸣.
怀袖心下一惊.赶紧披衣起身.顺手从枕头下面捞着巴根送的内蒙古弯刀.刚拉开门.一道黑影突然由眼前闪过.明晃晃的刀锋已搁在了她雪白的颈子上.
刺客.
怀袖此时虽反应过來.却为时已晚.
垂眸看了眼寒森森的锋利白刃.怀袖抬起眸.沉静的眸光望向对面的蒙着黑纱的黑衣人.
“你我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打我入宫时.你就如鬼魅.夜里常出入我的宫内.如今竟然追至此地.呵.兰妃还真是执着的很.”
怀袖此言一出.只觉停在颈子上的刀刃略动了动.唇角不自觉勾出淡淡浅弧.继续道:“我如今也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山野村妇.你屠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有句话.我临死前还想托你之口带给你主子.”
怀袖说话时.目光始终正直望着黑衣人的双目.宁静平和.沒半分赴死的恐惧.
黑衣人单手死死握住刀柄.凝着怀袖明亮的眸子.不知为何.竟沒如平日一般利落地挥下去.面对这样一个心如止水的女子.他刀头添血过來的这些年.第一次感着手里的刀刃有些沉.
“你告诉你主子.她稀罕的东西.并不是人人都稀罕.阎王殿每人一篇生死簿.欠了的迟早要……”
怀袖最后一个还字还未落.对面的门突然猛地拉开.黑衣人只觉已正凌厉的风夹裹着兵刃从脑后直刺而來.稍一个愣怔的空档.怀袖头一偏.已从他刀口逃了.
黑衣人冲怀袖虚晃了一刀.回身去看刺自己的人.却只见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站在身后.一柄生铁剑横在胸前.双目炯炯凝着自己.
黑衣人只觉这男孩瞧着眼熟.却一时來不及细想.回刀向男孩砍去.却被怀袖的一柄蒙古刀逼了回來.
“裪儿不许出來.快回屋去.”
怀袖冲着裪儿大叫一声.纵身跃至黑衣人与裪儿只见.挺身将儿子护在身后.
“我是男儿.爹说好男儿皆要有所担当.孩儿不能将娘置身险地而苟且偷生.”
裪儿扬着一张认真的小脸.并肩站在怀袖身边.
黑衣人听这见这番话.突然想起怀袖当年出宫时已怀有身孕.那么这个孩子……黑衣人再定睛细看.怪不得见他眼熟.与康熙竟颇有几分相似.
“娘尚不能敌他.你更不是他的对手.好男儿不能干吃眼前亏.你快走.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怀袖说话时.已阙见黑衣人眼中寒光一闪.刀锋欲指向裪儿.蒙古弯刀利落地一个勾回.刀锋与刀锋相碰.在暗夜里迸出一串明亮的金花.
黑衣人本欲取裪儿性命.见怀袖奋力阻拦.便知倘若不先结果了怀袖.必定杀不了裪儿.思及此.抽到直奔怀袖面门而來.
就在怀袖与黑衣人打斗的时候.福全也听见了动静.操着平日跳水的大扁担也冲了出來.与怀袖一同与黑衣人绞斗在了一处.
此时.映雪也从房内出來.站在门前望着四个人混战.一时帮不上忙.急的直跳脚.
黑衣人的功夫本就远在这三人之上.且福全和裪儿的功夫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滥竽充数.只要稍稍留神防御.这二人根本近不得他的身.余下的精力.便一门心思地方在怀袖身上.
打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怀袖终于觉体力不支.挥动蒙古刀的速度渐慢了下來.黑衣人的刀术却是越來越快.渐渐的怀袖只能勉强招架.已无还手之力.
眼见黑衣人的刀在自己眼前晃成亮白的一片.怀袖心知不好.看來此夜多半要葬送在这贼手中.
“福全.快带裪儿走.不能都在这儿干瞪着眼等死.”怀袖突然大喝.
福全此刻也知他们三人抵不过此人.又听怀袖这么喊.心里一犹豫.手脚就慢了下來.
他心知怀袖说的沒错.可倘若他带着裪儿走了.留下怀袖独自面对便是注定死路一条.
“你还愣着干什么.趁我还有力气缠他一时.赶紧走.”怀袖怒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量.徒然加速.将手中的一把蒙古刀舞地灿若银花.奋力缠向黑衣人.
福全见怀袖已是拼了命.也不敢再迟疑.纵身一跃.拦腰抱住裪儿的腰就走.
本站访问地址http://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697章 僭越册封
紫you阁 w福全欲带着裪儿离开.可裪儿眼见怀袖深陷险境哪里肯走.扭着身子要挣开福全的钳制去帮怀袖.
那黑衣人心下已有数怀袖支撑不了多久.此时取这母子二人性命.与他而言简直如探囊取物.岂肯放过裪儿.
福全也是拼尽了全力.咬着牙.死死抱起裪儿的腰身抗在肩上就走.黑衣人眼疾手快冲着怀袖虚晃了一招.抬手一抖.由袖口中飞出几枚明晃晃的东西极速飞向福全和裪儿.
“福全小心.”怀袖与站在台阶上的映雪同时大叫.
福全回身时.只觉一阵厉风夹裹着什么东西想自己飞过來.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下意识将裪儿往旁边用力一把推开.
“扑.”一声金属沒入肉身的声音由身后传來.
被推倒在地上的裪儿转身时.正看见福全立着的身子晃了几晃.之后就直直地栽倒在了台阶上.
“福公公.”裪儿大叫一声.扑在福全身上.却摸了满手新鲜温热的血浆.
裪儿的恸哭亦扰乱了怀袖的心神.原本就疲惫的她咋闻这一声惊呼.手蓦地抖了抖.迎上去的刀偏了几寸.眼见着对方的冷刃直奔面门砍下來.
怀袖心里一凉.闭上了眼.心里只剩一念:吾命休矣.
黑衣人手起刀落.即将砍在怀袖面门.突然一声高亢的马儿嘶鸣.黑衣人一个分神的空档.一根如灵蛇般的金鞭已添上了黑衣人的白刃……
....
康熙坐在南书房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至天擦亮也不见李铁回來.
李德全带着一众小太监进來.准备伺候康熙上朝.
康熙缓步行至门前.并未接小太监递过來的温帕子.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沉沉地垂着.对李德全道:“备马.朕要出宫.”
李德全闻言.惊道:“可是……满朝文武已经等在……”太和殿三个字來不及说出口.已被康熙的声音打断:“朕命立刻备马.违令者斩.”
沒人敢再多言半个字.很快门外传來马蹄踏着青砖的清脆声.
康熙从小太监手里取过缰绳.飞身上马.玉花骢风也似得踏碎了紫禁城平静的黎明.直奔正北的地安门.
马儿越接近废殿.康熙的一颗心越是紧张地提至喉间.待马儿奔至门前.浓重的血腥气由门内散出來.康熙的心蓦地一沉.手心一片冰凉.连下马时的脚步有些不稳.
伸手轻轻推开门.康熙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气面对最坏的那一幕.
或许是太过紧张.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坐在台阶上.将脸埋在手臂间的怀袖时.眼圈竟有些许微热.
怀袖的脸原本深埋在手臂间.耳边好像听见有脚步声.却无力抬起头.直至手臂被一双大手突然用力握住.整个人被提起來.脸跟着就被紧紧按进一副坚实宽阔的胸膛里.
这一串连贯的动作.怀袖几乎如无意识的布偶任人摆布.直至鼻息间嗅到那熟悉的龙涎香时.混沌的神池方才照进一线清明.
手臂缓缓地.缓缓地抬手拥住康熙的腰身.脸埋在康熙的胸口.听着那熟悉沉稳的心跳声.怀袖终于放声大哭出來.
康熙任由怀袖伏在胸前宣泄.与未进门的忐忑相比.这一刻.康熙只觉能守着她哭都是件格外幸福的事.
等怀袖哭够了.将郁在心中的难过全都宣泄干净.方才抽着鼻子从康熙怀里仰起脸:“福全和雪额……”
康熙轻轻颔首.温柔拭去她腮边的泪.又仔细查看过怀袖的周身.确定她并沒受伤.方才彻底安下心.却是再不肯松开环着她的手臂.
“朕本不愿勉强你.可经历此劫.朕决不能再将你独自至之宫外.你必须随朕回宫.”康熙言辞灼灼.再现昔日的霸道.却也饱含脉脉深情.
怀袖默然垂眸.偎进康熙的胸膛.她分外清明地觉见他的担心和害怕.她又何尝不是.
李铁本已击伤了黑衣人.却未追上.回至废殿时将黑衣人脚印拓了样.将雪额和福全身上的金钱镖一并收集了.带回宫准备交给常宁.
宫里很快打发人來侍驾.康熙命人将福全和雪额的尸体厚葬.
康熙安抚下怀袖和裪儿.有留了众多侍卫守护.安顿稳妥后先行回宫下诏.
怀袖命人去给沈婉的滴水俺捎了信.又差宫人将一包银锭子送至福全家中的老娘.并叮嘱只对老人说是福全孝敬的.可不说与其真相.
隔日.苏麻喇姑随同宫内的大太监來废殿颁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白旗振国将军府嫡女怀袖.
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遂使玉衣之庆.不及於生前;象服之荣.徒增於身后.册封皇贵妃.掌贵妃玺印.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欽此.怀袖接旨……”
怀袖跪在地上听大公公宣完诏书.却迟迟未起身接旨.
大公公看了眼跪着的怀袖.以为她沒听清.又道一声:“怀袖接旨……”
怀袖依然跪着沒反应.站在大公公身后的苏麻喇姑忍不住小声提醒:“贵妃娘娘.接旨啊.”
怀袖缓缓直起身子.望向面前举着圣旨的大公公.蹙眉道:“怀袖一介布衣.蒙万岁爷盛宠.已不胜感激.如今既要入宫.却也不该僭越册封皇贵妃.这于祖制不合.”
苏麻喇姑闻言.为难地看向身侧的大公公.大公公也有些傻眼.圣旨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那一个封官加爵的不愿接旨的.
站着踌躇片刻.无奈赔笑相劝道:“如今万岁爷宠着娘娘.娘娘便无需忌惮这些.一切自有万岁爷为娘娘料理.娘娘还是尽早接下圣旨.回宫方可好生侍驾.以报万岁爷隆恩.銮驾就在门外候着呢.”
尽管大公公磨破了嘴皮子.怀袖却仍不肯借下圣旨.
苏麻喇姑见状.行至近前.附身至怀袖身前.低声道:“如今圣旨既已下了.恐万岁爷亦是急着召你回宫.你且先将旨接下.左不过还需等三个月的国丧过了才行册封大典.回宫你再与万岁爷仔细斟酌.你看如何.”
怀袖却道:“可尚若日后大臣们以此作文章.最终为难的还是万岁爷.”
本站访问地址http://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698章 怀袖回宫
苏麻喇姑劝着怀袖接下圣旨,回转身时,却见一个男孩独自立在院中,望着葳蕤桃枝,明亮的黑眼睛里蓄着泪。
苏麻喇姑不用问便知,这必定是怀袖的孩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裪儿。
他出生那年,苏麻喇姑只带着康熙的张嬷嬷来看过一回,前日她来也只匆匆待了一夜,次日清晨便同康熙回了宫,尚未来得及见他。
此刻仔细打量眼前俊朗少年,苏麻喇姑心中只一个感慨:活脱脱就是少年时的康熙。
“裪儿,给苏麻姑姑行礼。”怀袖唤道。
裪儿转过身,缓缓给苏麻喇姑略施一礼,抬起水润润的大眼睛望着怀袖:“娘,那个人为什么要杀福公公和雪额?福公公和雪额与他有仇恨么?”
提及福全和雪额之死,怀袖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她不知该如何与一个未涉世的孩子解释,除了恩怨情仇之外,还有一种无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麻喇姑也听闻福全和雪额死了,她知这一人一兽与怀袖共患难多年情谊颇深,如今亲眼见这娘俩对望泪眼,心里是一阵酸楚,思及怀袖尚不知熙岚之死,心里更添难受。
伸手牵了裪儿的手,苏麻喇姑温和道:“我听万岁爷说你颇爱读书,你既读书,或知这世间的事皆需寻个‘理’字,那人杀了福全和雪额,他寻的是他的一个理;你伤心难过,也是寻的一个你的理,但不论谁的理对谁的理错,举头三尺有神明,哪儿便是一个评判的公道!”
裪儿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苏麻喇姑,认真听完她说的这一番话,略想了想道:“我信天道惩恶扬善,我要与李护卫学武艺,惩那杀了福公公和雪额的歹人!”
怀袖却道:“裪儿你心里若装了恨,便永远都不会快乐,尽管福公公和雪额死了你伤心,等伤心过了,仍需继续豁达度日,倘若你整日只想着与他们报仇,那么你此生都将沉溺在仇恨中,比被那人杀了还要痛苦,你想过这一层么?”
苏麻喇姑惊讶地望着怀袖,昔日她虽温婉和善,却也并不是与人好欺的性子,如今正值感伤,又兼皇上盛宠至极时候,竟如此豁达通透,方才她教育裪儿的那番话,竟颇有些禅理味道,看来这些年在宫外,她的性情着实变了许多。
怀袖说完这番话,便命裪儿进屋去换衣裳准备入宫,谁曾想裪儿非但站着不动,却突然放声大哭。
“可是福公公和雪额那么好,就这么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陪着裪儿了,再也不能了……呜呜……”
老银杏下的摇篮边,雪额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晃动着摇篮……
小小的裪儿蹒跚跌倒,福全赶过去欲去抱,裪儿却揪着福全的辫子自己站了起来,他笑的灿烂,福全疼地呲牙咧嘴。
第一次山下的学堂,怀袖忘了去接他下学,日落西山时赶出门,却见着雪额背上拖着裪儿,沿着山路徐徐归来……
想起往日历历,连她都似被手攥住了心,难受的透不过气,更别说裪儿还是个孩子。
强咽下泪,怀袖转身对苏麻喇姑道:“咱们先回宫吧,他既舍不得走,就将裪儿留在这儿一晚,福全与雪额伴着他长这么大,也该道一道别。”
苏麻喇姑不放心:“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将他留下,万一……”
“不碍事,我回宫与万岁爷说说,差李护卫守着他,裪儿虽小,却也需明白情义二字可贵!”
映雪见裪儿留下,便向怀袖叩请同留下伺候裪儿,怀袖准了。
怀袖准备稳妥,向院外恭候多时的凤撵行,苏麻喇姑及一应的宫人纷纷排开仪仗,簇拥在怀袖前后迤逦回宫。
因此间毕竟是孝庄的国丧,怀袖虽然奉诏回宫,却也不得不省去繁复排场。
苏麻喇姑怕怀袖心里委屈,解释说万岁爷已有话,必定在册封大典时,办得格外隆重些,殊不知怀袖心里其实并不太过看重这些,她此番入宫,为的却是萌动的那份情。
清芷宫大门由两侧徐徐打开,怀袖的金丝紫檀撵缓缓落在清芷宫正殿前,涣秋,怜碧,青梅,月荷及清芷宫一应宫人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给怀袖请安。
苏麻喇姑亲手将怀袖挽扶下撵,向内行时,笑道:“其实照万岁爷的意思,本要将你的新宫邸移至坤宁宫,奴婢觉着此时整理坤宁宫略显不合时宜。
你本不是那样张扬的个性,如此一来,反倒让众人觉着你恃宠而骄,反对你不好,不如先回你的清芷宫,待国丧一过,你行了册封大典,再入坤宁宫,显得既合理又庄重。”
————
康熙下午时因与几个大臣在南书房商议秋涝治黄事宜,等晚膳时方才得了些空,便迫不及摆驾清芷宫。
彼时涣秋正传晚膳,见康熙驾临,便与李德全商议,转由乾清宫御膳房预备康熙与怀袖入宫的第一顿团圆饭。
康熙进门时,正见怀袖立在书桌前,将那只与自己书案上一模一样的玉兔,用绢帕小心擦拭干净,轻轻放在笔架前。
听见脚步声,怀袖正欲转身,腰身已被揽入康熙怀内。
不容怀袖转身,康熙从背后将下颚搁在她柔白的颈间,低语呢喃:“你终于回来了,想死朕了……”
怀袖的心里被这句话撩地一片柔软,嘴上却忍不住取笑:“江山与红颜,自古便是义不容情不可兼得,万岁爷若当真沉溺十丈软红,可做不得千古贤君喽!”
康熙翻转过怀袖的肩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认真凝着那双如剪秋水的美眸。
“朕从未想过只做个贤君,朕要做的是一任圣君,朕要造一世繁华,护你安然静好!”
这就是帝王恋么?
这是怀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温柔的这般霸道,炙热地这般强悍。
怀袖从康熙晶亮的眸子里看到的,是坚定和执着,不禁轻声道:“曾经……”
“曾经是朕混账……”康熙打断她的话,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她本欲说,曾经因她执念,错过了本该如此美好的一份情。
幸好,幸好一些都还来得及。
第699章 凄凄娴茹
康熙陪着怀袖用过了晚膳,在书房内饮茶叙话。
怀袖又忍不住提了封妃诏的事儿。
康熙端着茶盏捋茶沫子,笑道:“当初朕封你为妃的时候,同样是僭越册封,那时候你尚坦然受之,怎么如今朕更疼你了,你反谨慎起来。”
“当初毕竟年轻气盛,不懂淡泊藏拙的好处,今日想来,那时候不知令你背地里头痛了多少回。”怀袖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朕知你如今的心思全在朕身上,这件事自然也是为朕着想,可封妃这件事,朕心意已决,就这么定了,这些事自有朕担着,你不必想那么多。”
康熙陪着怀袖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因是大丧其间,便未留宿在清芷宫,嘱咐怀袖早些歇着,便回昭仁殿看折子去了。
次日清晨,怀袖将宫内一应事物简单交与张保料理,令涣秋伺候着换了素色吉服,头上一应的翡翠簪环皆换成素白银饰,连带凤鸾周围的玫色锦帐也一并用素锦遮了,向暂安奉殿与孝庄灵前磕头。
暂安奉殿位于紫禁城西侧的一个位置稍偏,却是个十分安静葱茏的单独院落,因孝庄生前最爱三样,一是礼佛,二是养花,第三便是喝茶。
康熙便令宫内花匠将孝庄生前喜欢的花树皆移栽至此,又在左右种了许多茶树,令将殿内的香火全换成佛堂内供奉的白檀香。
怀袖行下撵时四下打量,根本瞧不出此处是供奉棺椁灵位的地方,只觉是一处布置别致的常居庭院。
涣秋与青梅左右侍奉怀袖向殿内行,此间,院落中已并停了另外两驾鸾轿。
怀袖行至殿内,抬头时,正见刚磕完头的惠妃由宫人红雀挽着缓缓起身,旁边立着等候上香的兰妃。
怀袖的眸光只在宝兰身上一扫,再转回时,便迎上惠妃惊讶的目光。
惠妃款款上前,与怀袖行礼,胸前雪白的龙华缓缓垂落,怀袖惊讶发现,龙华底端绣的竟是一只惊翅鸾鸟。
怀袖款款低身道:“怀袖给惠妃姐姐请安。”
惠妃连忙亲手将怀袖挽扶起来,面带歉色。
“我不知你昨日才回宫今晨便赶来上香,万岁爷前日有口谕,说你刚回宫,身子尚需调养,并未提你何时来此行礼,我更疏忽了你向来是个颇守礼数的,如今诏书已下,理当我行礼才是。”
说话时,惠妃便欲款款下拜,手臂被怀袖牵住:“我如今尚未行册封大礼,姐姐不必如此,再者即便行了礼,姐姐如今已是贵妃,与我不过月例银子少些,品阶却是不差的。”
惠妃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龙华,浅笑:“妹妹还是如此兰心细致,与你这绝色容颜一样,同当年在宫中时半分都没变。”
此时宝兰已给孝庄磕了头,由宫人挽扶着款步行至近前,低身行礼时声音低沉慵懒:“臣妾给两位贵妃娘娘请安了,两位贵妃娘娘吉祥。”说话时,懒洋洋地福了福,也不待怀,惠二人开口,便径自去了。
怀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惠妃只当她是恼了,轻声开解道:“你知兰妃的性子向来如此,这些年她虽未封妃,在宫中却仍一家独大,我也惯了,你需多担待些便罢了。”
怀袖抬起眸,唇角勾出浅笑问:“姐姐来时可见着德妃也来上香了?若还未来,我便在此等等她。”
听她提及勤嫔,惠妃脸上的笑僵了僵,想起康熙的口谕,勒令阖宫封锁消息,任何人暂不得将德妃死讯告知怀袖。
“呃……万岁爷体恤德妃身子孱弱,免了她每日上香。”
怀袖听见这话便没再说旁的,与惠贵妃行了礼,向孝庄灵前叩头上香,只是与她擦肩而过时,怀袖嗅到一种有些熟悉的绿檀味道。
从暂奉安殿出来,怀袖问涣秋:“熙岚封妃后,可仍住娴茹宫?”
涣秋垂着眼不敢抬头看怀袖,只点头低声道:“奴婢听闻德妃娘娘受封时,万岁爷说过要为她另择宫苑,被德妃娘娘婉拒了。”
怀袖浅笑:“果然她仍是这副性子,眼下无事,咱们去……”
“主子!”怀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涣秋打断。
怀袖挑眉望她,只见涣秋始终低垂着眉眼,手中绞着块帕子,似十分地紧张。
“德妃她怎么了?”怀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涣秋却是身子一抖,嚅嗫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旁边的青梅见状,赶紧过来道:“涣秋是惦记今日小主子要回宫,娘娘还是早些……”
怀袖将手一扬止住青梅的话,未再理会她二人,转身向殿外行去。
青梅和涣秋对视一眼,皆知此番必定是瞒不过这位主子,少不得硬着头皮随怀袖走这一趟,还不知万岁爷得知后要如何严惩她二人。
怀袖的銮驾一路行至娴茹宫,刚踏上台阶,怀袖一抬头,只见宫门正上方的匾额上,束着一条白绫扎的花。
两条飘下来的白色带子,长长地悬着,风吹过轻轻飘动,与周围的肃然景致相映,显得格外寥落凄然。
怀袖怔怔望着门楣上的白绫花,半晌,侧目看向身边的涣秋:“这……是怎么回事?”
涣秋低着头不敢开口,死死咬着唇,泪先淌了下来。怀袖转向另一边看青梅,见青梅也是低低地垂着眉眼。
举步迈上台阶,怀袖抬掌使劲扣着娴茹宫的大门,一对铜兽衔环被震地叮当作响。
里面的门栓缓缓拨开,朱红大门开了半扇,一身雪白丧服的银铃儿红肿着双眼从里面出来。
一见是怀袖,银铃儿腿一软,扑跪在怀袖脚下泣不成声。
怀袖顾不得再问,跨步奔入娴茹宫,进了正殿,一眼便看见停在正堂中央的一口寿山木棺材。
怀袖望着棺材,一步一步走至近前,在棺材前停了下来,沉声道:“给本宫将它撬开!”
周围宫人听得皆是一惊,涣秋和青梅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应对,银铃儿跪行至怀袖跟前,颤声道:“娘娘,主子她人已经西去,娘娘还请节哀……”
怀袖低下头,定定将银铃儿望着:“是谁同你说的?本宫没亲眼瞧见,便做不得数!”
说罢,对门外一众宫人道:“来人,给本宫撬开棺椁,违令者斩!”
第700章 映雪请愿
<!--go-->
棺椁被撬开,里面现出合目安详的林熙岚,依然那么恬静,依然那么美丽,若沒有尸身上生出的浅浅尸斑,就同平日间熟睡是一模一样。()
怀袖将手伸进棺椁中,轻轻握住林熙岚冰凉僵硬的手,缓缓地牵起來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岚儿,你说你想做我孩儿的母妃,如今我带着裪儿回宫,你不想看看他么?
岚儿你说过,等他册封了贝子,便亲手为他绣一身漂亮的袍子,他如今就要册封,我还等着你的吉服呢……
你曾说过你江南的家乡盛产一种酒,名为桃花酿,我在宫外酿了八年桃花酒,不知比你家乡的味道如何,你尝尝呀……”
怀袖独自站在棺材旁,絮絮叨叨地自顾自地说,泪顺着脸颊,流在林熙岚的手上,又沿着她白皙的手臂缓缓地向下淌。
从上午说到下午,又从下午说到黄昏,傍晚时分起了风,呜呜咽咽地吹过高高的飞檐蹲兽,吹动殿前的雪白灵幡如雪浪翻滚,风穿堂而过,凄凄艾艾如泣如诉。
天将黒的时候,外面传进來一阵脚步杂沓,脚步声却在殿外止住,康熙跨步进入灵堂时,瞧见怀袖的模样,几乎与棺材里的勤嫔一样,玉颜无半分血色。
“怀儿……”康熙的手轻轻搭上怀袖的肩膀轻唤。
听见唤声,怀袖抬起眼帘看向康熙,空洞的眼神中却充满疑惑。
“岚儿身子素來不好,我只知她冬日间格外贪睡,却不知她春末也这么能睡,你看,我跟她聊了一整天,她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万岁爷,你叫她好歹醒一醒。”
怀袖说话时,又低下头看向林熙岚,明媚的眸子中竟然当真带着几分嗔怪。
康熙心疼的紧,将林熙岚的手从怀袖手中抽开,轻轻放回棺材里,收臂拥她入怀,下巴蹭着她的发顶眼圈微红:“熙岚她已故,你如此,反倒令她于九泉不宁……”
康熙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感觉怀袖的挣扎与抗拒,却更箍紧手臂,死死环住她的身子不放。
怀袖挣了几挣,终究沒能挣开,突然放声大哭。
“如果所有人都死了,留我独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
怀袖沙哑的哭声,因为一整日米水未进而有些破音,身子颤抖如冬日寒风中的一枚枯叶,垂在身侧的两手,死死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红色的血贺着掌纹缓缓伸出一线殷红……
康熙紧紧抱着怀袖,脸贴着她泪湿的冰凉颊轻轻婆娑,唇在她耳畔喃喃:“你还有朕,即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朕依然陪着怀儿……”
一连串至亲的死,终于令怀袖断了紧绷的心弦,哭至最后晕厥在了康熙的怀里。
康熙抱着怀袖同乘龙撵回了清芷宫,命御医來诊过了脉,方才放心,又与涣秋青梅等人仔细嘱咐后,方才回了乾清宫。
次日,怀袖直至巳时方才醒來,涣秋伺候怀袖梳洗妥当,映雪便与月荷一同走了进來。
一进门,映雪跪在地上给怀袖请安磕头,请过了安却并未起來。
怀袖接过月荷奉來的茶喝了一口,抬眸看向映雪:“你有什么话说便是,用得着这么隆重地跪着,裪儿那厢都安顿好了?”
怀袖知昨日裪儿便被康熙接回宫中,事前早已安置好了他自己的寝宫,回宫时听康熙说将裪儿安置在了东苑的景华宫。
映雪端端正正地给怀袖磕了个头,方才道:“奴婢今日來,便是与主子暂辞來的。”
怀袖听见这话手一抖,盖碗险些滑脱,将茶盏递给月荷,蹙眉问:“怎么?你要出宫?”
宫中有规矩,做够了一定年限的宫女,若非自愿留下,便可领了赏银放其归家。按照映雪在宫内的年头,早已过了规定的年限,只要她愿意,随时可离开。
映雪见怀袖如此,心知她这是舍不得自己,便笑道:“不瞒主子,奴婢倒是想回家,可奴婢沒出息,既舍不得主子,更舍不得小主子,只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怀袖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却又不解问:“既然你不回家,那你方才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昨日,奴婢随小主子回宫,万岁爷命人将小主子迎入景华宫,并听了宣封为多罗贝勒,随众皇子字,更名为胤裪。赐宫女,太监,嬷嬷若干……”
怀袖边喝茶,便真正听映雪将裪儿回宫后的情形仔细陈述,说至最后,映雪道:“万岁爷想的周全,为小主子寻了四个教养嬷嬷,奴婢瞧着那几个老嬷嬷虽也算得尽心周到,却因不了解小主子的起居习惯,伺候时总不合小主子的意。
宫里的规矩多,小主子才入宫,主子又不能时时照应,奴婢便想先过去陪小主子几年,等小主子大些,搬出宫外的贝勒府,奴婢再回來伺候主子,左右主子身边儿还有涣秋和青梅这几个体己的丫头。”
怀袖站起身,亲手将映雪挽扶起來:“幸亏还有你,也唯有你方能如此维护我母子周全,往后,我就将裪儿交给你了。”
内殿中怀袖正与映雪说话,有宫人进來传话说有几个妃嫔,带了许多礼物为新晋的皇贵妃请安道贺。
怀袖闻言蹙眉道:“不是还沒到册封么?况且此系大丧其间,我与万岁爷说过暂且不受此份位,一切等大丧过了再说,这些人此时來做什么?”
青梅道:“多半是想着主子如今荣**加身,來套近乎的也说不定。”
映雪却道:“宫里头从來拜高踩低惯了,她们此行倒也正常,不过主子册封后,万岁爷必定将协理后宫之职交到主子手上,主子与她们早些接触,倒也有些好处。”
怀袖想了想,差人将张保传來对其吩咐:“你去传本宫口谕,大丧其间本宫概不受请安礼礼贺,册封前不受贵妃礼阶,叫她们都回去吧!”
张保听怀袖这么说,显得有些问难,拱手回道:“回主子,其他人都好劝,唯有那卫贵人,昨日就在咱们宫里呆了半日,执意要等着主子回來磕了头才罢休,后听闻万岁爷同主子在一处方才回去,昨儿沒等着,今日又來了。”
第701章 延庆佛堂
这位卫贵人怀袖记得,当年康熙赴疆北亲征之前,她颇受宠了一阵。
如今经年已过,宫内许多当初的贵人才人得了封赏,她却仍是个贵人,这倒令怀袖有些惊讶。
“她既喜欢在我这宫里待着,那就待着吧,你吩咐宫人茶水点心好生款待,本宫身子尚疲乏,就暂不见外客了。”
怀袖说话时,起身对映雪道:“你回去好生提点着裪儿,他初入宫,许多规矩难免觉着拘谨。”
映雪一一应下,行了礼便回景华宫去了。
怀袖仍将张保寻来,吩咐他命人出宫去趟清凉山的滴水俺,知会滴水师太,请她明日入宫,为勤嫔诵七日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
差人寻了内务府的副掌事秦公公来,吩咐待德妃停灵期满,将娴茹宫的女官银铃儿遣来至清芷宫做事。
怀袖如今在后宫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阖宫内自然无人敢拂她的意,秦公公连声应下,与怀袖磕了头,行出清芷宫,准备回内务府将此事备个案。
刚行出清芷宫的永巷,迎面正遇上衍庆宫的红雀将他唤住。
“我方才去内务府寻你,那儿的人说你来了清芷宫,我特得赶过来,我们主子令你去一趟呢!”
秦公公闻言,嘴上连连应声,跟着红雀向衍庆宫赶,不禁笑道:“怪道今儿早晨我听见喜鹊落在房檐儿上叫个没完,两个矜贵主子接连传我,敢情我今儿倒成香饽饽了!”
红雀闻言笑了,顺口问:“方才皇贵妃娘娘请你去做什么?”
秦公公摇头轻叹:“哎,还不是因着德妃娘娘薨了,两人交情一场,将娴茹宫里的银铃儿唤去照应,哎!娘娘也是个重情之人。”
红雀闻言顿住脚步,惊问:“你是说银铃儿已被清芷宫要去了?”
秦公公点头:“嗯,没错儿,等厚葬了德妃娘娘,娴茹宫的宫人自然要遣去旁处做事,不然留在那宫里头伺候谁呢?”
红雀皱眉跺脚:“哎,还是晚了一步!”
秦公公见她似十分惋惜,便问:“到底怎么回事?莫非你主子也想要这银铃儿?”
红雀点头:“正是呢,我们主子说昔日就觉着这丫头不错,伶俐又细致,主子十分喜欢,哎!如今既然已经让这一位娘娘要了去,你也甭过去,我回去回了吧。”
说完,红雀撇下秦公公,径自快步向衍庆宫行去。
看着红雀很快便消失在永巷口,秦公公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个银铃儿有这么好么?居然还劳动两宫抢起人来了,嘿,有意思!”
红雀回了衍庆宫,行至闲云阁时,惠妃正歪在雀裘锦榻上就着银汤匙喝雪蛤红枣羹,见红雀一个人回来便问:“怎么?没寻着秦公公?”
红雀屈膝行礼:“回主子,寻是寻着了,可秦公公说……那银铃儿已被新晋的贵妃娘娘要去了清芷宫。”
惠妃闻言,捻着汤匙的兰花指顿了顿,将琉璃盏递给旁边的宫人。
“呵,她的动作倒是快,算了,要去就要去吧,不过一个宫人罢了!”说罢,缓缓站起身往后殿行。
宫人们正欲跟着,惠妃道:“本宫去佛堂看会子经书。”
众宫人听闻这话,皆齐齐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送惠妃独自向后殿旁的佛堂去了。
转过垂花门,便是内寝殿,寝殿旁一间另出一间颇讲究的房间,便是惠妃的佛堂。
自从当年明珠犯事,阖府被抄,惠妃便潜心礼佛,基本上终日足不出户,还因此特地卸去了协理后宫之职,因而她的佛堂修葺颇为讲究,阖宫皆知却也不觉稀罕。
站在**院中,惠妃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佛堂的门。
步入佛堂内,惠妃习惯性反手将门关上,先行至香案前,就着长明烛点了三炷香,向上方的金身菩萨拜了几拜。
刚将香插入炉内,便听侧堂的锦帘后面传出一个男声:“那个宫女可要来了?”
惠妃听见里头问,缓步走过去,轻轻撩开锦帘行入里间,扑鼻一股好闻的普洱香韵和着浓浓的绿檀香,令她觉得格外舒服。
向炕沿坐下,惠妃温柔地持了红泥炉上的紫砂提梁壶,缓缓注入茶桌上的空盏内,轻声道:“没要来,被刚回宫的那一位要去了。”
“哦?她倒是行事利落的很!”男人言辞中带出几分惊讶,接过惠妃递过来的杯盏,另一只手顺带将她露在袖笼外一截白皙的手臂握在手中抚摸。
惠妃任由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臂,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十分温婉和顺。
男人喝了茶,将杯盏放在茶桌上,手臂微一用力,惠妃娇软的身子已扑进怀里。
手指轻点了下朱唇,男人声音极低问:“昨晚上你怎么没留门?早晨也没见你来,身子不舒服么?”
惠妃从男人怀里撑起身子,就着男人用过的茶盏喝了口茶,喃喃道:“昨儿清晨在暂安奉殿,我见着她了。”
男人勾起惠妃尖俏的下巴,低声浅笑:“你如今见她,必不似昔日那般自惭了,北山废殿那样荒凉的地方,就算没把她磨成黄脸婆,也定快成半老徐娘了。”
惠妃冷嗤:“哼!与你说的恰恰相反,她不但没老,反而比当初更多了几分淡泊风韵,依旧是那般窈窕的身段,依旧是那样一张叫人又嫉又爱的脸!”
男人听惠妃这么说,手指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淡笑:“哦?这么说,我或许还有幸一睹这位将门倾城的美娇颜喽?”
惠妃听见这话,柳眉一立,语声含愠道:“哼!你果然还是这般死性不改,忘了当初……”
惠妃话说了一半,唇突然被男人含在口中,后半句则一并被男人允了去。
直至吻地惠妃瘫倒在炕上,服服帖帖地躺在男人身下,男人方才松开了口。
手指抚过惠妃殷红微肿的唇,低声道:“瞧你,我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你便醋成这样了。”
惠妃如一汪春水的眸子凝着男人,满心的柔软漾成两朵红云浮在脸上,听男人这么说,手臂圈上男人的颈,动情道:“你叫我怎能不多想,我如今只剩你了……”
第702章 宰相离间
德妃在娴茹宫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行正妃阶殡葬大礼,葬入清东陵。
这一日清晨,怀袖第一次以皇贵妃仪仗,撑八副大红仪仗伞,两对雉羽宫扇,十六人抬的金丝凤撵上,端坐一身银装素裹的怀袖。
因怀袖亲自为德妃送殡,后宫一众宫妃,除需留在宫内理事的惠贵妃和兰妃外,几乎是阖宫出动,迤迤逦逦,浩浩荡荡,甚是壮观。
街上早有太监黄土开道,黄绫隔开两侧人群,城内百姓甚少见此宏达阵仗,比新科状元夸官还热闹,乱哄哄将路两侧挤得水泄不通。
大栅栏西侧的紫凤楼中,往日热闹的书场此时也是冷落萧条,听书的全跑去看德妃的入殡大礼去了。
坐在二楼窗边的颇尔喷爵爷正独自饮茶,远远地听见不远处喧嚣的鸣锣开道,太监高声传唤声声入耳,不禁皱了皱眉。
自从八年前慈宁宫闹过那桩事后,颇尔喷这么多年一直称病再没入过宫,于宫内之事也甚少过问,知道的一些消息,也不过在这茶楼里喝茶时道听途说来的。
近日他来茶楼比往日更勤了些,只因他前阵子听闻德妃突然薨了,似与怀袖即将入宫有关。
还听闻怀袖似被封了妃,但宫内始终没正式的公文,他亦不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
茶博士为他添换新茶时,颇尔喷低声问:“这区区的一个妃入殡,怎弄出这么大阵仗?”
茶博士笑道:“听闻德妃娘娘生前颇受万岁爷盛宠,薨了自然也要般的风光些吧,不过小的听闻近日为德妃娘娘送殡队列中,为首的有位颇尊贵的娘娘,却不知是何身份。”
颇尔喷想了想道:“我听闻去年惠妃娘娘因着协理六宫,贤德温良,被册封为贵妃,你说的莫不是惠贵妃吧?”
不待茶博士再开口,由楼梯口传来一声朗笑。颇尔喷寻着笑声侧目看过去,见上楼来的正是索额图。
茶博士自然认得这位大权在握的当朝宰辅,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转身跑下楼添茶去了。
索额图在皮尔喷爵爷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满脸堆笑道:“如今满朝传的沸沸扬扬,我还当你早知道了呢,原来你竟还不知道。”
索额图话落,茶博士已经端了新茶并几碟子他平日常点的点心小吃,为索额图斟完茶便转身去了。
索额图捻了一粒糖霜花生在嘴里,边嚼边品了口香茶,径自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知道也正常,这种事,要换做我是万岁爷,也不愿意让你知道。”
颇尔喷手捻着杯盏,侧眸凝着索额图冷嗤:“哼,我已数年未入宫,万岁爷还会顾及我什么呢?”
索额图继续嚼着甜花生,听颇尔喷这话,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左不过死了儿子的是你,又不是万岁爷。
将人放出宫一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既保全了万岁爷的面子,又照顾了你的情绪,一举多得,等过个几年风头一过,再将人接回来,人家两口子仍和和美美过日子,混的比当初还体面些!”
颇尔喷正欲饮茶的手顿在半空,直直瞪着对面的索额图:“你是说……她,她真的回宫了?”
索额图淡然一笑,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众华丽丽的送殡队伍,用下巴向那方向指了指:“不信?那,坐在最高那顶凤鸾上的就是她,人家如今已经是皇贵妃喽!”
“啪!”
索额图话尾音刚落,颇尔喷手中的杯盏掉落在桌面上,一声脆响,茶汤全泼在一碟子点心上。
————
怀袖领着一众妃嫔宫人,守着德妃的棺椁下葬后,返回紫禁城的路上,仪仗行至西长安街时,远远瞧见一顶绿呢官轿迎面抬过来。
心下正纳闷,此时路两侧皆由黄绢围着,谁的轿子竟敢明目张胆由路当中行过来。
仪仗未停,绿呢官轿也未停,两项就这么头对头越走越近。
直至绿呢官轿行至最前端骑在马上的侍卫面前,开道的侍卫高声道:“前方是谁的轿子?没看见皇贵妃娘娘的銮驾么?还不回避!”
仪仗缓缓停下,因隔着远,坐在凤鸾上的怀袖瞧不清前方到底是什么人,只听见似乎有人与侍卫对答几句,片刻,那官轿向旁侧移了移,仪仗继续前行。
坐在凤鸾上的怀袖,在经过绿呢官轿时亦忍不住好奇向那轿子望了一眼,那轿中的人并未出来请安,甚至连轿帘子都没撩开,就这么静静地停在路边上,周围除了几个抬轿的小厮,连个随侍都没有,就像轿子里根本没人一样。
怀袖的銮驾径自在清芷宫的正殿前停了下来,怀袖由涣秋和青梅挽扶着,缓缓行下轿撵,正欲向内行,面前却突然被一抹淡青色挡住,对方继而跪在地上给怀袖行礼。
怀袖低头看了眼行礼行的周周正正的卫青儿,淡淡道:“你的礼本宫受了,今日出宫这一趟,本宫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卫青儿去仰起脸望着怀袖急切道:“娘娘可是还恼着臣妾当初讨了玉狄,夺娘娘所爱?”
怀袖挑眉,浅浅一笑:“本宫可没你这般好记性,不过一匹马,本宫早忘了。”
话落,便欲绕过卫青儿,进内殿,卫青儿急地站起身,欲上前再拦怀袖,却被张保挡住:“主子说身子乏了,还请贵人回去吧。”
卫青儿眼见怀袖要走,急地叫道:“臣妾一连给娘娘跪了三个月,娘娘却连看都不看臣妾一眼,可德妃当初却是娘娘才一被贬出宫,就承欢圣颜封了妃。
娘娘只道德妃与娘娘亲厚,却不知其背地里却是踩着娘娘上了位,娘娘可知,这些年万岁爷年年除夕守岁,皆是德妃一人陪侍,德妃她早忘了娘娘还在宫外受苦呢,如此凉薄之人,怎配娘娘今日待她如此厚恩?娘娘却是错付了这份情……”
怀袖本已走入同往后殿的回廊,听见卫青儿的这番话,突然顿住了脚步。
第703章 掌嘴封口
怀袖缓缓转回身,眸光平静地望着卫青儿,轻问:“你……方才说什么?”
卫青儿见怀袖问及,赶紧扑跪至近前,忙不迭将方才那番话又仔仔细细陈述一遍,说完,拿那双充满殷殷期许的大眼睛将怀袖巴巴地望着。
“你都说完了么?”怀袖问。
卫青儿忙道:“娘娘若想听,卫青儿还知道许多,娘娘且回寝殿歇着,待卫青儿与娘娘慢慢细数。”
怀袖静静地望着卫青儿片刻,问:“你可知为何这八年里,万岁爷一次都没临幸过你么?”
卫青儿听见这话,眼光闪动烁烁神采,激动地双颊微红问:“臣妾不知,还请娘娘指点!”
“万岁爷喜静,你的话太多了!”说完,便再不看卫青儿,径自向后殿走,边走边沉声道:“掌嘴!”
这一日,噼里啪啦的耳刮子声直由下午响到晚上,听闻先开始卫青儿还能求几声饶,到后来,嘴肿的连张都张不开了,再到最后,竟在吐出的一口血从寻出一颗牙。
从此日起,阖宫之中,再无一人敢提及德妃半个字。
林熙岚就如一朵静静开谢的优昙花,从下葬那日起,便归入春泥之中静静安眠。
银铃儿将留在娴茹宫内的东西收拾稳妥,便按照内务府的安排,入了怀袖的清芷宫。
银铃儿入清芷宫的时候,怀袖正坐在庭前听映雪汇报裪儿的近况,涣秋将银铃儿至近前给怀袖磕头。
怀袖抬手打断映雪的话,看向跪在地上的银铃儿道:“今日起,你就随着涣秋,怜碧,青梅,月荷,同为我宫内的一等侍女,领一等俸银,如今映雪去了景华宫,你就帮着涣秋料理这宫里的一应事物吧。”
银铃儿屈膝谢了怀袖,又重新跪在地上给怀袖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怀袖笑道:“我这宫里从来没这些规矩,你只当还在娴茹吧。”
银铃儿却道:“奴婢这三个头,是替我主子谢谢娘娘替主子堵了阖宫众人的口舌。”
怀袖呷了口茶,垂眸道:“到底是你懂她,连带也懂了我,熙岚生前宁和恬淡,最不喜人背后非议,如今她虽走了,我想她若在天有知,也不愿被人议。”
映雪将银铃儿由地上挽扶起来,轻叹:“德妃娘娘那般温柔的一个人,却不知何人,竟若忍心对其痛下杀手!”
银铃儿垂眸道:“这件事,想必娘娘回宫后也听闻了,主子当日原本在慈宁宫内守孝,因在灵棚待久了身子怯寒,便令奴婢去撵内寻斗篷。
等奴婢抱着斗篷回来时,主子已不在先前的地方,奴婢只以为主子出去透透气,可等奴婢出了园子,却撞见主子浑身是血……”
怀袖一下一下滤着钧窑骨瓷盖碗茶盅里的茶沫子,听银铃儿说至此,脸上却平静异常,只沉声道:“熙岚当日必定是听见了什么,才遭杀人灭口,此时必定与那晚废殿内刺杀我的黑衣人有关,这件事你们往后私下不要再议,万岁爷既然已交由恭亲王查办,咱们还是安静等信儿。”
众人纷纷应声,怀袖站起身,正欲向凉阁内,却又停住脚步,回身对映雪道:“你回去替我告诫裪儿,就算他不喜听太傅讲学,大可做旁的或干脆不去太学,但太傅不比村里私塾的夫子,万不可再与太傅顶嘴。”
映雪屈膝应下,给怀袖行礼后回景华宫去了。
涣秋和银铃儿等宫女侍奉怀袖行入内殿,涣秋忍不住笑道:“奴婢前阵子就听闻,说小主子聪明的紧,一番话竟将太傅问了个干瞪眼。
还说当日万岁爷正巧在外头听着,将小主子的一番话都听了去,待散了太学,当着一众皇子的面儿,好生将小主子夸了一番。”
怀袖笑嗔:“还不都是万岁爷将他惯的,我倒听说如今太学里的几位太傅都不敢问他的课业,裪儿年纪尚小,长久如此,倘若养出骄纵的性情,反而因才误人!”
怀袖话刚落,就听门外道:“谁因才误人了?”
众人听闻此声音,纷纷跪地请安,怀袖屈膝时,被康熙将手牵住,向旁边摆了摆手,一众宫人纷纷退了出去。
怀袖斟了杯茶放在榻旁的黄花梨小茶桌上,笑问:“万岁爷耳朵可觉着热?”
康熙挑了挑眉,笑问:“你又背地里说朕什么呢?赶紧从实招来!”
怀袖却反问:“万岁爷当年上太学的时候,可常与太傅顶嘴?”
康熙笑道:“哼,还顶嘴呢,当初陈廷敬给朕上窗课时,一进门朕就得先给孔圣人像磕头,陈廷敬原本脸就长,他那脸只要一绷,朕连笔都不会握了。”
怀袖笑道:“所以陈大人才教出了万岁爷这样的皇上,如今万岁爷却惯着裪儿与太傅顶嘴,这教的却是哪般?”
康熙至此方才明白,怀袖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是埋怨他护着裪儿顶撞了太傅,放下杯盏,伸手将怀袖揽坐在腿上,笑道:“当日裪儿那番话你是因没听见,只听了风传才会怨朕,你觉着朕是不辨对错一味袒护之人么?”
怀袖却道:“若料理朝政,万岁爷不会如此,但若换在裪儿身上,万岁爷却保不准儿!”
康熙轻挑剑眉,笑道:“看来朕没惯坏裪儿,先惯坏了你才是真的,如今竟敢变着花样数朕护犊,看来朕今日要正一正宫规了!”
说话时,横抱起怀袖转过屏风,便双双滚入锦床内。
被康熙禁锢在怀里,还来不及开口,胸前已觉微凉,怀袖伸手一摸,前襟的扣子已被解开了大半,此时正值盛夏,本就穿的单薄,已露出内里贴身的玫色小衣。
“万岁爷,不可……”怀袖边说,边用一只手护住胸口,另一只欲推开康熙。
“已经过了大丧,为何不可?”康熙抓开她的手,只反问了一句,便低头去轻啄她的耳珠。
怀袖被这一问问的无言以对,只愣神儿的功夫,康熙的手已经探入衣内襟,手指扯了扯她侧腰上的缎带,蹙眉道:“怎么你回宫以后穿的衣服这样繁琐,一点儿都不如在宫外来的爽落!”
怀袖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抵住康熙的胸膛,只听耳边突响清脆的裂帛声。
第704章 册封初定
**一度雨漫巫山.荤烛帐掩被翻红浪.
怀袖背上仍香汗淋漓.人却已趴在雕花锦床沿开始发呆.
康熙略躺了躺.伸手将怀袖的身子揽在胸前.在她光洁的额上蜻蜓点水落了一记吻.
“不累么.才了事又走神.什么要紧事非这会子想.竟比朕这个当皇上的还忙.”
怀袖翻了个身.从康熙身上下來.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眉眼半掩在锦被里.
“我刚才在算.从选秀入宫起至今.我入宫已有十余年.在这座宫苑中侍驾.竟然连五个指头都数不完.真真的不像话.想我昔日做你的妃.竟做的这么混.”
康熙将怀袖从被子里捞出來.笑道:“你既知往日那么混.往后可要勤政些.”说话时.又翻过怀袖的身子向床内滚.却被怀袖一双小手撑住胸膛.
“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上早朝.前日李德全还提点我多体恤龙体.我羞的都想寻个地缝子遁了.万岁爷也当自己节制些.又不是只做一日的夫妻.來日方长.乖……”
说至最后.怀袖连哄带劝.好容易将康熙哄地答应不折腾.
康熙却仍不肯睡.手指捻着怀袖的头发低声道:“眼下大丧已过.朕想着等交了秋.就将你册封的事儿办了.”
怀袖想了想蹙眉道:“会不会太仓促.刚过了大丧就册封.那些朝臣们或有非议.”
康熙点了下怀袖的鼻尖.笑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那些老夫子的言辞了.他们正经事儿上不非议.于这些朕的家事上.更轮不着他们非议.”
怀袖还欲开口.唇被康熙惩罚性地咬住.待她疼地直哼哼.方才松了口.
“你也当学学裪儿了.儿子如今可比你有主见.你猜前几日宫内传闻胤裪闹太学却是何缘故.”
怀袖挑眉望着康熙.听他继续道:“当日朕站在太庙窗外听里面的太傅将窗课.听太傅令众皇子背四书五经.且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准.”
怀袖道:“太傅说的并沒错.八股取士.本就以此书为准.”
康熙笑道:“你猜当时裪儿站起來说了些什么.”
“这些他都背会了.”怀袖猜道.
康熙大笑:“裪儿当时直言的却是:八股取士.毁人不倦.”
怀袖低斥:“这小子.真是沒大沒小.该打.”
康熙却搂了搂怀袖的肩.继续道:“当时太傅也是被他气地吹胡子瞪眼.可裪儿却气定神闲反问:这九本书虽然字字珠玑.句句金玉.可能包罗万象.博古通今么.就读这九本能有多大能耐.就够治国了.摇头摆尾 .便道是圣门高徒.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唐宗宋祖是哪朝皇帝.”
听至此.连怀袖都被逗笑了.却也无奈道:“这孩子当真是书读的太多.究竟多生出一份傲骨來.”
康熙却显得很兴奋:“朕当日在窗外听见这番话.只想拍案叫绝.朕生得这十几个皇子中.竟然沒一个有这般见识.朕实在对裪儿喜欢的紧.”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脸上渐收笑靥.蹙眉道:“万岁爷私下与臣妾说这番话便罢了.若当着众皇子的面.万不可如此.若令太子听见就更不好了.”
康熙收了笑靥.略显不悦道:“在朕这儿.不论是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勿论出身.
朕今日当着你是这个话.当着众皇子亦是这个话.即便在朝堂上.也是这个话.面子不是凭家世换的.而是凭各人本事挣來的.
他胤礽既身为皇太子.理当以身作则.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做什么储君.”
怀袖见康熙似有薄恼.便立刻住了口.
她自回宫.也听闻了一些关于太子的种种.据闻前几日晚间.太子宫中传出丝竹之声至深夜仍喧嚣不歇.
巡夜的侍卫听见私下议论.传至康熙耳朵里.康熙于次日晚间突临毓庆宫.将太子及一众宫女堵在寝殿内.只见太子与众宫女皆衣冠不整.酒色瘴乱.淫气糜糜.很不成体统.
康熙怒极.将毓庆宫一众宫人皆发落个干净.太子禁足数月.抄完一整部《资治通鉴》才能出來.
怀袖听闻此讯.亦不禁感慨.康熙素來勤政善读.当年的赫舍里皇后亦颖慧贤德.如今生的胤礽却如此.实在令人费解.
怀袖本欲再劝劝康熙降封的事儿.这些日她左右思索.仍觉由庶人僭越册封不妥.可又见康熙心情不好.便未再提.
....
自那晚康熙提过册封不久.宫内便开始大肆张罗册封事宜.因册封皇贵妃.不比普通的封妃大典.康熙为稳妥起见.特请苏麻喇姑为怀袖讲示规矩礼制.并关照吉服制作等一应事物.
册封大典的日子.就定在农历的九月初一.距时日尚余整整一个月.
怀袖当年封妃的时候.也跟着嬷嬷学过些正妃的规矩礼制.当时康熙也着了两个嬷嬷來为她讲解了几日.怀袖却也并不觉着那些规矩磨人难学.
如今册封皇贵妃.怀袖原以为仍如当初.可当苏麻喇姑带着宫女.手捧着厚厚的两本如《左氏春秋》一般厚重的书端端正正放在自己面前时.即便平日再喜欢读书.却也觉头皮发憷.
抬眸望着苏麻喇姑.怀袖一双漂亮的柳叶弯眉愣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这些都要学.惠贵妃册封时候.也看了这多么.”
苏麻喇姑笑道:“她只用看这一本.”
“那我为什么要看这么多.”怀袖不甘心.
“因为她是贵妃.你是皇贵妃.”苏麻喇姑答的理直气壮.
怀袖低头瞪着两本“法典”噘着俏唇道:“真是不公平.多一个字便平白多出这一倍的规矩.这册封我可当真亏的慌.”
苏麻喇姑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算账的呢.照你的理儿.那册封皇后岂不是更亏.比你这个还要多两本呢.”
怀袖颇感赞同地连连点头:“果然更亏.我就这两本了.至于皇后.谁爱当谁当去.”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05章 波澜再起
册封大典的筹备一日紧似一日.刚过辰时.怀袖刚用过了早膳.苏麻喇姑便带着御用的裁缝匠师來为怀袖量身.江南织造特供的料子快马刚送入宫.眼下便剩最为重要的裁剪步骤.
“不用做新的.本宫已经有吉服了.”
怀袖对着正欲上前为她量尺寸的一众裁缝摆了摆手.众人皆立在当地望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蹙眉:“这么隆重的册封大典.万事皆需按规矩來.这其中你的礼装最为要紧.半点儿将就不得.”说罢.仍命裁缝们上前量尺寸.
怀袖知此时说不动苏麻喇姑.便也不再开口.任由众人前后左右.里里外外摆布一番方罢.裁缝师傅记录好尺寸便纷纷去了.苏麻喇姑被怀袖留下喝茶.
刚坐下.怜碧便进來请示:“主子昨日吩咐说要将那酱鸡脯子肉用酒糟过再用.可御膳房的厨子说用过了酒.酱香味儿就浅了.请示主子还用不用酒.”
怀袖道:“万岁爷最喜欢的就是那酱香味儿.若是如此.就不用酒了吧.”
怜碧应声.转身去传话了.
苏麻喇姑笑道:“前日礼部才与万岁爷说.册封前的这段时日.按照规矩不得传你侍寝.万岁爷就日日将午膳安在你这边儿.当真是疼你疼的紧.”
怀袖笑道:“万岁爷不过是喜欢我这宫里头的桃花醉罢了.若是单看我.再美的人儿.日日这么瞧着也早就腻了.”
说话时.径自倒了杯茶.却好奇道:“前日内务府的秦公公來请我去看坤宁宫的宫苑布置.我在那宫中后面的园子里走了一圈.竟见一园子苍茂桃林.
我记得先前那园子里种的是一园绯色牡丹.坤宁宫空了这十几年.园艺匠师却也照料这般好.连花树都成片成片的更换.”
苏麻喇姑听她这番话.笑道:“你当他们闲的.”
怀袖浅浅地呷了口茶.抬眸看向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继续道:“沒事儿谁去折腾一座空苑呢.那些桃树.是万岁爷从你那儿回來后.吩咐花匠们赶着新栽的.
我听李安达说.万岁爷亲自去看新栽的一院桃树时.曾说颇怀念与你在废殿中的桃树下对月抚琴.”
苏麻喇姑说至此.浅笑感慨:“此番接你回宫.万岁爷可是为你很花了些心思.”
怀袖听至此.低眉敛眸温婉含笑.苏麻喇姑的这番.她这身为当事人的怎会沒感觉.
当年康熙也喜欢她.待她也好.却也仅限于皇上对妃嫔的喜欢.有礼有节有制.恪守着一份君臣的规矩不可逾越.就显着有些疏离.
如今康熙待她.却是恨不得让天下人知道他喜欢她.是那种毫不避讳的.肆无忌惮的.任她予取予求的盛宠.有时叫她惊喜.有时又令她担心.
辰时末.苏麻喇姑请辞去了.怀袖直等至午时三刻.康熙却还未还朝.先以为他去了南书房与大臣议事.后听张保打发去的人回來说.竟至此时还未退朝.
怀袖心下不禁有些纳闷.什么事不能退朝后再议.非要饿着肚子都杵在朝堂上.
等不來康熙回宫用膳.怀袖便行出紫霞阁.叫人搬了把椅子在园子前的大榕树下.准备将那两部令人头痛的礼制册子翻一翻.却无意间听转角处似有小太监与人传闲话.
传闲话这种事.在宫内原本就不稀罕.旁的宫里有.怀袖的清芷宫里也免不了.因此怀袖多半不甚在意.只是此篇闲话中.却叫她听见一个令她心弦蓦然颤动的人名儿..颇尔喷.
将那小太监叫过來仔细一问.怀袖才知.原來颇尔喷跪在殿中央不知说些什么.万岁爷和满朝文武皆听他一个人的累累长篇.至于说的具体是什么.小太监不敢仔细听.
前日晚间.与银铃儿闲聊时.怀袖听说这位爵爷自从当初将她参出宫后.就称病再未入过宫.如今突然进宫來.又恰逢她册封前夕……
这串疑惑凑在一处.让怀袖的右眼皮子猛地跳了几下.将张保传來.命他亲往太和殿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张保去了.怀袖却坐不住.在院中來回踱步.心中越想越不安.
直至张保回來.跪在地上.一脸焦色道:“颇尔喷爵爷他.他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搬出祖制.说……”
张保说至此突然刹住.脸色颇难看.
“说什么.”怀袖见他吞吐.急不过催问道.
“说万岁爷僭越册封主子.有违祖制.且大丧刚过.万岁爷就急着册封新宠.还说……说红颜误国……”
怀袖听至此.只觉手心渗出一片冰凉.心亦一点一点往下沉……
终于.她这些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怀袖略稳了稳心神.命张保预备凤撵.传涣秋來为其梳理妆容.一切收拾妥当.并未用贵妃仪仗.只带着几个常随的宫人便欲出宫.
轿撵刚抬起來.还沒动地方.突然有人高声道:“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怀袖一听便知是映雪的声音.欲传起驾.映雪的手已按在凤撵的轿杆上.对着坐在锦帘内的怀袖道:“主子.您是不是要去太和殿.”
怀袖在撵内坐着默不作声.映雪当即便明白.果然被她料中.
她也是听了宫人风闻.说颇尔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搬出祖制.在朝堂之上向康熙发难.责康熙僭越册封怀袖.说怀袖红颜误国.映雪知怀袖的性子.这才匆忙赶來.
“此时万岁爷皆是为了我.如今朝臣与他为难.我岂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映雪急道:“此刻即便朝臣发难.他们面对的毕竟是万圣至尊.就算稍有微词.却也不敢失了礼数.于万岁爷而言.无非听两句不爱听的话.
可主子若是去了.他们将矛头朝向主子.那可是绝不留情面.尤其是那颇尔喷爵爷.当年主子便是吃了他的亏.难道主子都忘了么.”
怀袖听完映雪这肺腑劝诫.沉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法不容情.情却难自持,我不忍万岁爷独自面对……”
说罢.高声道:“摆驾.太和殿.”
孟永光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06章 朝堂对峙
太和殿.康熙每日辰时上朝的地方.在紫禁城中.这就如同后宫与前朝的临界点.
过了保和殿往后行.乾清门以内.再大的事儿也是家事.乾清门以外.再小的事也是国事.
华夏泱泱数千载.国事.向來都是男人们的事.因此乾清门以外.那就是男人们的天下.
如今.怀袖一架凤鸾.就端端正正地落在了太和殿的三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由涣秋和张保左右侍驾.怀袖花盆底的绣鞋一层层拾阶而上.來到太和殿包金浮雕朱红大门外.
太和殿前庭掌事公公周禄见是怀袖的銮驾.赶紧跑过來磕头:“奴才周禄给娘娘请安.眼下万岁爷还未散朝.还请娘娘暂至偏殿歇息等候.”
怀袖神情平和.垂眸对跪在地上的周禄道:“本宫今日正是入朝面圣的.周公公请开门吧.”
“这……”周禄从入宫做太监起至今.在太和殿当职近三十年.还从未见过哪宫的娘娘上朝來的.一时有些为难.
怀袖见周禄沒动.也不为难他.对身侧的张保道:“张保.给本宫将门打开.”
“嗻.”张保应声.绕过跪着的周禄.上前推门.
呼隆隆一声响.太和殿正殿中央两扇高高的雕花镂空大门被由左右推开.里面端立两侧的文武群臣皆不由齐刷刷转身.向门外看过去.
明晃晃的光晕由殿外照进來.笼着怀袖端丽的姿容.迈过高高的门槛.从容淡定走进了太和殿.
群臣一见是怀袖.立刻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跪在九级龙椅基座前的颇尔喷爵爷.回头看时.亦忍不住脸色骤变.
坐在龙椅上的康熙原本以手肘撑着在龙椅前的桌案.看见怀袖进來.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剑眉紧蹙.薄唇呡成一线.眸光凝着怀袖美丽平静的清颜.终未开口.
怀袖缓步行至颇尔喷爵爷身后.撩裙摆款款下跪.周周正正向上磕头:“庶女怀袖.给万岁爷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磕完了头.怀袖未等康熙开口.直起身道:“怀袖听闻颇尔喷爵爷因对册封一事有异议.特地将祖制搬出來于朝堂之上.与万岁爷讲规矩.因此事皆因怀袖而起.故怀袖不敢怠慢.特赶來朝堂之上.将此事原委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言明.”
众臣听怀袖这番话都住了口.默默将她望着.只是神情各异.有嘲讽.有不屑.有担心亦有同情.议论之声咋歇.偌大的金銮殿上静地落针可闻.
跪在龙椅基座前的怀袖神色从容.微扬着下巴.澄澈如星芒的明眸中.唯有九阶高台上端然而坐的康熙.其余两侧云云众臣.与她而言皆如无物.
“八年前.庶女以正妃毓字封号身怀龙珠.彼时因庶女随驾出征.其间偶遭遇意外.致使腹中皇室血脉蒙遭质疑.万岁爷为平众意.将庶女贬至北山废殿.
庶女在废殿中诞下一子.如今已长至髫龀.庶女本以为.此生于山中寂寂终老.却不曾想上苍蒙眷.令庶女再见万岁.重燃昔日旧情.”
怀袖说至此.明媚的眸光.搁空与康熙对视.其中盛满深情款款.
康熙将怀袖此时伏地而跪的纤纤娇影掬在眸子里.手掌不自觉握紧.翡翠玉扳指搁着骨节直响.
“什么旧情复燃.不过是你为自己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万岁与你这不贞贱妇根本就无情可言.分明是你蛊惑魅主.”颇尔喷突然站起身.指着怀袖的鼻尖破口大骂.
怀袖却始终神色平静.仍只望着康熙一人.唇角含着清浅笑靥.颇尔喷的这番话.竟似充耳不闻.平静道:“庶女蒙万岁垂怜.复奉召回宫.本只望长相厮守.琴瑟永合……”
康熙垂下眼帘.坚毅的唇角比方才呡的更紧.额角的青筋亦跳了几跳.
从左侧文臣之列中行出一位.胸前朝服的补子上绣着云雁.俨然是位四品的文官.
此人向上拱手道:“具方才所言.你与万岁生出情愫.也并非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只是你此前被贬已是一介庶民.无阶无品便册封皇贵妃.有悖祖制.”
“霍大人.你此言恐有偏颇.”
话音落时.吴汉槎由文官之列中走了出來.向上座的康熙拱手一礼.开口道:
“毓妃娘娘当年被贬出宫.满朝皆知是因太医为娘娘诊脉.错断其怀龙珠时间为被俘期间.当时距离娘娘诞珠之日尚早.万岁无法定夺.为平众议.才将娘娘逐出了宫.
如今娘娘已诞下龙珠.证明其身正清白.理当还其当时品阶.臣以为即便册封皇贵妃.亦不算僭越.”
“哼.不愧是江左三凤凰.好一口伶牙俐齿.”颇尔喷冷笑一声.冷睨着吴汉槎:“谁不知你与此女师徒情深.当初她铜缸传音将你由疆北救回來.一步登天.你今日替她说话.是何居心.在场的诸位心里想必都清楚的很.”
吴汉槎脸色微变.沉声道:“微臣讲的是一个理字.娘娘当年蒙冤出宫.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反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刁难娘娘.无非因你丧子之痛.又恰因娘娘而起.究竟是谁的居心不正.天理自有公道.”
颇尔喷听吴汉槎此话.豁然转身扑跪在地上.向上座的康熙沉痛诉道:“万岁.吴汉槎竟然说出此言.万岁要与我做主呀.
老臣当年已满头华发.还领着正蓝旗阖族将士.与吴三桂浴血拼杀.只一年的时间.便平了三番.诛了反贼.为万岁守得太平江山.老臣岂是畏死之人.吾儿战死沙场.那是老臣阖族荣耀.
老臣感慨的却是.如今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万岁爷便急着僭越册封.如此红颜误国.我主圣明.我正蓝旗热血男儿以性命为万岁换來这太平江山.万岁切不可如此辜负呀.
老臣此刻只想在太皇太后面前大哭一场.老太后.你看看吧.你才薨了三个月.万岁爷就为了这个女人.置我大清社稷于不顾……”
颇尔喷言辞愤愤.涕泪横流.手掌将金砖拍的啪啪作响.
见颇尔喷如此.武将队列中正蓝旗一系将军呼啦啦跪下一大片.皆向上高呼:“万岁圣明.僭越册封不合礼制.请万岁收回旨谕.”
文臣中亦有颇尔喷及索额图一党.也同时跪呼:“请万岁收回旨谕.”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07章 遗诏救场
康熙垂目望着下面跪了一地的朝臣.始终紧呡的唇.俊颜冷硬线条蕴着山雨欲來的浓重气息.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被生生捏出一道裂纹.
抬手按在左手边的赤金盘龙玺印纽上.康熙正欲开口.龙座下方突然响起怀袖的声音.
“万岁.”怀袖一声唤.康熙握在印纽上的手顿了顿.将眸光投向她.
怀袖跪地脊背挺直.向上道:“今日朝上众臣有议.皆因怀袖一人而起.怀袖贪念圣恩.却又无德服众.恳请万岁仍将怀袖逐回北山废殿.怀袖蒙万岁倾情相待数月.此生无憾.
未來寂寂岁月.怀袖愿于北山之上.遥望万岁所居之高堂华殿.为万岁祈祷我大清永世昌平.肯请万岁……赐旨逐怀袖……出宫.”
说至此.怀袖眼角有一粒晶莹闪动.再次缓缓伏身向上叩拜.低头的一瞬.泪悄无声息落在膝下的金砖上.
怀袖这一番话落.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康熙凝着伏于金砖之上的纤弱佳人.心如被人死死攥住.闷疼地无法呼吸.
怀袖的这一步丢车保帅.从她跨入殿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然预料到.
怀袖深跪于金砖之上.久久未听见上座的康熙开口.直至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一双明堎贡缎绣龙朝靴映入眼帘.
康熙站在怀袖跟前.缓缓俯下身.伸手将她撑在金砖上冰凉的手握进掌心里.顺带将她由地上拉起來.
因跪的久了.怀袖初站立有些不稳.康熙体贴地扶了扶她的手臂.将她回护在自己身后.
转身面对着一众朝臣.康熙凉薄的眸光扫过所有人的脸.众臣纷纷立刻垂下脸.
“你们今日这是要逼宫.”
“逼宫”二字刚出口.众臣吓地呼啦啦全跪在了地上.山呼万岁.
康熙沉着俊彦.冷声道:“你们无非见朕偏疼她些.就受不住了.平日议论朝事.一个个唯唯诺诺.避重就轻.推诿扯皮.这会子.只为朕接回宫一个女人.你们又都活过來了.”
康熙这番话出口.众臣将身子跪的更低了几分.全场连个出大气儿的都沒有.众人皆屏着呼吸.夹紧**.生怕一个不留神.紧张地放个屁.指不定就做了炮灰.
“你们不是容不下她么.朕今日就成全了你们.”说罢.高声道:“张廷玉.拟诏.”
被点名的张廷玉身子一抖.愣了愣才反应过來.连忙站起身.欲向旁侧的耳室去取笔墨.就听殿外传进來一声清泠的女子声音:“且慢.”
张廷玉顿住脚步.与群臣并康熙和怀袖同向殿门望过去.见殿门外进來三个人.
走在最前端.开口的是苏麻喇姑.后面跟着的竟是朱赫塔娜和张嬷嬷.
苏麻喇姑三人行至殿内.先给康熙磕头请安.苏麻喇姑缓缓起身道:“请万岁赎罪.奴婢來晚一步.”
说罢.转过身由朱赫塔娜手捧的锦匣中.小心取出一封懿旨.立于基座前.面对着满朝文武.苏麻喇姑缓缓展开懿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呈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于康熙三十七年未月廿一.颁罪己诏……”
康熙与怀袖闻听.立刻双双跪地.听苏麻喇姑宣读孝庄生前留下的遗照.
遗照洋洋洒洒数言.先言明怀袖之出身.后将孝庄个人对怀袖的评价一一具列.
最后.孝庄于诏上云:于当年毓妃蒙冤遭贬.实乃吾误断其罪.毓妃之德四德粲其兼备.法度在已.靡资珩佩.躬俭化人.率先絺绤.夙有奇表.将国正位.前后固让.
大旨意思就是先前的错皆吾一人误判.令毓妃蒙冤.今日颁诏罪己.为毓妃平反昭雪.毓妃德才兼备.可承大清后位.
苏麻喇姑宣完圣旨.群臣众口山呼千岁.康熙磕头.双手接下孝庄懿旨.
待康熙起身.苏麻喇姑又道:“当初毓妃娘娘蒙冤.在宫外诞下皇子.老祖宗心中惦念.特命奴婢带当年将万岁带大的张嬷嬷上山看过毓妃娘娘.”
苏麻喇姑话落.张嬷嬷款步行至怀袖身前.跪地请安道:“娘娘可还记得老奴.”
怀袖仔细打量.却终究摇了摇头.
康熙亲手将张嬷嬷挽扶起來.对怀袖道:“这位便是当年将朕带大的张嬷嬷.”
怀袖含笑与张嬷嬷点头.目光仍在她脸上流连.却始终想不起这个人來.
张嬷嬷笑道:“娘娘诞下小主子三个月时.可还记得一位老妇曾向您讨过一杯茶水歇脚.”
怀袖仔细回忆片刻.似隐约记起.问:“当时你说的可是走亲戚迷了路.”
张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果真好记性.一点儿不错.”
苏麻喇姑道:“其实当日奴婢就在山下候着张嬷嬷.待张嬷嬷回來.只说了一句:小主子与万岁爷当年一模一样.”
苏麻喇姑说完.对怀袖笑道:“你比当年太医诊的脉像整整提前了大半个月.这也恰证明了你的清白.”
怀袖缓缓躬身.动容道:“让老祖宗费心了.”
苏麻喇姑道:“当年娘娘被逐.究其缘故.不过误会一场.如今老祖宗已下了诏.娘娘的品阶自然得恢复.老祖宗最后虽然留了话.可至于封皇贵妃还是封帝后.还请万岁亲自定夺.”
康熙闻言.笑道:“既然老祖宗都留了话.那……”
“万岁爷且慢.”怀袖再次跪在地上.叩请道:“臣妾初回宫中.诸多礼制尚需熟识.贸然受封帝后.恐虑事不周.不能为万岁分忧反添牵累.臣妾恳请仍暂受皇贵妃荣衔.万岁考量后再受封不迟.”
康熙见怀袖再三推拒.将其由地上挽扶起來.无奈道:“你既有如此贤德.朕就暂成全了你.”
康熙话刚落.以吴汉槎为首的张廷玉.顾贞观.沈鸿飞.以及苏麻喇姑.朱赫塔娜.张嬷嬷等人.齐齐跪地高呼:“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声娘娘千岁由殿内传出來.门外的张保等清芷宫的宫人边磕头边抹眼泪.尤其映雪.涣秋和青梅几个大丫头.更是跪在地上哭抱做一团.
涣秋又哭又笑.推了映雪一把:“定是你将苏麻姑姑找來的.刚才吓死我了.以为主子又要被逐.”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08章 册封前夕
百官恭送康熙退了朝.苏麻喇姑随康熙回了昭仁殿.将孝庄生前留懿旨的前后经过讲清楚.康熙问及为何老祖宗生前未令颁诏.
苏麻喇姑笑道:“老祖宗在世时.万岁爷已与娘娘重修旧好.且又那般浓情.老祖宗料定万岁爷接娘娘回宫是迟早的事.与其她多这一事.还不如你们小两口自商量着办.可谁知中间竟又横生出这个枝节.这封懿旨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怀袖却道:“可这毕竟是封罪己诏.老祖宗一生行事英明果决.与我这事上竟下了罪己诏.终究言过了些……”
苏麻喇姑笑道:“这些虚浮的面子.与老祖宗跟前从來都不重要.老祖宗看重的.是万岁爷何时能讨得个可心的皇后.帮衬万岁爷协理后宫.这才要紧.”
苏麻喇姑话落.怀袖不经意望见康熙.见他正掬着那双精亮专注的眸子将自己凝着.不禁悄悄垂下眼帘.
苏麻喇姑.怀袖与朱赫塔娜在昭仁殿与康熙将此事言明后.因康熙尚有政务要忙.几人便纷纷请辞出來.
朱赫塔娜好容易入宫.康熙特允其在宫中暂留用膳.这用意再明显不过.姐妹难得一见.趁这机会好生说说体己话.
姐妹二人回至清芷宫.将姐姐引入内殿.待银铃儿上过了茶.怀袖亲手关了内殿的门.开口便问:“既是老祖宗的罪己诏.为何这诏书在姐姐手里.”
朱赫塔娜轻叹:“我知这事儿定瞒不过你.时至今日.我将实话说与你也无妨.去年的这个时候.外祖母曾亲自上京來过一次.”
怀袖闻言.惊问:“外祖母那般年纪.如何能经受住如此长途颠簸.”
朱赫塔娜本欲说明真相.可思及再过半月便是怀袖册封的喜日.便又将固伦瑞敏公主驾薨之事咽了回去.只道外祖母担心她流落宫外.又恐孝庄年事已高.往后有诸多变数.
提及今日的诏书.朱赫塔娜却笑睨着怀袖道:“我如今总算明白.为何当年外祖母那样费心栽培你.”
怀袖噘唇:“还不是因为我年纪最小.你们一个个都嫁的早.留我一人在府中给她老人家解闷子罢.”
“呸.外祖母才沒你想的这么肤浅呢.她可是为咱家储着一位皇后娘娘呢.”
怀袖嗔白朱赫塔娜一眼:“哼.你才肤浅呢.我上京时外祖母还提点我不可太过出挑惹眼.只要我讨个平安罢了.谁像你那么俗.”
朱赫塔娜喝了口茶.道:“你还别不信.外祖母回疆北后.我给大姐写信.大姐跟我讲她可是亲耳听过外祖母与额娘所过.当年本是顺治爷看中了咱额娘.可外祖母却硬将额娘嫁给了阿玛.后來才闹出董鄂妃一事.闹得顺治帝出了家.太皇太后为此只埋怨外祖母沒将额娘送入宫.咱家便从此欠着爱新觉罗皇族一位皇后.”
说完这番陈年旧事.朱赫塔娜笑望着怀袖道:“而你.就是老祖宗教养來.还人家的那个皇后.”
“哼.牛戴嚼子瞎胡勒.”怀袖白二姐一眼.扭过脸不理她.朱赫塔娜笑地直喷茶.
姐妹二人直聊至日落西山.在宫里用过晚膳后.怀袖方才命人将朱赫塔娜送出了宫.
....
农历九月.甜腻腻的桂香叫人嗅着直想打喷嚏.本该是秋扇见捐的凄凉时节.阖宫却是宫灯高悬.朱漆盈门一派喧哗景象.
册封大典前一日.苏麻喇姑亲自带着一众宫人.将怀袖封妃的凤冠.吉服.珠履.及特备的金翠护甲.胭脂螺黛.并绢帕配饰等物一一送入清芷宫.
详细交代了怀袖行礼当日的一应大小规矩.细致连入哪个门.迈几步.站要如何站.坐要如何坐.都嘱咐地妥妥帖帖.
又将清芷宫的宫人们叮嘱分派了一遍.最后留话说今日晚间.有温汤宫的宫人來接怀袖去温汤宫沐浴净身.
苏麻喇姑交代完便走了.却愁煞了涣秋和月荷.
这两个丫头被分派专门伺候怀袖更衣理容.明日大礼时的衣裳自然不必她俩操心.可今晚去温汤宫沐浴.这两个丫头却着实愁楚了一番.
面对着满箱的衣裳.拿出这件丢下那件.半晌也沒挑出身可心的.
“不就去洗个澡么.何苦这么折腾.随便拣身干净衣裳不就行了.”怀袖翻了会儿宫规册子.抬头见两个丫头还在纠结.只觉头疼.
涣秋却道:“这可不行.奴婢听闻那温汤宫.除了万岁爷.旁人可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地方.贵妃以下的阶位.连册封都沒资格入温汤宫沐浴.”
月荷连连点头.笑的贼兮兮:“奴婢今日偷偷问过苏麻姑姑.姑姑说那里头可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出來的飘渺仙境.如此瑶台琼殿.若不将娘娘打扮成九天仙子.我俩就忒不争气了.”
“呵.沒看出來哈.你俩个报复还不小.那你们继续挑吧.若这几箱衣裳不够挑.去差人寻映雪问问.她或许还在什么地儿存着几箱子衣裳呢.”
不过一句玩笑话.却不想涣秋连想都沒想.就差人寻映雪去了.
怀袖虽觉无语.却也只笑一笑罢了.她如今是难得好性子.丫头们既然愿意折腾.又难遇见这么个场面.索性由就着她们.她也落得清闲.
只是自从上次朝堂事件之后.她就再未见着康熙.却不知他最近是否朝政太忙.连午膳都沒來用过.虽只有十几日.她竟有些想他.
垂下眸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自己都觉着自己很沒出息.
正待怀袖胡思乱想时.张保由前殿引进來几个身着褐色宫服的太监.见这宫服颜色.怀袖便知这几位是专伺内廷的太监.
几人齐齐跪在怀袖身前叩头:“恭迎娘娘移驾温汤宫.”
怀袖命张保为几个公公派了赏钱.因想着不过去洗个澡.便只令涣秋和月荷.
温汤宫建在瑶光殿东侧.中间隔着太液池.此处常年有几处温泉滋养.周围的温度亦比旁的宫苑暖和许多.以至别宫的花树都已开始凋零.此处的一片素色铃兰花海和殿宇周围的数十株晚香玉.仍竞相吐蕊碧影葱茏.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09章 温汤沐浴
温汤宫.又名沐德宫.始建于成化年间.是明宪宗朱见深格外倾心的一处宫苑.
宪宗当年好方术.沉溺女色.致使宦官奸欺国政.国治的不怎么样.于享受方面.却十分的称职.
这座温汤宫.宪宗当年不惜重金修建.据说只为宠幸一位比他大了整整十九岁的宫女.也就是后來大明朝赫赫有名的万贵妃.
据说这位万贵妃因与小皇帝搞姐弟恋.且年龄还悬殊了整整三分之一个甲子.总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成昔日黄花.更何况相公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身边时刻都有遭遇妙龄美女的危险.
为永保青春.便唆使宪宗为其修建了这样一座用以永驻丽颜的温汤宫.
后清军入关.顺治帝荣登大宝.因盛宠董鄂妃.曾一度将这座宫苑赏与董鄂妃.做私浴的寝殿.
直至本朝.康熙却是个十分勤政的皇帝.平日闲暇时候少的可怜.再者又沒偏宠的妃嫔.这温汤宫便渐渐冷清下來.只有偶尔康熙圣体疲乏.來此处调养休憩时才用一用.
据说惠妃当日册封贵妃时.不知是康熙忘了还是其他缘故.并未赐其來此沐浴.因此.怀袖此番赐浴.就成了继当年赫舍里皇后之后阖宫的头一份.
步入温汤宫.扑面只觉馥郁氤氲.香风细细.脚下已有温雾凝成的薄云.随着裙裾流岚微动.
怀袖因想着不过來洗个澡.便随意穿了双舒服跟脚的绣鞋.此刻踩在柔色的黄岩玉砖上.轻盈无声.颇有种踏云翔雾的感觉.
常侍温汤宫的几个宫女由内迎出來.跪地给怀袖请安:“奴婢温汤宫掌事宫女绿拂.携温汤宫众宫人恭迎娘娘入沐浴德.”
怀袖随意摆了摆手免了众人的礼.因觉十分新鲜.玩心渐浓.用手臂去挥舞那空气中飘散的水氲.
绿拂见怀袖这样活泼.笑道:“主子更了衣.进入内间水气浓了.才更有趣呢.”
怀袖笑应向内走.转过曳地的层层云缠纱幔.眼前现出一汪青色莲形池.两侧有翠玉雕半身凤首.凤喙缓缓向池中蓄水.水声泠泠轻响.动听如乐.
怀袖隐约听见内里似还有水声.便绕开莲池.好奇向里间行.转过回云纹的玉石屏风.果然又见一处略大些的方池.一侧有和田玉雕成的龙首.同样由龙口向池中蓄着水.
绿拂上前解释道:“这一处是万岁爷用的温汤池.”
怀袖抽着鼻子嗅了嗅问:“怎么有艾叶的味道.”
宫人微笑点头:“娘娘说的一点不错.万岁爷这池中用的正是艾绒蒸露.因万岁爷每逢來此.皆因身子困乏或行围劳顿.艾草正有驱乏解困的功效.故此池中常年皆用的这艾露.”
怀袖望了望那方龙池.笑道:“万岁爷用的池子.板板正正沒甚趣味.倒不如那边的莲形池好看些.”
转回來时.涣秋已将一应的沐浴物品备好.连带妆镜簪环也都码放地整整齐齐.
温汤宫不比旁的宫苑.入内伺候.即便是皇贵妃.也只能带一个随侍宫人.怀袖入内一切照应.皆只涣秋一人伺候.
幸而涣秋是个手巧的.不过片刻.便给怀袖绾了个别有风韵的贵妃堕马髻.将随身穿的轻薄纱缕缓缓褪去.怀袖沿着玉石台阶小心步入温汤池内.
待怀袖的身子沒入池中.便有数个温汤宫的宫女各捧着不同器皿鱼贯而入.
绿拂单膝跪在池边.先取出一只紫砂钵.将里面的柔白细粉缓缓注入池中.
“这是什么.”涣秋好奇问.
绿拂解释:“这是现研的珍珠粉.加入池中.可令娘娘肤增珠色.”
添过珍珠粉.绿拂又将一只细口的玉瓷瓶中液体缓缓注入池水中.
“这是由当归.龙胆草.薏仁.银杏.灵芝.益母草六种药材分别提炼萃取其精华原液.最终融合的精华凝露.有驻颜.护宫之功效.”
绿拂说至此.望着池中的怀袖笑道:“奴婢听闻娘娘为万岁爷诞得十二贝勒聪慧绝顶.今日用这精华凝露好生泡一泡.沒准儿过不久便再为万岁爷添个如娘娘一样美丽的小公主呢.”
绿拂话落.怀袖未來得及开口.池边的涣秋先由荷包里摸出一块银锞子塞在绿拂手里.笑道:“借姐姐吉言.倘若我家主子当真又怀龙珠.再來重谢.”
绿拂也不虚辞.大方收下银子.端出一捧花红白相间的茉莉玫瑰瓣洒在池上.笑道:“娘娘如今这般盛宠.再育龙珠不过迟早的事儿.奴婢在这温汤宫中做事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万岁待哪个娘娘这般体贴.只入宫时听奴婢的师父说过.当年的赫舍里皇后有幸蒙赐沐浴.之后便再沒了.”
说话间.绿拂已做完了分内事.撤去了殿内两盏明亮的宫烛.只留了每个角上的一盏绢纱罩灯.顺带将重重云缠纱幔由金钩上放下來.带离所有温汤宫的宫女.涣秋也随着退至内侧的纱幔外.
四方纱幔飘曳.一方莲池中香瓣沉浮.怀袖独立水中.手臂撩拨冷暖合度的温汤.周身仙雾笼着.如置瑶台幻境.
手指捻起一颗以杏仁油熬成的玉兔形澡豆.在掌心中将小兔子细细揉化.怀袖深吸一口气.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手.从指间扣出无数个彩色的小泡泡在空气中上下浮动.怀袖瞧着那些泡泡.开心地笑出声.
眼见泡泡们就要落入水中.怀袖探臂向身后欲再取一颗澡豆.却不期摸着一个硬硬.好似布料的东西.上面还有绣工花纹……
“涣秋也是忒粗心.怎么将绣鞋都落在这儿了.弄湿了一会儿岂不要光着脚回去.”怀袖嘴里嘟囔时.欲将那绣鞋放的远些.
手去拿那双绣鞋.身子也跟着转了过來.却险些撞上一只穿着明黄绣龙靴裤的膝盖.再往上看.便是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深邃眸光.
怀袖就这么站在池中.仰起头愣愣地望着同样凝着她的康熙.一只手还握在康熙的绣龙朝靴上.
“怎么.只半个月沒见.不认得朕了.”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10章 氤氲承恩
康熙的这一问.才点醒了怀袖的神智.蓦然发现自己此刻一丝未着.怀袖只觉脸颊蒸蒸灼热.欲向水中躲藏.脚下不期失足一滑.手臂扑腾着就向水里倒下去.
康熙眼疾手快.伸手扯住怀袖的一只手臂.将她由水中及时捞起來.才避免怀袖被灌个水饱.
被康熙拉出莲池.怀袖心中惊悸尤甚.康熙却也被她扑腾了一身水.九龙五爪朝服前襟尽是斑斑湿痕.
尽管早已与康熙有肌肤之亲.可入眼下这般.自己不着寸缕面对他好端端穿戴整齐.怀袖仍觉十分尴尬.慌乱中.已來不及唤涣秋进來伺候.伸手向屏风上扯自己的素纱单衣.却又险些拉倒了屏风.幸而被康熙手快给扶住.
总算将衣裳裹上了身.怀袖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抬眼帘睨着康熙.不悦地噘着唇.看向康熙.见竟弄湿了他朝服.
“哎.臣妾真是蠢笨.将万岁爷的朝服都弄湿了.”怀袖心中一急.不管不顾就去解康熙侧身的盘扣.还未动手.就被康熙握住小手扯进怀里.
“怎么.新娘子等不及拜堂成亲了.”康熙说话时.附身在怀袖香雾温熏的颈间轻轻咬了一下.惹地怀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反应过來.
眼下两人站在温汤池边.她去解康熙的袍子.这动作的确是有点太容易惹人遐想.
“呃……臣妾是.是怕万岁爷穿.穿着湿衣服着.着凉……”怀袖被康熙一点点啃噬地心猿意马.连带舌头都有些不利落.
“嗯.这么出去.朕的确是容易着凉.可眼下怎么办呢.”康熙问话时.手也开始不老实.
怀袖身子本就湿着.被康熙按在怀里.轻薄的素纱全都黏在湿漉漉的身子上.这衣裳穿与不穿已无甚区别.
此刻怀袖自己的模样.她自是不得见.可看在康熙的眼里.却是令人血脉膨胀的一副春色潋滟.
“不如……不如……啊.”
怀袖还沒不如出下文來.人已经被康熙横抱起來.跨步向里间的玉龙池行.
因怕怀袖湿身子凉久了冻着.康熙先将她剥了放进池中.自己则站在池边.开始亲手宽衣解带.
怀袖被入水的声音一激.方才回魂儿.望着康熙穿衣显瘦.摸着有肉的精健身子徐徐下了水.怀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明日大典.按例.万岁爷今晚不能与臣妾见面.”
康熙却不听她说这些.行至近前.将怀袖的身子拥入胸膛.鼻尖蹭着她玲珑的耳廓.低哑着声线问:“那你呢.你想不想见朕.”
怀袖这次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暗暗纠结.今晚一定要矜持.一定要矜持.就算想的要死也不能说真话.
康熙将水一下下撩拨在怀袖白皙的肩膀上.见她死死闭着眼不答话.大约猜到她此刻在想什么.突然松开手臂抽身.
拢着她身子那熟悉的胸膛突然离开.怀袖慌乱间睁开眼.不假思索便环上了康熙的颈:“想.我想你……”
真话说出來了.怀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被康熙摆了一道.
原本以为他要走呢.结果发现.他不过是靠坐在了玉龙首旁的石椅上.此刻正悠然自得挑眉看着自己.
见怀袖美眸含愠.康熙多半觉得诓她说出真话有些不厚道.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薄唇勾笑以示奖赏道:“嗯.真乖.”
“你拿我当宠兽糊弄呢.”
怀袖嗔怪时.捧了水泼向康熙.被他侧脸躲开.长腿一勾.将她又勾回身边按坐在怀里.
不待她再反抗.康熙一手扣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紧紧地将她柔如樱花瓣的唇含入口中……
办完了正经事.康熙坐在石椅上休息.让怀袖伏在自己肩上.抬手将她一头墨黑如黛的青丝放下來抚摸.
康熙最喜欢这么抚摸怀袖的头发.这种感觉呃……正如她方才所言.还真有点像宠兽.
察觉到她纤长的睫毛一下下刷着自己的脖子.康熙知道怀袖沒睡着.便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
“以后能不能不用丢车保帅这步棋.”
“……”
怀袖咋听康熙的这句话.有点沒反应过來.仔细琢磨琢磨.才反应过來.他说的是那天朝堂上的事儿.
由康熙的怀里撑起身子.怀袖趴在他胸前凝着那双明朗的眸子笑问:“不这么做.难道要我拐了大清的皇帝.随我一起去流浪.”
康熙皱眉.在她眉心点了一下:“事情总会有别的解决办法.不一定非要谁离开.还有.你以后脑子里不许动不动就想着离开朕.”
虽然是句训斥的话.可听在怀袖耳朵里.胸口却温温暖暖的很是妥帖.在他唇角点了一记轻吻.脑子里突然想起他那日说的那半句.
“对了.那日你说你要成全了他们.你要如何成全.该不会……”后面的话怀袖不敢说.毕竟康熙身为一国之君.这样的话开不得玩笑.
康熙唇角勾出浅弧弯.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低声道:“你想的不错.朕当日只想拱手河山.与你……”
不待他说完.怀袖伸出手指按在他唇上.蹙眉:“你身为一国之君.怎能有这样的想法.你这么做便是至万民于不顾.置大清江山于不顾.”
康熙笑了.伸手将怀袖按进胸膛:“朕的眼光果然不错.朕的怀儿有合德之容.更胜班婕妤之贤.”
怀袖推了把康熙的胸膛.轻嗔:“去你的.我才不做赵合德1呢.”
怀袖娇嗔模样更惹人怜爱.康熙不自觉又收紧了手臂.将她的温乡软玉紧紧揉在胸口.低喃:“朕如今.当真是对你爱不释手.突然明白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夫差为施夷光2丢了吴国.这如此荒谬之事背后.皆因他们寻见了那个人.便有了软肋.如今朕的软肋.便是卿.
康熙说完.垂眸看向怀袖.发现怀袖也正颇认真地凝着他.表情还有几分怪异.
康熙挑眉:“干什么这样看着朕.”
怀袖立刻别开脸.双颊晕开桃花色.小声道:“你以后……别这幅表情……”
“为什么.”
“每次你这样.我……我就想亲你……”
康熙附身:“给你亲”
注:1、赵合德:汉成帝宠妃.成帝有云:“我当终老是乡.不愿效武帝之求白云乡了.”后世传“温柔乡”一词便由此得名.成帝一语成蛊.终死于与赵合德纵欲过度.赵合德被刺死时愤然说:“我把刘骜当做婴儿.玩弄于股掌之上.”被后世奉为红颜祸水的典范.
2、施夷光既西施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11章 册封大典
直至更鼓敲过了四下.李德全已忍不住在殿外催促时.康熙才依依不舍松开了圈在怀袖腰上的手.
待两宫的宫人进來伺候各自主子更衣时.怀袖还忍不住埋怨康熙今晚不该來.好端端的一池珠汤.她都沒怎么泡就被拎了出來.可惜了那些繁复炼制的珍贵的药材.
康熙却笑.若非今晚得见.待到大礼时她就晓得其中缘故了.
怀袖回至清芷宫时.青梅和银铃儿已将一应用物皆预备稳妥.待怀袖入得内室.涣秋和月荷便一个预备梳妆一个伺候更衣.
两个宫女小心提起滚着金线的丹色珠绣牡丹吉服.奉至怀袖面前时.怀袖却只转回身看了那吉服一眼:“收了吧.本宫今日不穿这件.”
众宫人闻言当即都愣在当地.面面相觑皆不知道怀袖这位今日大戏的主角儿又是唱的哪一出.
涣秋调好了胭脂.用小软刷沾了玫瑰油正欲给怀袖上妆.怀袖却道:“你去将熙岚送我的那件.她亲手绣的赤金凤裘取來.”
涣秋调胭脂的手顿了顿.屈膝应声转身去了.银铃儿悄悄转过身.已红了眼圈儿.青梅月荷等几个大丫头心里都明白怀袖的心思.众人皆不敢开口.
片刻.涣秋捧着一只精雕的绿檀匣子走了进來.两个宫女小心捧着.怀袖亲手掀开匣盖.涣秋月荷两人小心将赤金凤裘从匣中取出來.展开殷色裘服长襟.披在怀袖的肩膀上.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怀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门外.正对上刚进门的苏麻喇姑讶然神光.
“这件是……”苏麻喇姑行至怀袖近前.仔细打量怀袖身上这件赤金凤裘.蹙眉抬眼盯着她道:“你这件衣裳是哪儿來的.这是件汉服.你今日大典需按规矩穿旗装吉服.这服饰有违祖制.可万万穿不得.”
“这是当年熙岚送我的赤金凤裘.她一直希望我好.可如今我的喜日竟成熙岚的丧日.我今日的富贵是她以性命铺就……”
说至此.怀袖垂下眼.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绣制精雅绝伦的凤凰翅纹.颤声道:“今日我大喜.少不得她.”
苏麻喇姑本欲劝她.听完这番话.便再沒说什么.心下了然怀袖当日为何说她已有了吉服.原來她这是早想好了的.
苏麻喇姑将一时需注意的礼数又仔仔细细提点一遍.太和殿.坤宁宫两处的十几个引礼嬷嬷已跪在前殿迎怀袖往前庭行礼.
此时.銮仪卫陈设法驾卤薄已陈列于太和殿外.待怀袖銮驾行至太和殿中门汉白玉石阶下时.站在正殿前的礼部掌乐官轻轻抬了抬右手.悬于太和殿外的一只大钟缓缓敲了五下.
怀袖由引礼嬷嬷挽扶行下凤撵.礼部及鸿胪寺官员.立刻设节案于太和殿内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玉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内.
之后由太和殿内行出一色身着绛色宫装的内监.抬着丹陛乐于宫门内、节案于太和殿正门正中.方向均为南向.设册宝案于宫门两旁.
最后.由两个同样身着绛色宫装的内监.抬着两端雕形为凤首朝阳的香案.放在正殿中央.前端放了一个明黄的蝶恋牡丹跪团.
怀袖身后.皇贵妃仪仗长长排开直至玉带桥两对大红的仪仗伞和四对凤旗映着晨风猎猎作响.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分列正殿两侧.
东边的日光渐渐漫过紫禁城太和殿的红墙黄瓦.映着金灿灿的重檐庑殿和昂首望天的飞檐蹲兽.钦天监监正一声高传:“吉时到……”
早已恭候在大殿正门前的礼部尚书.将金册、金宝及册文、宝文分置在龙亭内.再次抬起右手.太和殿前顷刻鼓乐齐鸣.
怀袖由两位引礼嬷嬷挽扶左右.踏着韵谐金石的丹凤朝阳曲.缓缓步上太和殿的汉白玉石阶.晨风吹起怀袖薄云曳地的丹赤长裘.翻飞出层层叠叠如牡丹花瓣的倾丽姿态.
康熙身着一身明黄的江海无涯九龙五爪朝服.由内殿缓步行至门前.站在正殿高高的黄龙仪仗伞下.温和的眸光望向怀袖.却不自觉皱了下眉.
远远遥望着缓步向上行的怀袖.文官为首的索额图对身侧的常宁小声道:“王爷.微臣怎瞧着今日娘娘的吉服有些不对盘.”
关于索额图的这个问題.常宁其实在方才乍见怀袖由撵中出來时就发现了.只是她方刚才站在阶下.隔着又远.大多数人都瞧不真切.此时她步上台阶.长长的裙裾摇曳在风中.立刻就凸显出那身披金凤的霞装并非旗装吉服.
身后的群臣已开始窃窃私语.常宁回头看了一眼.八字眉也不禁渐渐皱紧.
此时的怀袖.已经迈上最高一层台阶.行至香案前.接过太监递过來的香.向天三番叩拜后插入香案上.双臂张开准备向上叩头.
赤金凤裘伏在双肩蔓延两袖的一对巨大凤凰翅膀迎风徐徐翻飞.就在怀袖准备附身的一瞬.一缕艳阳不偏不倚正照在怀袖的身上.
索额图正欲提怀袖的吉服.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快看.毕方神鸟.”
这一声大叫.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焦在怀袖的身上.金光烁烁的赤金凤鸾.被破云投下的一注阳光映出霁色流光.远远望去如鎏金飞渡.灼灼耀人双目.
群臣亲眼见天降祥瑞.呼啦啦跪地.齐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欲提怀袖吉服的索额图嘴角抽了抽.只得跟着众人一齐跪了.心里默默地将方才高声叫喊的那个人祖宗八辈问候一遍.
而此刻跪在殿前磕头的怀袖.才磕完两个头.还沒到册封听诏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群臣高呼.搞不清状况地直起身子看向正前端的康熙.
康熙亦正望着她.微勾起的唇角缓缓张开.说出一串无声的口型.
怀袖仔细辨认康熙的唇形.终于俏脸微愠.最后怒瞪了康熙一眼.赌气将脸别向旁边.
太过分了.人家的册封大典.他竟说她走狗屎运.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2章 母子情疏
册封大典那日.不知哪位忠良的一声高喝“毕方神鸟”.对于怀袖而言.康熙说的一点不为过.怀袖那天就是走了狗屎运.
关于吉服这个规矩.怀袖是事后与康熙打赌时.翻礼部册子是才看到的.礼部的册子里写的明白.未按规矩穿吉服者.责惩轻者削去册封官职.重者居然还能牵涉九族.
合上礼部册子.康熙拿眼斜睨着怀袖.怀袖吐了吐舌.很识时务地对康熙笑的很甜很讨好.
康熙轻点下她的鼻尖:“哼.恭亲王说的果然不假.朕瞧着你就适合养在宫外做外宅.省得接回來.总叫朕为你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沿着朱砂墨条的怀袖听见康熙这句话.轻轻放下墨条.笑靥婀娜向康熙身侧蹭了蹭.伏在他肩头问:“这话.王爷是何时对万岁爷说的.”
康熙被怀袖的吐气如兰熏的晕眩.伸手勾着她的下巴轻轻啄了一下.想也沒想便道:“你回宫之前.他觉着朕养个外宅挺好.”
“嗯哼.看來兰草嫁人后.王爷这阵子颇闲得慌.我前日还瞧见上届遴选秀女.有几个模样不错性子也和顺.万岁爷你说我是选五六个给王爷送去呢.还是十來个.”
康熙一口茶险些喷出來.好容易咽进喉咙里.起身道:“呃……朕还有些折子要看.午觉就免了.朕先去瞧折子……”
望着康熙急促的后脚跟.怀袖捻着紫砂盏笑得花枝临风.
自从搬來坤宁宫.与康熙的乾清宫中间就隔着座交泰殿.两宫基本就圈在一个院子里.康熙倒是十分方便.下了朝.不用拐弯就跨进了怀袖的院子里.可怀袖却觉着颇不自在.
往日住在清芷宫时.她沒什么事多半不理容.披散着头发看一整日书也是常事.如今搬來这里.行事做派都要担着个礼字.令怀袖颇觉琐碎负累.眼下康熙前脚刚走.怀袖就让涣秋将大拉翅中央的凤钗和两侧的碧玺甸子卸去.只觉这些首饰揪扯地头皮直发木.
天气渐寒.院中用膜裹着的一树红梅已吐了蕊.怀袖令涣秋寻了件滚貉子毛的鹤氅披在肩上.乘撵向景华宫去看裪儿.
因宫内有规矩.怀袖未册封之前.从沒來景华宫看过裪儿.只由映雪口中听得裪儿平日的近况.如今虽册封了皇贵妃.若常來看他.仍让人说裪儿是宫外长大的孩子难以自立.康熙虽不说什么.终究落旁人口舌.
因此.这还是怀袖回宫之后.第一次來裪儿居住的景华宫.
远远地.怀袖便听见有少儿嬉戏的欢笑声.她知道宫内年少的皇子们多半住在这此间宫苑中.为的是离太学近些.另外距离后妃居住的宫苑稍远.为的便是不常为各自的母妃打扰.
几个小皇子追逐至怀袖驾前.立刻齐整整跪在地上.向上叩头:“给皇额娘请安.”
怀袖下了撵.看向几个小皇子.见其中有两个与裪儿年纪相仿.便问:“裪儿可与你们在一处.”
一个年纪尚小的.听见怀袖这么问.噘嘴道:“皇额娘是问十二哥胤裪么.哼.咱们才不跟他玩儿呢.他是皇阿玛从宫外捡回來的.”
小皇子话刚落.旁边稍大些的立刻用胳膊碰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道:“别乱说话.十二贝勒是皇额娘亲生的阿哥.”
小皇子听见这话.吓地立刻垂下眼帘不在开口了.
怀袖对张保道:“将咱们带的点心分些与众阿哥们.”
张保应声.唤來端着食盒的小太监.将最上面一层取出來分给众阿哥们.众人拿了点心又给怀袖磕了头.便一哄而散了.
怀袖缓步跨入景华宫.只见院中花树凋零.寂静无声.颇显出几分浓浓的萧瑟味道.
正扫院中枯叶的宫人见怀袖进來.扔下扫帚赶紧过來磕头请安.怀袖免了礼.再抬头时.映雪已经由正殿侧厢迎了出來.
“怎么这宫里头这样冷清.裪儿呢.”怀袖边打量这宫苑边问道.
“回主子.小主子此刻正在后头与四贝勒下棋呢.”映雪回道.
听另有皇子与裪儿在一处.怀袖的心稍落了些宽慰.便笑道:“既然他们在下棋.我就不打扰他们了.我今日闲來无事.做了些裪儿喜欢的点心.再有天儿渐凉了.顺带过來瞧瞧这宫里头还缺什么.”
映雪将怀袖让进正殿.命人奉來茶.亲手伺候道:“有主子在.这边宫里头小主子的一应用度.内务府预备的倒十分周全.
只有一样.小主子在这儿忒冷清了些.终日大半时间不是习字便是.再就是偶尔抚抚琴.奴婢瞧着小主子孤单的很.”
怀袖突然想起方才遇见的那小皇子说的话.问:“这不是有四贝勒陪他么.”
映雪轻叹:“四贝勒倒是与小主子有些投缘.只可惜他如今年龄大了.听说贝勒府已修建好.过了年就要搬出宫外居住.到那时.小主子连这最后的一个伴也沒了.”
怀袖边听映雪说.边饮茶.呷了半盏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再抬眸.见裪儿已站在了殿门前.
看见怀袖.裪儿跨不进屋.撩袍摆跪在怀袖面前.端端正正给怀袖磕头:“孩儿给皇额娘请安.”
怀袖笑了.将裪儿由地上拉起來.仔细端详时.笑道:“我是你亲额娘.你只唤我额娘便好.不用学着旁人唤皇额娘.倒显得咱们母子生分了.”说话时.亲手端了一碟子裪儿往日最爱的核桃酥在他面前.
裪儿接过怀袖递來的点心却并沒吃.只将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亲手斟了茶给怀袖:“可是孩儿觉着.自从回了这紫禁城.额娘便是这座城的皇额娘.已不再是裪儿的额娘了.”
怀袖听得心里一紧.伸手握住裪儿的小手道:“你怎么这么说.额娘永远都是你的额娘.这个谁也改不了.”
裪儿从怀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小手.将温柔的杯盏放在怀袖手中握着.黑亮的眸子认真将怀袖望着:“可是额娘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于灯下陪裪儿读书.研磨伴裪儿写字.削树陪裪儿习剑……”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3章 康熙舐犊
“孩儿在宫中.只听闻宫人们言额娘协皇阿玛料理后宫诸事.额娘领众嫔妃主持中秋祭月祭扫天地坛.额娘陪皇阿玛行围.授草原汗王叩拜诸如此类.孩儿知额娘终日操劳.忙的全是宫里的事.所以孩儿才说额娘是这座紫禁城的皇额娘.不是裪儿的额娘.”
裪儿说完这番话.怀袖迟迟未开口.站在旁边的映雪见状.知怀袖听见此话必定伤心.低声道:“主子今日好容易得空來瞧小主子.小主子当捡些高兴的事儿说说.别总说这些……”
怀袖轻轻抬手止住映雪.抬眸望着裪儿黑亮的眼睛问:“额娘问你.你诞于世可是自己一个人落生.”
裪儿点头:“是.”
“你日后归西.可也是一人奔赴黄泉.”
“是.”裪儿又点了下头.
怀袖正色道:“既然你生而一人.死而一人.为何要旁人时时刻刻陪你.”
“……”
怀袖的一句话将裪儿问的一时语塞.眨巴几下眼.裪儿紧紧咬着唇将怀袖望着.
怀袖抬手揉了揉裪儿的发顶.温声道:“当年太史公受宫刑.于猪圈中撰写《史记》时.可有人陪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余载.可有人陪.战国纵横家苏秦刺股苦读时可有人陪.
你如今身居高堂华府.日夜有映雪姑姑悉心照料.手不用浣衣.肩不用负重.还要额娘陪着.你觉着你比这些古时先贤如何.”
裪儿听完怀袖这番话.小脸儿涨地通红.撩袍摆跪地给怀袖磕头道:“额娘的训诫.裪儿必定铭记于心.裪儿往后再不说这些不懂事的话了.”
怀袖爱怜地将裪儿由地上牵起來.将亲手做的点心再次放在他手上.门口却传进來一个少年的声音.
“其实裪儿平日已十分懂事.他常与我说为人儿臣.当尽力为双亲分忧.眼下他尚年幼能力有限.则需安静听话不惹事端.他方才那么说.不过因见着额娘.纯真天性显露.撒撒娇罢了.其实皇额娘不必太过责他.”
怀袖寻着声音向殿门外看过去.只见由外面走进來一个眉目清秀的弱冠少年.略比裪儿长几岁.端正跪在怀袖面前:“孩儿胤禛给皇额娘请安.”
“你就是四阿哥胤禛.”怀袖问话时.免了胤禛的礼.令他上前同坐吃点心.怀袖往日听映雪提起过他.
映雪给胤禛添了茶具.胤禛在裪儿身边坐下.对怀袖道:“从胤裪入宫时.我在太学中见他第一面就觉着他与旁人不同.皇阿玛经常夸他聪明好学.连太学中被他顶撞过的太傅.私底下都赞他博识广读.我虽然比他大.却十分佩服他.”
怀袖头一回从别的孩子口中听到对裪儿的夸赞.十分开心.道:“裪儿有你作伴.也不算寂寞了.往后你便与裪儿一处读书共同上进.万岁爷必定十分欢喜.”
胤裪听怀袖这话.却道:“前日皇阿玛來太学.还训四哥说他擅争辩.性子浮躁.额娘你回去同皇阿玛解释解释.其实四哥人很好.他只是很想跟皇阿玛多说说话而已.”
怀袖在景华宫坐了一个下午.由宫中出來时.胤禛也欲回自己的寝宫.便与怀袖同行一程.
“宫内皇子们皆言裪儿是万岁爷捡回來的孩子.你为何愿与裪儿相处呢.”怀袖问.
胤禛颇不屑道:“哼.他们不过是见识肤浅.英雄不问出处.裪儿聪慧好学.皇阿玛又最疼爱他.皇额娘只当他们是嫉妒裪儿罢.”
怀袖挑眉.含笑反问:“那你呢.你不嫉妒裪儿么.”
胤禛笑道:“我也嫉妒呀.但只有接近更强的对手.向其学习才有可能超越对方.若只空存嫉妒.那样除了心胸狭隘之外.根本就无济于事.”
怀袖淡淡看了胤禛一眼.轻笑颔首.登撵回了坤宁宫.
晚间.康熙命李德全捧了奏事匣在怀袖寝宫旁的小书房批折子.听见敲过了二更.熄灯回至寝宫时.见怀袖还捧书坐在床头.
康熙掀开锦被上了床.将怀袖向床内移了移.顺带扫了眼她手里的书:“怎么朕先前看你就看这页.看了一晚上也沒翻.看出什么花儿來了.给朕讲讲.”
怀袖合上书.侧身趴在康熙半边膀子上.垂着眼帘轻叹:“我今日去了趟景华宫.”
康熙顺手翻着怀袖的那本书.随口问:“嗯.朕也有阵子沒过去了.裪儿最近可好.”
“他说我不是他的额娘.是这座皇城的皇额娘.哎.虽然是小孩子赌气的话.说的我心里却酸溜溜的.”
康熙放下书.收紧手臂嗔道:“你也是.常去看看他又有什么呢.他毕竟与旁的阿哥不同.在宫外跟你惯了.搁那个孩子突然与娘分开都受不了.裪儿已算够懂事了.”
怀袖却道:“可我又不能每天陪着他.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过.不如索性利落点儿.我今儿跟他讲明白了道理.他往后就不说这个话了.”
康熙蹙眉问:“你训他了.”
怀袖见康熙认真起來.点头道:“嗯.如果讲道理算训的话.那就训了.”
康熙脸微沉道:“裪儿都那么懂事了.你居然还训他.朕本就管教严格.不想你这个做娘的更是心狠.以后朕不准你随便训斥裪儿.”
怀袖见康熙当真急了.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嗔道:“我不过与他说了番道理.你就跟我急赤白眼的.今日我还听裪儿说你在太学中当着众皇子的面训斥胤禛呢.你这个皇阿玛当的.果然厚此薄彼.”
康熙听见怀袖这么说.挑眉问:“怎么.你也遇见胤禛了.”
怀袖听康熙话里用了个也字.便知胤禛必定常与裪儿在一处.连康熙也常遇到.便轻轻点了下头.
康熙微显不悦道:“胤禛性格孤傲.与众阿哥相处从來都不懂谦和礼待.为人又爱出风头.好争辩.很有几分轻狂傲慢.裪儿与他久处恐受其影响.看來年后要尽快令其搬出宫外.”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4章 贵嫔罚跪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本欲再劝.却见康熙颜色当真有几分不悦.便沒再说什么.
次日清晨.伺候康熙上了早朝.听闻康熙说散朝后要去南书房议政.不必等他用早膳.怀袖心知康熙今日再回昭仁殿便要等掌灯后.
待康熙一走.怀袖便向书房内的书架上翻.找了一会儿.竟寻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
怀袖唤來张保吩咐道:“你去太学那边儿瞧瞧.若阿哥们下了窗课.你便将胤禛带來.就说我传他.记住.除了胤禛谁也不能跟着.连裪儿也不行.”
张保应声去了.涣秋引着几个丫头进來为怀袖梳妆.
每次晨起伺候康熙早朝.因时间匆忙.怀袖自己的妆是顾不上梳理的.只简单绾个髻.待送走了康熙才得空打点.
怀袖接过温帕子敷了敷面.只用澡豆细细地洗了手.便坐在了妆台前.
“我清晨听李安达说.御园中的红梅已经开了不少.主子今日可有兴致去赏赏.”
涣秋边说.边将一支镂空玉雕的扁方在怀袖的头上比了比.之后用篦子挑起侧鬓的一缕发丝.小心固定在上面.
“我传了四阿哥过來.今儿就不去了.改日吧.”怀袖说话时.一根葱白手指探入瓷瓶中取了些莲脂.在手背上缓缓晕开.
因听怀袖说不出门.涣秋便只为其梳了个利落的宫月妆.两侧各以宝蓝色碧玺短步摇装点.简单却又不失雍容雅致.
向月荷手中的托盘内取了珐琅彩护甲戴上.宫人已将常服捧至近前.
怀袖看了一眼.笑道:“你们倒是有心.还特寻了这件镶滚彩绣梅花的常服.倒是十分应景.”
月荷笑道:“涣秋姐姐今日本以为主子要去赏梅.选中那件出门的吉服是身绣枝雪梅的.更漂亮些.只可惜主子说不去.才换了这件.”
怀袖蹙眉看向涣秋:“我竟还有身雪梅的吉服.我怎么沒一点儿印象.”
涣秋笑道:“那身吉服主子还沒见过.哪儿來的印象呢.这是万岁爷前日路过.瞧见乾清宫园子里的梅花开的好看.说这份清雅若是穿在主子身上.必定更有韵致.内务府听见这个话.赶着令裁缝绣工连夜赶制这身吉服.不过三日便送來咱们宫里.”
怀袖听闻.不觉蹙眉:“不过是一件吉服.虽不算什么.不过落下这样的毛病却不好.你去跟李安达传我的话.日后除非万岁爷下了口谕.否则不要让内务府这样捕风捉影.带起來宫内这样跟风奉承.万岁和本宫往后还如何开口.”
涣秋点头.带着伺候理容的几个宫女出去了.青梅将鹤鼎铜炉中添换成玉兰香片.正欲问怀袖是否传早膳.却听外殿传來银铃儿的训斥声.
“主子和小主子在这儿跪着.你们几个也不晓得通秉.叫你们站在这儿全当摆设么.”
怀袖接过月荷递过來的茶碗.挑眉问:“银铃儿这是怎么了.你去瞧瞧谁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月荷转身去了.只顷刻便急匆匆跑回來回道:“不知为何.袁贵嫔带着十六阿哥跪在前殿正门前.跪了已有半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起來.银铃儿正训斥那班宫人未将此事通秉主子.”
怀袖闻言.将茶盏递给月荷.起身便向前殿疾行而去.
转过回廊.见正殿前阶上阶下已跪了一地宫人.殿门前跪着两个衣着鲜丽的一大一小两个.正是方才月荷口中的袁贵嫔兆佳氏和她亲生的十六皇子胤祁.
银铃儿站在殿门前正好言相劝兆佳氏母子.抬眼见怀袖來了.赶紧上前给怀袖请安.
怀袖行至正殿前.扫了眼跪了满地的人.沉声道:“方才银铃儿说的话本宫在后头都听见了.但凡今日在此处当差的.除银铃儿外.其余人等全送去慎刑司.每人领十五板子.”
众宫人抖着身子诺诺应声.跪在最前端的袁贵嫔闻听.先开口央道:“娘娘切莫错罚了宫人们.是臣妾央他们莫去叨扰娘娘.臣妾今日特带祁儿來是为给娘娘赔礼的.不敢先惊动了娘娘的尊驾.”
怀袖道:“你说的是你的理儿.可本宫这儿也自有本宫的规矩.他们身为坤宁宫的人.连规矩都不懂.自然要罚.”
袁贵嫔听怀袖这话.便不敢再开口.只将身子跪的更低了些.
怀袖垂眸打量.见跪在袁贵嫔身侧的小男孩儿.正是昨日给她请安时.说裪儿是康熙捡回來的那个孩子.心中便明白了这母子來此的缘故.
俯下身.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头顶.怀袖笑问:“跪的累不.”
祁儿眨着好看的大眼睛.仰着稚气的小脸儿望着怀袖.孩子的心思单纯.听她这么问.便很诚实地用力点了下头.
“累了就甭跪了.起來跟皇额娘屋里说话去.”怀袖说话时.牵住祁儿的小手.将他小小的身子从地上拉起來.抬步便向殿内行.
袁贵嫔见状.慌张道:“胤祁昨日出口冒犯娘娘.皆是臣妾教养失德.臣妾特带胤祁來给娘娘陪不是.”说罢.向祁儿低斥:“早晨额娘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胤祁听他额娘这么说.小嘴瘪了瘪.露出副极委屈的模样.小手揉着还沒缓过疼的膝盖就又要跪.却被怀袖拉住.
“你方才说你对胤祁教养失德.既是你的过错.为何要连胤祁一齐罚.再者他是皇子.你让他小小年纪与你一同跪在这门前.这冷的天.万一皇子冻出个好歹.这个过你可担的起.”
袁贵嫔闻言.身子惊地一抖.叩头道:“是臣妾料事不周.娘娘责的是.”
怀袖牵着胤祁的小手.行至殿内的锦榻前.命银铃儿搬个小绣墩与他坐着.抬眼见袁贵嫔仍跪在门前.便道:“你也起來吧.不过是小孩子一句无心之言.回去提点跟在皇子身边的宫人.说话需谨慎些便罢了.”
袁贵嫔连声答应.叩谢后却仍跪着不起.嚅嗫道:“臣妾……还有一事想央娘娘说个情……”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5章 慧婢显才
zibsp;
怀袖因看不习惯人总跪着.便令袁贵嫔起來进了屋.仔细问才知道.原來是内务府削减了胤祁过冬的炉炭.
怀袖蹙眉:“就因为他昨儿说错了那一句话.就给削去一个月的炭例.”
站在一边的袁贵嫔立刻点头.十分心疼地看着坐在怀袖跟前吃点心的胤祁:“昨日祁儿说的那句话实属大不敬之过.按例还要掌手尺.因祁儿年纪太小.怕打断了手骨日后写不得字.手尺便免了.却罚了一个月的炭例.
照理说.这炭例当从臣妾宫里扣出去.臣妾宁愿挨冻也不忍让祁儿冻着.可臣妾的琴棠苑属荣妃娘娘的侧苑.这些都拨去荣妃娘娘处分派.臣妾做不得主.所以才想央娘娘给说个情.”
怀袖绣眉皱的更紧.低声嘀咕:“不过说错了话.居然罚的这样狠.”略想了想道:“不过一句话罢了.叫小孩子挨冻却不太好.本宫去跟内务府的公公说一声.”
袁贵嫔见怀袖答应的如此爽快.欢喜地连声谢恩.
银铃儿端着茶盏走过來.给怀袖添换新茶时.却低声提点:“主子如此行事怕是不合适.”
怀袖知银铃儿昔日随勤嫔在宫中待的久.且又是娴茹宫的掌事女官.虑事比旁人周全许多.听她这么说.侧目看了她一眼.
银铃儿垂鬓继续道:“主子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宫内有冒犯主子的言辞.确是比以前罚的重些.这些礼原也是为以下敬上树个规矩.倘若这一次主子松了口.往后不论谁口内无德以下犯上.主子都担待过.就不成体统了.”
怀袖轻轻点头:“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那依你看.今日这事该如何处置.”
银铃儿道:“奴婢觉着.咱们宫里分拨金丝炭的份例.主子必定是用不完的.不如就做个私情送与小主子些.”
怀袖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银铃儿点头.继而行至袁贵嫔身前道:“主子将这一宫的炭赠与小主子.是咱们主子疼小主子的心.你只需记得咱们主子的好便是.往后切记管教好宫人.再惹出这样的事.咱们主子也不是次次都这般好性儿.”
袁贵嫔闻言.又赶着给怀袖磕了头说了许多好话.才领着胤祁去了.
袁贵嫔刚走.张保进來回说四阿哥胤禛已经带來了.因方才怀袖与袁贵嫔说话.就将四阿哥引至偏殿候着.
怀袖闻言.放下手中杯盏.起身道:“你将四阿哥带去书房等我.”
起身向外走.临行至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收捡茶具的银铃儿.
行至中厅书房.四阿哥胤禛已端坐在正对门的茶桌旁.见怀袖进來.立刻行至近前给怀袖请安.
怀袖免了他的礼.命人取來她清晨寻出的那本书.亲手递给胤禛:“你就替本宫将这经书抄一抄吧.”
胤禛接过书一看.见竟是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还沒抄就先皱了下眉.再抬眼看怀袖.见她已经捧了书.外对面的锦榻上歪着去了.
胤禛见这状况.也不好再说什么.往旁边的桌案上一看.见笔墨纸砚早已预备好.便向桌案后面坐了.开始抄撰经文.
怀袖抬眸见胤禛已开始抄经.将涣秋唤进來.低声吩咐点起一根报时香.便继续歪着看自己的书.
也不知看了多久.怀袖正看的认真.忽听胤禛近前问:“请问皇额娘.孩儿还需抄多久.”
怀袖沒开口.眸光由书页移向对面香台.见约莫一个时辰的报时香.此刻只燃了不到三分之一.
“你不愿抄了.”怀袖看向胤禛.
胤禛略迟疑片刻.最终点了下头.道:“这《地藏菩萨本愿经》是和尚超度亡魂时诵的.孩儿不知皇额娘为何要令孩儿抄这本经书.所以……”
“所以.你觉得有些浪费光阴.对么.”怀袖语气温和.替他说完后半句他沒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其中并沒半分责备的意思.
胤禛小心抬眼.见怀袖神色平静.才大着胆子点了下头.
“既然你觉得抄这个沒用.就去做你该做的吧.”怀袖说完.不再看胤禛.仍低头看自己的书.
胤禛见怀袖似并沒生气.便行了礼.轻声退出了坤宁宫.一路上琢磨方才的事儿.不知不觉走到了景华宫门口.
胤禛进了景华宫.裪儿正在正厅内的炉火前独自琢磨一盘残局.才将一颗白子落下.抬头见胤禛进來.便道:“四哥去哪儿了.我才宫人去太学寻你.他们说你一下窗课就一个人走了.”
胤禛在裪儿对面坐下.蹙眉道:“我今日让皇额娘叫去坤宁宫了.”
裪儿闻听立刻赶着问:“哎.额娘叫你去做什么了.怎么沒叫我呢.”
胤禛却皱着眉头:“一进门皇额娘就让我抄经书.也不说干什么用.也不理我.我到现在还沒想明白呢.”
“抄经.”裪儿也蹙起眉.闷头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以前我听额娘说过.她才入宫的时候.给太祖抄了两年的经.额娘说刚开始她沒觉着抄经的妙处.后來抄的多了.发现许多想不通的事抄着抄着就想通了.额娘好像说过抄经能静人心……”
裪儿这番话刚说完.坐在对面的胤禛愣了愣神.突然拍着额头大叫:“哎.我可真是愚蠢至极.”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
晚间.康熙由南书房回到昭仁殿.换了常服.便向**的坤宁宫去看怀袖.行入书房.却见怀袖坐在桌前仔细端详一纸墨迹.
康熙悄然站在怀袖身后.就着她的手看过去.不禁蹙眉:“胤禛的字这么久了仍沒甚长进.再过阵子.恐裪儿都要超过他了.”
怀袖惊讶地抬起眸子:“万岁爷竟对几个皇子的字这样熟悉.”
康熙就着怀袖的杯子呷了一口茶:“朕平日虽忙朝政.但每个月底都要向太傅手中要各皇子的课业亲自过目.谁的课业精谁的字丑.朕虽然不日日去太学过问.却是一清二楚.”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6章 胤禛抄经
对于管教众皇子.怀袖不得不承认.康熙不但是个好皇帝.同时是个绝对称职的好爹.
太学中除了已经成年的大阿哥胤禔和另聘了太子太傅的皇太子胤礽外.其余十几个阿哥.每一个的情况单独拎出來.康熙都摸的门儿清.
大概正因爹当的太负责.所以教养出來的儿子个顶个的有出息.致使多年后出现九龙夺嫡的混乱局面.不知彼时的康熙.会不会后悔当下付诸的这一番苦心.
康熙由怀袖手中接过品茗杯.边吹茶沫子边问:“胤禛的字帖怎么在你这儿.你今日又去景华宫了.”
怀袖并不隐瞒.给自己也斟了杯茶.回道:“我将胤禛召來我宫里了.让他为我抄了会子经书.”
康熙闻言.放下茶盏冷嗤:“哼.他可是个坐不住的.必定抄不到一刻钟就跑了.”
怀袖昨日还说康熙偏袒.此刻却不得不佩服知子莫若父.
“万岁说的沒错.这孩子的确有些浮躁.却并非沒有悟性.我觉着尚若有人指点他.还是能将这样的性格收一收的.”
康熙又添了杯茶道:“当年月牙那样如野驹子的性子.都被你教成气质高华的王妃.倘若你是男儿.朕必定凭你为太傅.专门教众皇子课业.只是如今你尚需料理后宫诸事.朕恐你太操劳.”
怀袖却笑:“我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裪儿入宫难得有个兄弟照应.如今好容易与胤禛交好.再者众皇子皆唤我声皇额娘.但凡我有些精力.自然要为万岁分分忧.”
康熙放下手中杯盏.转而握住怀袖的手.将她牵坐在腿上:“朕可不想你太累.朕还盼着你再给朕怀个龙珠呢.”
怀袖俏脸微红.却不禁又劝:“万岁的福泽后宫当雨露均沾.万岁爷也不能成日只宿在这宫里.”
这个话.怀袖自入主坤宁宫不知与康熙说了多少遍.每次都被他糊弄过去.此刻他又欲去啄怀袖的耳珠.却被她扭头避开.只用那双澄澈明媚的眸子将他瞅着.
康熙被瞅的无奈.只得囫囵应道:“今儿都这么晚了.众嫔也歇了.等明晚吧.”
....
次日辰时.照例送康熙去了前庭.怀袖只觉屋中清冷.令宫人向火盆内添了炭.便令涣秋伺候梳妆.刚在妆镜前坐下.便有宫人來传话.
“回主子.殿外跪.跪着个小主.主子.”
这宫人说话有些结巴.怀袖一时沒听明白.只听见说外头跪着个主子便觉头疼.忍不住抱怨:“昨儿早晨跪着两个.今儿清早又跪了一个.她们是觉跪在我宫门口是件多体面的事儿么.”
说罢.只命涣秋简单绾了发髻.随意穿了件琵琶襟的锦绣团花坎肩.出寝殿向前殿行來.转过侧殿回廊怀袖才看清.原來跪在殿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抄了一半经书便走了的胤禛.
“你怎么跪在这儿.”行至近前.怀袖低头望着胤禛蹙眉道.
胤禛端端正正地给怀袖磕了个头.道:“昨日是孩儿愚钝.不解皇额娘的一番苦心.孩儿知错了.”说话时.双手将一叠纸呈于怀袖面前.
怀袖伸手接过來.翻开一看.竟然是一本完成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字迹清晰整齐.尽管依旧算不得漂亮.却能看得出來.比昨日在她宫里时写的认真许多.
“这是你昨晚上熬夜写的.”怀袖问话时.将经文递给身后的涣秋.低身将胤禛扶起來.
胤禛点头:“昨日孩儿回去后.听裪儿与孩儿讲了皇额娘当年给太皇祖母抄经的事.孩儿听闻皇额娘昔日被皇阿玛御封公主师.称大清第一才女之名.是孩儿昨日太过轻狂了.”
怀袖浅笑.温和道:“知错能改便是好孩子.我像你这个年纪时.虽是个女儿.却比你还淘气许多.不过后來将恩师的几句良言听进了耳朵里.就渐渐好了.你比我当时听话懂事.好生学.往后必定出息.”
胤禛抬起黑亮的眸子望着怀袖.殷殷道:“胤禛一定听皇额娘的话.好生用功.”
怀袖含笑颔首.却见胤禛渐垂下眼.小声问:“那……那皇阿玛还会讨厌胤禛么.”
怀袖心下微惊.突然想起那日在景华宫中.裪儿说的“四哥人很好.四哥其实只是想过跟皇阿玛多说说话……”
原來.孩子心里的愿望.真的只是说说话这么简单.但在这泱泱紫禁皇城内的众多皇子中.皇阿玛却只有一个.所以.连这么简单的事.对这些孩子而言.都成了极度的奢侈……
怀袖心里突然冒出些酸涩.抬手用力拍了拍胤禛的肩膀:“会的.其实皇阿玛待你们每个皇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胤禛听怀袖这么说.原本微黯的眸子里烁烁闪动.早熟的少年.唇角终于露出欣然笑靥.
送走了胤禛.怀袖回至殿内.在茶桌边坐下.接过银铃儿递过的茶盏饮了一口.轻声道:“我怎么觉着.胤禛这孩子似与他额娘交集甚少.”
银铃儿为怀袖蓄了茶汤.回道:“主子说的一点不错.四阿哥与其额娘荣妃娘娘却是极少來往.荣主子前几年得宠时.又诞下了十四阿哥.奴婢听闻在咱们小主子入宫前.万岁爷最疼的便是十四阿哥.想來荣主子的精力.也多半用在十四阿哥身上了.”
听完银铃儿这番话.怀袖手指轻叩桌面.心里渐生一念……
....
晚间至摆膳时.李德全差人來禀.说万岁爷翻了位贵人的绿头牌子.今晚不过來了.
怀袖难得清闲一晚.用过了膳.出门抬头瞧见天边一弯新月陌陌.院中梅香细细.只觉十分惬意.便命人抬出琴桌.将绕梁置于寝殿**避风的廊下.顺带温了一壶酒由废殿带回宫的桃花醉.
遣退一众宫人.只留了涣秋.怀袖先饮了半盏酒暖热手.如青葱般纤柔的十指.缓缓放在琴弦上.
运指如蝶.轻盈曼妙.清泠的音律由指尖缓缓流泻.回荡在静夜星河之下.犹如琴名绕梁不绝.
怀袖抚琴时.抬眸望向庭前数梅.缓缓道:“如今映雪去了景华宫.我觉着银铃儿不错.有心提她做这宫里的掌事女官.”
涣秋略想了想道:“银铃儿的确不错.只是奴婢却觉着她似心中有事……”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7章 宿醉琴殇
怀袖指勾琴弦.淡淡道:“我知她心里装着熙岚的大仇.”
听怀袖这么说.涣秋默了会儿.低声道:“主子可曾想过.或许德妃娘娘遇刺的那日.银铃儿或瞧见了什么也说不定呢.”
琴声戛然而止.怀袖回眸望向涣秋:“你是不是听她说过什么.”
涣秋向四下望了一眼.伏在怀袖耳畔道:“银铃儿初入清芷宫时.曾与奴婢同屋而眠数日.一日夜里.奴婢听见她梦魇时喊了一句‘是你这贱人害死我主子’”
....
怀袖是在指尖有些微痛的时候才勉强睁开沉重眼帘的.太阳穴有被人紧紧按住似得胀痛.而更令她难受的.是眼前一片亮眼的明黄.
等等……明黄.
准备再闭一会儿眼的怀袖.突然十分清醒地睁开眼..沿着那片明黄向上看……
“万.万岁爷..”
猛地撑起身.昨夜宿醉的后遗症突然涌上额角.怀袖痛苦地轻哼一声.揉了揉额角一下一下挑着疼的青筋.
康熙拉下怀袖的手.将她揽坐在自己怀里.怀袖的头顺势便很舒服地靠在康熙的肩上.感觉他指腹力道恰好地揉捏着自己额角微痛的神经.
“万岁爷沒上朝么.这会子怎么在这儿.”怀袖舒服地闭着眼.享受康熙指法纯熟的按摩的同时.忍不住顺口问道.
“嗯哼.亏你还记得朕要上朝呢.也不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康熙语含浅嗔.虽是责备手却沒停.
怀袖此刻已彻底清醒.不用看也知外面早日上三竿.康熙怕是下了朝都有阵子时辰了.
由康熙身上蹭下來.怀袖讪讪笑道:“呃……昨晚闲來无事.贪吃了两杯而已.沒甚大碍.呵……”
怀袖打着哈哈就准备蒙混过去.却冷不防被康熙突然将手握住.怀袖疼地倒抽一口凉气.
“还说沒事.这是怎么回事.”康熙举起怀袖的手指.原本葱白好看的玉指.此刻几个指尖上满布血口子.
怀袖心虚地垂下头.想抽回手.却被康熙握的更紧.只是这一次小心避开了她受伤的指尖.
“朕都听涣秋说了.朕才一个晚上沒看着你.你就将自己搞成这个德行.”康熙的语气清清淡淡的.旁的情绪沒听出來.责备有一些.更多的却是心疼.
是心疼她.还是心疼熙岚.
怀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垂着眉睫.刘海散下來遮挡住眼睫.她不相信康熙不明白她是为什么宿醉抚琴至通宵.她心里很希望康熙心疼的是熙岚.
因为相信他会将熙岚的死放在心上.因为不想给他凭添更多的烦恼.她从入宫至今.未开口问一个字.可不问不代表遗忘.
传涣秋进來伺候梳洗.康熙仍坐在榻上喝茶.沒有要走的意思.直至怀袖梳洗完.才由妆镜前站起身.手便被康熙牵着出了内殿.直至出了坤宁宫.步入昭仁殿暖阁.
这地方以前她常來.自从册封了皇贵妃.怀袖却一次都沒來过.因为地位不同往昔.因为康熙对她的盛宠.她不想惹朝臣非议后宫干政.
为避嫌.多想将亲手调的羹置于他的玉案前.多想感受那种举案齐眉的默契温婉.却碍于各自的身份.只能由宫人暗传.一路由康熙牵着行來.怀袖心中倒生出颇多感慨.
康熙牵着怀袖的手行入昭仁殿时.顺带跟李德全吩咐:“传恭亲王入宫觐见.”
“嗻.”李德全应声去了.
康熙牵着怀袖的手.行至茶桌旁.怀袖抽出手正欲去为他倒茶.手却又被康熙捉回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康熙从暖炕一侧的鸡翅木雕花小抽匣中取出一只青玉小瓷瓶.拔出塞子时.怀袖嗅到一股浓浓的中药膏子味儿.
立刻就明白康熙要做什么.怀袖就要挣开手.口中急道:“臣妾自己來……”
“不许动.”康熙好看的剑眉紧蹙起.瞪了她一眼.
怀袖立刻不敢动了.眼见着康熙小心将药膏子挑出來.小心涂在自己手指尖被琴弦割伤的口子上.
药膏晕开.味道渐渐变得清淡好闻.伤口刚上药时有点疼.跟着便有丝丝的凉意.很是舒服.
常宁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康熙撕下一条柔软的白绢.将怀袖几个手指头仔仔细细地裹成小几号的鼓槌儿.
看着两只手上的几个“鼓槌儿”怀袖对坐在茶桌边的常宁眨了眨眼:“恕臣妾今日不能伺候王爷用茶喽.”
常宁看了眼她的手.又看了看康熙淡漠的表情.很识相地提起提梁壶一口气斟了三杯.笑盈盈道:“有幸伺候皇嫂.也是臣弟的福气.來.皇嫂喝茶……”说话时.还亲手将茶盏摆在怀袖面前.
康熙转过桌案坐在龙椅上.手指轻抚过玉龙三才杯的杯沿.低声问:“前阵子.朕听闻你去大理寺调档了.”
常宁正喝茶.听康熙突然问起这个.放下杯盏时悄悄向怀袖扫了一眼.
“你还是跟她说说吧.若再听不见点信儿.她还不定做出什么呢.”康熙显然猜到常宁在想什么.打消常宁顾虑的同时.顺带将怀袖又奚落一遍.
低头玩弄自己被包的小爪子.怀袖头一次被奚落地默不作声.
常宁扬着八字眉笑道:“我说么.急吼吼将臣弟召进宫.闹了半天是皇兄心疼了.嗯.臣弟能理解.能理解.”
康熙的奚落她可以隐忍.可换成常宁.就沒这么好性情了.常宁的话尾还沒收住.抬眼就看见怀袖一双美眸瞪着他.虽然沒声音.但那口型做的分明:“废话什么.赶紧说正经.”
“嘶……”接住怀袖的眼风.常宁一个不留神就咬了舌头.赶着道:“臣弟这段时间.还真查出些眉目.”
康熙挑眉.怀袖也支起了耳朵.常宁又喝了口茶.面色开始显出几分认真.
“皇嫂于废殿中遇刺的那一次.李铁带回來的脚印.与先前宫里几番案件的脚印.皆为一个人所为.”
“嗯.那黑衣人我曾与他交过手.的确是同一个人.且他平日有可能都是易容出现.我觉着此人多半常在宫中.”怀袖接话道.
常宁却蹙眉道:“据先前收集的证据.皇嫂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不过我前阵子去大理寺査档时.查到的却是个死人.”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8章 绯华愁云
宝兰站在檐下.倚着朱红的廊柱撩逗窗前吊着的鹩哥.宫人垂着头将索额图由前殿回廊引进來时.宝兰只凉凉地扫了一眼.只待索额图已行至近前.当着宫人的面.毕恭毕敬给她问安的时候.方才懒懒散散地向殿内行.
绯华宫的宫人们见惯了此景.皆不由分说退避三舍.剩下两个随身侍奉的将殿门密实地掩着.垂手立在门外守着.
殿内.火红的炭枣在盆中烧地如玛瑙般赤绯一片.静的沒一声响.房内沒点香.暖笼上贴着一块不知是什么制的香饼子.浓腻腻的甜香散了一屋子.索额图一跨进门.花白的眉毛就不自觉皱了一下.
宝兰早惯常了.也不招呼索额图.径自向软榻上去歪着.一双保养极好的手肤若凝脂.留着三寸的剔透长甲.唯有两个大拇指的短些.为的是方便剥松子壳儿.
索额图自行向茶几边的太师椅上坐了.倒了杯热茶唔在手掌中暖着.一抬眼.正瞧见宝兰噘着饱满的红唇.“扑”地一声.将一枚松子壳儿吐了出來.再看宝兰那已经十分明显的双下巴.和快瞧不出曲线的粗颈子.一对老眉皱的更紧了几分.
“前几日.我听闻恭亲王去了大理寺.”索额图边捋着茶沫子边低声说道.
“哼.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本宫何干.”宝兰说话时.又吐出几个松子壳儿.其中有一粒还吐到了索额图朝服的下摆上.
索额图终于忍不住语气含愠:“如今月清已长大.也另择了公主府.你也应将心思正经用在万岁爷身上些.别成日总想着调遣栗非.
栗非这人我留着尚有要紧用处.更何况他如今是太子身边的人.为保全太子.往后你还是少往他身上打主意.”
宝兰颇不屑地挑了挑眉:“哼.不就捏死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么.有什么大惊小怪.”
“就算那个死了的德妃沒家世背景.你当万岁爷和新晋坤宁宫的那个主儿也是吃素的么.
你在宫里头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万岁爷是什么样的人.他打瞌睡时.都比旁人瞪着眼珠子还精明百倍.你看他平日间那样好说话.那就是头打盹儿的猛狮.”
宝兰见索额图当真急了.将手里的松子儿往瓷盘儿里一丢.美目一瞪怒道:“哼.你如今倒來训我了.老的总活不过小的.这话当初是谁说.还说只要握住太子这面金命牌.就不怕沒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这不都是你打的精细算盘么……”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着些.”索额图被宝兰这一吼.吓地起身赶至软榻前.连连摆着手.就差伸过去捂住她的嘴了.
宝兰却仍瞪着索额图.毫不理会道:“你既早知那一位不好糊弄.不是照样在老虎屁股上摸了一把么.如今瞧着势头不对了.你也知道慌了神儿.”
宝兰说话时.起身指着索额图的鼻尖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胤礽教的那些腌臜本事.将好生生一个伶俐孩子唆使地如今日这般.前儿我还听闻他宫里头又一个宫女大了肚子.你往日尚或多教他看.也不会担今日这份心.哼.我看你百年之后.有何颜面下去见我姐姐.”
索额图被宝兰如训孙子一般训的无奈.只得道:“我这番苦心还不是为着咱家这一大家子么.你以为我愿意.”
说至此.索额图摇头轻叹:“我如今也是沒法子.其实前些年阿玛就看出來了.万岁爷对阿玛是瞧着有些不顺眼.可事已至此.阿玛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下走.原只望着你能为万岁爷再添个一男半女的.如今看这势头……哎.”
索额图最后那重重的一叹.听进宝兰的耳中.直直将她的泪勾了出來.
“你只知我如今不受宠了.可知这其中正是因着你的缘故.”
用帕子拭了拭泪.宝兰颤着声继续道:“三年前.不知你如何得罪了万岁爷.他晚间來至我宫中.我不过与他撒娇讨要一份新鲜进贡的龙眼.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往日也时常赏的.可那日却惹万岁爷怒斥‘与你那阿玛一样贪婪成性.’自那日起.整整三年.万岁爷再沒踏入我这绯华宫.”
宝兰说完.呜呜咽咽地哭地更凶.花的妆容看着着实叫人心里难受.索额图眼望着宝兰.身子却直挺挺杵在当地.努力回忆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他似为着顺天府丞胡耀志填补大理寺少卿之职.给康熙进过几次言.他当时一心想着将大理寺皆替换成自己的人.往后再弄个什么人出來.好做的更利落些.就比如当年的栗非……
....
是夜.窗外飘起了雪霰子.先前还只在明黄的琉璃瓦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渐渐地.连带阶上都露出白花的青色.越下越密实.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康熙握着紫兔毫御笔.轻轻沾了朱砂墨.在奏折上圈出一行子.又在旁边仔细写下批注.将折子合上.放在批阅过的一厚叠上头.
耳侧脚步声轻响.行至桌边时顿了一顿.康熙放下御笔.伸手向旁边.正将怀袖安放茶盏的手握在掌心里.
将她的人带至身前.康熙温和道:“朕留意你一个晚上了.同朕说说.走神想什么呢.”
怀袖只摇了摇头.将杯盏轻轻往前推了推.小声道:“万岁爷喝口热茶暖暖手吧.今晚上可有些凉了.”
经怀袖这么一提.康熙方才注意到窗外有雪声簌簌.向窗外看了一眼.康熙道:“今冬第一场雪.陪朕出去看看吧.”
怀袖轻轻点头.从旁侧的黄花梨琉璃屏风上取下康熙的金丝猴大氅为其搭在肩上.小心束好胸前的缎带.便挽了康熙的手臂向外走.
风住了.雪却越下越大.已将青砖路两侧的花圃铺了白毯.砖路上的雪太监尚來不及扫.此刻见康熙牵着怀袖出來.李德全赶紧唤來几个太监.却被康熙止住.
“踏雪寻梅.也别有一番情趣.”说话时.已牵着怀袖的手走入雪中.
ps:这几日气温骤降.玉箫于红泥小炉边为诸位煮一壶普洱温汤.分茶品茗间将故事徐徐道來.与诸亲驱寒送暖.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19章 雪夜梅香
“方才在想什么.”康熙牵着怀袖的手.站在一树红梅前.问话时亲手折了一朵.轻轻地插在怀袖的发鬓间.仔细打量.
“万岁爷……”
“唤朕玄烨.”康熙打断怀袖的话.探向她鬓边的红梅嗅了嗅.轻声道:“真香.”
怀袖只垂着眼睫静静地站着.想了想.终究还是沒开口.
“自从回了宫.你再沒唤过朕玄烨.如今为何不唤了.”康熙垂眸看她时.伸手轻轻托起她尖俏的下巴.
“宫中不同于废殿.在废殿中.万岁爷是臣妾一个人的.回來宫中.便成了天下苍生的.”
怀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抱怨.只似平平常常的叙话.却将康熙说地轻笑出声.捏了下她的脸:“朕果然该拿你当外宅养着.回宫反而拘谨了你.都不可爱了.”
怀袖呲了呲牙.抬眼微嗔:“你再提这个.我就赏赐一个骁骑营的美人给恭亲王.”
康熙大笑.顺势将怀袖揽入怀:“朕就喜欢惹你生气.你这个样子.朕越看越喜欢.”说话时.还忍不住在怀袖的额角落了一记吻.
“万岁爷这哪儿是踏雪寻梅.分明就是出來拿着臣妾逗闷子的.臣妾知道万岁爷乏了.还是与万岁爷抚琴一曲吧.省得这大冷的天儿.站在外头吹冷风不说.还得遭调戏.”
怀袖说话时.转身便要回去.肩膀一紧已被康熙揽入怀中.用宽大的金丝猴斗篷严严实实裹住.
“还冷么.”
康熙温柔的气息扑在耳朵上.龙涎和着雪夜的梅香.怀袖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将脸挨进康熙的胸前.
“现在能告诉朕.你方才在想什么么.”康熙说话时.下巴蹭着怀袖的侧鬓.新长出來的胡茬有些扎人.
“……我想.熙岚的事儿.要不再缓缓……”怀袖踌躇半晌.终究还是将心里埋的话说了出來.
“说说理由.”康熙并不显得惊讶.语调仍温温和和的.与方才无异.
理由.昨日她由常宁的话里就已听出了些意思.常宁多半已查出些头绪.或碍着其中牵涉着重要的人物.不便再继续追查.
而那个重要的人物.怀袖心里也多半猜着是谁.
这件事她仔细琢磨了许久.终觉让康熙面对此事.着实令他格外为难.左右思量.怀袖觉着为熙岚昭雪此事.可再缓一缓.或可有更好的法子.既不伤康熙的情.又可使歹人绳之于法.
半晌听不见怀袖再开口.康熙也沒再问.两人就这么在雪中相拥而立.静静地望着雪花纷纷然.落在红梅上.稀释了那份原本的嫣然.却多了份朦胧的幻色.
“这世间.除了这四时更迭的光阴不改.还有什么是改不了的.”康熙突然沒头沒尾的问了一句.
怀袖怔了怔.歪着头想了想.原本想说人心來的.可脑子里又想起容若词中的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一时便也想不出个合理的答案.只得道:“多半……沒有了吧.”
康熙松了松手臂.低头凝着怀袖明媚澄澈的眸子.温柔中含着几分认真:“的确.沒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怀袖仰着眼睫.望进康熙的眼睛里.只觉他眸中似有了什么新的念.而这一念令他的眸子此刻显得格外明亮.
在雪中耽搁了会儿.康熙觉怀袖似有些冷了.便携着她的手向内殿中行.
入了房中.趁着给康熙解大氅的时候.怀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康熙道:“太学那边儿的事.臣妾也听说了.如今裪儿尚小.总这么闲在宫里头.终不是个事儿.臣妾听闻恩师吴大人如今因年事已高.万岁有心恩典其闲职在家领俸.臣妾想着.不如聘吴大人授裪儿课业.”
康熙轻轻点头:“你荐的这个人倒是合适裪儿.不过朕与裪儿身上却另有打算.这个事儿朕择日与吴大人说说.”
怀袖听康熙这般说.便知已是恩准了.心中欢喜.忍不住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不如令胤禛也与裪儿在一处听学.左右万岁爷说胤禛与众皇子们合不來.他又难得与裪儿交好.不如做个伴.于学业也可一同进益.”
康熙听这个话.不禁笑道:“你这这个做母妃的倒是毫不偏私.往后诸位皇子恐要竞相与裪儿交好了.”
怀袖不好意思垂下眼帘.只委过去将身子贴在康熙身侧.悄悄付唇在他耳侧小声道:“我知你疼我.”
怀袖心里有数.康熙必定早想到了她的心思.如此利落地应下.无非是偏疼她与裪儿.康熙嘴上说她不偏私.其实她此行.已是明摆着为裪儿在众皇子中开了小灶.
尽管她后才提及胤禛.在康熙看來.也不过是顺带的事儿.但其实怀袖心里.却是真希望胤禛能与吴汉槎好生研习课业.
虽然康熙一直以來对胤禛印象不佳.但怀袖却觉着这孩子除了性子有些孤傲之外.品德还不错.
此事与怀袖.这些天一直搁在心里.今日总算说出了口.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晚上便睡的格外香甜.
直至晨时.怀袖本欲起來伺候康熙早朝.刚坐起身.又被康熙塞回暖和的被窝里.
因下了一宿雪.辰时冷的紧.康熙勒令她不至天明不许起來.只由李德全伺候穿戴.去上朝了.
怀袖奉旨睡了回懒觉.却不想当真又睡着了.直至窗外明的透亮才悠悠然转醒.想着下了这么大的雪.康熙必定留在南书房看折子.便命怜碧传了早膳独自用过.
“前日你说御园中的红梅开了.这许久也沒得了空儿.今日正下了雪.梅映雪景是最好看的.就趁着今日去上赏一赏吧.”
涣秋听怀袖这么说.喜地赶紧命人将那件白梅的吉服寻出來伺候怀袖穿戴.又寻了滚着长长风毛的紫狐大氅.待银铃儿捧來汤婆子时.青梅便传來凤鸾.
怀袖正欲出门.突由前殿跑进來一个小内监.张保认得这是在昭仁殿李德全手底下新招的小韭.便将他放了进去.
小韭跑进内殿.急急地给怀袖打了个千儿.随即低声禀道:“回娘娘.李安达让奴才來知会娘娘.万岁爷传十二阿哥入乾清宫了.”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20章 梅林释情
康熙为何突然传裪儿入乾清宫.怀袖左右想不明白.捧着手炉在门口站了片刻.却道:“走吧.去御园赏梅.”
听怀袖这么说.随侍的涣秋和银铃儿对视一眼.皆面露惊讶.涣秋终究沒忍住小心问了句:“万岁突然召小主子过來.主子不过去瞧瞧么.”
怀袖却从容道:“万岁爷传他.自然有万岁爷的道理.李安达只会与本宫.是李安达的一份体贴心思.本宫若后脚就跟过去.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万岁爷不论唤裪儿做什么.自然都是为着他好.咱们不必太过紧张.走.赏梅去.”
怀袖一番话说完.人已经步入凤撵中.涣秋等只得宣了起驾.众宫人簇拥着怀袖的銮驾向御园而去.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來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眼前红玉压枝.累累繁茂.与当年她曾赏过的一林繁花无异.只是看在此时的怀袖眸中.却减了当初潋滟.添了数缕思念.
缓步入梅林.怀袖折一支红韵在手.对身边随侍的银铃儿淡淡道:“十年前.本宫初入宫时.第一次与本宫來这儿赏梅的是月牙公主.再后來是熙岚.还曾遇见过千翔郡王吹箫.当日随侍本宫身侧的.还是翦月和福全.”
怀袖轻轻嗅了嗅手中的梅花.转手递给银铃儿.继续道:“后來.月牙远嫁藏域.做了藩王妃.熙岚薨了.千翔郡王战死沙场.翦月和福全也都去了.
冥冥中.宿命似有人早撰好了的.身边人來來去去.直至眼下.却只留下我一个人.还站在这儿看梅花.”
银铃儿手捧着怀袖方才递给自己的花枝.垂着眼帘轻声道:“这或许就是人与人的造化.岚主子当年入宫.奴婢便跟在主子身边伺候.这十几年间.经历过主子的荣辱起落.至现在.又有幸伺候主子您.
奴婢觉着.其实每个人的宿命线.似乎都是曲直相间.沒有谁是笔直顺畅的.就连万岁爷.也有万岁爷的烦恼.”
怀袖缓缓点了下头:“这话说的十分通透.你的这份悟性是我格外喜欢你之处.前日我偶见你抄《心经》.便知你是个有慧根的女子.尚若你实在不愿留下.我亦不勉强.不论归家或是其他.只要你开口.我一概恩准.必遂了你的心愿.”
银铃儿惊讶怀袖突然提起这个.连忙跪地磕头道:“前日主子问奴婢时.奴婢只是心下惶恐.眼下奴婢在主子身边伺候.万不敢做它想法.”
怀袖附身将银铃儿挽扶起來.温柔的眸光认真凝着她.柔声道:“我知你昔日与熙岚之情愫.尚若换做我遭遇如熙岚这般.映雪也必定与你的心思一样.”说至此.怀袖不禁轻叹:“我也想早日给熙岚个交代.可眼下……”
“主子.”银铃儿突然紧紧抓握住怀袖的手臂.眼中凝泪声线哽咽道:“奴婢知主子心里的苦.也知万岁爷难为.奴婢都知道……”
怀袖侧目望着她:“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么.”
银铃儿眼中含泪.牙关死死咬着唇畔发白.用力点了点头.
怀袖轻轻拍了拍银铃儿握在自己臂上的手.沉声道:“好丫头.这笔债咱们暂且记在心里头.你若信得过本宫.便留在本宫身边待日后亲眼见证.”
银铃儿再次用力点头:“奴婢信.奴婢信主子.”
话落.银铃儿放开怀袖的手.后退一步.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给怀袖磕了三个头.向上叩道:“奴婢银铃儿不才.有幸于娘娘身侧随侍.日后必极力为娘娘分忧.护娘娘周全.以报娘娘提携之大恩.”
怀袖再一次亲手挽扶起银铃儿.眸中含笑:“从今日起.本宫就将坤宁宫交给你.”
怀袖与银铃儿边走边叙话.不觉已在梅林中转了半日.渐起风时.怀袖觉有些冷了.欲起驾回宫.才走出梅林.迎面见一顶锦棉暖轿缓缓行至近前.
怀袖尚未來得及入撵.暖轿的织锦团花棉帘已经挑开.惠贵妃由红雀扶着.从轿中低身行出來.见怀袖站在金丝凤撵旁.随即行至近前行礼.
怀袖浅笑:“不知姐姐今日也有雅兴.早知如此.不如约了姐姐同來.”
惠妃笑容温婉:“臣妾本也有此打算.又念及娘娘侍奉万岁爷辛苦.不敢随意惊动.便只得作罢.若有幸与娘娘携游赏梅.才是臣妾之幸.”
惠妃说话时.抬手将鬓边被风吹下來的一丝发鬓.露出雪白的一小段皓腕.腕上一串墨绿的檀香念珠光晕暗雅.隐约可嗅淡淡檀香.竟连这满园的梅香也按压不住.
两人寒暄少刻.惠妃恭送怀袖登撵而去.才转向园中独自赏梅.
回了坤宁宫.刚下凤撵.映雪便同青梅.月荷等众宫人出來给怀袖请安.
怀袖轻轻摆了摆手.向映雪问道:“怎么.裪儿还在万岁爷哪儿呢.”
映雪点头回道:“一早就有昭仁殿的公公來传.小主子自从进了昭仁殿暖阁.就再沒出來.奴婢在外厢守了一时.只闻里间偶有万岁爷夸赞声.才放下心.
与李安达托付过.想着过來给主子请安.沒料主子去赏梅.奴婢便躲了会子懒.方才正与青梅月荷聊天呢.”
映雪如今担着裪儿的教养嬷嬷.自然是裪儿去哪儿她便跟着同去.故此她來乾清宫也不奇怪.只是怀袖沒想康熙会留裪儿这么久.
跨步入了内殿.涣秋和月荷伺候怀袖换了常服.怀袖接过青梅奉的茶.忍不住问:“万岁爷唤來裪儿可说什么.”
映雪摇头:“主子知道.奴婢这身份入不得内殿.至于万岁爷与小主子说些什么.奴婢全然不知.只晓得小主子进去不久.张大人便也进去了.”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怀袖蹙眉.
“张廷玉.”映雪如实回道.
张廷玉如今在尚书房行走.前阵子怀袖偶听康熙提了一句.说又调去了内阁.
身为眼下朝中辅佐康熙理政的重臣.张廷玉必定公务缠身.康熙将他传來且又与裪儿在一处.这却是何故.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1章 温汤狭路
时至晚间.怀袖本欲待康熙來时.绕着圈子问个缘故.可直等至掌了灯.沒等來康熙.却等來了李德全.
李德全來传了个口谕.只说今晚万岁爷翻了容妃的绿头牌子.因冬日夜寒.特赐怀袖温汤宫沐浴.
怀袖心知康熙这是故意避着自己.又恐她胡乱猜想.便又加了沐浴这一赏.
嗯哼.亏得他心思细腻.不來便不來罢.还兜兜转转借着天寒地冻给了个赏.多大不了的事儿.她才沒那般小心眼儿呢.
怀袖心里觉着康熙此行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寂寂寒夜.去泡个热水澡却是难得的享受.便令涣秋等人预备.待用过了晚膳.便乘了轿撵行向温汤宫.
怀袖的銮驾过了太液池.远远便瞧见一树枝桠后头影影绰绰透过斑斑光晕.看來温汤宫的宫人已经接了口谕.这是已预备好等着侍驾了.
可当怀袖的凤鸾缓缓落在温汤宫门前的时候.却见旁边另停着一座銮驾.
怀袖挑眉.莫非康熙今晚除了她外.还同赏了旁的妃嫔.这又是何意思.
怀袖仔细打量那驾停在另一旁的凤鸾.只觉眼熟.见那装饰.貌似这位今日与她同浴的妃嫔品阶还不低.
张保将怀袖迎下銮驾.便向内传话去了.片刻.仍是绿拂带着几个宫女迎出來.如上次一样恭敬跪在阶下给怀袖请安.
“哪一宫的主子在里头.”怀袖边向内行边问.
绿拂随在身后.垂首道:“回娘娘话.是兰妃娘娘.”
怀袖闻言微感惊诧.顿住脚步问:“可是同接了万岁爷的口谕.”
“呃……”绿拂被问的有些为难.略迟疑片刻.低声道:“奴婢并未接到万岁赐兰妃娘娘沐德口谕.兰妃娘娘是凭着御赐的沐德玉牌进來的.”
怀袖闻言.略想了想又问:“眼下兰妃还在池子里.”
绿拂轻轻点头.又怕怀袖恼了.颇为难道:“方才奴婢已催过兰妃娘娘.可兰妃娘娘总不出池.奴婢实在无奈……”
怀袖听见绿拂这话.心里已有了数.温声道:“你也莫再为难.既然兰妃先來了.你好生伺候她便是.本宫回去了.”
绿拂闻言.赶紧跪地叩头道:“请娘娘稍等.待奴婢进去再催催……”
“不用了.”怀袖说完.转身便向门外走.
绿拂欲再开口.银铃儿拦下她的话道:“旁人用过的池子.恐腌了咱们娘娘的凤体.娘娘自然不会再用.”
说罢.众宫人簇拥着怀袖出了温汤宫.不待绿拂再开口.已登撵而去.
绿拂眼巴巴望着怀袖的凤撵消失在太液池畔.苦着一张脸回至温汤宫内.
此刻的宝兰仍泡在莲花池中.见绿拂进來.勾着唇笑问:“怎么.皇贵妃娘娘沒进來.”
绿拂蔫蔫地蹲在池边往池水里撒花瓣.低声道:“皇贵妃娘娘听闻主子尚在沐浴.便回去了.”
“她沒说什么.”宝兰有些惊讶怀袖竟然这般好性儿.
绿拂仍耷拉着脑袋.沒精打采道:“皇贵妃娘娘旁的什么也沒说.只说让奴婢好生伺候主子沐浴.”
哼.算她怀袖识相.宝兰得意地勾了勾唇.心下暗暗腹诽.
倘若她今日当真进來.她就与她扯破脸狠狠地闹一场.來之前.宝兰便是揣了这样的打算.
自从那日索额图來过绯华宫.她虽明面儿上将索额图抢白了一顿.可心里终究是恨怀袖的.
倘若沒有怀袖.康熙当年便不会掌掴她.
更轮不着月牙打她.还带兵围了她娘家.令她满门蒙辱.
若非怀袖诞下龙珠.胤礽不会成日提心吊胆被撵下太子龙座.
满头华发的阿玛.更不必提着心地整夜无眠……
思及这些.宝兰就狠地直搓牙花子.心里只咒为何当初栗非只弄死个不中用的德妃.沒一并干掉怀袖母子.
“啪.”一掌拍出高高的水花.溅了满地.站在池边的宫人吓地哗啦跪了一地
在池边伺候的绿拂.被溅了一身水.偷眼看向池中的宝兰.只见她脸色铁青.却不知这位主子为何突然生了这样大的气.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伺候本宫出浴.惹恼了本宫全将你们送去慎刑司.一顿乱棍打死.”
宝兰怒目一瞪.吓地一众宫人赶紧起身小心伺候.生怕倘若一个不留神落在这夜叉般的主子手里.小命休矣.
....
怀袖回至坤宁宫.只觉夜里走这一趟.确有浓浓的寒气侵身.便命宫人在自己宫里预备了一桶热水泡澡.
伺候怀袖进了澡池.浴桶边便只留涣秋和银铃儿伺候.涣秋用银舀子将水缓缓淋在怀袖身上.银铃儿将预备的驱寒草药撒入澡盆.
“那兰妃是打哪儿弄來的浴德玉牌.上次听闻绿拂姑娘说.这温汤宫除了万岁爷.再沒人进得.”涣秋只觉心下不甘.想想今日之事.气地胸口闷的难受.
“奴婢猜……或是当年赫舍里皇后留下的也说不定呢.”银铃儿低声道.
怀袖轻轻点头:“银铃儿说的不错.按宝兰的品阶.还轮不着她得这玉牌.必定是当年赫舍里留给她的遗物中有的.如今遗落了她的手里.”
涣秋不服道:“可赫舍里皇后的东西.她兰妃只区区一介妃.能用么.奴婢记得当年在承德的月汐凝岚殿.兰妃只用了条皇后当年赏的龙华.便被老祖宗狠斥了一通.更何况这玉牌.”
怀袖笑道:“宝兰即便行事再鲁莽.也知这东西她是用不得的.否则.绿拂怎会说这些年.那温汤宫中除了万岁爷.在无人用过.”
涣秋和银铃儿听闻此言.皆是一惊.银铃儿反应快先道:“主子的意思是……兰妃今日是故意的.”
怀袖淡然牵唇.撩拨着水中花瓣淡淡一笑:“不过洗个澡.沒甚大不了的.我都不恼.你们便将此事揭过去吧.”
怀袖话落.便再不提此事.舒舒服服地泡完了澡.便径自上床睡去.
或是身子暖了.这一觉睡的格外香.直至外头的雪光映亮了窗户纸.怀袖方才懒散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外厢伺候的涣秋和月荷听见动静.立刻撩开厚厚的暖帐伺候怀袖下床.
披衣刚转过屏风.怀袖刚接过漱口茶.就见门口应答的宫女走进來.行了礼道:“回主子.方才李安达又打发小韭來了.留话说.今日万岁爷仍传了小主子入昭仁殿.”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22章 **熏心
怀袖原本不打算过问康熙传裪儿來昭仁殿这个事.可接连半个多月过去了.康熙竟一日不落.天天如此.一下朝便命人将裪儿传來乾清宫.连带张廷玉一同.在他平日看折子的昭仁殿东厢暖阁中.一关就是一整天.
头几日还令映雪随着.沒过几日.竟连映雪也不让跟了.只令一个随侍的小内监陪着.且其余人等一概不许过问.
传胤裪的这半个月里头.康熙也一次都沒來过怀袖的坤宁宫.
“主子若实在搁不下.索性打发人去前头问个明白.旁人若问恐惹恼了万岁爷.可万岁爷断不会驳主子的意.”
月荷向盛着苁蓉雪蛤的琉璃盏中加了少许糖霜.轻轻放在怀袖手边的桌面上.眼见着怀袖这几日唇角干的都起了皮儿.便知必是因担着心惹起了肝火.
向炉中添换过香片的银铃儿转回身.看了眼那琉璃盏中的汤品.皱眉道:“吩咐小厨房.这几日主子的餐食中莫再放参茸这类重补之物.将那雪梨银耳用紫砂锅好生炖一小锅來.只下些上供的珍珠糯米.连红枣和枸杞都莫再放.”
月荷应声.将琉璃盏端着转身去了.
怀袖摆了摆手.待房内的宫人都随着出去.便低声向银铃儿道:“你说.万岁爷该不会是令张廷玉教裪儿看折子吧.”
银铃儿浅浅一笑:“若当真如此.别宫的主子都巴不得呢.主子担心什么.”
怀袖嗔白她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还说这种话.”
银铃儿将壶中的热茶斟了一盏给怀袖.劝道:“依奴婢看.万岁爷虽不满意太子.却也还不至走到废储这步上.太子这些年行事虽荒唐了些.可毕竟比旁的阿哥经见的多.还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怀袖仔细琢磨银铃儿的这番话.默了片刻问:“你叫张保去与李安达嘱咐一声.倘若太子來昭仁殿.叫他速來告知.”
中午用过了膳.太阳通过玻璃纸的轩窗.映着屋内格外暖和.怀袖倚在东厢窗下的八宝琉璃榻上.窗前黄花梨架子上放着双耳兽角宣德炉.炉中白烟徐徐.一室的玉兰暖香缭绕.
怀袖时不喜身侧留人伺候.只命人将小茶桌摆在榻前.欲饮茶时.便亲手由大彬壶中取來.
正看的专注.才翻过一页的空档.手指碰触到品茗杯时.指尖只觉一灼.眼角同时扫见一阕明黄.
怀袖只以为是康熙.抬起眼帘时眸光微滞.沒想到胤礽竟会來坤宁宫.
胤礽见怀袖由书中抬起眼.笑盈盈撩前摆单膝跪地道:“孩儿给皇额娘请安.本想差宫人进來禀.见皇额娘欲斟茶.孩儿便冒然进來只为与皇额娘侍茶.还望皇额娘莫怪孩儿鲁莽.”
胤礽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怀袖听进耳朵里不由暗诽:到底是做了皇太子的人.行事圆滑温润.即便鲁莽了.却叫人挑不出一丝理儿來.与此间接人待物的学问上.胤礽确比旁的贝子贝勒们强了数倍.
怀袖由榻上缓缓直起身子.笑道:“我素來不愿约束宫人.底下的人便懒散惯了.倒叫太子笑话.”说罢.向外唤人进來奉茶.与胤礽向正对门儿的茶桌前坐了.
待宫人上过了茶.怀袖笑问:“太子眼下可是去给你皇阿玛请安出來的.万岁爷那厢可好.”
胤礽笑道:“回皇额娘的话.孩儿尚未去前殿.今日是特地來给皇额娘请安的.”
怀袖手中端着胭脂釉的扒花三才盖碗.正一下下轻轻捋着茶沫子.听胤礽这么说.微显诧色挑眉看向他.
胤礽始终面含浅笑.温和解释:“前阵子皇额娘行册封大典时.孩儿恰被皇阿玛派去陕甘监看漕运并清理河道.以防明年春日开河时的春涝.因此错过了皇额娘的册封喜日.前儿才回京.便赶着來给皇额娘道喜.”
说这话时.胤礽向外轻轻抬了下手.一个小太监捧着一只巴掌大的漆雕匣子走了进來.胤礽接过匣子轻轻摆了摆手.那小太监立刻退了出去.
胤礽亲手打开匣盖.将东西呈于怀袖面前:“孩儿知皇额娘必定不缺宝贝.听闻昔日皇额娘与太祖母抄经.于禅理上十分通透.更不喜一般的俗物.便特地寻了这枚菩提子.不知皇额娘是否喜欢……”
怀袖接过小匣.见其中的明黄贡缎内.裹着一枚通身青白.其间环绕深褐色回纹的菩提子把件.正面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蝙蝠.环绕着一串圆润喜人的葡萄.雕画取的是多子多福的寓意.
“东西虽小.却是精巧非常.叫太子费心了.”
怀袖说话间.便欲将匣子交由宫人收了.胤礽却道:“皇额娘可拿在手中赏玩.这枚菩提子乃木鱼果.传自藏域十分难得.据说有入手温润之说.皇额娘不妨试试.”
怀袖听胤礽这么说.便将那珠子由匣中取出來.轻轻地握在手掌中.
坐在对面喝茶的胤礽刚呷了一口茶汁.抬眼时.见怀袖正仔细打量那枚木鱼珠.
只见那一双手指纤白如玉.指尖如削.细细长长地将那主子盈于掌中.竟叫那青色的珠子失了颜色.再往上看.一双剪水般的秋眸如水银中浮着两枚黑曜石.面似青莲.唇如樱瓣.望之如美玉生晕.
胤礽不自觉便看的痴了.心里只暗道:往日不察怀袖竟这般貌美动人.简直比玉生香.令人不觉垂涎.怪不得皇阿玛这般疼她.只瞧那细白的腕子.怕只摸上一下.就够令人xiaohun儿了.
怀袖只比胤礽大了几岁.且又姿容不谙岁月.打眼儿瞧上去.只当二人年纪相仿.胤礽只顾瞧地出了神.心中不觉动了歪念.只当在自己宫中惯了.眼见怀袖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碗.便也将手伸了过去.
怀袖先前的注意力全凝在手中的菩提子上.只觉这小玩意儿入手温润.形态可爱.丝毫未察觉胤礽望着自己那眼神中的变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茶碗.却只觉一片温热轻轻覆在手背上.
啪.一声碎音.
怀袖惊地迅速撤手.不经意将那只胭脂釉的三才盖碗划在地上.摔地瓷屑飞溅.
胤礽也被这一声惊地召回神智.再抬眼看向对面的怀袖.那倾城的丽颜已变了色.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3章 胤禛动情
胤礽见怀袖薄唇微呡.已变了脸色.心知必定是惹恼了她.立时跪安便退了出去.
胤礽前脚刚走.立刻便有宫人进來收拾打碎的茶盏.怀袖怒道:“传净手水來.”.
涣秋等人听闻.赶紧端着盛了温热水的银盆走进來.月荷等人皆不知是何故.又见怀袖脸色不好看.都不敢多问.涣秋亲手端着银盆.月荷捧着澡豆.青梅端着帕子依次立在怀袖身前.
怀袖闷不做声.只狠命地搓左手的手背.
待那细嫩的肉皮儿已搓地见了红血丝.涣秋和银铃儿等人围在旁边瞧着心疼.方才小声劝了几句.
胤禛恰來给怀袖请安.顺带谢吴汉槎授学一事.还沒跨上台阶.只觉眼前疾风一扫.胤禛伶俐地将脸向旁边一侧.见一枚坚硬的东西摔在台阶上.之后又弹起來滚落进草丛里.
胤禛侧目见众宫人都在殿内.沒人留意他.便向草丛中走去.拨开杂草.赫然见一枚通身青白的菩提子静静躺在那儿.只是原本橄榄形的一个角被摔掉了一块.
胤禛将那枚菩提子捡起來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只觉眼熟.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然变了变.
“四阿哥來了.娘娘正在里头呢.四阿哥进去吧.”涣秋端着银盆由殿内出來.见胤禛站在廊下.便过來行礼.
胤禛略点了下头.手指微动.菩提子顺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袖管中.跨步行入殿内.胤禛垂首给怀袖磕头请安.
怀袖心下本正闷着气.见胤禛进來.只得强收敛起愠色.示意胤禛免了礼.命人添换茶盏.
胤禛在方才胤礽坐过的位置上缓缓坐下.眼见银铃儿将旁边一套用过的茶盏收了去.便知此处必定是刚待过客的.
只片刻.银铃儿端了新茶进來.为怀袖换了套新的哥窑的青花玉莲盏.
胤禛看了眼怀袖面前的青花盏.笑问:“皇额娘素日极爱那套胭脂色的扒花杯.今日……”
胤禛话刚说了一半.却见银铃儿冲自己眨了眨眼.立刻刹住口.十分机敏地改口道:“这套青花玉莲盏工艺却也不输扒花.皇阿玛就十分喜爱青花瓷器.”
怀袖接过青梅手中的帕子拭了拭手上的水.将帕子向托盘中一丢.转而问胤禛:“这几日吴先生可入宫授业了.”
胤禛听怀袖问及这个.立刻撩前襟再次跪在地上向上叩道:“孩儿今日便是因此事.特來叩谢皇额娘.”说完周周正正给怀袖磕了三个头.
怀袖见胤禛十分心诚.亲手去挽扶他.温和道:“你应知吴先生乃本宫的授业恩师.学问自是不必说的.昔日你皇阿玛还曾令他授过太子的课业.你如今得了这样的好师父.只要肯用功.他日必定出息.”
胤禛并未起來.只跪着抬首对怀袖道:“孩儿心里清楚.这些全仰仗皇额娘栽培.皇额娘今日对胤禛的好.胤禛必定铭记于心.绝不负皇额娘厚望.”
怀袖见他这般认了真.温声劝道:“快起來说话.大冷天儿的.别跪坏了膝盖……”
胤禛却仍跪着不起.黑亮的眸子认真望着怀袖.咬着唇嚅嗫了半晌才道:“孩儿……还有一事恳请……”
怀袖见他踌躇.便道:“有什么话你说便是.只要是正经事.本宫必定尽力为你周全.”
胤禛再一次周周正正地给怀袖磕了个头.神情颇为动容道:“胤禛想……想以后改口换您额娘……”
怀袖沒想他会这么说.诧问:“这却是为何.”
胤禛认真道:“胤禛自幼离了额娘.便万事皆是自己一人思虑.胤禛的额娘将一颗心全系在胤禵身上.从未顾及过孩儿半句.连嘘寒问暖都不曾.
去年冬月.内务府漏放了十几日的炭.孩儿干冻了十几日.额娘亦是不闻不问.
自见了皇额娘.旁的不说.只这谆谆教诲上头.就比亲生的额娘还用心数倍.胤禛其实私底下十分羡慕胤裪.有时亦忍不住偷着想.您若是胤禛的亲额娘该多好……”
毕竟是少年性情.说至此是胤禛已禁不住红了眼圈儿.怀袖见此情景.心知这孩子必定是平日被冷落久了.
心中生出怜悯.怀袖起身双手将他挽扶起來.温声劝慰:“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往后你若有何为难处.只管來寻本宫便是.”
说话时.怀袖与胤禛重新落了座.忍住不提醒:“你想唤本宫额娘也不是不可.但只能私底下这么唤.倘若被人听去.本宫倒是沒什么.只恐于你不好.”
胤禛点头:“这个孩儿明白.”
说话间.怀袖抬手去端茶盏.衣袖不经意扫在方才搓红了的手背上.疼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胤禛放下自己的茶盏.见怀袖护疼.便向她手背上看去.
“额娘这手是怎么弄得.怎么红了这么大一片.”胤禛起身紧张询问.
怀袖将手用袖口的累花绣边遮住.淡淡道:“不碍事.不过被脏东西挨了一下.洗手的时候恐洗不干净.使的劲儿大了些.”
胤禛略想了想.手指下意识捏了下袖内笼着的那枚菩提子.又联想起平日宫内的风闻.心下便有了些猜揣.
由怀袖的坤宁宫请辞出來.胤禛本欲往自己宫去.转念一想喃喃自语:“不行.这种事额娘必定不会说与皇阿玛.不能让额娘吃这个闷亏.反倒便宜了那畜生.”
心中存了这个打算.胤禛想也沒想便转身直奔昭仁殿.
胤禛行入昭仁殿时.正巧赶上张廷玉与胤裪由东暖阁中出來.胤裪满脸笑靥不知缠着张廷玉问什么.抬眼见胤禛來了.笑盈盈迎过來亲昵道:“四哥.你是來看皇阿玛的么.”
胤禛点头.拍了拍裪儿肩膀.笑道:“我來给皇阿玛请安.你此刻要回宫么.”
裪儿点头:“嗯.正要回去呢.你进去吧.正好我还有话跟张大人聊聊.顺带等着你一道回去.”
胤禛点头应声.旋身一跃.进了高高的殿门.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4章 忠奴瞒情
康熙坐在龙椅上.手里捏着一枚缺了角的青白色菩提子.紧蹙的剑眉下.一双深沉的眸中愠着山雨欲來的沉寂.
李德全引着小韭端了八宝奶酪子进來时.康熙眼见门外有人影一闪.沉声吐了一个字:“去.”
李德全立刻转身对着门口端着木盘的敬事房太监摆了摆手.那太监便立刻转身去了.
李德全见小韭已将奶酪子放在了康熙的龙案上.便行至近前.轻声道:“自从四阿哥出去.万岁爷至此时连口点心都沒进.多少进些吧.”
康熙听见李德全这么说.将那菩提子往桌上一扔.沉声道:“气都气饱了.哪儿还能吃的进去.”
李德全虽不知康熙气的什么.眼下他却只念着龙体要紧.又见康熙将那奶酪子端起來喝了几口.便向小韭使了个眼色.
小韭赶着去了.不过片刻端进來两碟子点心.一碟是酥油蛋黄饼.另外一碟杏仁春卷儿.都是康熙平日喜欢的点心.
康熙捻起一枚春卷只咬了一口.便又丢回碟子里.含茶漱了漱.起身道:“朕今夜不想看折子.出去走走.”
李德全闻言.赶着命太监预备肩舆.康熙却道:“不用.只命一个人随着便是.朕去坤宁宫.”说罢.只裹了金丝猴大氅就跨出了门槛子.
李德全闻说要去坤宁宫.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几变.赶紧唤人來提了琉璃风灯.随在康熙身侧出了昭仁殿暖阁.
康熙走的并不快.摇着步子低垂着眼帘只顾闷头走路.李德全知道.康熙这幅模样必定是在心里琢磨事儿.
若是搁在平日.这样的时候李德全是绝不开口的.在御前行事这么多年.他已经能从康熙的一个极细微的小动作中.察出康熙的所思所想.然后小心斟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此刻.李德全心里头反复纠结踌躇了许久.终究忍不住膝盖一软.跪在了院中冰凉的青砖上.
康熙却是正在琢磨事儿.听见身后有异样响动.原本沒甚在意.直至已走出几步.觉着随在身侧李德全的脚步声沒了.方才回转身.却见李德全已扑身跪在了地上.
康熙剑眉微蹙望着李德全:“这是怎么了.”
李德全的额头一下下磕在冰凉的砖面上.口中诺诺:“奴才该死.奴才有事瞒了万岁爷.求万岁爷责罚……”
康熙知李德全在身边这么多年來.行事极谨慎.听他这么说.料定其中必有缘故.便道:“你先将所瞒之事说与朕.至于罚不罚的.朕听完了再定夺.”
李德全又磕了个头.回道:“前些日.万岁曾赐皇贵妃娘娘温汤沐浴.奴才将口谕传与娘娘.顺带差人嘱咐了温汤宫的宫人.谁知次日.温汤宫的掌事宫女绿拂便來寻奴才.说……”
李德全说至此.打了个磕绊儿.康熙即刻追问:“说什么.”
此时虽然大冷的天儿.李德全的汗珠子却已顺着前额往下淌.听康熙问的急.也不敢怠慢.小心道:“说……当晚兰妃娘娘凭了御赐的沐德玉牌.赶在皇贵妃娘娘前头先进了温汤宫.之后……之后皇贵妃娘娘的銮驾到了.听说兰妃在里头.便沒入浴就走了……”
康熙剑眉紧蹙:“兰妃哪儿弄來的御赐玉牌.”
李德全叩头道:“奴才记得十分清楚.御赐的沐德玉牌阖宫之中.万岁爷只赏赐给当年赫舍里皇后一块.至于兰妃娘娘手里的这一块.奴才揣摩.多半是当年赫舍里皇后留在遗物中.一并转赠给兰妃娘娘的.”
说至此.李德全再三叩头道:“正因着此事牵涉当年的赫舍里皇后.皇贵妃娘娘又刚册封不久.若与昔日故主闹出事端來.于皇贵妃娘娘名誉有损.且娘娘素日便不愿意张扬这些事.所以.奴才就斗胆……瞒了.求万岁爷责罚……”
李德全至此.又磕了脸一连串的头.
康熙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命李德全起來.并未罚他.只仔细嘱咐了几句.便仍向坤宁宫行去.
....
“小艇沿流画桨轻.鹿园钟磐有余清.门前一带邗沟水.脉脉常含万古情.”
和田玉杆的紫毫笔专善含墨不洇.怀袖书写完最后一个“情”字.腕子抬的有些急.一颗墨迹落在雪白的徽州细宣上.禁不住微蹙了下黛眉.
“写字还走神.既想朕了.也不过去瞧瞧.”
怀袖冷不防听见康熙的声音.回转身时.鼻尖却撞在了康熙的身上.抬手揉着撞地发酸的鼻子.另一只捉着笔的手已被康熙温暖的手掌握住.
康熙就着怀袖手中的笔.将一阕《天宁寺》又写了一遍.轻声问:“怎么想起写这首.”
怀袖正垂眸打量笔体风格迥异的两行字.听康熙这么问.浅笑:“前日偶翻那本由你案上携來的《全唐诗》.竟然在最后一页瞧见万岁的御笔亲书.
臣妾猜万岁必定是当年御驾南巡时.于那天宁寺中有感而发.留下了这墨宝.仔细品时.觉最后那句‘脉脉常含万古情’咀嚼起來唇齿含香.很有几分韵致.这几日恰想练练字儿.就寻这一阕來写.”
康熙抬手点了下怀袖的鼻尖.轻嗔:“想朕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想就是想了.不敢承认还罢.偏扯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出來唬人.那《全唐诗》中那么多诗词你不选.为何偏选朕的这一首.”
怀袖埋头在康熙的颈子上蹭了蹭.含糊道:“哎.你真真最讨厌.心里知道就算啦.偏生要说出來.真是……”
康熙素喜怀袖这样娇嗔的可人模样.心底早化作一片温软.只心下仍惦记着日间听闻的那两桩事.眸光不自觉便向着怀袖的手背上看去.
烛晕温婉.映着怀袖一双纤白的手搭在康熙胸前的团龙绣纹上.手背上那一片酡红印迹格外明晰.
康熙精亮的眸光沉了沉.忍不住伸手将怀袖那只带着红印的手轻轻握住.
怀袖心下微惊.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來.康熙却暗暗用了力.转而将那只手放在唇边.辗转轻吻.
“万岁……”
怀袖轻唤时紧张地凝向康熙的眸.他侧身对着烛晕.眼底明暗不明.怀袖一时瞧不清他的情绪.只觉康熙的唇息热热地扑在自己的手上.湿湿的.暖暖的……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25章 遗珠之谜
“朕将你接回宫.又加以册封.看在旁人眼中是极致的宠幸.可朕心里却清楚.当真是……委屈了你.”
突然听见康熙沒头沒尾的这一句话.怀袖一时想不清明.正垂眸思索时.下巴却被康熙的手捏住.怀袖还未反应过來.康熙的唇已覆上.
浓浓密密地反复啃噬.如他在废殿时.应召回宫的前一夜……
怀袖的脑子又被翻搅成一锅浆糊.只依稀记得他将她横抱起时.坚毅的下巴蹭着她的侧颊.隐约说了句:“朕既接你回了宫.便绝不令你受半分的委屈.”
这一宿.康熙仍是格外温存.至怀袖香汗落了一枕.那只伤着的手却是一次都沒碰着.
康熙倚在床头歇息.指间仍缠绕着怀袖的一缕墨缎青丝.淡淡道:“等忙过了这阵子.朕带你去南苑住段时间.哪儿虽沒这儿的馆阁宽敞.却比这儿暖和.雪景也甚美.还有一园你最爱的素心梅.”
怀袖有些累.正闭着眼养精神.康熙那句“忙过了这阵子”豁地将她点醒.
疲惫顿时全消.怀袖撑着身子望向康熙道:“臣妾听闻万岁爷这阵子日日将裪儿宣入昭仁殿.却不知所为何事.”
康熙拥着怀袖的肩膀.笑道:“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这会子才问.朕以为你这做额娘的.当真将裪儿的事儿全丢开手不管了呢.”
怀袖拍开康熙搂着搂着就开始不老实的手.嗔道:“能怨我么.自从你一进门.何曾令我闲着.”
康熙却又欺身过來.在她耳珠旁亲了亲.手臂稍一用力.便将怀袖整个人端放在胸口.笑道:“既然沒闲着.咱就再忙活一阵子吧.反正夜还长着呢……”
怀袖却翻身滚向床内侧.手撑住康熙跟过來胸膛.笑嗔:“万岁爷不兴打岔.好歹告诉臣妾这几日裪儿究竟闷在昭仁殿作甚.也让我这做娘的心里有个谱.更何况我听闻同往的还有张廷玉.他可是个分外忙的人物.万岁爷就算行行好吧.”
怀袖说话时.还十分讨好地在康熙侧颊亲了一记香吻.腰却顺势被康熙揽住.
一串浅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怀袖的前额.鼻尖.康熙声音略有些低哑.是怀袖十分喜欢的那种深沉中带着有点坏的慵懒.答她的却是:“祖制有律.后宫不许干政.”说完.又欺上來将她的唇封住……
怀袖嘴被封着.心里只咒那该死的祖制.
一隔数日.怀袖仍日日听闻康熙将裪儿传入昭仁殿.有一日晚间.裪儿竟还留宿在了昭仁殿对面的弘德殿中.
隔日.怀袖令张保传了小韭來问话.小韭说万岁爷已令宫人将弘德殿整理出來.专门辟出一间寝宫.只为预备着小主子回的晚了留宿其中.
这下怀袖当真是坐不住了.这几日.她已多少听闻宫中有风闻.说康熙如今已着张廷玉教胤裪如何看折子写奏章.不久或要废储立新.
晚间.怀袖亲手磨了一份杏仁酪.领着银铃儿行向昭仁殿.才走至殿门前.迎面正遇上李德全由内出來.手中还托着一方碎了的双龙戏水青石砚.
见着怀袖.李德全立刻上前叩头请安.怀袖看了眼那托盘中的砚台.见竟是康熙平日常用之物.便问:“里头有人.”
李德全轻轻点头.沒开口.只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比.又垂下眼摇了摇头.
怀袖一看便懂了.这是皇太子胤礽在里头呢.且康熙眼下正发着火.
只得将杏仁酪交给李德全.怀袖算是空走了这一遭.回时的脚步却不由缓下來.
行至昭仁殿**小园.怀袖闻暗夜中梅香细细.侧目望过去.只见一弯新月洒下清辉.数枝静梅悄然绽放.仿似与这浊浊尘世隔着仙境瑶台.不自觉便走了过去.
伸手捻一片香瓣在指尖.怀袖见此处四下无人.便轻声问:“前日太子送來的那枚菩提子.可是你收起來了.”
银铃儿闻言.皱紧眉头道:“莫不是主子收着么.奴婢却沒见那东西.”
怀袖闻言.豁然转身.认真望着银铃儿道:“那日我将那东西丢出殿外.后來不是命你差人寻过么.”
银铃儿点头:“主子当日是吩咐奴婢找过.奴婢在院中找了个遍却并未寻着.后來奴婢回房欲向主子回时.却见主子已命涣秋收了那漆雕的匣子.主子又吩咐奴婢去做旁的事.并未再问.奴婢只当主子已经找着了.”
怀袖钝足:“涣秋收的是个空匣子.哎.”说罢急匆匆便往回赶.
回至宫内.怀袖打发阖宫的宫人将院子里外翻了个遍.也未寻见胤礽送的那枚菩提子.
直至折腾至过了亥时.怀袖方才回了寝殿.涣秋领着几个宫女进來伺候洗漱上*床.
银铃儿将屏风外的灯熄了.隔着蜀锦的青竹屏风幕.见怀袖里间的灯仍透亮.显还未罩上纱笼.便知怀袖仍无心安睡.
命人传了盏降心火的紫云英蜂蜜來.亲手端了.转过屏风行向怀袖榻前.
听见脚步声.怀袖知是银铃儿.披了件滚着冬青绒的贡缎夹袄倚在床头.低声道:“你说……那东西会不会已经被旁人拾了去.”
银铃儿将温热的钧窑骨瓷盏放在怀袖手里.听她这么问.垂眸道:“奴婢心里有一念.只是怕主子听了往旁处想.”
怀袖侧目道:“你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说便是.”
银铃儿便继续道:“那日.主子怒摔了那东西后.便传涣秋进來净手.当时我和涣秋几个大丫头都在跟前伺候.其余的小丫头和太监们见主子恼了.皆不敢近前.院中应无旁人.”
怀袖听得认真.轻轻点了下头.听银铃儿继续道:“那日奴婢传人进來打扫了瓷器碎片.由殿内行出來时.正瞧见四阿哥站在房檐下……”
怀袖绣眉紧蹙.抬眼看向银铃儿:“你是说.那东西有可能是胤禛捡去了.”
此话刚落.只听殿门处有一声轻微的响动.怀袖微眯凤目.厉声道:“是谁在外头.”
银铃儿也是十分机敏.立刻便站起身护在怀袖榻前.且向外高声道:“來人.”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6章 侯门戾侍
银铃儿的话落刚落.门外已有警夜的侍卫首领应声答话.
怀袖身子始终倚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听见声音.对银铃儿道:“你去叫他们散了吧.人早就走了.”
银铃儿知道怀袖的意思.转过屏风站在廊檐下说了几句话.外头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再回至房中时.银铃儿见怀袖眼底已显出倦意.便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主子先安顿吧.那东西奴婢私底下再差人仔细查找.”
怀袖沒开口.缓缓撑起身子.银铃儿赶紧将大迎枕撤去.将装着白梅花的掐金线团花绣蝶枕整理好.待怀袖躺下.又仔仔细细地给怀袖掩好被子.方才放下蔷金边雀锦丝绒暖帐.
怀袖轻轻合上眼.听见外头窸窣的脚步声去了又來.十分轻盈.便道:“你回去歇吧.叫青梅和月荷进來伺候.你日间本就事多.这么熬着身子恐吃不消.”
搁着暖帐.外厢似有被褥铺开的声音.紧跟着银铃儿低低的声音传进來:“昔日奴婢大意过一回.给那歹人以可乘之机.”
怀袖听银铃儿这话.便知她因着熙岚身上已是落下了心结.便不再勉强.随她在外厢睡了.
....
“你是说……我送去的那枚菩提子被胤禛捡去了.”胤礽双眉紧蹙.搁着幽幽烛台.凝着书桌对面的黑衣人.
栗非安静地站着.微垂着眼帘.面儿上是他一贯的森凉表情.看不出心底的一丝情绪.听见胤礽问话.只淡淡地回了句:“如今她们也不能确定.只是揣度.那东西尚未寻见.”
胤礽搓着两手.在地上來回踱步.口中不禁絮叨:“若换做旁人.我或许还可吓唬吓唬将那东西要回來.可偏落在他的手里.胤禛是出了名儿的冷肠倔驴子.油盐不进的主儿.
更何况他又跟胤裪那个小杂种十分交好.倘若那天的事捅到皇阿玛跟前.那一位如今又是皇阿玛的心尖子……哎.”
胤礽说至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栗非.却见他仍是那副冰冷冷的事不关己模样.心里一烦.便挥手令他出去了.
栗非从胤礽的书房中出來.被廊下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深深吐纳一息凉薄空气.他十分厌恶胤礽平日用的那种甜腻腻的香饼子.如此凌冽干净的空气.正好涤去鼻息间的不爽.
他此刻一身墨色夜行衣.被阶下伺候的小太监冷不丁撞见.只唬地对方身子一哆嗦.赶紧垂着头从他身侧快步走了过去.
不论是在索额图的相府.还是在胤礽的毓庆宫.栗非始终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物.平日不需与谁知会.便可任意出入二府的任何宫苑.甚至有时见了索额图和胤礽都不行礼.
年轻的奴才都因他身上戾气太重.不敢同他说话.年头长些的奴才.多半背地里听说过栗非的身份及其行的事.更不敢与他说话.
因此.除了索额图和胤礽之外.最多再添个宝兰.其余再沒第四个人听过栗非说话.
栗非踏着宁静夜色回到自己在太子宫中的房舍.
他的房间是个单独的院子.平时除了他从沒人进來过.院子非常小.只有两间半房.一间正房和一间西偏房.另外专门隔出來的半间.做了个鸽巣.
栗非踏入院中时.听见鸽巣方向传出來“咕咕”的叫声.便走了过去.伸手将卧在里面的一只雪白信鸽抓出來.从它脚上的小竹筒中抽出一个纸卷.又将鸽子放进去.
进了房门点上灯烛.栗非缓缓展开那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儿.字虽不算特别漂亮却是很正宗的馆阁体.是索额图的笔迹.
“东风急.见机行事”
只有短短的七个字.栗非扫了一眼.抬手将其置在灯烛上燃了.手腕翻转间.燃着的字条准确无误地飞向墙角的纸篓.在其落入纸篓的一瞬.火苗子像是预设好的一般“嗤”地灭了.只余一缕薄灰轻飘飘落入篓中.
....
又隔数日.康熙待朝事不甚繁时.当真携怀袖去了南苑.
南苑的规格虽比不得紫禁城.但到底是皇家别苑.也建着十几座殿阁.康熙知怀袖素喜腊梅.便命人将寝殿安在晴澜宫.只因这宫殿前后围栽着成片的腊梅.冬日间住于其中.开窗便可闻梅香磬人心脾.十分怡然.
康熙并未与怀袖另安设寝宫.便同住在了晴澜宫.初來南苑的第二日.便严严实实地下了一场雪.
清晨开了殿门.迎面的冷风将李德全冻得打了个寒战.向外头招了招手.候在阶下的银铃儿便带着一众宫女进了内殿.
往日康熙驾前伺候的是清一色的太监.因眼下与怀袖同寝.因此往内伺候的.便必需换成宫女.
银铃儿领着宫女进门时.康熙才披了衣裳起身.四执库的宫女立刻捧着康熙的常服近前伺候.怀袖随后也由暖帐内探出头.向窗外问:“外头可是下雪了.”
月荷将一件领口滚着白猞猁毛的苏绣比肩袄子披在怀袖身上.青莲便奉上漱口的雪盐茶水.
“昨儿后半夜悄悄地就飞起雪來.亏得值夜的小子叫的热闹.要不咱们还不知道呢.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开门看了一眼.落的雪片儿还如绒团儿似得.”
怀袖闻言.笑道:“那就让小子们在门前做几个雪狮.雪象.上午在门口玩儿阵子.等下午雪停了.好去骑马踏雪.”
康熙见怀袖欢喜.笑道:“早知道你喜欢雪.咱们这回算是來着了.朕原本还想着带你去揽月湖看雪景呢.这一日的功夫.倒叫你排满了.”
怀袖因着涣秋正给梳头动弹不得.只拿眼从镜子里笑望着康熙:“今儿先去骑马.揽月湖明日再去.两样都不落下.我许久沒握马缰.手早痒的紧了.”
怀袖话落.脑门儿上冷不丁遭康熙弹了一记.笑嗔:“叫朕惯得你如今一提玩儿.什么都忘了.哪儿还有个做额娘的样儿.”
站了一屋子的宫女早窃窃低笑.怀袖冲康熙吐了吐舌.从一匣首饰里头拣出那对梅花玉的镯子戴在腕子上.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7章 南苑野趣
从辰时至巳时末,绒团儿似地雪仍下个不停,康熙怕怀袖骑马呛了雪风受寒,便没让她走的远了,怀袖拗不过康熙,强忍着瘾头与一众宫人在庭前玩儿了一上午雪。
康熙怕怀袖缠磨,便趁着她玩雪儿的空档,独自在房内看了几封由京内送来的折子。
一过午时雪当真停了,用午膳时怀袖不禁笑道:“天子,天子,果然是天之骄子。连老天爷的心思都能揣地清明透彻,令我等凡夫望而仰止呀!”
康熙夹起一粒珍珠虾饺放在怀袖餐盘中,笑语反唇:“朕哪里能揣透老天爷的心思,不过是瞧着你眼巴巴盼着雪停,可怜见儿的,默默在心里替你向上苍祈一祈罢了。”
娇俏的小鼻子皱了皱,搁下银箸笑道:“那臣妾就更不能辜负了万岁的良苦用心喽!”
话落,笑对内侍的李德全道:“方才万岁爷的话,安达可听清楚了?还不赶紧备马!”
李德全虽知方才那番话无非这两口子斗嘴解闷子的戏言,却知康熙心里其实已是默许了的,便含笑拱手正欲出去,却听康熙轻咳了一声,李德全稍稍抬了抬眼,见康熙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喝茶,便垂下眼退身去了。
用膳后又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熙才换了箭袖马靴,披了金丝猴大氅,携着同样一身骑服,披着紫貂鹤氅的怀袖由殿内行出来。
跨出殿门,怀袖见院子里只立着康熙的玉花骢,便向身后的李德全问:“怎么只有万岁爷的马?本宫的流风呢?”
李德全不敢搭话,只拿眼梢瞄着康熙的万字纹滚绣龙袍摆。
怀袖立刻明白,俏唇微噘,美丽的流波凤目转向康熙,却见康熙紧了紧胸口的明黄璎穗缎绦,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马鞭子,也没看怀袖,径自向院中的玉花骢走过去。
怀袖见康熙不理她,便径自跟了过去,眼见着康熙认镫跨上马背,伸手将那玉花骢的马缰绳扯住,蹙着远山黛眉,将康熙凝着:“万岁爷一言九鼎,说好雪停了便要带臣妾去骑马的!”
康熙垂眼帘睨着怀袖,见她仰着青莲般的秀颜,虽有微嗔,却是格外娇俏惹人怜爱,薄唇淡淡勾了勾,一个附身趁着怀袖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一收,用了个猴子捞月式,怀袖已经被擒坐在了他胸前的马背上。
“朕没失言,说好了带你去骑马,这便是要去的!”康熙说话时,脚跟已轻磕马腹,玉花骢的细蹄哒哒敲着青砖,向垂花门走去。
怀袖心下不甘,辩道:“可万岁爷没说要与臣妾同乘一骑!”
“朕可也没允过你单人独骑!”康熙反唇时手带缰绦,马儿已出了宫门。
眼见着怀袖恼了,气鼓鼓着粉腮,康熙只觉越发地娇俏动人,忍不住低下去,在耳侧啄了一下,贴着她的脸颊低哄:“别恼,这冷的天儿,朕心疼你一个人骑在马上吹冷风,若冻坏了身子眼下又缺医少药的,少不得还得折腾回宫,好端端的出行可就没了。”
怀袖听他说的有理,却又心下不服,便嗔:“臣妾在疆北时,塞外冬日间可比这儿冷多了,十来岁就随阿玛和哥哥骑马,哪儿就生得这般娇贵了?”
康熙却收紧手臂,道:“那是朕不在跟前儿,若朕在,必定不叫你碰这些东西,好端端的女儿家,坐在暖阁里头看,绣绣花儿多好,朕还想改日写封折子送去疆北,好生说说你阿玛,给朕既是教养的帝后,不好生矜贵些!”
怀袖被说的俏脸烧热,想起朱赫塔娜上次入宫时说的那番话,禁不住低垂臻首。
康熙最喜欢怀袖含羞带怯,不自觉便收紧手臂勒直了缰绳,将怀袖裹进金丝猴大氅里紧护在胸口,马儿疾奔向辽阔雪原。
尽管不让怀袖骑马,康熙却仍带着她尽情地兜了一大圈子,令御前侍卫围起了黄账,从林中赶出一群群的狐狸獐子,怀袖虽然坐在康熙的马上,却是摸着御弓过了一回瘾。
晚间回宫,又飘飘洒洒下起雪粒子来,康熙便命人将晚膳摆在了揽月湖边的船亭上。船亭本是一座如御花园养性斋一样的凹行廊亭,由一条狭长平桥连着,坐落于揽月湖中央。
前一年康熙来南苑时,见此处冬日赏雪,景色绝佳,便令人将船亭四周围了木窗,窗上镶嵌一人高的西洋水晶玻璃,冬日间大雪天,里头烘着地笼烹茶赏雪,不必吹风便可观景,怡情养性雅兴兼趣。
李德全进来问康熙传膳,怀袖正由银铃儿和涣秋伺候着退下外面的大氅,掸着身上的细雪,听见李德全问膳,便道:“今儿打了许多野味儿,不如现弄只新鲜的獐子腿来烤着吃,再温一壶绍兴花雕,恐神仙都要羡慕咱们呢!”
康熙笑道:“这个主意提的正经!”说罢便向李德全道:“就按这个意思办吧!”
李德全应声下去了,不过片刻功夫,船亭外就架起了烧烤用的黄铜架子,几个小太监拢着架子旁,边烤獐子腿边烘火,于这瑟瑟寒夜里值侍,也算是格外的恩裳了。
不多时,温好的绍兴花雕端上来,烤的金黄的獐子腿也跟着上了桌子,屋内顿时溢满烤肉的香气。
怀袖整日闷在宫里头,已许久不曾这样解馋,此刻也不顾什么吃相,用刀子搁下两块上好的焦黄脆皮子,沾过调好的酱汁儿,将一块放进康熙的餐碟子里,空出的手已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
康熙自斟了一盏温热的花雕,见怀袖这幅模样,心里一片柔软疼怜,拿着帕子将蹭在她脸颊的一颗油星拭去,温声提醒:“慢些吃,当心烫了舌头。”说话时,将自己盘中的那块也放在了她的碗里。
怀袖本想陪着康熙小酌两盅,可不知怎的,一闻见那酒气,胃里头就不舒服,便只喝了一小杯葡萄甜酒。
撤了酒席,怀袖亲手煮水喝茶,陪着康熙在亭中赏雪。
双手奉茶给康熙时,怀袖笑道:“这样好的静夜雪景,倘若恭亲王在便更妙,他的闲话本子最多,讲的又生动,最适合用来解闷子!”
康熙接茶盏在手里,浅呷了一口,笑道:“什么难事儿,朕可巧有几封折子要送回去,叫人顺带去跟常宁传一声,约莫明儿的这个时辰人就到了。”
第728章 南苑传喜
常宁怀里捧着个奏事匣子入了宫.才走到尚书房的一溜灰扑扑的廊檐下.正撞见几个御前的噶事哈簇拥着一乘绿呢轻便马车由南三所疾行而出.
常宁知道那地方急吼吼出來的.多半请的是御医.又见穿着是御驾前人.便上前问:“这是给哪个请脉.”
骑马走在最前端的一位.身着正五品棕熊补子的御前三等侍卫.正是李铁手底下的副将.如今亦在康熙驾前当职的张忠誉.
见开口的是常宁.张忠誉立刻翻身滚下马鞍.抖了抖马蹄袖跪在地上请安.
常宁见了张忠誉也有几分惊讶:“怎么是你回來了.万岁爷昨儿还差人到王府传信儿.说让本王今儿去南苑侍驾.怎么这会子连你都回來了.”
常宁问这话时.车内果然有几个御医.听见常宁的声音.便撩开棉帘子预备下车请安.常宁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
张忠誉道:“奴才这趟回宫.一來请御医.二來正是接了万岁的口谕告知王爷.南苑那边儿王爷就不用过去了.过几日御驾就回鸾了.”
常宁闻言.蹙眉急问:“可是万岁爷的身子……”因已进腊月眼看就到了年根儿.后面的话常宁只觉不吉利.便沒说出口.
张忠誉抬脸儿笑道:“王爷莫急.左右是好事儿.”
常宁是多精明的人.一听这话.心眼子微微一动.八字胡翘了翘笑问:“可是皇贵妃主子传喜了.”
这个话张忠誉这做奴才的不敢说.见常宁明白过來.便笑嘻嘻给常宁磕了个头:“万岁爷的话传到了.奴才这就需赶往南苑去了.”
常宁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这件差事办好了.万岁爷一高兴.沒准儿就晋升二品领子喽.”
张忠誉又磕了个头.笑道:“借王爷吉言.”说完.上马带着一众侍卫拥簇着马车走了.
常宁望着马车渐行向午门.扬了扬八字眉自言自语道:“嘿.看來今年能过个顺心年喽.”
常宁话刚落.旁边的门一响.张廷玉由里面走了出來.见常宁站在门口.上前请安时好奇问:“王爷怎么站在这儿.这大冷的天儿.快进里头烘烘手脚.”
张廷玉说完.又见常宁怀里抱着奏事匣.便知他是因公入宫來的.
这阵子朝堂上风传张廷玉受拜太子师已是沸沸扬扬.当然此“太子”非彼太子.所指之人正是每日出入乾清宫的怀袖的儿子胤裪.
常宁看见张廷玉.八字眉挑了挑.眨巴着黑豆小眼儿笑问:“哎呦.张大人今儿得空.沒去教我那神童小侄儿.”
张廷玉听常宁问及.拱了拱手也笑了:“这几日万岁去了南苑.微臣便私底下给十二阿哥放了几日假.十二贝勒天资过人又十分勤奋.凡事只要稍经指点便信手拈來.
前儿万岁爷令微臣指点他阅一道折子.微臣只与他说了一遍.待他自己瞧第二封的时候.就诵释地有模有样.微臣倒舍不得将他拘地太紧了.”
常宁笑道:“连你这朝中有名儿的张铁杆儿都生出这样的心思.看來本王这小侄子却惹人疼的紧.”
说话时.将手中的奏事匣交给张廷玉道:“原本今儿本王要去南苑的.方才听张忠誉带回的话.说万岁过几日就回鸾.本王也就不用跑这趟了.
这个东西交给你.是万岁爷昨儿刚叫人送回來的.因着给本王爷带话的人赶着回南苑侍驾.本王就令他将这东西留下先回去了.”
张廷玉接过奏事匣.好奇问:“万岁去南苑了不过才几日.眼下朝中沒要紧的折子.怎么这么快就要回鸾.”
常宁笑了笑.向北拱手道:“万岁那头儿有大喜喽.”
常宁与张廷玉那皆是不用拨拉就转儿的人物.听见常宁这话.张廷玉先是神情微惊.继而亦向北拱手道:“微臣在此先恭喜万岁了.”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常宁只觉站久了脚有些冷.又不愿进尚书房.便转而出宫回王府去了.
张廷玉捧着奏事匣转身回了尚书房.迎面正撞见索额图欲向外走.
看见张廷玉进來.索额图低声道:“衡臣.前日万岁爷发回來的一道折子我瞧着有几处不解.欲与你议一议.不知你眼下可方便.”
张廷玉见索额图说与自己议政.却只往外头走.便知这是有话与他私底下说.
转手将奏事匣放在正垂首写批的沈鸿飞桌上.顺口嘱咐:“这些是万岁爷看过的刚送回來.廷寄太监过來时你叫他们一并取走发回去.”
沈鸿飞点了点头接下匣子.张廷玉便与索额图两人同出了尚书房.
行至门外.清冷的空气骤然窜进索额图鼻子里.惹得他还沒开口.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索大人日夜为朝政操持.可要当心身子呀.”张廷玉笑道.
索额图用白绢帕子拧着鼻子.转脸儿笑道:“这人老了却是不中用了.不怕张大人见笑.前几日有几本折子上的字儿稍写的密了些.我竟瞧着有几分眼花.幸而当时太子在身侧给瞧了一眼.要是批错了.呈在万岁爷跟前.可又有的饥荒喽.”
张廷玉笑了笑.垂眸道:“索大人实当好生保重.您如今可是朝中群臣的主心骨儿.您哪怕不做事.单在这尚书房中一坐.咱们办差时心里就有个谱喽.更何况万岁爷也离不得您呢.”
张廷玉这一句马屁拍的不偏不倚.正拍在索额图的心坎子上.索额图两个昏黄的老眼立刻笑眯成两条缝儿.口中虽连称过奖.心里却十分受用.
寒暄几句过后.索额图巧妙地将话題引在了正经事儿上.瞧着四下沒人.索额图低声问:“前阵子.万岁爷当真令你去教十二贝勒看折子了.”
张廷玉大方点头:“沒错.不单叫臣教十二贝勒看折子.还教怎么批折子呢.”
索额图一对花白眉毛在前额皱成一个死疙瘩.沉吟了半晌.又问:“那万岁爷可还说过旁的什么.”
张廷玉略想了想.想说却欲言又止.最终只淡淡地笑了笑:“至于万岁爷还说了些什么.微臣却是不便多言.”
说罢张廷玉转身便要走.手腕却被索额图握住.掌中跟着一凉.只觉一个溜光坚硬的东西塞进手心里.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9章 惠主巧婢
紫you阁
话说那一日怀袖日间与康熙跑了一下午的马.晚间又吃了一肚子烤獐子肉.另外还贪嘴吃了两杯梨花白.
晚上歇下时尚好端端地.睡至下半宿.就翻來覆去睡的不安生.康熙因每日寅时末便要叫起上朝.故听见怀袖翻身时便醒了.命值夜的宫女掌灯一瞧.见怀袖竟然两腮通红.汗津津地已湿了发鬓.
康熙急的立刻命传太医.随行的三四个太医连夜入了晴澜宫中.诊完了脉.太医们总算长吁一口气.纷纷跪地给康熙道喜.原來怀袖凤体怀珠已月余了.
具太医言.怀袖此时身子不适.皆因白日劳乏了身子.加之晚膳用的烤獐子肉,油腻过重又不好消化.再者有孕之人本就体娇易倦.娠吐不适.只需稍事休息几日.并无大恙.
康熙听闻怀袖有喜.高兴地搓着手满屋子走.直如小儿得了糖果般.一会子在地走阵子.一会儿又坐在床沿儿握着怀袖的手说话.
怀袖只笑他宫里头的阿哥公主都成群了.还跟沒当过阿玛似得.
康熙自得了怀袖有孕的事儿.便再沒心思在南苑待着.只因南苑里随侍的太医少.怀袖需调养身子.与宫里头比各种不便.
当晚便令李德全预备次日回宫.并命张忠誉回宫接几位专主安胎的太医.一路上为怀袖的凤体护驾.
康熙御驾回鸾.正值将近年节.宫里头各种封赏赐宴的安排接踵而至.康熙唯恐怀袖受累.暂将协理六宫事宜又交到了惠贵妃的手里.另命荣妃于左右相协.十分要紧的便直接寻康熙商议.彻底令怀袖脱出身安生养胎.
听见银铃儿的说话声.怀袖站起身欲出去.月荷赶紧将一件滚着风毛的贡缎披风搭在怀袖身上.
怀袖笑道:“我不过出去透透气儿.眼下还沒出怀内.你们就小心成这样.等再过几个月.你们恐连门儿都不让出了.”
月荷将怀袖胸前的风帽缎带系好.又将裹着绒绣套的汤婆子放在怀袖手里.道:“这可是说不准的事儿.等主子平安诞下小主子.主子爱去哪儿奴婢都不拦着.但眼跟前儿.主子还是趁早消了那些活泼泼的念头罢.”
怀袖闻言.回头对正拨弄笼中橄榄炭的青梅笑道:“瞅你妹妹这张嘴.当初那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儿.如今算也是被映雪度出來了.”
青梅笑道:“咱们这些手法.皆是映雪姐姐手把手教出來的.说唯有这样主子才能听进去几分.只怪咱们的主子忒有主意.又忒不懂疼惜自己.”
怀袖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改日只寻映雪去讨个理儿來.”
主仆说笑间.已行至院中.怀袖只见银铃儿带着两个小宫女捧着个细陶罐子.用一只小巧的白色鬃刷扫腊梅上的雪.
“你这又是弄的什么巧宗儿.”怀袖走过去.看了看那陶罐儿.见已经存了少半罐子雪水.
“主子如今又怀龙珠.吃喝用度更需格外小心. 内务府进的胭脂膏子好是好.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倒不如奴婢亲手做來.奴婢略懂些药理.或沒内务府进的精致.只图个放心吧.”
银铃儿与怀袖说话时.又命小宫女将那初绽的红梅仔细采入新坛中.
怀袖十分动容.轻声道:“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全.”说话时.便去握银铃儿的手.却被银铃儿小心躲开.垂目道:“奴婢的手凉.主子如今沾不得凉.”
怀袖垂眸.正瞧见她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心生疼惜.对身侧的月荷道:“你去传我的话给涣秋.自本月起.从我的月例银子中扣出五两來.添在银铃儿的份子上.”
怀袖话刚落.月荷还來不及应声.就听外廊下有人道:“什么事儿.还要从你的月例银子里扣.”
众人听见这个声音.纷纷跪地给康熙请安.康熙只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怀袖面前.执起她的一只握着.只觉她的手温软如玉.心中安心.回头看向银铃儿.
“前儿.是你与李德全说.给这厢的小厨房添个得力的试菜厨子的.”
银铃儿见康熙问话.赶紧行礼轻声应了个“是”
“你倒是个有心的.如今是何品阶.”
怀袖代答:“几个月前.臣妾才提了她做这宫里的掌事女官.”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品阶已不算低.朕就格外赏你的月奉里再加十两吧.”
立在身后的李德全立刻回道:“奴才记下了”
银铃儿磕头谢恩.怀袖心里也欢喜.笑挽住康熙的手臂:“还是万岁爷大方.倒显得臣妾小家子气了.”
康熙抬手点了下怀袖的鼻尖儿.轻嗔:“还不都因是你喜欢的人.你当朕跟谁都这么大方么.”
怀袖吐了吐舌俏皮低语:“臣妾知万岁爷是疼臣妾呢.”
“嗯.这还算句明白话.”康熙说笑时.牵了怀袖的手步入殿内.
青梅奉了茶便退出了殿外.康熙在软榻上坐下.只呷了一口茶.放下杯盏道:“朕昨日听说.你把南苑猎回來的野味儿分赏给各宫了.”
怀袖点头:“她们沒能跟着去.已是万岁爷偏了臣妾.将这些生鲜分与她们尝尝.万岁爷出宫这一趟她们好歹也跟着沾些光.”
康熙点头:“朕本也有此意.你既办了.朕倒落得省心.不过朕听闻你赏赐给卫贵人的.还特地用蜜酱腌好的野鹞铺子肉丁.何苦做的这样仔细呢.将肉送去.随她那宫里的厨子折腾去.你往后别操这些琐碎心.怪伤神的.”
怀袖见康熙说起这个.轻叹:“当初她当着我的面儿诽谤熙岚.我一怒之下赏了她顿耳刮子.听说打落了几颗牙.她已久不得宠又加上那一回.在这宫里头.连奴才们恐也要在她头踩一脚.
我前日听闻她宫里的炭将墙都熏黑了.生起火呛地住不成人.内务府的那些奴才们必是捡剩下的炭沫子送去.我如今这么做有两个缘故:一來她牙口不好.也确是要用些细软的东西.二來.也是给那些宫人们提个醒儿.拜高踩低也不能太过了.”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30章 假做真时
康熙边听怀袖说话,边饮茶,待她说完,将茶碗放下沉声道:“这宫里头的规矩是该有个人整一整,成日间乌烟瘴气,弄得朕料理朝政也心神不宁!”
怀袖悄然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她知道康熙言下所指必定是先前的裕妃和后来的熙岚。
康熙隔着茶桌伸出手将怀袖的手握住,温和道:“只是这段日子,你别太过操心,来日方长,眼下还是以你的身子为重。”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悄无声地将手从康熙的手里抽出来。
李德全进门时,见康熙同怀袖正喝茶说话,便躬身回道:“万岁,前殿的宫人来奏,张大人已经在昭仁殿候驾了。”
“朕知道了。”康熙淡淡说了一句,随之站起身,转眸望向怀袖,正对上她那双不安的美眸,不禁淡然笑了笑。
“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是怕朕将……”康熙的话还没说完,怀袖的一根青葱纤指已竖在他唇前,言辞更兼紧张:“万岁,这样的话不可轻言出口!”
康熙抬手握住她放在自己唇边的玉指,轻轻在指尖上啄了一下:“有朕呢,你还这般害怕,朕不过是多疼了裪儿一些,瞧你紧张的。”
说完,手忍不住捏了下怀袖芙白的玉颜,笑嗔:“放心吧,今儿朕宣张廷玉来,不过是前朝政事,并没叫裪儿来。”
怀袖听见康熙这么说,方才安了心,垂下眉睫缓缓躬身恭送康熙起驾。
康熙行至昭仁殿前,转过朱红的廊柱,一眼便瞧见张廷玉恭恭敬敬立在丹墀下,看见康熙回来,张廷玉立刻过来叩行君臣礼。
康熙免了他的礼,便由其身侧走了过去,迈步径自进了东暖阁。
李德全引着几个小太监进来,给康熙换了新茶,又向九龙鼎内添了龙涎香片,康熙端起茶碗,抬眼帘扫了李德全一眼。
李德全立刻会意,向两侧的小太监轻轻摆了摆手,众人便都静悄悄退出了殿外,李德全倒退着最后一个出去,顺带将殿门轻轻合上。
房内寂静,康熙将茶盏放在龙案上时,明黄的九龙腾云钧窑冰裂盏发出“叮”的一声细腻的瓷声。
张廷玉右手的袖口轻轻抖了一抖,垂目躬身道:“按照万岁的吩咐,臣将那番话与索大人说了。”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并没开口,张廷玉继续道:“这个东西,是那日索大人与微臣问话时赠与微臣的。”说话时,将一块手掌大小,明黄如蜡的印章石手把件双手呈在康熙面前。
康熙从张廷玉手里接过那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鸡油冻子名为欧珀,可是有市无价的东西,索额图还真是舍得本儿啊!”
说罢,康熙仍将那块递给张廷玉:“既然是他给你的,你便收着吧。”
张廷玉将脸垂的更低了些,低声道:“臣不敢。”
康熙淡淡道:“那就当朕赏赐给你的!”说罢,将那块价值连城的欧珀随手一丢,张廷玉赶紧小心接在手里,跪地叩谢皇恩。
磕完了头,张廷玉缓缓起身,抬眼却见康熙端着茶盏也不喝,只一下一下慢慢地虑着茶沫子,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张廷玉虽然长着颗剔透玲珑心,却深知这位主子素来心思沉若古潭,绝非旁人能揣地明白,心下亦是不敢多想,老实躬了躬身子,低声问:“那明日,微臣还去景华宫?”
“去,为什么不去?十二阿哥眼下才刚学会看折子,还不会批呢,什么时候教他学会了朱批再说!”
“嗻!”张廷玉应声,见康熙已放了茶碗,将眸光投向手边的奏折,知道这是再没旁的吩咐了,方才由内缓缓退出来。
手里握着那颗柔滑温润的欧珀,心里却忍不住直犯嘀咕,先前,他只以为康熙这是在演一出戏给索额图和太子看,可瞧着眼下这情形,倒像有几分认真起来。
正想着,迎面撞见入宫给康熙请安的恭亲王常宁,看见张廷玉由内殿方向走过来,便知他必定是才见过康熙。
张廷玉上前给常宁请了安,常宁眨了眨眼,瞧出张廷玉似面有郁色,便问:“怎么?万岁爷又给你出难题了?”
张廷玉知道眼前这位王爷虽是大清第一清闲贵人,万岁爷与他却是尤其信任,便将方才在殿中康熙的一番话,连带心中的疑惑原原本本全吐与常宁。
常宁捋着八字胡儿,仔细听完张廷玉的这番话,薄唇微呡,眨巴着那对精亮的黑豆小眼儿笑道:“本王爷只道你平日是个伶俐人,怎么今日这事儿上,反不明白了?”
张廷玉紧皱着眉头,只拿眼认真望着常宁。
常宁却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踱步继续向乾清宫走。
张廷玉赶紧道:“衡臣洗耳恭听王爷点拨!”
常宁头也没回,只摆手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处有时有还无!”
张廷玉望着常宁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越发皱地紧了……
————
暖笼里的碳枣燃地通红,如玛瑙般亮油油地安静燃着,听不见一丝声响,房中熏的檀香有些重,坐在炕沿上正抄账簿子的容妃,见惠贵妃不注意,忍不住又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浓香味儿直冲鼻子,她这会子只觉额角的一根筋突突跳地疼,心里却十分佩服惠贵妃整日这么熏着,居然还能心思清明地念经礼佛。
惠贵妃并没抬眼,对身侧侍立的红雀道:“去将那炉中的绿檀灭了,换内务府送来的安息香吧。”
红雀立刻去换了香片,容妃不好意思地笑笑:“臣妾只是没闻惯,其实闻的久了,也就好了,倒是累娘娘照护……”
惠贵妃温婉一笑,抬眸道:“你又不跟我长久住着,不用迁就这些,此处就只你我,用不着拘束,怎么舒服就怎么来,这阵子多亏得你帮衬,若只我一人,再长两只手也抓握不过来!”
容妃笑道:“臣妾不过是做些抄抄写写的小事儿,娘娘主持大局,才是真正的清明果断!”
惠妃听容妃这个话,只淡淡勾了勾唇:“我这算什么英明果决?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清明果断呢!”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31章 佛堂旖旎
容妃听见惠贵妃说了这么一句,只觉面儿上尴尬,便不再开口,抬手沾了沾墨,只垂脸儿认真抄写账簿子。
待一本账簿全抄完,容妃前后翻了两遍,抬眼向惠贵妃道:“会不会是落了?怎么没瞧见皇贵妃娘娘的赏例?”
惠贵妃垂着眼帘翻一部诰命赏例簿子,听见容妃问,将手中的簿子合了道:“没落下,那一份万岁爷另有赏赐,说不必记入这个簿子里。”
容妃闻言,将抄好的簿子合上,笑道:“万岁爷这样的心思,恐怕封后已是指日可待了。”
惠贵妃端着茶碗浅呷,面儿上倒是十分平静恬然:“不是原要立后的么?听说她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辞了,那颇尔喷原本还想给她个没脸,这次反倒帮着人家立了个牌坊,如今满朝文武都念她的德行高洁呢。”
容妃见惠贵妃提及怀袖荣升,似并不介意,便开了话匣子,低声道:“不过这一位主子如今倒是难得的好性儿。
听闻兰妃上次夺了她的赏,累她的銮驾白白去了汤温汤宫,结果没泡成温汤就灰溜溜地回去了,臣妾原以为要闹出点事呢,至今却也没个话,前日臣妾还遇见兰妃的銮驾,提及这个事儿,十分趾高气扬。”
惠贵妃淡淡一笑:“不过时候还没到罢了,即便那一位如今修成了菩萨,万岁爷眼睛里是能揉得沙子的?她越捂着不说,万岁爷偏越宠的紧,不信你走着瞧!”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见惠贵妃面露倦色,容妃便请辞去了,惠贵妃就着杏仁甜酪进了半个奶油玫瑰卷,便起身向内殿行。
随身的红雀见状,向周围随侍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众人便纷纷退下,只惠贵妃一个人缓步向后头走。
仍旧入了佛堂,反手关上门,侧身进入旁边的耳室,仍是一缕悠然温暖的绿檀香气扑面而来,惠贵妃只觉胸口一阵酥软舒服,忍不住闭目深呼吸。
男人仍旧屈膝盘腿坐在暖炕上,面前的鸡翅木茶桌上,摆着一本已经泛黄的古书,旁边还有个滚着热茶的红泥小炉。
听见脚步声,男人回头望向惠贵妃,眉眼皆是笑意。
“这几日你这个时辰不都跟容妃翻那些账簿子么?怎么今儿得空了?”男人说话时,拍了拍身边的锦绣软褥,示意惠贵妃坐到身边来。
惠贵妃的屁股刚落在褥上,男人顺势一捞,她的人已坐进自己怀里,捏着那尖俏的下巴亲了一口,男人温软着嗓子问:“怎么?大白日的就想我了?昨儿晚上直折腾到后半宿,还没喂饱了你?”
惠贵妃揽着男人的脖子嗔白道:“去你的,谁想这个,人家是有正经事与你商量来的。”
虽然惠妃这么说,可男人的手却仍在她臀上捏了一把,惠贵妃扭着身子躲开,脸色微正道:“你别乱来,我当真有话。”
男人见她认了真,才停下手,一手搂着她的腰身,一只手倒了杯茶递给她。
惠贵妃就着男人用过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道:“如今,那一位又怀上了,我虽然终日推说忙,却也该去问个安了。”
男人笑了笑:“呵,这么快就有了,这两人还挺下功夫,比咱们还勤快。”
惠贵妃听他说的直白,不禁微红了脸,嗔道:“谁同你说这个,我是同你商议,送她什么。”
男人挑眉:“你的意思是……不想她生下这个孩子?”
惠贵妃却淡淡道:“其实我与她倒也没什么过节,更何况你如今又在宫里头,我不想多生是非,正正经经地送些东西去罢了。”
男人道:“既这么着,你不如就将我养的那两盆蓝蕊蝴蝶堇送去,她如今正受盛宠,什么都不缺,必定喜欢这个。”
惠贵妃闻言,惊讶道:“那两盆蓝蕊蝴蝶堇却是你花了两年的心血,才培育地冬日间开了花,你舍得?”
男人在惠贵妃鼻尖啄了啄,笑道:“你都这么为我打算,不过是两盆花草,我有什么不舍得?”
说话间,男人已翻身将惠贵妃放在了炕上,细细吻着她鬓边的青丝,低声道:“与那些花草相比,你才是我的命……”
惠贵妃早被他这一番动听言辞哄地心中情愫荡漾,不自觉收紧手臂,回吻了上去。
男人吻着怀中佳人,缓缓睁开眼,见惠贵妃水眸紧闭,已全情沉溺于吻中,悄悄空出一只手,趁她不备拿起桌上的小瓷瓶,向香炉中道了些橘色的粉末。
惠贵妃缓缓睁开眼,神光迷离望着男人:“你在想什么不专心?”
男人已悄然放下手中的小瓷瓶,抬手温柔地拢了拢她鬓边青丝:“我在想……不如咱们也生个孩子?”
惠贵妃笑啐:“没得你不敢想的,他都快两年没翻我的牌子了,你这不是想孩子,是想死的快些?”
“可万一真有了怎么办?”
“有了也不能生……哎,我怎觉着这么热,你快别说这些不要紧的,快些吧,当心久了又像上次那般叫红雀撞见,我觉着那丫头似已有些生疑了……”
“没事儿,叫她自管生疑去,我有办法对付!”男人说话时,已解开了惠贵妃胸口的玉兰花结珠纽子……
————
“主子你闻闻,这个味儿可真真好闻,叫人只想吃一口呢!”怜碧说话时,将一只蜜蜡色的小瓷瓶呈在怀袖眼前。
“就知道吃,映雪去年送给你的那身裙子又上不得身了,还惦记着吃呢!”涣秋嗔了一句,将先前打开的一个瓶子盖上。
怀袖闻了闻怜碧递过来的胭脂膏子,顺带向她腰身看了一眼,笑道:“银铃儿这胭脂膏子都赶上杭州进贡的了,去年的那个水烟螺黛,我仍觉着香味重了些,这个倒是颇合我的意!”
说话间放下胭脂,笑对怜碧道:“你如今是胖了许多,瞧瞧,这腰身比我这个有孕的人都粗,照这么下去,明年开春儿我退下来的衣裳,你可全穿不得了,倒白便宜了她们几个。”
怜碧闻言,急的直跳脚,皱着一张圆嘟嘟的小脸儿道:“奴婢从今日便开始清减,求主子可莫偏了私!”
话刚落,青莲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怜碧,便道:“原来你在这儿,方才厨房的小子还问主子给你留的核桃酥你还要不要,我瞧他可馋的紧了。”
“要!谁说不要了,我特地留着晚上打尖儿的,我这就去厨房!”怜碧说话时,连安都顾不得请,一溜烟不见人了。
屋内的涣秋和月荷登时笑做一团,却听得门外有轻言软语道:“娘娘这宫里果然好生热闹!”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32章 寒冬堇色
听见声音,怀袖微感惊诧,再侧眸时,有宫人已打起了金绣回云锦帘,见惠贵妃由红雀随侍行至殿檐下。见怀袖的目光望过来,惠贵妃款款低身请安。
“快进来,这冷的天儿,廊下风重。”怀袖话落,引着惠贵妃进来的银铃儿亲手将帘子打的高了些,惠贵妃微低了低头,高高的大拉翅旗头将将挨过帘上的大红流苏。
行入殿内,惠妃被扑面的一阵暖暖梅香弄的微怔,听见怀袖开口赐座才缓过神,谢了恩,在怀袖榻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怀袖自有孕后,身子懒怠动弹,涣秋垫了一对雀织锦的软枕在她背后,怀袖斜斜地歪着,八宝琉璃翠云榻上的玫紫色珞子穗垂下来,被炉中袅袅暖烟熏着微微晃动,低调华贵却又不张扬。
惠贵妃一眼便认出,这珞穗子是巴蜀进贡的雪蚕天丝,染就出这种颜色,一年阖宫也只得数尺。
月荷上了茶,惠贵妃浅浅一笑,先开口道:“这阵子临近年下,宫中琐事颇多,至今日方得空来看娘娘,娘娘可莫挑理儿呀!”
怀袖亦轻牵笑痕:“你说这话倒显见外了,这些心本该是我操的,眼下竟多亏了你,我平白躲了懒还挑理儿,岂不是不识好歹?”
听见怀袖这个话,惠贵妃慌地立刻从椅上站起来,垂首道:“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方才言辞有失,望娘娘宽谅。”
“何必认这个真,我不过是句玩笑话,你素日知道我是个爱说笑的,没的与万岁爷还要斗两句嘴呢,快别这么拘谨了。”怀袖淡淡一笑,垂目饮茶。
惠贵妃方又坐下,抬头见怀袖身后的青花瓷瓶中,插着一枝遒劲粲然的腊梅,便笑道:“看来我果然是踹中了娘娘的心思。”
说话时,回头对身侧的红雀道:“去将那东西抬进来吧,看在外头久了冻坏了。”
红雀转身去了片刻,引着衍庆宫中的大公公杨德和一个小太监,抬着个裹着厚实棉被的木箱子走了进来。
怀袖抬眼看那木箱,绣眉微蹙:“这是什么宝贝?裹地这样严实,瞧模样好生娇贵呢!”
惠贵妃笑道:“让娘娘说着了,却是极娇贵的玩意儿。”说罢,对杨德轻轻摆了摆手,杨德立刻亲手将那厚厚的棉被拆开,又小心掀开木箱的盖子。
只觉那箱子盖掀开时,房内一阵幽然香韵如兰似麝,两边站立的宫人眼见此物,皆不由唏嘘慨叹,连怀袖也有几分诧异。
“这花可是蝴蝶堇?”怀袖目光在那两盆琼枝玉蕊间流连,不禁轻声问道。
惠贵妃见怀袖果然喜欢,笑道:“看来这花算是遇着知音了,还是娘娘有见识,此花正是蝴蝶堇。”
怀袖招了招手,身边的青梅月荷立刻会意,上前小心端着花盆行至怀袖的榻前。
怀袖伸出手指轻轻捻了一片花瓣,只觉绵软如羽,瓣上映出清晰的深玫色的脉络,心中十分喜欢,不禁问:“这蝴蝶堇不是暮春时才开么?怎么你宫里头的这两盆冬日间开的这样好?”
惠贵妃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宫里头近日收了位善培园艺的匠人,于此间倒有些造诣,这是他特地培育出来的,于这冬日间可瞧个新鲜气儿。”
怀袖命人将两盆花摆在架子上,转而对惠贵妃笑道:“你宫里竟有这样的能耐人,改日传他也来给本宫拾掇拾掇花草。”
惠贵妃垂首道:“蒙娘娘抬爱是他做奴才的天大福分,娘娘若有用处,随时差遣便是!”
怀袖又与惠贵妃问了年底放赏赐宴的事,眼见窗影攀上了东墙,本欲留她在宫内用膳,却只觉鼻子痒,捂着绢子连打了几个刁钻喷嚏,蹙眉看了眼榻前的紫砂香炉:“换冰梅宁神片来,这个熏的脑仁儿疼。”
涣秋立刻掀开香炉盖,用银拨子将那才燃不久的香片压住,银铃儿已取来了冰梅片。
惠贵妃见状,起身道:“来叨扰了半日,娘娘也必定乏了,如今娘娘凤体康泰,便是我阖宫之福,要格外小心修养。”
怀袖道:“原想留你用过了膳再回去,可眼下这身子却是由不得我,改日再专门请你吧!”说完,便令银铃儿将惠贵妃送出殿外。
银铃儿送走了惠贵妃,转回殿内,见怀袖正吩咐青梅挪下窗边的那盆复瓣红梅,将惠贵妃刚送来蝴蝶堇摆上去。
见涣秋端过另一盆,便道:“将这盆送去书房,放在书桌边的花架子上,万岁爷晚间爱在那儿看折子,必定也十分喜欢!”
涣秋应声去了,银铃儿走过来,却站在花边仔细嗅了许久,怀袖见状,轻问:“怎么?这花儿气味有异?”
银铃儿摇了摇头道:“这蝴蝶堇在三国时《名医别录》中有载,可清热解毒,散瘀,止咳,利尿,这花并无异常。”银铃儿说至此,住了口,静静地望了怀袖一眼。
怀袖心下了然,便没再问,恰涣秋送花儿回来,见怀袖和银铃儿站在窗边似仍在赏花,便道:“若娘娘喜欢,何不令衍庆宫中的那匠人多种些出来?”
怀袖命银铃儿去传膳,仍坐回榻前道:“你没瞧出来么?贵妃对这个匠人格外看重,方才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她便垂了眼,她那一句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青梅已撤去了茶盏预备摆膳,听怀袖这么说,便道:“凭他再矜贵,也不过是个养花儿种草的奴才,娘娘若当真喜欢,就算将那奴才要了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爱,这世间的好东西多着呢,我只长一双眼,也爱不过来那多,何必呢!”怀袖说话时,由怜碧捧进来的银盆中净了手,捻着银汤匙喝了口热汤。
晚间,康熙因年末封笔大典在即,赶着批几封要紧的折子,命李德全来传话晚间不过来了。
怀袖便吩咐预备洗漱,青梅和涣秋进来时,怀袖道:“今儿晚间就让银铃儿陪侍吧,我后腰上长了个米粒儿大的火疙瘩,晚间让她给我瞧瞧。”
留下涣秋给怀袖卸妆,不过片刻,青梅已将银铃儿唤了来。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33章 绿檀浓香
待最后一个宫人缓缓将暖帐放下半边,正欲将纱罩蒙在灯烛上,银铃儿接过来道:“你去吧,剩下的我来做。 ”
宫人给怀袖行了礼,轻声退出门外,顺便带上内寝殿的门。
怀袖穿着比肩银鼠夹袄靠坐在床头上,往手背上涂羊乳润脂,见银铃儿转过了屏风,便道:“晚间暖笼上到底有些冷,昨儿夜里我听见涣秋后半宿翻了好几回身,你还是将那条床搬进来,随我同睡在里头吧。”
银铃儿便依言搬了条床,放在怀袖锦床的脚踏前,怀袖顺手从被子里掏出个汤婆子递给银铃儿。
“这可使不得!主子这不是要奴婢的命么!”银铃儿欲将汤婆子塞回怀袖被子里,却摸着里头硬邦邦的竟还有一个。
怀袖狡黠一笑:“嘿,没想到吧?我这儿还有呢!”
说话时,怀袖又将汤婆子塞回银铃儿手里:“这个是我叫人格外弄的,原本预备着晚间谁陪侍的时候用,放在外头怕凉了,索性一并捂在被子里,等睡下再给你们,省得外头那两个杂使嬷嬷背地里与你们几个嚼舌。”
银铃儿心中一暖,道:“怨不得咱们宫里头的丫头个顶个勤快听话,只将一颗心全系在主子身上,根结全在这儿呢!”
怀袖却笑:“别光捡好听的说,此刻没人,你将白日间的事仔细说给我听听。”
因暖笼中蒙了火,外头的空气比帐中冷些,银铃儿便用被子搭了腿,抬眼时已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主子今日可嗅见贵妃娘娘身上那股子浓浓的绿檀味儿了?”银铃儿轻问。
听她问起这个,怀袖道:“惠贵妃自当年明府出事后,便终日于佛堂内诵经,她左腕上常年佩戴檀香念珠,或是因这个缘故有檀香味道也不算奇怪。”
银铃儿浅笑:“主子的学识实在高雅深厚,奴婢见识粗陋上不得台面,只是今日说起香来,奴婢倒想起幼时在家,祖父曾教于奴婢的两句诗。”
怀袖没想到银铃儿还懂香,颇有兴致道:“诗无粗陋一说,说来听听。”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一炷香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银铃儿说完,却见怀袖半垂星眸,正细品诗中意境。
片刻,抬眼对她笑道:“这诗意倒很有些意思,你为何想起这个?”
银铃儿继续道:“外祖父虽是药师,却十分崇尚香道,所以,奴婢幼时,虽终日沉溺在药匣间,于沉水香,檀香,鹅帐香亦经常接触,常听外祖父说‘檀香虽常事佛前,却最是清韵高洁,其息似云如烟,似有若无如游丝一线’”
怀袖本最喜听这些,只觉妙不可言,不禁笑赞:“怨不得你鼻子这般厉害,果然是传承教养,你外祖父的一番话如拨云见日,叫本宫都长了不少见识!”
应麟儿腼腆一笑,继续道:“檀香本就以清淡著称,惠贵妃身份尊贵,内务府为其采购的香料必定是极品中的圣品,奴婢嗅她身上的气息,却是十分浓烈,虽也是檀香味,其中必定还搀了其他料,主子今日说玉兰香片熏人,奴婢揣测多半正是她身上的气息惹主子不适。”
怀袖听完这番话,皱眉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也想起来些,惠贵妃素日身上的香气便重的很,我先前与苏麻姑姑玩笑时说起她,我只觉她那样清淡的的一个人,如何用得惯这么重的熏香,苏麻姑姑却说,或是在佛堂中待的久了,自己不觉罢了。”
“主子可还记得那当年吴启进贡的秘制香料?”
银铃儿突然提起这个,怀袖眼皮子跟着一跳。
她如何能忘?当年那香料中就含着堕胎的红花,原以为是裕妃嫉宝兰怀了龙珠,可她当年奉上御查封钟粹宫时,却并没在那宫中发现参了红花的香料,这个迷,至今仍悬而未解……
见怀袖陷入沉思,银铃儿轻声道:“不论怎样,咱们如今还是小心为上,主子眼下一应吃的用的闻的,皆经奴婢亲手筛选制作,断不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主仆俩直聊至二更过,怀袖虽仍无睡意,去被银铃儿劝地好歹躺下了,后半宿却是在榻上翻腾了一宿又做了半宿累人的梦,直至次日晨起太医来诊平安脉时,怀袖便蔫蔫地没半点精神。
涣秋几个大丫头围着太医焦心不已,太医收了脉枕,缓缓道:“娘娘这是神思乏力,夜里思虑过重,致睡眠不稳,劳动了心经。”
“这可怎么办?主子如今怀着龙珠,用不得药!”涣秋一听就急了。
太医见她焦急,笑道:“无碍,将十颗莲心当茶饮,便可降心平肝消火安神。”
送走了太医,怀袖懒泱泱地又向榻上歪着,怜碧却带着几个小宫女,大包小包地抱进来许多花里胡哨地包裹。
“越大越没规矩,没瞧见主子歇着呢?”涣秋在门口将怜碧拦住,低声斥道。
怜碧抻着脖子向内看了一眼,见怀袖果然在榻上歪着,吐了吐舌头,蹑手蹑脚地转身就要走,却听里头传出来怀袖的声音:“可是放赏了?拿进来吧。”
怜碧闻言,又欢喜起来,带着几个宫女进了殿内,东西霎时就堆了满桌,年轻女子那个不是爱俏的?一时几个大丫头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拆了包袱皮儿。
“哎呦,这件妆花褶子坎肩真好看,哎,还有这件……”
“这件海棠色洋褶绣裙也好看……”
见众丫头瞧着喜欢,怀袖道:“这些一看就知是赏你们的,趁着人齐全,银铃儿按例给丫头们分下去吧,再过几日到了年节间,大家都该换新妆了。”
怜碧欢喜道:“刚才内务府的秦公公亲自送来,奴婢瞧着他抱了这多,以为有别宫的,没想竟全是咱们宫里头的,我顺手翻了翻他后头一个小太监手里的,说那包袱是位贵人主子的,竟还不如咱们宫里丫头们的好,可见万岁爷多偏疼咱们主子呢!”
怀袖嗤笑:“万岁爷的心可操不到这地方来了,这必定是内务府那些奴才们奉承的,宫里不得宠的主子,日子却是不如得脸儿主子身边的丫头好过,这也是常例。”
月荷的心思到底仔细,听见怜碧这番话,便问:“既然那贵人主子的赏都放了,咱们主子的赏呢?为何没一并送来?”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34章 兰妃娇装
月荷一句问,众人都停了手,方才还欢喜满屋,突地就安静地落针可闻。
怜碧还没想到这上头来,被月荷猛地这么一提,慌地脸都红了,垂脸紧张道:“这……这个奴婢忘问了……或许,或许内务府那边儿忘了呢?”
“这是绝没有的事儿!”银铃儿立刻道:“且不说咱们主子如今正享着万岁爷的盛宠,便是今年又是册封又是怀珠,双喜临门,内务府掌事有几颗脑袋,敢忘了咱们主子的赏?”
听完银铃儿这番话,众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垂首默立在地上。
“这赏是奴婢接的,奴婢再去问问秦公公……”怜碧怯怯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去,却被怀袖唤住。
怀袖脸上却是十分地平静,更没半分不悦,眸光温和望着几个丫头:“这内务府虽负责分发赏例,他们其实也做不得主,皆是后宫主事的意思,即便去问秦公公,他也只能将你指去惠贵妃跟前。
我的赏例,约莫惠贵妃也做不得主,这多半是万岁爷的意思,你们就甭操这个心了,赶快分新衣裳吧,分妥了,穿上给我瞧瞧好不好看!”
银铃儿听怀袖这么说,只得继续给大家分赏衣裳料子,一时间,殿中又热闹起来。
怀袖原本没精神,眼见众人试新衣裳,一片欢喜笑语,精神倒渐好了几分,月荷换上身一件青缎褶子莲绣袄,众人围着七嘴八舌。
怀袖向她招手叫唤至近前,仔细端详道:“这件袄子你穿倒显庄,也衬肤色,只是你人长得高挑清瘦,这腋下略肥了些,正巧我有件袍子也要改,四执库有几个好裁缝,将你这件一并送去,到底比别处的针线强……”
怀袖话才落,就听门外张保一声高传:“兰妃娘娘来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手忙脚乱收拾一桌子的包裹,宝兰已经领着宫人跨步上了殿门前的台阶。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站在门槛子前,宝兰轻抬玉手,手中一块精致的文绣白绢帕子轻飘飘向后扬,向着怀袖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礼。众人打眼向宝兰望去,心下皆是微讶。
只见宝兰外头披着簇新的件大红猩猩的羽缎斗篷,四周滚着三四寸长的紫狐狸风毛,举手间露出里头的湖蓝妆花百蝶贡缎袍,袖口同样出着白狐软毛,轻轻拂在如羊脂玉般的腕子上。
一瞧便知这身衣裳必定是年赏的,几个丫头纷纷垂了眉睫不敢言语,银铃儿向她几人暗暗摆了摆手,众人纷纷给怀袖和宝兰行了双安鱼贯而出。
宝兰跨入门槛子时,恰月荷由其身侧走过,宝兰突然将月荷手腕子捉住。
“哎呦,好生娇俏的丫头,配这件灰鼠袄子衬的这脸皮儿,像剥了皮儿的嫩鸡蛋似得!”宝兰说话时,还伸出戴着黄金护甲的手指,在月荷脸颊上摸了摸。
月荷越发低垂了眉眼,心里只觉这位兰妃奶娘的亲昵令人十分惶恐,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事。
怀袖笑道:“月荷,难得兰妃娘娘这样喜欢你,还不给娘娘奉茶去?”
“是!”月荷听见怀袖这句话,只觉心里一阵松快,应声便要出去,手腕子却被宝兰攥的更紧。
宝兰向怀袖笑道:“臣妾来看娘娘也不是来讨茶喝的,娘娘不用这般客气!”说话间,眼光仍向月荷身上瞄去。
抬手抚上月荷衣襟下襟上的一朵缠枝杏花,宝兰惊讶道:“这可是今年宫里头新兴的绣样,这件袄子是新赏的吧?”
见宝兰问,月荷只得垂首应声,宝兰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向内至怀袖榻前,笑盈盈道:“如今阖宫上下都赏了,宫人都穿着新衣裳,叫人瞧着格外喜庆,娘娘瞧,臣妾身上的这一套紫狐风毛的,便是万岁爷才新赏的,好看么?”
怀袖本正轻撩茶盏,听见这话,抬眼向宝兰身上打量,笑道:“兰妃肤若凝脂,穿什么都好看,且又是万岁爷的眼光,更光鲜照人!”
宝兰听怀袖这么说,唇角笑靥更深,侧身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抬手轻抚脸颊道:“若说这肤若凝脂,还多亏了那日的温汤宫沐浴呢!”
说至此,宝兰偷偷瞄了怀袖一眼,软语轻叹:“那玫瑰花露果然是好东西,和在温热的汤泉水中,侵入肌肤里头,摸上去丝滑若缎,只泡上一次,倒胜过敷几瓶子雪花润颜膏子呢!”
怀袖轻轻挑眉,唇角仍隐含浅靥:“有这么好?我看多半是兰妃天生的玉肌底子好,那东西用在兰妃身上,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宝兰没想她主动提及此事,怀袖竟没事儿人一样半分不恼,反说出这一番叫人听着舒心的话,心下虽狐疑,嘴上却倒:“臣妾也是这么想着,再好的胭脂,也需人长出那娇俏模样,抹在脸上才好看呢,还是娘娘有见识!”说罢,尤自端了茶盏喝茶。
怀袖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茶盏递给青梅,从茶几的玉盘中取了一颗盐津梅子含入口中,这一动作被宝兰瞧在眼里,目光下意识扫向怀袖已微隆的小腹,心里极不是滋味,却转而又扯出笑模样来。
“如今娘娘是有身子的人,荣宠自是我们这些比不得的,却不知万岁爷年下赏赐给娘娘什么稀罕宝贝,拿出来也叫咱们开开眼。”
宝兰这话说出口,旁侧侍立的银铃儿和青梅脸色皆变了变,眼梢暗查怀袖,预备着只要使个眼色,她俩便立刻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宝兰轰出去。
怀袖悠然嚼着酸甜的梅肉,玉手执杯饮了口茶,语气平静温婉道:“万岁爷什么也没赏。”
宝兰一双大眼豁然睁地溜圆:“什么?万岁爷竟然什么都没赏赐给娘娘?哈!这倒奇了,如今阖宫皆知万岁爷独宠娘娘一人,这大过年的,连丫头小子们都赏了,独独没娘娘的赏,莫不是万岁爷忙的忘了吧,呵呵……”
“万岁爷这阵子却是忙,没准儿还真忘了!”怀袖仍平平静静地说话,听不出半分恼意,倒像是对这赏根本不介意。
宝兰见这情形,自觉也无趣,扶了扶鬓角上艳丽的纱攒宫花,不咸不淡道:“这话又说回来,花无百日红,娘娘也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更何况万岁爷还守着这偌大的一个后宫呢!”
说话间,缓缓站起身略略地请了个安,摇着步子走了。
第735章 年近赏迟
“兰妃她这明摆是故意来主子跟前显摆,主子何不当面儿啐在她脸上,叫她轻狂至如此!”宝兰前脚刚走,青梅便憋不住愤愤道。
“何苦同她置这口头上的闲气儿,她如今也只能在嘴上讨几分便宜罢了。”怀袖说话时,命月荷将银铃儿亲手熬制的百合膏取来,在两侧太阳穴各点了点,便合上眼,歪在八宝锦榻上闭目养神。
涣秋送走了宝兰,转回来亦是气道:“哼!还当自己是什么矜贵人物呢,亏得咱们主子菩萨心肠,要我说,也该赏她一顿饱饱的耳刮子!”
“嘘……”银铃儿正添换香品,听见涣秋这一套话,赶紧回头令她噤了声,向榻上瞄了一眼。
涣秋这才瞧见怀袖已脸向内歪着,吐了吐舌头,将房内其余的几个宫女悄声带了出去。
涣秋出了内殿,行至后厢茶房廊下时,见李德全竟站在茶房门前,怜碧压低了声儿,不知与他说什么。
涣秋轻咳了一声,原本说话的两人便立刻转回身子,涣秋牵出笑靥,上前给李德全行礼。
“一瞧见李安达来,咱们就晓得今儿晚上万岁爷必定不来了。”涣秋说笑间,将李德全让进茶房,搬了个绣墩坐了。
李德全笑道:“我总跟四执库那边儿的人说,这阖宫里头,最伶俐的几个大丫头全在娘娘这儿了,这不,都不用我开口,你们倒抵得上御前伺候的人了!”
涣秋沏了杯热茶恭恭敬敬地端给李德全,李德全一闻便知是上好的老君眉,赶紧退让。
涣秋笑道:“安达与咱们还见外不成?不过中间隔着个交泰殿,本就是一个宫里头的。再者,若是换做旁人,咱们私自动了主子的东西,就算是主子不用的,至少也得挨顿饿,若换做安达您,主子不但不罚,还得赏几句呢!”
李德全被涣秋这几句说的心里十分舒坦,转而对怜碧笑道:“涣秋的嘴可是越发的灵巧了,不如改日我呈了娘娘要她去在御前伺候。”
怜碧笑道:“安达这个主意可打不得,如今映雪不在这儿,银铃儿姑姑和涣秋姐姐可是咱们主子的左右手,主子一日也少不得!”
李德全挑眉:“这银铃儿果然厉害,不过才提拔了几日,你们便改口唤她姑姑了。”
怜碧笑道:“银铃儿姑姑是厉害,不过对咱们姐妹倒很好,是主子让咱们这么叫的。”
涣秋也道:“如今,主子怀了龙珠累不得神,这宫中里里外外多亏有银铃儿周全调度,往年她跟着德妃娘娘在那偏僻的娴茹宫里,倒也不觉着,如今做了这宫里头的掌事女官,倒显出些本事来!”
李德全正喝茶,听见涣秋这么说,将茶饭放下笑道:“这也算咱们娘娘慧眼识珠,若说这银铃儿当年入宫时,就是个出挑的,旁人不知我却记得十分清楚。
当年德妃娘娘入宫时蒙得圣宠,万岁怜她体质娇弱,便令我亲自挑个能干的宫人帮衬,我当时于众宫人中一眼就看中了银铃儿。
德妃娘娘福薄,到底没享上几日的荣华,时至如今,银铃儿跟着你们主子也算出头了。”
李德全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临出门时,怜碧忍不住又提了句:“方才奴婢问安达的话,安达可莫说与旁人,主子原是不让问的。”
李德全笑道:“放心吧,左右不过两日就有信儿了<span ss="url"></span>!”说完,便向前殿去了。
涣秋眼瞧着已看不见李德全的背影了,转身向怜碧轻斥:“你又多嘴问年赏的事儿了是不是?”
怜碧不敢瞒涣秋,老实地点了下头,可怜楚楚央道:“好姐姐,我也是为着咱们主子叫屈,你看连兰妃都封了赏,这眼瞅就过年了,万一万岁爷当真的忙忘了,也好让安达提点提点,你可千万别跟主子说去。”
涣秋抬手在怜碧额角上点了一记:“糊涂丫头,你怎就知万岁爷是忘了?没准儿这里头藏掖着天大的好事儿呢!”
怜碧闻言,皱着小圆脸儿立刻绽出甜笑,扯着涣秋的袖口问:“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是不是姐姐听见什么信儿了?”
“我猜的,谁像你整天只在吃上头动心思!”涣秋说笑着,抽身去给怀袖预备茶点去了。
————
回到昭仁殿,李德全先进了东暖阁,见小韭还在门口立着便低声问:“万岁爷可叫人了?”
小韭摇头:“没叫,刚才只传了点心进去。”
李德全点了点头,轻轻掀开锦帘向里头看了一眼,见康熙背对着门仍在瞧折子,桌边上的点心只动了一块。
放下帘子,李德全正欲转身,就听里头康熙沉沉的声音唤了声:“李德全”
李德全立刻应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康熙仍垂着眼看折子,只淡淡问了句:“你可瞧见娘娘了?”
李德全立刻拱手:“奴才过去时,那边儿的宫人说娘娘正养神呢,奴才便没敢进去打扰,问了几个贴身的大丫头,请万岁爷放心,娘娘凤体平安,好着呢!”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吩咐道:“昨儿两广总督回京述职,带回来的甜橙和大黄柚子倒十分新鲜,你命人将那两筐都送过去,还有朕尝过蜀中进贡的紫香芋也不错,一并赏给那边儿吧。”
“嗻!”李德全虽应了声却并没走,康熙抽了一封折子才翻开,侧目看了李德全一眼:“还有别的事儿?”
李德全垂脸低声回道:“奴才听闻,今儿兰妃娘娘去了坤宁宫……”
康熙剑眉微挑冷嗤:“八成又是去跟怀儿显摆年赏的,她是个没封口的罐子,出入嘴的东西从不把门!”
“奴才听闻丫头们说,娘娘倒并未恼,兰妃娘娘多半自己也觉着无趣,只坐了会子就走了。”
康熙垂眸略想了想道:“后日便是封笔大典了,你差人去问问,那边儿不知弄的怎么样了。”
李德全道:“回万岁爷的话,昨儿奴才已经命小韭去看过了,那边全按万岁的吩咐修缮妥了,就等着万岁爷亲自过目呢。”
康熙轻轻点了下头,抬首看了眼窗外,暮色已晕染的十分浓了。
“今晚上咱们就过去瞧瞧,朕想着赶在小年就将这件事办了!”
“嗻,奴才这就命人预备去!”
第736章 腊月小年
腊月二十三糖瓜粘;腊月二十四扫房子; 腊月二十五炸豆腐;腊月二十六煮白肉;腊月二十七杀公鸡;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九蒸馒头;大年三十儿贴窗花儿!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复制网址访问
清早刚过卯时,坤宁宫内已灯烛通明,怀袖换上金绣牡丹对襟大红吉服,颈间佩戴三眼朝珠,头上大拉翅两侧的金凤凰翅膀颤巍巍随步履摇曳。
涣秋正为怀袖佩戴黄金护甲,听见外头一串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怀袖向外问:“可是钦安殿的宫人来了?”
门口侍立的小宫女立刻将话传了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给怀袖回道:“回主子,是钦安殿的宫人来报,说已预备稳妥,钦天监监正传话说半个时辰后吉时到。”
“你去传本宫的话,命各宫嫔妃并入宫命妇,在御花园千秋亭候驾,本宫即刻起驾钦安殿!”
宫女应声出去传话了,怀袖由银铃儿和涣秋挽扶,缓步行出内殿门却并未向前殿行,而是向北面的坤宁门行去。
怀袖的凤撵出了背面的坤宁门,径自直行进入御花园,进了天一门,正中央的一座重顶馆阁便是钦安殿,左侧为千秋亭,右侧为万春亭。
随着张保的一声悠长传唱:“皇贵妃娘娘驾到……”早早便恭候在千秋亭的一众宫妃命妇们,花里胡哨地呼啦啦跪了一地。
怀袖缓缓行下凤撵,免了众人的礼,由一众宫人簇拥着行至钦安殿正门前。
怀袖抬头向上看时,一抹初生的朝阳正洒在殿顶的鎏金宝瓶上,宝瓶上伞盖的黄金流苏被风吹拂,如一圈细细的金色麦浪,怀袖瞧着十分祥瑞,唇边不觉露出浅浅笑痕。
有太监端过金盆给怀袖净了手,怀袖便迈步行入殿内,抬眸向上望了眼供奉的真武大帝像,接过太监呈上的香烛,虔诚向上叩了三叩。
亲手将香烛插入炉中,跪在像前蒲团上,身后的一应宫妃命妇亦跟着跪下,随怀袖一同磕头虔拜。
行完一应繁复礼数,怀袖便由宫人簇拥,进入万春亭中的明黄帷幔,褪去吉服,更换了舒服的宫装,稍事歇息后,便引着一众女眷在绛雪园中赏梅,不过片刻,便有御膳房的公公来传膳了。
怀袖看了眼身侧的银铃儿,银铃儿立刻会意,由怀中掏出康熙前日刚赏赐的西洋怀表看了一眼,向怀袖耳侧低声道:“午时初刻了。”
怀袖绣眉微蹙向那公公问:“这么才这个时辰就传膳了?”
那公公垂着脸,如实回奏:“回娘娘的话,这个事奴才做不得主,是万岁爷的意思。”
怀袖听闻此话便没再问,传话摆驾交泰殿。
怀袖坐在正中央的宴桌前,只略陪着开了个席,便交由惠贵妃主持,自己则先回了坤宁宫,只命宫人暗暗给朱赫塔娜传了个话。
因并非康熙口谕,宴席散后朱赫塔娜虽前往坤宁宫,却并不敢久待,怀袖命宫人将送往疆北的两柄和田子玉如意,和送两个姐姐的两柄紫玉如玉,以及给哥哥嫂子的礼物一并交给朱赫塔娜,便命宫人将她送出了宫。
送走了朱赫塔娜,涣秋折回来时,见怀袖正与几个丫头围在炭火旁剪窗花,怀袖见她进门,便问:“将福晋送出午门了?”
涣秋点头:“嗯,过了太和门福晋就要打发奴婢回来,奴婢直送出去午门,福晋赏了个金锞子,福晋笑起来可真好看,跟主子一模一样!”
涣秋说话间从荷包里取出莲花状的一个金锞子,颇得意在一众小宫女跟前显摆了一通。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主子平日还少了你的赏?见着个金锞子就轻狂地这样!”银铃儿笑啐。
怀袖笑道:“她这是得了我姐的赏,那是额外的,自然比得着我的更有头脸儿!”说笑间,顺带命银铃儿传晚膳进来。
银铃儿应了声,刚撩开锦帘,一眼望见明黄的江海无涯贡缎锦袍,吓地立刻跪在地上:“奴婢没看见,唐突了万岁爷……”
康熙摆了摆手:“罢了,是朕没让传的,朕原想吓你主子的,倒将你吓的不轻,去吧!”
“是”银铃儿垂着头转身跑了出去。围在怀袖身边的几个小宫女磕了头,也纷纷退了出去。
康熙走至近前,顺手拿起一张剪纸,见上头剪了葡萄如意,便笑道:“这个不错,改日多剪些,朕给昭仁殿暖阁的窗户上也贴些!”
怀袖起身,亲手给康熙奉了茶,笑道:“万岁爷什么宝贝没有,还用巴巴儿地来臣妾宫里头讨,大过年的,别个宫里都得了赏,唯独臣妾这宫里头,还得倒往外贴!”
怀袖这番话说完,正在添香的涣秋憋不住“嗤”地低笑了一声。
康熙却一拍额头,口中连叹:“哎,这阵子忙的,朕竟将这个事儿忘了个干净!”
怀袖瞪着大眼睛凝着康熙:“万岁爷当给真忘了?”
康熙一本正经点头:“当真忘了!”
怀袖佯恼,顿足道:“臣妾本没指望得什么宝贝,就是金瓜子赏一颗也是好的,如今连个线头儿都没有,臣妾这年过的着实凄凄惨惨凄凄!”
康熙闻言,当真从荷包里取了颗金瓜子,放在手心里递给怀袖:“你不早说,这个给你拿去,朕赏的!”
怀袖又好气又好笑,唤过涣秋,将康熙的金瓜子交给她:“拿去放在香案上供着,逢人问起,就说万岁爷给本宫的年赏!”
涣秋憋着笑转身去了,康熙一把将怀袖揽坐在腿上,笑嗔:“你如今当真是叫朕宠上了天,一进门就编排这出儿,朕今儿就判你个欺君,看你如何巧舌如簧叫朕收回成命……”
虽在说笑,可怀袖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康熙亦不敢如往日般玩笑太过,只揽了怀袖坐在腿上,就着她的手吃了两盏温酒几箸小菜。
因已至年根,封了笔玺,康熙不用看折子,晚间瞧着月色极好,便携了怀袖闲庭信步入了御园。
“朕记得当年除夕佳宴,在瑶光殿前你的一舞香雪海,将朕的魂魄都摄了去,从那时起,朕就再丢不开手了。”康熙牵着怀袖的手,缓步行在太液池畔,口中不禁喃喃低语。
第737章 清芷芳华
怀袖没开口,隔着太液池,远远凝望瑶光殿的方向,想起当年,淡淡地牵了牵唇,手往康熙的掌心里钻了钻,被康熙很贴心地握地更紧。
“满目青山空恋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怀袖柔柔一语,两人再未开口,默默地牵手前行。
不知不觉已行至太液池末,怀袖向前望了望,隐约瞧见温汤宫门前的石灯散出安静悠然的光晕,轻轻摇了下康熙的手:“前头没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停下脚步,将怀袖大氅的领子笼严实,见夜风吹动怀袖领口的风毛微微摇动,玉色双颊微有些红晕,康熙不禁轻问:“冷了?”
怀袖摇头,康熙笑了笑,伸臂将她揽在身侧,仍继续向前走。
俩人行至温汤宫门前,李德全挑着琉璃风灯先上了台阶,抬手向高大朱门上拍了三下,高声道:“万岁爷驾到!”
怀袖立在康熙身侧低劝:“这么晚了,何必为难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康熙却不说话,手臂紧揽在怀袖腰间定定地站着,待李德全话尾音还未落,里头已经有宫人迎出来,仍是绿拂带着众宫人跪在阶下。
康熙揽着怀袖步入温汤宫,里面一阵氤氲暖意扑面而来,怀袖只觉十分惬意,周身的冷气顿时被消散个干净。
康熙没穿大氅,亲手为怀袖解去外氅,涣秋立刻上前接了去,康熙牵着怀袖的手便径自向内。
越往内行水气越重,脚下如薄云流岚,怀袖鼻息间只闻淡淡药香,却不知康熙究竟要做什么,直至行入一处耳室前,怀袖方才察觉,这温汤宫与她前几次来时不同,不知何时已换了格局。
康熙牵着怀袖行入室内,顺手将门带上,怀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宫人竟一个都没跟进来。
怀袖有些紧张地转头望着康熙,却见康熙神情温和如阳春暖风,脉脉将自己凝着。
“坤宁宫里太拘谨,难得偷得一夜闲,今晚只你我在这儿好生过的宁静的小年……”康熙说话间,手指轻轻摸上怀袖颈间的珠纽。
“万岁……臣妾来……”
“嘘……”
一室温润,康熙第一次亲手为怀袖绾起青丝,用他在北山废殿亲手雕的那支桃花簪束住,起牵着她的手,小心步入耳室另一侧门中的温汤池。
“这……”
望着眼前精雕细琢的树枝灼灼桃花,连带桃花形的温汤池,怀袖美眸盛着浓浓的疑惑望向康熙。
“喜欢吗?”康熙笑问。
怀袖点头,眸中亦涌起淡淡的水雾,这池的形状与周围碧玺雕刻的粲然桃枝,令她脑中突然就浮现出北山废殿中,她与他共度的满庭芳华。
康熙横抱起怀袖,缓步行入温泉中,小心将她护在胸口,康熙用鼻尖蹭了蹭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span ss="url"></span>。朕今日便将这温汤宫赐与卿,这便是朕赐你的年赏……”
怀袖原本正闭目享受,听见这句蓦地张开眼:“万岁这是要置臣妾滚油烈火之上!”
康熙抬头,轻轻抚摸过她鬓边的一颗水珠,那水珠便顺着康熙光洁的腕子落进池中:“朕只恨不得将你藏起来,好生守护一辈子……”
怀袖心中滚过一片温柔,手臂不自觉环紧康熙精实的腰身,脸埋在他颈间低语:“万岁爷的心思臣妾懂得,只是这般殊宠必惹朝臣非议……”
康熙亦收紧手臂,缓缓闭上眼,鼻息间嗅着怀袖身上的隐隐香韵,喃喃道:“朕竟不知该如何疼你才好……”
小年夜,怀袖同康熙便在温汤宫中留了一宿,次日清晨,请平安脉的太医被传来温汤宫为二人请脉。
待为怀袖问过脉,老太医脸上面露惊诧,皱着花白的眉毛问:“娘娘这几日除了微臣为娘娘开的安胎汤品,可还服用过别的药物?”
怀袖摇头:“本宫如今身怀珠胎,连日常膳食都十分小心,怎还敢乱服汤药?”
康熙蹙眉问:“怎么?娘娘的胎象有异?”
太医立刻拱手道:“回万岁,前几日娘娘夜间浅眠,致胎象不稳,微臣为娘娘开过一副安胎的方子,可至今不过只隔数日,今日问脉时,不但娘娘的凤体安详,就连龙珠亦脉象蓬勃十分健壮,呃……微臣倒有些不明白了。”
怀袖听了虽然欢喜,却也有些莫名,康熙却大笑:“看来李太医果然是国宝妙手,朕回头必与其重赏!”
怀袖轻蹙绣眉问:“李太医如今已告老在家中颐养,怎么还过问宫中的这些事?”
康熙轻叹:“当年李太医在慈宁宫与张太医同为你诊脉,后得知你蒙冤被逐,这些年他心中一直愧疚深重,听闻你再怀龙珠,便主动研安胎方药献与朕,并言此方不必口服,只于温汤池中熏泡,对母子皆有强身固体之效用,今日看来,李太医这方子果有奇效,朕自然要大加钦赏!”
怀袖不禁感慨:“其实当年旧事已难掩孰对孰错,如今却难得老神仙这份心意,臣妾亦该好生谢他才是。”
“你的那份心意,朕替你预备便是,你如今什么都甭想,只好生替朕保重腹中的宝贝,这一次你临盆时,朕一定要亲自守着你们母子……”
怀袖心知康熙这也是为着当初的那一个心结,当初她与裪儿受了委屈,如今他只想将世间一切最好的都捧在她母子眼跟前,不论是裪儿入宫后的封赏,还是她如今灼灼高华的地位。
起驾回坤宁宫时,怀袖随康熙行出温汤宫时,不禁回头望向宫门上方的匾额,不由心中一惊,那原本的“温汤沐德”四个字如今已换成“清芷芳华”。
原来昨晚并非戏言,康熙当真将这座温汤宫苑赠与了她。
登上凤鸾,怀袖的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扫过门楣上那金灿灿的四个大字,一缕灼灼艳阳恰照在那匾额上,刺地怀袖双目一阵疼痛,赶紧收回眸光。
凤鸾起,銮驾微微晃了晃向坤宁宫迤逦行去,怀袖心下却只觉这极致的殊宠背后,隐着莫名的不祥……
第738章 石后诽言
旧例的除夕佳宴,仍安在太液池边的瑶光殿,因今年怀袖册封皇贵妃又凤体怀珠,康熙格外恩赏,阖宫之中但凡除夕职夜的奴才,连带一应的舞姬琴师,皆分发双倍赏银。
因得着实在好处,奴才们自然格外卖力,连带瑶光殿内的一应花草皆修剪精雅,竞相吐蕊。
康熙的怀袖的龙凤銮舆在殿前缓缓落下,阶上阶下立刻呼拉拉跪了一片,山呼万岁千岁。
康熙免了众人的礼,携着怀袖款步行入殿中红毯,远远望过去,只见正中央的九龙戏珠八面大屏风前,一对金龙宴桌合并在一处,两侧用万年青枝和牡丹团花扎的龙凤呈祥,灿灿煌煌拢在宴左右。
“这凤仪是皇后的象征,臣妾坐过去不合适……”行在康熙身侧的怀袖远远地看见这阵仗,低声说了一句,脚下也跟着迟了半步。
康熙却一把握住怀袖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上,微侧了脸低声道:“如今你在这宫中的地位,与东宫皇后有何相异?不过迟早的事儿,只差个册封罢了!”说话时,已挽着怀袖向金龙宴桌后落了座。
众妃嫔见康熙落了座,方才跟着纷纷坐下,康熙先敬三杯酒后,舞姬琴师开始献技,各宫妃嫔纷纷前来驾前敬酒。
惠贵妃举了杯,头一个缓步行至康熙与怀袖近前,躬身浅笑:“臣妾先敬万岁第一杯吧!”说话间,目光亦同时望向怀袖:“皇贵妃娘娘今年凤体怀珠,万岁龙心大悦,实乃阖宫之福,臣妾就预祝万岁今年再得个聪慧麟儿吧!”说完,先用帕子遮了酒杯缓缓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康熙亦先满饮了一杯,继而笑道:“借贵妃的吉,怀儿眼下喝不得酒,朕代她回敬一杯!”说话时,又命太监斟了酒,怀袖低声劝道:“万岁龙体要紧……”
康熙轻按她手背,笑道:“朕今日高兴!多饮一两杯也无妨!”
怀袖见劝不住,只得亲手为康熙布了几道清口的菜。
惠贵妃起了个头,之后众妃嫔纷纷来贺,怀袖先还陪着康熙应付了一阵子,渐渐便觉着身子有些乏,悄悄与康熙请安,退至后殿专为其设的耳室内休憩。
银铃儿怕殿外廊下风冷,便将厚厚的猞猁裘大氅裹在怀袖身上,怀袖只觉手上空空的,一踏出殿外,方才想起汤婆子落在宴席上,银铃儿便折回去取。
“今夜没什么风,咱们往后头去走走,顺带消消食儿,我瞧这那边儿河岸树挂的宫灯扎的很漂亮!”怀袖说话时,由几个宫人簇拥着,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向太液池边行。
刚绕过假山,听得石头后有人窃窃低语,仿似一个女子轻嘤地啼声,却有另一个在旁小声劝着。
张保正欲上前,却见怀袖轻轻抬了抬手,便立刻垂首站在怀袖身后<span ss="url"></span>。
只听那石后的啼哭的女子边抽泣边道:“如今坤宁宫那一位得了脸儿,她气不过,整日间就会拿我们这些下头的人作践,有本事讨好万岁爷去!”
另一个劝的道:“你晓得她那性子,索相都叫她训孙子似得数落,更何况咱们!
再者她那日又打了脸儿,平白去显摆新衣裳,却不想万岁竟将一整座宫苑都赐给了皇贵妃娘娘,听说还嫌她用过的池子脏,生生给凿了重修。哼!她也是丢够了人,可不是要寻个撒气儿的地儿!”
“哼!她做的那些缺德事儿,旁人不晓得,我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逼急了,老娘就干脆撕破脸给她捅出去,叫那位知道了……”
“哎呦!快别浑说!你说的那些话又没个根据,若叫人听见可了不得,快走吧,万一里头叫人咱们回去晚了,又有的饥荒!”
随即石头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怀袖回转身看了张保一眼,张保立刻会意,绕过后头的小路,小跑着去了。
怀袖站在原地等着银铃儿将汤婆子取来,见银铃儿走的直喘,便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万岁爷那边可有什么事儿?”
银铃儿小心挽着怀袖的手臂,边走边回道:“倒不是万岁爷有事儿,是贵妃娘娘,不知吃怀了什么东西,空呕了一阵子,只说胸口闷的发慌,急急地乘撵回宫去了。”
怀袖挑眉问:“可传了御医?”
银铃儿点头:“传了,可贵妃娘娘执意要回宫,万岁爷便令人将她先总回去,命御医去衍庆宫随诊。”
怀袖便没再多问,此时有些起风了,便道:“既然这么着,约莫万岁爷在里头也待不了多久,差人去回了万岁爷吧,咱们也先回去了。”
银铃儿立刻打发人回瑶光殿,又命人将銮驾抬至此处,怀袖便先回坤宁宫去了。
回至宫内,怀袖卸了妆,歪在寝殿内的榻上听青梅几个丫头讲儿时过年的趣事儿,顺便等康熙回鸾,可直至过了丑时,远远的爆竹声都歇了也没等来康熙回宫。
直等到寅时初刻,李德全才差小太监急匆匆来回,说康熙向午门前的百姓赏过御酒后,向衍庆宫去了,说除夕守岁熬得人困乏,今年就在衍庆宫守岁了,让怀袖早些歇下。
涣秋几人便伺候怀袖入寝,银铃儿听暖帐内怀袖来回翻身,似睡不着,便轻问:“要不娘娘去泡会子温泉吧,或是今夜里睡的迟了,如此折腾至明日清晨,精神又不好了。”
银铃儿说完,片刻后才听暖帐内传出怀袖懒懒的声音:“不去了,今夜将就睡着吧,明儿一早裪儿还要来给我磕头,我若去了温汤宫,恐与他错过了。”
银铃儿闻言便没再多言,直到了寅时,方才听见帐内怀袖的鼻息渐趋平稳。
次日清晨,怀袖仍天蒙蒙亮就起来,辰时刚过便命开了宫门。
大年初一,各皇子先向各自的额娘处请了安,便要齐聚中和殿前,随康熙向太庙叩拜列祖列宗。
怀袖满心欢喜等着裪儿来,却没想到,等来的却并非裪儿,而是四阿哥胤礽。
第739章 旧人新宠
怀袖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胤禛,待他已然磕完了头,方才回过神,免了他的,低低地问:“这个话,你皇阿玛是什么时候同胤裪说的?”
胤禛站起身,恭敬回道:“封笔大典前,张大人来了趟景华宫,当时孩儿与胤裪正听吴大人上窗课,张大人来传了皇阿玛的口谕。 ”
怀袖怔怔地出神,只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胤禛继续道:“裪儿心知今日额娘必定等着他来问安,恐额娘久等心焦,便托孩儿早些来,给额娘带个话。”
怀袖轻轻点了下头,抬起眼勉强对胤禛传出温和浅笑,从身边宫女手中托盘内取出一串亲手编的黄金璎珞,上头串着怀袖特意差匠人打的如意莲花金锞子,递给胤禛道:“这是额娘的心意,图来年有个好彩头儿。”
说完,又拿起另一串道:“额娘原本为你们俩兄弟每人预备了一个,既然裪儿来不成了,你就替他收了,转交给他吧。”
胤禛双手接下,又替裪儿磕了个头,便转身去了。
胤禛走后,银铃儿端了核桃甜酪进来,见怀袖仍怔怔坐在锦榻上出神,便知她必定是担心裪儿。
走至近前放下甜酪,银铃儿温声安慰道:“或许万岁爷并不是主子想的那个意思,命小主子主持祭祖大礼,不过是因着小主子格外聪明懂事,万岁爷喜欢他。”
“东宫逼政,结党营私,祸起萧墙,这些血淋淋的千古例证,那一个不是由独宠上生的?如今万岁这般行为,却是当真要将我母子置于烈火上煎熬!”
怀袖说话时,竟不觉已红了眼圈儿,颤着手挽扶着银铃儿,转身向内殿行,一日没怎么用膳,直至晚间康熙来时方才起身。
康熙见怀袖脸色很不好看,已猜中她必定因着裪儿的事正,心里正埋怨他。
向众宫人摆了摆手,待人都退去,康熙坐在床边,执着怀袖的手笑道:“怎么?还生朕的气呢?朕不是答应过你么,怎么还闹小孩子性儿?”
“万岁虽应了臣妾,如今行事做派却依然如此,你这样置太子于何地?可想过他背后遭人非议,如此一来,他心下必生惶恐,反而令我与裪儿难为!”
怀袖言辞凿凿,可见是当真恼了,康熙笑拥住她的肩膀,好言哄道:“朕了解你心思,只是朕心里亦有朕的打算,这么着,朕答应你只要过了春季开河,朕必定待裪儿与其余皇子一视同仁,好不好?”
怀袖认真凝着康熙:“一言为定?”
康熙亦十分认真地点头:“君子一言!”
怀袖见康熙应承了,方才露出笑模样,起身梳洗伺候康熙用膳,晚间康熙便留宿在了坤宁宫。
————
开了御笔后,康熙便格外地忙碌起来,其中首要的一件事,便是山西壶口黄河开河时的防汛。
由于上游河道清理,导致许多泥沙淤积在黄河壶口处,开河时,厚厚的冰层阻碍本就淤积的河道,导致去年春日,上万顷良田被淹,因此,今年康熙对于壶口开河便格外重视。
过了至戌时初刻,康熙用了半盏奶茶酪,仍专注看折子,听见轩窗外头隐约传进来有人低语声,随口问:“李德全,是谁在外头?”
一阵窸窣脚步声后,李德全跑进来道:“回万岁爷,贵妃娘娘来给万岁爷送甜酪,正在外头呢。”
康熙皱眉:“这么晚了,怀儿亲自过来的?”
李德全垂目道:“不是皇贵妃娘娘,是惠贵妃主子。”
康熙哦了一声,才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奏折上,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人都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嗻……”李德全应声退了出去。
片刻,门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康熙随即嗅道一股绿檀气韵,伸手去摸案上茶碗时,却触手一片温软滑腻,康熙不禁抬起眼,见惠贵妃端端庄庄地立在身边,他的手正按在她的手背上。
“臣妾听闻近日万岁爷辛苦,亲手熬了酥油甜酪。”惠贵妃唇边露出温婉笑痕,问话时因离得近,身上的一缕幽香飘忽在康熙的鼻息间,令人格外迷醉,不自觉便轻轻地点了下头。
惠贵妃见康熙允了,便将随身提来的食盒缓缓打开,由内端出一份热热的汤盅小心放在康熙面前,揭开盅盖,露出浓稠喷儿香的酥油酪。
康熙执着银匙尝了一口,是他素日喜欢的芝麻香。
“万岁觉着还可口么?臣妾记得万岁爷喜欢在酥油酪里添芝麻,说最喜欢芝麻那种嚼碎的浓香!”
惠贵妃说话时,身子不自觉向前倾了倾,因离着近,隐约的兰麝吐纳扑在康熙脸上,令康熙心中一动,下意识就握住了惠贵妃的手。
“难得你有这份心。”康熙说话时,声音很低沉,听上去格外温和,惠贵妃有许久不曾听见康熙这样的软语闻言,不自觉就红了玉颜。
康熙见她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喜欢,手上微一用力,惠贵妃的人就软软地倒进了康熙的怀里。
亥时初刻的时候,敬事房的太监按往日的规矩,端着托盘跨入昭仁殿,刚行至门前,就叫李德全给拦住:“你回去吧,万岁爷歇了。”
那太监怔了怔,顺口道:“今儿这么早?莫不是……”
李德全闭着眼摇了摇头:“是另一个主子。”
太监更惊讶地张了张嘴,转而无奈一笑:“这样也好,咱们倒也省了不少事儿。”说罢,又端着盘子走了。
次日辰时初刻,康熙起身早朝,惠贵妃赶紧跟着起身伺候,康熙却按住她的肩膀:“怪冷的,你多睡会儿吧。”说罢,披着常服下了炕,外厢听见声音的李德全立刻命四执库的宫女进去伺候更衣洗漱。
待康熙上朝去了,惠贵妃才起身,收拾稳妥后乘凤鸾回至衍庆宫。
一入宫门便径自向后殿行,却并没进佛堂,而是进了内寝殿,屏退左右宫人,独自坐在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细白手指轻轻抚上鬓边新扎的鲜艳宫花,想起昨晚在昭仁殿留宿的一夜,自她入宫至今,昨夜还是她第一次留宿在昭仁殿。
第740章 敛态窗前
敛态窗前,袅袅雀钗抛颈<span ss="url"></span>。燕成双,鸾成影,耦新知。玉纤淡拂眉山小,镜中嗔共照。翠连娟,红缥缈,早妆时。
原来,君宠是这样一番滋味……
顾盼流离,惠贵妃望着菱花镜中齿白唇红,笑鬓含烟的模样,心里不禁暗暗庆幸。庆幸自己风韵犹存,庆幸康熙终于看见她风韵犹存的模样。
“怎么?怅恨一夜**苦短?”
蓦地听见这个声音,惠贵妃身子惊地一抖,还未来得及转身,腰身一紧,已经被揽入男人的怀里。惠贵妃想挣,可她知道男人虽整日偶居一室,力气却大得惊人,将她掬在怀内从来都丝毫动弹不得。
男人将惠贵妃按坐在腿上,抬手捏住她娇俏的下巴,强行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声音依旧低沉温柔:“怎么?昨夜里与他旧情复燃了?瞧你这幅模样,看来这一晚上果然十分**,他的手段比我如何?”
听见男人拿自己与康熙比,惠贵妃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厌恶,黛眉皱了皱,抬手去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男人见她如此,便松开了她的下巴,却并没放开她的人,而是将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小腹上,含笑低沉道:“不需要我提醒你也当十分明白,你跟他,再也回不去了!”
惠贵妃的身子被这句话击地骤然打了个激灵,脸上血色尽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渗出丝丝悲凉,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男人唇角勾了勾:“好啊,我陪着你。”
惠贵妃抬起眸,定定望着男人,言辞中略带凉薄:“我是真的累了,想一个人静静地躺一躺!”
男人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痕,抬起手,指腹轻轻滑过惠贵妃如鹅蛋般光洁嫩滑的脸颊,轻声道:“你昨晚八成是没叫他喂饱了,这会子我再给你补补……”
“不,我现在不……”最后一个想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男人二指在惠贵妃眼前轻轻一弹,一缕绿色粉末由指甲里弹出来,在空气中散开好闻的清淡药香。
惠贵妃只觉身子一阵绵软,人便服服帖帖地倚进男人的怀里,男人横抱起惠贵妃,转向那张铺着鲜艳锦褥的暖帐罗床。
将惠贵妃柔若无骨的身子轻轻放在床上,男人直起身,将银钩上的暖帐缓缓放下来,掩去外面的一室明媚,只留帐中双影交叠。
惠贵妃眼睁睁望着男人灵巧的手指解开自己的梅花盘扣,美丽的眸子里却尽显哀求,男人却视而不见,指法娴熟地拨开一层层繁复的华裳,仿佛分开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瓣。
衣裳褪尽,男人终于肯抬起目光望着惠贵妃,唇角仍带着笑,声音无比温柔道:“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片刻后我就会让你欲罢不能!”
————
阳春回暖时,坤宁宫前殿康熙命人移栽来的桃花已开了大半,怀袖房中不用点香,便有淡淡的桃花香飘散进来。
怀袖的锦榻就设在轩窗下,身上搭着条雀锦织就的薄毯,懒懒散散地翻着敬事房总管太监递上来的册子,只翻看了几页便随手丢在一边。
向太监身侧的太医问:“贵妃娘娘的脉象可传过本宫的懿旨,叫张太医看过了?”
张谦乃李太医的嫡传门生,李太医退位后,康熙想起当年张谦随同李太医为自己熏蒸驱毒,还曾救过怀袖的命,眼下张谦又传承了李太医的医道衣钵,故而对其十分器重。
太医拱手道:“回娘娘,张太医已亲自问过贵妃娘娘的脉象,确是喜脉无疑。”
怀袖轻轻点头:“惠贵妃如今得孕龙珠,也是阖宫之大喜,万岁爷那边儿,差人去禀奏了么?”
敬事房总管立刻拱手道:“如今只等娘娘看过了册子,确认无疑,奴才便去给万岁爷报喜了。”
怀袖轻轻点头:“日子对的上,差人去给万岁爷报喜吧!”
“嗻!”敬事房总管得了怀袖的话儿,转身去了,太医随后也跟着退了出去。
涣秋将人引出去,银铃儿亲手端了阿胶红枣羹进来,用银匙将上面的一层雪花洋糖拌匀,小心将紫釉琉璃莲花盏放在怀袖榻前的小茶桌上。
怀袖原本正赏玩窗外斜伸进窗的一只素梅,听见汤匙叮铃,转回头见银铃儿已立在了身前。
见怀袖转回身,银铃儿便将温热的汤羹小心呈在怀袖手上。
“这回内务府采买的阿胶很不错,味道我也很喜欢,如今惠贵妃也有了身子,叫他们给她那宫里头也送去些。”怀袖顺口说道。
银铃儿笑道:“若是旁的内务府或尚有些,主子眼下吃的这个确是没了。”
怀袖挑眉:“前几日不是只送来三盒子么?内务府采买就只这些?也忒抠门儿了。”
银铃儿听怀袖这么说,不禁笑起来,解释道:“这并不是内务府采买的,确是奴婢托了叔父亲手熬制的,剔除了胶中先前的杂质,主子喝着方觉味道醇厚香浓,因制作需要时日,故上次取回来的只这三盒子。”
怀袖实未想到,今日听她亲口说出来,不禁轻叹:“我自怀孕后,倒叫你操了不少心,既是你这样精致的心意,便叫宫人将前几日福晋送来的那两盒老山参送去衍庆宫吧。”
银铃儿应声吩咐下去,却终忍不住道:“贵妃娘娘这珠胎怀的倒好生利落,两年间统共只侍过一次驾,竟如此可巧。”
怀袖笑道:“这就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还记得裕妃么?
她倒是做梦都想再怀个龙种,可惜费了那番心思,最终却反受其累,惠贵妃整日倒是吃斋念佛修养的好性儿,结果偏生就修来了厚福。”
银铃儿点头,正欲开口,抬眼见张保站在门口正望着她,便轻声道:“主子,张保在门口呢,似有话要回。”
怀袖闻言立刻道:“快叫他进来!”
银铃儿便向门口的张保招了招手,张保垂首行入内殿,给怀袖跪了安,便站起身准备回话,银铃儿见状,转身便欲走,怀袖道:“你留下,我原也没打算避你。”
银铃儿听怀袖这么说,便悄声立在旁边,只听张保道:“依着娘娘的吩咐,奴才命人暗暗察访了那两个宫女,果然是绯华宫里的侍茶宫女,那晚是其中的一个挨了兰妃的打……”
第741章 夜色萧萧
时至四月间,天气已十分暖和,山西官员递上来的折子,说壶口今年开河十分顺畅,约莫过不久,河道便要彻底畅通。复制网址访问
康熙闻讯十分高兴,本以为今年开河期可平安度过,可谁料至四月中,山西一带天气突然转冷,一夜间原本已开裂的河面冰层,又被冻得结结实实,而上游的河道已开封,大块的浮冰沿着顺河水漂至壶口,拦河大堤又将面临决榻危险。
康熙山西巡抚发来的加急折子,起身背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惠贵妃提着食盒,才跨入昭仁殿的门槛儿,李德全立刻应上来行礼。
“娘娘又给万岁爷送宵夜来了?娘娘当真是心疼万岁。”李德全笑道。
惠贵妃亦温和道:“这些原就身为宫妃该做的,往日不过是本宫躲懒罢了,万岁爷还瞧折子呢?”问话时,惠贵妃抬步就要向内走。
李德全赶紧又行了个礼:“眼下万岁爷正琢磨事儿呢,恐娘娘进去不便,要不奴才替娘娘送进去?”
惠贵妃听见李德全这个话,脸色微露不悦,淡淡道:“万岁爷就是再忙,也必定不会恼了本宫!”说罢,便不再理会李德全,径自向内行。
跨入昭仁殿暖阁,惠贵妃见康熙正伏案疾书,便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只从中取出汤盅小心端着,缓缓行至康熙案前。
就在惠贵妃正欲将汤盅放在康熙案上时,康熙正提笔蘸墨,手臂正撞在汤盅上。
“啊!”惠贵妃惊地大叫一声,手里的汤盅扣翻在地,碎瓷和着汤汁撒了满地。
康熙站起身蹙眉道:“深更半夜的你又怀着身孕,不好生在宫中修养,出来跑什么?!”
惠贵妃没想康熙当真恼了,立刻跪地道:“臣妾体恤万岁近日劳顿,却不想……还望万岁恕臣妾无心之过……”
康熙本就现下烦闷,又见惠贵妃这样抽抽泣泣的模样,想她又怀着身子说不得,心中更不剩其烦,摆手道:“算了算了,你退下吧!”
此时李德全已进来,挽扶着惠贵妃出去交给衍庆宫的宫人,折回来命小太监赶紧打扫地上的残羹瓷屑。
康谢眼见着太监在眼前晃来晃去更觉心烦,起身道:“李德全抱着奏事匣,随朕去坤宁宫!”
说话时,康熙已跨步行出了东暖阁,李德全赶紧抱起奏事匣跟在康熙后头,除了殿门,李德全立刻向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低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掌灯,万岁爷要摆驾坤宁宫!”
此时,就在几步远的玉阶下,还未走的惠贵妃将李德全的这一声低斥听得清清楚楚,再回头时,只见康熙一身明黄的袍子在廊柱下一晃,转向后头去了。
惠贵妃只觉胸口一闷,转过脸哇地一声,将腹中餐食吐了个干干净净。
“主子可是哪儿不舒服么?怎么刚吐完这会子又吐了!”红雀赶紧掏出新帕子,伺候惠贵妃拭唇,却被惠贵妃一把推开。
“凭栏干,窥细浪,雨萧萧,近来音信两疏索,洞房空寂寥……果然,万岁爷的心里,只有她……”惠贵妃喃喃时,泪珠子沿着精致的粉腮缓缓话落,跌碎在冰凉的青砖上。
红雀挽着惠贵妃的手臂,缓缓向锦轿行,小声安抚道:“主子何苦要置这个气呢?万岁昨儿还来亲自咱们宫里瞧主子,又赏了好些东西,可见还是将主子放在心上的,今日或是万岁因朝事心情不悦,并非主子之故。”
惠贵妃却只低垂着眼帘,默默地进了锦轿中,小太监缓缓抬起轿子,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康熙已有月余不曾来怀袖的宫里,前半个月去了惠贵妃宫中两次,近半个月因朝政繁忙,便谁的牌子也没翻过。
怀袖向来不过问敬事房康熙翻牌子的事儿,只听闻近日朝政繁忙,每晚便也不预备着迎驾,早早就歇下了。
听闻外头李德全唱传长长的“皇上驾到……”,银铃儿惊地一骨碌爬起来赶着伺候怀袖披衣起身。
怀袖才裹上丝锦团绣夹袄,眼梢扫见屏风侧面灯影一晃,便知是康熙已经进了门,赶着起身时,康熙已经绕过了屏风。
银铃儿赶紧退避出屏风外头,康熙在床边坐下,拦住怀袖的腰身,将她又重新赛会暖和的被子里。
“往后朕再来了,你用不着这样急着见驾,跟你说过多少回,总这么拘着自己做什么!”康熙虽是斥,言辞却低沉温柔,声线格外好听。
怀袖侧着美眸打量康熙一眼,伸手执着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温柔恬语:“乖乖,你阿玛看折子累了,来瞧你喽,来用你的小手手跟阿玛问个安!”
康熙温热的手掌,搁着轻软的薄棉衣料抚摸在怀袖的小腹上,渐渐地安静体会她隆起的腹中,竟好似真有个小东西顶了一下他的手心。
“小家伙动了,朕感觉到了,他真的在动,还踢朕的手心……”康熙兴奋的说笑时,已俯下身,将侧脸贴在怀袖的肚子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在她肚子上印了一吻,康熙侧身在怀袖身边躺下。怀袖为康熙掩了掩被子,自己也缓缓地躺了下来,见康熙闭上眼,便轻声道:“若是太累,就早些歇了吧。”
康熙的手在被子里将怀袖的手握住,躺了片刻,轻声道:“怀儿,你做朕的帝后吧。”
怀袖的小手在他手心里捏了捏,笑道:“这个时辰,别说些惹我睡不着的话,换个旁的嗑我才与你唠。”
听见这话,康熙低笑了两声,翻身坐起来,也不唤李德全,径自褪去龙袍掀开被子上了床。
虽然躺在了床上,可康熙却仍无眠可入,轻轻抚摸着怀袖的肚子问:“你几月生?”
怀袖想了想道:“张太医说九月间。”
康熙稍事沉吟低声道:“看来朕还来得及赶回来。”
怀袖有些惊讶,不禁问:“万岁是要出宫?”才问出口,怀袖就后悔了,康熙素日不喜**过问前朝之事。
片刻,康熙闷闷地嗯了一声,反手将怀袖揽地更紧了几分,下颚支在她肩膀上,低声道:“等你生的时候,朕一准儿赶回来!”
第742章 偶遇旧奴
安静的永巷内,一层明黄顶子的绣銮急匆匆向南书房行,四个抬轿的小太监迈着整齐的步子如出一人,却是个个都已汗流浃背,连轿子旁跟着的大公公禄海,也是边跑边用袖子擦脸上的汗珠子,恨不得将头上的红顶子摘下来当扇子。
眼看着就要到九卿房了,禄海向轿窗子跟前小声道:“殿下,咱们可快到南书房了。”
坐在轿子里的胤礽闻言,立刻叫道:“快,快落轿!”
明黄小轿稳稳落在甬道安静的青砖上,禄海还来不及掀开轿帘子,胤礽已经从里头钻出来,火急火燎向南书房走。
禄海等几个小太监赶紧在后头跟着,胤礽听见身后脚步嘈杂,回转身将眼一瞪,怒道:“你们都跟着干什么?就禄海一人跟着,其余人都滚回去!”
众人吓地赶紧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果真是连滚带爬往回跑,禄海小心跟在胤礽身后,继续向南书房行。
转过了垂花门,原本行动匆忙的胤礽脚步反迟缓下来,似心有忌惮似得在门前踌躇了片刻,转身对禄海道:“我惹这么进去,撞见皇阿玛恐又要受责问,还是你进去,见着官员先询问索大人在不在,传了他来这儿见我,我在这儿等着。”
禄海应声去了,胤礽独自在垂花门儿外边等着索额图,边来回踱着步子,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手中端着个木匣子,垂着头行至垂花门前。
胤礽背对着小太监并没留神有人走进,冷不防听见有人请安唬了一跳,转回头一看,见是个并不认得的小太监,身上穿着深绛色的长袍,不知是哪个皇**里的。
胤礽皱了皱眉,问:“你是哪个宫里头的?”
那太监恭恭敬敬叩头道:“回太子爷的话,奴才是景华宫的包荣,当年在毓庆宫伺候太子爷御膳,后被调去了景华宫。”
景华宫……
胤礽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面上随即扯出一副笑模样,亲手将包荣由地上扶起来。
包荣不过一个没品的普通小太监,见胤礽居然如此屈降身份挽扶自己,吓地连连磕头,太子却是少有的好脾气,面带和笑道:“包荣,本太子当然记得你,当初你被内务府调走时,本太子还特地与禄海过及你,本太子瞧着你素日激灵勤快,原本想好生栽培你为本太子做事,却不想你竟被调走了,着实可惜了!”
包荣万没想到胤礽竟然张口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在毓庆宫做了几年的奴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一双慧眼整日只顾流连阖宫哪个宫女长得水灵娇嫩,连正眼儿都没瞧过他这个小太监,却没想如今已经离了太子宫,这位昔日的旧主子竟有这样的心思<span ss="url"></span>。
包荣一时心里百感交集,激动地流着眼泪跪在地上连连给胤礽磕头,边磕头边哽咽:“奴才入宫这些年,总算得太子慧眼相看,有太子爷今日这番话,奴才就算把这条不值钱的贱命赔上,原再回太子爷身边伺候太子爷。”
胤礽目光黠动,亦是满脸激动将包荣由地上扶起来,道:“哎,如今你在景华宫,也是个不错的差事,皇阿玛疼爱十二弟,连本太子亦无法与之相比,往后你跟着十二弟也可图个好前途……”
包荣毕竟只一介小太监,眼见太子面露伤感,且闻胤礽方才所言似对他有心提拔,毕竟在宫中打混这么多年,心眼子亦十分活泛,当即便跪在地上叩头道:“奴才眼下虽然在景华宫做事,但不敢忘记旧主重恩,只要殿下用得着包荣,包荣必效犬马!”
胤礽再次将包荣挽扶起来,重重地拍了拍包荣削瘦的肩膀道:“就凭你这句话,本太子必定为你寻个荣升的机会!”
包荣闻言,喜地连声作揖:“多谢太子爷提拔,多谢太子爷提拔!”
耳听垂花门内有脚步声传出来,胤礽对包荣道:“你先去忙你的,过后本太子再差人去寻你!”
包荣又磕了个头,起身向垂花门内行,正与出来的索额图和禄海遇了个正着。
包荣经过索额图身侧时,行了个礼,站在索额图身后的禄海只觉这小太监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索额图亦未留心包荣,只匆匆走了过去。
索额图走出垂花门,一眼便瞧见立在门旁的胤礽,因是在宫内,恐人瞧见不好便欲行礼,手臂却已被胤礽急切扯住,顺带向禄海使了个眼色,禄海即刻悄没声向垂花门内守着去了。
“皇阿玛此番出行,于朝政上究竟如何安排?”胤礽直接问出心底最急切关注的事。
索额图皱着一对花白老眉,捋着胡子道:“万岁爷倒是一个字儿没提胤裪,只说令张廷玉,顾贞观和沈鸿飞几监理朝政,其余什么也没说。”
胤礽听说没提胤裪,心下安稳不少,随即道:“这么说,或许前阵子皇阿玛不过因着喜欢胤裪,才将他传了几日,眼下轮到正经事儿上头,便也与他无干了。”
索额图却道:“可此番,万岁爷也未令你兼国,这便与往日不同了。”
胤礽闻言,又皱起眉头道:“这倒也是,该不会是前阵子因着那几个宫女和窗课的事儿,皇阿玛还恼着我?”
索额图摇头:“万岁爷的心思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没人能揣的明白,眼下咱们唯有见机而动,不过,胤裪终究是你的一大患,即便他尚小不醒事,却难保坤宁宫里的那一位没想法。
方才我听万岁爷的意思,是要提拔她哥哥齐步琛做正白旗副都统,她阿玛葛吉泰手中掌握着两个白旗的旗主帅令,瞧这模样,她哥哥将来很有可能也要同时接任这两个白旗的兵权。
如此一来,整个疆北以及盛京,察哈尔就是她一家之天下,咱们根本就无力撼动!”
“哼!甭管她家在疆北有多大的权,等将来我坐了天下,全给她撸个干净!”胤礽不服气道。
第743章 珠玉空悬
索额图苦笑:“呵,你虽有这个报复,可眼下万岁爷身体康健,距离你荣登大宝,还不知何年何月,更何况若论起聪颖睿智学识悟性,胤裪眼下虽小小年纪,却远在你之上,咱们未来要走的路,还长着呢<span ss="url"></span>!”
听见索额图提及胤裪,胤礽眼底黠光一闪,笑道:“胤裪不就比我会读书么,倘若有一日他读不成书了呢……”
索额图一听这话,便知胤礽心下有计较,只默不作声那精明眼光望着他。
胤礽笑了笑,附在索额图耳畔低语:“眼下,正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鎏金鹤顶灯座上,臂粗的宫烛“啪”地灯花跳动,水雾氤氲的池中怀袖猛然回神,见池边曳地的水色桃花蝉翼纱被微风吹地拂动,侧目向池畔的银铃儿问:“眼下什么时辰了?”
银铃儿笑道:“主子今日怎么总似惦记着什么事儿似得,此时才泡了不过一刻,池中药香尚浓呢。”
怀袖闻言,立刻别过脸不再询问,双颊却悄然蕴出桃花色。
银铃儿眼尖心细,已猜出怀袖的心思,端过雪白陶盘,向池中撒了层芙蓉瓣,低声道:“奴婢出门时,给小韭打过招呼,他此刻还没传信来,万岁爷多半还没回昭仁殿呢,主子可再多泡一会儿。”
被猜中心思,怀袖到底不好意思起来,闭上眼缓缓靠进池中乳玉雕的桃花石椅中,面儿上的桃色胭脂不知是被水气熏的还是娇羞,红云一路向雪白的颈下蔓延。
薄幔外有人影一闪,银铃儿先是微惊,但仔细一想心下当即了然,噙笑站起身,悄悄退出了幔外。
怀袖在此间沐浴,敢径自进来的,除了康熙还能有谁?
康熙入水的声音被被汤池边桃花引出的细流掩盖,直至来到怀袖身侧,怀袖依然闭着眼,神情安然恬静。
康熙的目光流连过怀袖洁白如珍珠般的耳廓,几缕墨黑的碎发被池水打湿,贴在柔细的颈子上,惹康熙心神牵动,不自觉就吻了上去。
怀袖感觉到后颈微凉,鼻息间嗅到那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心中霎时一片安稳,虽然仍闭着眼,却侧身伸出手臂,环住康熙的腰身。
微热的脸贴在康熙的胸前,怀袖没说话,却仍不由收紧手臂。
康熙的手掌上有昔日引弓骑射时磨出的薄茧,握在怀袖细腻的肩上微糙,却透着爱新觉罗皇族的风姿飒骨,她最喜欢的他温暖有力的手,能轻易就唤出她满腔化水的柔情。
亲了亲怀袖微湿的发鬓,感受她手臂有些紧,康熙轻声问:“怎么?舍不得朕?”
怀袖不答,闭着眼换了个姿势,将下巴搭在康熙的肩膀上,猫儿一样匐在他胸膛里。
康熙用手掬着温热池水撩拨在她的背上,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廓,温声道:“朕也不舍得,朕答应过你,待你临产时一定赶回来!”
怀袖转过脸,吐了吐舌头,笑道:“人家才没不舍得,你没听过么?小别胜新婚呢!”
康熙却蹙眉:“可是新婚就小别,就有点残忍了<span ss="url"></span>!”
怀袖被他这句话逗的笑啐:“裪儿都那大了,还说新婚,叫人听去臊也不臊!”
康熙却不理会她,将鼻息埋进她的发间,低低道:“可朕老觉着才将你娶进门不久,总也跟你待不够,怎么办?”
弦月将清辉铺了一地,光晕徘徊在窗棂,终于忍不住漫进来泼洒在大团花织就的贡缎锦被上,映暖了一室春光。
此刻的昭仁殿外,一乘绯色锦棉小轿稳稳地落在雪色的汉白玉台阶前,轿帘轻挑,红雀小心挽扶着惠贵妃行出来,在阶上投下大拉翅旗头华丽丽的长影。
眼见昭仁殿前一片寂静,惠贵妃款步行上台阶,众宫人即刻齐齐跪地请安。
为首的小韭跪在最前端,鼻尖抵着冰凉的青砖地,听见惠贵妃的花盆底从自己身侧哒哒地走过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贵妃娘娘请留步……”
花盆底的声音住了,头顶飘下来惠贵妃柔柔软软的好听声音:“明儿御驾出京,本宫来瞧瞧万岁爷,怎么,万岁爷这早就歇下了?”
小韭咽了咽吐沫,用膝盖转了个半弧,脑门正对上惠贵妃精致的鞋尖儿,小心道:“回娘娘的话,万岁爷此刻不在殿内。”
惠贵妃挑眉:“怎么?已经这么晚了,莫非万岁爷还在南书房?”
小韭心里不禁一声重叹,低声道:“万岁爷此刻与皇贵妃娘娘在……温汤宫。”
站在旁边的红雀,只觉手臂被惠贵妃握地一紧,赶紧向惠贵妃的面上打量,却见她只唇角呡了呡,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脚底下转了个方向,向着阶前停落的小轿行。
似乎与来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回程的步子显得更急切了,红雀疾步跟着,行至阶前,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主子慢些,您眼下可怀着龙珠呢……”
惠贵妃却是充耳不闻,利落地上了轿子,仿佛被人撵着似得匆匆回了衍庆宫。
行入内殿,才跨上台阶,惠贵妃突然转身,冲着众宫人连同红雀一并吼道:“谁也不许跟着本宫,都给本宫滚,滚的远远的!”
众宫人吓地立刻呼拉拉跪了满地,惠贵妃却“啪!”地一声狠狠甩上了内殿的大门。
跪在最前端的红雀身子被门震地一抖,耳听里面的花盆底声音渐渐远去,才缓缓站起身,转身对着一地的宫人道:“留我在这儿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听她这么说,方才诺诺退去,红雀缓缓转回身,望着高高的镂空雕花木窗,从朦胧宣纸后头透出明亮的烛晕。
红雀看不清里面的主子究竟在做什么,但心里却已隐约猜到。
而此时的惠贵妃,已推开壁上镶嵌的一人高的美人春睡图,站在佛堂的后室中。
男人依旧坐在炕几前,闲雅地煮着红泥炉上的茶汁,听见暗门转动的声音连眼皮子都没抬,将茶汁由分茶勺中缓缓引出,注入细白的茶盏。
手指才捻起杯盏,身侧人影一闪,男人手中的茶盏被猛地撞翻在地上,耳畔一声清脆的裂帛,已被惠贵妃撕扯着褪下了外衣。
第744章 康熙离京
男人被扑倒在炕上的一刻,感觉到惠贵妃的身子重重地压下来,双手利落地稳住她的腰身,温声道:“轻一些宝贝,尽管我医术高明,你却也需好生护着腹中的宝。 ”
惠贵妃却似充耳不闻,只奋力撕扯着男人的衣裳,直至最终两人交叠缠滚在一起。
浓情过后,惠贵妃满额香汗和着发鬓黏在脸上,头枕着男人的手臂,浑身雪肌炽热微红,可见方才的炙热仍未退却,只是闭着眼,两行湿润悄然由眼角缓缓淌下,最终滴落在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缓缓撑起身子,俯视惠贵妃依然酡红美丽的脸,无比温柔地将她黏在额角的发丝撩开,轻轻地吻在她的唇角。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如今享着天底下极致的荣华,身侧有我相伴,何苦自讨那些不愉快?”
男人的嗓音依旧温软低沉,却搅地惠贵妃满腔凌乱,泪流地反而更凶。
望着始终闭着眼低泣的惠贵妃,男人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轻蔑,手指缠绕上她的一缕青丝,唇角勾出薄笑,只是那笑意之中,却瞧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惠贵妃独自哭了一场,渐渐收敛了情绪,转过身背对着男人良久,颤抖着肩膀喃喃道:“狸猫终究是狸猫,永远代替不了真龙,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男人淡淡地勾唇一笑,抽回手臂,语调依旧柔和如羽:“世生万物,便有万物的造化,没有什么绝对,也没有什么永恒,虽然一半的成事在天,但另一半的谋事,却全由人一手掌握。”
惠贵妃一直默默颤抖的肩膀,在听完这番话时终于停止了颤抖,猛然转回身,一双红红的眸子定定凝着男人那张始终带着笑的脸,仿佛从来不认得他一般,半晌,紧张道:“你……你想做什么?”
男人望着惠贵妃因为紧张而苍白的美丽容颜,悠悠然一笑,什么也没说,抬手在惠贵妃前额轻轻一拂。
惠贵妃只觉有好闻丝丝甜腻的绿檀萦绕鼻息,只转瞬功夫,眼皮便已沉沉地合上。
男人的唇角始终噙着浅笑,望着惠贵妃沉睡的容颜,笑依然显在脸上,眼底却已一片凉薄。
伸手撩开被子,草草地将床上累累缀缀的衣裳向她身上一裹,抱起已沉睡如不省人事的惠贵妃向暗门行去。
男人将人轻轻放在雕花锦床上,目光流连过这具他早已不陌生的身子,目光最终停留在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上。
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柔软的小腹,男人脸上又牵出笑痕,口中喃喃:“哼!皇帝的女人还不是怀了我的孩子?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
红雀独自坐在门前,仰脸看了眼天上的一弯新月已渐偏西,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推开内殿的朱门。
房内一片寂静,灯烛依然明亮,只是沿着烛台留下斑驳红泪,红雀轻步转过云石屏风向锦榻上望过去,见惠贵妃已在床上睡熟。
红雀行至榻前,只见惠贵妃妆容尚未褪,发髻在枕上揉地散乱,中衣松松地裹在身上,敞开一大片的领口下,雪白的肌肤上隐隐有一串暗红的痕。
目光凝着那片暗红许久,红雀默默地咬了咬唇,伸手提着锦被边缘,轻轻地将那一片痕迹遮盖住。
————
巳时初刻,明媚阳光洒在太和殿与太和门之间一片霁色荣光。
康熙出宫从来不喜乘銮舆,玉花骢胸前黄金脖铃随着整齐的仪仗清脆叮铃,康熙骑着马行走在明黄的仪仗伞下,黄龙披风被风吹的鼓起,身后四色八面龙旗猎猎作响。
最先跪的是满朝文武,紧跟着是众皇子,在众人山呼万岁声中,康熙的马恰经过众嫔妃之列,为首的两顶绯红仪仗伞下,立着已显出身子的怀袖和同样有孕的惠贵妃,后面的一众宫妃皆垂首跪着。
康熙原本行走在队列的中央,突然一扯缰绳,玉花骢斜刺里奔出仪仗,直奔怀袖和惠贵妃所在的方向而去。
马儿先经过惠贵妃身侧,康熙望着她,眸光温和道:“朕不在宫中,你当好生保养身子,切莫太过操持。”
惠贵妃见康熙如此,早已激动的红唇颤抖,缓缓屈膝道:“臣妾谨遵圣谕,盼万岁早日还朝。”
康熙轻轻点头,磕了下马腹行至怀袖身前。
怀袖微扬着脸,如秋水般的双眸将康熙的影掬在其间,康熙亦静静地凝着她,缓缓俯下身,手指轻轻扶了扶她鬓边那支于金钗凤冠中格格不入的木雕素钗。
指尖落下时,轻轻地擦过怀袖暖玉般的颊,康熙低沉着声线,缓缓道:“朕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怀袖樱唇轻呡,青莲玉颜亦没有表情,一双绝美的眸中只映着康熙明黄的影,唯有他神光能探进她眸底那一片温柔潭,读懂其中的脉脉不舍。
抬手扬鞭,玉花骢直奔太和门而去,康熙的影如一道亮眼的流光消失在怀袖的眸底。
怀袖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口,不知为什么,康熙此番出行,她总觉着心里某处隐着抓握不住的一缕不安,却并非单纯的关情则乱。
五月,蔷薇的嘘息沉浮在空气中,有湿漉漉的雨味自泥中漾起,鲜嫩的仿佛一切绿意皆能拧出水来。
转眼御驾出宫已月余,进入山西地界时,康熙差人送回宫一封折子,说一切安好,只山西当地天燥地竭,体内火旺,念着怀袖亲手做的杏仁甜酪。
康熙不在宫内,于前朝是一片宁和,于后宫则显出些寂寂落寞的味道来。
怀袖是惯常耐寂寞的,康熙不在宫里,反倒养出侍弄花草的兴致,尤其是年前惠贵妃送来的那两盆蓝蕊蝴蝶堇,喜欢的整日放在庭前,虽然已过了花期,只那单薄的叶瓣娇柔不堪一握,亦觉令人怜的紧。
涣秋将果仁奶茶放在院中小茶桌上,见怀袖倚在榻上凝着花草出神,不禁轻声道:“主子闲来无事,何不去瞧瞧小主子?也当出去散散心,前日小主子来请安,咱们瞧着小主子可瘦了不少。”
怀袖笑道:“裪儿如今正抽条长个子,瘦些也是正常,我倒瞧他长得很快,已经至我肩膀了,再有一二年怕是要超过我了,在他这个年纪也算不错,可见映雪于裪儿的起居上已很是用心……”
怀袖话刚落,只听前殿已有宫人传:“映雪姑姑来了……”
第745章 断鸿啼泪
映雪进来的时候,怀袖还没觉着有什么,仍端着琉璃汤盅小口小口地吃奶茶,直至映雪跪在身前,怀袖看见她那张惨白赛过宣纸的脸时,才觉察出哪儿有些不对劲。
映雪脸色惨白却满眼血丝,唇呡地青紫,看上去样子有些吓人,两眼直勾勾望住怀袖半晌,颤抖着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地听不出是人声。
“小主子……失明了……”
“啪!”
琉璃汤盅连同银汤匙,压着映雪的尾音落在地上,**汁溅了怀袖一身,映雪一脸。
————
怀袖的凤撵落在景华宫正门前时,太医院的众太医和宫人整整齐齐跪了一院子。
怀袖一只手护在隆起的腹上,由银铃儿挽扶着向胤裪的内殿行,经过太医张谦身前时,怀袖顿了顿脚步,沉声道:“张太医随本宫进来回话!”
张谦赶紧磕头,起身随着怀袖行向内殿。
怀袖跨入殿门时,殿内窗棂紧闭,光线有些暗却十分的安静,鹿鼎炉中燃着浓淡适宜的清梨香片,仍是坤宁宫内制作好了送来的气息。
怀袖放轻了步子,行至床边,眸光落在床上躺着的胤裪身上,眼睫闪动几下,轻轻握住露在锦被外的温软小手。
“裪儿……”怀袖的声音极低极轻,如裪儿当年刚出生时,生怕声音高一点点便吓到襁褓中那个娇弱地叫人心疼的小人儿。
裪儿听见声音,眼皮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依然明亮的眸子并没有落在床边怀袖的身上,而是漫无焦距地在空中扫。
“额娘?你来了为何不掌灯?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天这么黑……”裪儿握住怀袖的手,挣扎着想起身,却只觉身子沉沉的用不上力气,只得握住怀袖的手,又道:“额娘,为何不唤映雪姑姑来掌灯?”
怀袖伸出手,在裪儿眼前晃了几晃,又缓缓将手收回来,紧紧握住手心里那小小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就在怀袖抬起胤裪手的时候,站在身后的银铃儿却是“啊!”地一声低呼。
怀袖面色平静,脸在胤裪手背上蹭了蹭,温婉道:“裪儿你昨儿生了病,太医嘱咐你要好生卧床休养,你要乖,好好睡一觉,过了今夜明日一早病就好了。”
胤裪隽稚的小脸上露出笑涡,点头道:“嗯,裪儿听额娘的话,一定乖乖休养,眼下身子却是疲乏无力,连起床与额娘行礼都不能,待明日好了,裪儿再去坤宁宫给额娘磕头。”
“嗯,好孩子……”
怀袖的声音始终温婉慈和,眼见胤裪又疲惫地闭上眼,方才轻轻起身,将手中握着的小手小心放进锦被中,起身走出寝殿。
坐在正殿中央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怀袖面色平静地看着跪在眼前太医张谦,问:“裪儿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病,还请张太医如实奏与本宫。”
张谦伏跪在地,沉吟半晌,方才低声道:“十二贝勒是,是身患一种罕见病症……”
“你胡说<span ss="url"></span>!”站在怀袖身侧的银铃儿,终于憋不住高声呵斥。
张谦身子一抖,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却再没说话。
“银铃儿,你来说!”怀袖沉声道。
银铃儿行至身前,跪在地上,眼中蓄着泪道:“方才主子见小主子时,奴婢眼见小主子十根指甲皆现青黑,分明是中毒所致!”
怀袖沉静的目光从银铃儿又转移至张谦身上,沉声问:“既然是中毒所致,为何张太医要与本宫说是患病?”
张谦前额重重磕在青砖上,急切却又无奈道:“娘娘眼下凤体怀珠,微臣是怕……怕娘娘突闻此噩耗,伤及凤体……”
怀袖闻言,没再说什么,缓缓抬起手臂,银铃儿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挽扶住,怀袖站起身,跨步行出殿门,沉声道:“传本宫懿旨,宣恭亲王入宫!”
说完这一句,怀袖耳中听着太监高昂的唱传声渐传渐远,抬眼只觉调角飞檐与蓝天旋转,眼前一黑,已人事不省。
————
从京城疾驰而出快马,马背上的令官背插明黄小旗,六百里加急将烫着亲王紫红大印的折子呈在远在山西的康熙的手中。
坐在行馆中的康熙,缓缓合上常宁亲笔的折子,面无表情的起身向外走。
李德全尚不明缘故,但见康熙这般神情,心下已知定是宫中出了事,赶紧疾步跟着出了行宫。
马厩就设在行馆外套的院子内,康熙行至近前,伸手接下玉花骢的缰绳飞身跨上马,院中众臣尚未反应过来,最了解康熙的李德全一张脸已是雪白如纸。
疾步奔至近前,一把抱住康熙的绣着金龙驭水的明堎薄底朝靴,李德全已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颤声恳道:“万岁爷,可使不得,此地不比南苑,距离京城路遥山远,沿途官驿尚未设防……”
“滚开!”康熙一声断喝,已将缰绳扯的笔直,玉花骢疼地一阵嘶鸣,见李德全仍不松手,抬手一鞭子正抽在李德全的手背上。
李德全疼地手一抽,康熙的马已入离弦的箭矢闪出行馆大门,李德全顾不得手背剧痛,连声高喊:“快传领侍卫内大臣,护驾,护驾!”
而就在李德全高声疾呼的时候,另一匹黑马亦跟着跃出大门,李德全眼见着那马儿消失在门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幸而还有李铁。
康熙策马回至京华城时,正值入夜,九门已关,远远地一线四色龙旗疾奔至门前,骁骑营统领向城门上高声喝传,城上的官兵眼见城下骁骑营,前锋营众侍卫正中央簇拥着一匹高头骏马,马上之人身披明黄龙袍,虽然瞧不清脸面,却也丝毫不敢怠慢,急传来九城提督亲自下来迎驾。
城门轰隆隆被推开,康熙催马疾奔而入,众侍卫紧随其后,一时马蹄声响如闷雷,惊起宿夜的鸦雀四下纷飞。
马儿未进乾清门,而是沿着东侧长巷径自奔入坤宁宫的侧门,康熙奔入坤宁宫寝殿的时候,众宫人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明黄已晃入殿中。
待康熙站在怀袖床榻前时,眼望着床上的人儿,心底霎时一片空白。
第746章 生生相息
康熙细问过银铃儿,得知怀袖自知晓胤裪失明,终未落一颗泪,便知她眼下沉沉的昏迷,是因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散不出来所致。
太医院一波一波的太医进来出去,一日问脉数次,坤宁宫后殿终日弥漫在熏人的药气中,围在银吊子旁的宫女,眼圈哭的比桃子还红,令整座坤宁宫都显得晦霭沉沉<span ss="url"></span>。
康熙着一身浅蓝府绸便服,坐在雕着丹凤朝阳连理蔓枝的锦床边,望着床上已昏迷整七日的怀袖,听见脚步声,康熙抬眼见怜碧端进来汤药碗,便缓缓伸出手。
怜碧这几日已见惯此景,放下托盘将汤药小心放在康熙手上,行了礼转身悄然退出去。
康熙小心取了一匙药汁,仔细吹过喂向怀袖紧闭的双唇,银匙微倾,药汤立刻沿着唇角流下。
康熙赶紧取帕子去拭,手指碰触怀袖的脸颊,肤质微凉,康熙惊地伸手去被褥中抓握怀袖的手,徐徐体温由纤手传来,心方才回归原位,这几日他片刻不敢离开,就怕……
康熙不敢再往下想,将一勺药含进自己口中,附身轻轻将唇贴在怀袖的唇上,为之哺入。
太医又来问脉了,康熙站起身,踱步绕过蝉翼织锦荷合如意的紫云杉四开大屏风,站在殿门前,待太医诊完了脉,由内出来跪在身后,康熙未转身,只沉声道:“如实禀奏。”
太医磕了个头,小心回道:“娘娘如今已昏迷七日,凤体已孱弱至极,尚若今日再醒不来,恐……恐……”
康熙仍未转身,沉沉道:“照实说!”
太医又磕了个头,紧张道:“恐腹中珠胎不保……”
太医回完了话,跪在金砖上的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悄无声息地浸湿了红顶子,站在门前的康熙却半晌无言。
此时,外厢传进来几个宫女略显嘈杂的声音,康熙微皱了下眉,抬眼帘看向通往前殿的廊柱。
只见廊下人影晃动,几个宫女簇拥着一身艳色的兰妃迤逦而来。
兰妃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宫女边走,还边对紧随其后的涣秋冷嗔:“你不过一个丫头,竟敢拦咱们主子的銮驾,咱们主子是来给万岁爷请安的,李德全都不敢说什么,你长着几个脑袋!”
涣秋咬着唇,眼圈微红低声道:“万岁爷却有口谕,我们主子现下正病着,任何人不得入内请安探视。”
那丫头冷笑:“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被药罐子熏坏了,咱们主子是来给万岁爷请安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涣秋无言可对,只得垂着脸在后头跟着。
转过了廊柱,宝兰抬眼便瞧见康熙正立在寝殿檐下,脚步微顿了顿,从侧襟抽出帕子掩着口,一脸欲泣状就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抽抽搭搭,行至康熙身前,颤着身子请了个安。
康熙的目光越过宝兰,落在她身后的几个宫人身上,对身侧的李德全道:“将这个几个绯华宫的宫女送去慎刑司割了舌头,贬辛者库。”
身后的几个宫女跪在地上连求饶都来不及,已被御前侍卫拖了出去,宝兰脸色早已惨白,若说方才身子颤抖是装的,此刻倒是真的。
康熙始终连眼皮子都没抬,转身时看见仍跪在地上的太医,淡淡道:“都去吧,若今日子时娘娘还醒不过来,你们便自行去慎刑司领责吧。”
太医磕头谢了恩,抖着身子出去了,经过宝兰身边时,脚底下一趔趄,仓皇请了个安便匆匆去了。
独自站在庭院中的宝兰,怔怔望着殿内,想了想,终究没勇气再跨进去,转身时后面已空无一人,嘴角抽了抽,一个人泠泠落落回去了。
————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周围却软绵绵的很舒服,很浓很浓的疲倦侵袭身心,怀袖只想好好睡一觉,黑甜地睡一觉。
可是,总有什么东西牵系着她,让她明明不想清醒却又不得不清醒,那是什么?
怀袖很想看清楚,可周围一团漆黑,唯有那一线清明缠绕在意识里,不容她继续舒舒服服地睡,那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无声无息,无色无味,无影无踪,仿佛沉溺在她血液之中,与她的魂魄生生相息无法分离,难道她的体内还有旁的什么在用力召唤着她?
她想睡,而那个东西却拼命地想清醒,想律动,一下一下行如脉搏……等等,脉搏。
对了,她腹中还躺着个温软的小生命呢,是那个小生命,他想生……
“万岁爷,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刚刚张开眼皮的怀袖,耳边夹杂着这一串叫嚷和飞奔渐远的脚步声,下意识皱了皱眉,有些后悔醒来,又想再睡回去时,手已被那存着薄茧的温暖手掌握住。
鼻息间传来细腻的龙涎气息,怀袖心里很清明,是康熙来了。
她想转过脸看看他,脖子却僵地动不得,紧跟着她发现不光是脖子,浑身都僵硬地动惮不得,能动的只剩眼珠子。
眼珠还没来得及转,康熙的脸已经欺至近前,近的鼻息相闻,让怀袖看他看的十分真切。
看着眼前的康熙,怀袖下意识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快,拿水来!”康熙立刻命令。
怀袖咽水时,只觉咽喉如被钝刀子割一样生疼,又喝了几口水,觉着舌头不那么僵硬了,才开口。
康熙没想到怀袖昏迷七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万岁爷的胡子怎么留的这样长了?可是中原时兴这样?瞧着是有男子气概,却是有些显得不那么精神利落。”
康熙眼中噙泪,唇角却含笑:“怀儿喜欢怎样,朕便怎样,怀儿不喜欢朕留胡子,朕这便去剃。”
怀袖看不见窗户,只见屋内灯烛明亮,便问:“什么时辰了?”
康熙看了眼怀表,道:“刚过亥时。”
怀袖吁了口气道:“万岁爷,臣妾眼下只觉累的紧,让臣妾再歇歇,今夜恐不能侍驾,万岁爷也早日安置吧。”
康熙其实很想陪着怀袖,可听她这么说,便也只得先回去。
她终于醒了,康熙此刻心里只存着一个念头,只要怀袖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第747章 病榻执笔
康熙刚走,怀袖闭着眼又躺了躺,便对守在榻前的几个大丫头道:“扶着我起来吧,我想靠一靠。”
银铃儿同涣秋赶紧将怀袖小心扶起来,在其背后垫了个大迎枕,青梅怕夜里风凉,又找了个雀裘缎面的夹袄给怀袖披在肩上。
靠坐在床头,怀袖继续道:“将笔墨取来。”
银铃儿闻言,蹙眉低劝:“主子才醒来,写字恐劳心神……”
怀袖轻轻摇头,淡淡道:“无碍,拿来吧。”
众丫头无奈,只得抬了炕桌放在锦床上,又预备了笔墨纸砚,银铃儿伺候着研磨,怀袖展开镇纸,虽然垂病多日,落笔纸上仍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只写了草草数言便收了笔,将写好的两页纸分装在两个信封内,交给银铃儿道:“让张保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银铃儿接过信转身去了,青梅等人这才撤去炕几,伺候怀袖复又躺下睡了。
————
妆台上五彩团花纹瓷瓶中插着两株新摘的金边白玉兰。
银线绣了荷花的宽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背上,窗前的梨花大案前,怀袖一身素衣净颜,头上珠翠全无,只一枚和田白玉的扁方横绾,越显得白净单薄。
康熙跨步进门时,鼻息间一阵梨花香片的柔香细细,望见案前执着笔,臻首低垂的怀袖,心中一阵疼。
自醒来后,怀袖终日除了养胎吃药,便是一坐大半日的抄攥心经,不言也不问,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仿佛胤裪……天生便失明……
“歇一歇吧,你如今身子重了,久坐腰身要疼的。”康熙抽出怀袖手中的紫毫玉笔,牵着她微凉的小手,行向庭院的花影。
初夏时,桃花谢了,康熙为怀袖这院中显得不那么素,便命人搬了几盆高高的石榴树,眼下开的正旺,几簇火团似得燃在房檐下。
“若非眼下你身子孱弱,朕便带你去南苑住些日子,去年朕命人将揽月湖中种了许多你最爱的佛手莲,已快至花期了。”
康熙牵着怀袖的手,缓步行至石榴树下时抬手摘了一朵正艳的橘色石榴花,轻轻插入怀袖的鬓间。
怀袖没说话,只将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抚上高高隆起的腹,等过了这个夏,这小家伙就要降生了。
康熙回头看向怀袖,他敏感地发现她自醒来后,似乎与他的话少了很多,偶尔竟还有些躲他的模样。
“近日怎不闻你去瞧裪儿了?朕同你说过,若你不放心,大可将裪儿接来坤宁宫照看,你也不必样样都顾及周全,有朕的口谕,前朝众臣不敢说什么。”
听康熙提及裪儿,怀袖将手由腹上放下来,清清淡淡道:“映雪虽呕血卧病,眼下裪儿却是由苏麻姑姑亲自照看,臣妾没甚不放心的。”
康熙顿住脚步,转回身将怀袖圈进臂弯里箍在胸口:“不是早说好了,咱们私底下不用敬语,何时同朕这样生分起来?”
怀袖仍神情淡淡的,将头倚在康熙肩上靠了靠,轻声道:“累了,咱们回去吧。”
康熙眸光微黯,听她这么说,只得牵着她回房躺下。
躺在八宝琉璃榻上,怀袖将手指抚上康熙的手背,轻声道:“万岁爷也该去瞧折子了,不必总惦记我,眼下有这腹中的龙珠,我自会好生保养<span ss="url"></span>。”
怀袖说话时,抬眸牵出一枚浅浅的梨涡,那笑虽仍如一花嫣然,但康熙已瞧出其中分明带着疏离。
眸子从她脸上移开,却终忍不住落在她额角落一记吻:“好,朕先回去,明日再来瞧你。”
闭着眼,怀袖耳畔听见康熙的脚步声渐渐行出内殿,翻了个身,将脸转向锦榻内,黛眉紧锁,眼睫如蝶翼般颤了几颤,泪,终究没出来。
康熙才走出坤宁宫,眼见一个小太监由永巷口飞奔而来,跑到坤宁宫门前,不期正与康熙撞了个正着,吓得腿脚一软,跪下连连磕头。
“什么事慌成这样?”康熙蹙眉沉声问。
小太监想起苏麻喇姑嘱咐的话,言语一时梗在喉咙里不敢说。
李德全怒斥:“万岁爷问话还不赶紧回,不想要脑袋了?”
这小太监刚入宫不久,没经见过什么世面,只将苏麻喇姑嘱咐的话牢牢记住,此刻被李德全一咋呼,吓地没了注意,便一五一十道:“是苏麻姑姑差奴才来奏皇贵妃娘娘,说此事只得奏与娘娘知晓,万不可惊扰了圣驾,奴才……奴才不敢说……”
李德全见这小太监说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怕康熙恼了,急道:“糊涂东西,主次都分不清啦?还不赶紧说要紧的话。”
康熙却神色平静,抬手止住李德全道:“皇贵妃娘娘眼下凤体违和,后宫之事你说与朕也是一样的。”
那小太监听闻康熙语气尚平和,心下安稳不少,方才道:“回万岁爷,四贝勒跟太子殿下打起来了。”
康熙原以为不过是后宫琐事,却没想到竟然是皇嗣之间缴斗,剑眉紧蹙急问:“眼下他俩人在何处?”
“在,在景华宫门……”
小太监话还没说完,康熙已顾不得传肩舆,疾步向东六宫行去。
张保恰由坤宁宫出来向内务府去领东西,见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一瞧认出是才分去景华宫的安顺,便走过去问:“小顺子,你跪在这儿做什么?”
安顺苦着脸,将是由前后说了一遍,最后道:“万岁爷才离开,没叫奴才起来,奴才不敢起来。”
张保闻言心下一惊,知道在景华宫门口出的事且还是苏麻喇姑遣来奏话的,多半与小主子有关,转身疾奔回坤宁宫。
奔入内殿,张保扑跪在门前,喘着粗气道:“主,主子,四贝勒跟太子爷在景华宫门口打起来了,万岁爷都过去了。”
怀袖心里一个激灵,猛地由榻上坐起来,急问:“这种事苏麻姑姑怎会叫人告诉万岁爷?”
张保道:“苏麻姑姑嘱咐安顺不得令万岁爷知晓,可安顺来时,正巧与万岁爷在咱们宫门口撞了个正着。”
怀袖脸色苍白,急的眼前发黑,略稳了稳心神,扶着银铃儿的手臂道:“快,起驾景华宫!”
第748章 萧墙之乱
胤禛虽然虚胤礽几岁,却是众贝子贝勒中,骑射拳脚出类拔萃的,加之身材高挑,虽与胤礽相搏十几个回合,却也并没叫胤礽占着便宜。
反倒是胤礽,本身为皇太子不受敬重便已失业颜面,动起手来竟一时赢不得,恼羞成怒之余,只觉重重跌了份子,下手便更重了些。
胤禛素日便看不惯胤礽的轻狂样子,见他认了真,便也存了心要与之好生较量,手刀夹裹着掌风,狠狠劈向胤礽的腕子。
胤礽眼见躲不及,抬腿一记横扫,正揣在胤禛的侧肋上,胤禛眼一眯,强忍着疼抬手扳住胤礽的脚踝就要狠摔。
胤礽眼见收腿不及,脸色已大变,正预备着舍着疼再踹胤禛一记窝心脚,却听背后头一声沉喝:“你们都长本事了!”
原本扭打在一处的兄弟二人,听见着这一句,心皆是一惊,胤禛手还扳着胤礽的脚踝,冷冷撇了他一眼,用力一推才松了手。
胤礽措手不及,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众小太监吓地赶紧上前挽扶,胤礽赌气甩开众宫人,再看胤禛已跪在了康熙面前,沉着脸走过去,跪在他旁边给康熙磕头。
康熙脸色沉若寒潭,打量眼前两人,怒道:“你们却是都长大了,懂得给朕惹萧墙之乱了,裪儿如今正病着,你们两个做哥哥的不但不宽慰陪护弟弟,反而来他宫门前打架,你们两个不懂怜惜手足的东西,圣人书都白读了!”
康熙怒喝,两个皇子自然要乖乖磕头受训,但胤禛磕完了头,却直起腰身道:“回皇阿玛,今日之事,孩儿虽与太子殿下起了殴斗,却并不觉有错!”
康熙闻言,正欲开口,却听后头有太监高声唱传:“皇贵妃娘娘到……”
康熙转身时,见果然是怀袖的凤鸾已远远地抬进了永巷,多半是见着他站在宫门前,凤鸾并未进来,而是早早落在巷口,怀袖由银铃儿和涣秋两人挽扶着,轻装素颜疾步向这边行来。
原本在房中侍奉胤裪用药的苏麻喇姑,听见外厢太监的高声唱传,将药汤转交给身侧的宫女,亦快步行出殿外。
站在宫门前,苏麻喇姑一眼看见身着明黄龙袍的康熙,心下便是一惊,侧眸迅速打量康熙身侧婷婷而立的怀袖,但见她神情安详,方才稍稍放宽了心,赶上前给两人请安。
怀袖见康熙已变了颜色,又见两个皇子跪在眼前不叫起来,便低声道:“眼下当着阖宫众人,二位皇子又都大了,如此站在当院训教有失皇家体统,不如进入殿内,各自将话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不过是亲兄弟之间恼点误会罢了。”
康熙心疼怀袖大病初愈,久站身子疲乏,便跨步向景华宫正殿内行,怀袖亦随在身侧,胤礽和胤禛纷纷起来,两人互瞪一眼,跟着走入景华宫。
康熙在正殿内棋桌旁的黄花梨太师椅上落了座,命人另设座椅并垫了厚实的软垫安放在自己身侧,令怀袖坐了,自有宫人奉上茶来,苏麻喇姑便悄然站在怀袖的身旁。
怀袖抬眸看她,却见苏麻喇姑的目光先在康熙身上一扫,继而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怀袖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收回来,落在眼前的两位皇子身上。
胤礽,胤禛站在当地,皆恭恭敬敬垂目而立,待康熙呷了口茶,抬起眼帘看向二人:“说吧,何事值得你兄弟二人拳脚相加,朕倒想听听<span ss="url"></span>!”
胤礽先拱手道:“回皇阿玛的话,是胤禛先动的手!”
胤禛却冷凝着他问:“你为何不说与皇阿玛,我是因何动的手?”
怀袖蹙眉轻斥:“胤禛,对太子称谓怎不用敬语?”
胤禛立刻拱手垂目:“皇额娘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康熙道:“胤禛,胤礽既说是你先动的手,那你就说说理由!”
胤禛紧咬着唇,目光望了一眼上座的怀袖,而站在他对面的胤礽,却是脸色有些微变,只拿眼偷偷瞄着胤禛,心下揣摩一时如何应对。
胤禛默了片刻,突然道:“柴也贵,米也贵,胤裪是个小残废,读诗书,擅墨画,一个残废能干啥!”
怀袖听见这话,胸中只觉如万蚁蚀心,身子轻轻晃了晃。站在她身侧的苏麻喇姑,眼见怀袖脸色已惨白如纸,抬手按在她的肩膀。
怀袖勉力将心内的情绪强压下去,再侧眸看向身边的康熙,见他额角已是青筋暴起,眸光微睐,其中如簇着两抹寒森森的星芒。
“啪!”康熙突然的一掌,击碎了太师椅的半边扶手,连带手上的碧色翡翠扳指磕了个粉碎。
宫里宫外,除怀袖一人,其余众宫人连带两位皇子,和苏麻喇姑,皆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怀袖伸手抓住康熙紧如铁石的拳,惊惧地正欲开口,只听康熙沉声问:“这话是谁编的?”
跪在地上的胤礽身子已微微颤抖,胤禛却是一脸从容直起身子,虽没开口,目光却是直直瞪着对面的胤礽。
康熙的薄唇已呡成一线,唇角微微向下,怀袖眼见他眸子里冷光如刃射向胤礽,忽地立刻站起身,对胤禛怒喝:“不管怎样,你胤禛身为皇子,又是弟弟,如此不敬太子便是大过,还不快给太子磕头赔礼!”
胤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愣怔怔仰脸望着怀袖,怀袖却是死死瞪着他,齿间迸出一字一顿:“皇额娘的话,你也不听么?”
胤禛微张着嘴,愣愣对视着怀袖充血的瞳仁,半晌才缓缓垂下眼帘,跪行几步至胤礽身前,弯腰伏地磕头道:“太子殿下,方才是胤禛之错,胤禛给殿下赔礼了。”
胤礽亦没料到会如此,同样愣怔怔地望着眼前给自己磕头的胤禛。
康熙垂着眸,默不作声,手指间捏着的细白瓷杯已裂开一个长长的痕。
只有怀袖身后的苏麻喇姑,悄悄地长吁一口气,低身伏跪在怀袖的脚边。
怀袖命一众宫人都起来,只说胤裪需休养,便令两个皇子亦都散了去,苏麻喇姑眼见怀袖唇无血色,上前挽扶着轻声道:“娘娘今日劳顿,暂去偏殿歇歇吧。”
康熙亦瞧出怀袖脸色十分不好,正欲开口,见怀袖突然死死按住胸口,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幸而康熙站得近一把抱住,怀袖却是一大口鲜血由唇边溢出来。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49章 逼狗咬人
常宁站在乾清宫的丹墀下,一边等着康熙,一边闷头琢磨事儿<span ss="url"></span>。
方才他应召入宫的时候,恰在午门遇见了索额图,索额图近前给他行礼,那样的眼神儿让常宁印象很深。
他心里清楚,他知道索额图心里也清楚,只不过碍着他恭亲王的身份,索额图不敢开口问罢了。
想到这儿,常宁笑了笑,这一日,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眼梢有明黄一闪,常宁赶紧行至近前,行过礼便随着康熙走进了昭仁殿西厢抱厦。
李德全亲手为康熙和常宁斟了茶,康熙只端着茶碗垂眸喝茶,常宁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立刻垂首悄声退出。
“皇嫂的凤体如何?”常宁口吻中带着明显的关切。
康熙放下茶盏,淡淡道:“太医说是内盛郁结致血不归心,眼下服了药,暂无大碍。”
常宁闻言心下稍安,方才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时,见康熙手指上的碧玉扳指不见了,眨了眨眼,低声道:“其实臣弟觉着,胤裪之病,亦可向宫外寻医,天下之大,或有其他奇药偏方可解。”
提及胤裪,康熙抚额轻叹:“等李太医行完这七七四十九道金针,倘若仍不见复明,朕也只得张榜天下了。”
常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便听康熙道:“朕知道,那件事你问的约莫也差不多了,人可带来了?”
常宁点头:“人一直在臣弟的府上,今日听见皇兄召见,臣弟便一并带了来,只是……那人心里还存着个执念,一时撬不开口。”
康熙手指敲着桌沿,沉吟片刻,将李德全叫进来道:“传太子。”
李德全应声去了,常宁缓缓将杯盏放在桌上,心里一声叹: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胤礽被传进昭仁殿的时候,并没被引进西厢抱厦,而是被太监带到了弘德殿的西侧偏室。
跨步进门时,第一眼先看见跪在地上,寻了多日不见踪迹的包荣,心尖子不由颤了几颤。
常宁起身与胤礽行礼,半晌听不见回应,坐在上位的康熙蹙眉低斥:“没瞧见你六叔同你见礼么?整日怔怔仲仲魂不守舍,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胤礽吓地身子一抖,立刻亲手去扶常宁归了坐,见康熙并未赐座,便小心在另一端垂首立着。
康熙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衣冠不整,头发散乱的包荣身上,沉声道:“恭亲王审了你这么久,你都不肯说,朕若只这么干巴巴地问你,恐你照样嘴硬。”
说话时,康熙的眸光移向身侧站着的胤礽,道:“胤礽,你亲手去行刑,今日务必要撬开这狗奴才的口!”
胤礽正迟疑时,站在另一侧的李铁已经递上事先预备好浸过盐水的皮鞭。
胤礽接过鞭子,缓步行至包荣身前,垂眼看着扒跪在地上的包荣,低声道:“若依着本太子的意思,你还是从实招了为何要加害我十二弟,也免受这皮肉之苦。”
包荣见着胤礽,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颤声哭道:“太,太子爷明察,奴才实在冤枉呀!”
胤礽低头看着涕泪横流的包荣,眼中寒光一闪,抬手“啪,啪”紧了紧鞭子。
他这几日本就在到处寻这包荣,景华宫阖宫的宫人皆受圣谕囚在慎刑司,唯有他不知所踪,胤礽先前以为他是怕事躲了,心想只要他不露脸儿,便也无碍,谁知他竟然被常宁弄去了恭亲王府。
今日恰在此遭逢,他便索性借着这个由头结果了这包荣的性命,便可永绝后患!
思及此,胤礽手下挥舞鞭子霍霍生风,一下下狠狠抽打在包荣的身上,鞭鞭抽中要害,疼的包荣满地打滚儿,只片刻,身上已血肉模糊。
常宁已瞧出端倪,眼见胤礽要将包荣活活打死,忍不住侧目去看康熙,却见康熙面色沉静,倚在椅背上静静看着眼前鞭影上下舞动,丝毫没叫停的意思。
包荣先前见胤礽来了,只以为今日有望熬出头,谁知眼下这一顿鞭子竟然比在恭亲王府里的还狠辣。
包荣先还以为胤礽不过当着万岁和王爷的面儿逢场作戏,渐渐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借着这机会要杀人灭口。
这一刻想通了,包荣心里霍然明朗,从帮着胤礽做事至今,他不但没得着一点儿好处,还被关在恭亲王府受了几日的刑。
胤礽空承诺他日后富贵荣华,还没瞧见半星影子,今日就要下狠手将他解决掉,从始至终,他不过被太子当愣棒槌使了一回。
想明白这些,包荣只觉心里叫冤,抬眼见胤礽一脸狠戾对着自己的身上猛抽,索性将心一横,开口大叫:“万岁爷,别打了,奴才招了,奴才全说了!”
康熙听包荣这么说,沉声道:“胤礽住手。”
胤礽听他说要招,更没住手的意思,一连数鞭子狠抽下来,眼见包荣就要翻白眼,常宁急地站了起来,康熙愤然道:“胤礽,朕令你住手!”
眼见胤礽眼睛都红了,站在康熙左侧的李铁一条金边呲溜溜如长蛇吐信,利落地缠上了胤礽的鞭子,手腕轻轻使力,胤礽刚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鞭子已经到了李铁的手里。
胤礽瞪大眼看着李铁恭敬将鞭子奉在康熙眼前,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常宁端着茶杯走至躺在地上已奄奄一息的包荣身前,蹲身将半温的茶汁泼在他脸上。
包荣被茶水一泼,渐渐醒过来,常宁道:“包荣,你实话实说,到底谁指使的你,万岁爷自会明断。”
包荣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向前爬了半步,颤抖着抬起手,指着身边站立的胤礽,虚软无力道:“是……太子……”
胤礽双膝一软,跟着扒跪在地上。
康熙始终面色平静,定定地看着包荣,沉声道:“此事非同一般,你可要谨慎回话!”
包荣虚软地闭着眼,用力点了点头,咬着牙回道:“奴才,奴才只后悔,听了太子的话,将蟾酥放入粥中,害,害了十二贝勒,奴,奴才自知活不得了,望,望万岁爷赐个痛快……”说完,人便晕厥了过去。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50章 轻狂堕马
康熙凝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胤礽,轻轻摆了摆手,身后的常宁,李铁,李德全等人纷纷退出去,顺带将昏死过去的包荣也拖了出去。
殿中很安静,康熙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胤礽,看向窗外如血的残阳。
胤礽看不见康熙的脸,望着地上冰凉凉背对着自己的影子,心中更显紧张,忍住不跪行几步至康熙身前,伸手抱住腿,颤着哭腔道:“皇阿玛,你要信孩儿,这事绝非孩儿所为呀!”
康熙星目眯了眯,突然回转身,抬腿一记窝心脚,正揣在胤礽的胸口,将他踹出去数步,仰面摔躺在地上。
康熙踱步至胤礽身前,望着他惊惧的眸子,沉声道:“自赫舍里薨后,朕从未动过你一根指头,谁料一腔疼爱,反将你教惯地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干出手足相残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太令朕失望了!”
胤礽猛然抬头,正对上康熙那双明亮清冷的眸子。
这一次,他真的从其中看见了浓浓的失望和痛心,顿时慌了神,顾不得胸口闷疼,起身又抱住康熙的腿,恸哭道:“皇阿玛,孩儿是第一次犯错,真的是第一次呀,皇阿玛,你要相信孩儿,孩儿之前从未做过有辱皇阿玛颜面之事,您就看在我母后的面上,再给孩儿一次悔过的机会吧……呜呜……”
“你当真是第一次么?”康熙眯着褐色深眸,语风凉薄地问了一句。
胤礽被问的蒙住,抬眼懵懂望着康熙,他此刻已不确定康熙到底知道多少他背地里做过的事,紧张地咽了咽吐沫,不敢再开口。
康熙抽出被他抱住的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眸中流出极其的厌恶,箭袖一抖,一个坚硬的东西便滚落在胤礽的面前。
胤礽正欲抬手去捡,可伸出去的手,却在看见那东西时僵在半空,脸色瞬间灰败,连带眼神也一片晦暗。
那东西,正是他送怀袖的那颗菩提子。
这一刻,胤礽只觉从头发根到脚尖通身冰凉。
————
勉强灌下第二碗苦药汤子,怀袖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再吃不进任何东西,银铃儿怕她后半夜胃里空着难受,便命人熬了燕窝粥在紫砂煲中温着。
怀袖自那日呕了血,连日间又是汤药又是药池地补养身子,好容易调停地恢复了几分精神,康熙严令她再不得随意出宫动气,对她日常起居饮食,亦是管控的十分严格。
怀袖只剩月余便要临盆,康熙悬在她身上的心思,再经不起半分折腾。
晚间,康熙用过了晚膳,照例踱步至坤宁宫来看怀袖,见她歪在踏上,正与宫女们挑拣着几件半大男孩子穿的衣裳,笑问:“怎么?要给裪儿做衣裳么?这些事自有苏麻姑姑去操持,你就莫操这个心了。”
怀袖摇头,拎起一件石青色府绸长袍前后打量,之后递给宫女命叠起来,对康熙道:“过些日子等臣妾生了,想见见二姐,还请万岁爷开个恩,准二姐带着臣妾一个远房的侄儿入宫一并来让臣妾瞧瞧,那孩子与裪儿同年,臣妾将裪儿没上过身的衣裳整理些赠与他。”
康熙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朕原想这几日便传你姐姐入宫,但见你整日没精神也懒怠见人,便没提这个话,待你生了,朕赐她个口谕,叫她常入宫陪你便是。”
怀袖先谢了恩,便与康熙同向内殿锦床上躺着,挽扶着怀袖缓缓躺下,康熙见她仍是面色憔悴,不禁心疼道:“这些日子,着实叫你忧心,朕本打算让你安安稳稳地诞下这个孩子,可终没能照护你们母子周全,是朕失信与你……”
怀袖却只淡淡一笑,眼中疲色已十分明显,温声道:“臣妾有些乏了,万岁爷今晚……”
康熙的手指柔柔地拂开她前额散落下来的发丝,眼中疼溺浓郁,却心知她不想他久待,只得执着她的手亲了亲,起身去了。
行出坤宁宫,康熙远远地望了眼昭仁殿,转而向东侧门行去,李德全赶紧命小太监去传肩舆,康熙却道:“朕想走走,不必传舆了。”
李德全只得命小太监举着琉璃风灯好生跟着。
康熙穿过长长的静夜永巷,不知觉便走到了景华宫前,抬头看了眼宫门上的匾额,缓步跨上门前的石阶,李德全见状,立刻先一步上前去叩门。
里头有太监问话,听见李德全的声音,赶着过来开门,便同时有宫人向内殿去传与苏麻喇姑。
康熙跨步进门时,苏麻喇姑已迎了出来,请了个双安,轻声回道:“十二贝勒喝了药刚睡着,奴婢并没唤醒他。”
康熙嗯了一声,缓步向内行:“朕不过闲散来此看看,不必叫醒裪儿,让他好生睡便是。”
说话时,跨入内寝殿,转过屏风,有宫女轻轻挑起暖帐,康熙站在床边看了眼裪儿安静的睡颜,示意宫女放下帐子,转身轻步行了出来。
“失明至今,裪儿可说过什么?”康熙低声询问道。
苏麻喇姑轻叹:“若说十二贝勒这孩子,真真是可人疼,虽然小小年纪遭逢如此境遇,至今竟无半句怨言。
昨日站在庭院中轻叹,奴婢原以为他是为己身伤感,问时,却不料他竟说日后不能好生在双亲膝下尽孝,听的叫人心里着实难受……”苏麻喇姑说至此,亦不禁红了眼圈,不忍再言。
康熙举目望着天边一线玄月,默了半晌,沉声道:“朕这阵子一直在想,将怀儿母子接入宫中,是不是朕错了,原本都好端端的,眼下竟连怀儿都疏远了朕。”
苏麻喇姑听康熙这么说,沉吟片刻轻声道:“以奴婢冷眼看来,娘娘与万岁如今的情谊是好的,只万岁的盛宠,令娘娘心生顾虑,所以才这样。”
“其实,朕知道怀儿的心思,她是怕朕……”后头的话,康熙没说出口,只落了轻轻一叹。
苏麻喇姑是何等人物,自然早想见他要说什么,垂着眼帘默了默,低声道:“万岁爷的心思,恐也并非是娘娘多虑吧。”
第751章 弄瓦大喜
小钗横戴一枝芳,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复制网址访问
至八月底,中秋刚过,怀袖便迎来弄瓦之喜,虽然早产几日,却为康熙平安诞下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儿。
怀袖临盆当夜,康熙彻夜守在坤宁宫后殿门前,直至听闻女儿平安降生方才安心回了昭仁殿。
次日清晨,朱赫塔娜的轿子便奉口谕抬进了午门,直行至坤宁宫前才落下。
朱赫塔娜怀里抱着裹在香色小被子中甜睡正酣的小人儿,向床内的怀袖笑问:“我听闻万岁爷昨日夜里直在你殿外守了一夜,可册封了?”
怀袖微笑点了下头:“今早晨圣旨就送来了,册封固伦公主,赐名爱新觉罗?清华”
朱赫塔娜惊地微张着朱唇,低头看着怀中小人喃喃道:“一出生就册封固伦公主,这岂不是……”
后头的话,朱赫塔娜不敢说出来,可依着宫里的规矩,唯有皇后亲出的女儿,降生时才能直接册封固伦公主,康熙此举,便是已默认了怀袖副后的地位。
怀袖目光落在女儿粉白的睡颜上,面色平静安详,言辞间却透着几分无奈:“盛宠便是如此,恨不得一时间将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你,就如给清华取的这个名儿,集大清华彩于一身,却忘了旁人的心……”
朱赫塔娜口中呢喃清华的名字,轻轻点头:“怪不得,我思及其余几位公主的名讳,总觉与清华有些不同。”
奶嬷嬷怕朱赫塔娜抱久了手酸,便接手抱了出去,怀袖目送着被抱出去的清华,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声。
朱赫塔娜知道她心里疼裪儿,因着眼下是怀袖的大喜,她便没提这个话,眼下话茬赶在这个上头,朱赫塔娜终究忍不住问:“我上月去了趟李太医府上,听闻他仍给裪儿行针,说还要段日子,却不知眼下效用如何?”
怀袖轻轻摇头:“裪儿前几日还亲自来给我请安,我瞧着那眼睛仍是那个样子,约莫着等我月子满了,李太医的金针也行过了,若还不中用,万岁爷恐要张榜天下了。”
朱赫塔娜听见这话,不禁又红了眼圈,怕怀袖尚在月子里瞧见心里难过,悄悄别过脸假意去端茶,为着裪儿的事,她亦不知哭了多少回。
怀袖眼见朱赫塔娜黑亮的发鬓间隐着几根银丝,心知她必定是为裪儿的事伤心过度,伸手将她的手挽住:“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裪儿天资卓绝,必遭人妒,就如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都是占不全的。
但各人又有各人的造化,裪儿身经此劫,或他日后亦有福报,咱们只将人事尽到了,其余的,多想亦是无益。”
朱赫塔娜却被怀袖这一番话说动了心思,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在宫外的这八年,难得养出如今这般通透的性子,与你以前似换了个人,连我这终日念佛的人竟比你不得,我只盼着天底下能有那位神医将裪儿治好了,我给他立个功德牌坊,终日香烛供至他长命百岁<span ss="url"></span>!”
怀袖笑了笑,只觉姐妹二人叙的话太过凄凉,便转而问道:“她可来了京上?”
朱赫塔娜点头:“半个月前就到了,你放心吧多端端的,眼下你正在月子里头,我就没将她带来,等你出了月子,我便带她来见你!”
怀袖轻轻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前殿有太监高传圣驾到了,命妇见驾不合规矩,朱赫塔娜赶紧起身从侧厢门避了出去。
康熙行入内殿时,先褪去了外袍,只穿着常服软缎袍子便走了进来,向床边坐下,怀袖一见便先蹙了绣眉:“时节已过白露,风一日凉似一日,怎穿的这样俏就出来了?李德全呢?四执库的人真是越来越没谱了!”
康熙见怀袖虽前阵子疏远他,心底却终究仍是疼他的,眼底凝着笑执了她的手放在唇边:“朕只等你养好了身子,亲手伺候朕的衣食起居。”
怀袖抽回手,命人传奶嬷嬷将清华抱来给康熙瞧。
康熙将香色小被子裹着的清华抱在臂弯内,眼瞧着那一弯新月俏眉,笑道:“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清华眼下虽不足月,这模样已瞧出像你了。”
怀袖眼望着康熙,只见他说话时,神光还一刻不离清华的小脸,突然思及当年在北山废殿中诞下裪儿的那夜群狼环视,又想起裪儿眼下的境况,心中一阵绞痛。
康熙见怀袖脸色不好看,将清华转交给奶嬷嬷,抬手指轻轻拂开怀袖鬓边垂落的青丝,温声道:“你眼下只管好好养身子,其余的什么都别想,朕心里有数。”
怀袖反手抓住康熙的手,抬眸轻嗔:“我怕的,就是你心里的那个数!”
康熙又将怀袖的手握在掌心里,眼光定定凝着她充满焦忧的眸子,沉声道:“行过金针,若再无起色,朕便亲书皇榜求遍天下良医,等医好了裪儿的眼疾,朕就……”
“不!万万不可动此念!”怀袖一声惊呼,纤纤玉指按上康熙的唇,生怕他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康熙拿下怀袖放在唇上的手,幽幽古潭般的睿色神光中异常地平静,言辞平淡道:“你放心,朕并没意气用事,这江山谁坐得,谁坐不得,朕心里有数!”
————
常宁依着康熙的吩咐,跨过日精门,缓步行入诚肃殿时,御前侍卫副都统张忠誉立刻赶过来给常宁行礼。
常宁摆了摆手,待张忠誉站起身时,目光望着门窗紧闭的诚肃殿问:“太子今日可说什么了?”
张忠誉摇头:“旁的并没说,只说要见万岁。”
常宁垂目略想了想,道:“除了严加看管不得出屋,其余的太子日常起居饮食,一定要格外小心!”
张忠誉立刻应声,抬头时见常宁目光始终望着囚禁太子的那间房,犹豫着低声询问:“王爷要不要进去看看太子?”
常宁沉吟片刻,终究摇了摇头:“就不进去了,省得瞧见他心里难受!”说完,转身由另一端侧门出来,径自行入太子先前居住的毓庆宫。
第752章 水落石出1
常宁行入毓庆宫时,仅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跑过来磕头请安,安安静静的院子里,一株老梨树正在落叶子,显得悲意颇浓。复制网址访问
常宁缓步在院子里踱了一圈,行至西侧一排矮房时,忽闻里头有窃窃的女子哭声,转而将一个小太监召过来问:“这宫里的人不是都换了么?这里头关着的是什么人?”
那小太监恭敬道:“回王爷的话,这里头是两个宫女,因怀了殿下的珠胎,便暂安置在这房内,只等圣上示下。”
常宁轻轻点了下头,摆了摆手,那小太监便自行去了,常宁缓着步子继续向后头走。
穿过了花园子,眼见一池凋零的枯荷,常宁瞧着心里不是滋味,本打算折回去了,远远望见园子东北角上有一个独立的小跨院。
月门前安安静静的却洒扫的十分干净,不知住着什么人,心中一时好奇,常宁便缓步向那小院子走过去。
跨步行入院子中,常宁扫了一圈这十分质朴简单的小院,总共只三间半房子且都没上锁,看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常宁信步行至其中一间貌似住人的房子,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头没有人,陈着简单的被褥和日常用物却是有人用过的,皆摆放的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是个男人居住的地方,常宁见屋中并无甚特别,便轻轻带上门,转身向圆门外行。
一只脚刚跨出圆门,耳听得旁边“咕,咕”有鸽子的叫声,常宁收住脚步,转而向那声音传出来的半间房走过去。
绕过前面的屏风墙,里面果然现出个精致的竹笼,隔着细竹签可见里头柔软的蒲草上,卧着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
常宁笑了笑,口中喃喃道:“你这小家伙这几日挨饿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得起给你喂食儿呢!”说话时,伸手将那信鸽从笼中捉出来。
这鸽子是平日被人捉惯了的,此时被常宁握在手里却是十分温顺,常宁瞧着它毛色纯净洁白,正欲去抚摸,手指却被它脚上绑着的一个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将鸽子翻转过来一看,只见它的脚上套着个小巧的竹管,常宁眉头轻蹙,原来这是只驯养的信鸽。
小心将那竹管中的字条取出来缓缓展开,常宁读完那条子上的字,原本平静的脸色霎时骤变。
————
转眼月余,因有宫中御医悉心调理,怀袖身子恢复的倒十分利落。
夜色宁静安详,怀袖坐在书房中,就着明亮的宫烛翻几本药学书卷,耳听得东厢暖阁中清华的哭声久不停歇,不禁蹙眉,抬头对银铃儿道:“叫嬷嬷将清华抱过来吧,多半是吵瞌睡了。”
银铃儿去传话,片刻功夫奶嬷嬷便抱着清华进了书房,怀袖接过清华,只见她一张小脸哭的通红,俨然已使出了吃奶的劲儿<span ss="url"></span>。
怀袖亲自哄了许久,仍不见清华哭声停歇,伸手摸进抱被中,并不见有何异常,不禁道:“这可奇了,往日每日到这个时辰好端端的就睡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奶嬷嬷笑道:“娘娘莫急,奴婢想小殿下多半是认怀,要找万岁爷呢。”
怀袖抬起眸子,挑眉看着奶嬷嬷。
奶嬷嬷笑着解道:“主子月子这一个月,每日晚间的这个时候,万岁爷必定来看小殿下,且亲手哄小殿下入睡后方才离开,今日万岁爷没来,小殿下就不肯睡了。”
怀袖闻言,低头看着怀里哭的委屈的清华,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里仍裹着两汪泪,不禁笑着点了下她的小鼻头,嗔道:“你倒是给惯出个矜贵样儿,还要你皇阿玛亲自哄你入睡,恐是大清再寻不出个你这样的来!”
房内众丫头听得都不禁笑起来,怀袖禁不住清华哭的可怜,只得命人给清华裹上厚厚的罩兜,由一众丫头嬷嬷簇拥着向昭仁殿行。
怀袖抱着清华跨入昭仁殿东暖阁的门槛时,康熙正提笔不知些什么,抬眼见怀袖抱着清华来了,剑眉紧蹙问:“你怎么来了?”
怀袖只当康熙惊讶她抱了清华夜里赶来,无奈笑道:“还不是你的宝贝闺女,哭地要找她皇阿玛,否则就不肯睡觉!”说话时,怀袖已将清华放在了康熙的臂弯里。
康熙低头一看,眼见女儿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心里顿时疼的一塌糊涂,全忘了方才的紧张,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小被上,口中温声清唱:“冰额娘,雪阿玛。给小妞妞冻窗花。玻璃上,冻些啥?江山万里都有啦。有河流,有青蛙,松树上结个大倭瓜…… ”
康熙唱了不过片刻,襁褓中的月清已酣然如梦,康熙小心将小被子裹好交给随来的奶嬷嬷,顺口叮嘱道:“命人护着,速将公主带回坤宁宫!”
众宫人立刻应声,簇拥着奶嬷嬷去了。
康熙再抬眼,却见怀袖正凝着一双美眸一眨不眨地将他望着,原本想让怀袖也回去,但见她这幅模样,康熙终忍不住伸手将她扯进怀里,在那粉樱色的唇上啄了一下,低问:“干什么这样瞧着朕?”
“臣妾是惊讶……万岁爷居然会唱童谣!”怀袖说话时,俏脸已一片绯红。
许久不曾来昭仁殿,突然被他这么亲昵地掬在怀里,怀袖心下竟生出几分难为情,扭着身子欲从他怀里挣开,再转头去瞧,屋内伺候的宫人早闪了个干净。
怀袖转回脸,清泠眸光正撞上康熙炙热的眸,急急地别开低声道:“万岁爷既有政务繁忙,臣妾就……”
怀袖话刚说完,突然听得窗外铃铃铃云板一阵乱响,惊地倏然抬眸,康熙已将她扯在身后,顺手取下墙上的天子剑,跨步向门外走。
怀袖不明所以,正欲跟着出去,却见康熙突然转身,神色肃然道:“你乖乖待在房里,万不可出来!”
怀袖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眼见康熙撩开锦帘疾步走出殿外。
而此时,院落中已有隐约的刀剑撞击声传进屋内,怀袖心下大惊,至此才回过神来,乾清宫竟是进了刺客!
第753章 水落石出2
等怀袖回过神,云板已响彻阖宫,就在怀袖疾步向外走时,脑子里却翻腾着一个疑问:既然是刺客,为何方才她见康熙那从容持剑的模样,分明是早有了准备。
莫非……康熙和刺客是预谋好了的?
揣着这个想不明白的疑惑,心又悬着康熙的安危,怀袖行入院中的时候,正听见有人高声叫嚷:“快下网!快下网!”
乾清门前一片灯火通明,几十个御前侍卫围拢的中央,一个黑衣人身形利落地辗转腾挪,康熙由张忠誉护卫站在人群边缘,李铁则手持金鞭,将黑衣人牢牢困在人群中不得脱身。
喊声落地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面遮天大网突然盖下来,李铁纵身跃出圈外,黑衣人则不偏不倚,正被罩在铁网中。
众侍卫见网住了黑衣人,纷纷上前揪扯绳索,欲将大网收紧,却不料网中的黑衣人突然手袖一挥,十几枚寒光烁烁的金钱镖嗖嗖嗖满天纷飞,转眼便撂倒了十几个收网的侍卫。
怀袖对这副伸手再熟悉不过,俏脸蒙霜,眼中却燃着两簇愤怒的火苗子,抽身已跃至侍卫中,顺手由一名侍卫腰间抽出明晃晃的白刃。
康熙见状,一把推开面前的侍卫,伸手将怀袖扯在身侧,怒道:“谁让你出来的,快给朕回去!”
明亮的松油火把下,怀袖一张俏脸因激动已涨的绯红,双瞳充血怒视圈中黑衣人,搓着银牙沉声道:“我要亲手杀了他,为熙岚雪仇!”
说话间,康熙一把没拉住,只扯下怀袖一缕玫色的锦缎绣边,那娇柔身影已跃入其中,康熙怒极,挥剑分开人群跟了进去,张忠誉见状,吓得也跟着跃入其中。
黑衣人手中不知使的什么兵刃,那铁网本已将其罩住,谁料他手中冷刃翻飞几下,竟将铁网隔开一个口子,纵身利落一跃,已成功脱身。
黑衣人刚一脱身,眼前一柄白刃猛地一闪,他侧身躲开再定睛一看,竟然是怀袖持刀已至近前。
黑衣人来不及多想,手中刀刃顺着怀袖的刀背迎向其面门而去。
怀袖没想到对方第一招便是杀招,赶紧偏头躲闪,刀刃由脸侧将将划过。
待黑衣人再抽刀欲刺时,康熙的黄金雕龙天子剑已将他的刀利落挑开,将怀袖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黑衣人见康熙立在眼前,先愣了愣,眼睛一眯,眸中凶光乍现,抖刀直刺向康熙的咽喉,康熙的剑本欲去搪,李铁的金边已如灵蛇缠绕上了黑衣人的刀。
黑衣人在北山废殿时,便与李铁交过手,知道此人鞭法卓绝,单这一人他已难应付,更何况照今晚这情景,此处多半已是预备好了擒他的。思及此,黑衣人抽身便向着众侍卫中间挥刀跃去,欲趁着混乱司机而走。
康熙已瞧出他的伎俩,怀中紧拥着怀袖,口中大喝:“今晚务必给朕抓活的!”
李铁和张忠誉等侍卫听康熙这么说,纷纷将各自手中的兵刃挥舞地如雪片翻飞,虽一时捉不住黑衣人,却也将他死死地困在了院中抽身不得<span ss="url"></span>。
因康熙命抓活的,李铁和张忠誉便不敢下杀手,将其困住不难,但要向捉住他也并不容易。
就在众侍卫与黑衣人焦灼相搏时,突然听见乾清宫侧面有人高声大喝:“栗非,你本忠良之后,如今竟帮着索额图一党助纣为虐,刺杀圣肱,你宗祖袁崇焕在天之灵,亦会为你深感羞愧!”
此言一出,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栗非却手中刀刃一抖,刺出去的一刀便偏了半寸。
只这一瞬间,李铁瞅便已准机会,手中金鞭一扬,如蛇信般舔上了栗非的脖颈,再一用力,待栗非反应过来时,张忠誉已带着众侍卫将其重重地按压在了地上。
康熙护着怀袖由众侍卫簇拥站在殿前,见终于将黑衣人擒住,两人方才缓了口气,但那突然横空的一声高喝,怀袖却是听得明白。
转眸向殿旁望过去,见竟然是恭亲王常宁,缓步由殿侧的暗影中行出来。
常宁行至康熙和怀袖身前,躬身行礼道:“臣弟来迟了些,皇兄皇嫂受惊了!”
康熙面色沉静,唯怀袖眸带不解地看着眼前两个同样镇静的男人,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此时,李铁已亲手绑了栗非,将其提在康熙面前时,一把扯去他脸上的蒙面黑巾,怀袖借着火把仔细看去,见他脸上横着一道狰狞刀疤,那样阴戾的眼神,正是此前随在胤礽身侧的那冷面侍卫,原来他叫栗非。
逮住栗非,怀袖原以为康熙会连夜审问,却没想康熙竟将其交给了常宁,只携了怀袖回至昭仁殿内。
命李德全端了杏仁甜酪并几碟子点心进来,康熙守在院中这半宿,还真有几分饿了。
见怀袖那双晶莹美丽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康熙手中端了杏仁酪转而递在怀袖唇边,温声哄道:“你多半也是饿了,尝尝,这个新进的江南厨子做的酪很好吃。”
怀袖哪里吃得下,将酪接过来又放回桌上,耐不住问道:“万岁爷为何不审一审那栗非,熙岚她……”
康熙揽臂将怀袖拥坐在怀内,温和道:“审问栗非不急于此一时,明日或许他自己就愿意说了呢!”
这一夜,康熙知道怀袖无心安睡,便索性将她留在了昭仁殿,怀袖一宿问这问那,直至过了寅时,康熙才好容易将她哄得睡着了。
次日清晨,待怀袖醒来,康熙已上朝归来,银铃儿带着几个丫头伺候怀袖在昭仁殿内梳理妆容,行出暖阁,见康熙已在东侧的暖炕上坐了,炕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蒸食。
怀袖知道康熙是在等着她共用早膳,便向炕桌另一侧坐了,捻起一粒灌汤小笼包只咬了一小口便欲说话,康熙道:“先吃东西,乖乖吃完了东西,朕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听见这话,怀袖方才很听话地专心吃自己的包子。
见怀袖将一笼小笼包吃了大半,又喝了一碗添了核桃碎的贡米黏粥,康熙才满意地离开炕桌,命人将怀袖的鹤氅取来,将她裹的严严实实,轻装简行出了紫禁城。
第754章 水落石出3
康熙带着怀袖策马一路向西北京郊,不知行了多远,直至远远看见一处由青色花岗岩修葺的坟垣时,康熙方才勒住了马缰。
由马上将怀袖抱下来,康熙牵着怀袖的手行至白色花岗岩雕刻的墓碑前,待怀袖看清上书的字时,心里却是一惊。
她没想到,康熙竟然将她带来袁崇焕的衣冠冢前。
站在墓碑前,康熙深邃的眸光凝望着墓碑上的文字,但见上书篆刻着遒劲有力的几行梳写碑文:“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怀袖知道这是明臣袁崇焕当年被行刑前作的志铭诗,再仔细看哪石碑上苍劲的笔体只觉眼熟,定睛片刻恍然认出竟是康熙的御笔亲提。
“罪名于三年八月磔刑(1),处死于西市,弃尸于市。刽子手割一块肉,百姓付钱,取之生食。顷间肉已沽清。再开膛出五脏,截寸而沽。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
康熙语气平静,将明史官张岱津津乐道记录下来的,袁崇焕受刑之日的惨烈情景,说的一字不差。
怀袖听他口述这些史中记载,心有感触道:“明思宗杀袁崇焕,不过因朝廷内阉党余孽的诬陷,当年太宗皇帝用的反间计,也只是袁崇焕落狱的一个引线罢了,实则大明朝气数已尽!”
康熙轻轻点头道:“朕其实很敬重这位汉将之风骨,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之安危、民族之隆,于亘古未有,至明末,唯袁崇焕一人!”
“可……这衣冠冢又是从何而来?为何碑文上是万岁的御笔亲书?”怀袖终忍不住问道。
康熙道:“二十年前,有明末乱党借异教之名行祸乱百姓之实,朕出兵镇压,竟意外得了袁崇焕当年镇守辽东时穿过的铠甲,朕敬重其品格高洁,便为其立了个衣冠冢,安葬于此地。”
一番话落时,李德全端了已经斟好的酒奉至康熙面前,康熙端起酒杯,将酒汁缓缓洒在袁崇焕的碑前。
怀袖听见背后有窸窣的脚步声,转身待看清来人时,惊地轻启朱唇,一时间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康熙放下酒杯亦随之转过身,见栗非着一身青石色的长袍,端端正正跪在自己身前,旁边停着一辆轻便的马车,常宁就站在马车旁边,并未走近,只静静地望着这边。
怀袖知道,一些遮盖的东西终将要揭开,常宁虽身为亲王,亦能理解康熙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事不愿叫旁人知晓,即便如他们这样的一脉同胞,这是常宁的豁达之处,也是常宁睿智之处。
栗非恭恭敬敬地给康熙磕了三个头,肃声道:“罪民袁翰舟叩见万岁,娘娘千岁。”
至此,怀袖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与她过招数回的神秘黑衣人,原来他的名字也不叫栗非,而是叫袁瀚舟。
袁瀚舟神情从容镇静,双目谦恭低垂,长而黑的浓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梁,虽然神情依旧严肃冰冷,那道刀疤依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却并不似夜色掩映下,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那么令人毛骨森然。
康熙平静地看着袁瀚舟,眼睛里并没半分怒意,沉声问:“你一直想寻你祖上袁崇焕的衣冠,今日,朕便将它完璧奉还与你<span ss="url"></span>。”
袁瀚舟眉头微皱了皱,躬身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罪民……深愧圣肱!”
康熙道:“你行出有因,朕今日不问责,皇贵妃有几句话要问,你需如实回她。”
袁瀚舟再次毕恭毕敬磕了头:“袁瀚舟所知所行,定不隐瞒!”
康熙缓缓转回身,将目光凝向不远处枝叶零落的老榆树,只怀袖面对着袁瀚舟,神情显得有几分抑制不住地激动。
“本宫问你,当年在昭仁殿**,翦月可是你杀的?”怀袖声问。
“是!”袁瀚舟回的干净利落。
怀袖继续道:“在北山废殿,行刺本宫和十二贝勒的,也是你。”
“是!”
“那德妃娘娘呢?是谁指使你害了她?”问及熙岚,怀袖的声音有些沙哑,声线中已抑制不住地带出颤音。
“杀害德妃娘娘的那一次,并不是太子和索大人的意思,而是兰妃,兰妃本欲令罪民去行刺娘娘,却被德妃娘娘偶然听见,兰妃知其必定向万岁拆穿此事,便令罪民杀人灭口,随后罪民即赶去废殿行刺娘娘和十二贝勒。”
袁瀚舟几句简洁的言辞,将当日之事说得清晰明白,康熙霍然转回身,正看见怀袖身子晃了几晃,赶紧上前扶住。
“此番毒害十二贝勒和行刺朕呢?这又是谁的意思?”康熙冷声问道。
“给十二贝勒膳中下毒是太子的意思,而行刺皇上,却是索大人的意思,索大人说……”
袁瀚舟说至此,终究因心中对康熙生出的崇敬而开始有所忌惮,语气略顿了顿,暗察康熙神情,见他神光如古井无澜,才继续说。
“索大人说,趁眼下太子尚居储君之位,倘若万岁立薨,太子便可荣登大宝!”
怀袖听完此番话,手心已是一片冰凉,转眸再看康熙,却仍神色平静,仿佛袁瀚舟口中要索命的那人与他无关。
一时间,谁也没在说什么,秋风瑟瑟而起,吹动旁边树枝枯叶如死去的蝴蝶纷纷然飘落,郊外孤冢旁显得格外萧肃。
康熙的眸光深沉,看不出焦距的着落,半晌,淡淡道:“你去吧。”
怀袖和侍立在另一端的李德全皆不知所以,略反应才明白过来,康熙原是与袁瀚舟在说话。
袁瀚舟始终跪着,此刻听见康熙这么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康熙继续道:“你不过是想尽同宗之仪,被索额图利用并非你所愿,况且……”康熙略顿了顿,沉声道:“即便你不来杀朕,索额图也会择旁的人来,这与你本身并无干系。”
袁瀚舟听完康熙这番话,垂下眼帘,端端正正地再次磕了三个头,起身欲走,阙见怀袖静静陪立在康熙身侧,想了想,又躬身道:“罪民冒昧,敢问娘娘先前居住清芷宫时,有位雪雁姑娘,不知她如今可否尚在?”
注1:磔读zhé,磔刑:分裂尸体
第755章 水落石出4
回宫时,大风皱起,眼见天色骤变,康熙和怀袖便没骑马,与常宁同坐着马车往回走。
坐在车上,怀袖由常宁口中方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常宁由李铁从废殿带回的那两枚特制的金钱镖上,联想起当年康熙围剿明末余党时,袁瀚舟被捕入狱后欲逃,便用金钱镖伤了当时的大理寺卿。
当时便有人指证袁瀚舟为袁崇焕同宗侄孙,因其奋力反抗伤及多人,本已判了斩监候,后不知何故突然猝死狱中,根据当时的卷宗记载,袁瀚舟尸首与几个同时行刑之人同被埋于南郊乱坟岗。
卷中对于此人描述,十分清晰地记载其武艺精湛,善用金钱镖,且面上鼻梁处有三寸长的一道刀疤。
常宁又想起怀袖宫中曾被雪额衔回的易容假面,更对此生疑,翻看当时任职的大理寺卿,恰是索额图亲自提拔的镶红旗满臣阿尔哈图。
此事不久,阿尔哈图就被索额图举荐外调陕甘任职,于次年冬日猝于任上。
常宁又翻看同年内务府以及户部对招募入宫侍卫的记载,发现太子宫中恰于当年调配入几名近身侍从,其余的几人皆为满族,唯有一位名为栗非的武侍是汉人。
康熙的近身侍卫皆为出身满族的巴图鲁,即便是李铁及张忠誉等汉人,也全是汉八旗出身或包衣,如这般无任何背景的汉人,做御前侍卫或太子的近身随侍,几乎不可能。
常宁更对这位来历不明的汉族侍卫栗非疑窦丛生,虽然心生怀疑,却苦于无凭无证,又不好随意调查太子身边的人,只得暂时搁浅。
恰此时,太子于十二阿哥投毒一案事发,常宁本欲借此机由查一查这个栗非,康熙命慎刑司囚禁了毓庆宫阖宫宫人,常宁竟独独不见这个栗非。
常宁心下已断定作案者就着这个隐藏于太子身边的,真名为袁瀚舟的栗非,只苦于无机会将其人脏并获,顺带揪出索额图的叵测居心。
瞌睡可巧就遇见个枕头,正当常宁无计可施时,恰在毓庆宫中拿到了飞哥传的那字条,字条上虽然并未写明刺杀御驾,却十分明确令袁瀚舟见机行事,万不得已便可连根拔起。
常宁将这字条呈给康熙,康熙自然识得其上为索额图的亲手笔迹,两人商议下,决定索性就来个将计就计。
康熙假颁御诏扬言欲废太子,逼索额图毒蛇出洞,果然,隔日袁瀚舟便当真夜闯昭仁殿。
听常宁洋洋洒洒讲了一路,直至回了宫内,怀袖仍有一事想不通。
坐在昭仁殿暖阁,捻着梨花盅,怀袖终于憋不住问:“就算当年索额图与这袁瀚舟有救命之恩,可这袁瀚舟又与袁崇焕的衣冠冢有何干系?”
常宁闻言,笑道:“还是皇嫂心思缜密,臣弟讲的环环相扣,终究还是被皇嫂一语点出端倪,要说这衣冠冢一事,还得说皇兄圣明<span ss="url"></span>!”说完,还有模有样地向康熙拱了拱手。
康熙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再不讲给怀儿听,当心她晚膳不赏你酒吃!”
常宁呵呵一笑,眨巴着一对晶亮的黑豆小眼儿道:“皇嫂最疼臣弟,如此断舍不得!”
怀袖本正饮茶,听见这话,放下杯盏笑嗔:“你少在我面前调猴儿!不赶紧说,本宫恼了可当真不给你酒吃!”
常宁险些被茶水烫着,撇着八字眉委屈地吐了吐舌头,惹的康熙和怀袖一阵笑,常宁放下茶盅继续道。
“我当日将此事如实说与皇兄时,皇兄便断言,当年袁崇焕被崇祯皇帝所杀时蒙冤受褥其状悲惨,袁崇焕虽身为国之忠良,可袁家后人与朝廷已算恩断义绝,多半不会同朱三太子乱党勾结,此间多半另有缘故。
之后皇兄又详细翻过当时绞杀乱党的卷宗,突然想起袁崇焕衣冠冢一事,便就此生疑。
擒住了袁瀚舟之后,臣弟原报着一试究竟的心态,将袁瀚舟押至袁崇焕的衣冠冢前,没想到,他助索额图竟却是另有隐情。”
怀袖挑眉问:“难道这个袁瀚舟是为了袁崇焕当年的衣冠冢?”
常宁点头:“当年那一场混战的地方,正是保存袁崇焕铠甲的花市斜街,袁瀚舟当年因担心袁崇焕的铠甲在混乱中遗失,只欲将其取回,其人并未参与乱党,却意外被误认作乱党抓获。
索额图早听闻其功夫了得,欲收在手下为之利用,瞒袁瀚舟说皇兄痛恨袁崇焕当年镇守辽东,使清军入关受阻,将袁崇焕铠甲放在太庙地宫,以祭奠宗祖。且地宫的钥匙也由皇兄亲自保管。
索额图承诺,只要袁瀚舟为其效劳,一旦有机会,便助袁瀚舟取回袁崇焕战袍,因此,袁瀚舟才甘愿为索额图马首是瞻。”
怀袖听完这些,不禁轻叹:“可怜堂堂忠良之后,一身好功夫却白受了索额图的欺瞒。”
常宁点头亦感慨道:“是啊,昨夜我将他押至袁崇焕的衣冠冢前,眼见他悲愤欲绝,欲撞碑而死的样子很是难受。
若他这些年没跟着索额图,也是个可用之才,只是可惜手上沾染太多人命,皇兄今日宽恕他,也是看在他祖上忠名罢。”
常宁将事由原委完完整整述完,昭仁殿内三人一时各自想各自的心事,皆默不作声,殿中极静,龙涎香由九龙鼎中袅袅浮旋而上,阖殿只闻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良久,康熙轻轻将茶盏放在紫竹雕干泡台上,对常宁道:“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朕想了想,接下来的事,恐朝中亦无人能稳妥料理,便仍由你去办吧。”
常宁垂眸默默地点了下头,神情中显出少有的肃然沉静。
怀袖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事,心里有些疼,默默地望了康熙一眼,见他虽然面上依然惯常平静,但她清楚他的心里亦疼的厉害,毕竟,这其中还有对赫舍里的情愫。
就在怀袖默默心疼康熙的时候,康熙却突然问了句:“今日袁瀚舟问及以前你宫里头的那个雪雁,是怎么回事?”
第756章 弘皙归宗
索额图阖府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一诏颁布后,相隔数日,怀袖领着雪雁和一个与裪儿同龄的男孩子进了昭仁殿。
彼时,康熙正倚在暖炕的大迎枕上看折子,太子被废的当天夜里,康熙突惹风寒,此番寒疾来势汹汹,康熙一向身子健朗此次却也数日缠绵病榻。
怀袖知道,他这病根儿是由心里头生出来的。
令雪雁暂在外厢候着,李德全亲手为怀袖挑起东暖阁的锦帘,怀袖跨步入得暖阁时,扑面一股暖烘烘的香热气息。
怀袖抽了抽鼻翼,微蹙起绣眉,回身问李德全:“这几日仍熏的龙涎香?”
李德全点头,小声道:“万岁没让换过,奴才不敢随意叫人撤去。”
怀袖道:“这几日万岁爷养着病,最易火盛心烦,将我宫里头的清竺香取来换上,可清神醒脑,闻着也比这个舒爽些,龙涎虽好,闻久了到底有些腻。”
李德全应声,自去令人取来,怀袖方才向炕上望过去,见康熙的脸色虽依然有些苍白,却比前几日精神见好,心下稍安,轻步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康熙知道是怀袖来了,搁下笔,将折子也随手放在案上,抬眼时,怀袖已经在挨着他一侧的炕沿坐下,用银签字小心拨弄暖砚中燃了一半的炭核。
康熙只觉她一靠近,鼻息间便有柔香细细,清甜好闻,禁不住道:“朕这屋里头都要捂出霉来了!”
康熙说话时坐起身子,怀袖立刻将软缎夹袄搭在康熙的肩膀上,眼见他要下地,便要蹲下身亲手伺候趿履,却被康熙拦住,高声向外唤李德全进来。
“这阵子整日刮干风,万岁就别出外头了,在屋子里伸展伸展腰腿,出去叫风煽了恐症候又要反复。”怀袖眼见康熙要披大氅,终忍不住轻声劝道。
康熙行动顿了顿,转眸看向她问:“你是不是将人带来了?”
怀袖浅笑,轻轻点了下头道:“就在外头呢,孩子伶俐乖巧,万岁爷可想见见?”
康熙闻言,立刻褪下氅子,转而在炕沿上坐下,怀袖给他添茶时,顺带给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李德全会意转身去片刻,由外头将雪雁和男孩子引了进来。
雪雁领着男孩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给康熙和怀袖磕头见了礼。
康熙的目光从男孩儿一进门便再没移开,直至男孩子给自己磕完头,康熙对男孩温和道:“抬起头来。”
雪雁紧张地小心嘱咐男孩,男孩缓缓抬起黑幽幽的眼睛,懵里懵懂地望着上座第一次见面的康熙。
“像!实在太像了!来到朕身边来!”康熙低语时,抬手将男孩招唤至近前。
男孩子虽然第一次见皇上,却也并不拘谨,站起身行至康熙身前,乖乖立着。
康熙拍了拍男孩稚嫩的肩膀,对怀袖笑道:“这孩子与胤礽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自从胤礽被禁至今,怀袖第一次见康熙眼睛里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笑意。
皇太子胤礽落生便丧母,听闻当年赫舍里临终前迟迟不肯闭眼,康熙为使赫舍里走的安心,当即册封胤礽为储君,是众阿哥中唯一一位由康熙亲手带大的皇子。
康熙对胤礽,曾经蓄的爱有多深,如今的疼便有多浓。
“由院判张太医亲自滴血认亲,是皇室血脉确定无疑。”怀袖轻声道。
康熙轻轻点头,望着男孩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歪着头想了想,道:“娘唤我祥儿。”
跪在地上的雪雁听见康熙问名,叩头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吉祥的祥,这名儿是老祖宗给起的,老祖宗说这孩子毕竟是皇嗣血脉,将来认祖归宗自然按辈取字,咱们没这个资格给孩子取名,老祖宗便暂给取了个乳名,只为图个吉祥如意的意思。”
康熙默默点头,略想了想道:“大阿哥胤禔长子当年取名弘曜,后来胤礽的孩子也随着取了弘字,这孩子也随着这个字,名就唤作‘皙’吧。”
怀袖口中默念,继而笑道:“弘皙,好名字!”
雪雁和祥儿叩谢康熙赐名,祥儿边磕头口中只称:“谢万岁爷赐名。”
怀袖将孩子牵起来,抚摸着弘皙黑亮的辫子,慈和笑道:“弘皙如今认祖归宗,该改口唤皇爷爷喽!”
弘皙闻言,又重新跪在地上,给康熙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弘皙谢皇爷爷赐名!”
康熙疼爱地亲手将他扶起来,道:“是个伶俐孩子,朕瞧着喜欢,就暂住在裪儿的景华宫吧,在宫里头随着众阿哥们一起读书!”
怀袖闻言欢喜不禁,命银铃儿挑了两个坤宁宫的宫人,引着弘皙去了景华宫。
康熙见雪雁仍跪在地上,轻叹道:“胤礽已非皇太子,因其身负罪,如今已迁出毓庆宫,禁于京外的咸安宫,当初你是遭他逼迫,如今你若还愿意回来伺候你主子,便同你主子回去,也省得随着他出去受苦。”
怀袖不禁侧目,万没想到康熙竟格外开恩,按照宫里的规矩,像雪雁这般已有过生孕的女子,断不能再留宫内,康熙此行,多半是为着雪雁能得机会见见儿子。
康熙的良苦用心令怀袖十分动容,正欲起身叩谢皇恩时,却听雪雁磕头道:“圣肱仁慈,雪雁以犬马之心不得报万一,只雪雁如今不洁之身不配侍奉娘娘高华凤驾,雪雁当初与太子虽非己愿,却是木已成舟,雪雁愿去咸安宫侍奉太子。”
怀袖懂得雪雁其实并不愿再见太子,只是怕她留在宫内累自己遭人非议,不得已才做此打算。
心中酸楚却知她已是去意已决,缓缓起身对康熙福了福,怀袖轻声道:“既然雪雁有这份心,还望万岁成全。”
康熙对雪雁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朕就隧了你的愿,将你赐予胤礽为侧福晋,即日便去咸安宫吧。”
雪雁再次叩谢过皇恩,随着引路的宫人退出了昭仁殿。
小韭端着汤药走进来,低低的声音提醒:“万岁爷,该喝药了。”
怀袖没听见动静,抬眼是见康熙的眸光只撩向窗外,默不作声,便亲手接下小韭手中的药,小韭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康熙的眸子始终凝着窗外低沉沉如铅染的浓云,良久,轻叹道:“裪儿的眼睛,不知何时能医好……”
第757章 命债血偿
今年的冬日冷的比往年格外早些,才入了冬,塘里的玉藕还未熟透时,便落了第一场薄雪。复制网址访问
俗话讲有苗不愁长,才不过数月,小清华已经能揪着怀袖的手指头坐起来了。
正殿内地笼烧的极暖,怀袖只穿着件滚着风毛的琵琶襟坎肩,坐在临窗的暖炕上逗清华抓玉如意玩。
“张公公是有话要回么?怎不进去,在这外头抖个什么劲儿。”窗外有小宫女笑问。
“这话问的,小主子在里头呢,咱们可不得将袍子上的尘掸的干净些?”张保说话时,又传进来几声拍打衣裳的声音。
怀袖对跟前伺候的涣秋道:“你去将张保叫进来吧。”
涣秋应声出去片刻,张保跟着走了进来,怀袖仍垂目逗着榻上的清华,顺口道:“小儿家越矜贵越不好养,你们往后也用不着谨慎太过了。”
张保知道怀袖必定是听见方才他与宫女在廊檐下说的话了,点头应下,继而道:“回主子,今儿奴才打发人给万岁爷送蜜酪的时候,听闻小韭说押送索府前往宁古塔的刑部陈大人,昨儿已经回京了,今天上午还入宫觐见呢。”
怀袖歪着头想了想,挑眉道:“走的这么快?我先前算的日子,需过了年才抵宁古塔呢。”说话时,手中巴掌大的紫玉同心如意已被小清华抢了去。
怀袖怕她往嘴里送,欲伸手去拿回来,却听张保又道:“照常理儿当时主子说的那个时候,可奴才听闻,陈大人是并未抵达宁古塔就回来了……”
“哦?”怀袖侧目看了眼张保,张保拱手低声道:“据小韭说,索府众人才出了关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队番兵,骑着马旋风似得只打了个转儿,将索府男女老幼几百口子竟屠地一个活口都不剩,陈大人的兵卒却是半个也没伤着。”
怀袖刚刚拿在手里的玉如意,不留神又被小清华抢了去,咿咿呀呀地举在眼前耍的高兴,怀袖缓缓垂下眼帘默了片刻,对张保轻轻摆了摆手,张保便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捻起茶盅,将杯中的温茶送入口中半盏,淡淡道:“这个事儿,兰常在怕还不晓得吧?”
银铃儿正在向炉中添换香片,听见怀袖突兀问了这么一句,愣了愣才回道:“兰常在被贬在北苑废殿,那地方偏僻,多半还没听着信儿。”
怀袖将清华交给奶嬷嬷抱去,起身行至桌案前,提笔沾饱了康熙平日阅折子用的朱砂墨,在雪白的素笺上落下朱砂墨迹如行云流水。雪白的纸衬着殷红的墨迹,如血一般令人瞧着触目惊心。
怀袖写完,小心将墨迹吹干,塞进一个没落署名的信封中交给银铃儿:“你亲自将这封信给兰常在送去,记住,等她看完,立刻将信烧了。”
银铃儿接过信,为难道:“可她若不愿意将信还给奴婢怎么办?”
怀袖凤目微眯,唇角勾出罕见的冰冷笑意,沉声道:“放心,等她看完了信,多半已经顾不得这多了。”
银铃儿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垂目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信封,默默地退了出去,只剩怀袖独自坐在桌案前,神色从容平静地将毛笔中的朱砂在笔洗中一点一点涤干净。
直至传午膳时银铃儿方才返回来。步入正殿时,怀袖正歪在锦榻上闲翻书卷。
房中暖意扑在银铃儿冰凉的脸颊上,她怔了一怔,缓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欲给怀袖磕头时,怀袖已先免了她的礼。
银铃儿跪在地上略迟疑,却仍端端正正地给怀袖磕了个头<span ss="url"></span>。
“信给她看了?”怀袖轻声问时,目光仍未离开书页。
银铃儿伏跪在地上,低声道:“回主子,奴婢全按主子交代的办了,兰常在她……疯了……”
怀袖听罢,只顿了顿仍继续翻了一页书卷,淡淡道:“疯了?到底还是便宜了她。”
银铃儿再次磕了个头,她心里清楚,怀袖之所以如此作为,全因憋着当初德妃被害的那口气。
康熙因念及当年赫舍里和月清公主的情分,尽管宝兰害死了德妃,却并未随索府一并发配,只由妃贬为常在,囚禁于宫北废殿。
当日,怀袖听见此讯时并未说什么,晚间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直至后半夜,银铃儿隐约听见暖帐内怀袖呐呐低语。
先前只以为她要喝茶,待行至近前时,银铃儿方才听得清楚,原来怀袖是在梦呓,说的却是:“当以一命抵一命,方算得公平……”
原来这件事,怀袖同她一样,一直都刻在骨子里。
————
这一个年宫外万家爆竹声声,宫里头过的却十分平静,康熙冬日间身子一直不太好,临近腊月时,好容易寒疾彻底好了,却不知为何突然起兴,说明年开春要重新修葺畅春园。
临近年节的封赏及后宫的赐宴大小事务,概由怀袖亲自操持,因知道康熙心情不逾,怀袖特别吩咐内务府各处,连带除夕佳宴也一并从简,只为图康熙心里落个清净。
阖宫唯一的一个喜讯,就是惠贵妃平安为康熙添了位小皇子。
“主子,苏麻姑姑来了。”有宫女进来传话时,已顺带挑开了锦帘,引着苏麻喇姑由外厢走进来。
怀袖立刻起身亲迎出抱厦,不待苏麻喇姑请安,已将她的手挽着向上坐了,自有宫人添茶上来,苏麻喇姑握着茶杯暖手时,抬眸打量怀袖轻声道:“近日你又瘦了。”
怀袖垂眸淡笑:“年节素来累人,这些姑姑都是知道的,瘦些也正常。”
苏麻喇姑却道:“我知这些事于你,闭着眼便都办妥了,只是你心里终究担着十二贝勒和万岁爷的心。”
怀袖默了默,低声问:“是不是眼下这一位大夫也不中用?”
苏麻喇姑不由轻叹:“我觉眼下这方子还不及上一位,这几日十二贝勒同我私底下说他吃了药,总觉着头闷闷的,连四贝勒给他念书都听不过半个时辰,要不再换个大夫试试吧。”
怀袖始终垂着眼帘,半晌才道:“上一回万岁爷召入宫里五位大夫,这已经是第五位了……”
苏麻喇姑闻言,垂了眉眼亦没再开口。俩人相默对坐时,月荷由外厢走进来,托着个托盘中放着一枚白玉雕的双鱼佩,垂着水红色的璎珞,瞧着明媚可人。
“主子的贺礼奴婢已送去衍庆宫了,贵妃娘娘亲自收了,这是贵妃娘娘给主子回的礼,说给小主子戴着玩儿的。”月荷说话时,将那双鱼佩呈在怀袖面前。
第758章 亲聘怪才1
怀袖只看了一眼那玉佩,问:“惠贵妃和十九阿哥都好吧?”
月荷回道:“娘娘和十九阿哥都好,娘娘托奴婢带话给主子,说多谢主子惦记,待满了月子,娘娘必定亲自抱着十九阿哥来给主子请安。 ”
方才的话题沉郁,苏麻喇姑只恐怀袖伤感,听月荷这么说,便立刻转话茬笑道:“惠贵妃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前阵子我也去瞧贵妃和小殿下,都很好呢。”
怀袖浅笑轻轻颔首:“我忙至今,只送了礼去,还没顾上亲自去瞧瞧她娘俩,不过幸而今年宫里还有这么一桩喜事。”
苏麻喇姑坐了一会子,便回了景华宫,临行时怀袖问及映雪的近况,苏麻喇姑只说仍在将养,怀袖却明白,多半是不中用。
晚间用过了膳,怀袖照例坐在书房内翻看几本医术,顺带对照着近日几位外召入宫的大夫开的方子独自琢磨。
耳听有脚步声缓缓行近,待抬眸时,康熙的手已经抽走了她手上捏着的一张药方。
将上头的几位药看了一遍,康熙将药房又放回怀袖身前,抬眼凝向她尖俏的下巴,眸光温软中掺着浓浓的心疼,伸手握住怀袖的手,温声道:“你莫太过焦心,朕再想办法。”
怀袖轻轻摇头:“裪儿之疾,我早已想开了,我眼下只担心映雪,她随我这么多年,受了许多苦,此番为裪儿又……”
康熙早听闻映雪呕血之事,见怀袖又提及,便问:“怎么?太医连她的病都没医好么?”
怀袖摇头:“映雪亲手将裪儿带至今日,直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此番裪儿受劫,映雪的性子本就烈,听闻是中毒,当即一口血呕出来至今仍下不得床,我知道,她心里必定在埋怨自己,这个心结解不开,她好不了……”
康熙眼见怀袖说话时已红了眼圈,伸臂将她揽在胸口,缓声安抚:“你莫急,朕应过你,一定要将裪儿的眼睛医好,朕绝不令你再伤心!”
两人正说话时,隔壁隐隐传来清华的啼哭声,康熙即刻命人传奶嬷嬷将清华抱了来,亲自哄着入睡。
眼见清华白嫩嫩的小脸在臂弯里酣然入梦,康熙对怀袖笑道:“不知为何,虽说都是襁褓小儿,朕总觉着还是清华长得漂亮些。”
怀袖知道他是拿惠贵妃的十九阿哥相比来的,便笑道:“今日苏麻姑姑来还说起那孩子,说长得很好,我还没顾上去瞧,万岁爷瞧着长得像谁?”
康熙蹙眉想了想,道:“朕眼下还瞧不出像谁,只是觉着那孩子的肉皮黑些,并不像清华这般粉雕玉琢的模样。”
怀袖笑嗔:“多半是刚落生的缘故,万岁与惠贵妃皆皮肤白皙,孩子长大几岁也必黑不到哪儿去。”
康熙的目光始终落在熟睡的清华乖俏的小脸上,声音低低地说:“是啊,两人皆是好的,生下的孩子也必定是好的,好端端的孩子,却为何长着长着他就变了呢……”
怀袖微怔了怔,知道康熙这是又想起胤礽了,那句话在喉咙里打了几个滚,怀袖终究觉着时机尚未成熟,便没说出来。
康熙并没歇在怀袖的坤宁宫,哄着清华睡着便仍回昭仁殿看折子去了,剩怀袖独自歪在床上,也是无眠可入。
银铃儿将蜂蜜调制的腰果核桃羹端至怀袖床前,怀袖只吃了两口,便搁在一边,银铃儿眼见怀袖这些日下巴越来越尖,终于憋不住轻声问:“主子今日可与万岁爷提了再为十二贝勒请大夫的事儿?”
怀袖轻轻摇了摇头:“手心手背都是肉,咱们只为着裪儿伤心,万岁爷的心里更难受数倍,我实在不忍。”
银铃儿想了想,继续道:“既然已至如此,奴婢便斗胆为娘娘举荐一人,此人虽非正经的大夫,却是个怪才,奴婢想着,左不过将能想的办法都试上一试吧,一万里头要真碰上那个一,也算咱们的造化。”
怀袖闻言,伸手握住银铃儿的手道:“我如今也没旁的辙,但有一线可能,不管什么人,你说便是,我只求一试,好与不好我已是感激不尽,绝不至你落埋怨。”
银铃儿摇头:“我也并不是怕落埋怨,实在此人并非个正经的大夫,且又是个千年难遇的古怪脾气,我只将他举荐出来,至于能不能请来,我也是不敢做保的。”
怀袖急道:“你只管说那人是谁,在什么地方,办法自由我来想。”
银铃儿道:“说来,这人主子你还曾见过他一面,主子可还记得许多年前,为铁舟禅师一事,娘娘曾与万岁爷微服出宫,我叔父带着你们寻访的那个怪老头儿?”
怀袖仔细回忆,片刻,立刻点头道:“我记得,我们一进门,那老头儿就嗅出那纸笺上的龙葵草药,我当时还佩服他这功夫好生厉害!”
银铃儿连连点头,继续道:“他的真名我不清楚,只知道叔父背地里跟他叫老药怪,主要是他性格古怪,另外就是对各种草药的药性药理已经了如指掌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也算是中药界的一个怪才。
此人一生酷爱种植各种草药,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二十年前,不知什么缘故突然退隐,从此避不见客,药界听闻过他名声的人,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银铃儿说至此,略顿了顿,继续道:“老药怪虽然精通药理,却并非大夫,所以,我不知道他肯不肯为十二阿哥治病。”
怀袖却早已被银铃儿方才的那一番话说动了心思,兴奋地握住银铃儿的手道:“不管他通不通药理,明日,你便与本宫一同去会会这个老药怪!”
怀袖因见过那老头,更对此人抱着极大的希望,几乎是一夜无眠,至次日清晨,匆匆吃了早饭,便命人预备锦车,为不引人注目,随行一律从简。
刚过巳时,便由东华门出了紫禁城,凭借当初的记忆,直奔老药怪所居而去。
第759章 亲聘怪才2
悬着掐金丝湘绣连理蔓枝玉色锦帘的马车,行至一片低矮平房时,车内突然传出怀袖一声:“停车”
驭车的小太监赶紧勒住两匹疾奔的高头大马。坐在车前的张保只以为怀袖记错了路,正待问时,却见车里陪侍的出宫银铃儿探出头来。
“主子吩咐,去胡同门口的点心铺子买一份芙蓉糕和一份桂花糕,和一份马蹄酥。”
张保闻言立刻道:“这些小地方的点心不好吃,主子若想尝个新鲜样,一会子我去大栅栏给主子买稻……”
不待张保说完,银铃儿杏眼一瞪,嗔道:“谁说是主子要吃的,让你买还不麻利儿地赶紧去,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张保虽然眼下兼着坤宁宫的掌事公公,在旁人面前很有些体面,却唯在银铃儿面前半分发作不得。
张保知她不好惹,且又是怀袖眼跟前伺候的人,见她脸一变,二话不说,赶紧跳下车亲自跑去办,不过片刻,便将几份糕点交在银铃儿手上。
银铃儿笑撇他一眼,接过点心又缩回车内,车子继续向胡同里行进去。
马车在一处普通民居前停了下来,仍是银铃儿先下了车,之后挽扶着怀袖小心行出车外。
出了马车,一阵冷风瑟瑟吹过,怀袖紧了紧裹在肩上的紫猞猁裘大氅,抬眸看向眼前的民居,仍是那个被大槐树遮挡了半个门的质朴民宅,与几年前一模一样,只不过眼下是冬天,那大槐树掉光了叶子,更显小院子萧瑟寂静。
张保亲自上前去敲门,片刻,里头传出来一个操着地道京腔的老妇声音,怀袖依稀记起,当年也是位老妇为他们开的门。
“谁呀这是?催命呐!”大概是张保门敲的有些急,老妇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怀袖的凤目撩向站在木门前的张保,张保吐了吐舌头,转至怀袖身后,银铃儿甜笑答道:“婆婆,我是殷掌柜的内侄女,今儿特地来看望您和爷爷。”
老妇将吱吱呀呀的木门拉开,顿了顿道:“小殷子的内侄女?小殷子有多少内侄女呀?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还有车马牲口……”
站在怀袖身后的张保一听,这老妇说话还兼着骂人,且还当着怀袖的凤驾,当即便行至近前正欲开口,却被怀袖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怀袖的目光转而看了银铃儿一眼稍稍抬了抬下巴,银铃儿立刻会意,将马蹄酥奉在老妇手里:“婆婆,这是咱们孝敬您的糕点,听叔父说,您最喜欢这个。”
老妇伸手一掂那包酥,笑了:“果然是小殷子的内侄女,这么些年,就数他最孝顺,也只有他还记得我这老太婆最喜欢吃马蹄酥。”
收下了马蹄酥,老妇转身向院子里走,怀袖令张保等其余随侍在外头等着,只与银铃儿俩人进入院中。
向里头走的时候,银铃儿笑着与老妇打听:“婆婆,这些年爷爷的身子骨可好?”
老妇听银铃儿这么问,撇了撇嘴:“哼!好着呢,神仙死了他也死不了!”
怀袖闻言,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听银铃儿继续道:“爷爷身子硬朗也是您的福气呀,至少有个人做伴儿。”
老妇却撅着嘴道:“谁稀罕跟他作伴,要不是这死老头子认得药,我老婆子早就弄二两雷公藤送他去西天啦!”
怀袖听见老药怪身子硬朗,便放了心,却实在憋不住笑,轻轻扯了扯银铃儿的衣袖,悄声在她耳侧道:“这二老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怀袖话刚说完,银铃儿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老妇嗔道:“丫头,你把那个‘欢喜’去了,我同这老头子就是冤家,一辈子从来没欢喜过!”
怀袖知道这盲眼老太耳朵极好,却没想到她与银铃儿的耳语她竟然也听得这般清晰,与银铃儿对视一眼,两人皆憋不住笑起来。
老妇将两人让入院中,便不再理会她俩个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怀袖和银铃儿双双站在老药怪的门前,却突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银铃儿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没声音,又敲了几下,过了片刻,里头隐隐传出来两声咳嗽,却并未叫她俩进去。
银铃儿与怀袖对视一眼,怀袖轻轻点了下头,银铃儿便伸手将门轻轻地推了开来。
房间里很暖和,传出来清幽幽的不知名的药香,主仆俩向房内看了一眼,只见房中央的生铁炉子里,有炭火噼啪作响,窗边放着一张铺着厚毛毡的躺椅,一个银白须髯的瘦小老头正躺在上面,边晒太阳边打瞌睡。
银铃儿正欲上前唤醒老人,却被怀袖制止,轻轻摇了摇头,便静静地在房中候着。
老头这一觉睡的很是香甜,直至日头转到正上午,怀袖站得腿脚都不会打弯了,方才缓缓地翻了个身,有了几分要醒来的意思。
“阿嚏!”老头还没睁开眼,先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头,老人皱眉嘟囔:“宫里头的人身上就是臭,全是龙涎的味道,哼,臭烘烘的真难闻!”
银铃儿听这老头出言就是大不敬,正欲开口,却被怀袖一把扯住袖子,亲自向前一步,躬身施礼道:“怀袖今日冒昧前来打扰老神仙,实在是有事相求。”
老头由躺椅上缓缓坐起来,伸手端起小茶几上的杯盏,刚喝了一口就“噗”地全吐在了地上,因躲闪不及,有些茶汁沫子直接溅在怀袖的身上,嘴里还很不高兴地嘟囔:“这瞎老婆子,茶都快冻冰了也不给我换,存心要整死我!”
银铃儿实在忍不住,怒道:“老药怪,我知道你素日脾气古怪,你可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可是当今万岁的皇贵妃娘娘,你不磕头行大礼就算了,竟还如此大不敬,若非咱们娘娘仁慈大度,早治你藐视天威之罪了!”
老头听完银铃儿这番话,连眼皮子都没抬,却笑了起来:“哼!娘娘又怎样?娘娘也照样得人得的病,病了医不好也照样得死!
杨妃也是娘娘,武则天还当了皇帝呢,还不是照样一捧黄土掩风流?我老药怪活至今日,还没听说过哪个当了娘娘就能长生不老呢!”
第760章 亲聘怪才3
银铃儿被老药怪这一番凌厉言辞抢白的脸都白了,气的手握绣拳直颤,开口欲辩,却听身侧怀袖一声轻咳。
“你去将车上带来的祁门金边大红袍取来!”怀袖垂着眼帘,清清淡淡地说道。
“主子……”银铃儿仍欲开口,却见怀袖忽然抬起眼帘看着她。
银铃儿立刻垂下首不敢做声,默默退出门,待她捧着掐金丝西洋绘景泰蓝的茶叶罐子返回房中时,见怀袖竟亲手将铜吊子中的热水缓缓注入红陶茶壶中。
银铃儿赶紧放下茶叶罐,疾步上前低声道:“主子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做这些事,奴婢来……”说话时,就要从怀袖手中接过水壶。
怀袖却并没交给银铃儿,安静从容地亲手将茶壶茶杯一一温烫,又仔细在壶中洗了茶,方才缓缓将冲泡好的玛瑙色茶汁呈在老药怪的茶几上。
“祁门红茶素有暖身功效,老人家才睡醒,身子必觉寒凉,喝一杯暖暖身子,却不知这茶味道您是否喝的习惯?”
怀袖奉茶时,言辞不卑不亢,神情和善温婉,丝毫看不出半分勉强,倒像是理所应当做的。
老药怪倒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眯着眼点了点头:“嗯,香气浓郁,浓而不涩,好茶!只可惜这水不好,太硬,若是换成埋在树下陈年的无根水,那便更妙喽!”
银铃儿眼见这老药怪还越发来劲儿,又要发作,却听怀袖道:“这无根水恰去年冬日雪下的厚,我存了一坛,就埋在老梨树下,老人家若喜欢,明儿我就送来。”
老药怪美不滋儿地品着茶,听怀袖这么说,只眯缝着眼也不说话,倒像是该受的模样,银铃儿看的越发来气儿,只挨着怀袖如此抬举他,强忍着不好发作出来。
怀袖在老药怪的房中直待至过了申时,其间亲手为其沏了三次茶,眼看日影已攀上了墙头,老药怪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又躺回椅子上,将被子往身上一概,对怀袖和银铃儿道:“时候不早了,我老头子向来睡得早,你们都回去吧!”
银铃儿再憋不住,怒道:“哎,我说你这老头儿也忒不识抬举,咱们主子千金之躯亲手伺候你喝了一天的茶,你倒好,一句话就将我们打发出去了,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你今日不跟咱们回宫,我命人绑了你也要带回去!”
老药怪原本已经闭上了眼,听见银铃儿这番话,只睁开一只眼,冷冷一笑:“我老头子说过我会治病吗?没吧!我老头子请你们来的吗?也没吧!
是你们自己来得我房中,又自己倒茶给我,凭什么我就要跟你们走?凭什么就非要给你们看病?
你就是绑了我,我也还是那句话,不会!正好我这穷老头子没地方养老呢,你们绑了我去,正好给我养老送终!”
“嘿,你个不识好歹的老怪物,真真儿是敬酒不吃专吃罚酒!”银铃儿气地银牙搓碎,平日隐忍的好性儿再按耐不住,就要令张保进来捆人。
却被怀袖凤目一瞪,低嗔道:“银铃儿,不得无礼!”
银铃儿眼珠子瞪得通红,却无奈怀袖开了口,只得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却仍狠狠剜着老药怪。
“老人家既有旧习,还当早些休息保养身子,咱们无端叨扰一日实在过意不去,这茶就暂且留下,礼薄不成敬意,怀袖改日再来拜望。”
怀袖说完,浅浅行了一礼,转身便向外走,银铃儿无奈,也只得跟了出来,直坐进车子里,银铃儿仍气鼓着粉腮。
“主子好生大方,那只景泰蓝的茶叶罐子万岁爷统共才得了四个,两个留着自己用,两个送了主子,上头的珐琅彩全是纯金贴绘,千金难得,主子一句话就送了人,弄不好那不识货的糟老头还当是普通的罐子,装了咸盐呢,早知如此,今日出宫,奴婢随便用个什么罐子装茶……”
银铃儿越说生越小,虽然不敢牢骚太过,可想起那漂亮的罐子这么就送了人,还是觉着肉疼的紧。
出宫一整日,手炉和脚炉中的炭火全都熄了,怀袖的手缩在厚厚的紫狐狸皮袖筒子里,仍觉十指冰凉,听见银铃儿絮叨,只浅声说了句:“既已送了人,拿来装什么,便是那罐子的造化……”
银铃儿一时没听明白怀袖话里的意思,但见她闭着眸子,纤长好看的眼睫如蝶翼轻阖,安稳平静的玉颜似带着几分倦意,便默了声。
车角的铜铃一路叮当脆响,将街上繁华嘈杂的声音与车内隔绝,待马车行入紫禁城,停在坤宁宫东门前时,天空已如薄墨晕染,渐黑下来。
怀袖回至内殿,涣秋和月荷伺候换装时,月荷不经意碰触着怀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惊道:“主子的手怎冷成这样,今儿出门,张保没带着炭么?”
银铃儿今日出门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儿,先前回房换下出门的衣裳,此刻才行至门前,咋闻月荷问炭,转眼正瞧见张保由旁边的回廊里经过,便道:“张保,你站着,今日主子出门的炭短了,可是你小猴儿崽子偷着点火暖手了!”
怀袖坐在窗边正由涣秋伺候着卸下头上簪环,听见外厢银铃儿的声音,皱心微蹙道:“青梅,你出去传我的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甭问了,传进万岁爷耳朵又凭添许多质问。”
怀袖的话刚落,外厢果然就传来李德全的声音:“万岁爷才由南书房回来,方才听人说娘娘凉着了,差奴才过来问候娘娘的凤体。”
青梅立刻将李德全引入内殿中,怀袖已换好了常服,由屏风内转出来,李德全立刻过来磕头请安。
怀袖笑道:“几个丫头说笑玩呢,本宫不过在院子里站了站,不碍事,烦安达传与万岁,本宫身子无恙,多谢万岁惦记。”
说话时,亲手向条桌上的镂空木匣中抓了些金瓜子赏给李德全,又叫人将银铃儿新进调制的鹅帐香封了一份给康熙带回去。
打发走李德全,怀袖并未令传膳,向榻上歪着闭目养神,涣秋向炉中换了宁神百合香,走至榻前为怀袖添茶时,轻声道:“今日晌午刚过时,十二来给主子请安了。”
第761章 亲聘怪才4
怀袖本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听闻涣秋的话,霍然睁开眸子。 问:“裪儿来可说什么了?”
涣秋轻轻摇头:“十二贝勒并没说什么,本是来给主子请安的,听闻主子出宫去了,便逗着清华公主玩了一会子,只临走时说了一句……”
怀袖见涣秋低敛了眉睫,便问:“裪儿他临走时说什么了?”
涣秋踌躇片刻,轻声道:“十二贝勒说……说幸而主子又生了妹妹……”
怀袖心口一窒,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似得闷疼,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涣秋眼见怀袖脸色霎时血色尽退,吓地立刻挽扶住将其缓缓扶着靠回锦榻上。
自从上一次在景华宫呕血晕厥,过后怀袖就落下这么个毛病,逢生气伤感的厉害时,胸口就闷闷地疼,需躺一躺才能渐渐好转。
头枕在锦榻上,怀袖清澈的眸子望着殿顶上繁复精致的彩绘天花,眼角渐渐泛出红晕,半晌,口中淡淡道:“我的裪儿,怕是连他自己也放弃了才说这样宽慰人心的话,咱们看他平日里跟没事人似得,内里不知已疼得怎样……”
说至此,怀袖缓缓闭上眼,泪沿着眼角静静地滑落入鬓间,涣秋瞧着不忍,赶紧转回脸,也湿了眼圈。
“这孩子与万岁的性子一样,都是打碎牙合血吞的硬骨头,可越是如此,越叫人疼的紧……”怀袖这一句说完,再忍不住将脸转向榻内,虽默不作声,肩膀却仍瑟瑟颤抖。
原本已行至坤宁宫内殿门前的康熙,走在窗棂下时,无意间听见怀袖这一句话,不待侍女挑起锦帘却先顿住脚步,默地站了少时,终究没进去,转而沿着原路折回昭仁殿。
李德全小心跟在后头往回返,待出了坤宁宫,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万岁爷可是哪儿觉着不适?”
康熙垂着眸子缓慢踱步,听见李德全问,淡淡道:“怀儿正伤心难过,朕进去了,她便需将满腹的心疼都收拾起来,咽泪装欢,朕瞧着更不忍,不如让她发泄出来,也省得忍在内里憋出病来。”
李德全默默点了点头:“万岁爷顾虑周详,等寻着了好大夫,娘娘便可宽慰了。”
康熙顿住脚步,问:“新发的皇榜,可又贴出去了?”
李德全立刻道:“回万岁爷的话,按照万岁爷的吩咐,今儿已经贴出去了。”
————
屋内灯芯如豆,散发出温暖的橘色光晕,门开时,冷风吹进来火苗晃了几晃,映出墙上一坐一立两个人影。
刚从外头进来的殷掌柜,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将腋下夹着的一个纸卷轻轻放在茶桌上,打眼瞧见茶桌上那只景泰蓝的茶叶罐子,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这,这是宫里头御用的东西吧?好生精巧的工艺,我长这大,还是头一回瞧见景泰蓝的东西烧制的这么细致完美呢,还有这釉色上的,嘿,绝了!”
殷掌柜说话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小心翼翼将茶叶罐放在了桌面上。
老药怪笑道:“呵,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点见识,我还以为你光认得药呢!”
殷掌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跟师父比差远了,我不过是每日在药房里头,见得人多了,各种稀罕东西瞧见的机会多些罢了。”
说话时,执起炉上熬的药茶给老药怪斟了一杯,低声道:“师父,那皇榜又贴出来了,店里的启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我特地带来给师父你瞧瞧!”
说话时,拿起他方才搁在桌上的那个纸卷儿缓缓展开,毕恭毕敬呈在老药怪面前。
老药怪眼皮子都没瞭那皇榜,抬手在殷掌柜头顶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我把你个贼精贼精的猴儿崽子,哼!启小子弄来的,分明就是你想方设法弄来的!甭当我老糊涂,我还不知道你心里的弯弯绕?
你不就想我入宫给那个小阿哥诊病,好一举成名,到时候你那个和正堂的招牌也好跟着在京华扬名立万,再好生风光一把,哼!我劝你趁早消了这个念头,想出名,你自己揭皇榜去!”
殷掌柜性子素来温和本分,被老药怪这一番话抢白的脸皮儿红一阵白一阵,小心陪着笑脸说好话:“徒弟知道,我这点儿心思,必定瞒不过师父您,虽然被师父说中了心思,可徒弟这心里头,却还存着另一个缘故……”
老药怪听他这么说便没开口,端起杯子,默默地往嘴里送了口药茶。
殷掌柜悄悄打量老药怪的脸色,见他沉默,便低声继续道:“徒弟至今仍记得师娘的眼睛……哎,当年不就因他德盛堂里供着块御赐的金牌,才硬生生将师父的名头折了。
十几年了,年师父忍气吞声隐在这小院子里头,当年多少听闻过师父名号的人,都以为……以为师父早死了!”
说至此,殷掌柜手撑着额,颤抖着声线不忍再言。
老药怪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明亮的眼神微眯着,炉火摇晃的苗子映入其中,如两汪沧桑的古泉。
默了半晌,老药怪低声道:“当年的那些事,师父自然忘不了,可比你说的更早的一些事,你是没经历过那样血淋淋的教训,师父却是眼睁睁瞧见的,皇权霸道,为师也是技有余却无力为之呀……”
————
次日清晨,怀袖醒的极早,起床梳理完,便坐在妆台前命涣秋伺候梳理妆容。
涣秋刚拿起一个累满珠翠的碧玺甸子,就听怀袖道:“簪环首饰一概都不用,只用个白玉的扁方束着便是。”
涣秋只得一言而行,青梅和月荷见此情景,皆知必有缘故,但见怀袖神情肃然,便谁也不敢开口问,待银铃儿进来时,却见几个大丫头已经将怀袖冬日的素色常服取了出来。
又见怀袖这身妆容,银铃儿只略略思量,不禁皱眉问:“主子今儿莫非还要去寻那老怪物?”
第762章 亲聘怪才5
怀袖换好了衣裳,抬手掸了掸袖口连理绣枝上的一个细褶子,面色平静对月荷道:“你去吩咐张保备车,我即刻便要出宫<span ss="url"></span>。”
月荷应声出去了,银铃儿蹙眉道:“可是,那老怪物忒不识抬举,昨儿主子是亲眼见识过的,他……”
怀袖坐在桌边端着茶碗虑茶沫子,语气平静道:“我管他识不识抬举,只要他能医好裪儿的眼,他要怎样的抬举,本宫都给他!”
两人说话间,月荷已从外头走了进来,屈膝道:“回主子,张保已将车马备好了,就停在东门前候驾。”
怀袖站起身便向外走,银铃儿赶紧抱起屏风上的猞猁裘大氅跟着,怀袖却回身望着她道:“今儿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去。”
银铃儿一听就急了:“这可使不得,主子是千金贵体,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借奴婢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再者那老药怪惯会刁难人,主子今日去了,还不知他要怎样,奴婢跟着也可为主子排解……”
“我心意已决,就算有个万一也用不着你们担待,再者,我此番出宫去为裪儿寻医,便不再是什么皇贵妃,我只是裪儿的额娘!”
怀袖说完,转身跨出寝殿高高的门槛子,只身一人坐了马车疾驰出了紫禁城。
轻叩小院木门,仍是瞎眼老妇为怀袖开的门,进入院中时,怀袖将特地从宫里带来的核桃酥交给老妇,笑道:“今儿没给您带马蹄酥,这个核桃酥的味道也不错,您尝尝可吃的习惯。”
老妇接过核桃酥掂了掂,轻叹道:“哎,虽然今儿小殷子的内侄女没来,可我老太婆能听出来,你是个心细的好孩子。不过丫头呀,听婆婆一句劝,趁早回去,甭再求这怪老头子了,他不会跟你去的。”
怀袖笑了笑,温和道:“谢谢婆婆的好言相劝,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还是愿试一试。”
老妇听怀袖这么说,轻叹一声:“罢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老婆子也不劝了,你进去吧!”说完,径自又回自己的房中去了。
怀袖谢过老妇,抱着个青花瓷坛轻轻推开老妖怪的房门,见他仍如昨日一样在躺椅中睡的香甜。
怀袖蹑手蹑脚走入房中,坐在炉子旁的小凳子上,勾旺了炭火又烧了一路子热水,将茶杯茶壶都一一清洗干净。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老药怪在躺椅上缓缓翻了个身,抽了几下鼻子突然道:“嗯!香,真香!”
怀袖抬起眼,笑道:“我今儿特地带来了老神仙说的无根水,您尝尝这茶的味儿可地道?”
待老药怪坐起身时,怀袖已笑盈盈将茶盏奉在老药怪眼前。
老药怪也没虚言客套,大大方方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点了点头:“嗯,水,茶都刚刚好!”
怀袖见他喜欢,便又亲手为其添了茶汁,老药怪喝了几盏茶,晒了会子太阳,便翻身又睡了过去。
怀袖耳听老药怪的呼噜声越来越响,再看看窗外的日头,悄没声出了房门。
午时左右,老药怪回笼觉悠悠转醒,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嗅着鼻子道:“嗯,抄手胡同的猪头肉<span ss="url"></span>!”
怀袖将一碟子切的薄薄的水晶卤猪脸和红油凉拌猪耳朵放在茶桌上,由拿过来一个青花瓷的酒瓶,笑道:“还有一瓶子绍兴花雕呢!”
老药怪点头笑道:“哎!这个好,要是再有一盘子酒鬼花生就更地道喽!”
怀袖拔出瓶塞,给老药怪倒了一杯,笑道:“我记下了,改日必定带了酒鬼花生来。”
说话时,怀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举着酒杯笑道:“今儿也算咱爷俩有缘分,我怀袖陪着老神仙喝几盅。”说话时,仰头将杯中酒先干为净。
老药怪本已端起杯子,但见怀袖先干了,又将酒杯放回桌上,拿眼瞅着她问:“如果我没瞧错,姑娘是满族人吧?”
怀袖点头:“老神仙说的没错,我自幼在疆北的将军府长大,并不是京城人。”
老药怪搁下筷子道:“怪不得,满族的女人个顶个的好酒量,今儿这个酒,我老头子可不能喝!”
怀袖不解,挑眉问:“这却是为何?”
老药怪却撇了撇嘴:“你可比我这个老头子能喝,万一你把我灌醉了,哄骗我跟了你去怎么办?我不喝,这个酒我不能喝!”说话时,还将酒杯推得远远的,果然滴酒不沾。
怀袖被他的这个由头弄的哭笑不得,无奈道:“好吧,那我就陪着您吃肉,这瓶绍兴花雕,就留着您自己慢慢儿喝吧。”
怀袖将酒瓶子重又封上瓶塞,抬眼时,却见老药怪拿眼偷偷瞄她手边的酒瓶,那神情简直就像个馋嘴想糖果的孩子。
怀袖只觉好笑,突然觉着其实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也有些意思,脑子里突然想起清晨进门时,那盲眼老妇的一句话: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莫非,这怪老头不愿意同她入宫,也有他的难处?
怀袖又与老药怪相处了整整一日,只奉茶倒水,却只字未提请他瞧为裪儿瞧病的事。直至太阳西偏时,由院子里出来,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怀袖却恍然琢磨出一件事儿来。
而就在怀袖的马车前脚走时,胡同口的另一端却闪出一位身着青蓝色府绸长衫的中年男人。
男人眼瞧着马车行出了胡同,消失在渐沉的夜色中,掂了掂手中拎着的一个荷叶包,微微上翘的倒八字胡抖了抖,唇角带着冷笑向着小木门走过去。
轻轻叩响木门,听见里头盲眼老妇的问话,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母,我是小殷子,来瞧师父。”
老妇站闻言,边走过去开门,边道:“你小子,昨儿刚来了今儿又来,这几日怎突然跑的这样勤快了?”
说话时已开了门,中年男人将荷叶包放在老妇手中,笑道:“师母,药店那边儿还有事儿,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师父最爱吃的五里巷的糖醋里脊,还热着呢,您交给师傅吧。”
男人留下荷叶包匆匆走了,只剩老妇人独自站在门口,握着手中余温尚存的糖醋里脊,喃喃道:“这声儿是小殷子没错,这小子今儿怎么怪怪的……”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63章 亲聘怪才7
怀袖回至宫内,才褪去外衣换了常服,就听门外有太监高声唱传:“万岁爷驾到……”
怀袖怔了片刻,起身行出内殿躬身立在阶前时,康熙已经迈上了台阶。
康熙看了怀袖一眼,跨步行入内殿,银铃儿立刻奉了茶,怀袖跟着进来,玉手执起紫砂提梁壶,亲手为康熙斟入茶盏。
“今儿你去哪儿了?”康熙手捻着杯盏,状似云淡风轻地问了一句。
怀袖早知自己整日出宫必被康熙知晓,心里早有了准备,此刻听他问及,垂眸温和道:“去访一位旧友,臣妾听闻他认得些名医,想问问裪儿的病。”
康熙挑眉:“什么旧友?你将他请入宫里问便罢了,还用得着你亲自登门。”
怀袖抬眸,媚眼如丝睨着康熙,笑道:“万岁爷这么说,可是……醋了?”
康熙勾了勾唇,伸手将怀袖扯进怀里按坐在腿上,捏着她尖俏的下巴低问:“朕就是醋了,照实说,你那旧友男的女的?究竟是做什么的竟这么大的谱,连你都要亲自登门!”
旁侧侍立的银铃儿和涣秋等人见此情景,纷纷悄没声退了出去,怀袖推着康熙欺近的胸膛笑嗔:“瞧你,一来就将人都吓跑了。”
康熙才不管这些,横抱起怀袖转过屏风就上了床,将她放在床榻上时,顺带伸手撂下金钩上的暖帐。
待怀袖刚转过身,康熙的身子已欺上来,怀袖用手撑住康熙的胸膛,轻嗔:“万岁也别整日间只缠在我这宫里头,我整日忙着宫里的事,还有清华和裪儿,不得空照应惠贵妃,你也多往衍庆宫那边儿去看看,惠贵妃刚生完孩子,你常去走走,也免得她心生凄凉。”
康熙蹙眉:“你仔细数数,朕都多少日子没来你这儿了?今儿才进门儿你就将朕往外推,你若再这般,打明儿起朕天天来你这住着!”说话时,手已经扯开了怀袖侧襟的珍珠纽子。
怀袖被他缠磨不过,只得笑着起身顺带推开他的手:“好端端的一串珍珠纽子,都给你扯掉了……”说话时亲手伺候康熙更衣歇下。
“什么大不了的,朕明儿赏你些东珠缀上……”康熙说话时,长臂微一用力,怀袖已跌入怀中……
康熙这一夜便留宿在了坤宁宫,直至次日辰时上朝,方才起驾离去。
怀袖也早早起床,穿着常服坐在榻上,接过月荷递过来的漱口用薄荷茶,正见银铃儿带着几个整理内殿的宫女进门,便道:“昨儿晚上万岁爷来的早,又留了一夜,我也没来得及问你,那老药怪,你可知他的身世来历?”
银铃儿摇头:“我只知他是叔父的师父,收了叔父这个关门弟子后就退隐江湖了,至于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一概不知,曾经偶有问及,连我叔父也不太晓得。”
怀袖蹙眉想了想,道:“今儿你去趟景华宫,见着给裪儿授业的吴大人,委他去户部翻一翻户籍簿子,查查老药怪这个人的背景来历。”
银铃儿立刻点头,怀袖继而道:“你嘱咐吴大人令他交代户部的官员,此事切莫张扬,若查着了只悄悄回我便是。”
银铃儿忍不住低问:“主子今儿还去么?”
怀袖点头:“我有种预感,这老头子八成能治好裪儿的病!”
传上来早膳,怀袖瞧见摆着一笼水晶虾仁拌腌野鸽子脯的小笼包,便令怜碧将那笼包子用新鲜荷叶包了交出去给张保。
青梅见怜碧拎着包子出去了,便道:“主子这几日必定没好生用膳,这蒸食放到中午,都凉透了,再回锅热了也不好吃,不如快至晌午时,奴婢命人给主子送去新出笼的。”
怀袖笑道:“这哪里是我吃的,是带给那怪老头子的,昨儿我见他吃韩氏猪头肉时香的很,只觉这老人终日拘在那一方小院子里,虽然有一肚子本事,却有多少好东西没见过,趁着眼下我还有些耐性,带给他尝个新鲜,若日后他终不肯随我回宫,我也不得再去的时候,他怕是这辈子也不得见了。”
青梅皱眉嗔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怪老头子,真真儿如银铃儿的话也忒不识好歹,要奴婢说,主子不如索性将他绑进宫来倒干脆利落!”
怀袖只吃了小半碗珍珠贡米粥和一个素鸡卷,便搁下了筷子,从宫女手中接过漱口的清茶和白锦拭帕拭了拭唇角。转而对青梅道:“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多半都有几分与旁人不同的个性,且多半又是出了名儿的倔骨头,这些人要想为咱们所用,就必须要他心悦诚服,甘心情愿。
所以昨儿夜里万岁爷问及,我也没对万岁爷提这老爷子,就怕万岁爷不忍我辛苦,一道圣旨将他强召进宫里头来,反逼他太甚,老人家那大的年纪,万一有个闪失,终究耽误的还是裪儿。”
青梅笑道:“哎呦,主子的心思果然缜密如发,一会子奴婢便去嘱咐阖宫宫人们,叫大家口风都把的紧些!”
用过早膳,怀袖仍由张保带着常随的几个小太监,乘着马车出了宫,仍来在老药怪的小木门前,由张保挽扶着下了车,怀袖亲自上前叩门时,却听得里头一改前几日的安静,似有人喁喁低言。轻轻叩响门扉,只片刻,里头传出开门声,待木门开启,怀袖却是微惊。
今日来开门的,并不是盲眼老妇,却是银铃儿的师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殷掌柜。
殷掌柜见是怀袖,先是怔了怔,跟着立刻撩袍摆跪在当地,恭恭敬敬给怀袖叩头道:“草民殷玉棠给娘娘千岁请安!”
怀袖免了他的礼,问:“殷掌柜今日是来瞧你师父的?”
殷玉堂站起身时,眼圈却微微泛红,怀袖见他面色不郁,蹙眉道:“怎么?老神仙身子不适?”
殷玉堂却轻轻摇了摇头:“师父一向身子坚朗,只是昨晚间贪吃了两杯,就……就中毒了……”话出口,殷玉堂的泪也抑制不住地跟着淌了出来,因怕当着怀袖的面有失体统,赶紧转过身,用手掩了口。
怀袖惊地瞠大一双美目,半晌才问了一句:“老神仙他……可是喝得那瓶绍兴花雕?”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65章 亲聘怪才8
殷玉堂听闻老妇这么说,当即就滚下泪来,扑跪在地上颤声对常宁恳求道:“往日家师虽有千般错,皆因不得已之苦衷,王爷有好生之德,且看在家师这般年纪的份儿上,求您救他一命吧……”说话时,磕头如鸡啄米,片刻额头已磕出一片淤紫。
常宁却道:“你心疼你师父,本王就不心疼本王的亲侄儿么?人心都是一样的!”说罢,转身就要走。
怀袖一步拦在常宁身前,沉声道:“本宫令你将花留下!”
常宁蹙眉:“皇嫂,这样冷情之人不值垂怜,你信不信,就算你此刻救他一命,他醒了照样不跟你入宫!”
“他救与不救裪儿是他的事,本宫救不救他是本宫的事,即便他醒来仍不愿随本宫入宫,本宫也无话可说,但黎民百姓皆是我大清子民,本宫断无见死不救之理!”
怀袖的一番话落,屋中鸦雀无声,殷掌柜和盲老妇皆愣怔怔望着她,只觉这一刻,怀袖星眸澄澈,高华气质濯濯耀人眼目。
片刻,屋中所有人连带常宁在内,皆不约而同跪在地上,叩头的同时山呼千岁。
常宁终究将花树留下走了,殷玉堂亲手采摘下结香花,用药碾子细细碾碎,同另外几味汤药熬出汤汁,伺候老药怪服下。
俗话讲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过半个时辰,老药怪果然缓缓张开了双眼。
侍守在炕边的殷玉堂和盲眼老妇皆围了上去,连带坐在窗边的怀袖也站了起来。
殷玉堂喂老药怪喝了点水,见他抬了抬手,立刻小心将他扶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老药怪的目光落在怀袖的身上,虽然脸色仍有些苍白且精神虚弱,但眼神却依然如昔日般明亮。
“师父,此番多亏了娘娘千岁赏赐结香花,才得以救了您的性命!”殷玉堂在老药怪耳边说时,言辞中仍难掩兴奋之情。
老药怪对怀袖点了下头,缓缓开口道:“你救了我老头子一命,我老头子谢你了!”
怀袖向前走了几步,温和道:“老神仙不必谢我,不过举手之劳又占个凑巧,也是老神仙有造化。”
老药怪略沉吟片刻,缓缓闭上眼,将脸转向炕内侧低声道:“你回去吧,我不会同你入宫!”
此言一出,怀袖的神情骤然一窒,连殷玉堂的脸色都变了,十分难堪地望了眼怀袖,对老药怪低声道:“师父,娘娘刚救了您的命,您怎么……”
“你给我闭嘴,我说不去就不去,我又没让她救我,她若觉着亏了,再灌我一碗鹤顶红便是了!”
老药怪一声喝,殷掌柜立刻不敢再开口,一旁的盲老妇感叹:“哎!还是王爷精明,早料到你死老头子就是这幅死德性,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话时,愤愤地站起身出去了。
怀袖凝着老药怪,见他始终闭着眼,似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默默地咬了咬唇,轻声道:“怀袖叨扰了,老神仙保重!”
行出老药怪的房间,怀袖手立刻紧紧按压住胸口,张保见状立刻跑过来挽扶,紧张地望着怀袖比老药怪好看不到哪儿去的脸色,轻声道:“主子你……”
怀袖摆了摆手,继续向院外走。
马车行入紫禁城,过午门时坐在车外的张保听见怀袖低低说了声:“去景华宫。”张保立刻交代过驭车的小太监,马车调转方向,沿着东长街向景华宫的永巷奔去。
怀袖跨入景华宫的时候,苏麻喇姑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晾晒药材,见怀袖进来,众人立刻过来迎驾。
“裪儿呢?”怀袖问
苏麻喇姑立刻回道:“在书房,四贝勒正陪着念书呢。”
怀袖由众宫人拥簇行向书房,渐渐行近时,听闻书房轩窗内传出胤禛低缓的读书声,张保正欲高声唱传时,怀袖轻轻抬了下手道:“你们都去吧,本宫自己进去。”
众宫人屈膝垂首立在原地,怀袖独自步上台阶,侍立在门口的宫人轻轻撩开锦帘,怀袖跨步走入房中。
正坐在书桌前念书的胤禛听见声音,抬头见竟进来的竟是怀袖,正欲起身,却见怀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读,自己则向正对门的罗汉上悄声坐了。
胤禛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裪儿,目光又落回书卷上正准备继续读,裪儿却问:“是不是苏麻姑姑来了?”
胤禛轻声道:“不是……”犹豫着又抬头看向怀袖,见怀袖点头,便轻声道:“是皇额娘来了。”
胤裪闻言立刻站起身,疾步向外走,怀袖担心地立刻站起身,先一步上前握住裪儿的手:“你好生坐着便是,如今眼睛不能视物,见额娘便不用这么多礼了。”
裪儿嗅了嗅鼻子,脸上绽出与怀袖一模一样隽秀的梨涡:“嗯,是额娘的气韵,额娘身上总有清清淡淡的花香,与旁人不同。”
怀袖眉心蹙了蹙,牵着裪儿的手在榻上坐下,胤禛过来给怀袖磕了头,知道怀袖想跟裪儿说说话,便悄声退了出去。
怀袖望着胤裪那双依然明亮澄澈的黑眼睛,心里一阵阵酸涩,强忍着轻声询问:“这阵子,额娘没顾上来看你,你身子可好?”
胤裪点头:“嗯,孩儿很好,孩儿知道额娘如今要协理六宫,还要照看妹妹已十分辛苦,裪儿如今无法帮额娘分忧,还望额娘好生保重身体,不用替裪儿担心,苏麻姑姑和吴先生待裪儿很好,前日皇阿玛还来看裪儿呢!”
怀袖一只手握住胤裪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欲抚摸他的眼睛,指尖却顿在距离他眼睛寸许的地方,喃喃低问:“倘若……倘若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你……”
后头的话怀袖还没说出口,眼泪已沿着眼角徐徐话落,跌碎在裙裾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裪儿反握住怀袖的手,温和笑道:“其实没什么,裪儿很庆幸曾经受额娘教诲,读过那么多书,如今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却可以将以前读的书在默一遍,孔夫子说温故而知新,照样还可以读书!
只是有一样,往后……孩儿无法在双亲膝前好好尽孝,有愧于额娘和皇阿玛的生养之恩……”裪儿最初脸上未显丝毫憾色,只说至最后,眸光微黯,神情中隐着些许无奈。
怀袖眼中的水雾早已决堤潸然,怕裪儿听见泣声,将拳紧紧塞进嘴里。
正当母子相叙时,忽听外厢有宫人隔着锦帘报:“回主子,吴大人来了,此刻正在前殿呢。”
第766章 胤褆献医
吴汉槎站在正殿门前朱红的廊柱下,听见侧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知是怀袖来了,转回身时,怀袖已经迈步上了正殿门前的台阶。
吴汉槎立刻上前欲叩头行礼,被怀袖虚扶拦住:“此处并无旁人,先生不必多礼。”怀袖说话时,已跨步入了殿中,有宫女奉上茶盏,怀袖与吴汉槎在正中的黄花梨桌前坐下。
除了册封大典时远远见过怀袖一面,吴汉槎已有数年未见过她,今日再见,怀袖虽已是两个孩儿的额娘,却仍风华不减,瑰丽昭然,只是尖俏的下巴显出几分清瘦模样,眼圈水润微红,加之她又才由后殿十二贝勒的书房过来,吴汉槎心里已揣出几分缘故。
不想提及怀袖的伤心事,吴汉槎开口便直言正经事:“今日清晨,你宫里头的银铃儿特地来寻微臣,转述了娘娘的意思,微臣从这儿回去便直接去了户部。
如今的户部尚书王允亮与微臣倒有几分薄交,微臣说与王允亮时,他倒也痛快,当即便将那户籍簿子交与微臣查看。”
怀袖手中端着哥窑云纹茶碗,边虑着茶沫子边认真听吴汉槎的话,听他说已翻看过户籍簿子,便问:“可查着那老药怪的身世了?”
吴汉槎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怀袖没听见声音,抬眼见他时却是这般神情,蹙眉问:“怎么?连个名儿都没查着么?”
吴汉槎又摇头,皱眉道:“微臣仔细翻了几遍,户部的户籍簿子上根本就查无此人。”
怀袖黛眉深蹙,缓缓放下茶盏道:“他在京城居住了这么多年,且听他内子的口音也是京城人,户部怎么会没这个人呢?”
吴汉槎捋着花白须髯,想了片刻问:“娘娘可询问过此人的年纪?”
怀袖摇头:“我没问过他,不过瞧模样我猜该有八十开外了,老人身子骨倒硬朗,只头发白的厉害。”
吴汉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垂目想了一阵子,低声道:“我记得当年孝献皇后(注1)薨时,京城曾发生过一件举世震惊的医案,当时京城里一个颇具名望的医药世家被阖族抄斩……”
吴汉槎刚说至此,外间突然有太监高声唱传:“直郡王来了……”
怀袖蹙眉,下意识问了一句:“大阿哥来这儿做什么?”
吴汉槎道:“最近大阿哥来的十分勤,每次来倒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关心十二贝勒的病。”
两人说话时,正殿的锦帘已经被宫人轻轻挑起来,直郡王胤禔撩袍摆跨步行入正殿,见怀袖坐在正当中,先一愣,跟着疾行至怀袖身前,躬身行礼道:“孩儿胤褆给皇额娘请安!”
怀袖免了礼,吴汉槎也上前行礼毕,几人重又落座,怀袖含笑道:“本宫听闻近日直郡王常来探望裪儿的病况,叫直郡王费心了。”
宫人奉上新茶,胤褆亲手执紫砂提梁壶为怀袖斟茶,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多照应本就是应该的,皇额娘这么说便是见外了!”
怀袖浅笑:“怪不得你皇阿玛早早就为你册封了郡王,直郡王果然温和体贴,这虽是家常的一句话,说出来却是格外暖心。”
胤褆听怀袖这么说,垂眼笑道:“皇额娘过奖了。”
怀袖继续道:“你十二弟入宫比旁的阿哥们晚了几年,众皇子与他交好的眼下也只有一个四贝勒,倘若有你这个大哥哥照应,这景华宫便不似往日那般孤单冷清了,只是劳烦直郡王需时常入宫,其实本宫和裪儿心里亦多过意不去。”
胤褆笑道:“皇额娘说这话便是没将胤褆当自家人,虽然咱们身在皇族不比平常人家的兄弟相处起来简单,却也同样有手足之情。
往日却是我这做大哥的疏忽了对弟弟的看护,此番十二弟蒙难,我心里也是日夜焦虑,托了许多旧友族亲,终于打问见一位有些名望的大夫,今日入宫,本也是为着此事来的。”
怀袖闻言微露惊讶,挑眉问:“直郡王果然是有心之人!王爷保举的大夫必定医术不凡,这名医现下可在京城?”
胤褆道:“此人就是京城人,说出名号来,皇额娘多半也听说过,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德盛堂大药房二当家钱崇敏,此人不但医术高明,且十分精通药理,对十二弟的病,应有所见益!”
怀袖听完这番话,蹙眉不解道:“既然这位钱掌柜就是京城本地的名医,为何上一次万岁张贴皇榜,他未揭榜入宫?”
胤褆笑了笑,继而解释道:“皇额娘有所不知,如钱掌柜这样有家业有身份的名医,多半不愿入宫谋职。
一来人家不缺钱财名利,二来咱们宫里头的主子皆不好伺候,一旦有个万一,折损名声事小,搞不好要株连涉命,所以,他们即便知朝廷张贴皇榜,却也是根本不为所动。孩儿此番也是亲自登门,费了许多口舌,才搬动这位老神仙答应入宫!”
怀袖听胤褆的这番言辞却也在理,笑道:“不管那钱掌柜的本事如何,直郡王的心意本宫算是记下了,就如直郡王所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本宫也不虚言客套,还望直郡王早日将那钱神医请入宫中。”
见怀袖心切,胤褆道:“孩儿眼下入宫就是欲奏明皇阿玛,只要皇阿玛同意,那钱掌柜即刻便可入宫为十二弟治病!”
怀袖立刻道:“这个事本宫已知晓,你就将人带来吧,你皇阿玛那边儿本宫去说,万岁必定不会反对,你自去请人便是!”
胤褆闻言,立刻起身道:“既然如此,治病之事宜早不宜迟,孩儿这就去请那钱大夫入宫!”话落,胤褆与怀袖见礼别过,转身出去了。
房中仍只剩怀袖和吴汉槎,怀袖端着茶盏浅呷一口,眸光转向一直未开口的吴汉槎,轻声问:“此事,先生怎么看?”
吴汉槎花白眉毛紧皱,捻着杯子沉吟半晌,低声道:“娘娘请恕微臣直言,如今太子被废,东宫空悬,直郡王又身为万岁的皇长子……”
怀袖轻轻点头,沉声道:“怀袖心中所想,也是与先生一样。”
注1:孝献皇后就是顺治的董鄂妃,薨后追封为皇后,合葬清孝陵。谥号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不附帝谥,是中国最后一位独立谥号的皇后)。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67章 药圣入宫
<!-- 标题下ad开始 -->
入夜,突然起了大风,眼瞅着已临近春分节气,却仍冷的人缩手缩脚,大栅栏一带素来是京城的繁华地,此时街道两侧的买也都挂上了厚厚的门板。
远远的另一条花街,香粉萦绕红灯高悬,女子的娇笑声被风卷过来,更显得这边的街道格外地寂寥。
药店早就打烊,殷玉堂一如往日,就着一盏明烛坐在柜台最里侧,仔细翻看今日的账簿子,手捻着狼毫小楷,勾画着已阅的账页。
“嘭,嘭嘭……”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阵急促的拍门板声音,殷玉堂没抬头,手里仍翻着账页,随口应了一句:“没留守的活计,去别家吧。”
“宫里头来的!”外头立刻传进来太监特有的,略显尖细的嗓音,在这安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殷玉堂闻言,赶紧搁下笔起身去开门,门一打开,由外头进来一位披着深蓝色棉斗篷的太监,头罩在宽大的兜帽里头,瞧不清长相。
来人走入铺子里,将头上的兜帽一摘,露出艳红的顶子和深褐色的宫装长袍,殷玉堂立刻认出来,这太监便是前几日随侍在怀袖身边的张保。
“张公公深夜来此,不知有何吩咐?先坐下烤烤火暖和暖和,我这就去给您倒茶。”殷玉堂说话时,给张保搬了把凳子放在火盆边,就准备去沏茶。
张保掸着斗篷上的土道:“不用忙了,娘娘差我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让殷掌柜给过过眼,殷掌柜看完了我还需即刻赶回去,娘娘那边儿还等着听信儿呢!”
说话时,张保由怀内取出一张纸来,小心展开来递给殷玉堂,殷玉堂将烛台移至近前,接过纸张在灯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药方子。
“这是……”殷玉堂不解看向张保。
张保道:“这事儿原也用不着瞒你,今儿德盛堂的二掌柜钱崇敏揭了皇榜,眼下已入宫为十二贝勒诊病了,这便是他开的方子。
这药方子原是不外泄的,因咱们主子不放心,便要了今儿熬剩的头道药渣,请宫中御医辨认出这些药材再一一写出来,御医瞧过只说没问题,咱们主子为谨慎,还想让殷掌柜给仔细瞧瞧。”
殷玉堂先听闻“德盛堂”三个字,心头已是一惊,手捻着方子直出神儿,待张保唤他时,方才回过神来,就着灯烛仔细看那药方子。
将上头的药挨个看了一遍,待目光落在最后两味佩兰和六月雪上时,不自觉皱起眉头。
琢磨了片刻,殷玉堂对张保道:“这个方子是个偏门方,有两位药性我也摸不准,如果公公不嫌劳烦,与我带去给家师看看,方为稳妥!”
张保听他这么说立刻道:“那就赶紧走吧,主子吩咐过,务必要将这方子上的各种药性弄地明明白白!”
殷玉堂应声时匆忙收拾起账簿,张保帮着一起上了店铺的门板,殷玉堂见张保虽然只身一人出宫,却是赶着辆轻便的小马车,便明白这是早有预备的。
两人上了车,马车一路疾驰踏碎了街巷的宁静,很快便来到了老药怪的家。
两人叫开门,殷玉堂与张保进入老药怪屋内时,老药怪正靠在炕上喝汤药,精神比前一日好些,只是脸色仍不如往日好看。
老药怪将喝完药的空粗瓷药放在炕沿上,抬起眼,目光越过殷玉堂,冷冷淡淡地在张保身上扫了一眼,又垂下眼帘,将身上的棉被往上扯了扯:“我老头子眼下还是病人呢,此刻头晕眼花,四肢瘫软,浑身无力,你们都回去吧,我什么也做不得,要睡觉啦!”
张保见还没开口,这老头子就这幅腔调,明摆着是给他下逐客令的,心里虽窝火,却碍着他是眼跟前要紧的人物,只得将闷气憋在心里头,低声对殷玉堂道:“那件事就拜托掌柜的了,我去外头等信儿!”
殷玉堂点头,待张保走出屋外,含笑走过去在炕沿坐下,仔细打量老药怪的脸色后,温和道:“师父今日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进饭可多些了?”
老药怪并没答他的话,只拿眼向门外瞥了一眼冷声道:“说吧,这回是来干什么的?”
殷玉堂听老药怪问,先轻叹了一声,道:“张公公刚从宫里头出来,说……德盛堂的二掌柜钱崇敏已经揭下皇榜,入宫了……”
老药怪闻言,撂下眼皮子没言语,面儿上看不出喜怒,半晌才道:“既然他们已寻了大夫,又来我这儿做什么?”
殷玉堂从怀里摸出方才张保交给他的那一纸药方,轻声道:“娘娘对钱二掌柜不放心,特地派了张公公将方子带出来叫我看看,这方子徒弟看过了,其余尚可,只是这上头明明已添了佩兰,却又加入一味六月雪,这两位药何在一处的药性,徒弟没琢磨明白……”
老药怪没说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殷玉堂立刻将药房交在他手上,老药怪仔仔细细将上面的药名儿看了一遍,脸色渐渐y沉下来。
老药怪看完将方子往殷玉堂手上一塞,面沉如冰,唇紧紧呡成一线,却始终默不作声。
殷玉堂眼见老药怪脸色不对,惊讶问:“师父,这方子……不对?”
老药怪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作孽呀!”
殷玉堂闻言,大惊道:“十二阿哥已经开始服药了,师父这……”
老药怪缓缓合上双目,苍老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神情间似隐着千钧要事难以抉择的痛苦,沉默了许久,再次睁开眼时,墙角那支装着绍兴花雕的青花酒瓶映入眼中。
老药怪挑了挑眉,对殷玉堂道:“小殷子,倘若师父这一去再回不来了,你师娘就拜托给你照看喽。”
殷玉堂没料想老药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愣怔片刻,惊讶地瞪大眼:“师父你……这……这是要入宫?”
“呵!”老药怪轻笑一声,神情却比方才平静许多:“从跨入这个行当,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一族人的宿命,既然躲不过又拗不过自己的这颗良心,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啦!”说话时,老药怪已起身披上棉袄。
殷玉堂见老药怪常身上的棉袍薄,便将自己的袍子褪下来裹在他身上,小心挽扶着老药怪走出了房门。
第768章 药圣入宫2
入夜,坤宁宫寝殿内,宣德炉中的棠梨鹅帐香散出悠悠甜韵,缭绕在殿内,伴着橘色纱笼遮着的宫灯,显得格外温暖恬宁。
因夜里突然降温,康熙在昭仁殿看了会折时,只觉身上格外冷清,便去了怀袖的坤宁宫,正巧遇上怀袖也闲来无事,为躲冷将阴雕棋盘的小炕桌摆在暖帐内,自己跟自己下棋,便在其对面坐下与她边对弈边叙闲话。
下了一阵子,怀袖突然道:“有个事儿,我倒忘了与你说。”一颗白子落在盘上,怀袖说话时抬眼帘阙了眼康熙。
“什么要紧事?”康熙顺口一问,随即落下一枚黑子,顺带收了怀袖棋盘中央的几颗白子,原本已经形成封杀局的一片白子中间立刻空出几个活眼。
怀袖噘着唇不悦道:“爷可是越来越小气了,明明已揣了两个半的黄金角,连这块不值钱的地儿也要同人抢!”
康熙薄唇微勾,将手中白子撒进她跟前的红檀棋匣里,笑道:“别打岔,说事儿。”
怀袖笑着嗔白他一眼,又落下一子道:“今儿我去景华宫看裪儿,遇见大阿哥了。”
康熙只哦了一声,没说别的,目光仍落在棋盘上,也跟了一颗子,听怀袖继续道:“大阿哥虽说平日同裪儿往来不多,却也是有心的,今儿他特地入宫,就是因着为裪儿请了个有名儿的大夫。”
康熙听见这句,捻棋子的手顿了顿,将抓在手里的一把子儿又扔回匣子里,抬眸问:“你是说,胤褆给裪儿请了个大夫?”
怀袖点了下头,抬眼时见康熙正拿眼凝着自己,不禁反问:“我刚才是不是没说清楚?你干嘛这样瞧着我?”
康熙缓缓将身子靠向背后的大迎枕,抱胸问;“这事儿,他怎么不亲自来与朕讲?”
怀袖笑道:“原来你在计较这个,大阿哥原本是要回你的,因在景华宫时先遇见了我,我见他一颗诚心为裪儿好,就直接应下了他的一番好意,这不是正跟你说了么。”
康熙挑眉:“这么巧?他一去景华宫就遇见你了,朕也隔三差五去景华宫,比你去的还勤呢,怎就一次都没遇见过他呢?”
听康熙这么一说,怀袖歪着脸琢磨了琢磨,点头道:“嗯,经你这么一说,却是挺巧的哈!”
康熙没再说什么,只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怀袖瞧出他已没心思下棋,便唤人撤去棋盘,端来两盏乳酪并几碟子康熙喜欢的小点心。
康熙端起琉璃盏,只喝了一口便又放回桌上,沉着声线问:“那大夫开的方子,可让张谦看了?”
怀袖凝了康熙片刻,轻轻点头:“张太医看过了,说方子没问题。”
康熙抬眸,正对上怀袖望着自己的明亮美眸,便伸手臂将她勾入怀中,手抚着她柔顺如丝的长发道:“自从胤礽那件事后,朕如今也不得不想这多,毕竟几个阿哥都长大了,人大了心也大了。”
怀袖听出康熙言辞中的无奈,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心口上,柔声道:“其实我觉着,太子他……”
话才起了个头,康熙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唇瓣上,精亮的眸光凝注着怀袖澄澈的眼,神色十分地认真<span ss="url"></span>。
“这话旁人在朕面前提都不敢提,就是你也莫再说第二遍,朕早同你说过,都是朕生的种儿,谁坐得这江山,谁坐不得,朕心里自然有数!”
怀袖见康熙面色不悦,起身亲手斟了盏热茶奉与康熙,轻声道:“此番请来的这位钱大夫,性子倒有几分出奇,并没呈药方上来,是我跟苏麻姑姑要来的药渣令张大人看过,张大人将方子写下,我又命张保带着出宫去给我那位旧友看看,当确保万无一失。”
康熙蹙眉:“为何不呈药方?这是宫里头历来的规矩,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追起责来,这个钱大夫就不怕说不清楚?”
怀袖笑道:“我猜约莫但凡被称为名医的,都有几分与人不同的个性吧。哎,这些都不要紧,顶要紧的是他能将裪儿的眼睛医好,若当真如此,我就是盖个庙子将他供奉起来都无二话!”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转而道:“你那到底是个什么旧友?可好大的排场,你几番亲自登门,他终究还是不肯入宫?”
怀袖听康熙这么问,便知常宁未将那日之事说与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垂了眼帘,将下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悠悠感慨:“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咱们觉着宫里头是好的,或许对别人是龙潭虎穴呢……”
白日间听吴汉槎说起当年顺治帝在位时的那桩医案,怀袖突然就想通了。
即便当年的医案与老药怪无干系,像他这样已避世多年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也着实没必要再进宫蹚这浑水。
宫里头的事,没人能说得清楚,连皇太子都说免就免了,堂堂的相府,被宰的一个活口都不剩,更何况一介凡夫草民。
眼见今晚康熙又不打算走了,怀袖便命银铃儿带着四执库的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银铃儿亲手端着银盆进来的时候,怀袖站在屏风外,隐隐见屏风内的康熙正由宫女伺候着褪去龙袍换了入寝宽袍,便低声问:“张保回来了么?”
银铃儿回道:“还没呢,主子先伺候万岁爷歇了吧,我亲自在外殿等着。”
怀袖闻言,嘱咐了几句,转回屏风内,外厢银铃儿用纱笼罩了灯,殿内宫女窸窸窣窣皆退出去了。
怀袖亲手放下金钩上的暖帐,康熙长腿一勾,将人揽入怀内,翻了个身,一枚轻吻刚落在她玲珑的耳廓上,就听外厢有人高声道:“主子,主子,老药怪随奴才入宫了!”
怀袖听见这一声叫嚷,也顾不得康熙还在伏身上,急地推开他的胸膛一骨碌坐了起来。
康熙也跟着坐起身,面色却带着恼意,向外厢沉声质问:“是谁在外头?什么老妖怪,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门外的张保因太过兴奋,再加上夜色昏暗,奔进院子时没留神仔细瞅,等一嗓子喊出来才瞧清楚,丹墀下站着的竟是李德全。
张保吓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知圣驾在此……”
第769章 药怪入宫3
怀袖心知康熙这个时候被搅扰,必定心情不悦,心下虽急着想见老药怪,却也只得先好言安抚住康熙,又亲手伺候康熙穿戴好,随着圣驾行向前殿。
走出寝殿时,怀袖见两个御前侍卫已经将张保捆了起来,人还未带走,便知必定是李德全悄悄让留了人,对张保低声斥道:“不知长进的东西,若有下次,就是打断了你的腿,本宫也不为你说半句话!”
御前侍卫听见怀袖这话,便松开了张保,张保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怀袖侧目看向康熙,见他并没理会,已踱步向前殿走去,便偷偷向张保使了个眼色,以口型道:“还不快走!”
张保立刻会意,小声说了句“谢主子救命大恩!”转身便由侧门跑了。
怀袖疾步赶上圣驾,一起进了前殿正厅。
此时的坤宁宫正殿内,宫人已点起数盏明烛,将阖宫照的通明,怀袖挽着康熙的手臂行近正殿台阶时,一眼便看见站在殿门前的干瘦老头。
殿前北风瑟瑟,朱红廊柱下风越发吹的紧,老药怪单薄的身子如一枚枯叶,看的倒令怀袖生出几分不忍。
待行至近前,老药怪跪地给康熙磕头时,怀袖便在康熙耳边道:“这位便是我为裪儿请来的老神仙,夜里风急,老人家岁数大了,万岁也恐受凉,早些进殿叙话吧。”
康熙淡淡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干瘦老头,嗯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宫人挑起锦帘,康熙携着怀袖向殿内走去,跨入殿门前,怀袖回头对银铃儿道:“扶老人家一把。”
银铃儿立刻转身,亲手挽扶起跪在地上的老药怪,跟着走入殿中。
殿中已燃了金丝炭枣,轻微的噼啪声中透出红宝石一样的光,将整座大殿哄地温暖如春,明亮的宫烛照耀下,康熙携着怀袖坐在正中央的八宝琉璃榻上。
握了下怀袖的手,只觉入手一片冰凉,康熙微蹙剑眉,见她身上只穿着件家常的对襟蜀绣夹棉小袄,不禁蹙眉:“光顾着伺候朕,出来时自己也不晓得多添件衣裳,你这宫里的人,差事做的越发出息了!”
说话时,亲手扯了榻内叠放整齐的雀裘锦丝绒薄被,将怀袖的身子裹住。
挽扶着老药怪站在跟前的银铃儿听康熙这么说,吓地立刻跪地磕头,口中连述渎职之罪。
怀袖将康熙的手按在怀里,小声道:“万岁爷还是问正经事吧,当着外人……”
康熙这才将眸光转至站在地上的老药怪身上,此时瞧见老头的正面模样,康熙只觉有些眼熟,却也没仔细想,沉声问:“你就是那位令娘娘几次三番登门,也没请来的神医?”
康熙这话一出口,怀袖便听出来其言辞中含着薄恼,怪不得打老药怪一进门,康熙就将人晾在一边儿,只顾着照应她,原是心中早存了不快活。
老药怪再次跪在地上叩头:“草民实在逼不得已,望万岁爷宽恕草民慢驾之过!”
康熙挑了挑眉,继而道:“朕倒想听听,你究竟有什么缘故,让皇贵妃几番亲自登门,也不肯给她面子<span ss="url"></span>!”
老药怪枯瘦的身子微微一震,迟疑着没开口,怀袖见此情景,悄声在康熙耳畔道:“老人家岁数大了,又深夜颠簸入宫,万岁爷开恩让他起来回话吧。”
康熙只默不作声,既没说起来也没说不让起来,怀袖偷眼暗察他的侧颜,见他半晌不开口,便对老药怪道:“老人家深夜入宫,颠簸辛苦,万岁酌你起来回话。”
康熙侧目看了怀袖一眼,却见她正对他笑的很讨好,雀锦薄被下握着她柔荑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以示惩戒。
怀袖闷哼了一声,乖乖垂下眼帘,听康熙继续道:“你既深夜入宫,必定是有要紧事,朕允你如实奏来。”
老药怪向上拱了拱手,由怀里摸出一张素笺:“这是娘娘命人给草民弟子的一纸药方,草民的弟子拿捏不准方子上的几味药,带来给草民看,草民瞧出这药方中有疑,故深夜入宫与娘娘当面讲明。”说话时,双手将药方呈上。
康熙闻言坐直了身子,对李德全道:“将那方子拿来给朕看看!”
李德全立刻由老药怪手中接过方子,双手呈在康熙近前,康熙取来展开看时,怀袖也凑至近前,只看了一眼便立刻道:“没错!这正是臣妾命张谦写的那纸药方!”
就在康熙看药方时,怀袖已忍不住问道:“老神仙快说说,这方子究竟有何疑问?”
老药怪拱手道:“眼下只看这方子,草民还不能草率定论,如若方便,还请娘娘将药渣一并取来给草民看看。”
怀袖闻言正欲开口,康熙道:“传朕的口谕,将太医院院判张谦,苏麻喇姑和那位大阿哥保举的大夫一并传来,连同今日剩下的药渣也取来!”
“嗻!”李德全应声出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被传的几人皆整整齐齐聚在坤宁宫正殿。
苏麻喇姑和张谦先上前行过君臣之礼,钱崇敏亦向上磕了头,康熙免了礼令太监端来药渣,先向苏麻喇姑问:“苏麻姑姑,这可是你今日亲自收来的药渣?”
苏麻喇姑上前仔细看过,点头道:“回万岁,这却是奴婢送来给娘娘过目的药渣不错!”
康熙轻轻点头,又向张谦道:“张大人,这张药方上所列的药材,可是你根据这药渣亲笔记录的?”
康熙话落,又有太监将那药方呈给张谦,张谦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与药渣对照看了一遍,向上拱手道:“这药方却是微臣亲笔记录!”
康熙点头,轻轻摆了摆手,张谦和苏麻喇姑退至旁侧,康熙将目光落在站在一边的老药怪和钱崇敏身上。
康熙至此时还是第一次见钱崇敏,只见此人约五十左右,长得身形挺括,面色白皙,虽过不惑之年,一看便知平日间保养的很好,又见其身上穿着锦绣团花府绸长衫,富贵有余,却少了医者清风爽骨的气质。
康熙望着钱崇敏道:“你是……”怀袖康熙忘了,立刻附耳低语:“德盛堂的钱崇敏。”
康熙闻言,轻轻挑眉:“德盛堂……是个药铺子吧,怪不得朕瞧着不像大夫,倒像个做买卖的。”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70章 当廷对峙1
浅浅地呷了口茶,康熙将玉兰釉的钧窑三才杯轻轻放在琉璃榻前的黄花梨小案上,侧眸看向德盛堂的钱崇敏。
“方才有人禀于朕,说你今日给十二阿哥开的这剂方子有疑,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康熙说话时声线平和,听不出其中情绪,半垂着眼帘将眸光遮去。
钱崇敏一时揣摩不透,侧过脸偷偷瞄了眼站在身边的老药怪,见他虽然脸色依然带着病态的苍白,却是坦然从容,心里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扯出笑意。
向前跨出一步,钱崇敏向上拱手回话:“万岁圣明,草民今日入宫为十二阿哥瞧病,虽然未写下药方,却留有药渣为证,若草民猜的不错,这位大人应是朝中的御医,他方才既说已经看过药渣,万岁只用一问,草民开的这几味药有没有毒,便全明白了。”
康熙闻言,将目光落在张谦身上,张谦立刻拱手向上道:“回万岁,那药渣微臣的确看过,其中用的几味药皆无任何毒性。”
听完张谦这话,钱崇敏神情间微显得色,眼皮子底下的黠光暗暗扫向身侧的老药怪,却见他仍神色从容,与方才没半分变化。
康熙的眸光也落在老药怪的身上,问:“老人家,你深夜入宫,说那药方有异,如今连本朝院判张太医亦说药方无疑,你还有何话说?”
老药怪恭恭敬敬地向上躬了躬,虽然身形略显佝偻,开口却音质洪亮,中气十足,应对沉着。
“天道轮回,始生寒暑,五行相生,五行相克,世生有百草,是药是毒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斥,药方上头的几位药,却无一有毒,但在场的两位大人,可保这几味药搀和在一起,就绝对无毒么?”
老药怪一语问出,张谦就先皱起了眉头,瞧着药方上的几味药仔细琢磨了片刻,说道:“老人家方才所言却是药家至理,可这上头的几味药,皆属平常用药,并无特别,至于其中相冲相克的药性……恕晚辈学浅,还请老人家指教!”
老药怪从药渣中挑拣出两种草根状药材放在掌心,对张谦道:“这两位药,大人必定识得。”
张谦点头:“这是佩兰和六月雪。”
老药怪继续道:“佩兰:受暑湿,寒热头痛,湿邪内蕴,脘痞不饥,口甘苔腻;六月雪:清热解毒,舒经活络,治刀伤,男女弱症,飞疔,痈肿恶疮,蛇伤,二者同有解毒之功效,我说的对么?”
张谦点头:“不错!”
老药怪继续道:“可是,大人有没有往细致处琢磨,这方子中,为何将这两味解毒药全加进去?”
张谦被问的眉头紧皱,半晌没说话。
旁边的钱崇敏却笑道:“这有何难解?十二阿哥身中蟾毒,多用几味解毒药,难道有错么?”
老药怪终于将明亮的目光移在钱崇敏的脸上,冷笑一声,侧目睨着他问:“老朽冒昧问一句,既是钱掌柜自己开的药,可敢与十二阿哥同服?”
“呵,我又没中蟾毒?我为何要服药,难不成坐堂的大夫给人开方子,还要将每个病人的方子都陪着喝一遍不成?”钱崇敏说话时,神情间露出明显的不屑,只以老药怪的言辞可笑荒谬。
老药怪淡淡一笑,转而向上对康熙道:“眼下无以为证,草民说什么都没用,但为了十二贝勒的性命安危,草民提议将这两味药碾成细粉,喂猫狗畜生服下,待五日后,倘若那畜生仍安然无恙,草民愿献项上人头,以谢诽谤钱掌柜之罪!”
康熙此刻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听完老药怪这番话,犀利晶亮的眸光扫向一旁的钱崇敏。
钱崇敏的脸色虽也微有变化,却仍安然自处,撩袍摆跪在老药怪旁边,亦向上叩道:“十二贝勒之毒已耽搁许久,毒久未驱便要深入骨髓,请万岁明断,十二贝勒的身子可再耽搁不得呀!”
老药怪亦叩头道:“十二贝勒中毒已数月,眼下只需区区五日,便可证老朽所言真伪,钱掌柜这是怕卑行败露么?”
钱崇敏暗暗挫了挫牙,眼中凶光一闪,直起身向上拱手时,目光殷殷望着康熙:“万岁,莫听信此人巧言强辩,他入宫来百般阻挠草民为十二贝勒诊病,其实是另有私心,欲报家仇!”
此言一出,康熙与怀袖,连带旁侧的苏麻喇姑,张谦,连同银铃儿,李德全等人,皆惊地全怔在当下。
怀袖眼见康熙脸色已十分难看,目光望向钱崇敏道:“钱大夫,皇家招你入宫救人,如今既有人指出你药方有疑,你将方子解释清楚便是,怎又牵扯出什么报复家仇的,这位老人家与皇族素无往来,谈何报复一说,还是单就药方说事吧!”
钱崇敏却笑了笑,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草民入宫之前,听闻娘娘曾三顾茅庐诚请他入宫救人,皆被他冷言推辞,草民所言不虚吧?”
钱崇敏这一问,倒将怀袖问的没了话,只得听他继续道:“而今日,草民才入宫中,他连夜就跟着来了,他分明是怕草民将贝勒爷的病医好,故来百般阻挠!”
老药怪听至此,亦直起身子,怒瞪着钱崇敏道:“你巧舌如簧,无非想遮掩那一纸毒方,医者应怀仁心,你敢对天起誓你问心无愧么?”
钱崇敏微眯的双目望着老药怪寒光森然,冷冷一笑道:“孙道庭,我看你是隐世太久,早忘了你的身份!你本身就是个朝廷漏网的侵犯,居然还敢在此嚣张地与我谈什么天道。
若论天道,你早该受法砍头剖尸,我不过怜你这大的年纪,苟且偷生活了这些年,却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欲将家仇报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若论天道,你才是那个该被天打雷劈的罪人!”
钱崇敏这一番话出口,再看老药怪的脸色已如纸般惨白,哆嗦着嘴唇,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怀袖眼见老药怪的神情骤然晦暗,正欲开口,却见康熙微微抬了抬手将她未出口的言辞拦下来,怀袖紧张地转而望向康熙。
只听康熙只望着钱崇敏道:“朕命你将方才的那番话仔仔细细讲清楚!”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71章 当庭对峙2
“万岁……”怀袖只觉十分为难,轻唤一声。
康熙面带淡笑转回头,温和眸光凝着怀袖晶莹明媚的双眸,声音低沉而温柔:“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朕也好奇,你这位旧友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怀袖顿时脸色苍白,默默地垂下眼帘,锦被中冰凉的手却被康熙悄然握进手掌中,只听他对钱崇敏道:“你说吧!”
钱崇敏向上拱手道:“说起这个事儿,还需追溯到当年清世祖(注1)的时候,当年孝靖皇后病危,清世祖亦听闻孙家系医药专传世家,便诏了一位孙家的嫡传世子,入宫中为孝靖皇后诊病。
谁知这位孙大夫入宫不过数日,几副药下去,孝靖皇后竟突然暴薨,世祖皇帝一怒之下,屠了他孙家满门,当时这位孙道庭恰出诊在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钱崇敏说至此,侧目看着伏跪在地,身子抖如枯叶的孙道庭,冷笑道:“孙道庭,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就是想寻个报复的机会么?如今恰逢十二贝勒蒙难,你心里必定十分快活,娘娘三番五次去请你时,你心里还不知如何得意呢!
果然!
怀袖默默凝注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心里不由轻叹,终究是叫吴汉槎说中了要害,当年那个举世震惊的医案,那阖族被屠的孙家,果然与这老人有关。
可是不知为何,怀袖心中却总不相信,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肯与她入宫的原因,只是为了看皇室的笑话。
怀袖总觉着当年那医案的背后,或许还隐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还有孝靖皇后突然暴薨,难道真的是那孙氏大夫所为么?
可那位孙氏大夫当年又与皇室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宁愿赔上数百口子人的身家性命,也要去做那件损人又不利己的事……
大殿中寂静无声,臂粗的宫烛啪地爆出一个灯花,康熙呷了口茶,沉声问:“孙道庭,钱掌柜说的可是事实?”
孙道庭花白的须髯贴在冰凉的金砖上,身子或因太过激动的缘故仍瑟瑟发抖,听见康熙问话,孙道庭沉吟半晌,低声道:“回万岁的话,方才那些话……句句属实!”
殿内除了苏麻喇姑之外,连平日极镇静的李德全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张谦等人早已惊地表情凝固在脸上半天忘了换。
跪在当廷的钱崇敏脸上得意之色更甚,向上叩道:“这样一个在逃朝廷重犯,其言必不可信,还请万岁彻底除掉前朝余孽,为后世永绝后患!”
康熙沉吟半晌,正欲开口,怀袖突然由榻上站起来,款步行至康熙身前,双膝跪在青砖上。
怀袖面色沉静向上叩头道:“万岁决断之前,请容臣妾说几句,先前臣妾对万岁说出宫访一位旧友,臣妾所访之人,正是这位孙先生,臣妾与他此前也并未旧友,还请万岁恕臣妾欺君之罪!”
康熙听怀袖这么说,略顿了一顿,继而神情温和道:“朕知你是为裪儿眼疾焦虑,舐犊之情亦是人之常情,朕不怪你,地上凉先起来说话<span ss="url"></span>。”
怀袖听康熙这么说,心中温暖,却并依言起身,跟着又磕了一个头,继续道:“臣妾感念万岁的信任和垂怜,只是臣妾以为,孙先生虽系前朝罪族遗孤,却并无加害十二贝勒之嫌。”
康熙听她这么说,轻挑剑眉问:“他心中所想,你又如何知晓呢?”
怀袖继续道:“臣妾这么说,理由有二。其一,臣妾数次请他入宫,若他想加害十二贝勒,大可随本宫入宫后亲手为之,何必费此周折,这于理不通。
再者,万岁爷先后两次张榜天下,孙先生皆无揭榜入宫之念,皆是本宫主动登门叨扰,就连今夜,也是本宫先将这药方送去给孙先生的徒弟,和正堂大掌柜殷玉堂看,才引出这些事。
由始至此,孙先生从未动过入宫的念头,臣妾以为他无加害任何人之心,只凭借一颗医者仁心才冒死入宫谏言,臣妾望万岁爷明断!”
一直跪在地上半晌无言的孙道庭,听见怀袖这番话,只觉胸中百感交集,额头深深抵在冰凉的金砖上,沉沉道:“草民谢娘娘信任,往日,皆是草民行事糊涂……”
康熙沉思片刻,微微点头道:“朕觉怀儿所言有理。”说罢,向怀袖伸出手:“跪了这久,快起来吧,当心着凉。”
怀袖向上盈盈一笑,将手交在康熙的手上,康熙将她牵起来,仍在自己身侧坐下,银铃儿重新将雀裘薄被裹在怀袖身上,薄被遮掩之下,康熙已握住怀袖冰凉的小手暖在掌中。
原本得意的钱崇敏见事态突然骤变,惊地立刻道:“万岁,孙道庭他自己都承认是前朝遗犯……”
康熙却打断他的话:“朕当下只就事论事,他是前朝遗犯这件事,朕需再详细查明,而药方一事,朕觉孙道庭所言有理,十二贝勒千金贵体,服药之事断草率不得,就先寻畜生试一试药,既然钱大夫对那方子信誓旦旦,姑且一试也无妨!”
话落时,钱崇敏仍欲开口,康熙已对旁边的张谦吩咐道:“试药这件事就交给张大人去办,试药这几日,选的畜生以及所投药物食饵,皆务必由你亲手料理,不得假他人之手,务必确保所验属实!”
“万岁放心,微臣必定亲力亲为!”张谦躬身应道。
康熙揉了揉眉心,脸上显出倦意,道:“折腾了这半宿,朕也睡不成了,约莫再过个把时辰,便该上朝,娘娘也跟着熬了一夜,该歇了,你们都散了吧。”
张谦自请辞去了,苏麻喇姑仍引着钱崇敏仍回景华宫,临走时康熙交代,试药结果未出来之前,不得再令裪儿服药。
最后地上只剩下孙道庭一人,怀袖向康熙笑道:“孙先生这大的年纪,又深夜入宫,身子骨折腾的也够呛,不如就安顿其在交泰殿侧厢空着的围房中暂留歇一宿,臣妾请万岁爷的示下。”
康熙闻言,对跪在地上的孙道庭道:“难得皇贵妃如此看重你,就依她的意思,你今夜就住在交泰殿围房吧!”
怀袖笑盈盈谢了恩,立刻命银铃儿遣宫人去收拾屋子,顺带将孙道庭引去歇息。
注:1清世祖:顺治皇帝。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72章 药圣开窍
怀袖看过了时辰,还有两个时辰才上朝,便命人仍将寝殿的地笼烧热,劝康熙回内殿略歇一歇<span ss="url"></span>。
康熙随着怀袖回至内殿,在**内躺下,怀袖亲手为其盖好锦被,又重新添换了安神香,回至**榻前,见康熙睁着眼望**幔上的玉珠璎珞,似毫无睡意。
怀袖褪去外衫,仅着了柔软的苏绣中衣也跟着钻进温暖的被窝里,顺势枕在康熙的手臂上,鼻尖抵着康熙的侧颊猫儿一样蹭了蹭,娇声道:“万岁爷今儿可是给足了臣妾面子!”
康熙收紧手臂,抬手捏壮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等吻够才放开她道:“哼!你也晓得朕给你留着面子?”
怀袖虽被吻的双颊飞霞,却仍笑得很讨好:“臣妾已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既然无以言表,不如脆干点实在事儿!”说话时,灵巧的手指已经在被子下面解开了怀袖衣上的两颗缎带。
怀袖立刻捉住康熙的手,笑嗔:“都快要上朝了还不好生歇会子,当心被外头檐下的小太监们听见了,笑话万岁也如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没经见过人事一样!”
康熙剑眉微蹙:“朕召临妃嫔几时轮得着他们笑话?谁敢笑,朕将他的嘴缝起来……”说话时,把锦被一扯,将两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房事过后,怀袖不好意思唤银铃儿进来,便亲自伺候康熙喝了半盏茶,见他仍无睡意,便陪着他闲聊。
“依万岁看,钱崇敏的那方子可是当真有疑?”怀袖终忍不住问道。
康熙蹙眉:“朕心里希望那方子没事儿,可……”
康熙后半句虽没说出口,可怀袖心里清楚,此间已牵涉到大阿哥,便又是令康熙头痛的一件事,眼见康熙前阵子因胤礽犯事儿,茶饭不思许久,这几日才好些,怀袖担心他的身子,便未再开口。
康熙却问:“朕总觉着那孙道庭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怀袖笑道:“难得万岁爷日理万机,还这样好的记性,这孙道庭万岁爷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当年我随你微服出宫查探铁舟禅师一事,那个解开含着龙葵符偈迷局的老人。”
经怀袖这么一提,康熙顿时恍然,当年孙道庭给康熙留下的印象很深,此时听她说起,康熙不禁道了声:“怪不得,朕当日瞧他便不一般。”
两人默了片刻,康熙道:“当年之事,朕虽小,于孙家被抄斩一事,后来也略有些耳闻,若这孙道庭果真是孙家后人,那他倒还真有几分不小的来历呢!”
怀袖闻言,挑眉问:“万岁爷知道这事?”
康熙轻轻点头,深潭般的眸光幽深宁远,轻叹道:“当年之事……孙家确实是挺惨的……”
怀袖听康熙似话里有话,不禁问:“我就是想不明白,孙家那位入宫的嫡****子为何要害孝靖皇后?左右想都是与他百无一利的事儿,且当年世祖皇帝那么**爱孝靖皇后。”
康熙缓缓闭上眼,淡淡道:“世祖却是太**孝敬皇后了,长信宫中,三千第一。昭阳殿里,八百无双……”
————
晨起,康熙仍早早上朝去了,怀袖因凌晨才睡着,故起的比往日迟了些,梳洗毕怜碧摆上早膳,怀袖看了眼桌上的丰盛餐食,抬头问银铃儿:“你去瞧过孙先生了么?顺带给他送去些餐食。”
银铃儿笑道:“奴婢知道主子一贯如此,餐食早送过去了,不过今儿这怪老头倒是突然开悟了,大清早起来就说要见主子。”
怀袖听闻此言,立刻道:“那还不快请进来!”
银铃儿向门口的鞋女使了个眼色,鞋女去了时间不久,果然将孙道庭引了进来,行入殿中,孙道庭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怀袖磕头:“罪民孙道庭给皇贵妃娘娘行礼!”
怀袖立刻让宫人小心挽扶起来,赐了坐,笑道:“本宫不管先生以前是什么身份,在怀袖这儿便是座上宾,先生往后在本宫面前不必这样自称。”
孙道庭拱了拱手,却也没虚言客套,面色肃然对怀袖道:“昨日钱崇敏的那药方虽然有异,但他有句话说的却在理,十二贝勒已中毒多日,毒在体内随静脉血y而走,不能久拖,草民想即刻看看十二阿哥的状况。”
怀袖闻言自然喜不能禁,原还琢磨今日如何与他开口,令他给胤裪瞧病,没想他自己倒先开口了。
当即便命人备撵,却见孙道庭仍坐着没动且面有踌躇,怀袖问:“先生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孙道庭轻叹:“行医时需静心凝神,眼下草民听说那钱掌柜也住在景华宫中……”
怀袖闻言,笑道:“先生早说便是,这有何难!”说话间,命银铃儿去传口谕,令苏麻喇姑陪侍胤裪来一趟坤宁宫。
银铃儿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厢便有人传十二贝勒胤裪觐见,怀袖即刻命引进来。
胤裪跨进门时,怀袖立刻起身上前先牵住他的手免其行礼,言辞中已难掩心中喜悦:“裪儿,额娘为你请来一位好大夫,这一次,你或复明有望了!”
胤裪闻言,脸上没显出半分喜色,却先撩袍前襟给怀袖跪下,额头抵在金砖上,道:“孩儿不孝,劳额娘挂怀!”
孙道庭再一旁冷眼看着,只觉这少年虽年纪不大,却心思纯净,不为一己先顾虑双亲,他原以为养在深宫的贝勒,必定骄养跋扈,却不想这男儿年纪不大,竟已蓄养出一副谦谦君子之风骨,心下已对这孩子生出好感。
待怀袖将裪儿引在孙道庭面前,裪儿正欲行礼,孙道庭已先将其挽扶住,仔细查看他的面色时不禁愧道:“老朽必定殚心竭力,尽毕生所学,让你重见光明!”
怀袖眼中不禁水雾萦绕,由银铃儿和苏麻喇姑陪侍,亲自随至后厢,已有宫人专门为裪儿预备好诊疾的偏殿。
胤裪在先紫檀锦**上躺下,孙道庭将苏麻喇姑带来的脉枕放在**沿,二指轻轻搭在胤裪的脉搏上,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
问了一会儿脉,孙道庭睁开眼时双眉紧皱,执起胤裪的手仔细查看过指甲,之后默默地捋着花白的须髯。
怀袖见他面色凝重,心里更紧张,忍不住小心问:“裪儿体内的毒,可有解?”
第773章 妙手金针
孙道庭默了半晌,却轻轻摇了摇头。()
怀袖见孙道庭如此神情,心中不由一寸凉似寸,眼中蓄着泪和疼,凝向**上躺着的胤裪<span ss="url"></span>。
孙道庭抬眼见怀袖这幅伤心模样,立刻道:“娘娘莫误会,老朽的意思并非十二贝勒的眼医不好,只是他怕是要受一些苦。”
怀袖闻言正欲开口询问,原本躺在**上的胤裪不知何时已坐起身,声音沉静道:“受些苦无碍,只要能治好我的眼,再大的苦我也受得!”。
孙道庭回头看着胤裪隽秀沉静的脸,虽仍带着稚气,却已透出一种落落从容的气质。
听他这么说,孙道庭点头道:“好男儿有骨气!只要你能忍得住,老朽即日起便为你行针驱毒!”
当日,孙道庭嘱咐怀袖派人将殷玉堂传入宫辅助治疗,另预备了人参,灵芝,苁蓉,鹿茸等生血大补的药材,另将茯苓和上好的阿胶熬化,与几味药合并熬成浓稠的药膏子。
怀袖眼见这多大补的药材全数用上,又想裪儿本就是少年男儿的热性体质,不禁有些担心。
坐在红泥小炉旁亲手熬药的殷玉堂,抬眼时正瞧见怀袖望着这边,眉宇间微显忧色。
殷玉堂起身上前行过礼,笑道:“娘娘可是担心十二阿哥吃下去这些种补之药,身子受用不住?”
怀袖没想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被人家瞧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
殷玉堂安抚道:“娘娘大可放心,若说旁人的手段草民不敢说,可只要是师父亲自出手,即便是阎王要的人,师父也能将他从鬼门关给抢回来!”
怀袖听他这句话,不禁唇勾浅笑,眸光撩向对面门窗紧闭的厢房,不禁问道:“本宫既然已将裪儿交给孙先生,便无不信之礼,只是不知孙先生这一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那方子里头,究竟在做什么?”
见怀袖问起这个,殷玉堂解释道:“师父这是在喂针呢!预备着晚间给十二阿哥诊病用的,这一步十分关键,所以师父只想一气呵成,此时已顾不得什么饿不饿了。”
“喂针?”怀袖绣眉轻蹙。
殷玉堂笑了笑:“草民一时与娘娘也说不清楚,等师父做好了,娘娘一看便知。”
怀袖知道行医者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偏方,便也没再多过问。
晚间与胤裪一并用过了晚膳,康熙听闻今日孙道庭就要开始为裪儿诊病了,便也无心阅折子,踱至坤宁宫来亲自查看。
孙道庭已经由厢房中出来,手中端着一个雪白锦缎裹着的针囊,命宫人用温水伺候胤裪擦过身子,之后将诊病所在的大殿内生起火笼。
内殿中火笼烧的十分暖和,胤裪身上一丝未着,躺在雕花紫檀大**上,房中只剩孙道庭,殷玉堂和怀袖与康熙四个人,其余宫人连苏麻喇姑在内,一概皆不得留在房内。
**前的绣墩上,殷玉堂小心捧着针囊一旁侍立,孙道庭食指与中指稳稳地搭在胤裪的腕上,问脉有一盏茶的功夫,喃喃道:“看来,势必要动用此发方,才能彻底祛其体内之毒。”
话落时,接过殷玉堂手里的针囊,令其将已预备好小银盆摆在**边。
孙道庭起身行至康熙和怀袖身前,拱手道:“老朽此刻就要开始与十二贝勒行针,行针之时,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请万岁和娘娘务必安静,切勿出声惊扰,否则若病人受惊吓使气脉冲心,恐有性命危险<span ss="url"></span>!”
怀袖闻言,下意识握紧康熙的手臂,康熙轻轻拍了拍怀袖的肩,对孙道庭道:“你只管医病,朕与娘娘自会安静不言。”
孙道庭闻言,再次躬了躬身,转回**边,褪去外面的厚袍,只穿着件利落的短款斜襟行袄,手缓缓掀开一直盖在针囊上的锦缎。
接着明亮的宫烛,怀袖瞧得分明,那几十根金针,被殷玉堂带入宫时候,她亲眼见着还烁烁灿灿泛着金子光,此刻每一根竟似墨染般呈乌紫色。
怀袖想起白日间殷玉堂说的喂针,此刻见状,顿时明白原来是用药将针喂熟,令针中带药用以治病,如此用针奇方,她还是第一回见。
孙道庭仔细捻起一根根乌紫的金针,依照x位将每一根针深浅不一地刺入胤裪的体内,直至最后一根针行完,孙道庭方才缓缓吁了一口气。
“看,裪儿额上出汗了。”康熙仔细查看胤裪脸色时,忍不住轻声道。
孙道庭坐在**前的绣墩上略歇息时,对殷玉堂道:“看时辰。”
殷玉堂掏出怀袖事先给他预备的怀表看了一眼,低声回道:“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孙道庭闻言,伏在**边仔细观察裪儿的手指,片刻,用针囊中剩下的一枚小针刀,在裪儿的是根指头的每个指尖上都深深地刺入一刀。
指尖血霎时如注般喷涌而出,直溅了孙倒腾一脸一身,他却根本顾不得,只将手指放入事先预备好温水的银盆中,任由血流入盆中。
怀袖眼见从胤裪身体中流出的血y片刻便接满了半盆子,孙道庭却仍继续放血,心里疼却又不敢开口,只用牙将唇咬地血色尽失。
康熙眼见怀袖的脸色比胤裪的还苍白,伸手将她揽进臂内,将她的眼埋入自己胸膛,不让她再继续看,伏在怀中,康熙能明显感觉怀袖的身子在瑟瑟发抖,不禁更收紧了手臂。
约莫放了有五六盆子的血,孙道庭才将裪儿的手从银盆里取出来,先拔出身上的金针,之后在每个指头上了止血的药粉,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孙道庭已累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行袄内里湿的精透,坐在**前的绣墩上长长出了口气,对殷玉堂道:“将白天熬好的补药喂贝勒服下去吧。”
殷玉堂将一条锦被盖在胤裪身上,之后端过温热的药汤,服侍胤裪一点点喝下去。
康熙和怀袖眼见这情景,便知今日行针已毕,才敢轻声地缓步来到**边,康熙自己查看银盆中放出的血,不禁惊叹:“这血竟是黑色的!”
怀袖根本顾不上去看盆中血,伏在**边仔细查看胤裪的脸色,只见其面色虽然十分苍白孱弱,气息却均匀平稳,似并无大碍,方才放下心。
将胤裪的手从被子里摸出来,怀袖心疼地小心轻抚,见一个包扎的白绢松了,亲手去绑,轻轻掀开一点看时,怀袖惊讶地发现,胤裪中毒的手指甲竟然已恢复了往日的白皙。
第774章 胤裪不惑
孙道庭一共给胤裪施了三次针,至第三次的时候,银盆中的血已经基本上与常人无异。()【阅】
怀袖眼见胤裪的血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面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却不禁焦忧问道:“先生既已将裪儿体内的毒尽数清出,可裪儿的眼睛却为何……”
孙道庭捋着花白须髯,面色肃然道:“这毒既已入眼,就说明其伤尤甚,眼下,老朽只是将毒给排了出来,却只是止损,要想复明,却还需细致将养调理,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能复明,这个因个人体质不同,老朽也无法给娘娘一个确切的日子。”
怀袖手中捻着半盏冷掉的茶汁,默了半晌,抬眸对孙道庭道:“本宫听殷掌柜说,孙先生准备回去了?”
孙道庭见怀袖问起这个,不禁垂眸轻叹:“老朽本是一介戴罪之身,这些日住在这王宫贵地,又蒙万岁与娘娘百般体恤,实在愧不敢当,更何况当日……”
“孙先生……”怀袖出言打断了孙道庭的话,她知道这位老爷子此些日子以来,总为先前拒绝怀袖入宫而心怀愧疚,时时挂在嘴上,此刻不及他开口,便先止住了他的言辞。
“先生之前所虑之事,其实已不必放在心上,那日万岁得知了先生的身份,至今仍对先生尊敬有加,单这一点,万岁的意思,先生当已明了。
只是,本宫晓得,像你这样已经避世多年的老神仙,其实不愿住在这堂堂皇皇的繁杂之地,只是……”怀袖话说至此,抬眼却见裪儿已由内殿走了出来。
这段日子,为确保胤裪诊病安静无扰,怀袖一直将他留在坤宁宫中亲手照护。
胤裪由苏麻喇姑挽扶这,走出内殿来至院中梨树下的茶桌旁, 听见有杯盏轻放的声音,胤裪便寻着声音走至孙道庭近前。
胤裪先深鞠一礼,温和对孙道庭道:“我方才在殿内听见孙先生与额娘的交谈,听闻先生要走?”
孙道庭面对着胤裪,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开口,胤裪继续道:“自行针过后,我已明显感觉身清气爽,比先前的精神好了许多,这些全拜先生的妙手金针!”
孙道庭听得只觉心内所愧更深,不由垂了眼,心中只觉颇不是滋味。
胤裪继而向怀袖道:“额娘,胤裪想恳求皇阿玛一件事。”
怀袖立刻问:“什么事,你只管说便是,若额娘能做主的便都允了你!”
“额娘,胤裪想恳请皇阿玛赦了孙先生的罪,若他这样的绝世医术可以继续悬壶苍生,能令更多的百姓受益,像孙先生这样的药界国手,实是我大清之幸,当好生敬重!”
孙道庭听完胤裪的这番话,不待怀袖开口,已先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老朽有能却无德,时时只想一己之私,与十二贝勒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老朽先前实在是心胸狭隘太甚,蒙十二贝勒不嫌,老朽原肝脑涂地,亲自守至贝勒眼疾康复时在离开<span ss="url"></span>!”
怀袖闻言,喜不自禁,亲自虚扶孙道庭起身,对胤裪道:“裪儿放心,你方才所言,额娘必定亲自传与你阿玛,了结你的夙愿,也为世间苍生。”
怀袖话刚落,张保突然由前殿跑进来,扑身跪在怀袖身前,喘着粗气道:“禀,禀主子,刚才李安达打发人来说,说直郡王被,被贬往盛京了……”
啪!
怀袖手中的钧窑茶盏蓦地掉在地上,张保赶紧别开脸,飞溅起来的碎瓷片还是刮在了脸上,张保顾不得伤口渗血,抬眼时,见怀袖已经急匆匆向前殿行去。
苏麻喇姑见状,将裪儿的手交给孙道庭,道:“十二贝勒暂由先生照看片刻,我随着娘娘去前殿。”说话间也匆忙走了。
胤裪一双无法事物的黑亮眸子,寻着众人的脚步声向那方望去,许久,轻叹道:“那方子必定是出事了,这一次大哥同时因为我……”
孙道庭已猜到了其中缘故,握着胤裪的手温声劝道:“十二贝勒宅心仁厚,只是身在皇家,难免有些事身不由己……”
胤裪握了握孙道庭的手,让他将自己带回房,声音沉闷道:“我知道,大哥和太子这么做,都是因为害怕皇阿玛将皇位传给我,其实他们并不清楚,我并不想做皇上,就是额娘,也不会让皇阿玛将皇位传给我。
可我有一件事,终究还是想不明白,皇阿玛终日那么辛苦,几乎无一日不为国事c劳,这皇上有什么好当的?”
孙道庭听完胤裪的这番话,感慨道:“难为你身在皇家,小小年年纪虑事竟如此通透,等你再大一些或许就会明白,世间不如意十之**,许多事皆不能如你所愿而为……”
而此时的昭仁殿内,怀袖跨入殿门的时候,暖阁中已只剩康熙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早没了胤褆的影子。
康熙单手撑着额,闭着眼,俊彦上的倦意十分地明显,怀袖向身后的李德全摆了摆手,李德全立刻会意,招手将殿内的宫人全带了出去。
怀袖缓步靠近康熙近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书案上,紧紧握拳的手,康熙立刻反手将怀袖的手握在掌心里,很紧,很紧,仿佛害怕她消失一样。
怀袖一阵心疼,伸臂将康熙揽过来贴在自己肩上,轻声道:“我都听说了,万岁将胤褆贬去盛京为太宗守昭陵,是不是……太重了些。”
康熙缓缓直起身子,深吁一口气,沉声道:“胤褆也是这么问朕的,他说,二阿哥刺王杀驾,不过被贬京外别苑囚禁,而他却要被贬去盛京守灵,言辞间很是不平!
但是,朕对他将,胤礽所谋,是他该谋的,而他胤褆所谋,是他不该谋的,这便是最根本的差别!”
怀袖边听,边为康熙缓缓蓄茶,待他说完,怀袖正欲开口时,李德全进来禀奏:“万岁爷,太医院院判张谦,张大人求见!”
怀袖微感惊讶地轻轻蹙眉,康熙却道:“叫张大人回去吧,朕都已经知道了。”
第775章 血案隐情1
李德全应声,转身去了,怀袖却轻挑眉颦问:“张大人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弄清楚了么?”
康熙却摇了摇头:“并不是张谦养的那条狗出了问题,而是胤褆与钱崇敏之间闹了内讧,钱崇敏主动来同朕讲清楚前后的因由。()”
这一次怀袖倒有些惊讶,挑眉问:“那这个钱掌柜说出事实真相,岂不是将他自己的前程也毁了,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他竟然不惜与大阿哥撕破脸,搞得两败俱伤,这样做未免少了合作之义。”
康熙冷哼一声,道:“哼!他们串通在一处,无非是为了各自的私立,哪有什么道义可言,原是胤褆应了他的事,后来落了空,他便反将过来狠狠再咬上大胤褆一口。”
“万岁爷可问了,究竟是什么事儿?”怀袖对这个倒很好奇。
康熙喝了口茶,道:“这件事说起来,还与那孙道庭有关。”
怀袖听闻这话,缓缓给他斟茶时,不禁挑眉看向康熙,康熙继续道:“当年孙道庭隐姓埋名时,曾开过一个生药铺子,一时也名噪京城,后来听闻当时德盛堂的大掌柜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见孙道庭原是获罪埋名,便以此要挟他关了生药铺,听闻为了这件事,孙道庭的发妻还被气瞎了双目。”
怀袖突然想起那位每日为她开门的盲眼老妇,怀袖一直纳闷,孙道庭有如此起死回生之医术,却为何治不好自己的妻子,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耳听康熙继续道:“后来德盛堂变成了京城第一大药方,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听闻孙道庭的关门弟子殷玉堂同样出身医药世家,经营着一家和正堂,渐渐势起,这几年颇有超越德盛堂的势头。
此番钱崇敏冒死替胤褆做事,便是为了待胤褆他日得势后,将殷玉堂的和正堂彻底挤出京城。
可谁知孙道庭突然横c一杠,不但入宫戳破了他们的伎俩,且还答应医裪儿的眼疾,那钱崇敏眼见交易落空,便欲令胤褆兑现诺言,可胤褆却又想令钱崇敏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钱崇敏本系j商,岂肯做这样只赔不赚的买,见对胤褆先前的指望已然落空,却又不甘心白让胤褆占了这个便宜,便将这所有的事儿都和盘托出。”
怀袖闻言,缓缓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康熙却是说的气血上涌,怒拍桌案道:“胤褆平日便只知斗j走狗,自幼不爱读书,遇事才会这般愚蠢至极!”
怀袖害怕康熙气坏了身子,本欲将话题岔开,不由又想起方才的钱崇敏,便道:“眼下那钱崇敏被押在何处?”
康熙道:“朕命大理寺刚将人带走了,你怎么突然对这个人生出了兴趣?”
怀袖解释道:“臣妾倒有一事想问问那钱崇敏,孙先生入宫前,曾被人下过毒,正是本宫登门聘他其间,本宫想着大理寺卿问问他,那投毒之人是不是他所为。”
康熙剑眉紧皱,立刻抛出一连串问题:“竟然还是这样的事,那毒是如何下的?可有伤着你?你确定那人是冲着孙道庭下的毒,不是对你?”
康熙将怀袖问的笑起来,她知道他是担心她才会这般紧张,又给他倒了茶温声安抚道:“那毒虽是下在饭菜里,却并不是针对本宫,这个事儿恭亲王知道,不行万岁大将王爷召入宫中一问便知。”
康熙放下杯盏,冷凝着怀袖半晌无言。
怀袖被康熙盯地j皮疙瘩掉了满地,摸了摸脸颊,小声问:“万岁爷可是瞧着我近日用了天宫巧,颜色白皙柔嫩了许多?”
康熙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下怀袖的手,低嗔:“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朕调猴儿?这样大的事,连恭亲王都知道了,朕居然还被瞒在鼓里,看朕晚上怎么收拾你!”
怀袖媚眼如丝,同样含笑睨着康熙,见他总算是暂缓了胸中怒意,总算缓了口气,想起孙道庭,忍不住道:“今日裪儿与我说了件事儿,想恳请万岁允了他。”
康熙挑眉问:“裪儿从未与朕提过任何要求?他说什么了?”
怀袖便将胤裪说的那番免罪于孙道庭的话说了一遍。
怀袖话落,康熙沉吟半晌,沉声道:“裪儿所言也有些道理,那孙道庭的医术朕也是亲眼所见,却是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他宗族所犯之罪干系堂堂皇后的性命,朕也是……”
康熙话还没说完,去听门口响起低低的声音:“奴婢苏麻喇姑恳请觐见万岁爷。”
康熙和怀袖皆是一惊,没料想苏麻喇姑竟突然恳请觐见,康熙与怀袖对视一眼,请苏麻喇姑进了殿内,问:“苏麻姑姑来见朕,可是因为裪儿?”
苏麻喇姑轻轻摇头:“奴婢来见万岁爷,也想请万岁爷了了老祖宗生前的一桩愿。”
康熙和怀袖听闻此言越发不解,康熙问:“老祖宗生前夙愿不是与朕说过了么?且又没留任何遗照?朕不知姑姑所言是指什么?”
苏麻喇姑未开眼,先轻声悠叹,双手合十口中低念佛号:“阿弥陀佛,当年的那些事,原本也并非老祖宗所愿,只是事已发生,老祖宗虽然心中愧疚,可人死不能复生,确实无可奈何。”
康熙不解问:“老祖宗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姑姑究竟为何兴叹?”
苏麻喇姑摇头:“老祖宗一生确如万岁所言,可唯有此事,却一直耿耿在心不得开解。”
怀袖听着苏麻喇姑的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惊问:“姑姑可是指……当年孙家满门抄斩一事?”
康熙闻言,也是惊地一时没了言辞,只怔然凝着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终于轻轻点了下头:“娘娘果然冰雪聪明,老祖宗的一声憾事,却是干系孙家的这一件。”
“可当年下旨诛孙家满门的不是……世祖皇帝么?与老祖宗有何相干?”康熙不解急问。
苏麻喇姑却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遗憾,淡淡道:“当年,是老祖宗诛了孙家满门……”
第777章 携香手串
惠贵妃端坐在轩窗前卸妆,由发间拔出一根金簪放在妆台上,抬眸时,正见满庭**中一枝红杏由窗外伸进房中,似将盎然春意也带了进来,不由低声哼唱:“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
“呵,今儿这么好的兴致,怎么?又遇见他了?”紫檀架屏风轻轻转动,还没见人,先听见一声沉厚男音。
惠贵妃继续对镜卸妆,笑道:“哼,就说你越来越幸子气,都过去几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还醋呢,胤祎的个子都长那多了,你却不见长点心胸!”
男人走到惠贵妃身后,伸手为她摘下最后一枚碧玺雕的石榴花,抱起她旋了个身,坐在妆台前,将惠贵妃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今儿去那宫里头可探问清楚了?”男人问话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螺黛,轻轻为惠贵妃描她那对细长的柳叶弯眉。
“嗯,所传不虚,那愚蠢的大阿哥当真被万岁爷贬去了盛京,我亲口问的坤宁宫大公公张保,断错不了!”
男人挑了挑眉:“嗯哼,他倒是够狠心的,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惠贵妃听他这么说,敛起唇边笑靥,拥着男人的颈悠悠低叹:“他向来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所以,我只望咱们的祎儿能安稳长大,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男人却笑了笑,手指温柔地拭去惠贵妃眉尾长出来的一笔,轻声道:“他那些儿子,收拾的越干净于咱们的祎儿越有利,那些阿哥又不是你的骨r,将来也断不会孝敬你,你犯不着为他们伤感,该高兴才对!”
惠贵妃蹙眉凝向男人:“你怎么还没打消这个念头,我早与你说过,这江山绝轮不上咱们祎儿,你怎就听不进去!就不说旁的阿哥,单是胤裪一个人亘在皇位前,就谁也甭惦记!”
男人却仍不以为然,口中诵道:“柴也贵,米也贵,胤裪是个小残废,读诗书,擅墨画,一个残废能干啥?哈哈哈哈……”
惠贵妃伸手握住男人的嘴,低斥:“你小声点,你当坤宁宫的那一位是好惹的么?”
说话时,惠贵妃放开男人的口,神色严肃道:“旁人不知道,却是瞒不了我,你当索额图阖府几百口子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与她有关么?若非她与月牙暗中相同,那番兵怎会突然降临?
你别看她面儿上温婉和顺,其实城府比谁都深,宝兰不过杀了德妃一个,她就要拉上索额图阖府给林熙岚陪葬,连仅剩的一个宝兰都不放过,硬生生给*的疯了,我劝你还是趁早别惹这个主儿!”
“她就算再厉害,也只又生了个女儿,你的万岁爷总不会把江山传给个瞎子吧。”男人仍不拿她的话当回事。
提及胤裪,惠贵妃蹙眉道“我今日去看胤裪,见着那位新聘的大夫了,豪不起眼儿一个干巴老头儿,见识浅的连礼数都不懂,见我进去只顾在门口摆弄那些草药,听坤宁宫的宫女说还挺有本事,给胤裪治病倒是颇见效呢。”
男人闻言蹙眉问:“连蟾毒都能治,这人看来不一般,他有没有留意你什么?”
惠贵妃见男人突然紧张起来,笑道:“看把你吓地,不过一个山里的野大夫,会个把偏方有什么媳的,我怀着祎儿的时候,张太医整日给我诊脉都没察觉,别说是他,再者他根本没到我跟前儿来,能觉出什么!”
男人听她这么说才略放了心,仍忍不住提醒道:“还是小心为妙,要不你这阵子先别戴那绿檀串子。”
惠贵妃却立刻护住腕子:“那可不行,我如今不用这个串子只觉气短胸闷,连觉都睡不着,我可是一刻也离不得它!”
男人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坚持,只皱着眉想事儿,正在此时,外厢突然传进来红雀的声音:“银铃儿姑姑,今儿怎么得闲上咱们宫里头来了?”
惠贵妃闻言,赶紧站起来推着男人向屏风后头走,等再转回来的时候,门外阶上已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待红雀引着银铃儿进门时,惠贵妃已经斜倚在了锦榻上。见银铃儿进来,惠贵妃立刻令红雀倒茶,银铃儿笑着躬身行礼道:“咱们主子听闻娘娘特地来瞧十二阿哥,心下十分感念,特命奴婢将这东夷进贡的珊瑚串子送来做回礼,主子整日繁忙不得空,说等闲下时,必定亲自来看二十阿哥。”
惠贵妃闻言颇有些惊讶,向银铃儿带来的木匣望去,见匣盖缓缓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串朱红胜血的珠串,每颗珠子都有指甲盖儿大小。
惠贵妃知道这东夷进贡的红珊瑚串子每年阖宫只得两三串,这般大小,通常都用在康熙的衣帽上,这样极品的连见一眼都难得。
惠贵妃没想到她不过去看了裪儿一回,怀袖竟这么大方,心中不禁暗想:哼,霸着盛**的人果然不一样,随便出手就是这样的稀世珍宝。
银铃儿早瞧出惠贵妃喜欢这珠子,便上前几步,珠子呈在惠贵妃的眼跟前:“不如娘娘试试,这珠子佩戴着十分抬人,像娘娘这般冰肌玉肤的人物,不知有多好看呢!”
惠贵妃却是喜欢这串子,便顺手将自己腕子上的几个珠串镯子都褪下来放在一旁,只将那珊瑚串子戴在腕子上仔细端详,眼中的欢喜之色已是难掩。
银铃儿看了眼茶桌上的几个手串子,笑道:“咱们主子还有一事与娘娘相求。”
惠贵妃目光只顾打量手上的珠串,顺口道:“什么事直说便是,皇贵妃与本宫还用得着如此客套?”
“娘娘知道这些日咱们小主子寻遍了大夫却总不见起色,咱们主子觉着这阖宫之内,属娘娘福泽最为深厚,生得二十阿哥身子那般结实,咱们主子想讨娘娘一件随身所带之物,为十二阿哥压枕,只为图个吉祥。”
惠贵妃闻言并不在意,顺手将桌上一串常日戴在身上的j翅木佛珠拣出来,放在银铃儿带来的匣子里:“区区小事皇贵妃娘娘太客气了,本宫也望着十二贝勒早日康复呢,回去替本宫谢皇贵妃娘娘,这礼物着实贵重了些,改日本宫必亲自登门道谢。”
第778章 龙夔再现
银铃儿端着惠贵妃的手串径自走进东厢的凉阁。
天气渐热起来,内务府怀袖的坤宁宫早早便将冰镇的乳瓜送了来,怀袖正倚在窗前的锦榻上翻话本子,见银铃儿进来轻问:“东西给你了?”
银铃儿点头:“奴婢一开口贵妃娘娘就给了,也并没问旁的。”银铃儿说话时,将匣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串鸡翅木的佛珠。
怀袖向匣子里看了一眼,轻轻一叹,低声道:“将这个拿去给孙先生吧,惠贵妃既没生疑,但愿没什么事儿。”
银铃儿应声刚出去,有小宫女便引着李德全走了进来。
怀袖一见,立刻由榻上直起身子,面色略显紧张问:“可是万岁爷昨儿夜里又咳了?”
白日间李德全极少过来,除非有事,自从胤褆去了盛京,康熙的身子又闹了一阵子毛病,幸而有孙道庭尚在宫内,两服药下去便见了效用,此时见李德全进来,怀袖自然便往康熙的身子上想。
李德全笑道:“请娘娘安心,吃了老神仙的汤药,万岁爷的身子好着呢,今儿来了兴致,上后山去打了好些野鹌鹑,万岁爷说娘娘惯爱吃酥骨鹌鹑,便叫奴才送了十几个现炸的过来。”
怀袖笑道:“万岁爷能出门打猎便是无碍,东西本宫收下了,还劳烦安达亲自跑一趟。”
李德全又拱了拱手,继续道:“奴才来是代万岁爷问问,这几日十二贝勒的眼睛可有起色?”
怀袖道:“你去回万岁爷,十二贝勒的身子是一日好似一日,只眼睛尚不能视物,孙先生还给继续用药呢。”
李德全闻言,躬身行礼拜退出去。有宫女已将那酥骨鹌鹑盛放在青玉磁盘中端上来,怀袖只吃了大半个,对宫女道:“将这鹌鹑另包出五个来,再带一壶玉兰甜酿,本宫去后头看看裪儿。”
宫女立刻应声去预备,涣秋伺候怀袖简单梳理了妆容,宫女拎着食盒和御酒随着怀袖来至后园中,专门为裪儿诊病辟出来的独立院落中。
庭前洒扫的太监见怀袖进来,早早便跪在庭前请安,怀袖走进院子扫了一圈,既不见苏麻喇姑也没见着孙道庭,便问:“苏麻姑姑和孙先生呢?”
太监道:“苏麻姑姑今日告了假,去暂安奉殿为太皇太后洒扫灵位去了,孙先生在自己房里呢,自从银铃儿姑姑送来不知什么东西,他老人家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没出来过。”
怀袖闻言,转身对青梅道:“你将食盒和酒拎着随本宫去里头,其余人在此候驾。”
青梅由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和酒壶,随在怀袖身后,只主仆二人沿着回廊向后行。
来至孙道庭房门前时,怀袖先往里头听了听,屋里没动静,又敲了几下门,仍没动静,怀袖心里一惊,抬手一把将房门推开,却见孙道庭独自坐在床沿,面前的方桌上点着根蜡烛,桌上还放着银铃儿刚送来的那串鸡翅木的念珠,只是先前精致的珠串此刻已变成一盘散珠。
“孙先生,你这是……”怀袖跨步行入房中,走进才发现,孙道庭竟然红着眼圈儿。
孙道庭见是怀袖,强撑着欲行礼,却被怀袖虚扶住,将鹌鹑肉和酒留下,怀袖令青梅也退出去后,才问:“孙先生这是因何故而伤心?”
两人在方桌前坐下,孙道庭将一个盛着被火烤成焦黑木灰的瓷盘推到怀袖面前:“娘娘可还记得许多年前,娘娘与万岁爷曾来老朽的寒舍,当时还带来了一张符偈。”
怀袖蓦地瞪大眼,盯着眼前焦黑一片的木屑问:“先生的意思是……这里面有龙夔草?”
孙道庭轻轻点头,将焦黑的木屑用一根细长的银药签拨开,最底下露出一层极细的暗红色粉末:“娘娘请看,这东西,便是当年图在符偈上的龙夔药粉,有些像朱砂,却不会被刚火炼取。”
怀袖仔细端详沉淀在瓷盘上的龙夔粉半晌,问:“先生方才是为何而难过?”
孙道庭轻叹一声,沉声道:“我少年时,曾随大哥遍访天下名医奇药,听闻藏域有一种奇药可幻化人心,不远万里入藏域寻那奇药,得药时,大哥却失足滑落雪山深涧,哎!如今睹物思人,心里不好受……”
怀袖早听苏麻喇姑说过孙家嫡传有兄弟三人,只说大爷死得早,原来孙家大爷竟是这么死的。
两人默了片刻,怀袖问:“孙先生当年与家兄既然不远万里求得此药,这龙夔草必定有奇功,方才孙先生所言的‘幻化人心’,又是什么意思?”
孙道庭听怀袖问及,敛起旧日伤心事,耐心解道:“这种药与一般的药物不同,其生长环境需兽木同育,又需终年阴冷潮湿之地才能培植,成熟的龙夔草结樱桃核般大小的红果,晒干碾碎既可入药。
此药点燃,嗅之能使人产生幻念,最易牵动人心底的旧日情愫,使人不知今夕何夕,长久熏陶会致使心生妄念,厉害者可致使行为癫狂。”
怀袖蹙眉:“这哪儿是什么药?分明是毒!”
孙道庭笑道:“毒草与药草本就没严格界限,这龙夔虽然具有如此特殊毒效,但惹用量得当,却可安神助眠,平肝去燥,比芝茸之类珍奇药材效用还明显。”
怀袖听着孙道庭说的这些,脑子里却在反复思量当年铁舟禅师莫名突然圆寂之事,突然想起惠贵妃身上常年萦绕的檀香味,便随口问道:“这龙夔草可有香味儿?”
孙道庭立刻点头:“有,这龙夔草自带一股香气,与檀香很类似,不是香家内行,根本无法分辨。”
怀袖听闻此言,脸色不经微变,又问:“请问先生,女子受孕其间可能焚檀香?”
孙道庭继续道:“檀香性温可宁神,药学中没有明令禁用的记载,只是有孕妇人对香气格外敏感,用棠梨这类瓜果熏香更易。”
怀袖听完这些话,怔住片刻没回神,孙道庭见怀袖面色不好看,不禁轻声问:“娘娘怎么了?”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79章 岁不饶人
怀袖缓缓站起身欲向外走,听孙道庭问话,随口答了句:“昨儿晚上没睡好,精神不济。紫you阁”
孙道庭也跟着起身,送怀袖出门时远远看见墙根下一排火红的石榴已经开始挂果了,好奇问了一句:“这石榴本是夏末才挂果,如今才深春,怎么熟的这样早?”
怀袖此刻已回过神,听孙道庭问,也向那石榴树看了一眼,解释道:“去年冬日间,万岁身子常不好,便将温汤宫的温泉引一流入乾清宫后殿,用以冬日浸身驱寒,那石榴树根多半靠近引过来的温泉,所以醒芽比旁的花树早了些。”
孙道庭听闻此言惊问:“这宫内有温泉?”
怀袖点头:“太液池边就建有一座温汤宫,一年四季皆有不涸的温汤泉眼。”
孙道庭闻言,兴奋地手拍大腿:“哎呀,有这温泉,十二阿哥复明将指日可待!”
怀袖方才还想着惠贵妃的事儿,突然听见孙道庭这一声大叫,惊地半刻没缓过神。
孙道庭却继续问:“娘娘可将那温汤宫给老朽用几日?”
怀袖没来得及思索,下意识点头:“那温汤宫万岁爷早几年就已赏赐给本宫,若先生用得着,自管去用便是。”
孙道庭笑嘻嘻拱手道:“娘娘请恕老朽不能奉陪了,老朽要给十二阿哥备药去喽!”说完转身要走。
怀袖突然将他唤住:“孙先生,这念珠中有龙夔一事,还请先生务必保守秘密。”
孙道庭看了怀袖一眼,垂眸道:“老朽记下了,这件事必定烂在肚腹中,带进坟里。”说完转身走了。
怀袖回至坤宁宫内殿,跨入门时,正赶上银铃儿带着几个洒扫的宫女由内殿中出来,迎面遇见怀袖,银铃儿一眼便瞧出怀袖神色怔忪,郁郁不言。
上前将怀袖迎入殿内,传了一盏燕窝羹来,银铃儿低声问:“主子可是去见了孙先生?”
怀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银铃儿见此情景,已猜出缘故,低声道:“那念珠中必是有龙……”
“住口!”怀袖突然一声低喝,将银铃儿吓地身子一哆嗦,不敢再说话。
“记住!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不论是谁,任何人都不准说!”
银铃儿立刻跪在地上叩头道:“奴婢记下了,方才是奴婢鲁莽……”
怀袖温声将银铃儿唤起来,轻叹道:“如今,万岁爷已经在大阿哥和太子爷身上伤透了心,身子骨远不比昔日,我是怕……”怀袖说至此,用力咬唇,心疼地缓缓闭上眼。
银铃儿眼圈儿也跟着红了,连连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记下了……”
————
晚间,康熙由南书房议政回来,没进昭仁殿直接来了坤宁宫。
康熙进门时,怀袖已经用过了晚膳,站在庭前的廊下闲逗一只刚长全羽毛,开始学舌的金刚鹦鹉,见康熙走过来,怀袖笑着对鹦鹉道:“快将下午教你的说给万岁爷听听!”
那鹦鹉只顾用嘴去衔怀袖手里的玉米粒,根本不理她。
怀袖不悦,将玉米粒拿走,连带它嘴里含着的那颗也抢了去。
鹦鹉眼巴巴看着怀袖拿走玉米粒,无奈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叫道:“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万岁爷福寿安康!”
院子里一众宫人听得都忍不住笑起来,康熙从怀袖手里取了些玉米喂给它,对怀袖笑道:“许久不见你有这么好的兴致了,究竟有什么好事儿,说出来叫朕也高兴高兴!”
怀袖挽着康熙的手臂行向殿内,笑吟吟道:“却是个天大的好事!孙先生说裪儿的眼睛恐就要复明啦!”
康熙闻言,惊讶道:“他前几日不是说还需些时日么?怎么就这么快了?”
怀袖笑道:“今日孙先生突然发现咱们宫里头有温泉,便重新配了药方,令裪儿每日蒸浴,孙先生说这样一可以养肝,二可排毒,再喂以辅助的中药,还可强身健骨,一举数得,裪儿复原指日可待!”
康熙闻言,喜地立刻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太好了!真真是大好事儿,朕的一块心病总算可除了!”
怀袖听闻这话,却悄然收敛了唇角的笑意,望着康熙来回踱步的兴奋神色,不禁暗暗轻蹙起眉心。
因康熙还未用晚膳,怀袖命人端了新鲜**和芝麻油煎的素鸡,康熙就着**只用了两块,便命撤去,边喝茶边道:“等过几日立夏时,朕准备搬到畅春园去住,到时候你随朕已通过去。”
怀袖早听闻康熙自从上次御驾出行回来,便开始修建畅春园,直至此时才完工,看来工程亦不算小,好奇问道:“万岁爷修这园子,可是专门用来避暑的?”
康熙笑道:“过几日朕带着你过去看看,那儿可不光能避暑,冬日赏雪,夏日观荷,春日踏青,秋日对月,无一处不景致!”
怀袖闻言,有些惊讶问:“莫非万岁爷打算长居畅春园?”
康熙垂下眼帘,一时没开言,怀袖微微侧眸,身边侍立的银铃儿立刻带着一众宫人皆退了出去。
康熙浅呷了一口茶汁,低声道:“朕这些年勤政治国,却是有些累了,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很多事也需想得开些,很多事情尚不成熟,朕还需好生将养身子。”
怀袖默默地听着,越听越觉着心口闷的发慌,康熙却丝毫不察,只径自说着:“如今朕的身子也觉不如往年,好歹身边还有你和惠贵妃,这些年不论是你,还是惠贵妃,跟着朕着实劳了不少心神,如今天下已定,朕的身子尚算健朗,也该让你俩个享享福了。”
怀袖从未听康熙说过这样的话,她记忆中,康熙似乎总停在那一年,她还在昭仁殿做奉茶女官的时候,伺候他上朝时那一身明黄龙袍,腰背挺括,眉目清朗的烁烁俊彦……
灯烛映着宫殿内琉璃碧影,怀袖抬起眼帘时,恍然看见康熙鬓边有一丝银光微动。
那是华发么?他什么时候竟已生出了华发?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80章 内讧暗生
“哼!我只道妇人皆愚蠢,原以为你比旁的妇人或多些聪慧明白,却不想你竟与世间俗妇并无二异!”
惠贵妃跌坐在地上,捂着半边火辣灼痛的脸,抬起美丽的凤目直勾勾瞪着眼前的男人,将口中的腥痰啐出来,沉声道:“你也别拿我当傻子糊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在我身子里用了药,为的便是操控我的意念,让我事事皆随了你的心意,如今就连亲生骨肉祎儿你都要利用,你只当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男人眼见惠贵妃半边脸上渐渐殷出明显的巴掌印子,知自己方才却是下手重了点,脸上又显出平常的温和淡笑,蹲身就要抚摸惠贵妃已经微肿的脸,却被惠贵妃闪身躲避开。
“别碰本宫!”惠贵妃站起身,手仍捂着脸,靠在旋转屏风边就要离开佛堂,屏风的枢纽却被男人伸手按住。
屏风的旋转机活动不得,门便也如墙一般纹丝不转,惠贵妃侧眸怒瞪着男人,眼中充满警戒。
“啧啧,你现在这个模样,可一点都不美丽呢,明儿不是还要去畅春园么?你这脸上……尚或被他问起来,你该如何作答呢?”男人说话时已伸出手,趁着惠贵妃走神的时候将她揽入怀内。
惠贵妃仍欲挣扎,男人却收拢手臂,下一秒唇已经贴了上去……女子从来便是如此,硬的不管用,稍露温存便被收去了心,转眼便已服服帖帖地伏在男人怀里了。
男人低身将惠贵妃横抱起,转身坐在榻上,顺势将她安放在自己怀里,声线低沉而温柔:“我着急你送人那串佛珠,又不是心疼钱,还不是为着咱两个的未来着想么?不过说得重了几句,你便急了。”
惠贵妃听见这话,眼泪扑簌簌就滚了下来,怨怼道:“你也知不过是一个佛珠串子,还认真动起手来!
东西是那一位指名点姓要到我头上的,再者还送了那么贵重的红珊瑚串子,我能不给么?就算她不回礼给我,要我的什么我敢不给?如今还要遭你的埋怨,人家给我受的气也就算了,回来还要受你的夹板气……”惠贵妃说至此哭的更凶起来。
男人眼底虽已露出一丝不耐烦,言辞却更显温柔:“你说的我都懂,所以我才想跟你争取更多的,好叫人往后都看你的脸色行事……”
男人说话时,单手拦着惠贵妃的腰肢,另一只手已探向香炉旁的小木盒,轻轻揭开盒盖,男人由其中抓了一把红色的投入香炉中。
————
“穿那件大襟滚云边儿的苏绣宽衫吧,万岁爷最喜欢那件,每每见主子穿出来,都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致!”月荷平日里便最喜欢给怀袖挑衣服,今日更是将几箱子衣裳都翻了个遍。
青梅道:“那件好是好,就是行走累赘,主子喜欢往林子走,那件天蚕丝的最怕钩挂,我看还是穿那件杭绣的孔雀绿镶珍珠纽子的短衫,再配上那件水烟色的长裙,也别有一番韵致!”
怀袖穿好了内衫,由屏风后头转出来,看见几个丫头从早晨纠结至此时,再看看榻上堆叠的一大堆衣裳,顺手捻起一件:“好了,就这件吧,万岁爷今日是赏景又不看我,我穿什么没这要紧!”说完便径自向妆台行去。
涣秋走过是,青梅和月荷立刻将方才挑拣好的衣裳全塞进涣秋的怀里,涣秋呡着嘴一人白了一眼,向妆台去给怀袖梳妆打扮了。
待各样都整理稳妥,银铃儿由外头走进来,将一个绢丝的小荷包递给怀袖:“主子,这是一早孙先生特地交给奴婢的,说主子今儿出行务必要将这个囊带在身上。”
怀袖拿起来嗅了嗅,里面有淡淡的很好闻的药香,便转手交给涣秋道:“既是孙先生给得,必是好东西,将我荷包里的玫瑰香丸取出来将这个换上吧。”
康熙已许久没动过出行踏青的念想,趁着初夏刚致艳阳未炽时,带了怀袖,惠贵妃,荣妃等阖宫妃嫔,幸游畅春园。
新建成的畅春园由先前的三个,增设成五个大宫门,分别为:大宫门、大东门、小东门、大西门、西北门。
由大宫门进入园中,为理政区,因今日属后宫携游,康熙便带着众人由大西门进入园中,一行的龙仪凤撵等抬过了寿萱春永殿方才停了驾,一众宫人伺候着各自的主子入殿中事先已与预备的房间更换衣裳。
怀袖由银铃儿和涣秋伺候着由殿内出来的时候,康熙已经换了身天青蓝的府绸绣龙长袍,正等在阶下,见怀袖出来,浅笑向她伸出手。
怀袖上前几步,将手交在康熙的手上,此时,一众妃嫔也已经由殿内陆续出来,康熙便牵着怀袖,带领众嫔向春晖堂方向走。
沿途经过兰芝堤时,远远望见半山腰一座殿,山下是苍翠榕树,半山则种了如云蒸霞蔚般的一片晚桃,将一座殿衬地如托在粉色云端一般。
“你们快看,那地方可真好看,像神仙居住的仙宫!”有妃嫔遥遥指着哪一处叫道。
怀袖顺着众人的议论看过去,也不禁惊叹。康熙握了握她的手,含笑向那地方走去,边走边道:“那是庆云殿,因怀儿之前在北山时,就曾种过十里桃林,如今,朕也将这一处景致极佳的高殿遍植桃树,且这地方离后湖又近,去那地方抚琴赏荷也别方便。”
众妃嫔听康熙此言,自然艳羡不已,卫青儿款步上前,向怀袖盈盈下拜道:“臣妾先恭喜娘娘,得此风水宝地常驻,娘娘也必定如神仙一样妙颜永驻!”
虽然当初怀袖严惩过她,可自从怀袖协理六宫,但凡她身为贵人的一应布料月例,便再没有宫人敢随意克扣,卫青儿心里对怀袖的行事作风却是感服有加,也对其格外敬重几分。
康熙听见这话,笑道:“这多年她本就没老,若当真永驻了,那再过几年朕都不敢与她同行喽!”
众嫔听得一阵欢笑,笑声借着兰芝堤的水传出去老远。
就在众人说笑时,突然听闻一行人后头有人惊问:“贵妃娘娘,您这是身子不适么?怎脸色这般难看!”
第781章 游园惊遇
方才说话的人正是荣妃,荣妃因平日最喜湖边赏柳,兰芝堤边上种着一排垂在水面的大柳树,荣妃爱极便站着多看了几眼,恰与同走在后头的惠贵妃相遇,二人便相携走在人群最后。
前面的众人随着康熙顿住脚步时,荣妃本想约惠贵妃一同在堤边的太湖石上歇歇脚,可转眼看时,却见惠贵妃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直往外冒,眼中已布满红血丝。
荣妃见状,惊地大呼出声,康熙等众嫔立刻将目光纷纷投向她二人。
被荣妃这么一嚷,惠贵妃只觉方才脑子里越绷越紧的一根弦似乎又突然缓过神来,渐渐又恢复了平日脸色。
康熙与怀袖也折了回来,康熙因着惠贵妃刚诞下胤祎,近日对她的身子也格外关注些,眼见她如此,便道:“你若身子不适,不必强撑着随我们走,原本就是出来玩的,何苦勉强自己呢。”
惠贵妃轻轻摇头:“不碍事,想是许久不晒太阳,突然出来又垂了风,头有些晕眩,其实臣妾早想出来走走的,今日难得与众姐妹出游,走惯了也就好了。”
康熙听闻她这么说,便也只得随她自己,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怀袖悄声命李德全将惠贵妃的华盖传过来为其遮阳。
当着康熙,只她一人用华盖,惠贵妃倒显得有些过意不去,低身谢恩时,手臂上的几串念珠滑出来,怀袖只扫了一眼,便瞧出里头并没有那串她平日常带的绿檀念珠。
众人继续沿着碎石子精致铺成的路向前走,经过一串艳粉色三角梅时,太阳已渐热起来,康熙手搭凉棚向前看了一眼,对众人道:“前面就到鸢飞鱼跃亭了,那地方临水有凉风,咱们就将午膳摆在那里头。”
众嫔妃平日本就走动的少,此时已经有些疲倦,听见就在前头摆饭,又勉强打起精神向鸢飞鱼跃亭走去。
鸢飞鱼跃亭是一处造型很别致的亭子,虽然健在后湖边上,却专门拣了个宁静的水域,将亭子建在水上,由曲折小桥通至亭内。
亭子比一般的凉亭大很多,亭顶为歇山式,四面雪白墙壁上皆设有六菱形或梅花形的轩窗,风由檐下的廊柱间传流而过,夹着水润清凉的气息灌满整个亭子,使亭内凉爽宜人,是夏日纳凉之绝佳圣地。
因康熙事前吩咐过,众人行过小桥时,亭内已安设了宴桌。
怀袖因本就会骑射功夫,再者又在宫外住了八年,比旁人的精力稍旺盛些,此刻并未觉疲倦。
与银铃儿和涣秋站在亭子前的朱红栏杆前,远远眺望方才经过的庆云殿,怀袖轻声道:“日后若当真搬来此地,该将映雪接来一起住,昔日她最喜欢看满山的桃花开的灿烂,这地方正适合她养病。”
银铃儿笑道:“前日奴婢得空去景华宫看她,告诉她十二阿哥好多了,她喜地什么似得,人立刻精神许多呢!”
涣秋闻言,亦忍不住轻叹:“昔日我们姐妹相处,映雪便是心气儿又高又极要强的火爆性子,这次小主子中毒,她正是因这样的性子,才气地如此,往后她也该想得开些。”
怀袖听见涣秋这话,正欲开口,李德全已打发了小太监过来请入席,怀袖因觉身上仍有些热,便对涣秋和银铃儿道:“你们先进去吧,万岁爷若问起,就说我在外头吹凉风散热,免得他们总等着我。”
涣秋闻言,应声去了,银铃儿却站着不肯走,怀袖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安慰道:“你也进去吧,看脸都给晒红了,我不比熙岚,不会有事的。”
银铃儿听她这么说,才想起怀袖原是会骑射功夫的,当真遇见事儿比她还强些,便放了心,转身也向亭子内走去。
银铃儿走进亭内时,远远瞧见康熙左右的两个位置皆空着,其中一个自然是怀袖的,惠贵妃却也并没入席。
银铃儿并没当面走过去,而是由众嫔妃宴桌后头绕至惠贵妃的宴桌前,桌边只红雀一人在预备碗筷,眼角见裙摆一闪,以为是惠贵妃来了,转头一瞧见竟是银铃儿。
红雀看见银铃儿先是一愣,跟着便看向对面怀袖的桌,见座位同样空着,且涣秋已在桌边,目光又紧张地望住银铃儿。
银铃儿却是一脸和笑,低声问:“咱们主子差我过来问问,贵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呃……好,哦不!还有些不适,在后头歇着呢……”红雀话答的有些语无伦次,且一说完,便用牙死死咬住唇,神情似有些紧张。
银铃儿已瞧出红雀神情不对,轻声安抚道:“红雀姐姐也莫太急了,方才贵妃娘娘说是产后体虚之故,如这样出来走走,对身子或还好些。”
红雀立刻点了点头,抬眼向外头看了看,问:“皇贵妃娘娘怎么还不入席?”
“咱们主子在外头吹风晾汗呢,这就要进来了。”银铃儿说话时,就要绕过屏风向对面怀袖的宴桌行。
“银铃儿!”红雀突然开口将她唤住。
银铃儿转过身,莫名望着她:“红雀姐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红雀紧张地咽了咽吐沫,踌躇片刻说道:“你还是去外头好生守着皇贵妃娘娘吧,这地方生僻,恐撞见什么对娘娘不好……”
银铃儿闻听此言,目光定定凝着红雀,红雀被她看得立刻垂下眼继续做事。
银铃儿俏脸立刻沉下来,疾步绕过屏风,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多年前德妃遇刺的那一幕再一次在脑中浮现,银铃儿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恨不得肋下生翅马上飞到怀袖身边。
银铃儿奔出亭子,远远瞧见怀袖仍好端端站在湖边,正探着手欲摘指头一朵晚开的白玉兰,亲眼看见怀袖安然无恙,银铃儿胸口的憋闷霎时烟消云散,步子也缓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由旁边一处雪白的影壁墙后疾奔出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猛撞向怀袖的后背心。
银铃儿吓的还来不及叫出声,那人的身子已经狠狠地在了怀袖的身上。
本站访问地址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即可访问!
第782章 残红夕照1
夕阳在坤宁宫的殿顶洒下一片金辉,院子里极安静,脸几棵大榕树上早生出来的夏虫也被李德全叫来小太监用粘杆给捉了去。
银铃儿跪在内寝殿的殿门内,一身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裹在身上,虽然已经交了夏,可晚风由门外吹进来,还是将银铃儿下颚吹起一层鸡皮疙瘩,身边由衣服上淌下来的水已经在金砖上汇聚成几股,围绕在银铃儿的身边。
此些对于此刻的银铃儿,却是根本顾及不过来,她的一双耳朵时时刻刻密切关注着屏风后面的动静,周围的一切皆置若罔闻。
又过了片刻,屏风后面总算传出孙道庭低沉的声音:“娘娘的脉象虚浮躁乱,主要是受惊吓过度所致,照理说该醒过来了,大概是神思困倦,才至此时未醒。”
“这久未醒,可会对她的身子有碍?”这带着明显急切的声音自是康熙。
孙道庭道:“娘娘的凤体倒是无碍,若万岁实在担心,老朽可施针使娘娘即刻醒来。”
康熙望向床内美眸紧闭的怀袖,轻叹:“还是让她多歇歇吧!”
说完,康熙起身转出屏风外,见银铃儿仍在殿前跪着,方才想起来刚才问过了话,一时心急竟忘了叫她起来。
“去换了衣裳再来伺候吧,今儿也多亏得你。”康熙说话时在正殿前的锦榻上坐下,以手撑着额,眼神中也透着浓浓的倦意。
银铃儿从殿里出来的时候,孙道庭也正巧从里头退出来,见银铃儿走在前头,便开口将她唤住。
银铃儿本也欲问他怀袖的情形,正遇见,便急问:“主子的身子究竟如何?还望先生明示!”
孙道庭道:“娘娘确实无碍,方才我与万岁说的话你虽然在外头,也当听见了。”
银铃儿却道:“可娘娘幼时学过功夫,会骑马射箭还会刀剑功夫,怎至于一下水就晕了?”
听银铃儿这番话,孙道庭沉吟片刻,低声问:“娘娘之前是不是有呕血的旧疾?”
银铃儿立刻点头:“先前小主子不好的时候,娘娘听见太子爷编的顺口溜就吐过一次血。”
孙道庭点头:“这就对了,娘娘如今的身子已是落下了胸痛的病根,湖边那一撞因力道过猛且正撞在她后背心上,娘娘又无丝毫防备,其实惠贵妃撞在娘娘身上的一刻,娘娘就已经晕厥了。”
银铃儿听见这话,方才彻底明白,为何她跳下湖去救怀袖的时候,怀袖连挣扎都没有便溺了水,原来是已经晕厥了。
“主子这胸痛的毛病可要紧?”银铃儿急问。
孙道庭蹙眉道:“这个病平日间不发作时便如好人一般,只是发作一次便重一次,因这种病通常都由神思损伤上头生出来,若想彻底根除已是不能够,只能好生保养,患病之人尤其忌恶气疾怒,心愁郁积,只要心平气和便一生无碍。”
银铃儿听见治不得,眼泪就跟着出来了:“主子回宫时身子还好端端的,太子害了小主子,咱们主子这就是硬生生给气出病来的!”
孙道庭见她伤心,不禁安抚道:“你会做香料,去尚药局弄些上好的沉檀碾成沫,常年给娘娘熏用,或与调理身子有益,尤以上了年头的沉水檀压枕最好!”
银铃儿谢过孙道庭,转身向自己的房间去换衣裳。
————
红雀提着几包张谦亲手开的中药由尚药局出来,一路疾步向衍庆宫走,刚转过长街,正欲向衍庆宫所在的永巷中走,眼前突然闪出两个人影。
红雀吓地将中药都掉在了地上,抬眼见来人正是内务府的大总管李德全。
李德全面儿上仍带着平日里淡淡的笑,上前一步对红雀道:“红雀姑娘,万岁爷传口谕,叫你过去问个话。”
红雀哆嗦着蹲身将掉在地上的药包捡起来,强作镇定道:“主子尚等着奴婢拿药回去治病,待奴婢将药送回去,即刻便去见万岁爷。”
李德全向身后的小韭使了个眼色,对红雀浅笑道:“这个药,自有小韭代姑娘送回去,姑娘还是尽快与我去见万岁爷,叫万岁爷等得久了可不太好。”
小韭听李德全这话说完,立刻上前一把夺过红雀手里的药,转身便走了。红雀无奈,只得随着李德全向昭仁殿方向走。
李德全带着红雀进入昭仁殿的时候,康熙正斜倚在抱厦内窗边的龙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眼皮子都没动,沉沉地问了句:“人带来了?”
李德全立刻回头对站在门口的红雀使了个眼色,红雀便不敢跟着再往前走,李德全独自走至康熙身侧,附身低语:“回万岁爷的话,人已经带来了,万岁爷是现在就见?还是……”
康熙缓缓睁开眼,抬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李德全立刻将手臂伸过去令康熙扶着缓缓坐起来。
康熙抬眼帘扫过跪在门边的红雀,向李德全摆了摆手,李德全便悄没声地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康熙端起茶桌上半温的茶喝了一口,沉声道:“说吧。”
红雀原本低垂的眉眼被这么一问,垂地更低了几分,康熙问话不敢不答,半晌才颤抖着声嚅嗫道:“回万岁爷,奴婢……奴婢不知……不知万岁爷问什么……”
康熙仍一口一口呷着茶汁,听她这么说,淡淡道:“红雀,你入宫几年了?”
“回万岁爷的话,十九年了。”
康熙轻轻地点了下头,继续道:“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既然已是姑姑辈儿的人,自然该懂得些规矩。”
红雀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头,见康熙正睨着她,吓地立刻又垂下脸,连连磕头道:“奴婢不过是个宫女,什么也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万岁爷开开恩,放了奴婢吧……”
康熙闻言便没再说什么,扬声唤道:“李德全!”
李德全立刻推门进来,在红雀身边跪下,康熙的声音不急不缓,慢悠悠道:“去户部登记的簿子里查一查,看看这红雀家里头还有些什么人,明儿午时一并都押往菜市口吧。”
第783章 残红夕照2
惠贵妃默默地听完去寻红雀的奴才带回来的话,缓缓将茶盏放在身边的黄花梨小木几上,站起身道:“本宫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宫人早习以为常,皆默默垂首立在当地寸步未动,恭送惠贵妃一个人回内殿。
惠贵妃独自行入内殿,带上殿门,径自走向屏风,手指轻轻搬动上面摆放的一个玫红色珐琅彩瓷瓶,高大的木屏缓缓转动,露出墙壁上通向佛堂的暗门。
惠贵妃虽然打开了暗门却并没进去,而是转身向宽大的锦床走,站在床边,开始一颗一颗解开身上吉服的珍珠纽扣。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屏风内响着,男人转过屏风的时候,眼中显出些许讶色。
惠贵妃玉体横陈在大朵大朵的水红色牡丹锦被上,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和殷红的苏绣贡缎锦被相衬,如牡丹芯中那一片嫩白的蕊,又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娇颜且充满诱惑,令人见之忘形。
男人略迟疑片刻才走上近,微凉的手指轻轻滑过美丽的曲线,低声问:“你今日……”
不待他再继续说,惠贵妃已将一双藕臂缠上他的颈,跟着红唇也覆了上去。
男人只觉她今日格外地炽热主动,已经无力招架眼前的盛情邀请,随即滚入大牡丹团花的缎被中……
————
御林军拍开衍庆宫的时候,宫人们尚不明所以,衍庆宫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令太监唱传,康熙的肩舆径自抬进了后院的寝殿门前,肩舆在阶前缓缓落下,李德全正欲上阶叫门,却被康熙止住。
康熙由肩舆上下来,令一众宫人皆退后,亲自步上台阶,抬手只轻轻一推,殿门并没上插,应声便被推地大开。
康熙跨一步走入殿内的时候,扑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康熙剑眉紧蹙,疾步绕过屏风,人登时杵在当地。
只见华丽的雕花大床上,青荷透纱帐中的惠贵妃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身上寸缕未着,怀中紧紧抱着个已经气绝的男人,男人背上一把剪刀直刺入心脏。
惠贵妃口中如待婴儿一般低声哄唱:“再也不用分开了,咱们终于真正地在一起了,你看,雪花漫天飞舞多好看,就像当初咱们见面时候一样……”
康熙默默地看着眼前此幕,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稳住脚根,缓缓闭上眼转身走出殿外。
————
怀袖是清晨醒来,当日下午,就听见宫人们悄声议论惠贵妃的事儿,唤来银铃儿问清楚前后缘故,当即便要梳妆出门。
“主子身子刚好,这会子出去若受了风可了不得,孙先生多早晚儿就叮嘱过!”银铃儿急的从内殿追出来,用一个鸦青色的鹤氅将怀袖的身子裹住。
“就算是爬,我也要去见她最后一面,我要当面同她问清楚!”怀袖倔强地传来凤撵,登銮驾而去。
抬撵的小太监迈着整齐如一的步子,一路疾行,等到了衍庆宫个个跟被水泡了似得,就这还未待撵落稳当,怀袖已经一个箭步跃上了台阶。
此时的衍庆宫内,已经没有一个宫人,前后殿全是御前侍卫把守,怀袖进宫门时,众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
怀袖朗声问:“娘娘在哪儿?”
立刻有侍卫统领道:“回娘娘话,贵妃娘娘并没关,此刻人在佛堂里头呢。”
怀袖闻言,穿过中厅直奔后院寝殿旁边的佛堂,一掌推开门,见惠贵妃好端端跪在佛前,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跨步行入佛堂,里面一股没有檀香缭绕,却是一股腐尸霉烂的臭味,怀袖黛眉微蹙了蹙,缓步走到右侧内耳室门前,轻轻撩开布帘向内看了一眼。
见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身着青灰色居士长袍的男人,因天热,尸体已经生出了浅浅的尸斑,但怀袖还是一眼就认出,男人正是当年在大相国寺突然圆寂的铁舟禅师。
放下布帘,怀袖来到惠贵妃跪着的蒲团前,给香案上的炉内添了三根香,对紧闭双眸的惠贵妃轻声道:“惠儿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日晚风不知从哪儿吹来阵阵不知名的花朵暗香,怀袖同惠贵妃面对面,坐在瑞雪满树的大洋槐下,面前摆着紫檀小几,几上摆放着精致的紫砂茶具。
怀袖手执大彬壶将品茗杯,闻香杯,公道杯一一温杯开汤,之后取出一匙茉莉香茗飞雪投江。
十几年前,纳兰家阖府被抄,纳喇惠儿将自己幽闭于佛堂,那时的怀袖还是个乾清宫的奉茶女官。
她在佛堂将自己一关就是十年,这十年中,怀袖起起落落,宫里宫外地折腾。
怀袖自选秀入宫,第一个算得熟识的宫妃便是纳喇惠儿,然而待与她如此刻这般闲叙品茗,至今日却还是头一回。
行云流水式将茶注入闻香杯,怀袖轻轻翻转手腕,做完鲤鱼翻身式后将品茗杯中扣着的闻香杯一并呈给惠贵妃。
惠贵妃轻轻掀开闻香杯,优雅地将温热的闻香杯持在两张之间慢慢滚动,鼻息间充满茗的雅韵,惠贵妃发自内心轻声赞叹:“你沏茶的技艺果然好,这样的好茶落在你手里,才不算委屈。”
怀袖执起品茗杯浅呷一口,轻声道:“都是同样的茶,只要姐姐想,也会沏出如怀袖手中这样的香韵,或许可比怀袖香远更甚!”
惠贵妃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望向远处被火烧云染红的半边天,唇角绽出美丽温柔的笑:“水都冷了,再好的手艺,又有何用?”
怀袖口中银牙暗搓,终于忍不住爆发:“可是姐姐如此矜身贵体,为何要自我轻贱?姐姐既要走这一步,为何要屈尊降贵委身这样一个又老又丑的和尚?每每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姐姐就不觉着……”后面的话怀袖没说出来,已经哽咽不能成言。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纳喇惠儿这样一个心性高洁清雅的人物,为何会与铁舟这样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野和尚媾和,且还这么多年……
惠贵妃却似无知无觉般,眼见着怀袖淌泪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轻飘飘的问了句:“你冷么?”
第784章 衍庆天火
冷?
怀袖轻挑眉心,望着对面恬静品茗的惠贵妃,美丽的眸中透出不解之意。
“这阖宫之中,或许只有你才从未觉出过冷.
入宫前,你被容若喜欢着,入宫后,又被万岁爷喜欢。这两个男人为了你,一个欲舍命,一个欲舍江山,你这样的女子,怎会觉着冷呢?”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怀袖端起茶盏呷一口,默默地没开言。
惠贵妃喝完了杯中茶,将杯子放在茶海上,执壶为自己添了一杯,又为怀袖添满,继续道:“尽管你没有觉着冷,可是我却知道,在这深入瀚海的帝王后宫中,不知有多少女子因觉着太冷而香消玉损,比如去了的裕妃,还有先前与你交好的德妃,甚至包括眼下的卫青儿,这些女人无一幸免。”
怀袖终于明白她口中的“冷”,原来是康熙的冷落,宫人的冷眼,世间的冷情……
“这么说,你终究是无悔的?”怀袖淡淡地问了一句。
“本宫有何可悔的?
这些年,万岁爷给过我什么?除了这锦衣玉食,高殿华宅,他来这宫里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我生病,他不过命人送来几盒参芝补品,岁岁的寒夜凄凄,我只能裹紧被子命人拼命往火笼中添炭,可他,我的夫君,人又在哪儿呢?
呵,要么在昭仁殿看折子,要么在南书房与百官议政,要么……在你宫里头!”
最后的这一句,惠贵妃几乎是搓着后槽牙说出来的,抬起眼帘时,正对上怀袖望着自己的眸光,惠贵妃冷笑了一声。
“哼!你不用这样怜悯地看着我,这十来年,有铁舟陪在身边,我过的比谁都快活,他让我真正尝到了身为女人的诸多好处,还让我做了一回孩子他娘,我早就赚够了!”
怀袖始终面色平静地行着手中的茶道,极有耐心地听惠贵妃累累缀缀说完这多么话。
完了,怀袖轻问:“当初,我在吴启进贡的秘制香料中发现了堕胎药,后来在园中与你偶遇,那堕胎药是你所为吧?”
惠贵妃爽快道:“不错!若没有索额图,我纳兰家又如何会至今日这一步,若非如此,她裕妃又如何能欺到本宫的头上?
这样一箭双雕的好机会,我怎会错过?只恨当时那堕胎药放的少,叫宝兰腹中孩子顺利诞下,白得了个便宜!”
怀袖又斟满了闻香杯,继而道:“当初,是因着官召羽那档子事儿,你才将铁舟弄回宫里的,对吧?”
惠贵妃被怀袖这一问,问得脸有几分苍白,悄悄垂了眼帘,轻声道:“官召羽年轻貌美,我不怪他动念,他自入宫后,心性已收敛许多,始终是只对我一个人用心的。”
怀袖默不作声地听着,喝完了一盅茶,轻轻放下杯,继而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是世间美之至极的事,只是许多年前,我却遇到过一件怪事。”
见惠贵妃不解地将自己望着,怀袖收回眸子,转向铺满落霞的天际。
“彼时,千翔王爷还活着,我冬日游园时,偶闻天籁箫音,无意间与他在梅林相遇,千翔王爷当时说他并没吹箫,且当即点破我被人下蛊,因他怕我再误受此惑,才将随身的玉箫相赠……我记得那时候,应是铁舟才入宫不久……”
怀袖说完,无视惠贵妃已惨白如纸的脸,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压起的细褶,转身向衍庆宫前殿走去。
一直远远侍立的银铃儿见怀袖出来,立刻迎过去,同向前殿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木雕泥塑一般坐在原地的惠贵妃。
“主子方才究竟与惠贵妃说什么?怎么娘娘的脸色一下变得这般?”银铃儿终究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低低地问了一句。
“班婕妤尚有团扇秋歌,司马相如不是逼地卓文君也写了《白头吟》么?愿得一人心?哼,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何苦凑肠挂肚,非要将蝇营狗苟的事儿说地如此冠冕堂皇!”怀袖冷冷一嗤,登上凤撵去了。
夜半时分,阖宫皆已入睡,突然有宫人来急扣宫门,说是衍庆宫走水了。
怀袖披着衣裳起来,站在寝殿门口,已经远远地瞧见衍庆宫方向的一片天空被映照地红云翻滚,火星直冲天蓬。
满宫内的云板敲地飞响,银铃儿将鹤氅披在怀袖肩膀上:“主子可要去看看?”
怀袖定定望着那一片火光,半晌才道:“也算她有些血性,不枉生为我满八旗的格格,这下子他们终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处了。”
————
次日巳时末,李德全来回说衍庆宫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前殿后殿连带园子一并烧了个干干净净。
照李德全的话,那火势烧起来很是奇怪,先由后殿佛堂起的火,然后是寝殿,跟着是前殿,再随后连带后园也一并燃起来。
先烧起来的时候,众人奋力扑救却不见火势减少半点,众人只以为那熊熊的势头要一并将东六宫全烧了。
紧邻其左右的承乾宫和永和宫几个妃嫔,连人带箱笼细软全都移了出来,那火却只烧到衍庆宫内墙根儿就灭了,竟一步也没出衍庆宫的外墙。
“惠贵妃和二十阿哥……呸,和那个孩子全被火吞了个干净,连尸骨都没寻着。如今,宫中正传的热闹,说这火是上天为了惩惠贵妃而降下的天火……”
听完李德全的话,怀袖将吃剩下的半盏梨花蜜香羹交给怜碧,抬眸向李德全道:“传本宫的懿旨,这件事就算掀过去了,甭管这火是人放的还是神仙放的,谁也不准再提一个字儿!”
“嗻!奴才这就将娘娘的懿旨传出去。”李德全垂首应声。
怀袖用软锦拭了拭唇角,继而问:“这几日万岁爷的身子可好?”
李德全犹豫片刻,低声嚅嗫:“回主子……不大好。”
怀袖本想问康熙于惠贵妃后事如何安排,见此情形便没开这个口,对怜碧道:“你去传我的话,让孙先生随着李安达去趟昭仁殿吧,宫里头那些御医们的老方子恐不中用。”
怜碧应声去了,李德全也请安随之退出去。
怀袖静静地倚在榻上,目光搁着镂空的雕花窗棂望向院中几盆争艳的夏荷,对身侧侍立的宫女喃喃道:“好歹也是贵妃主子,请滴水师太入宫念七日往生咒吧。”
ps:这几日春深日暖,亲们之余,出门踏踏青,弄弄花,晒晒太阳补补钙,玉箫近日有事,每日暂更一章。
上次原本写在“作者的话”里,接过害许多亲都没看见,这次玉箫就留在文文后头了,亲们就不用等很晚啦。
第785章 胤裪复明
淡紫色的晚香玉吐出幽然暗香,随着夏日午后的热风飘进房间里,房内四个墙角都安置着冰盆,花香被骤然冷下来的温润气息凝固,只剩下寿山炉中青烟袅袅的梨花香。
胤裪睡午觉其实早醒了,却并没有睁眼,耳畔除了滴答滴答的自鸣钟声音,便是院子里几个鞋女小声聊天的声音。
胤裪平日间本不在意那些宫女聊什么,因这几日诊病住在坤宁宫内,胤禛不便日日来陪他读书,他除了偶尔听苏麻姑姑念几段佛经,更多的时候就如现在这样,静静地躺在**上闭目思书。
“银铃儿姑姑也需想开些,咱们主子是有造化的千金贵体,那东西即便眼下寻不见,尚药局的那些买办太监也自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一个宫女温声宽慰道。
另一个宫女却道:“这话说的容易,那可是上了年头的沉水香,金子都买不着,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
胤裪无意间听见这两句竟是说的怀袖,一骨碌由**上坐了起来,竖着耳朵向窗外听。
银铃儿低叹:“说起这沉水香,你们恐不了解,我却是早有耳闻,我祖父同咱们主子一样,患胸口痛的毛病已经几十载,至今仍未觅得一块手指大的沉水香,连我叔父在和正堂做事十几年的大掌柜,都没寻见过……”
胸口痛?
胤裪剑眉微蹙,敏感地从银铃儿的话里头捕捉道这一个关键词。
额娘竟得了胸口痛的顽疾?!
胤裪下意识将手伸进枕头下,摸见一个坚硬的东西时,将其握在手里,起身下**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聊天的一众宫女皆背对着房门坐着,谁也没留意由房中出来的胤裪。
胤裪独自出了房,径自向前殿走,沿途遇见端着茶盘的怜碧向他行礼,胤裪只微微点头便侧身让开,继续向怀袖的前殿行。
怜碧回头望着胤裪的背影,不禁小声嘟囔:“哎!小主子这本事练的真真儿出奇,看不见居然还能利落地绕行过去,厉害!”
胤裪转过通向后院的回廊,绕过阶上的廊柱,隐隐听见内殿中传出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便径自走了进去。
寝殿内,怀袖正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内务府递来的桑蚕节祭祀用度账簿子,听见有脚步声,抬头见胤裪已经端端正正跪在了自己面前。
“孩儿给额娘请安!”胤裪向上叩头时,丝毫没留意怀袖惊讶的眸子。
待胤裪站起身看向怀袖时,怀袖瞠着一双美眸紧紧将他凝着。
胤裪蹙眉望着怀袖,下意识摸了摸脸:“额娘为何这么看着孩儿……”
“裪儿,你过来!”
怀袖将胤裪唤在身侧,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被怀袖这么一晃,胤裪自己也给晃地愣在了当地。
“我,我能看见了……”胤裪惊地将自己的手在眼前猛晃,又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疼地直呲牙。
他方才听见宫人说怀袖身子不逾,便一心念着这件事,从居住的院子一路走过来,竟然没留意自己已经复明,此刻被怀袖这么一提,方才如梦方醒。
怀袖眼见胤裪复明,泪瞬间飙出来,一把将胤裪抱在怀内,欲开口时已是泣不能言。
外厢途经殿前的银铃儿和涣秋几个大丫头听见内殿突然传出怀袖的哭声,吓地纷纷疾步跑进来,正撞见怀袖抱着胤裪又是哭又是笑。
又见胤裪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怀袖,边温声哄劝,边持着帕子为怀袖擦拭眼泪。
银铃儿和涣秋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磕头,双双齐声道:“恭喜主子,恭喜小主子!”
其余的宫女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阖宫高传恭喜之声。张保在前殿正带着几个小太监洗刷存水用的大铜缸,听见后殿内呼声一片,仔细听了听,喜地顿时一个蹦高从台阶上挑下来,撒腿就往宫门外跑。
同样闻讯的几个小太监见张保往宫外跑,高喊:“张公公,你不去给主子磕头,这是要去哪儿啊?”
张保却笑道:“头等回来再磕,先去跟万岁爷说一声!”说完一溜烟儿不见了。
————
康熙此刻正在南书房里听政,张廷玉一本折子才念了一半批注,李德全突然由外头走了进来,拱手站在康熙面前。
康熙皱了皱眉,沉声道:“李德全,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规矩都……你怎么了?”话只说了一半,康熙已瞧见李德全如中风一样不知是哭是笑是悲是喜的表情。
“回万岁爷……”李德全说至此,激动地用衣袖子抹了抹老眼,颤声道:“十二贝勒他……能瞧见东西了!”
吧嗒!
康熙手中的折子压着李德全最后一个尾音掉落在地上,由龙椅上站起来,康熙来不及趿上圆口贡缎鞋的后跟,就往门外走。
“传肩舆,哎算了,将流风牵来!”康熙此刻只恨不得肋生双翼,直接飞去坤宁宫。
跨入坤宁宫正殿时,康熙见胤裪正坐在怀袖平日坐的八宝琉璃榻上,孙道庭站在一旁为裪儿诊脉后,又翻开胤裪的两个眼皮自己查看。
“裪儿的眼睛当真复明了?”康熙走至近前,小声询问,那声音中带着极少有的小心翼翼。
孙道庭点头:“眼下十二贝勒的眼睛却是恢复了,只是身子还需将养一段时日用以巩固疗效。”
“可还用喝那些药么?”怀袖问。
孙道庭想了想道:“药可酌量减退,不过温泉还需再泡一段时间。”
康熙呡着唇,走至胤裪身前,深沉眸光望着胤裪一如清泉般的双眼,温和问:“裪儿,你能看见皇阿玛么?”
胤裪站起身,撩袍摆跪在金砖上给康熙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孩儿生病此间,令皇阿玛c心了。”
康熙附身将胤裪牵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注视着他的目光沉声道:“好孩子,皇阿玛就等着你复明的这一日呢!”
康熙此话一出口,众宫人纷纷叩头恭喜,只有站在康熙身后的怀袖,原本欣喜的娇颜顷刻苍白。
趁着众人不备,偷偷将孙道庭唤至一旁,怀袖背对着正与胤裪说话的康熙,压低了声音问:“敢问先生裪儿若彻底巩固好身子,尚需多少时日?”
第786章 舍犊求安
夏末秋初,荷叶渐枯,晚间秋风吹送一股清凉入殿中,坐在榻上正挑拣布料打算为清华裁剪秋衫的怀袖抬起头,眸光隔着枝蔓华盏,落在正伏案批阅折子的康熙身上。
约莫看久了颈子有些酸痛,康熙饮茶时抬了抬头,正对上烛晕之外怀袖凝着自己的美眸。康熙微怔了怔,唇角渐渐牵出温柔和笑。
幸而身侧还有她,康熙如是想着,只要有怀袖陪在他身侧,不论谁去谁留,子日都与清冷无关。
“就用你手中那匹玉色蜀锦吧,清华面皮儿白皙,这块料子的颜色正好衬地她粉妆玉琢,且女孩子小时候,清淡些才好看。”
听康熙这么说,怀袖笑了笑,将手中的玉色蜀锦单挑拣出来放在一边,起身向几上持了提梁壶走至玉案前与康熙斟茶。
“裪儿如今已经回了景华宫,你究竟是如何打算?”怀袖倒茶时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康熙自然知道怀袖言辞中所指什么,却不答话,只拿深沉的眸子紧紧将她如玉的清颜凝着。
怀袖抬眸看了康熙一眼,轻笑:“万岁爷这是又要跟臣妾扯饥荒?”
康熙笑了,伸手握住她暖玉一般的手腕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胛上,缓缓的沉沉的说了一句:“怀儿,做朕的皇后吧。”
怀袖的身子僵了僵,下意识推了下康熙的胸膛,却反被他拥地更紧,只觉侧颈有些吃疼,身子微颤,竟是康熙在咬她。
“万岁……”
怀袖一声低呼,本想唤回康熙的神智,却不想反被他拥地更紧,几乎要将她揉入身体里一般。
怀袖只觉被箍地喘不过气,强挣了几下,好容易才令康熙放松了手臂,怀袖缓了口气,欲抽身离开,康熙却没有放人的意思。
强将她按在腿上,鼻尖贴着她的耳廓,柔声道:“做朕的皇后,朕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谁去谁留,我都无所谓!
后面的半句,康熙是在心里默默说的,自从惠贵妃出事后,康熙几乎夜夜留在怀袖宫中,他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黏她,越来越看重有她在身侧陪伴的光阴。
他曾经一直以为高处不胜寒是那些酸腐文人因仕途求不得,编造出来聊以**罢了。
而今,很多事已水落石出,物是人非的时候,康熙突然觉得,很多时候,连手中握着的巍巍皇权都不那么重要了,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竟然是那么奢侈美好的事。
怀袖默默地垂了眼帘,淡淡道:“如果……”话未来得及出口,下面的话已经被康熙含入唇齿之中。
下面的话,他不想听,不愿她是因旁的什么人或事而应他,或者……不愿承认她在他心底已无以复加的重要……
这一夜,康熙几尽缠绵,怀袖累的几乎睁不开眼,待日次辰时,康熙却依然神采奕奕起身上朝。
怀袖不知道康熙身子怎么突然这么好了,正欲起身时,却被塞回被窝里,康熙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声对屏风外道:“李德全,传张廷玉,朕今日要颁封后诏!”
————
举世隆华的皇后册封大典举行的当日,康熙携怀袖帝后同登午门,向天下宣布大清新后侧立,并于当日大赦天下。
孙道庭于次日平安离开了紫禁城。
册封大典后第五日,康熙再次于朝堂之上,明示文武百官:“族不可无承,国亦不可无储!”
彼时,站在坤宁宫廊檐的怀袖,眼皮子突然挑了几下。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令奶嬷嬷抱走小清华,怀袖向银铃儿问。
银铃儿取出怀表,按开黄金盖子看了一眼:“回主子,巳时初刻。”
怀袖默了默,眸光远远地瞭向太和殿,轻声问:“万岁爷还没下朝吧?”
“还没有,没听见御驾回鸾的唱传。”银铃儿回话时,犹豫着望了望怀袖,又问:“请主子示下,万岁爷说今日移居畅春园,咱们是不是也预备些随身用度?”
怀袖轻轻摇头:“不用了,咱们不去畅春园。”
银铃儿惊皱紧眉心,却见怀袖面色平和地往殿内走,传涣秋来换去常服,换了件香妃兰素色吉服,又传了凤撵。
眼见银铃儿欲言又止,怀袖熟视无睹,淡淡道:“你去让苏麻姑姑和映雪一起陪着十二贝勒过来,若她二人问起,什么也别说,只说我想见十二贝勒。”
银铃儿听见怀袖这话,更不解其意,却又见她神色肃然便不敢多问,悄声去了。
————
出宫时,怀袖只带着几个侍卫,并未传皇后仪仗,刻意避开康熙下朝的御驾,由西华门出了紫禁城,直奔恭亲王府而去。
“额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胤裪不解怀袖的意思,尤其怀袖让他同撵而乘,虽知这不合规矩,却不敢多问,他知怀袖行事向来有她的用意,眼下见竟然出了宫,终忍不住问了一句。
怀袖爱怜地轻轻抚着胤裪的发鬓,柔声道:“裪儿,如今你的眼睛复明了,想不想出去见识更广博的天地?”
胤裪闻言,喜欢地立刻点头:“额娘说的正是孩儿从存于心中的志向!”
怀袖笑靥如春风温暖,紧紧握着胤裪的手:“好孩子,等你真正出去了就会知道,囚在这紫禁华城中一生,是多么的无奈和可惜……”
銮驾径自抬进了恭亲王府,怀袖带着胤裪从凤撵中出来的时候,常宁先是在原地怔了怔,才上前给怀袖磕头:“臣弟常宁给皇后娘娘请安!”
怀袖对身边的胤裪道:“去,将你六叔扶起来。”
胤裪立刻上前附身将常宁从地上挽起来,待常宁起身,怀袖又对胤裪道:“裪儿,跪下给你六叔磕头!”
胤裪虽不解,却仍依言端端正正跪在常宁的面前,常宁吓地一面伸手去拉,一面对怀袖急道:“皇嫂,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成么?好孩子,快起来……哎呦,六叔腰不好,可拽不动你这大小伙子喽……”
怀袖平静温和地望着常宁:“很高兴你如今仍肯唤我一声皇嫂,这就说明,咱们昔日的情分没变,对吧?”
听见这突兀地一句话,常宁顾不上再去拉扯胤裪,只怔怔地望着怀袖,精亮的黑豆眨了几下,待反应过来时神色顷刻风云大变。
第787章 舍犊求安2
“皇嫂,容臣弟说句实在话,您这么做,明摆着就是要我皇兄的命!”常宁说这番话的时候,平日玩世不恭的黑眸格外认真。
怀袖始终安静地望着常宁,淡淡开口:“太史公书《史记》第四卷周本纪中所载:幽王爱褒姒,废申后所诞太子宣臼,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闻讯即道:‘灭祸已成,无可奈何矣!’
如今情形与史书所载无异,倘若万岁当真立裪儿为太子,那灭的便不单单是万岁的命!”
常宁默默望着怀袖清澈明亮的眸光,片刻,缓缓撩袍摆跪在怀袖身前,稳稳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常宁这辈子从没打心眼儿里佩服过谁,今日,我爱新觉罗常宁,替我大清江山,谢你了!”
说完这番话,常宁起身对怀袖道:“十二贝勒这边儿皇嫂请放心,只要有我常宁在就有十二贝勒在,倘若有意外,即便我常宁粉身碎骨,也必定保他平安归来!”
怀袖终于露出欣慰和笑,点头道:“阖朝内外,若说令我怀袖说不出二话的,也就你恭亲王一个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是即刻赴死,也当瞑目九泉!”
“哎,可说不得这不吉利的话儿,我不在京城,皇兄可全交给你照护喽!”常宁又恢复了往日模样,眨巴着黑豆小眼,笑吟吟道。
怀袖却是牵出一弯苦笑:“你的皇兄你还不知道?我今日此举,他日后恐见都不愿再见我了……”
————
入恭亲王府的时候,是怀袖和胤裪两人,出府的时候,却只剩下怀袖一人。
鸾轿行近午门的时候,正欲转向西华门,突然由正城飞骑出一位传令官,口中高呼:“告天下万民书……万岁爷欲新立储君,向泰山之巅行封禅大典……告天下万民书……”
已经绕至西华门前的怀袖,耳畔听着一声声高传远远地去了,平静的丽容恬然宁静,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
回到坤宁宫,跨入书房时,怜碧正带着几个宫女洒扫,见怀袖回来,其余人立刻请安退了出去,怜碧喜滋滋走至近前,捧着一副明黄寿山石雕刻的纸镇笑道:“主子瞧瞧这个,是李安达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万岁爷特地赏赐给主子的。
安达说,主子爱写字,往后随着万岁爷搬去畅春园,在主子的宫里头看折子的时候更多,一副宝贝两个人养的才好呢!”
怀袖由宫人伺候着换下珍珠扣的花盆底,看都没看那副镇纸,轻声道:“收起来吧,咱们不去畅春园。”
怀袖此言一出,不光怜碧,月荷和青梅皆愣在了当地,不解地全看向随着同出宫的银铃儿。
银铃儿脸上亦是平静,低声道:“都站着干什么?没听见主子的话么?赶紧把那些收拾好的箱笼各归各位,往后谁也在准再提去畅春园的事儿!”说完,转身出去了。
傍晚时分,康熙果然风急火燎地进了坤宁宫,当时的怀袖刚用过晚膳,康熙进门就指着鼻尖子问:“裪儿呢?你让常宁把裪儿弄哪儿去了!”
怀袖平静地站起身,为康熙亲手倒了杯茶,恭敬奉在眼前,柔声道:“臣妾只知裪儿随王爷出京了,至于眼下他爷俩身在何处,臣妾也同万岁爷一样……不知道!”
康熙一把夺过怀袖手中滚烫的茶盅,啪地一声狠狠摔在地上,颤抖着手指,指着怀袖的鼻尖:“你……你……朕这辈子再不想见你!”狠狠一甩箭袖,康熙转身消失在大殿门前。
怀袖抬起手,轻轻擦去腮边被飞溅起的碎瓷屑割出的血珠子,转回身仍端然坐回锦榻上捻杯饮茶。倒至第二杯的时候,青梅进来回道:“主子,四贝勒在外叩见。”
怀袖喝完盏中清茗,轻声道:“请四贝勒进来吧!”
胤禛跨入门,先给怀袖请安,起身开口便直奔主题:“额娘为何要让六叔带十二弟离开京城,额娘当知道皇阿玛要立裪儿为储!”
怀袖轻轻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自然知道你皇阿玛要立裪儿为储君,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将裪儿送走的。”
怀袖说完,目光认真对向胤禛错愕的目光,温和笑道:“你能明白我的用意么?”
胤禛垂目想了片刻,抬起头道:“不论家世背景,额娘的娘家都不输于任何一位妃嫔,且额娘如今已贵居后位,裪儿聪颖善德,理应继承我大清江山!额娘只要召回裪儿继承储君之位,胤禛愿殚心竭力,力保胤裪他日荣登大宝!”
“住口!”怀袖一声厉喝,吓地胤禛身子一哆嗦,仰起脸蓦蓦地望着怀袖凌厉的美眸。
“就算我阿玛身为两白旗的都统且兼振国大将军,他浑身都是铁又能碾几颗钉?莫说是胤裪,就连你胤禛,我也不许你萌生此念。
倘若你还唤我一声额娘,就当回去仔细想想我今日为何这么做!”
眼见怀袖当真是恼了,胤禛赶紧伏地叩头:“额娘息怒,方才是胤禛鲁莽,胤禛听额娘的话,了断此念,再不提半个字!”
怀袖见他甚懂事,抚着胸口轻声道:“你起来吧,你毕竟年轻,经历的事儿还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错,只是额娘要告诉你一句话:胤禛,往后额娘不能事事给你指点,你要学会将眼光往长了看。”
胤禛先是认真地点了下头,跟着又缓缓垂下眼帘道:“可是,往常孩儿日日与裪儿同与吴先生听学,如今裪儿不在宫里了……”
怀袖见他神情间寂寂落寞,心生不忍,略想了想对月荷道:“你去书房,将我放在架上的那只青釉色象耳扁罐儿拿来!”
月荷应声去了,不多时捧着个罐子走了进来,怀袖打开盖子,从里面抓了一把东西放在胤禛手上。
胤禛双手捧着怀袖给自己的东西,看了半天抬眼惊讶道:“这是……菊花种子?”
怀袖轻轻点头,温和道:“畅春园东边不远,有一座位置偏僻的园子,名为圆明园,你闲时便去哪儿开几亩地种菊,平日仍向吴先生处听学。
记住:不论听见什么样的传言都不要过问,只认真做这两件事,你可记住了?”
第788章 天心月圆
今年的冬日似来的格外早,不过十一月初,已经连着降了三场大雪,紫禁皇城一片银装素裹。
“啪!”一颗白玛瑙棋子清脆地落在阴刻的黄檀棋盘上,一身素色居士服的滴水师太坐在炕沿上,收回手时目光停在对面端坐的,二指衔棋正认真窥盘的怀袖身上。
此时的怀袖,身上穿着一件素青色凌波袄,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斜襟一溜蜂赶萄的黄金纽子,头上戴着昭君卧兔,虽周身穿戴是绝顶的精致,却仍难掩其妆容间的素然清淡。
滴水的目光最终落在她的发髻间,略显出几分慵懒的朝云近香鬓上,只插着一只桃木雕刻的素簪,其余便什么首饰也没戴。
“你也真是够狠心,十几年了,当真没让裪儿再回来过……”沈婉说话时,声线虽依旧温和,却仍难掩其中的遗憾和想念。
怀袖浅笑:“你明知缘故,还来跟我说这个话,倘若连你也觉着我狠心,那我是当真只有向菩萨面前一哭的份儿了!”
滴水听她这么说,不觉也露出笑靥,不过转念眼中又浮出疼惜之色:“这十几年,万岁爷移居畅春园,你们就这么硬生生地拗着,一次也没再见过?”
怀袖本已捻起一子,听见沈婉问及这个,又将棋子丢回匣中,持茶盏浅呷了一口,轻叹:“这些年,万岁爷怕是也没功夫想这个吧。”
滴水自然知道怀袖所言是什么意思,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听闻八贝勒,九贝勒,十贝勒,好像还有十四贝勒,几个阿哥整日频繁出入畅春园,万岁爷恐早也心神具疲了。”
怀袖浅笑,垂着的美丽眸子落在手中的哥窑青花盏上,仿似自言自语:“他烦不烦我倒不知,恨我恐是真的。”
自从胤裪随着恭亲王常宁云游天下之后,储君之位便一直空悬至今,虽然朝中众臣皆奉劝康熙早日立储,可康熙却始终置若罔闻。
康熙究竟是如何想的,众人揣不通透,几个皇子倒是颇有些想法,加之先前的大阿哥和太子余党,朝廷早已形成九龙夺嫡之势。
眼下这般混乱的局面,当初送走胤裪的时候,怀袖是万万没料到,而冷眼瞧着眼前这境况,多年过来,怀袖越发觉着自己当初的舍犊之举甚是明智。
“不过,我在苏麻姑姑灵前诵往生咒时,无意间听闻几个大太监议论,说是近日万岁爷倒是常宣四贝勒入畅春园……”滴水先前犹豫着,终究还是将这个话给说了出来。
虽然出家人不言在家事,可毕竟怀袖和胤裪与她情谊不同,滴水知宫内之事纷繁,也只望她母子平安罢了。
滴水知道自从胤裪出京之后,阖宫之中,除了清华公主,怀袖便只与四贝勒胤禛来往亲厚,胤禛每逢年节,必定第一个来给怀袖磕头请安,虽然身居后位的怀袖平日间并不乏人请安磕头,可待胤禛,确是与旁人有些不同。
见怀袖始终垂眸不语,不知为什么,滴水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正式与她相见时,她用剑尖指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唇边不觉勾出笑痕。
怀袖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滴水仍只顾笑,半晌才道:“我是笑你的想法,当初容若揣不透,如今万岁爷亦是揣不透,你的那颗七窍玲珑心,究竟藏着什么?”
“哗啦!”乍听提起容若,怀袖手中的棋子不经意掉落在棋盘上。
自容若去后,他就如一根暗刺亘在心头,平日里不提无碍,一碰便疼的锥心蚀骨。
滴水眼见怀袖的脸渐渐变了颜色,心知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开口将话茬绕开,却听外厢突然有宫人急传进来:“荣妃娘娘觐见……”
怀袖心下又一惊,赶忙收敛神色,眸光平和看向殿门。
荣妃的神情却并不似怀袖这般淡定从容,满脸泪痕扑进门内,跪在地上将手中的锦帕向上呈在怀袖面前。
怀袖见此情景,当即便站了起来,紧张望着扒跪在地上的荣妃。
“万岁爷……昨日在南苑打猎时不慎坠马……直昏迷至今,好容易醒来却已不能说话,让臣妾将这个给娘娘……”说话时,荣妃已将锦帕展开。
怀袖紧张地向那绢帕中看去,只见帕子里包着的却是一味中药——当归。
怀袖神色当即大变,颤抖着唇向殿外高喝:“来人,快!备马,快给本宫备马……”
根本来不及预备皇后凤鸾,怀袖单人独骑领着一众近身侍卫便冲出了紫禁城,直奔康熙居住的畅春园,一路疾驰,怀袖早已泪眼婆娑,根本看不清前途方向,全凭坐下的御马识途。
一路奔至康熙居住的清溪书房前,怀袖翻身下马时,因神智紧张,脚下站立不稳,幸亏从内行出来的张忠誉看见,眼疾手快将怀袖的手臂挽扶住。
“万岁爷可在里头?”怀袖急问道。
张忠誉立刻跪地道:“回娘娘,万岁爷他……”
怀袖眼见张忠誉红了眼圈,顾不得与他多言,跨步向殿内疾行。此时,乘坐马车相随返回的荣妃也踉踉跄跄地跟了进来。
跨步上了台阶,随侍的宫人正欲挑锦帘,李德全先由里头走了出来,通红的眼圈一见怀袖,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垂目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怀袖见是李德全,正欲开口,却听身后的荣妃厉声喝道:“李德全,你竟敢拦驾!不知是万岁爷召皇后娘娘的么?”
李德全亦是无奈,轻叹一声看向怀袖道:“请娘娘恕老奴无礼,老奴也正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才出来拦住娘娘的。”
荣妃凤眸一瞪,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顽固!若不放娘娘进去见万岁爷一面,恐……”荣妃说不下去,声线已开始哽咽。
怀袖此刻倒是比方才镇定不少,抬手拦住神情激动的荣妃,转而望向李德全道:“敢问安达,万岁爷既已能说话,可给本宫传话了?”
李德全苍老松弛的眼皮努力眨了几下,极力逼回眼中的泪,强作镇定道:“万岁爷说只想问一句:娘娘究竟是……怎么想的?”
怀袖听见这一句,美眸怔忪片刻后缓缓闭上,清露渐渐洇出蝶翼般的长睫,声音却仍是平日的安然恬静:“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
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康熙,壬寅年十一月十三,崩于北京畅春园,终年六十九岁。
隔数日,四贝勒胤禛登基,改年号雍正,册封怀袖皇太后,赐谥号孝昭静淑明惠正和安裕端穆钦天顺圣仁皇后。
(全书完)
ps:《将门》终于完满收官了,真心感谢一直陪伴着玉箫一路走下来的读者们,没有你们的支持,玉箫不会坚持到最后,鞠躬……
这本书从最初选材,动笔,到开始在网络上传,整整两年的时间,给予了玉箫很多很多的成长和历练,但玉箫认为最宝贵的,是结识了很多喜欢古典文学的小伙伴们,真心感谢你们肯花宝贵的时间,在玉箫的文字间驻足,同玉箫携游这一段华美的清宫往事。
下一本书,题材玉箫已经选定,仍是华丽丽的古典宫廷文(不是清宫喽,嘻嘻~具体内容,玉箫先卖个关子)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玉箫的企鹅号:1668190923,上传的第一时间,玉箫会在说说中具体公布。
另,《将门》还有几个番外,玉箫会抽空贴出来,感兴趣亲们没事儿可以点进来看看。
番外
番外一
“四哥!”
坐在炕几前正借着烛晕看奏折的雍正皇帝,听见这一声唤,缓缓抬起头,平日如古井般深冷的黑眸中,渐渐显出罕有的温暖。
“十二弟……”
雍正轻声低喃时,胤裪已行至近前躬身与其行礼,手腕刚抬起来,就被雍正紧紧抓握住:“你,终于回来了!”
“苏培盛,将茶换了,把朕收藏的龙凤团茶给宝亲王沏一壶来!”雍正吩咐时,已携着胤裪的手走向茶桌。
将胤裪按坐在茶桌前,雍正借着明亮的宫烛仔仔细细打量胤裪,片刻,狠狠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小子,若非护送六叔的灵柩回京,你恐还在外头闲逛呢,连朕的登基大典也不回来!”
胤裪也笑了,小麦色的脸颊上显出两个漂亮的梨涡:“臣弟虽没赶回来,可听闻四哥登基,这心里也算是长舒了口气!”
雍正听他这么说,唇角的笑靥渐渐收敛,沉声道:“你这些年虽然不在京内,想必那些事你也听说了。”
胤裪听他问起,朗眉不觉微蹙,轻轻点头:“臣弟的确听闻一些……”
雍正将目光投向胤裪,收敛起冷峻惯了的凌厉气质,罕有的小心问道:“你……可也觉着四哥所为太过残忍?”
胤裪微垂着眼帘,待苏培盛将茶盏放下退出去,手捻茶盅浅呷一口,轻叹:“旁人或会如此想,可臣弟却明白,皇兄这么做,全是为了臣弟……”
雍正听见胤裪这一句,只觉胸中一块闷石骤然移开,脸颊冷峻的线条渐渐舒缓,呷了口茶,淡淡道:“这些年,你与六叔虽云游在外,却终日小心躲避他们派去行刺的爪牙,着实受了不少苦,四哥如今这么做,全是他们给逼出来的……”
耳听雍正这么说,想起那一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乱,连带胤禛登基赐几个阿哥饮毒而亡……胤裪思及这些,至今仍心有戚戚。
当时的胤裪还想不通,怀袖为何突然要将他送出宫,当日康熙已经颁布告天下万民书,要去泰山行封禅大典册立新储,她竟置堂堂国君颜面于不顾。
直至他远行他乡的数年后,朝中风云凌乱,胤裪方才明白怀袖的一片苦心。
“额娘她,当时必定也不好过吧……”胤裪声线动容,微带着微哑。
听胤裪问及怀袖,雍正神情黯然,喃喃道:“额娘她……用彻骨的寂寥换来咱们的坦途安稳。”
胤裪猛地抬头,凝着雍正被烛光烁映下微渗晶莹的眸子,诧问:“皇兄是说……皇阿玛驾崩时竟……也未见额娘一面?”
雍正缓缓闭上眼,神情中一片疼惜,轻轻地点了下头。
————
胤裪走后,雍正背着手立在养心殿书房的轩窗前许久,苏培盛进来换第二次茶时,终于忍不住轻唤了一声:“万岁爷……”
“众人皆言朕是篡夺的江山,你怎么想?”
听见雍正突然冒出这么一问,苏培盛吓地额上顿时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子,跪在金砖上只顾叩头不敢说话。
雍正转回身看了苏培盛一眼,免了他的礼,淡淡道:“当日,皇阿玛临终时将朕唤至床前,对朕说……唯有你登基,方可保胤裪平安……”
苏培盛闻言身子不禁一颤,紧张地抬眼看向雍正,却见他面色平和,全无平日的阴寒气质,目光温和平静凝注着眼前那盆滢碧如玉的君子兰。
“所以,朕的这个江山,是替宝亲王做的。”
番外二
红泥小炉中的橄榄炭灿如玛瑙,燃烧时发出轻微的脆响,映雪垫着帕子提起上面的提梁壶,向棋桌前给怀袖和滴水斟茶。
怀袖在盘上落下一子,抬眼看着映雪,笑道:“我瞧你在这儿住着,气色倒好了不少,不如你此番就别随我回宫了,在这儿多留些日子将养身子。”
映雪轻轻颔首自去添水了,滴水却由棋局中抬起眸子凝向怀袖:“怎么?你想通要回宫了?”
怀袖没好气儿地嗔白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再眼睁睁瞧着皇上巴巴地再来请一遍?”
滴水笑了,捻着茶盅不紧不慢地边喝茶边道:“嗯哼,反正都来三四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怀袖被她说的面儿上有点挂不住,呡了呡唇小声嘟囔:“哼,我是要回去,省得你整日嫌我吃了你的菜还不付银子!”
滴水被她说的噗嗤一口茶喷出来:“哎!你说话可得凭着良心,你哪次来我这儿不是一住就小半年,尤其自清华公主大婚后,你自己数数,一年有多少日子是在宫里过的?”
怀袖也知自己吃人家嘴短,见滴水那模样像当真恼了,当即换了笑模样:“瞧瞧你,跟我还算计的这样清楚,改日我让皇上将旁边的山头也开出来,给你做菜园子还不成么?”
滴水终憋不住笑嗔:“还是算了吧,自从你来住,皇上将我这座不起眼儿的陋庵都快修葺成皇家行宫了,我这把老骨头跟着搬来挪去,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怀袖只呡着嘴儿笑,光喝茶也不答话。却听滴水又问:“我听闻裪儿回来没几日又出去闲逛了?”
怀袖搁下茶盏,轻叹:“哎,说起这个,我当年本打算叫恭亲王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就罢了,谁知他这些年倒将常宁那一身的习气学出个模样来!
前阵子皇上来请安时还同我提起,想让裪儿入朝帮衬他做些事,这不,皇上话音儿还没落呢,他小子这就出去躲清闲了,真真儿是要学他六叔,做一辈子富贵闲人!”
“这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么?连带清华公主也没嫁满八旗的皇亲贵胄,却是嫁了个汉族的状元郎,倒跟陈廷敬做起儿女亲家了。”滴水忍不住又打趣怀袖。
怀袖却也不恼,只憾憾地放下杯子嘟囔:“我也没说做富贵闲人不好,只是怕他也学常宁,一辈子不娶媳妇……”
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的银铃儿和映雪听见怀袖最后的这一句都笑起来,银铃儿接下话茬道:“宝亲王这般仪表堂堂才识渊博,且年纪轻轻就封了亲王,若不娶妻,岂不叫天下佳人芳心碎一地?”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忽有太监进来请安,怀袖侧目看过去,不禁问:“苏培盛?你不留在宫里伺候皇上,怎么上这儿来了?”
苏培盛过来给怀袖磕了头,起身道:“回太后的话,皇上说旁人来恐您不回去,皇上本想亲自来的,又怕您埋怨他,便命奴才来了。”
怀袖笑向滴水道:“看来我这一次是躲不过喽!”说罢,由映雪和银铃儿挽扶着站起身,已有宫人捧来绣着龙凤呈祥的明黄贡缎吉服。
滴水与映雪送出滴水庵,站在山门前,遥遥望着銮驾消失在山道上。
“如今瞧着主子这般事事顺遂,回想当年受过的那些苦,终觉上苍行事自有公道!”映雪道。
滴水望着芒草遮蔽的山路,低声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怀儿这辈子倒应了这一首《白梅》,艳冠牡丹七分色,人与素梅一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