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本是无情物》 第1章 师兄本是无情物[重生] 作者:廊下风文案双重生,双向暗恋,年上he。【一本正经的文案】虞阳国君为人冷漠,寡淡,严肃,偏执,不苟言笑,甚至还外加一个不近女色。他坐拥泱泱大国,执的是上古灵智铸就的宝剑,修的是世间少有的无情道,上有太玄为师,下有万民称臣,一颗心在世人眼里像尘封坚韧的顽石。没人能想到,那颗顽石里还能容下一个人。他既要把那人搁在心尖上,又要与之殊途,拔剑相向。究其原因,无非“不配”二字。哪怕跌跌撞撞辗转了两世,亲手抱过了那人的尸体,可执念根深蒂固,犹不能解。直到后来……他亲眼所见一封信,一朝醋海翻腾,到底还是把什么疏离尔尔……变成了一个屁。“温谨央,你可真是……惯会得寸进尺。”【食用指南·排雷预警】1.主cp慢热并甜,存在各种小虐回忆杀,因为有着各种纠葛,所以请让他们慢慢来。2.双重生,双向暗恋,双洁1v1,he。3.攻受双视角。4.作者磨炼期,感谢支持,请勿ky,纯架空勿考究。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重生搜索关键字:主角:闵韶,温玹 ┃ 配角:孤渺万里雪,苍青岩上松。故炀桀骜骨,不梦万相人。 ┃ 其它:双向暗恋一句话简介:暗恋多年,终于与师兄破镜重圆了第1章 灵棺夜幕四合,虞阳都城扬起纷纷大雪,逐渐积厚的地面映着银白寂冷的月光。巡护兵的铠甲铁衣上结了层薄霜,铁靴踏着新落的洁白,整齐的走在宫道上。年关将至,整座都城一片清冷,以及比都城更冷的,还有牌匾檐下皆挂满白绫的虞阳王宫。屋外的雪愈下愈大,铺天盖地般覆满了整座王宫,入眼除却暖亮通明的宫灯,便是一片无尽的苍茫无色。闵琰没让随侍跟着,自己撑着伞,顶着呼啸的风雪走到殿前,正巧碰见一个宫人端着茶水从殿里走出来。耳边风雪声急,他扯住那宫人询问道:“君上他今日怎么样了?”宫人低了头,忙答道:“回二殿下,还是那样。”还是那样。热茶端进去,原封不动的凉着端出来。奏折端进去,倒是能见得几句批字。闵琰叹了口气。看来他哥今日依然守在灵棺前没踏出过这殿门一步,不进水,也不怎么与人说话,平日里也不好好用饭只服辟谷丹,这怎么能行?况且眼下怕就怕在,他可能连辟谷丹都没好好吃。闵琰正想进去,这时身后又匆匆跑来一个通传官。风雪迷眼,闵琰忙拦住他,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了?”通传官有些上年纪了,跑了几步气喘吁吁的,看清是闵琰忙行了礼,尖嗓尽量高声的答道:“回二殿下,东靖那位扬灵侯又来了,非要见君上一面。在宫门口站了都快两个时辰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他好歹是东靖一侯,奴才不敢得罪,只能斗胆再来打搅君上……”闵琰现在恨不能沾着东靖两字就头大,皱眉嘟囔了句:“这东靖到底怎么回事。”随即摆摆手,“知道了,不必通传,你先回吧。”狂风肆虐,檐下的白绫被吹得猎猎翻飞,幽魂似的缠在柱上。闵琰走到殿门前,收了伞,用力叩了几下门,推门走进殿内。祭灵殿的灯火比任何一座宫殿都要亮。百余个树枝状的檀木灯架,上面摆满了点燃的祭灵灯。烛火摇动,将森冷的大殿照得恍如白昼,连梁上的白绫都显得凄白惨然了百倍。乍然进来简直刺得眼痛。整整八百八十八盏祭灵灯,这是虞阳的祭奠礼仪中,仅次于帝王的最高祭礼。大殿正前方,台阶之上,便是放置那口千年灵棺的地方。这口灵棺材质特殊,在虞阳乃至整个修真界,亦不是寻常人家,抑或王宫贵胄有权可得的。故后入此棺,当入帝王冢。冷风顺着门缝涌入,将大片祭灵灯吹得猛扑乱晃,闵琰赶紧把门关紧,唤了声:“哥。”男人背对着他,往日挺拔高傲的身姿,如今仅从背影就能瞧出疲惫来,一如既往的黑色滚金袍服也没再像以往那么熨帖。闵韶回过头来,剑眉还是可见的锋锐,眉峰低压着,带着些许倦色,由于容貌过于棱厉俊美,倒也不会显得狼狈。尤其眉心上浓墨似的一抹道印,在灯火的映照下愈显冰冷深刻。他眸色淡漠的看了闵琰一眼,嗓音有些低沉沙哑,“来干什么?”闵琰把湿漉漉的伞杵在墙边,走过来,“来看看你……”闵韶没再说话,又转过去,静默地看着高台上半透明的灵棺不出声,眼底可见清晰的血丝,不知已经这样待了多久。闵琰叹气,心底泛起股油然而生的疲惫——他这些日能问的话都问过了,但怎么也无法从闵韶口中问出原因来,现在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所以当真只是来看看的。毕竟虞阳国君的心思比女人复杂,发起火来比女人难哄,他不想说的话,任谁也套不出来。闵琰又在旁侧站了会,片刻才想起来什么,问道:“哥,这位东靖六殿下,跟那位扬灵侯的关系很好吧?”闵韶似是被触到某一点,侧过头来,目光幽深地瞥着他:“你问这干什么?”闵琰瘪了瘪嘴道:“方才有人来报,扬灵侯又在宫外等着见你呢,这个时候还敢独自来虞阳,原因自然好猜了。”闵韶眸色一时沉了,没说话。四下寂静,空荡的大殿再度静得诡异。他眼眸盯着前方的灵棺,周围排列整齐的八百八十八盏祭灵灯,囚笼一样的环绕着大殿,就像是紧紧缠缚的无形锁链。台阶之上,灵棺之中,那是他一生的痛点。从前不敢碰,如今碰不得。 第3章 “想带他回去……做梦。”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一战,闵韶无心停留,看也没再多看一眼,墨色衣袍猎猎涌动,冷漠的走了。萧成简脊背生疼欲裂,耳畔传来殿门打开时厚重沉闷的声音,仍旧呼吸不稳颤巍巍站起来,齿间浸了血,视线甚至都有些模糊,“闵应寒,你他妈……”朔雪铺陈的地面上,光线一亮一弱,殿门再次关上了。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是作者签约后的第一篇文,非常重要。你们的收藏、评论和投喂都会起到很大作用,请多多收藏,感谢支持~本文从设定来说是修仙背景,但不是为自嗨而写的小甜饼了,所以更新方面一是时间问题,二是需要思考,加上目前完全没有存稿,全靠裸更,目前是——日更!!只是没有固定的更新时间!为了避免有的小天使没看清文案,这里再强调一下:本文是双重生双向暗恋,第一章出场的是攻,往后攻受视角不定。有两对副cp,配角栏里的就是。剧情偏多,但感情线始终清晰。其他就不多说啦~都在文里。第2章 重生虞阳的偏殿里,闵琰正在焦急的等候着。镇宁君身披着慵懒厚重的雪白狐裘,神态病恹冷淡,身影幽幽冷冷的,像只雪夜里飘忽的幽魂。他身后跟着并成两列的家眷,整齐素白的衣服在黑寂里走过,一人在身后替他举着伞,朝着灯火通明的宫殿走。沉重的殿门推开,呼啸的风雪灌入屋内,门口的两盏烛火危险地颤动起来。随之响起的,还有镇宁君那常年寡淡的、冷飕飕的声音——“寒冬料峭,二殿下如此急匆匆的召臣前来,可是有要事啊?”闵琰忙匆匆走过去,“镇宁君,你来了!”镇宁君从鼻腔挤出声“嗯”,病态尖俏的脸被寒风吹过后更显苍白了些。他眼梢阴柔狭长,薄唇恹恹的紧闭着随意地坐下来,似乎是被风雪吹厌了,连往日讥诮跋扈的气焰都淡了几分。镇宁君本名赫连玉,由先王敕封,乃是虞阳名门望族之后,如今乃是朝中威望最高的一个。十几年前,还曾给宗室贵子当过启蒙老师,负责教书识字。但因为脾气刁钻,骂人狠毒,整治下人手段又残忍,不出一年就因品性太差被罢免了这一职务。甚至还因此在虞阳贵胄中出了名。而那个宗室贵子,恰巧便是眼前这一位,当今君上唯一的弟弟闵琰。殿内的侍女在旁添茶倒水,闵琰那张少年意气的脸上此时满是愁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似的说道:“现在可该怎么办?镇宁君,你快出出主意吧。”赫连玉无意接这句话,细长的眼睛慵懒地瞥了他一眼,等他继续往下说。“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宫里还冷的像进了鬼窝似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城里却连卖对联的小贩都不敢出来摆摊。如今外界风言风语,流言怎么传的都有,照这么下去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闵琰焦急的直在镇宁君面前晃来晃去,“镇宁君,你说说看,自先君时候起,有过哪次打仗因为折了几百个士卒,就满城发丧、满王宫里挂白绫的吗?连年都不让百姓们过了,这哪里像话啊?”殿内墙壁上的繁复石刻散发着浅淡的焰色灵流,被不知来向的风一吹,水波似的微微晃动。赫连玉好似根本不在意,懒懒抿了口茶,才拖着嗓音道:“怎么不像?”他神情漠不关心,“我虞阳勇士捐躯卫国,哀悼英烈本没什么错,何况是君上的意思,谁敢不从。”闵琰站定在他面前,想想就觉得不解,“可他何至于这样?身为一国之君,整日把自己关在祭灵殿里,他这么守着,难道能把死人守活了吗?况且据我所知,他跟那位六殿下没什么来往,这么做到底图个什么啊?”就在不久前,虞阳国君闵韶曾率兵与东靖大战了一场,回来以后就生了场很严重的病,险些命丧九泉。好在闵韶修为深厚,又挺了过来,不等大病痊愈,他紧接着又当着修真界众人的面,在天隐山山脚下夺回了一具尸体,带回虞阳,亲手封于灵棺内,安置在祭灵殿里。闵韶对外,称是祭奠丧命于战场的将士,满城哀悼亡灵。期间侯爵之家不得筵宴,庶民不得婚嫁,宫内禁食荤腥。而实际上,宫里头的人都明白,他所悼的,恐怕只是灵棺里的那位罢了。头七守完守二七,二七守完守三七,眼看一个多月过去,七七都该满了,仍是没有从祭灵殿里离开的意思。到底怎么回事也不说,谁去劝也不听。这也是这位虞阳国君最大的毛病——偏执。赫连玉觉得可笑似的,倏地笑了。他倦怠的闭了闭眼,指尖搓着暖玉,懒懒地道:“图个什么……谁知道呢?这件事,二殿下合该去问问灵棺里躺着的那位。”“这、这我怎么问?”闵琰不禁磕巴,随后他又央求道,“镇宁君,你去劝劝我哥吧,早些让他出来。他病才好了不久,再这么下去,身体都会垮掉的。”赫连玉阴柔的眉间看不出喜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二殿下找我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啊……臣虽然有心想帮忙,可君上执意如此,这世间,哪有人能劝得动呢?”“……”“恕臣无能啊。”赫连玉拖长了声音,凉飕飕地笑,“何况,君上贵为一国之主,臣相信他定会顾及身体,以大局为重的。不信您看,君上一月不出祭灵殿,这偌大朝堂,不仍旧还好好的么?”“镇宁君……”“行啦。”赫连玉扭了扭脖子舒络筋骨,站起身来,披着厚重狐裘的身形依旧显得细瘦,寡淡道,“这种事,臣不过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呢?二殿下乃是君上的手足兄弟,他是什么脾气,您再清楚不过,若是连您都说不动,就只能等君上自己想明白了。”赫连玉微眯起的眼中精寒细碎,踏出殿前,皮笑肉不笑的道了句:“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啊。”……半个时辰前,萧成简已经被宫卫拉走了。殿外的风渐渐小了,悬在匾额上的白绫幽幽飘荡着,夜空仍降着洁白的细雪,落在殿外的窗棂上,被灯火烛光映得晶莹明亮。殿内成排成列的灯火强盛灼目的燃烧着,却惨白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度。闵韶仍在案前站着,面对着阶上的灵棺,眸中低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没过多久,殿门被人叩响了,推门进来的是个老侍官,身后还跟着端了热茶的侍人。老侍官名叫付偲,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跟在闵韶身边有些年了。纵然平日口齿伶俐,面对着如今这般状态的闵韶也说不出什么,拘谨的站在一旁,劝道:“君上啊,时辰不早了,喝口茶歇一歇吧。”闵韶忍着脑颅深处传来的阵阵灼痛感,动了动,并没有去碰那盏茶,只是走到旁边的蒲团坐下来,揉了揉眉心,厌倦地支颐着闭上双目。 第5章 他静默了一会儿,看着顺着敞开的窗飘落进来的花瓣,忽然问了句:“付偲,现在是什么时候?”付偲答:“早上。”“……孤问你是什么年月。”“哦,修真历六千六百三十八年。今儿个已经是二月十五日啦。”闵韶不禁怔忡。三十八年……三十八年。这是他离开天隐山,成为虞阳国君的第四年。是修真界最多灾多难的一年,亦是温玹尚还未死的一年半以前。听到这个日子,他心底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苦涩、欣喜、诡秘,接连翻涌上来,五味杂陈的看着眼前,恍惚觉得,这梦不醒也罢。他宁愿在里面醉生梦死。揉了揉眉心,他仍旧不敢相信,试探地对付偲问道:“如今祭灵殿里……可是空无一人?”“空无一人。”“……当真?”“当真。”屋内又静了一会儿,付偲瞧着他今日状态着实不对,于是赶紧换了个话题,道:“君上啊,尧国国君发来宴请,定在下月初三,您可要去吗?”闵韶缓了缓,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宴请?”付偲道:“是。只请了您一个,说要邀您前去共商国是,把酒畅谈呐。”在十六国之中,与虞阳毗邻的国家有两个。其一是东靖,其二便是尧国了。尧国在十六国中实力强盛,国君十分好战,在短短十几年中发起的大小战争不计其数,近乎一半以上的国家都与他国有过争执,堪称是五州之中最蛮横无耻、最爱没事找事的典范。但好在虞阳并不弱于它,所以尧国近年不仅没和虞阳有过纠纷,甚至有时还会刻意讨好。闵韶不知想到什么,眸色略深暗了些,还是答应下来,“可以。”付偲点了点头,“好,那老奴这就命人去回复。正好下月浮荒之巅的饮鹿宴与之冲突,就直接推拒了吧。”“……等等。”付偲正要走,闻言赶紧转回来,问:“君上还有吩咐?”“你方才说饮鹿宴?”“是啊。”付偲说到这个,絮絮叨叨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吹捧主子的机会,睁着胡扯,“饮鹿宴一年一次,都是不过二十五岁的少年才可参加的。虽然都是各国各宗门的优苗翘楚,但说到底也只是群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搅和在一块玩罢了。像君上您这般身份显赫、卓绝拔萃的人,就犹如擎天巨擘,往那一站就是鹤立鸡群高不可攀啊,旁人都得被您滔天贯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简直没有心思办什么宴席了。所以这个活动,您从来都是不去的。”“……”闵韶习惯性的忽略了付偲,双手交叠,沉吟了片刻,面无表情道:“告诉尧国国君,就说我已经接了饮鹿宴的请帖,改日再同他相约吧。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动身前往浮荒之巅。”“哎,这就是了!”付偲反应极快的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付偲这个人乃是狗腿中的一绝!这事换做别人,就算不觉得尴尬,也早该好奇问问他今年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但付偲不仅不问,还脸色都不带变的,想也不想立马改了口风:“君上平易近人,不矜不伐,老奴一把年纪了,都从未见过比您还谦恭低调的人!虞阳有您这样的国君,定是祖上积德,今后前程似锦啊……老奴领命,这就下去命人准备。”付偲拍完这通马屁就走了。闵韶揉了揉太阳穴,略感烦躁,起身走向窗边静静站着。没来得及打理的衣襟微敞着,拾起窗棂上一瓣桃花捏在指尖揉搓。那张冷峻的脸上,此时情绪难以化开,冷锋似的剑眉微蹙着,盯着揉皱的花瓣,似有所思。……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虞阳并无异状,但闵韶每日醒过来,仍会叫来付偲问上一遍年月。万幸的是,诡异的事情没再发生,得到的答案都是同一年。不过他有时难免还会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有时一天之中无论付偲怎么告诉,他都要往祭灵殿跑上三五回,确定里面真的空空荡荡才得以安心,在这件事上执着得可怕。日子顺着一天天往下过,终于到了饮鹿宴这日。近千年来,浮荒之巅始终在五州当中威望最高,毋庸置疑是天下宗门之首,山下石道绵延百里,恢弘壮阔。每到饮鹿宴这日,定然车马如织,成千上万的子弟接踵而至,赶往山上赴宴。在修真界,宗门与国家之间并不相冲突,地位无从比较。宗门负责修仙问道,而各国则负责凡尘俗事。有的宗门会参涉国家政事,帮扶朝堂,也有的宗门只一心修道除魔,不理俗尘。像浮荒之巅这样的蔚然大宗,便属于后者。虽然地处尧国,但从不参与国政,亦不干涉纷争。只是作为五州第一大宗,每年要负责起五州各国各派的关系融洽,举办一次为期三日的饮鹿宴。顺便也会从这些名门贵族子弟中挑选出合眼缘的、资质上佳的孩童,随其意愿,留在浮荒之巅修习。不过各国虽然掌管凡尘之事,宗室贵胄们却也是修仙的。譬如天资卓绝的虞阳二殿下闵琰,当年就运气极好的被浮荒之巅的明微真人收做了徒弟,如今已经小有所成。再譬如天资变态的虞阳国君闵韶,和他的师弟温玹,当年就被世称“人间仙圣”的传奇人物太玄老祖收了去,当初石破天惊,不知妒红了多少双眼。虞阳的马车驶过了石道。放眼望去,浮荒之巅就屹立于雾霭云深处,宫殿巍峨气阔,仙气缥缈。马车停下来,精绣车帷哗地被掀开,金丝纹黑底靴踏地,闵韶从车里走下来。他一身华贵的滚金黑袍,腰带束着那劲厉的腰肢,衬得肩膀结实宽阔,双腿修匀颀长,眉宇间尽是冷漠寡淡。单是这么一站,便极其引人注目。 第7章 于是才常有人说:想巴结他的人没路走,想上他床的人反倒满街是。这绝不夸张。修真界的男人们想破头也不会明白,女人为什么会喜好这口。都说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是个冷血无情的玩意,睡他和睡棺材能有什么区别?闵韶和闵琰刚一走,众人就活跃起来了,七嘴八舌,议论什么的都有。当中还是有更多的人震惊于,虞阳国君竟然来参加饮鹿宴了!按照年龄来说,他今年正值二十有五,刚好处在参宴的标准之内,但按身份来讲……不应该啊。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温玹却似乎并不关心,白袍轻轻一掀,径自在东靖的席位坐下了。他身边有个穿着蓝绸锦袍的男子,头上束着贵重奢侈的金玉冠,繁复的锦袍近乎曳地,生得明眸皓齿,凤眼狭长,浑身透着股奢靡的气质——正是东靖的扬灵侯,萧成简。萧成简摸着下巴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也跟着坐下了,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温玹,眉眼轻浮的道:“你这师兄的脾气如今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啊,目中无人,竟也想起来赏脸参加一次饮鹿宴?”那话里多少有些嘲讽的意味,温玹好似没听见,桃花眼里波光淡淡的,始终看向饮鹿台的最前方。此时那上面的两个汉白玉宝座还是空着的。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才悠悠地开口了,却并没回答那句话:“听说,今年猎兽赛的彩头不错。如何?有兴趣争个魁首么?”“干什么?”萧成简闻言眸光上下看他,问道,“干不就是块极品九星石?你那剑上镶了多少稀罕玩意了,还差这一块?”温玹道:“不是我要。”“你想送人?”温玹点头。“送谁?”温玹示意的扫了一眼右后方的席位。那边落座的都是来自东靖国的女子,有的是宗室贵族出身的大家闺秀,也有的是名门大派里的拔尖子弟。萧成简一目了然,道:“你是指周绮柔?”温玹没反驳。萧成简“嘶”了声,目光一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怎么……你还真看上她了?我原以为你对这种女人不会有兴趣的,难道,你还真打算……”那是东靖悉灵侯家的嫡女,如今刚好到了桃李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玲珑绰约。东靖近两年来,始终都有人说君上有意给温玹和周绮柔指婚。这传言已经在贵族圈里流传许久了,近来似乎也有了快要成真的趋势。温玹抬眼看他,打断道:“既然兄长有意指婚,那我不须得做出个样子,否则悉灵侯那边如何说得过去?”萧成简淡淡“哦”了声,“所以你对她没那个意思?”温玹保持静默。“想听实话吗?”萧成简摸了摸下巴,诚恳道,“以本侯这些年看女人的经验来说,这个的确太一般,配不上你。何况你既然不喜欢她,大可以直接跟君上明说,看上哪个娶哪个,你大哥那么疼你,这点小事他不会不答应的。”温玹似是沉默了一瞬,摩挲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答道:“不必,我不挑。”又补充了句,“何况,我们也未必成得了婚。”萧成简道:“为何?”“直觉。”萧成简见他像是话里有话,正想探究,温玹却已经放下茶盏,及时将话题转了回去,“你就说到底答不答应?”“答应什么?”萧成简闻言眉毛一挑,随即好整以暇的向后靠着,手臂搭在温玹的椅背上,拿腔拿调道:“温谨央,你可知道那禁地有多凶险,就凭你这态度,也想求本侯帮忙?怎么着也得说几句好听的吧,你说是不是?”温玹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可是要主动帮你拔得头筹,过后你得名声,我得宝物,两全其美,何故要求你?”萧成简顿觉好笑,“听听,你这说得是人话?现在分明是你想要九星石,自己又不想当魁首引人注目,所以拉我出来顶替,你不求我本侯凭什么帮你?”“所以你就是不答应了?”“我不是说了吗?除非你说点好……”“行。”温玹打断他,下颚微抬,幽幽地盯着他道,“我自己去猎兽场禁地也一样,只是若回来不幸受了伤,就只好跟大哥实话实说,到时候他定会扣你俸禄,顺道再将你拉到演武场去,揍一顿。”萧成简给气笑了,牙根痒痒,伸手要去掐他的脸,“哎哟哟,你行啊温谨央,有个国君大哥就是了不起,还威胁我……”温玹偏头躲开,萧成简不死心仍要上去掐。紧接着便听“咣当”一声,桌案震颤,茶盏里晃洒出几滴水来,竟是温玹直接把他的手按在了桌上,萧成简反倒因此笑得厉害,眼看着就要打闹起来。“……”主持饮鹿宴的人还没来,众人还都在各说各的,整个饮鹿台上喧哗嘈杂,并没有突显出这边的吵闹。但暗地里,有些人的情绪已经不大好了。东靖与虞阳的坐席相隔不远,闵韶就坐在斜对面,阴沉的将移开视线,杯盏砰地往案上一砸,震出一片洇湿的酒痕,眼底寒得像结了霜。——当年他从天隐山离开后,便再也没与温玹见过几次面,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如此。温玹与萧成简走得太亲密了,无知年幼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多么刺眼,可事到如今,哪怕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烦。一旁的闵琰正兴致上头,与人聊得欢畅,被身旁突然的一响打断了,转过头来,才发现他哥的脸色不大好看,小心翼翼道:“哥,你今天怎么了?”“无事。”闵琰讨了个没趣,也不好多问,扭头又继续聊起来。 第9章 就在国君刚登基的那年,有几位朝臣联名上奏,请求他广招妃嫔,充盈后宫。岂料上朝时候,闵韶当场发了通火,罚了几人半年的俸禄后便拂袖离开。第二年,有人为了讨好他,特地费了心思弄到一名异域的绝色舞姬,结果连宫门都没入就被扣押了,说是国君怀疑他有内通外国之嫌,在大牢里被关了几个月才放出来。第三年仍有人不死心,送了整整一车的美人进宫,结果可想而知,被削官降职贬至偏地,至今都没能回到都城。敢往虞阳国君怀里塞女人,那就是在作着大死触他的霉头。更遑论是故意投怀送抱。那女子原本还在盯着他棱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看,见他脸色忽变,兀地就被吓着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女一时不胜酒力,冲撞了君上,还、还请君上……”闵韶周身气压结了寒霜似的冷,锋刃似的眸刺了她一眼,女子瞬间噎住说不敢吱声。这个男人本就修为高深,身上的压迫感强的难以言喻,在他面前待得久了,甚至都能感到手脚在冰冷泛麻。女子低着头握紧指尖,半晌,听那寒冷的声音响起:“姑娘,自重。”闵韶没再看她,绕开直接走了。片刻激起的水花不甚起眼,很快又被宴席的热闹冲散了。闵韶没再理会后面的事,也没再回到饮鹿台,径自回到安排暂住的房里沐浴更衣。第二天一早,猎兽赛正式开始。浮荒之巅的弟子早早便在猎兽场外等候了,发给每人一个手掌大小的锦袋,用来装猎杀妖兽后取得的内丹。到场的人无需再等人集合,直接便可进入猎兽场。“猎兽场内任何人禁止御剑,如需前往禁地,可到这边来牵一匹马。”这声音远远地便能听到,每走进猎兽场一个人,守在封印阵外的弟子便要将这句话高声重复一遍。闵琰今日起得很早,一来便直奔附近的马圈,从里面挑了匹最强壮的马。他翻身跨坐上去,一身精炼的银白轻铠衬得人精神抖擞,一派少年郎英姿飒爽的模样,拽着缰绳来到阵门前。“哥!”闵韶在这里已经等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身下骑着骏马,身姿英武挺拔,玄色衣袍在阳光映照下隐隐如有华光流动。见闵琰来了,眉目清冷的应了声,调转马头,带着他进入猎兽场。猎兽场内岔路不少,并不容易碰上其他猎兽者。这里面范围很大,而且视野辽阔,一草一木长势茂盛,枝叶遮天蔽日,纵横交错,按道理讲景致该算不错。但是毕竟有煞气影响,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天气下,也怎么都让人感到生气微弱,幽静森冷。在猎兽场的非禁地区域,常见的大多只有些低级妖兽。形如狼状如虎的那种算是个头大的,见过最小的甚至还不如只兔子,身上全都肉眼可见的笼罩着一团淡淡的黑气,辨认起来相当简单。若是有受煞气影响过重的妖兽,兴许还能生出变异生长的獠牙。闵韶和闵琰一路上偶尔碰到些低级妖兽便顺手斩杀了,取出它们的内丹装进袋子里。走了一小段路,便能远远看见禁地的位置,上空被一层淡金色的巨阵笼罩着。马蹄踏地声轻快的哒哒作响。靠近阵光的时候,便看见明微真人和清宣道君正有些无聊的坐在树底下纳凉,守在大阵外等人来。“师尊!”闵琰见着人影便眼睛一亮,夹紧了马肚加速跑过去。明微真人此时正闭眸端坐在蒲团上,闻声睁开眼睛,清冷的朝他看了一眼,并不意外道:“来了。”“嗯!”闵琰勒马停在树下。“就你一个人?”“还有我哥,在后面。”明微真人抬眸,顺着马蹄声的方向扫了眼,见着闵韶的身影从茂密纵杂的野丛后出现,便没再多言,复又将眸阖上了,淡淡道:“进去吧。”清宣道君负责施法将阵门打开,起身捏了个法诀,地面随着他的结印泛起璀璨金芒,阵光霎时粲然发亮。不忘细心嘱托他们道:“禁地妖兽凶猛,危险难测,若想确保安全,记得千万莫往深处去,只在阵门附近猎兽便可。我与无澜会一直守在这里,如若发生意外,一定想办法告知我们。”闵韶略微颔首,“有劳两位仙长。”临进去之前,闵琰还不忘回头跟明微真人打声招呼,“那我们进去啦,师尊。”而后拽着缰绳,跟着闵韶入了阵门。禁地内的景象看起来和外面没有太大区别,两人在禁地浅处走着,泥土地上偶尔可见一些妖兽的爪印,但茂林苍盛中,却连只活物的影子都没看见。两人转了近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闵琰一脸匪夷所思,勒马停在原地,很是郁闷的回头道:“哥,会不会是有人捷足先登,把这附近的妖兽都杀光了?”闵韶看着眼前近乎毫无生气的森凉幽境,道:“若真是如此,周围不可能没有血迹。只怕是出了问题。”他打马调转方向,“再往深处看看吧。”“嗯。”闵琰乖乖点头跟上去。越走向禁地深处,温度就越是在不断降低,四周冷气森森的,连进来前头顶的艳阳都变成了沉重乌云,阴暗不见天日。林深处的空气潮湿,泥土黏软,兽爪的痕迹显露得愈发明显。闵韶便顺着这些爪印走,渐渐发现这些妖兽似乎是被什么引诱了,行踪都集中前往了同一个方向。……看来果真有问题。闵韶眯了眯双眸,眉峰低压。 第11章 近乎血流漂杵。闵琰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口震惊不已。以及同样被惊住的,还有正在用灵力撑着结界的萧成简,“我靠……”外面的杀阵就这样持续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但凡是阵内的活物,除了温玹和萧成简外基本都死光了。尸横遍地,浓重的妖血味在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雾渐渐散去。萧成简缓过神来,身体力竭加上视觉冲击,导致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有些木然。他撤掉了结界,转过头去看温玹。温玹的状态亦不太好。他方才引来妖兽,在短时间内布下了巨型困阵,又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叠加了一层杀阵。制造阵法这种事,本就用时越短便越耗费精力,他现在灵力骤然消耗了不少,有些疲惫,于是干脆坐在地上休息。“你怎么样?”萧成简脸色有些泛白的问道。温玹摇头,道:“没什么事。先去把内丹捡回来吧,免得待会儿被人抢了。”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萧成简脸色难看,正想骂他几句,谁知侧面忽地传来一声兽吼,有妖兽朝这边逼近过来。萧成简顿时一惊,心道,完了,这是血腥味太重,把附近漏网的妖兽引过来了。温玹对此倒还算镇定,只是略微蹙了蹙眉。他虽然消耗了不少灵力,但凭他的修为,眼下对付一两只妖兽还是勉强有余力的。于是朝萧成简递出一只手去,道:“拉我起来。”“……你还能行?”然而没等萧成简伸出手去,凶猛强壮的妖兽已然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一双血红的竖瞳紧盯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他们,作势要朝这边扑。这时,一柄焰纹龙鳞匕首忽地破空飞出,发出锐利的争鸣,带着焰色灵流直扎入妖兽体内,直接将妖兽定死在原地!温玹见到那柄匕首有些诧异,转眸看过去。只见闵韶一袭玄色袍服,眉目锋利冷峻,手里提着那柄长剑,似乎并不怕地上肮脏的血污,直接踩过遍地猩红朝他走了过来,眼神似乎还掺着几分愠色。这个眼神让温玹感到似曾相识,不觉愣了一下。很多年前,每当他在天隐山调皮得过分的时候,闵韶都是这么看他的。但不同的是,那时候的闵韶远不像现在这样冷得不近人情。萧成简见着外人,立刻警惕起来,唇边卷起笑,很好的遮掩住疲惫脆弱,故作轻松道:“原来是虞阳君上啊,多谢出手相助。”转头又看到跟上来的闵琰,“二殿下也来了?”闵琰一见面立马想起了他们的身份,略感惊讶道:“啊……是你们?”这两人一个是东靖扬灵侯,一个是东靖六殿下,都是在修真界名号响亮的人物。尤其是温玹,和他哥一样作为太玄老祖的徒弟,在修真界的知名度同样如雷贯耳。萧成简扬了扬眉,以作回应。但闵韶并未接萧成简的话,只是垂眸瞥向仍坐在地上的温玹,沉声问道:“受伤了?”温玹眸色微动,刚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萧成简便突然横了过来,挡住闵韶的视线。他俯身一把将温玹扶起来,嘴角不怎么正经的笑着,帮忙打掩饰道:“哪能啊,有劳君上关心了,他再杀一百只妖兽都没问题,好着呢。”闵韶冷冽的瞥了萧成简一眼,没理他,仍旧问温玹道:“真的无事?”温玹:“……嗯。”萧成简微眯了眯眼,面对着这种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不得不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于是故意姿态悠闲的侧了侧身,将状态明显不好的温玹挡住,扯开话题道:“君上与二殿下今日收获如何啊?”闵韶视线彻底被挡上了,终于冷漠的抬眸,回了他两个字:“尚可。”萧成简狭长的凤眸扫了眼面前遍地的妖兽尸体,悠哉道:“唔,眼下禁地里多半的妖兽都在这儿了,想必再猎也难。既然来的这么巧,君上不妨拿几颗内丹再走吧,权当是萧某一点心意。”“大可不必。”闵韶不怎么和善的拒绝了,“二位为了这些内丹如此舍命,孤怎好意思要。”温玹:“……”温玹因灵力消耗不少,脸色略微苍白,就那样站在后侧。与萧成简不同,他自始至终并没露出什么疑虑或戒备的表情来。桃花眸里像有破晓时分浸润的露水,即便是站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也仍旧衬出几分清俊恬淡。闵韶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若是放在以前,他身为师兄定然少不了对温玹一顿数落,但换做如今,却也说不得什么,便冷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位内丹也猎够了,孤先送你们出去吧。闵琰,去帮他们把内丹收回来。”“哦,好。”闵琰对于他哥说的话向来乖得很,听完半点没犹豫的在尸海里忙碌起来。萧成简面露讶异,似是怀疑他这句话有几分诚意,犹疑道:“您要……亲自送我们出去?”闵韶没别的意思,只是料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难以再对付更多妖兽,若是不巧遇上成群结队的,恐怕还会受伤惨重。于是看了他一眼,剑眉微挑,道:“不然呢。”萧成简咧嘴干笑,正想找个理由婉拒,就听到温玹极其自然的接话:“那就多谢君上了。”“……”嘶……萧成简话到嘴边被憋了回去,回头暗瞪他一眼。你倒挺不客气!闵韶心里听着这称呼别扭,却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的转身道:“不必,走吧。” 第13章 温玹:“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那块九星石给你?”“谁稀罕。”萧成简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滚,你给我等着,回头再跟你算账!”“……”温玹端着杯盏装作没听见,转过头去接着饮酒。随着宴席逐渐热闹起来,偌大的饮鹿台热火朝天,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台上灯火通明,数百盏仙莲灯围绕着饮鹿台齐齐点燃,灿若星斗。闵韶身边起初仍是清清冷冷的,众人们碍于身份,并不敢到虞阳国君身边找话头,但多喝了几杯酒后,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接二连三的开始有人大着胆子过来搭话。多数人也是试探着,从他身边的闵琰开始谈起:“哎,不愧是虞阳的二殿下,素闻尊师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在下是华清宗无忧真人座下的弟子。”说着,堆笑的也看了看一旁的闵韶,“不知殿下与君上对我家师尊可有耳闻?”“……”更有些头铁的年轻弟子,是来直接邀约的:“在下无影宫弟子,对虞阳君上与二殿下仰慕已久,若是两位不介意,日后可否时常一同切磋武艺?”“……”甚至还有专程溜须拍马的:“昨日的猎兽赛,君上也与二殿下同去了吧,早就听闻君上修为了得,如今一见更是不同凡响啊,不知君上……”“……”宗室贵派的少年子弟多数生来心机深重,不少人都借着敬酒的名堂前来混个眼熟,话茬总是有意无意的递到所有宾客中身份最重、地位最高的闵韶身上。尤其是见到闵韶并非纯粹冷着一张脸,偶尔也会礼貌的给出回应之后,前来敬酒的人便越来越多。不出半个时辰,虞阳的席位旁已经围了许多人。闵琰更是被不少人缠住了,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尚且年轻,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拼命偷偷朝闵韶使眼色,“哥!哥?”闵韶也早就不耐了,但他好似根本没看见闵琰的表情一般,勉强应付了周围人几句,随后起身,按了按闵琰的肩膀,冷声道:“孤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诸位继续。”说罢便绕开旁人,脱离了人群径自走了。被丢下的闵琰一时有些懵了,“不是,哎、哥,你……”你怎么又不胜酒力了?闵韶头也未回,只留下颀长挺拔的背影。他路过东靖席位的时候顺带轻轻瞥了一眼,那里同样聚了不少宾客,众人形形绰绰把盏谈笑,没见着温玹身影,恐怕早已被淹没其中。夜色深沉如霜,檐下的流苏随风飞荡,仙莲灯华光溢彩,映着台下的水波如搅碎了的渔火。闵韶走过廊庑,离喧闹的饮鹿台稍远了些,站在凭栏处,手里仍端着杯清酒,看着远处的景色。春夜的风温和微凉,吹散了些许烦躁。不过多时,远处有三名女子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满身珠翠绫罗,步摇轻晃,似乎也是出来散步透气,边走着边说笑谈论着什么。等走近了些,女子银铃似的笑声便传进了耳朵,声音娇俏的道:“她呀,就是眼高手低,也不看看她一个小国贵戚的女儿,能配得上么?”另一个女子也跟着笑了,应和道:“是啊,何况凭人家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还能因为她破了例不成?偏要来这一出好戏,真是丢人现眼。”“可不是吗。”女子扶了扶发簪,步伐缓慢的走着,忽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我们绮柔姐姐命好。君上那边还未赐婚呢,未来夫婿便待你这般体贴,等到将来嫁过去,该是何等滋润哪。”走在前面穿着莲青色长裙的女子闻言,这才开口了,声音含娇细语,端庄大方的道:“莫要瞎说,如今婚事还未定,怎可在外胡言这种事。”后边的女子更加笑道:“姐姐莫要害羞了,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在东靖谁不知道呀?何况殿下的心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瞧瞧他送你的那块极品九星石,何其贵重……”闵韶原本只是背对着站在凭栏前,无意细听他人对话,倏然间听到“九星石”三个字,心中似乎勾了些异样的印象,剑眉微蹙的转头看过去。几个女子正好走到了跟前。朦胧夜色下,她们蓦然瞥见男人棱厉的侧脸,不禁停住脚步,细看之下,诧异的惊呼出声。“虞……虞阳君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煜阿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章 睡觉前面的女子见状赶忙率先行礼,规规矩矩道:“见过虞阳君上。”另外两名女子也紧跟着行了礼。闵韶盯着那女子的脸,眸色蓦地沉了沉。果真是她。东靖悉灵侯家的嫡女,上一世被东靖国君赐婚给了温玹的人。但不巧的是,上一世温玹与她最终并没能成婚。当年在婚期来临之前,悉灵侯被查出通敌谋反之罪,判了抄家的死刑,包括这个知情的嫡女周绮柔在内,也同样未能幸免。闵韶扫了她一眼,只淡漠的点了点头,而后也无意多说什么,移开了视线,没再理会。 第15章 闵韶略微蹙眉,一听便知道是谁。果不其然,几息过后,萧成简醉得歪歪扭扭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正从小径那边远远地朝这边走。他嘴里又接连喊了好几声,晃晃荡荡的走了会儿,临到附近,仿佛才看见前面的景象似的,脚步忽地一顿,当即愣住了。紧接着便听见他惊诧的“靠”了一声,酒都醒了一半,快步走过来,脚底生风。然而走到跟前,他又迟疑地慢慢停住了……因为眼下那两人的姿势实在亲昵得令人匪夷所思——温玹醉得连眼尾都泛红了,正软泥般倚在闵韶身上,而闵韶好似也没怎么嫌弃,两手正半扶半抱着他,两人中间至多只隔了一拳的距离。“……”萧成简顿时神色怪异,醉醺醺的眯长了凤眸仔细盯着看,还当是自己今天喝得太上头了。闵韶倒是没什么异样,面色冷淡如常,将温玹又分开了些,淡淡道:“扬灵侯来的正巧。”“是、吗?”萧成简寻思的皱了皱眉,醉得舌头都不利索了,“我怎么觉得……不太巧?”他又仔细打量的看了看温玹,质问道:“温谨央,你怎么回事?跑这来干什么?怎么还跟他……”“我在这睡觉。”温玹看起来仍旧不清醒。“睡觉?”萧成简忍不住骂他了,“你睡个屁!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喝成这样了,你他妈是不是又自己拿酒了?你……你给我过来!”说罢就上去提溜住温玹的衣领,将他拽到了自己那边。闵韶脸色冷了冷,但也没出手阻止,看着萧成简骂骂咧咧的把人拉过去。但好在温玹这次站稳当了些,没再倒下去。萧成简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些,戒备心也跟着回来了,扯着嘴角朝闵韶道:“不好意思啊,让虞阳君上见笑了,他平日里酒品没这么差,今个估计是玩的尽兴……”“孤知道。”闵韶冷冽的打断他,寒声道,“时辰不早,扬灵侯早些送他回吧。”小路上的灯盏不太明亮,温玹神色仍晕晕醉醉的,在模糊下抬起微润的眼眸来,朝他看了一眼。萧成简看着闵韶的脸色,暗自咂摸了下,不禁心道了声果然。依照虞阳国君的怪脾气,连貌美如花的女人对他投怀送抱都臭着一张脸,更别提是烂醉如泥的男人了。萧成简也不想在这人眼前久留,于是简单道了别,立马拖着温玹脚步跌跌撞撞的走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9章 万相楼待到人影彻底消失后,闵韶缓缓吐出口气。他手掌覆压在额上,阴影笼罩之下,依稀可见额角暴起的青筋。透过掌缝,余光仍然可以见到地上稀碎的酒坛碎片以及周围散开的水渍。他躁郁的闭了闭眼,宁可方才那一幕没发生过。不得不承认,方才抱住温玹的那一刻,他的确是动摇的,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他再晚推开温玹一刻,或是温玹再那般喊他一声,他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来。可私心到底只是私心,温玹与他本就殊途,温玹心里有他自己的家国子民,有他自己的桑弧蓬矢,也有他自己思慕渴念的人。而所有的这些,恰好都与闵韶无关。多年渐行渐远,他们两人早就没了交点。除非生死攸关,否则温玹的生命中并不需要他的出现,这点闵韶很清楚,也从不逾越。就如同上一世一样,他们两个人多年形同陌路,甚至最终刀剑相向,无非都是他心甘情愿,甚至说是在一点点了断自己的念想。全都断了才好。闵韶想。他本就是个在泥潭里作茧自缚的困兽,何必再去为难别人。即便当年在天隐山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曾住在同一屋檐下,亲密无间过。那时候的温玹时常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得了空便跑到镇上去买酒,然后带回到山里,坐在古树的粗枝上偷闲,有时甚至能抱着酒坛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暮色昏沉。有一日他实在偷懒太久了,直到闵韶找过来时,他还仍在树上躺着。见到闵韶面色不悦,便眨了眨眼朝他问道:“要不要上来啊,师兄?”“你说呢。”温玹慢悠悠坐起来,双腿垂着往前蹭了蹭,抱紧酒坛,“唔,那我下来了,你接住我。”不等对方拒绝,他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了,闵韶迫不得已,伸手将人接住。结果温玹怀里的酒坛还剩了半坛酒,一下晃荡出来,哗啦洒了两人一身。“哈哈哈哈哈!”“温谨央!”闵韶简直被他气笑了,立刻把人放下了,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又拿他没办法。那时候的闵韶与现在大相径庭,长相棱厉的轮廓中仍带着稚气,眉眼间多数时候流露出的是温和与沉着。虽然偶尔也会展现出少年人顽劣乖坏的一面,内里却是正经一把潇飒如风的君子骨。闵韶抱着剑,问他:“师尊下山前让你抄的书都抄完了吗?”温玹摇摇头,他醉得头有些犯晕,便用后背倚着树干,舔了舔唇,似乎意犹未尽,于是举起酒坛又来了一口。闵韶上去一把将酒坛夺过来,放到一边地上,“还喝,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学人喝酒,赶紧回去把书抄完,想挨罚是不是?”温玹被抢了酒有点不高兴,道:“师尊明日午时才回来,早上抄也来得及。” 第17章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能够一边毫不费力的增进修为,还一边体会着仙体玉骨带来的销魂滋味?如此妙事,任谁能不心动。“听闻,这只炉鼎乃是楼主费了不少心思弄来的,但可惜这炉鼎是个男性,想要的人恐怕不会很多。”年轻人唇角微挑,状似清和的声音却极具诱惑力,“晋北侯若是不忌这口,可务必要抓紧时机……”晋北侯赶忙直了直身,用粗短肥胖的手拉住他,压低声音,“今晚要卖的这宝贝,可还有别人知道?”众所周知,万相楼的拍卖宴,向来不会向宾客多费口沫的讲解拍卖品,有没有能耐买到货真价实的稀世珍宝,全得凭宾客自个博学广见或是独具慧眼,否则一旦错过便是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在下只告知了您一人。”年轻人道。晋北侯面露喜色,赶忙确切道:“那这件卖品我要定了!劳烦公子替我保密,千万别再向旁人透露。”年轻人笑了笑,答应道:“晋北侯是本楼常客,这点小事,自然没问题。”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男人已然换了副嘴脸,嘴上呵呵笑得油腻,连连朝他道谢。……天黑入夜以后,东街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车马人喧络绎不绝,数不清的金车华盖在道上驶过。万相楼地下的拍卖场开始开放,其中可谓别有洞天,和楼上的清逸雅静相比,全然两种气氛。长毯铺就的阶梯盘旋而下,深入内底,火红的蝠纹壁烛嵌于墙壁一路蔓延,映着彤灿的红光,与璀璨金柱交相辉映,满眼夺目的浮华与奢靡。拍卖场比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呈阶梯状,前方托起一座宽阔的高台,眼下时辰未到,上面仍是一片昏黑,被层层帷幔遮挡着,看不见里面的景象。除了中央的坐席以外,两侧的二层还设有雅阁,总共仅有九间。此时场内的人数已经将满,万相楼的侍女引路,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径直上了二层雅阁。男人一袭华贵的络金黑袍垂坠,踩着昂贵的绣纹黑靴,眉宇间不怒而自威,身后还跟了一个样貌俊朗桀骜的少年和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仆。少年对这地方显然很感兴趣,一边上楼一边左顾右看,进了雅阁以后,第一时间跑到了落地的敞窗前往下观望,眼里满是新奇。这间雅阁乃是整个拍卖场中最绝佳的位置,敞窗前都被设了结界,里面的人可以清晰的见到外面,外面的人瞧这里却只能见一片昏黑。闵琰还是第一次到万相楼来,眼睛亮亮的瞧着底下几乎座无虚席的席位,不禁道:“这拍卖场也太奢侈了,他们是不是把十六国所有的有钱人都聚到这来了?这得赚上多少钱啊……”“害,可不是嘛。”付偲站在旁边应和了句,又道,“不过,这万相楼的老板可不能称之为老板,据老奴所闻,应该称之为老板娘啊。”闵琰惊讶的转过头来,“这里的老板,是女的?”“不错。”付偲道。“那也太厉害了。”闵琰感叹,“她今日可会到场吗?”付偲摇了摇头,“听说这老板娘为了避嫌,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别说是二殿下您啦,哪怕是君上也见不着啊。”眼下闵韶正坐在他背后的喝茶。付偲两手揣袖,立马又毫不违和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君上见不着她,只能说明她没这个福气啊。不像老奴,日日沾得君上的聪目慧眼所见,哎呀,身体都比常人强健了百倍呀!”闵琰:“……”闵琰接不上他的马屁,闭上嘴转回头去接着朝下面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底下的座位几乎全满了,整个拍卖场内喧喧嚷嚷,足有上百来人。闵琰目光忽然一亮,终于瞧见个眼熟的,道:“哎,这不是东靖那个扬灵侯吗?”身后闵韶闻言,手上忽地一顿,蹙眉道:“谁?”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闵琰给他指了指,“喏,哥,你看,我没认错吧?”楼下,一道身影正往里面走着,面容清俊非常,偶然碰见了熟人便挑着唇打声招呼,穿着一身繁复贵重的锦袍,悠悠地穿梭在场内,最后在一个不大显眼的位置坐下了。闵韶盯着看了一会儿,眸色冷淡,道:“不错,是他。”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10章 舞姬萧成简今日看起来是独自一人来的,闵韶对他并无感兴趣,又转身在那张梨花木方桌旁坐下了。没过多久,拍卖宴即将开始。底下嘈嘈切切的声音降了下去,台上的灯火燃亮,瞬间华光漫照,层层帷幔水波鼓动般缓缓散开,将内里呈现在众人眼前。相貌绝艳身姿绰约的女拍卖师站在台上,纤纤素手在面前的水晶球前抚过,水晶球立刻泛起了淡淡柔光,标志着拍卖宴的正式开始。所有人的竞价只要通过手边的晶石传达,便可统统显示在这枚水晶球上。万相楼的拍卖宴无奇不有,一个接一个的稀罕名字被拍卖师清丽的嗓音念出来,譬如什么“西海返魂树所炼制的惊精香”、“昆仑仙境玉红草”、“上古功法秘籍《坎离轰雷诀》”等等。但也仅仅只报出了名字和由来,真正的用途和价值,全得凭宾客自己掂量揣测。闵琰在楼上看得一头雾水,只看着拍卖师面前的水晶球不断浮现出字迹,旧字很快被新字所覆盖,竞价不断地上涨。不禁道:“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用的?也不讲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买?”付偲在一旁叹道:“哎,做生意嘛,讲得就是这个套路。卖的东西越模糊就越能引人好奇,讲得不清不楚,用时才会觉得奇特,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宝贝?无非就是出其不意罢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只说对了一半。万相楼的拍卖品,的确有半数以上“名不副实”,面纱真正揭开来,众人可能会觉得也不过如此。但剩下的那些拍卖品中,却也真的存在千载难逢的稀罕玩意。 第19章 男子起身,避着闵琰和付偲走过来伏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闵韶眸色微变,蹙起眉来,“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就在万相楼当中。”“怎么可能……”闵韶喃喃,目光下意识的向楼下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他冷冽的看向男子:“你怎么现在才说?”男子低下头,面露难色:“他们途中御剑,属下也是刚刚才赶到……”闵韶揉了揉眉心,似是头疼,摆手道:“罢了,你先出去吧。”男子领命退了出去。闵琰问道:“哥,怎么了?”闵韶静默了会,不知为何改了主意,重新在桌旁坐下来,道:“无事,再多待会儿吧。”几人重新在雅阁落了座,闵韶目光紧盯着,不动声色的看着下面的一举一动。据线人所报,温玹今日同萧成简一道来了虞阳都城,但眼下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出现。……难道他不在这拍卖场中?可既是来万相楼,不参加拍卖宴又能干什么?闵韶暗暗皱眉。场内的拍卖仍在继续,时隔三个月一次的拍卖宴,仅一晚近乎有四十件拍卖品需要拍卖,时间会持续到后半夜。很快又过了一个多时辰,门外的侍婢已经进来添了好几次茶水,闵韶面无表情的用指尖摩挲着茶盏,仍是没见到温玹的身影,内心渐渐感到一股焦灼。拍卖宴进行到了尾声。此时已至丑时,众人多数也倦了,蠢蠢欲动的已经零星有几人离场。这时,台上的纱幔忽然又缓缓落下,层层叠叠将高台遮掩住,四周灯台熄灭了两盏,烛光变得暧昧朦胧。场内忽然奏起了低婉的丝竹声,金纱帘幔上映出了一道暗色的身影,曼妙多姿,顿时勾起了众人的兴致。乐声高低起伏,那道身影在随之起舞,翩翩长袖起落,步履轻盈飘逸,微暗的灯光将那身姿勾勒得极其婀娜修长,细腰水蛇般浑若无骨。待到乐声奏向高.潮,琵琶管弦如玉碎将崩,那身影旋如出岫,长袖飞展飘掠,台顶忽地降下一阵花雨,伴着袭人芬芳,纷纷扬扬如落星子。身姿飒丽,风华尽展,几乎看呆了所有人。一舞终了时,昏朦的烛火骤然熄灭,台上陷入一片黑寂无声。众人不禁屏息,片刻之后,帷幔再度拉开,灯光渐次燃起,台上又恢复了起初的光亮。只见一个身姿颀长的人正站在中央,戴着掩面的织纱,身上华美的舞裙长得曳地,只露出了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在面纱遮掩下看不清原貌。可美则美矣,却是个男子。真相揭开,台下许多人顿时唏嘘。那人没有了朦胧光影的勾勒后,展露出来的腰肢劲瘦挺拔,身体如一把充满张力的角弓,柔和却不失刚韧,眉毛斜飞入鬓。单看这半张脸,完全没有半点柔美可言,显然令人大失所望。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个舞得能勾起他们情.欲的婀娜身影,居然是个男人!虽然身段瞧着也算出挑,但到底比不过女人那样玲珑有致。场内喜好男风的人极少,待到拍卖师报出名字与由来后,乐意竞价的人也依旧寥寥无几。闵韶却在方才帷幔揭开的刹那,猛地站了起来,险些打翻茶盏。闵琰一惊,“……哥?”闵韶瞳孔震愕的看着台上,近乎不敢置信。……是他认错了?不。不可能。那人的眼睛,身量,以及面纱下隐隐约约透露出的轮廓,都令他感到无比熟悉。更重要的是,在那人的后颈上……同样有一粒细小的朱砂痣。闵韶忽然觉得指尖发冷,体内的血液都凝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温谨央……他这是想干什么?!闵韶脑内一片混乱,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几乎想也不想的,在旁人震惊的目光下,抬起手来,覆在了报价晶石上。作者有话要说:温玹是不可能跳舞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第11章 质问 第21章 温玹眸子微动,无话可说。“明目张胆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你居然也敢……”闵韶面色阴沉,咬牙道,“温谨央,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温玹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外面走廊中却忽然传来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咚咚咚。屋门被敲响了,闵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快一点吧,咱们该走了。”闵韶眸色微变。他知道闵琰每次进他房间时,总会习惯性的推门而入,而这个房间的门亦是没有锁的。果不其然,不等他开口阻止,房门已经吱地被推开了,他眉间一蹙,知道今晚的事绝不能暴露出去,否则一旦被人知晓……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及多想,一把将温玹拽了过来,伸手揽到怀里,侧身挡住。烛火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了晃,他手掌压覆住温玹的后颈,示意他不要抬头。闵琰毫不设防的走进来,没来得及说话,一抬眼皮,视线便透过眼前的镂空隔断撞见了窗边这一幕。从他的角度来看,两个人完全就好像是在……闵琰先是愣了一下。在……在干什么?!!他整个人当即惊住!温玹本就不比闵韶矮多少,如此近距离之下,他们的脸几乎是紧贴着,即便隔着一层面纱,也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轻微的温度,从闵琰的视角看来,更是距离亲昵得令人发指。闵琰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塑,脸色霎时从震惊凌乱,到难以置信,再到怀疑人生,片刻中瞬息万变!紧接着便听到他哥怒不可遏的呵斥声传来——“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谁准你进来的?!”闵琰满脸惊惶,立马把眼睛闭上,“对、对对对不起啊哥!”谁知道你在干这种事!!!转身拔腿就想跑。“回来!”闵韶咬牙叫住他。闵琰一点也不想回来,只恨自己没再跑快点,可他听见声音,不得不捂住眼睛转回身去,磕磕巴巴道:“怎怎、怎么了?”闵韶恶狠狠道:“你和付偲先回去。”“那你……”“不必管我。”思想和年龄均已成年的闵琰,忽然惊恐的反应过来——夭寿了!!他哥今晚居然还要宿在这里!!!闵琰大惊失色,他哥高冷禁欲的形象瞬间在他心目中崩得稀碎,慌忙答应了一句,关上门转身狂奔。烛火轻微摇曳了两下,屋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不及闵韶缓口气,便听到温玹声音轻缓的道:“多谢。”他的嗓音在闵韶耳边极其贴近,后颈还被闵韶压着,鼻尖几乎就贴着闵韶的耳垂。更要命的是,那张面纱不知是情急之下给碰掉了,还是温玹自己扯了下来,说话时的吐息都被感官放大了数倍,无比清晰。短短两个字的气息,差点在闵韶身上烧起来。他蓦地被烫了似的,几乎想也不想的立马将温玹松开了。面色冷硬道:“不必。”屋内灯火昏沉朦胧,好在窗外吹来的风能让人冷静些。温玹倒是若无其事,看了看他,又道:“不过……其实你方才直接让我转过去就行了。”这下弄了个百口莫辩,还挺麻烦的。“……”这话说的确实不假,方才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闵韶可能顾都不会顾,没把他的头按到窗外已是好心,更遑论把人揽到自己身上。可眼前的人是……闵韶不禁心情复杂,瞥了他一眼,“我帮你掩护已是不错,你还挑三拣四?”“……不敢。”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静得很。闵韶没再说什么,淡淡看向窗外,他眼底被烛光映得沉沉的,微昏的光线将脸庞勾勒得愈发深刻。半晌后,忽然开口问了句:“萧成简也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温玹眸色略变。闵韶眸中冷暗,沉声道:“他不仅知道,而且还在暗中帮你,对不对?”温玹迟疑了片刻,眉间微微皱起,只好承认:“是,但是是我叫他……”“所以呢?”闵韶打断他。他声音冷厉道:“是你叫他帮你的,所以他就半点错没有,半点责任都不必负了?他这样不计后果的由着你胡作非为,你还替他辩解,还觉得他很好是不是?” 第23章 竟是就这么走了。温玹怔了片刻,微冷的垂下眸去,心底多少有些无力。并非是他不想解释,可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上一世,他被阴邪魔祟灌注,最终死得蹊跷,究竟是谁要害他直到最后都不得而知。于是这世他只好从前世一直与东靖作对的尧国下手,慢慢查起,试着一点一点从乱草丛生的石缝里扒出真相。非是他不要命了,恰恰相反,他只是在想方设法不让自己重蹈覆辙。说出来旁人或许难以相信——当年他十八岁出山回到东靖,至今才过去短短四年,他虽然是东靖的六殿下,深得他的国君大哥温向景的宠爱,又有太玄老祖弟子的名声在身,受众人敬仰……可他在东靖的势力,甚至还远不如一个扬灵侯萧成简。前世尧国晋北候受尧国国君指使,收买东靖臣子,最后虽然被及时发现,却也让东靖损失了不少重臣。此人贪财好色,尤爱男风,曾在万相楼一掷千金买下一个炉鼎美人。温玹今晚本想从这人起手,于是才扮作舞姬,想要借此动些手脚。然而这一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买炉鼎的人,居然变成了人尽皆知、向来不沾色.欲的闵应寒。还钱袋一抛就是万金!可真是大手笔。思及此,温玹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悦似的,踹了一脚旁边的树干,海棠花瓣洋洋洒洒急促的飘坠下来,转身进了殿。推开殿门,屋内的摆置同样高贵雅致,他昨日一夜未眠,索性打算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觉。他向着床走过去,身体倒下陷在柔软的床榻里,将被子抱在怀前闭了闭眼睛。过了半晌,却没睡着。乌黑碎发遮住了脸侧,那双浓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从小到大,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关禁闭了,本也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但他心头到底还是觉得堵得慌,甚至泛着敏感的凉意。当年在天隐山修习的时候,他没少因为调皮顽劣被师尊责罚,但被这个不知还算不算是他师兄的人罚禁闭,倒还真是第一次。他们的师尊是个随性散漫的人,对他们的管教向来算不上严苛,至少和山下那些严厉的大宗尊长们相比,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除了打屁股以外,温玹挨过更严重的,顶多也就是被关进卧房里,三日不许出门,饿了只能吃辟谷丹。甚至即便如此,师尊还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他钻个空子。那时候因为温玹打小就交了萧成简那个孽障朋友,三五不时就会因为偷溜下山被罚。那日他终于将师尊惹得动怒了,被戒鞭狠抽了几下屁股,扔回房里关了禁闭。温玹倒也不是个多怕疼的人,但他生理上受不了刺激,遭了打就容易自然反应的掉眼泪,忍也忍不住。而且那戒鞭上不知是施了什么法术,被打过的地方过了几个时辰都疼痛不减,火辣辣烧得难受。太玄老祖在门外设了结界,并勒令闵韶决不许去看他。闵韶从小就长着一张相貌极为端正棱厉的脸,板起来便显得十分严肃,当时连句情都没替他求,答应得干脆果断,显得倒挺冷漠无情。但等到天黑下来以后,还是趁着太玄老祖不注意的功夫,溜进了温玹房里。彼时温玹正在床上趴着,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师兄?你怎么进来的?”“师尊的结界只限制了你一个。”言外之意便是默许他进来。闵韶走近床榻,见温玹眼眶还是红红的,小脸蛋白净剔透,头发略微凌乱,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一副又乖又惨的模样,忍不住很没良心的笑了下,问道:“还疼?”回应他的是一个幽怨的眼神,以及一声沉闷的鼻音,“嗯……”“给你拿了药,我看看打坏了没有。”闵韶走过去,说着便想去检查温玹的伤处。温玹摇了摇头,道:“不用,没打坏,就是师尊在鞭子上施了法术,要疼上好几个时辰。”闵韶闻言便收了手,转而在他床边坐下了,帮他将被子往上盖了盖,“师尊今天是真生气了,你一整天剑也没练,课业也没完成,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开溜。早就让你不要乱跑,这下好了?”“说的好像你没有过一样……”温玹下巴枕着胳膊,不服气的嘀咕。“我哪次像你一样短过修炼?”闵韶回了他一句,也没多说什么,转而伸手理了理他头顶的乱发,又问道,“晚上是不是没吃饭,饿了没有?”“我晚上吃了辟谷——”温玹正答着,一抬眼皮,就看见闵韶从怀里拿了些什么,顿时眼眸一亮,“你拿吃的来了?”紧接着就见闵韶伸出手来,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两枚,煮鸡蛋。温玹:“……”“干什么?”见他一脸失落,闵韶挑眉道,“厨房里只有这些了,难道你还盼我给你带大鱼大肉?”温玹十分难过的侧趴着脸,挺拔柔和的鼻梁呈现出极为好看的弧度,垂着眼睫隐隐流露出沮丧。半晌后,他嗓音仍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弱弱的道:“师兄,我疼……”闵韶略微一顿。“我想吃粉蒸肉……”“……”闵韶狠剜他一眼,甚至想拿他的脑门开鸡蛋,“怎么没疼死你。”温玹委屈的微撅着薄唇,桃花眸里到现在还湿润润的泛着红。……罢了。闵韶有些无奈,谁让自己年长了他两岁。“可以是可以。”他答应下来,但略微犹豫,“不过,师尊是别想了,而我对厨技又一窍不通,若是难吃了可别怪我。”要知道在这天隐山上,从来都只有他们师徒三个人,仆人和婢女之类的一概没有,洗衣做饭全要靠自己来做。温玹自从七岁来到这里起,就开始跟着太玄老祖学做饭,仅用了半年时间就被喜提为“天隐山掌勺”。但反观闵韶,不知道他是为了推卸责任还是真的在这方面天赋不通,自从用他天赋异禀的火灵根烧了厨房整整三次以后,太玄老祖就再也没允许他踏入厨房半步。但温玹好像没太往心里去,还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于是第二天半夜,闵韶便趁着太玄老祖已经睡着的功夫,进了厨房。这次倒是万幸没再烧毁什么东西,但当他端着盘子去找温玹的时候,温玹的神情还是变得微妙起来。 第25章 察觉到状况有些不对,闵琰忙走到付偲跟前询问,道:“付叔,可是出什么事了?”付偲摇了摇头,叹气道:“老奴也不知啊,今儿个君上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瞧着不对,老奴也没敢多问。眼下看这情况,恐怕是又……”闵琰沉默不语。闵韶的脾气在虞阳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这宫里伺候的人,平日个个都在他面前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慎便被做了下酒菜。不过其实在闵琰看来,真正了解闵韶的人其实也就只有他和付偲而已。当年自从他们的母妃离世以后,闵琰也有四年不曾见过闵韶,期间发生了什么犹未可知,但最大的变化,便是闵韶整个人变冷了。起初那段时间,他也觉得陌生害怕,但接触久了便能感觉到,他哥还是他哥,性子变了,骨子却没变。无论再怎么生气易怒,也从没迁怒过旁人,更不曾用他的权势去滥害无辜。况且他待自己如何,闵琰心里明镜似的。他哥脾气虽是暴了些,可人还是个好人。闵琰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大殿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显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闵韶一袭黑袍从里面出来了,整体看上去还算整洁熨帖,薄唇苍白,寒刃般锐利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血色,戾气未消的脸色仍有些可怖。他神情冷漠,视线如刺刀似的,垂眸看着阶下两人。问道:“何事。”付偲本是有事要禀的,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些张不开口了,嘴唇嗫嚅了一会,犹犹豫豫的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事,老奴就是听闻您心情不爽,特地……来看看您的。”闵韶将视线看向另一人。闵琰顿时也结巴了,不敢说他原本是想来探听八卦的,跟着道:“我、我也来看看你。”闵韶将殿门彻底打开,从阶上走下来,他的脸色尚未缓和过来,阴冷得令人胆寒,额上的道印清晰醒目,一身锦袍浓云黑雾似的拂动,将他衬得更寒冷了几分。付偲忙问他,“君上,您没事吧?”闵韶没答,声音听起来倒还冷静如常,对付偲吩咐道:“去多找几个人,将屋里收拾了。”而后转眸看向闵琰,“你来得正好。”“怎、怎么了?”闵琰问道。闵韶似感烦郁,抬手捏了捏鼻梁上挺拔的山根,片刻后道:“你……去一趟广寒殿。”“广寒殿?”“殿里有人,帮我去看看。”闵琰愣了愣,“什么人?”“就是……”闵韶薄唇微动,眼中掠过一丝烦躁恼色,话到嘴边一时停住了。付偲知道这事,忙接过话来,道:“哦,君上指的是东靖来的那位殿下吧?”闵韶转眸看他。“害!老奴方才正想说,见您心情不好便没提。今早有宫人见着他独自在宫里边溜达,老奴没法向您禀报,又怕怠慢了人家,于是就先安排了几个人带他在宫里转转,顺便用了顿早饭。眼下这个时辰,该是不知在哪处赏景呢。”闵韶微顿,“是么。”随即闭了闭眼,眉间紧锁着沉声道:“做得好。”闵琰不禁发问道:“东靖?谁来了?”付偲提醒他,“就是那位与君上师出同门的六殿下呀,名声挺盛的,您应该有过耳闻。”闵琰了然,“啊,就是上次在饮鹿宴遇见的那个?我见过他。”转而问道:“那……哥,现在可是要叫他过来吗?”闵韶沉默了片刻,拂袖沉声道:“不必,我去找他。”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14章 花名清澈的湖面之上,坐落着一座亭台水榭,琉璃瓦金碧叠错,纱幔垂曳,水晶珠帘微微晃动,如隔着虚幻的缥缈云端,倒映在湖波里。温玹此时正坐在里面听曲子,面前有宫廷女子抚琴,素手纤纤拨弄着琴弦,流淌出婉转低回的曲调,宛若空谷生幽,连绵不绝。一曲结束后,女子葇荑似的手轻按住了弦。温玹清俊玉白的脸上柔和清冷,问向为首的那名女子,“你们方才所奏的这支,乃是东靖的曲子吧?”“正是。”女子柔声答道,“奴婢听闻殿下乃是从东靖而来,故而择了这支曲子。”温玹将花纹茶盏放回案上,“难怪听来耳熟,那这次便换支虞阳的曲子吧。”想了想,又问道,“你家君上平日里都喜好听什么?”女子如实回答:“奴婢不知。君上平日里不常听曲。”温玹不出所料,淡淡“哦”了一声,又问:“那他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女子迟疑道:“……似乎,除了修炼功法,就是处理处理政务一类的,奴婢不在前殿侍奉,具体也不大清楚。”温玹思忖了会,又道:“那你们虞阳王宫里,有没有哪位和你家君上关系特别亲近的男子?尤其是那种长相好看,身怀一技之长的……譬如,会跳舞什么的?”女子愣了下,“这……好像没、没有。”顿了顿,又迟疑的开口道:“不过……二殿下算吗?”“二殿下?”温玹微怔,“他会什么?”“会舞剑。”“……” 第27章 温玹微吐出口气,玉白的脸皮不禁微烫。……其实他也没想好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只是脑子一热临时找个借口留了下来,甚至一时不知是该早点让人把“赎金”送来,还是再心怀侥幸的往后拖一拖。但闵韶也是真的对他不闻不问,之后一连五日,始终没有出现过。倒是闵琰这些天闲来无事,练过剑后就会绕到广寒殿来找他闲聊。闵琰今年刚及弱冠,心眼也耿直,虽然常常自以为已经表达的十分委婉,意图却还是十分显然——无非就是仍在好奇那日万相楼发生的事,想要旁敲侧击的探出点什么来。温玹装聋作哑,假装不知情。闵琰起初也不是没去找他哥问过,但他哥性子冷,嘴巴严,问来问去最后只问出那天是把人带回来了,安排在后宫的某一处院落,更多的便不许他再探听。到了后边,闵琰见实在探不出话来,实在绷不住了,索性直白开口——“你知道那个舞姬到底在哪吗?叫什么名字?长得好看吗?”温玹迟疑,“……你问我?”“是啊,我哥说你那天见到了,叫我来问你。”温玹太阳穴一跳,这个闵应寒……他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人在哪我不清楚,名字么……”他当场胡编乱造了一个,“就叫水仙,长得还行。”但其实没人猜得到,“舞姬”本人就是他自己,名字也是他照着秦楼楚馆的风格瞎起的。结果他就这么随口一说,闵琰却当真了。于是从这天起,虞阳的后宫里——至少是从传闻上——就添进了这么一位名叫“水仙”的、长相还行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男性舞姬,一时间还在宫内轰动不小,引起了宫人们的诸多揣测。多年以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虞阳后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温玹挂上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花名”。实在难以想象,闵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不过这说来其实也不怪他……温玹尴尬的想,分明是闵韶自己要把锅甩过来的。……等他再次见到闵韶时,是在第六日的晚上。彼时月色如霜,闵韶正在广寒殿附近的六角亭里擦剑,温玹回来的时候必然要从这里经过,就像在刻意等他似的,想不遇见也难,便理所当然的上去打了招呼。“君上这么晚了还没睡?”温玹手负在背后,手指上拎了坛不知从哪蹭来的酒,深墨色的坛子摇摇晃晃的轻摆,一袭月华似的白袍拾级而上,走进亭子。亭内没有宫人守着,只点了一盏莲花挂灯,烛光有些昏暗,闵韶眉弓深挺锋利,并未抬眸,只摆弄着膝上的长剑,问道:“你那一万两银子,打算凑到何年何月?”“唔……明日吧。”温玹语气淡淡的回答,不知是真是假,眼尾纤长的桃花眸扫过他手里的剑。那把剑已经跟在闵韶身边十余年之久了,剑身锋锐修长,剑面用焰色刻着繁复的咒纹,只要被灵力一催动,便会如飞朔流火一般,泛起躁动狂热的猩红。温玹对它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无论是修炼也好,比试也好,抑或是在交锋之时,他都曾与这把剑交过手。只不过,他记得这把剑现在还没有一个属于它的名字。“君上这剑,若是能配一只武魂灵智就好了。”温玹突然随口道。闵韶手上一顿,眸色幽深的抬眼看他。“此话怎讲。”这世上的武魂并不稀缺,有钱的世家子弟近乎人手一个,但最难得的,就是武魂当中最纯粹的“武魂灵智”,堪称武魂中的极品,可遇而不可求。上一世的时候,闵韶的确偶然得到了一只,好巧不巧,还是正与他相匹配的火属性,将其炼入剑中后的效果,自然不必多说。这一世,他也的确打算再将那只武魂灵智取回来。但……“你知道何处有武魂灵智?”闵韶眼眸盯着他。“……自然不知,我只是觉得,像君上这般修为屈指可数的人,若是能有个武魂灵智在身就更好不过了。只可惜这天下灵智甚少,我连见都不曾见过。”温玹言语间半点破绽没漏。闵韶又看了他一会儿,转而将长剑化回了虚空,“我的确有这个打算,不过……”他正要说什么,这时,只见黑沉的天际忽然划过一道如流星般的亮色,飞快的倏然曳来,短促而迅疾,星芒般的光点十分醒目,近乎瞬息便如灵蛇般窜入了六角亭中。“吧嗒”一声落地,将他的话打断了。一块半掌大小的亮银色物件掉在了地上,正落在温玹脚边。不等人做出反应,这块东西便紧接着如一条蹦上岸的鱼,开始不停的原地扑腾起来。吧嗒、吧嗒、吧嗒……物件坚硬的质地不停的弹着地面,在空寂的环境中发出惹人心烦的响声,仿佛没人理它它就要自顾自地一直跳,一直跳,跳到有人搭理为止。见到这件东西,闵韶眸色骤然一变。流鱼。这是当年在天隐山刚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太玄老祖送给他们的第一样东西。流鱼是太玄老祖亲手所做的,当初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三枚,一枚为主,另两枚为次,可做紧急时候通信所用,并附有一定的储物空间。这样法器虽然可以重复使用,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流鱼只认灵力,一旦被一个人的灵力所开启,便不能再为他人所用,而且虽然通信速度极快,但也必须要对方手中拥有一枚被相同灵力开启过的“次”鱼才能使用。 第29章 从虞阳都城到东靖清平镇,温玹和闵韶御剑整整一天一夜,在翌日天亮时抵达。由于闵韶眉心的印记太显眼,容易被人认出来,便提前遮上了特殊的药脂,简单换了常服,与温玹散步似的在镇上观察了一番。清平镇依山傍水而建,与王城相隔甚远,虽然算不上富庶,但百姓也都能自给自足。两人大致转了一圈,从田垄间又绕回了街上,温玹手里的验灵石始终显示着镇上的灵气异样,却从没产生过特殊的强烈反应,一时也分辨不出根源在哪儿,最后还是决定先找当地百姓问一问情况。清早外出的人已经很多了,百姓们来来往往,赶集的赶集,忙工的忙工,路边也不乏支着小摊卖早食的。道旁的包子铺笼屉一开,蒸腾的浓雾缭绕逸散,喷香的蒸包味随之飘出,铺子老板隔着眼前的云山雾罩,手里晃悠着粗制芭蕉扇,敞着嗓门嘹亮的吆喝——“包子咯——猪肉梅干素三鲜咯——”对街卖炊饼的小摊也跟着喊:“炊饼炊饼,三文一个——酱肉馅的炊饼——”“李记凉面,红油打卤样样全——便宜又大碗喽!”就连旁边支棱着破木桌,摆摊算命的神棍都跟着凑热闹,坐在木凳上往身后掉渣的土灰墙上一靠,拖着悠懒的腔调没睡醒似的吆喝——“前看昔去少年游,金印紫绶懒轻裘。无关君断吉凶事,不信卦盘统千秋。后观去日无可追,败送酩酊终成水。无非大梦浮沉客,只问苍生求不求?”故弄玄虚的念完一首诗,那人懒洋洋的掀起眼皮来,正对上温玹的视线,唇边立马随性的扯出抹笑,“哟,那边那位公子,要不要来占一卦啊?卜问前程,消灾解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冷漠料峭的眸子看也未看那人一眼,与温玹说了句什么,两人朝另一个方向走了。那神棍“啧”了一声,摸了摸已经有些扎手的青灰色下巴,“没礼貌。”两人前脚刚走不久,眼前忽然飘忽而过一抹纯白。质地绸软的宽袖从神棍面前的破桌沿上无意扫过,“叮”地几声萦回细响,碰掉了几枚铜钱。白衣胜雪的男子脚步微顿,俯身捡起地上的铜钱,放了回去。神棍眉眼轻佻,往桌上瞅了一眼,张口就诌,“哟,道长。您这乃是个归鸿卦象啊,离久还家,失物再拾,故人重逢……好兆头,好兆头!”他边说边坐直了,语气轻浮的笑道:“要不您把这卦爻完?我给您打个对折,算您一两银子,如何?”谪仙似的道长充耳不闻,眉目清冷广袖飘然,面不改色的直接走过,转眼就只剩了清逸渺然的背影。神棍笑容立马敛了,又“啧”了声,将铜钱捡回手心里,自顾自的感叹:“现在的生意可真不好做,再这么下去连口馒头都吃不起了。”他边说着,掂了掂手心里的三枚铜板,后脑枕着手臂往后一仰,破木凳吱嘎地往后倾斜,后背靠着的灰墙直掉土渣,两条腿半吊不吊的往桌上一搁。捏着其中的一枚,举起来仰头用钱孔对准东边的日头,眯着眼睛,悠声嘀咕:“同样是给人算卦,我怎么就混不着饭吃呢……”温玹跟着闵韶进了家食肆,点了份清粥小菜,叫着店里的小二询问了一番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清平镇的灵气异样不是最近的事,而是早在三个月以前就有了。起初的时候还不太明显,直到冬天里边所有植物庄稼发了苗,大家才觉出不对,但百姓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请求官府将此事往后拖一拖,盼着今年的庄稼能大丰收一笔。而清平镇的当地官员也是个办事不牢的,竟觉得这些平头百姓说得挺有道理,总归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就拖了一月又一月,直到最近才往上奏报。温玹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回头绝对得扣这人几个月的俸禄。转而又问了问三个月前有没有什么身份不明的人进镇,或是镇上有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小二回想了半天,那时候正是冬月,又临近新年,来镇走访串门的外地人很多,也记不住有什么特别的。唯一称得上件大事的,就是三个月前东边山脚下建了座月老庙,镇上年轻人不少,香火还算挺旺。温玹谢过他,给了点碎银子。等到粥菜上了桌,小心翼翼的把烫手的碗挪过来,看了看坐在对面闵韶,“君上……不饿吗?”闵韶淡道:“不饿,不必管我。”温玹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随口问起,“早就听闻君上平日里不吃饭,只服辟谷丹,可是因为虞阳的厨子做的不合口味?”闵韶道:“不是。”温玹想了想,“那就是有别的原因,所以不能吃东西?”“也不是,只是习惯而已。”闵韶神色冷淡,并不喜欢提起这个问题。温玹识趣的没再问下去,默默喝粥吃菜,等到半碗粥下肚,才转移话题道:“这次的任务比我想的要复杂些,暂时没什么头绪,我们等会儿不如先去那座庙里看看吧。”闵韶淡淡回应,“也好。”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16章 沐浴两人从食肆出来以后,便直奔着东边山脚下的月老庙去了。庙很明显是新建的,门额上的红漆还都锃光瓦亮,在晴朗的阳光下泛着润色。这个时辰,镇上的百姓们都在忙着做工或种地,来闲逛的人并不算很多。一进庙门,最先入眼的便是一棵粗壮盛绽的桃树——种在月老庙里的树,待遇自然和外面是不同的,即便此地的灵气没有出现异样,也照样会有人用灵力维系着它一年四季的生长。就跟广阳殿外的那棵是一个道理。桃花粉郁灼华,零零星星的飘降着花瓣,落成一地粉白。枝桠上挂了不少红绳系着的木牌,随风碰撞出轻细的声响,上面所刻的都是世间有情人的名字。此时树下正摆着张桌案,有个布衣的白胡老人在卖福纸、喜佩等等,桌上摆着一缕缕特殊的红绳,隐约透着淡色的灵力。两个大男人逛月老庙,说来也尴尬,温玹便提议两人分头去查。可这偏远山脚下的小庙本身也没多大,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们将庙里来来回回看上三四遍。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正待出庙,树下的老人忽然满面慈祥的将他们叫住了,眯缝着眼声音苍老的道:“二位公子若是想求姻缘,不妨来老朽这里瞧一瞧?”总归没找到什么线索,温玹略微迟疑一下,便走过去了。 第31章 镇上的灯火不知不觉间近乎都歇了,屋内只剩下半盏蜡烛仍燃着。似是察觉到天色已晚,闵韶终于动了动,起身将桌上的烛火熄了。屋内一时黑寂下来,只有泠泠月光透过窗洒进屋里,像结了一地的寒霜。他走到床边,正待将衣裳换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刚抬到腰带边缘,却蓦地瞥到一丝不明的亮色,顿时滞住。抬起手,他凝视这黑暗中食指的尖端。只见,此时一道纤细如发丝、微弱得几乎透明的线正连结在他指尖,仿佛是从血肉里生出来的一般,从他手中笔直穿透墙壁,毫无知觉,延伸到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再贴近指尖仔细观察,那本就微不可查的丝线中,似乎正有暗色涌动。闵韶眸色顿时一凛,似是意识到什么,攥住指尖便朝门外去了。房门在寂静中砰地推开,走廊上已经黑沉沉的没有人影,但隔壁的屋中仍有烛光亮着。闵韶步履急促的走过去,将没有锁着的房门推开了。“温玹!”屋内烛火明亮,空气中正充斥着温热的水汽。说来倒是也巧了,温玹似乎刚从屏风后走出来,正在他对面不远处,闻声被吓了一跳,倏地转过头来看他。此时温玹湿漉漉的脑袋上正搭着条毛巾,玉白的脸颊被蒸得透粉,桃花眸里雾水蒙淡,眸中满是惊异。那具颀长纤瘦的身体此刻只拢了件款裁略短的上衣,衣摆仅仅垂到了大.腿,两腿修长笔直,连双足都是赤着踩在地上的。发丝上的水珠不断顺着后背滴下,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腿上,又顺着双腿滑下去,将周围的地面洇湿了一片。竟是刚刚沐浴出来!闵韶甚至一眼便看见了他线条流畅的锁骨,以及暴露出的胸.膛,玉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润色,犹豫衣裳过于松散,只堪堪遮住了下腹。嘶……很快,温玹眼里的诧异便转变成了惊惶,扭头嗖地躲回了屏风后面。他头顶的毛巾一时不查,“吧嗒”掉在了原地,似乎因为躲得太急,身体顺势撞到了屏风后的浴桶,发出“砰”一声挪动的闷响,有水哗啦晃洒出去,浇了一地。“……”闵韶站在门口,有些僵硬,脑子里甚至有些耳鸣。这可……当真不是他有意为之的。不及多想,温玹略带羞赧的质问声便从屏风后传出来了,“你、你怎么来了?!”闵韶脑中短暂空白,被他这么一问,竟暂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温玹很快便将中衣全部穿好,从屏风后绕出来,脸上似乎比方才更红了些,眸里分不清是愠色还是什么,边用新毛巾擦着头发,边将脸遮挡在了阴影里。语气很是不好的道:“都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事?”闵韶移开了视线,片刻才找回声音,目光辗转间瞥到了桌上的灯台,面上仍是秉持着一贯的冷静,开口道:“先把灯熄了再说。”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比手势】ok,我去拉灯。温玹:!!原来你想……?!!闵韶:不是,我没想……温玹:(大失所望)什么,你没想??闵韶:…………第17章 神棍温玹似乎沉默了一瞬,略带犹豫的看看他,“你想……干什么?”闵韶只顾着转移注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径直走到桌边将烛火熄了。屋内瞬间陷入黑暗。闵韶沉冷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看看你的手。”温玹不明所以的将手从头顶拿下来。就在他的食指端上,果真也有一道同样的几近透明的细线,正穿过墙壁连向某一处。细线当中,有灵流在隐隐流动,看色泽应当就是他自己的灵流,可他却毫无感觉。“这……”温玹惊愕。反应了一瞬,不敢确信道:“难道是有人在偷灵力?”……实在是太诡异了。他灵光一闪,便想起了上午滴血所结的桃花佩,眉头蹙紧抬眸看向闵韶,“那个月老庙果真有问题。”闵韶在指尖搓起一簇火苗,将烛台重新点燃了,屋内再度恢复明亮,细线散发的微弱光芒便被掩盖得无影无踪。他抬眸看向温玹那身单薄的中衣,道:“衣服穿好,趁这条线还在,抓紧时间查清楚。”要知道盗取灵力属于逆天而行,绝非那么容易的事,能使出这般邪门的手段,背后操纵的人定然大有来头。温玹也没料到原本看似简单的任务,眼下竟变得这么严峻起来,点了点头,正要将外衣穿起来,却蓦地意识到自己头发还是潮湿。刚迟疑了一瞬,闵韶便朝他走过来了。闵韶拥有天生的火灵力,对温度更有极强的控制能力,他抬手将掌心轻轻覆在温玹头顶,一股温热的灵流便顺着温玹的发心顺延而下,不出几息便将湿乎乎的头发烘干了。这是小的时候,他经常会为温玹做的事。温玹微怔了一下,面色似乎毫无波动,随即道:“多谢。” 第33章 浮荒之巅虽然位处于尧国,但向来不受尧国所制,而且身为修仙界的宗门之首,重任之一便是管揽修仙界各种与鬼怪妖异有关的事情。有时十六国出了事自己不能处理,便会由浮荒之巅或是其他宗门主动出手解决。这次便是因为清平镇的灵气异常了太久,东靖又始终没有派人前来,附近的宗门才出了人来调查此事。但一次两次调查无果,觉得事态严重,便干脆上报给了浮荒之巅。最后浮荒之巅便派了明微真人前来。明微真人眼眸一转,看向温玹,肃然冷厉的质问:“你可知道此人偷渡灵力是何等严重之罪?你们东靖放任不管,直到现在才派人过来,假若事情闹大你可知会害死多少人?”明微真人眸泛寒凉,“多说无益。让开,他今日必须得死!”说罢便要绕开,却被温玹再度抬手阻拦。“先等等。此事的确是我东靖的疏忽,但就算此人罪大恶极,该走的流程也还是得走,至少关押审问是必不可少的。否则就算是在浮荒之巅,也万没有一句话不问就将人盖棺定罪一说吧。”温玹沉静冷锐的看着他,“此事便交由东靖处理吧,还请真人高抬贵手,容我将人带走。”“高抬贵手?”明微真人冷眉倒竖,剑锋一指床上,面带薄怒道,“你可知道他身上的线是斩不断的!现在多留他一刻,百姓身上的魂力便会少去一分!等你东靖关押审问完,那些无辜之人早就被他害死了!你叫我如何高抬贵手?!”温玹嘴唇动了动,似乎不想就此松口,却没说出什么,回头看过去。男子仍在被闵韶用剑抵着,头顶着一窝睡得凌乱的头发坐在那,眼神略露茫然,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你们在那说什么呢?跟真的似的……”但温玹没看他,而是将类似于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闵韶。明微真人亦转眸看过去,冷声道:“虞阳君上既也在这里,便也说说看罢。”“本座并非急于一时,实是因为此事刻不容缓,普通百姓本就魂力偏弱,这样下去根本坚持不得几日。是这祸患的性命重要,还是清平镇数以千计的百姓重要,想必君上身为一国之君,对于这等事,应当最能拿得清分寸。”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8章 禁术屋内烛光明寂,闵韶幽冷深静的眸子看向温玹,与他对视了片刻。转而面无表情的看着明微真人,寒声道:“仙长所言有理。”“不过,仙长又怎知作恶的只有他一人?眼下此人是唯一的线索,若是杀了,那与他伙同之人,岂不是逍遥法外?”明微真人微怒,“所以君上的意思,也是不杀此人了?”闵韶不答。“你们莫非就任由那些百姓的魂力和修为被夺走?”明微真人厉声道。“自然不是。”温玹接过话来,“一旦他在夺取魂力和修为,那些线就必然会出现,所以我们只要保证随时避光,看准这些线便可。”“可……”明微真人怒而拂袖,正要再说什么,一道掌风却倏然掠过,屋内骤然黑寂下去。烛台冒着丝缕薄烟,四周只有如常的一片漆黑,闵韶收了手,清冷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孤明白仙长在担心什么,但眼下天色未亮,时间还够,无论能不能查清也该姑且试一试。毕竟区区一个清平镇的百姓还不足为道,若是因错放恶人而害了更多人,才是真的得不偿失。”明微真人冷冷看了他半晌。“好,既然二位断定能从此人身上审出什么,那本座也不多打扰,自便吧。”说罢甩袖出去了。明微真人刚踏出房门,迎面便见到了一人朝他走过来。清宣道君楚眠风。楚眠风一袭青衣在月下泛着霜色,刚刚从浮荒之巅赶来,身上尤带着在云端御剑时沾染的水汽,面容在黑夜中朦胧不清,却依稀散发着平善温和的气息。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声音柔和清冽,问道:“如何了?”明微真人径自走到庭院中央,冷声道:“根源已经找到了,但虞阳国君和东靖六殿下在里面,拦着不让我杀。”“虞阳国君?”楚眠风微顿了顿,“他为何在这里?”“不知道。”楚眠风似乎无奈的笑了声,轻声道:“无澜,你是不是又心急了?”方无澜寒铓般冷锐的瞥了他一眼,“我急什么?”“你哪次不是这样。”楚眠风拂了拂肩上的潮湿,柔和道,“知道你胸怀天下苍生,但脾气该敛还是要敛一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知道!”方无澜打断他,冷漠别过头去,“不需要你来指点。”“好。”楚眠风无奈又好脾气的应着。他从空间法器中取出一盏琉璃灯,施法点燃了,两人周围瞬间亮了起来,又道,“那不妨与我讲讲,今日都发生了什么?”方无澜将今日所见的始末与他说了一遍,楚眠风细细听完,大致了解了。“所以,你也并不确定屋中之人就是始作俑者?”“是。”方无澜长身而立,一袭仙白宽袍在月下泛着泠泠寒意,语气毫无波澜道,“但我敢断定,从此人口中根本审不出什么。”“因何断定?”“直觉。” 第35章 “你们不是说那条线之所以出现在你们手上,是因为那座月老庙么?”“那不妨再到庙里去看一看。”“若是问题真的出在那里面……我说不定,有办法帮你们一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19章 血窟洞既然他这么说了,总归天色未亮,试一试也无不可。几人便披着月色繁霜,带着男子又前往了一趟月老庙。男子双手被闵韶用灵绳捆在身后,走在几人中间,活像个被押解的罪犯,神色却悠哉悠哉的,边走着边回头瞥了一眼,正对上明微真人那张冷得像口棺材的脸。明微真人见他回头看过来,还狠狠瞪了一眼。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什么!”方无澜顿时发怒。“失礼失礼。”男子毫无诚意的道歉。楚眠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而不失严肃的截过话来,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的姓名?”“在下不才,江湖人称李半仙。”“哪国人士?”“炀国。”众人闻言心中俱有些微妙。炀国,曾经在修仙界也叱咤鼎盛过几年,但后来受到某些原因影响,国势日渐西沉,衰落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五年前被尧国抓住时机一举攻伐,彻底沦丧覆灭。如今在修仙界的五州之中,已经没有它的名字。众人没再说什么。到了地方,几人翻墙而入,晚上的月老庙似乎无人看守,四周悬挂的灯笼没有一盏点燃,一片黑暗寂静中,唯有树叶沙沙婆娑,树上的木牌相碰轻微作响。温玹回头看他,“你打算如何?”男子朝闵韶看了看,闵韶面无表情的抬手,将捆着他的灵绳收了回去。活动了下手腕,男子径自走到空旷的场地中央,背对着众人蹲下身来。他一身简陋的布衣,长发也是用粗布发带随意束着的,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身上的寒酸清贫反倒在模糊中不甚清晰,肩膀脊背的轮廓呈现出挺拔坚韧,好似蛰伏着平常难以被人注意的力量,动作利落飒爽的在地上划出阵法。幽绿的阵光随着他指尖的划动亮起,似乎是因为太过熟练,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不过片刻便完成了一道极其繁复的阵。紧接着,他将掌心贴于阵眼,随着灵力的灌入,幽绿的光芒迅速增亮,阵法也随之极快地扩大。灵阵启动,一阵骤风猛然袭来,他的衣摆青丝随风凌起,盈天绿光瞬息间笼罩了整座月老庙,道道交织的灵流在地面飞速划过,游鱼般转瞬渗入地底,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众人看着地面不断旋转变幻的繁杂灵流,一时都有些震惊。非是因为这阵法有多么强悍,而是……“千里回音?”闵韶很快认出了这道阵法,不禁蹙了蹙眉。那是炀国密不外传的阵术,可以在顷刻间捕捉到范围内所有的灵气波动,包括但也不限于周围一切的生灵活物,和正在运作的咒术灵阵。方无澜盯着眼前盘旋的灵流,多少有些异样的看向阵中那道背影,“这人以前是炀国的贵族?”阵法的光亮没持续多久,便渐渐暗淡了下去,直到绿光彻底消褪,夜空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黑沉寂色。男子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找到了。”抬手指了个方向,“那边。”那是月老神像所在的屋舍,方无澜看了一眼,皱眉道:“那里面有什么?”“不知道,我只能感应到里面的灵流很乱,还挺危险的。”男子摸了摸有些扎手的下巴,又道,“不过不是在那间屋里,是在它后面。”“……后面?”那不就是在山里?众人刚一顿,便听他又道:“屋里也有灵气波动,从这里面应该可以通进去。”明微真人听罢便蹙着眉,打头朝里面去了,其余人也紧跟着进了屋里。屋内的空间并不大,神像前的供桌上点着两盏微弱的烛灯,景象一眼便可览尽。屋中没有什么特殊的遮挡,唯有眼前这座神像,闵韶一眼定在了上面,道:“看来要将这个移开。”“那还不简单。”明微真人想也未想径直走过去,毫无忌讳的站在神像一侧,掌心一发力,蓦地将沉重巨大的神像连带底座挪向一边。神像略微晃动,发出底座与地面摩擦的响声,背后的墙壁显露出来。看上去却并没有什么异样。闵韶径自化出长剑,一声嗡鸣响起,剑锋直朝空荡的墙壁刺去,却在中途顿住,如隔了层水镜一般,透明动荡的波纹在剑尖散开。紧接着咔嚓一声,水镜碎开了裂痕。是道障眼结界。结界随着攻势缝隙越来越大,不断延伸至顶梁,徒然一声碎响,整面墙壁轰然破裂,露出了结界下的本貌。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洞穴。洞里黑暗得半分光线也无,砭人肌骨的阴气从中泄漏出来,凉飕飕的吹得人头皮发麻。洞口的石壁像是从石缝中渗透出来的暗红,如同干涸凝固了的血,隐约透着黑。众人看着眼前漆黑中渗着稠红的洞口,脸色皆是难看得说不出话来。 第37章 明微真人额角直跳,恨不得放出灵力直捣整个洞穴,却碍于这诡异的血不敢一口气杀尽,否则这血窟洞非得被腐蚀塌了不可,届时再放出什么牛鬼蛇神来,方圆数里都得跟着完蛋。四周各式各样的杀阵迭起,耳边的聒噪却丝毫不减。闵韶眉间紧皱,又在大群蝙蝠尸体掉落的间隙中瞥了一眼,原本在他身边的温玹已经在混乱中找不清方位了,取而代之的是手里只拿了把残旧长剑、连武器都显得极其贫寒的李半仙。持续了没过多久,几人皆感到一股焦躁不耐。这种血蝙蝠并不强,对他们而言捏起来简直和捏蚂蚁一样简单,但烦就烦在这东西除不尽又杀不绝,没完没了,还尖叫个不停对他们发出听觉污染。明微真人率先耐不住性子了,怒而回头对众人道:“别管它们,继续往前!”而后甩出一道强悍的灵力,掀起浪潮将面前大片血蝙蝠击溃,短暂的杀出一片空隙来,身影一飘直接掠向前方。几人接连跟上,李半仙臭着脸暗骂了一声,这种情况真是想跑也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跟紧。在这样被围困的情况下,众人的视线几乎是完全堵死的,无头苍蝇般前行了没多远,四周的温度不知不觉渐渐上升,忽然便听闵韶沉冷的声音透过周遭聒噪传来——“别再往前了!”他们此时已经再次处于狭窄的洞道里,周围可活动的空间都不算太大,温玹又以阵绞杀了一群血蝙蝠,蹙眉道:“怎么了?”“前面是悬崖。”“什么?”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前面是悬崖!此地有异,赶紧退回去!”闵韶咬了咬牙眸色冷冽。可这里分明是山洞,按照清平镇的地理位置,洞里又怎么会出现悬崖?不及众人细想,眼前的血蝙蝠像是突然受到控制一般,不约而同的骤然四散,如乌云驱散江水退潮般,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几乎是在同时,从消褪的乌黑中兀地窜出几道粗壮的血红长藤!那藤身如血肉拧成麻花般虬结扭曲,稠红淋漓滴着黏糊糊的血液,足有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直向他们袭来。李半仙瞬间被这玩意恶心到了,骂道:“操!什么东西!”立时以剑挡了一下,剑锋上灵力激荡,却没想到这东西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猛然一撞将他击得倒退了好几步。紧接着那根恶心的血藤似有灵性一般,乘胜追击,带着粘液的藤身几乎甩出残影,猛然向他冲去。猝不及防被重重击中腹部,李半仙身体飞出几米远,一人快速掠来,将他在半空接住了。李半仙眼前直发黑,咬着牙勉强站住,才看清接住他的人是楚眠风,还没来得及道声谢,便觉得背后有股热气灼烫似的,一回头,便看到不远处果真有个悬崖,底下不知有什么玩意,咕咚咕咚直冒热气。不及思考,那几道血藤又朝着他们过来了,方无澜立刻挥袖设出一道结界,却见那血藤用力一撞,原本坚实的结界砰地粉碎成渣。方无澜一惊,赶紧用剑来挡。温玹和闵韶那边亦是被血藤缠住了,这东西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看似有血有肉,却坚硬如铁,单用剑来抵挡很难伤到它,用法力此地又施展不开,只能被迫不断朝着悬崖的方向后退。这边正缠斗得如火如荼,便听到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喊:“背后!小心背后!”闵韶循声回头,便见到有粗藤竟从崖底伸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趁势窜过去,直接从后面将靠近悬崖最近的楚眠风卷进了崖下!咕咚一声炸响,像是沸水滚油溅开。“眠风!!!”方无澜目眦尽裂,回过头怒而劈与他相缠的长藤。但随着那虬实诡谲的血藤愈来愈多,两头又皆被堵住,几人到底是被逼得退至了悬崖边缘。崖底是滚烫流动的熔浆。沸热灼烧中偶尔溅着火星,温度烤得令人汗流浃背。眼下众人已经没时间去思考这种地方为何会出现岩浆了,温玹到现在为止还一息都没有缓和过,紧攥住手里泛着寒气的长剑,咬了咬牙试图设下结界抵挡一阵,然而没等结界成形,侧面突入而来一根血藤蓦地直冲过来,猛然将他撞到了洞壁上!温玹脊骨险些被撞得粉碎,脑中嗡鸣一声,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喉中腥甜上涌,当即吐出一口血来。眼看那根血藤又要冲过来,眼前一道焰色灵流兀地亮起,瞬息形成结界将血藤暂时挡住。“温玹。”闵韶眸中一紧,见他身体摇晃似要倒下,赶紧过来扶住。温玹刚用过灵力的手是凉的,被闵韶宽厚温热的手握住以借力。他勉强站直了,呼吸时胸腔都在阵阵发痛,摇了摇头,脸色发白道:“你自己小心,别管我。”但闵韶怎么可能抛下他不管。眼看那道结界就要被撞破,闵韶干脆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到身侧,单手以剑应对冲来的血藤,竟是硬要给自己带上个累赘。温玹眸色动了动,仍是咬牙将他推开,挥剑“当”地一声挡住背后的血藤,剑身嗡鸣的同时,震荡的灵流直逼得他胸口血气上涌。他咬紧牙关将那股血腥咽下去,竭力让声音显得正常,“说了别管我,我还没问题。”“什么没问题!”闵韶下意识的斥他,眉间紧皱,眸子被焰色灵流映得猩红,仍是挡在他前面替他抵御住更多血藤,声音微怒道,“现在是你逞强的时候?”不等温玹再说什么,他的余光忽然瞥到一阵强烈耀眼的光芒,顺着看过去,便见到已经近乎被逼至崖边绝境的李半仙,手中蓦地多了一把寒刀。恍若琉璃玉匣,青光凛冽。那个落魄男人不知何时气场已经完全变了个人,眼眸中寒光冽冽,如淬精铓,眼里的血气几乎化为实质,手握重刀呈杀伐之态,刀锋锐利好似辗过雷霆万重,如临沙场般的张狂狠戾。方无澜转头看到他手里那把刀,眸中顿时一颤,“那是……!”温玹正自顾不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冷剑刚与血藤擦过,背后又是一根血肉淋漓的长藤掀起熔浆,以惊人的速度绕开闵韶直朝他袭去。闵韶心中一惊,可自己身边亦是被四根粗壮狰狞的血藤围困,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身后便空了。“温玹!”咕咚一声,崖下滚烫的熔浆再度炸开了。闵韶一僵,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几根血藤抓住时机同时朝他猛烈撞来,带着狠厉的劲道直将他撞至悬崖边缘,紧接着兀地从背后爬出一根滚烫的血藤,猛然一甩!刚猛的力道结结实实的落在身上,几乎将他的百骸震碎,他眼前蓦地发黑,只觉得身体骤然失重向下直坠。 第39章 闵韶恍遭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闵琰却仍是紧抓着他的衣袖,脆弱白皙的手掌攥得泛红,年幼的嗓音稚涩可怜,用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仰视他,泣不成声的不停悲咽重复着:“呜呜……哥,怎么办?”“我们的娘亲没有了……”“我们的娘亲没有了啊……”那双眼睛痛苦哀泣的看着他,那么悲哀又无助,与八年前他们的母妃离世的那天如出一辙。幼小的闵琰拉着他的手,拉着这世上他仅剩的依靠,眼泪汹涌不止的掉下来,手是颤的,身体也是颤的。他们的娘亲死了,从此再也没人给他们在午后煮青梅汤,再也没人替他们在父上面前求情,再也没人能让他们体会到亲人之间的宠溺和疼爱了。两个尚未长大的少年,在那一瞬甚至都产生了茫然和无措。他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难过的时候该去依靠谁?痛苦的时候又能从哪里得到慰藉?那时闵韶心里亦是疼痛至极,眼眶憋得通红,但又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是什么。他是一国储君,是世人眼里生来带着光芒的天纵奇才,是他父上极尽严厉和苛待也要培养成的权势继承者。他不能哭,也不能懦弱。甚至不被允许,在母妃的灵前下跪磕上一个头。那时的闵琰紧紧拉着他,泪眼模糊的啜泣着,说出的话仿佛于耳畔重合。他道:“哥……我们的娘亲没有了……”“我们再也没有娘亲了。”恍惚间手上一松,有什么东西随着闵琰的拉扯掉在了地上。闵韶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他方才被那个女子塞进怀里的、新做好的衣裳。崭新的绸面,连绣纹都是细细密密,一针一线亲手缝上去的。他脸上的神情忽地破裂了,露出一丝深绝的悲痛,向来冷冽的眼眸倏然红了。他看着面前的闵琰,胸腔难以抑制的发颤,正要蹲下身,去碰一碰他,闵琰却突然松开手,站起来径直朝着身后某个方向跑了。闵韶赶忙回过身,便见到那抹瘦小的身影跑进了一座大殿里。高阔的殿门内漆黑一片,如同张着獠牙恶口的猛兽,转眼便将那身影的最后一片衣角吞噬了。闵韶一慌,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眼前的黑暗却倏然成了彻亮通明的凄白。满目冰冷的白绫悬挂在大殿里,四周无数祭灵灯沿壁环绕,将整座大殿映得森冷惨然。不计其数的宫人穿着丧服跪伏在地上,个个面露凄丧,似真似假的或是掩面低泣,或是嚎啕大哭,朝着石阶上的灵棺俯首磕拜,哀恸不绝。闵韶顿时血色尽褪,面色惨白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寸步难移。八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的重现在他眼前,当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好不容易在时间流转中埋入心底的记忆……再一次被痛不欲生、鲜血淋漓的挖了出来,如此冷酷又真实的摆在他眼前。耳边传来低呜高诉的哭泣声,像是数不清的尖锐银针,根根刺进他的心脏肺腑,直扎得他胸口生疼。盏盏晃动的祭灵灯,道道凄凉高悬的白绫,梦魇般纠杂着愈渐凄厉高亢的悲哭,萦绕在他眼前,逼得太阳穴泛起刺痛。就在他耳畔嗡鸣之际,几个宫人压低的议论声忽然传来:“芸妃病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死了。虞阳都城的第一美人啊,可惜了……嫁入王宫这么多年,自从诞下子嗣后,君上就再没来看过她一眼。就算独占于后宫又如何?还不是和活在冷宫中一样……”“听说芸妃死前本还有办法挽救,只因虞阳近来战事频发,朝中各务紧张,君上不肯为芸妃分出人手去寻药。况且君上的性情谁人不知,那药找得到找不到都未必,决计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分散朝中精力。”“芸妃何其温婉贤良的女子,当初若是没嫁给君上,就算最终病死,此生也比在王宫里过得安稳如意吧……”那些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闵韶却再也听不清了。他耳畔被巨大的嗡鸣声掩盖,脑中阵阵发疼,胸口刺热灼烧的痛楚涌上来,双眸被染成猩红,流火般的墨色道印泛起妖冶的红。他强忍着剧痛,极缓极缓地朝着前方跪下来,痛得低首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的昏聩发黑,青筋暴起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又像是隔着似梦非梦的一世,终于,将灵前迟来的叩首落下了。他骨节青白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不住的发抖,脖颈渐渐泛红起了青筋,四肢百骸如同被熔海骤浪卷过,千斤重的滚烫岩石压在他胸口,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竭力颤抖的。无情道的反噬,终是再度凶猛而彻底的发作了。闵韶眼前天昏地暗,意识和神识被烧筋灼骨的痛彻底吞没。这一次的发作竟比近年的哪一次都要汹涌猛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曾经无数次,闵韶都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死过去,可却每一次都捱了过来,就好像上天一定要让他承受这样的作弄折磨,让他在自己的选择中痛不欲生,不死不休。亦或者他本就命该如此。生来就是父亲延续千百年君王大业的工具,无论他怎样苟且的活着,都要完成那个人生前的嘱托。统大权,成帝业。闵韶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又在混沌和昏厥之间左右徘徊,煎熬的忍受了不知多久,身上的痛楚才终于稍稍减退了一些。待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时,浑身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前发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缓和了许久,才渐渐将意识拉扯回来。他身上仍是痛的,道印的反噬还未彻底消退,但已经比方才好忍许多。他面色苍白的抬起眸,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日近黄昏了。云霭薄红,残阳如血。闵韶眉间紧皱的闭了闭眸,想等这阵痛楚彻底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咯吱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几声脚步急促,快步朝他走了过来。“寒儿!”一双有力的手掌赶忙将他从地上扶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第41章 老祖沉默了半晌,眸中悔痛之色却半分未减,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寒儿,你才十六岁,今后的路还很长。你本是天纵奇才,又是宗室之后,将来必有一番大业可为。你……难道便甘心如此吗?”闵韶眸色倏地变了变,仿佛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他还记得当初他承认了有心悦之人时,太玄老祖是作何反应。那天他的师尊勃然大怒,与往日的恬静闲散简直判若两人,身边的桌案被砰地拍碎,脸上半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又半是恨铁不成钢。怫然看了他半晌,最终只咬牙恨恨挤出了一句话:“杀了他。”“……”“杀了他,以证道心。”“寒儿,事已至此,你已经无路可退了。若想解脱,就只能顺其道而为之,如若不然,你难道甘心为儿女私情所困,此生此世都受反噬之苦吗?!”当年那些话仍清晰的刻在他脑海里,闵韶闭了闭眸。原本在那之前,太玄老祖还并不知他是因何修不成无情道的,可眼下是在幻境里,面前的种种过往都是他的心障。闵韶心中微恸,果然便听见面前的太玄老祖沉声开口道:“道不可违,但人心易改,你且将那人的姓名告诉为师,无论何人,为师都会帮你将这心病拔去。寒儿,为师不忍看你如此,你还这般年轻,情根尚可除尽……”“师尊。”闵韶打断他,微睁开眼眸,胸腔的痛楚已经近乎平息了,他眸底将悲色掩藏得极深,只平静的低声道:“除不尽了……”太玄老祖略微一怔,眸中审视的盯着他,“什么?”“除不尽了。”闵韶嗓音低哑的重复了一遍。他喉结动了动,眼眸中深邃如潭,似是在回想着什么,声音极轻的道:“师尊,我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孩子了,上一世他死的时候,我刚好二十六岁。整整十年了……”他眸中微动,“十年之中,我与他所见之面……可有十次吗?”“上一世我始终躲他,是为了我自己,亦是为了他好……可那么多年过去,我到底还是没放下。”他眸中的猩红仍有残存,眉间的墨色道印无时无刻不在警醒着他。他眸色暗了暗,声音沉冷:“师尊,无情道的反噬,徒儿早已不想解了,就算杀了他也毫无意义。我是个半残之人,本就配不上他,更不求别的,只要这世能护他周全……便够了。”如今的一切,本就是他自作自受选择的路,辗转两世过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认了。他的命早已经无从反抗,但温玹……闵韶闭了闭眸,手中忽然从虚空化出长剑。他缓缓站起身来,猩红的灵流骤然亮起,从掌心一路蔓延至剑身,纹路瞬间被焰光浸透,没再等幻境中的师尊再说什么,抬手便欲将眼前的魔障劈开。却在这时,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天地倒错,面前的一切在瞬息间,统统消失殆尽。转眼间,幻境重新稳定下来,四周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片漆黑寂静。幻境中的景象再度变了,四周没有了师尊,没有了狭窄的屋子,闵韶孤身一人,站在幽静而熟悉的山野小径上。长剑上的猩红在他怔愣的瞬间,倏地黯淡了下去。夜风清寒,明月高悬。不远处,正矗着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庭院,院内栽着几棵粗壮的海棠,满树莹白,在月华笼罩下仿佛散发着剔透薄光。那是温玹住的地方。“……”闵韶早有预感会在幻境中见到那个人,并没感到多么意外……却抑制不住的心脏狂跳,本欲离开的心思又在瞬间打消了。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念头——想要知道幻境中的温玹如今是何年纪,在做什么,见到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会对他说些什么话……这么想着,他脚下已经情不自禁的动了,手中的长剑再度被化去,径直沿着小径,走进了院门。满院雪白的海棠,随着微风簌簌飘落,被金纹黑靴无声的踩过。他临近房门,便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声忽然透过半敞着的窗户传出来。的确是温玹的声音。闵韶脑中灵光一闪,仿佛被此情此景勾起什么回忆,脚步蓦地顿住,心跳忽然更猛烈了——他似乎知道这是哪一日了。就在他开始修无情道的第三年,有段时间他们的师尊有要事在身,离开天隐山多日不曾回来。温玹那阵子因为淋雨而染上了风寒,身边无人照顾,自己一个人也不好好吃药,后来眼看着病情越来越严重,以至在半夜发起了高烧,直烧得神识不清。若闵韶没记错的话,那次的淋雨与他也有莫大的关系。师尊迟迟不回,他最终实在看不下去,便趁着夜深去了温玹的房里,在对方尽管已经烧得六亲不认的情况下,仍是点了他的睡穴,勉强给喂了些水,又替他煎了药服下,顺带帮他擦了身上,将被汗得湿透的衣裳换下……要知道,昏睡过去的人其实是喂不进任何东西的,于是那日,闵韶便用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方式,捏着他的下巴,将那么小一碗的药,足足喂了五十余口。之后又替他用温水擦了身上,不过到了这一步时,他却擦得十分仓促,仿佛全然失了耐性,生怕下一刻便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洪水猛兽,从体内狂妄的破笼而出将床上的人彻底撕个粉碎,只潦潦乱抹了几下,便绷着脸屏着息将对方的衣服套上了。好在那日赶巧,太玄老祖后半夜便从山下回来了。温玹整夜睡得很死,闵韶做的亦足够严谨,谁都没发现这件事。眼下闵韶再度站在了门前,听着屋内的人偶尔传来的动静,被脑中闪过的回忆直害得胸腔发热,却不是受反噬影响,而是被另一种难以名状的火,烧得发燥。闵韶深吸了口气,绷着脸镇定地推门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唯有窗前落下的月色有些许泠泠光亮,闵韶朝着里屋的床榻缓缓走进去,幻境中躺在床上的人似有所感,动了动,侧过头向他看过来。温玹显然已经一眼凭借着月光认出了他,看见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顿时眼眸睁大,像是错愕又不可置信,仿佛错以为自己在做梦,受惊了似的,忍不住以拳抵唇猛地咳了起来。黑暗之中,很难注意到那润玉似的耳朵在一瞬间烧红了,温玹缓缓坐起身来,竭力镇定的看着走过来的人,张了张口,似是犹豫半晌才将称呼找回来,试探的喊道:“……师兄?”“嗯。”头顶传来闵韶淡淡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便覆在了温玹微烫的额头上。 第43章 “……”“你猜我梦到了什么?”温玹声音很平静,纤长的眼睫将眸底的情绪隐藏地极深,毫无波澜的看着他。没等闵韶回答,便自己接了下去:“我梦到我入魔了。”他没注意到闵韶略微的僵硬,略微低下头,眸色黯淡的微皱着眉,闭了闭眼继续道:“我梦到我受人陷害,走火入魔,我在天隐山脚下,身上好多的血,所有人都拿剑指着我……他们要我偿命,可我不记得自己杀了谁。”“谨央。”闵韶蹙着眉低唤了他一声。但温玹恍若未闻,仍声音低沉的细细回忆着:“那些人里有宗门仙长,也有别国武将,他们中的好多人都认得我……甚至还和我喝过酒,有过交情。”“那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入魔的,只记得我眼前有好多血,好多黑气,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然后……”温玹攥了攥自己的衣裳,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的声音微颤。他缓出口气,才抑制住情绪,继续道:“然后我杀了好多人……也被他们杀了……”“我给他们偿命了。”闵韶心里蓦地一沉。温玹抬起头来,面容在清冷的月色下有些朦胧不清,眼睛里红红的,幽深的看着他,难明的情绪在里面翻涌。他那时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罪该万死。他轻声道:“师兄……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那个时候他满身伤痕,满身血污,身边是挣脱不开的黑瘴,和数不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刀光剑影。可到了最终已经彻底无从抵抗的时候,他还持着一丝清明,没有想到对他关怀备至的大哥,没有想到自小教导他的师尊,亦没有想到与他至交的萧成简。而是偏偏,苦涩又偏执的想到……“若是你在就好了。”心口像是被重重凿了一下。闵韶眼底猩红,似是痛极的闭上双眸。他觉得胸腔那股灼痛已经愈演愈烈了,缓缓俯身紧紧将人揽进怀里,声音颤道:“对不起,谨央……”他心脏抽痛得厉害,嗓音彻底哑了:“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没护好你。”上一世温玹的死是他一直都挣不开的心障。他一直都在后悔,若是当初他能早些知晓,温玹是不是就还有办法从魔障中解脱出来,若是当初有他在,温玹是不是便不会落得最后那般下场。温玹被他抱在怀里,几乎要因那熟悉的怀抱涌出眼泪来,他干涩的张了张口,可最后却没说出什么,只是黯淡道:“其实也没什么……”他咬了下唇,抬起眸看着闵韶,视线掠过他眉间的道印,指尖不禁攥紧了紧,自言自语般的,轻声道:“反正……只是做了场梦而已。”他说罢直起了身,将手搭上了闵韶宽阔坚实的肩,垂着鸦羽似的眼睫,竟忽然大着胆子,蓦地吻住了对方的唇。“!”闵韶睁开眼,眸中略微颤动。幻境里的情景仿佛与现实全然背离了。炽热的呼吸打在脸上,甚至有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还在生涩的舔.着他的唇缝。不知是不是他往日妄想太重的缘故,闵韶怎么也没想到,这天晚上主动的人竟然变成了温玹。他眸色略微暗下来,胸腔里的灼痛隐隐渐熄了,眸底却似有暗流在涌动。只是短暂的片刻,温玹便从他唇上分开了,松开他的衣服后,还试探的看了看他,最后又不敢对视的别过头去,脸上好似已经红透了,面红耳赤道:“我……”他“我”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清了声嗓子,最后憋出一句:“我是真的……很想你。”屋内静了下来,阒静黑寂的屋里没有半点声响。温玹半晌没得到回应,刚要再犹豫着扭过头去看他,下巴却忽然被捏住掰了回去,双唇再次被轻柔的堵住。温玹不禁倏地一怔,眸底里似有星微波动。他略带讶异,唇齿被堵得含糊不清:“师兄……”闵韶眸中很沉。喉结滚动,手臂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原本他胸腔里的刺痛被情绪激起,已经有了隐隐欲发的前兆,朝思暮念之人的主动却令那阵火丛被暖流浇熄,瞬息将本快要发作的反噬抚平了下去。幻境里的温玹如他所愿,亦是喜欢他的。只是这么想着,他便觉得心口一阵难忍的悸动,轻抿住那双柔软的唇瓣,轻轻一带,便将人整个拥入怀里,不禁加深了这个吻,耳边俱是两人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微促的呼吸声。那双眼第一次与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微挑的桃花眸里不复清冷,反倒笼着氤氲雾气。炽热发烫的触感如一把密匙,轻而易举撬开了那座封锢已久的暗笼,渐渐将那其中压抑太久的东西,催化得暗潮涌动。于是不过多时,柔软的床榻便深深一陷。温玹被他捏住了下巴,漂亮的下颚线被抬成一个极易亲吻的弧度。鼻尖微触,唇上的触感柔软而湿润,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还抑制不住的深溺了进去,一呼一吸都在寂静幽暗的黑夜里无比清晰的贯入了耳畔。这个吻无论对他们中的哪一人而言,都已经奢望太久了。 第45章 洞内没有岔路,几人继续朝着深处走。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众人的警惕性都提高了许多,几人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没再碰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倒是空气中弥漫的血气越来越重,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到了后来,甚至有种被浸泡在血里的错觉。这种感觉令人非常不舒服,特别是在知道前世某些结局的情况下,让闵韶开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其他人在进入幻境后的位置都离得很近,唯独楚眠风一直没被找到。方无澜明显已经开始急了,面色虽然一如既然的冰冷,旁人却都看得出他的急躁。直到临近一处狭壁转角,忽然便听到有异样的动静,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方无澜眉间一蹙,加快脚步顺着那声音走了过去。转过狭壁,眼前视野徒然开阔,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眸色顿时一凛,飞身朝前忽掠而去。闵韶后一步跟上前,转角便兀地见到了满目刺眼的猩红血色!那些血中还透着隐隐黑沉,浸湿了整片偌大洞穴,黑红的血水一直漫延到狭壁处,还在不停的向外蜿蜒,就快沾到他的靴边。而那些血的源头,正是来自于洞内沸腾迸涌的巨大血池。放眼望去,整整八座血池,边缘全部如同洞中石壁一样,血红夹杂着惨白,像被拧得不成形状的白骨烂肉糅杂在一起,又被不断溢出的黑血浸泡得模样难辨,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气。闵韶当即退后了一步避开血水,拦住身后欲跟上前的两人,侧过头冷声道:“御气凭虚,别沾到这些血。”若是没看错的话,这些血恐怕与起初洞里的蝙蝠血一模一样,都有不小的腐蚀性。脚下血水弥漫,几人御气过去,便发现清宣道君楚眠风就在里面,且已经受了重伤。那道劲若苍柏的身形此刻虚弱了许多,只勉强还屹立不倒,一身青竹色衣袍被染得暗红驳杂,上面的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血池里的。方无澜眉间顿时染上一抹焦急,忙过去将他扶住,问道:“你怎么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楚眠风摇了摇头,他鲜红的唇边还淌着血,这种情况下,竟是还有心情先安慰方无澜,拍了拍他的手,虚弱的嗓音依旧柔和道:“别急,我无事。”方无澜不可能不急,但他此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先从空间法器中拿了枚镇定气血的丹药给他服下。他转而看了看四下骇人的景象,脚下浓血浸泡中,竟然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残破骸骨。顿时皱眉道:“你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楚眠风顿了顿,沉声道:“我破出杀阵以后,就发现自己在这附近,听到这边有动静便过来瞧了一眼,没想到……”不等他说完,沸腾的血池中忽然咕咚咕咚细微作响,众人都不曾注意,楚眠风却蓦地神色警惕,咳了两声,将方无澜往身后挡了挡,对众人道:“小心些,这血池里有东西。”温玹却敏锐的捕捉到他方才所说两个字,脸色微变,“杀阵?”所有人都入了幻境,唯独楚眠风却入了杀阵?!若说血窟洞这种诡异的地方,会形成天然的幻境迷阵,或许还有理由说得通,但杀阵这种东西除非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否则又怎么可能出现?!方无澜脸色一时也有些难看,咬牙冷声道:“我们被人算计了?”……可他们几人当中,两个是浮荒之巅宗师级别的仙长,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另一个就更不必说了,那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几人敢称修为能与之一比的虞阳国君。还有一人……亦是曾在修真界名望不小的、炀国先帝亲敕前凌江君兼昭北军统领,炀国镇国大将军。会是什么人有这个胆量,敢在暗中算计他们?但现在却不是细究这个问题的时候,闵韶眉间一皱,冷锐的目光忽地看向左边一座血池,道:“有东西要出来了。”话音刚落,血池中咕噜咕噜冒着血泡的地方骤然被掀起!滚烫炽热的血水随之飞溅,一具惨白中渗着血红的骸骨顶着淋漓黑血,沿着池壁猛然冒了出来。头颅上那两个漆黑空洞的窟窿里冒着幽幽阴火,森森白爪抠进腐烂血肉似的池壁里,行动敏捷的借力攀爬而出。带有腐蚀性的血水沾到它身上,刺啦刺啦发出声响,却好似对它半分伤害也无,浑身骨节扭曲拧动,诡异的咯吱作响,直朝着众人面门袭来,视觉冲击效果相当骇人!紧接着,其他血池里也开始咕噜噜冒泡,显然是马上要有更多的骸骨要破水而出。方无澜这下终于知道脚下那些白骨是哪来的了,没去管那具模样相当糟糕的骸骨,倒先扭过头朝楚眠风怒声质问道:“你方才怎么不先去找我?就一个人在对付这些?!”“……”楚眠风来不及回答,喉间又是一阵腥甜,微弯下脊背猛咳了几声。这时那具白骨已经离他们近在咫尺,闵韶离得最近,便直接横掠过来,抬剑划过一道坚厉狠断的灵流,直接削掉了那具骸骨的头颅。楚眠风略微缓和过来的声音在他背后道:“这些血人骨必须彻底碾碎,否则死不掉。这八座血池,对应的分别是大阵的八个阵心,只要将这里毁了,那人身上的夺取灵力的线便可彻底除去。”闵韶闻言,冷厉的剑尖一转,携着蓬勃灵力刺进骸骨喉下三寸,将整具尸骸震得四分五裂,顿时稀里哗啦碎落一地。楚眠风又咳了几声,声音降低了些,像是在说给身边的方无澜听的,略带无奈道:“这些血人骨只要不触碰到,便没什么威胁,我受伤也不是因为它们,而是那个困阵……”方无澜瞪他一眼,眼里仍带薄怒,却顾不得说什么,因为此刻其他血池里的血人骨也已经开始哗啦一声钻出池面,四肢灵活的朝外爬出来。温玹将长剑幻化出来,自称是“李半仙”的男人也不再遮掩了,直接将那柄青光凛冽、极具标志性的寒刀抽出鞘。两人正欲上前,闵韶却是淡漠瞥了他们一眼,道:“不必那么麻烦了,你们退后,我来吧。”温玹犹豫道:“可……”方无澜蹙了蹙眉,看着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想说什么。说话间闵韶已经抬剑又连斩碎了两具骸骨,漠然道:“方才你们多少都受了伤,不宜再消耗灵力,这八座血池,我有办法毁掉。”他又说了一遍:“退后。” 第47章 但……闵韶眉间不禁越皱越深。他又是如何确定,楚眠风一定会来到清平镇,进入血窟洞的?是因为楚眠风身上恰好有他想要的,还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些问题疑点重重,闵韶一时也无从得知其中缘由。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上一世,楚眠风恐怕就是死在了这个人手中。天黑之时,几人进了客栈,但并没有急着各自回房,而是先聚在了一间屋里。李半仙被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修为个个比他高深的四个人,面露烦闷,却又无可奈何,掀起眼皮来看着他们。不等他说什么,明微真人倒率先开口了,眼底结着寒霜似的盯着他,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言简意赅的戳破了他的身份:“炀国大将军,李如期。”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男人没有作声,只是讽刺的勾了勾唇。毕竟从他拿出那把青麟刀开始,就已经无所谓别人会不会认出他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经刻意掩盖的气场已不见最初时的落魄,反倒有种经历过太多的沉静,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模样抬眸与他对视。温玹亦是早就认出了那把青麟刀,也听说过炀国大将军的名号,但却仍有些质疑,蹙了蹙眉,道:“你……真的是李如期?”不怪温玹多想,其他人多少也有些怀疑。原因无他,只因为炀国当年灭国的原因,与道士蛊惑有相当直接的关系。而李如期身为炀国贵族,又是朝廷大将,按理来说应该恨极了这类人,又怎么可能在流落江湖时扮做算命术士?男人挑了挑眉,却是直接承认了,“是。”“不过……”他话锋一转,自嘲似的挑起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悠悠道,“我不太想听见这个名字,还是比较喜欢别人称呼我李半仙。”“毕竟以前那个名号如今对我而言只是个负担,‘李半仙’才能让我混口饭吃,况且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尧国一直都没放弃,还在派人到处追查我的行踪,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在哪儿,我可是死定了。”他嗓音慵懒,极为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但提到尧国时,他目光一转,竟似刻意的一般,停留在了方无澜的脸上。明微真人立时从那眼神里感受到了冒犯,眸光如刀怒瞪向他,“你看我是什么意思?!”一脸野猫炸毛似的表情简直不出所料。李如期当即没忍住,“噗”地一下极欠揍的笑了出声。笑完还不忘啧啧补上一句评价:“世人都说虞阳国君脾气又臭又硬不好招惹,但依我看来,他好像比你强多了啊。”“……”竟是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方无澜当即发怒,险些提剑将他捅个对穿。但好在身边还有个楚眠风拦着。闵韶却是冷笑了一声,眼眸危险凛冽的看向他,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是么。”“……”李如期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狂妄得不要命,但其实又是个很惜命的人。见着闵韶那暗含杀意眼神,自是没忘了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还是“戴罪之身”,夺取百姓修为和魂力的罪名还没洗脱,即便死不了,却也有理由被施什么虐刑。眼见闵韶当真朝他走过来了,李如期皮笑肉不笑的挑起唇,竟忽地将目光转向了温玹。不知是不是另有深意,道:“你不打算拦着他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 鹅 鹅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6章 炀国温玹一怔,眸子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毕竟身边有个能拦住方无澜的楚眠风,这话想让他不多想都难。不禁看了闵韶一眼,疑道:“我……拦他?”“是啊。”李如期大言不惭,仍旧挑着唇,眼皮掀起来看他道,“你不是要带我回东靖交差么?我现在是你的犯人,让虞阳的人对我动刑,合适么?”“……”温玹冷冷看他,薄情道,“我没看见。”闵韶这时已经冷着脸走到他面前了。虞阳国君性情孤冷狠厉并非虚传,何况他这些年受反噬影响,早就养成了习惯,无论何事只要能简单粗暴的解决就绝不多费感情。于是不管李如期再说什么,他掌心直接凝起焰色灵力,便是一道烈火似的绳索出现,倏然紧紧攀缠到对方身上,直接将人捆成了粽子。 第49章 李如期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淡道:“后来这几年,五州十六国我怎么说也走了一半吧,始终居无定所,想去哪就去哪,没有固定的住处。”见面前几人都不说话,还挑了挑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道:“还有何要问的么?”方无澜沉默片刻,似是有所触动,半晌才皱眉道:“那……你当时为何不早离开?”李如期顿了顿,眸色沉了些,“这个啊……”他似是自嘲的勾了下唇,道:“当时的确有人早就劝过我,但我没听……还跟他闹了点矛盾。”“不过,我后悔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两件事。”他抬起眸,语气里的慵懒收敛了些,“一是当初接了那道旨,害我一家上下,全部死于非命。二……是没有好好学学五行八卦,可惜出来了这么多年,想骗吃骗喝,连基本功都不会。”“……”方无澜听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好不容易产生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又是朝他狠瞪了一眼。楚眠风倒是没什么情绪,仍旧平和的看着他:“那这些年中,你对尧国……就不恨么?”李如期听出他话中的试探,风淡云轻的看了他一眼,挑起唇边,豁达道:“恨啊,但那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我如今想活下去都得东躲西藏,难道能妄想凭借一己之力将尧国给灭了?”“如此说来,你始终小心翼翼,也不曾与人结仇?”“不曾。”楚眠风眸色稍敛,不知在想什么,没再说话。“没什么要问的了吧?”李如期下颚微扬,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那些线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根本就不在我身上,你们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儿。”血窟洞毁了,邪阵也已经破了,但李如期到底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些线,更不信那些玩意真的曾出现在自己身上。他说完这些,额上的汗已经快淌到下巴了,抬头冲闵韶抬了抬下颚,示意道:“你们问的我都说了,这个,可以解开了吧?”闵韶倒没再说什么,手指微拢将灵力收了回去,焰色的灵流随之褪去,但绳子依然还留在李如期身上。李如期沉默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闵韶轻搓了下微热的指尖,将手负到身后,冷冷道:“你不会以为,单凭你一面之词,此事就算过去了?”李如期脸色有些沉了,身子向后靠了靠,瞧他这模样,若是面前有个几案,他恐怕还要把两条腿搭上去,面露不耐道:“那你们还想如何?”温玹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将你带回东靖彻查。”李如期一转眼珠,神色微冷的看向他,“凭什么?你说带我去哪就去哪,以为自己是谁呢?何况谁知你是不是和尧国串通一气,过后想将我送去尧国。”说完他眸底掠过丝冷硬,嗤笑的哼了声。“想让我跟你们走,做梦。”作者有话要说:李如期:我这么可怜的经历是不是很圈粉?温玹:不足为奇。闵韶:少见多怪。李如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7章 触怒他的姿态实在狂妄的要命,不等温玹说话,方无澜已然被挑起了火。怒喝道:“谁给你的脸敢这么说话?!”不得不说,李如期方才所述的那些过往经历的确值得人怜悯同情,但事情一码归一码,炀国已经成了不可更改的过去,清平镇的祸乱之由,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许是因为身世彻底暴露了的缘故,若说李如期起初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只有轻浮懒散,那么从他被戳破身份的那刻开始,语气里的桀骜自负和自视甚高就已经愈来愈不加遮掩了。他就如同人皮披久了的一条野狼,当初抛去身世和姓名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因为情势所逼,所以无论在人群里混迹伪装了多久,一朝被扒下皮囊后,还是仍可见那深扎根种的野性和反骨。但他面前的这些人中,又有哪个不是修真界有头有脸、声名显赫的人物呢?他这般举止无疑是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磨耗着所有人对他的耐性,让人说同情同情不起来,说恨又言辞过厉,一言以蔽之,便是惹人厌烦。且偏偏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这些人里,还有个脾气最差、最易生怒的方无澜……明微真人在脾性这方面,是完全能与虞阳国君并驾齐驱的。但他们二者不同的是,虞阳君上是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定,而他则是爱憎分明……不,要说起爱的话,倒也不甚分明,但憎起来,却是真的让人望而生畏,闻风丧胆。明微真人平生最讨厌轻浮浪荡之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对李如期表现得极不友善,而眼下,他显然更是被对方一连串的语调惹得火气蹭蹭上涨。此人起初自以为是,笃定无人可加害于他也就罢了,后来又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自己,以言辞挑衅。更可气的是!分明都已经流逃多年是个身份连庶民都不如的人了,竟然还敢在他们面前举止不端大放厥词狂妄自大!谁给他的胆子!!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明微真人对他的容忍已然到了极限,发怒道:“你一个受俘之人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也有资格问东问西?如今炀国都灭了近四年之久,尧国找你也不过是为了永除后患,你还真当自己有何价值?这里若是当真有人想讨好尧国,何不一剑杀了你提着你的脑袋去邀功,留你一个废物做什么?!”“你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用处吗!就算没有你,单凭我们照样也能找到血窟洞!不妨告诉你好了!本座自见到你的那晚起,就没指望能从你身上找出什么线索,原本只是好心留你一命,你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在本座面前没完没了口出狂言!活腻了是不是?!”方无澜剑眉倒竖,火气越说越大,浮荒之巅上已经许多年没人敢这么招惹他了,从方才忍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眼下更是怒到急火攻心。“现在你要么随他回东靖,要么随本座回尧国浮荒之巅,再敢多废一句话,本座就一剑削了你的脑袋!”他怒如雷霆滚震,说罢凶狠地剜了李如期一眼,一拂宽袖,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第51章 作者有话要说:李如期:呸!!多大个人了还吃醋!!幼稚!!!——————————温玹:你居然亲手喂他吃东西,我都没有过这种待遇!闵韶:谁说没有?温玹:??闵韶:不过不是亲手,是亲口。温玹:…………第28章 偷听用过晚饭以后,外面的天色已是沉浓如水,薄凉的月色在万户檐上蒙了一层清浅水纱,一切虫鸟低鸣都随着入夜而归于平寂。屋子里安静得紧,李如期还被绑着坐在那张椅子上,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他已经被拖到了房间的角落里,仰着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望着头顶的墙角,如同墙缝里生出的蘑菇一般,絮絮叨叨的一张毒嘴也从始至终没再发出半点声音。也并非是他不敢说了。李如期如是想道,毕竟这屋里总共就他和一个闷葫芦,有个屁可说的。他正想干脆闭上眼歇息,这时候,房门忽然被咚咚轻叩了两下。闵韶过去将门打开,门外露出了一张清俊温软的脸,那双清澈而深黑的桃花眼看了看他,又往屋里瞥了一眼,道:“君上歇下了?”闵韶道:“不曾。”见他似有话要说,闵韶又问:“有事?”温玹犹豫了下,道:“是这样,明日我得将李如期送至王宫,等交接完这件任务,可能要花上两三日的时间。君上明日不如就先回虞阳吧,等我处理好这件事,会尽快去那边替你找武魂灵智的。”闵韶略微蹙眉,“你一个人押他回去?”温玹点头道:“嗯,我一个人便可。”“……”闵韶面色微沉。不是他怀疑温玹的修为不够,恰恰相反,他从来都知道温玹的资质和天赋并不比他差多少,加上同样是太玄老祖的亲传弟子,温玹的修为在修真界一直都是出类拔萃的翘楚,只不过出于各种各样的缘由,才让他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里,被淡去了不少锋芒。但,李如期这样的人是个例外。他的修为或许没有温玹高,但从短短接触的两天来看,他的能力却不算差,加上性情忠厚不足,狡诈有余,以身份来说可能还得添上几分智勇。反观温玹呢,虽然同样经历过几番生死沙场,但性格到底是比李如期这样的老油条温顺太多。若是一定要形容的话,那么在闵韶眼里,李如期大概就如同一头暗藏佞骨的野兽,而温玹只是只亲和无害的白猫,两相比较下来,断然还是性情温和的更吃亏一些。归根结底,让温玹单独押送李如期回去,闵韶并不放心。但眼下又没有能同去的更好人选,闵韶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我跟你同去。”温玹闻言一顿,神色一时变得有些复杂,其中却并不见有喜悦,问道:“同去?为何?”“此人若是押解不当,只会浪费更多时间,我没那么多时间等。”闵韶冷淡道。温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话,但到底无话可说,勉强道:“……好吧。”闵韶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语气,碍于面子,便冷着脸说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没有啊,我挺愿意的。”温玹一脸不愿意的说道。毕竟他连“孤”都用上了,自己也不好再驳他的面子。闵韶:“……”“那就这样,君上早些休息吧。”温玹说完以后便走了,闵韶虽然心存犹疑,但也没再说什么,回屋将门关上了。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房门又响了。彼时街上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但客栈里偶尔还能听见门外传来模糊不清的争吵声。闵韶刚将外裳脱下来,挂在架上,但身上仍穿着一身体面的黑袍,发冠未拆,黑曜银边的发冠仍将他的乌发整齐的束着——这是虞阳君上在外时保持的习惯,如若遇到突发情况,多少能省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门外来的人还是温玹。闵韶看他满脸有话要说的模样,皱眉问道:“找我还有事?”温玹顿了下,“有事,不过……这次不是找你,是找李如期。”“……”闵韶便侧身退后一步让他进来了,温玹走到被绑在角落正闭着眼的人面前,细看了看,道:“他睡着了?”“装的。”“……”既然如此温玹也不管他睁不睁眼,直接问:“李如期,你先前可见过那个在月老庙卖东西的老人?”李如期闻言先是头歪了一歪,双眸睁开缝隙瞥了他一眼,复又懒懒地闭上了,敷衍道:“不曾。”温玹眉间一皱,“到底见没见过?”闵韶走过来,见他半晌装死不答,只寒气逼人的吐出两个字:“说话。”李如期似乎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威压,有些燥郁地睁开眼,终于把脸扭过来,道:“见没见过我不知道,就算见过也早忘了,我一天到晚见过的老头子那么多,哪知道哪个是你说的?”温玹皱了皱眉。闵韶看了眼他的表情,“出何事了?” 第53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29章 楚眠风但温玹想不出别的理由,硬磨一番,偏是得寸进尺了一下。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借口虽然成功了,却也在这晚,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意外。夜里,整个客栈寂静无声,除了李如期外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里安枕入睡。直到窗外微蒙时,天色泛起了浅薄的灰亮,忽然一声巨响穿透墙壁,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发出震耳响彻的声音,将习惯浅眠的人吵醒了。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闵韶睁开眼,直觉出了什么事,立刻起身循声赶过去。“眠风……?楚眠风!!!”方无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同时推门而出赶到隔壁的不止闵韶,还有同样被惊醒的温玹。声音是从清宣道君房里发出来的,他们进去时,方无澜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床边,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全貌,直到闵韶将桌上的灯台点燃,眼前的视野才蓦地亮了起来——只见地上的药瓶和水盆倾洒了一地,屋内的窗户是完全敞开的,清凉的夜风习习吹涌进来,将帘幔吹得肆意鼓荡飘动。床边被方无澜挡住了大半,从门口的角度看不见床上的情况,只可见沿边垂下的一只骨骼纤长的手……闵韶快速将周围览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殊惹眼的东西,却在看到墙边那把倾倒的椅子时,脸色蓦地变了——李如期跑了?!他顿时生出极不好的预感,朝着方无澜的背影走过去,走近时才发现,方无澜身上正细细发抖着。“仙长,出何事了?”方无澜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全身都因受到什么打击而僵住了。屋内霎然无声。直到半晌后,他才声音低哑颤抖、几不可闻的道:“他……死了……”温玹一愣,如遭雷击般怔住,“什么?”方无澜肩膀略微颤抖着,像是在竭力让自己镇定,浑身的血液却抑制不住的结了冰,冷得如坠冰窟,身体肉眼可见的抖得愈来愈厉害,但仍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这段诡寂的静默持续了许久,就在温玹忍不住要上前时,方无澜才终于开口,喑哑地、枯竭地重复了一遍:“他死了……”“楚眠风……死了。”“……”话音落地,方无澜的身体蓦地垮了。他仿佛被这句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不堪重负地倚住身旁的床架,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他眼底泛红愣怔的盯着床上,平日里那么高傲冷贵的一个人,此时却像失了魂似的,无力将眼前的事实消化下去,苍白如纸的脸上难得竟见了几分脆弱无助。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在任着自己吵闹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他这么一动,闵韶和温玹才终于得以看清床上的状况。只见楚眠风正安然躺在那里,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痕迹,一只手垂出床外,面色温润而静逸,薄厚适中的唇瓣微微张着,连那身苍青如竹的衣袍都是整齐熨帖的,宛如一块浑然天成的无暇清玉——若非是那微垂的眼眸中瞳孔涣散,透露出无法忽视的死寂的话,模样倒还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闵韶见状不禁心下一惊。温玹脸上亦是骇然失色,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转头似有所感的,将视线看向墙边那把倒下的椅子。李如期……李如期在逃离之前,身上的绳子始终是捆着的。那道绳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以灵力凝成的灵绳,往往结绳之人灵力越浑厚,就越难以破开,所以对于在场的几人而言,包括李如期在内,可以说没人能用蛮力破开闵韶所结的灵绳。但是,绳这种东西,有结亦有解,除了用蛮力以外,亦有诀窍可以将其解开,不过前提是需得要有人熟知结绳之人的结法罢了。闵韶最先冷静下来,打破了眼前的沉默,道:“李如期呢。”这句话听来像是提醒,实则他却将微冷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温玹。温玹似是尚未缓和过来,蓦地被质问了一句,眸中怔了怔,道:“我不知道……”“……”闵韶面色沉冷的看了他一眼,薄唇微闭上,没再做声。温玹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怀疑自己,忙又解释了句:“我真的不知道!”“李如期……”闵韶没说话,倒是一旁的方无澜被恍然惊醒了。他像才想起这个人似的,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墙边,苍冷的眉间多了一分阴戾,眼底被悲恨和怒色烧得通红。“是他?”方无澜蓦地攥紧了手边的木架,指尖狠狠抠进碎裂的木缝里,胸腔顿时燃起恨意,烧得胸口不住起伏。“是他……”他双眸赤红,手掌险些将床架攥成齑粉,狠狠道,“我就知道……这个趁人之危的畜生,我就知道当初不该留他!该死的东西!!他、他竟然敢……他怎么敢!!”方无澜一口牙近乎咬碎,说到最后嗓音已经哑得不成声,理智全然被烧作灰烬。“仙长先冷静。”闵韶知道他现在听不进任何话,又朝床上看了一眼,只冷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清宣道君先送回浮荒之巅,查明死因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至于李如期,孤会命人搜捕他的下落,一旦找到自会告知仙长。”方无澜道:“……挽回的余地?” 第55章 温玹一愣,嗓音还带着点鼻腔,问道:“什么意思?”有些话闵韶也不好跟他解释,只是眸色淡淡道:“据我所知,清宣道君的伤势并没严重到不能制服李如期的程度,凭他昨日的状态,也不可能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他的死状却很奇怪,实在太过安逸了,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了魂。所以我觉得,杀他的人用的恐怕不是一般手段,有可能是邪道。”温玹一下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可能是洞里陷害我们的那个人下的手?”经他这么一说,温玹又忽然反应过来——那个人在洞中似乎就针对了清宣道君,在将所有人都陷入幻境的时候,唯独让他入了杀阵。而且,清宣道君上一世就死在了那座血窟洞里,这一世许是因为入洞的人出了变故,所以那个人并没能得手,这才转而趁着夜色,在客栈中下了手……可李如期呢?他是自己逃走的,还是被那个人放走的?抑或有另一种可能,他被对方给带走了?那他在走之前,又究竟有没有见过那个人呢?见温玹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陷入沉思,闵韶又垂眸在他泛红的眼尾看了半晌,以为他还在纠结那些,最后忍不住抬手用拇指在他眼尾摩挲了下,道:“别想了,不是你的错。”温玹微怔了下,被他的动作拉回神来,抬起眸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如既往的淡漠,仿佛方才那一下根本不存在。温玹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那,明微真人那边……”“他现在太激动了。”闵韶淡淡道,“多说无益,等他冷静下来,自会想明白的。”温玹抿唇,点了点头。闵韶看了他一眼,似乎沉吟了几许,才忽又问道:“你的那位故人,是什么人?也是炀国来的,认得李如期?”温玹面露难色道:“这个……是秘密,我不能说。”闵韶沉默片刻,既是如此也没多问,只淡淡道:“知道了,回去吧。”天色完全放亮以后,浮荒之巅前来接应的弟子也来了,只不过接到的人从伤者变成了尸体,在客栈中又惊又哭,悲愤哀痛的喧嚷了好一阵,虽然不甘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但到底先将人接走了。闵韶和温玹也就只能暂时在这分开,各自分道扬镳,一个回了虞阳王城,一个回往东靖交待任务。到了东靖都城后,温玹并没急着进宫,而是先去扬灵侯府找了萧成简。彼时青天白日,萧成简正在侯府后院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全然忘了当时在信中将自己写成了怎样一副公务繁重、火烧眉毛的样子。一听说温玹回来了,他便将那些歌女舞姬遣了下去,又叫人端上来一碗醒酒汤,面带酒气的倚在雍容铺软的罗汉床上,狭长的眼尾醺红,半醉半醒的听温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萧成简起初还是懒散半躺着的,听到后边直接坐了起来,醒酒汤没喝完,光是听着脑子就被惊醒了大半。直到温玹说完,他才迟迟缓过神来,有些懵然的喟叹了句:“清宣道君真就这么死了?这得是什么人啊,一声不响就把这么个人物给做了?这……也太玄乎了吧?”萧成简叹完后,又颇有些自责道:“对不住啊兄弟,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凶险,那么小个镇子竟然也会冒出血窟洞,连累你了。”“也幸亏你没事,不然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你大哥非得叫我陪葬不可。”萧成简说着,满面怅然的想了想,竟然又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个和温玹各斟了杯酒,端起杯叹道,“罢了,什么也别说了,干了这杯酒,只当庆贺咱们二人劫后余生吧。”“……”温玹很是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嗤道,“谁要跟你庆贺劫后余生?”但还是端起酒杯跟他干了一杯。眼下气候已经渐暖了,午时的气温甚至有些炎热,香炉中丝缕青烟袅袅升起,满室熏香馥郁,空气中还残存着独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石壁上开启的石刻泛着淡色水波,释放出沁人的凉气。喝完以后,萧成简将酒杯放下,又道:“对了。你说那个闵应寒也跟你一起去了?他又是怎么回事?一个虞阳国君,怎么会跟你一道去清平镇?”温玹含糊了下,还是道:“那天从万相楼出来后,我就被他带到虞阳宫里去了,后来他说要我帮他找武魂灵智,怕我走了就不回去,所以才跟着我一起去的。”萧成简一愣,眼睛略微睁大,一时竟不知从哪问起好,最后道:“武魂灵智?他是想让你帮他找,还是他已经知道武魂灵智在什么地方了,只是还没拿到?”温玹道:“不知道。”“那你答应他了?”“嗯。”萧成简顿时皱起眉头骂他道:“这你也敢答应?!武魂灵智那种东西,是人想找就能找着的吗?再说就算真找着了,那种地方凶险难测,你去就不怕把命给丢了?他这不明显是找不着垫背的,拉着你去送死么……”说到这萧成简忽然顿住了,他觉得温玹也不是那种不知谨慎的人,转而又道:“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他……”温玹张了张口,正想答“没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解释,于是话到嘴边又模糊地改了口,面不改色道,“……嗯。”萧成简当即一拍桌子,大骂道:“太不要脸了!”“……”温玹不动声色的抿了口酒,提议道:“既然你这么气愤,不然去帮我跟他打一架?”萧成简闻言当即凤眼一翻:“想得美。”他向后一靠,又重新倚回铺着狐绒垫的扶手上,支着头不屑道,“除非我是疯了,否则得是多想不开才会跟那种人打架?”温玹鄙视了他一眼,自己又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不紧不慢的贴在唇边喝着。“对了。”萧成简想了会儿,忽然又记起什么,问道,“那天在万相楼……真是他买的你?他后来没对你做什么吧?”温玹淡淡答道:“嗯,没有。”萧成简轻啧了声,摸着下巴思忖道:“可是,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么?你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一个连通房侍妾都没有的人,突然一时兴起买下个舞姬……一买还正巧是熟人?”温玹闻言手上微顿了下,又听见萧成简道:“还有,那日在拍卖宴上,你托我买的什么晶玉,我将全身上下七万两银子叫出去了都没抢到,但你可知道,万相楼的人最后告诉我那件拍卖品最终归了谁么?”原本客人的名字属于隐私,万相楼作为拍卖方应当保密的,但万相楼那边与温玹的关系不大一般,连带着也就将萧成简当做了自己人。这件事,包括之前是谁带走了温玹,他们那日也全都不加隐瞒的告诉了萧成简。温玹闻言眸色立时慎重了几分,抬眸道:“谁?”“就是闵应寒。” 第57章 或许还是要他的。……只不过世事难料,后来上一世发生的一切都让人太过措手不及,直到最后他也没机会再去确定这个答案。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救下自己的人的确是闵应寒。所以即便这枚重魂晶玉当真是他买下的,那日将它打入自己体内的人,也绝不会是他。萧成简并不知道有关上一世的那些弯弯绕绕,对此很是奇怪道:“为何?你就这么信任他?”屋内熏香袅袅,细碎的阳光将那缕青烟照得几近透明。温玹敛了敛眸,含糊的应了声,却并没有细说。萧成简见实在从他嘴里撬不出话,也懒得再问了,气得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便你吧,你不说我还懒得多管呢。”他站起身来,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将话题拉回来,道:“你方才说,跑了的那个人叫李如期是吧?这事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只要他人还在东靖,就不怕找不出他。实在不行,我会亲自带人去抓,你这几日就好好歇着,不必管了。”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正好这时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道:“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进宫见你大哥?”温玹将思绪收拢,抬头看他,思忖了下,点了点头,“也好。”……温玹的大哥名叫温向景,乃是当年君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名正言顺的东靖国君。在东靖宗室中,先王这一脉的子嗣总共有九人,其中三名为女子,六名为男子。但这六名男子中,有三个都不幸早亡,只剩下如今的君上温向景、二殿下温衡,和温玹自己。在他们这些宗室贵子中,出身最不好的便当属温玹了。其余人的生母非妃即嫔,再不济的,生下贵子贵女后,品级也至少会被提至四品。但温玹的生母是庶民出身,在朝中并无背景,地位本就不高,又在生下他时难产离世。这就使得温玹年幼时在宫里十分不受待见。那时温向景比他年长了整整八岁,两人的出身和地位天差地别不说,研习修武也俱是挨不到一处去,偌大的王宫中,可能几月也未必碰上一面。所以在起初的几年里,温玹也并没受到他这位大哥的关注,在宫中过得日子虽算不得苦,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简而言之,便是半分也没有受到一个身为宗室子嗣应有的优待。但在七岁那年,温玹被太玄老祖选中了。那个时候举世皆惊,世人无不震愕,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终于得以让温向景记起他在王宫中还有这样一个始终默默无闻,不大受宫人待见的弟弟。再后来世人皆知,东靖国君温向景一直对他这个弟弟非常好。似乎是为了弥补以往对他的忽视,对他的态度一直可谓予取予求,往往得了任何一样贵宝珍玩,都要第一时间拿到温玹面前任其挑选,有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国家大事,也会毫无避讳的在他面前提起。其中一则流传最广的,便是前两年的“六殿下坐闻朝堂”一事。那年温玹刚从天隐山离开,回到东靖不久,某一次带兵出去打仗,回来后腿上负了伤,但伤口并不及骨头,说重倒也没重到何种地步。可就是战场上这点在所难免的皮肉之苦,却给温向景心疼得要命,他勒令温玹在床上休养了七八日,期间不许他下地乱跑,又送了一堆名贵的药材供他滋补,还将宫中御用的医师送去替他疗伤。最后见温玹在屋里实在待不住了,才勉强准许他重新外出上朝。但身为一个弟控的大哥,要他妥协又岂会这么简单呢?当时温玹重登朝廷的第一日,温向景不仅在朝堂上给他赐了座,还让他一坐就是一个月之久,期间发表言论亦不许站立,一直精心呵护养到他腿上的痂都掉干净了,这才算罢休。这件事在修仙界流传甚广,后来直接演变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一则趣闻。温玹那时回到东靖的时间本就不长,身任的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闲职,被众人这么一说,便面皮薄觉得挂不住脸了,连朝都不好意思再去上,三天两头找借口旷职请假。好在温向景宠他,也不大在意这种事。总而言之,他这个大哥有时对他宠得当真是人神共愤,连温玹自己都这么觉得。虽然这些年坊间的闲言碎语从未少过,说温向景当年不过是看中了温玹过于出色的天资,所以才一直有意拉拢,初心叵测,想刻意令他为己所用。否则,哪家兄弟的感情会像他们这样,在一夕之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假得过头了么?对于温玹来说,这种说法放在最初那几年,或许不可谓不有。但他是亲眼见着这十几年过来的,温向景待他有多好只有他自己了解,即便一开始他们的情谊中真的掺了伪作的水分,这么多年过来,也早该被填满了。温向景待他好是真的好,更何况,温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利用的价值。他离开东靖这么多年,在朝中没有任何威望和倚仗,治国亦没有独特的才能,唯有这一身于邦国而言毫无用武之地的天资还够看,必要时可以用来带带兵,打打仗,带领着军队冲锋陷阵。但实际上,东靖不缺统帅,更不缺武将。打仗靠的是精兵强武,和破敌制胜的作战才略,而非一个人的本事。所以他从没觉得自己对东靖而言有什么可取之处。说到底,还是要感激自己这么无用,而温向景却还乐意宠着自己罢了。仅此而已。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状态很差,比较短小,见谅。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2章 婚约与萧成简进了宫,温向景身边的侍官很快就出来迎见了,先是将他们二人领到附近偏殿,又说陛下此时正在前殿处理政务,已经着人前去通禀,让他们二人先稍作等候。 第59章 闵琰不高兴的瘪了瘪嘴,没完没了的继续气愤指控道:“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凶手实在可恨!他跟清宣道君有什么深仇大怨,非要把人杀了才能解气啊?还敢做不敢当,偷偷摸摸杀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无耻败类一个!”“……”将人轮番骂完了一遍,闵琰心头仍是怨愤难消,心心念念自己远在浮荒之巅悲痛守灵的师尊,简直愁得坐立不安。他踱着步子在殿内来回逡巡了好半晌,许久之后忽然停住脚步,道:“不行!”他转头看向闵韶,很是认真严肃道:“哥,我得去一趟东靖。”闵韶抬眸看他,“你去东靖干什么?”闵琰言之凿凿道:“这件事是在东靖发生的,那个人也是在东靖丢的,现在清宣道君已经没了,我师尊只想把那人找出来。我不能坐视不管,应该去帮帮他。”“不准!”闵韶立刻皱起眉,斥他道,“事发在东靖自有东靖的人去找,你去了能干什么?”“那我可以去敦促他们找!”闵琰不假思索道,他现在心急如焚,一身的力气简直没地方使,非想替他的师尊做点什么才行。“说了不准便是不准。”闵韶毫不留情的冷声道,“别整日胡思乱想,给孤好好在宫里呆着!”“哥!!”闵琰急得跳脚,“你就让我去吧,我可以去东靖宫里找扬灵侯和六殿下协助他们追查啊。你别小看我,我师尊那么厉害,我也不差的!”闵韶简直被他吵得头疼,不容置疑的冷冷道:“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哪也不许去!”闵琰见实在拗不过他,憋了一肚子烦闷无处宣泄,最后眼见没有希望,气呼呼的转身走了。结果第二日一早,宫人便急急忙忙前来告知,说闵琰昨夜已经偷偷溜了出宫。闵韶得到这个消息时简直头疼欲裂,茶盏都给拍碎了一盏。他这个弟弟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乖巧听话得很,一到这种事上必然是最惹人操心的一个,脑筋直得像驴不说,脾气还倔得八匹马都拉不住!付偲生怕他被气得上火,赶忙端了凉茶来,边给他扇风边劝道:“君上您消消气,消消气,二殿下他如今也是个成年人啦,做事自会有分寸的,您就由他去吧……”闵韶眉带怒意道:“由他去?!他堂堂一个虞阳殿下,如今要跑到别人的地盘去撒野,你叫孤怎么由他去?!”“哎呀,这有什么的。”付偲仍是苦口婆心的劝道,“您瞧那东靖的六殿下,前段时间不也是在您的地盘玩的好好的吗?咱们与东靖素来无怨,总归邦国安定,相互之间串个门又没什么的……”闵韶阴郁冷戾的刺了他一眼。付偲立马改了口,道:“不过,二殿下这次也确实闹得过头啦,怎么能不听您的劝呢?还趁着夜黑风高跑出宫去,宫外尽是地痞流氓歪门邪道的,什么都有,这要是撞上什么意外,多危险呐……”“……”闵韶被这一个两个的烦得反噬都要发作了,寂静半晌,最后阴沉着脸,站起身怒将宽袖一拂。“罢了,孤出去找他。”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闵韶和闵琰出生的时候曾是连体婴儿,后来医生手起刀落,把脑子全都给了闵韶(不是!)第33章 闺房闵韶做出这个决定后,当即便出了宫前去找人,但愿能在闵琰抵达东靖前拦住他。但还没等他走出都城大门,腕上那枚铜扣却忽地起了反应。这枚铜扣是闵韶与手下线人的联络之物,此时发烫起来,说是时候也不是时候,他只好先找了个临近的地方,尽快与那线人见上一面,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两件事,都是与温玹有关——其一,温玹这次回东靖,温向景已经将他与悉灵侯嫡女的婚约定了下来,想必再过不了几日,就会举世皆知。其二,关于之前清平镇一事,温玹似乎没有再跟查下去,因为此刻,他正在前往虞阳都城的路上,而目的不明。温玹与悉灵侯的嫡女定下婚约一事,闵韶在上一世便已经知晓了。对方虽与敌国勾结互通,但到底没有将温玹牵连其中,更与他虞阳无关,所以闵韶并没有理会此事的打算。至于温玹这个时候前来虞阳……“……”不必想也知道,应该是前来找自己赴先前之约的。闵韶眸色微沉,沉思了片刻,还是抬步朝都城大门走了。莫约到了午时的时候,虞阳上空天色阴沉,天边下起了毛毛细雨,将整座都城笼上一层朦胧的织纱,入夏时节的微燥空气,因这场细雨而浇上了溟濛雾色。整片都城入眼氤氲,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撑着各色的油纸伞从街道走过。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前,没有撑伞,月白的衣袍被淋得潮湿,仍是不急不缓的往城里走着。都城中住的多是普通百姓,温玹为了避免显眼,便没有使用结界,就这么头顶毫无遮蔽的走在雨里,头发和眼睫此时都已经被细雨润得湿漉。他来虞阳的次数不多,对都城的了解更是所知甚少,刚一入城,似乎就在第一个岔路口遇见了难题。他转头朝两个方向看了看,不知该往哪边走。但纠结了没到片刻,目光一转,视线内便闯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只见那道背影颀长挺拔,被一袭修身的黑袍裹束着,将本就惹眼的身形衬得极为醒目,尤其是那窄劲纤厉的腰肢和刚韧笔直的长腿,一眼看去,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男人从街口的一座茶楼里出来,撑了一把无色的油纸伞,正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走着。对方似乎并没看到自己,温玹迟疑了一下,似乎犹豫了几息,最后还是移开视线,果断转身选了另一条路走。但刚走出没几步,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温谨央。”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道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夹着淡淡不悦。温玹转过头去,就看到闵韶朝自己走了过来,紧接着那把油纸伞便有半边遮到自己头顶。他微顿了顿,浑然不知闵韶已经在这等了他一个时辰,淡淡道:“君上。” 第61章 虞阳国君平日里最看不惯的便是荒淫不耻、举止无德之人,这次能给出一刻钟的宽限,可以说是相当宽容了。但温玹竟面露难色。他神情纠结了会儿,居然不知好歹的还想再挣扎一下,试探地看了看,问道:“但是我要说的事还挺重要的,真的只能一刻钟吗?要不……”闵韶立时冷横了他一眼,面色阴厉的字字咬重道:“你方才还说只说几句话就出来。”“……”温玹略感遗憾,不禁心下叹气,讷讷道:“那好吧。”心道自己为何要吃饱了撑的让他带自己到这来,可真是自找麻烦。而后悻悻转身,拐进了那间所谓的“闺房”里。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清和的“请进”,便推门走了进去。屋内的温度有些高,许是屋主身体不好的缘故,眼下分明已是夏季,壁上的石刻却并没有打开冷气。屋中的摆设风格与楼内所见到的别无二致,窗外的天色已经放晴了,斑斑细碎的光透过镂花窗照入室内,中央摆了一个硕大的占星盘,几案上正焚着悠远的淡香,一花一景都流露出一种低调而讲究的奢侈气息。一个男子正坐在长案旁的酸枝木圈椅上,他一身清雅的长袍,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似在病中,膝上还搭了条薄毯,神秘宁静的气质看起来与这个房间十分融洽。——正是先前拍卖宴上,接引晋北侯的那名男子。见到温玹进来了,他眉间带了些笑意,道:“恩公可是我这里的稀客啊。可惜我近日病发,有失远迎了。”温玹不大习惯的咳了声,走了过来,“都说了不必这么客气,直接唤我名字便可。”男子笑了笑,向他示意,“请坐。”温玹在他面前落了座,问起道:“方才楼下那是……”“是晋北侯。”男子不慌不忙道。“晋北侯?”温玹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警觉。男子却似并未当回事,笑道:“嗯,他这段时间已经或大或小来我这找过许多次麻烦了,今日又派人来砸了我的店,理由么,便是想逼我再给他寻一个冠仙云楼的舞姬。”“……”“上次你没能干脆把他杀死,真是可惜了。”男子宛若削葱似的手端起案上的茶壶,他声音平和,听来极其令人安心,似是怕温玹自责,又淡淡道,“不过倒也无关痛痒。他堂堂晋北侯,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敢来虞阳都城闹事,还肆无忌惮的砸我的万相楼呢?之所以这般恣意妄为,无非是尧国在暗中指使他罢了。即便没有他,来找麻烦的也会换成旁人。”男子心平气和,似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温玹眉间微皱了皱眉,听到最后,也只能暗叹了口气。尧国行事向来阴狠狡诈,品性又实属小肚鸡肠,当年以见不得人的手段灭掉炀国也就罢了,如今几年过去,仍是连炀国曾经的重臣都不肯放过,无论已经流落到何种地步,都一概不许让他们好过。他看着男子苍悴的脸色,又问道:“你近来还好么?这次病发,可是较以往又严重了?”男子面色温和,稍稍直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将冰裂蓝纹的茶杯推到他面前,道:“嗯,的确又严重了许多。不过,好在有你给我的药丸,能将病症往下压一压,以我现在的状况,应当还能再撑一段时日吧。”男子又道:“殿下这次亲自过来,可是有何要事吗?”温玹也安慰不了他什么,抿了抿唇,对他道:“嗯,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跟你说件事。”“嗯?何事?”“前几日,我在东靖做任务时遇到了一个人。”温玹说到这顿了下,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开口说出那三字:“李如期。”“……”听到这个名字时,男子明显一滞,短暂的陷入了沉默。随即他唇角勾了勾,扬起一抹苦笑,问道:“他……还好么?”“不太好。”温玹实话实说道,“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东靖一座小镇子上,整日扮做神棍浑浑度日,模样落魄得很,若非是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的话,我都不敢相信他是你口中说过的那个人。”男子闻言,眼眸敛了敛。他神色很是平静,眼底深得如一潭幽静的池水,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指上那枚玉润的戒指,淡淡道:“嗯,看来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温玹又犹豫了下,纠结要不要说出口,看了看他的表情,似乎怕伤到他,于是将语气放轻了些,道:“我那时还跟他提了你,我和他说,你就在虞阳的万相楼,想让他来见你,不过,他……”“他不愿意来。”男子像是早有预料般,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垂着眸,平静的问道,“对吗?”“……”温玹原本不想说得那么残忍,静默了片刻,最后只能点了下头。男子这次沉默了许久,半晌都没有作声。炉内熏香淡缕,在窗外光芒的洒照下几近透明。他眼眸始终低垂着,纤长的眼睫将他的情绪掩去了大半,却仍是不可避免的从中流露出几分落寞。他指尖停滞在那枚戒指上,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清和的嗓音带了些许低沉,道:“没关系,那挺好的,不来……便不来吧。”“反正……”他眼睫轻颤,抬起眸来看向温玹,唇角勾起一抹强笑,有些苦涩道,“我也没那么想见他。”作者有话要说:闵韶:(抬腕看表)现在距离十五分钟倒计时还有十秒钟。十,九,八……温玹:少来!哪有那么快!!!———————————到这里为止配角栏里的人物已经全部出场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63章 事实证明世上许多事情就是这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温玹虽然觉得奇怪,但他宁可把事情往巧合上揽,也不会相信闵韶当时就是故意把他买下来、故意在街口等他的。毕竟如今的闵韶对他而言太高太远了,八年的殊途,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即便他还在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去找出一些不曾变质的痕迹,但他又何尝没点自知之明呢。闵韶闻言也没再说什么,看了眼他身上之前被淋过的衣裳,淡道:“你先回去沐浴换身衣服吧,我还有政务要处理,若是有事便叫人到前殿通禀。”温玹点了点头,闵韶便转身往前殿走了。温玹又回了那座广寒殿,洗了个澡还换了身衣裳,完毕以后又在殿里用了顿饭,然后就百无聊赖的窝在床上躺着——不知为何,这广寒殿好像莫名就成了他每次来虞阳宫里的暂住之所,而且看起来规制不小,好像比他在东靖住的宫殿还大。虽然不太适应……但住起来倒还挺心安理得的。其实他本该去问一问闵韶关于武魂灵智的事,他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但闵韶方才没提,他就也不好多嘴再问。而且若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闵韶得到武魂灵智,还是至少半年以后的事……等等——温玹眼眸略微睁大,已经迟钝了好几日的脑子终于记起这件事。半年以后?!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那他难道要在这里住上半年吗?住到闵应寒拿到灵智为止?温玹蓦地有些恍惚。他也是才想起来这码事,闵韶虽然说要他帮忙找灵智,但也没说现在到底有线索了没有。他好歹一个东靖殿下,总不可能真的在虞阳住上半年吧?温玹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还是得找闵韶问清这档事。但这一日,闵韶似乎很忙,直到傍晚温玹找人问起时,他也是仍在前殿不曾出来过。第二天一早,付偲亲自带人来广寒殿送早膳。宫人将六道丰盛小菜摆在桌上,付偲揣着手,躬身站在一旁,恭恭敬敬道:“您说君上啊?他正在前殿处理政务呢,殿下可是有事要找他吗?”温玹不禁一愣,“他怎么还在前殿?整晚都不睡觉的吗?”“不是,君上一般起得早,天不亮就在前殿待着啦。”付偲答道,“您要是有事,老奴就代您前去通传一声,反正这个时辰奏折还没送过来,君上应该就是在前殿看看书什么的。”温玹点点头,“那麻烦了。”用过早膳后,温玹去了前殿。彼时闵韶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案面旁一叠御纸足有半掌高,看起来的确忙得分不开身的样子。温玹摸了摸鼻子,不想打扰他,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于是欲言又止后,问了句废话:“君上在忙吗?”闵韶从案前抬头瞥了他一眼,复又懒于理会的低下去,“你说呢。”温玹又道:“君上这两日……是不是忘了些什么?”闵韶笔尖一顿。他似是思忖了一瞬,将那支狼毫放下了,抬眸看着温玹,沉声道:“你若是不提,孤的确忘了。”“你上次在我宫里时,说不会让我人财两亏,要差人将那一万两银子送过来。如今已经这么多日过去了,你派来的人呢?”温玹:“……”闵韶直直盯着他,眸中幽深道:“可是你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来的途中,将那笔银子给私藏了?”温玹顿觉尴尬,声音有些干巴,“那……应该不是吧……”闵韶眉梢微挑。温玹继续道:“兴许……是路上遇见什么事给耽搁了,我再派人去催一催,应该用不了太久了。”“是么。”闵韶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在温玹尴尬的眼神下,复又提起笔,继续面不改色的写着御批。温玹心情复杂。若非是闵韶突然提起,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这码事,毕竟对方堂堂一任国君,有谁会料到,他还真把这点小钱记挂在心上……叹了口气,温玹索性直接问道:“君上,打算何时开始准备武魂灵智一事?”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35章 镇宁君温玹叹了口气,索性直接问道:“君上,打算何时开始准备武魂灵智一事?”他本以为这个时候闵韶应该还没预备完善,因为武魂灵智这类东西并非刻意去找便能找到的,若非有恰到好处的时机,灵智的迹象根本不会显现出来。但闵韶头也未抬,只淡淡道了句:“无需准备。等我过段时日空闲下来,便会去那边探一探,等确定下来便可直接过去了。”温玹一愣。闵韶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没什么。”温玹也不好说他觉得此事多半成不了,想拿到武魂灵智,怎么也得半年以后。 第65章 “不知君上意下如何?”闵韶对此倒是并无意见,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可。”于是赫连玉又侧过头来看向温玹,那狭长的眼睛里寒霜无波,总是有种仿佛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不是活物的错觉,道:“那么六殿下呢?”“……”“若六殿下不急着回东靖的话,如此有趣的宴席,可万不该错过。”温玹向前面的闵韶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道:“镇宁君既然愿意邀请,那我自然乐意之至。”“好。”镇宁君薄唇微卷着笑了笑,却只是勾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弧度,苍恹的脸上不见半点温度,“那,就期待殿下的表现了。”温玹道:“表现?”镇宁君脸上的笑立时僵了下。那双细狭的眸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殿下莫不会以为,观兽宴便只是观兽而已吧?”温玹:“……”“不放人进去逗逗它,光看那只丑东西在笼子里乱叫,那能得个什么趣儿?”“……”温玹神情一时有些复杂。但镇宁君身骨懒洋洋的,下颚微抬漠视着前方,在君上面前直言不讳的对温玹道:“殿下可别嫌我等不顾安危。在下包括向麟君等人在内,身为人臣,自是得学会讨君上欢心的,即便所处权位再高,那也都是王室恩赐,应当懂得回报不是?”“何况区区斗兽而已,于我们这些武臣而言,不过是闲暇玩乐打发时间罢了。”镇宁君说着,又瞥向温玹道,“但殿下原本是我虞阳贵客,在下自然是尊重殿下意愿的,若是不想斗兽,那便不斗也罢。”“只是……世有传闻,都说东靖六殿下天资聪颖,修为卓绝,所以在下也着实想亲眼见识一番。”赫连玉唇角又挑了挑,眸光精细幽然道,“小小意愿,殿下应当不会扫了在下的兴致吧?”话已至此,镇宁君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镇宁君连镇两朝,权大势大,虽不至于敢在国君面前放肆,却也不会真的将温玹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后生小辈放在眼里。温玹虽出身大国王室,又是家喻户晓声名响亮的人物,但实际上无论他的天资和师承给他带来了多少虚名,也掩盖不了他其实只是个王室六子,又归国不久毫无威树的事实。在旁人眼里,他或许只凭着那点威名就能让人对他心生仰畏,乐意恭维奉承,可对于镇宁君这样真正手握实权的上位者而言,他那点本事只是笑话而已。手里握不住兵,掌中拿不下权,再多的褒扬夸赞又有什么意义呢?根本就不够看的。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镇宁君才不会允许让温玹一个毛头小子在这样的场合上独树一帜。既然连他这样权倾朝野的重臣都得上场讨一讨君王的欢心,那么他区区一个东靖六殿下,又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坐在他的府邸席边上饮酒观斗,抚掌叫好呢。这点温玹看得出来,闵韶自然也清楚当中的弯绕。他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阻止,却听见温玹已是满口轻松淡然的应了下来:“好啊。”作者有话要说:我猜你们已经忘了他,所以简单提醒一下……这是个在全篇开头第一名c位出场、但后来连鸽了三十多章、不知道是正派还是反派的非重点人物。赫连玉:……第36章 黑甲兽温玹明白事理,对自己的定义也十分清楚,何况这件事本就该如此,镇宁君虽然态度傲慢,做的却也没错。但镇宁君走后,闵韶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三日以后,镇宁府邸。彼时夜幕已临,镇宁君将宴席设在了开阔的庭台上,邀了四位虞阳贵胄。高台琳琅,朱漆红柱,金白相织的纱幔随风垂荡,窈窕侍人于台角静立,六方桌几围绕着圈出中央大片空荡,最前端置着一方金螭纹宝座。盏盏繁复华灯灿若星斗,将高台映得恍若白昼。所有人俱已落了座,宴席在杯盏交碰中开始,镇宁府的侍卫将一座巨大铁笼拉了上来,笼底沉闷的摩擦声和铁链碰撞声远远传来,伴随着低隆的兽声,从台外一片夜色黑寂中缓缓推入了高台中央。那是一只低伏状态下足有半人高的巨兽,体型极其庞大,浑身布满黑褐光滑的硬鳞,獠牙赫然突出,臼齿森然,粗壮的前臂和后腿比人类壮硕数倍,爪尖锐利如森白坚硬的寒刃,口中的涎水透明粘稠不断滴下,一双浅褐的竖瞳充满危险和警觉,朝人发出阵阵低吼。但它的脖颈上此刻已经被套了一圈沉重的困兽锁,封住了全部灵力,起不到任何威胁。骤然见到台中盛亮的光芒,兽性直觉的感到威胁,那双竖瞳猛然一怒,喉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蓦地直立而起砰地撞击笼壁!笼门的铁链被撞得哗啦作响,整个笼身都为之一颤,发出沉闷巨声。虽然失去了灵力,但野兽本身的力量还在。而教人骇然的是,这只巨兽直立起身时足有十余尺高,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的身量。在座的几人见状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虽然脸上个个还在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发干。他们看着笼中那鳞片硬如甲胄、涎水横流的凶兽,此刻心里都有些发毛,不禁暗骂——这镇宁君怕不是疯了吧?!居然想把这玩意拉到军营打仗用,怕不是还没到战场就把自己人吃干净了!还驯化?!亏他想得出来!!巨兽狂躁的吼声隆隆在侧,却只有镇宁君唇边一贯幽冷的笑容没变,他看着铁笼欣赏了会儿,这才转而看向最前方的闵韶,道:“这兽名叫黑甲,乃是臣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的。通常的凶兽,使用困兽锁能达个五层已是难能可贵,达到七层便可称是兽中极品,便是臣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哪只凶兽能使用突破七层以上的困兽锁。”“但是这只——”赫连玉将目光看向铁笼,眸中精光细闪,竟似有几分喜悦,“臣足足用了九层困兽锁才得以将它的灵力完全封住!实在是不可多见,简直就是天赐神兽!!”“……”众人听到“天赐神兽”四个字,脸色俱是发黑,但赫连玉好似浑然不觉,连苍白的面容都似乎有了几分颜色,带着几分期待的转头问向座上之人:“君上可还喜欢吗?”“……”闵韶沉默地瞥了他一眼。他知道赫连玉的喜好一直都不同于常人,时常会因为这类刁钻凶残的东西而一改懒散,变得兴致盎然,甚至还喜欢自作多情的将这类骇人玩意拿到别人面前,去问好不好看,有不有趣,喜不喜欢……导致与他共事的那些大臣们,多少都有些因此崩溃,背地里没少因此旁敲侧击的向闵韶告状。 第67章 拂袖,又灭去了一点幽光。作者有话要说:镇宁君:呵呵,本君即使不在配角栏里,也是可以霸占一整章的男人。——————————————作者是个起名废,所以不要问为什么这个妖兽的名字这么像网游新手村里的1级野怪,我……orz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里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7章 斗兽黑甲兽的困兽锁仅仅去掉五层,威力和速度就已经相当可怖了,但赫连玉好像还偏觉得不够刺激似的,单是将黑甲兽压制住还不够,还想试试更危险有趣儿的,就这么轻描淡写,把它脖上的第六层困兽锁也给去掉了。那四位贵胄当即便慌了。他们论修为本就不如赫连玉,这下黑甲兽的灵力被释放了这么多,可能连赫连玉自己都压制不得了,那他们还上去玩个什么?!不是去送死么?!四人面色泛青,手心冒汗,各自在心中暗道:谁爱去谁去!反正自己是不去了!眼见着黑甲兽被除去第六层锁后,灵力又暴涨了一层,凭赫连玉的修为已经有些难以抗衡了,他身法渐渐跟不上速度,对迎面而来的袭击也只能危险的堪堪挡住,但还是执着,乃至于是狂热的坚持与凶兽抗衡交战。他鞭法道道刁钻凌厉,时而长驱直入,时而飘忽凛夺,杀意尽显,可即便再精湛的法术,在强势的力量压迫下也终是渐趋下风。这下温玹也有些看不明白了,不懂他为何还要执意斗兽,不觉被吸引集中,目光不移的看着结界内的缠斗。坐上的闵韶却仍是那副淡漠无关的样子,眸中不咸不淡,端着杯盏,轻啜着甘香微甜的淡酒。——他知道赫连玉是个极其喜欢剑走偏锋的人。但有时也偏得有分寸,有把握。赫连玉喜欢把世上任何一桩事都计划在内,给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划出范畴,定下底线。就譬如这次的斗兽,他的分寸和把握,就在于他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能压制住的刚好是仅剩四层困兽锁的黑甲兽,所以才会一上来就除去了五层。而他的偏锋,则是在于他明知再除一层就可能会使自己负伤,但却还是要求个刺激,只图一快。……至于底线么,恐怕就是无所谓皮肉之伤,开心就好。闵韶静静看着结界之内,赫连玉此时虽落下风,但气势丝毫不减,反倒周身的灵流愈加放肆狷狂,狰狞凶悍之势与面前的凶兽甚有一拼。他挥动手中法鞭,一道犀利金光猛然直劈过去,抽中黑甲兽的前腿,但黑甲兽浑身硬鳞,这一鞭根本没对它造成多大伤害,反倒将它激得更怒,周身黑气愈盛,嘶吼嗥喝着朝他扑去。赫连玉眯细了眼睛,眸中精光锐利如刺,竟是握鞭飞掠而上!众人只见那道纤细身影直迎上前,在临被兽爪扑住前,倏然迅敏闪身,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闪避开来,直绕至凶兽上空,手中金鞭狠厉一甩!长鞭与硬鳞激烈碰撞,金白灵流与滚滚黑气交缠激斗,发出极具刺耳的一声锐响,紧接着便听见黑甲兽嘶痛的高吼一声。——靴履落地,金鞭的光芒渐渐敛去。赫连玉华袍略微凌乱,细眉微拧着,偏过头去视线垂下,盯着很快蜿蜒到指尖的血水,呲着牙轻嘶了一声。他的小臂在方才那一瞬间被黑甲兽的兽尾划了道不浅的口子,但是相对的,他也削下了黑甲兽背上的几枚硬鳞。目前局势战平,赫连玉此时已经消耗了不少灵力,再打下去也只能对他不利。于是他抬眸用那双狭细的狐眼乜了那畜生一眼,鼻间挤出一声讥诮,也不恋战,捏着手里的鳞片,化去手中的武器便阔步走出了结界。和畜生打完一架的赫连玉回到席桌旁边,又把那件宽大贵气的外袍重新披了回去,那股慵懒邪劲儿仿佛就在他收回武器的瞬间又回到了身上。他脸上带着战后的餮足,没急着让侍人上药,慢悠悠拂了拂衣裳上的灰土,站在原处笑盈盈的看向宝座上的男人,细凉的嗓音询问道:“君上觉得这场斗兽如何?对臣的表现,可还满意吗?”闵韶淡漠瞥他一眼,薄唇轻启反问道:“赫连卿自己觉得呢?”赫连玉深以为然道:“臣已竭力而为,自然觉得好极。”“那你自己满意便可。”闵韶语气敷衍,根本没兴致跟他讨论战后感受,转而手中将杯盏放下,淡漠道:“打也打够了,叫人把这凶兽拉走。”赫连玉微顿了下,不禁疑道:“君上不打算继续再看了吗?”闵韶转眸冷淡看他,“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怎么继续。”“……”赫连玉回眸在席上扫视了一眼,几人鸡皮疙瘩都被他这一个眼神激出来了,他倏地笑道:“可是,臣身为镇宁府的主人,邀了这么宾客前来斗兽观兽,不让大伙儿尽兴怎么合适呢?”眼见赫连玉无意停止,其中一个贵胄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直言对他道:“镇宁君,这凶兽眼下太厉害,我们几人修为皆不如您,虽然心里极想尝试一番,但实在力不从心啊!不然……还是算了吧。”一个人说了话,另外几个于是也紧跟着附和起来。“是啊镇宁君,我等修为尚浅,又上了年纪,实在架不住这么凶的恶兽啊,还是算了吧!”“是啊,今日实在不宜再斗了,还是下次再说吧……”“……”镇宁君闻言嘴唇微抿,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但碍于闵韶在场也不好向这几人发作,只是眸色不悦的瞧着他们,阴凉砭骨的眼神看得几人瞬间闭了嘴。四个贵胄都知镇宁君心高气傲的秉性,只他一人斗兽,让余者旁观,不将他惹怒才怪了。他们虽然不想得罪镇宁君,但又实在不敢搏上性命跟那凶兽厮打,左右为难的低头互视,又偷着抬眼往君上的方向瞟,想求助又不敢说话。正尴尬之际,镇宁君又开口了,他眯了眯眸,兀鹰似的在他们脸上缓缓扫过,凉薄的嘲讽道:“既然诸位临阵脱逃,想要退缩了,那也罢——本君不做强求,毕竟命这么贵重的东西,谁会不惜呢?”“……”“不过——”他眼珠凉飕飕的一转,看向始终没出过声的温玹,“听闻六殿下修为不俗,应该不会跟他们一般,也拒绝本君吧?” 第69章 结界彻底粉碎成渣。镇宁君此时亦是脸色微变,与此同时,几块漆黑的铁质重物坠落在地,竟是黑甲兽自行以灵力破开了桎梏,将最后一层困兽锁也震断了!!!众人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慌忙起身惊退欲作鸟兽散。镇宁君也立时起身来,他细眉紧拧,在事态波及旁人前,咬牙一抬手再次设下了一层更为坚固的结界。但这结界成型尚未足一息,便再次被震碎了——这次震碎结界的不是黑甲兽,而是闵韶。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着一道滚墨黑影从眼前倏地掠过,兀地闯入其中,伴随着一股炙热张狂的焰流,如熔火缠电般杀入漆黑煞气中,传出铮地一声剑鸣!“!”温玹正与凶兽恶斗着,只觉得身前一阵劲风袭来,面前便多了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顿时一愣。闵韶以剑替他挡下一击,眉间紧蹙朝他低喝道:“退后!”温玹闻言不觉下意识的退了两步,紧接着便见灵力全然回溯的黑甲兽与面前横截过来的男人缠斗了起来。此时黑甲兽灵力全开,灵流沸腾暴.乱,如簇簇黑气如火焰在它身上狰狞腾烧着。它仰颈朝天怒哮了一声,在狂躁暴怒中吐出一团阴煞浓重的雾球,接着兽身一转,粗长兽尾重重扫过,撞上雾球,整团雾气便如炸.弹一般轰然炸开!!如同岩石滚入湖面,激荡起千层巨浪,滚滚煞流登时如一圈磅礴涟漪,散至整座高台!灯盏火烛顿时被煞风吹熄卷灭,整座高台的光线瞬息黯下了大半。有修为在身的贵胄纷纷在慌乱中以结界相挡,却仍是不可避免的受到或轻或重的波及,角落中手无缚鸡的侍人就更惨了,直接跪倒在地呕血抽搐。镇宁君此时脸色已经难看至极,自知这是酿成大祸了。他看着面前的景象,意图上前出手帮衬,但无论是灵流暴.乱的黑甲兽也好,还是身法精锐犀利的闵韶也好,他明显都插不上手。温玹此时没有闲着,迅速又在周围布下结界,避免煞气再度殃及旁人。而后提剑意欲再上,闵韶却沉声将他喝住,“别过来,让开!”那股焰色灵流已经灼烫得近乎刺眼了,温玹只是一顿的功夫,便见到闵韶已经从与剑相抵的兽爪下抽了身。那道棱厉的身影倏忽掠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裹挟着狠戾灼烈的灵流狠狠朝凶兽劈下!!“吼——!!”随着黑甲兽一声震入云霄痛苦嘶噑,血柱冲天喷涌!竟是直接被斩断了一只前臂。但闵韶丝毫没有停顿,冽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拂动,如浓墨翻涌般掠至凶兽上空,就着凶兽尚未缓和的间隙,乘胜追击毫不留情的对准兽首,果断狠劈而下!噗嚓一声,浓血喷溅。凶恶可怖的兽头当即滚落在地,兽身僵硬了一息,也紧接着疲软下去,如山般轰然倒塌。“……”焰流荡尽消散,黑血蔓延流淌,整座庭台四寂无声。众人有的还没从那股煞流中缓过劲来,有的还在震愕惊惶之中,闵韶已经拔出了剑,将武器重新化回了虚空。他脸色阴冷沉翳,加之眉间杀气未散,衣袍上还难免沾了浑黑的兽血,台上烛火昏沉明灭,一眼看过去,更叫人胆战心惊心生颤畏了。他转过身去,眼眸冷冽阴沉的看向一旁的镇宁君。纵是赫连玉那张常年病恹冷诮的脸,眼下也不禁重重扭曲了下,跪下身来,立马垂首谢罪道:“臣……一时失察,举事不慎,惊扰了君上,还望君上恕罪。”“恕罪?”闵韶眸如寒刃,冷冷盯着他,寒声道,“赫连玉,你可知道你今日犯的是什么罪?”“君前生事,伤及群臣,这是其一。其二,你对别国来客出言不敬,下手不知轻重,险些酿出人命,假若因此引得两国相生龃龉,甚至起兵动戈构发战乱……赫连玉,这后果,你担得起么?”“……”“前几日是你亲口邀孤来赴你镇宁府之宴的,可你现在睁眼给孤看清楚,你面前所谓的宴席是个什么样子?满室狼藉,惨不忍睹,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还想让孤恕你的罪?谁给你的胆子?”闵韶危险的眯了眯眸,“先君么?”赫连玉脸色一变,惶然低首,“臣不敢!”台上众人闻言将头低得更深了,个个噤若寒蝉,面色紧肃,气氛一时冷凝至极。闵韶也无意再与他多说,他神情阴冷,居高临下瞥着赫连玉,冷声道:“镇宁君,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还有,明日一早自己去刑台领罚,至于罚什么,罚多少,你自己看着办。”“!”众人心下俱是一惊,万没想到君上这次竟真的半分薄面都不给,居然叫镇宁君去刑台受罚!闵韶说完根本没理会旁人的脸色,又看了眼身后的温玹,冷道:“回宫。”而后转身阔步出了庭台,留下满室森寂的众人。……回去的时候,温玹本想探问几句,但他和闵韶乘的不是同一驾车,没有机会开口,而到了王宫后他也没再跟闵韶搭上话,因为虞阳君上本就非常忙,一入宫门便直接去了前殿,让他自己先回广寒殿休息。想来闵韶此刻也该是在气头上。温玹便没去自讨没趣,有什么话便等他第二天火气消些再说。但晚些时候,有虞阳宫中的医师过来敲门,说是来给温玹看病疗伤的。温玹一怔,迷茫道:“我没病啊。”医师恭恭敬敬道:“那也要在下查过才知道。”温玹还没反应过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确实没什么大碍,还是不劳医师费心了。” 第71章 萧成简还是那副华贵慵懒的样子,样貌清朗俊俏,就连站在地牢门外,都像个刚从青楼里出来的浪荡富家子。他在刺眼的阳光下抬起头,似乎是一时没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眯了眯眸,一眼瞧见了对面的温玹。于是悠悠的走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哟,我的六殿下,您还知道回来啊?”温玹:“……”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的打量着温玹,探究道:“殿下最近好像往虞阳跑的挺勤?怎么着,刚定了婚就有相好的了?哪家的姑娘啊,长得漂不漂亮?打算收来当妾么?跟她睡过了没有?”萧成简上来就嘴欠的问了一连串问题,地牢附近乃是重地,虽然这墙下没人,但却随时可能有兵卒过来巡逻的。温玹不禁瞪他一眼,道:“别贫!说正经的,李如期那边怎么样了?”“他啊……”萧成简仍眯着眼睛,道,“就在牢里呢。昨日我跟虞阳那小子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从东靖离开,还好我们赶的及时。”“清平镇那边的事我也已经派人对证过了,你说的那个月老庙和盗取灵力的邪阵,目前还没什么头绪,但是布阵之人,至少可以把这个李如期排除在外。因为按照清平镇的状况,应该是在事发的三月前那个邪阵就已经存在了,而李如期,的确是在事发的半月前才进入东靖的,所以依照时间来说,此事与他对不上。”温玹皱了皱眉,道:“知道了,还有呢?”“至于其他的事么……”萧成简思忖了下,脸上露出几分嫌弃,道,“你自己去问他吧,满嘴胡话。”满嘴胡话四个字指的就是李如期了,在清平镇的时候,温玹就多少知道了这个人的脾性,所以对此倒也并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他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虞阳的那位二殿下呢?”一提起他,萧成简脸上的厌弃就更深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差了很多,嫌厌道:“昨日一早接到封信就走了。”说着又露出几分恨恨,“妈的……还好他走得够快,要是再在我面前多待几日,本侯可不敢保证能让他完整着回去!”闵琰想必也是昨日接到了明微真人的来信,见到信中的内容就立刻赶去了浮荒之巅。温玹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做什么了?”萧成简那股嫌弃就快要化为实质,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头疼,道:“你是不知道,我那日本来喝酒喝得尽兴,正想回府好好睡一觉,但这小子突然出现在我侯府门口,偏拉着我不让走。我看在他是虞阳二殿下的面子上,就跟他说让他进府里待一晚,有事儿等我明天酒醒了再说,但他偏不!还非拽着我叫我立刻就走,跟他去查案找凶手!”“神经病!”萧成简骂了一声,怫然道,“他叫本侯走本侯就走,怎么可能呢?!何况他是眼瞎吗?我当时都喝成那样了,我跟他走得了吗?”“……然后呢?”“然后?然后他就在我侯府门口闹腾了整整一晚上!也得亏是本侯要脸,忍着脾气没跟他动手,不然等第二天起来,本侯这张俊脸都能丢到虞阳去!”萧成简想想都觉得肝疼,放眼整个东靖,找不出第二个敢跑到他的地盘撒野的人,“气死我了。”温玹心情复杂,又问:“但你最后不还是跟他走了?”“我有的选吗!!”萧成简气急败坏,牙根痒痒道,“他在府邸门口跟我磨了整整一晚上,最后老子一晚没睡,酒都醒了!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他了,但这小子也真是精神头旺得跟条犬一样,半点都不休息,催着我立刻就走!”“而且他不光走的时候催,路上的时候也要催,喝口水吃个饭要催,连我出恭拉个屎,他都要催!!!”萧成简气得口不择言,连糙话都用上了,至今想起闵琰那聒噪又无孔不入的声音,脑子里都是嗡嗡耳鸣的。“噗。”温玹听到这儿终于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你还笑!”萧成简狠剜了他一眼,“你的兄弟在家里边受苦受难,你却跑去外面勾搭相好的,温谨央,瞧瞧你还是个人吗!”温玹立马敛了笑容,反驳道:“别瞎说啊,我没有相好的,我是去做正事的。”萧成简气愤的哼了声,俊脸都扭曲了几分,又骂道:“还有,他不光是催我,没事在路上的时候还要一个劲儿的跟我念叨他那个厉害死了的师尊跟兄长!跟我讲他们有多好多厉害!你知道吗温玹,本侯在朝堂见过那么多阿谀小人,去过那么青楼瓦院,见过吹嘘奉承的嘴不计其数,但唯独没见过一个吹得这么淋漓尽致、这么慷慨真挚、这么无孔不入的!!!”“……”温玹不禁想起了闵韶身边侍官的付偲,问他道,“怎么说?”萧成简回想起来都觉得阵阵头疼,道:“譬如我吃饭的时候,夹一口肉他就要跟我讲他的师尊从来只吃清淡绝不沾油腻,我喝水的时候,他就要讲他的师尊最爱灵山的梨雪飘顶,我调转灵力出招动武的时候,他又要提他的师尊在浮荒之巅有多么的受人尊崇,他的兄长又是多么的天资强悍无人可比!”他愤然将目光看向温玹,“而且他还提了你!”温玹本来听着觉得好笑,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愣了下,“嗯?提了我?”“对!”萧成简道,“他说你也是太玄老祖的弟子,但是你没有他哥厉害,这世上一共就两个人会无情道,他哥就是其中一个,他哥不仅修为高深,还哪哪儿都比别人好,简直厉害死了,呵呵……”萧成简说着不禁讽刺的冷笑。他虽然对闵韶的了解不是很深,但再怎么着也知道那人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别说是跟人比了,养条狗都比他情深义重!!修为高又怎么着?到头来不还是不如个畜生!萧成简对此人的印象也是从多年前起就没好过,但平日里每每听到别人提起,至多就是表示不屑一顾,这回如此不遗余力的嘲讽,完全就是被闵琰给激起来的。“可是我确实不如他啊。”温玹抿了抿唇,还不禁替闵韶平反了一句,“而且他也挺好的……”萧成简倏地扭头,满脸见鬼的表情的看他,高声道:“他好?温谨央,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吧?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了?”“……”萧成简又皱着眉,嗤之以鼻道:“何况你哪里比不上他了?要我说,你分明哪儿都比那种人强得多,修为高又怎么着?在这王宫里头,修为高又不能当饭吃,他那点本事算什么?”温玹沉默着没作声,心里却道闵韶确实哪里都比他要好。论修为不必说的,论出身,闵韶是正经八本的嫡长子,论地位,他如今已经是虞阳万人之上登顶人极的国君了,论能力呢,这点温玹就更无从比较了。因为闵韶这个人无论是治国也好,带军也罢,都是雷厉风行绝无纰漏的,甚至是每一次的杀伐决断,都清醒果断得让人害怕。且至少从他离开了虞阳十几年,登上王位后不出几年便能震慑整个朝堂这点来看,他就比温玹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说他比闵韶强,强在哪里?可比之处又在哪里?他有时甚至都会毫不怀疑的认为,他的师兄之所以对他这么疏远这么冷漠这么不想认他这个师弟,都是因为他实在太笨太没用了。假若他身上有任何一点超出常人的可取之处,让闵韶觉得他还有那些价值的话,他们上一世,或许也就不至于走到最后那般境地。温玹摇了摇头,也不跟他多聊了,道:“罢了,你早些回吧,我去地牢里见见那个人,看还能不能问出点什么。”说罢跟萧成简道了个别,转身走入了幽黑的地牢。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记住一句话:李如期就是个憨批。感觉以后会用到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 第73章 温玹抬眸看着他道:“不,我们没这么想。”“那明微呢?”“他……”温玹顿了顿。明微真人当时的确是一副被状况蒙蔽心生恨意的模样,可如今看来……他也不知明微真人那时是真的暂失了理智,还是有意做出的假象。李如期见他顿住,唇边的讽刺更深了,继续道:“他派人找我的下落,又是为了什么?找我对质?往我身上安罪名?还是纯粹只是为了把他这出好戏演个完整?”“哈哈哈……真可笑。”李如期不禁抚掌,笑着冷嘲道,“不愧是浮荒之巅的宗师大修,连戏都演得这么绝妙,真是好极了。”“……”温玹也不知能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相信谁都是错的。若是明微真人当日真如他所说的,将戏演得淋漓尽致毫无破绽,那面前的李如期又何尝不能呢?同样是一面之词,如今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他谁也不能信。更何况,当初在血窟洞里还有一个不曾露面的幕后凶手,这件事跟那个人有没有关联,现在还根本无法判断。温玹揉着眉心,不禁头疼的叹了口气,片刻后,他道:“罢了,此事暂先不提,我过后再想办法追查。”“不过……”温玹又道,“李如期,还有件事,我想再同你谈谈。”李如期闻言顿时有所警觉,眸色中多了几分排拒之色,抬起眸来看着他,“你又想说顾玦?”见温玹没有否认,李如期微扬起下颚,做出刻意的浑不在意,道:“我上次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闲空、也根本不想去见他,你总跟我提这个干什么?”温玹见他反应如此排斥,心里不禁有些复杂,问道:“你为何不想见他?”“……呵呵,这话真是有趣了。”李如期可笑的反问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何非要去见他?东靖六殿下,你查案归查案,还是少干涉这些为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见温玹表情有些凝重,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李如期眯了眯眸,又道:“怎么?难道他跟你说什么了?”温玹沉默的盯了他一会,清冷无暇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淡淡道:“不曾,他从来没跟我谈过你们之间的事。”“那不就得了。”李如期冷嗤,“你连个知情者都不算,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有件事——”温玹顿了顿,沉静道,“李如期,顾玦没跟你说过,所以你大概也一直都不知道。”李如期漆黑的眼中映着幽亮的烛火,眯了眯眸,终于露出一丝探究,盯着他道:“何事?”“顾玦他身中寒毒,命数……已经快尽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1章 失火“顾玦他身中寒毒,命数……已经快尽了。”桌上灯台忽地一瞬明灭,险些被骤然掠过的气流吹熄。李如期腾然起身,周身猛掀起一股骇人的气息,砰地按住桌面,惊怒的盯着温玹:“你说什么?!你他妈别骗我,什么时候的事?!”“大概四年前,从他离开炀国的不久之后。”“不可能,他——”“是真的,我没骗你。”温玹在他质疑前将话打断了,眸色很沉的盯着他。李如期不禁咬牙,手掌青筋暴起的撑着桌角,眸中隐隐欲裂道:“你他妈怎么不早告诉我?!!”温玹听他如此推卸不由得也恼了,他倏地站起身,愠怒的反问道:“我告诉你?你还要我怎么告诉你?我告诉你去见他你见了吗?他这几年从没离开万相楼,这么长时间你去见了吗?是你自己要躲着他的!”“……”温玹皱眉看着他道:“李如期,方才你口口声声说不想见他,可你这不是也很关心么?既然如此你何必又要避着他?难道若没有遇到我,没有从我口中知道他的状况,你就打算这一辈子都对他避而远之了?若他没中寒毒,没有命不久矣,你就打算一直不闻不问了?”李如期眸中幽暗的火光闪了闪,眉心依旧紧拧着。“我不清楚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纠葛,但既然你对他并非半点情谊也无,那为何不干脆跟他当面把话说清?你是真的不想见他,还是只是在逃避而已?”温玹眸中烛色幽明,深冷的看着他,“李如期,你可知道,顾玦如今的状况已经很糟了,寒毒在他体内无药可解,只会越来越严重,以他现在的程度,恐怕再过不了半年,就会毒发身亡。”“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去见他?”李如期眸中一颤。他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没有作声,只是红血丝渐渐布满了他的眼。木桌上的烛火挣动微晃,寂静的屋内四角昏黑,唯有这一簇暖橘散发着光亮。温玹眼睛沉沉地看着他,那双黑眸透过李如期淌着幽暗的光亮,静默半晌,他又道:“李如期,虽然我不了解顾玦,但也看得出他是有心结的。倘若你还有丁点在意他的话,不如就去见见他吧。人生在世,一辈子虽然看起来很长,可说不定哪天就戛然而止了……别让他把心结带到棺材里,也别让自己后悔。”“毕竟人死了的话,生前身后……什么心意都没意义了。”“……” 第75章 瞬间布成这样的巨阵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不仅是需要对阵法的掌握,还要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支撑,尤其是复杂的高难阵法,即便名宗大修来了也未必能成功。纵然萧成简对这个人再怎么不顺眼,却也不得不承认,上天对此人灵力天赋的偏袒的确严重得叫人无话可说。温玹望着那片渐弱的火海,胸中一烫,心脏的跳动随着那股火势一起安稳下去不少。周遭的嘈杂声越来越多,许多人都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将周围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虞阳的百姓大都不知道他们国君的样貌究竟什么样,四周围观的人们看着眼前这幕,都在议论纷纷的探讨着那人是谁。本是紧张焦灼的时刻,四下里却不合时宜的夹杂着女人兴奋的叫声。“……”不得不说,那道背影此时真是耀眼极了,遮天蔽日的火焰下,挺拔的黑袍随着灼风如浓墨般卷荡,颀长挺拔的身影配上醒目的长腿,单凭着一己之力压制住了整片火海。哪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叫年轻的女子们为之疯狂了。温玹此时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被火光映得浑蒙的眼望着高楼焦黑的某处,心里忐忑难安,不由担忧着顾玦的安危…………李如期冒着炙烫的大火闯进了万相楼中,周身施了避火结界,勉强可以抵挡住这里诡异的焰流。进去的时候,楼内已经被烧得焦黑难辨,木质的台阶摇摇欲坠,蒸腾浓烟充斥在四周,整座万相楼已经濒临倒塌。他不确定顾玦有没有脱离危险,此刻还在不在里面,只能咬着牙跌跌撞撞不管不顾直奔到了三楼,这一层已经几乎完全被火焰吞噬了,每一个房间内都被灼灼大火烧得不成形。他强行以结界抵挡着火流,终于找到了最深处的那间房间。砰地将残破的门板掀碎直闯进去,里面同样大火烈烈,眼前的景象却登时将李如期惊得目眦尽裂。一股恨意徒生,他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将字句咬碎道:“方、无、澜!你想干什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2章 生变灼灼火光里,那道颀长的身影被烟波焰浪扭曲得变形,一袭白衣却依旧干净得如浩渺白雪。他闻声回过头来,面容清隽冷冽,眉眼寒若冰霜,灼目的烈火将他的面容描摹出几分可怖,眼眸中却毫无温度,看着突然闯来的人。——不是方无澜又是谁。方无澜此刻置身火海,仙衣玉立,脚下此刻不知正凝聚着什么阵法,边缘处幽光森森,中心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如深渊中张着口的恶兽,而旋涡之上躺着的人,正是顾玦。李如期一眼看过去,见到那张被凌乱发丝挡住多半的侧脸,苍白憔悴得令人心惊肉跳,火光狰狞之下,甚至看不清那人此刻是否还有呼吸。他心脏猛揪了下,低骂一声便要冲过去,方无澜却倏地一掠宽袖,一道暴烈的火墙拔地而起,直接将李如期横截在外。眼见他化出了那把凛光乍然的青麟刀,方无澜扯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声音幽冷道:“又见面了,李将军。”他说话间,李如期已经朝着火墙横劈了一刀,火苗猝然蹿腾,分裂出一道缝隙,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原状,依旧烈烈灼烧着。“别白费力气了,你阻止不了我的。”方无澜唇齿轻启,渗着傲然的寒意。李如期抬眸怒目看向他,双眼被烈火熏得赤红,咬牙道:“方无澜,你到底想干什么?”方无澜下颚微抬着,漠然睨着眸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顾玦,而后掀起眼皮看向李如期,森冷渗人的笑了笑,“干什么?你觉得呢?你害了楚眠风,我便要你最在意的人偿命,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你他妈胡说八道!!!”李如期朝他怒吼,脖颈上青筋暴起。“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就算他死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哈哈哈……”方无澜突然笑了起来。那张冷如霜雪的脸宛如一张假皮,轻而易举便换了模样,化作了满眼的讥讽鄙薄,轻描淡写道,“是啊。我清楚。”他一字一句地,“那日放走你的人是我,杀死楚眠风的人也是我……就连他后来死而复生,也是我一手安排好的。”“但那又如何呢?”“……”方无澜眸中似是冷嘲,似是可悲的看着他,“李如期,看看现在的你自己,这世上还有人会信你吗?”眸子睨了眼脚边的人,怜悯道,“就连这唯一记挂你的人……也要死了啊。”“你给我住口!!”李如期顿时暴怒,眸中似有熔流崩裂而出,手背青筋快要爆出血来,青麟刀凛冽的锋刃隔着火墙倏然直指向他,咬牙道,“方无澜,你想干什么冲我来,顾玦他跟你无冤无仇,赶紧放了他!!”“啧啧啧……”方无澜负着手无动于衷,眸中仿若结冰,只是可笑又冷漠的看着他,“真是可惜,李如期,难得你情深义重了一回,顾玦却根本看不到了……若他此刻能亲眼见着这一幕,岂不是要为自己这颗真心没有凭白交付于人,而感动得泣不成声?”李如期眸中微动,似是被这一句戳痛了什么,狠狠怒瞪着他,“少废话!方无澜,你到底要做什么?!”“做什么?当然是杀了他。”方无澜神色幽冷,毫无波澜道,“我想置他于死地,你又能待如何呢?”不等李如期说话,方无澜又冷着声音讥笑道:“你想从我手中救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李如期……你这个人当真是可怜可恨,更可笑!”“你躲了他这么久,如今得知他命不久矣,才终于肯舍得放下你那高贵的脸面,急不可耐的前来瞧他了?你以为你是谁?给你的时候你不要,偏偏快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你以为老天爷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给你追悔的机会?”“……”“太晚了。”方无澜冷道,“李如期,你已经错过太多了。” 第77章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预收已开,求个收藏~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冰糖不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3章 对质“顾玦!!!”阵法消失后,方无澜不再停留,回首宽袖一拂直接将身后焦黑难辨的窗户破开,向着黑寂的窗外一跃而下。与此同时,李如期面前的火壁也失去了灵流的控制,倏地消散了下去,他疯了般立刻紧追其后从那窗户跳了下去,可分明只差了几息的功夫,那人便已经全然没了影子。黑夜寂寂,风里弥漫着烧焦的气味,李如期落地的庭院里空无一人,他双眼通红如鹰隼般快速在四周巡视了一圈,视线几乎瞬息定在了背后墙壁角落的一道浑浊身影上。那道身影模糊不清,几乎与焦黑的墙壁融为一体,李如期字句如浸了血般狠狠咬碎,“方无澜!”他此时的理智已经所剩无几,脑中热血滚沸,握着青麟刀便直冲了过去,黑暗中那道灵流如璀璨星河,刺眼夺目,带着凛冽的疾风,狠厉又决绝横劈而下,可就在刀锋快要落在那人脖颈的刹那,又猛地顿住了。因为此刻那道身影忽然转了过来。借着朦胧月光和凛凛灵流,李如期看见那个人,根本不是方无澜。而是一个陌生人。那人相貌平平,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乍然看去只是个普通佣人的模样。可在月色的映照下,那双眼睛浑浊森然,眼白占据了大半,漆黑的眼珠阴勾勾直盯过来,神色阴森,脸颊瘦削。面对着灵流激迸的青麟刀,没有丝毫畏惧,反倒在对上李如期的视线后,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令人极其毛骨悚然的笑容。一股寒意瞬息攀上李如期的脊背。他盯着那张平凡却又扭曲的脸,瞳孔倏然大睁,汗毛倒竖,像是被掘出了某些潜藏在深处的记忆。他不由自主的视线向下滑去,赫然见到那人手中此刻正提着一把银刀,刀刃上鲜血淋漓,滴滴答答从刀尖上不住滴落。耳畔一声嗡鸣划过!“咣当”一声,青麟刀掉落在地。一股痛意直袭脑髓,李如期倏地蜷缩着抱住了头,却强忍着眼前的阵阵昏黑没有倒下。顾玦……顾玦……他双手颤抖着将刀捡起来,再抬起头却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他错乱的幻觉般,没有留下任何踪影。就在此时,漆黑的庭院忽然遥遥闯入几盏明亮灯火,有人在背后喊他的名字:“李如期?!李如期!!”李如期浑浑噩噩回过头去,便看到温玹正朝他赶过来,身后还有阔步走来的闵韶和虞阳的官兵。他此时双眸浑蒙,却带着明显的锐戾血气,手里的青麟刀寒光熠熠,却不知在对着谁。温玹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找到顾玦了吗?发生什么了??”李如期攥了攥手里的刀柄,脑中混沌如麻,心底却止不住的恨意汹涌沸腾,眼前像是被血红杀意遮蔽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咬牙一把将温玹推开,沙哑嘶厉道:“滚开。”而后腾然起身,向着某个方向蓦地飞掠而去,转眼消失在了夜色里。“李如期!!!”闵韶眉间微皱,直觉出了大事,沉声道:“走,跟上他。”……李如期的速度很快,若非是闵韶及时在他身上放了一只追踪蝶,险些把人跟丢了。追踪蝶的踪迹移动了整整一日,闵韶和温玹,连带着后悔将犯人擅自带出来的萧成简一起,也不得不循着踪迹不眠不休的跟了整整一日。追踪蝶最终停下的地方在浮荒之巅,待闵韶等人赶到的时候,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弟子,隔着很远便能听见人群中传来的争执,其中便有十分熟悉的声音——“李如期,你这是要闹什么?”方无澜清冷如常的声音从中传来。“本座还没找你,你倒是自己先送上门了?”周围一众弟子寂静的围观着,面色多少都有几分不善的看着李如期,显然是方才在温玹等人来之前,李如期已经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仅惊动了这些弟子,还把明微真人也惹了出来。但李如期此时形貌有些狼狈,状态明显不太对劲,目光阴寒透血的盯着他,半晌,只问出一句:“顾玦在哪?”温玹匆忙赶来,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声。……顾玦不见了?而且还和明微真人有关?!萧成简在一旁皱了皱眉,小声自言自语道:“顾玦?这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啊……”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方无澜面色冷若冰魄,面对他的质问半点波澜也无,只是负手而立,冷漠瞥着他,“什么顾玦,本座闻所未闻。” 第79章 “好个巧合!”李如期双眸近乎嗜血,手中倏然化出青麟刀,灵流随之淌烨,蓦地指向方无澜,“你不认也罢,但别以为旁人都向着你,我便拿你无法了——”方无澜并不多言,剑上奔色流光,眸中杀意渐显。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温玹看着方无澜手中同样亮起的激荡灵流,脑中灵光一现,忽地喊道:“等等!”他忙道:“李如期!明微真人的灵力是水系,万相楼的那场灾祸只有火系修士才做得出来,你冷静想一想,那不可能是他放的!”“……”李如期闻声果然微微一顿,目光锁向明微手中的熠熠寒光。四下一时寂静了片刻。温玹以为他说中了,但浮荒之巅几名高阶弟子却相互间面面相觑,神色多少有些异样。楚眠风眉间皱得更深了些。半晌,似是没有办法了,他叹息了声,不得已解释道:“无澜他……的确也会火系。”“他曾经,是水火双修的。”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累了,隔日更几天,让我休息一下,很快恢复日更_(:3」∠)_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4章 旋涡“……”方无澜的的确确是个双系修士。他的天赋中水火二者皆有,但这两种属性本身相克,所以他通常只会使惯用的水系,导致很多人都遗忘了他原本还有一个火属性的事实。此话一出,温玹也瞬间哑然了,难言的看向对面冷若冰霜的方无澜。纵然难以置信,但所有迹象的确桩桩都指向了他,即便仍旧只是些一面之词,温玹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在倾向于相信李如期了。方无澜冷漠不言,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飞来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登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那只木鸟疾快地扇动着木翅,沿着山道俯冲而来,直扑到众人眼前,绕着方无澜面前不停盘旋,十分焦急仓惶,看起来若是有灵智的话,此时定然会急得朝着明微真人尖呼大叫。这是浮荒之巅紧急通信时才会使用的木鸟,一般情况甚少会用到。方无澜不禁皱眉,抬指探向木鸟上那缕灵气,感知到其中的内容,目光瞬间一凛!他抬眸冷厉的看向四周弟子,疾声道:“锁灵塔异动!去叫浮荒之巅上下弟子都出来,高阶弟子随我前往玉钩峰,其余人在外布阵,无论发生任何意外都要守住!”“是!”弟子们闻言无不面色紧张严肃起来,立刻转身赶向了山上。浮荒之巅禁地众多,锁灵塔乃是最妖邪最凶险的一处,其中镇压着不计其数的煞灵邪物,即便是被大阵和灵宝镇着,平日里的煞气仍然会逸散至整座玉钩峰。但近百年来,浮荒之巅上虽偶尔出现些大妖凶兽,锁灵塔却一直相当安稳,从未出现任何异状。今日,恐怕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方无澜也再顾不得其他,看也没看李如期一眼,立马与楚眠风一起飞身赶往玉钩峰压制异动。萧成简看着徒然走空的人群,愕然道:“靠,咱这是什么运气啊……”眼下山脚只剩了他,温玹,闵韶,还有李如期四个人。温玹也这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觉犹豫的转头看向闵韶,“现在……该怎么办?”闵韶蹙眉道:“锁灵塔异动非同小可,以防万一,跟上去看看吧。”温玹点了点头。以他们的修为,若真出了大事也可帮上些忙。他转而又看向李如期,正要说话,李如期却根本没顾他们,眸中闪着锐厉阴冷的光泽,显然另有打算,直接朝着山上飞掠而去。“喂……!”温玹看着那道身影从眼前倏忽掠过,不禁眉间紧皱,怕他冲动出事,叹了口气,也只好赶忙紧跟了上去。浮荒之巅上下气氛骤紧,人荒马乱,整个宗门都因这场异动而仓忙了起来,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温玹等人很快就到了玉钩峰附近,浓郁的煞气近在咫尺,阴邪诡祟的气息已经十分明显,再往前进恐怕会很危险。温玹心知以萧成简的修为已经不能再往前去了,转头对他道:“你留在外面帮他们守阵吧,我跟君上去里面看看。”萧成简点了点头,温玹便跟闵韶一起跟随在那些弟子之后上了玉钩峰。玉钩峰上因受煞气侵蚀,常年阴风阵阵,万木肃肃萧杀,眼下许是镇灵塔中煞灵泄露,煞气又比以往浓郁了几倍,四周黑气阴沉,瘴雾弥漫,风急天低,处处透着股阴寒悚然的气息。 第81章 身后的人似乎也摔得不轻,强忍着坐了起来,轻拍了拍他的脸,低声道:“温玹?”不等他回答,一道低沉而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像是隔了很远,在空荡的大殿内泛起回音:“从今日起,孤封凌江君府世子李如期,为我大炀少将军,从今往后,为我炀国朝廷除敌寇,斩奸贼,为炀国百姓换安宁,镇太平,入与李大将军麾下,并统昭北军……”“……”温玹脑子里倏然一片空白,猛地将头抬起来。他这是……在哪?!作者有话要说:阵法:一带三。醒醒,进副本打团了!!接下来是李如期的故事,略有一丢丢虐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5章 故炀桀骜骨(一)温玹赶忙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正卧在闵韶怀里,以这样的姿势,闵韶方才显然要比自己摔得严重的多。但现在却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周围,才发现他们正在一座宽阔的大殿中央,两侧站着整齐俯首的群臣,层层玉阶之上,坐着的乃是一个陌生的君王。可这些人对他们两人视若无睹,好似根本没瞧见一般,将他们两个突兀出现在殿中央的人完全当成了空气。温玹觉得脊背有些泛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闵韶目光扫了四周一张张肃穆低顺的脸,道:“不清楚,可能又是幻境。”温玹脑中乱成一团,想不明白那道阵法是从何出现的,又怎么会把他们带到幻境里来,左右看了看,就连李如期也没了。闵韶站起身来,又向地上的温玹伸出一只手去,将他拉了起来。温玹忍不住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下,担心道:“你没事吗?”“没事。”温玹抿了抿唇,眼下的环境诡异得紧,他思绪乱得理不清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头又观察起周围来。看这里的景象,好像是某国的朝堂,殿上的君王正和臣子在早朝上谈论着什么,对话持续了好一阵,内容没头没尾,温玹没太听懂。过了没多久,殿前宝座上的人站起了身,道:“退朝吧。”话音落地,君王起身从侧阶而下,殿上的大臣们便如潮水般向着大殿门口退去了。他们转过身,一个个面对着温玹走来,脸上或是淡然或是冷漠,眼神从他身上越过去,身体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和闵韶的存在。后面的几个朝臣走在一处,边说边笑的朝着殿门走着。他们将一个年轻的男子拥在中央,神色看似谈笑如常,却也不难从那一张张虚与委蛇的面皮上,捕捉到些许恭奉的痕迹。中间那人昂首阔步的朝殿门走来,年轻的面容俊朗桀骜,眉宇张扬跋扈,年纪还不到弱冠,身上的袍服绣着炀国特有的贵族图纹,标志着他极高的出身和地位,腰间佩着一把材质不俗的匕首,面对着身侧几个老臣的恭维面不改色,甚至许还有几分享受。温玹看着那张脸,当即愣住了。……这个人是李如期?!温玹没敢笃定,因为那张脸的的确确和李如期生得一模一样,可年纪却太轻了!他试着叫了一声,“李如期?”但那人和所有人一样,根本没有看到他,面色带着几分悠然傲气的,就这么直挺挺朝他走了过来。温玹站到前面,想试着能不能拦住他,但李如期步伐不减,走至面前,竟面不改色的直接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温玹眼眸睁大,瞬间觉得头皮发麻。“温玹。”闵韶皱眉,忙上前拉他。“……我没事。”温玹神色复杂的回头望去。闵韶转头看向那道走出去的背影,心里已经隐约有了察觉——这里应该是李如期的幻境或是回忆,而他们两个只是误入进来的局外人,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更无法跟这里的人交流。而且,这道幻境也与上次在血窟洞中的完全不同。在血窟洞时,他们只是神识被带入了幻境,肉身还留在外面,想要离开并不是难事。而眼下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处于境中,想要强行脱离,几乎是不可能的。闵韶眉间皱了皱,也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沉声道:“走,跟上他。”他们两人一路跟着李如期,很快就到了凌江君府。府上国君派来的侍官已经等候了多时,见到李如期便恭敬地躬身行了礼。李如期有些悠懒地坐在座上喝茶,举止颇为怠慢,但侍官却仍是面不改色的低垂着眼,奉从国君之命,嗓音尖细的给他讲起任职需注意的诸多事宜。由于这个年纪的李如期还是第一次正经入朝为官,侍官出于敬业,便仔仔细细地给他讲了不少,上至政治朝纲,下至宗族礼法,但凡是需要重视的,能提便多少都提了几句。身为宗室贵胄出身的李如期,这些应该自小就听过不少,于是时间一久,便表现出了极度的不耐烦。 第83章 顾玦没有跟他多聊,甚至连句简单的初见寒暄也没有。他本就不怎么健谈,加上刚刚上任,还没适应过来新的身份,对朝堂的各个官员根本不怎么熟悉。国师府里平日不接见闲人,每次来占星阁卜问事宜的人,都是些李如期这样的不好相与的重臣要戚,使得他每次接见时,神经都要微微紧绷起来。顾玦垂着眸,直接开始替李如期演算。他骨骼纤细的手指推动着占星盘上的滚珠,偶尔会向对方提几个必要的问题,视线始终落在那些复杂的文字上,专注认真的对着星盘演算。李如期就抱着傲慢的心态直直看着,看他怎么装神弄鬼。屋内熏香缭绕,温暖安适。一刻之后,顾玦将星盘归位了,开口道:“此战险胜,但切记穷寇莫追。敌将狡诈,奸计难防,若贪图一时之利,必然功亏一篑。”“你说什么?”李如期脸色一沉,显得不悦。他压根就不信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私以为所谓的占卜,不过是国君用来安抚人心、糊弄傻子的一种手段罢了,没想到顾玦会一开口就说出个这么不尽人意的答案。眉峰一挑,道:“你的意思是我会输?”“李少将军若能将分寸拿捏得当,便不会。”李如期登时不乐意了,轻蔑的往那占星盘上瞥了眼,口气毫无尊敬,“就凭这么个破烂玩意你就敢笃定了?糊弄谁呢?”顾玦眉间微皱了起来,见他一派无礼,心情明显已经不好,但仍保持着教养道:“李少将军,我顾家世代钻研此道,并非空泛无稽之学,我更不曾糊弄于你,还请李少将军自重。”“哼,是吗?”李如期不屑一顾,脊背向后靠去,面露讥讽的抬了抬下巴,道:“小孩儿,战场之事你又懂多少啊?你知道这场战役,敌方的实力才几何吗?连我爹那样久经沙场的人都说这次的把握能有九成九,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竟然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摆弄两下,就敢胡言妄语了?还以为我会信?谁借你的胆子啊?”“还是说,你们顾家在朝廷的俸禄,就这么好赚?”顾玦当即愠怒。对方不仅对自己言语有失礼数,竟然还连带着蔑视顾家,顾玦亦在少年气盛的年纪,冷冷出口直言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李少将军又是第一次亲率出征,本就经验不足,有何资格笃定自己一定能赢?”“何况令尊就算再厉害,也终究不是少将军自己的本事,这场仗对令尊而言,或许真有九成九的胜算,但换做是少将军你,根本就没有!还请李少将军正视己身,莫要太过大意轻敌了。”“呵呵……你倒是牙尖嘴利。”李如期自小被人拥奉惯了,极少有人敢这么跟他针锋相对,说不恼怒是假的,挑着唇冷笑道,“你个连人都没杀过,战场都没见过的黄毛小子,又凭什么笃定我不能赢?就凭你面前的这块烂木头?嗤……”“顾家的小孩儿,没人告诉过你我李如期是什么人吗?再厉害的朝臣见了我也得礼让三分,你今日敢得罪我,可想过后果么?”他狂妄道。“我不曾想得罪少将军,是少将军偏要挑衅于我。”顾玦清瘦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张青稚的脸硬邦邦板着,清清冷冷道,“我占卜之能虽尚不如我父亲精深,但也从未出过差错,李少将军若是不信,那大可去试一试好了!”李如期当即眸色一恼。堂堂凌江君府长子被一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挑衅了,那还得了?他站起身,倨傲的眸子居高临下俯视着顾玦,神色满带鄙薄,恶狠狠道:“行啊,这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若是你输了,别怪爷回来砸了你的国师府!”……温玹本以为李如期如此自傲轻敌,这一战断然输定了。但万没想到的是,转眼一个月后他竟然大胜而归。国君对他称赞有加,炀国百姓夹道欢迎,满朝文武恭奉更甚,皆说这是虎父无犬子,吹嘘捧奉说李将军的长子天资可塑,将来定是国之顶梁。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竟比之前还要傲然自负了几分。回到王城没过两天,李如期便再次登临了国师府,模样别提有多趾高气扬了。彼时,顾玦正在阁内研究五行之术,李如期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一派春风得意,看上去心情颇好,傲然的冲他扬了扬下巴,道:“瞧见没?我说什么来着,顾国师,知道自己错了吧?”李大将军的长子李如期首战告捷,事情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顾玦自然也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消息。见他那一脸小人得志般的模样,顾国师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撂下书卷起身,怫怒道:“不可能!你一定按我说的做了,否则这场仗你根本不可能会赢!”李如期不悦的“啧”了声,上下扫量他道:“什么意思啊顾大国师?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敢赌不敢输?”顾玦一直对自己的卜算很有信心,无法接受自己失手出了错,还偏偏一错就错在了李如期这里,怒道:“我的推算不可能有误,一定是你临场变了什么计策,我昨日用占星、八卦、六爻重新算了十几次,答案都是一样的!你绝对是在骗我!”“哟。”李如期闻言一下笑出声。“你倒是还挺当真嘛。”他目光戏谑的捏着下巴,视线上下扫量着他,“看不出来啊,小孩儿,你还懂这么多东西?”“你少顾左右而言他!”顾玦不理他的调侃,忿然瞪着他道,“你不是说你没有改变计策,照着原意追敌直上了吗?那好,既然你不肯承认,我便去找知情的人问一问,看看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说完真的当即就走。李如期稍稍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紧追两步一把拉住他,“诶诶诶——”顾玦甩开他的手,冷眼瞪他。李如期简直给他气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啊?”见他当真半点不肯让步,李如期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我承认,当时我注意到事有端倪,不仅没追上去,还另改计策反将了敌方一军。我是按你说的做了,你之前说得的确都对,一点差都没有,这样总行了吧?”果然!顾玦早就猜到会是这样,气愤一时难以平息,仍是没给他好脸色看。“哼。”他冷着脸绕开李如期,重新坐回桌案前,端起书卷,“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李少将军便早些回吧,我还有事务在身,没时间多见闲人。”“嘶……”李如期虽然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但又觉得好笑,问道,“小孩儿,你们顾家的人脾气都这么大吗?”顾玦听他左一口小孩右一口小孩,早就心生不悦,板着脸抬眼看他,语气生硬道:“李少将军,我只短了你三岁,烦请你称呼放尊重些。” 第85章 幻境中的年岁并不那么分明,温玹只能从他们面容身形的变化,看出时间在飞快地推移。李如期重回王城以后,正式承手了凌江君府,又被授封为镇国大将军。国君为贺他归城,特地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偌大的宫殿里,金碧辉煌,灯影交错,数千盏烛火在银屏金阙中熠熠映光,数百只酒盏在歌舞声色里碰撞晃荡,一张张喜笑颜开的脸端着杯盏在他面前敬过,逢迎的,虚伪的,妒恨的……却唯独少了顾玦。……这么多年以来,李如期想要的便是如此。他是个俗人,也从不否认自己是个俗人,他渴望坐拥金山银山,渴望权倾朝野,渴望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帖耳,无不捧贺。无论是从前出于他显赫的家世,依仗声势也好,还是如今他无人可及的能力,独当一面也罢。他都要。所以眼下有人为他办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他怎么会不满意呢?他满意极了。他看着那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堆积如山的珍宝锦盒,他心满意足。觉得人生极顶不过如此。所以那天晚上,他与众人推杯换盏,在歌舞升平中喝得忘乎所以,大醉酩酊,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可到了最后宴席将散的时候,又徒生一股恼火。——顾玦为何没来?!顾玦他怎么能不来呢?!他如今万人拥奉,权势滔天。顾玦难道就不替他高兴吗?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为他庆贺一声吗?三年未见,难道连一杯酒……都不该敬他一次吗?!李如期如此想着,竟觉得心头蓦然涨火。他将杯盏重重一撂,从旁挑了一壶分量最多的酒,拎着便从王宫离开了。这个时候的李如期身形早就已经长成了,容貌也从郎朗少年蜕变为了成熟棱厉。他相貌俊朗,鼻若悬梁,有轻浮放荡的风流韵致,也有生杀予夺的桀骜凛然,泠寒月色之下,竟连那醉得晃晃荡荡的身影都有几分傲岸的。许是因为他醉得实在厉害了,对这晚的印象已经不甚清楚,幻境四周的景象都是模糊的。他凭着印象一路走到了国师府,粗暴的敲开了府邸的大门,连下人通传都不等,直接闯进了顾玦的住处。见到一脸怔懵错愕的顾玦之后,李如期一把将手里的酒坛狠狠塞进了他怀里,晃荡荡的指着他,恶声道:“你给我,喝!”顾玦:“……”见他喝成这副模样,顾玦没办法,只好将他领回屋里,解释说今晚有重要的星象要观,不可错过,所以不得不留在府里,想等到明日一早再去凌江君府给他道歉顺便祝贺的。但李如期不听,硬是要他喝酒,顾玦屋里没有酒盏,他便拿了很小的两只茶盏来,将酒倒在里头,硬是塞进顾玦手里。好在这酒不烈,顾玦勉强喝了一些,两三杯茶盏大小的酒下去,倒也不至于醉。李如期见他喝了,这才觉得彻底满意了。他倒在屋里的罗汉榻上,醉眼醺红,仰头望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他说:“顾玦,你知道么?这么多年了,我在王城,在边关,整整二十七年了……我觉得和做梦一样。”“我每日累死累活,和朝里的老世族打交道,和军营里的下士打交道,和我周围的每一个人打交道,我每时每刻……每时每刻不在巴望着曾经我爹的那个位置,我想把那些人全都踩在脚下,让他们仰望我,拥奉我……现在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和做梦一样……”“……”他醉得神识不清,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只混混沌沌的说着:“他们许多人都以为……我那么拼命认真的为炀国出力,真的是为了炀国百姓,为了盛世太平,为了和我爹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功臣……”“不,其实不是的。”“我啊,其实根本无所谓炀国太不太平,也无所谓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会不会流离失所,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打仗是为了功勋,杀人是为了受人景仰,我不向往天下安宁,只向往功名利禄,我想拿着天底下最奢侈最贵重的珍宝,坐着一人之下独一无二的位置,让全天下,甚至是你,见了我都要跪地俯首,谄言令色。”“……”李如期闭了闭眼,叹了一声,道:“荣华富贵,万人拥簇啊,你想一想……谁不想要呢?”他喃喃自语般的道:“我本来就是贵胄出身,本可以毫不费力就得到世人这辈子都没有的东西,之所以还要这般努力,这般费尽心思,还不是因为有所渴望……有所求吗?”朦胧的幻境中,顾玦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他静默了许久,半晌,只淡淡说道:“你醉了,李如期,我让人送你回去。”“顾玦。”李如期喊了他一声。侧过头来,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低沉道:“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心怀天下,心地比我要善良,你不争不抢,不如我这般爱慕权势,你胸襟宽广,不会记恨于人,不像我这个人,狭隘又记仇……”李如期边说着边站了起来,眼里仍旧醉醺醺的看着顾玦,忽地笑了下,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靠近他,“所以啊,你总是什么都不如我。”“……”他身形不稳,莽莽撞撞的俯下身去,双臂撑住椅背正好将顾玦圈起来。顾玦微愕,看到那双浑蒙又深邃的眼眸正直视着他,近在咫尺,又带着酩酊的笑意,轻飘飘地道:“不过无所谓,只要我在这王城,哪还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第87章 李如期愣愣看着信上的内容,分明不是很长,却看了许久。——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收到过这样一封信了。他先前看过吗?或许看过,只是他忘了。回了信吗?或许……不,似乎没有,他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写信。况且以他对顾玦的了解……若是他回了,那么顾玦与他闲聊的信也不会只有这一封。李如期缓缓将那信纸放下了,目光扫过面前一封封铺开的书信,仍是觉得心头烦躁。窗户半敞着,夜风吹进来将纸角吹得轻微卷动,烛火忽明忽暗。他手肘撑着桌案揉了揉眉心,薄唇紧抿着,低垂的眸中有些出神。良久,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不知不觉的略略红了。待反应过来,他顿时一恼,狠掐了下山根,随即腾然起身!宽袖一掠带起阵风,倏地将火烛灭了。满桌信纸被哗哗掀起,在窗外淡凉月色的映照下,接二连三飘落在地。屋内黑寂无声,将那张神情难辨的脸,彻底笼在了阴影里。……第二日一早,李如期派人查到了那块南海瑞紫青和玉的下落,幸好物主一直珍藏着不曾打磨,他便出高价给买了下来。但买完以后,他又觉得犹豫了。正巧午时的时候,某个与他关系不错的贵胄子弟想要单独请他吃饭,他想了想,便一口应了下来。这个贵胄子弟与他年纪相仿,已有家室,府上有一妻三妾,对于某方面的事,可以算是相当有经验。于是李如期便开口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他道:“兄弟,你觉得我李如期,应该娶个什么样的人?”那人一愣,问道:“李兄莫非是打算娶妻了?”李如期道:“尚未想通。”对方笑了笑,话里大约也掺了些恭维的意思,说道:“像李兄这样的人物,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论功绩已经丝毫不亚于令尊,放眼整个炀国,怕是也只有最漂亮,最高贵,最有才的女子方可配得上你吧。”“只是这样吗?”李如期问。“自然。”那人胸有成竹道,“李兄乃是我炀国之中流砥柱,自当要娶最好的人。”李如期静默片刻,不禁将这句话细细一番碾磨。漂亮,高贵,有才……最好的人……是啊。他万般功高加身,无论声名,利禄,还是前途都无可限量,日后岂能不会光芒万丈,名垂青史?所以相对的。站在他身侧的,也必该是最好的。不止是他这么想,想必朝堂上下,乃至于是整个炀国的子民,都会这么想。他是天之骄子,炀国重臣,沙场名将,又手握兵权……能配上他的,岂该不是最好的呢?与那位贵胄子弟辞别后,李如期命便人去赶制了一样法器出来。他自己去了趟玉器店,叫人将那块刚刚买下的璞玉打磨,制成了极为精巧的形状,亲自镶嵌在法器之上,做成了一枚戒指。三日之后,他便拿着那枚戒指去了国师府。顾玦见到那戒指,原本灰冷的眼眸显然略微发亮,不禁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如期,“这是……”李如期咳了下,没有抬眼看他,“你之前在信里提到的,南海什么什么玉,你还记得吧?”“自是记得……”顾玦看着手中那块精雕细琢的玉石,眸中微动,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抿唇道,“你……怎么突然送我这个?”李如期不尴不尬的说:“这个,自然是为了那晚的事。”顾玦静默不答。李如期顿了顿,低声道:“既然这件法器你收下了,那……”话在他嘴里兜了一圈,最后还是试探的问出口,“就算是原谅我了吧?”顾玦手指微顿了下。“……原谅?”“是啊。”李如期干笑了下。他见顾玦神色不妙,故作洒脱道:“反正你我都是男人嘛,酒后乱性,也挺正常的,你应该能理解吧?况且那我日是真的喝多了,醒来都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所以……”他在顾玦略微发白的脸色下,问道:“顾玦,你就当没发生过吧,行不行?”顾玦眼中微颤,抬起眸来,眼神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李如期自知理亏,手在袖中攥了攥,却没有避开视线,只是眼眸深邃又略带低盼的看着他。 第89章 那个时候,谁也不会想到他们眼中尚还强盛的炀国会被尧国趁虚而入。朝堂之上,乃至于整个炀国,再也不是乌烟瘴气,而是彻底变作了腥风血雨。尧国派去的奸细以叛逆为由诛杀重臣,以炼药为由祸乱良民百姓,短短几月之内,炀国便再度换做另一番光景,朝堂之下人心惶惶,朝堂之上提心吊胆。顾玦在这期间又写了无数封谏言,无一不是被朱批驳回,到了后来,甚至干脆石沉大海,连朱批也见不着了。于是他便彻底死了心,安安分分待在国师府里,日日星月作伴,推演着他的星盘。而这个时候的李如期,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如期。无论朝局如何变化,无论炀国如何混乱,他所拥有的一切依然不曾变过,他仍旧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本应得的万人拥簇和荣华富贵。幻境中的时日过得飞快,炀国的变化在温玹和闵韶眼中就如白驹过隙般辗转而过。与此同时,他们也忽地发现此时的幻境变得有些不同了。幻境中的景象不再只局限在李如期一人的视角,不知从哪刻开始,他们开始从这里看到了许多李如期不能看到的东西。譬如他们在炀国国君的身侧看见了出谋划策的身影,在王城之外看见了暗夜里密不告人的刺杀,在密室刑台上看见了一具具新鲜的肉体被分割剖裂,尚还蹒跚的孩童被挖出心脏,冰冷的尸骸被抛之荒野,年轻的女子、年迈的老人,在荒郊野岭的尸坑里挖得满手恶臭腐血,抱着被野狗啃食的残躯放声痛哭……他们看见了一段暗不见天日的实情,一段极其荒谬可悲的过往。炀国的国君,当真在浑噩中,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盛世。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夜,顾玦夜观天象,一如既往的推动着占星盘上的滚珠。终于在这一日,推出了一个死局。炀国将亡。那一日,顾玦坐在庭院里,看着漫天星河,如钩银月,静静地仰望了许久。温玹无法形容出那是怎样一种神情。平静的,漠然的,决绝的……其实顾玦心中也许早就猜了这样的结局,只是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翌日一早,顾玦便去了凌江君府。他在府中见到了李如期,对方还是如往常般一样,眉宇间棱厉浪荡不减,不见半抹忧愁之色,屋内的石刻泛着清凉淡蓝的水波,穿着件宽松的寝居袍,慵懒地倚在罗汉床上,由着身边的侍人为他斟酒侍茶。到这日为止,顾玦已经被君上禁入朝堂将近一整年了。在这一年之中,他从未见过李如期,更不曾与他说过话。李如期见他亲自跑来了,不禁勾唇笑了笑,第一句话便是:“顾大国师,真是稀客啊……听闻顾国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难得来我一趟凌江君府,想必——是有求于我了?”他轻晃着手里的杯盏,垂眸看着盏中滟波浮动,眸色悠懒道:“是想叫我替你向君上求情,重登朝堂呢,还是想叫我帮你扳倒哪个怨敌寇仇?”不等顾玦说话,他悠悠地抬起眸,道:“都可以。”“只要你求求我。”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0章 不梦万相人(三)顾玦手在袖中攥了攥,面色平静地没有作声,只是看向了他身旁的两个侍人。李如期摆了摆手,将一旁的侍人屏退了,拭目以待的看着顾玦。顾玦没有与他多说半句,开门见山道:“李如期,炀国要亡了。”“……”李如期眸色微变,他很清楚顾玦不可能跟他开玩笑,更知道炀国如今的现状。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很快敛起了眼底的情绪,淡淡抬眸看着顾玦,“所以呢?”顾玦默了片刻,开口道:“听闻近几月内,朝中动荡不止,人心惶惶,已经有不少臣子连夜出城,逃出炀国……”“所以,你也想逃?”李如期一下领会到他的意思,视线直直盯着他。顾玦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是。”李如期静默几息,忽地笑了出来,轻轻敲着桌面,戏谑的看着他,“真是没想到啊,原来向来两袖清风,忠心效国的国师大人,也有这样贪生怕死,背国弃义的一面?”“我忠心效国,却并非愚忠。如今既已国之不国,我又何必留在此处,等着白白断送性命?”顾玦沉静道。“说得好。”李如期将杯盏搁下,悠悠站起了身,宽松的衣袍露出半抹胸膛,高大挺拔的身姿站在顾玦面前,道,“所以,你想叫我帮你逃走?”“不。”顾玦声音沉了沉,“我只是来告知你的。”李如期眉峰一挑,“告知我?”“炀国已成是非之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离开这里。”李如期沉默了半晌。忽地,他肩膀微颤,放声笑了出来,眸中精光轻微闪动,尤带笑意,多少讽刺的道:“你叫我离开?”顾玦静默不言。 第91章 自那以后,李如期便再也没听说过顾玦的消息。转眼又过了几月,眼看着李如期和梦潇公主的婚期将至,国君却忽然在这日将他私下传入了宫中,秘密将一则“天诏”委托了给他。让他以捉拿反贼流寇为由,带领数万昭北军前往西南暗中执行任务。听见“天诏”二字,温玹和闵韶便已经大致猜到了。这则天诏,应当就是当日李如期亲口所述的那则罪魁祸首,后来发生的一切罪祸的开端。果不其然。李如期在受命前往西南后,在半途遭到了尧军的伏击。他那时没有料到,炀国的势力已经疏漏衰败至此。多于昭北军三倍的尧军就潜藏在西南边境,身前身后无数暗阵冷箭就掩藏在他们眼前。前路也好,退路也罢,统统都被截得一干二净,如同蛰伏在幽暗中的饿狼猛兽般,猛然扑杀而出将他们杀得措手不及,又令绝望地毫无还手之力。那个时候战马嘶鸣,腥血弥天,漫漫尘沙裹挟着浓郁的血气,耳边近乎听不见刀枪铮鸣,只有强横野蛮的屠杀,和万念俱灰的哀嚎。数以万计的将士就在荒无人迹的山野里被尧国活活坑杀了。他们的身躯被堆成尸山血海,曝露在荒野之外。一个个年轻力壮的热血男儿,成了无人埋藏的残躯冷骸,生时盛世不得见,死后双目不得瞑。所有人都悲哀地以为,他们只是中了尧国的计。包括李如期在内。他明白此事和君上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却也仅仅只是想到君上是受了谋士蛊惑,为了天诏之谕一时鬼迷心窍派他前往西南,却被尧国暗中作梗。他以为,国君即便再怎么昏聩无能蒙昧无知,也不会愚蠢到去坑害自己的将士,眼睁睁的将一批贤良忠骨送葬。但他错了。他们的国君,是真的亲手摧毁了他们。因为就在那场血雨腥风席卷之际,幻境中的景象忽然变幻,像水波般荡开了褶皱,眼前的画面随之一转,将真相铺陈在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薄如雾霭的纱幔后,至高无上的君王就坐在那尊宝座上,隔着层层叠荡的纱帐,愁容哀叹。他在沉吟,在忏悔,在惋惜……在为他的忠军良将们哀悼。他早就知道那些人会死。那一声声叹息,一句句低语,兔死狐悲一般,如轰雷闪电似的贯入耳目,叫人心惊胆战,愤懑颤栗。几欲作呕。一阵微冷的风袭来,顺着殿门涌入冰冷的大殿,卷起了纱幔的一角。温玹见到了那个站在宝座身侧的谋士。那人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衣领高高整束,浑身整齐而严密,面容被银黑相间的面具遮盖着,默而不语的站在君王身侧,沉静得近乎诡异。那双眼睛藏在面具之后,似是只安静的隐在黑暗之中,又似投来了阴森的寒光,只是转瞬之间,便被轻盈垂落的纱幔再度遮掩了。就在座上的君王一声声叹着,慈悲的,哀愁的念着他忠义赴死的烈士时,殿门之外走进了一名宫人。他手中端着一个很小的四方锦盒,在得到君王的允许后,近身上前,将宝盒毕恭毕敬的献了上去。片刻之后,宝座旁传来了那个男子的声音:“启禀君上。”那声音透过面具,如被砂纸磨砺过般的沙哑,似是被刻意扭曲过一般,低沉森寒得不似人声。“有李氏之女的灵府做为药引,长生之丹,果真成了。”隔着纱幔,那模糊黑影动了动,向座上之人微微躬身,“臣恭贺君上,从今往后——永震四海,极寿无疆。”作者有话要说:“灵府”即心脏。感谢支持。第51章 何以心安温玹闻言忽地一震。李氏之女?什么李氏?哪个李氏?!难道……“怎么会这样……”温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喃喃,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去,竟见到李如期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盯着那高台玉阶之上,神情苍白愕然,瞳孔震颤,眼眸中浸着不太正常的猩红血色。温玹一时有些怔懵,视线上下扫过面前的李如期——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上一世的时候他也在这见到了这一幕?不对,不可能啊……直到方才为止,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还都是依照现实而循的,没等温玹从这变化中反应过来,李如期已经面色发白紧盯着那边,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退了两步。就在这时,耳边忽然轰然一声巨响!温玹被惊得下意识往闵韶身边缩了下,紧接着便见到眼前天地扭曲,疾旋倒错,眼前瞬息之间变成了阴沉沉一片。 第93章 “……”那道身影便走了,拖着沉重地脚步,迟钝又缓慢从他身旁擦过。滚滚雷鸣响彻耳畔,犹如庞然恶兽在穹顶怒吼嘶噑,倏亮的闪电像把寒刀似的,豁然劈裂了半边天际。行至一半时,那道身影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幽紫的电光闪雷映着那张瘦削的脸,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李如期。可他看的却并非是幻境中的李如期。而是那个置身幻境之外的,真实的李如期。那张脸在忽闪的幽光下瘦得可怖,眼珠白多黑少,浑蒙森然,如阴鬼似的直直看过来,忽然对着李如期森冷一笑。在对方愕然的目光下,声音沙哑幽寒的道:“你还要放走我第二次吗?”如被惊雷劈中一般。李如期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他瞳孔震颤,脸上血色尽褪,视线不住的向下滑去……赫然在那人的手中见到了那把银刀!猩红浓重的鲜血沾满了刀刃,任由暴雨如何冲刷也无法洗净,滴滴答答混着冰冷的雨水,化作浊血不断滑落,滴进满地的血污里。他顿时觉得胸口撕痛,耳畔猛然嗡鸣,又听见那人阴森森的对他说:“你之前已经放过我一次啦……”他幽幽地笑:“我杀了你全家上下……拧断了你母亲的脖子,砍折了你父亲的牌位,还剖走了你妹妹的心脏……”笑得阴狞,笑得可怖,“想不到,你还会对我仁义宽容至此……”“真是谢谢你啦,李将军。”李如期如同被钉子定在原处,双眼几近破碎,彻底失去了血色,错愕如死灰般的看着他。见到他脸上的神情,那人咧嘴咯咯笑了起来,转过身,瘦削的面颊阴寒扭曲,忽然凉凉地问道:“怎么样?将一切重头来过,又无法改变的感觉,可还好吗?”“……”“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故人,说着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将你追悔莫及、恨不能避而远之的一切都再次重蹈覆辙一遍,甚至还见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真相……”那人仍森森笑着,“这种感觉是不是久违极了?又痛恨极了?”他笑声尖锐,一字一句如同尖锐银针,生生刺入了李如期的耳膜。“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将军?”“时至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惊雷劈闪,风嚎雨厉。“你仔细想一想罢——”他幽幽地:“当年若是你肯为国出力,凝聚群臣,国君还会听信邪佞之言吗?”“若是你肯帮扶国师府,向国君谏言,炀国可还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吗?”“若是当初顾玦劝你走时,你听从了他的话,你的妹妹还会被生挖心脏吗?你的一家上下还会死尽死绝吗?”“若是你不曾贪慕虚荣,刚愎自用,顾玦还会沦落至此,命数将绝吗?”他句句诛心,字字阴寒道:“想想吧,想想那些因你而死的将士们,受你所累的亲人们,还有那个即便被你辜负了,却还始终记挂着你、惦念着你的顾玦。”“他们哪一个有错?哪一个该死?哪一个不是无辜的?!”森冷的声音如淬着毒液,寒声道:“他们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们啊!”“李如期,你的良心能安吗?”如同寒针刺穿了心底,阴冷又狠毒的质问他——能安吗?数以万计的将士,全都因他接下的天诏被迫赴死。凌江君府上百余人,仅仅因为他的倨傲自负被残忍杀害。炀国朝堂,亦是因为他的贪婪享受不劳其责而陷入混乱,终成覆灭……不止如此,更无辜的还有炀国百姓。他们本该生在安康盛世里,却仅仅因为国君的一念之差而提心吊胆,朝臣的无心作为而终日惶惶,最终不计其数的死在了谬言刀下,死在了本该护国护民的国君手里,死在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诡计阴谋之中,成了一个国家成就另一个国家的牺牲品。——还有顾玦。李如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再去面对他。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夜荒唐过后,他便始终没有认清自己的真心,对他避而远之,漠然不顾,无可挽回的伤害他,疏远他,害他被朝臣孤立,害他被国君冷落,害他被奸人嘲笑,任由他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危险和磨难……整整四年,不闻不问。他能安吗?那人看着他脸上全然碎裂的神情,在狂风怒雨里放肆大笑,沙哑狰狞的嗓音如被砂纸狠磨过,无不讥讽狠毒地道:“明白了吧?你辜负的不仅仅只有顾玦,还有受你所害的一具具尸骨,一条条生命,还有你的家人,还有那些百姓!你辜负的是他们!是整个炀国!!”“李如期,他们都是你的孽债,你无可挽回,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宽恕了!!”“你罪孽深重,恶债难偿!” 第95章 但温玹此时理智都快痛没了,哪里听得见他的话。闵韶没有时间多想,只能抱着他一起进到水里。肌肤沾到热水的刹那,一股刺痛的灼烧感侵袭而来,温玹体内体外被两重疼痛感折磨,顿时蜷缩得更紧了,浑身颤抖的贴在闵韶胸口,眼角被猛烈的痛楚激出泪来,顺着脸颊滑下。“疼……”温玹无意识的低咽着。他平日里的声音清如玉石,可承受不住的时候又是极软的。闵韶心中抽紧,又不得不把他紧攥的手掰开,不管他现在能不能听见,蹙眉对他道:“听话……把衣服解下来,否则药水不沾身,会恢复得很慢。”温玹自己自然没办法脱,只能由闵韶帮他。他将温玹已被浸透的衣裳搭在桶沿,最后只剩了亵裤。温玹浑身浸泡在浑黑的热水里,脑髓阵阵灼痛,身上也被药水刺得难以忍受。额前的碎发紧贴着额头,已经被完全冷汗浸湿了,唇瓣还沾着艳红的血,疼得缩在闵韶怀里抽气喘息。“好……疼……”闵韶心中难忍,紧抱着温玹,一手握着他的手向他体内灌注着灵气,一手轻轻顺抚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快了,乖,再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他眉间紧蹙,下颚抵在温玹的颈窝上闭了闭眸。恍惚之间,眼前仿佛与前世重叠了一般,像极了当年在山洞的情景。那个时候温玹遭人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剧烈的疼痛在他体内爆发时,同如今一模一样,也是闵韶在身边抱着他,哄他,给他疗伤,替他吸走体内作祟的玉片。但不同的是,那次温玹在被他救下的时候意识已经几乎完全覆灭了。温玹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又是谁救了他,他眼前一片浑蒙,眼睛细微睁开着,却根本没看清面前的人是谁。甚至嘴里很轻很虚弱的唤道:“萧……成简……?”闵韶当时一心救他,根本没去在乎这些,重魂晶玉的毒性很烈,要从体内抽走更是犹如刀割般的痛,越到后面就越难以承受。所以后来的时候,温玹已经疼得几近昏死过去。那时温玹和如今一样,双手无意识的紧抓着闵韶不放,喉间溢出呜咽声,哭得喑哑又可怜。最后,他可能是痛极了,也可能是脑中还仅存着那么一丝清醒,分明已经颤栗难忍得不行,竟还是微仰着头,双眼失焦的看了半晌。全然猝不及防的,对着那近在咫尺的唇瓣……贴了上去。或者更准确的来说,他那时痛得已经全然崩溃了,根本做不出什么轻柔的动作,完全就是照着闵韶的嘴唇,用力一口咬了下去。而且,闵韶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碰巧或一不小心咬到的位置。所以,他当时的心情可以想象——他冒着风险背着他的军队将敌人救了回来,却被对方当成了别人,还在分明已经那样痛苦溃散的境遇下,对他做出了那种亲昵依赖过头的行为。简直没有比这更叫人难以接受的事了。他低皱着眉闭了闭眸,微不可查的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一炷香过后,温玹体内的疼痛终于渐渐消退了,但同时人也彻底昏睡了过去。闵韶替他把了把脉,确定他体内的灵流已经完全平息,便将他从水里抱出来,忍着没往那光.裸的身体上细看,简单替温玹擦了擦,便将人塞进了被子里,转身出了房门。……温玹昏睡了一天一夜,也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他的梦境里起初还是朦胧平静的,断断续续梦见了以前在天隐山的日子,梦见了他的师尊和师兄,也梦见了他的大哥和萧成简。到了后面,那些模糊的片段便逐渐清晰起来,连成了一幕一幕的他不太愿意回想起来的过往。他梦到上一世,他满心煎熬的赶往天隐山,却途中误破了结界。屏障碎裂,滚滚煞气滔天盖地,漫天的恶魂煞灵顺着结界的碎缝挣扎钻挤,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尖叫着,嘶喊着朝他扑涌过来。他被那些煞气侵蚀得溃不成军,可意识犹在。他拖着残躯浑浑噩噩的回到天隐山,那么长的山道,一步一步地登上去,后来双腿爬不动了,便用手臂撑着一下一下爬上去。他爬了一天一夜。从白天到夜晚,再到天色蒙亮。再后来,眼前所有的景象便开始混沌了。他面前是刀枪剑戟,是鲜血淋漓,是千夫所指。他满手鲜血,孤立无援,站在唾骂与恨怒之中,面露茫然。“我……杀了……谁?”“……”闵韶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他在这样不安的挣动着,嘴里念着梦话。唇瓣微动,话语低喃不清,眉间很难过的皱着。“……我……杀了……”闵韶走过来轻晃了晃他,蹙眉低声道:“温玹……温玹?”好几声之后,温玹才似有所感。他挣扎的从噩梦中睁开了眼,梦话还含在嘴里,断断续续的尚未念完:“我……”“……谁?”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方才醒过来,睁着迷茫又朦胧的眼,懵然望着床顶。“……” 第97章 ——他从之前便觉得不对了,昨日温玹出事时闵韶的表现就更让他觉得可疑,但眼下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很快敛了神色,淡道:“是么,有劳君上关心了。”他又朝温玹的背影看过去,别有深意的幽声道:“你好好休息吧,等好些了就跟我回东靖,到时候有你个小混蛋玩意好瞧的。”他说完转身便要出去了。但还没等他走出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温玹又忽然转过身来,半张脸遮在被子里,低声道:“可是我没打算回东靖……”他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听得一清二楚。萧成简顿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疑道:“你说什么?”他匪夷所思,“你不回东靖?那你还要去哪?”温玹抿抿唇,朝旁边的闵韶看了一眼,对上对方的视线后,又迅速移开了,面不改色道:“去万相楼看看。”“……”萧成简简直无语难言,心道你都这个模样了还去个屁的万相楼!不禁朝扫了眼闵韶,目光更复杂了。但他到底也没说什么,又骂了温玹几句,一脸怫然的走了。萧成简走后,闵韶也不打算多留,正想出去,温玹却忽然叫住他,“师兄。”闵韶对这称呼尚没能适应过来,顿了顿,转身道:“怎么?”温玹侧躺在床上,身上还披着那件外袍,柔似锦缎的长发披散着,脸色仍有些苍悴,抿了抿唇看他道:“……我头晕。”闵韶闻言并没深想,沉声道:“你再睡会,我叫人煮了安神汤,好了就给你拿来。”“我不想喝汤。”温玹眉间微皱,似是有些难受,垂着眸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完抬眸虚弱的朝闵韶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好几眼之后,见闵韶没反应,他终于忍不住了,欲言又止道:“要不,那个……你帮我揉揉?”“…………”闵韶不禁微怔,看了他半晌,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温玹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闵韶眉间蹙了蹙,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忍心拒绝,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了。温玹抿着唇死命压住唇角,心一横,病恹恹的歪过身子来,把脑袋枕在了他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等着给揉。闵韶:“…………”若他现在脑子还能转的话,定会发现温玹得寸进尺的能耐又长进了不少。但现在他显然不及思考了,甚至还有些心绪复杂,僵硬的伸出手,按在他头侧的太阳穴上,力道不轻不重的缓缓揉着。屋内一时宁静。温玹躺在他腿上,呼吸轻缓的闭着眼,墨发云雾似的披散在身后,衣袍宽松柔软,领口略微敞开,从闵韶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截露出来的玉白后颈,顺着衣领一直延伸至脊背深处。屋子里仍弥漫着清淡的药味,靠近温玹身边,那股药味便更浓了些。萦绕在空气中的气息和腿上难以忽视的重量,很难不让闵韶心神微晃,回想起昨日的情景。当时事态严峻,他没功夫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可一旦安稳下来,昨日种种却都能极清晰的呈现在他脑海里,只要一闭眼,他便能轻易的回想起来,那玉润的肌肤触摸起来是怎样的手感,腰肢纤细劲瘦得一臂便可揽住,尤其这人缩在他怀里隐忍发颤的时候,又是怎样令人悸动难控……闵韶额角不禁微跳。自是知道现在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喉结动了动,微不可查的移开视线,强行将脑子里的念头压了下去。又过了片刻,温玹缓缓睁开眼。他眼眸沉静地微垂着,被细密的眼睫遮掩了大半,忽然开口道:“师兄,昨日……多谢你。”闵韶沉默了下,手指仍轻轻替他揉着头,淡道:“不必。”温玹眸子里沉沉的,轻声道:“李如期和顾玦……”他话未说尽,那两人的纠葛实在太复杂了,最终落成这样的结果,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可怨,顿了顿,只道:“他们之间的事,比我想得还要复杂许多。”闵韶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万相楼的那位楼主,就是顾玦,对么。”这一点无需旁人告诉,闵韶也已经猜到了,温玹点了点头,垂眸道:“那日,我原本打算带李如期去见他的,但没想到,那天的事会发生得那么突然。”闵韶道:“那不是巧合。”“我也觉得不是。”温玹叹了声,眉间微皱了皱,回想道,“你还记得吗?李如期那日从万相楼离开后,就立刻去了浮荒之巅找明微真人对质,他说当时在清平镇是明微真人放走了他,还作假杀害楚眠风,又在万相楼纵火害了顾玦。那个时候李如期的状态你也看到了,那种情况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你是怎么想的?”闵韶淡淡道。温玹抿了抿唇,“虽然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眼下所有的嫌疑,的确都指向明微真人。”“况且……”他声音沉了沉,道,“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之前清平镇的邪阵也好,还是锁灵塔下的幻境也罢,每件事发生时,都有明微真人在场。而且那个阵法和幻境很不一般,根本不是研习正常术法的人使用得出来的,若非是修为极高的大修,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了。”尤其是昨日的幻境,施术者不仅可以把人的神识强行捆绑在境中的虚体上,强迫入境之人将所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再度亲历一遍,还可以自己进入到境中,更容换貌,影响境中之人的理智。这样的幻境比寻常幻境要可怖许多,境中的经历不单纯只是自己的心魔,还掺杂了别人刻意操控、扭曲过后的假象,可以将入境之人的心神和理智摧毁得一干二净。譬如昨日李如期在境中所见的,便必然有施术者的恶意在其中。闵韶并不否认他的想法,“的确。”温玹想了想,又觉得实在难以想通,问道:“可是,如果真的是他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救世之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99章 “……”闵韶眸色沉冷,半点不容置疑,“回宫之后禁足一月,加抄十遍弟子规,不抄完不准出安阳殿。”闵琰登时瞪大眼睛。他又不是五岁了!!抄什么弟子规?!!但闵韶丝毫没有给他留抗拒的余地。闵琰顿时蔫巴了,像只被拔了毛的鸟,接着又听见闵韶对他下逐客令道:“若是无事便出去,闲话等改日再说。”“……”闵琰闷闷应了一声,委屈巴巴的走了。温玹从方才有人进门开始就没说话,装作一脸头晕不适的模样,翻身默默从闵韶腿上滚了下去,安安静静的躺着,面对着墙壁降低存在感。屋里再度只剩了他们两个,但经闵琰这么一扰,闵韶也不打算再多留了,他略微烦郁的揉了揉眉心,起身对温玹道:“你头晕便再睡会吧,正好天快黑了,等明日一早再下山。”见他要走,温玹不由得转过头来,问:“你要去哪?”闵韶道:“隔壁。不远。”“……”见他似还有话,闵韶道:“还有何事?”温玹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最后面色虚弱的翻过身来,瞅着闵韶,“我还是觉得不舒服……”试探的看看他,“师兄,要不,你……陪我睡会儿?”闵韶:“…………”闵韶一时心情复杂至极。他没有拒绝,但也并未答应,看了温玹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叫萧成简来陪你?”温玹怔了下。“萧成简?”闵韶幽深道:“你与他,不是关系最好了么?”“我……嗯,算是吧。”温玹露出几分茫然,并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以为他是不愿意跟自己同床,于是改口解释道,“那什么,我就是觉得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的,你若是不想的话就算了,我自己也……”“什么叫两个男人睡在一起也没什么?”闵韶听见这话眸色忽地微愠,打断他,“你不是喜欢男人么?”“!”闵韶细一琢磨,又觉得他方才那句话不对,又问道:“你跟几个男人一起睡过?”“…………”温玹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语无伦次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跟几个男人……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啊!你、你……我……”他原本泛白的脸颊都红了,半天才想起来高声反问:“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闵韶眉角微挑,探究道:“所以你喜欢女人?”温玹下意识的眼眸略微睁大,做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当、当然了,不然呢?”“……”闵韶盯着他没做声。温玹心虚之余,又猛地回味过他的意思,登时骇然震惊看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对萧成简,是那种……那种心思?!”闵韶仍旧没说话。“你——!我……”温玹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一口气没喘匀哽在喉咙里,噎得他捂着胸口一阵猛咳。闵韶忙上前替他顺了顺背,倒了杯水给他递过去。但温玹没有接,他丹田处因受到牵动,又隐约疼起来,脸色愈发差了几分,闵韶眸色微变,赶紧坐过去扶住他,往他体内灌注灵力。温玹半靠在他怀里,气得头晕目眩,又百思不得其解,咬着牙道:“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我对他有那种意思的?我跟他不一直都只是兄弟吗?我……我眼光看起来就那么差?!”“……”闵韶一时沉默,他看温玹的反应并不似作伪,隐隐怀疑或许真是他想错了,但眼下他怕温玹的疼痛再次复发,没再细想,低声道:“抱歉,是我想岔了,你权当没听过吧。”这怎么能当没听过!温玹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强压下乱跳的额角,板着那张清俊苍白的脸,跟他强调道:“我跟萧成简真的没什么,对他也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我们从小到大认识那么多年,他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了,他那个人……”他说着,不觉想起萧成简各种各样的坏毛病,忍了忍将话咽下去没说出来,改口道,“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他的,你别乱想。”闵韶眸子微动,没说话。温玹又补充道:“而且我也……不喜欢男人。”他抿了抿唇,暗自想道,若非闵韶修的是无情道,他可能也不必这样隐瞒。有些事既然已经注定是不可能的,那他那些越界的心思,自然还是藏得越深越好。何况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若能回到从前那样便已经是难得了,单是因为昨日得到了某些确定的答案,温玹便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只要能继续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相处着,偶尔试探着满足一下自己私心便已经很足够了,当然不敢多想其它。闵韶闻言倒是没什么表情。既然温玹喜欢的不是萧成简,那喜欢女人自然也无可厚非。他仍握着温玹的手替他缓解着体内的灵流,淡淡提起一个名字:“周绮柔?”那是与温玹已有了婚约的贵胄嫡女,虽然出身名门又姿容姣好,但仔细算来,与温玹连话都未真正说过几句。“不是。”温玹不出意外的否认了,他此时正因虚弱而虚靠在闵韶身上,整个人被半圈在怀里,再往后靠靠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因此心虚无比,说道,“……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第101章 灵光一闪,道:“咦?央儿,我记得你前几日……是不是在屋中藏了酒?”“……”那时候温玹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本来乖乖顺顺的一个好孩子,偏是叫萧成简那样的纨绔子弟带歪了,不仅喜欢躲避功课偷跑下山,还闷不做声的学会了喝酒,简直就是学坏了。温玹抿抿嘴巴,心虚的点了下头。但太玄老祖深觉欣慰,指尖一推杯盏,“来,一起。”“……”更坏了。闵韶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候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师尊?他还太小,这样怕是……”“小什么?”太玄老祖打断他,“你师尊我从五岁起就开始饮酒,十岁的时候已经千杯不倒了,他这年纪算什么?”说着又倒了一杯,“来,你也一起。”“……”坏透了。没人能想到,世人高山仰止的修仙界第一人,实际上竟是个颇为放旷、婆婆妈妈,又极其不靠谱的师父。两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没有因他而走上歧途,也算是吉人天相。……街上的人流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天色渐渐完全黑了下来。几个穿戴不俗的人走在路上,很是受瞩目。闵韶虽然相貌俊美,但气质实在太冷峻了些,旁人不敢接近,也只能偷着瞧瞧。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是萧成简,一身突显贵气的昂贵锦袍,气质浮浪,面相风流,加上一双流转含笑的凤眼,简直不能更吸引年轻女子的好感。何况与女子交流心事增进感情,本也是他一大拿手的强项。温玹深谙这个人的习性,于是一早就躲远了些,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跟闵韶走到了一起。而闵琰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反应迟钝,不仅没有跟上来,反倒还在萧成简附近跟得极紧。于是渐渐地,他们中间的距离就隔开了。街上热热闹闹,空气里飘着四溢的食物香气,每个杂耍献艺或是贩卖小吃的摊子前都围了许多人。温玹走着不觉也被吸引了,与闵韶驻足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跟着看了会儿。他前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正被大人抱在手臂上看戏,手里拿着串刚炸出锅的鲜肉丸子,腾腾冒着热气,小孩子边看边拿到嘴边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被牙齿咬破,立马露出里面软嫩入味的丸肉,鲜香淋漓的油汁随之溢了出来,烫得小孩直嘶嘶吸气,但仍是禁不住诱惑,小口小口将整颗肉丸吃掉,沾得满嘴油光,餮足不已。温玹看着也不禁觉得馋了,忽然叹道:“我有点想林二娘做的藕菇丸子了。”林二娘是天隐山脚下那座镇子上一个常年卖小食的女人,因为卖了多年的丸子,手艺颇好,有时甚至会引得临镇的人专程来买,人也是个热心肠,每次见到温玹都十分热情。她做的藕菇丸子一直是镇上最受欢迎,煮得香软的藕混着糯米被捣得碎烂黏糯,与吸饱了特制汤汁的菇丁一起混进肉丸里,放入笼屉中蒸上片刻,不仅卖相漂亮,气味也让人食指大动,入口的味道更是叫人颊齿生香,难以忘怀。这还是温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闵韶面前提起以前的事,虽然只是很不经意的一件,但也足以让闵韶心中微动。“不过……”温玹又道,“这里没有藕菇丸子,别的丸子也可以替代一下,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两人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果然找到了那处卖油炸丸子的摊位。温玹买了一串,上面串着六颗差不多大小的肉丸,香喷喷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果真鲜香美味。温玹边走边吃着,吃掉两颗后,不自觉又想起先前他问过闵韶的那个问题。他转头看看闵韶。眼下夜色正浓,街市上却灯辉如昼,那张冷峻如刀劈斧削般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更深刻了几分。温玹抿了抿唇,忍不住再次问道:“师兄,你到底……为何不能吃东西?”闵韶平日不沾吃食,只服用辟谷丹,这在修仙界算不上是秘密。温玹始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私以为他是不能再吃了。“……”闵韶闻言微顿,清幽深邃的眸看向他。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能?”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19-11-14 19:14:24~2019-11-15 19:1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6章 白菜温玹愣了下,“你能?那你为何……”闵韶默了片刻。当初他在天隐山的那几年,是他反噬最难克制的几年,起初师尊也不是不曾给他送饭,但那些饭菜他往往一整日一整日的无法去碰。一日下来,他要么是在被反噬折磨,要么就是在昏睡当中,等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饭菜也早就凉透了。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便只能靠服用辟谷丹维持体能,四年下来也渐渐成了习惯。而再后来他回了虞阳,那个时候他的反噬已经容易克制了许多,宫中也不缺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但那时他已经不太有口腹之欲。而且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宫里面很清冷,虽然比山顶上要好一些,但更多时候,他看到的只是朝臣的战战兢兢、勾心斗角,宫人的循规蹈矩、如履薄冰,许多人的曲意逢迎,阿谀谄媚。他的面前多了许多人,多了许多四年之中没有的新鲜和热闹。却只是感到束缚和压抑。 第103章 温玹也被挤得往旁边挪了挪,他离闵韶本就近,这下近乎是挨到了闵韶身侧。漫天烟火,映若白昼。持续没了没过多久,烟火会便已临近尾声。四周的人群仍旧拥堵,但比方才稀疏了些。温玹远远地听到吵闹声,虽然在烟火和喧杂声中不甚分明,但声音却十分熟悉。他回过头,就见到萧成简和闵琰在朝这边走来,那俩人的穿着在人群中尤为显眼,不知因何事正边走边吵着,各自争执不下,口中骂骂咧咧,谁也不肯让谁。温玹朝他们招了招手。萧成简气得脸都泛青扭曲了,翻了个白眼将脸一别,正瞧见栏边的温玹,再往旁边一看,闵韶正挨着站在身边,两人的距离别提有多近了。萧成简深吸了口气,恍然一拍脑门,低骂了声,撇下闵琰朝这边快步走过来。不等温玹反应,萧成简脸上已经换了副嬉笑的表情,用力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勾肩搭背的故意退开几步远,玩笑道:“怎么这么大个人还到处乱跑呢?一转眼就没影儿了,可叫哥哥我好找啊。”“……”萧成简余光一瞥,果然见对面那人在冷漠的看他。装作没瞧见似的,一派自然的拽着温玹,“走啦走啦,时辰不早,早点回去睡了。”温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等说话,背后的人便叫住他。“温玹。”温玹顿住了,回过头来。闵韶正看着他,声音淡漠如常,“你明日不是要去虞阳?”萧成简:“……”“跟我过来。”闵韶说完径自朝另一边走。温玹自然不拒绝的跟上去,临带着拽了萧成简一下,示意他有话回头再说。萧成简顿时脸色难看,忍了忍,不知道是该怜悯他还是该骂他。闵琰这时候也跟了过来,直接奔着他哥身边去了,从萧成简身侧路过时,还不忘了鄙视一句:“臭流氓。”萧成简立时牙根痒痒,还回一句:“兔崽子!”温玹:“……”温玹不知这两人又出了什么状况,神色异样道:“你非礼他了?”“我呸!”萧成简狠啐了一口,“我非礼谁不好要非礼他?”“那你们又吵什么?”萧成简面容扭曲,对着闵琰的背影谩骂道:“别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就会在我旁边大呼小叫坏我好事!方才我连人家姑娘的手还没摸一下呢,人就叫他给吓跑了,还唧唧歪歪朝我骂了一路!神经病……”“……”几人到了客栈安顿下来以后,萧成简的气仍旧没消。他将温玹单独叫出来,找了处没人的地方,脸色依旧带着气愤。张口第一句便是道:“姓闵的果然一个德行,没一个好东西!”“……”温玹知道他对闵韶有敌意,但还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便问,“到底出何事了?”萧成简冷哼了一声,将眼神转到温玹身上,像在瞅着自己家养的白菜似的,看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谨央,听哥一句劝。”“以后你可是要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人,切记离那个姓闵的远点,知道吗?”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19-11-15 19:12:59~2019-11-16 23: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言枫、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7章 灵山温玹睁大眼睛,脸上轰然红了。他脑中像被洪水席卷过似的,顿时万念俱出——什么意思??萧成简看出来了?他平日里已经表现的那么收敛了,居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吗??那、那那那闵韶会不会也……他蓦地羞耻僵硬了,强压下脑中的念头,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但张了张口,喉咙里还是颤的,吐不出半个字。这里光线昏暗,萧成简却是没看出他的异样,自顾自道:“他那个人啊……啧,不知该怎么跟你说,扮猪吃老虎听说过吗?”萧成简以为温玹不了解龙阳之事,觉得这种事他不知也好,干脆就不跟他说透,只是旁敲侧击的道:“你还是年轻,见过的太少。从之前在饮鹿宴上,我就瞧出不对劲,本以为他是想对你不利,结果哪成想啊……” 第105章 如此一来,闵韶便只得改道去了灵山。温玹几日前刚受了伤,体内的气息尚且稳定不久,闵韶本不想带他过去,让人送他先回虞阳,但温玹却偏说自己已经完全恢复,执意要过去看看。到了灵山道时,镇宁君正带人守在外面。山中的某处肉眼可见的塌陷得厉害,峰崩树倒,碎石嶙峋,山体半壁一塌糊涂,当中弥漫着隐隐不同寻常的气息,被层层结界罩了起来,四周有众多手持武器的士兵围着。“你在这里等着。”闵韶对温玹说了句,转而道,“闵琰,跟我过来。”闵琰闻言立马跳下车,温玹跟着探出半个身子,看起来也有跟上的打算,被闵韶横了一眼,又默默退了回去。温玹见他是真没打算带上自己,只好安分在车里待着。闵韶并没把武魂灵智在这的事告诉他,带着闵琰便走了,镇宁君将四周兵阵安排好,也跟着进了山里。这片结界布置时费了很大一番力气,范围广,且形势乱,当中的气息又难以辨清,叫人惴惴不安。镇宁君起初来的时候,并没敢轻易带人进来,只是在附近巡视了一番,隐隐感觉到里面的气息非同寻常,但与魔气或是煞气又有所不同。但闵韶却在踏进这里的刹那蓦地感觉到——这就是那只灵智的气息。所谓灵智,便是由天地灵气所聚,自然而成的一股强大神识,当中所需的要素极多,难能可贵是一说,能不能迫使灵智认主又是另一说。当真可遇而不可求。如此一来,闵韶反倒安心了些。灵山道的崩塌仅仅是因为灵智的缘故,并非其他。况且也幸好,他没有将温玹带过来,因为当年便是连他自己都在压制灵智的过程中险些受伤,这里面但凡有生命的活物,大多都受了灵智的影响,极高的野性与灵性并存,很难确保会发生什么。几人走入了结界,由于这只武魂灵智与闵韶一样,属性皆为火,导致这原本看起来山明水秀的地方,温度出奇的高。闵韶走在前头,淡淡提醒道:“这里变数不少,当心些。”话音刚落,便听见闵琰忽地叫喊了一声:“啊,那里面是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旁的溪水中水流湍急,在靠近他们的地方咕咚咕咚不停冒着气泡,似是有什么大家伙潜伏在其中,伺机而动。几人都下意识的以为这里有什么异变的妖兽。镇宁君细眉拧了拧,尽职尽责的挪了一步挡在了他们二人前头,苍白细长的手催动灵力。然还未等做出什么动作,水里的东西便像受到巨大威胁似的,气泡徒然剧烈急促,水花猛烈激荡。紧接着,一股水浪猛然掀起!只见一条巨大黝黑的鲫鱼蹦出来,只冒了半截身子,黑漆漆的鱼头张开嘴,朝着镇宁君兜头“噗——”地一声,猛吐了一口大水柱。然后趁人不备,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扑通钻回水里,飞速逃走了。作者有话要说:鲫鱼:呸!人类!镇宁君:……感谢在2019-11-16 15:57:50~2019-11-17 15: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言枫、青烟爻、无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8章 再遇“……”镇宁君上半身完全湿透,水珠滴滴答答顺着尖俏的下巴滑下来,碎发凄惨的黏在脸侧,手上的灵力都因震愕而熄去了,满眼不可置信,世上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鱼!冷诮的脸一时扭曲至极。闵琰原本也被那硕大的鱼躯吓着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禁狠狠抿上了嘴巴,盯着镇宁君的背影,强装镇定,忍住肩膀的颤抖,竭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纵然他十分努力,镇宁君仍是不可避免的察觉到了。恹白的脸稍侧过来,语气森寒砭骨:“二殿下?”闵琰立马收住。扭头机敏地拽了拽闵韶,转移话题:“哥,快快,帮镇宁君烘干,待会该着凉了!”闵韶:“……”闵韶的火灵力的确用途多种多样,不仅可以杀敌降怪,还能在特殊时刻除湿御寒。镇宁君唇角重重抽搐了下,一想到自己一上来就出师不利弄得满身狼狈,还得要国君纡尊降贵的替他烘干,脸色不禁更难看了几分,活像个要吃人的厉鬼。一路上,镇宁君的神色都没缓和过来。他们避开了溪边,换了条别的路走,但一路上依旧遭遇了不少意外。动物对人原本就有着极高的警惕性,加上生活在此地的动物又常年受到灵智所影响,智商比寻常动物高了不知多少倍。它们对人有的抱有敌意,有的感到恐惧,也有的觉得好奇。譬如就在这时,闵琰走着走着,正从一棵参天古木下路过,茂密的树冠中突然冒出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他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只松鼠。松鼠的长尾巴卷住枝干,倒吊下来,小爪子里正抱着一颗果实,模样腼腆如娇俏少女,将果实往闵琰怀里一丢,咻地缩回去没影了。 第107章 话音未落,一道劲凛狠厉的焰流已经凭空横来,破空之声响起,在黑寂中尤为刺耳。对方反应极快的避开,但依旧被不知划破了何处,随着轻微抽气声,几滴血从半空滴落在地。闵韶这毫不留情的一剑似乎将对方惹怒了,那人压着火气冷笑,后掠了几步,将自己的气息隔远,传来的声音更显诡异了几分:“呵呵……我还没对你如何,你倒是已经迫不及待的寻死了?哼,不过你且放心,现在时机未到,我不会对你出手的,等再过一段时间,你们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良苦用心?”闵韶嗓音低沉,并不给他逃走的机会,循着试图隐去气息倏然掠去,焰色灵流在黑暗中激荡出火光,“就凭你那种卑劣手段,也敢妄称救世,可笑!”雾气的范围极其狭窄,对方不得不化出武器抵挡,两把剑刃交碰,发出剧烈嗡鸣。闵韶无法看见对方手中的武器,却能感受到那人的灵力也为火属性,与之前在万相楼纵火的必然就是同一人。“愚昧!”那人低低鄙薄了声,并不与他争辩,再度挡下他一剑,转而满含恶意道,“闵韶,你就不好奇我都知道些什么吗?”闵韶并不答话,一记流火轰然向他飞去。那人急掠至雾气边缘,堪堪躲过,仍是继续道:“你就不好奇,温玹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闵韶眸色倏变,动作不禁微顿。“哈哈哈……”那人冷笑道,“你以为,这世上重生的只有你一人?我说过了,我什么都知道……闵应寒,你想知道温玹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闵韶冷然打断他,“你难道想说,是我害死的?”经过上次李如期一事,他已经大致明白此人的意图,并不上当。“呵。”那人笑了声,阴森道,“的确,他不是你害死的,但……他却是替你而死的。你以为你替他吸走重魂晶玉,便是救了他吗?不,你只是叫他换了种死法,让他死得更惨罢了。”闵韶根本不听信对方的蓄意引诱,正要再攻过去,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略微顿了顿。“因为上一世,我根本没打算杀他。要害他的究竟是谁,你心里清楚得很。”“……”那人声音幽然森冷,又带着几分随性:“原本我还挺喜欢他的,想要留他一命。但可惜……他实在多管闲事,若不是他替你去死了,你上一世根本不会活下来。”“说到底,闵应寒……”他森森道。“你上辈子的命,是他救的。”作者有话要说:嘴炮型反派_(:3」∠)_感谢在2019-11-17 15:31:16~2019-11-18 17: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9章 失血洞中幽暗寂静,闵韶眸中一沉,冷声回应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不信是最好。”那人森森地笑,“你如今有多不信,日后得知真相时,才会有多崩溃。”“……”“行啦,我没那么多功夫与你闲谈。不过难得重逢一场,走之前,不妨再让我送你点好玩的东西吧。”“上一世你想救温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一世……”他气息倏忽掠过,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紧擦过闵韶的耳畔,声如幽鬼般低声道,“我不如就让他死在你面前,如何?”闵韶眸中瞬变,回身灵流暴如夜光极火,剑刃碰擦出激烈光芒,厉道,“你敢!”那人以剑相挡,黑暗中焰芒激迸,低笑,“我为何不敢?呵呵……你既然把他留在外面,就凭外面那些废物,岂不就是拿来给我玩的么?”“……”这人竟是在他们之后进来的?!闵韶心下不及诧异,便已经被怒意盖过,眸中瞬时杀意尽显,剑身灵流飞朔,如淬熔火般狠戾劈去!只听一道肉体刺破的声响,那人躲闪不及,闷哼了一声,鲜血立时溅出数尺远。就在这时,新鲜滚烫的血液落到雾气之外,刚一沾到地面,坚硬黝黑的地面中竟猝不及防窜出几根粗壮藤蔓!尖刺横生的藤身向血迹处凶猛扎下,竟如蛇般狠狠戳破了石面,将碎开的石块紧紧缠住,如饥似渴的吸食掉上面的血液。转眼之间,石块上的血渍便一干二净,那藤蔓却似并没得到满足般,恋恋不舍的慢慢退回地底,半分踪迹不留。那人抽气了声,忍着痛,森森地道:“瞧见了吗?这座洞可是会吃人的,你有功夫与我打架,不妨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师弟如今被吃光了没有吧。”说完不等闵韶再追上来,便倏地退身而去,血迹一路蔓延,消失在了洞口。闵韶面色阴沉的攥紧剑柄,本想追出去,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猛地顿住了。“师兄……”声音是从深处传来的,闵韶回过身,眼眸紧紧看向漆黑的洞道,可怪异的是,他并未察觉到任何气息。“师兄!”温玹的声音听来有些焦急,闵韶顾不得其他,快步往深处走去,“温玹?你在哪?”“我在……在这。”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痛苦蜷缩地坐在地上,闵韶蹙了蹙眉,立刻走过去。温玹不知受了什么伤,浑身细微的颤抖,面色苍白虚弱,“师兄,我……” 第109章 “给他止血,快!!”温玹肩上此时还穿透着一根尚未拔出的藤枝,闵韶咬着牙将人交给镇宁君,闭了闭眼,肺腑中烧起的灵流近乎要将他撕裂一般,额角根根青筋暴起。“哥!!你怎么样?”闵琰见他状态不对,慌忙上去扶住他。“别管我,救他……”闵韶推开他,不让任何人近身,踉跄地退后了一步,强压着那股几欲暴.乱的灼痛。灵山外的结界已经因灵智的波动而破碎了,天际一抹精光飞朔而来,啪嗒一声,掉在了闵韶面前。闵韶此时理智几乎焚烧尽了,根本没精力注意旁的,闵琰替他将那枚流鱼捡了起来,刚起身,便听见镇宁君道:“君上……这藤刺上有毒,血止不住,臣只略通愈疗,治不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得找个医师来看,臣还是叫人送六殿下回宫……”可现在谁能送他回宫?!等外面任何一个人送温玹回去,血早就流干了!闵韶攥了攥手掌,大步走过去,阴沉忍耐道:“不必了。”说罢将地上的人抱起来便要走。闵琰赶忙拉住他,惊愕道:“哥?!你干什么去?你都这样了……”“松手。”闵韶低喝了一声,咬了咬牙,身影倏然消失在两人眼前。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60章 昏迷上一世的时候,东靖为了自保,国君温向景曾亲自带着温玹、萧成简和数以万计的将士到虎落山寻找镇灵冰魄,可从水底出来不久,便措手不及遇上了虞阳军的包围。温玹当时遭遇陷害,身中重魂晶玉,危在旦夕,差一点便死在闵韶亲手所布的杀阵里。但是说来可笑。他们分明是两个国家的将帅,兵戎战场之上,一个救了自己的对手,一个吻了自己的敌人。后来,闵韶替他将重魂晶玉取了出来。可重魂晶玉属于魔物,根本无法用灵流化解,只能凭借灵力渡到自己身上。闵韶便替他承了那毒性,又赶在毒发之前,亲手杀了温向景。在那之后,闵韶便因那重魂之毒而足足半昏半死了许多日,加上他原本的无情道,那段时间毒发起来,甚至有时会让他分不清体内作祟的究竟是晶玉还是反噬。当时朝中许多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闵韶也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甚至在昏沉濒死间写了一书遗诏,但奇迹的是……上天竟也待他这种人不薄,硬生生让他从这种折磨中挺了过来。可不等他身体恢复多少,温玹出事的消息便传了到了宫中。上一世时闵韶没有遇到过李如期,也没怎么接触过明微真人,他甚至始终不知道背后曾有过一个暗中主导一切的凶手存在。所以那时他也根本没有想到,除了温向景以外,还有谁会害温玹至此。当年他拖着一身累累病躯,将温玹的尸体夺回来后,也是和如今一样。反噬在他体内发作了整整三日。在那三日中,他曾动过无数个念头,起过无数种想法,却又都被自己一个一个的否决了。最偏激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干脆退位让贤,将位置传给闵琰,自己就隐姓埋名的过完下半生也好……倒不是他受不得打击,就此消极懈怠了。而是这种念头他从很久以前便有。他时常在想……像他这样的人,究竟配做得了什么?他本是残躯一具,理智与行为尚不能自控,本不该继承大统的,亦没有资格掌权。他也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怎么让人舒服,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惧他,怕他。他也怕自己。怕他这一身反噬,终会害了旁人。他没有太大的本事,唯独一身修为自诩出类拔萃,却也仍是没能护住喜欢的人。所以……他究竟配什么呢?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窗外的日光逐渐西沉,又从夜幕转至天明。闵韶分不清楚他究竟在反噬中度过了多少个时辰。思绪纷乱混沌之间,又不禁想起了那日的烟火会。那天结束以后,萧成简似是跟温玹说了什么,但他不知道萧成简到底说了多少,也不知温玹究竟听信到哪种程度,只是见那日温玹的反应,便知道他大概已经心里有了数……那时他本想着,既然如此,倒不妨破罐破摔也好。总归他与温玹走得近了,自然藏不住多久。可这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让他又犹豫了。……若今后温玹都为此而对他避之不见,岂不是正遂了那个人的意,让他有了下手之机?他又能有何办法把人护住…………闵韶再度缓和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彼时他体内的灼痛感仍在,但已然可以克制,屋内的一切陈置摆设,大都在他神志不大清明的情况下毁尽了,墙壁上隐约还有被灵流灼烧过的痕迹。 第111章 闵琰还想叫他别喝错了药,不等他说完,闵韶却是已经置若罔闻的含住了那口汤药,俯下身去,在他震惊失色的目光下,缓缓贴在了温玹唇上。作者有话要说:闵琰:你们住口啊!!我还只是个孩子!!———————————嘻嘻嘻嘻,不着急,让他们多暧昧一会_(:3」∠)_感谢在2019-11-19 17:16:36~2019-11-20 13: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1章 傻了闵韶捏着温玹的下巴,将他的下颚微微抬起来,薄唇将那张口封得死死的,半点药汁未漏,片刻之后,便见榻上昏迷的人喉结微动,将那口苦药咽了下去。闵琰半张着口,脑中嗡然一下,如石塑般僵在了原地。“哥……?”这碗药在端上来前便已经晾得正正好好,闵韶怕药凉了,不想分出精力管他,不慌不忙地如法炮制,接连又喂下去第二口,第三口……片刻之后,闵琰被噎住的嘴巴终于动了动,仍是接受不了眼前的画面,瞪大眼睛,干巴道:“哥、哥……你这是、这是做什么?!”闵韶没有回过头去看他,拇指擦过温玹的唇角,拭去一点药汁,声音淡漠,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喂药。”闵琰当然看出他是在喂药!但、但但但……!闵琰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忽地坍塌破碎了,轰然一声,震得他脑子如钟似的回荡。他哥在他心里就犹如一座山,如果说上次在万相楼撞见他哥和舞姬的事,只是毁了这座山的一角,那这次便是彻彻底底的山体滑坡,石崩树倒!但要说这座山究竟是什么呢?贞洁……对!就是他哥的贞洁!他哥在人前高冷禁欲了这么多年,面对多少佳人玉女温香软玉,都像个贞洁烈女一样把她们拒之千里!他现在怎么能、怎么能……!!等等,不对……闵琰忽地反应过来,床上的这个人,是个男的啊!!闵琰脑中纷乱如麻,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揪住这个关键,灵光一闪,顿时就想通了!对啊!温玹是个男人啊!两个男人嘛,就嘴对嘴喂个药而已,有有有、有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温玹还是他哥的师弟,他俩从前情同手足那么多年,相处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他这个亲弟弟少,嘴巴贴一下又怎么了?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人换做是他,他哥肯定也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做的!闵琰思来想去,竟真的自己把自己给骗住了,看向他哥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愕惶恐,又变成了感动敬佩。闵韶此时碗里的药已经下去一半了,终于直起身,朝闵琰看了一眼。神色有几分驱赶的意思,“还不走?”闵琰如梦初醒,赶紧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反手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闵韶低叹了声,揉了揉泛疼的额角,继续给温玹喂药。……温玹又昏睡了几日,就在这短短几日之中,外界又传来了几道麻烦的消息。首先与虞阳最相关的,便是东靖那边已经听说了温玹接连两次重伤的事。据说东靖国君急得不得了,多次向虞阳递来消息,愿以重金相赠,希望虞阳一定将人医治好,并及时将温玹的近况转告给东靖,一旦人转醒了能够走动,东靖便会立即将他接回去休养。与此同时还有一事,便是闵韶近来接到了一则密报。据不大切实的小道消息所言,东靖与尧国这段时间似乎不怎么融洽,所争之事与国土相关,暗地里摩擦不小。另外,浮荒之巅那边近来也不大安稳,只在这么几日内,便在修真界引起了一阵可大可小的波动,当中牵扯了几个宗门,但事情发生以后,被压制得很快,具体的已经探不清太多。只是让闵韶依稀觉得,其中的内情不会太简单。还有最重要的一事,便是关于武魂灵智。那日在灵山洞内所发生的事,着实令闵韶感到匪夷,当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细究。按照上一世来说,想要收服武魂灵智绝不是那么轻易的,但当日那只灵智却根本就是凭白飞到自己手中的。直到之后闵韶用了几个时辰,将武魂灵智炼化到剑中,这才惊异的发现——这只灵智竟也留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说……重生的人不止是他和背后那个神秘人,竟还加上了一个武魂灵智。既然如此,他们重生的契机又是什么?除了他们以外,还会不会有别人?这些天以来,闵韶没有时间去深想这些问题,他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得了空便会到温玹那里去看一眼,一日两顿的汤药也始终没落下。就这样一直过了六七日,直到这日晌午,广寒殿内终于传来温玹转醒的消息。彼时闵韶刚从前殿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赶了过去,进了殿门,便见一众宫人正在里面守着,付偲在床边亲力亲为的侍候。见着闵韶来了,付偲赶忙向他躬了躬身,“君上。”彼时温玹刚醒过来不久,伤口恢复了一些,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发丝如墨般披散着,纯白锦缎的中衣衬得骨骼清匀,正垂着头坐在床上,看着身上的锦被。闵韶见他真的醒了,这么多日的心惊胆战才终于勉强松下来一些,心口跳得有些快,又有些疼。 第113章 就在这时时候,身边猝不及防的倏然亮起一阵光芒。焰色的华光映现而出,犹如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紧接着,从缝隙中探出一只剑柄来。再然后,那只剑柄慢慢拉长,剑身又缓又慢,试探般地从光芒里钻了出来。“……”这便是被淬入了武魂灵智的那把剑。上面的纹路与材质皆没有变化,但一眼看去却显得完全不同了。因有灵智在的缘故,它的剑身显得厚重沉润了许多,即便没有灵流的注入,也仍旧焰光流淌,华色古拙。它不经召唤,擅自从虚空中探了出来,面对着眼前的画面发呆似的定定站了好一会。随后开始在屋中左右浮动,绕着空地一圈一圈的转,像人在思考般来回逡巡。闵韶始终没有理会它,默不作声的将温玹的头发拢好了,随着咔哒一声发扣扣紧,它也跟着停了下来。剑身轻微上下浮动,凭空立在两人面前,犹豫不决的摇摆了两下。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剑身面对着两人,金光从剑面淌过,留下熠熠发光的痕迹,呈现出三个字。似乎还是个问句——成婚了?作者有话要说:剑:怎么肥似!我才晚来了六十章而已!感谢在2019-11-20 13:35:11~2019-11-21 20:3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立日丸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2章 养病好在温玹是侧身对着它的,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便见那焰光四溢的剑身忽地一颤,倏然将字迹敛了。温玹后脑被束起了高高的马尾,一时觉得轻快了很多,转头盯着那把剑看了会儿,“啊,这是……”他一时没想起名字。“负渊。”闵韶沉声道。“它叫负渊。”这时那把剑也彻底安稳下来。它立在温玹面前,剑身焰光笼罩,显现出金色的字迹:吾名负渊。“负渊……”温玹念着这个名字,脑中渐渐有了些印象。上一世的时候,他便听过这把剑的名字,但也仅仅只限于听过而已,始终没什么机会真正见到。正当他努力想着,剑上的字又变了。金色的字迹渐渐消去,又被新的字迹掩盖:参见君……“后”字只浮现了一半,剑身又是忽地剧烈一抖,像是受到什么重创一般,字迹再次倏地收敛。“……”这只灵智上一世跟随闵韶的时间并不算长,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年而已,但灵智因有契约在前,与剑主的神识是能够达到互感互通的。所以,若说这世上最了解闵韶的人是谁,除了这把负渊,绝对再无第二人。好在温玹现在脑子傻了,根本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字。闵韶冷冷瞥了那剑一眼,抬手召到跟前来,焰流缝隙打开,把它又丢了回去。这么一把稀世好剑只看了一眼,温玹略感遗憾,不等他说什么,闵韶已经岔开了话题,问道:“饿了没有?我去叫人给你做些吃的。”于是温玹的注意力又被转移了,迟钝地点点头。……接下来的几日,温玹就这样安安稳稳待在了殿里养伤。他的伤口很深,即便是宫里的药疗效再好,也需得他静养许多日,不能下床,不能乱动,亦没办法自己穿衣吃饭,多数时候都得靠宫人帮着才能做事。闵韶平日也很忙,能来看他的时间并不多,后来为了方便,干脆就把要处理的奏折和政事全都搬到了广寒殿,如此一来也省了很多事。于是闵韶有时在广寒殿待着,便会看到,这些日对温玹来说果然有些难熬。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偶然想要动一动翻个身,也需得周围有人帮扶。宫人手脚并不笨,但架不住他伤势严重,稍碰一下便回疼得双眉紧蹙,面色泛白。吃饭时胃口也小了许多,多数时候虽是饿了,闻着饭香却食不下咽。加上一天到晚不能下床,不能吹风,温玹整个人便是一副病恹恹毫无精神的模样。不过,别看他现在脑子笨了,叫人头疼的本事倒还一样没落下。温玹从小的时候就对喝药十分抵触,他对苦兮兮的味道很敏感,喝多了会觉得想吐。于是为了少喝两口药,他会背着宫人半碗半碗的倒在床底下,然后再捧着剩下的半碗装模作样皱着眉头喝上两口。后来被发现了,要么就装作听不懂,要么就喊着头晕倒头睡过去。不仅宫人拿他没辙,闵韶也拿他没辙。临到最后,还是要劳烦国君亲力亲为。温玹这段时间饭量实在太小了,照这样下去,根本不足以将他失的血全补回来,只有闵韶亲手喂着,加上态度再强硬些,才能让他多吃进两口饭。 第115章 “……那便等你病好了以后再说。”闵韶没有多想,替他掖了掖被角,“睡吧。”但温玹还在想,过了会又喃喃道:“而且……我现在病得很重,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把我丢出去,那样我就会死在路上了。”“……”闵韶不知说什么,看向他的眼神一时复杂,“难道你是想弑君不成?”温玹一时半刻又没想清这句话的意思。“罢了……”闵韶叹了声,知道现在没法跟他谈论太复杂的东西,正想站起身,温玹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开了口道:“不是的。”他声音很低,那双桃花眼深邃的看着闵韶,“因为你之前就丢过我一次,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有些怕。”闵韶微微怔住。温玹顿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忙又辩解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可能就不会说了,所以……”“温玹。”闵韶沉声叫住他。他眸中很沉,抬起手,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抚上温玹的脸,低声道:“不会了。”温玹怔了怔。半晌,才动了动唇,发出一声单调又不知所措地:“啊。”略略别过脸去,让发丝挡住耳廓上的红。温玹知道自己如今最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他很怕自己不经思考说出什么后悔的话,于是便干脆忍着不做声。闵韶也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温玹忽然转移了话题,轻声道:“我是不是……该走了?”闵韶微微一顿,静静看着他。“我大哥应该已经着急了吧。”温玹平静地问。温玹果真没那么傻,许多事情心里仍是清楚的。他已经在虞阳待了半个多月,期间没有传回去任何消息,按照往常,他大哥应该已经急疯了。闵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问:“你想回去了?”温玹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在他眼前,他会很难过的。”“……”闵韶掩住眼底的情绪,没说什么,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的道,“听闻东靖近来不□□宁,你回去了,怕是也不能静养。”“……不□□宁?出什么事了?”“暂时只是些风吹草动而已。”温玹有些困倦的看着床顶,“要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更应该回去了。”闵韶看了他一眼,“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想替他分忧?”温玹略微垂眸道:“就算不能替他分忧,至少也不该叫他分心啊。”“……”闵韶不知该说什么好。上一世的时候,温玹曾鞍前马后为东靖做了许多事。温向景曾打着信任的幌子,将许多不适合摆在明面上的任务都交给他去做。多数时候,温玹替他赴汤蹈火,最后得到的好处,却无外乎只是些金银财宝。温向景这个人很精明,温玹曾说过不在意声名权势,他便真的不赐予温玹声名权势。他将温玹本应得到的权利,统统换做了金银钱财,再故作温善的悉数赠还回去。温玹在暗地里为他舍身卖命,他在人前将酬劳毫不吝啬的尽数馈赠。所以在世人眼里,他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兄友弟恭的温向景。他对温玹无微不至,偏宠溺爱。没人会想到,那些本就是温玹应得的。连温玹自己也觉得,温向景真的待他极好,好到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对他。这也不怪温玹愚钝。亲情本就是权财不能衡量的东西,温向景竭尽全力的关心他,爱护他,便足够蒙蔽所有人的眼了。甚至若非上一世温向景露了杀心,就连闵韶也险些以为,温玹当真有一个疼他宠他的好哥哥。所以也正因如此,闵韶才始终不敢将真相告诉他。他清楚温玹儿时的那几年是如何过来的。温玹自幼失去娘亲,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在宫中遭尽冷眼,备受冷落。温向景对他而言,无疑就是暗夜明灯,雪中炭火。这盏灯和火,对于温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珍贵到不可失去。可如果要将它与性命做选择的话,闵韶一定会代替他做出最好的那个决定。灯、火、性命,他都想留下。 第117章 其实在很早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对温玹而言有多重要。尤其是在修炼了无情道以后,他已经隐隐有预感,知道自己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正常人一样了。于是便笃信时间一久,他们之间那点情谊早晚会被遗忘淡去。总归温玹身边有温向景,有萧成简,相较而言,东靖才是温玹的归所。少了他,温玹免不了会失望难过,但至多也只是一时的而已。温玹没那么需要他。尤其在他变成那副模样后,两人也就没有接近的必要了。何况,他自己亦有私心。如果能将温玹忘了,他何尝不能好过一些?所以当年那段时间,他始终对温玹避而不见。最一开始的时候,温玹曾去山顶找过他很多次,但每每都被结界阻拦在外。闵韶不想见他,也根本见不了他。于是后来温玹便换了个法子,开始往屋外的石头底下压字条和信纸,每天不断的写一些琐事,再在信中询问闵韶多久才能回来,能不能回他的信。那时闵韶本想视而不见,装作不知此事,奈何一次太玄老祖进他的房间,顺带将那些字条和信纸带了回来。如此一来,温玹也就明白了。闵韶不是看不见,只是故意不给他回信。所以如此坚持了几个月,温玹也就没再往山顶去过。但他仍会隔三差五的向师尊询问起闵韶的近况,每隔一段时间甚至还会托师尊送些小玩意过去,无论过去多久,从未间断。就这样不停不停地提醒着闵韶,温玹还没忘了他,他也始终忘不了温玹。直到第三年的时候,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未见。闵韶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两年不曾下过山了,但有段时间,赶巧太玄老祖有其他事务在身,离开天隐山近一个月未归。平日里闵韶反噬发作时,会借助药物来镇定平复,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也聊胜于无。他所备的药已经在那一个月中接近见底,而师尊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便决定自己下山去买。记得那日他来到镇上时,天色已经晚了,天空乌云聚集,整条街都显得有些阴沉沉的。路边的店铺仍都开着,各式灯笼在门口高悬,被冷风吹得摇摆轻晃,将街道映得明亮了些。他按照印象中的药铺一路走去,却在街口转角的面摊上,无意中瞥到了萧成简。萧成简那时也不大,少年人的脸一天一个样,若非是他的装束过于显眼,闵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认出他。而就在萧成简对面,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背对着他,两个人面前各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一边吃着,一边说笑吵闹的聊着什么。那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街上行人绰绰,闵韶皱了皱眉,状若无睹的从那条街走过去,心里暗盼温玹不会看到他。但温玹还是看到了。闵韶明显感觉到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却并没有立刻追上来,只是远远的在后面缀着,藏在过往的路人之中,跟了自己很长一段距离。彼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气温降得有些凉,夜空中阴沉得不见一颗星,冷风呼呼地迎面刮着,将道旁的幡布吹得猎猎作响。快要下雨了。路上的行人匆匆加快了脚步,闵韶终于走到了那家药铺,却没有走进去,而是从门前路过,进了前面那家杂货店。温玹躲在暗处等了片刻,没过多久,便见闵韶拿了把普通的纸伞出来,继续按着路往前走。温玹便继续自以为隐蔽的跟着他,却不知闵韶正在前面等着。走到一处巷口拐角,他浑然不觉的跟上去,却在转角的刹那蓦地瞥见眼前一堵高大阴影,慌忙在撞上去之前停住了脚步。撞破了秘密似的,略带无措的抬头看向闵韶。他眸中有些尴尬,也有久别后的惊异,半晌才讷讷道:“师兄……”眼前的闵韶变得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除了额间那抹瞩目的道印,眉宇之间的气质也与从前判若两人。温玹一时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用漆黑的眸子瞧着他。闵韶长了他两岁,身形比他要高出不少,没有任何重逢后的寒暄,只是沉冷地看着面前的温玹,问道:“你想干什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19-11-22 16:21:38~2019-11-25 01: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4章 往事温玹赶忙解释,与他说话的语气仍和两年前一样轻松亲近,“我不是有意要跟你的,我就是,嗯……就是一时好奇,想看看你平时下山都去哪了……”闵韶没说话。巷口的风很冷,吹得两个人发丝都有些乱,这里的光线有些暗,温玹一时没看清他的表情,又继续道:“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一直在山顶吗?我听师尊说,你练了无情道,平时好像都没什么时间下山,应该……很辛苦吧?是不是很忙啊,这么久都没时间回来……”他说话时闵韶始终没作声,温玹说到这里又抿了抿唇,问起道:“你修炼得怎么样了?”闵韶这时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冷,是温玹极少听过的漠然。他道:“不关你的事。” 第119章 而自那之后,温玹就再也没向师尊询问过他的消息,甚至在旁人面前也从来对他闭口不提。闵韶很了解温玹的秉性。温玹虽然温和善良,但也一直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底线。所以他想,从那天开始,他和温玹之间的情分就算彻底断绝,今后再无瓜葛了。而事实证明,他们上一世也的确走到了最终那一步。温玹再也没来找过他,他也从没再接近过温玹。若非是后来发生的意外和变故,让他得以重生,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所以闵韶也并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以后,温玹仍会在意他们曾经的感情。他本以为,对于温玹来说,他不过是可有可无,但这一世他只稍稍靠近了一步,温玹便选择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温玹想要试图修复他们从前的关系,闵韶能感觉的到。尤其是那次在浮荒之巅出事以后,这种感觉就尤为明显。这让他很意外,又有些难以言状。这种状况对他而言很难说好或不好,如今他自己也仍在纠结,因为他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从前的龃龉,还有很多无法梳理预料的东西。即便如今已经消除了萧成简那道隔阂,他也不敢轻易擅自妄动,唯恐行差一步,便会重蹈覆辙,再无挽回的余地。……翌日清早,闵韶将答复的信笺写好了,派人送往东靖。刚将笔搁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付偲便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向他躬了躬身,似是有事要禀报。“何事?”闵韶道。“禀君上,那个……”付偲只略微犹豫了下,便继续道,“东靖殿下今日一早说自己精神不错,不肯待在屋里休息,偏要出去逛逛。医师替他看了看,的确可以稍许走动了,但也不宜活动太多。君上可要再过去瞧一眼?”“他人现在何处?”“老奴来时,六殿下已经转悠到膳宫附近啦。”“膳宫?那附近有什么可转的?”闵韶不知温玹今日怎么突然就兴起要出去闲逛了,况且细算一下,从广寒殿到膳宫的距离,对温玹来说也已经足够远了,再多走几步怕是又会牵动伤口。闵韶皱了皱眉,起身道:“过去看看。”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65章 炒饭膳宫的位置在宫中偏西,是专为国君供膳的地方,离广阳殿同样有不短的距离。里面的厨子多数时候都是闲置的,因为这任国君根本不需要他们,所以只有在极少数时候的宫宴上才会派上用场,还有就是类似于近来在宫中养伤的东靖殿下这样的别国贵客,也是由他们负责安排膳食。膳宫这些年在虞阳宫中可谓是最冷清的地方了。由于这任国君暂时尚未纳过妃嫔,后宫也没有所谓的“冷宫”一说,于是膳宫便代替了这样一个位置,成了这里另一程度上的冷宫。里边的厨子每月拿着不薄的俸禄,全年无休的等候使唤,每天还要兢兢业业的潜心钻研新菜式,但做出的成果多数时候无人品尝。只能眼巴巴盼着国君哪日能突然转了性,想起来临幸临幸他们这些备受冷落的厨子们。所以当听说君上今日破天荒的亲自来了膳宫时,膳宫上下全都慌忙出来迎接了,受宠若惊又提心吊胆,从庖长到厨役,早早排好了站在门口,老远见着人影便开始跪地,等人走到面前了就叩首行大礼。闵韶免了他们的礼,便是面无表情的问:“六殿下呢?”“在里头呢。”庖长赶忙答道,“今早六殿下散步到此处,说臣昨日做的红枣雪蛤汤甚合他胃口,故而褒奖了一番,顺道闲来无事,进来观摩观摩。”“……”厨房有什么可观摩的?闵韶眉角微挑,道,“带路。”在闵韶来之前,温玹已经在这里待了有片刻的功夫,厨房内只留了几个人,有厨役,也有随行而来的宫人,方才还在陪同的其余人,转眼就全都出去迎接国君大驾了。当闵韶进来时,便看见温玹已经不仅是观摩那么简单了。他左手的衣袖挽到小臂处,受伤最重的右手尽量仍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拿锅铲在里边试着翻炒,厨役在一旁麻利地帮他将胡萝卜切丁。锅内冒出少许油烟,好在屋内的石刻开着,倒也不会觉得很热。那庖长跟在后头进来,见状脸色立马变了。如今谁不知东靖殿下是虞阳的贵客?隔三差五便会来宫里做客,跟君上的关系好着呢,病时甚至连君上都会亲自照看的主,怎么能动手做这个呢??但他也明白这断然是温玹自己的意思,为了摆明自己不知此事,故作恼怒的转头喝斥旁边的厨役道:“大胆,你是怎么做事的?东靖殿下大病未愈,怎么能劳人家亲自做菜?”那厨役闻言自是一脸委屈,温玹接话道:“不必如此,是我要做的。”闵韶不觉眉间皱紧了,走过来,面色微沉,“你这是干什么?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病还没好跑到这种地方折腾,嫌伤口好得太快了?”温玹若无其事,“无碍的,在屋里待着也是闷得慌,还不如出来透透气舒服一些。”“是么。”闵韶漠然道,“你这透气的地方倒是别致。”温玹顿了下,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你宫里的厨子手艺不错,所以过来瞧瞧,一时手痒,便自己动手了。不过我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没做多难的东西……”的确没多难,锅里正炒着的,只是份再简单不过的炒饭而已。而且这米饭是厨役煮的,菜也是厨役帮忙准备的,就连用的酱料都是厨役提前调配好的。温玹如今做什么都不方便,顶多就是拿锅铲来回翻炒几下。但闵韶仍是蹙眉,“放下,别弄了。”“就快好了。”温玹说着,往里面加了盐,顿了顿,边说话边想着,所以语调有些慢,“我大哥总跟我说,君子远庖厨,所以我自打回东靖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厨房了,好几年没碰灶台,免不了手生,所以今日一时兴起,便想借你这里的灶台用一用,试试还能不能做出以前的味道了。”“……”闵韶闻言眸中微动了动,沉着眸没再作声,站在一旁看他将锅里的饭渐渐炒转至金黄色。“况且我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日静养,加上用的药都是极好的,皮肉之伤早就恢复了七七八八。”温玹慢慢说着,又拿起小勺加了些盐,“除了右肩上那处还有些不便,其他地方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会影响做事……” 第121章 萧成简转过头去,便看到门口两抹人影。闵韶一袭墨黑锦袍,身姿劲厉挺拔,一只手扶着温玹的胳膊,跨入朱漆门槛,面色冷冽的看过来。眸中似有寒意,冷声道:“你们在聊什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19-11-28 22:50:51~2019-12-02 07: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衣尾 5瓶;青烟爻、无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6章 回国萧成简没答话,知道闵韶是个不好硬碰的主,也就不当着他的面说什么,总归方才那些话回头也会原模原样的传到他耳朵里。闵琰就更不敢吱声了。他哥上次就因为他跟扬灵侯吵架的事训斥过他,他如今自是不敢当着面跟萧成简争执,只能暗悄悄的用眼睛瞪过去。萧成简视若无睹,换了副悠哉的笑脸,起身像模像样的给闵韶行了礼,打哈哈寒暄两句,便直朝着温玹走过去了。“六殿下身体恢复得如何?怎么还自己过来了呢,听说你伤得不轻,就不必这么热情地出来迎接臣吧……”萧成简说着便要将温玹拉过来,闵韶却淡漠的叫住他:“扬灵侯。”“……”萧成简闻声,仍面带笑意的看向他。“他身上伤处不少,少乱碰为好。”闵韶只瞥他一眼,不准他碰,带着温玹漠然从他侧身走了过去,扶着人在椅子上坐下了。萧成简暗自牙根泛痒,面上却只是笑了笑,随性道:“这样啊。”转而状似无意的朝温玹叹息道,“哎,那还真是可怜了我们六殿下,等回去以后,可得让臣好好看看伤处,以免哪日不慎,再磕着碰着就不好了。”“……”闵韶抬眸冷冷看他。闵琰面露不屑,但也不敢太大声,在一旁嘟囔道:“你又不是医师,看了能有什么用。”萧成简听得一清二楚,笑道:“二殿下有所不知,在下略晓一点愈疗之术,还是有理由替我们殿下看看的。”闵韶:“……”闵琰闻言只是轻嗤了声,扭过头,站到他哥身边去了。萧成简转而想起点别的什么来,又对温玹道:“六殿下也是,要是有什么不适之处,一定要尽早告知给臣,若是实在严重了,臣一定会禀报君上,好好替您处理的。”他语气别有深意,明显话里有话,但温玹显然没反应过来,只是目光纯澈的和他对视了片刻,答道:“……好。”“……”萧成简笑意僵了僵,仔细打量道:“殿下今日看起来……好像没睡醒啊,可是病得太重了,精神不振?”“他这些日一直都这样。”闵琰接过话来,余光瞥了眼他哥,见闵韶只是淡漠的在一旁落了座,便抱着手臂,继续对萧成简道,“你不知道吗?他身上中了毒,会让脑子变迟钝,从醒过来开始就是这样了。”“中了毒?”萧成简诧异的看向温玹,不禁仔细上下瞧着。温玹抿了抿唇,慢慢地道:“已经比刚开始时好一些了,不影响什么的。”“……”但萧成简心中顿觉不妙。脑子变迟钝……嘶……那、那岂不是就跟暗巷里勾栏瓦院儿里,为了让姑娘们听话用的下三滥毒.药一模一样?!那种毒.药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影响,但长时间服用以后,就会导致人的智力慢慢下降,旁人说什么就听什么,到头来再被那些妈妈老鸨们哄得团团转,不知不觉就成了别人捞金的工具……温玹一下中了这么个毒,还好巧不巧落在闵应寒手里,也忒倒霉了吧?!虽然他觉得闵韶还不至于无耻到这个程度,但……但谁知温玹到底傻成了什么样呢?!萧成简想着想着,不觉便代入了自己,心想万一是他瞧上的姑娘,姿色绝美,身材漂亮,某一日突然就变得呆傻好骗了,听什么她就信什么,那岂不就等同于一大块肥肉喂到了嘴边,想对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这谁能顶得住啊??萧成简左思右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到温玹面前,试探的伸出三根手指,谨慎道:“谨央,我问你,这是几?”温玹:“……”温玹看着那只手沉默了片刻,转而抬头看看他,眼神中明显有些迷茫,“嗯?什么?”“……”萧成简略僵了僵,试着换了个简单的,改伸出一根手指,“那这是几?”温玹面露疑惑。萧成简静默了下,“……这么说的话,想必一加一你也不会了?”“什么加什么?”温玹满脸写着听不懂。萧成简心情复杂至极,抱着衣袖瞅着他,不禁道:“我说六殿下,你不会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吧?”温玹仍然困惑:“啊?你到底在说什么?”“……”闵韶听到此终于忍不住了,漠然瞥了温玹一眼,“装什么,你是傻了,不是聋。”温玹闻言抿了抿唇,终于“嗤”的一声笑出来。 第123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19-12-02 07:00:13~2019-12-06 22:2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7章 祭塔温向景实话实说道:“的确出了不少事,不过你且放心休养,有大哥在,任何问题都会处理好的。”温玹又问:“可是与尧国有关吗?”温向景微怔,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还是点头道:“是。”“他们近来……可是对边境发战了?”温向景眸中不禁微变,问:“这你怎么会知道?可是萧成简告诉你的?”“不是的。”温玹摇头否认了,却也没多说。温向景掩去那抹异样,并未对此隐瞒,回答道:“尧国尚未对东靖开战,但也已经战事在即,朝中近来对此事略有争执,孤意已经在着人准备了。”温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凝重,道:“大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何事,你说。”温玹道:“尧国向来阴险毒辣,从来不会毫无计划的行事。他们既然有意与东靖撕破脸皮,那所图之事绝不会只是蝇头小利,此次必定是做好了周密的打算。所以,我想请求带兵迎战,亲自前往边境……”“不可!”温向景立刻皱眉打断他。“你的情况,孤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之前险些被毒藤吸干了血,右肩上那处伤又差点就废了你整只手臂。这才过去一个多月,你身体至多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无碍了,怎么可能彻底恢复的这么快?”温向景严肃道,“谨央,大哥知道你忧国心切,但也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况且边境那边,孤已经打算派齐将军前往了,你无需担心,尽管好好休养便是。此事关乎重大,孤也明白,绝不会掉以轻心。”“大哥。”温玹蓦地站起身,面色带着几分坚决,沉声恳求道,“此事我虽无确凿实证,但心中已有预感,尧国自百年以来,行事无常,卑劣手段频出,绝不可能轻易来犯。臣弟虽无能,但至少凭这一身修为,尚可替东靖出一份力,还望大哥信我一次。”温向景略微蹙眉,“大哥不是不信你,只是……”“我知大哥忧心我的身体,但我心中有数,绝非无故逞能。若是无法发挥己用,我也不会赌上自己性命和东靖的脸面,前来自请出战了。”温向景也起了身,叹息道:“大哥自然知道,你不是冲动莽撞之人,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非万不得已,大哥绝不想将你派去那种险境。”“何况,既然尧国手段卑劣,行事无常,那一切便都只是未知数,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破呢?到时万一出什么意外,不能全身而退,你又叫大哥如何是好。”温玹无话可说,他总不能告诉温向景,他早就知道尧国在战场上预备了什么,且即便是他知道,也不敢向温向景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能从尧国的异灵军中全身而退……但即便如此,有他在,便一定能守住东靖的国土,让尧国知难不前。于是温玹顿了顿,只沉声道:“还请大哥信我。”“……”屋内寂静了半晌,虚白的热气从茶盏里逸散出来。温向景静默许久,最后只得叹了声:“唉……”他露出些许无可奈何,“孤知道,你的脾气倔强,一旦认定了,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况且别看你与大哥亲近,可有些事大哥若真的问起来,你也是决计不会说的。”温玹微顿,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便听温向景又道:“也罢。不过,要你就这样冒险,孤仍是不能放心……不如这样,孤将郑洪瑞与李辕奇二人派至你身侧,这两人都乃朝中能臣武将,智谋过人,有他们跟随,孤也能安心些。”温玹眸中亮了亮,忙答应道:“好。”温向景又拉着他坐下了,面上仍是忧思难安,温玹知道他到底是放心不了的,又忙多说些了劝慰话,这才使温向景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两人又聊了会儿闲话,温向景忽然又提起了长辈们总是避免不了的话题,说道:“对了,再过半年,你与悉灵侯嫡女的婚期便要到了。孤前些日子听闻,那女子对你可甚是关切,还曾在你病中托人送了补气养身的灵药给你,可是真的?”温玹顿了顿,道:“嗯,确有此事。”“这是好事,你们二人情意相投,日后生活也会合意美满。”温向景淡笑,转而又提醒道,“你既已决定了要前往边境,那便趁这些日还在城中,前往悉灵侯府拜访一趟吧,也好叫悉灵侯知道,你心中有所惦念,顺便也叫人家姑娘安心。”温玹点点头,乖顺应下,“知道了。”……浮荒之巅的祭塔大典,每隔十年一次,祭的便是那座长久封禁的锁灵塔。每到这一日,浮荒之巅便会邀请修仙界各地的名门大宗、簪缨贵胄前来,于玉钩峰脚下张办宴席,万人同饮,实则即是浮荒之巅向世人彰示正心,祭塔立誓,以除魔卫道为任的一场大宴。祭塔大典与饮鹿宴不同,对宾客来者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是正道人士,无论身份高低贵贱、与浮荒之巅是否有交情,都可前来参加。而且,这场大典意义非凡。修真界五州十六国,但凡身份崇贵者,皆会受浮荒之巅所邀,登入昭心殿,亲证掌门宣誓,以浮荒之巅千百年的声望和立誓之人的性命为赌,向各国各宗立下誓言,永镇魔界裂隙,守其子民后代万世太平。直至这一日为止,温玹已经离开虞阳将近两月之久了。就在不久之前,闵韶接到消息,说尧国已对东靖发战,所战之地就在东靖之西。尧国这次声势不大,但心怀叵测,东靖明显对此有所察觉,所以并未掉以轻心。但令闵韶没有想到的是,东靖这次竟会任温玹为帅,派他前往边境应敌。此事与前世发展不同,甚至是完全出乎了闵韶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温玹重伤初愈,温向景竟会让他冒这种风险去带兵征战,应对尧国。这根本不似温向景往日的所作所为。所以说到底,此事要么是温向景意图不轨,另有所图,要么就是温玹自己的决定。如若是温向景的话,他在这时做下这样的决定,难保不是对温玹已有谋害之意,东靖又非朝中无人,应敌之事再轮也不该轮到温玹头上。 第125章 闵琰昂着脖子,继续道:“我师尊向来高风亮节,自诩行得端坐得正,他自己都不曾认的事,那些人凭什么胡乱揣测非议,嘴皮子一碰就替他认了?哼,忍气吞声,甘愿认栽,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才不是我师尊的作风!敢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他就去堵住那些人的口,有何不妥吗?!”“……”如此说的话,是没什么不妥。但,明微真人如今掌权整个浮荒之巅,而浮荒之巅又是修真界之砥柱,他的名声与浮荒之巅的名声早已不可分割。他的任何行径,都与浮荒之巅息息相关,他这种行为,没人会理解他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心性直躁,更没有多少人会像长玄宫一样,客观的将他和浮荒之巅分开看待。说轻一些,他是脾气秉直,眼不容沙,刚直可敬。可说重了,他就是在陷自己与浮荒之巅于不义。闵韶并不关心明微真人的名声如何,也不关心他的行事作风究竟怎样,只是淡漠的瞥了闵琰一眼,难免想到……这世上,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无怪闵琰被带成了这样。但此事事关闵琰的师尊,闵韶也就不多说什么,只是提道:“清宣道君呢?”闵琰四下看了看,说道:“应该是在别处忙着呢吧,等会儿就该过来了……”“我是说。”闵韶打断他,端起几案上的茶盏,淡道,“清宣道君当时为何没有阻拦?”虽然与这两人接触不多,但闵韶看得出来,明微真人与清宣道君两人性格极为互补,一个冲动急躁,一个沉稳温和。按理来说,此事即便明微真人一时昏头,要去堵了那些人的嘴,可清宣道君向来深思熟虑,莫非也不明其中利害么?“这……”闵琰却不懂他的意思,怔了怔,不明所以的皱眉道,“分明有理之事,为何要拦?我师尊性情直率坦诚,难道还做错了不成?”“……”此处人多眼杂,闵韶不想与他多论,将面前茶盏一推,淡漠道,“打住,喝茶。”“……”闵琰虽然心眼少了些,但胜在多数时候听话,闻言便当真不再说下去了,撇撇嘴巴,只是暗自犯着嘀咕的端着茶盏喝起来。闵韶不再与他说话,一面注意着周围,一面又不禁想起温玹来。温玹很聪明,与他说话时闵韶并不需要像这样多费力气,多数时候温玹总能很快理解到他的意思,即便不懂的地方也一点就透。这次他前往边境迎战,闵韶还不知道温向景究竟做的什么打算。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若是早知连温向景那边也会出现变故,他就不该将温玹放回去,哪怕是把人绑上,锁起来,也比让他跑到龙潭虎穴去闯要好。他本以为东靖还是安全的。可如今……不止是温向景,外面还有一个不知面目的“救世主”,让温玹独自跑去那么远,谁知会出什么危险?闵韶想着,不觉便有些烦躁,暗自思忖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保他平安无事,或者干脆将人从战场上拉回来。不知不觉间,午时将近了,殿内众人渐渐归了席位,楚眠风也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殿内,与方无澜一同站在前方等候着。立誓仪式正式开始。明微真人今日一袭白色曳地绡纱华袍,衣冠繁复郑重,衣摆绣纹如溢流光,衬得他愈发清正凛冽,恍若谪仙,眉目清冷的一步一步缓缓登上白玉台。台上供奉着先祖牌位,石壁上刻宗门七十二祖训,白玉为砌的地面上纹路繁复不平,随着白履靴步步踏上,亮起逐渐强盛的光芒。灵香被点燃,阵法随之彻底开启,明微真人站在湛光中央,有条不紊的进行仪式。“古有蛟海,长秽滋恶,有山为屏,立名浮荒……”清冽的声音平缓吟诵。“先祖以身镇邪,拓世常清,训以血誓济天下,不负苍生之望,除祟戮恶……”台下四寂沉肃,清亮的阵光逐渐扩大,淡色的光辉散至整座大殿。明微真人缓缓跪于先祖灵台前,清目微垂,鲛纱如水波铺散,仙气逸然。“今吾以此身,追随先祖遗训,立血祭万代英魂,誓统浮荒弟子,继我宗千年往承,封固碎虚界,镇守锁灵塔……”骨节纤长的手缓缓抬起来,正对着中央下凹的圆盘玉刻,殷红的血从指间滴下,落在剔透通白的玉面上。一滴,两滴……渗入其中,将白玉染做了胭脂色。阵光愈发灼亮显盛。“今请世人共鉴,此誓句句从心,谨铭刻骨,如有违背,甘遭焚心裂骨,苍生诛伐——魂飞魄灭,永世不恕!”阵风倏起,光芒骤旋,绡纱白袍猎猎翻飞,金寒白芒如蔽天日。倏忽,一切平息了下去。明微真人面对灵台,深弯脊背,俯身叩首。誓成。作者有话要说:我滚回来了,不过更新可能还会有点不稳,因为有点忘了,然后也没存稿……(小声)接受毒打,下手轻点谢谢qaq感谢在2019-12-19 10:04:42~2020-02-04 19:1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ne 10瓶;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9章 国印直到立誓结束,一切都很顺利。 第127章 一拂袖,竟狠狠将楚眠风推到一旁,连同手中的盒子一起,砰地砸在了地上!这一幕几乎惊到了所有人,闵琰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不顾闵韶喝止站起身来,“师尊……”“师尊!”此时一道声音截过来,却非闵琰,而是他的师兄,温衡。温衡乃是东靖国二殿下,这些年来始终留在浮荒之巅,不曾回国效力。他如今在明微真人座下,已是宗门所留弟子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亦是性情最为稳重冷静的一个。他忽然从旁站出来,闵韶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瞥见他从东靖的席间走了出来,那一片坐席当中,为首的便是温向景。只看了一眼,闵韶便将目光收了回去。温衡走到方无澜面前,单膝跪地行礼,脊背挺拔笔直,恭敬低着头,声音却铿锵有力,丝毫不惧道:“师尊,弟子失礼,斗胆请师尊勿听他人所言,务必将国印退还!”楚眠风闻言眸色微变,看向他,声音仍温沉道:“温衡,你这是何意?”温衡并未理会,站起身来,面向众人,眸色沉肃冷静道:“诸位宾客,晚辈无礼,但今日事关我宗清誉,还请允我为师尊解释几句。”“师尊私下之事,弟子并不知晓,可关乎宗门大事,我却略知一二。”他视线扫过长玄宫众人,顿了顿,沉声继续道,“我师尊多年以来,秉信遵道,恪守宗门祖训,从未干涉国权。”“今日国印一事,绝非我师尊所为,而是因为,我宗中……”他声音微沉,目光冷冷转过,最终定向一旁的楚眠风,道:“出了内鬼。”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70章 得罪此话一出,不光是众人,就连方无澜也愣了愣。但他只是将目光看向楚眠风,眉目微冷的皱了皱,没有作声。旁边的其他弟子面面相觑,有人见势不对,赶紧低声在旁提醒他:“师兄,不可胡言,那可是清宣道君……”温衡眸色淡肃,看着面前的楚眠风,“我知道,清宣道君乃是我门中大宗,断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所以我才怀疑……面前这人,根本不是清宣道君!”“!!!”仿佛接连两道惊雷劈下,众人全部懵在了原处,一时四下皆寂。“这……怎么可能呢?”闵琰愣愣地喃喃。“温衡。”楚眠风面色终于沉了下来,看着他,“你可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温衡仍是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目光看向方无澜,带着几分谨慎,“师尊,清宣道君这些日行踪怪异,始终有意回避您,这点您应该有所察觉。”方无澜略微抿唇,眸中有几分幽沉,楚眠风接过话来道:“就凭这个?”温衡顿了顿,道:“还有一点,但道君始终隐瞒得很好,就连师尊也不曾知道。”楚眠风眸中沉了沉,“什么?”温衡仍看着方无澜,半晌,似是为难道:“这是清宣道君要我保守的秘密,原本他是不许我与旁人说的……”叹了声,他低声说出来:“其实,清宣道君他根本不喜欢青梅酒,平日师尊不在时,他都会叫我给他送去凉州酿。可前些日,他却口口声声说他并不喜欢凉州酿,我观他神情,又好像毫无异状……这虽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其中真相,已经可见一斑。”“……”方无澜面色微变,眸子动了动,神情一时有些僵怔难言。“……哦?”楚眠风却是微不可查的冷笑了下,神情一时阴冷,手指在背后轻轻搓捻,声音很低沉的道,“还有此等事……”方无澜眉间紧皱,带着杀意的冷然转头看向他。就在此时,殿门外突然有名弟子慌慌忙忙跑进来,骤然将殿内紧肃的气氛打断了,高声道:“不好了——!!真人,锁灵塔……锁灵塔又出事了!!”周围一时又沸腾起来。无人不知,锁灵塔乃是世间煞气所聚之最,哪怕只是出现丝毫状况,都会引起不小的影响。方无澜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手中攥紧,稳了稳纷乱的心神,只得冷声对众人道:“稍安勿躁!眼下事急,待处理好锁灵塔一事,本座断会回来给诸位一个交代!”昭心殿中所坐的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明白锁灵塔何其重要,便有人出声道:“事关修仙界安危,我等愿意帮忙!”然则浮荒之巅早有规定,玉钩峰乃是宗门禁地,寻常人等难以承受其中煞气,绝不可随意进入。但这次的锁灵塔异动不小,比上次仿佛要严重许多,昭心殿本就在玉钩峰脚下,短短片刻,殿内众人便感受到了来自山上的煞气。接连两次异动,方无澜也有些无措,锁灵塔安稳了近百年,却唯独在这段时间状况频出。事急从权,他也顾及不了太多,更没法再管那楚眠风究竟是真是假。殿外此刻还有万余宾客,修为深浅不一,当务之急不仅是要修复锁灵塔,更要将那些人护送下山。单凭浮荒之巅这些弟子,人手断然是不够的。最终,方无澜只得让殿内修为极高的一小部分人跟着他上玉钩峰,其余有少数仍留在宗内帮忙,多数则都被送下了山。混乱之中,闵韶目光始终盯在方无澜身上。他心中起了几分笃定,趁着此时周围兵荒马乱,便以法术捏了一只追踪蝶,悄无声息的放在了方无澜身边。四周人多眼杂,方无澜并没有及时意识到,他指挥着弟子前往各处布置结界,而后又快速带着人奔往锁灵塔。锁灵塔在玉钩峰的最顶端,当中煞气泄漏得极快,转眼之间,整座玉钩峰便被黑沉的雾气所笼罩。而此时闵韶也敏锐的察觉到,始终走在最前面的清宣道君楚眠风,已经不见了。无数煞灵涌出,整个浮荒之巅大乱。 第129章 尧军虽然走了,但那处陷阱犹在。下次待尧军回来时,便等同于他们从开始就有了喘息之机。假若他们趁东靖不备,一上来便启用异灵阵,那么事情就还是会和前世一样重蹈覆辙。温玹想了想,心中实在惦念不下,攥紧手中的缰绳,转头对身后二人道:“你们带兵先回,我还有事要处理。”眼下全军都已准备妥当了,就等着主帅领军回国。温向景派来的那两个副将相互看了一眼,不解道:“殿下有何要事?煞灵马上就要接近了,再不走,恐怕要被困在这里!”温玹道:“我自有分寸,你们先回。”“这怎么行!我等先走,将主帅留在这里……”“无妨,这支军队本也是我向君上借来的。”温玹皱眉打断道,“没时间多说了,如今国中断然人手不足,你们赶紧回去,告诉君上,我不久就到!”他说罢,也不给他们二人拒绝的机会,转身打马飞奔而去。“诶——”其中一人想叫住他,却见对方已经只剩了背影。另一人见状,面色微紧,赶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跟上去!”……温玹循着印象,大致摸到了那片陷阱所在位置,他望着眼前大片开阔的土地,细细思索了片刻,下了马,化出剑来,寻到某处将剑尖向地面一扎!果不其然,地底呈现出一丝隐秘的阵光。上一世时温玹没有亲自来过,并不清楚尧军到底在这里布置了多少道阵,加上他也是第一次碰这阵法,只能抓紧时间尽快摸索,在煞灵赶到之前将这里的陷阱全部除掉。可他没想到尧军到底心狠手辣,放眼望去,大概整片土地都已经被他们用阵法覆盖了。眼看着天边黑沉的煞气已经逼近,温玹在“撤离”和“硬抗”之间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咬咬牙,抬手在周围布下坚固的结界,继续破除陷阱。然而就在那团黑雾到来之际,一道焰流夹在其中,倏地灼目飞朔而出——“砰”地一声!直挺挺撞碎了结界。温玹吓了一跳,懵然看见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负渊。负渊扭捏的左右摇摆了两下,剑身上快速出现两个字:得罪。然后横起剑尖笔直冲过来,绕过温玹的脖子,扎破了他后颈的衣领,整个剑身一抬,把人提溜起来,扭身倏然飞走了。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_(:3」∠)_明天就不更了,我得滚去整理一下大纲~感谢支持。第71章 吵架负渊带着温玹直奔虞阳的方向而去,温玹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直接整昏了头,半路挣扎了许久,甚至试图与它谈判,但半点作用也没有。温玹知道这肯定是闵韶的授意,就是不知他如此突然是想要做什么。眼下正是祸乱之际,尧国、虞阳、东靖,这三个与锁灵塔最接近的地方所受的影响是最大的,温玹急于回国,但闵韶这边看起来应该也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找他。左思右想,总归已经在半路上了,温玹只好坐在负渊身上,想着赶紧快去快回。然而到了虞阳以后,事情却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彼时虞阳无数结界拔地而起,满城兵甲战马,所有的兵力几乎倾巢而出,竭力应对着漫天煞灵。闵韶在宫中亦是忙得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温玹料想此时的东靖应该亦是如此,心里更急着想要回去了。然则见到闵韶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闵韶眉间燥郁的朝自己走过来,一把将自己拽住,拖着往广寒殿走。温玹有些懵了,叫了他一路他也不理,试图挣扎了下也无果。最后到了广寒殿的时候,闵韶将温玹直接推进了殿里,自己却没进去,沉默了一下,冷声对他道:“温玹,你听我说,现在事态紧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你的事。只是有一点,你现在绝不能回东靖。”温玹愣了愣,又听闵韶道:“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跟你解释。”闵韶说罢就要将殿门关上,温玹眼疾手快一把将殿门抵住了,惊愕道:“诶!你干什么?”他眼眸睁大,不可置信道,“你要关我?!”闵韶蹙眉道:“我说了现在事态紧急,你好好在里面呆着。”“凭什么?我——”“放手。”闵韶直接将他的手从门上拽了下去,而后“砰”地将殿门关了,抬手迅速结了一道结界。闵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惯了,尤其事态紧急下,作风更是轻缓不下来。温玹被他这举措直接弄懵了,试着用灵力撞了一下,却发现闵韶居然把负渊镇在了门外,根本破不开结界。温玹顿时恼了,改用手砰砰敲门,愠怒道:“闵应寒,你发什么疯?!你明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东靖正缺人手,你赶紧放我出去!”“你现在回去又有什么用?”闵韶沉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能杀煞灵、设结界的人不差你这一个,你急着去了又能干什么?送死吗?!”温玹怒道:“你什么意思?东靖现在不比你虞阳好多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何况我现在本就该回去复命,若是拖延得久了,我大哥又要……”“你也知道你本应该回去复命!”闵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像是在刻意压着火气,“方才你的兵马军队都回去了,你又去干了什么?那个地方荒山野岭,你又是得了谁的命令去做事的?那种情况下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还能有命回来?!你脑子里的毒还没被清干净吗!”“……”温玹更懵了,转而听见他要走,赶忙又皱眉拍门道:“喂——可这跟我回不回东靖有什么关系?你有何事至少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说,赶紧把结界打开!”他只听着闵韶越走越远,又连砸了好几下门也不管用,又急又怒道:“闵应寒,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连负渊都不带了就非得要关我?!我招你惹你了?!!” 第131章 闵韶也顾不上敲门了,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屋就看见闵琰两眼通红的回过头来。见到他以后,闵琰的情绪就更难克制了,嗓音嘶哑带着哭腔道:“哥!”“闵琰。”闵韶皱了皱眉。闵琰直接朝他走过来,双手握着他的手臂,肩膀微颤,沙哑的不断悲哀重复道:“不是我师尊,不是我师尊做的,哥……”闵韶皱眉叹了声,抬手摸着他的头,低沉道:“我知道。”闵琰手指将他攥得更紧了,喉咙里不断发出哀泣。温玹沉默了会,转而看向屋里同样面带消沉的温衡,走过去,低声道:“二哥。”温衡虽然面色也有些低沉憔悴,但比闵琰还要冷静许多,点了点头,问他:“你怎么来了?”温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祭塔大典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二哥可知道那个清宣道君现在在何处吗?”“……清宣道君。”温衡口中喃喃着这个名字,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摇头,“我去找过,可是能去的地方全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如今各处正乱,人手本就不够,山上根本没人会注意他去了哪里。”“那除了那个人以外……真正的清宣道君又去了哪里?”温衡顿了顿,眼中黯淡了些,“我也不知。”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清宣道君到底在哪里。但温玹心中更多的猜测,便是楚眠风自清平镇那时起就已经死了,或者早就已经被封在了那个诡异的阵法中,自从那时以后就已经有人披着他的皮囊顶替了他。且那人既能瞒天过海,便说明那人必然与楚眠风相熟,否则也不能骗过这么多人。屋里一时沉默着,闵琰片刻又哑声开口了,几乎是略带祈求的对闵韶道:“哥……你救救我师尊吧,我师尊那么好,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我想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或是被人陷害,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解释……哥……”闵韶低皱着眉没说话。还是温衡走过来将闵琰的肩膀按住了,低声劝阻道:“别让君上为难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安心等着,说不定到了审判的那日,还会有转机……”谁知闵琰闻言像被触到了某一点,忽然高喝道:“还能有什么转机!”他推开了温衡的手,情绪崩溃的流泪吼道:“如果还有转机,师尊现在就不会被绑在刑台上,更不会有人阻拦我们去看他!他们早就已经筹划好了,等到外面的煞灵彻底解决,他们就会把师尊处死!没有人听他解释,他们都看见了,没人会听他解释——”“闵琰!”闵韶忽然喝住他,眉间沉冷了些,眼眸看向温玹和温衡,“你们先出去。”温玹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与温衡出去了。天际浪涌,仍在翻滚着灰黑色的煞灵。温衡怕温玹尴尬,也没再多提明微真人的事,敛了情绪,转移话题道:“听闻你之前在虞阳受了重伤,如今恢复得怎么样了?”温玹道:“有劳二哥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温衡点点头,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这些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温玹微怔了下,下意识的否认,“没有,为何这么说?”“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你近来总是受伤,兴许是遇上什么事了,故而难免多想,不过若是没事就好。”温衡又顿了顿,似是犹豫道,“不过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那个虞阳君上,他或许……”不等他说完,温玹便打断解释道:“这点二哥不必担心,我出事与他无关,不过是碰巧而已。”温衡愣了下,随即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日后遇上何事,若我与大哥帮不上忙,那位虞阳君上也可做个倚仗。毕竟他对你不错,你们又有同门情谊在,无论是对邦国还是私交来说,与他深交都不是什么坏事。”“……原来是这样。”温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自小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温衡也是在多年前便入了浮荒之巅,两个人能碰上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兄弟之间称得上是感情生疏。不过,没想到这血缘关系到底是亲的,温衡对他的关注比他自己想得似乎还要多些。温玹咳了声,应道:“知道了。”温衡点了点头,又道:“不多聊了,外面的煞灵还需要人手,我先去帮忙。”温玹忙跟了上去,“我随你一起。”……锁灵塔这次逃离的煞灵很多,整个浮荒之巅的弟子昼夜不歇,温玹也跟着忙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夜深时分,他才回了客房歇息。没过多久,房门忽然被笃笃敲响了。“哪位?”温玹正要去开门,便听外面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是我。”温玹忽然停住了,收回手道:“我已经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你刚回房,没那么快歇下。”“……”温玹一时忘了他就在隔壁的客房住着,暗道大意了,只得将房门打开,淡若无事的看着他道,“你有何事?”闵韶没有直说,将手里的酒坛提到他面前,“可方便进去?”闵韶将他关在广寒殿的事还没过去,温玹气还没消,但也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带酒来,迟疑了下,还是先让他进来了。两人在桌旁坐下,温玹瞥了那酒坛一眼,也没动,只问道:“你这么晚来,是想说有关明微真人的事?”闵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是,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没什么好说的。”温玹略微扬着下颚,轻咳了声,“那你是来道歉的?”闵韶很直接的道:“也不是。”“……”温玹一时面色微沉。闵韶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在他发作前继续道:“我只是来谈些私事。” 第133章 “……”闵韶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将剑敛了回去,神色沉冷道:“罢了……早些休息吧。”他说罢便转身打算回房。“你是不是对我大哥有偏见?”温玹忽然在背后沉声问他。闵韶顿住了脚步。“你不说,我就只能自己猜了。”温玹自顾自的说着,语气仍几分恼意,盯着他的背影道,“不止是刚才,还有昨日,你也提到过他,你问我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去的那里。你怀疑他想对我不利,所以才不让我回东靖,是不是?”“……”闵韶一时没作声,既没承认也没否定。“之前领兵打仗,是我主动要去的,他甚至还劝说过我很久。”温玹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但我从没想过他会害我,如果你不肯说的话,我也不再问了。但我不会轻易信你的。”他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无关血不血缘,我只是信我看到的。”闵韶闻言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神色反倒更冷静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若这么想的话,那再好不过。”“……”闵韶沉静的看着他,“打赌吗?”……三日之后,煞灵终于除尽了。与此同时,修真界对方无澜的审判也正式开始。在这期间,闵韶和温玹始终在寻找楚眠风的下落,但一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直到这一日锁灵塔彻底安定下来后,整个浮荒之巅终于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来,集中在了当众破坏锁灵塔的明微真人身上。这日天色有些阴沉,午时也不见阳光。为免生事,浮荒之巅的所有弟子都被禁止参与审判。此次审判带头的便是仅次于浮荒之巅的几大宗门之主,不过饶是他们表面上主导此事,其实谁也不想真正得罪浮荒之巅。毕竟浮荒之巅又不是方无澜一个人的浮荒之巅,没了方无澜,浮荒之巅照样还是各宗之首。谁不知道方无澜在宗中的威望?若是因此而惹得宗门怨恨,那才是得不偿失。何况方无澜跟他们无冤无仇,能袖手旁观,就绝不想多管闲事。倒是真正跟方无澜有怨有仇的长玄宫,成了这次主要牵头的对象。饶是与他们不熟的人也看出来了,这长玄宫的宗主与长老一个比一个气节刚硬,不像那些大宗似的,根本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坚持要给自家弟子洗清冤屈,脾气硬得很。“方无澜私通尧国,与尧国国君勾连,乃是其罪之一。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乃是其罪之二。当中详情,在场诸位应该都已了解,无需老朽再多言!”韩长老掷地有声,站在刑台之上,身侧便是各宗宗主,以及被捆跪于“诛伐柱”上的方无澜。“这些罪过,他自己已经认了,在场诸位可还有人要替他辩解?”那双苍沉的眼睛扫过台下众人,目光顽固执拗,神情根本不容置喙。台下有浮荒之巅的弟子闻言,立时发出气恨不满的抗议,“还请韩长老不要妄加言论!真人根本不曾承认过!”“真人从那天开始便未置一词,更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做过那些事,你们长玄宫还讲不讲道理?根本就是在公报私仇!!”“住口!”浮荒之巅的长老立时喝止住他们,神色亦是严肃,情绪并没有弟子那样激进,转过身只是简单的道,“韩长老,失礼了。”随即,那位浮荒之巅的长老目光看向了方无澜,道:“无澜,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如今还为时不晚,你若是有何冤屈,我们定会替你主持公道。”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方无澜身上。无数双眼睛看向台上,或是怜悯,或是妒憎,亦或是冷漠……方无澜闭了闭眸。他此刻神色并无任何波澜,从被众人捆住的那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早就踏进了不知名的圈套里。事已至此,没什么冤屈能洗,早就已经无力回天了。虽然他并不知背后的人是谁,也不知对方是为了什么,但人在高处站得久了,总会在无意间沾惹是非怨憎,招人妒恨离间。多少曾经身居高位的人都有过这一日。说是意外,倒也不算意外。若是有幸能与那背后之人见上一面,他倒还要夸赞上一句。谋算得好,谋算得妙。不知过去多久,好半晌,他终于略微睁开眼,不曾卑微也不曾乞求,在众人集聚的目光下,缓缓开了口,只不咸不淡的说出几个字:“本座清者自清,无话可说。”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74章 火刑他态度不卑不亢,却也将自己彻底推进了深渊。如此一来,连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也帮不了他了。长玄宫的宗主长老嗤之以鼻,只觉得他死到临头,依旧虚伪清高。各宗宗主临到这时候了,更是没话可说,静默不语的作壁上观——他自己都不想活命,谁还救得了他?台下的场面一时彻底乱了,激愤也好,不甘也罢,争执什么的都有。 第135章 若那人利用他作恶,就更是……“师尊……师尊!!!”隔着熊熊烈火,他仿佛都能听见有人在刑台另一边嘶喊。不知是不是他产生的错觉,那声音隐隐约约,像极了闵琰。但又不止是一个人。浮荒之巅上下,所有的弟子都被阻隔起来,没有一人能靠近刑台。可他们的声音仍能隔着很远传来,穿透青紫的烈焰,悲痛而绝望。像是倾覆了高台,摧毁了神祇。无论烈焰浇息与否,他们心中某处不知名的东西,都就此坍塌了。“温玹……”身侧的声音忽然低沉喊他。温玹这时才略略回过神。“还没结束。”闵韶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以明微的修为,还能再扛住一刻。别担心。”温玹喉间不禁微动,半晌,略微点头。仿佛经历一轮岁月般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天际的云涛旋涡终于出现异样。一股猛然出现的灵力,促使穹顶蓦地发生了变化。那股灵力与之抗衡一般,强硬的与旋涡对峙,携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使得云气聚拢。转眼之间,旋涡便闭合了大半!“来了。”闵韶低低说了声。不到片刻,头顶的旋涡完全消失。刑台上的烈火瞬间失去了灵流的灌注,无法再猛烈燃烧,气焰顿时灭掉大半。寻常人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阵需要多么强劲的修为才能被强行闭合,甚至下意识的以为,眼前的事并非一个人所做,而是数人通力联手。就在众人震惊警惕的时候,一道青色身影倏然飞掠而来,衣袍飘逸,落在刑台之上。抬手瞬间形成一方大阵,阵光璀芒,紧接着犹如陨石坠落般,轰然一声巨响!!尘流飞扬,台上修为高深的各宗宗主,竟都被这措手不及的一击狠狠震翻了,跌到台下勉强才站稳,四肢内脏顷刻间生疼。“什么人!!”四周顿时大乱!温玹亦是惊了,即便有过心理准备,也丝毫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反应。也就是转瞬间的功夫,那人只是身影掠过,留下这样一道警示般的阵法,一来一去,毫无停留,将方无澜带走了。只是一眨眼而已。刑台上空空荡荡,只剩残火还烧着。“好像是……是清宣道君?”周围嘈乱成一团,有人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对……我也看到了,就是他!”“是清宣道君!是清宣道君没错!!”在这纷乱的喊叫声中,闵韶忽然一把拉住了温玹,压低声音道:“走!”温玹心中惊跳不止,还没缓和过来,“……去哪里?”“跟上他。”作者有话要说:周二周三请假两天,又要开始忙了qaq感谢支持。第75章 先祖温玹没想到,这个时候最敏捷、最有用的竟然是负渊。从火势发生变化的那刻起,闵韶便已经暗中催动负渊追踪了出去。两人一路紧跟着,竟然直追到了碎虚禁地,依照方向来看,应该就在锁灵塔附近。“又是锁灵塔……”温玹不禁皱了皱眉。闵韶沉声道:“这次是在锁灵塔里面。”“什么,他进去了?!”温玹惊愕,“怎么会……”锁灵塔乃是浮荒之巅最严密的禁地,据说乃是宗中老祖亲自镇封,不出意外的话,数百年内都不会开启,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那个人怎么能……“温玹,你留在这里。”闵韶忽然道,“再过不久,其他人也会跟上来,尽量拦住他们,别让任何人靠近。”“那你……”“我一个人去便可。”“你胡说八道什么?!”温玹立时皱眉道,“那是锁灵塔,谁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何况你自己也说未必是那人的对手,要去就一起进去!”话音刚落,锁灵塔的方向忽然传来动静。温玹想也不想,不管闵韶怎么说,直接朝那方向飞掠而去。 第137章 那人说着,森寒冷笑的目光紧盯着方无澜,手掌扣着面具,缓缓摘了下来……他侧对着闵韶和温玹,过于强烈的阵光模糊了他的脸侧。温玹只隐约看到,面具摘下的瞬间,阵光后的方无澜愕然睁大了双眸,紧紧盯着那张面孔,近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瞳孔震颤不止。“为什么……”方无澜唇瓣微动,仍有血顺着唇角溢出来,眸色难以置信。阵光愈发强盛,刹那间到了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程度。就在大阵旋涡彻底闭合的瞬间,温玹看见方无澜嘴唇嗫嚅,似是念出了不甚清晰的两个字:“先、祖……”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10 19:36:44~2020-02-12 21:4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6章 难解那道阵法过于邪异,根本不得近身,温玹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无澜瞬间被阵法的旋涡吞噬进去。就在阵法闭合的刹那,一柄焰色长剑猛然袭刺过去!只听灵流声刺裂碰撞,阵眼竟然被强行卡住了,旋涡留下一道缝隙。那人不禁脸色一变,将面具重新戴好,释放出灵流去撞击负渊。闵韶同样以灵流去抵挡,遥遥隔着阵光,两股强劲的火流相撞,他冷眸盯着那人,忽然沉声道:“你是魔修。”“……!?”温玹在一旁闻言震愕。若他没记错的话,早在百年前,有关魔道的法术曾被大范围销毁,修真界严令禁止再修魔道,十六国之内早已经没有魔修了。但对方并没有否认。闵韶又道:“但你的灵力并不纯澈,因为这世上所存的魔道法术已剩不多,所以,你是两道双修?”那人仍是没有给出回应,两股灵流激荡,将那张银黑的面具映得森寒,他只道:“人你们已经救不回来了,别再多管闲事!除非……”他冷森森的眼珠一转,看向温玹,“你想让他再死一次。”此话一出,闵韶和温玹心中各自咯噔了一声。他这话听来有两重意思,既像是在指上一世,又像是在说上次灵山道所发生的事。温玹不知对方也是重生的,闵韶却心知肚明,眉间不由得更阴寒了几分。那人并不想恋战,狠狠甩来一道灵流,打破眼前的对峙,后掠出一段距离,讥讽道:“这里是锁灵塔,既然你知道我修了魔道,那你就该清楚,在煞灵聚集的地方与我动手,会是什么后果。”“何况,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目光瞥向温玹,别有深意道,“若我想他死,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叫他痛不欲生。”温玹一惊,勾起心中某些异样,攥紧了手指,皱眉道:“你什么意思?”那人没说什么,只是猛地甩出剑气,铮然一声将负渊从阵缝中打了出去,将阵法彻底闭合上。紧接着,塔内的地面一阵轻微摇晃,竟是通往二层的石门打开了。“我没有太多功夫和你们闹着玩,再过片刻,锁灵塔的大门会重新封印,若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就别再废话了,趁早离开。”那人说话之间,已经站在了石门之内。锁灵塔内变数难料,闵韶没有追上去,只是沉冷的看着那人的身影,“你修为分明很高,却次次不敢正面交战……到底是在怕什么?”“……”那人沉默片刻,半晌,才森冷的开了口:“闵应寒,做人不必太聪明。有些事就算明白了,也注定不可逆改,想得太多反倒活得不痛快。不如把你仅剩的时日过好,也算此生不留遗憾。”说罢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那道背影被深处的阴暗吞没,消失在了阴影尽头,通往二层的石门轰然关上了。……有些事虽然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那个人的算计之内。他从上一世起便在暗中预谋,所以知晓了太多闵韶不知道的事。到这一世为止,一切仿佛还在按着前世的轨迹运转,却又在某一个节点被改变了。恰到好处,好似正合了那人的意。闵韶和温玹从锁灵塔离开以后,大门便正如那人所言,一如既往的被封固了,没有任何人能将门打开。只是,当日的确有许多人从刑台追过来,亲眼看到他们走出了锁灵塔。如此一来,便麻烦了许多。锁灵塔毕竟是浮荒之巅的禁地,且当中隐藏着不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过多的事情,闵韶并未向众人解释,只将具体的实情告诉了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包括方无澜在最后说出的“先祖”二字。各长老在听闻之后,只是面面相觑,神情各有不同。在浮荒之巅,确有一位在世的先祖,按照辈分来算,可以说是在座几位长老的师叔。而方无澜曾经深得这位先祖的真传,只是并未被收为弟子,在先祖闭关以后,代为掌管了整座浮荒之巅。只不过,这些年宗中大部分人都以为这位先祖已经去世了。因为按照年龄来算,他应该已经有上百余岁,虽然容貌因修炼所致,看起来永远都是三十不足的年纪,但真实的年龄确实已经到了应该寿终正寝的程度。所以,在当年这位先祖提出要闭关修炼,并将宗中的权利交给方无澜的时候起,大多数人便默认为,先祖知道自己命数将尽,但又想死得体面些,故而以闭关为借口,避开所有人,保留尊严找个地方安详离世。所以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去深究过,这位先祖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只是闭关而已。更多的事情,那些长老也没有再与闵韶二人细说,他们进入锁灵塔的事,也就暂此作罢了。只是经此一事后,浮荒之巅的名誉不可避免的遭到重创。明微真人与清宣道君失踪的事无法解释,理所当然的被不少人理解为浮荒之巅刻意隐瞒庇护,因此导致各宗人心惶动。 第139章 温玹那日的行径着实不对劲,换做以往他哪会这样?闵韶并不清楚当中的原因,只当他是心情不好,索性在另一日,又抽空去了广寒殿一趟。那天刚踏进院里,路过殿前栽种的海棠树,闵韶便听到树上隐约传来动静,紧接着啪嚓一声碎响!从茂盛的树枝里摔下一坛酒,正砸到他面前,溅得满地都是酒水。如今虽已入了冬,但广寒殿里的树有灵力滋养着,一年四季长盛不衰,花枝茂密得很,乍一眼根本看不出树上有人。温玹蹲在粗枝上,好整以暇的拍了拍手,轻飘飘的跃下来,语气没什么诚意道:“抱歉,手滑了,师兄找我有事吗?”“……”这场面无比熟悉,简直和之前在饮鹿宴上一模一样。只是温玹从树上下来后的态度截然不同。闵韶哪怕再瞎,也能看出他的敌意,不明所以道:“怎么,我这些日惹你了?”“没有啊。”温玹的表情装得比他还不明白,“师兄何出此言?”“……”闵韶眉角微挑,不想与他产生口角,索性走了。若仅仅只是这样,闵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但温玹不让人省心的地方可远远不止于此。最近这些天,付偲因为温玹的事往书房跑了不少趟,前来禀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譬如温玹今日叫歌姬舞姬去殿里又唱又跳啦,明日到军署场地跟人练手比武啦,后天又跑到镇宁君的府邸去做客啦……诸如此类。当中最让闵韶难以忍受的,就是温玹竟然在他的地盘上夜夜笙歌!温玹可以在东靖,在温家的王宫里,在任何地方都行。但他偏是要在闵韶的眼皮底下,这怎么能忍?于是这日天色刚亮,时间还不到辰时,广寒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六殿下,老奴打扰啦。”付偲在外边喊了声,随即直接推门而入。彼时温玹还在睡着,听见有人闯入,蓦地惊醒了,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床帐的一角,往外看。他昨日喝了些酒,骤然醒过来有些头痛,头发略微凌乱,衣裳穿得也不整齐,茫然的看着付偲走到他面前,朝他躬了躬身。“六殿下,时辰不早,该起了。”宫人端着脸盆毛巾搁到了外面,连衣裳也给他准备好了,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温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仍是懵的,“……这才几时?”“已经不早啦,君上昨日有令,让老奴早点叫殿下起床,说殿下在虞阳的这段日子里也不可懒惰,要老奴多多督促您,免得不思进取,浪费了大好光阴。这不,老奴一早就来请您去书房啦。”“……”温玹反应了半晌,皱起眉来,“他骂谁不思进取?”“诶呀,我们君上哪能是那个意思!”付偲一笔带过,积极的催促他,“殿下快些起来梳洗吧,一日之计在于晨呐,可别耽搁了这段宝贵时辰!”“……”等温玹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这是闵韶平日处理政务时才会待的书房,乃是国君专用的。……也是,否则王宫里哪还有第二个书房了?温玹早晨睡得有些懵,竟此时才反应过来。付偲将他领到地方便合上门出去了,温玹在这间虞阳国君专用的书房里转了转,好好看了个遍。这里瞧起来比东靖宫中的书房还要大些,屋内光线极为敞亮,檀木书架贴墙而列,书籍排列如山,放眼看去竟有些壮观。不远处的桌案挨着窗,案上的笔墨纸砚皆是不菲珍品,被照进来的晨光映得色泽亮丽。温玹一时也不知闵韶让他到这来是什么意思,闲来无事,便将书架上的书目都扫了一遍。倒是别说,闵韶爱看书的习惯从小就有,书架上几乎各类型的书都有涉猎到,而且他也时常藏书,有些旧书,温玹甚至觉得十分眼熟,想必是从天隐山上带回来的。温玹仔仔细细的挨个书架看了一遍,走到墙边尽头的时候,被末尾最底层架子上的一只木盒吸引了。他本也没有乱翻人东西的习惯,只是……这只木盒,好似在哪里见过。温玹看了片刻,鬼使神差的将木盒拿了起来。盒子用的是很普通的木料,与这间华贵的书房格格不入,边缘还有磕碰的划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盒上没有锁,他便直接打开了。盒盖掀开的瞬间,温玹见到里面的东西,蓦地怔住了,眼眸难以置信的睁大。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时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动过。作者有话要说:快了快了_(:3」∠)_感谢支持。第78章 闲谈等到闵韶下了朝从前殿回来的时候,书房内已经没人了,温玹称是身体不适,已经走了。“身体不适?”闵韶看向一旁的付偲,道:“怎么个身体不适?” 第141章 闵韶早就想过他会问起这件事,可这背后种种,到底不过是因为无情道的反噬,他没办法说。“只是为了修炼,我早就说过。”闵韶面色沉静,又道,“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当初是我做的不好,我向你道歉。”“……”温玹看了他片刻,才道,“倒也不必,若是道歉有用的话,世上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他又开了坛酒,身形放松的倚靠着桌案,背对着闵韶,单手拿着酒坛,另一手撑着案面,墨色锦缎似的发梢垂在案边,继续道:“我知道你其实不在意别的,你有你自己的前路和打算。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们跟其他的同门师兄弟不一样,因为师尊座下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山中隐居生活,粗茶淡饭,比其他人更亲近些。”“可实际上,你的想法远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在想什么。我们之间的那点情谊,更没有我想的那么好。”“……”“否则的话……”温玹声音轻了些,微沉的继续道,“你又何至于那么多年不去找我。”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第79章 强吻上一世在小镇巷口的那次见面,就是他和闵韶说的最后一次话了。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温玹都没怎么见过他,大部分时候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的传闻,譬如什么性情孤僻啦,严肃偏执啦,喜怒无常啦,等等。完全不符合他印象中的形象。温玹那时也并非没想过去见他,但也就只能想一想而已。他是东靖的六殿下,手中又没什么实权,多数时候只能安分的待在东靖,哪有理由去见什么虞阳国君?最多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八卦,回去再暗自揣摩,私以为当初的流言半点靠不住。后来是过去了许久,他才终于敢确信的,原来那些并非什么流言,而是真的。闵韶确实已经变得和他印象里的人天差地别,年复一年的,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哪怕到了这一世也是一样。闵应寒对他隐瞒了太多秘密,关于自己的,也关于邦国的。殿里的灯盏晃晃明燃,怀里的酒又空了半坛。温玹揉了揉额角,闭着眸,脑中有些昏沉的想……他怎么就轻易被冲昏了头,信了闵应寒的话呢?他明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为了东靖还是温向景,他都不该跟闵韶回虞阳来。竟然还不明就里的就打了什么赌……自己简直太可笑了。温玹皱着眉头,酒劲上来,脑中越来越沉重,丝毫没察觉到背后的闵韶已经站起了身。他只觉得眼前有阴影覆盖下来,仿佛被什么高大的东西遮挡住了,睁眼抬起头,便看见闵韶正站在他面前。“若我说不是这样呢?”闵韶嗓音很沉的开了口。他离得很近,眼眸定定的看着温玹,眉目冷峻深邃,烛火映刻之下,莫名的叫人心慌神乱。温玹在压迫下不由得想要后退,但背后已经是桌子了,只得忍住,“什么……哪样?”闵韶没有回答,又问道:“你为何偏要这么想?”“不然我应该怎么想?”温玹反问,忍声道,“我知道你救过我,对我不薄,但我们之间那点情谊,比不上邦国大业。如果万不得已非要选择其一的话,我知道你会选择什么……所以我不能拿其他东西做赌。”“还有……”他说着忽然想起来,垂眸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闵韶见到那样东西,眸色变了变,眉间微皱起来——那是几年前温玹亲手扔掉的兔子木雕,后来被他寻了回来,一直存放在宫中的书房里。没想到竟被温玹看到了。温玹将那两只木雕放到桌上,沉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也不再问……多谢你惦记过我们之间的同门之情,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偿还的。”闵韶眸中微沉的看着他,“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信我,就这么笃定我会对东靖不利?”温玹没有作声。“……也好。”闵韶面色沉冷下去,不再说什么。屋内烛火摇曳,半晌,他话题忽然一转,提起道:“我记起一件事。”“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在中毒的那段时间,曾说过有话想对我说,但怕自己脑子不清醒,说了会后悔,要等想好以后再决定告不告诉我……所以现在,你可想清楚了吗?”温玹没想到他还记得,竟一下被问得怔住了。他脑中骤然回忆起当初那个念头,加上酒精的催使,面对着闵韶,不可避免的乱了心跳,“我……”他心头一时有些乱,过了半晌才压下作乱的心绪,忍了忍答道:“想清楚了……我后悔了,所以,如今没什么好再说的。”“还有……”他手指在袖中攥紧了,慢慢地道,“那个赌约,也是我顾虑不周,我如今反悔了……”“就此作废吧。”闵韶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良久,他眸中微冷,沉沉地开了口:“好啊。”“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温玹张了张口,眸中微变。他没想到闵韶会这么痛快,心口竟反倒像被重凿了一下似的,有些难受了。半晌,他敛起眸色,喉仿佛被什么堵住,只说出了一个“好”字,将手里的酒坛搁下了。果然……物是人非就是物是人非,有些事一旦明白了就该放下,没什么好再留恋的。 第143章 再后来,他们就……昨日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温玹眸色微变,立刻将身上的被子掀起来,拉开衣襟,果不其然,在胸口看到了几处显眼的红痕。这……!温玹顿时面红耳赤得厉害,怎么、怎么就……他立马将衣襟紧紧攥好了,将脸埋起来,迅速缩进被子里装死,脑子里面乱成一团,羞耻的闭紧了眸胡思乱想起来。都说酒后乱性,果然他昨日就不该喝那么多酒,结果今早变成了这样!这也太丢脸了!好在凭借感受,他们昨日应该没做到底,可是……可是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啊,那、那那那岂不相当于是白做了?而且闵韶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昨天又没喝酒,也跟着乱什么性??仔细想了想,温玹又记起来,好像不对,昨日分明是闵韶先动的手……这么说的话……他将烫红的脸深深埋在被子里。说不定,还、还能有下次……?……午时的时候,付偲正在书房外候着,忽然见着远处有个人走过来,险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赶紧急急忙忙的迎上前。“二殿下呀!”自从明微真人出事以后,闵琰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任谁劝也不听,情绪始终低落得很。付偲见他终于出来了,赶紧小跑着迎到面前,将闵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遍,皱巴着脸可心疼坏了,拍着大腿道:“诶哟,您可算出来了,这些日可担心死老奴了。瞧瞧,才几日不见,您就瘦成了这样,君上见了该多心疼啊!”闵琰神色看起来和以往不大一样了,略显低沉,气色也仍不太好,但和前些日比起来,已经恢复了太多,很平静的叫了声:“付叔。”“诶。”付偲应了声,忙道,“您是来找君上的吧?老奴这就去给您通传。”“不必了。”闵琰叫住了他,略垂着视线沉声道,“我打算这段时间去镇宁君府上修习一段时间,已经和镇宁君说好了,马上就走。跟我哥说一声就好,叫他放心,我过些日便回来。”面前的闵琰瞧起来比以往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吵闹咋呼,像是经历了一些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付偲见他这样,虽是心疼,到底也说不得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应道:“是。”闵琰过来说了一声后,果真没多留,立刻就启程去了镇宁府。付偲转头就将此事禀报给了闵韶。其实去镇宁府修习一事,并非是闵琰自己想的,而是早在好几年前,闵韶就提议过此事。但镇宁君的脾气旁人又不是不知道,刁钻阴翳,骂人又毒,怪毛病数不胜数,刁难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能力虽在虞阳称得上是顶尖的,但没一个人敢去招惹,更没谁家父母那么狠心,愿意请他给自家孩子做老师,唯恐避之不及。闵琰作为东靖的二殿下,地位是比镇宁君要高的,所以赫连玉平日在他面前自然有所收敛,但这也仅仅是在一般情况下。倘若真要到他镇宁府上暂住的话……那场面真是不堪设想。所以当年闵韶也仅仅是提过几次,见闵琰真的不愿意,也就就此作罢了。如今闵琰自己提出要到镇宁府修习,闵韶一时也觉得心绪复杂。可能这次的打击对闵琰而言真的太大了,事已至此,或许也不失为一种历练。“罢了……随他去吧。”闵韶揉了揉眉心,将手里的奏章放下了。付偲颇会瞧人脸色,见他心情不悦,躬了躬身子,忙转移了话题道:“对了君上,这个时辰,想必六殿下已经用过膳了,老奴瞧您已经忙了一上午啦,不妨去找六殿下聊聊天散散心?免得在书房里待久了,闷坏了身体。”闵韶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问道:“他今早……可有说什么?”“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昨日喝得太多,今早起来精神不振。”闵韶略微皱眉,站起身,道:“知道了,去广寒殿吧。”作者有话要说:对啊,跳过表白直接上床才是双向暗恋的正确走向嘛_(:3」∠)_(虎狼之词.jpg)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16 21:17:18~2020-02-17 19: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软云坞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1章 坦白温玹一整日上午茶饭不思,坐也坐不住,满脑子都是昨日的事情。早晨那股悸动从醒来就没消退过,可他又不是闺中思春的女子,家国在前,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没考虑过闵韶会不会喜欢也自己,毕竟这世上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人本就是极少数,闵韶修的还是无情道,怎么可能会对谁动心?可要说闵韶是借此处心积虑利用他的话,这种低劣的做法,又绝不像是闵韶的所作所为。他虽不知道闵韶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闵韶上一世杀害过温向景的事实。若是仅仅因为这一晚就变卦的话,那他岂不是对东靖太不负责任了?温玹皱着眉头,一时难以做出判断,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当面向闵韶问个清楚,可……可昨晚毕竟发生那么尴尬的事,他又不好意思去问。温玹心里乱成麻线,抿着唇在屋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正当他思绪乱着的时候,忽然,余光瞥到了一旁的镜子,不禁微微顿住,鬼使神差的走到近前。 第145章 “可是我也……”温玹心脏砰砰跳得剧烈,情绪翻滚得脑子发热,一开口,近乎无法思考的说出这句话,“很早就喜欢你了啊……”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17 19:53:25~2020-02-18 21:0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悠悠然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2章 留下闵韶只觉得心底有根弦骤然绷紧了,眸中沉暗了暗,不觉走近过去,嗓音低哑道:“……你说什么?”其实温玹本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闵韶这些年到底为什么会没练成?师尊为什么一句都没提起过?既然没练成,这些年又都在山顶上干些什么?为什么额头会有道印?为什么不能下来见他?甚至他还应该想到,既然不是无情道所致,闵韶如今又为何会性情大变,和以前全然不同了?可他那时被感情冲昏了头,心底是酸的,眼眶也是酸的,从闵韶说出“喜欢”两个字开始,他就觉得心口窒闷。整整两世了,当他终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觉得太晚了,心里满是怨怪。“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温玹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全然哑了,带着一丝哽咽,又像是责备,“我若是早就知道你没有练成无情道的话,我……”……会如何?温玹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脑子里像被堵住似的一团乱麻,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若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如今的结果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闵韶干涩的喉结微动,低喊了声:“温玹……”温玹仿佛没听见,眼眶里起了雾,湿热的东西顺着眼尾滑下来,泪珠划过的地方凉飕飕的,心口抽疼。两情相悦的欣喜过后,他心底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隐埋在心里的话忍了许久,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没法再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那些年里……山上除了师尊以外只有我一个人,有多难熬?你明知道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丢下我,你还……不回我的信,还赶我走……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见我。”“闵应寒,你这么狠的心,是真的喜欢我?”他眼眶红得厉害,“你让我怎么信你……”“……”没错,闵韶的确是狠心。比起对温玹来说,他对自己更狠心。不管是当年日复一日不能间断的反噬也好,还是如今心上人的责怪误解也罢,他都能一言不发沉默的忍下来,甚至没有半句解释和怨言。这个男人真的对自己比谁都狠,他可以忍受一切毫无预料可言的折磨,承担原本不至于此的后果,竭力藏着伤口,不让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从最喜欢的人嘴里,也不愿听到半分怜悯,让谁心疼自己一下。算上前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谨央……”闵韶伸出手臂,眸底藏着很深的痛楚,缓缓将温玹抱进怀里,只是道,“对不起。”多年不曾说出口的话,多年后被时间淡化了,也就更不可能宣之于口,换得谁的怜悯同情。温玹抿紧了唇,没再说什么,闭上眸将脸深埋在他胸口,手臂用力抱紧了。 ……温玹最后到底还是留了下来。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彻底变得不一样了。虞阳的国君和东靖的六殿下私定终身了,这件事却没什么人知道。温玹暂时还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打算,毕竟两个身份相距甚远的男人在一起,实在太容易落人话柄。何况他如今还有婚约在身,若是让东靖那边知道了,即便他大哥不说什么,那群大臣也必定要联名上奏,将他强押回国。所以直到如今,所有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最差的话,他在虞阳能待的时日可能仅仅只有这一段,之后要如何再有机会来虞阳,或是让闵韶到东靖去找他,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温玹没有太多理由能留在这里,所以这段时日对他们而言可以称得上是珍贵了。话说起来,其实温玹还从没有过某方面的经验,提起倒也尴尬。其他贵胄子弟过了及冠之年的年纪,早就该妻妾成群食髓知味了,换做温玹,却连接个吻都要扭捏一下。仔细想想,两人前一晚睡都睡过了,虽说睡得不够彻底,但亲一下也绝不过分。不过温玹也就仅限于这么想想。他从小在天隐山住惯了,平日接触最多的就是山下镇子里的平民百姓,加上萧成简动不动就扯着他胡闹,性子虽然表面看上去温和,实则却并不刻板守矩,骨子里不知有多少主意。就譬如之前在饮鹿宴的禁地猎兽,和在万相楼假扮舞姬,换了寻常人,哪敢这么大胆的玩命?但温玹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性子里还带了点蔫蔫的野劲儿,瞧着是个清贵温软的公子,举手投足不见一丝拙劣张扬,实际上却是个干起大事来,能把虞阳国君都气个半死的人。这么想想,还真是一般人都做不到。可他的性子面对旁人是一说,面对闵韶就是另一说了。尤其在两人坦白之前,他谨慎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在招惹又不惹怒的边缘来回徘徊,极力试探。太多想法想说不敢说,想试又不敢试。面对着心上人,难免会优柔寡断。但闵韶显然要比他直接许多,甚至连缓冲的时间都不给。不知是因为知道相处的时日有限,还是本质里深藏不露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克制,闵韶对他显然已经直接跃过了升温的阶段,气氛炙烫得吓人。譬如每日下朝后、临睡前的亲吻不必多提,这是固定不变的。除此之外,虽然是在虞阳的王宫里,但未免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举动仍是不能太过随意。所以每当在闲暇散步的时候,都要尽量屏退下人,到了开阔的地方,甚至还要找个粗树、假山躲躲,以此遮住身影,来做些秘不可宣的事。作为一国之君,和心上人亲热一下都要遮遮掩掩的,听起来似乎很丢人。但按照温玹的话来说……好像,还挺刺激的。……既然温玹觉得好,闵韶自然没话说。 第147章 “今日怎么这么早?”“出了点事。”闵韶声音淡淡的,径直朝着这边走过来了。短短几日温玹还没习惯,但已经预料到他要干什么了,故作镇定的咳了声,“出、什么事了?”闵韶握住了他的小臂,贴近过来,垂眸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不值一提。”最后一字的气息几乎就从温玹的唇上擦过,温热微痒,悉数堵进了他口中。温玹背后紧靠着墙壁,被闵韶的手臂抱住了腰,柔软的唇瓣吻合相贴,密实得不留丝毫间隙,眼睫簌簌微颤起来,耳根的温度瞬间发烫了。这几日下朝后的亲吻都是从不缺席的,但温玹到底适应得没那么快,生疏又羞涩得厉害,分明心跳得快要冲撞出来了,还要强装镇静。甚至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嘴上还要再逞几句能。就说昨日那次,分明已经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分开的时候,温玹已经面颊烫得不行,连目光都不敢对视一下,脑子里却是一热,仍要嗓音哑着装上一句:“这样就、就没了?”原本下午闵韶与朝臣定了时间,有事要商议,结果他这么一说,事情就断不会这样结束了,闵韶捏着他的下颚变本加厉,像火石相擦似的,气氛差点当场烧起来。最终勉强停下来的时候,两人状态都不是很好,险些擦枪走火。温玹甚至隔着冬天微厚的衣料,都能感觉到蛰伏的危险在顶着他,心跳险些承受不住的要炸开。有了前车之鉴,温玹今日就学乖了很多,至少不会再硬着头皮出言挑衅。只不过他被闵韶压得结结实实,哪里都被把控着,被动得很,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呆子一样,心里不免泛起痒痒,想干点什么出来。于是没过片刻,闵韶就觉得温玹的手伸上来,攥住了他的衣襟。四周的气氛正快速升温,闵韶也没在意。但又过了片刻,他就察觉到不对了,温玹那只手不仅拽着他的衣裳,还将衣襟给拉扯开了。闵韶火属性的灵力不畏寒,冬天也穿得很薄,手钻进去的一瞬便碰到了肌肤,温热的指尖贴到了他胸膛。闵韶眸色一暗,立即分开了些,按住他那只作乱的手,低哑道:“你干什么?”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没有榜,接下来缘更一周~不要急,让我研究一下开车技巧_(:3」∠)_感谢支持。第84章 丹药温玹整个嘴唇都红润得不正常,泛着潮湿的水色,道:“就是,试试手感……”闵韶盯着他没说话。“怎么了?”温玹脑子里被亲得有些昏热,被他的眼神看得不大自在,略虚的道,“不然……给你摸回来?”“……”眼下斥他也不是,继续也不是,闵韶闭眸揉着眉心,头疼的缓出口气,转过身去走远了些,似是不想让温玹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忍了片刻,拿起一旁已经晾冷了的茶狠狠灌了一口。……温玹这才意识到他说的话好像不太妥。况且书房是处理政务的重地,又不像寝殿似的那么私密,周围随时可能有宫人从附近路过,不能随便玩火。温玹尴尬的咳了声,看向不远处的桌案,没话找话道:“那什么……你、你忙吧,用不用我帮你研墨?”闵韶本想说不必了,但转念一想若是叫下人进来研墨,周围就少不了闲杂人等,便低声改口道:“好。”也难为他这样了还要继续忙政务,温玹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旁边研墨,闵韶在桌案旁坐下,拿起一旁的奏章,全凭着定力才定下神来。上好的御墨在砚台里缓缓磨研,晕出光泽细腻的墨汁,屋内的气氛渐渐从火热降了下来,温暖金灿的日光顺着窗户洒照而来,终于有了几分静谧宁静。过了片刻,闵韶虽然已经专心致志了,温玹却还在闲来无事的走着神。他想,从天隐山离开那么多年了,如今这样融洽的场景,倒是许多年不曾有过了。那时山上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起背书写字,用着同一只砚台里的墨,慢慢轮着来研。小孩子念起书来叫苦不迭是常有的事,闵韶比他要大,性子也更沉稳些,所以即便闵韶不想,也总是要做负责安慰鼓励的那个,必要的时候,还得给他揉揉手才行。如今倒是没这样的好事了……温玹思绪正飘着,目光不经意瞥到闵韶的笔尖上,神色一顿,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连人带椅子挪远了些。身边的人忽然从视线范围内移出去了,闵韶手上微顿,看向他,“干什么?”温玹道:“这是你虞阳的奏章,被我看到不大合适。”“无妨,这批奏章没有要事。”闵韶并未在意,示意道,“坐过来些。”温玹抿了抿唇瞅他,“你这是昏君……”闵韶把笔搁下。温玹立马将后半句咽了回去。“若是明君,就不会跟你有私情了。”闵韶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过来。”“……”私情这词听起来怪怪的,但现在用在他们两个身上好像又没什么不妥。温玹无话可说,默默把椅子又挪了回去。“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来书房,可以坐在我的位置上,不必避讳。”闵韶沉声道。温玹心底泛起丝甜,咳了声,煞有其事的眨眼看他,“这叫人看见多不好。”闵韶正要再说什么,半敞的窗户外忽然有一抹亮光,倏地飞朔进来,吧嗒掉在案上。“流鱼?”温玹怔了下。闵韶将刚刚飞回来的流鱼拿起来,打开,里面的信笺仍是原封不动的被传了回来,半点被开启过的痕迹都没有。温玹问道:“你给师尊传信了?” 第149章 他万没想到……自己从前分明跟闵韶住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了,竟然也有因为对方笑一下就脸红心跳的时候。可不得不说,窗外的阳光映照下来,在这人脸侧投下的光影的确是太好看了,凌厉与柔和糅在一起毫无违和感,想让人移开视线都难。这么多年不见,闵应寒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温玹脑子里一时飘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以至于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人方才在出什么馊主意?!这种话居然也是从闵韶嘴里说出来?什么怕不怕,安不安全的,分明……分明就是在明晃晃的邀他今晚同睡啊!温玹这下脸红得理所当然了,但转念想想,总觉得这借口不大对劲,甚至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质疑道:“你这……这合适吗?”闵韶丝毫没犹豫,淡淡答道:“合适。”“……”既然他这么说,温玹自然也不多虑了,故作矜持的咳了声,没羞没臊道,“那好吧。”……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只妖兽显然很笨,天还没黑的时候,宫中便传来消息,说那逃跑的妖兽已经就被镇宁君给捉住了,五花大绑的捆回了笼子里,重新带回了君上面前。温玹本以为上午说好的事算是泡汤了,但没想到刚用完晚饭后,他便看见几个侍卫从他殿外路过,运着铁笼子,里面关着那只嗷呜嗷呜乱叫的妖兽,朝着另一边走过去。他心生疑惑,忙在那列侍卫走远之前拦下来,问道:“你们这是要把它送哪去?”侍卫给他指了指,“送去前面那座空院,就在殿下您隔壁。”“……隔壁?”“是。”侍卫一脸没办法的看着他,补充道,“这是君上的意思。”侍卫走了。于是紧接着不到一刻的功夫,不远处便传来了嗷呜嗷呜的咆哮,以及利爪咔咔挠磨铁笼的声音,穿透了院墙传到广寒殿,无比的清晰刺耳,闹得人心烦。直到约莫戌时的时候,付偲匆匆赶到广寒殿来了,神色焦急惶恐,一进门嘴里便不住的高声嚷嚷:“诶呀,六殿下呀!”温玹见他一脸仓促惶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起身去迎。付偲跨进殿门,边说着边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满脸焦虑歉疚,瞧着都要急哭了:“真是得罪六殿下了!我们君上近来也是政务缠身,忙昏了头,并非有意而为之,请六殿下谅解,千万莫往心里去呀!”温玹正懵着,付偲已经招呼着往里喊人了,朝着外面喊道:“还不快进来,侍候六殿下穿衣!”有宫人急急低头进来,替温玹取下架上的外衣,还有宫人走到跟前,奉上热茶端到他面前。付偲伸手替他接过那盏茶来,神色忐忑不安,躬着身给温玹奉茶,嘴里嘟囔念叨个没完,安慰劝说道:“六殿下呀,这是今年西南新进贡好茶,您快趁热喝两口,消消气!瞧瞧您脸色都不好啦,都是老奴的不是,君上也并非有意的,是老奴思虑不周全,您要怪尽管责怪老奴就是了。”“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那妖兽身上刚落了封印,再折腾怕也耽误殿下休息,老奴斗胆给殿下换个地方住,这也是君上的意思。叨扰殿下啦,还请殿下千万恕罪……”“……”温玹高深莫测的瞅了瞅他,心里不由感叹——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付偲了。如此牵强蹩脚的借口,居然也让他演得跟真的似的,真不愧是虞阳最得君心的侍官。而且不得不说,付偲这场戏还是很有必要的。温玹在广寒殿安静如常的待着,那妖兽的吼叫声看起来并没打扰到他什么,周围的侍人们当然没觉得有何不对劲,却被付偲这突如其来的闯入给吓着了。受了付偲这出戏的影响,他们仔细想想,觉得六殿下今日大概,好像,似乎,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莫非,真是被妖兽的叫声给惹烦了,或是让他与妖兽为邻生气了?否则,何至于让付侍官如此心惊胆战呢?不等他们想明白,付偲已经领着温玹去了闵韶的寝殿。彼时付偲脸上的神情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满脸憨态可掬的笑意,像个牵线成功的红娘,将温玹领到附近便不多送了,一伸手,躬身示意:“六殿下,您请。”温玹一抬头,便看见笔锋遒劲、与自己寝殿相仿的三个大字——广阳殿。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23 23:32:23~2020-02-26 21: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6章 握紧瞧见这三个大字的时候,温玹整个人都懵了。——临时改的名字?不可能啊!可这、这……当他想到什么时候,脸色倏地有些红,好在站在漆黑的夜色里并不明显。他来过虞阳王宫这么多次,但从来没进过闵韶的寝殿,更不可能闲的没事问起他的寝殿叫什么名字,所以“广阳殿”这三个字,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虽然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温玹还是忍不住心痒痒,想亲耳听别人说出口,于是故作不明的咳了声,瞅瞅旁边的付偲,“这殿名……是怎么回事?”付偲面带笑容,老神在在的耷拉着眼皮,又躬了躬身,“您进去问问君上吧。”说罢便退下了。广阳殿周围没有人守着,宫人显然都被谴走了,温玹进去的时候,闵韶正坐在圈椅上看书,衣服还未换过,是在等他。“来了?”闵韶抬眸看向他,将手里的书搁下了。“嗯。”温玹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手边的桌上,微顿了下。 第151章 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2-26 21:01:18~2020-02-28 19:1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7章 有劳闵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面对这样单刀直入的问题,他甚至都能面无表情的装作没听见,弄得温玹心里七上八下。好在温玹想得快忘得也快,难得同寝一夜,闵韶半点机会也没浪费,导致温玹昨晚筋疲力尽,没有精力去想旁的,夜里睡得很沉,早上甚至还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清早,刚起来不久的时候,付偲便前来给闵韶禀报,说镇宁君请求入宫面见,希望为昨日的事道歉。闵韶却直接拒绝了,“叫他回府等着,孤晚些会亲自过去一趟。”付偲略微一顿。闵韶刮着茶盏中的浮沫,淡淡说出后半句道:“……顺道再去看看,闵琰这些日在他府上待得如何了。”付偲应了声“是”,领命退下了。没过多久,有宫人从里屋出来,有序的低头端着用过的早膳出了殿,温玹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衣裳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准备出发了。“你等会要去镇宁君府上?”他显然听见了方才的对话,询问道。闵韶也起了身,“嗯,你随我一起去,在附近稍等我片刻,用不了太长时间。”温玹点了点头,便见闵韶从里屋拿出了件厚重的深蓝披风来,走到跟前,披到了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披风系好了。“现在天寒,多穿些。”闵韶说罢,便转头朝殿外说了声,“备车出宫。”……马车抵达镇宁府的时候,温玹下了车,去附近的茶楼里坐着了,闵韶则直接由府上的家仆领进了府里。镇宁君一早就得到消息,早已经在前厅备好茶水候着了,见着闵韶朝这边走来,人还没走近,他便已经提前跪下了——镇宁君是个明事理识时务的人,即便本性刁钻刻薄,但绝不在君臣之礼上越矩,对君威的敬畏更是不逊于任何人。他冬日里的脸瞧起来更白恹瘦削了几分,开口便要解释:“君上,昨日那只妖兽,臣……”“不必提了,闵琰呢?”闵韶扫了一圈,没见着闵琰的身影,一撩衣袍在正前落了座。赫连玉略顿了下,仍跪在那里道:“臣昨日出了些难题,二殿下尚还屋中钻研,稍后就来。”闵韶没再多说,对他道:“起来。”赫连玉以为闵韶要开始兴师问罪了,便站起来,等着洗耳恭听,但闵韶只是淡淡问起道:“闵琰这些日如何了?”赫连玉狭长的眼眸略微挑起,似是稍想了下,道:“勤勉刻苦,十分难得。”“还有呢?”“一心钻研求学,白日里也不折腾嚷嚷了,心性沉稳了许多。”赫连玉嗓音细凉,又道,“二殿下还跟臣说,他从前好高骛远,让君上多有担心了,今后想专心学习国政,一改前非,不再纠结什么修为深浅,为君上您尽心辅佐,安邦定国。”闵韶眸色沉静,指尖敲着桌面,“明微真人的事,对他影响很大。”“臣知道。”赫连玉又补充道,“但如今看来,也不失为一种好事。”闵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闵韶起了身,墨色纹金的锦袍如有流光淌动,负手而立,视线轻瞥了眼身旁的侍人。赫连玉立即领会,抬起细瘦苍白的手指,稍稍作了个手势,将屋内的人全部屏退了出去。屋门关上了,偌大的前厅一时寂静下来。闵韶脸上看不出有何神情,淡漠开口道:“赫连玉。”“臣在。”闵韶嗓音平稳微沉,忽然道:“孤知道,你在朝中已是两朝元老近臣了。”“……”“想当年父君在位时,虞阳战乱,你从那时起便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父君去世的那段时间,你又代孤管治朝政,平除乱党,替孤在继位的路上拔除了不少阻碍。一直到如今,你仍是朝中最忠心耿耿的一个,对虞阳的奉献,已是数不胜数了。”赫连玉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象征性的自谦道:“多亏先君与君上厚爱。”闵韶也没看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前方,继续道:“孤明白,孤当初离开虞阳多年,在朝中根基并不深,虽然父君膝下除了孤与闵琰外并无其他子嗣,但继位更替绝非易事,若不是有你从中协助,孤的前路也不可能这般顺畅。”赫连玉知道他接下来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说,细长的眼眸里泛起丝谨慎,略皱起眉,只是站在旁侧听着,没说话。“论辈分来说,你是孤的长辈,孤敬重你。你对孤有恩,也在孤身上寄予厚望,这么多年以来,你为宗室鞠躬尽瘁,孤无以为报……”赫连玉忙躬身拱礼道:“君上言重。”“……只是。”闵韶眼眸深沉得令人看不透彻,接下去道,“世上的事,多数不尽人意,日后,恐怕还是免不了你多多费心。”“……”赫连玉细眉微拧,不解其意。“如今闵琰难得开窍,懂得钻研朝政,正好有镇宁君在旁指点,的确是好事。”“孤也仔细考虑过,若论辅君佐政,整个虞阳怕是再也找不出比镇宁君更合适的人选了。”闵韶眼眸沉沉的看向他,薄唇微动,继续道:“所以,孤在此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不止这段时日,从今往后,镇宁君都能尽心从旁教导他,扶助他,就像当初对先君和孤一样……如何?” 第153章 温玹语气不满,抱着手炉,垂在身后的头发犹如锦缎,在光线下像浓稠的墨雾,为了保暖还特地穿了衣领高叠到下颚的衣袍,里面露出一截雪白的绒,衬得面容越发清逸俊秀,比寻常人惹眼许多,不满的瞥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亏我还曾替你说过不少好话,如今看来真是多余了。”“哦?”闵韶垂眸落下视线,莫名其妙的拿走了他手里的手炉,搁在几上,问道,“五月镇上,我们打了最后一次照面之后,你真的没有骂过我?”温玹一时没空在意手炉,略微睁大眼眸,看着他道:“当然没有。”“又撒谎。”闵韶淡淡说出这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握住了温玹那只空落落的手。紧接着,他像是根本没在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取暖的话,我的灵力或许比手炉更舒服些,你觉得呢?”温玹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闵应寒这是……在找理由握他的手吗?还这般淡定自若。温玹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自然没舍得撒开,看了眼那两只握紧的手,道:“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闵韶道:“我平时什么样。”温玹不知是不是故意把脸别了过去,不让他看见,侧头看着窗外道:“冷漠,话少……总之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随即还特地补充了句:“我指的是那方面。”闵韶无语的瞥他,“不必刻意说,我知道。”温玹话虽这么说,但透过近日,尤其是这些天的深入接触,他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闵韶这个人远比表面要可怕许多,外表披着冰冰冷冷的人皮,内里却藏着一头野蛮的洪水猛兽,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经年累月的没有进过食,在旁人看不见的背地里,他比谁都情.欲躁动。温玹思及此,干脆更将头偏开了些,看着窗外走起神来。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离城不远的一座镇子上停了。镇上喧嚣的人声不比都城,却也往来熙攘,四周没有鳞次栉比的玉台楼阁,只有青砖黛瓦,流水人家,较于都城的雍贵繁华来说,这里更多了几分闲适自然。距离都城不远的镇子,自然也极为富庶,马车是在相对热闹的街上停下的,温玹下了车,便嗅到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从对面的小摊上飘过来。浓郁的肉鲜味经过烹炸,勾馋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尤其在这食欲高涨的午时,吸引了不少人在摊边排队。马车将他们送到这里后便走了。温玹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车夫恰好将他们放在了这里,直到闵韶带着他,走到摊边的队末,排起了队。温玹顿时诧异,犹疑道:“怎么……你要吃这个?”闵韶道:“不,是你要。”“我要?”温玹不解其意,这才定睛朝那摊位看过去,在摊边标注着各色口味的木牌里,瞧见了四个字:藕菇丸子。作者有话要说:更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改成晚上九点左右更新~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02 19:55:41~2020-03-05 20: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青烟爻、踏歌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9章 游湖闵韶是个许多年都不曾碰过饭食的人,所以温玹没想到,他竟然能记得自己随口说过一句想吃什么。“五月镇离得太远了,附近只有这边的小镇上有卖,味道可能有些差异,你先尝尝看。”闵韶道。卖丸子的小贩是个中年男子,面前的油锅热气腾腾,各味的丸子被油汁浸得纯熟入味,表皮酥脆金黄,大勺一捞,手法娴熟的串起来。队伍动得很快,不过多时就轮到了温玹。付了四个钱,他拿到两串藕菇丸子,站在离摊位稍远些的位置,第一时间做出了品评:“唔……藕块不够碎,丸子比五月镇的稍小了点,肉和藕菇的比例也不大合适,味道不如大娘做的鲜美。”最后得出结论,“差了些,但也不赖。”“无妨。”闵韶淡道,“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回一趟五月镇。”温玹咬着丸子,脸颊鼓鼓的,“现在我们去哪里?”“不知道。”温玹一顿,将丸子嚼了嚼咽下去,“不知道?”“这边我没来过,所以不熟。”温玹用诧异迷惑的眼神看向他,“……所以,你只是专程来带我吃藕菇丸子的?”闵韶答道:“是。”“……”温玹心里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可你不认路,还把车夫赶走了。”闵韶沉默了下,似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片刻,他抬起头,正巧看到附近一座招牌显眼的酒楼,沉声道:“先带你去用饭吧。”温玹便只能先跟着他进了酒楼。店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阔,只能算是家不大不小的饭馆,但在这样的小镇上来说,已经算是个高档的地方。二楼没什么人,两人便挑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闵韶不吃,温玹自己吃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只点了碗简单的肉丝面。 第155章 ……害,属实尴尬。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05 20:28:28~2020-03-06 22: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0章 选择深冬时节,梅花盛放,只是因为地处山林,前来游赏的行人并不算多。林子深处有条小溪,零落的花瓣顺着溪流而下,顺着溪边走,景色反倒更敞阔杳然。梅花自古便被前人的笔墨写遍了,无论晨昏昼夜,霜雪雨晴,每到寒冬料峭时,赏梅似乎都是件必不可少的事。只因为这样的景致的确好看。暮色降临的时候,林中已经几乎瞧不见行人的身影。温玹和闵韶在林中走了几个时辰,随着夕阳落山,林中的气温变得极低,泠泠月光洒下来,满树寒梅像染了霜似的。这种景色在都城中很难欣赏到,温玹一时没有了回去的打算,便不知从哪猎了只野兔子来,在原地生起了火堆。四周一时被烘托出橙色,仿佛漫山漆黑寒凉中,唯这一方光亮是暖的。温玹自小在山上长大,处理这种东西很有一手,只是很多年没碰过了,直到完全弄好那只兔子,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准备一样东西——不知该拿什么来烤它。正四下张望的时候,他眼前忽然递过来一把剑。闵韶坐在旁边,将负渊递给了他。说道:“用这个。”温玹:“……”不知是因为太绝望还是什么,负渊就安安静静的被放到了温玹手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即将受辱一样,不作声也不反抗,像把死剑一般,没做任何表示。温玹犹豫道:“这样不好吧。”闵韶用灵力将地上的火堆燃得更盛了些,漠不关心:“它应得的。”从各种方面来讲,闵韶是个很记仇的人,上次打断朝议的事还没过去,他说过要让负渊回炉,如今却只是串只兔子烤一烤火,已经是相当念及旧情了。温玹不了解当中的道道,只是见负渊自己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没话可说,将野兔串在负渊身上,架在火堆上烤起来。用灵力燃起的火比寻常火堆还要暖和一些,山林里的夜风从暗处吹来,倒也不觉得多冷。温玹一边烤着兔肉,一边听着耳畔火堆燃烧的噼啵声,兀自出神。“对了。”望着面前跳动的火光,温玹忽然想起来道,“这些日,我始终没问你……”他眼眸里映着火色,看向闵韶,“关于我大哥,还有无情道之类的事,你是不是还有很多话没告诉我?”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闵韶不禁沉默了下。温玹不是不知道,他隐瞒了这么久必定有什么苦衷,倒也没有逼迫闵韶一定要说的意思,只道:“我只是问问,你可以等想清楚再告诉我,但也别让我等太久。毕竟,再过些日我就要走了,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听你当面跟我说。”“……”闵韶没有作声。其实若说实话,他之所以会和温玹打赌,是因为他心里本就有八成的把握,料定温向景会按捺不住。如此一来,温玹是走不了的。他静默半晌,才淡淡开了口,语气仿佛极其平常的提出一个问题:“温玹,假若给你一个选择,让你在温向景和我之间选择其一的话,你会选谁?”温玹手上一顿。“……什么?”闵韶嗓音沉静,说得更明确了些:“假设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必定会死,你更想让谁活下来?”“……”温玹顿时沉默了。自始至终,温向景都是横在他心里的一道坎。他始终试着把前世和这一世分开,强迫自己不去把闵韶和前世温向景的死联系起来,掩耳盗铃的装作毫不知情。但自从煞灵一事之后,闵韶到底还是对温向景流露出了敌意,在那之后,温玹便知道,有些事是注定躲不过去的。他隐隐约约觉得,闵韶对温向景的仇恨,根源是来自于自己。可闵韶不说,他也想不透是为什么。温玹抿紧了唇,一时没作声。闵韶却并没有一定要他说出确切的答案,看着不远处的溪流,面色淡漠的自顾自开口道:“这个问题,换做是以前,我不可能问出口,因为我觉得答案绝不可能是我想要的。”“但现在我问了,说明我有把握,觉得你会犹豫。”他眸色沉静道:“既然你不能做出选择,那现在我告诉你。”“你应该选我。”温玹顿时愣住了。闵韶这话说得过于直截了当,他实在不知该回答什么。山林深处吹来丝缕寒凉的风,偶然卷下几片花瓣,飘飘摇摇的坠下来。闵韶眸中被火光映得很沉,又道:“从前,我觉得他对你太重要了,所以即便到他死的时候,你也不应该知道真相,因为只有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但现在却不同了。” 第157章 闵韶救了他一命,却也杀了温向景。东靖一时群龙无首,国政陷入混乱,整个朝堂像一潭浑水,而他自己手中没有实权,面对这样的局势就如同无根浮萍,只能随着旋涡而转,根本站不稳一席之地。东靖的朝堂温玹做不了主,而身在虞阳的闵韶他也不知该不该救。好在那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从前在天隐山学习炼丹的那段日子里,太玄老祖曾送过他一枚万魂丹,很贵重,算是作为授道偏心的一份歉礼。据老祖原话所说:无事吃一颗延年益寿,有事吃一颗则可解百毒,关键时刻可救人一命。太玄老祖送出手的东西,从来不俗,温玹自然知道这枚万魂丹是件多稀罕的宝贝,不可能闲来无事将它吞下去,就一直保存了起来。所以他想,如今只要拿这颗丹药与虞阳做一笔交易,将镇灵冰魄换回来,那么东靖的局势可以挽回,闵韶也得救了。至于温向景的仇,等到眼前事态平息,他自然有机会向闵韶讨回来……下定决心后,温玹当即便动身了。由于那颗万魂丹特殊,他始终放在了天隐山的冰洞里。从东靖到天隐山,御剑而行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到山下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竭。但万没想到,那只是噩梦的开始。天隐山下被人动过手脚,多了一道结界,当时天色昏暗,加上温玹状态极差,不慎将结界给撞破了。奇怪的是,那座结界极其易碎,里面的东西却与之相反的可怕,就像是刻意摆在这里,等人来打开它一样。结界破碎的瞬间,拥挤的煞气喷涌而出,顺着碎缝挣扎着钻挤。近乎只是一息之间,温玹便感到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在梦里面,他仿佛又能感受到那种感觉,凶悍过头的煞气窜入他体内,他甚至来不及拔出剑,四肢沉重得像溺了水,瞬间溃不成军。煞气不知从何而来,又侵入体内挥之不去。那个时候,他意识残存的跪倒在山脚下,场景无比熟悉,是他亲身所历的,又在梦里循环往复了无数遍。那时的温玹到底是震愕绝望,又别无选择。他只能强撑着,从山脚下一步步爬到山上。天隐山被设了禁制,唯独他们三个人可以入内。于是从天亮到夜深,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在那一天一夜中,他忘了自己有多少次想要放弃,又靠什么支撑着走了下来。煞气入侵,开始在体内渐渐魔化。那是个极其令人煎熬的过程,如同虫咬一样将理智渐渐吞噬,身体是痛的,脑髓也是痛的,浑身的血液像烧起来似的,灵脉逆流,如同鲜血倒灌。温玹拖着自己的身体,像拖着一块吸附在地面的磁石,在那样的摧残下,脑海里只剩了一个字:疼……真的很疼。他眼前浑浑噩噩,一次又一次快要支撑不住了,来自骨髓深处的灼烧,使他连撑起手臂都那么费力,一天一夜好似过了一番沧海桑田般漫长。一级一级的石阶,他究竟是如何爬上去的,流了多少血,哭了多少次,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在梦里,前世那段景象只剩下一片模糊。但他唯独记得,那条山路伴随着剧痛,很长很长,长到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想。直到他拿到万魂丹,再往后的事,便只剩了断断续续的记忆。温玹只是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入魔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浑噩,每次醒过来,身上都沾着血。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杀人了。却很难想起自己杀了谁,去过哪里,甚至直到临死前,他都没有回忆起来,他身上的血究竟是谁的。为何而死?为谁所杀?又是给什么人偿命?他统统不记得了……这样的梦境,温玹不知有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深陷其中,像要被锁困在里面出不来。身旁的闵韶早就醒了,轻晃了他几下,却不见反应,眉间紧紧皱起来。“温玹……”“温玹?!”温玹在哭。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温玹其实并没有睡多久。他被困在梦魇里,额头直冒虚汗,身体蜷缩得很紧,喉结隐约滚动着,嘴里像在喃喃什么。闵韶晃了他好几下,又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没什么作用。温玹还在被魇着,说着听不清的梦话。闵韶没办法,只能抱紧他,轻拍着后背低声哄着,握着他很凉的手,灌入些暖流。直到窗外的天色逐渐产生变化,不知过去多久,屋里的光线已经渐渐被染亮了。温玹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湿漉漉的。他刚刚脱离梦魇,目光有些涣散失神,看见闵韶贴得很近,正抵着自己的额头。 第159章 “所以当年在天隐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真相,好不好?”……再回到虞阳王宫,温玹和闵韶之间多少又有些不同了。准确的来说,是更加亲密了。前世对他们而言虽说是遗憾,但也是道锁链,彻底将他们捆束在一起。而温向景的事,温玹虽已经信了,可一时半刻又无法彻底接纳。在他的潜意识里,温向景始终都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如今事态变成这样,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向景,索性便留在虞阳,暂时不走了。于是这几日,温玹思索着,计划给东靖写一封信。倘若温向景真如闵韶所说,在意的是政治权势,那么他何不试探一下,试着向温向景索要兵权。假若温向景真的因此想对自己不利,那么如此一来,也算彻底坐实了……安了自己这份心。温玹虽然想得很好,但临到下笔又开始犹豫了。他在温向景面前一直扮的是个乖巧懂事的角色,那么他这封信是该写得温和柔软一些呢,还是坚决强硬一些呢?是该尽量温婉含蓄好,还是开门见山好呢?万一温向景真的与他针锋相对了,他又该怎么做?跟他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含泪感怀,当场作首七步诗?温玹很纠结。由于这一纠结,他好几日没将这封信写出来,草稿倒是写了一张又一张。他这些日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要么琢磨该如何写信,要么发呆想事情。闵韶也知道,温玹心里其实并不舒服,温向景一事对他影响很大,他装得如此平淡,也只是表面看起来若无其事罢了。于是这日午时,他带着温玹换换心情,来了广阳殿,破天荒的命令付偲找来钥匙,开了小厨房的门锁。付偲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六殿下想用这小厨房生火,甚至还多问了一嘴:“六殿下若饿了,尽管吩咐下人来做便是,可用老奴叫个厨子来?”温玹自然拒绝了。付偲又问道:“那殿下需要什么食材,老奴这就去准备。”温玹转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闵韶。闵韶神色淡然,细想了下,对付偲道:“豆豉蒸排骨,龙井虾仁,油焖春笋,荷叶莲子粥……就这些。”付偲:“……”知道的是在准备食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点菜!付偲腹诽了句,面上老神在在的领命下去了。温玹听出他这是照着自己那天说的菜名念出来的,甚至连顺序都没变,嗤地笑了声,“我许久没做过,早就手生了,一上来就让我做这么麻烦的东西,你倒也真不客气?”“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练。”闵韶淡淡看了他一眼。“总归我爱吃的东西,你都得会做。”作者有话要说:总之,说好的换换心情就是带着温玹去做饭,并且还没结婚就要求温玹必须做到贤惠体贴了,人家凭什么非得会做你爱吃的?渣男石锤!!闵韶:……?————————————之前说好的九点更新,我分分钟打脸了,没有存稿就是这么卑微……那么现在就改成九点以后更新吧,溜了溜了……第93章 写信这叫什么话?!温玹异样的瞅他。没过多久,下人便把食材都准备好了,井井有条的搬进小厨房里,甚至还将闲置许久的小厨房清洁了一遍,菜刀砧板都备了副新的,油盐酱料也全部安置妥当,整整齐齐的摆在台面上。温玹进了小厨房,才发现这地方虽名叫小厨房,但面积属实不小,干干净净,敞阔得很。他颇有掌勺风范的巡视了一遍,确认食材无勿,也没有遗漏需要补充的东西,又掂了掂炒勺,分量还算顺手,便道:“不错,可以了。”转过头来,就看见闵韶将下人全部屏退了出去。“……”温玹沉默的与他对视了片刻。开口道:“什么意思?这么多菜,就我一个人做?”闵韶走过来,“若是需要的话,我帮你也可。”温玹对此有些阴影,立时要阻止,“厨房对你可是禁地。”“那是天隐山,在虞阳没这规矩。”闵韶已经将袖子挽了半截。“……”温玹没办法,只好闭上嘴开始着手准备。他净了手,开始处理食材。闵韶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将食材切开,看了片刻,道:“需要帮你什么?”温玹也不好让他光站在一旁,想了想,给他找了个活干,“把姜切丝吧。” 第161章 “是因为我的脸面不值钱吗?”温玹装模作样,不高兴的用筷子尖戳着春笋,“我好歹一国殿下,整日给你做饭算怎么回事。”闵韶道:“就当是抵了之前的一万两银子。”“…………”温玹蓦地顿住。一万两……银子……“怎么,你又忘了?”闵韶见怪不怪的看了他一眼。当时温玹跟着闵韶从万相楼回来,信誓旦旦的声称没钱,要把自己押在这儿等人来交换,嘴上说着不能让闵韶人财两空,闵韶那时还当他傻了,结果等了几日,发现堂堂东靖六殿下,竟连一万两银子都能拖欠那么久。如今想来,也算早有预谋。谈及此,闵韶便要开口道:“你那时候……”“闭、闭嘴!”不等他说出来,温玹迅速打断,往他面前夹了块排骨。“食不言,寝不语!”饭后。侍人将桌上的盘碗收了,闵韶依旧要忙于政务,匆匆赶往书房。温玹则回了广寒殿,继续思考他的信。天气越来越冷,温玹坐在窗边,突然回想起,前些日他在乘车回来的路上,已经看见街边卖桃符、炮竹的小贩早早出了摊。——再过不久便是新年了。往年的新年他都是在东靖过的,哪怕是在天隐山修炼的那段时间,师尊逢年过节也会让他们回家去。那么今年呢?要在虞阳过吗?温玹发愁的叹了口气,忽而又想起,他与师尊也好些年没见面了。自从上一世离开天隐山,直到现在,他们一直没再见过,温玹有些好奇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先前闵韶曾以为师尊都在始终暗中关注着他们,说及原因,不过是因为上一世闵韶命危时,有流鱼送来了救命的那颗丹药。但实际上,这一点温玹是刻意隐瞒了。——在过去那些浑噩的梦境里,温玹之所以筋疲力竭步步爬上天隐山,便是为了能从冰洞里取出的那枚万魂丹,送到闵韶手里。那颗药不是太玄老祖送去的,而是温玹。那枚流鱼也不是太玄老祖的,而是温玹的。那是上一世,温玹在意识将歇时做的最后一件事。只不过,闵韶根本不知道太玄老祖曾赠过温玹这么一颗丹药,也不知道温玹在那样的境况下,还会想到救他,所以才始终把那枚流鱼的主人,当做了太玄老祖。温玹将前世的事近乎完全告诉了他,唯独隐瞒了这个。总归已经不重要了,又何必再给对方添一道心结。温玹正托着下颚想着,身旁的窗户忽然“砰”一声!响了一下。他一惊,隐约从窗外看见一道暗影,接着窗户又被“砰砰”撞了两下。温玹起身将窗户打开。负渊试试探探的露出小半截剑身来,晃悠在窗子外。温玹迟疑了下,道:“请进。”负渊这才礼貌地进来了。温玹也不知该怎么招待,既不能跟它说请坐,也不能给它倒茶,只能开门见山的问:“可是有何事?”负渊浮在虚空中的剑身上慢悠悠地浮现出四个字:闲来无事。温玹顿了下,“那……”接着又慢悠悠地浮现出后面的话:特来指教。“……”“指教?”负渊颇为骄傲的晃了晃,继续道:吾近日常于书院闲游,饱览圣贤之书,神游广通天地,舞文弄墨,颇有造诣,谁人如遇迷津,皆可指点二三。“……”温玹不知它最近看了什么东西,感觉说话怪怪的,一时不知答什么好,只能道,“什么意思?”负渊道:吾可助你写信。“帮我写信?”温玹疑道,“你是说给东靖的那封?”负渊道:正是。温玹稍稍纠结了下,毕竟这是他与东靖之间的事,负渊又了解不多,怎好让它插手。但眼下既然提了,温玹也不好拒绝,万一它有什么好主意也说不定。索性便答应下来,试着让它写写看。于是翌日一早。闵韶刚下了朝,便见温玹腰都快笑折了,伸着手,朝他递过来一封信。 第163章 “……是萧成简的人,他想叫我早些给东靖回个信说清现状,我打发他回去了,过后也始终没回。”温玹隐瞒了这件事,心底略虚,但表面功夫掩饰得极好,瞅着闵韶忙道,“我之前跟你约定好的!虽然如今回东靖的期限已经作废了,但我这个人向来秉直,说不回信,就不回信。”说得就好像之前被没收纸笔的人不是他。闵韶瞥了他一眼,没戳破,也没问他为何瞒了这么多日,淡淡“嗯”了声,继续喝茶。似是因为他过于轻描淡写,温玹反而觉得不太痛快了,偏着头没完没了的瞧他,视线浆糊似的粘着不放,“你怎么又不问我为什么?”这个“又”字用得十分巧妙。闵韶淡漠的将茶盏放下,“又”回答道:“我早就知道。”“……”“我记得我当日告诉过你,负渊的本事比你想得要大,它想藏身的时候,即便是你也察觉不了。所以,那日它出去探路,正巧从酒楼后门路过时,看到了。”不等温玹说话,闵韶又继续道,“你没有回信是对的,私下告知萧成简,难保不会被温向景察觉。所以若你回了,我也会拦下来。”“……”温玹倒很想问问闵韶憋着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但原本就是他自己先瞒着,也不好反过来质问,略气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就好。我先回去了,耽搁这么多日,也该早些把信写好送出去。”温玹起身便要走,闵韶忽然拉住他,“这就走了?”闵韶看出他不大高兴,声音低了些,“既然已经耽搁这么多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及温玹说话,他已经起身凑近了过来。“……”结果不出意外的,温玹又被耽搁了一个时辰,还好巧不巧的赶上了午时,被迫忘记这件事,留在广阳殿做了顿饭。……晚些时候,那封信终于送了出。在那之后,东靖连续许多日也不见回应,之前接连不断的询问也就此停了,温向景一反常态,对温玹的信笺置之不理。温玹心里忐忑,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征兆。他等来等去,直到新年临近,东靖始终没再传来消息。年前的那段时间,闵琰也从镇宁府回来了,王宫里开始预备起过年的诸多事宜,每日在宫中来往的臣子不说,裁缝、画师、匠人也都来来往往忙进忙出,显得宫里热闹了许多。这日闵韶还特地吩咐了人到广寒殿来,给温玹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广寒殿里,温玹被迫抬起胳膊,仰着下巴,被宫人用皮尺比来比去,面前好几种昂贵的衣料呈在眼前,被一双双纤细盈秀的手端着叫他挑选,甚至还有专门的样式图册,端在面前,一页页的缓缓替他翻阅。类似的料子温玹在东靖见过不少,都是很昂贵的材质,价值不菲,更重要的是轻薄保暖,畏寒的人在冬日里穿上,即便裹上三五层,也不会显得拖沓臃肿。温玹眼都要看花了,还不等他这边挑选出来,外面忽然又有宫人走进来,行了礼,向他通禀道:“六殿下,镇宁君求见。”……镇宁君?温玹一怔,尚未说什么,殿外一细瘦颀长的身影已经迈进屋中,走进来了。赫连玉一身华贵奢侈的衣裳,眉眼狭长,颇显刻薄的微眯着,下巴尖俏,习惯性的略微抬起,瞧起来病恹又凉薄,浑身好似都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字。他未经通传便直接进了广寒殿,见着温玹也不怎么行礼,不知是不是错觉,神色好似比起初更不待见温玹似的,鼻间微哼了声,嗓音狭促尖细,眯眸道:“六殿下……”“多日未见,近来可好?”作者有话要说:被编辑催了,不出意外的话本文下周一开始倒v,追文的小可爱们注意不要勿买前面的章节,到时候请多多支持,爱你们呦~感谢在2020-03-11 18:01:59~2020-03-14 01:1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5章 血脉殿内所有宫人退了出去,殿门完全闭合,冬日风凉,连窗户也关得严丝合缝。赫连坐在温玹对面,比当日在镇宁府上见的时候少了几分随性懒散,纤瘦的身子披着厚重狐裘,眼眸狭促,颇有些骄矜审夺的意味,分明是副美人的骨相,神色却叫人极不舒服。桌上有刚沏好的热茶,但周围没有宫人侍候,谁也没动。赫连玉锐刃似的眼眸在殿内刮了一圈,略过对面的温玹,落在手边那碟糕点上,定了片刻,眼尾微挑,带着点幽幽的轻蔑,半晌开了口:“听闻,六殿下近日已经打算留在虞阳了。我虞阳立国数百年,还是头一回有别国殿下留在这儿过年,您与君上如此交好,在下不敢怠慢,特来提前道声问候。”温玹知道他此行来意不简单,一句一答的应和着,“镇宁君不必如此客套,按照您的辈分与在虞阳的份位,也合该是我登门拜访才对。”赫连玉轻哼了声,“不敢当,既是君上看中的人,在下身为臣子,自当尊重。”温玹没答话。“传闻六殿下手艺不错,这桌上的糕点瞧来精致,可是你做的?”赫连玉明知故问,眼眸瞥向那一盘点心,面上刻的乃是虞阳膳宫的印纹。温玹道:“是下人送来的。”“哦?”赫连玉语调微扬,眯了眯眸,“那倒是遗憾啦……在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原本还想见见六殿下亲手所制的食物是何诱人模样呢,如此看来,真是不巧。”温玹看了他一眼,道:“断然不如镇宁君平日见的好,更比不上膳宫大厨,若于君上而言,应当只是吃惯了。”赫连玉闻言,略微一顿,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及闵韶,眼眸异样的看向他,随即哼笑了声,“六殿下倒是个明白人。”温玹大致能猜到他所来的目的,所以并不与他兜圈子。近日闵韶开始进食的事,已经一夜之间在宫中传遍了,哪怕是挑水的下人都知道,更何况是赫连玉。尤其温玹也知道,赫连玉身为朝中重臣,眼光精锐毒辣,旁人也许猜不透其中的不寻常,可他却不同。特别是经过上次在灵山一事后,闵韶对温玹的态度如何,他是亲眼所见的,早就能猜出当中八.九,更别提是如今闵韶一反常态,忽然将一日三餐恢复如初。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赫连玉若再瞧不出来,可就是瞎了眼了。 第165章 闵韶并不给面子,“很差。”“怎么能这么说?本殿下辛辛苦苦做一顿饭着实不易。”温玹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应该把它吃完。”闵韶静默了下,视线在盘中落了片刻,寡淡的道:“既然你累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不,我们先聊聊。”温玹将周围的宫人屏退了,身子往前倾了倾,手掌仍托着下颚,神秘的看着他道:“正好我今日有兴致,我们来谈谈男人之间的话题,如何?”“什么话题?”温玹吐出两个字:“女人。”“……”闵韶看着他,眉梢微挑。“怎么,你看起来不太有兴趣?”温玹观察着他的神情,故作悠闲道,“也对,关于你之前的传闻,我在东靖也听说过一些,你对女人好似不怎么在意,后宫也始终空着。但身为一国之君,延续香火必不可少,早晚还是要面对的。”“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知道凡事该以大局为重,所以也只是随口一提。顺便以极乐侯多年至交好友的身份,提点你几句,挑女人不能以形色为重,尤其是你,将来选中的人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眼光得精锐些才行,就譬如……”“赫连玉就跟你说了这些?”闵韶淡漠的打断了,眼眸一瞥,道,“还有呢。”空气一时凝滞,温玹硬生生的噎了下。他也不是有意说得这么酸,只是没忍住。鼻间挤出声轻哼,干巴巴的道:“没有了。”虞阳王宫乃是闵韶的地方,赫连玉出入过广寒殿,闵韶自然一清二楚。他知道依照赫连玉极端的性情,退位那么大的事,必定不能忍受,所以若说赫连玉没以此事质问温玹,闵韶是半点也不会信。“真的没有?”温玹想了想,“倒也有一点……他骂我红颜祸水,还叫我好自为之。”闵韶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却发现没有了,挑眉质疑:“就这样?”温玹睁大眼眸反问:“你还嫌不够?”“……”闵韶一时沉默。……难道赫连玉什么也没说?不应该。闵韶在位的时日虽并不算久,对朝中的洞察与揣测却不差。上至党派纷争,下至心性私癖,但凡朝中臣子,他都能预知得十之八.九。所以他不难料想到,以赫连玉多疑的性子,应该会往温玹身上添些嫌疑才是。但温玹眼下好像并不知情。闵韶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索性也不再继续说了,只道:“既是如此,那你大可放心了。赫连玉那边翻不出多大的浪,后宫我也没打算再添,你不必多想。”温玹微顿了顿,他倒没想计较赫连玉的事,毕竟后宫形同虚置,对国君而言的确非同小可。犹疑道:“真的?君王无后乃是大事,你可想清楚了。”闵韶淡道:“我自有定夺。”“那若群臣反对,你也有办法管治?”“他们不会。”闵韶说得十分笃定,温玹无话可说。总归事情还没发展到迫在眉睫的地步,温玹知道了闵韶的想法,索性也不问了。他明白自己跟闵韶能有今日已是不易。道理他都懂,虽然不敢想什么更进一步,但也没想过要退。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只要日子还在过,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等到一个结果。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14 01:14:38~2020-03-16 15:2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_大玲 6瓶;君聆、陌玉无双 3瓶;小小 2瓶;青烟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6章 温衡和闵韶谈完之后,温玹十分大方的允许他将那两盘菜倒掉了。温玹知道闵韶这阵子没什么时间,因为要忙着处理朝堂与闵琰之间的事,交接手中一部分权利,所以大多时候都闭门独自待在前殿或是书房。温玹虽不清楚这当中的权利究竟代表着虞阳的哪一部分,但单看闵韶近日的焦碌也知道,断然不会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所以他干脆也不去打搅,多数时候就在广寒殿里安安静静的待着。直到除夕夜那晚。虞阳王宫里火红色灯笼高悬,觥筹推盏正酣,突然从东靖传来的一则急讯。——悉灵侯因谋逆之罪被捕了。与此同时,悉灵侯及其家族连党皆被捕入狱,听候发落,包括与温玹有婚约在身的嫡女周绮柔在内。紧接着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又有消息传来。这次温玹连衣裳都未来得及穿好,只拢了拢衣襟,简单披了件厚重的大氅,便急急忙忙赶到了书房。 第167章 据他所说,温向景这次大动干戈,是下了铁心,要将温玹彻底铲除。温玹在朝中本就无权无势,地位不稳,但为保能让他在朝中彻底消失,温向景这次下令,将与温玹有任何亲近的人一起,皆以谋逆之罪拔除,甚至包括扬灵侯萧成简在内。至于先前的猜测,温玹也是对的。温向景的确早就知道悉灵侯造反一事,将周绮柔赐婚给他,更是早有所谋。“不过,我那时以为温向景只是想利用你与周绮柔的婚约,暂时将悉灵侯稳住,并没想到他竟会借机杀你。因此才始终没将这件事说出来……抱歉。”温衡有些自责。温玹摇了摇头。温衡那时不说,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他如今会到来虞阳,已经是出乎温玹的意料之外了,又怎么可能会怨他。“所以……如今萧成简已经被抓起来了?”温玹问道。“是。”温衡道,“如今想要救他怕是很难,萧成简那边,我只能想办法找温向景求情,你眼下自身难保,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他顿了顿,又犹豫道:“不过,你真的能确定,现在留在虞阳是安全的?我对虞阳国君所知不多,但据传闻中所言,他不像会是因小失大之人,包庇别国重犯,势必会构成两国龃龉。相反,若他主动将人交出,也不失为一种交易的手段。”“不会的。”温玹淡淡道,“我了解他。”既然他这么肯定,温衡也不好再说什么,“也罢,那便看他这次打算如何应对东靖吧。”温衡这次下山,也没有打算很快就走,他这次趁着夜半避过了东靖的眼线,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反倒会引起注意,索性便在这里等着闵韶下朝回来,听他如何决断。没到一个时辰,东靖的消息果然传来了。温向景果真绝情,已然将搜寻到的“人证”“物证”公之于众,包括那封索要兵权的书信在内,桩桩证据确凿,已经下令命人前来虞阳,将温玹押解回国。东靖这次来意明确,但闵韶给出的态度却十分模糊,甚至还不太友好,只回予了两个字:等着。并且还将东靖来使关在了宫外头,门都不给进。东靖来使别无他法,只能先在外面等候。由于东靖前来要人一事,虞阳今日的早朝格外的长,一直到午时过去,温玹才听到闵韶下朝的消息。下朝后,闵韶也没去接见东靖的人,而是先朝着偏殿过来了。温衡见到他,先是浅施了一礼,“君上。”闵韶略微点头,“请坐。”三人都落了座,周围没有闲杂人,温玹忙问道:“你今日商议了这么久,结果如何了?”“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必着急。”闵韶敷衍了句,没有多说,转而看向了温衡,“二殿下今日来,目的可是想解救温玹?”温衡向温玹看了一眼,才答道:“正是。”“倒是有心了。”闵韶神色淡淡道,“此次事发突然,二殿下敢只身前往虞阳来,也算患难见真情。”“但有一事,不知二殿下是否清楚。”温衡道:“君上所指何事?”闵韶手指微点了点桌面,眼眸沉静,嗓音淡漠道:“温向景想杀他的原因。”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16 15:27:14~2020-03-17 16:1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7章 楚姬温衡一时沉默了。这件事他的确知道一些,但始终没想过在温玹面前提起,可事到如今既然温向景动了杀念,事情便只能两说了。此事事关东靖宗室,按理说他本不该在旁人面前透露,可闵韶如今是唯一能帮助温玹的人,他索性便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娓娓道来——当年,温玹的生母乃是庶民出身,容貌姣好,姿容灵动,东靖先君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极为宠爱他的母亲。温衡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叫楚姬,在七岁那年偶然见过几次,印象中是个活泼又有灵气的女人。据传言所说,楚姬乃是先君出宫游赏路过一座小镇时带回来的,在宫中毫无背景,亦无倚仗,唯一的一点优势,便是先君很爱她。那种爱与其他女人不同,先君既不是爱她的貌美,也不是爱她的躯体,而是发自真心的喜欢那个女子身上的年轻灵动,机警又俏皮,一举一动皆透着女子独特的吸引力与活泼。当时东靖王宫中君后之位已定,后宫充盈,在旁人眼中,先君的身侧并不差这一个楚姬。却唯独在君后眼中,却并不是这么想的。那是个很精敏的女人,她出身贵胄世家,生得一副动人的皮相,资质华美,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端庄与傲慢,举手投足总是令人望而却步。雍容美丽,又锐刺横生。那时的她后位稳固,已经为先君诞下了一子,便是温向景。或许是护子心切,使她永远对周围充满了警觉,在温衡的记忆里,那是个十分功利、又极其疯狂的女人。君后与楚姬不同,她与先君之间是实打实的政治联姻,温衡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没有过爱情,只知道在楚姬出现的那段时间,先君看那个女人的眼神里,不似有过男女间的心动。楚姬入宫后不久,便不出意料的有了身孕。先君对她更加关怀有加,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温衡便发现了君后本性中的癫狂。那年楚姬有孕的时候,乃是个夏夜。温衡当时八岁,与温向景同龄,只小了他几个月,虽然心性沉稳些,却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天黑时分不想睡觉,时常会避开下人溜到寝殿外偷凉。那晚他绕到某条宫道,看见有宫人端着汤药在路上走,好巧不巧,正撞见了君后身边的侍女拉住那个宫人,往汤药里下了什么东西。温衡那时已经懂事了,见到那汤药端往的是楚姬的寝处,便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后宫明争暗斗,他自小便对此屡见不鲜,明白这既是君后所为,那么他无权干涉,也干涉不起。索性没有去管。 第169章 远处有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步子很小,跑起来好像很吃力,又像是在怕什么,跑到中途跌了一跤,提心吊胆的爬起来又继续跑。附近的光线很暗,温衡只能依稀便认出,那瘦小的身子是年仅八岁的温向景。他的手里捏着一块纯白色绢帕,帕子上有一小块的嫣红,因为十分显眼,被温衡一眼看出了来。那颜色偏艳,印得并不深,不像是血迹,反倒像是女子常用的胭脂。亦或是……口脂。第二日一早,楚姬离世的消息传遍了后宫。经过医师诊断后所言,她是因生产时失血过量,本就身体虚弱,夜里又敞着窗,受了风才死的。那一日,先君发了很大的火,下令处死了楚姬身边的所有侍人,一腔怒气全都倾泻在了下人身上。先后将自己关在殿里闭门不出,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一个温向景。尖锐的嬉笑怒骂穿透殿门,刺耳欲聋,似是撕开了墙壁,直指着宫院深墙里的冤魂。那日之后,宫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先后雍贵优雅,年近三十,却风华不减,一副心高气傲的美人骨,唯独在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会露出几分和蔼仁慈。她在丈夫面前贤良淑德,在温向景面前又是个慈爱温和的母亲,尤其有旁人在场时,更喜欢夸奖他是个好孩子。年幼的温衡只觉得毛骨悚然,冰冷的寒意从毛孔钻进骨子里。自那以后,他便拜在了浮荒之巅门下。年复一年,极少会回来一次。即便陈年旧事已如东流之水,儿时的悚意早已化作了荒诞,但有些东西到底一去不返。温衡不愿争抢,既是讽刺,也是自保,索性退步三舍,对东靖这座是非之地,彻底敬而远之。虞阳的偏殿里,温衡细细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对你的关注并不多,只知道你那时是父君最小的儿子,没有楚姬的照顾,过得并不如意。好在你运气不错,君后生前并没有来得及对你下手,在你半岁大的那年,便坠水而亡了。”“后来温向景对你不闻不问,也在情理之中,但在你七岁那年,你被太玄老祖收为弟子,他开始对你关切了不少。起初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为了笼络于你,但时间久了,又都觉得他情真意切。”“甚至是连我,都以为他幡然醒悟,想要弥补于你。但万没想到……”他微顿了顿,低低念出四个字,“其性难改。”经年往事翻出水面,细看之下,果然荒谬至极。温玹抿唇将指尖悄然攥紧了些,良久没作声。他自小在宫中很少听到有关他母亲的事,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自小没见过面,说什么母子情深,倒也没几分。如今忽然翻出那些陈事旧怨来,他蓦地有些茫然了,心里只是揪得厉害,说不清究竟是何感想。听过这些之后,良久,只是道:“原来如此……”“那现在呢,该怎么办?”他看向闵韶。温玹看起来十分平静。闵韶直直看了他片刻,半晌才敛了神色,沉声答道:“我会将东靖使臣打发走,这些日你就先住在广阳殿,不要出去,对外便称你已经离宫了。等到东靖再派人来的时候,我会跟他们做一笔交易。”“……交易?”闵韶眸中沉沉的,补充道:“温向景不可能同意的交易。”……晚些时候,温衡在虞阳的护送下暗中回了浮荒之巅。温玹没地方可去,闵韶为保安全不准他乱跑,于是就只能坐在广阳殿的屋顶上,抱着坛子喝闷酒。广阳殿的屋脊很高,位于王宫的中轴线上,视野很开阔,非常适合赏月。今日乃是大年初一,新年的头一天,但碍于计划,他不能去参加虞阳的宫宴了,只能独自坐在这赏景。放眼望去,整座虞阳王宫的宫灯都被换成了浓稠的红色,烛火一燃,映出暖橘,坐在高处向下眺望,遍地华彩漫照,灯火明灿。回想从古至今,多少妙笔绝句都是在如此美景下作出来的,温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必为赋新词强说愁,因为他本身就很愁。但还不等他愁出个所以然来,下面一道声音便将他给打断了。“诶诶,六殿下,六殿下!”付偲不知何事来的,仰着头站在底下喊他,广阳殿的屋脊很高,所以他不得不抻直了脖子,敞开嗓子喊,“您快下来吧,夜里风凉,吹坏身子可就麻烦啦!”但温玹好像聋了,撑着下巴望着月亮,指尖按着酒坛,微微倾斜着在瓦片上来回滚。“君上说啦,他再过不久就回来。您先下来,老奴带了好东西给您!”付偲又赶紧好言相劝。温玹瞥了一眼,这才起身轻轻一跃,白袍掠动,落到地上。“付伯,今日日子特殊,您也别多忙了,早些回吧。”“哎,六殿下说得这是哪里的话,老奴闲不得,闲下来反倒无事可干啦。”付偲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来,盒子不大,但雕刻精细,看起来很贵重,递到温玹面前,“六殿下瞧瞧,可还满意?”温玹接过来,将那盒子打开,里面安安静静的放着一只玉色瓷瓶。“这是什么?”温玹边问,边打开瓷瓶闻了闻。很香,像是桃花味。“是老奴到城里的东街亲自挑选的,一家百年老店啦,卖的东西质地很好,您若是用着习惯,以后还可以换着其他味道的试试。”温玹见他所答非所问,匪夷所思道:“我是想问,这是干什么用的?”付偲跟他打起太极,“那家店叫锦玉阁,在虞阳很有名,您问问君上就知道了。”“……”行吧。付偲又道:“还有一事,君上今日嘱咐过,说您近日可得少叫人瞧见才好,外面风声正紧,您得避一避,假装不这虞阳宫里头。您说说看,您方才爬得那么老高,这要是叫有心人捅出去,得惹出多大的麻烦呐……”付偲嘴皮子絮絮叨叨,边说着,边将温玹往屋里带,“君上也是为了您好,东靖那头事发突然,君上这两日也是焦头烂额。但不管这么着,底下那帮子人可觉得事不关己,大过年的,该吃吃该喝喝,宴席停不得,节庆还得照旧过,也就只有君上会替您设身处地的着想啦……” 第171章 何况因为刚沐浴过,周遭空气萦绕着浅淡又潮湿的皂角香,很难让人不去在意。闵韶敛了眸,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东西。温玹见他不答话,也不知他忽然要做什么,好奇的凑到身后去看。过了片刻,便见他拿出一个的册本,不算陈旧,封皮上没有字迹,看起来倒挺神秘。“这是什么?”温玹问道。“虞阳近年来的所有商号。”闵韶道,“这份只留在广阳殿里,与宫中记录的略有不同,当中包括各个商铺一年中大致的交易渠道、货物流动,以及出售商品的优劣价格,和大致类型。”他将册本递给温玹,“这上面都有记载,你可以拿去看看。”温玹面露迟疑,试探地伸手接过来。……这东西,应当属于机密吧?不等温玹纠结,闵韶已经半句话不说,转身朝着里屋去了,解开腰封,将身上繁冗的衣袍换下来。由于今晚宫宴,闵韶穿的衣裳虽然华贵但也很复杂,一时半刻换不完。温玹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便跟着走到里屋,盘腿坐到床榻上,将册本往腿上一搁,翻开第一页。不知闵韶是不是故意的。有关“锦玉阁”的记录,只一眼便瞧见了。就在册本第一页。温玹仔细看了看,文字的第一段,概述了有关这家商号的大致信息,粗略的记录了这家店铺的建店年份、分店数量、以及……温玹看到第三句话时便愣住了。上面明晃晃的写道——锦玉阁初时以经营玉器为主,近三十年中更改形制,专售床笫器具、秘制药品,以“琼浆玉露”为镇店之宝,据称活血化瘀,只消一刻便可间不容缝,多为男风所用,风评屈指可数……“……”温玹没再看下去,砰地把书合上了。脑子里只剩下八个字:活血化瘀,间不容缝。他脑子里蓦地懵了。化……哪里的淤?不容哪里的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闵韶换好衣服,转过身来便见着温玹脸已经红了,比方才刚沐浴完时还要显眼。走过来,道:“看完了?”温玹微张了张口,神色有些闪躲的看看他,又抿住唇,迟缓地点头。闵韶站在床榻边上,俯身靠近过来,那张棱厉俊美的脸忽然凑得很近。温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下,后脑却忽然被手掌按住了,被迫往前,正对上那双眼眸,心跳骤然极快。闵韶压低声音,嗓音沉道:“那你如何做想?”温玹只觉得喉咙里发紧,隐隐预感到什么,一下子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仔细想了想,脑子却不可避免的在这时候开始空白。紧张了半天,终于勉勉强强答出一句话:“付偲……大胆。”闵韶:“……”闵韶眉角微挑,显然并不爱听这句回答。他眸色置若罔闻,又凑近了些,轻易便嗅到了皂角的香气,垂眸盯着温玹近在咫尺的唇瓣,又道:“所以除此以外,没有异议了?”温玹脑筋彻底卡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脸上烫得厉害,只是看着他,没说话。“那好。”闵韶沉声径自说了句。贴上了温玹的唇瓣,手掌摸到他腰侧,轻而易举的一扯。紧接着,温玹听到瓷瓶打开的声音,桃花香萦绕在鼻间,愈渐浓郁。随即他腿间蓦地一凉,闵韶手中的瓷瓶倾斜,竟是将液体尽数浇洒下来,洇湿了身下的锦被,乳白浸红,场面一时肮脏得难以启齿。温玹顿时被淋得轻微一颤,眼眸略微睁大。这……!不等温玹多做反应,肩膀已经被按住了,整个身体被迫陷入床榻里,阴影覆压了下来。这晚,广阳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寒风细雪被隔绝在殿外,星河与灯火相映,无眠的夜晚,变得很漫长……………………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写得很委婉了,审核给个过吧嗷嗷嗷~三个省略号,以示闵韶是个了不起的男人!——————————————感谢送出营养液和手榴弹、地雷的小可爱,太多啦,谢谢谢谢! 第173章 闵琰这次是铁了心要拿出一番成绩。他这些年来虽然名望不低,但当中大部分都是借了明微真人和闵韶的光,旁人提起他来,要么是“明微真人的座下弟子”,要么就是“虞阳国君的亲生弟弟”。在虞阳的这些年,他被人捧得太高,心高气傲惯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万人中的金凤凰,直到后来明微真人被绑上了刑台,才总算致命般一脚踩在了他的血肉上。血淋淋的。现实很残忍,硬生生一巴掌将他打醒了。他始终是被庇护的那个。躲在别人丰满的羽翼下,借着别人的光芒冒充金子发光发亮,可当真要他指着自己细数身上的羽毛,又发现不过是烂草一堆,一文不值。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试着上阵出战,从舒适的巢穴里迈出去。说到底,这不过才是第一步而已。闵韶拗不过他,最后到底还是同意了。虞阳与尧国的战火持续数日,边陲之地的战讯每日传来,闵韶一边担心着战事,也一边顾及闵琰在那边能否适应。但还不等闵琰给他写的第一份信送入虞阳,东靖那边便再次派来了使臣。东靖这次依旧想要与虞阳谈判。但相较于之前,要人的态度强硬了许多,显然是看中虞阳如今有敌军压境,闵韶的态度不得不有所缓和。当中与尧国的勾连再明显不过。一边是尧国发战,一边又是东靖威胁,两相配合之下,闵韶想不头疼也难。如今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东靖为何会与尧国联手,而是眼下的局面该用什么办法来破解。这次的谈判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虞阳边陲战火连天,大殿之中殿门紧闭。从日光清朗到天色昏暗,直到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闵韶从里面走出来,面色阴沉难看至极。虞阳这次与东靖到底还是没能谈妥。最终只达成一个约定——三日后,两国之君将于边境交界处见面,亲自交谈。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21 00:17:07~2020-03-22 12:3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青烟爻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0章 重逢东靖的要求很明确,要闵韶必须带着温玹一起前去。既然答应了谈判,闵韶也不得不拿出诚意,不过带着温玹前去是一回事,交不交人又是另一回事了。虽说如今尧国攻势甚猛,虞阳分派不出更多人手,但事关两国脸面,不可能轻易当面撕破,何况单凭闵韶一人在,温向景也不敢轻举妄动。温玹听说此事,也同意跟他一起去,如今事态严峻,总不能再拖延了。这次约定得急促,虞阳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没过两日,队伍便浩浩汤汤的准时启了程。国君出驾,四周侍卫行列浩荡,银铠寒光冽冽,所经之处皆需清道,阵仗极其惹眼。出了城后,闵韶与温玹分车而坐,闵韶所乘的马车在前,温玹的马车在后,中间所隔了一段距离,因为路途遥远,经过的地方有城镇乡野,也有山林石路。就在路过某处山脚的途中,虞阳的队伍意外遇到了变故——无数铁靴踏过黄土,道旁高耸如仞的山壁轰然崩塌,像早有人在壁中隐埋了阵法似的,灵流爆发的瞬间,半座山体碎得面目全非,轰轰烈烈,碎成数不尽的尖锐残块,全然崩裂开来。石壁炸开的地方,恰好在队伍中间,细碎的石块遭到灵流剧烈冲击,猛地砸下来,反应快的勉强抬手挡住了,反应慢的直接被碎石砸倒在地,队伍顿时大乱。闵韶第一时间警觉地出了马车。手下的人已经在虚空结出了结界,将仍在不断滚落的碎石阻隔在外。“后面的车呢?”他问道。附近的侍卫忙道:“回禀君上,后面的队伍被隔断了,在碎石另一边。”这边的山道很窄,导致那些碎石砸下来像是山体倒塌一般,将路给拦了起来,直接把队伍分割成了两半。闵韶脸色冷了冷,边朝那边疾步走过去,边道:“清道。”周围的侍卫立马过去清理碎石。闵韶眉间有些阴郁,那灵流很诡异,不难想到这是东靖或尧国的计谋,待到碎石清开,果然见到后面的队伍死伤无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车帘掀开,里面已经没了人。温玹不见了!周围没有其他痕迹,闵韶冷冷问一旁的侍卫道:“方才什么人来过?”那侍卫也受了伤,正捂着流血的手臂,见到车中没了人,面上露出几分惊异,忙回答道:“不、不曾见人来过啊。”闵韶面色更阴沉了几分,抬头看向四周。他本以为对方是冲着温玹而来的,正要想办法找人,却不曾料到,峭壁之上有灵流化作箭雨,再度冲击下来。有了方才的意外,这次侍卫们反应很快,纷纷加固了结界。但那灵流十分锐利,看得出来人修为极其纯厚,那么多侍卫只撑了不过片刻,便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逐渐开始破碎。在结界即将崩溃的前一刻,闵韶立时抬手加注了灵流,将结界重新结好,随即黑袍一掠,猎猎迎风作响,转眼登上峭壁,朝着灵流所来之处而去。也就是一瞬之间,嶙峋的石缝再度炸开!耳畔轰然一声,仿佛整座山体都在震晃,坚硬的石块瞬息粉碎,被强劲的灵流化成了尖锐石刺,扑面而来。在那些碎石之后,一展眼熟的暗色衣袍从背后显露出来。闵韶轻而易举挡住那些碎石,凛冽抬眸,对上了银黑面具后的那双眼。砰地一声! 第175章 温玹动了动,想要从床上下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下了药,灵力半点都提不上来,连四肢都软得抬不动。只好坐在床边,抬头盯着那人。对方起了身,抬手掀开珠帘,朝他走过来。那人面容很清俊,与温玹有五六分的相似,轮廓有些许柔和,很容易叫人产生亲和的错觉,细看之下,那双眼眸却深不见底,可见出几分不再遮掩的疏淡和讽意。“是孤小瞧了你。”温向景眼睛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温玹,负着手道,“能够利用虞阳,你的本事不小。”温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了他片刻,压下心底难忍的情绪,半晌,才反唇相讥道:“大哥也不差。能利用通敌反贼陷害兄弟同袍,属实高明。”温向景嗤笑了声,唇边是以前从未显露过的讥讽,一撩衣袍,在侍卫搬来的圈椅上面对着温玹坐下了。眯了眯眼眸,“孤还以为,你醒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问‘为什么’。原本孤把你带到这里,便是想叫你死个明白,你不问,反倒显得孤这一遭很多余了。”温玹沉默了下。他面色有些平静,指尖略微攥紧,道:“我知道……你忌惮我的天资,怕我得了权势,终有一日会谋政夺权、功高震主,所以才无论如何都想我死……我猜的应该没错吧?”“的确不错。”温向景答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点原因。”他如今已经不必再遮掩,像是摘掉了佩戴已久的假面,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温玹,“若只是怕你功高震主,我大可以一辈子不给你权势,让你没落也好,名声尽毁也罢,总不至于同室操戈。”“孤是个仁慈心软的人,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温向景唇边的弧度状似温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这话说得可笑至极,温玹却只是略微动了动唇,没作声。“今日,孤本该和往常一样勤于政务,但为了你再次将事情推了,目的便是想最后再与你好好聊上一次,也算是彻底道别。”温向景手掌悠闲地搭在圈椅扶手上,像个已经掌控了全局的操控者。温玹眼底露出了几分怀疑,眉间皱了起来,“你今日,不是本该去和虞阳谈判?”温向景眼神凉飕飕地笑了笑,没答话。“……你把虞阳也设计进来了?”温玹想不明白,指尖攥得更紧了些,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敢……”除非是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否则温向景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戏弄虞阳?倘若闵韶发现他人在东靖,定会动怒,但温向景现在根本毫不在意,甚至是无所畏惧……简直太奇怪了。“你倒是很关心虞阳。”温向景只是道,“命都快没了,假若还有闲心,不妨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要杀你么?”温玹没作声。守在周围的侍卫很多,一身黑衣劲装,腰侧佩着刀,面色冷硬得如同石塑一般,将气氛压迫得很紧,让人十分不舒服。这些人都是温向景手下的亲信,他丝毫不避讳,见温玹不出声,也不恼,从侍卫手中接过一盏热茶,却放到了温玹手里,“此事说来话长,孤今日有的是时间,便与你仔细聊聊。”他放松的坐在圈椅上,也不管温玹是何表情,自顾自的回忆起来。“话要从多年前说起了。当年,在你尚未出生时,朝中曾出现过一位有能之士,深得父君宠信,他虽生来灵力微弱,却博闻多识,能言善辩,上至父君,下至文武百臣,无不对他敬重。”“但,此人并非生于东靖,而是三年前,惨遭灭亡的炀国。那个时候,炀国的实力还不弱,此人生于贵胄之家,但因资质不足,未能继承家主之位。”“不知你可曾听说,炀国那座传承上百年的国师府。据传言所说,凡是有其血脉者,无论资质高低,灵性都强于平常人数倍,善于占星卜卦,推演来运。”“此人便是当中之一。”温向景淡淡继续道:“只不过,他虽然深得圣宠,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言资质不足,所以从不替父君占卜国祚要事,虽已年逾四十岁,却为人端正秉直,极少为功名利禄遮眼,看其品性,称得上是仙风傲骨。”“当年父君很喜欢向他问运,但问的多是一些琐事。”温向景抬眸看着他道,“包括你的母亲,楚姬,便是当年父君根据此人的占卜,顺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寻来的。”“……”温向景指尖缓缓轻点着扶手,继续回忆道:“在孤三岁那年,他受父君旨意,做了孤和温衡的老师,教我们二人念书识字,称得上是孤的授业恩师。只可惜,他身体并不好,据说是家中血脉遗传所致,容易体弱早亡,在我八岁、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便驾鹤仙逝了。”“但是。”温向景看着他道,“孤总觉得,恩师的死,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温玹微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意思?”温向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忽然问道:“孤的母后,也就是当年的君后,你应该从未见过她吧?”温玹没答话,温向景又自顾自地思忖道:“她心性善良,但因为出身贵胄之家,自小熏陶,心里始终放不下‘名利’二字。”“所以在孤出生以后,她为了替孤除清前路,双手染血无数,欠下过不少怨债。这一点,她从不在孤面前避讳,孤也始终都是知道的。”“当年母后坠河而亡,在她死之前,宫中曾出过两桩大事,一是恩师之死,二便是楚姬之死。”“孤之所以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处,你可知是为什么?”温向景似乎并没有等他开口的意思,自问自答道:“楚姬有孕的那一年,恩师曾说过‘天纵奇才’四个字,指的便是她腹中的你。母妃生性多疑,听说此事后,便将这四个字想到了君位上,她害怕夜长梦多,便想叫你胎死腹中,永绝后患。但没想到,你的母亲楚姬也是位不简单的人物,整整六个月的安胎药,她不知从哪察觉了异样,一口也没喝。”“直到楚姬顺利生下你的那一日,母后终于再也忍不住,彻底动怒了,将火气全部倾泄在了孤身上。”“孤知道,母后的自尊心远胜于旁人,因此脾气很大,发怒起来很吓人,但在她心里,孤是最重要的。所以孤并不怪她,反倒一心想要讨好她,让她高兴。”温向景语气平淡地道。“于是,在你出生的那一日,孤亲自动手,将楚姬杀了。”“……”温玹虽早就从温衡口中得知了此事,可如今听见温向景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的愕然。他眼瞳微颤,手指愈发攥紧了,沉了沉眸,抿着唇一语不发。 第177章 “哎呦,祖宗哎。”萧成简一脸不忍直视的神情,啧啧了好几声,抖了抖衣袖,慢悠悠地过去扶他起来,顺便掏出解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你们怎么……”温玹借着他的手站起来。温向景神色已经冷了,他正对着殿门,看到殿外的石阶下铠甲银光,站了排排的士兵,将整座殿围了起来。他冷笑了声,目光在突然出现的二人身上巡视,最后直勾勾的定在了温衡脸上,眯眸道:“你们这是何意?”温衡却只是看向温玹,眉间皱着很深的沟壑,急促道:“谨央,我们能拖延的时间不多,赶紧动手,再迟就晚了!”温玹一怔。萧成简在一旁捅了他两下,催道:“愣着干什么啊,机会就在眼前了,那是杀你娘的仇人,还不赶紧去!”面前那些侍卫已经刷刷列阵,誓死护主,挡在了温向景面前,冽冽寒刀对着温玹。温玹这才意识到,温衡和萧成简已经联手了,这般境况之下,已然是在逼宫。宫中的巡护兵反应很快,温玹听见浩浩铁靴的声音隔着很远传过来,兵甲声铮铮沉重,远比温衡带来的兵卒多了数倍,沉重而急促,快速地朝整座宫殿逼近。他听着那声音,便知如今没有退路可选了。温衡和萧成简乃是擅自而为,希望全担在他身上,假若他现在犹豫,且不论什么新仇旧恨的,单是温衡和萧成简就会被拖累。但换一种角度考虑,温向景若是一死,朝局一时难以把控,朝纲大乱,整座朝堂的淤泥都会从池底翻涌上来,若是镇压不住,东靖势必要陷入僵局。私情和大局,他只能选择其一。温玹没有时间迟疑,握紧手中的剑柄,朝那些围护得密不透风的侍卫杀过去。与此同时,温衡也拔了剑,想以最快的速度替他冲破重重围困。殿内灵流肆意激撞,冷剑寒刀碰出火花,温玹刚服过解药,还没完全脱离药性的桎梏,动作仍有些迟缓,只得将体内的能用的灵力提到了极限,竭尽全力,目标始终定在最里处的温向景身上。裹挟着灵流的剑带着凛凛寒气,周围的侍卫已经倒下了不少,长刃上沾着淋漓的血,随着挥动喷溅出数尺远。外面的铁甲声越逼越近了,殿外兵戈交碰,铿锵刺耳。温衡带来的兵卒为数不多,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不过多时,便听见萧成简急迫地喊了句:“温玹,他们进来了!”随着这一声话音落地,温玹便清晰地听到外面的铁甲声已经彻底冲破了阻碍。沉重的铁靴踏上石阶,震耳欲聋,疾快地闯入殿中,转眼之间,无数尖锐的兵戈刺来,瞬息逼近了他背后。转身之间,锐刺噗嚓划破了衣料,近乎就在同时,温玹终于接近了目标,一把抓住温向景的手臂,冷剑横在他脖颈上。“都别动!”话音刚落,数把直指眼前的锐刺停了下来,映在那双冷冽的桃花眼里。只差咫尺分毫。冷汗微不可查的顺着额角滑下来,温玹强忍着没让指尖发颤,紧紧握着剑柄,眸中浸满了杀意,衣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湿透了。血水顺着剑身一滴一滴的落下,温玹手中的剑越逼越紧,锋刃抵着温向景的脖颈,眼看就要割破了。温向景必须得死。但不能是现在。“退后。”温玹声音低沉,紧盯着面前与他对峙的兵甲士卒。见他们面面相觑,一动不动,他剑刃又逼近了几分,划破温向景的脖颈,渗出几滴血来,怒呵道:“退后!”“温谨央……!”局面一时间扭转,温向景面色难看至极,被剑刃胁迫着,微抬着头。他袖中的手微微发抖,脸庞甚至有些扭曲了,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亦或者两者都有,僵持半晌,到底一声命令也没说出口。那些士兵迫不得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君被砍死,只得后退。气氛令人窒息得犹如溺水,整个殿中只剩下兵甲碰擦声、挪动声,和沉重的呼吸。士兵缓缓后退,一步步挪出了大殿,可前来救驾的士兵实在太多了,从门内放眼望处,已经密密麻麻列阵布满了整个宫道,皆是温向景的人。温衡和萧成简在他背后,呈三角阵状掩护着,温玹走到殿门口就不走了,剑刃仍抵着温向景的脖子,对他道:“叫外面的人全都退下。”“温玹,别得寸进尺。”温向景阴阴地低声道。温玹重复道:“不想死,就让他们退下。”温向景咬牙道:“你可想清了,若是孤死了,你们也活不成。”“笑话。”温玹冷笑道,“宗室的正统血脉除了你,其余的两个都在这里,你一死,继承君位的不是我就是温衡,活不成的只有你罢了!”“……”温向景狠剜了他一眼,眼眸里浸了血似的猩红,温玹也不示弱,就紧盯着与他对峙。温向景嘴唇微动,似是不甘地忍了又忍,手背攥得起了青筋,过去好半晌,终于强忍下愤怒,朝殿外的士兵挤出两个字:“退下!”……原本的同室操戈变成了祸乱逼宫,事情彻底闹大了。 第179章 那阵底下有几近透明的细线连在他们体内。和当初李如期中招的阵法很像,但效用是恰好相反的。“他们不会死。”那人侧对着闵韶,并未看过来,淡淡地开了口。他嗓音清朗,却有种令闵韶悚然的熟悉感。“我的试验已经成功了……”他道:“他们,都还活着。”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24 20:26:21~2020-03-25 19:5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青烟爻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3章 师尊那声音实在太耳熟了。闵韶甚至蓦地眼瞳发颤,难以置信。那人却不紧不慢,毫无察觉似的,嗓音低缓地继续开口:“这么多年来,我苦心孤诣,不惜耗费寿元,颠倒轮回,终于得以走到这一天。”“等过了今日……”他缓缓转过身来,纤长苍白的手指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摘下,彻底露出那双偏执冷酷的眼眸,“世人,将奉我为神。”面具彻底摘下的那一刻,闵韶看见他隐藏在背后的那张脸,心头猛颤,只觉得脚底瞬间麻木了,喉结攒动着,眼睁睁盯着那张脸。他嗓音近乎低哑了,微颤的发出一句质疑:“师尊……?”立在高台之上的男人,幽袍叠荡,长身而立,容颜已经凝驻了百余年。清俊的面容中,仍可见不相违和的洒脱与执傲,分明是张熟悉的脸,眼眸里却有着陌生至极的阴冷与偏执,面色苍白,犹如蛰伏着一只毒蝎。熔火幽映下,他泛白的唇咧了咧,像极了疯魔至病入膏肓的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太玄老祖。“果不其然,寒儿,你终究还是嫩了。”他看着闵韶,不知为何,连声音都已经虚弱至极,却仍是幽幽地笑。轻叹道:“即便往复两世,你也到底没能摆脱我给你的宿命……”地上那些人的呼吸犹在,但肤质却隐约黑化,犹如从肌肤底下渗透上来的一般。闵韶能感知到,那阵法与之前血窟洞中的极其相似,是种从未见过的邪阵,若是不出意外,必定与魔道有关,那些黑色便是正在由灵气变异的魔气。他看着眼前庞大的阵法,震愕过后,竟蓦地生出股颓然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竟然会是他的师尊。太玄老祖名扬天下,当年修真界动荡之时,因曾与魔道一战彻底名镇四方,又凭借着独创的无情道,将修为臻至化境。世人将他奉为修真界第一人,不仅是因为他的天资与修为,更是因为他的品性与才情。世人仰慕他,钦羡他,对他的传闻不仅是关于他触类旁通、无所不晓的才智,更有一朝功名远扬,半生洒脱豪情的气魄。相比起那些同样名震四海的高门宗师、簪缨贵胄,太玄老祖的名声在旁人心里似乎总要高洁那么一些。他不问权势利禄,偏居山水一隅,自那一场大战之后,便彻底隐居于世,踪迹难寻,多少贵胄豪杰捧着金银宝器都难求一见。这世上仙风道骨是他,风光霁月是他,心傲不羁亦是他。而相比起那些不曾相识的人,闵韶对他还要多上几分亲近。那一年太玄老祖向四海传音,称要于天隐山开辟山门,招收贤徒于座下,为他养老送终。前来拜师的人乌泱泱在山下拥了一大群,从山门到山脚,日出到日暮,昼夜不歇的拥堵,最后却只被挑走了两个。对于闵韶来说,他对师尊的敬慕不亚于任何人。师尊对他有知遇之恩,授道之恩,更有救命之恩,甚至还在他缺乏关爱的童年里给了他亲情,是他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在这一点上有同样想法的甚至不止是他。还有温玹。温玹儿时过得比他要凄苦,闵韶那时好歹有个嫡长子之名,锦衣玉食,吃穿不愁,除了数月见不到母妃一次,父君又极其偏执严苛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温玹小时候过得很悲惨,所以闵韶十分清楚师尊在他心里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那时的师尊在他们眼中仁慈、宽善,甚至有长辈对待孩子的溺爱。所以假若有朝一日,温玹发了真相,知道连他的师尊都是假的……闵韶很难想象温玹心里该有多疼。“为什么……”闵韶抬起眸,纠杂深涌地看向那个人。沉声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太玄老祖似是笑了下,像极了以往慈爱纵容的模样,面容依旧清逸俊朗,却在如今的境况下偏多了几分邪佞。“我不是说过了吗?傻孩子……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救世。”“如今大局已定,只要再加上我们两个,世人皆可活命。”“……” 第181章 眼睛里恢复了些许光泽,不似方才那么空洞,却也没有理智。他们背后系着一根根透明的灵线,从阵眼穿入背部,犹如一个个的提线木偶,从四面八方向闵韶拥来。紧接着,太玄老祖衣袍一掠,蓦地退至边缘暗处,方才显然只是唬他的,并没有对战的打算,而是想拿傀儡来逼他。闵韶一惊,竟顿时无从下手了。“他们只是暂时被我控制了,神智都还清醒着呢。”太玄老祖在旁看戏一般,幽森森地提醒道,“千万莫要伤了他们,否则待他们脱离了掌控,可就要找你算账啦。”闵韶的确不敢伤他们,这些人毕竟都是各宗不可或缺的顶梁,又是名门正派,一旦失手可是大事。他心中紧绷,眼前寒光一闪,已然有剑猛地刺来。这些人虽被控制了,但身手不减,闵韶侧身堪堪避过,紧接着又有数不尽的寒刃朝他而来。躲闪之间,又听太玄老祖声音幽幽地道:“心慈手软乃是大忌,你不杀他们,自己便要死。何况你可忘了,当年在天隐山下杀死温玹的人都有谁?难道,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还是说……”他忽地冷笑了声。“你想入你的心魔境看一看,他当初究竟是如何死的?”面前的刀剑步步紧逼,时刻朝着要害刺来,闵韶没有理会他,很快便退了数丈远,越来越靠近背后的高台。高台上的铜鼎乃是整个巨阵的阵心,如果他没猜错,那里面炼的便是无数人的魂魄与灵气,太玄老祖现在是想把他往高台上逼,一旦他掉进去,便会跟当初的李如期一样,被困在心魔境里。加上锁灵塔乃是煞气集聚的所在,心魔与煞气结合之下,想逃出来怕是难了……刀光剑影从眼前划过,面对着这些人,闵韶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只是可惜了这一世,他跟温玹……脑海中低沉的思绪一掠而过,闵韶紧闭上眸,催动负渊。灵剑携着强劲的灵流,倏然擦过众人的身侧,赤光灼腾如流曳的燕尾!闵韶竟在这关键时候,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决断,将武器脱离了身侧。只见负渊在他的控制下飞向边缘的小阵,铮然一声,剑尖猛地朝阵眼刺下去!阵法瞬间毁坏,牵在某个人身上的细线瞬间崩断了,一人得救。紧接着负渊并未停下来,接连又向其余的阵眼刺去。太玄老祖只是在暗处看着,不知是因为负了伤没有能力阻止,还是根本不在意那些傀儡,见状,只是冷冷地笑了声。他知道,闵韶这一举动已经是放弃了抵抗,但仍在危难之际拖延一点时间,将那些无关的人救下来。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心魔与修魔两者虽都称为魔,可本质却截然不同,修炼成魔与修仙一样,是遵循规律渐长渐进,修成之后有益而无害,可一旦入了心魔,那就是灵流暴走,神智全失,人便算是废了。就如同当年的温玹,只因为承受了高强度的煞气就入了魔。而闵韶不同,他一旦入了境,面临的就将是心魔、煞气,还有自身携带的无情道反噬。就算他有再好的耐力,能承受一日,两日,三日……却不可能承受得更久了。他早晚会入魔的。所以即便这些人现在解脱了,等到闵韶入了魔,锁灵塔内的魔气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扩散,无休无止,直到整个修真界溢满魔气。世人要么入魔,要么死。结局都是一样的。负渊动作很快,丝线一断,被控制的众人瞬间解脱了,眼中恢复了清明,很快认清了眼前的状况。有人去帮着破坏阵法,也有人站在闵韶身侧,替他承担一些攻击。场面顿时更乱了。繁复的巨阵仍在运转,光影层叠,刀剑碰击声萦绕在整个空阔的暗室,不断回荡,刺耳至极。有浮荒之巅的长老清醒过来,似是悲绝又似难以置信,看向暗中那人:“先祖!!”“快杀了他!杀了他!”有人在纷乱中大声呼喊道。“浮荒之巅的先祖疯了!他要让世人入魔,还把我们所有人变成傀儡,大家快杀了他,快啊!再不下手就迟了!”“浮荒之巅的先祖就是太玄老祖,方才我们那么多人都敌不过他,怎么杀?谁去杀?!”“他负了重伤,所有人一起上!!”清醒的人越来越多,傀儡已经成了少数,形势一时间扭转,愤慨声浩大,矛头齐齐指向了罪魁祸首的太玄老祖。可太玄老祖只是勾了勾唇,露出一丝讽刺。“你们当真有自信,打得过我吗?”“我负伤,不过是因为当年强行开启重生阵,损失了寿元,今日又透支修为,启动大阵。可即便如此,对付一群蝼蚁也绰绰有余,否则你们难道还以为,我负伤是因为你们吗?”那些人不听,持了剑便冲上前去。太玄老祖毫不费力,面前一座极其复杂的结界倏地拔地而起,当中魔气丰沛,隐隐可见流光淌动,还暗藏着灵流勾勒出的阵法。有人朝着那结界直劈过去,却是轰然一声炸开,地面震颤,滚滚黑气直窜上天,连带着周围数人当场身亡。成魔者与一般的修士境界截然不同,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法力,相比之下,根本就是被碾压!后面的人一时不敢再上前了。太玄老祖不慌不忙的站在结界当中,身形玉立,青丝与衣袍被骤风掀吹起来,“魔道在你们心中,便是如此不堪吗?我费尽苦心,不惜以自己的命换世人长生不死,你们却如此不知好歹……”他神色微冷,不知是骂还是叹,“真是蠢钝至极。” 第183章 众人大骇,企图夺门逃命,随着魔气加剧,周围本已经被毁坏的阵法瞬间被修复了,灵力形成的细线窜出来,蛇蝎似的猛然刺进那些人的背部!细细密密的线横纵交叉,众人避无可避,更无处可逃。细线刺入的瞬间,他们身体倏然僵硬了,浓郁的黑气诡异的从皮肤里溢出来,和方才一样,手里的武器纷纷咣当落地。包括闵韶在内。混乱之中,只有一把剑没有落到地上,剑身亮得刺眼,仿佛将灵力提到了极致,从低空中绕开了众人,剑尾拖曳着焰流,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直接飞出了石室,几乎眨眼便消失了。下一刻,铜鼎之中传来噗通一声巨响!犹如滚水炸开,溅出无数星火,带着刺啦的腐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疯癫至极的笑声在石室里响彻回荡,像来自地狱深渊的恶鬼。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踩着高台玉阶,眼眸里尽是癫狂的光彩,如同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仙梯。他立在铜鼎的边缘,衣袍飘飘荡荡,幽缕翻飞,身下是滚沸的焰色,像是烧起的岩浆熔火,焰浪翻涌。“八苦可解……”随着一声喃喃长叹,幽色衣袍向前倾倒下去,焰色吞噬了最后一缕青丝,噗通一声——再次溅起沸腾的星火。石室中再无人声,彻底沉寂了下去。作者有话要说:此时温玹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感谢在2020-03-29 23:20:34~2020-03-31 01: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要暴富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6章 终境·虞阳(一)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闵韶便知道自己已经入境了。眼前是一片巍峨的宫宇高殿,朱红色的宫墙,碧瓦连绵,参天古树从墙顶探出枝来,垂下新嫩卷曲的叶。宫道开阔通畅,可容八马驾车而过,直通向尽头的恢弘殿宇。是虞阳王宫通向前殿的主道。与之前在血窟洞的幻境不同,心魔境里的一切都十分真实,曾经切身发生过的过往,又被心魔扭曲成了噩梦,置身在当中,无法抽离。闵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身体不受控制,只感觉自己在朝着前方的大殿跑,却不知为什么要跑。周围排列守卫的士兵肃目前方,看起来如此高大挺拔……不,应该说是他自己变矮了。他的视线离地面如此之近,衣侧的手很小,至多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因为体型矮小而无法跑得太快,但两条腿已经竭力了加快速度,一路奔向大殿,身后的宫人慌慌忙忙跟着。他一直到大殿附近的时候才停了下来,放缓速度慢慢走,有些气喘吁吁的,小手整了整衣裳,将仪容整理得端正了些,这才走进大殿里。“父君。”这是他推开门的第一句话。矮小的自己开了口,是很稚嫩年幼的声音,但听来比一般的孩童要沉稳一些,走进殿里,看向那个伏案在桌旁的男人。——那的确是他记忆中的父君,虞阳的上一任国君。在闵韶的印象里,他的父君永远都在忙碌。那个男人的肩头像是担着无休无止的重任,只将家国与天下容在眼里,无论何时都板着张沉重严肃的脸。身边要么是堆积成山的书信奏折,要么是朝中的官僚大臣,哪怕与他说笑几句,谈几句家长里短,都是件极其奢侈的事。案前那男人刚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日夜操劳,眼尾已经生了皱纹,眉心皱起来沟壑很深,面容极其冷峻,听见闵韶进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翻着手里的书册,疏冷道:“有何事?”闵韶先是规矩严瑾的行了礼,然后才站起身道:“孩儿这个月的课业已经提前完成了,还请父君查验。”身后的宫人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先君接到手中,过目了一遍,沉锐的目光微垂着,看了半晌。闵韶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紧张得指尖都捏紧了,待到先君确认无可挑剔以后,才听得冷淡的一句:“不错。想要何奖励?”年幼的闵韶暗暗松了口气,道:“请父君允许孩儿去秋华殿住一晚。”由于平日难与母妃见上一面,闵韶每个月都会在这时候提出同样的要求,但先君这次却眉间微皱,直接拒绝了,“不可。”“为何?”年幼的闵韶倏地抬起头。“芸妃近日生病,与她同住,只会传染给你。”“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孩儿才更该去看望母妃?”稚嫩的嗓音提出疑议,有些急了,“母妃向来身体不好,听闻这次病得尤其严重,就算父君不准孩儿去住,那让孩儿看上一眼也……”“闵韶!”先君蓦地打断了他,眉间已然染上怒意。他嗓音沉肃,不留半点余地,“身为未来储君,小小年纪便妇人之仁,以后还如何担得大任?!孤平日早就教导过你,凡事要以自己和家国为重,否则有朝一日继位更替之时,你出了事,垮掉的何尝不是整个虞阳?”“为君者乃是一国之顶柱,若不能将私情抛于脑后,便与昏君无异。这个道理,孤不想再同你重复。”“……”“回去罢,专心修习,芸妃的病不必你来操心。”年幼的闵韶清楚任何争辩在父君面前都是没用的,在父君眼里,只有君权和国政才是头等大事,任何人不能反抗他的权,影响他的政,就连身为嫡子的自己,也不过是他为了虞阳宗室后继有人而不得已造出来的工具。在这个男人眼里,血缘与情义是最无用的东西,他不看重,便同样也要求闵韶不能看重。这一点,闵韶自小便很清楚,索性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恭恭敬敬行了礼,转身朝殿外走。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当再次亲耳听到这些话,闵韶还是觉得有什么积压起来,心头难以自控的压抑,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推不开的刀,越是抗拒,便越是往他深处扎。 第185章 “何况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却要孤分心去管什么女人,叫边陲的将士们知道,莫非是想扰乱军心?!”那大臣慌忙解释:“找药并不需多少人手,只要一两个武功高强、腿脚迅疾的便可,西山国路途不远,九幽白露只要细找,定然能找到,臣是想,君上后宫中只有这一个妃子……”“住口!!”回应的是先君震怒的吼声,没说完便被彻底打断了。耳边的哭声嘈嘈切切,另一头的朝堂里还在高声说着什么,闵韶却觉得耳畔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明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故意扰人安宁的心魔,他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指尖发抖,胸腔里阵阵火燎刺痛。闵韶忍了忍,却不等他将那股反噬带来的痛感压下去,眼前的景象再度变了。“唉……”随着身侧传来一声哀愁的长叹,悠悠沉沉,像古寺里的沉钟。周围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暮色昏黄,夕阳快要落山了,他又回到了山顶上熟悉的木屋里。“人心随道,道不由人……”身边的太玄老祖似是自言自语的叹息,眼中情绪深沉复杂的看着闵韶,如同浸着墨一般,缓缓抬起手,食指尖点在他的眉心。闵韶想躲,可他动弹不得。随着指尖一落,他眉心像被铁烙烫了一下,刺得生疼。太玄老祖却没再管他,只是径自低低冷笑了声,收回了手,宽袖略微一敛,起身走出了房门。随着房门闭合,闵韶看见太玄老祖的身影从半敞的窗边走过,沿着小径离开了。他摸了摸仍在发烫的眉心,那是道印的位置,起了身,走近窗边。夕阳西下,天际是昏黄如火的暖橙色。在木屋的篱笆墙外面,有个人一袭白衣被映得发暖,身姿清濯颀长,影子斜斜长长的映在地上,浓密的眼睫在眸底投下扇形的阴影,深邃沉静,一动不动,望眼欲穿的看着紧闭的房门。……是温玹。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离完结已经不远啦,越到最后越卡,所以这周开始就不申榜了,更新可能会稍慢一些,容我好好想想结尾,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3-31 01:31:47~2020-04-01 21:0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若逢虞、青烟爻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拗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7章 终境·温玹(二)闵韶就站在窗边,可温玹好似根本没看见他,只是一直在篱笆墙外站着,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的对着房门看了一会儿,模样似乎有些烦闷焦躁,低头用鞋尖踢了踢石子,又慢慢地来回踱步了几圈,似乎在等待什么。闵韶看见他背后的手里,捏着一封信。那纸的模样闵韶很熟悉,是从前他刚来山顶闭关的那段时间里,温玹时常会往这座木屋里送的信纸。总共四十六张,到现在都还在他书房的暗匣里存着。篱笆墙外有层与世隔绝的结界,意味着里面的人许久不会出来。但温玹仍是锲而不舍,站累了就蹲下来等,两手托着下颚,叹口气,神情看起来有些幽怨,过一会儿,又爬上对面老树的高枝上去,从日暮将尽等到天色彻底黑暗,来回来去换了好几个姿势。直到时间很晚了,见真的等不到人,他才和往常一样,跳下树,将手里的信放在一个明显的位置,压一块石头底下,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回头又朝着木屋看了一眼,眸子里被月辉映得很沉,没再多停留,沿着小径离开了。待人走后,境中的闵韶终于动了。他抬手掐了掐山根,眉间紧皱,脸色有些疲惫。转过身来,屋中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烛火,烛光之下,正映着木桌上的一叠信纸。——闵韶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拒不肯看温玹的信,甚至故意对石头底下叠了许多层的信纸视而不见,却偏生被手欠的太玄老祖给拿了进来。当时的太玄老祖恐怕也没想到闵韶对温玹会抱有那样的感情,看了那些信,反倒害他反噬发作得更厉害了。境中的闵韶缓缓走过去,在桌边坐下,面色沉静默然的面对着一叠信纸,烛光暖橙橙的映着,指尖落在上面,半晌才翻开了一张。温玹不会写什么肉麻的话,关心也说得很委婉,多数时候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再填上寥寥几句琐事,后面被无视的多了,渐渐就开始加上几句威胁。譬如他翻开的那一张上面写道——近来天气渐热,再过些日便到雨季了,你究竟打算闭关几日?又不是老僧入定,怎么连门都不出一趟。你要是再不出来,让雨水把我写的信浇透了,明年的那日师弟一定给你上柱好香。还有——在我檐下筑巢的那只燕子,两日前生了两只小燕,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连书都看不进了。它们还把我屋檐下弄得很脏,你说过要每日帮我清扫的,若是再不来扫,我恐怕会忍不住去捅了它们的鸟窝。以及——四日后镇上有庙会,没记错的话,我还欠了你十支甘汁烤肉串和一顿盛香楼的饭,你要是不来,我就当此事没有了。……那个时候的温玹还以为他只是和平常一样闭关上十天半个月,因为闵韶没提前知会,还生了好一顿闷气。信中那些话,温玹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既在压信纸的石块上设了结界,又把住在檐下的小燕照顾得很好。只有那十支甘汁烤肉串和盛香楼的饭是真的没有了。境中,闵韶将信纸一张一张看完了,起身时外面已经下了暴雨。他推开门望着阴沉漆黑的天幕,站了片刻便走出去了,没有打伞,一路沿着山径下了山。夜幕黑沉,冰冷的瓢泼大雨将他完全浇了个透彻,雨水顺着下颚滴落成线,衣裳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冽冽凉风一吹,寒意浸透骨髓,他却毫无知觉似的。直到临近了山门,夜雨瓢泼模糊了视线,他只依稀看见老树下有个身影。在漆黑之中,能看出一个伶仃的轮廓,被雨水淋得十分狼狈,正蹲在树根旁,用长剑挖着脚边的泥土。那个人不必想也知道是谁了。 第187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玹微愠道,“我这些日根本没有接近过浮荒之巅,甚至连续几年都不曾和师尊有过联络,你怀疑我是共犯?!”“六殿下,事态紧急,我等也是没有办法,请您体谅。”温玹忍着脾气,“我今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虞阳君上而来,他是我师兄,我必须救他。”“此事自有各位长老来处理,还请六殿下回吧!”“简直是笑话!”温玹急切恼怒道,“我师尊仅凭一人之力就压制了他们那么多人,他敢将锁灵塔的大门敞开,便是料定了无人能破他的阵!既然你们知道情况紧急,就该在这时候凝聚众力,而不是封锁山门把人都拦在山下!你们这样能拖多久?等到魔气真的爆发出来,岂不是就晚了?!”“这都是长老们的意思。”守门弟子丝毫不受打动,板着脸固执道,“我等没有权利决定,六殿下请回。”“你们——”温玹正待发火,却听背后一道幽幽凉凉的声音,鬼魂似的嗓音飘忽过来:“听六殿下的意思——是有办法破阵了?”温玹转过头,看见了赫连玉。赫连玉一如既往,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青丝如泼墨般披散在肩上,将那张病恹的脸衬得更瘦削讥诮了几分,狭长的眼眸像只狐狸似的,金玉珠饰佩戴在身,金贵得耀眼,所过之处皆有股盛气凌人的锐风。他沿着山路走上来,身后还跟着闵琰以及几个随从,脸色看起来比平日更带几分戾气。赫连玉是个很讲究又爱面子的人,无论吃穿用度一概要讲“奢侈”二字,哪怕只与他见过几面,温玹也看得出这人从骨子透出来的骄奢意淫,尤其一些彰显着身份的形式,上至车马阵仗,下至倒夜壶的侍仆,皆要做到尽善尽美,万里挑一。可这次他显然来得有些仓促。虽然身上的配饰穿戴半点不少,但大氅却披得过于随意,系带甚至已经半散开了,步伐也比平日更快一些,发丝被吹得略微凌乱,也顾不得整理。尤其他身后几个功夫稍弱的随从,一路跟到这里时已经气喘吁吁,轻易能看出他途中的急切,显然是出于什么急事赶过来的。而且没记错的话——温玹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他身后脸色同样极差的闵琰。闵琰此刻应该正在虞阳边陲,与尧国交战,即便天大的事也无法从军营脱身,除非是战事缓和。可想而知,对于尧国来说,温向景被挟持、太玄老祖投鼎自焚,这两件事已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说来也可笑,尧国从始至终,不过是被太玄老祖当做一把指哪刺哪的剑,自以为有浮荒之巅的先祖和东靖的盟约作为依仗,发展到如今,却万没想到会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后盾。东靖大乱,先祖失踪,尧国根本没有底气再与虞阳斗下去,否则,闵琰也不可能从胶着的战中抽出身。这些细枝末节在温玹脑中一掠而过,他很快地敛回了眸,看向赫连玉:“愧于镇宁君抬举,我只是想姑且一试,没有十足的把握。”“那六殿下是想怎么个试法呢?”赫连玉眯长了眸。温玹冷淡道:“那要看过阵法才知道了。”赫连玉毒蝎般审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似是因为赶时间,并没多犹豫,带着闵琰上前与那两位弟子交涉了几句。闵琰是浮荒之巅中的高阶弟子,想要进去,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再请求通融一下,多带些人也不成问题。与守门的弟子谈好以后,赫连玉便侧过身来,尖俏的下颚微扬,视线幽冷的盯在温玹身上,“六殿下,请吧。”温玹怔了下,旋即眉间皱了皱,跟上去。赫连玉和闵琰并没有等他,走在前面,脚步有些急迫。温玹在后面跟着,才注意到闵琰背后正背着一把剑,没有剑鞘,剑身用绸缎缠裹起来,只有剑柄露在外面。温玹看到剑柄上熟悉的纹路顿时一愣,忽然道:“等等!”他紧走过来两步,盯着闵琰背后,面露惊异,“这是负渊?!”前方的赫连玉顿住了脚步,口中发出声轻啧,细眉拧在一起,脸色不耐的转过头看他。闵琰闻言也愣了下看着他,点点头。温玹不管不顾的追问:“负渊怎么会在你这里?”赫连玉怪异的皱眉看他道:“废话,负渊不在二殿下这里,又该在谁那里?”他正赶时间,不想与温玹多说,“那阵法可不等人,莫要再耽搁时间。”赫连玉正要走,又被温玹叫住:“且慢。”他走上前,拦住赫连玉的去路,眉间肃然的拧紧,“我这些日一直在途中奔波,时间紧促,许多消息并不清楚。负渊为何不在闵韶身边,又带了什么消息回来?可否请镇宁君告知。”赫连玉略微一顿,有些异样的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眼眸渐渐微眯起来:“你不知道?”“不知道。”赫连玉静默半晌,盯着他,忽然冷嗤了声,挤出两个字:“……难怪。”“本君还纳闷,你是因何事这么不惜命,硬要往锁灵塔里闯。你若是以为,君上和那些被控制的宗主长老们一样好救,那就大错特错了,跟你说句实话,本君与二殿下这次前来,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实则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君上,多半已经回不来了。六殿下若只是来惺惺作态的,还是趁早回吧。”温玹心头一紧,眸中蓦地沉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半回不来了?”“看来六殿下真的半点也不知情——”赫连玉嗓音幽凉,狭眸睨着他。“君上已经在事态欲发之前,为虞阳国祚铺好了后路,两日前,只有负渊从锁灵塔内逃脱,一回到宫中,便将藏于书房内的诏书寻了出来。诏书一经现世,便是举国皆知。”“再过三日,虞阳举办大典,君位……将由二殿下继承。”温玹眸色蓦地变了,脸色骤然泛白。闵韶已经提前拟好了诏书,要退位?!赫连玉审视着他,微微皱眉,“这是君上的意思,怎么,你不是早就知道?”温玹只觉得心口被挖空了,嘴唇微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第189章 “那……”“我打算入阵。”温玹沉毅道。身旁几个人皆惊骇地看向他。“入阵?!”“是。”温玹闭了闭眸,深吸了口气,紧攥了攥手指,略睁开眼眸,“这阵法里面是心魔境,我先前进过一次,也算有所了解。”他转过身来,神色沉寂凝重,嗓音低缓,郑重其事地对面前几人道:“旁人进入此境,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如果我能破了它,不仅闵韶,其他人或许也会得救,所以还请长老允许我进去一试。”“在此期间,烦请各位召集修真界的有能之士,毕竟我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破境,如果有人将阵毁了是最好,如果不能的话……”他轻声说道:“就看命了。”“……”一言仿佛有千钧重。四下一时沉寂了,几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脸上,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宋长老思虑良久,权衡过后,看了眼结界内其他几位长老,说道:“我先去与几位师兄商议一番,六殿下稍等片刻。”温玹点头,待宋长老走后,闵琰拉住他道:“温玹,你真的要进去?那里面危险,进去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温玹道:“放心,我已经决定了。”“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能再等了。如果坐以待毙,等这阵法真的成了,便是乾坤颠倒,世人皆会入魔。”“万一太玄老祖只是骗人的呢?”闵琰忙道,“世上哪有那么邪的阵法!”温玹摇了摇头,沉静道:“在没有太玄老祖之前,世上也有许多事是不可能的,他不照样都做到了,既然这是他的毕生心血,又算什么稀奇。”“何况,就算这阵法不足以让举世入魔,只有一百个、一千个……也值得我去一试了。”“……”闵琰嘴唇张了张,内心纠杂的犹豫了片刻,没再说什么,松开了手。赫连玉眼眸意味不明的盯了他半晌,临在宋长老回来之前,难得没有阴阳怪气,淡淡吐出一句:“那便愿你一路顺遂吧。”面前的结界打开了。宋长老站在暗室门内侧,向他抬手做出手势,低声道:“六殿下,请。”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4-07 20:14:32~2020-04-09 20:4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若逢虞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拗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0章 终境·眠风(五)温玹站在铜炉边上,脚下是沸热蒸腾的烈焰,被阵法映成了十分诡异的光泽,衣袍被阵风吹得猎猎翻飞,金纹流光淌动。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高台下看着他的一排人。下面有赫连玉和闵琰,也有宗中的各位长老,以及一把剑。他将目光定在了赫连玉身上,张了张口,道:“镇宁君,可否……请你帮我带几句话?”这种时候镇宁君自然不拒绝:“你说。”“我……”温玹想了想,一时满肚子的话。他放不下东靖,也放不下萧成简和温衡,他还有很多事都想做,也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但思索了半晌,又觉得有些东西说出来实在太矫情了,犹豫半天,最后只说出一句:“罢了,麻烦代我告知东靖一声,就说我跳下去了。”“……”“其实你现在反悔还来及。”赫连玉盯着他,提醒道,“想好了,只要这么一跳,你这条命多半算是没了。”“我想好了。”温玹临到这时反倒没什么表情,攥紧手指,平静地自暴自弃道,“反正闵应寒死了,我也不活了。”赫连玉:“……”没人再挽留他。时间不等人,温玹也不能多犹豫了。他站在铜鼎的边缘,不再多说什么,想也不想,闭上眼睛,倾身倒了下去。灼烫的热气骤然扑面而来,衣袍被风猎猎吹起,噗通一道水声炸开!转眼之间,月白的衣袍没入铜鼎,随着溅开的焰色,最后一抹衣角也被吞噬了下去。……再睁开眼的时候,温玹出现在了一处山路上。他脑中有些昏沉,扶着额头站起身,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山道,碧色连天,漫山苍翠绿野,俨然已经不是现实中的季节。温玹也不能确定自己入的是谁的境,万一不是闵韶的,岂不是白来一趟?他边想着边往前走,走了不出几步,便听见远处传来悠扬的竹笛声,幽然绵长,仿佛是从道旁枝繁叶茂的老树上传来。 第191章 楚眠风看向温玹,忽然对他淡笑了笑,嗓音温润低沉。“如果你能破此境,救我们出去……”“记得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无澜,我看见他哭过。”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感谢在2020-04-09 20:40:11~2020-04-12 02: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烟爻、碎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碎玉 2瓶;24883743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1章 终境·顾玦(六)温玹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周围,景象已经变成了白茫茫、毫无实质的一片,仿佛置身苍白空洞之中,刚想跟楚眠风说些什么,转头时,却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清宣道君?清宣道君!”温玹一下慌了。他皱紧眉头,想把人找出来,四周越来越苍茫虚无,做梦一样,白得几乎眩目。他试探地向前走,走了没几步又止住了,实在迷茫至极的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过了没多久,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渐渐呈现出变化,像是透过浓厚的白雾,渐行渐近。很快,他听见遥遥的有声音传来,嗡嗡切切,细弱得仿佛蚊声,随着景象的浮现而逐渐清晰放大,依稀能听出那是有人说话的声音。“哈哈哈哈……”有爽朗欢愉的笑声传来。渐渐地,华贵雍奢的寝殿呈现在温玹眼前。厚重的兽毛绒毯铺陈在地,点燃的香炉中散发着馥郁沉香,陈置的紫檀木软塌上,铺得温暖厚实,坐着两个身影。“你怎么这么笨啊。”左侧那个少年两手哗啦哗啦摇着酒杯,摇骰子的姿势十分熟练。少年面容年轻俊美,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有几分醺醉的轻佻浪荡,眉眼跋扈张扬,因为眼眸生得漆黑,又偶尔给人深沉的错觉,正跟身边的人说笑着。是年少时的李如期。“差不多就行了,快还给我。”坐在他旁边的是顾玦,一身清隽的淡色衣袍,微皱了皱眉,想要伸手将李如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那是我推演卜算用的东西,不能拿来当骰子用!”李如期就是不给他,侧过身抬胳膊去挡,还在一个劲儿的摇着酒杯,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回头我还你一车还不行?”温玹意识到眼前的境象已经换了人,经年过往如同镜花水月般再度上演,一时沉静下来,默然的站在一旁。李如期“啪”地一声把酒杯往桌上一撂,“来,赌大还是赌小?”顾玦无奈的瞥他一眼,随口道:“小。”“哈哈哈,又错了。”李如期开怀大笑,拿起旁边满满一杯酒,揽着顾玦的肩膀按住他,硬往他嘴里灌,“别躲啊,一滴不准剩!”辛辣刺激的味道顾玦喝起来很不习惯,皱着眉头,十分牵强的被他灌完了一杯酒,呛得咳了好几声,脸上很快晕出几分红,擦掉唇角的酒渍,满脸写着抗拒道:“行了行了,我不玩了,再喝就要醉了。”李如期沉吟了下,很快将酒杯搁下,“也罢,那我今日教你用刀如何?”“用刀?”“是啊。”李如期起了身,身姿挺拔颀长,可见习武多年的坚实精劲,又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瘦感,“等我下月出征去了边关,这边可就没人保护你了,你瞧你长得这么瘦,看着就好欺负,不该学些刀法防身?”“来来来。”李如期根本不等他同意,催促着把他拽起来,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殿内的空地来,兴致勃勃道,“正好小爷今日有兴致,就言传身教,教你几招。”顾玦被他推到前面,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李如期已经化了把刀出来,但拿出的不是他惯用的青麟刀,他怕武器太锋利伤着顾玦,所以只拿了一把普通的。“我先来几招简单的,看好了啊。”少年刀法凌厉,几招基础的刀式做得极其精准到位。他出刀凛冽稳重,破风之声响亮,与刀法书上绘制得别无二致,犹如复刻出来的一般,加上本就身姿挺拔俊美,让人完全错不开眼。演示完毕以后,李如期将刀递过去,“喏,你来试试。”顾玦两手托着刀,对李如期来说普普通通的武器,对他这样从没习过武的人来说却有些沉,面上露出一丝迷茫,完全不知从哪起手。“真笨。”李如期嗤笑了声,走到他身后,一手托起他的手臂一手扶住他的腰,指点道:“手臂抬高,注视刀尖,身体站正。”他带着顾玦的手臂,以左至右划出一道标准的招式,轻啧了一声,“刀要拿稳些,不能乱晃。”殿内没有旁人,案上的香炉青烟袅袅,两个身高相差了半头的少年人紧贴站在一起,认认真真地教授着刀法。顾玦试着做了一遍,但李如期并不满意。李如期对武道方面向来苛刻,看着顾玦这个门外汉的动作,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没完没了的挑剔:“不对,手太低了。”“不够用力。”“刀尖向上。”“错了,还是不对!”“……” 第193章 万籁俱寂,树影在凄寒的风中招摇,投下婆娑阴冷的暗影。那身影伏在石阶上,隐约可以看见,沉沉的黑气从他体内散出来。距离山门只差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似是实在崩溃难忍极了,肩膀颤得厉害,低下头去支离破碎的大哭,冻得通红的十指用力蜷缩,在地上抓出血痕。那是谁?!!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可理智又强迫地驱使他向前。他跌跌撞撞的,心底充斥着巨大的慌惧与迷茫,他朝着石阶的尽头登上去,越是靠近便越是觉得心口一阵攥紧。那是……他自己。温玹有一瞬间颓茫了,眼眶忍不住骤然酸涩通红。他脚下有些发麻,站在境中的自己身边,看见那阵阵攒动的黑气,犹如恶鬼在侵蚀他的身体,那是钻入骨髓的痛,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但是很快地,那身影又强撑着,勉强站起来。他似是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连眼泪也来不及抹,月白的衣袍上满是湿漉漉的雪和脏兮兮的划痕,三步一摔,脸上混着尘土和泪痕,模样狼狈极了,眼眸里浑浑噩噩,一路跌撞地往山门里跑。温玹没有数他一路上跌倒了多少次,衣裳被树枝刮碎了,下颚和手掌上摔得尽是血。他跟到了山后的冰洞里,一路过来,那身影已经筋疲力竭,身上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只差一点就将他侵蚀殆尽。境中的自己再也扛不住了,跪在寒冷的冰窟旁边,双手一直在抖。他喉咙里一直在嘶哑哽咽的哭,眼睛里噙着浑噩的泪,身子一直颤,想把窟窿里的盒子取出来。可那冰窟太小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喘息越来越粗重,眼前景象昏暗重叠,根本看不清晰,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那盒子。一旁的温玹极缓极缓地蹲下了。上一世那股剧痛与绝望伴随着清晰的景象翻涌上来,他眼眶酸涩得厉害,肩膀发颤,不敢再看下去。过了许久,他听见盒子被取出的声音。境中的温玹剧烈颤抖着,竭力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保存完好的万魂丹,散发着淡淡明亮的金芒。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眼中的光泽快要被吞噬了,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咬着牙将嘴唇咬得满是血,满身狼狈得没法看。从怀中掏出流鱼,手指哆嗦的将丹药放了进去。流鱼飞出去的瞬间,在冰洞中划出一道飞朔的白芒,变成莹亮的一点,消失在天际。境中的温玹心神一松,便再也提不起来了。眼眸沉重地紧闭上,扑通一声。彻底倒下。……这一次,景象没有变成一片眩目的白。而是在逐渐模糊之后,又如水波荡开褶皱,很快清晰起来。忽地,一声尖锐的叫喊传来。穿透耳膜,虚幻得如隔云端,却带着极其真实的恐惧。“啊——!!”温玹愕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天隐山脚下,那声音近得几乎就在眼前。“娘亲,娘亲!呜呜……”有人在哭喊挣扎着逃命声。“宝儿,快跑啊,跑啊!!不要管娘,跑啊!!!”“呜呜呜……!!”积雪铺陈的山脚下,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紧拽着她娘亲的衣角,花袄上沾了鲜血,身形狼狈至极。女人的一条腿已经硬生生被割断了,鲜血汩汩流淌,猩红刺目,大哭着推着女孩,“跑啊,宝儿……!!”可惜时间太短了。背后一道身影犹如鬼魅,浑浑噩噩的煞气冲了天,转眼朝她们逼近过来。剑光刺眼,蓦地刺了下去!那女人被直插胸腔,血柱滋地飙起数尺高,当即毙命!小女孩躲她娘亲的尸体后面,无处可逃,恐惧至极的颤抖哭叫。寒剑划下来,割开了小女孩的头颅,霎那间尸首分离,终是躲不过,死在了恶人的手里。朔风卷着细雪,草木摧折,阵阵呼啸。那对母女的尸体就陈横在山脚下,形态残忍得令人几欲作呕,渐渐在风雪里结了霜。温玹双眸震愕的看着这一幕,只感到浸入骨髓的冷。他终于知道……他究竟杀了谁……前世仅有的回忆被一点点勾起,寒意冷得砭骨。他还记得他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血迹……剑上一滴一滴的鲜血…… 第195章 温玹垂下眸,“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不会的。”闵韶声音很沉。背后是寒风冽冽,卷着枯草干血,斗转星移飞朔流动,一昼一夜很快地流于眼前,转眼之间,天际迎来乍现的天光。过了好半晌,他低声道:“……我有办法。”温玹蓦然睁大了眼眸,眼底微亮起来,“你有办法?你知道该如何出去了?”“任何一个阵法都有破绽,即便是太玄老祖的毕生心血也不能例外。”闵韶道,“也许……我可以一试。”温玹忙问:“怎么试?”“用负渊。”……负渊?温玹怔了一下。“太玄老祖气数将尽,临到这个时候,灵力已经所剩无多了,这阵法虽然外表坚不可摧,但相对而言,境中已经越来越薄弱。否则,我大概也撑不到这个时候……”闵韶神色冷静沉暗,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没有再多解释,忽然抬起眸,静静地看着温玹。“多谢你来找我,谨央。”温玹正沉思着,被他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一愣,“突然说这话干什么……”铮鸣凛凛,境中是被两人刻意隐忍忽视的杀伐和哭喊声,黑沉坚毅的眼眸在这个时候只容得下彼此。闵韶没有回答,低沉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本希望你能好好的,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先前忽视你、疏远你,都是我的错……假如我没有行差那一步,我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好。我还答应过要保护好你……”闵韶眸底血丝十分深重,浓密的眼睫更显得眸中沉郁,“谨央,是我对不起你。”“……好了,别再说了。”温玹不知为何觉得心底有些异样,不愿再听下去了,“都说已经过去了,以前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他轻轻拉了拉闵韶的手,站起身道,“我们先出去,好不好?”闵韶面色深沉,看着温玹,眸底的情绪隐藏得极深。低声道:“好。”寒风狂冽,席卷着苍山云影,枯折草木。闵韶站起来,转过身,俊美棱厉的面容带着丝苍白,面对着背后渐亮的天光。耳边是无尽的狰狞嘶叫,血腥随风四散,昏昏沉沉,迷迷憧憧。他向温玹伸出一只手,温厚的掌心向上,微侧过来的眸中漆黑沉毅,带着轻如鸿羽的柔软,“可否借我一些灵力?”温玹毫不犹豫,将手搁了上去。“站在我身后。”闵韶将他轻轻带到后面,将他的手握紧了。灵流在掌心运起激迸,焰火与冰蓝交织,重叠出极为刺眼的华芒,犹如极地熔流与浩瀚冰海融汇轰然相撞!霎时之间,掀起一股与景象中截然不同的烈烈骤风。两人的衣袍被猎猎掀起犹如水波荡出汹涌的褶皱,飞朔激荡的灵流与空气中的风撞出嘶鸣长啸,凝成的灵流如庞然刺目的巨剑,骤然劈向天际!轰隆隆——地动山摇,万象崩裂!!温玹紧紧皱着眉,握紧闵韶的手,境中的景象受到震荡,轰轰烈烈的急剧晃动起来。眼前的视线实在晃得猛烈,他没有看清闵韶的肩背在微微发颤,那张棱厉狠毅的面庞背对着他,额头与手臂青筋暴起,掌中的力道快要将他的手攥碎了,眸底是万丈焰光飞朔,裹挟着置之生死的杀伐。天地间惶然变色,犹如千军万马厮杀奔踏,又如滔天猛兽骇然出世,脱缰般,骤然将上空撕裂了一道碎隙!“师兄,境象碎了!”温玹见到头顶那破碎的罅隙,眸中霎时亮起来。在温玹看不到的地方,闵韶面色已经愈来愈苍白难忍,眉间狠狠紧锁着,紧闭了闭眼,胸口沉重得犹如千钧覆压,越来越感到灵力枯竭的窒息感,浑噩的黑影逐渐蒙在眼前。在灵流的另一面,像隔着一层激迸扭曲的水帘似的,境中的景象仍未被打断。那些境象已经轰轰晃晃,模糊不清,可除去那些朦胧缭乱的身影,遥遥透来的声音依旧极其清晰。“……你私自修炼魔道,走火入魔,罪该万死!温玹,你可认罪吗?!”指责声高亢愤慨,分明如隔云端,却如锐利刺耳的箭刺入耳膜。“……还敢狡辩!若非你离经叛道,又如何会涂炭生灵,滥杀无辜?”“……看一看地上的那些尸首,那些无辜死去的村民,他们都是因你而死,都是你亲手造下的孽债!你好好认清楚,手里那把剑上流得都是谁的血?你还敢摇头,还说不是吗?!”“这些人都是你杀的——都是你!!!”几近虚幻的景象中影影憧憧,在歇斯底里的谩骂与唾弃声中眉目狰狞,那是千夫所指,是恨之入骨,是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的世人对魔道积郁的怨毒,但凡抓住分毫一丝皮毛,便恨不能扒之皮肉,食之骨血!刀光剑影所指之处,是那个残破凄寒的背影,他的剑尖拄着地,手在不停哆嗦颤抖,嗓音沙哑颓败,浓密的眼睫下眸色迷茫涣散,颤哑极了:“不……不是我……”“你若没有修炼魔道,你身上那些煞气都是从何而来?你为何要杀害无辜?为何要害人性命?那些人,难道不都是死在你的手里吗?!!”忿恨的质问指责声咄咄相逼,一道道鄙薄厌恶的目光如同蜇人的毒蝎。“不是……”“这都是你的罪证,一辈子也别想洗脱!擅修魔道,理应千刀万剐,天诛地灭,你罪大恶极,该为他们……去偿命!!”“……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197章 至于有关那两个人之间的“私情”问题,最热衷议论的不是那些茶楼里谈天说地、喝茶扯淡的百姓们,而是那些看似威风端正、严肃秉直的宗主长老们。当日的情形,首先是由浮荒之巅的各位长老当场目击,后来又在宗门圈子当中广为流传——那天铜鼎在锁灵塔中炸开,山摇地动,险些将锁灵塔震塌了。阵法彻底被破坏,被困在阵法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得以解脱,多数都因为在里面待得太久,灵力难以维持,一出来便处于昏迷状态。但唯独温玹不同。当时铜鼎炸裂后,闵韶的是模样最惨的一个,不仅昏迷不醒,唇角和衣袍上还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脸上白得惨无人色,比一旁的镇宁君还要白上几分。一把脉,几乎没有搏动,在场的长老们险些就要当场给他点根蜡。那个时候,温玹是哭得最大声的一个,竟连闵琰也没比过他。整个暗室内被炸得犹如废墟,遍地石块残渣,四周还尽是滚烫流淌的焰流,只听见温玹几近崩溃的嘶哑声响彻整个暗室——“师兄!你醒醒,师兄!!”一旁的长老也急了,锁灵塔里危险重重,倘若让他这么哭下去,待会又出变故怎么办?于是慌慌忙忙的劝道:“六殿下啊,节哀顺变,你们方才在铜鼎之中——”长老急着询问阵中的情况,却被温玹自顾自的哽咽责骂打断了:“我都说了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怎么还敢这样乱来!闵应寒,你起来把话说清楚,闵应寒……!”“……六殿下呀!你先听老朽一句话,这锁灵塔……”“闵应寒,你醒醒啊,呜……你若是死了要我怎么办……”“……”总之场面太过哀伤深情,在场的人除了同样激动的闵琰,都不插不上话了,只看着他抱着闵韶的身躯哀哭。“等等……我的万魂丹呢?!”忽地,温玹哽咽声止住了,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想起来什么,疯了似的指尖颤抖着,立马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找起来,“万魂丹,万魂丹呢……??”在从东靖离开的那日,温玹本可以隔日就赶到浮荒之巅的,但他那时隐隐感觉到山雨欲来,便折路去了一趟天隐山,取回了那枚万魂丹,以备后患。没想到这样东西,此刻竟真派上了用场。他拿出那枚万魂丹,但丹药的个头太大了,闵韶此时深度昏迷,根本就吞不进去。于是令人瞠目结舌、相传甚广的场面就来了——在数位宗中长老以及闵琰、赫连玉的眼皮底下,温玹直接含住了那枚丹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贴着闵韶的唇以口渡药,接着又是搂抱又是喂水……虽说人命关天,生死攸关之际,两个大男人这点肌肤之亲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事后,宗中的长老们每每提到这里,都会相互看看,露出个别有深意又不敢张扬的笑容。都懂就好,不提也罢。所以后来,这事就不出意外的传开了。铜鼎大阵已毁,太玄老祖离经叛道,修炼成魔,但颠倒乾坤不成,反倒身败名裂,最终耗干了灵力与命数,油尽灯枯,殒身于锁灵塔。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干涸枯竭的尸体。他的两个弟子同门情谊深厚,最终不仅救出了阵中的受害者,还就此生死相许,双宿双飞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每每回想起这里,温玹都觉得无比尴尬。当时情况紧急,晚一步说不定闵韶就断气了,能让他怎么办?!偏偏知道这件事以后,萧成简成天除了讥讽就是笑话他——原因不为别的,他就是看闵应寒那狗东西不顺眼,再瞧瞧他这个不争气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的兄弟,骂个狗血淋头都算轻的。不过看在闵应寒当日那么舍命的份上,他也就只是骂骂而已了。温玹对此万分不屑,瞪他道:“就你话多,管得着吗?”“嘿……”周围没有旁人,萧成简肆无忌惮,眉眼轻浮的抱着双臂,张口就来,“怎么跟本侯的说话呢,长能耐了,小兔崽子。”温玹毫不客气的回敬:“滚。”萧成简见他这就要走了,又若无其事的多问了句,挑挑眉道:“真不多待几天?好歹是前任国君的葬礼,你这个做弟弟的……不打算留下上柱香?”“……”温向景死了。就在两日前,于阴暗封闭的大殿内服毒自尽。温玹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急急忙忙从虞阳赶回来的。但他也就只是单纯的来看看。提到温向景,温玹难以抑制的心绪万千,无论当初那些年再如何,温向景到底是他的杀母仇人,甚至后来经过彻头彻尾的审查,温玹才知道温向景从一开始提防的不仅是他,还有身边的萧成简,心头便无可避免的更觉得厌恶了。萧成简虽浮名浪荡,但手下多少也有些眼线势力,不知从何时起,温向景已经暗中收买了一部分他手下的人。当初在虞阳都城外的小镇,那个暗中蹲守了三四日、与温玹秘密见面的线人,便并非是得了萧成简的指令,而是温向景。包括当初悉灵侯反叛一事爆发之时,首当其冲抓住萧成简的要害、诬陷他构反的,也都是这些温向景提早安排好的人。温玹如今深知温向景老谋深算,以前那点敬意和情谊,再也提不起来了,再多细想,只会觉得更恨。他看了萧成简一眼,“想上香你便自己去吧,我这个人记仇,不希望他安息。”萧成简嗤地哈哈笑了两声,搂住他的肩膀,颇为欣慰的重重拍了两下,感叹道:“这就对了,爱憎分明才是男人嘛,你没对他哭哭啼啼优柔寡断,本侯真是替你感动得流泪。”温玹一脸异样鄙夷的瞅他:“……”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德行?萧成简也不跟他多说了,推开他道:“行了,早去早回,你二哥登基大典那日,可别忘了赶回来。”“当然。” 第199章 毕竟闵琰现在还年轻,在处理政务上太不熟练,闵韶虽然有意想趁早将君位让给他,可即便是让了,也免不了需要协助摄政。于是只好在诏书已经公布的情况下,再拖延一段日子。在温玹看来,闵韶好像一副心甘情愿、蓄谋已久的模样,瞧那样子,似乎原本就不想坐这君位。但虽是如此,闵韶也的确是有不得已要退位的理由。这一点,他在前段时间曾亲口跟温玹说过:当今的世道,容不下任何魔道修士,即便是太玄老祖那样的人物,修了魔道,依然会被世人认作眼中钉。闵韶虽然并未真正踏入魔道,但他额头的道印毋庸置疑是个明晃晃的标志,世人嘴上不说,和心里不介意是两回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无情道给他带来的反噬。自从那日在灵山道中,闵韶得知有人知道他是重生过来的以后,他便已经有了某种预料——一旦有关“反噬”二字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便不得不退位让贤,将君位继承给闵琰。且不说介意他这反噬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首先是介意的。道法的反噬并不是件光鲜的事,相反可以说是耻辱。他不想让虞阳的宗室为此抹上一层黑,退位,总比任人口诛笔伐要好。这一点身为同样是宗室出身的温玹也十分能够理解。殿外天气晴朗,清风吹来仍有些凉意,温玹登上石阶,刚走到的门口,就听见闵琰开小差的声音从传了出来,屋里两人的对话无比清晰:“哥,你这无情道的反噬会疼吗?”“……废话。”“那是有多疼呢?”“这不用你管。还有什么要问的?”“还有还有,既然你没修成为什么会有道印呢?是画上去的吗?能不能想办法擦掉……”“……我是问你关于政务还有什么问题!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给我出去!”温玹差点笑出声,走进殿里咳了两声,打断他们。“啊,温玹,你来了!”闵琰立刻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走到他身侧,有模有样的抱怨道:“你看看我哥,一点都开不得玩笑,随口问几句就生气了。”“学习的时候要专心致志,自然不能这样分心。”温玹淡淡笑道,偏过头朝坐在桌旁的闵韶眨了下眼。闵韶:“……”“……哎,算了算了。”闵琰视线在他俩人之间逡巡了一下,泄了气,又问温玹道,“你赶路过来,还没用午饭吧,我去命人给你端些吃的来。”“不必了。”拒绝他的人不是温玹,而是闵韶。他起了身,碍于身上有伤,稍有些迟缓,神色寡淡道:“若是没有问题,你可以出去了。吃食不必端,他自己会做。”温玹满脸匪夷所思的朝他看过去。会做就只能自己做了吗??闵琰幽幽地“哦”了声,“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在这一点上,闵琰已经相当会瞧脸色了,转身出去,顺便将殿门关好。殿里没有留侍人,除了他们两个没旁人了。温玹走到闵韶面前,怨怪的瞅着他,道:“你怎么这么不客气?知道我这一路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有多辛苦吗?一早就肚子饿了,你居然连顿吃的都舍不得给?”闵韶将手边的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桃子粉嫩透红,毫无人性的吐出两个字:“拿去垫垫。”温玹:“……”“听闻辰时宫里新进了几条北海的鲜鱼,个个鲜活有籽,所以,今日便做顿红烧鱼吧。”闵韶眸色静默思忖,沉吟了片刻,又道,“再来一盘清炒芦笋,银耳雪梨羹当做甜点。如此便够了。”温玹一恼,瞪他:“你还是人吗!”“你若累了也罢。”闵韶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是极少呈现的神情,有些深意又柔和,略带玩笑的将视线示意向屋里,“我还不饿,先去睡一觉也可。”“……”过分!“说笑的。”闵韶道,“你来之前我便已经吩咐付偲了,等你来了就预备吃食,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准备了。”温玹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轻哼了一声。闵韶在不远处的软塌上坐下了,对温玹道:“过来坐。”温玹走到他旁边坐下。闵韶面不改色,拍了拍腿上,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叫你过来坐。”“……”温玹一顿。这多有失体统啊。不过想归这么想,温玹还是毫不犹豫的坐过去了,在闵韶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刻意避免压到他的伤口,窝在他怀里,美滋滋地轻悠着小腿。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搂着,丝毫不觉得有何别扭。“这两日在东靖待得如何?”闵韶问他。“很好。”温玹悠悠地答道,“不用自己动手做饭,也不用照顾病人,比虞阳要舒坦。”闵韶对这回答置若罔闻,将一旁热腾腾的茶盏端到他面前,又问:“你二哥可有说什么?”温玹知道他问的是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接过茶盏回答想了想,道:“没什么。那日我跟他谈了谈,他只觉得你无论修为还是治国都不差,人也很好,没再多说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