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当剑圣》 第一章 初见 “你小子手长脚长,是个学剑的好材料。若是从前,去当个武士,出人头地便不在话下。”肮脏男人将一个饭团丢给古义酒,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你却是生不逢时了。” 古义酒接住饭团,将目光转向了远方的江户城。 黑铁制成的天守阁磅礴大气,高耸入云,如同是盘踞在大地之上的凶恶猛兽。 幕府大将军便是在其中颁布了“天下不武”的法令。 一夜之间,武士成了被明文禁止的职业,武士阶级也从云端跌落,成了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别再看了,吃完东西便上路吧。”肮脏男人说道:“等到了大户人家,勿要念着逃跑,留心学些书写算术的本领,也好为将来谋些打算。” 将来?古义酒苦笑,他莫名其妙穿越到这未知之地,不仅变成了一个9岁的孩童,还是一名被贩卖的奴隶,他可不觉得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他三两口吃掉饭团,向肮脏男人点头道:“多谢指点。我吃好了,咱们继续走吧。” 肮脏男人走了两步,忍不住扭头问道:“我将你抓来贩卖,你却好像不怎么恨我?” 古义酒摇了摇头:“用不着恨。若不是你,我恐怕要饿死路边。这样说来,你应算我的救命恩人才对。” “救命恩人?”肮脏男人自嘲道:“我卖过的崽子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就算不是恨我入骨,也免不了轻视下贱,如今被人当成救命恩人却是头一遭。我也不知你是否讽我,但我知自己行事卑鄙,必定不得好死。所谓恩情,你无须牵挂。” 古义酒却说:“恩便是恩,牵不牵挂都在那里。你救我一命乃是事实,我记在心中也理所应当。” “你这小子倒是心善。”肮脏男人嗤笑道:“只可惜善人一向短命,想要活下去,你最好学着心狠手辣一些。” 古义酒点头:“我会试试。” 肮脏男人也不多劝,抓起腰间水囊喝了一口,呲着牙又吐出一半。 “真是淡啊。喂,小子,你不是想报恩吗?将来若是有缘再见,便请我喝一杯吧。” 古义酒问道:“你好饮酒?” “不,只是这世道能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难得遇见一个,便有了喝的念头。” 古义酒忍不住笑了:“是个好理由。” 肮脏男人也笑了起来。 虽然是人贩子与奴隶的身份,但两人却意外的投缘。 “酒,我会请的。不过以我的身份,这个时间大概会久一点。” “无妨,我等着便是。”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如此简单的约定却根本没有兑现的机会。 肮脏男人倒在血泊中,死掉了。 凶手是山贼。 “我可以一剑斩断两片树叶。” 肮脏男人曾不止一次向古义酒炫耀,但他还是死了。 他剑一出鞘便斩断两名山贼的脖子,不同于普通的劈砍,反而更像是武侠剧中的招式。 华丽,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彰显着力与美丽。 古义酒看呆了,山贼们也看呆了。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肮脏男人本已经跑掉了,但又折了回来。 他抓住古义酒的手,再次向外跑去。 山贼们是一群亡命徒,自然不愿放过嘴边的肥羊,于是便开始了厮杀。 刀光剑影的间隙,古义酒问道:“为什么回来?” 肮脏男人满身是血的回答:“大概因为我还不够心狠手辣。” 于是肮脏男人死了。 并非死于剑术不精,而是死于善良。 正如他之前所说,善人一向短命,若是想要活下去,就要变的心狠手辣一点。 “我的八千代啊……”肮脏男人发出一声悲叹,吐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口空气。 八千代是他的女儿。 肮脏男人一路上总是在说,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的美丽,歌声是多么的动听。 只可惜,父女缘分已尽。 山贼们围了上来,在他们眼中,古义酒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然而下一刻,一剑斩断两片树叶的剑术再次出现,两名山贼捂着脖颈,如剃掉骨头的鱼般软软倒地。 古义酒拿起了肮脏男人的长剑。 “你手长脚长,是个学剑的好材料。” 肮脏男人没有说错,古义酒的确是个学剑的好材料。好到仅看一眼,就能把他苦练一生的绝技学个七七八八。 古义酒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天赋,毕竟在之前的世界中,安稳的不需挥剑。 如今桃花依旧在,人面已全非。 他现在只觉手中沉重,那柄薄薄的长剑犹如千斤。 大概有生命的重量正萦绕其上。 古义酒不想杀人,可他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他。 厮杀很快开始,也很快结束。 毕竟连肮脏男人都不是对手,古义酒一个九岁的孩童便更加没有胜算。 “要死了吗?” 古义酒摔倒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刀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但冰冷的刀刃没有降临,反而是温热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身。 睁开眼,地上尽是山贼尸体的碎块。 一位身披白色斗篷,身材高挑的女性剑客正静静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心。 长发如墨,白袍如雪。 这幅光景,不可思议。 “相遇便是缘分,仇已经替你报了。憎恨也罢,后悔也罢,人死都不能复生。你能够活下来已属万幸,今后,也请努力活下去吧。” 女性剑客无悲无喜的说完,提起放在一旁的酒壶,转身欲走。 可刚走一步,她又停了下来。 面无表情的扭头,古义酒正拉着她的斗篷。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激烈的战斗更是消耗了太多体力,古义酒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连说句话变的难如登天。 沉默了一下,女性剑客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块干粮递了过去。 古义酒摇了摇头,没有接。 女性剑客收回了干粮,又掏出几枚铜钱。 但古义酒继续摇头。 女性剑客皱了皱眉,一拉斗篷,便将古义酒甩了出去。 她走了几步,就听见古义酒在身后喊道:“酒,请给我酒!” 女性剑客转头,提起酒壶问道:“这个?” 古义酒艰难点头。 女性剑客沉默了一下,将酒壶放到了古义酒身边,然后找了快干净石头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想知道,乱世之中,一个孩子既不要吃也不要钱,偏偏要这一壶酒水是打算干什么。 古义酒休息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 先是冲着女性剑客点头致谢,然后又捡起肮脏男人的长剑开始挖坑。 等足够深了,便将脏脏男人的尸体推了进去,撒土掩埋。 再把长剑插上,便成了一座坟。 女性剑客从中午看到了入夜,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待古义酒将酒水浇在坟前,她才走上前去说道:“酒很贵。” 古义酒一愣:“那你为何给我?” “贵虽然贵,但我想给,那便给了。”女性剑客说完又问道:“他是你父亲?” “不,他是人贩子,我是他的商品。” “那为什么要给他祭酒?” “因为我答应过要请他喝酒。” “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吗?” 古义酒反问:“答应过的事不应该做到吗?” 女性剑客微微失神,然后改变了话题:“你用剑的方式错了。” 古义酒:“什么?” “剑不是用来挖土的。” “我知道,只是手头没有工具才……” 女性剑客打断了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古义酒。” “在下不朽星辰,略懂些剑术。从今天起,你便跟着我生活吧。” “啊?” 女性剑客淡淡说道:“我要将我毕生绝学,传授与你。” 第二章 学习 古义酒开始跟着不朽星辰在山上生活。 想象中的传剑授艺并没有出现,不朽星辰仅仅是教给了古义酒握剑的手法,便再也没有提过与剑有关的事情。 “你先去打上半桶水,再去打半桶粪,将两者搅匀,浇在屋后的花田上。小心些,若是粪水沾到叶子,便结不出足够的美丽的花朵。” 不朽星辰正在雕刻一块木板,因为这便是她的工作。她并非是整日高来高去救民于水火的侠士,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扑街版画师。 没错,扑街。 不朽星辰的版画并不畅销,终日努力也不过是换来微薄的收入,一人还好,如今多了古义酒这张嘴,便显得有些入不敷出。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买过酒喝了。 古义酒很想帮忙,可九岁孩童的身体却过于微薄。 所以他显得有些焦躁。 “你不用急,也急不来。”不朽星辰把这份急躁当成了他对剑法的向往,头也没抬的说道:“我派剑法只有四招,你尚年幼,足够时间去学。” 古义酒好奇问道:“为什么只有四招?” “因为我之一脉只有四人,一人留一招,便成了一派。”不朽星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古义酒说道:“你是第五人,若嫌少,便自去添上第五招。” 古义酒挠挠脸道:“我也不是嫌少,只是剑招这东西,不是越多越好吗?” 不朽星辰却反问:“四招便足以败尽天下英豪,为何要多?” 古义酒顿时无言以对。 如果这话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所说,那他一定深信不疑。但这话却出自一个扑街版画师之口,就让人不由生出了几分猜疑。 “你一剑能斩落几片树叶?”古义酒问道:“四片?五片?还是更多?” 不朽星辰认真想了想,摇头说道:“一片也不行。” “啊?”古义酒大吃一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挥舞了一下,地上便有两片叶子被一分为二。“连我都能一剑斩落两片树叶,你怎会一片也不行?” 不朽星辰抬头瞥了一眼,又重新低头,一边雕刻着木板,一边淡淡的说道:“因为我的剑法只斩人,不斩树叶。” 古义酒突然明白,自己师傅的逼格,他怕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记住,剑是凶器,剑术是杀人伎俩,你不想杀人时,便不要轻易出剑。”不朽星辰将雕刻好的版画打包背在身上,向古义酒伸出了手:“走吧,随为师下山,今天是与前南先生约定好的交货日。如今天气渐冷,等收了货款,便去扯些布料为你做件冬衣。” 话题突然从剑法转到家长里短上,却一点也不突兀,甚至还有点温暖。古义酒明白,自己师傅并非表面上那么冷淡,她大概只是不懂表达罢了。 “其实我也不是太冷,冬衣不做也行。不如将钱去换些酒来,我记得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喝过酒了。” 不朽星辰看也没看古义酒,一边拉着他前行一边说道:“无需多言,我觉得你冷,你便是冷了。” 古义酒:“……” 他突然很庆幸,这个世界没有秋裤。 想着想着,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朽星辰奇怪的看着他:“为何发笑?” “因为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高兴的事情吗?”不朽星辰点了点头:“记好它,不要忘记。” “嗯,我会的。”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小路,向山下走去。 …… …… 前南先生是收购版画的商人,很胖。 据说他在江户城中也有店铺,是数一数二的富豪之人。 不朽星辰交了版画,却没有拿到足够的工钱。 胖商人以销路不畅为由,临时更改约定,只同意支付一半的货款。 古义酒上前理论,却被胖商人的保镖推开,不朽星辰上去搀扶,斗篷被掀开一角,露出了她别在腰间的长剑。 “原来你是武士!”胖商人十分惊讶。 不朽星辰整理好斗篷,平静说道:“在下并非武士。”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都看到了。”胖商人贱兮兮的凑过来小声道:“大将军颁布了‘天下不武’的法令,你却还敢腰悬长剑,真是不知好歹。看在你我相识多年,我便大发慈悲替你保密,但今后的版画价格嘛,就如今天般一成不变如何?” 这死胖子竟然趁火打劫,古义酒正要反对,却被不朽星辰拦下了。 她面上无喜无悲,只是微微点头:“就如您所说吧。” 胖商人喜笑颜开:“好,好!我也投桃报李,下月收购的版画数量翻倍,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是,多谢您的关照。” 之后买了布料,又用剩余不多的钱购了些食盐,师徒二人便踏上了归途。 “抱歉,本来还打算给你买些零嘴小食,大概要等下个月了。”不朽星辰打破了沉默。 “没关系,那些东西不买也罢,我并不贪嘴。”古义酒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以你的本事,对付那些保镖绰绰有余,为何你刚才不出手,甘心受他们欺负?” “因为我不想杀人。”不朽星辰回答道:“前南先生虽然贪婪,但他却是唯一愿来这村子的商人,如果杀了他,村民的生活就会变的艰难。” 古义酒扯了扯嘴角:“我没说让你杀他啊,我只是让你给他个教训,小惩大诫。” 不朽星辰思考了一会,好像才明白所谓的“教训”是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行,我不会不杀人的剑术,我派的四式剑招,也都是为杀人所创。” “随便挥两下也不行吗?” 不朽星辰瞪了古义酒一眼,微怒道:“胡闹!心若不诚,如何让剑以诚待之?这等妄言,今后休要再说!” 古义酒吐了吐舌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便宜师傅生气。 沉默了一会,不朽星辰才好似解释一般开口道:“我派剑术主张杀伐,易乱人心智。我一直不传你剑术,反而命你做些农活家务操劳,就是想让你沉淀己心,不为外物所动。须知剑术易成,剑心难铸,若是根基不稳,将来便万劫不复。但你若实在不喜,我之剑术你不学也罢,我还认识些名门大师,个个剑术超绝远胜于我,以你的天赋,必可有一番作为。” “不用了,我学。”古义酒拒绝了不朽星辰的好意,笑了笑说道:“在你不要我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不朽星辰沉默一会,点头道:“如此,难为你了。” “没事。”古义酒笑着说道:“只是别让我等的太久就好。” 不朽星辰突然站定,看向下方的山谷。 古义酒探头一看,就见一商人被一众强人所围,正是前南先生。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义酒问道:“要救他吗?” 不朽星辰并未犹豫,只是淡淡说道:“走吧,我教你第一招剑法。” 第三章 一剑 前南佐泗怕的要死,他没想到自己的保镖竟然会勾结外人,想要图财害命。 保镖先生身体壮实,手中拿着一把黑乎乎的火枪。那本是高价买来用作防身之用,如今却成了他人手中的催命符。 “前南,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只要你乖乖说出藏宝室的机关所在,我便放你一条性命。” 呸! 前南佐泗压根不信,作为一名天天说谎的商人,他刚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对方在说谎。自己不说还能多活一会,一旦说出了机关所在,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 病入膏肓啊,不止这个国家,连人心也是! 从前雇佣武士充当护卫,虽然那些家伙规矩甚多还自恃清高,但总知忠义二字。可天下不武的法令一出,武士落魄,忠义也荡然无存,让他只能雇佣些流浪散人,这才有了今日之劫。 眼瞅前南佐泗半天不说话,其他劫匪不耐烦了。其中一个叫喧道:“跟他废什么话,先卸他一条胳膊,不信他不老实。” 这样说着,那劫匪便抽出长剑向前南佐泗走去。可刚走了一步,一阵清风拂面,迷花了他的眼。 待他揉了揉眼睛再往前看,却见前南佐泗身边多出一高一矮两人。矮的那人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高的那人却是个身披白色斗篷的靓丽女性。 劫匪们均是眼前一亮,目露邪光。 “星辰姑娘?!你怎么来了?这里乃是非之地,你快跑!”前南佐泗先惊后急,一个姑娘家若是落在劫匪手中,怕是要生不如死。大概是人之将死其念也善,胖商人急忙去推不朽星辰,想让她离开。 但这一推,却推了个空。 不朽星辰不知怎么就绕过了他,站在了劫匪面前。 “嘿嘿嘿,小姑娘投怀送抱,真是乖巧。”劫匪用手挑起了不朽星辰的下巴,语气轻浮,满脸下贱。 前南佐泗顿时一脸哭丧:“完了,全完了!” 但不朽星辰的斗篷晃动了一下,劫匪的左手便齐根而断,高高飞起,然后如同垃圾一般落在了泥里。 一众劫匪和前南佐泗齐齐张大了嘴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好长在身上的手,为什么会突然断掉呢? 被斩手的劫匪也傻乎乎的问道:“你干了什么?” 但不朽星辰却不答反问:“看清了吗?” 看清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 只有古义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太快了。”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也没有责怪,反而颇有耐心的说道:“无妨,我再做一遍,这回会慢一点,你且看仔细些。” “再做一遍什么?”被斩手的劫匪此刻才感觉到疼痛,再也没了偷香窃玉之心,而是大叫一声“妖女”,举剑便向不朽星辰斩去。 可清风再起,然后便是一道闪光。 劫匪手中的金属长剑如同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被那光芒一点,便四分五裂。 咔嚓,不朽星辰收剑回鞘,眼前的劫匪就变成些许肉块缓缓撒了一地。她再次问道:“这回看清了吗?” 众人将目光集中到古义酒身上,古义酒尴尬的摸摸鼻子,羞涩说道:“只看到你收剑的样子。” “不错,有点进步。”不朽星辰夸奖了一句说道:“那我再慢一点,再做一次。” 还来? 众劫匪大惊,上次再做一遍把一个人变成了碎块,这次再做一遍岂不是又要把一个变成碎块? 他们完完整整,自然不想做碎块,于是保镖先生大叫一声:“一起上,斩了这个妖女!” 劫匪冲了过来,但随着斗篷掀开,长剑出鞘,数道闪光亮起,他们还是变成了碎块。 保镖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上,举着火枪满脸惨白的叫道:“妖怪,妖怪!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不朽星辰扭头问道:“看清了吗?” 古义酒想了一下道:“你出了二十一剑。” 不朽星辰摇了摇头:“不对,再看。” 她向保镖先生走去。 保镖先生吓的屁滚尿流,举枪便射。 砰! 火药爆炸的清脆声响在整个山谷中回荡,惊起飞鸟无数。一只雏鸟不慎自鸟窝中滑出,从三米高的树杈上向下跌落。 就在即将接触地面之时,不朽星辰接住了它。 雏鸟被轻轻的放回了巢中,而她身后的保镖先生也变作碎块缓缓散了一地。 同一只手,同时执行着拯救与毁灭。 如同切割了时间。 前南佐泗已目瞪口呆。 “这回,可看清楚?”不朽星辰再次问道。 古义酒看看脚边被斩成两半的铅弹,仔细思考了一会,突然面露微笑道:“你一共走了十九步!” 不朽星辰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赞赏,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你是懂了。这招星转辰移在转,在移,而不在星辰,若只看剑势,便是不入流的庸才。须知不动为僵,僵则必死,不论国家还是人心,若是一成不变,便是死水一潭;剑术也是一样,只有不断变化,达到身随意动之境,才算入门。明日起,你便每日上山砍柴,磨练步伐,记住吗?” 古义酒恭敬答道:“是,徒儿不敢懈怠。” “嗯,去拿上采办的物品,回家吧。” 师徒二人渐行渐远,只剩下前南佐泗傻呆呆的站在原地。 待他回神过来,急忙冲着二人背影跪地拜谢道:“多谢武士大人救命之恩!” 不朽星辰平淡的声音传来:“在下并非武士,而是剑客。” “剑客?”前南佐泗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如在梦里,实不敢相信那个很好欺负的版画师竟有如此神技,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化为一声赞叹。 “真乃奇人也!” 之后,古义酒每日除了浇花,又多了一项工作,便是上山砍柴。 第一个十天时,不朽星辰问道:“你每日往复,走多少步?” 古义酒心中计算一下答道:“约三千四百步。” 不朽星辰摇头:“太多,明日起减半。” 于是古义酒的步子变得更大,速度也变的更快,代价则是消耗的体力更多,每天都累的筋疲力尽。 待到第二个十天,他总算将往复步子缩短到一千七百步。 但不朽星辰还是摇头:“太多,再减半。” 古义酒一阵肝疼,争辩道:“如此距离,一千七百步已是极限,实在减无可减。” 不朽星辰头也未抬,一边雕刻版画一边说道:“别用脚走,用心。” 用心走路? 我又不是奇行种。 虽然在心中吐槽,但古义酒也知道师傅不会无的放矢。他整夜未眠想了一宿,终于在天明时露出了微笑。 所谓用心走路,当然不是真的用心当脚,而是要古义酒优化路线,去芜存精,力求做到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无懈可击。 思考了一炷香功夫,古义酒才踏出了第一步;又思考了一盏茶功夫,他又踏出第二步……第二十一天砍柴,他清晨出门,直到入夜才筋疲力尽的回来。 “可有收获?”不朽星辰问道。 古义酒哭丧个脸道:“比平日还多了二百多步。” “呵。”破天荒的,不朽星辰竟然轻笑了一声。 古义酒先是惊讶,然后愤愤不平叫道:“师傅,您刚才笑出声了吧?” 不朽星辰扭过了头:“为师没有。” “骗人,我都看到了你嘴角翘了。” “为师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古义酒目光灼灼的盯着对方,气势非凡。 不朽星辰没一会便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为师要休息了,你勿要胡搅蛮缠。” 古义酒目瞪口呆,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 还要乘胜追击,却听不朽星辰在小屋中说道:“桌上为你留了饭食,吃吧。” 古义酒用手一摸碗碟,虽不炙热,却足以温暖人心。 第四章 步伐 平淡的日子仍在继续。 待到第二十五天时,往复的步数已经减少至千步以内,距离一千七百步的一半,也只差区区一百五十步。 如今古义酒每行一步,都能做到胸有成竹。 迈左脚还是右脚,踩岩石还是踩泥土,用拙劲还是用巧劲,都能在心中提前预估规划。 仿佛能看到一个超越了时间的自己,正在前方引路。 他学有所获,不禁得意的对师傅说道:“只需再过三两日,这招我便练成啦。” 不朽星辰看了徒弟一眼,眼神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同情,然后淡淡的说了句:“嗯,你开心就好。” 古义酒一头雾水,分不清这句话是鼓励还是训斥。 第二日照常到来,就在今天,他有信心将步数减至一半。 拿起柴刀,扎好绑腿,古义酒刚雄心勃勃的迈出一步,却一个平地摔栽倒在地。 他尴尬的发现,自己不会走路了! 往日只能看到一个自己引路,但今天却能看到无数个自己引路。 有出左脚的,也有出右脚的;有大步疾跑的,也有小步挪移的;每一个都有道理,都无懈可击,让他无从选择。 于是左脚踩右脚,摔了个结实。 毕竟他不是张三丰,也不会梯云纵,摔倒本就是唯一的选择。 不朽星辰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古义酒趴在地上求救:“师傅,我……” “不会走路了?” 古义酒点点头。 “那便爬着上山。” 不朽星辰说完,便回了屋。没有指点,没有提示,没有同情。 古义酒苦笑。 然后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他虽年幼,但并非孩童,自力更生早就习以为常。 抬头往前看了一眼,无数个自己的虚影顿时充满视野,数不尽的信息涌入大脑,让他急忙闭上了眼。 静静思考了一会,他从中选出了一种最优的方案,然后毅然迈出了脚。 但迈到一半,眼前又出现了更好的,甚至比所谓最优还要精妙,足足可省出十二步之多! 心神一松,便生出了犹豫;犹豫一现,便扰乱了心神。 古义酒暗呼一声“不好”,一脚踹在了自己后脑勺上,再一次华丽丽的摔倒。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重度脑血栓患者。 只可惜他不是。 所以练习仍要继续。 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 一天下来,他五次掉进山沟,三次滚进河里,等月上树梢回来时,他已是狼狈不堪。 不仅筋疲力尽,连衣服也被划的破破烂烂。 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他痛苦不堪,甚至想要放弃。 不朽星辰并未鼓励,也未斥责,只是淡淡说道:“桌上有饭,吃完再睡。” 深夜醒来,古义酒看到了在烛光下捧着针线,为他修补破衣的师傅。 那放弃的念头自然就淡了。 待到第三十天的时候,古义酒终于将步数压缩到一半,代价则是不时发生的平地摔。 他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自己拌自己如同家常便饭。 但他已能分辨那些纷杂的信息,逐渐开始适应。 这天他砍柴归来,看见了在树林里乱转的前南佐泗。 区区树干,可无法阻挡他那肥胖的身躯。 前南佐泗看到古义酒顿时一喜,连忙唤道:“小郎君,可还记的在下?” 古义酒当然记得,得知对方是来拜访不朽星辰的,便将他带了回去。 因为对方拿着许多礼物。 有点心,也有酒。 山上清苦,古义酒也并不迂腐。 只要是人,便要吃饭,哪怕剑术高超,也不例外。 他一直记得,不朽星辰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 古义酒在门外,一边劈柴一边听着屋内两人的谈话。 胖商人和版画师对面而坐,前南佐泗伏在不朽星辰面前,先是感谢了当日的救命之恩,然后便说出了来意。 “恳请星辰姑娘移居山下,我愿侍奉衣食,以上宾待之。” 不朽星辰微微躬身道:“多谢前南先生厚爱。在下区区山野之民,无才无德,不敢叨扰。” “星辰姑娘太谦虚了。”前南佐泗继续说道:“那日蒙您搭救,才知您身怀绝技。如今世道混乱,人心不古,唯有神剑可保一方安宁。前南佐泗自有私心,但若是姑娘下山,不止我前南一家,周遭百姓也可受到庇佑,正是两全其美。” 不朽星辰微微摇头:“前南先生高看在下了。在下既无救世之心,也无悯人之德,所谓百姓安危,与我并无瓜葛。那日救您,不过是恰逢其会,您不用挂念。” “不不,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前南佐泗必不敢忘。”胖商人仍不死心,劝道:“您可是怕山下拥扰,乱了您的清修?请放心,在下准备了清雅小院,只要没您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连我也不在例外。” 但不朽星辰仍是摇头:“前南先生不用多言,我无意下山。如今天色渐暗,山路艰险,您还是请回吧。” 主人逐客,前南佐泗也不好久留。他起身走到门口,最后一搏道:“星辰姑娘一身剑术,难道就舍得荒废在这山野之中吗?” 不朽星辰淡淡说道:“剑术乃凶杀之术,若是能荒废于山野,便是天下大幸。” 前南佐泗无言以对,只得郁郁寡欢的离开。 古义酒进来问道:“为何不愿下山?” 不朽星辰答道:“我乃不祥之人,所到之地必定血流成河,害人害己。” 不祥之人?古义酒不信,反问道:“那我为何无事?” 不朽星辰淡淡答道:“因为时辰未到。” 古义酒嗤之以鼻,所谓命理玄学,他一向不信。 但他也未争辩,只是转身出门,追上了前南佐泗。 他要与胖商人做笔生意。 “小郎君唤我?”看在不朽星辰的面子上,胖商人十分客气。 “我有一物,想托前南先生贩卖。” 胖商人微微一愣,暗说这山野荒凉,你有何物可卖?但转念一想,却又笑了起来。他仍一心想要劝不朽星辰下山,看在对方的面子上,哪怕古义酒拿出一块石头,他也准备当做金子买了。 古义酒展示了货物。 货物也的确是石头。 但这石头还真是金子,白色的金子! 胖商人当场就给跪了。 因为古义酒拿出的是盐,非是粗盐,而是精盐! 前南佐泗敢对祖宗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盐! 即使皇宫中贵人们吃的盐,也不如此盐精致。 “这盐,小郎君从何处得来?”胖商人激动无比,浑身肥肉也抖个不停。 古义酒答道:“我过滤所得。” 胖商人更惊:“你懂滤盐之法?” 古义酒点头:“略懂。” 所谓滤盐,无非是蒸馏冷凝,虽因工具所限不够完美,但在如今时代,仍是难得的佳品。 前南佐泗一阵无语,师傅剑术无敌,弟子会滤盐之法,这两人莫不是山上的精怪化身? 但商人的贪婪战胜了所谓的好奇心,他急切问道:“不知此盐售价几何?我全要了!” 古义酒却收起了盐袋,拒绝道:“此盐不卖。” 胖杀人差点就骂人了,不卖你拿出来干嘛! 古义酒并没有说谎,这盐乃是他多日辛苦多得,来之不易,自家使用还嫌不够,又岂会贩卖。 粗盐苦涩,不朽星辰吃饭时总是眉头深锁。古义酒本想着用此盐改善,不料却被训斥了一顿。 “食盐宝贵,不可浪费。若是还有下次,为师决不轻饶!” 因工艺所限,一块两三斤的粗盐,最后也只能滤出来半斤左右的精盐。 说是浪费,也并无过错。 之后,古义酒便没再滤盐。 他并非圣人,好心做事却不得好报,自然心中有气。 然后,他便看见不朽星辰在他的饭食中使用精盐,而自己却仍食粗盐。 古义酒便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小郎君,小郎君?” 胖商人唤醒了走神的古义酒。 他问道:“你不想卖盐,为何又唤住在下?” 古义酒微微一笑道:“因为我要卖你滤盐之法。” 胖商人一身肥肉顿时剧烈抖动起来。 第五章 交易 说是滤盐之法,实为点石成金之法。 由不得前南佐泗不激动。 他咽口吐沫问道:“不知这滤盐之法售价几何,我好回去筹措钱财。” 在他看来,这等秘法乃是无价之宝,售价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但古义酒却摇头道:“我不要钱。” 胖商人一愣,傻傻问道:“为什么不要钱?” 古义酒答道:“因为我不缺钱。” 胖商人顿时又想骂人了。 你师徒二人穷的堪比乞丐,说不缺钱是在逗我发笑吗? 但古义酒并无此意。 此山荒凉,山下也只有一穷苦小村,物产匮乏,产出简单,就算有钱,也买不来什么珍惜物件。 所以,古义酒并不缺钱。 他缺的是日常所用物资。 经过多日相处,他也逐渐了解不朽星辰的为人。 对方剑术高超,却无意救世,不插手纷争恩怨,也不在乎国家民族。 但这不意味着对方冷血。在她看来,只要遇到,便是缘分,有了缘分,就有了出手的理由,古义酒便是因此得救。 对方每日雕刻版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一座荒山,一所破屋,就如同她的整个世界,只要身在其中,她便平安喜乐。 要她搬离此处前往繁华城镇,难如登天。 既然身处荒山,想要获取日用杂货,就需要有专人配送才行。 胖商人走南闯北多年,便成了最佳人选。 古义酒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滤盐之法的步骤图解,然后拍拍手说道:“原理便是如此,你回去后可差人琢磨改良,想必还能提高产量。之后你每旬送些日用杂货,果蔬青菜上山,咱们便互不相欠。” 胖商人怀疑问道:“如此简单?” 古义酒点头:“如此简单。” 胖商人抓耳挠腮,又问:“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法子,却不兑现?” 古义酒笑道:“我所求不多,对您来说九牛一毛。前南先生先生家大业大,想必不会做这种竭泽而渔的蠢事。” 胖商人仍不能释怀,咬牙再问:“若我真是做出了那样蠢事,小郎君又要如何?” 古义酒想了想答道:“不如何,再寻商人交易罢了。若仍不行,那便再寻。世人千万,总会有一诺千金之人,你说对吧?” “对对对,我便是那一诺千金之人!”这精盐买卖一本万利,若多一个人知道,他便要少赚一分。胖商人急忙说道:“明日,明日我便让人将日常所用送上山来,保证精挑细选,不敢有误。” “如此甚好。”古义酒点点头道:“不过家师喜净,人多恐她不喜。你让人将货物送到山下小村即可,我自会前去交接。” 胖商人好心道:“怕是货物众多,小郎君一人力薄啊。” 古义酒笑笑:“无妨,山野之人只有力气,若是一次不行,多往复几次便好,全当锻炼脚力。” 胖商人连忙奉承:“小郎君如此刻苦,来日必能继承贵师神剑。” “前南先生谬赞了。如此交易达成,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古义酒说完欲走,却被胖商人拉住了袖子。 前南佐泗老脸一红说道:“在下满身铜臭,不通道理,小郎君所画图解在我看来如同天书。” 古义酒失笑道:“那该如何?” 胖商人急忙道:“还望小郎君不辞辛苦,将此图画于纸上,我好回去交于博学之士研习。” “这个简单。只是我身上并无纸笔……” “小郎君无忧,纸笔我这里便有。” 说着,胖商人就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拿出了一套纸墨笔砚。 纸质略糙,但用来书写已绰绰有余。 见古义酒好奇,胖商人带些自豪说道:“前南家虽经营众多,但主业却是贩纸,故家中老小都习惯随身携带样品供人品评。我常来此处便是为了采购山间嫩竹造纸,向村民贩卖杂货反而只是顺带。” 商人本是贱业,但以纸张为业却多出了几分高雅,连带着胖商人也觉得光彩了不少。 古义酒点点头,真心称赞道:“虽是顺带,却为村民带来一线生机,前南先生此举功德无量。” 胖商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本是炫耀纸张,没想到古义酒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刚在心中骂了一句山野小子不懂雅趣,便听古义酒又说道:“以竹为纸的法子我也略懂一二,只可惜年份久远,细节已模糊不清。待我回去想想,若是有缘,将来便赠与前南先生吧。” 胖商人眼睛顿时瞪的浑圆:“造纸你也懂?” 古义酒敷衍说道:“曾在一古籍上看过。” “比我家纸张如何?” 古义酒微微一笑道:“依古籍所说,竹纸应光滑柔韧,张片均匀,色泽洁白,莹润如玉。前南先生您的纸嘛,就有些……” 有些什么,自不用多说。 胖商人满头冷汗,若是此法为外人所得,他前南家必定一落千丈,再无翻身之地。 这莫非是一个警告? 胖商人看向古义酒的眼神不由慎重起来。 但古义酒却并无此意,只是随嘴一说罢了。 山野多寂寞,可没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反而让心思变的纯净。 他打开装着砚台的盒子,只见其中有一个机关,轻轻一转,便有清水注入。 原来这盒子分内外两层,内层装砚,外层装水,很是方便。 胖商人说道:“此盒乃小女所制,一些技巧杂艺,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虽如此,但胖商人眼中自豪,却掩也掩不住。 古义酒真心称赞道:“此盒精致小巧,实用简单,令千金必是聪慧过人,前南先生可真是有福啊。” “哈哈哈。”胖商人笑的得意,却还是谦虚道:“小技不足挂齿,比小郎君还差的远呢。” 这无疑是口是心非之言。 不过父母偏爱子女乃是天性,古义酒也不介意,只是心中一动,向胖商人说道:“前南先生,我想托您打听个人。” 胖商人拍着胸脯道:“小郎君自管说来,我前南佐泗一生庸碌,唯有在这人脉关系上略有小成。不论你要寻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只要我想找,就定能找到!” “如此便多谢前南先生了。”古义酒拱拱手说道:“我要寻那人是一女子,名叫八千代。” “八千代?”胖商人问道:“可知姓氏?” 古义酒摇头:“不知。” 胖商人又问:“年龄几何?” 古义酒再摇头:“不知。” 何处人士?家中几人?是生是死? 通通不知。 胖商人又想骂人了。只给一个名字,这让他如何去找? 古义酒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便道:“您也不用专门去找,只要平时多留心些,我便感激不尽。” 原来并不着急吗?这样还好。 胖商人松了口气,又好奇问道:“不知这位八千代小姐,与小郎君是何关系?” 古义酒想了想说道:“算是我的债主。” 胖商人讨好道:“嘿,如此小事无需挂念,些许钱财,由我替小郎君还了便是。” 古义酒摇摇头:“我欠她的并不是钱。” 胖商人一愣,好奇问道:“那你欠她什么?” 古义酒略略失神,后无奈笑道:“大概是一条命罢。” 将滤盐图解交给胖商人,古义酒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前南佐泗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如此少年英才,可惜是个瘸子。” 临分别时,古义酒又特意要求明日多带两样东西。 一个是柴刀,一个是酒。 柴刀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现在使用的那把已经残破不堪。 至于酒,则是为不朽星辰准备。 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要求,在前南佐泗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不是没想过雇佣杀手行不轨之事,好独占滤盐之法,但如今却被这一句话所摄,彻底打消了念头。 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敌人,自然也有刀剑伺候。 小郎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遥想当日神剑,胖商人忍不住冷汗连连。 财帛动人心,但总要有命去花才行。正是如此谨慎,才让他赚下了偌大家业。 如今天下不武,忠义凋零,便更要慎之又慎。 一想到此,古义酒的“警告”就变成了“醒世之言”。 胖商人心怀感激的冲着山上一礼,不由感慨。 “真不愧是世外高人,连一幼童,也有如此内涵。” 这么想着,他便对怀中的滤盐图解更信了几分,连忙用手捂住,急匆匆向山下走去。 “回去便让丫头看看,若是假的还罢,若是真的,又怎能为外人所知!” 第六章 酒味 “父亲,成了,成了!”一名少女身穿樱色华服,兴冲冲的跑进了前南佐泗的书房。 “好,好呀!”胖商人看着女儿手中所捧精盐也是激动无比,浑身肥肉边抖边说:“有了此法,我前南家万世无忧!” 那少女十一二岁,容貌端庄,眼神灵动,撒娇说道:“这十日来女儿多番尝试才大功告成,父亲难道不想奖励于我?” 胖商人哈哈大笑:“奖励,自然奖励。不管是胭脂华服,还是金银配饰,你自管开口,父亲绝无二话。” 少女摇头道:“胭脂华服庸俗,金银配饰笨重,我都不喜,女儿只想向父亲讨一辆马车。” “马车?这个简单,不就是区区一辆……”胖商人说了一半突然停住,瞪大眼睛问道:“你要马车作甚?” 少女笑道:“自然是去那山村之中,当面向高人求教学问喽。” 胖商人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不成,绝对不成!如今世道险恶,强人横行。连父亲之前都遇到歹人,你一妙龄少女便更是凶险,此事万万不可!” “父亲!”少女跺脚嗔道:“上次之事乃是家贼作祟,我此次出行小心谨慎,财不露白,自然不会被人惦记。再说天下不武一出,武士绝迹,刀剑封绝,该是比之前更为安稳才是,您勿要多虑。” 胖商人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天下不武,才会世道混乱啊。你还年幼,其中道理分辨不清,才会有此谬论……” “哼,又说我年幼!”少女不满道:“不论是之前墨盒还是如今精盐,不都是我这年幼女子做出来的吗?若是嫌弃,将来我再也不管就是!” “别别别,我的小殿下,算父亲说错话了还不行吗?”胖商人连忙告饶。 少女带些得意道:“那您是同意我出门喽?” 胖商人一阵迟疑:“这……” 少女柳眉一竖:“哼,你若不允,我难道还不会偷溜出去吗?” 如此杀手锏一出,胖商人算是彻底没招,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认命说道:“好吧好吧,待这两日我招募些家底清白的武人浪客,咱们便一同上山寻访高人。” “还要等啊。”少女撒娇道:“不等行不行?” “当然不行。”胖商人严肃说道:“出门在外,安全乃是首位。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父亲宁愿把你绑在家中一辈子!” 少女小声嘀咕道:“胆小鬼。” 胖商人瞪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少女眼珠一转,改变话题问道:“父亲,这精盐销路,您可有打算?” “首选便是宫中贵人。”胖商人想了想说道:“我打算一会进宫一趟。” “正与我不谋而合,那女儿就在家恭候佳音了。” 胖商人怀揣雄心壮志,前脚刚一出门,少女便从房间探出头来。 眼见父亲走远,少女狡黠一笑,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粗布青衣直奔马厩。 “衰九郎,快些备车,去那山脚小村。” 衰九郎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人,看了两眼才认出眼前这个民女打扮的是自家大小姐,他好奇问道:“大小姐,您这是干嘛?” 少女急道:“我要去寻访高人,你快点给我备车,一会父亲回来我可就走不了了。” “老爷不知道您要出门?”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少女翻个白眼:“父亲向来古板,恨不得我寸步不离闺房,他才不放心我一人出门呢。哎呀,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你倒是快些准备马车啊。” 衰九郎左右为难:“马车倒是现成,但护卫一时难以凑齐……” “护卫,又是护卫。”少女不满道:“如今天下不武,再无仗剑行凶之人,护卫不要也罢!” “不要护卫?”衰九郎又问一遍:“您确定?” “自然确定。”少女挥挥手:“行了,快些为我备车去吧。” 衰九郎无奈,只好遵从。临行时,他坐在车架上说道:“大小姐,一路劳顿,您且担待些。此去大概半天路程,咱们下午即到。若是路上遭遇强人,我便引开他们,您趁机逃跑,千万不要现身。” 少女有点感动:“嗯,衰九郎,你可真是忠心。等这次回来,我便让父亲给你增加工钱。” 衰九郎淡淡一笑:“多谢大小姐。路途遥远,您可在车厢内歇息一二,等到了地方我再唤您。” 少女多日以来研究滤盐之术,也的确困乏的厉害,便听了衰九郎之言,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临睡着前她心中暗道,这衰九郎面对褒奖不卑不亢,是个人才,回去后细心教导一番,说不定便能委以重任。 …… …… 古义酒劈好了柴,又浇完了花,然后一瘸一拐的来到屋后。 不朽星辰正坐在树下,对着月亮饮酒。 酒是胖商人前些日子送的,除此之外,还有食材,布匹,调料,器皿和工具。 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古义酒没有说,不朽星辰也没有问。 师徒两人自有默契。 不朽星辰看到古义酒,招手说道:“来,陪为师喝一杯。” 古义酒坐下,两人便开始对饮。 他看的出来,不朽星辰似乎有些开心。 一杯入口,不朽星辰问道:“味道如何?” 古义酒砸吧了一下嘴唇,实话实说:“有些酸,并不怎么好喝。” 不朽星辰嘴角微翘,把玩着手中酒盏说道:“家父曾说,喝酒品的是人心,而不是味道。若是问心无愧,便是浑浊的酸浆,也能如同琼浆玉酿。你觉得不好喝,大概是心有问题。” 古义酒犹豫一下说道:“之前那个人贩子,他有一个女儿……” 刚说一半,却被不朽星辰打断。 “那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现在勿再浪费我的好酒,等你能品出酒的滋味,再来陪我喝一杯吧。” 古义酒苦笑,放下手中的酒盏,打开火上的锅子,随着白雾弥漫,一股鲜香也冲了出来。 锅内是蒸好的螃蟹,如今已经入秋,正是食蟹的时节。 这自然也是胖商人送来的,据说叫做盲珠雪怪蟹,乃是珍品。 他不懂方法,吃的乱七八糟,如同狗嚼牡丹。 不朽星辰看不过去,便动手替他剃掉外壳,挑出蟹肉。 动作不止熟练,而且优雅。 “你吃过这东西?”古义酒有点惊讶。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师傅乃是一介穷鬼,又怎么吃的起如此珍品呢? 不朽星辰淡淡说道:“幼时吃过,那时我跟你一样笨拙,是家母教给了我此物的吃法。” 古义酒好奇问道:“你父母现在人呢?” 不朽星辰一边剥螃蟹一边说道:“父亲忙于事业,不得空闲,已久不联系,母亲则在多年前死于强人之手。” “强人?”古义酒皱眉道:“以你的本事,也报不了仇吗?” 不朽星辰摇了摇头。 古义酒并未多问,只说道:“那我替你报。” 不朽星辰看了古义酒一眼:“那人很强,你恐怕九死一生。” 古义酒道:“总要试试才行。” 不朽星辰将剥好的螃蟹放在古义酒面前:“记住你今天的话。” “我会的。” “多谢。” “不用客气。” 说完这些,不朽星辰拿起酒坛,一仰头就喝了个精光。 “一会送我回房。” 说完这句话,不朽星辰便一头醉倒在地。 古义酒哭笑不得。 他依言将师傅抱回屋内安置妥当,再出门时,却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急急忙忙跑来。 前南佐泗如同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满身大汗,见到古义酒就急忙问道:“小郎君,可曾见到我的女儿?” 古义酒莫名其妙:“你女儿是谁?” 第七章 贼人 山下小村中。 “原来如此,我也帮着寻找吧。”听了来龙去脉,古义酒便如此说道。 胖商人自然千恩万谢。 “山中多曲折,有些隐秘小径只有我才知道。这样罢,你让你的人沿大路搜寻,我一人查探小路。” “也只好如此了,多谢小郎君援手。” “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说完,古义酒便一瘸一拐的没入夜色之中。 一家丁忍不住说道:“老爷,他一个小孩,又是瘸子,顶什么用?” 胖商人立刻训斥道:“你懂什么?有这乱嚼舌根的功夫,还不快点给我出去找人!” 那家丁一缩脖子向外跑去,可刚出去又退了回来。 “老爷,町奉行来了。” 一个神色严肃的魁梧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名叫近藤勇,乃是幕府之臣,主要负责江户城及其周边的司法与治安。 胖商人顿时大喜,连连作揖说道:“近藤大人竟亲自前来,小女此次无忧了,无忧了!” 但近藤勇却眉头紧锁,挥手让下人离去,然后才闷声说道:“前南先生,此次事件极为棘手,怕是不好了结,你最好有些准备。” 胖商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颤声问道:“近藤大人何出此言?” 近藤勇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本不该外传,但如今你也牵扯其中,我便不用避讳。实不相瞒,江户城这一年来常有富家千金走失,多不见踪迹,偶有寻得,也是下场凄惨。” 胖商人傻傻问道:“下场凄惨是何意思?” 近藤勇不忍多言:“女子落入歹人之手,还能如何凄惨。” “不会的!”胖商人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道:“我女儿一向善良,常劝我降低售价,回报百姓,老天爷怎会让她遭受如此劫难?” 近藤勇叹息一声:“大概是老天无眼罢。” “不对!”胖商人一蹦老高,拽着近藤勇的衣领吼道:“既然早有案件在前,为何你们还任由凶手逍遥在外?我每旬向治所供奉钱财,可不是养你们这群废物的!” 近藤勇一把将胖商人推开,高声说道:“前南先生还请慎言!自从此贼出现,治所已着手抓捕多次,其中十三人死于此贼剑下,二十八人终生残疾,他们不愧对祖宗,不愧对将军,亦不愧对百姓,可不是你能随便谩骂羞辱的!” 胖商人仍不能释怀,气呼呼质问道:“那为何还没有抓住贼人?” “这……”近藤勇无言以对,只能长叹一声,躬身行礼道:“因为我才是废物,让那贼人逍遥法外,都是我这个町奉行无能。” 屋内一片寂静,胖商人也如泄气的皮球般再也无力发火。 过了许久,他才问道:“那贼人……十分厉害?” 近藤勇点头道:“他本是武士,善使快剑,曾在八年前的小田原会战中斩首百人,剑术十分了得。后来天下不武法令一出,武士绝迹,他也一落千丈,曾有人见他在码头充当苦力,后又不知所踪。去年年节,江户米商酒井家千金失踪,我奉命前往调查,才发现是他自甘堕落,欲行绑架勒索之事。我虽寻得他藏身所在,但为时已晚,酒井小姐已是被他侮辱。我与他大战一场,因分心保护酒井小姐,不慎让他得空逃脱。至此,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常充当仆人杂役藏于富户家中,以有心算无心,制造祸端无数。” 胖商人震惊道:“我说酒井家怎么匆匆嫁女,原来是……但既然有次先例,你们为何不张贴海捕公文,反而要刻意隐瞒?” 近藤勇板着脸,沉声说道:“因为大将军有令,世道不可再乱!” 一句话,胖商人便哑口无言。 好半晌,他才惨兮兮说道:“好一个不可再乱。试问若无天下不武,世道又怎会混乱?” 近藤勇不敢接话。 胖商人又问:“那贼人样貌如何?” “二十五六,沉默寡言,不喜言笑。” “是了,是衰九郎。”胖商人心如刀绞,忍不住放生大哭问道:“近藤大人,你且照实说来,我那女儿,可还有活路?” “贼人手段凶残,少有活口……”近藤勇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请前南先生早做准备。” 哭声顿时变得更大。 …… …… 老爹在哭,女儿也在哭。 任她再是聪慧,也想不到自己一觉醒来便从千金小姐变成了阶下之囚。 此处是一个山坳,围三缺一,十分隐秘。 自家下人衰九郎一改往日颓废,反而沐浴更衣换上武士长服,显得颇为干练。 “一会我们就要洞房花烛,大小姐也去洗洗吧。此处山泉清澈,你必会喜欢。” 衰九郎的温柔让少女生出一丝侥幸,连连哀求道:“求求你放我走吧,不论你要多少钱,我父亲都会给你。” 衰九郎微微一笑,在少女面前坐下,少女吓的连连后退,缩在角落。 “你不想洗?也好,那便听我讲个故事吧。”衰九郎拿出一柄长剑,一边细心擦拭一边说道:“我三岁习剑,十四岁有成,后受城主赏识,得领武士大将一职。因战功卓著,挣下些许家财,娶了内子。” 说到这里,衰九郎满脸幸福,连擦拭长剑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少女小心翼翼问道:“后、后来呢?” “后来?”衰九郎轻笑一声,又开始擦拭长剑。 “后来将军阁下颁布了天下不武的法令,我侍奉的城主不从,便引来大军压境。我虽奋力杀敌,但还是败了。被收了家财,销了身份,沦为一介百姓。我奋斗半生的东西,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 “好在内子贤惠,不离不弃,常宽慰与我,这才让我重新振作。我想要寻份工作,却除了剑术一无所长。后拉下脸面去码头充当搬运工人,虽说常受人讥讽,但总算有了收入,能够养活妻子,想想这样一生,我亦无怨无悔。” “但老天无眼,内子染病,久不能愈,反而日渐严重。药费昂贵,我只能找富户大家借贷。可除了嘲笑讥讽之外,往往只换得几个铜板,相比药费乃是杯水车薪。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死去,直到她死的那天,我才知道她已有身孕。一尸两命,我便成了孤家寡人。” 衰九郎说着看了少女一眼,问道:“大小姐,你素来聪慧,我想问你,我可有错处?” 少女想了想,老实说道:“你无错。” 衰九郎点头:“是了,我无错,那么错的就是那些富户大家,若是他们肯借钱给我,我妻儿也不会惨死,我要他们偿还,乃是天经地义!” 少女不敢反驳,只好顺势说道:“偿还,我们一定偿还,你要多少钱我们都给。” 衰九郎却摇了摇头:“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妻儿。”衰九郎站起身来,一边解腰带一边说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妻儿,我便要你们陪我妻儿。你且放心,若是你为我生下孩子,我便不会伤你。” 少女能放心才怪,反而是吓的脸色发白,失声大叫:“救命,救命啊!” 衰九郎胸有成竹说道:“你喊也没用,此处偏僻,常人难寻……”话音刚落,他便停下,转身向出口处喝道:“是谁?” 古义酒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小孩?瘸子?”衰九郎摆了摆手道:“快些离去!” 古义酒跟猴子一样在山中跑了半宿,自然不会离去。 他没理会衰九郎,只是向缩在角落的少女问道:“可是前南家千金?” 少女连连点头:“正是。你是何人?” 古义酒答道:“救你的人。” 第八章 速度 古义酒走到少女身旁。 衰九郎没有阻拦,因为在他看来,并无必要。 一个孩童,又是瘸子,没有威胁。 古义酒向少女问道:“可有受伤?” 少女哭泣道:“脚软,怕是不能行走。” 富家子弟就是娇贵,古义酒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然后说道:“无妨,一会我来背你。” 少女看了看衰九郎,如丧考妣:“算了,我在劫难逃,又何必连累他人,你还是快些逃吧。” 古义酒看了少女一眼没再多言,而是左顾右盼,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少女傻了。 衰九郎笑了。 他问道:“你要与我交手?” 古义酒答道:“若是你愿放我们离开,便不用交手。” 衰九郎摇头:“我当然不放。” 古义酒点头:“那自然要交手。” 衰九郎上下打量古义酒,突然发现了他持棒的手法,不由赞叹道:“真是漂亮,如今世道,这般规矩的握剑手法可是少见。小孩,你学过剑术?” “学过。” “学了多久?” 古义酒在心中算了算,答道:“一月有余。” 衰九郎又笑:“你可知我学剑多久?” “不知。” 衰九郎自豪道:“已整整二十五载!” 少女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一个月和二十五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让她根本看不到丝毫得救的希望。 衰九郎又问:“除了握剑手法,你还学过什么?” 少女支起耳朵倾听。她闲时看过些绘本画册,里面主角多是学了绝招奥义,以弱胜强也是常有之事。 但古义酒的回答却再一次粉碎了她的希望,就听古义酒答道:“仅有些行走步法,用于日常练习。” 少女差点就要骂人了,心说走路谁不会,怕是只有你这个瘸子才需练习。 衰九郎也有点惊讶,追问道:“挥剑之法呢?” 古义酒摇头:“未曾学过。” “格挡之法?” “未曾学过。” “刺击?” “未曾学过。” “正手剑,反手剑?” “未曾学过。” 衰九郎一连问了好几种技法,古义酒的回答都是“未曾学过”。 “什么都不会,你还要与我交手?” 古义酒摇头:“你若愿意放我们走,自然不用交手。” “我当然不放。” “那自然要交手。” 衰九郎脸皮一跳,发现说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他抽出长剑,最后警告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古义酒点头:“我知道。” “你会死。” 古义酒继续点头:“我也知道。” 衰九郎抓狂道:“那为什么还敢上前?” 古义酒一笑:“成与不成,总要试试。” 少女感动的无以加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她去死,古义酒的形象在她眼中顿时变得高大。 她细细打量一番,心中羞涩道,这位瘸子哥哥虽是粗布麻衣,但身形挺拔,容貌端正,若是穿上绸缎锦衣,必是一表人才。 如此危机之下,还能诞生这些念头,只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 但那边是诗,这边就是刀光剑影。 衰九郎出剑了,就见小小的山坳里如同腾起了一条银蛇,嘶嘶吐着信子便向古义酒袭来。 古义酒也动了。一剑能斩落两片树叶的剑法再次出现,噗索索的带起一股凉风。 但银蛇一绞,凉风便四分五裂。 古义酒止不住退了几步,在少女身旁站定。他看看掌心中仅剩的一小段的枯枝,只好随手扔掉。 衰九郎狂妄道:“如今你手无寸铁,还要怎么胜我,乖乖受死吧!” 银蛇再次起舞,比之前更快,更凶。 他就是凭着这手快剑斩人无数,挣下了赫赫战功。 如今用来杀一个孩子,易如反掌! 蛇吻无情,距离古义酒的脖子不过一指。 但古义酒却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凭空出现的白练。 那白练如此璀璨,像是九天银河,让衰九郎想了起与妻子一同赏星的日子。 妻子曾在星光下起舞,很美。 然后这幅画面便染上了血色。 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 衰九郎捂着脖颈,有血从指缝间渗出。 他用镂空的声音问道:“你用什么杀我?” 古义酒转过身,展示了手上的物件:“纸。” 一张薄薄的竹纸软软踏踏,边缘却沾着血色。 少女惊讶的向怀中一摸,才发现习惯随身携带的竹纸样本已不翼而飞。 衰九郎难以置信的问道:“纸也能杀人吗?” 古义酒答道:“只要够快就行。” “你骗人,我也善使快剑,我为什么不行!” 古义酒认真想了想,说道:“大概因为你还不够快。” 衰九郎双目一挣,就此死去。 到死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位以快剑闻名的武士,会被一个瘸子说“还不够快”。 古义酒扔掉了血纸,走到少女面前转身蹲下。 “上来吧,我送你回去。下回不要再乱跑了,你父亲很担心你。” 朴实的话语却格外的温暖,让少女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她一边大哭一边道歉:“对不起……” 古义酒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一笑,背起了少女。 少女趴在古义酒并不怎么宽阔的肩膀上,觉得一片安心。 随着脚步摇晃,虫鸣草声,少女便不知觉睡去,再醒来时,已回到了熟悉的闺房。 “谢天谢地,我的小殿下总算醒了。”前南佐泗老泪纵横,握住女儿的手不放。 少女眼圈顿时红了:“父亲,对不起,我不该乱跑,我好想你……” “莫怕莫怕。父亲就在这,一直陪你。” 父女俩大悲大喜,又哭又笑,此番温馨,难以言表。 “父亲,救我回来的那位瘸子哥哥呢?” “送你回来,他便走了。” 少女脸上一红,微嗔说道:“你为何不留下人家款待,也好让女儿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留了,但没留下,他说明日一早还要砍柴浇花,不便久留。真是的,我前南家的锦衣玉食,难道还不如繁苦农活吗?”胖商人吐槽完毕,又一拍脑门说道:“对了,他还托我给你带句话。” 少女心中一喜,急忙问道:“什么话?” 胖商人学着古义酒的语气道:“他说,‘如今道路艰险,贼寇横行,请小姐勿再以身犯险。待将来世道平稳,往来通畅,你我再见不迟。”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恍然:“那位瘸子哥哥,就是教给父亲滤盐之法的高人?” 胖商人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其实他比你还年幼二三年,你唤他哥哥却是错了。” 但少女却早就陷入了自我幻想之中,压根没听到父亲的话。 她在心中美滋滋想到,瘸子哥哥学问深奥,剑术高强,真是文武全才,比其他庸碌男儿强了何止百倍千倍,若是将来能与他…… 与他什么? 少女已是羞红了脸,不敢再想。 胖商人见状担心问道:“你脸红的厉害,可是风寒引出了热病,父亲这就叫大夫来帮你诊断。” 少女连忙拉住了父亲:“女儿没事,您勿要担忧。倒是有一事相求,恳请父亲答应。” 胖商人嘴角一抽:“你刚刚遭逢大难,就别再往外面乱跑了吧。” 少女摇头:“我自不会再让父亲担心,只是有封信件,想请父亲转交给瘸子哥哥。” 胖商人心中大定,喜道:“只要你不乱跑就好。不就是送信吗?这事简单,我每旬都要差人送些日用杂货上山,一起送了便是!” 少女向父亲道了谢,心中默念了一句“世道平稳”,便觉得原本懵懂的人生突然有了方向。 第九章 收获 前南家的千金叫做帛兰宁,古义酒是看了信件最后的署名才知道的。 胖商人为了表达谢意,第二天便送了大量礼品上山,其中就有一封帛兰宁小姐的信件。 信中先是感谢,然后便是提问。 比如水为什么遇热会蒸发,又为什么遇冷会凝结等等。 古义酒都在回信中一一解答,准备下次前南家来人时再托为转交。 他没什么启发科学萌芽的意思,只是觉得好玩。 写好了信,他便放下精致的毛笔,拿起了粗糙的柴刀。 很快,节奏感十足的劈柴声就在这所山中小屋前响起。 没一会,不朽星辰便走了出来。 古义酒擦了擦汗,歉意道:“抱歉,吵醒你了吗?” 不朽星辰摇了摇头:“吵醒我的不是声音,而是味道。你身上有股怪味,扰了我的清梦。” “怪味?”古义酒“咔嚓”一声将一段粗枝劈开,头也没回的说道:“大概是血腥味吧,我昨晚杀了个人,不慎把血染在了手上。” “血腥我早已习惯,又怎会奇怪。”不朽星辰走过来在古义酒身侧嗅了两下,琢磨说道:“好像是白梅的香味。” “这你也闻的到?你是属……的吗?” 在不朽星辰锐利的眼神下,那个“狗”字古义酒愣是没敢说出来。 他挠挠头道:“除了杀人,我还救了个人,是前南先生的女儿,这白梅香应是她身上的胭脂味。” “胭脂吗?”不朽星辰略微出神,摸出酒壶又喝了起来。 古义酒好心劝道:“刚醒来不要饮酒,容易伤身。” 但不朽星辰却并未搭理,只是问道:“可有收获?” 古义酒莫名奇妙:“什么收获。” “杀人的收获。” 古义酒哭笑不得:“杀人必须要有收获吗?” “当然。”不朽星辰意外的认真:“若是杀人一无所获,那被杀之人岂不太可怜了。” 古义酒突然觉得有点道理。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一直在骗我对吧,星转辰移根本不是步法。” 面对质问,不朽星辰稳如泰山,她淡淡反问:“我何时说过星转辰移是步法了?” 古义酒顿时无言以对。 不朽星辰嘴角微弯,喝了口酒又问道:“若星转辰移不是步法,那你觉得它是什么?” 想了一盏茶的功夫,古义酒才答道:“它是一种理论,剑术的理论。若我想的不错,它代表的应该是速度。” 所谓步法,不过是一道“例题”,仅是为了便于理解而设,真正的目的乃是阐述理论,从而让学习者推导出正确的“公式”。 得了“公式”,便可一理通,百理明。 星转辰移所代表的公式,便是“速度”二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正因如此,古义酒才能以纸杀人。 他终日计算路线,脑力早已远超常人;又常往来崎岖,体魄也高人一等。 衰九郎剑势虽快,却不够复杂,远不及山林间的枯枝杂草,古义酒只看了一眼,便寻得八九处破绽,反击之法也应运而生。 于是他便胜了。 “强者活,弱者死,相比人心,剑术就是这么简单。”不朽星辰说道:“既然杀了人,就要有所收获。我给你一晚时间琢磨,若明早时你还挥不出让人满意的剑,你便不配做我的弟子,就此下山去吧。” 古义酒一愣,然后苦笑,谁能想到突然就迎来了期末考。 不及格就开除,还真是有师傅的风格。 但如何才能挥出“能让人满意的剑”呢? 古义酒两眼一抹黑,完全抓瞎。 毕竟,他只是个连挥剑都没学过的初学者啊。 古义酒坐在地上想了半天,仍是不得其法。看到劈了一半的柴堆,干脆起身继续劈起柴来。 劈完了柴,他又去浇了花。 这两件事情忙完,已到了晚饭时间。 饭桌上古义酒也并未向师傅请教,反是颇为兴奋说道:“花田长势不错,看那样子,大概再过几天便要开花。那时刚赶上中秋月圆,我替你温壶酒,咱俩一同赏月如何?” 不朽星辰好奇问道:“何为中秋?” 古义酒答道:“我家乡的一个节日,特指每年的八月十五。”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却对古义酒的建议不置可否,只说了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便拿起刻刀,在烛光下一笔一笔的开始雕刻版画。 古义酒收拾了碗筷,打扫了屋子,又磨了柴刀,这才得闲,想起要思考一下明日的考题。 但想着想着,他便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梦中看见了肮脏男人,也看见了衰九郎,凉风与银蛇纠缠不休,最后却被一道亮如银河的白练所取代。 他睁开眼时已是早晨,身上满是昨晚的落叶,不朽星辰就站在他面前,见他醒来,便淡淡说道:“出剑。” 古义酒抖落掉身上落叶,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 不用去想,招式便信手拈来。 就见枯枝一扫,如银蛇翻腾,带起凉风拂面,看似一击,又化为万千。 只听古义酒轻喝一声:“无边落木萧萧下!”就有数不尽的树叶飘然落下,每一片的正中都被刺出了一个小洞。 然后他突然剑势一转,由繁入简,万千归一。那枯枝一抖,带起阵阵风声,如同是银河落地,势不可挡。 “不尽长江滚滚来。” 随着一声脆响,柔软枯枝竟然刺穿树干,从后面透出一截来。 古义酒十分得意,对不朽星辰说道:“师傅,我这招你可满意?” 不朽星辰面无表情,只给了两字评价:“垃圾。” 古义酒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服争辩道:“哪里垃圾了,你看树干,树干都被我刺穿了啊。” “剑术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刺树的。你的招式杀气不足,所以垃圾。”不朽星辰的话让古义酒的心凉了大半,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考官的喜好。师傅可是最喜欢把人斩成碎块了,自己不刺人却刺树,这不是正怼枪口上嘛! 正当古义酒考虑着是不是拉下小脸,抱着师傅大腿求一次补考机会什么的,就听不朽星辰又说道:“剑招虽然垃圾,但招式的名字却颇为雅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嗯,我很喜欢,就算你合格了吧。” 古义酒哑口无言,竟然这样也行? 杜甫大人,我谢你全家! 第十章 新选 如果说之前古义酒是一年级的新生,那么通过了期末考的现在,大概就是升了上二年级。 “无边落木萧萧下”专注出剑频率,一秒内出剑次数越多越好。虽威力稍欠,但胜在广阔,如同是林中落叶,纷纷扰扰,让人避无可避。 “不尽长江滚滚来”则把剑速提升到了极致,如同江水涌动,大浪来袭,你看见它时,便已无法躲开。 如此合二为一,便成了一招。 古义酒觉得还行,但不朽星辰却视如儿戏。 在她看来,只有招式名字颇为雅致,值得挂念。 她在版画中刻下这两句诗,连带那副普通的江水竹林图也带上了几分豪迈,竟是头一次卖出高价,得了不少钱财。 古义酒纳闷问道:“如今衣食无缺,你为何还要雕刻版画。” “因为喜欢。”不朽星辰淡淡说道:“我幼时心愿,便是做一名版画师,只可惜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古义酒奇怪道:“难道你现在不是版画师吗?” “不全是。” 古义酒一头雾水:“什么叫不全是?” “因为我有时还需做一名剑客。”不朽星辰看看天上已经接近满圆的明月,淡淡说道:“收拾一下,明日随为师出趟远门。” “出远门?”古义酒微微惊讶道:“要离开多久?” “一月左右。” “那花田怎么办?”古义酒纠结道:“眼瞅那边就要开花了,若是无人照料,怕是三两天便要凋零。” 不朽星辰却道:“我种了七年花,一次也没看过花开。” 古义酒不解道:“不看花开你种花干嘛?” “因为有人送了我种子。” 这个答案简直无懈可击。 古义酒一脸纠结问道:“缓两天不行吗?” 不朽星辰摇头:“不行。” “事情很急?” 不朽星辰再摇头:“不急。” 古义酒疑惑道:“那为什么不能缓两天?” “因为我在商队中订了席位,他们明日启程。”不朽星辰淡淡说道:“车不等人,误了时辰,也不退钱。” 古义酒顿时就给跪了。 说起这等庸俗之事还能保持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自己的师傅贼强! 第二日,两人便携手下山,随着一只商队向西方行去。 山中小屋难得安静下来,但不多时便被新的喧嚣打破。 两匹骏马停在了小屋门前。 马上下来两人,一人是江户町奉行近藤勇,另一人则是个略有些斯文的青年人。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近藤勇向那个青年人说道:“山南,你去敲门,稳重些,不可失了礼仪。” 山南嗯了一声,正了正衣装,便上前扣门。 近藤勇此次前来,是为求贤。 他看了衰九郎的尸体,咽喉被利剑割破,出剑之人干的十分漂亮。 扪心自问,他也做不到更好。 对前南佐泗几番询问,那商人都以忠义为由,不愿透漏搭救之人行踪。最后还是他拿出官威相逼,前南佐泗才隐晦告之了此山所在。 于是,他便携着副手山南敬助匆匆赶来,在山中转了半天,才找到这所小屋。 非是他不知矜持,而是如今世道,他已力不从心。 天下不武一出,武士绝迹,妖魅魍魉却层出不穷。 他曾向师傅请教,为何封印了刀剑,反而祸事频生。 “因为好人皆遵纪守法,不再行侠;但恶人却对法规道德视若无睹,横行依旧。此消彼长之下,这世道自然是越来越乱。” 那该如何救治呢? “无它,以杀止杀。” 所以近藤勇成了江户町奉行,希望能以手中利剑震慑恶徒。 可他的震慑力并不够强。 如今作乱的可不止蟊贼,更有落魄武士。那些人中有的连近藤勇也要自愧不如,仅凭治所招募的平常兵卒,自然不是对手。 近藤勇需要更强力的手下。 他也一直在这么做。 就比如跟他一块前来的山南敬助。 别看这个青年人略带斯文,却在文武方面都非常优秀,因为在比斗中败给了近藤勇,便甘心为其所用。 这样的人还有几个,虽不多,但也不少。 比之平常兵卒,更强,更狠,也更有威慑力。 一支强兵,正在近藤勇手下成型。 “町奉行,屋内无人。”山南敬助的声音打断了近藤勇的回想。 “无人?” “是,可能是出去了,要等等吗?” 近藤勇突然看到了花田,然后叹了口气。 “不用了,回去吧。” 山南敬助惊讶道:“为何如此轻易放弃?” “非是我弃他,而是他弃我。”近藤勇指着花田说道:“此田规整,埂垄分明,定是费过功夫。但你看那花枝低垂,显然是未施水肥。这说明什么?” 山南敬助也是聪慧之人,脱口而出道:“说明此田日日有人打理,但唯独今日却忘了给花浇水。” “非是忘记,而是离去。”近藤勇长叹一声道:“大概是高人自知暴露了行踪,不愿被扰,干脆便抽身而去了。” 山南敬助难以理解:“我等又不是恶人,为何躲避?” “高人自有喜恶,谁又说得清呢?”近藤勇苦笑:“回去吧,你我外出多日,怕是积压了不少案件公文。” “不再寻了?” 近藤勇也是洒脱:“缘分未到,不必强求。” “真是可惜。”山南敬助叹气说道:“听闻城中又出了剑术高手,本以为这次能求得贤才与之抗衡,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近藤勇却摇了摇头:“天下贤才众多,这里没有,不见得别处没有。我已说服师门相助,有了天然理心流支持,日后贤才必定源源不断。” “可私自招募,怕是将军阁下那里不好交代。”山南敬助话音刚落,便看见近藤勇一张黑脸上透着笑意。他先是一愣,然后猛然醒悟,惊喜说道:“难道您的疏奏已被通过?” “哈哈,正是如此。将军阁下已经同意我挑选贤才,新成一组!” “太好了!”山南敬助振奋说道:“天然理心流闻名天下,贵师内藏助大人更是先皇亲口御点的剑圣。有他相助,定能一扫寰宇,还天下太平!” 近藤勇却摇了摇头:“家师年迈,已封剑多年,无意出山。” 山南敬助略略失望,后又笑着说道:“那也无妨,天然理心流因材施教,不拘一格,门下弟子皆是不出世的英豪。前些年就听说有个叫做土方岁三的人一剑杀两熊,这些年又听说有个九岁的孩子用竹枝刺瞎了鹰眼。” 近藤勇插嘴道:“你说的那个孩子叫做冲田总司。” “对对,就是冲田总司。”山南敬助急切说道:“大人,您可一定要把这两位请回来啊!” “放心,我已经在谈了。土方大概八九不离十,冲田可能还要在等两年,毕竟她还年幼。” “这就好,这就好。”山南敬助长出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放回道了肚子里。突发奇想的,他张嘴问道:“大人,新机构可有命名?” “名字啊……”近藤勇想了想说道:“既然是挑选人才,新成一组,那便叫做新选组吧!” 第十一章 箭雨 野外的一处湖边,此刻正人声鼎沸。 驴马卸掉了笼头,悠闲啃食嫩草;姑娘们结伴去湖边打水,嬉嬉笑笑;男人们好不容易得了休闲,都是脱了草鞋,赤脚坐在石上,一边抽着烟袋一边偷瞧女子。 这就是古义酒和不朽星辰所在的商队。 如今世道混乱,人们往往结伴出行以保周全。商队雇佣护卫,更是妥当,便有不少人投靠,缴纳些许费用,好能一同行走。 此刻到了饭时,商队主人便寻得此处供大家休息,不多时便有炊烟升起。 古义酒和不朽星辰皆厨艺不精,在家尚可凑活,却没有野外烹煮的手段,便草草吃了两三个饭团充饥。 待到饭后,人们拿出随身物品交换贩卖,叫卖之声此起彼伏,颇为热闹。 商队的护卫们也趁机挥剑展示绝技,数柄长剑上下纷飞,竟意外的整齐,引的男女老少叫好不断,也赚了几枚铜钱。 古义酒和不朽星辰也蹲在一旁,虽是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天,但两个穷鬼显然没有给钱的意思,满脸写的都是白嫖二字。 突然,不朽星辰站了起来,古义酒好奇扭头,就见她向一农妇问道:“你这糯米糕售价几何?” “三个铜板一块。” 不朽星辰皱眉:“好贵。” 那农妇又道:“若你有些针线绣品,也可交换。” 不朽星辰摇头:“不曾有。” 农妇翻个白眼:“那就是三个铜板。” 不朽星辰顿时僵在原地。 古义酒哑然失笑,没想到师傅竟会喜欢那种小孩子才吃的零嘴,回来可要好好嘲笑一番。 正想着,突觉劲风扑面,他抬头一望,就见一柄利刃当头劈下,其声势凶猛,惹的围观众人一片惊呼。 但古义酒却依旧蹲着没动。 因为那剑斩不到他。 果然,剑刃在他身前转动,漂亮的一扫,切下了一只路过蝴蝶的翅膀。 众人顿时大声叫好。 挥剑那人正是商队护卫之一,他得意的向周围拱拱手,又带着几分嚣张的向古义酒问道:“小孩,你可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术?” 古义酒并未见过人斩蝴蝶,所以老实答道:“未曾见过。” “既然未曾见过,难道你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古义酒这才明白,对方是来讨赏的。 只可惜他身上无钱,一时便有些尴尬。 好在商队主人一声令下,启程上路,这才稍稍替古义酒挽回了些许尊严。 “吾等舍命相护,却连一个铜板也如此吝啬,真让人寒心。”护卫留着两撇八字胡,走时仍在唠叨。 护卫首领是个中年汉子,见状便开口训斥:“好了,休要再说,赏不赏钱乃是他人自愿,勿要强求。而且护卫百姓本是应该,吾等即为武士,自该有所担当!” “哼,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武士,咱们不过都是些不收人待见的废物罢了。” 护卫首领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只能长叹一声,默默招呼众人回归岗位。 古义酒看完了这一切,便回了车厢,没一会,不朽星辰也回来了。 “糯米糕呢?” 不朽星辰仍在纠结:“未买,总觉得有些贵了。” 随着车厢一晃,商队便重新启程。 大概半个时辰过后,商队进入了一条峡谷。 没一会突然停下,还传来护卫们的阵阵呼喝声。 古义酒下了车,才发现是遭遇袭击。 贼人们都在悬崖两侧,也不进攻,只是扔些石子杂物,有人不幸中招,痛呼连连,让场面变得有些凄惨。 “都别慌,石块细碎,小心躲避即可!”护卫首领大声喊道:“这些贼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该是附近流民,算不上山贼。大家忍耐一会,他们见吓不跑我们,便会自行离去了。” 护卫首领经验丰富,说的丝毫不差。那些贼人饥寒交迫,无力战斗,本就是虚张声势,只想扔些石头吓跑众人好不战而胜。如今见下方应对有度,不慌不乱,便泄了心气,连碎石也越发稀疏了。 护卫首领脸上一喜,本以为贼人会知难而退,但没成想那些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竟是拿出了二十多张用树枝草绳做的粗糙短弓! 护卫首领顿时亡魂大冒。 若是平地,这种破烂自不被他放在眼中,但偏偏此刻是以高打低,这些短弓就成了一张张催命符。 他没有学问,不知重力,但他有足够的经验,知道射手占据高位是如何可怕。 他的数位好友,便是如此被狙击而死。 好在多次生死之间,也让他有了些应对之法。他知道,对方人数不多,此刻若是躲入车底,便能苟全性命。 但他却拔剑出鞘,大声下令道:“众护卫听令,保护百姓为先!组成人墙,以剑挡箭!” 以剑挡箭,无异于天方夜谭。 首领知道,今天大概又要有好友死去。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只因为如此才不负忠义。 数十根箭矢嗡的一声射出,箭杆是略加修建的枯枝,箭头是粗略打磨的石片,但就是如此简陋的破烂,却在重力的作用下加速,变快,如同是狂暴的雨,哗哗落下。 之前讽刺过古义酒的八字胡护卫面色一白,浑身发抖,长剑竟是吓的脱手。 首领看到了,却无意责罚。 虽吓得失了剑,但之前仍能挺身而出,便无愧祖宗。 剑术不精,尚可练习;若心术不正,才无药可救。 但首领现在只恨自己剑术不精,不能扭转乾坤。 箭矢如雨,如今已大雨倾盆。 首领急的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 就在他以为那人必死之时,一只手突然接住了即将坠地的剑。 手是古义酒的手。 这是他今生第二次握剑。 多亏不朽星辰的教导,他握剑的手法格外漂亮。 护卫首领十分惊讶,认出他是那个看表演不给钱的的小孩。但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来了又想干什么? 古义酒下一秒就公布了答案。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团风便猛的炸开。 首领仿佛看到了无数落叶被这狂风一卷,与天空中的雨水撞在了一起。 再仔细一看,落叶不是落叶,雨水也不是雨水。 只有剑尖与箭尖在不停碰撞。 如同是雨打绿叶,让人如痴如醉。 他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以剑挡箭。 众护卫目瞪口呆,因为箭矢都被拨开了,没有一支遗漏。 首领咽口吐沫,用干哑的声音问道:“你出了多少剑?” 古义酒想了想道:“他们射了多少箭,我便出了多少剑。” 首领无语,那箭矢洋洋洒洒,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也就是说,古义酒起码也能一息之内刺出三十剑吗? 八字胡更是羞愧难当,人家明明身负高超剑术,自己竟还有去炫耀剑法,真是放肆。 古义酒将长剑交还给他。 他连忙双手接过,恭敬说道:“多、多谢相救!” 古义酒淡淡一笑:“你为我演了一招,我也还你一招,用不着谢。” 可我那一招只值几个铜板,你这一招却值数条人命啊! 这么想着,八字胡便更加惭愧。 见山崖两边的贼人离去,古义酒也没了再逗留的理由,他向周围人拱拱手,又钻进了属于自己的车厢。 第十二章 星陨 不朽星辰静静坐在车厢内,见古义酒进来,问道:“山贼?” 古义酒摇了摇头:“听说是些流民。” 不朽星辰又问:“杀光了吗?” 古义酒诧异道:“当然没有,只是些流民用不着赶尽杀绝吧?” 不朽星辰却摇了摇头:“该杀的。” 古义酒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流民比山贼更可怕。” 果然,事情被不朽星辰说中。 商队行了二三里路,那伙流民便去而复返,而且变的更加疯狂。 他们竟然用树干当杠杆,硬生生把一块马车大小的山岩撬了下来。 滚石奔腾而下,在山岩上磕磕碰碰,声势非凡,远非轻飘飘的箭矢可比。 峡谷紧凑,又挤着大量车马,根本无处可逃。 商队众人无不心惊胆颤,别说护卫们,就连古义酒也束手无策。 但他还是跳下了车。 不朽星辰拉住了他:“你挡不住。” 古义酒道:“总要试试。” 不朽星辰还是那句话:“你挡不住。” 古义酒眼瞅巨石越来越近,不忍道:“难道就此袖手旁观?” 一句话刚刚出口,他便被不朽星辰拉了个跟头。 “并非袖手旁观。”不朽星辰敞开斗篷,手按剑柄,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你挡不住,但我可以。” 古义酒顿时放下心来。 人们都在向后跑,唯有不朽星辰逆流而上,如此便是潇洒。 “这是我派第二招,星陨石浪。看仔细些,我不做二次。” 古义酒先是一愣,然后一喜,可算是能学新招了。 他嗯了一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生怕漏掉细节。 毕竟不朽星辰的剑很快,稍有不慎就转瞬即逝。 但令古义酒意外的是,这次的剑却一点也不快。 不仅不快,甚至还有点慢。 不朽星辰从刚才开始拔剑,如今走了二十多步,那剑才拔出了一小半。 古义酒看看巨石,觉得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剑还没拔出来,师傅就要变成师傅酱了。 就算是专为演示放慢了速度,这也慢得太过了些。 好在后来加快了速度,终究是在巨石落下之前拔出了剑。 然后不朽星辰就摆出了架势,长剑指天,如同幼童初学一般,开始慢悠悠的向下劈砍。 古义酒看得明明白白,却比上次看不明白时还要不明白。 且不说距离巨石落下还有几息,如今就开始挥剑实在太早,就说这挥剑的速度慢如蜗牛,就算真砍中了巨石,又如何够力阻挡? 护卫首领正招呼其他人后退,此时才看到不朽星辰,有心想要去拉她回来,但头顶黑影一现,却是为时已晚。 马车大小的巨石翻腾而下,与其说是长剑劈中了岩石,不如说是岩石砸中了长剑。只听咔嚓一声,刀身陷入石中,不朽星辰脚下地面也崩出大片蛛网裂纹,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瞬她就会被巨石砸断,变成肉泥。 但随着一声轻喝,白色的斗篷随风起舞,不朽星辰仍如青松般挺拔,反而是巨石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然后猛然爆出一声闷响,在空中炸裂。无数碎石如同被强弩激射而出,扑簌簌的打向两边山崖。击中岩石的还罢了,不过是炸出一个个小坑,有些打在拦路的流民身上,直接就是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让人干脆无比的死了。 护卫首领在一天之内第二次目瞪口呆,他有点怀疑眼前女子是不是人。 那么大一块岩石,怕是千斤不止,就这么被一剑斩成了碎片,这真的还是剑术吗? 不朽星辰从他身边走过,淡淡说道:“都杀了吧,这次别再心软。” 首领一个激灵,恭敬说道:“是。” 不朽星辰回来,向发呆的古义酒问道:“可看清楚?” 古义酒回过神来,摇头说道:“看的清楚,却不明白。” 不朽星辰又问:“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古义酒苦笑:“大概是不想明白。” “那就是明白。” 古义酒点头:“嗯,的确是明白。” 一句话说完,他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 …… 古义酒病怏怏的躺在车厢中,不朽星辰以膝为枕供他休息,还不时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 “我想不通。”古义酒有气无力的说道。 “那就继续想,直到想通为止。”不朽星辰平淡回答。 古义酒恳求道:“你身为师傅,难道不该为我指点迷津吗?” 不朽星辰却摇头:“我说出来的是我的剑,你想出来的才是你的剑。” “我身为弟子,学的不就是你的剑吗?” 不朽星辰淡淡说道:“你学我的剑,便永远都胜不了我。” “我为什么要胜你?” “因为你答应过我,要替我报杀母之仇。” 古义酒顿时放弃了胡闹,嗯了一声,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变得如此,正是因为见识了不朽星辰展示的第二招。 第二招名为“星陨石浪”,与第一招“星转辰移”不同,它意外的的简单,古义酒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理论。 如果说星转辰移讲的是速度,那么星陨石浪讲的就是力量。 慢腾腾的剑能击碎巨石,自然是因为力量巨大,这个道理简单无比,怕是连三岁孩子都看的明白。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简单,反而让古义酒无法理解。 星转辰移是轻,是快;星陨石浪是沉,是慢。 两种理论代表了两种剑术,不论单把哪一种练到极致,都足以傲视群雄。 可不朽星辰却告诉他,现在这两种剑要一起练。 古义酒顿时就理解不能了。 他想不通,剑怎么才能又快又慢,又轻又沉。 如此截然不同,好比水火相克,阴阳互逆,如何相融? 他在脑中演练,但两种理念互相冲突,激烈碰撞,甚至干扰乱了神经,让他产生强烈的眩晕感,进而忍不住呕吐起来。 就好比是常人晕车,眼睛通过观察窗外告诉大脑“自己在动”,但身体却坐在座位上向大脑表示“自己没动”,所以便会产生不适。 简单来说,古义酒不是“晕车”,而是“晕剑”。 他现在只觉双眼昏花,两耳嗡鸣,站也难受,坐也难受,唯有躺下才能稍稍舒服一些。更严重的是食不下咽,不论是咸是甜,是干是稀,就算强忍着咽下去,没一会也要尽数吐出来。只短短一个下午,他就变得面色苦黄,着实被折腾的不轻。 古义酒心中苦笑,别人练剑都是越练越壮,怎么到他这反而越练越虚,不是瘸腿就是头晕,自己学的该不会是七伤拳的兄弟七伤剑吧? 正这么想着,护卫首领的声音突然在车外响起。 “吾等忙着追捕那些流民,回来才听闻小郎君得了车疾,我这里有些成药,药效显著,还请勿要嫌弃,一定收下。” 之后便伸进了一只手掌,掌心放着一个精致小盒。 所谓车疾便是这个时代对晕车的称呼,古义酒不是晕车,所以也不想浪费人家的药,刚开口说了句:“我不是……”便被不朽星辰捂住了嘴。 “多谢馈赠,感激不尽。”不朽星辰对着车外一礼,接过了小盒。 护卫首领似乎十分开心,连声音都高了几分:“您二位搭救在先,该是我等感激才对,区区药物,不敢居功。我就在车外,有什么需要,唤一声便是,我必定不敢怠慢。” 如此说完,他便去了。 古义酒向不朽星辰问道:“为何拿他的药。” “这药虽不对症,却能让你舒服一些。”不朽星辰打开药盒,用手指挑了些药膏,涂抹在古义酒太阳穴上。 古义酒顿时觉得一股清凉,好似连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药?” 不朽星辰淡淡答道:“好药。” 古义酒还想再问,却听外面传来一阵细语。 “老大,商队主人不愿给那些流民食物。” 首领不满道:“断头饭也如此吝啬?不过是区区几个饭团,值几个钱?” “我也这么说了,但人家就是不允,我也无甚办法。要我说,那些流民害的咱们险些丧命,干脆一剑送他们上路。断头饭这等仁义,不要也罢!” 首领沉默半晌,微微一叹说道:“去吧,拿我们的钱财买些饭食送来。” “什么?拿咱们的钱?凭什么!之前为小恩公买药已经把钱财花了大半,但那是报救命之恩,咱们都心甘情愿。如今让咱们出钱去给这活流民买饭,我不干!” “别忘记我们也曾是流民,正是有人施舍了一口剩饭,我们才活的下来!” 另外那人沉默不语。 首领叹了口气:“如今世道,我等无能,救不了人,至少让他们饱着离去,便是积德行善。” “可花光了钱,您的小千寻怎么办?她可是三年都没穿过新衣了。” 首领沉默一下,略带苦涩的一笑道:“无妨,那孩子懂事。” 另外那人长叹一声,不再争辩,去寻商队主人买粮。 古义酒看着车厢天花板说道:“这药似乎很贵。” “既然是药,自然很贵。”不朽星辰淡淡说道:“这份人情,记得偿还。” “是。” 第十三章 举荐 护卫们挖了个大坑,坑边便是那群流民。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个个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好似被吸了魂魄,像鬼多过像人。 护卫们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饭团。 流民们知道,这是断头饭。 但他们还是吃的十分认真。 一边吃还一边不住的说“谢谢”。 待吃完了饭团,护卫领便一声令下:“拔剑。” 护卫们纷纷长剑出鞘,高悬不下。 临动手前领问道:“可还有遗言?” 流民以额触地,露出脖子,仍是在说“谢谢”。 领握紧了剑。 “斩!” 数十颗头颅便翻滚着落入坑中。 这就是古义酒看到的全部。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不朽星辰会说流民比山贼更可怕了。 山贼虽为非作歹,但眼中仍有希望。 这些流民却没有。 古义酒不明白,人怎么会活成这样? 车厢内一直闭目养神的不朽星辰突然开口:“我去年来时,湖边不远就有一村。虽人丁不旺,但世代以制弓为业,技艺十分精湛,常有射手不远万里前来选购。” 古义酒好奇问道:“那刚才怎么不曾见到?” 不朽星辰睁开眼睛:“你见到的。” “我见过?”古义酒一愣,然后恍然:“你是说那些流民?”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 古义酒不解道:“既有手艺傍身,怎会沦为流民?” “因为花。” “花?” “嗯,名叫曼珠沙华的花。” 古义酒愈疑惑:“这花怎么了?” “这花很美。”不朽星辰答道:“但也有毒。” “毒?” 不朽星辰解释道:“此毒并不致命,却会让人上瘾。中毒者若一日不闻花香,便会痛不欲生。久而久之,自然无心生活,便是再高的技艺,也一样荒废。” 古义酒略略吃惊,这不跟罂粟一样吗?不过只闻花香便会令人上瘾,这曼珠沙华可比罂粟要霸道多了。 他谨慎问道:“此等毒物,难道不加封禁?” “用不着禁。曼珠沙华十分娇贵,怕冷怕热,怕干怕湿,怕晒怕阴,怕风怕雨,想要长成,万万中也无一二。” “那为什么还有人因此沦为流民……”古义酒话说一半突然停住,恍然道:“有人在种曼珠沙华?” 既然自然生长困难,那当然是有人在人工培育。 不朽星辰点头道:“世人行事,皆为名利二字。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即为地狱之花,名声十分险恶。” “既然不是求名,那自然是求利了。”这种东西的用法古今中外都是大同小异,古义酒倒也不太意外。 不朽星辰掀开车帘,一边眺望山岭一边说道:“我第一次走这条路时,沿途尚有七八个村子,几年下来,它们便都不见了。” 商队继续前进,之后再无阻碍,很快便到了古义酒该下车的地方。 护卫们纷纷前来道别。 护卫领遗憾道:“可惜小郎君身体不适,否则定要饮上一杯以敬离别。” 那个八字胡护卫送来一捧野果,羞赫说道:“救命之恩不敢相忘。无奈在下身无长物,只能采摘些野果答谢恩公,还望不要怪罪。” “你送我礼品,我开心极了,又怎会归罪?”古义酒接过野果尝了一颗,笑着说道:“酸酸甜甜,自有一番风味。我当回礼。” 八字胡护卫急的连连摆手:“如此贱物不值一提,怎敢赚您的回礼?” 古义酒却道:“此番回礼,并非为你一人,而是我送于诸位兄长的。”说罢,他便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护卫领。 领看了看信封,见到上面写着“前南先生亲启”几个字,旁边护卫也是咋舌,其中一人脱口问道:“该不会是江户城的前南家吧?” “正是。”古义酒有点好奇:“看诸位的样子,莫非这前南家很有名气?” “当然有名,他可是数一数二的豪商,据说家中钱财堆满了数十个房间,就连睡觉都盖的金被褥。” 金被褥?那岂不硬得要死。 古义酒哑然失笑。 领老脸一红,一巴掌把说话那人拍开,羞赫道:“粗鄙之人说话不着四六,让小郎君见笑了。不过那前南家有名倒是不错,他产业众多,关系广泛,不仅在民间享有盛名,据说还把生意做到了皇宫之内,十分了得。” 古义酒小声嘀咕道:“没看出来那个胖子竟然有这般本事。” 领没听清问道:“小郎君说什么?” “不,没什么。”古义酒一笑,指指信件道:“机缘巧合之下,我与前南家有了些瓜葛。我听闻家主前南佐泗正在招募护卫,便写信举荐了诸位。” 众护卫闻言都是一喜,同样是护卫,跟小商人与跟大商人可截然不同,别的不说,光是佣金就不可同日而语。 “老大,机会啊!” “对对,有了小郎君的举荐,定是十拿九稳。” “咱们这便弃了商队,返回江户!” “老天开眼,让咱们出门遇贵人,这下可有好日子过了!” 但领却挥手制止了众人,沉声道:“吾等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又岂可半途而废?就算要去江户,也要在护送商队抵达之后再行前往才是。” 众人脸色一垮,一人担忧说道:“此行终点乃是名古屋,路程遥远,恐怕要一月有余才能返回江户。就怕为时已晚,前南家已募足护卫,让我等空欢喜一场啊。” 领脸上泛起犹豫之色,纠结半天,终是一咬牙说道:“就算如此,大丈夫也应一诺千金。我决定先去名古屋,再回江户。若是有人不愿,我亦不勉强,自管拿着书信前去投奔,只要将来能帮衬一二,便不枉咱们兄弟一场。” 信件被递了出来,却无人去接。 一人说道:“好兄弟自然要同生死,共富贵。若是舍了商队,便是背信;独自应聘,便是弃义。吾等虽穿不得锦衣,吃不到玉食,但也不屑去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领感动,哽咽道:“是我迂腐,害得大伙与我一起受苦。此等情义我无以为报,只愿今生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众护卫哈哈一笑,均是抱拳说道:“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领将信件抵还给古义酒,恭敬说道:“我等迂腐,怕是无缘这等福分。辜负了小郎君的美意,还请赎罪。此信珍贵,现原物奉还。” 古义酒没有接,只是略带着些尴尬说道:“我想说你们晚两日去也行,却一直插不上话。” 领苦笑道:“小郎君却是把这事看的轻了。前南家名声在外,他若招募护卫,定是人人争抢,怕是一两日就招募妥当,耽搁久了,该是轮不到我等。” “所以我才给了你这封信件啊。”古义酒对着领眨了眨眼,言下之意是说咱这是在走后门,你以为还像常人一样循规蹈矩吗? 领这才反应过来,小心问道:“非是冒犯,但前南家真愿给您这个面子?”在他看来,如今天下不武,古义酒剑术再高也无甚用处,比之前南家那样的豪商是一天一地,不可同日而语。 古义酒却不知他的心思,只是点头说道:“应是八九不离十。我不是说过,我与他有些瓜葛吗?” 领仍不放心,若是空跑一趟,光是路费就够他们心痛的。于是他只能拉下脸面,硬着头皮追问道:“不知是何瓜葛?” 古义酒老实回答:“我救了他闺女。” “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看着古义酒离去的背影,一护卫小声问道:“老大,我听说前南佐泗就一个独生女儿,该是珍惜的很吧?” 领没有回答,而是看看手中的信件,突然慌忙叫道:“快把这信件给我收拾妥当了,先包层蜡纸,再包层牛皮……不不,包两层,包两层!” 古义酒走向了站在路边等待的不朽星辰。 听到了脚步声,不朽星辰开口问道:“可还了情?” “算是还了一些。”古义酒看着野外小路,好奇问道:“师傅,我们为何来此。” 不朽星辰答道:“见一个人。” “什么人?” “送我花种的人。” 第十四章 老人 不朽星辰告诉古义酒,送她花种的人固执古板,不好相处。 连师傅都这么说,古义酒觉得那人一定十分可怕。 师徒二人顺着小径一路向前,不多时便见到一个普通小村。 村旁有几块田,田中种着花,虽美艳动人,却稀稀拉拉,如同是美人白头,给人一种红颜已老的迟暮感。 不朽星辰边走边说:“这村子世代以种花为业,手段了得,曾经还培育出珍贵花王,被王公大臣追捧。” 古义酒身体不适,行走一会便疲惫不堪。他喘着粗气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田中花朵如此稀疏?” “因为花不再值钱。” “不再值钱?” “世道混乱,匪患横行,便无人前来购花。” 古义酒哦了一声,看着娇艳花田说道:“真是可惜。” 两人最终在一处道馆前站定。 里面不止传来中气十足的呼喝声,隐隐还有些破空之声。 古义酒听的出来,那声音正是长剑快速挥砍时发出的响动。 进去后,果然见七八个少年正在练剑,一次次劈砍十分投入,但所持长剑却非金非铁,与众不同。 “木剑?”古义酒恍然:“难怪声音如此沉闷。” “你听的出真剑与木剑的区别?”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手持烟袋,从屋中走了出来。 看到老人,那些练剑少年纷纷停下行礼,口称“师傅”。 老人摆摆手,让他们继续练习,然后又向古义酒问道:“小后生,你能听出真剑与木剑的区别?” 古义酒老实回答:“真剑锋利,声音灵动;木剑厚重,声音朴实。若是仔细去听,自然有所区别。” 老人点了点头,向不朽星辰说道:“你在这个年岁,可不如他。” 不朽星辰面无表情说道:“既是弟子,自该青出于蓝。” 老人闻言一阵惊讶:“你收了弟子?为何没有通知老夫?” 不朽星辰反问:“通知你又如何?” “自然是送出礼物,提携晚辈。” 不朽星辰冰冷说道:“免了,你庸碌一生,到老仍是一贫如洗,无非又是送些花种过来,不如没有!” 老人顿时气的跳脚,大声叫道:“我再一贫如洗,也有这处道场,比你这个不成器的版画师要强百倍千倍。要我说,你就该趁早学些女红针织,找个富贵商人嫁了,免得将来饿死!” 不朽星辰皱眉道:“胡言乱语,我将来是否饿死,不用你管!” “呸,谁要管你!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不朽星辰瞪了过去,老人也反瞪回来。两人哼了一声,同时扭头,不再言语。 古义酒看的冷汗连连。 他可不知道自己师傅竟会如此易怒。 不过也多了一些人气。 这时老人拍拍古义酒的肩膀说道:“小后生,你看我这些弟子如何?” 古义酒看了一眼,称赞说道:“身形挺拔,神色坚毅,皆是十分了得。” 那些练剑少年顿时一喜,脸上得意。 但老人却嗤之以鼻:“屁,他们资质平庸,愚不可及。若说剑法,比你还差的远呢。” 练剑少年们都有不满,纷纷对着古义酒怒目而视。 老人见状讥讽道:“怎么,心有不服?练了两三天剑法便目中无人,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才。”说着,老人用胳膊肘碰碰古义酒,努嘴说道:“上,不用给我留面子,打断那些兔崽子的腿!” 古义酒更汗,心说这些人真是您的徒弟吗?他们该不会是您的仇人吧。 在别人的道场里打别人的弟子,这么睿智的事情古义酒还做不出来,所以他拱拱手,婉言拒绝道:“承蒙先生看重,但小子愚笨,剑法粗糙,定然不是诸位师兄的对手,情愿甘拜下风。” 练剑少年们脸上得意又现,给了古义酒一个“算你知趣”的眼神。 老人却不愿放弃,嘟囔说道:“你可是害怕伤了他们?无妨,我造了木剑与护具,有此二物护身,被击中也只是多些青紫,不伤性命。” 古义酒无言,您老这么热情,到底是多想让我揍他们一顿啊? 正在想借口拒绝,却听不朽星辰冷冷说道:“木剑?护具?真是可笑!若不能杀人,剑术要来何用?” 老人顿时转移了炮火,冲着不朽星辰嚷道:“剑术是凶术,也是艺术,在我看来,它就如同作诗绘画一般高雅。我发明木剑和护具,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人们能放下争端,不再互相伤害,单以剑术本身磨练技艺,从而达到精益求精之境!这等宏远,你这小女子当然不懂,认为剑术只能用来杀人,如此庸俗又不懂浪漫,难怪你的版画一直无人问津!” 不朽星辰气的脸都白了,老人批评她的剑术理念无所谓,但批评她的版画就绝不能忍。她满脸寒霜说道:“谁告诉你的我的版画无人问津了?前一阵我的一副作品便卖出高价,我便是用那钱订了商队座位,坐车来的!” 古义酒捂脸,拜托,这么寒酸的事情师傅您就别当荣誉来说了啊。 果然,老人也大吃一惊:“什么,你这个穷鬼竟然坐的起车?难怪这回比往常早了几天。不过到底是哪个倒霉蛋不开眼,买了你的烂画,估计他这会正捶胸顿足的后悔吧。” “才不后悔!”不朽星辰略带几分自得说道:“那副竹林山水图线条优美,阴阳分明,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空余处我还刻了诗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有了这两句诗点缀,构图便更加饱满立体……” 老人听到此处一拍大腿:“是了,我说你的版画怎么卖的出高价,原来是有这两句话帮衬。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好诗,好景,好意,如此佳句却刻在了你的画上,真是有辱斯文!” 不朽星辰瞪着老人,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古义酒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拔剑将老人斩成碎块。为了避免溅自己一身血,他只好气运丹田,哇的一声吐在了人家院子中间。 老人皱眉,对不朽星辰说道:“他尚年幼,你也太心急了。” 不朽星辰低头不语,没有反驳。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大的敢教,小的敢学,真是冤孽。”说完他招招手,对自己的弟子说道:“来人,送这位小师弟去客房休息。” 两个年长青年过来扶起古义酒,带着他前往客房。 临走前,古义酒看到老人和不朽星辰进了屋内,摆出茶具,似乎不再争吵,他便放下心来。 两位年长青年将他扶到床上休息,他连忙道谢:“多谢二位师兄。” 那两人微微摇头,退了出去。 隐约听到他们在门外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古义酒一笑,也不在意,拉上被子便呼呼睡去。 第十五章 一天 晚饭时古义酒被叫醒,但他仍是吃什么吐什么,倒是护卫送的野果酸甜适中,他便靠这东西充饥。 弟子们打扫秽物,皆是满脸嫌弃,古义酒过意不去,便想帮忙。 但老人阻止了他,在自己弟子屁股上每人踢了一脚,高声训斥道:“你们年长,照顾师弟理所应当,有什么可不满的?以为学了几天剑术便高人一等,实在狂妄!都给我认真打扫,不准有一丝懈怠,若连这点苦也吃不了,那也别练剑了,趁早给我滚蛋回家,免得碍眼!” 弟子们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只是临走时看古义酒的眼神更加不善。 他苦笑向老人说道:“如此一来,他们怕是更加怨恨小子。” 老人哼了一声,满不在乎说道:“野狗又怎能伤的了猛虎,他们若是找茬,你狠揍一顿便是,难道会怕?” “怕倒不是不怕。”古义酒好心说道:“但能不动武最好,天下如此精彩,又何必整日打打杀杀?” 老人一愣,扭头对正在小口吃饭的不朽星辰说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他真是你教出来的弟子?” 一句话出口,古义酒就知道要遭。 果然,不朽星辰星辰放下碗筷,屈指就是一个爆栗敲在古义酒额头。 “这般不求上进,真是该打!剑术乃凶术,若不用来打打杀杀,学来何用?他们不来惹你还罢了,若是来了,便许胜不许败,听到吗?” 古义酒捂着额头,委屈说是。 老人哈哈大笑,仿佛要倒霉的不是自己弟子一样。 “星辰,陪老夫喝一杯如何?” 不朽星辰好饮酒,这次却罕见的拒绝了:“我有要事在身,不便饮酒。” 老人哦了一声,没有再劝。 又对古义酒邀请道:“小后生可会饮酒?” 但不等古义酒回答,他自己摆摆手说道:“算了,你有疾在身,酒还是少喝为妙。可惜我珍藏了二十年的佳酿,竟是无人作陪,可悲可悲。” 古义酒笑着说道:“怎会可悲?等我身体痊愈,便陪老爷子一醉方休。” 老人眯起眼睛,话中有话问道:“你好的了?” 古义酒点点头:“我想是可以的。” “有志气。”老人赞许说道:“我便拭目以待。” 吃过了饭,古义酒便回屋休息。 他打开装着野果的袋子,见里面果实稀稀拉拉,不足二十。 大概用不了三五天便会吃光。 如今他食不下咽,只能靠这野果充饥,若是再不痊愈,他便要活活饿死。 可惜他得的不是病,所以并无对症之药。 他叹了口气,在床上躺下,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一会琢磨剑招,一会又好奇不朽星辰所说要事是什么,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古义酒在村中闲逛。 他看到一些老人围着一块黑石跪拜,便好奇上前询问。 原来对方是在祭神。 “红狩大人是花神。”一个老奶奶虔诚说道:“正是她的保佑,我们种出的花才会格外美丽。” 古义酒问道:“真的有神?” “自然是有的。”老奶奶也不生气,仍是慢悠悠说道:“你年纪尚浅,不知有神也不奇怪。我幼时常见神灵自空中往来,倒是这些年却越发少了。” 古义酒更惊:“你见过神?” “当然见过。” “神是何样?” 老奶奶回忆了一下,摇头说道:“神灵多在天空行走,我只是远远观望,当时看的不清,如今也记得不清。不过红狩大人便在附近山中居住,我倒是能说出几分模样。她如树般高低,背生双翅,行走如风,所到之地总是春意盎然,盛开鲜花无数……” 一老头又补充说道:“红狩大人还会引雷,这块黑石就是二十年前被红狩大人神雷劈中的。” 说的似模似样,到底真的假的啊? 古义酒半信半疑问道:“红狩大人为什么要劈这块石头?” 老奶奶理所应当答道:“自然是我们惹了红狩大人生气呀。那时战乱,人人自危,便荒废了花田。红狩大人身为花神当然不喜,便前来村子降下神罚。” 古义酒追问道:“然后呢?红狩大人只劈了块石头就回去了?” “当然不是。”老头接着说道:“是千叶周作出面,一人一剑劝退了红狩大人。想那时我跟他都是青壮之年,如今却已垂暮,真是岁月不饶人。” 古义酒问道:“这千叶周作是?” “就是村里道场主人。” 古义酒顿时恍然。 也对,能与不朽星辰相交的,又岂会有泛泛之辈。 他向诸位老人告别,返回道场。 临行前,他听到老人们小声讨论。 “如今花田再次荒废,红狩大人大概又要怪罪我等了。” “怕甚,不是有千叶周作吗?” “但他已经老了啊。” 老人们都是无语,默默对着黑石祷告起来。 所谓花神,古义酒不辨真伪,但千叶周作身负高深剑法,应是十拿九稳。 他返回道场,却看到千叶周作正在旁边花田里耕作,一身粗布打扮,就如普通的花农无二。 老人正在捶腰,看到他来,便招手说道:“过来帮忙。” “是。” 古义酒拿起了锄头准备除草,却被老人叫停。 “不用锄头,去拿镰刀。” “镰刀?” “嗯,我要割了这片花田。” 古义酒惊讶道:“眼看花朵绽放在即,就此割去,岂不可惜?” “就算可惜,也要割去。”老人坐在石头上,掏出烟袋抽了一口,苦笑着说道:“花朵虽美,却当不了饭。” 古义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村偏僻,若是世道太平还可往来交易,可如今匪盗横行,就算花朵再美,无人购买,也只能生生烂在地里。 他拿起镰刀,临动手前再次问道:“花田主人不会心痛吗?” “无妨。”老人磕掉烟灰,淡淡说道:“我就是花田主人。” 古义酒不再多言,镰刀一挥,便是大片花朵陨落。 老人转过身去,不愿再看。 古义酒知道,他必是心痛的。 待割完了花田,古义酒已是累的气喘吁吁。他多日未尽米食,身体愈发虚弱,能坚持割完花田,足显意志坚韧。 但老人又扔给他一个篮子说道:“里面是粮种,你用锄头在地上凿坑将它们种下。记住,坑不可过密,密则争抢养分;也不可过疏,疏则浪费土地。只有做到密疏相宜,才称得上一个好农民。” 古义酒虽无意当农民,但也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担忧说道:“我身体有恙,力不从心,怕是一天之内无法完成。” “一日不成,那便两三日。”老人眯着眼睛说道:“你的果子不也还能坚持两三日吗?” 古义酒苦笑,不再多言,挥起锄头凿地。 但凿了数百下之后,却被老人叫停。 “不行,太浅。” 古义酒只好重凿。 又是数百下,老人又说:“不行,太深。” 如此往复多次,古义酒苦不堪言。 直到入夜,老人才叫停了劳作,他向躺在土里筋疲力尽的古义酒问道:“明日你还来吗?” 古义酒喘匀了气说道:“大丈夫岂可半途而废?自然要来。” 老人道:“哈哈,你个小鬼,算什么大丈夫?” 如此便结束了一天。 第十六章 传剑 “横要平,竖要直。种田与做人一样,都要堂堂正正。” “凿地本就简单,无非远近深浅,你凿的不好,只是心中牵挂太多。” “你三分对田,田便三分报你;你十分对田,田便十分报你。用多少力,得多少果,明明白白,不留花俏。” “土中暗藏顽石,小心磕坏了锄头。用力十分,需留二十分,如此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常立不败之地。” 连续三日,古义酒都在田中劳作。 他大概猜到,老人是在通过种田,传自己一套高深的剑法。 此剑法乃是重剑剑法,每一招都有绝大威力。但真正能练成时,却能发也能收,轻重刚柔皆随心所欲,刚好补足了星转辰移与星陨石浪之间的空隙,让两者有了融会贯通的契机。 凿完了坑,便一步步退着埋下粮种,待最后一颗种子掩埋完毕,古义酒才抬头望去。 就见田垄规整,横平竖直,无比美丽。 老人问道:“你可懂了?” 古义酒躬身一礼,感激答道:“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多谢千叶先生指点,我已经懂了。” “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老人眼前一亮,赞许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诗才,若是学文,定是个名垂青史的学问家。” 古义酒笑道:“我学的是剑,所以成不了学问家。能当一名剑客,我已知足。” 老人有些不满:“星辰那丫头,误人子弟。” 古义酒身为弟子,果断不敢接话。 老人看着田地感慨:“有了你的助力,这田便算成了,等到来年长出粮食,也好让我那些徒弟们吃顿饱饭,换件新衣。” 古义酒这才明白,老人除花种田,原来都是为了徒弟。 他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他也见过老人授徒,虽不至于动辄打骂,但也是嘲讽训斥没句好话。本以为他性格粗糙一贯如此,没想到暗地里却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似乎看出了古义酒的想法,老人挠挠脸,颇有些羞涩说道:“我那些徒弟啊,皆不成器。就算一生苦练,也不过是二三流角色,在这小村中尚且罢了,若是外出行走,必定受人欺负。你今日受了我的恩惠,且看在这情分上,将来对他们多照拂些,老头子便感激不尽。” 古义酒连忙称是:“师兄们对我照料有佳,我自当报答。” “你不用给他们脸上贴金,他们是什么德行,我这做师傅的再清楚不过。这几日他们怕是没少给你添乱吧?以他们的胆量,当面对打应该不敢,但往你床上扔些蛇虫鼠蚁必定不少。我说的可对?” 古义酒笑笑:“不过是孩童玩闹,算不上什么?” “他们之中最大的明年就要成婚,如何算得孩童!” 这年代早婚,十四五岁结婚十分正常,但在古义酒看来却仍是孩子。 “若是您能像教我一样教他们,他们定会变的懂事。” “不是我不教,而是他们不学。他们自视甚高,只干了一天农活便耐不住苦闷,皆是半途而废了。” 古义酒无言以对,有绝世剑法放于眼前而不自知,大概就是与剑无缘吧。 两人收了农具,一同向道场走去。 老人有些羞愧,小心问道:“我挟恩图报,你是否看不起我?” 古义酒笑道:“若是你能让我尝尝自己种出的米,我便不会看不起你。” 老人神色一振,连忙说道:“这有何难?明年你再来,我请你吃头一碗米。”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一老一少说完便纷纷大笑来。 古义酒学了重剑之法,找到了轻重交融的契机,自然心情通畅。 老人为徒弟们谋了生路,也是后顾无忧。 两人皆是去了心病,满心欢喜的回了道场。 但道场中却聚了几人,那些弟子似乎已恭候多时。 老人的脸上生出几分阴霾。 “你们作甚?” “师傅,我们是代表村民,来向您请愿的。” “请什么愿?” “还是之前那事。静冈的大商人佐藤家想收购道场土地,可是您一直不允。” 老人两条眉毛一竖:“我不是说了吗?那佐藤家欺行霸市,不是正经商人,我不屑与他为伍!” “但村民生活困苦,都想出售土地,另寻活路。” “我虽自己不卖地,但也不会阻拦别人。他们想卖就卖,与我何干?” 弟子一拱手说道:“皆因佐藤家放出话来,若是道场不卖,他便不收村子中一分一毫土地。” 老人的脸色顿时黑了:“所以你便成了他的说客,想劝我卖了道场?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老人抬手就打,弟子硬着头皮没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嘴角带血的说道:“师傅打的对,弟子该罚。但村民困苦,若是长此以往,怕是要饿死家中。还望师傅以人命为重,舍小家,全大义!” 弟子们纷纷跪下道:“请师傅舍小家,全大义!” 老人楞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难得你们有此忠义,倒是出息了许多。可村民皆为农人,若是失了田地,便是失了生身立命的根本,你们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弟子自然懂得,但请师傅放心,那佐藤家买了土地也要耕种,我已与他们谈妥,他们答应雇佣村民,工钱丰厚,足以养家糊口。” 老人无言以对,这时大门打开,涌进来村民无数,皆是跪下哀求:“请千叶大人慈悲,给我等一条活路。” 老人连忙把众人扶起。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说道:“诸位多年来对我关照有佳,我自不会独善其身。我这便拿了地契与佐藤家交易,不敢耽误。” 众人大喜,连连道谢。 弟子们过来认错,老人却摆摆手说道:“你们有善心,行善举,何错之有?我年老体迈,这交易之事就托付尔等了。” 弟子们连忙答应,从老人手中接过钥匙,打开铁箱,取了地契,伙同众人兴冲冲前往静冈城中交易。 偌大的道场,顿时变的冷清。 只剩下不朽星辰和古义酒这两个外人还留在此处。 老人看看左右,颇为不舍。 古义酒担心问道:“千叶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如今我徒弟长大成人,自有主见,我可是十分高兴。”老人笑呵呵说道:“小后生,我屋内柜中藏有陈年佳酿,你去拿来,权当庆祝。” 古义酒拿了酒来,老人喜笑颜开的接过,刚要去喝,却口喷鲜血倒地。 多年经营的道场毁于一旦,他必是心痛的。 不朽星辰过来查看,古义酒紧张问道:“怎样?” “不怎样。”不朽星辰淡淡说道:“他要死了。” 第十七章 是我 因为卖了道场,古义酒三人便离开村子,去山脚的老屋中居住。 千叶周作病入膏肓,日日沉睡,少有醒来。 古义酒便忘了剑法,一心照顾老人。 半个月后的某个黄昏,老人醒来,执意要出去走走。 古义酒无奈只得遵从,扶着他到了外面。老人盯着夕阳看了好久,突然回头说道:“真是抱歉,那头一碗米,我大概是请不了了。” 然后他便再次晕倒,连续三天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古义酒知道,老人已是时日无多。 “不能想想办法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不朽星辰问道。 不朽星辰摇头:“他五年前就身患绝症,能坚持到今日已是不易。如今大限将至,还能有何办法?” 古义酒微微吃惊:“绝症?但我看他平日行走正常,不像有疾啊。” “强撑而已。” “为何强撑?” “因为他是千叶周作。” 古义酒摇头:“我不懂。” “等你的名字也能被人传颂之时,你便懂了。”看古义酒神色低沉,不朽星辰罕见的安慰了一句:“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你不用悲伤。” 古义酒叹气道:“我知道,但我仍是悲伤。” “幼稚。”不朽星辰披上斗篷,向山林深处走去。 古义酒问道:“师傅,如今夜深,你还上山干嘛?” “有事要做。” “现在?”古义酒犹豫说道:“以千叶先生如今情况来看,你这一走,恐是无缘再见。” “我与那老头见面既吵,不如不见。” 不朽星辰走的没有一丝迟疑。 古义酒静静坐在屋前,独自等待离别。 突然,他站了起来,因为他闻到了血腥味。 并不是来自屋里,而是来自树林。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浑身是血,古义酒认得他,正是千叶周作的弟子之一。 他连忙上前搀扶:“师兄,何人伤你?” 那人抓住古义酒衣服,脸上有血也有泪,悲切说道:“佐藤家,佐藤家骗了我们!” 古义酒眉头一皱,但事有轻重缓急,他还是说道:“这些稍后再说,你伤势颇重,我先替你止血。” 那人却哭着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村民们,还有诸位师兄都被佐藤家抓了,快请师傅前去救人,快请师傅前去救人!” 如此嚷嚷了两句,那人就此气绝。 古义酒抱着尸体楞了一会,叹了口气,抚上未闭的眼皮。 他将对方尸身搬回屋内,盖上一张草席。又对着仍在沉睡的千叶周作躬身一礼,歉意说道:“千叶先生,我有事外出,不能相伴左右,还请赎罪。另借您木剑一用,明早归还。” 然后他便向小村走去。 身后大山上方突然乌云密布,接着便是电闪雷鸣不断。 古义酒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希望不要下雨。” …… …… 时隔半月,小村花田之中已没了往日颓废,再次种满花朵。 花为红色,茎如伞,瓣似针,分外妖娆,如今铺满田地,更是壮观。 一人突然从远处跌落田中,压坏了花朵,荡起大片花瓣。 “这就是千叶周作的剑法?真是不堪一击!”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手持一柄奇怪长剑,剑柄处分出一处短支,犹如树木枝杈。 跌落花田之人正是千叶周作最年长的那位弟子,他如今遍体鳞伤,但仍是顽强起身,狠狠一剑向那男人劈去。 “不准你侮辱师傅!” 这剑含怒劈出,威力更大了几分,隐隐有风雷之声,已有了些登堂入室的样子。 但尖嘴猴腮却不以为意,手中长剑一架,年长弟子的攻击便卡在了剑柄的枝杈之中,无还不等他从中抽出长剑,尖嘴猴腮手腕一扭,他便哎呀一声,长剑脱手,被缴了兵刃。 年长弟子身处山村之中,比斗经验全是师兄弟之间的切磋练习,又何尝见过这等诡异手段,当即头脑发懵,不知所措。可尖嘴猴腮却得势不饶人,剑柄一抬,狠磕在了年长弟子面门,砸的他口鼻喷血,再次跌落花田。 “弱弱弱,真是弱!”尖嘴猴腮抓着年长弟子头发将他拉起,不屑说道:“弟子如此废物,那千叶周作又能有几分本事?早知如此,就不该如此谨慎,由我带着弟兄们冲杀一番,定能将千叶周作砍做肉泥。大公子您说是吧?” “小心无大错,谨慎些总是好的。”大公子是个面白的青年,他略带不满说道:“如今你已不是山贼,而是我佐藤家雇佣的商队护卫,休要再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那就如你一般,暗暗的打,暗暗的杀吗?”尖嘴猴腮讥笑说道:“世人都以为佐藤家不过是欺行霸市的蛮横商人,谁又知您暗中种植曼珠沙华,干那断子绝孙的恶毒买卖?这些年被佐藤家害死的有几人?数十还是数百,数千还是数万?如此功绩,若是按山贼的规矩,我尸良犬还要叫你声大哥呢!” 大公子身为富家公子,自然不愿当山贼的大哥。他冷冷说道:“尸良犬,别忘记了,你和你的兄弟,都是我佐藤家出钱在养。” “哈哈,自然不会忘记,所以我才会让你这混蛋在我面前叫喧。” “你!” “行了,休要多言。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我知道你们兄弟几个正为家产闹的不可开交,但别想着将我收为己用。我尸良犬不敬天地,不惧鬼神,向来是认钱不认人。你开的起价,我便替你杀人,别人开的起价,我便替人杀你!” 大公子面色铁青,骂道:“果然人如其名,是条养不熟的野狗!也罢,既然有金光大道你不走,那你便继续在泥里打滚吧。我乏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尸良犬笑嘻嘻说道:“自然没问题。之前那几个村子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让他们染上花毒,逼他们为你种花,待榨光了他们的劳力之后便任其自生自灭,反正那时他们都成了废人,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嗯,你明白就好。”大公子想了想又说道:“这村子世代以种花为业,想必手段高超,若是能改良花种,便多待些时候。” “那千叶周作这些弟子呢?他们可不会种花。” “随你高兴。”大公子说完便进了屋子。 尸良犬怪笑一声,打个口哨,便有大片凶恶汉子从黑暗中走去,看那数量怕是过百。 “本以为能与高手比斗一番,没想到千叶周作空有其名,真是扫兴。来人啊,把这几个小子吊起来风干。” “是。” “师傅……师傅才不是空有其名,他本领高强,杀你如同杀鸡?”年长弟子气喘吁吁的为师傅辩解。 尸良犬来了兴趣,问道:“那你为何如此不堪?” 年长弟子羞愧道:“我资质愚钝,师傅未传我高深剑法。” 尸良犬哈哈大笑:“就是那老头敝帚自珍呗。如此心胸狭窄,又能有什么高深剑法?” “错,千叶先生并非不教,而是他们不学。” 尸良犬惊道:“是谁?” 古义酒手持木剑走了出来:“是我。” 第十八章 正名 山顶的雷光愈发急促,还隐隐向着小村前来。 古义酒似乎看到雷光中有一人影往来,却因电光闪耀,看不真切。 “木剑?小孩,你也是千叶周作弟子?” 尸良犬的问题让古义酒收回目光,他摇摇头道:“我另有师傅,算不得千叶先生弟子。” 尸良犬似乎有些失望。 年长弟子看到古义酒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师弟,师傅可来了?” 古义酒神色一哀说道:“千叶先生病重在床,无法起身,怕是挨不过今晚。” “什么!”年长弟子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 古义酒劝解道:“事已至此,悲也无用。如今千叶先生孤身一人,师兄身为弟子,当速速回归陪伴左右,以全孝道。” “对对,你说的是。”年长弟子刚要动身,才想起自己此刻身为阶下之囚,脸上顿时一片羞愧。 羞的是他剑术粗糙,无力逃脱;愧的是师傅病危,他却不能在身边伺候。 这么想着,两行泪水便涌了出来。 尸良犬一阵嫌弃:“竟然当众哭泣,真是难看。好了,人死为大,你便回去看望师傅吧。” 此言一出,古义酒和年长弟子都是一愣,没想到这恶人竟如此通情达理。 古义酒还有疑惑,但年长弟子却单纯简单,道了声谢,便急匆匆往山脚跑去。 可刚跑一步,却听古义酒大叫:“小心!” 小心什么?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心头一凉,一柄利刃就透胸而出。 年长弟子吐血倒地。 古义酒急忙前去查看,却被他抓住衣领。 “我们、我们是想做好事的,对不起,对不起……” 手很快就垂了下去。 尸良犬和一众恶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古义酒将年长弟子尸身轻轻放下,然后站起身来。 “他明年就要娶妻了。” 尸良犬怪笑道:“可他今天死了。” 古义酒怒道:“你不该杀他!” 尸良犬反问:“杀了又如何?” 古义酒木剑一扫,指向众人:“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大战就此展开。 远处雷声滚滚,此地杀声阵阵。 尸良犬站在原地未动,那百名手下从他身后蜂拥而出,手持各种长短兵刃,向古义酒冲杀过来。 他得意说道:“小孩,能被百人乱剑分尸,也算你的福分。到了地狱,可要多谢你尸良爷爷!” 但他话音一落,就听一声巨响,七八名手下如同是被巨力击中,乱七八糟的飞上了天空,又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众人楞在原地,露出一条缝隙。就见古义酒木剑触地,竟是砸出一个大坑。 他冷冷说道:“跳梁小丑,也敢妄自尊大。我有幸被千叶先生传了一招,今日便以此招杀你,为他正名!” 尸良犬一愣,接着咧嘴笑道:“有趣,我等着你杀!小的们,给我好好招呼!” “是!” 顿时厮杀又起。 古义酒牢记口诀,竖劈直,横斩平,抬手跺脚,皆有法度,每一招都堂堂正正,每一剑都威力绝伦,就听大地隆隆,声音滚滚,竟与天上雷电之声交相辉映,剑法便更是精进。 这些喽啰虽五大三粗,但在古义酒面前却不堪一击。那轻轻一支木剑,仿佛有千斤之力,擦着就死,碰着就亡,往往这边三五人才刚刚落下,那边又是七八人飞起,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众贼胆寒,尸良犬大声喝道:“怕什么?他一个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咱们百人一拥而上,便是堆也堆死他了!” 于是众贼攻势更猛。 古义酒冷哼一声:“真是井底之蛙,若这剑法能发不能收,如何称得上绝技?”他高高举剑,重重落下,发十分力,却留有二十,表面看着盈不可久,实际力气循环往复,滔滔不绝,已经达到了其用不穷的境界。 天空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地面喊声却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古义酒一剑扫出,最后几名贼人便惨叫着飞了出去。环顾四周,百人皆是倒下,唯有他还站立。 如此便是豪杰! 木剑一指尸良犬,古义酒厉声喝道:“过来受死!” 尸良犬浑身一颤,却是翻身一跃,跳入花田。 古义酒要追,却被闻声赶来的村民制止:“进不得,那是曼珠沙华!” 尸良犬立于花中得意说道:“此花乃是地狱花,正配我这地狱恶鬼。你又能奈我何?” 他话音刚落,便觉劲风扑面,竟是被气流打了个跟头。待他爬起来抬头看去,就见整个花田赫然缺了一块,如同是被无形镰刀切割。 古义酒收了剑势,缓步向前,一字一顿说道:“管你人间地狱,是人是鬼,我皆一剑斩之!” 尸良犬猛的抓过一把花朵,凑到口鼻前猛吸了几口,双眼顿时一片赤红,大喝一声便抽出了剑。他本就染着花毒,如今再吸,反而提振了精神,消了惧意,变得更有斗志。 “来啊,我这把鹰喙克尽天下宝剑,看我缴了你的兵刃!” 古义酒懒的废话,举剑便斩。尸良犬抬剑去格,却听咔嚓一声,竟是连剑带手被咂成两段,下半个身子都陷入了土里,歪脖垂脑,咕嘟咕嘟的从口中往外冒血,显然是活不久了。 他艰难问道:“为什么挡不住?” 古义酒回答:“因为这便是千叶先生神剑!” 木剑一敲,尸良犬就此肝脑涂地,变成一滩肉泥。 “你杀了他?”大公子闻声赶来,正见此幕。他收服尸良犬本有大用,如今被杀,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你敢伤我爱仆,我便发动家中力量,将这些村民尽数杀了为他陪葬。想我佐藤家食客数千,浩浩荡荡,你又能挡的了几人?” 村民们顿时吓的面如土色,古义酒也眉头微皱。 但此时听一苍老声音响起:“这小后生挡不住,不知我千叶周作挡不挡的住?” 古义酒和村民惊讶回头,就见千叶周作背着手,闲庭阔步般走了过来。 他未持剑,却比剑还要锋利! 他衣着普通,却比鲜衣怒马的侠客还要精彩! 弟子们磕头,口称师傅;村民们跪地,口称大人。 他一现身,恐惧便烟消云散;他一开口,威胁便无疾而终。 这便是真正的千叶周作。 第十九章 成神 “有我在,佐藤家又算个什么,你来多少,我便杀多少。”千叶周作冲大公子冷哼一声,又看看尸良犬尸身,对古义酒赞许说道:“人成了肉泥,可旁边土地却丝毫不损。不错,轻重刚柔皆随心所欲,你已得了此招精髓。” “全靠千叶先生细心教导。”古义酒拱手道:“还请告之此剑名讳。” 千叶周作答道:“我本农人,常往来阡陌之间,纵横田野之上,剑法也是由此领悟,故名‘阡陌纵横’!” 古义酒记点头:“阡陌纵横?好名字,好剑法,好潇洒!” 千叶周作看向大公子,怒喝说道:“我是农人,亦是剑客,一恨为非作歹之人,二恨祸害良田之人。佐藤家种植毒草,坑害百姓,却是两样都占齐了。今日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大公子一惊,连忙说道:“你不能杀我,我乃佐藤家长子!” “佐藤家?很了不起吗?”千叶周作面露不屑,对古义酒说道:“小后生,我若动手有以大欺小之嫌,你可愿替老夫代劳?” 古义酒毫不犹豫:“正有此意。” “他可是佐藤家长子,你不怕引火烧身?” 古义酒同样面露不屑:“佐藤家?很了不起吗?” 一老一少便齐齐大笑起来。 大公子想跑,但被村民围住,他本以为这些愚笨百姓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可惜今日正有头羊在此,便是面对他这只恶狼也敢咬上一口! 古义酒木剑一举,正要劈下,却听头顶一个炸雷,一黑影重重突然自天空陨落,跌落在花田之中,荡起曼珠沙华无数。 众人定睛看去,都是大吃一惊。那黑影一树多高,女子体型,背生双翼,每走一步都有鲜花盛开。 村中老人惊呼:“是红狩大人,花神,花神显灵了!”说着便不停跪拜。 古义酒也十分惊讶,想不到还有这种生物,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 正疑惑着,却心有所感,向天空看去,就见一人影身披白色斗篷,威风凛凛从天而降。 不是别人,正是不朽星辰。 古义酒更是惊讶。 不朽星辰此刻也看到了古义酒,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真是巧遇。你也杀人,我也杀人,那就你杀你的,我杀我的。” 说着她便欺身上前,红狩花神惊恐,手臂一挥,招来一道雷电当空劈下,不朽星辰长剑一扫,击碎闪电,接着斗篷一展,便没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站到了古义酒身边。 她淡淡问道:“为何还不动手?” 古义酒答道:“这就动手。” 大公子连忙惊叫:“饶命……” 一句话未完,他的脑袋就滚入泥中。 不朽星辰微微点头:“很好,这才是剑术真谛。” 话音一落,身后的红狩花神突然浑身喷血,化作无数个碎块缓缓滑落。 古义酒大汗,他压根没看到师傅出剑。 “红狩大人死了?神死了!”村民们惊讶无比。 但不朽星辰却未在意,用长剑拨动碎块,从中捡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巨大心脏。 她捧着心脏来到千叶周作面前:“老头,有了神的心头热血,你便能延寿三年,快些喝吧。” 古义酒这才明白,师傅或许并不讨厌千叶周作,大概还很喜欢。 …… …… 为了替千叶周作续命,不朽星辰便杀了个神。 但老人却并未接受这份好意。 “已经来不及了。”老头面带微笑,指指双脚。 古义酒一看,才发现那双脚已经变的非人,如同枯木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古义酒代为杀人。 不朽星辰面色一冷,丢了手中之物,闷声走到一边。 高贵的神之心脏便如垃圾一般落在泥里。 古义酒知道,千叶周作大概已经无药可救了。 老人让村民退下,只留弟子。 他满怀歉意说道:“我知道,我不传你们高深剑法,只教些普通剑术,你们是怨我的。” 弟子们纷纷跪下哭泣,口说“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老头不以为忤,笑着说道:“你们怨我,也理所应当。我之所以不教,并非敝帚自珍。一是因为你们资质不佳,学的深了容易伤人伤己,二则是因为剑术不祥,我不愿你们跟我一样,成神身陨。” “成神?” “是啊,老夫就要成神了。”千叶周作看古义酒也满脸疑惑,便耐心解释道:“吾等并非武士,而是剑客,剑客之路的终点,便是成神。” 古义酒问道:“什么是神?” 老人一指红狩尸体说道:“那便是神。” 古义酒又问:“你说剑客终将成神,莫非她曾是人。” 老人点头:“她便是我的恩师。” 众人都是大惊。 老人回忆说道:“不知何时开始,剑客成神便是定论。剑客越强,越易成神,成神之后也越是厉害。神有大能耐,挥手可平山,顿足可断河,常害人惨死,惹下祸端无数。忠义之士不甘苦难,自然磨练技艺,有天资卓越者脱颖而出,行杀神壮举,但最终却脱不了宿命,变成新神,悲剧便往复上演。” “我师傅便是如此,她杀过神,也知自己终将成神。便寻了我当做弟子,耐心教导,不为其他,只为我有朝一日能继承她的衣钵,亲手杀她好阻她为恶。但我无能,终究是心软了。红狩似乎还有些师傅的神志,自觉上山,避世不出。只可惜它虽无害人之心,但神本就是世间之恶,仅仅是泄漏的一丝气息,便催生出了毒花。” “毒花?”古义酒灵光一闪,惊讶问道:“难道是……” “不错,正是曼珠沙华。”老人哀叹一声:“虽说师傅并无害人之意,但世间却多有人因此花而死。天下只有我知其中真相,本该大义灭亲,却又不舍师恩,始终下不去手。只能待在这小村之中,充当看守,不让红狩下山为恶。如今想来,我不止有错,更是有罪。” 古义酒劝道:“弑师亦是大罪,您下不去手也理所应当。” 但不朽星辰却走过来冷冷说道:“若照你所说,我也不用年年来此。” 古义酒一愣,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难道师傅你……” “不错。”不朽星辰抽出长剑:“我每年来此,便是为了杀他。” 众人皆惊,唯有千叶周作哈哈大笑,得意说道:“我便是她剑术上的启蒙恩师。” 第二十章 花开 不朽星辰要杀千叶周作,那些弟子们阻挡,却被她一剑扫开,摔倒在地。 古义酒第一次看到师傅出剑却不杀人。 千叶周作对弟子们说道:“你们让开,星辰不是害我,而是帮我。老夫幼年学剑,十六岁有成,后随将军阁下征战十余载,荡平乱世,一生忠义。若成神之后为祸一方,便是晚节不保。我死后,你们须小心做人,用心练剑,若每年能来我坟前送上一杯浊酒,便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弟子们纷纷大哭,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千叶周作欣慰,亦是老泪纵横:“贩卖道场所得钱财皆在铁盒之内,你们已有钥匙,便平分取之。勇太,拓也不幸身亡,你们就将钱财交于他家中亲人,若是他们遇了难处,还请你们看在昔日同门之谊份上,多多帮衬。” 弟子们磕头说道:“他二人父母,便是我们父母,请师傅放心。” “好,如此一来,我便了无牵挂。”千叶周作一抹眼角,向不朽星辰说道:“来吧,勿要手软!” 不朽星辰上前:“自不会手软。” 长剑在她手中,如镜中水月,四平八稳,只是平平举着,便生出一股不败之势。 剑尖指着千叶周作咽喉,只需再进一寸,就能取他性命。 但古义酒却听到了不朽星辰的呼吸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师傅的呼吸声,虽然细微无比,却没逃过他的耳朵。 哪怕上次醉酒之时,不朽星辰也没有如此失态。 古义酒知道,师傅大概是心痛的。 她虽说不会心软,但心却不听她的。 千叶周作厉声喝道:“事到如今却婆婆妈妈,果然一副小女子姿态!你若刺不下去,便不配做一名剑客,趁早找个男人嫁了,安心相夫教子去吧!” 不朽星辰皱眉:“你这老头,临死还要跟我吵吗?” “你若杀了我,便不用再吵!” “若不是你吵,我早已杀你!” “说谎!” “没有!” “那就刺!” “刺就刺!” 不朽星辰一咬银牙,正要力,却被按住了手。 她扭头,是古义酒。 “弑师不祥,我来。” 不朽星辰眉梢颤动,终是没有拒绝。她收了剑,转身背对,不愿再看。 千叶周作叹了声气,冲古义酒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古义酒摇头:“你我相识区区几天,交情寡淡,所以并不难为。” 千叶周作欣慰笑道:“也对,那便谢谢你了。” 古义酒抬起了木剑:“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将死之人说谢。” “第一次是谁?” “附近流民,听师傅说是个以制弓为业的小村,可惜被佐藤家所害,染了花毒,不得善终。” 千叶周作长叹一声:“我师徒二人罪孽深重,愿从今往后,再无花毒。” 木剑一挺,贯穿了咽喉。 一代豪杰,就此身死。 太阳升起,一缕阳光洒下。古义酒手捧木剑,小心摆于千叶周作身旁,躬身说道:“天色已明,依诺归还宝剑。” 弟子们嚎啕大哭,不朽星辰也走了过来,面露哀伤。 古义酒劝道:“千叶先生心愿如此,你不用悲伤。” 不朽星辰却说:“我知道,但我仍是悲伤。” 古义酒才知道师傅原来跟他一样幼稚。 弟子们想为千叶周作收敛尸身,但手指一碰,却见千叶周作尸体如枯木腐朽,不断崩塌,瞬间就成一片枯白晶尘。 “怎会如此?”不朽星辰皱眉道:“他成神之势过半,尸身本该坚硬如铁,需烈火焚烧方可毁坏,怎会化成粉末?” 古义酒试探问道:“也许这是特例?” 不朽星辰摇头:“我杀神颇多,却从未见过如此特例。小心些,神非常人,恐有变故。” 她话音刚落,便见红狩尸身也是轰然崩塌,化作红色晶尘,与白色晶尘一起无风而起,飞上天空,转了两转,却是向着古义酒冲来。 不朽星辰一惊,长剑出鞘便是凌厉一击,但粉末无形,一分为二躲开了剑气,只有天边云彩被切成了两半。 古义酒只觉身体一轻,便被红白晶尘卷上天空,不朽星辰心急,又无计可施,想要挥剑,又怕伤了其中的古义酒。正犹豫间,就见那红白晶尘出光芒,如同彩带一般绕着古义酒快旋转,肉眼可见有些金色光粒被分离出来,顺着古义酒的口鼻就钻入了他的身体。 轰的一声,晶尘散开,古义酒也跌落地面。 不朽星辰连忙问道:“可有不适?” 古义酒看看双手,如从梦中醒来。他感觉了一下,摇头说道:“似乎没有。” 弟子们突然出惊呼。 古义酒和不朽星辰转头瞧去,就见红白晶尘自天空飘落,纷纷扰扰,如梦似幻。毒草曼珠沙华本有花无叶,但被这粉尘一染,便从花朵下方便生出了三四片小叶,红绿相依,少了妖艳,多了优雅,变得完美。 村民们闻声而来,均是见了此等奇景。突然听一人大叫出声:“我,我好像好了!” “是呀,我也不再心中刺痒。” “花香依旧,但似乎毒已解了。” “花神显灵,一定是花神显灵!” 村民纷纷跪下磕头。他们本来染了花毒,如今得解,不异于重获新生,自然欢喜。 不朽星辰疑惑道:“怎会如此?” 古义酒抚摸花朵,想了想说道:“所谓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药,这有叶的曼珠沙华,或许便是花毒解药。” “怎么可能?”不朽星辰难以置信道:“曼珠沙华乃神之产物,岂能轻易破解?” “千叶先生不也是神吗?他曾说,愿世间再无花毒,大概是他让曼珠沙华生出叶子。” 不朽星辰摇头道:“我见过的神,从未有过如此善举。” “但千叶先生是好人,就算成神,也应该是一位好神。不止他是,那位红狩大人多年以来隐居山中,对村民秋毫无犯,应该也是好神。” 不朽星辰挑挑眉毛:“红狩是好神,那杀了她的我岂不成了坏人。” “不不,师傅当然也是好人。”古义酒连忙改口,不朽星辰哼了一声,问道:“千叶周作是好神,红狩也是好神,连我也是好人,难道就没有坏人?” 古义酒摇头:“若无坏人,岂有坏事?所以坏人是肯定有的。” “坏人是谁?” 古义酒笑了笑,向不朽星辰出了邀请:“师傅,难得出来一次,一同去静冈逛逛吧。” …… …… 静冈城中,无数人敲锣打鼓,皆是欢庆不已。 “佐藤家完喽,佐藤家完喽!” “他们贩卖曼珠沙华,以花毒害人,就是该死!” “多亏忠义之士独闯虎穴,一人一剑斩尽佐藤家恶仆食客,这才得以揭露罪行。” “竟有如此畅快之事?你快快与我讲来,那忠义之士是何模样?” “这还用问,忠义之士自然是身高八尺,力大无穷,否则又如何能做下这般伟业?” “有理有理。”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一个食摊,不朽星辰和古义酒便坐在此处。 古义酒苦着脸说道:“师傅,真要走回去吗?” 不朽星辰淡淡说道:“无钱,自然要走回去。” “为什么没钱?” “因为你要来静冈。” 古义酒顿时无语。 不朽星辰问道:“可后悔了?” “自然不悔。”古义酒从怀中摸出一壶酒来,得意说道:“我可是顺出了千叶先生的陈年佳酿。” 不朽星辰弯起嘴角,夸奖道:“真不愧是我的弟子。” 师徒俩携手踏上归途。 “师傅。” “嗯?” “明年,就能看到花开了吧?” “想必是能看到的。” “等花开时,一起喝酒吧。” “好。” 不朽星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糯米糕,一掰两半,一半给了古义酒,一半自己留着。 “你不是嫌贵吗?” “贵虽然贵,但我还是买了。” “你喜欢吃?” “不,是千叶周作喜欢吃。” “哦。” 短暂的旅行就此结束。 第二十一章 游鱼 时间过去了5年。 十四岁的古义酒如往常一样来山下小村收取货物。 送货之人是个身穿商人大褂的中年汉子,他见了古义酒面上一喜,连忙招呼:“义酒,这边。” 古义酒应了一声,向中年汉子打趣道:“渡边先生,你如今可是越来越像商人了。” 渡边先生便是当年的护卫首领,他笑着说道:“这都是拜你所赐。若无你的举荐,我们怎能让前南先生赏识?若无你的面子,大伙又如何能在短短几年间就被委以重任,成了各地的管事?” 古义酒摇了摇头:“前半句算是勉强,后半句却错的厉害。你们能担当要职,皆因自己努力,与我可没多大关系。” 渡边先生笑道:“总之你的恩情,大伙一直记得。” 古义酒无奈道:“每次你都要感谢一番,真是啰嗦。快些把货物交出,我懒的与你交谈。” 渡边先生也不生气,正要带着古义酒查看货物,小村中却传来一阵喧嚣。 两个醉汉前来,这家拿一张饼,那家抓一把饭,吃一半,扔一半,很是嚣张。 村民们皆敢怒不敢言。 两醉汉看到古义酒身后货物,目露贪婪,过来将古义酒推开,凶神恶煞问道:“这是谁家货物?” 古义酒正要开口,却被渡边先生拉到身后。 就见渡边先生陪着笑脸说道:“我家的,我家的。” 醉汉呸了一口,厌恶说道:“如今世道动荡,你这铜臭商人仍是一心敛财,真是下贱。我维新志士为大义挺身而出,你就该将这些货物奉上,我等自会打造个太平盛世还你。” 面对如此恶言,渡边先生依旧不恼,对着两名醉汉耳语了几句,又塞过去几块银子,这才让那两个醉汉满意。 “嗯,算你识趣。行了,我记下你的样子,有我们庇护,你在这里安心交易便是。” “多谢二位关照。” 两个醉汉兴高采烈走了。 隐约听见他们正在讨论哪个酒馆的酒女漂亮。 古义酒说道:“我以为你会揍那两人一顿。” 渡边先生苦笑:“若还是护卫,我定会揍那两人一顿。但我现在已是商人,自当和气生财。” 古义酒觉得有点道理,又问道:“维新之风已如此昌盛了吗?竟连江户城边都有。” 渡边先生小声说道:“将军阁下病重,下面那些妖魅魍魉自然按耐不住。不光维新派,北边有一向宗,西边有甲斐众,就连远在京都的那位小主人也是起了心思,这才会让局势变得复杂。” 古义酒好奇道:“维新派的人我到见过几个,不知一向宗和甲斐众又是些什么人?” 渡边先生叹息答道:“一向宗是和尚,甲斐众是山贼。唉,好不容易世道平稳了些,若是再起战火,那可是罪过大了。” 古义酒笑道:“你现在是商人,自然盼着天下太平。你若还是武士,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渡边先生叹气:“正因人心复杂,才让这天下动荡不堪。” 两人交接了货物,就此告别。 走到半山腰,古义酒却突然闻到一股异香。那香味如桂似兰,虽浓不妖,反而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 古义酒看到一个女子,一个女子也看到了他。 女子本身容貌就是上佳,又身穿华服,描有淡妆,端是明艳无双。她突见男子也不害羞,反而是率先一礼说道:“这位小哥你好。” 古义酒点头回礼:“小姐也好。” 女子又问:“你可熟悉此山?” 古义酒点头:“在此居住多年,算是略知一二。” “太好了。”女子一阵欣喜,连忙问道:“那你可知山上有一女子,大概长这个模样。” 说着,女子就收了笑容,还用手指把眼角拉长,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 古义酒噗一声笑了出来:“正是家师。” 没办法,少女板起脸的样子跟不朽星辰至少有七分相似,他自然一眼认出。 “啊,她竟然会收了弟子?”女子一惊,接着便目露同情,如同看着被欺负的小猫小狗:“那你一定天天被她打骂吧?真是可怜。” 古义酒哭笑不得,澄清道:“家师温和,待我极好。偶有严厉,也是教学之时。所谓打骂,绝不可能。” 女子又是一惊,激灵灵打个冷颤,抱着双肩说道:“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温和’,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古义酒顿时无语。 女子掩嘴一笑,不再玩乐,行礼恭敬说道:“肯请指引道路,让我与她相见。请放心,我非坏人,乃是她一母之妹。” 古义酒也不意外,点头应道:“贵客上门,我自当引路。请这边行走。” 少女道了声谢,又好奇问道:“你听你师傅说起过我?” 古义酒摇头:“未曾。” “那为何你知了我的身份,也不惊讶。” 古义酒答道:“您与师傅容貌如此相似,必是血亲之人,不用惊讶。” 少女恍然,连连赞道:“对哦,这般简单道理,我却未曾想到。你可真是聪明。” “只是些小聪明,算不上什么。慢些,这里狭窄,当心滑到。”古义酒话音刚落,突然心有所感,挡在了少女面前。 少女看他一眼,奇怪问道:“怎么了?” 一个劲装男人突然从对面树林中走了出来。 古义酒微微吃惊。 他看的出,这男人剑术不凡,很是厉害。 如此荒山野岭,突然出现这等高手,必定是冲着身后华服少女来的。 果不其然,对方见他挡在少女面前,也是瞳孔一缩,浑身紧绷,如同是猎豹捕食,蓄势待发。 两人目光碰了几次,均是分不出上下。找出了相互破绽,却又转瞬即逝。 一时便僵在原地。 少女左右看看,纳闷说道:“你俩这是在演什么把戏?” 两人同时说道:“小心,此人厉害。” 一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 少女眼珠一转便猜到了缘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她先对古义酒说道:“放心,这是我的护卫。”又对那男人说道:“没事,这是我姐姐弟子。” 两人收了戒备,有些尴尬行礼。 古义酒自知年幼,便率先道歉:“小子鲁莽,误会阁下了。” 那男子面色苦楚,用干哑声音说道:“不敢,区区下人,小公子不必在乎。” “达者为先,阁下远胜于我,自当在乎。” 男子仍是愁眉不展说道:“哪里,小公子年少有为,是我自愧不如。” 一顿商业互吹之后,三人便来到了小屋之前。 古义酒唤了一声师傅,却无人应答。 他也不急,向少女解释道:“师傅大概钓鱼去了,饭时既归。您二位便在屋中休息,等她回来。” 少女瞪大眼睛,看向仆从,难以置信问道:“哀之助,你听到吗?我那姐姐……竟然钓鱼去了!” 哀之助苦着脸大摇其头:“杀鱼我信,钓鱼却是难以想象。” 少女抓住古义酒胳膊,认真问道:“我姐真能钓的上鱼?” 古义酒指指门口水缸。 少女看去,就见三四尾鲤鱼正在其中悠闲荡漾。 第二十二章 姊妹 “师傅本是钓不上鱼的,因为鱼儿都会被她的气息吓跑。但自打从千叶先生那里回来之后,她便逐渐能钓上鱼来。” “千叶周作吗?”女子一边浏览屋内版画一边问道。 “正是千叶周作。”古义酒好奇问道:“您认得他?” “只听过名字,并未见过,但大家都说他忠肝义胆,是位豪杰。”女子目光一刻不离版画,头也没回的说道:“哀之助倒是与他相熟。” 古义酒看了过去,哀之助苦着脸道:“曾一同在将军帐下效力,我是小兵,他是将军,算是认识,不敢妄言相熟。” 古义酒有些惊讶,没想到千叶周作还当过将军,正要再问,却听女子突然呵呵一笑。 他和哀之助扭头去看,就见女子捧着一副版画说道:“看来姐姐果真钓的上鱼。哀之助,你也看看。” 哀之助接过,细细观察。 女子问道:“如何?” 哀之助神色苦楚,摇头说道:“版画很好,乃是佳品。可惜不像出自剑客之手。” “正因如此,我才确定姐姐钓的上鱼。”女子一指身后说道:“这些版画我都看了,从旧到新,越来越佳,最近几幅,已有大师风范。” 哀之助看了一眼,叹声气道:“更像是个版画师了。” “有什么不好?”古义酒突然插口道:“师傅心愿便是当个版画师,您身为姊妹,不会不知吧?” 女子点头:“我自然知道。” “那该为她高兴才是。” 哀之助想要说话,却被女子拦住,女子微笑道:“你说的对,我自当高兴。这样罢,我便亲自下厨,替姐姐庆祝。” 说罢,她也不等古义酒回话,自顾自的开火做饭,不多时便有丰盛佳肴摆满桌子。 古义酒称赞道:“您这厨艺十分了得。” 女子甜甜一笑:“不敢,多亏你这里食材丰富。” 话音刚落,便听不朽星辰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你不用谦虚,你的厨艺一直是家中最好,连母亲也曾自愧不如。” 女子喜道:“姐!” 哀之助更是跪伏于地,大礼相应。 不朽星辰进屋,对着女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又对哀之助说道:“我不过山野之人,不敢受此大礼,快快请起。” 哀之助叩首三下,这才起身躬立一旁。 不朽星辰将手中鱼篓递给古义酒,淡淡说道:“就如往常一样,放入缸中饲养。” “是。” 说完她又瞪了女子一眼,埋怨说道:“你一来便杀了我的鱼儿,真是烦人。” 女子却嘻嘻一笑,并不在意。 不朽星辰也不多言,只是解开斗篷,卸了佩剑放于桌边,这才说了声:“请坐。” 女子坐下,看看被随手放在桌边的佩剑,笑了一声说道:“姐,之前你可放不下剑。” 不朽星辰并未搭理,只是向众人说道:“吃饭吧,我饿了。” 女子殷勤道:“姐,你尝尝这鱼,我用新法做的。” 不朽星辰尝了一筷,点头赞道:“滑而不散,鲜而不咸。果真美味。” 少女双眼顿时弯成了一对月牙。 古义酒看哀之助仍是站着,便招呼过来一起用餐。 哀之助苦着脸摇头:“尊卑有别,小人不敢造次。” 古义酒劝了几劝,对方仍是不肯上桌,他颇有些无奈说道:“那你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赐小人一碗白饭足矣。” 古义酒只好遵从,哀之助感谢,接过便蹲在屋外用手捏了米粒小心吃着。 不朽星辰道:“哀之助还是老样子。” 女子点了点头:“是呀,他坏就坏在不够洒脱,但好也好在不够洒脱。” “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你多敬重些。” “嗯,他虽以下人自居,但我从未拿他当下人看过。” “这便好。”不朽星辰淡淡说道:“山路险峻,吃完了饭,你便走吧。” 女子笑道:“你不问我为何而来。” “不用问。” “为什么?” “因为我无意离开。” “如果我定要带你离开呢?” “没有如果。”不朽星辰平静说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一落,一柄锈剑就击破木墙,向着古义酒心口刺来。 锈剑的主人正是哀之助。 他仍是一脸苦色,仿佛不是他刺别人,而是别人刺他一样。 锈剑沉重,威力非凡。 古义酒却并不慌乱。 他虽是坐着,却随锈剑攻势向后退去,每退一步,都发出“当当”脆响,退了四步,他已完全起身,撞破另一边木墙,与哀之助一起到了室外。 女子看看桌面,就见少了一根筷子,她笑道:“你这弟子倒也有趣。” 不朽星辰却不满道:“幼稚而已。若不是击打剑身,而是去刺哀之助手腕,此刻他已胜了。” 屋外哀之助看看古义酒手中竹筷,一脸哀愁说道:“四步之内用竹筷敲打剑脊八十一次?我果然不如小公子多亦,多谢手下留情。” 古义酒道:“来者是客,自当留情。你我本无仇怨,可否罢斗?” 哀之助叹气摇头:“若天下争斗皆因仇怨而起,恐怕早已太平。” 古义酒点头:“说的有理。” 于是二人便再次开始争斗。 屋内女子说道:“你那弟子手中无剑,久斗之下,怕不是哀之助对手。”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将桌边长剑扔出屋外。 紧接着便传来金铁交击之声。 女子问道:“他学到哪招?” 不朽星辰的答道:“第二招。” “那他可用不了‘爱别离’。”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将剑给他,是因为不想用剑伤你。” 女子掩嘴一笑,也从腰间解下一支华丽长剑:“那我也不用‘怨憎会’,因为我也不想用剑伤你。” 两人对视一眼,不朽星辰突然以指为剑,向女子面门刺去。女子偏头躲开,那指力却去势不减,隔空发力,嗤的一声刺穿屋顶,斜斜向上飞去,轰的一声在把远处的山峰刺了个大洞。 女子不甘示弱,竖掌为刃,反手就是一击,不朽星辰不慌不乱,肩膀微沉轻松躲开。那掌力也是凌厉,直接破开了木墙,将后方山崖削掉一层。 不朽星辰向后瞥了一眼,微微皱眉:“好好的房子毁于一旦,你果然烦人。” 女子笑的灿烂,眯着眼睛说道:“但从小到大,姐姐从未生过我气。” 不朽星辰淡淡说道:“虽不生气,但教训却必不可少。” 女子站起身来盈盈一礼:“就请姐姐指教。” 两人不再留手,顿时地动山摇。 她二人虽未持剑,却剑气纵横,抬手顿足间皆有大能耐,动辄山崖崩塌,山峰损毁,山下村民皆是惶恐,以为是地龙翻身,纷纷四散奔逃,躲避灾难。 第二十三章 家破 一阵刀光剑影,哀之助失了一招,退了两步,他看看手中锈剑,剑刃上已是多了三道缺口。 “千叶将军的阡陌纵横?” 古义酒点头:“正是。” 哀之助叹气说道:“剑好,剑法也好。小人怕是无力取胜。” “既如此,何不罢斗?” 哀之助却摇头:“所谓奴仆,便是要费尽心力让主人得偿所愿。我虽不能取胜,但也不用取胜,只要能拖住小公子二三时间,也就是了。” 于是两人又斗做一团。 古义酒发现哀之助的剑法变了。 现在他不仅脸上哀愁,连剑法也变的哀愁。 每一次双剑交击,都好像敲在古义酒心头,让他止不住悲从心起,黯然神伤。 “我这剑法阴邪歹毒,小公子年纪尚浅,怕是不好抵挡。再斗下去,恐伤了心神,不如弃剑。” 古义酒当然不会弃剑,他闷声说道:“不战而败,定要惹师傅不喜,故不能弃剑。”一句话说完,他却是口中喷出血来,哀之助趁机抢攻,连斩六剑,古义酒挡住了前五剑,却被最后一剑刺中肩头,洒出一娟热血。 哀之助叹气道:“小公子留意,我这剑法伤心在后,伤身在前。” 古义酒并未慌乱,反而越发沉稳。深吸口气,爱别离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每一招都随心而动,让人难以捉摸。 哀之助苦着脸说道:“小公子已得快慢二字精髓,真是厉害。只可惜这心中哀愁,却非时间能斩。” 一句话间,他就在古义酒身上又添几处伤口。 山崖上,不朽星辰和女子虽战况激烈,但两人仍是一尘不染。 女子一边进攻一边说道:“你那弟子就要输了。” 不朽星辰手指一进,刺中女子掌心。女子吃痛,不得已后退。 “古义酒。”不朽星辰淡淡说道:“你且看好,这便是我派第三招,星璇天图。” 女子笑道:“临阵授艺,不觉太晚?” 不朽星辰平静说道:“我相信他。” 女子哼了一声,大声说道:“哀之助,别再留手,杀了他!” 哀之助应了一声,剑势更紧,古义酒顿时险象环生。 不朽星辰皱眉:“为何如此歹毒?” 女子跺脚嗔道:“正是他害你变成如今模样,我就是不喜!” “胡闹。”不朽星辰皱起眉头:“不朽光辉,今天我便替母亲教训你。” 不朽光辉见姐姐动了真怒,吐吐舌头就要后退,但退了几步,仍是在原地未动。 她脸色一变,环顾四周。就见云朵山川,树木河流仿佛都成了剑,不朽星辰抬手,这些剑便汇入她的指间。 声不显,势不佳。但就是这么平淡一指,不朽光辉却无法躲开。 山河树木,花鸟鱼虫,如此便是天下。 不朽星辰以天下刺她,她身为天下人,自然躲无可躲。 手指点中胸口,不朽光辉顿时口喷鲜血倒地。 不朽星辰收了攻势,淡淡问道:“古义酒,你可懂了。” 古义酒一边与哀之助对打一边答道:“懂了一些。” 不朽星辰点了点头:“时间仓促,能懂一些已是难得。你便用此招败敌。” “是。” 哀之助如临大敌,小心戒备,准备迎接那天地一剑。 但古义酒招式依旧,爱别离上下纷飞,快攻不止,正是“星转辰移”。 哀之助不解,苦着脸道:“此招厉害,我无法破解,但想要胜我,却还不够。” 古义酒不语,手向腰间一摸,抽出剑鞘,竟也使出一路剑法。就看那剑鞘缓慢,却招招势大力沉,有千斤之力,正是“星陨石浪”。 如此一手快剑,一手慢剑,看似诡异古怪,却又自有韵律,暗合道理,威力立刻大增。 哀之助的剑法顿时被破,快剑斩断了他的锈剑,慢剑也点中了他的手腕。 他跪倒在地,苦着脸道:“我果然无能,多谢饶命。” 不朽星辰收回目光,向妹妹说道:“如今胜负已分,你们走吧,不要再来。” 不朽光辉笑道:“你以为哀之助输了?” “他的确输了,我不用以为。” 不朽光辉笑的灿烂,起身说道:“姐,我若无必胜把握,又怎会前来?” 不朽星辰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冲下方古义酒大喊:“退后,不要上前!” 古义酒心中也是生出一股危机,急忙后退,但仍是晚了。 就见倒地的哀之助嘶吼一声,身体猛然膨胀,手臂一伸,竟是无限变长,举剑向古义酒胸口刺来。 “阡陌纵横!” 仓促间古义酒挥剑去斩,剑刃却在手臂上弹开,只留下一道浅印。 不朽星辰急忙提醒:“他已成神,你不是对手,快退!” 古义酒苦笑,他在退,但退的却不够快。 锈剑毫无花俏的刺入他的小腹。 不朽星辰对着不朽光辉怒道:“为了捉我回去,你竟让哀之助成神,你的心肠怎变的如父亲一般歹毒!” “我若如父亲一样,这小子早就死了。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学咱家剑法?”不朽光辉哼了一声,又轻笑说道:“放心吧,哀之助老好人一个,我虽让他杀人,但他必定不忍。这不,他没刺胸口却刺小腹,果然又是心软了。” 不朽星辰气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就算哀之助仁善,成神之后神志全无,又岂能一概而论……”说着,她突然停下,难以置信问道:“等等,莫非你的法子已经成了?” 不朽光辉笑颜如花,欣喜说道:“是啊,有了我的秘法,成神之后仍可保留神志。姐姐,高兴吧,从今往后再无神灾,用不了多久,你就真的能当一名版画师啦!” 但不朽星辰却眉头紧皱:“不成,此法凶险,隐患颇多。你即刻停止。” 不朽光辉反问:“有何隐患,你看下方,哀之助虽已成神,不仍是心存善念,留有神志。” “哀之助忠心耿耿,你怎忍心用他实验!” “他乃自愿。” “那也不行!人生而为人,死而为人,如此便是归宿。你这法子不准再用,我这便去为哀之助解脱,你带他尸体回去,好好安葬。” 不朽光辉连连摇头道:“姐,你错了。” “哪里错了?” “我不是拿哀之助实验。” 不朽星辰气道:“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仅仅拿他一人实验,还另有一人。” 不朽星辰更气:“如此更是大恶!快说,那人是谁?” 不朽光辉浅浅一笑,淡淡说道:“是我。” 不朽星辰的心便漏跳了一拍。 一根尖锐的节肢长尾突然从不朽光辉身后弹出,噗嗤一声刺入了不朽星辰的胸口。 不朽星辰自己也不知道,她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开。 她若不想杀死妹妹,大概也只有被妹妹杀死。 但不朽光辉却未杀她,而是从身后又弹出一根节肢长尾,卷起她遗落在小屋中的佩剑“怨憎会”,刷刷刷刷对着姐姐连斩四剑。 不朽星辰手腕脚腕皆是喷血,闷哼一声,委顿于地。 不朽光辉将她抱起,温柔说道:“姐姐,我挑断你手筋脚筋,你再也不用挥剑了。” 不朽星辰面上无悲无喜,只是说道:“杀了我吧。” 不朽光辉摇头:“我不想杀你,我只想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便听下方一阵龙吟剑啸,姐妹俩看去,就见古义酒竟斩断了哀之助手臂,脱了控制,爱别离一挺,周围草木便化作剑影没入其中,干脆利落的刺穿了哀之助心脏。 古义酒捂住小腹,口中喷血不止,但仍是说道:“师傅,我来救你。” 不朽光辉笑道:“你这弟子对你可真是情深义重。” 不朽星辰闭上眼睛:“你饶他一命,我便跟你回去,任你处置。” “好呀。”不行光辉答应的快,不朽星辰刚是心中一松,却听她又说道:“哀之助,以我之名,杀了他!” 不朽星辰急道:“你不守承诺!” 不朽光辉笑颜如花:“如今你任我宰割,我无需承诺。” 本该死去的哀之助突然站起,一把抱住了古义酒。 他此刻浑身鳞甲密布,不再像人,唯有一张脸仍是愁眉不展。 他哀声说道:“小公子,你且记住,神之要害并非是心,唯有斩颈可死。” 古义酒咬牙,挣开一丝空隙,手腕一转,哀之助的脑袋便飞上了天空。 于此同时,哀之助的手爪也刺破了他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 两人抱在一起,一同滚下山崖。 不朽星辰闭目不语,不忍再看。 不朽光辉说道:“哀之助重义,你那弟子重情。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不该暴尸荒野,就让我为他们建做坟冢,也好将来祭奠缅怀。” 说着,她手中怨憎会连斩,竟是断河改流,削山成坟。 不朽星辰看大地破碎,不忍说道:“你随手之举,却要害的附近山民家破人亡。” 不朽光辉灿烂一笑:“无妨,这是他们欠我的。姐姐,我们回家。父亲见你归来,必是开怀,想必连病也能好上几分。” 第二十四章 复活 雨一连下了七天。 破碎山峰化作碎石,被水一冲,便成了洪流。 附近数个村子遭灾,家破人亡无数,一时之间流民泛滥,哀鸿遍野。 夜间,一个光团突然破土而出,正是哀之助的无头尸体和胸口破洞的古义酒。 无头尸体轰然成粉,围着古义酒快速旋转,将他带向半空。不多时,便有金色光粒脱离,从古义酒口鼻进入,渗入他的身体。 本破碎的心脏突然亮起金光,被无形力量快速修复,然后突然跳动。 古义酒一口黑血吐出,醒了过来。 低头一看,胸前伤口正肉眼可见的愈合。 他死而复生,虚弱无比,连呼吸都显费力,更无心追究缘由。 这金色光粒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他大概知道是谁救了他。 古义酒对着空中晶尘说道:“多谢前辈。” 那尘晶轰然散开,纷纷扰扰落下,让野草瞬间发芽,破土而出。 古义酒看看身上,胸前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小腹却创伤依旧。 金色光粒在伤口附近闪烁了两下,便熄灭不见,仿佛在说无能为力。 古义酒叹了口气,起身欲走,可刚走一步,却腿脚酸软,摔倒在地。 他吃了两口地上野草,恢复些力气,继续爬着向前。 跌落山崖之时,他曾隐约看到不朽光辉带着师傅朝江户方向前进。 师恩如山,他既没死,自当相救。 古义酒爬了两天,靠吃草维生,第三天时,他终于出了山区,来到一处树林。 树林中种着些草药,有些止血化脓的,他便摘下,忍痛塞入小腹伤口。 做完这些,他实在劳累,便躺在泥里休息。 一个背着药篓的女子路过,看了看他,没有搭理,只是小心绕过。 古义酒一路爬来,自知形象邋遢不似好人,想那女子定是心怀戒备,便没有呼唤求救。 不多时,一双布鞋出现在他面前,竟是那女子去而复返。 女子拿着一个饭团送到古义酒嘴边,但他却连张嘴咀嚼的力气都无。 女子便小口咬下饭团,在嘴中细细咀嚼,待变得稀烂,这才吐出,送给古义酒食用。 “还请不要嫌弃。” 古义酒感激不尽,又怎会嫌弃,张开嘴巴,小心咽下。 待他吃完了饭团,女子又将他小腹草药一根根挑出,从身后药篓中拿出晒干药叶,用工具碾磨成粉,敷在他伤口上细心包扎。 古义酒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多谢。”他用干哑的声音说道。 女子起身,点头回礼,就此离去。 一连三天,女子天天前来,替古义酒咀嚼食物,帮他给伤口换药。 两人之间少有交谈。 女子没问古义酒来历。 古义酒也没问女子姓名。 但这恩情,他却牢牢记在心中。 第四天时,古义酒好了许多,已能慢慢站立行走。 但他等了一天,直到黄昏时也未见那女子前来。 他便有些担心。 树林的另一边,一所小屋之中,女子面色冷峻。 她面前站着一个油滑男人,那男人嬉皮笑脸说道:“人斩也会救人吗?” 女子答道:“我向来不喜杀人,只是为了大义,才会成为人斩。” “如此甚好。”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放在地上:“这便是此次目标。” 女子打开信封,看了上面名字,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杀一个大夫?” 男子答道:“因为他医术高超。” “如此便更不该杀。” “若是不杀,他便会救人。” “救人有错吗?” “救人无错,但他救的人错了。”男人正色说道:“确切消息,幕府已请了他为将军瞧病,若是真让将军康复,就是天下不幸。” “就因如此,便要杀他?”女子不忍道:“也许他治不好将军。” “是啊,也许他治不好,但我们不敢赌。”男子说道:“天下不武一出,世道混乱。我维新志士一心光复祖宗旧法,却因幕府势大,久不能成。如今将军病重,总算让我等看到了一线生机,若是真让他康复,那大义必将夭折。所以这人,必须要杀。” 女子叹息道:“可我杀了五年,仍不见你所说大义。反而耳边尽是哀怨,夜夜难以入眠。我且问你,这般杀法,何时才到彼岸?” “待杀出一个朗朗乾坤,便是彼岸。” 男人如此说完,带上斗笠走了。临行前问道:“那个流民,可要我帮你处理?” 女子眉头一皱:“不用你管。” “以一把剑来说,你的心太软了。小心些,你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女子叹气,在桌前坐下,拿出笔墨纸砚放上。 她铺好了纸,又研好了墨,用笔蘸了,在纸上写下两字。 天诛! 因为写了多次,她极为熟练,字体龙飞凤舞,很是漂亮。 但女子却觉丑的恶心,更有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她知道,那大概是血的味道。 入夜时,古义酒等来了女子,女子给了他三个饭团,五个铜板。 “从这里向西走,可见一条小河,过河后就是官道,你沿官道行走,三两日便可入城。到时你寻份工作,好好生活。” 古义酒问道:“你不再来了?” “我不再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要工作。” 古义酒歉然道:“真是抱歉。” “无妨。” “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山野村姑而已,没有名字。记住,你虽遭遇灾难流落至此,但人还年轻,只要勤奋,便是希望。” 古义酒道了声谢,走了几步,又回身转头。 “能否再见?” “随缘。” 古义酒躬身行礼,女子屈膝还礼,两人同时转身,就此别去。 艰难行走了盏茶功夫,古义酒看到了女子所说小河,便伏下身,先是捧起水来喝了一口,然后便开始清洗脸上泥污。 随着泥污褪去,他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 那不朽光辉极为厉害,想要胜她,必是要将第三招“星璇天图”融会贯通不可。这几日古义酒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剑招,多多少少有了几分心得。 星璇天图与之前两招不同,并非仰仗自身速度力量,而是讲究以势败敌。 五年中他曾问过不朽星辰,自己何时才能学习第三招。 不朽星辰回答:“所谓练剑,并非是练那三尺薄铁,而是磨练持剑之人。当你的心智,体魄,眼界皆有小成之时,便是我传你第三招之日。” 古义酒又问,自己距离小成还有多远? 不朽星辰摇头:“心智体魄尚可,但眼界太过浅薄,不值一提。” 古义酒当时还颇为不服,身为穿越者的他见识过飞机大炮,星空云海,难道眼界还比不过土著? 但真正见识了第三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眼界的确不值一提。 因为星璇天图是以天下为剑,他从未取得过天下,又如何挥舞? “所以,我该取得天下吗?” 古义酒正陷入沉思,没注意一支商队从后方走来,因货物沉重,车轮重重砸在水中,溅了他一脸水花。 第二十五章 商队 刚说要“取得天下”,便被嗞了一脸水,仿佛老天都在嘲笑古义酒。 商队中随行之人的子女小孩也是指着他哈哈大笑。 车夫轰走了孩子,冲古义酒抱拳说道:“小哥,多有得罪。” 古义酒笑笑摇头:“没事。”说完他便退到一旁,让商队先过。 商队车辆颇多,待行到第四辆时突然崩了车轮,货车一斜便要翻倒,车夫们不敢让货物受损,急忙来扶,但车厢沉重,力不从心。眼瞅货车即将倾倒,古义酒伸手按在了车厢之上,止住了颓势,车夫们借机发力,终是将货车扶正。 更换车轮的功夫,车夫头人来向古义酒道谢。 古义酒腹中饥饿,便掏出那五枚铜钱,向对方求购食物。 “你买的了一顿,却买不了顿顿。这五枚铜钱终有花光之时,你还需找份营生才是正经。” 古义酒虚心受教:“大哥教训的是。” 车夫头人拍拍古义酒肩膀道:“瞧你满脸病容,没想力气不小。正巧车队缺个搬运苦力,虽工钱不多,但总是稳定。你若愿意,我便替你向商队管事举荐。你看如何?” 见古义酒没有立刻答应,车夫头人又劝道:“看你样子,大概也是山洪灾民,怕是还有亲人丧生。但你既然活着,就需向前行走,若是悲伤,大哭一场也就罢了,哭完之后,就该本分做事,老实做人,如此才可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古义酒觉得这话在理,便点了点头。那车夫头人一喜,便拉着古义酒去寻商队管事,要替他引见。 商队管事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他上下瞧瞧古义酒,严肃问道:“你要求职?会些什么?” 古义酒不忍辜负车夫头人热情,只能老实说道:“书写算术都会一些,另外还学些粗浅剑术。” “剑术?”老头声音顿时高了几分,车夫头人也是面露惊讶,连连给古义酒使眼色,可惜古义酒满头问号,看不太懂。 “哼,又是个好勇斗狠的兔崽子!”老头啐了一口,满脸厌恶。车夫头人连忙帮腔道:“芥川先生,我看这小子待人谦逊,应该无事。” “你懂个屁!”老头喷了车夫头人一脸吐沫,愤愤说道:“若不想伤人,干嘛练剑?这天下什么都少,就是练剑之人太多!将军阁下英明,颁了天下不武之令,但要我说,这仍是不够!就应当焚了剑术,熔了兵刃,如此一来才能天下太平!” “是是,您说的对。”车夫头人悄悄递过去一块散碎铜子,陪着笑脸说道:“这小子年轻,应当还有的救。您老菩萨心肠,便发发慈悲。” 老头接过铜子,又狠狠丢在车夫头人脸上,破口大骂道:“藤原家小子,你是吃多了猪油被蒙了心!老夫缺这点钱吗?在这里充大方,不如拿钱去买些鸡蛋,好让你媳妇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车夫头人也不恼,捡起了钱,笑嘻嘻问道:“那这小子……” 老头瞪了古义酒一眼:“一天一枚铜钱,管两顿饭,若是愿意就留下,不愿就趁早滚蛋。” “愿意,当然愿意。”车夫头人推了古义酒一把:“还不快谢谢芥川先生。” 古义酒哭笑不得,只好躬身道谢:“多谢芥川先生。” 老头哼了一声,又说道:“对了,商队营帐不足,你跟骡马同用一顶。” 车夫头人急道:“人怎能跟骡马睡在一起。” 老头翻个白眼:“爱住不住!” 古义酒不愿车夫头人为难,便说道:“无妨,不用露宿野外,我便知足。” 老头挑挑眉毛:“这还像句人话。”说完便转身走了。 车夫头人叹气道:“你不该说你学过剑的。” 古义酒好奇问道:“为何?” “因为芥川先生的孙子就是死于剑下。” 古义酒恍然。 夜间商队驻扎,古义酒分到两个饭团,一碗清粥。他三两口吃完,便进了骡马营帐,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 刚弄了一会,芥川先生便背着手走了进来。 古义酒行礼问好。 芥川先生嗯了一声,左右看看,从身后拿出一碗,碗中放着少许肉糜。 “你年幼,食量正大,想必晚饭未曾吃饱,这些便给你了。” 古义酒一愣:“你不吃吗?” 老头昂着头,不屑说道:“老夫年迈,不喜油腻。” 古义酒又是道谢。 “哼,好好干活便是谢我,别一天到晚总想着打打杀杀!” 说完老头就走了,之后每日晚饭过后,他都会送来小半碗肉糜。 第二天古义酒将这事说给车夫头人,那汉子一笑,摆手说道:“这事正常。” “为何正常?” “因为他孙子若是未死,刚好与你一般年岁。” 古义酒顿时懂了。日间认真工作,谦逊待人,引众人称赞,芥川先生也露了笑容。 “等攒足了钱,我就不再赶车,去城中开家豆腐坊。” 第二天晚饭时,车夫头人突然说道。 古义酒好奇:“豆腐坊?” “嗯,内子制作豆腐的手艺十分精湛,若是贩卖,必定生意兴隆。”车夫头人兴奋说道:“如今她大着肚子,等回到城中大概就该生了。到时你来我家,我请你吃我老婆的豆腐。” 呃,如此要求还真是闻所未闻,古义酒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欣然应诺。 之后两人便各自回了营帐。 芥川先生今天照常送来肉糜,临走时说道:“明天商队要来一位贵人,是位女子,你小心不要冲撞了人家。若无要事,便老老实实待在后面,不要露面。” 古义酒答应下来。 第二天果然有贵人到访,车夫头人跟一帮男人前去偷看,回来告诉古义酒是位富家小姐,美的跟画中仙子一样。 古义酒笑笑表示知道。 因为来了贵人,商队下午时便不在行走,反而是埋锅造饭,说是举办欢迎宴会,就连车夫头人和古义酒这些下人都分到了一小壶酒。 “不仅人长的漂亮,这心肠也好,竟然送我们酒喝,那位贵女定是天仙下凡。”车夫头人喝了一口浊酒,美滋滋的眯起了眼睛。 古义酒拿着酒壶未喝,他看看左右树林,起身对车夫头人说道:“大哥,我去林中方便一下。” “嗯,走远些,别污了我的酒香。” 古义酒应了一声,步入树林。 马车头人看看古义酒的酒壶,犹豫再三,终是伸手:“我就喝一小口,尝尝跟我的是否一样。” 第二十六章 遇险 商队大帐之内,一女子合上账目,微笑说道:“芥川先生老成持重,这账目稳妥,十分漂亮。” 芥川先生脸上一喜,小心问道:“那我们能否,能否那个……转正?” 女子点头:“既然芥川先生出色的完成了本季指标,按照约定,自当转正。” 芥川先生搓着手激动问道:“待遇可与之前说的一样?” 女子一笑:“自然一样。您商队一干人等,每月有薪水,年底有奖金。除夕,皇帝生辰,将军生辰这三天都是双倍工钱,若是工作中受伤,医疗药费前南家也会承担一半,即使年岁大了跑不成商,前南家也会安排些简单工作,保证收入不低于每月十个铜钱。对了,大家也不用再以仆人自居,所有的卖身契约都将无偿归还本人,是留是走,来去自由。” “留,肯定留!这般优待,若是哪个敢走,我便打断他的狗腿。”芥川先生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冲着女子躬身说道:“前南小姐仁义,我替商队上下,感谢小姐。” 女子扶起芥川先生,玩笑说道:“不敢当您大礼,此举乃是互利双赢,下面人待遇高了,干起活来也更加积极,如此一来我前南家也能赚的多些。” “对对,互利双赢,互利双赢!”芥川先生感慨道:“不愧是江户前南,简单一句话,便是至理名言。” 女子谦虚道:“不敢,我也是受高人指点。若是芥川先生再无异议,等明早进了城,我便与您签署契约。” 芥川先生连连点头:“没有异议,绝对没有异议!” “那好,我先提前欢迎您加入前南家。” “且慢,这事我有异议。”女子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名壮汉进入营帐。 “叔父?”女子惊讶道:“您怎会在此?” “自然是来阻你败家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说道:“帛兰宁,你若还认我这个叔父,就让出管理之权,我可不能看着前南家的祖宗基业,坏在一个女子手上!” 原来这女子正是多年前被古义酒所救的前南帛兰宁,她刚才说的诸多做法,也都是古义酒通过书信向她所说。 如今的帛兰宁十六岁妙龄,乃是花季,一身书卷味,尽显知性之美。她黛眉微蹙:“叔父,前南家诸多产业,皆是家父一手拼搏而来,我可不知道还有什么祖宗基业。” 中年男人脸上一红,却仍是嘴硬说道:“是不是祖宗基业我不管,但你给那些泥腿子诸多优待就是不行。干活受伤是他们蠢笨,凭什么要前南家掏钱?年老体衰就趁早滚蛋,又凭什么由前南家来养?” 帛兰宁耐心说道:“他们为我前南家劳碌一生,若是老来被扫地出门,定会让人寒心,若长此以往,谁还肯为我前南家效力?而且我也与各位长辈看过账目,按此办法管理之后,前南家非但没有亏损,反而月月盈余,比之前提高了许多。” 中年男人却哼了一声说道:“若是不付这钱,前南家岂不赚的更多?与其将钱洒给那些泥腿子,还不如让我多养几个歌姬。” 帛兰宁摇头道:“叔父,你弄错前因后果了。若是不洒这钱,便不会提高,也就没有更多。” 如此细心解释,中年男人却仍是不满,叫喧道:“我不管,我就是不准你乱花我的钱财。你快些将家主令牌交出,从今往后,前南家就由我来做主!” 帛兰宁不悦道:“叔父,家父才是家主,侄女如今只是代为管理。就算我把令牌交出,这家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中年男人嗤之以鼻:“前南佐泗前往长州藩洽谈事务,一去便是一年,恐怕早就死了,你不用抬出他来吓我。” 帛兰宁脸色一寒:“叔父,还请慎言。我上月还与父亲有过通信,他必无事!” “若是无事,怎么总不回来?”中年男人不耐烦道:“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当这家主。令牌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我若不从呢?” “那就别怪叔父心狠手辣了。”中年男人努嘴示意,身旁壮汉将背上巨斧拿在手中,桀桀坏笑说道:“我有三百兄弟埋伏在树林之中,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进来将你二人砍成肉泥。” 帛兰宁和芥川先生都是脸上一白。 壮汉得意,又向中年男人问道:“喂,我还没睡过富家贵女,能不能先睡,然后再把她砍成肉泥?” 中年男人目露邪光,盯着帛兰宁上下打量两眼说道:“我先,你后,再砍成肉泥。” 帛兰宁气极,咬着银牙骂道:“无耻!” 对面两人都是坏笑,壮汉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哨子,高声喊道:“小的们,都给我冲将出来,把这老头给我砍成肉泥!” 芥川先生浑身一颤,但等了许久,却是没见到有人进来。 壮汉又喊了几声,仍是无人,一时帐内四人都是懵了。 古义酒从林中归来,将醉倒的车夫头人扶到一旁安睡,又往篝火中添了些柴,免得他染了寒气。然后走到后面,从货车上卸下一捆草料,抱在怀中去喂骡马。 “来人啊,来人啊!”芥川先生头一个回神,立刻大声呼救。 但也是无人应答。 “别嚷了。”中年男人得意说道:“我在送你们的酒里加了点料,你的人这会都在呼呼大睡呢。” 芥川先生脸色一滞,突然抬手打翻一旁烛台,营帐内顿时一片漆黑。 “前南小姐,快跟着我来!” “可恶,那老东西,给我追!” 芥川先生拉着帛兰宁在营地中快速奔跑,凭借着熟悉地形,竟是将两个贼人落在了身后。 “营地边缘就是骡马帐篷,里面有匹您送来助我传递各地商情的好马,前南小姐骑上它速速进城,请治所前来抓贼!” 帛兰宁点头道:“好,咱们一起。” 芥川先生却摇了摇头:“马力有限,若是驮两个人,便不够快。” 帛兰宁一惊:“那您怎么办?” 芥川先生平静说道:“老夫一把年纪,死不足惜,就替您阻挡一二。” 帛兰宁感动:“小女子无德无能,怎能让您代死?” 芥川先生微笑摇头:“小姐自以为无德无能,实则是大德大能。老夫当了三十年行商,从未见过有东主愿给下人看病养老的,就更别提归还卖身契约这等大恩惠了。您是天下穷苦人的救命活菩萨,老夫能代您而死,光宗耀祖!” 帛兰宁已是泣不成声。 芥川先生掀开骡马营帐帘子,也顾不得细看,扶着帛兰宁上马,随后重重一拍马臀,骏马便长嘶一声,冲出营帐。 那持斧壮汉看到,猛的几步跨出,竟是硬生生跑出了十来米。他挡住骏马去路,狞笑一声,原地跳起,凌空就是一斧劈下。 芥川先生惊呼出声,帛兰宁更是亡魂大冒,急忙勒马躲避,却仍是为时已晚,眼看就要变成斧下幽魂,却听当的一声闷响,半空中的壮汉似是被无形之物撞击,侧飞倒地。 壮汉从地上坐起,只觉的手腕酸麻,虎口疼痛,定睛看去,就见斧面上多了一拳头大凹陷,凹陷正中还嵌着一物。 他好奇,使劲抠出,放在鼻前一闻,惊讶道:“马粪?”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又扣了一点放入口中品尝,这才最终确定。 “真是马粪啊!” 那你也别亲口去尝啊。 中年男人一阵恶心,不愿再看,冲着周围大叫道:“是谁坏爷爷好事?” 芥川先生和帛兰宁也是纳闷,两人互相看看,同时问道:“是您的护卫?” 两人一愣,又同时摇头:“不是。” 正当四人疑惑之时,古义酒提着一桶马粪从骡马营帐内走出。 芥川先生顿时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帛兰宁也觉得这少年甚是眼熟,却又认不出是谁。 第二十七章 重逢 壮汉拦在古义酒面前,闷声问道:“是你扔的马粪。” 古义酒抬头仰视:“是我。” 壮汉举起巨斧,厉声说道:“暗中偷袭,不算好汉,给我死去!” 巨斧落下,声势浩荡,吓的芥川先生亡魂大冒,惊呼出声:“小子快逃!” 古义酒却恍若未见,仍是直直向前行走。待斧刃及面,他才偏头,沉肩,宁腰,转身,一气呵成,从壮汉身边轻乎乎地“飘”了过去。 “砰!”巨斧重重落在地上,劈出一道沟壑。壮汉双目圆睁,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迹,竟是已经死了。 芥川先生和帛兰宁这才看到,那壮汉咽喉被一根稻草贯穿,夜风一吹,那稻草前后两端便随风摇摆,优雅无比。 以草杀人,芥川先生还是头一次见到。帛兰宁却浑身一震,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以纸杀人的小哥哥,忍不住脱口叫道:“瘸子哥哥?” 古义酒点头:“前南小姐你好,没想到竟在此巧遇,真是缘分。” 帛兰宁又惊又喜,上前一步抓住古义酒衣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芥川先生顿时就看傻眼了。 古义酒苦笑:“你身份尊贵,当众哭泣恐怕惹人笑话。” 帛兰宁低着头,抽泣说道:“笑话便笑话,我是小女子,哭一哭又怎么了?” 古义酒无奈,只好说道:“哭一哭自然没什么,但我身上脏的厉害,你若是不嫌臭就尽管赖着别走。” 帛兰宁嗅了两下,忍不住被熏了喷嚏。她掩着鼻子轻笑道:“你这等大高手怎混成了这幅样子?莫不是要学你说的那个什么‘犀利哥’?” 两人五年间常有书信往来,虽未见面,却异常熟悉。古义酒曾经在信中说过犀利哥的事迹,没想到如今却被人家姑娘用来打趣自己,真可谓自作自受。 “犀利哥仪表堂堂,我可没人家那么英俊。”古义酒苦笑道:“我是落难至此,幸亏芥川先生收留,这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帛兰宁一惊,连忙向一旁瞪眼的老头行礼:“芥川先生仁慈,此等大恩大德,帛兰宁必不敢忘!” 芥川先生回神,搓着手紧张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位小哥与您相视,若是知道,必不会让他……唉,都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不要怪罪!” 帛兰宁摇头:“我感谢您尚且不及,又如何会怪罪。” 古义酒也道:“正是因为您不知道,才更显珍贵。可见芥川先生您平时就古道热肠,常伸援手助人,我俩小辈,当虚心向您学习才是。” 帛兰宁也连连点头。 芥川先生区区行商,毫无身份可言,哪里受到过这般尊重。听到连前南家的贵女也要向她学习,乐的脸上褶子都变成一朵花了。 “大伙中了麻药,睡一觉便好,不会伤及性命。前南小姐女子体弱,我先送她回城,然后再去报告治所前来抓贼,劳烦芥川先生受累,先在这里照看一二。” 芥川先生连连点头:“对对,这里是荒郊野外,又无下人侍奉,前南小姐还是回城休息的好,不用担心我等。” 古义酒点了点头,和帛兰宁同乘一骑,向江户城奔去。 那个中年男人被五花大绑,苦苦哀求:“帛兰宁好侄女,看在我是你亲叔叔份上,你可万万不能报官啊!” 但帛兰宁坐在马上,感受到身后男子的阵阵气息,早已经痴了,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 …… 冲田总司一身浅葱色羽织制服,虽不苟言笑,但仍是英气无比,美貌非凡。她将众多贼人尸体细细查看完毕,便走到近藤勇身边,摇头说道:“这些人皆是被一剑封吼。伤口细小,我辨不出是哪派剑法,但可确定不是人斩出手。我问了商队管事,他说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所为,我有些不信。” 近藤勇问道:“为何不信?” 冲田总司答道:“如此厉害剑法,一少年怕是练不出来。” 近藤勇又问:“冲田,你今年几岁?” 冲田总司虽奇怪,但还是老实答了:“十四岁,待过了祈园祭,便十五了。” “那你为何还说少年练不出厉害剑法?” 冲田总司语塞,辩解说道:“我出身天然理心流,自然有所不同。” 近藤勇又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厉害的不是你,而是天然理心流?” 冲田总司点头:“天然理心流不拘一格,师傅更有剑圣之名,自然厉害。” 近藤勇摇头:“我二十岁当上江户町奉行,那时轻浮,便去师傅面前炫耀。师傅却对我说了一句话,从此以后我便小心谨慎,再也不敢目中无人。冲田,你可知是什么话?” 冲田总司好奇摇头:“不知。” 近藤勇微微一笑说道:“师傅问我:近藤,你可知为师有剑圣之名,为何还总是蜗居在这老林之中,不愿下山?我跟你一样回答不知。师傅便笑着对我说,因为为师胆小,天下高手众多,躲在此处还做的了剑圣,若是出去,怕是只做的了死人。” 冲田总司惊讶道:“师傅剑术无敌,怎会如此?他老人虚怀若谷,应是在谦虚才对。” 近藤勇点头:“我想也是如此。但连他老人家也不敢小视天下英豪,你我又有何资格妄自尊大呢?十四岁少年以草杀人,我等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只有细心调查,尽快查明真相,才不负新选组之名。” 冲田总司恍然,敬佩看着近藤勇,恭敬说道:“总长一番言语发人深省,冲田总司受教。” 近藤勇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想好了吗?” 冲田总司一愣:“想好什么?” “你生辰时想要的礼物?”近藤勇笑着说道:“组中小子们都是托我向你打听,若是我探得你的口风,回去告诉他们,便可获十枚大判答谢。” 冲田总司脸上一红,后又愤愤说道:“这些家伙定是又皮痒了,我这便回去教训他们!” 看着冲田总司离去身影,近藤勇惋惜说道:“本来还想买些浊酒来喝,如今看来却是无望了。也罢,我还是另找地方混酒来喝吧。” 第二十八章 糖衣 古义酒换了一身新衣,帛兰宁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他腹部有伤。虽然古义酒一再强调已经无甚大碍,可人家姑娘非是要看,古义酒无奈,只得遵从,帛兰宁这一看不得了,又是吧得吧得的落下泪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快让我看看掉了多少金豆子。” 帛兰宁跺脚,抹着眼泪嗔道:“人家好意担心你,你还打趣人家,真是不识好赖。”说完又轻轻摸了摸绷带,小心问道:“疼吗?” 古义酒笑着摇头:“前几日还有些疼,如今已经不怎么疼了。” 帛兰宁替他系上衣襟,闷声说道:“伤势未好之前,不准你再跟人动手。” “是是。” “‘是’只用说一遍!”帛兰宁白了古义酒一眼,想了想又说道:“等过两日道三来了,我便递上拜帖,请他帮你瞧瞧。” 古义酒好奇问道:“道三是谁?” “是天下有名的神医,听说不日就会抵达江户,为将军阁下瞧病。”帛兰宁细心解释道:“道三医术高超,茶道高明,佛学更是高深,常施医赠药,被百姓爱戴。” 古义酒哦了一声,还想再问,却听下人过来对帛兰宁说道:“小姐,新选组的近藤总长来了。” 帛兰宁点头:“知道了,请他在厅前稍等,我随后就到。哦,不用给他上茶,他好酒,替他温壶好酒。” 下人领命退去,古义酒打趣道:“连新选组总长也敢晾在一边,小姐姐你可真是威风。” 帛兰宁脸上一红,这小姐姐的称呼本是两人书信中的叫法,如今头次亲耳听到,顿时觉得无比羞耻。 古义酒本就比她小两岁,她在信中却一直以瘸子哥哥称呼,平时也不觉得什么,如今真见了面,别说叫不出口,就算想想都羞的要死。 但古义酒却皮粗脸厚,上辈子网络上的奇怪网名数不胜数,普通的文艺的中二的应有尽有,叫句小姐姐毫无负担。 帛兰宁脸上发烫,急忙转移话题:“什么威风,还不是听了你的主意,行那官商勾结之举。如今我与幕府官员多有生意往来,近藤勇的上司便是其中之一,他自然要给我几分面子。” 古义酒故意悲叹道:“小姐姐真是好手段,可惜那近藤勇堂堂男儿,竟要对你卑躬屈膝,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说谁是小狗?” 两人打闹了起来,最后还是古义酒不敌道歉。 “哼,看你下次还敢胡言乱语!”帛兰宁得意说道。 “不敢不敢。”古义酒摆了摆手:“走吧,那位近藤总长也被你晾的够久,咱俩便一起去见见。” 帛兰宁好奇道:“你也要去?” 古义酒笑道:“他是为我而来,我自然要去。” 果然,近藤勇见了古义酒的第一句话,便是招揽。 “小兄弟若是加入新选组,我愿以副长待之。” 古义酒却摇了摇头:“多谢近藤总长厚爱,只是我志不在此,还请赎罪。” 近藤勇好奇问道:“身为男子,自当上报国家,下安黎民。不知小兄弟志在何处?” 古义酒答道:“区区俗人,不敢妄言志向。饿有热饭可吃,睡有片瓦遮头,就心满意足。若有富余可照顾邻里亲朋一二,便是更佳。” 近藤勇微皱眉头:“如此简陋,枉做男儿!” 古义酒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何陋之有?” 近藤勇双目一闪,一眨不眨的盯着古义酒。古义酒微微一笑,毫不动摇的与之对视。 几秒之后,近藤勇躬身行礼,恭敬说道:“阁下志向高远,近藤勇受教了。” 古义酒回礼道:“承蒙夸奖,若您不弃,何不与我携手?” 近藤勇嘴角一抽,明明自己是来招揽对方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被对方招揽了。他咳嗽一声,不置可否说道:“我身兼要职,恐怕不好脱身,此事待将来再说吧。”说完,他又转向帛兰宁道:“之前之事,前南家是自卫出手,杀了些许蟊贼,也是为民除害。”一句话,就算给之前的事情定了性质。 帛兰宁起身谢道:“多谢近藤总长体谅。” “至于您的叔父……” 帛兰宁掩面,泣声说道:“前南家区区商人,又怎敢干扰国法。只求您看在往日情面上,留他一条性命,哪怕是发配流放,小女子也仍是感激不尽。” 敢情这小妞是要借刀杀人啊,好处她得,骂名我背,这小妞可真够黑的。近藤勇嘴角抽了两下,点头说道:“前南小姐放心,我必定秉公办理。” 勾结山贼意欲图财害命,秉公办理自然就是一刀了事。 帛兰宁回礼道:“近藤总长高义,来日必定登门道谢。” 我帮你除了个大患,你可不是要谢我,礼轻了可别怪我将来找你麻烦。 心中虽这么想,但近藤勇却一脸公正说道:“哪里,此乃我职责所在,前南小姐不必言谢。但如今世道混乱,您常出门在外,还需多加小心才是。这样吧,我从组中抽调一人置于您的府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有个照应。” 新选组皆是武艺高明之辈,帛兰宁自然乐得有高手充当护院,便答应了下来。 等近藤勇走后,她还颇为高兴的说道:“都说近藤勇耿直不够圆滑,没想到他竟会主动示好。” 古义酒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示好,人家是在堤防我呢。” “堤防你?” 古义酒点头:“我是杀了三百个山贼,不是杀了三百只鸡。他身为负责江户城治安之人,又岂能任我游荡在视线之外?说是派一人来保护你,实际是安插一人来监视我。” 帛兰宁恍然大悟,愤愤说道:“这近藤勇竟敢算计我,我过两天便去他上司那里说他坏话!” 古义酒笑着说道:“他也是职责所在,没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万一他的上司真听信了你的‘谗言’,换个尸位素餐的蠢货上来,倒霉的不还是咱们这些百姓?” 帛兰宁仍有不平:“哼,那也不能便宜他。等他派的人来了,我非要板起脸来狠狠吓唬不可!” 然后美美哒的冲田总司就来了。 古义酒和帛兰宁躲在屏风后面偷看,都是有些无可奈何。 “没想到近藤勇浓眉大眼的,竟然也玩美人计这下作手段,这便是你在信中说过的‘糖衣炮弹’吧?”帛兰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展颜笑了。她用胳膊肘碰碰古义酒,凑到耳边小声说道:“要不你就吃掉糖衣,扔掉炮弹,让那近藤勇偷鸡不成蚀把米!” 古义酒摸着下巴连连点头:“瞧她模样耿直,做起事来定是一板一眼,好骗的很。想吃掉这层糖衣,倒也不难……嘶,你掐我干嘛!” 原来他话未说完,帛兰宁便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就见人家姑娘不满说道:“什么模样耿直,明明是美丽无双,你们这些男子皆是以貌取人,下流的很!” 古义酒冤枉道:“是你叫我吃掉糖衣的,怎又成了我的过错?而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丽的总比丑陋的看着顺眼,我多喜欢些,又怎么能说是下流?” 听古义酒说的坦白,帛兰宁目露鄙视,天鹅般的颈子一扬,轻蔑说道:“哼,男人!”说罢整理了一下衣着妆容,施施然走了出去。 冲田总司连忙起身行礼,帛兰宁满脸笑容,那副友善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她刚刚还在屏风背后准备暗算人家。 “哼,女人。”古义酒也是一脸鄙视。 第二十九章 豆腐(上) 冲田总司住了下来。 凭帛兰宁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三两日便哄的小姑娘心悦诚服,引为知己,称呼也从前南小姐变成了更为亲密的前南姐。 反之,古义酒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冲田总司心怀正义,认为世间一切皆有法度。就算那些山贼死有应得,也该依法处死。古义酒滥用私行,在她看来不仅大错特错,还是穷凶极恶。为了避免他再次行凶,便整日防贼一样盯着他,眼神凶狠,犹如利刃,仿佛要在古义酒身上戳出两个窟窿。 帛兰宁私下向古义酒打趣说道:“真是可惜,看来你是吃不到糖衣了。” “不吃便不吃。真不知我怎么招惹那位姑娘了,大概是相性不合吧。”古义酒之前只是玩笑,既然冲田总司冷面相待,他也不至于腆着脸去巴结,维持着净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便是。 这边“情场失意”,古义酒为了弥补创伤,便打算从别处找回。 别忘记,他可是受邀去吃别人老婆的豆腐。 他要出门,帛兰宁也要跟随,帛兰宁出门,冲田总司这个正义少女自然也跟了上来。 三人便一同前往城郊。 途中经过一个市场,小贩叫卖之声不断,很是热闹。 帛兰宁微笑说道:“就算世道不好,人们也总是在努力的追求幸福。能为人们带来笑容,这些商品也十分开心呢。” 古义酒道:“商品开不开心你也看得出来?” 帛兰宁得意道:“当然,别小瞧商人的女儿。” 冲田总司突然开口:“此番景象全赖前南姐的商贸之策,江户城的繁荣已与京都不遑多让。” 帛兰宁摇头:“妹妹谬赞了,那商贸之策,姐姐也是苦苦哀求,才从一位世外高人口中获得。” 冲田总司惊讶:“前南姐已是天下闻名的御商,难道还需向人请教?不知那位高人是谁?” 帛兰宁微微一笑,指了指正跟一小贩讨价还价古义酒:“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冲田总司朱唇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古义酒提着五条秋刀鱼回来,向帛兰宁说道:“我买了些鱼当做登门礼物,你把钱去付了。” 帛兰宁不满道:“出门在外竟要女子掏钱,你还算不算男人。” 古义酒厚着脸皮说道:“咱俩的关系还分什么你我,大不了我将来再买些东西送你便是。快些掏钱,莫让摊主等的急了。” 帛兰宁脸上一红,跺脚嗔道:“谁跟你不分你我,你休要胡言乱语,坏我清白。” 古义酒嘿嘿道:“你去付钱,我自然不会再说。” “卑鄙。”帛兰宁嗔怪一句,无可奈何掏出钱包过去付钱。 古义酒十分得意,一扭头,便见到冲田总司小嘴微张,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他被看的一头雾水,下意识说道:“喂,口水流出来了。” 冲田总司一惊,急忙去擦,可用手一摸,精致的嘴角却干干净净,才知自己被骗。 她脸上先是一红,后是一白。她平日不苟言笑,御下极严,组中小子虽爱慕她的美貌,却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说句话都要战战兢兢,更别提玩笑嬉闹。今日被古义酒打趣,却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遭。 下意识手按剑柄,却又想起对方并非自己下属,只能冷哼一声表示强烈谴责,拂袖向前走去。 帛兰宁付账回来,见状好奇问道:“你又怎么招惹人家了?” 古义酒耸耸肩膀,满不在乎说道:“谁知道,不过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古里古怪。” 帛兰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呸了一声:“下流。”便轻跑几步追上总司,与她挽着手臂同行。 车夫头人的家在城下町中,理论上算作城外,不过由于这两年江户城向外扩建了不少,已有一部分位于城中。 此时住宅分为三种,分别是最上等的屋敷,中等的町家,下等的长屋。 屋敷是达官贵人的居所,为大型的独立庭院,地位越高,距离城楼越近,江户城是幕府的大本营,城楼也被天守阁取代。前南家的宅子就是屋敷,距离天守阁算不上太近,但也不远,中规中矩而已。 町家是商人和手工业者者的居所,它多为纵向矩形,临街一面的房间是商铺,后面的房间用来居住,最里面的则是仓库等附属建筑。由于此时的地价是按宽度计算,所以町家往往十分狭窄,但纵深极长,有的宽度只有四五米,但长度却达到了惊人的三四十米, 长屋多为贫寒的工人和农民居住,可以理解为大杂院。每户只有十余平,用薄薄的土墙隔开,不仅隔音效果不好,甚至食物的香味也会传过来,有八成的人都是居住在此。 如今衣着光鲜的古义酒三人走进一处长屋,不仅引得众多住户从门后偷看,车夫头人和他的妻子更是吓的战战兢兢,行着跪拜大礼在门口迎接。 古义酒上前将车夫头人拽起,说道:“藤原大哥怎如此见外,莫非是不欢迎我等?” 藤原结巴说道:“欢迎,当然欢迎。大人能来,蓬……蓬荜生龟!” 古义酒忍不住笑道:“什么蓬荜生龟,是蓬荜生辉才对吧?” 藤原面红耳赤,急忙点头:“对对,生辉,是生辉!” 古义酒也不再多言,将鱼递出:“喏,登门礼物。” 藤原大惊,又要跪下感谢,却被古义酒拦住。他对帛兰宁使了个颜色,人家姑娘心领神会,上去将藤原的妻子搀起,几人便进了屋内。 房屋狭小,但五脏俱全。门口是厨房的土间部分,旁边放着水盆和水瓶,屋内有宽约三尺的木板地面,一头放着火盆,下面可收纳物品,为此还特别做了盖板,上面吊有一根绳子,只要轻轻一拉,屋顶的窗户就可展开变成通风排烟口,不仅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更是别具匠心,体现了劳动人民的不俗智慧。 屋内的生活用品虽然简陋,但均是一尘不染,古义酒看的出来,藤原夫妻俩人对这个小小的家倾注了无与伦比的热情与期盼。 正如之前帛兰宁所说,哪怕世道不好,人们也总是在锲而不舍的追求幸福。 藤原的妻子藤原氏十分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她身穿朴素的窄袖和服,头上系着毛巾,用一块厚布将孩子包裹绑在背上,一片轻轻拍打逗弄,一边准备茶水餐点待客,虽是单手,但十分熟练,一看就是勤于家务的好手。 古义酒问道:“孩子是男是女?” 藤原憨厚笑道:“托您的福,是个男孩。” 帛兰宁顿时双肩抖动,偷笑不止,古义酒也是一头黑线,连忙说道:“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客气,你媳妇生男生女可跟我一点关系也无。” 车夫头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摸着头傻笑,藤原氏来奉上茶水,还隐晦的白了他一眼,让傻笑顿时变成了苦笑。 古义酒转移话题问道:“听闻夫人善做豆腐,不知我们今天可有口福?” 藤原氏点头,细声细语说道:“一些粗浅手艺,大人若不嫌弃,自当奉上。” 就见她小步走到厨房,从水缸中捞出一块洁白豆腐放于案上,挽起袖子,用一支竹片纵横几下,便切成数个小块,盛于碗中送了上来。 冲田总司道了声谢,也没多想,碗底一翻便吃了个干净,只觉豆腐爽滑,十分美味。 古义酒和帛兰宁却是细细品尝,小小一块豆腐,愣是吃了盏茶功夫才完。他俩放下碗筷,均是点头,古义酒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一道小食,请二位品尝。” 第三十章 拓海 古义酒切了葱丝,又削了姜蓉,他将这两样佐料洒在碗中豆腐上,再淋上少许酱油,便算大功告成。 众人一瞧,就见酱油的黑,豆腐的白,葱丝的青,姜蓉的金齐聚一处,乍一看分外妖娆,仔细一看又清新脱俗,如其说是食物,反而更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仿佛看到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不禁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如今已是六月,天气渐热,吃这冷奴正是恰到好处。” 所谓冷奴,说白了就是凉拌豆腐。藤原夫妻道谢接过,只看碗中各种精致颜色,便觉得定是仙人一般的美食。两人吃了一口,果然是清香爽滑,顿时赞不绝口。 帛兰宁也十分满意,点头说道:“豆腐绵软,与葱丝姜蓉搭配来吃,却又多添一份爽脆。我本以为酱油醇厚,定会喧宾夺主遮盖豆腐独有的清香,没想到这份醇厚却浓而不妖,与豆香相形益彰,反而更添鲜美,不知这是何故?” 古义酒答道:“豆腐是黄豆所制,酱油也是黄豆所制,两者形态虽迥然不同,却是同根而生,如同兄弟。就好比这长屋之中,大伙虽各有门户,但想要好好生活的心却是一样,相互帮持之下,早已没了主宾之分,自然相形益彰。” 如今藤原家门口早已聚了多人,听到这话,均是纷纷叫好,更有胆大的拿些葱姜酱油过来,央求换上一份豆腐。 见藤原夫妻点头,古义酒也不矫情,手中竹片仿佛变成了无双宝剑,上下纷飞之间便做好多份。 由于人数颇多,每人只分到小小一块,但仍是吃的痛快,纷纷夸赞。 其实这凉拌豆腐好吃有限,古义酒也不擅厨艺。能被如此称赞,一是因为此时没有污染,各种食材均天然纯正;二也是因为藤原氏做的豆腐真心好吃,丝毫没有滞涩干苦的口感,实乃佳品。 听到古义酒称赞,藤原氏羞红了脸,躲在丈夫身后回礼道:“只因妾身家中世代制作豆腐,故而学了这粗浅手段,污了贵人的眼,还望赎罪。” 古义酒好奇,详细一问才弄清了原委。 原来如今时代,子承父业乃是不可撼动的天理。 父亲做豆腐,那么子女将来也要做豆腐,如果子女不做,那就是大逆不道,不仅要在道德上饱受谴责,还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比如前南佐泗是商人,他的女儿前南帛兰宁就也只能当商人,哪怕不愿意都不行,如果从事其他行业,就是犯罪。 同样的道理,贵族的孩子生下来就是贵族,而农民的孩子就只能安心去当一个农民。 这种做法无疑是统治者用来固化阶级的手段,不利于社会的进步,但也正因如此,反而培养了一大批精湛的从业人员。好比藤原氏一家从曾曾曾祖父开始做豆腐,一直做了三百多年,这手艺绝对称得上是精雕细琢,千锤百炼。 同样的还有千叶周作所在的种花小村,被佐藤家所害的制弓小村等等,试问若不是达到了无可挑剔之境,又怎会惹人不愿万里前来选购呢? 弄清了此间道理,古义酒没过多纠缠。这个传统由来已久,非三两句话可解。他向藤原氏问道:“这冷奴的制作手段,夫人记下否?” 藤原氏点头:“已然记下,贵人若要再食,我这便替您制作。” 古义酒却笑着摇头:“夫人不忙,您记下便好。听闻您想要开间店铺售卖豆腐,这冷奴便当做我的贺礼吧。” 此言一出,藤原夫妻都是大惊。他们自然知道冷奴要比普通豆腐好吃许多,用来贩卖定是大赚,却没想到古义酒竟然会如此轻易让出。 要知道一份技艺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手段,人们藏还不及,又岂会送出,所以古义酒这份慷慨实在出人意料,由不得藤原夫妻不惊讶。 藤原夫妻虽身份贫贱,却从未想过投机取巧之事,他们只想好好生活,靠劳动吃饭,更不愿“盗用”古义酒的秘方。 最后还是帛兰宁出面,以投资为理由,说服了藤原夫妻。 “那冷奴配方我已买下,我以此秘方入股,与藤原氏合开店铺。我负责渠道价格,藤原氏负责生产贩卖,每月结算,你七我三,如何?” 藤原氏连连摇头,认为既是合作,就该五五分成,帛兰宁好说歹说,连哄带吓,才最终拍板六四分成,藤原氏拿六,前南家拿四。 藤原夫妻俩连连感谢,旁人也是羡慕无比,能与御商前南家合伙,藤原家想不发财都难。 帛兰宁又道:“店铺我来置办,费用会慢慢从你们那份收益中扣取。若是没有异议,一会我便派人送来契约。” 前南家的生意不论大小均要签署契约,这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更有些人把那份契约看成吉兆,传言只要看上一眼,摸上一下,这辈子就可衣食无忧。 藤原氏犹豫了一下说道:“单单制作豆腐倒是简单,但冷奴精致无比,还需葱姜酱油,恐怕采购起来还需几日忙碌。” 帛兰宁微微一笑:“这事简单。”她说完向门外众人问道:“各位乡亲,敢问可有种植高手?” 众人皆愣,其中一个年轻妇人脑子灵活,率先开口说道:“妾身不敢妄言高手,但家中世代农民,种这葱姜也算小有心得。” 帛兰宁点头:“好,这葱姜就由你供应,每担我付你五十枚铜钱,可够?” 年轻妇人喜笑颜开,连连说道:“够了,够了,定是够了!” 众人恍然,才明白帛兰宁是要采购原料,见失了这份机缘,纷纷懊悔不已。 帛兰宁继续说道:“这酱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人急忙叫道:“我家,我家世代酿造酱油,一桶只要八十……不不,七十八枚也行。” 帛兰宁身为御商,一分钟十几枚大判,自然不会在乎区区两枚铜钱,笑着说道:“八十就八十,但你可要保证质量。” 那人大喜,连连点头:“是是,定不敢怠慢!” 见众人热情,帛兰宁干脆决定一次把事情搞定。她财大气粗,自然不会开个简陋脚店,要开就开正店。 既然是正店,那桌椅板凳,碗筷餐具就必不可少,此事又被两位木匠和一个窑工揽下。她与藤原氏合伙,是看重对方制作豆腐的手段,自然要充分利用,所以又寻了一个黄豆供应商和木炭供应商,只求藤原氏能心无旁骛,就算没在制作豆腐,也要走在制作豆腐的路上。 之后又雇佣了一对十二岁双胞胎姐妹负责端盘倒水,清洁卫生,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帛兰宁虽只有十六岁,但这一通雷厉风行的举措却尽显干练,短短一会不仅将店铺诸多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更是替众人谋了新的生计,让拥挤的长屋中尽是笑颜。 真说起来,众人最羡慕的还是那两个端茶倒水的女孩。因为帛兰宁跟别人都是签的货物,唯独她俩签的是人。 众人都知道前南家仁慈,对下人极好,不仅不会打骂,还发放工钱,甚至还会请医生来给看病,这对双胞胎姐妹父母早亡,只靠吃百家饭长大,本是过的极苦,如今进了前南家,可算苦尽甘来。 帛兰宁最终决定将店开在屋敷与町家的交汇处,毕竟开店是为了赚钱,那里本就是条商业街,距离上流人士也近,有钱人多,自然是上上之选。 但藤原氏却有些犹豫:“那处虽好,但达官贵人挑剔,怕是惹出是非。” 简单来说,就是害怕贵族们赖账,她身为底层人民,可是见到过不少店铺因此倒闭。 古义酒一笑,指着冲田总司说道:“若真有恶客上门,你便去找她。她是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向来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听到此言,众人皆是大喜,连连向冲田总司磕头道谢,竟是比刚才对待帛兰宁还要热情。 古义酒和帛兰宁对视一眼,均是了然。百姓并非是没有生活手段,只是因为常被剥削,所以才会贫困潦倒。 冲田总司的一番队负责抓捕凶犯,简单来说,她是刑侦队队长,只办大案要案,民事纠纷还真不归她管。 不过她向来心怀正义,富有担当,自然不会推脱。她点点头认真说道:“诸位尽管放心,维护秩序本就是新选组职责所在,不论是谁,我都将一视同仁。” 众人又是感谢,帛兰宁在古义酒耳边小声说道:“你可真是小气,人家给了你几天冷脸,你就挖个坑让她去跳。” 古义酒道:“谁让近藤勇派她来呢,送到我手上的刀,我可没理由不用,她要怪就怪自己老大吧。” 藤原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突然躬身说道:“还请二位贵人为店铺和犬子赐名。” 古义酒想了想,笑着说道:“既然此店是你藤原家主持,又以贩卖豆腐为主业,就叫藤原豆腐坊吧。至于你们的儿子就叫藤原拓海好了,意在开拓进取,货达四海!” 众人纷纷叫好! 第三十一章 惊喜 宿街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因为紧挨着达官贵人居住的屋敷区,吸引了不少商贩来此交易,久而久之,就演化成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茶肆,酒馆,粮铺,绸缎庄,瓷器行各类商店应有尽有,但最为出名的则是暗中存在皮肉交易的宿屋,所以才会被命名为宿街。 早在头三天,一条写着“开业酬宾”的横幅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这里要开一家豆腐坊,但所谓的开业酬宾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人弄的清楚,只听说店家会在开业当天给大伙带来一个惊喜。 “来者不善啊。”酒馆老板壶觞顶着个红红的酒糟鼻,一脸忐忑的向旁边一个穿着绸缎大褂的中年人说道:“小栗兄,这豆腐坊的幕后老板可是前南家,咱们不能大意啊。” 叫做小栗的中年人哼了一声:“前南家又怎样?不过是靠着精盐投机取巧才当上的御商。那前南佐泗再厉害,父辈也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游商,而我小栗家祖孙三代皆是江户有名的大粮商,真论起做买卖的手段,他又岂是我的对手?” “是是。”壶觞指着小栗的粮食酿酒,自然不敢得罪,陪笑了几声说道:“可宿街就这么大,贵人就那么多,前南家多赚一分,咱们就要少赚一分。你素来多谋,不如想想办法将他挤走。” 小栗不屑道:“壶觞,你怕是酒还没醒吧。你也知道那是一家豆腐坊,就算做出个花来,豆腐也还是豆腐,贵人可不会吃这种下贱玩意,顶多是些贩夫走卒去买,可他们又有几个钱,走了便走了,正巧提升你我档次,也好专心接待贵人。” 壶觞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小栗兄果然精明,不愧是宿街第一大商人。” 小栗面露得意:“天下财富九成在贵人,只有一成在民间。这豆腐坊的粗鄙食物岂能被贵人青睐,不用你我动手,用不了几天就会关门大吉了。” 壶觞放下心来,又叹气说道:“可惜前南佐泗不在,帛兰宁那黄毛丫头尽出昏招,之前一意孤行给下人提高薪水,如今又做这不赚钱的买卖,怕是前南家也要盛极而衰了。” 小栗大笑道:“盛极而衰岂不美哉,正好收购了他家的滤盐秘方,让我也尝尝御商的滋味。” 壶觞脸上赔笑,心中却暗自鄙视,如此落井下石,真是个十足小人。 如此三天过后,藤原豆腐坊虽未开张,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当今少有娱乐,略微耍点手段,便引来了众人关注。这开业酬宾的横幅挂了三天,也吊了众人三天胃口,豆腐好不好吃均是抛到脑后,只一心想要揭晓谜底,得知那所谓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临近中午,气温逐渐达到一天的最高点,因为聚了不少人,便更显炎热。众人都是额头冒汗,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又怕错过了开业,只好一边闲聊一边苦苦等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一声锣响,一辆马车行来,有人认出是前南家车辆,急忙招呼众人让开道路,让马车停在店铺门口。 先下来的是个温和少年,正是古义酒。他先是冲周围众人微笑示意,然后掀起车帘,握住了一只芊芊玉手,将前南帛兰宁扶下车来。 “没想到你还有这份体贴,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帛兰宁小声说道。 古义酒耸耸肩膀:“这份体贴一直都在好吧,你忘了当初是谁背你回家的?真是忘恩负义。” 帛兰宁脸上一红,下巴一扬,将小手抽了回去。 古义酒笑笑也不在意,又向马车内伸手,可冲田总司却看也没看,灵巧一跳轻松落地,让他的手架在半空,十分尴尬。 帛兰宁顿时偷笑不止。 好在众人也没有类似的概念,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前南小姐,不知那个所谓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惊喜,那当然是有惊有喜,咱们要一步步来。”说话的是古义酒。 “你是谁?” “在下古义酒,是前南小姐聘请的规划师。” “规、规划师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帮前南小姐出主意,帮她做生意。” “前南家可是御商,天下有名的大商人,哪里还需要你出主意?” “话不是这么说。”古义酒答道:“前南家是御商不假,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我来出主意。”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点也不矛盾。众所周知,从东山道到西海道,从北陆道到南海道,前南家的生意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前南小姐还能像以前一样面面俱到吗?就算能,也不能这么干。因为前南小姐现在抓的是大局,看的是整体,她必须对前南家的每一个人负责,不论是车夫还是领队,仆人还是杂役,统统都是前南家的一员。既然是一家人,前南小姐就要保证他们不挨饿,不受冻,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此番言论一出,众人哄的一下炸开了锅。如今可没有什么民主思想,下人就是下人,不被剥削就好,哪敢想什么过上好日子。 隐在人群里的小栗一脸鄙视:“竟然与贱人为伍,真是不知羞耻!” 他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人突然大声叫好:“前南小姐仁义,前些日子我舅哥干活受伤,就是前南家掏钱诊治的。” “我弟弟在纸坊上工时不小心烫坏了手,也是前南家给请的大夫。” “我一个邻居之前穷的差点饿死,后来跟着前南家的商队跑商,几次下来就赚了不少钱财,如今连屋子都翻新了一遍。” “还不止如此呢,我八叔公年迈,干不了重活,前南家非但没有辞退,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个看管院门的轻松营生,管吃管住不说,一个月还有好几枚铜钱呢!” “前南家果真仁义,前南小姐更是善良!”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小栗嘴角直抽,又羡又恨的小声嘟囔道:“一些小恩小惠就引的你们夸赞,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古义酒抬抬手止住众人议论,笑着说道:“所以,前南小姐现在的精力主要集中在提高员工待遇上面,生意这边自然无法如以前一般亲力亲为,这才会聘请我来为她打理。这间店铺是我跟她的第一次合作,还请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多来捧场才是。” “捧场,当然捧场!” 有一人突然问道:“不知你这店到底卖点什么?” 古义酒暗道总算有人问到正题了,连忙答道:“豆腐,我们卖的是豆腐。” 众人哦了一声,略微有点失望,但也不太在意,反正豆腐也是常用食品,只价钱合适,买些也不算浪费。 于是又有人问了:“你这豆腐多钱一斤?” 古义酒摇头:“我这豆腐不按斤卖,按份卖。” “份?” “不错。一碗一份,佐以小葱和姜蓉,再淋上酱油,吃起来爽滑可口,凉爽宜人,是夏季必备的消暑佳品!” 众人本就口干舌燥,如今再听古义酒这么一说,均是咽了口口水,就连小栗都无可奈何的生出了买上一份的念头。 一人忍不住问道:“那你这一份豆腐卖多少钱?” 古义酒微微一笑,双手张开,朗声说道:“十枚铜钱!” 听到这个价格,即便是炎炎夏日,众人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一斤米也不过二十铜,一碗豆腐再多能有多少,卖出十铜,真可谓是天价。 众人一片大哗,小栗面露奸诈,故意拱火说道:“区区一块豆腐竟敢要价十铜,傻子才会去买!” 古义酒询声望去,笑着对小栗问道:“若是真有人来买呢?” 小栗自信说道:“那我就赔你一个大判!” 所谓大判,就是由幕府发型的一种椭圆形金币,还有一种小号的,叫做小判。因为面值颇大,一般不用做民间,只在大型交易时充当货币,跟天朝古代的金银元宝差不多。 见到如此赌局,围观群众神色一振,纷纷看向古义酒。 古义酒苦笑道:“在下敞开门做买卖,最讲究和气生财,又何必赌气呢?” 小栗却得理不饶人:“你前南家将人当做傻子来看,我打抱不平,有何不可?你若不敢,就趁早关了这店,免得惹人耻笑。” 古义酒连连摇头:“关不得关不得,这可是我第一庄买卖,我还指着这个跟前南家续约,赚得佣金娶个老婆呢。” 众人都是大笑,有人起哄说道:“那你就跟他赌啊!” 古义酒叹了口气:“好吧,为了老婆,我也拼了!十天之内,若没有人用十铜来买豆腐,便算我输,我卷铺盖回家,再也不开这店!” 小栗急忙说道:“君子一言!” 古义酒点头:“快马一鞭!” 小栗哈哈大笑起来,摇头晃脑的走回自己店里。 十铜一份的豆腐可没几个人买的起,众人正要散去,却听古义酒突然喊道:“诸位慢行,我还有一言。” 众人停下脚步,一人说道:“小哥,非是我等不愿捧场,只是那豆腐实在太贵,我们有心无力啊。” 古义酒笑道:“是不是有心无力,且听我说完再论。我这开业酬宾的横幅挂了三日,难道大伙不想知道其中含义?” 众人又生出兴趣,问道:“是何意思?” 古义酒道:“开业二字不必多说,主要是后面这酬宾二字。酬乃酬谢,宾乃宾客,连在一起,就是酬谢宾客。大家来此捧场,自该有所回馈,我身为店家,唯一能做的便是降低售价,让利于民。我宣布,从今日起往后十日,藤原豆腐坊内所有商品一律半价,原先卖十枚铜钱一份的豆腐,现在只要五枚铜钱!” 天下间竟有如此好事? 围观群众都傻了,一下减一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但古义酒的话还没完,他又接着说道:“我还听闻神医道三将不日抵达江户为将军瞧病,四与死谐音,视为不祥,我愿再减四铜,祝将军阁下早日康复!” 众人目瞪口呆,将军康复不康复关他们屁事,如果再减四铜,岂不是说原本卖十铜的东西,现在只卖一铜? 这已经不是天下掉馅饼,这是馅饼直接骑脸啊! 古义酒笑道:“不知我的这份惊喜,大伙可还满意?” “满意!!!” “那大伙还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有!” “请讲。” “你能不能快点开门!” “呃,只剩最后一步就可以开门了。” 众人恨铁不成钢说道:“那你倒是快点啊!” 古义酒苦笑,让人拿出一段红绸和几只剪刀,分别交给帛兰宁,冲田总司和刚刚从店里出来的藤原氏。 众人奇怪道:“这是干啥?” “这叫剪彩,取个好彩头。”古义酒领着三女上前,将剪刀张开放于红绸前,说了声一二,四人齐齐动手,红绸就应声而断。众人虽是头一次见,但被气氛感染,也是纷纷叫好,十分热闹。 接着店门打开,两名少女微笑行礼,口说欢迎光临。 众人急不可耐向店内涌去,原价十铜的东西现在只卖一铜,简直爽到不行。 古义酒又道:“刚才这段红绸等会被分成二十小份,每份虽不大,但做个帕子手绢尚可,我们会从今日顾客中抽取二十名幸运儿送出,详情请向店员咨询。” 此言一出,原本就激动的人群跟又打了一支鸡血似的,用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店内涌去。 如今绸缎可是货币的一种,就算被裁成小份损失了价值,也仍是一份不小的收入。如今不止十铜的东西变一铜,连吃东西还有奖品,简直是做梦也梦不来的大好事。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把藤原豆腐坊挤了个水泄不通,看的小栗更是目瞪口呆。 “这开门第一炮也算凑凑活活,二三日内,藤原豆腐坊的大名就能响彻江户。” 古义酒十分谦虚的说道。 第三十二章 天下剑 藤原豆腐坊彻底火了,在江户城中可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清晨到日落,店门口总是排着黑压压的长龙。 十铜的东西当做一铜来卖,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里,人们自然争相抢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很快就被冷奴的美味所征服。毕竟这个时代少有副食零嘴,连一块桂花糕都要三铜,冷奴既好吃又便宜,轻而易举的就得了人心。 “我又与六名妇女签下了契约,她们也是制作豆腐的好手,等新作坊那边一完工就可以投入工作,预计每天的豆腐产量可以翻上两倍,足以保证豆腐坊的原料供应。” 渡边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一个小本本,认认真真的向古义酒汇报工作。他本是武士,在天下不武之前属于统治阶级,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认字识数不在话下,也正因如此,他们这些人才能脱颖而出,短短几年间就被委以重任。 古义酒穿着一身商人大褂,皱眉说道:“怎么新作坊还没建好?我记得并不复杂。” 渡边答道:“的确不算复杂,但咱们的工程太多,尤其是新市场那边,筑工们的人手捉襟见肘,实在难以应付。真要着急,我就抽调几人过去,先把作坊建起来再说。” 古义酒想了一下,摇头道:“果然劳动力不足才是大问题,这个我来想办法。目前还是以新市场为主,务必在冬季之前落成,免得天寒地冻开不了工。” “明白。”渡边在本子上勾了一笔,犹豫了一下又问道:“今天已经是第九日,再过两天酬宾结束,冷奴是否要恢复原价?” 古遗迹问道:“你觉得呢?” 渡边纠结说道:“虽说此举能让更多人吃到美味,但十铜的商品当做一铜来卖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要不就稍微涨上二三铜,不要亏损太多就好。” “亏损?”古义酒笑了:“渡边先生,你不会真以为小小一碗豆腐价值十铜吧?” 渡边一愣:“不是你亲口说的售价十铜吗?” “我说你就信了,耳根太软可算不上一名合格的商人。”古义酒递过去一张单据说道:“这是我和前南小姐计算出的冷奴成本,你看看吧。” 渡边接过一看,大吃一惊道:“一碗冷奴的成本只有半铜,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渡边说道:“那冷奴中有葱姜酱油,虽不算贵,但积少成多之下数量也十分巨大,如此平均下来,一碗冷奴的成本至少也应该在三到五铜之间!” “你说那是以前,现在一碗冷奴的成本就是半铜。” 渡边不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集中化。”古义酒答道:“之前不论是农夫还是工匠,他们不仅要负责生产,还要负责运送和销售,一天下来不仅劳心劳力,产量还不高,为了生活,自然要将商品高价出售。如今他们跟我们签了契约,不再担心销售渠道,也不用负担运送的损耗,只要集中精力生产产品就好。我帮他们解决了这么多麻烦,他们自然愿意降低售价,这原料的价格一下来,冷奴的成本自然也就下来了。” 渡边疑惑道:“他们真是自愿降低售价?” 古义酒苦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用武力胁迫吧。” 渡边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奇怪,他们家中就指着这份手艺生活,我曾经也找他们洽谈过,但不论怎么说,他们连一个铜板都不肯相让,为什么这次就?” “很简单啊。”古义酒耸肩说道:“虽然单个售价降低了,但产量上去,出货量变大,他们每日收入不减反增,也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见渡边还是没转过弯,古义酒只好换个说法:“渡边先生,你最擅长的应该是反手刀吧?” 渡边惊讶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古义酒解释道:“你虎口长有老茧,靠近拇指处薄,靠近食指处厚,正与常人相反,再加上你走路时左脚沉,右脚轻,判断出你擅长反手刀并不困难。” 渡边心悦诚服:“论起剑术,义酒你实在无可挑剔。不错,我正是擅长反手刀,算是有几分心得。” “那正手刀和刺击呢?” “并不出彩。” “若是你能将这两门技法练至你反手刀的境界,你的剑术便能再上一层。” “道理我都明白,但哪有这么容易。”渡边苦笑说道:“我的剑术乃是家传,天赋也并不算高。家父曾对我说,就算我苦练不辍,也不过是事倍功半,只有集中一项,才有小成之机。我力气有余,但灵巧不够,正好反手刀讲究势大力沉,我便苦练数载,终于凭此技巧建功立业,得以升为武士。” 古义酒又问道:“若你想要面面俱到,又如何?” 渡边想了想摇头:“恐怕要一事无成。” 古义酒笑道:“同样的道理。那些农民工匠擅长的是生产,而不是贩卖销售,他们想要面面俱到,也就只能一事无成。我让他们去做最擅长的事情,其实跟令尊让你苦练反手刀是一个意思。须知人的精力有限,与其面面俱到,不如专精一项,将有限的精力集中到最擅长的事务上,如此才能达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之境。” 渡边恍然大悟,挠头笑道:“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不过你竟然将剑术理论用作买卖上,可真是别出心裁。” 古义酒也笑道:“算不上别出心裁,毕竟我是个剑客,会的也只有这么点东西。” “剑客?我还以为你准备当个商人呢。”渡边玩笑说道:“自打你来了前南家,我可从没见过你练剑。” “练剑啊。”古义酒笑笑:“如果我说我一直在练,你信吗?” 渡边自然不信。 古义酒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吩咐道:“明天是第十天,让豆腐坊那边歇业一日。” 渡边不解:“生意正好,为何休息?” “正如练剑一样,劳逸结合才是正道。你放心,就算休息,咱们也要大赚一笔。” 歇业还能大赚一笔?渡边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古义酒拿起一本书籍,里面大多是对幕府和皇帝的歌功颂德,但也夹杂着少许历史人文。 他渐渐明白,这里并不是真实的日本,而是一个类似的架空世界。书中对于历史的记载很少,最远只到十五年前关于“天下不武”的大战,再往前的历史就成了一团迷雾,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比起历史,人文方面就要详细许多。虽然大部分集中在统治阶级身上,但或多或少也包含了对下层阶级的描述。 这个世界如古代天朝一般,将人民划分成“士农工商”四个阶级。但其中的士不是指学士,而是指武士。想要当上武士,就必须能文能武,不仅要有高超的武艺,还必须认字识数,这点跟天朝古代的士大夫比较像,不过士大夫是以文为主以武为辅,而武士是以武为主以文为辅。 武士算是这个国家的官员,他们制定规则,维护律法,不敢说绝对公平,但也保证了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但随着天下不武法令一出,武士在一夜之间被剥夺身份,这就相当于一纸罢免了天下间所有的官员,让社会秩序瞬间崩塌,也让整个国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天下不武损害了武士阶级的利益,自然有人反对。之前衰九郎所代表的势力就直接起兵造反,却被将军亲率大军摧枯拉朽的击溃。在这股力量的威慑下,其他反对势力只能无可奈何的转入地下,直到这几年将军病重,控制力越来越弱,他们才敢逐渐露头,这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山阳道毛利家的长州藩。 他们主张维新改革,意图打破现有规则,推翻幕府,将权利重新交回皇帝手中,以达到重启武士阶级的目的。因为旗帜鲜明,理念清晰,故而吸引了不少反对幕府的流浪武士投奔,算的上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 长州藩以山阳道为大本营,向西控制了西海道,向南控制了南海道,向北控制了山**,东边的京都和大阪二府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也就是说长州藩已经控制了皇帝,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提出将权利交还皇帝的原因。 这个世界尊重祖先,注重传统,若是长州藩想要改天换日,无疑会被打上反贼的标签,反而是宣称拥护皇帝,会让他们获得为国为民的华丽外衣。 反正皇帝在他们手中,想捏扁就捏扁,想揉圆就揉圆,归权给皇帝,跟归权给他们是一个意思。 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长州藩都笼络了一部分人心,所以才会发展迅速,一跃成为反抗势力中的老大。 “可惜你们只拉拢了旧武士,那么一点人,可代表不了天下,更铸不成天下剑。”古义酒提起毛笔,沾上墨汁,在纸上依次写下士农工商四个大字,想了一会,又在每个字后填上一句。 “农乃国本,可为剑身;士维护法度,可为剑刃;工能强国,可为剑柄;商通四海,可为剑脊!” “如此,便是我的天下之剑!” 第三十三章 不杀剑 第二日清晨,冲田总司身穿单衣,在院中一板一眼的挥剑。虽是简单的下劈,却做的一丝不苟,每一击都力求完美,不多时便让汗水浸湿衣服。 古义酒看到,连忙端来食物,一边看着冲田总司练剑,一边吃着早点。 这个世界可没有某种杯子,古义酒本想一饱眼福,却发现冲田总司有着一副平天下的胸襟,失望之下不免长叹一声。 “嗖”的一声,锋利的剑刃从古义酒耳边掠过,停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古义酒瞥了一眼,就见剑尖上刺中了一只飞虫,他缩了缩脖子,连忙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压惊。 冲田总司比古义酒矮了半头,她仰头面无表情问道:“你看不起我的剑术?” 古义酒大感冤枉,天地可鉴,他刚才净看别的地方了,压根就没看剑术。 “我没有啊。” “那你为何叹气?” 古义酒挠脸,答不上来。 冲田总司柳眉一竖,干脆说道:“打一场。” “啊?” “如果你看不起我的剑术,就跟我打一场,用实力来证明你的话!” 古义酒连连摇头:“冲田姑娘,你的剑术高明,我自认胜不了你。” 冲田总司皱眉道:“你若不愿,明说便是,我又不会强人所难,你何必言不由衷,故意示弱?” “绝不是言不由衷。”古义酒解释道:“冲田姑娘你的剑术实乃罕见,我的确佩服。但到了你我这种境界,窥一斑而见全豹也不在话下。我看过你每日练剑,你也瞧过我留在那三百人颈间的伤口,虽称不上知根知底,但至少也是胸中有数。你在心中应有过模拟,你我相斗,必是旗鼓相当,打与不打,实在没有意义。” 冲田总司沉思一会,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若是一千招之前,你我的确在伯仲之间;两千招之后,你会逐渐占据上风;过了三千招,我便有可能败于你手。我想了许久,始终不明白我有哪里欠缺。思来想去之下,唯有真正打上一场才能寻得答案,请你不要拒绝。” 古义酒一阵无语,忍不住问道:“冲田姑娘,莫非你这几天很闲?” 冲田总司纳闷道:“为何这么问?” 古义酒没好气道:“我在心中想上三五百招就要花费一两个时辰,你模拟三千多招岂不是要一二十个时辰。若不是闲的无聊,你干嘛费这时间?别忘记你的任务是保证前南小姐的安全,如此消极怠工,我可要向近藤总长打小报告,让他扣你薪水了。” 面对职场危机,冲田总司依旧平静,她哦了一声,一板一眼解释道:“这三千多招并非是一蹴而就,而是我在空闲时间思考的。请放心,前南小姐的安全始终被我放在首位,一定不会懈怠。” “利用空闲时间?”敢情是双核处理啊,古义酒恍然,摸摸下巴说道:“怪不得你平时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傻乎乎样子。” 傻乎乎? 冲田总司眉梢跳动两下,但她有求于人,也不好发作,只好当做没有听见,闷声说道:“我只求与你公平一战,还请你务必不要拒绝!” “不打,绝对不打。”古义酒无比干脆的拒绝。 冲田总司不爽问道:“你我身为剑客,切磋交流本是无上乐事,你为何不打?” “因为太费时间了。”古义酒一副肝疼模样说道:“模拟三千招要一二十个时辰,真打起来恐怕要从早打到晚才行。我这几天又要开新店,又要招员工,哪有功夫跟你比斗,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古义酒要走,冲田总司却横跨一步拦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就是用一双充满战意的眸子直愣愣看着。 古义酒气道:“你这还叫不强人所难?” 冲田总司一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表情,固执说道:“我只求一战,还望成全。” 古义酒不想理她,左跨一步要走,冲田总司也跟着左跨一步;他再右跨一步,冲田总司也跟着右跨一步,不论他怎么走,冲田总司都跟面镜子一样挡在他面前。正如之前所说,他俩本在伯仲之间,古义酒想要摆脱冲田总司,起码也要在两千招之后,他如今事务缠身,哪有这太平洋时间。 两人在庭院里绕了半天,古义酒越来越无奈,冲田总司却越来越兴奋,毕竟步法本就是剑术基础,现在可比刚才她一个人孤零零挥剑有趣多了。 古义酒叹了口气,好心说道:“冲田姑娘,其实天下除剑术之外,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你不如出去走走,也许会另有一番领悟。” 冲田总司却摇头:“我从周岁开始,每日便剑不离身。对我来说,剑是伙伴,剑术就是最美好的东西。世间虽五彩绚丽,但我始终独爱其一。” 古义酒盯着冲田总司,冲田总司也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黑色的眼眸无比单纯,散发着一股令人羡慕的光彩。 古义酒见她爱剑极深,实在不忍敷衍,一抬手,展示了一个小小的木牌,说道:“真的不用比了,因为你已经输了。” 冲田总司大吃一惊,下意识一个后跳拉开距离。她在腰间一摸,果然空空如也。再看那木牌,就见正面写着冲田,反面写着一番,正是新选组人人皆有的身份证明。 身为剑客,被人取下腰间木牌却不自知,冲田总司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若古义酒有心害她,恐怕此刻她已经死了。 一念至此,她只觉口干舌燥,往日建立的自信瞬间崩塌,难以置信问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在三千招之后才分出胜负的,为什么一招就……难道我想错了,又或者是你有什么隐藏手段我没看出?” 古义酒摇头:“你想的没错,我也没有什么隐藏手段。你我的剑术只在伯仲之间,所谓三千招后落败,多半是因为你气力不济,我身为男子,这方面自然占些优势。” “你还在骗我!”冲田总司不信,“你一招就可取我腰牌,自然也可一招取我性命。所谓伯仲之间,根本就是个笑话。” “我没有骗你,也没必要骗你。” “那为什么你能胜我?” “我并没有胜你,我只是杀了你。” “杀我?”冲田总司楞了:“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可你若不胜我,又如何杀我?” “我是为了杀你,为何要去胜你。” 冲田总司越听越糊涂,明亮的眸子也满是疑惑。 古义酒说道:“家师曾言,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的伎俩,故我派剑法,均以杀伐为主。若是寻常比斗,恐怕十分力气只能用出五六分,但若是拼命搏杀,十分力气就能用出十二分。我观你剑术严谨有度,虽凌厉无比,却留有余地,为不杀之剑。真要以性命搏杀,杀人剑自然要胜过不杀剑,所以我才会说,胜不了你,却可杀你。” 冲田总司低头想了一会,又摇头道:“不对,我自从加入新选组之后,常受命缉拿凶犯,死在我手上的恶徒不计其数,我的剑又怎会是不杀之剑?” 古义酒反问道:“若当时是你遇到了那三百山贼,你如何做?” “自然是制服他们,将他们送官法办。”冲田总司说完又补充道:“我自信我能办到!” “当然,冲田姑娘你剑术高超,对付一群蟊贼自然手到擒来。但这正是问题所在。”古义酒细心解释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以往杀人,不是凶犯极力反抗,就是凶犯将要危急无辜,你才会逼不得已痛下杀手。” 冲田总司点头:“不错,我身为执法之人,自然不能滥用私行。” “这也就是说,你并不想杀人,哪怕取人首级,也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古义酒指着冲田总司的胸口说道:“我说的不杀剑,并非指你手中利刃,而是说你心中所想。你本不想杀人,即使你斩杀恶徒,挥的也是不杀之剑。” 冲田总司逐渐接受了这个理论,又问道:“那你呢?” 古义酒道:“我之前说了,我挥的是杀人剑。那三百山贼若以律法判断,或许并非人人皆死。但我认为他们作恶多端,应该受死,那他们就必须要死。” 冲田总司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古义酒的做法。但律法既然判了古义酒是自卫反击,那她也不愿过多纠缠,只是继续就剑术加以讨论。 “按你的说法,我的不杀剑就比不上你的杀人剑吗?” 古义酒笑道:“那不杀剑可不是你的。” 冲田总司都快哭了:“怎么连不杀剑都不是我的了?” “你连挥剑的理由都没有,又怎能挥出不杀剑。” “我当然有挥剑的理由!” “你挥剑的理由是什么?” “锄强扶弱,维护弱小!” “我杀了三百山贼,明明你心中不满,可律法判我无罪,你就息事宁人。若是有罪犯高明,作案后未留证据,你明知他是犯人,又当如何?” “自然是寻找证据,务必将恶徒早日缉拿归案!” “若三五年仍不得证据,你放弃否?” “不弃!” “若三五十年仍不得证据,你放弃否?” “不弃!” “若三五百年仍不得证据,你放弃否?” “若我不死,决不放弃!” “很好。”古义酒点头道:“一千年后,你终于收集了证据,先是挖开了那罪犯的坟,将他的骨灰绳之以法,又去挖开了受害者的坟,通知他们沉冤得雪,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个鬼啊! 冲田总司精致的脸庞上满是纠结,嘴巴张了几下,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罪犯和受害者都已经死去,就算破解了案件,又有什么意义? “我该怎么办?”冲田总司真的要哭了。 古义酒回答:“我不知道。” 冲田总司被这四个字怼的头皮发麻,咬着银牙问道:“你提出的问题,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古义酒说道:“若是我,当然是斩杀罪犯,为受害者伸冤,他人的看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因为我会自己思考,判断得失,评估损害,并做好承担一系列后果的准备。我挥剑的理由就是杀伐,若是杀伐有利,我就去做,若是有害,我就不做。而你的不杀,并不是你思考得来的结果,而是旁人灌输给你的理念。我不是说不杀是错,若此念真是你心中所想,也能激发出不可小觑的力量。但在我看来,你只是被动的接受,这无疑就失去了人的灵性。你手持利刃挥舞,别人又何尝不是持着你来挥舞,你都没搞懂自己存在的意义,又怎会有挥剑的理由。连挥剑的理由都没有,你又如何能挥出真正的不杀之剑?” 冲田总司想了半晌,似乎懂了,似乎又没懂,最后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存在的意义,又该如何寻找?” 古义酒反问道:“冲田姑娘,你可有想杀的人?” 冲田总司细细想了一会,摇头。 古义酒笑道:“你我皆为剑客,等你有了想杀的人,自然就会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见冲田总司还是愁眉不展,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这种事情任你再是聪明,也强求不来,若任何一人都无法让你生出杀意,不正说明了世间的无比美好吗?一切随缘吧。对了,我正要去宿街豆腐坊一趟,不如一起,也好换换心情。” 冲田总司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古义酒十分满意,这初夏的灿烂景色,若有美女作伴,那便更加完美。 第三十四章 琦玉 藤原豆腐坊门前聚着人群。 一名穿着长衫的男子嚷道:“明明说是连续优惠十日,为何今日停业?如此不守诚信,莫非是故意消遣我等?” 双胞胎服务生中的姐姐叫做茜,她连连赔礼,说道:“您责怪的是,只怪小店没料到冷大伙热情,备货不足,实在是卖无可卖,才只能停业一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不满,但店家没货,也就无可奈何。 又一名慵懒女性说道:“妹妹,休要理那些粗鄙男人。我且问你,你店内真的一块豆腐也没?” 这回答话的是双胞胎的妹妹霞,她带着几分羞涩说道:“不敢隐瞒姐姐,店中还有两箱豆腐。” 慵懒女性眼前一亮,连忙说道:“那你卖我如何?实不相瞒,我近来失眠,白天炎热,我只有吃上两三盏冷奴才能入眠。”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男人调笑说道:“喜春姑娘,你白日无法安眠,定是夜间不够繁忙所致。不如我今晚过去捧场,保证你明日白天睡个舒爽!” 那喜春姑娘也是泼辣,听到这露骨之言非但不恼,反而还大方应道:“好啊,我今晚就为你留门,虽说只有盏茶功夫,但聊胜于无,小女子先向你道上声谢!”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那男人面红耳赤,大声辩驳道:“你们别听她瞎说,才不是盏茶功夫!” 春喜姑娘一脸不屑:“什么瞎说,你有几分本领,我难道还不清楚?说一盏茶是给你留些面子,真说起来,你也就是一泡尿的时间!” 众人又是大笑,那男子实在招架不住,呜呜掩面逃了。 “哼,让你再跟老娘叫板!”春喜得意无比,又对双胞胎姐妹好言说道:“那下流胚子已被姐姐赶跑,你们也不用谢我,卖我几份冷奴就行。” 人家调戏的是你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谢你啊? 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姐姐茜说道:“春喜姐姐,店内真的没有材料,做不出冷奴。” 春喜眼睛一瞪:“休要骗我,你们刚才可说还有两箱豆腐。” 妹妹霞解释道:“那两箱豆腐是用来制作至尊冷奴的,我们可不敢擅自做主,拿来乱用。” 众人听到一个新名词,顿时议论纷纷,春喜好奇问道:“至尊冷奴是什么?” “也是冷奴的一种,但用料更加考究,比普通冷奴好吃了十倍不止。” 春喜眼睛一转,问道:“你说那两箱豆腐是为至尊冷奴准备,不知可有不同?” “当然不同。”茜身为姐姐性格稳重,她一字一句的朗声答道:“那两箱豆腐制作不易,别说工序繁杂,就连用料也是精挑细选。先说那黄豆,每一颗都由专人挑选,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不要,长斑的不要,破损的不要,往往十斤豆子,只能挑出一两,是名副其实的百里挑一。” “说完了黄豆,再说那水。我们不用井水,改用山泉,而且是清水寺的山泉水。那水日夜聆听高僧讲经,早已有了佛性,喝下去自然延年益寿。而且我们取水也有讲究,水急不取,水缓不取,水清不取,水浊不取……” 说到这里,一人突然插嘴问道:“这也不取那也不取,你们取什么?” 霞身为妹妹性格温柔,甜甜答道:“这位大哥问的好,我们取水,只取清泉流畅时溅出水面的水珠。须知这水就跟人一样,也有高下之分,清水寺的山泉水虽皆有佛性,但能脱颖而出者才是其中英杰,我们用这水来做豆腐,便是为客人着想。” 取水流奔腾时溅出的水珠? 众人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做个豆腐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一人感慨道:“若是只取水珠,恐怕要许久才能汇成一桶吧?” 霞点了点头,一副心有余悸模样说道:“可不是嘛,我们派了十人取水,日夜守在山泉之侧,也足足花了一月才取水两桶。不过虽然辛苦,只要客人吃着喜欢,得了健康,我们便无怨无悔。” 众人都是称赞,那人也连连点头:“你们有心了。” 霞甜甜一笑,行礼道:“多谢大哥夸奖。” 那人听得这般软语,只觉骨肉酥麻,说不出的受用,连忙抬手道:“姑娘不必客气了,快快请起。” 这时茜又站出来说道:“除了黄豆与水之外,这两箱豆腐制作工艺也与众不同,只是我姐妹俩不善这等技艺,也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用这两箱豆腐制作出的至尊冷奴不仅是难得的美味,还深具佛性,不敢说包治百病,但也是极益健康。试问如此紧要之事,我姐妹两人又怎敢擅自做主,胡乱售卖,若是做成普通冷奴坏了其中佛性,便是对佛祖不敬,还请诸位见谅。” “应该的,应该的。”世人信佛,听到事关佛祖,都是心悦诚服。 拐角的一亮马车中,冲田总司向古义酒问道:“那两箱豆腐真的花费了这么大工夫?” 古义酒笑道:“当然不是,那就是两箱普通豆腐。” 冲田总司皱眉:“你这不是骗人吗?” 古义酒耸肩道:“剑术中也有虚招啊。” 冲田总司顿时无言以对。 这时听那边人群问道:“不知这至尊冷奴何时出售?” 双胞胎姐妹回答:“已准备妥当,只要有客人上门,自然出售。” “如此一来我可要尝尝,敢问至尊冷奴售价几何?” “一百铜。” 众人都是大哗,那人也被噎了半死。十铜的豆腐他们都吃不起,更别提一百铜的了。于是干脆舍了念头,继续就这今日停业之事争吵。 古义酒向冲田总司伸手道:“走吧,该咱俩闪亮登场了。” 冲田总司白他一眼,仍是灵巧一跳,蹦下了车。 古义酒笑笑也不介意,缩回手来,率先向豆腐坊走去。 众人见他走来,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不止,就抓住十日优惠不放,仿佛减少一日就是吃了大亏一样。 “诸位,请安静一下,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一人气冲冲说道:“说是十日却只有九日,如此不信,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辩解!要是不能服众,我们就砸你的店!” 古义酒哇了一声,惊道:“要不要这么严重?” “不给我们个交代,就是这么严重!”众人纷纷起哄,看着古义酒跟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好吧。”古义酒抹抹汗水,老实说道:“我要说的是,店内的确原料不足,别说砸店,就是你们就是杀了我,今日也没有冷奴可卖!” 哎呀,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这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众人都是挽起袖子,正要发作,却听古义酒又道:“但为了弥补各位的损失,我在此承诺,原本十日结束的酬宾延长至一月,也就是说,直到本月月底,冷奴的价格仍是一铜不变!” 安静,无比安静! 古义酒尴尬说道:“我认为此刻该有掌声。” “哗!”热烈的掌声猛然响起,人们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愤怒变成了如今的欣喜! “古小哥,你这事做的漂亮!” “生意就该这么做!” 靠之,明明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古义酒翻个白眼问道:“那你们还砸我的店吗?” “不砸了,不砸了,谁砸我们跟谁急!” 春喜挤过来,依在古义酒身上说道:“小郎君,你请我吃你的至尊冷奴,我也请你吃我的至尊胭脂,如何?” 感受到胳膊上的两股压力,古义酒不由感慨这个没有杯子的世界就是精彩。 他收敛心神,从两股压力中拔出胳膊,笑着说道:“承蒙姑娘厚爱,但我从没吃过胭脂,也不怎么喜欢吃胭脂。” 春喜飞了个媚眼过来,调笑说道:“你没吃过,怎知道不喜欢吃。我告诉你呀,这胭脂可是又甜又滑,保管你吃了一次还想二次。” “咳咳。”冲田总司化身qq,面无表情的咳嗽了两声。 春喜身为德艺双馨的技术女性,看见冲田总司这个刑侦队长如同老鼠见了猫,讪讪一笑退了下去。 看到人群还是不愿散去,古义酒向双胞胎姐妹问道:“除了那两箱豆腐,再没剩下其他吗?” 双胞胎姐妹对视了一眼,茜回答道:“到还有些,不过都是劣品,虽味道无差,但不成形状,多是些小块碎渣。” 古义酒点点头,向众人说道:“诸位也听到了,我等敞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有钱不赚,实在是原料不佳才不愿贩卖。当然,若是有人想吃那至尊冷奴,我便立刻让人制作,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众人痛心说道:“那至尊冷奴可要一百枚铜钱,谁吃的起?” “我吃的起!” 众人询声望去,就见一青年男子,身穿锦绣缎衫,身后带了几个粗壮随从,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小心说道:“见过琦玉少爷。” 琦玉? 古义酒看看对方头顶,就见发髻高耸,黑发浓密,顿时放下心来。 第三十五章 无限大 士农工商,但随着天下不武,士被取缔,为了弥补空缺,幕府便提拔了一种新的阶级填补,名为贵人。 贵人免税,在律法上也有一定程度的豁免权,这么做本是为了帮贵人快速建立地位,好让其代替武士来维护国家秩序。但由于贵人多是由武士家族中的一些助手和家仆提拔,本身缺乏信仰,道德修养也良莠不齐,在飞上枝头之后,很快就变的腐朽堕落,反而成了破坏国家秩序的最大元凶。 天下不武颁布之初,国无宁日,将军常领兵出征扑灭叛乱,无暇打理国政。武士家族中的助手家仆虽然粗鄙,但好歹认字识数,耳聋目染之下也对治国之道有所了解。故此,将军才会启用他们,不求他们做的多么出色,只要能萧规曹随就行。 最初贵人的确起到了作用,国家很快恢复了秩序,一都二府七道的行政划分也得以保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军常年征战病痛缠身,少有露面。没了这柄顶上利剑,贵人们也变得腐朽,开始追求奢华的生活,摇身一变成了压迫民众的剥削阶级。 这位琦玉少爷就是江户本土的贵人,其祖父是幕府四名老中之一。所谓老中,是幕府常设的最高职位,四人中一人居首,称为首席,其余三人辅助,有参与幕政,修改法律,制定税率的权利,相当于天朝宰相,只受将军制约,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琦玉少爷身为宰相之孙,在江户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听说出了名为冷奴的新兴美食自然想要品尝,只是被仆从们以“食物粗鄙,食之有损威严”而劝阻。 他平日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也不是嘴馋,只是少年人图个新鲜。苦苦忍了九日,见那些“贱民”吃的欢畅,他这贵人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终于是忍无可忍,这才一意孤行,现身前来。 他这一来,刚好听到那至尊冷奴,更是欢喜。暗道那冷奴粗鄙,这至尊冷奴如此高贵,正该我食,听到有人问“谁吃的起”,他便毫不犹豫喊出“我吃得起”! 琦玉少爷直直走来,如入无人之境,反而是人群急忙退散,分出一条道路供他行走。待进了店里,那些粗壮仆从擦拭桌椅,又铺上绸缎,这才扶着他坐下,殷勤无比。 他不看旁人,淡淡说道:“弄份至尊冷奴过来。”立刻有仆从大声叫喧:“听到没,我家少爷要吃至尊冷奴,你们还傻站着干嘛?不想活了!” 双胞胎姐妹想要过去招待,却被古义酒拦住,他亲自上前,赔笑说道:“抱歉,那至尊冷奴昂贵,按规矩要先付账才行。” 仆从大怒,一把抓住古义酒衣领将他拽至悬空,恶狠狠说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江户城中谁敢收我家少爷的钱?” 但琦玉少爷如今已是急不可耐,只想品尝冷奴滋味,实在不愿节外生枝。他摆手说道:“行了,不就一百铜吗?我给了。你快些将那至尊冷奴端来,若是不够美味,你也别让我动手,自己收拾包袱滚出江户吧。” 仆从大惊,也不知自家少爷为何今日转了性子。他从身后包裹中掏出一串铜钱,扔了出去。 铜钱百枚一串,称为一贯。但铜钱沉重,带上十来贯出门,便有十好几斤,这也是为什么富家大户出行皆有仆从的原因,保护安全乃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背钱。 古义酒接住扔来的铜钱,掂了两下,便知道数量不足,少了五枚。这也是贵人的惯用伎俩,他懒得计较,只是吩咐厨房制作食物。 不多时,就见双胞胎姐妹端着两个托盘过来,恭敬放在桌上。众人一看,都是大哗,就见其中一只托盘上放着一碗,碗中呈着一块晶莹豆腐,大小与普通冷奴没太大区别,但豆腐下面却垫着薄薄一层冰片。 冰片属寒,遇热化作一股氤氲之气,趁的那小小一块豆腐如梦似幻,光看外形就不似凡物,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琦玉少爷也略微有些吃惊,如今已是入夏,他家中虽有冰窖,但多是供他当老中的爷爷消暑,他也分不到多少。如此珍贵之物,却在一家小店中见到,实在难以置信。 “有几分意思,光是这些冰片,那一贯就花的值了。” 古义酒谦虚道:“客人满意就好。”其实他早就将硝石制冰之法告诉了帛兰宁,冰块对他来说跟水一样,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那琦玉少爷看了看所谓的至尊冷奴,眉头微皱道:“我听说连普通冷奴也有葱姜辅佐,为何这至尊冷奴没有这些?” 古义酒答道:“既然有至尊之名,定要无懈可击。但个人口味有所不同,若是小店擅自做主反而不美,故这至尊冷奴的滋味,全由客人掌控。”说着,他一指另外那个托盘介绍道:“琦玉少爷请看,这里有六种配料,三咸三甜,咸的是酱油,虾皮和酱菜;甜的是蜂蜜,枣泥和红豆。您可按咸甜搭配,也可混合使用,口味如何,全由您来做主。” “大胆!”琦玉少爷还没说话,一个仆从先是拍桌子喝道:“我家少爷什么身份,岂可干这等琐事。你身为店家,就该调配合适,端个半成品上来,真是狡诈!” 但琦玉少爷却兴致勃勃说道:“无妨无妨,我自小到大什么都干过,却唯独没做过饭,今天正好试试!” 那仆从大惊,连忙说道:“少爷身份高贵,不如我来伺候?” 琦玉少爷不满道:“既然我身份尊贵,才要百无禁忌。若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如何称得上尊贵?你要再是聒噪,就给我滚去养马!” 仆从好生委屈,明明是一心为主,却遭了责骂,只能弱弱说了声“是”,再也不敢多言。 殊不知琦玉少爷正值青年,最烦人说教,平日在家受长辈管教还罢了,出门还要被仆从管教,他又怎能甘心。不说还罢,如今说了,便更是不愿罢手。 再说众人见了冰片就觉得至尊冷奴售价一贯毫不夸张,如今看到这六种配料皆是精品,便更是眼馋,一个个口水直流,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琦玉少爷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番,便取了咸味的三种配料浇于至尊冷奴之上。他从未做过饭菜,虽只是撒了些配料,但成就感十足,越看越是喜欢,小心吃了一口,那软化的豆腐被冰镇之后清爽可口,再配上虾皮的鲜,酱菜的脆,真是美味无比。 在心理作用的加成之下,他对着至尊冷奴满意无比,忍不住叫了声好,嚷道:“如此美味,快给我再来几碗!” 双胞胎姐妹看向古义酒,见他点头,便去厨房又端了一个托盘出来,这回没有配料,只有六碗至尊冷奴。 琦玉少爷这回选了甜味配料,蜂蜜甜美,枣泥和红豆软糯,与豆腐微苦的口感相形益彰,仿佛苦中带甜,又好像甜中带苦,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他又是三两口吃掉一碗,见仆从们皆是眼馋,便大方说道:“你们也尝尝吧。” 仆从大喜,说了句:“谢少爷赏赐。”便一人一碗拿了起来,挑选中意的配料添加。 古义酒小声对双胞胎姐妹说道:“他们若是再要,尽管端上就是,无需钱财。” 双胞胎应了一声,反而是冲田总司不甘问道:“你为何不收钱?” “因为我不敢。”古义酒反问:“你敢吗?” 冲田总司神色一滞,对方是老中之孙,连近藤勇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她这种小虾米就更别提了。无奈之下,她只能叹息说道:“长久以往,法度何存?” 她忧心忡忡,可店中琦玉一行人却吃的欢畅,往来间常有配料洒在地上,很是浪费,让围观之人看的心疼。 这时茜突然走来,在古义酒耳边说了几句,他点点头走了出去,冲田总司好奇,也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店外,就见一贫寒女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赤着双脚,身边还领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见到古义酒过来,那赤脚女子急忙行礼,古义酒还了一礼,问道:“听说夫人想购冷奴,只是实在不巧,店中缺货,怕是无法制作。”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我也在,知道您的难处。”赤脚女子低着头说道:“只是听说贵店中还剩些豆腐的小块碎渣,请您仁慈,将那些卖于我便是。” 古义酒不解道:“承蒙您的厚爱,小店感激不尽。但酬宾也将延至月底,若您喜欢,明日再买就是,何必食那残渣呢?” 赤脚女子苦涩一笑,摸着身边小孩头发说道:“说出来也不怕您见笑,今日正是小女生日。我这做母亲的无能,往年便是想要买些零食为她庆祝也有心无力。您慈悲,行酬宾之举,将十铜的冷奴当做一铜来卖,才让我有了替孩子庆祝的机会。我不敢贪心,不奢望您明年此时还如此经营,只愿今天能购得一份冷奴,让我做些身为母亲该做的事情。” 小女孩拉了拉赤脚女子的衣衫,弱弱的说道:“妈妈,我不吃了,咱们回家吧。你光脚走路,一定很疼,用铜钱给你买双鞋子就好。” 赤脚女子笑着说道:“没事,妈妈一点不疼。放心吧,这位大哥哥心善,定能让你吃到冷奴。” 冲田总司突然开口问道:“我认识你,你住在四町街,我记得你是以制鞋为业,为何自己无鞋?” 赤脚女子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里面正在大吃大喝的琦玉一行人,低着头没有回答。 虽没有回答,但冲田总司却已经懂了。她面如寒霜,悲愤说道:“无法无度,国之将亡啊!” 众人都是感同身受,可又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叹息。 其实赤脚女子贫寒,别说是贵人,跟琦玉少爷都不沾边,真正剥削她的多是些底层官吏。但追根溯源,也不过是上行下效,赖在贵人身上,也不算错。 古义酒叫来车夫,正是藤原,如今他老婆开店,他也成了古义酒的专用司机。古义酒对着他耳语几句,他看看那对母女,神色一亮,架着车疾驰而去。 赤脚女子小心说道:“这位小哥,不知可否卖我一份冷奴,先付钱也行。”说着她就拿出一枚铜钱递了过来。 那铜钱大概在手心里攥了许久,带着温暖,古义酒认真收下,问道:“这枚铜钱夫人怕是攒了好久吧。” 小女孩插嘴说道:“妈妈赶了好几天工,缝了好多好多鞋子,才挣下这枚铜钱,可辛苦了,都怨你的冷奴卖的太贵。” 赤脚女子连忙喝止:“灰,休要胡言。”说着她又向古义酒连连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古义酒笑着说道:“哪里不懂事,这孩子明白要关爱母亲,明明懂事的很。”他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说道:“我已经请人去作坊那边运来豆腐,可能要让你等上一会,真是对不起。” 小女孩老气横秋说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我等一会也没关系。” 赤脚女子却急忙道:“不不,不敢劳您费神,孩子还小,分不出好坏,拿些小块碎渣就足够糊弄。” “那怎么行。”古义酒不满说道:“她虽小,既是本店顾客,就无限大。若是让人听到我用小块碎渣的豆腐贩卖,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夫人不必多言,我既然收了你的钱,不论你身份如何,我都要尽心接待。大伙也可做个见证,若是将来我有食言之日,就是我破产倒闭之时!” “好好好,古小哥仁义,将来必定财源广进!”众人都是纷纷叫好。 古义酒蹲下,对着小女孩说道:“我听说你叫灰,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母亲,赤脚女子羞赫说道:“取个贱名也好养活,只盼她能跟灰尘一般,到哪里都能生存。” 古义酒点了点头,又对小女孩说道:“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女孩答道:“只要是妈妈取的,我都喜欢。” “真是个好孩子。”古义酒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说道:“等待还需要一段时间,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故事中也有个叫做灰的小姑娘哦。” 小女孩顿时来了精神。 古义酒便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女孩,叫做灰姑娘……” 第三十六章 小事(上) 一支灰姑娘的故事,不仅让小女孩听的悠然神往,就连大人们也是如痴如醉。这个时代少有娱乐,连普通的传记故事都不存在,更别提灰姑娘这种充满梦幻与美好的童话故事了。 人们因后母的恶毒而气愤,又因灰姑娘遭到刁难而伤心,在听到亲生母亲化作仙女,为灰姑娘变出美丽的礼服和南瓜马车时大声欢呼,又在两位后姐欺骗王子假冒新娘时暗暗咬牙。但童话故事一定是美好的,王子终于找到了灰姑娘,两人便永远快乐的生活下去。 掌声持续了好久。 人人都沉醉在那句“永远快乐的生活”中。 比起童话中神奇的魔法,这句耳熟能详的结束语才更加遥不可及。 古义酒向灰问道:“你从这个故事中明白了什么?” 灰想了想答道:“要对妈妈好,还要好好干活。”说着,她拉了拉母亲的裙摆问道:“妈妈,我努力干活的话,将来也能穿上漂亮的衣服吗?” 赤脚女子将灰抱在怀里,忍着泪水说道:“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是现实,所以必须撒谎,这大概就是悲哀。 冲田总司觉得胸口堵了一块东西,让她无法呼吸。 藤原带回了豆腐,双胞胎端了两碗冷奴出来,一碗给了灰,一碗给了灰的母亲。 赤脚女子紧张说道:“不不,我只有一枚铜钱。” “放心吧,小姑娘今天生日,她的那份免费,我想她也希望妈妈陪着她一起品尝美食。” 灰点了点头:“妈妈也吃。” 赤脚女子眼角含泪,连连说着谢谢。母女俩对视一眼,同时吃了一口。 “好吃吗?”母女俩同时问道。 “好吃!”母女俩同时回答。 最后母女俩又同时笑了起来。 贫穷,困难,痛苦,都在这笑容面前都烟消云散。 古义酒说道:“诸位,从今往后,但凡生日者,本店一律免费!” 众人欢呼起来,不单单是为那一枚铜钱,更多是为了那份尊重与友善。 母女俩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但一个高傲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和谐。 “又喊又叫的在闹什么?”琦玉公子带着仆从挤开人群,向母女俩的碗中看了一眼,见到是普通冷奴,便不屑说道:“哼,贱民果然是贱民,吃些下贱食物就会开心。” 他在店里吃的欢畅,又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本十分得意。可随着古义酒的灰姑娘开讲,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他那边就变的越发冷清,连带着食物也不再美味。 不爽之下,他也没了胃口,过来一看,就见母女俩捧着一份简单冷奴,便更是鄙视。他没胃口,也见不得别人吃的舒心,便下令道:“砸了。” 仆从狞笑一声,巴掌一扫,打在母女两人手上,扇飞了碗。 “冷奴,我的冷奴!”灰的小手被打的红肿,可还是伸手去捡地上的豆腐。赤脚女子急忙拉住她,惊慌说道:“快,快给贵人磕头!” 琦玉公子看也没看,大摇大摆向前走去。他无视这对母女,更加懒得刁难,只是觉得自己身为贵人都不再吃了,这两个贱民却吃的开心,乃是无礼,打翻她们的碗就理所应当。 众人皆是恐惧,不敢多言,乖乖让开一条道路。 冲田总司突然说道:“古义酒,我突然有了想杀的人!” 古义酒劝道:“不过是一碗豆腐而已。” 冲田总司却道:“今天是一碗豆腐,明天或许就是一条人命!” “你明白后果吗?” “明白。” “不会后悔?” “绝不!” “好吧。”古义酒道:“我会拜托前南小姐,尽量帮你周旋的。” “多谢。” “那个,你不会真的去杀人吧?” 冲田总司摇头:“他们罪不至死。” “哦,那没事了。” 冲田总司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再睁开时双眸亮的惊人,她朗声叫道:“站住!” 琦玉少爷一行人扭头,打量了冲田总司一眼,不屑说道:“敢叫我站住,真是目无尊卑。近藤勇果然是个废物,连自己手下都教不好。” 冲田总司没有搭理,一板一眼说道:“你们还未付账,还打翻了两碗冷奴,理应照价赔偿。” 琦玉少爷都听傻了:“你让我赔偿?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知道你还敢如此无礼!”琦玉少爷怒道:“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们新选组滚出江户!” “明白了,赔偿之事我不再追究。”冲田突然服软,但随即话风一转,指着刚才打人的仆从说道:“你是贵人,享有特权,但这仆从不是。他刚才当街伤人,乃我亲眼所见,按律当拘留三日。” 古义酒乐了,这傻妞还懂避重就轻,看来不是一根筋通到底啊。 琦玉少爷气极反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人?小的们,去给她涨点记性!” 仆从们一脸坏笑的围了过来,冲田总司面无表情说道:“袭击新选组乃是重罪,若再不停下,我有权还击。” “你还击试试!”琦玉少爷高傲道:“若是识相,便老实站着让我撒气,否则……” 一句话还未说完,几个人影就哀嚎着倒飞回来,从他身边掠过,在他脸上留下了几点温热。 琦玉少爷用手一摸,竟是鲜血,再看那些仆从纷纷筋断骨折,躺在地上惨叫不止。 冲田总司甚至没有拔剑,只用剑鞘就轻松取胜。 奴役人们的从来都不是武力,而是思想。 如今冲田总司学会了自己思考,那思想的枷锁便不攻自破。 她前进一步,冷冷问道:“否则如何?” 琦玉少爷吓的惊叫,犹如女子。慌乱之中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火枪,这正是家族高价买来供他防身之用。因为是高级货,不仅威力巨大,而且操作简单,只要点燃绒绳,就可射击。 可高贵的琦玉少爷连火都不会点。 别说点火,他大概连穿衣服都不会吧。 冲田总司很奇怪,明明是这样一个废人,自己之前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因为她知道,她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 “当街使用火器,有罪!” 冲田总司猛冲上前,剑鞘一扫,打在了琦玉少爷的手上,击落了火枪。 那位置,就跟灰手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只不过卑贱的灰是默默忍受,而高贵的琦玉少爷却满脸鼻涕眼泪,在地上不停打滚哀嚎。 “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心惊胆颤看着,突然发觉,贵人跟他们一样,会哭,会喊,会流泪,也会流血。 也许卑贱和尊贵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也会互换。 琦玉家的人来的很快,抬走了哭喊不止的琦玉少爷。但他们并没有理会冲田总司,因为冲田总司还没有这个资格。 很快,几个穿着浅葱色制服的人分开人群,来到了一直在等待的冲田总司面前。 近藤勇冷冷说道:“冲田总司,你因袭击贵人,被逮捕了!” 冲田总司点了点头,解下腰间佩剑交出。 从周岁起从不离身的剑被没收了。 但这不是退步,而是进步。 古义酒说过,她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没有,所以才会败。 如今,存在的意义……有了! 冲田总司虽手中无剑,但已经不会再败! 近藤勇走到古义酒身边,问道:“是你让她这么做的吧。” 古义酒摇头:“我没让她做任何事,我只是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近藤勇叹气:“你们太着急了。” 古义酒笑道:“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此时若再不着急,也就没有着急的机会了。” 他的意思是,若再这么下去,这国家恐怕就要灭亡。等国家都灭亡了,再着急想办法也就晚了。 近藤勇当然明白,他长出一口气,叹道:“是啊,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我四十有三,的确老了,该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古义酒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喂,你会保护冲田吧。” 近藤勇头也没回答道:“废话,不然我为什么要把她抓起来。” 在新选组的监狱里总好过在贵人的私牢里,近藤勇作为官场老司机,当然不缺这点智慧。 那母女两人担心问道:“我们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在意。”古义酒笑着说道:“对了,我下一步准备跟前南家合作,开个成衣铺子,正缺制鞋高手,待遇还算优厚,夫人若不嫌弃,不如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赤脚女子大喜,前南家善待下人已是人尽皆知,能替前南家工作更是她梦寐以求的好事。 她又是鞠躬又是道谢:“不敢嫌弃,不敢嫌弃!您能看上我粗浅手艺乃是我的福分,我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可以工作。” 古义酒却道:“也别明日了,今天就过去吧。作坊后面有几间空屋,虽称不上宽敞,想来也比夫人之前的居所要妥善几分,你们尽管住下,至于家中物品,我差人帮您取来就是。” 赤脚女子见古义酒坚决,便道了几声谢,答应下来。 古义酒又叫来双胞胎姐妹:“出了这事,今天大概是没有生意了,你俩一会关了店,便回去休息吧。” 双胞胎姐妹齐齐点头。 古义酒又对藤原说道:“藤原大哥也带着夫人回去吧,对了,去柜上领几个钱,给我拓海侄子买点零食。” 藤原也是连连道谢。 古义酒乘上马车,回了前南家宅子,刚一下车,渡边就迎了上来。 “我听说出事了?” “嗯,你吩咐下去,今晚让咱们的人都老老实实待着,不要乱跑。” “好。”渡边又道:“小姐那边已经知道了,她让我问问,有没有她能帮忙的地方。” 古义酒想了想说道:“就依照惯例,去走走关系吧。不过我猜应该作用不大,让她尽力而为就好,若是不行,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明白。”渡边看看左右,凑过来小声问道:“那琦玉家蛮横,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古义酒笑道:“我一介平民,无权无势,能有什么打算。渡边先生,你要相信律法啊。” 律法?那玩意个毛用啊! 渡边仿佛被硬塞了一口大便,恶心的不行。他焦急说道:“琦玉家乃是贵人,其家主更是身居老中之位,律法能治的了百姓,可治不了他们,你需要当心他们使出非常手段。” “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贵人可是律法的制定者,自然会带头遵守,你不要杞人忧天。” “我杞人忧天?怕是你还不知道贵人的恶毒,他们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哎,你去哪?”渡边话说了一半,看到古义酒竟然转身走了,急忙开口问道。 古义酒打着哈欠回答:“去睡觉。” 渡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看看头顶的太阳,崩溃问道:“为什么要去睡觉啊?” “因为今晚会很忙。” 晚饭时古义酒醒来,正巧帛兰宁也回来了,两人便一起用餐。 古义酒问道:“碰了一鼻子灰吧?” 帛兰宁抱怨道:“可不是嘛,明明只是一件小事,琦玉家却不依不饶。我本想拜托芦名家从中调解,却看见近藤勇正在挨骂,想来芦名家这次是打算置身事外了。不过那近藤勇也有些担当,竟死不松口,硬是不把冲田总司交出,算是有几分胆色。” 古义酒点头:“他身为首领,若是连自己的下属都保护不了,必会离心离德,他也是退无可退。对了,那芦名家又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让新选组的老大乖乖挨骂?” “新选组的活动资金是会津藩提供,而会津藩就由芦名家统领,面对衣食父母,近藤勇也只能忍气吞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古义酒感叹了一句,又问道:“那琦玉家呢?他们不会又是哪个藩的统领吧?” “琦玉家是江户本地的贵族,这里有将军在,谁敢立藩?而那芦名家是东山道的贵人,因受将军赏识,才被招来江户参政。此举分散了江户贵人的利益,琦玉家便联合武藏,千叶,静冈等本土贵人与其对抗,双方在幕府中的势力旗鼓相当,斗起来也是有胜有负。不过正因如此,律法也成了这两股势力争斗的手段之一,一方违法,必遭另一方追究,我便是借着这股东风而起,统合市场,建立商路,这才有了江户如今的繁华景象。” 帛兰宁一脸得意,还冲古义酒眨眨眼睛。 古义酒惊道:“哇,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狐狸。” 帛兰宁笑容顿时垮了,气脑道:“呸,你才是狐狸!不对,你应该是一只会气人的笨狗!” 古义酒打趣道:“狗可是很擅长抓狐狸的,你小心逃不出的我掌心。” 帛兰宁浑身一抖,嫩白脸蛋肉眼可见变红,连两个精致的耳朵尖也不在例外,唯唯诺诺的不敢出声,瞬间老实。 古义酒也没太在意,想了一下问道:“如今前南家有机会更进一步,不知你可有兴趣?” 第一遍问,帛兰宁压根没有反应。古义酒又问了一遍,帛兰宁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说道:“不,不要了吧。我又不喜经商,若是再进一步,恐怕连钻研学问的时间都要没了。” 帛兰宁并没有说谎,比起经商,她更加喜欢学习,在理科上的天赋更是高的可怕。之所以会把自家生意经营的蒸蒸日上,不过是为了赚些实验资金用来挥霍罢了。 知道帛兰宁志不在此,古义酒也没有勉强。两人又谈了些趣事,夜幕便降临了。 因为白天睡的很足,古义酒就一个人坐在庭院里赏月。突然,他叹了口气,起身向外面走去。 帛兰宁突然从二层窗户上探出脑袋,她散着头发,穿着粉色睡衣,将下巴放在窗台上慵懒问道:“要不要让渡边帮你找支剑来。” 古义酒淡淡一笑:“不用了,如果需要,我自己会抢。” 第三十七章 小事(中) 古义酒和帛兰宁都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但有人却认为这是要捅破天的大事。 虽已入夜,但琦玉家的宅子里却灯火通明,光是这些蜡烛花费的钱财,就足够三口之家半年生活,更别提庭院里嶙峋的石山与珍贵的花草,随便一样,就足以让整条街的百姓奋斗一生。 天下财富,九分在贵人,一分在民间。说得一点也没错。 豪华的房间内正聚着三人,一人是当今四老中之一的琦玉国平,另外两人则是他的儿子与儿媳。 儿媳哭哭啼啼说道:“公公,你可要替乡平做主。您是没看到他的手,都被打得肿了。乡平可是您的大孙子,那贱女人打他,不就跟跟打您一样吗。要我说,就该把那贱女人抓来,狠狠折磨,然后买去宿屋,让她世世代代为娼为奴,才可解我儿心头之恨!” 琦玉国平没有接话,反而是向儿子问道:“郡平,芦名家那边可有动静?” 郡平是琦玉国平的大儿子,也在幕府为官,任奏者番,掌管礼乐与祭祀。他恭敬答道:“芦名家只是把近藤勇叫来责骂了一顿,并给新选组下了禁足令,应该是要置身事外。” 琦玉国平谨慎问道:“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父亲大人过虑了。”琦玉郡平细心分析道:“芦名家虽与我等不合,但这终归是贵人内部的争斗,不会伤及根本。但新选组当街殴打贵人,以下克上,已是侵害了全天下贵人的利益。那芦名家虽然可恶,但也不缺这点眼光,他们若不想与全天下的贵人为敌,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置身事外。”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琦玉国平点了点头,下令说道:“既然如此,就按儿媳所说,把那个伤人的女子贬为娼妓,以儆效尤。”他年岁大了,精力不足,实在不耐熬夜。再说这事虽大,但在他看来已是板上钉钉,区区一个新选组的队长,也不配让他劳神,随便一句话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也就行了。 哎,我果然是老了,变的慈悲,也不愿多伤性命,就当是为儿孙们积福。 琦玉国平心中感慨了一下,正要离开,却听儿子郡平说道:“父亲,行凶之人罪无可赦,其他人又该如何?” “其他人?” “乡平在街道上被袭击,可有不少贱民看见,若是流传出去,恐怕会让琦玉家的名声受损。” “那照你说呢?” 郡平眼睛一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当杀一儆百,以建威严。” 琦玉国平想了想,突然问道:“听说这事还跟前南家有关?” “是有点关系。” 琦玉国平闭目沉思了一会,说道:“前南家受光辉姬赏识,不可轻动,把那豆腐坊毁了就是。其余的事情你看着安排,我会让家中食客听命于你。对了,神医道三即将抵达江户,不要闹的太大,以免到时面子上不太好看。” 郡平颔首:“谨遵父亲大人命令。” 琦玉国平在美妾的搀扶下离开,儿媳连忙凑过来,对自己丈夫说道:“夫君,你可不能手软,一定要替乡平出口恶气!” “放心,为夫自有计较,这回定要给那些贱民点颜色瞧瞧!”说着,他对着外面说道:“传令下去,让伊藤政胜出马,带人先砸了那豆腐坊,再去那制鞋母子的居所,把整条街给我烧了。” “是。” “夫君,这个叫伊藤政胜的能行吗?” “安心,伊藤政胜乃一刀流沟口派高手,剑术高超,有万物两段的美名。如今新选组被禁足,这江户城中没一人是他对手,由他出马,必然万无一失,咱们安心等待消息就好。” “夫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真丈夫也。” “哈哈,你这小嘴就是甜蜜。” “坏死了,这里可是父亲大人的书房。” “如此别有一番滋味,岂不美哉?” …… …… 伊藤政胜带着一众仆从来到了藤原豆腐坊门口,他表情严肃,不言不语,自有一番傲气,砸店这种下流勾当,当然不会自己动手。 他抬了抬下巴,仆从们便手持棍棒向店铺走去,可还没到跟前,店门却自己开了。 古义酒从中走出,微笑说道:“抱歉,小店打烊了,还请诸位明日赶早。” 仆从们对视一眼,猛冲上去,但立刻就用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躺在伊藤政胜的脚边哀嚎不止。 伊藤政胜眉毛一挑,手按剑柄上前,高傲说道:“我乃一刀流沟口派伊藤政胜,剑下不斩无名之人,你这小子,快快报上姓名。” “古义酒。” “很好,我记住了。放心,我出剑很快,有万物两段之名,由我杀你,不会痛苦。” “那还真是多谢。” 伊藤政胜眉头一皱,暗骂一句狂妄小子,便向前行去。 他每走一步,速度便加快一分,走了十步,身形便化为一股飓风。 仆从们看的兴奋,无不大声叫好。 伊藤政胜士气旺盛,只觉自己如同神助,精气神已升至巅峰,瞬间拔刀斩出一剑。 这一剑如同泼水,伊藤政胜无比满意,他发誓,他从未斩出过如此漂亮的一剑,此战过后,他必将更进一步! 但想象中少年血溅五步的景象并没有出现,他大惊失色,因为不知何时,他手里已经空空如也,早没了长剑的踪影。 “连剑都拿不稳,如何杀人?下辈子从如何握剑开始学吧。” 伊藤政胜惊讶的发现,长剑又出现了,但不在自己手中,而在眼前的少年手中。 泼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光。简简单单,但又摧枯拉朽的光。 伊藤政胜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屁股,才发现自己被拦腰斩成了两段。 光与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只知道自己死了,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古义酒甩掉剑上的血,说道:“对了,我出剑也很快,不知你死时是否痛苦?” 死人是无法回答的,但既然没有喊疼,想必是不怎么痛苦的。 仆从们惊叫一声,开始四散奔逃,古义酒跨过伊藤政胜的尸体,按住一名仆从肩膀问道:“劳驾问一句,琦玉家怎么走?” 那仆从战战兢兢的指了道路,古义酒便放他离开,慢悠悠的向琦玉家走去。 …… …… “报!” 声音划破了夜空,也让琦玉郡平在自己夫人身上打了个冷颤。 “发生了何事?” “夫人勿慌,大概是伊藤政胜有了消息,待我问上一问。”说着,郡平向外面问道:“可是伊藤政胜完成了任务?” “啊,不、不是。” “不是?那是新选组派人阻拦?” “也、也不是。” 琦玉郡平恼怒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报个什么?” “是伊藤大人他……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他被人斩成两段,已经死了!” “什么?”郡平吓的一个激灵,还以为是芦名家出手,急忙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 “一人?”郡平傻了:“你确定?” “刚才跟去的仆从都看到了,应该不错。” 郡平顿时松懈下来,恼怒说道:“只有一人你慌个什么,连带我也被你吓了一跳。”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这时郡平夫人说道:“夫君,贼人如此凶猛,该如何是好?” 郡平依旧十分沉稳:“夫人放心,区区一人不足为虑,必是伊藤政胜大意才被其杀死。这样,我再派心清流的千里福次郎忠行出战,必可取贼人首级!” 片刻之后…… “报,千里大人被斩首而死,贼人继续向本家而来!” 郡平额角冒汗,夫人还没说话,他就急忙说道:“勿慌勿慌,是我小瞧了贼人。这次就让中村弥三左卫门尚坚,浦野直胜,丸山左平治胤往三人出战,他们皆是太子流的剑术高手,又师出同门,擅长合击之术,必可斩杀贼人!” 然后…… “报,三名大人联手迎敌,却被一剑杀了,贼人距离本家不过一个路口。” 郡平满头大汗,慌乱说道:“快快,让天流与新天流的两位高手出去迎敌!” 都快让人杀干净了,还高手呢? 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说道:“夫君,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依着我说,就该一拥而上,凭人数取胜才是!” 郡平恍然大悟,终于发现自己的添油战术实在愚蠢,简直就是葫芦娃救爷爷,挨个去送。他从善如流,连忙向外面传令说道:“对对,就依夫人之人,让众人一拥而上!” 随着一声令下,一旨流,安光流,东军流,太野流,今景井流,大桥牧流,天真白井流,新音待舍流大大小小十几个流派,数十名高手倾巢而出,寂静的夜顿时响起一片喊杀,然后…… 数十个人头从院墙上被丢了进来。 琦玉家上下皆是心惊胆颤,夫人更是惊恐,问道:“夫君,贼人已到门前,该如何是好?” 郡平也是害怕,悲呼:“可惜安腾先生只听父亲调遣,不在此处,否则必可斩杀贼人!” 话音刚落,琦玉国平就在美妾搀扶下走进屋内,不满说道:“放心吧,为父已命安腾前去迎敌,相信不久就可得胜归来。你也是的,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如何让我放心将琦玉家交托给你?” 琦玉郡平连忙叩首,小心说道:“孩儿不孝,连累父亲不能安睡,还望赎罪。” “算了,让你吃点亏也好,免得你总是锋芒毕露。”琦玉国平让美妾倒了杯茶,捧在手心中呷了一口,慢悠悠说道:“成大事者,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快些坐好,静待消息便是。” 郡平道了声是,挺直了腰杆坐好,夫人小声问道:“夫君,那位安腾先生是何来历。” 郡平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有阻止,才回答说道:“安腾先生乃是宝藏院流的枪术高手,那宝藏院流正与当年的香取神道流齐名。” 夫人惊讶道:“我听闻当今剑圣的天然理心流就是源自香取神道流,如此说来,那宝藏源流的枪术岂不是与剑圣的剑术持平?” 郡平点头道:“也是世间只有剑圣而无枪圣,否则安腾先生早就天下闻名了。” 夫人顿时放下心来,说道:“那安腾先生如此高明,夫君可要厚待才是。他今晚救我等于危难之中,不如就将城中别院赏赐给他如何?” 郡平看向父亲,琦玉国平闭着眼睛,点头说道:“也罢,你将来要做家主,就以你的名义赏赐安腾吧。” 郡平大喜,连忙说道:“是,请父亲放心,孩儿必不会怠慢安腾先生。” 他美滋滋笑着,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当上家主的风光生活。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怒喝,屋内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皆听出是安腾先生声音,想必已经交战。 只听“哎呀”一声,似乎是贼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郡平大喜,让人卷起门帘,三人都向院中看去。 庭院距离外面街道只有一墙之隔,能听见呼喝不断,隐约有金属反射月光上下翻腾,显然是战况激烈。 突然院墙一震,蹦出大片龟裂,似乎有人背靠其上,就听安腾先生怒吼一声“受死”,长枪顿时刺穿了砖石铸就的院墙,露出一个寒光闪闪的枪头,上面还挂着一丝血迹。 “好!” 郡平激动的大叫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贼人授首的景象。 但随着一声轻笑,就听一年轻声音说道:“枪术与剑术迥异,果然十分有趣。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请你见识一招。” “星转辰移!” 只听轰的一声,院墙如同被飓风扫过,瞬间多出了不知多少条划痕。安腾惨叫一声,从墙上拔出长枪,大喝着展开反击。 “陨星石浪!” 那大喝之声戛然而止,院墙也猛的向内爆开,一个人影口喷鲜血飞进院子,手中拿着一支断枪,撞塌了山石,碾坏了花草,一路弹弹跳跳,最终在书房前停下。 屋内三人定睛看去,就见安腾四肢扭曲,舌头耷拉,胸口更是陷了进去,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琦玉国平大惊之下,一杯热茶全洒在了裤裆之上,他一边被烫的哇啦哇啦乱叫,一边惊慌失措喊道:“快快拉下门帘,快快拉下门帘!” 但区区一道门帘,又如何阻的了古义酒的脚步,他这么做,无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不修德行,不强自身,真到大难临头,也就只能指望一道门帘保命。 古义酒双手拢在袖子里,长剑也斜靠在墙角,可就是这么随便站着,却让偌大的琦玉家从上到下都束手无策,如同是瓮中之鳖。 屋内的琦玉国平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他忧心忡忡说道:“连安腾也不是对手,莫非真要剑圣亲至,才能斩杀贼人?” 郡平也是慌乱,抓着头发说道:“剑圣远在千里之外,又如何能够前来?” 夫人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剑圣虽来不了,但剑圣弟子城中却有数位。” 父子两人都是一愣:“剑圣弟子?” 夫人点头道:“那近藤勇不就是出身天然理心流吗?听说新选组还有几人,也是师承天然理心流,如何不算剑圣弟子?”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在面子和性命之间略略抉择了一秒,然后齐声喊道:“快去请新选组来!” 第三十八章 小事(下) 所谓政治,就是交换与妥协。 在琦玉家交出了足够的利益之后,芦名家便答应让新选组出战。 近藤勇第二次来到芦名家,一听到这个命令,也没有什么废话。他先是解下腰间佩剑,又交出总长令牌,最后对着芦名家家主叩首三下,恭敬说道:“我去之后,大人还请多多保重。如今宵小横行,可命山南敬助担任总长一职,他心思缜密,必可保大人安全。” 这么一番话可把芦名家的老大给说懵逼了,脑子里还没捋顺是怎么回事,就见近藤勇已经起身向门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高声吟道:“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 诗是好诗,惊是真惊!芦名家身为外来贵人,在江户本一直备受排挤。后新选组成立,他提供资金与之联合,才凭借这份战力在江户站稳了脚跟。可以说,新选组就是他的立足之本,就是整个会津藩的核心利益。眼瞅近藤勇已经走到了门口,芦名家老大急忙叫道:“近藤总长留步!” 你个棒槌可算是回神了,半天不开口,老子差点没被你吓死! 心中这么想,但转身之后近藤勇却是一脸悲壮,就差左脸写个忠字,右脸写个义字了。他单膝跪下,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芦名家老大试探道:“不知近藤总长此去有几分胜算?” 近藤勇朗声答道:“一分胜算也无!” 芦名家老大差点吐血,没有胜算你喊这么大声干嘛,而且你明知道必输还二话不说往上冲,真当我这几年砸在新选组身上的真金白银不是钱啊! 他又急又气说道:“既然没有胜算,为何还执意前往?” 近藤勇十分光棍说道:“报知遇之恩!” 这话说到这儿已经够明白了,意思就是我们新选组不是对手,去了一准死翘翘。但芦名家对新选组有恩,你要我们去,我们就去,权当报恩,但最后成与不成,会不会引起其他后果,这你就别赖我们了,因为赖也没用,反正我们都死球了。 芦名家老大也挺尴尬,他光想埼玉家给出的利益了,还真没考虑过新选组是生是死,好像是有点不是东西。 一念至此,他伸手虚托了一把,对近藤勇说道:“既然新选组中无一人能抗衡贼人,那此事就此作罢……” 但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近藤勇突然道:“其实新选组中有人可抗衡贼人。” 芦名家老大先是一愣,又是一喜,贪欲再次挤走智商,急切问道:“不知是哪位豪杰?” 近藤勇张了张嘴,刚想说,又突然摇头:“不不,是我莽撞了,请大人忘了刚才的话。” 这特么谁能忘啊! 芦名家老大急的拍案而起:“近藤总长,此事事关人命之安危,律法之尊严,还请你从实道来!” 现在知道人命安危,律法威严了?刚才没好处的时候咋没想过这些呢? 近藤勇在心中暗暗鄙视,也懒的再绕圈子,低头说了声是,然后淡淡撇出了一句话:“冲田总司乃剑圣亲传弟子,必能战胜贼人。” “冲田总司?”芦名家老大傻乎乎道:“她不是犯人吗?” 近藤勇点了点头,淡撇撇说道:“嗯,是犯人。” 这就没了?芦名家老大真要吐血了,你想让我放人,好歹也给我个台阶下啊。 近藤勇翻个白眼,现在是你来求老子,老子还想要台阶呢,凭什么给你台阶。 芦名家老大死瞪着近藤勇,近藤勇就低着头研究榻榻米的编织工艺,淡定的很。 最终,还是贪念战胜了理智,芦名家老大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就让冲田总司戴罪立功……” “不行。”一句话未完,就被近藤勇打断。 芦名家老大不爽问道:“为什么不行?” “冲田总司耿直,如此恐不能让其心服。若是心中不服,又如何肯出全力,坏了您的大事,便是不妙。” 芦名家老大没招了,干脆撂挑子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近藤勇早等着这话,立刻说道:“此事本就是小事,只要秉公办理即可。” “秉公办理?” “正是!”近藤勇解释道:“琦玉少爷的仆从当街行凶,冲田总司出手抓捕本就理所应当,此事不用讨论。只是后来琦玉少爷拿出了火枪,冲田总司打伤贵人,如此才引了争议。” 芦名家老大点头:“正因如此,若要秉公办理,冲田总司必定难逃罪责。” 近藤勇却摇头:“难逃罪责?敢问什么罪?什么责?冲田总司身为新选组一番队队长,本就有维护治安的责任,见人当街使用火器必然阻止,否则就是渎职。琦玉少爷本不该在闹市使用火枪,但根据律法,贵人享有豁免权,若非造反等重大罪行,皆可用金钱抵罪。当街使用火器罪名不小,但好在没有开火,可以从轻处理,我看罚上两枚大判也就够了。当然,冲田总司执法粗暴,害的琦玉少爷负伤,我新选组也有责任,这罚款就由我们来代付,权当是琦玉少爷的医疗费用,如此秉公办理,自然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敢情冲田总司就白打了个贵人? 而且什么叫做由新选组代付罚款,谁不知道那罚款本来就要交给新选组,如今你们左手倒右手,完全是空手套白狼啊! 芦名家老大也算明白过来,近藤勇就是想要大事化小,替冲田总司开脱。实话实说,他也不想跟新选组闹的太僵,思考了一会说道:“此事若依你所言,恐怕天下贵人都会对芦名家不满。” 近藤勇笑道:“此事自然要征求苦主意见,只要琦玉家都同意这么做,那天下贵人就算不满,也是对琦玉家不满,跟芦名家有什么关系?” 废话,琦玉家那头都被人堵在厕所里打了,这能不同意吗? 芦名家老大看了近藤勇一眼,话里有话说道:“近藤总长,你可真是厉害,把芦名家和琦玉家都算计在内,真是漂亮。” “大人过奖了。”近藤勇低着头心想,被算计的可不止芦名家和琦玉家,还有我新选组,若不是为了冲田,老子才不会趟这浑水,那贼小子着实可恶! 最终,由芦名家出面去征求琦玉家意见。果不其然,琦玉家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事关生死,别说孙子只是被打肿了手,哪怕把孙子拉出去剁碎了喂狗,琦玉国平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反正他有八十名美妾,只要努力,儿子都随便生,孙子算个屁啊。 既然高层已经有了默契,那么下面的人干起事来就再无顾忌。新选组的山南敬助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写好了判决书,琦玉家二话不说签了字,最后由担任江户城代的芦名家三儿子盖上公章,这份有史以来第一份牵扯了贵人的判决书就正式生效了。 本来这就是一件小事,只不过被人心弄的复杂。 冲田总司有点认床,在监牢里翻来覆去了半天,刚睡着,就让人叫起来,说是被释放了,她差点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后近藤勇过来,满色凝重的说道:“冲田,出大事了!” …… …… 古义酒笼着双手,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静静的望着天空。 阴影中突然传出一个粗犷的声音:“为什么不进去把琦玉家杀光?” “因为杀光了一个琦玉家,还会生出另外一个琦玉家,没有意义。”古义酒回答道:“而且我若真的进去杀人,你一定会拿剑砍我。” 一个壮汉从阴影中走出,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如同狗窝,浅葱色的制服在他身上被撑的鼓鼓囊囊。他大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若是你真的大开杀戒,我就算明知胜不了你,也会拿剑砍你。我叫永仓新八,二番队队长。你叫什么?” “古义酒。” 永仓新八重复了一遍,好奇问道:“奇怪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家父要我记住,古往今来,唯义与酒不可抛弃。” “唯义与就不可抛弃?哈哈,说的好,说的好!”永仓新八从身后摸了葫芦丢给古义酒,“你忙了半宿,想必定是渴了。我这里有些好酒,你且尝尝。” 古义酒单手接住葫芦,只觉一阵大力传来,不由感叹此人力大,乃是少见的高手。他扒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永仓新八问道:“如何?” 古义酒扔回葫芦,不答反问:“你很喜欢喝酒?” 永仓新八也不答反问:“你很喜欢杀人?” 古义酒摇头:“不喜欢。” 永仓新八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摇头:“那我跟你一样,也不喜欢喝酒。” 古义酒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又说道:“我杀人只为抚心中不平,与正义无关。” 永仓新八也说道:“我喝酒只为解心中烦闷,与酒无关。” 古义酒笑道:“所以你的酒才会这么淡?” 永仓新八不满道:“哪里淡了,这可是好酒,贵的很呢。” “贵的不一定好,等过些日子,我酿些酒来请你去喝。” 永仓新八惊喜道:“你还会酿酒?” “略懂。” “那你可要送我几壶好酒。” “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永仓新八谄笑说道:“白送的谁不喜欢?” 古义酒翻个白眼:“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狗。” 永仓新八哈哈大笑道:“只要有好酒可喝,做狗也行。” 明明是无比卑微的话,永仓新八说起来却堂堂正正,那份洒脱和不羁如有形质,令人钦佩。 “好吧,我会帮你酿几壶好酒的,到时你自己来拿。”古义酒说完就继续仰头望天。 永仓新八喜滋滋的道了声谢,又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月亮。” 永仓新八不解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古义酒答道:“月亮没什么好看,我只是在想,我思念的那人是不是也在看着月亮。” “你思念什么人?” “男人还能思念什么人?当然是女人。”回答的并不是古义酒,而是一个手持粉色纸伞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浅葱色制服,显然也是新选组一员。他一头碎发,十分精神,长得也是剑眉星目,帅气无比。那浅葱色制服被他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非但没有显得邋遢,反而更添几分潇洒,正应了那句老话,只要脸长得漂亮,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他人还在数米之外,一股胭脂味就传了过来。永仓新八掩着鼻子说道:“土方,大半夜的又没下雨,你打伞干嘛?” “这是淳子小姐送我的,里面饱含了她的爱意,我自然要打。”土方回答时已经站在了永仓新八的身旁,古义酒眉梢一动,看得出对方步法精妙,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永仓新八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掩着鼻子又后退几步说道:“你好歹也是新选组副长,整日混在姑娘堆中,成何体统!” 土方优雅的合上雨伞,淡淡说道:“抱歉,这是天赋,你羡慕不来的。” 一句话如同利剑,狠狠扎在永仓新八胸口,让他跪倒在地,犹如败犬。 土方看向古义酒,问道:“在下土方岁三,新选组副长。我刚说你在思念女人,可对?” 古义酒刚才是在想不朽星辰,于是他便点头道:“嗯,的确是女人。” 土方岁三又问:“可美貌乎?” 古义酒想想不朽星辰模样,又点点头:“的确美貌,世间少有人及。” 土方岁三突然一改刚才高冷,狠狠一拍古义酒肩膀,凑过来贱兮兮说道:“没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甚好甚好!不过女人不是靠想的,而是靠追的。要不要哥哥我来追你几招,保管你那思念之人是手到擒来!” 败犬永仓新八吐槽道:“你那些烂招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古小哥可是为了冲田敢杀上埼玉家的男人,还用你教?” 土方岁三顿时如梦方醒:“对啊,如此一来,冲田那丫头必定对你死心塌地,你这招妙啊!” 我妙你个大头鬼! 古义酒差点吐血,正要澄清,突然听一声音说道:“土方副长,永仓队长,总长让你们过来防备犯人再次行凶,可没让你们与犯人谈天说地。” 古义酒循声看去,却被吓了一跳,就见一团云雾贴着地面,下面还长有两只人腿。 “妖怪?” 永仓新八摆手道:“什么妖怪,是斋藤一,四番队的队长。” 土方岁三补充道:“还是个老烟枪,整日里云雾缭绕的,很是呛人。”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从“云雾”中走出,手里还拿着一杆长长的烟枪,连浅葱色的制服也笼着着一层淡淡的焦黄,可见这层云雾的杀伤力是多么巨大。 古义酒甚至怀疑,莫非是这云雾过于厚重,遮挡了阳光,才让斋藤一的皮肤如此苍白? “斋藤,你不是在监牢值班吗,怎么来了?” 斋藤一吞吐着烟雾说道:“因为监牢空了,所以我便给自己下班了。” 永仓新八和土方岁三一喜,齐声问道:“总司没事了?” 斋藤一咬着烟嘴道:“江户城代亲自盖章的公文,还能有什么事?” “那她人呢?” “已经来了。” 斋藤一话音一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就从远及近,沐浴着月光从屋顶上疾奔而来。就见那人身形苗条,一头黑发随着夜风起舞,正是冲田总司。 她速度极快,每一步都向前跃上好一段距离,脚步虽重,却没踩碎一只瓦片,反而草履与瓦片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风铃,十分悦耳。 “冲田!” 新选组三人都是欢喜,永仓新八扔出了身份木牌,斋藤一扔出了浅葱色羽织,冲田总司一个翻身,已然挂上腰牌披上羽织,这时土方岁三抽出腰间长剑扔出,高喊道:“冲田,接剑!” 名为菊一文字的宝剑失而复得,虽不足一日,但已不可同日而语。 冲田总司的双眸变得更加明亮。 她气势上升至顶点,拔剑出剑一气呵成,猛的向古义酒刺出一剑。 古义酒不明白冲田总司为何突然攻击,却后发先至竖起剑身格挡,就见菊一文字的剑尖点在上面,崩出一簇火花。这突刺中蕴含的力量极大,古义酒不敢大意,抬起左手按在剑身上抵抗,即使如此仍被推的向后,直到脊背猛的撞在街道墙壁上才停了下来。 但冲田总司的攻势仍未化解,感觉到压力骤增,古义酒急忙偏头,那菊一文字擦着剑身而过,剑尖猛的的点中墙壁,轰隆一声刺出个脸盆大的窟窿。 古义酒脑门上全是冷汗,忍不住道:“靠,你玩真的!?” 冲田总司却痛心疾首说道:“你当街行凶,害了数十条无辜人命,我定要将你缉拿归案!” “无辜人命?”古义酒稍一思索,顿时明白过来,他苦笑一声道:”你误会我了。” 但冲田总司不为所动,仍是抢攻不辍。 近藤勇正隐在暗处,他自语说道:“新选组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你拿冲田做饵,若不想穿帮,就老老实实输了,乖乖成就新选组的威名吧!” 第三十九章 垄断 近藤勇不是一条咸鱼,而是一个人,所以他也有梦想,也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他希望将新选组打造成律法的代言人,成为一个无人可以违抗的执法机关,从而拯救国家与人民。 因为要维护律法,所以他选择违反律法,欺骗冲田总司,诬陷古义酒滥杀无辜,为的只是替新选组建立威信。 古义酒大概猜到了近藤勇的意图,但并不怎么在意。在剑客的价值观里,失了一招没必要斤斤计较,尽快将劣势转为优势才更加重要。 两人的战斗仍在继续,冲田总司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让剑法也变的完美,只不过因为刚刚晋级而显得有些粗糙,如同是一把刚刚成型的宝剑,锋利有余而稳重不足,正需要一块磨刀石来细细雕琢。 古义酒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旁观战的土方岁三突然说道:“古小哥的剑法变了!” 斋藤一也忘记了吞云吐雾:“不止变,还变个不停!” 场中古义酒轮番变幻剑招,代表速的星转辰移,代表力的陨星石浪,还有代表平衡的阡陌纵横,每一招都蕴含着一种剑术理念,让吃瓜三人组看的悠然神往。 “厉害厉害!”永仓新八双目冒光,激动问道:“如此精彩的剑法简直前所未见,你们可看的出古小哥是何流派?” 斋藤一摇头:“这三招的道理人尽皆知,但做到如此极致的却实属罕见。我才疏学浅,看不出是何流派。” 土方岁三接着道:“是何流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冲田一直压着他在打。搁我看来,古小哥的剑术虽精妙,但落败也不过时间问题。” 永仓新八突然笑了:“土方,你向来多智,天赋也好,但终究是习剑太晚,有些东西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 永仓新八指着场中古义酒说道:“你可知古小哥此刻的样子像谁?” “像谁?” “像我的恩师。” “内藏助大人?”土方岁三大惊:“难道古小哥的剑术已经能与剑圣大人媲美?” “不不,古小哥当然不比师傅,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永仓新八解释道:“我说他像师傅,并非是剑术,而是此刻姿态。” “姿态?” 永仓新八点了点头,有些苦涩说道:“古小哥此刻姿态,简直与师傅授课时一模一样。” 土方岁三先是一愣,然后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在……” “在给冲田喂招。”斋藤一说出了答案:“并非是他被压着打,而是他一直在防守。就算偶有进攻,也是为了纠正冲田的错误,如同师傅教导徒弟一般。拜他所赐,冲田的剑术才能去了浮华,还了本质,臻至完美。” 土方岁三懵了:“他干嘛这么做?” 永仓新八哈哈笑道:“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并非即将败了,而是仍有保留,说不定下一招就能逆转战况也不一定哦。” 话音刚落,就听当的一声脆响。三人看去,就见古义酒手中长剑在一次碰撞后突然拦腰折断,冲田总司的剑尖不留花俏的刺入了古义酒的胸膛。 吧嗒,永仓新八手中的酒葫芦掉在地上。 这打脸也来的太快了一点吧! 古义酒静静站在原地,仿佛被插的是别人不是他一样,开口仍是那句老话:“你误会我了。” 冲田总司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板着脸问道:“那你解释。” 吃瓜三人组中的土方岁三突然用手一捂脑门,哀叹说道:“完了,全完了,冲田是爱上那小子了!” 永仓新八惊讶道:“靠,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土方岁三竖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说道:“根据我的多年经验,但凡女人对男人不喊打喊杀,而是要一个解释的话,那她一定是爱上了这个男人!” 永仓新八怀疑道:“这么神奇?” “就这么神奇!”永仓新八举例道:“好比上次我睡完淳子忘了给钱,但她爱我,所以她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却仍是没有杀我。如今冲田也是一样,剑都刺进胸口了,却要一个解释,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永仓新八摸着下巴揣摩:“好像是有点道理。” 斋藤一突然道:“我记得那位淳子小姐好像卖艺不卖身。” 土方岁三理所当然说道:“我没有给钱,自然就不算卖喽。” “靠!”永仓新八和斋藤纷纷一脸羡慕的骂道。 冲田总司想要一个解释,但古义酒偏偏不给解释,只说了一句“你误会我了”就不再言语。冲田总司还要追问,近藤勇终于露面,下令道:“冲田,你是新选组中剑术最高者,熟知天下流派,你去验明那些死者的身份来历,明早向我汇报。” 冲田总司皱眉道:“那些人是武士?” 近藤勇面无表情说道:“正需要你来判断。”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冲田,你忘了局中法度吗?” “我没有!” “背诵它!” 冲田总司朗声道:“一、不可违背上级命令;一、不可擅自脱离组织;一、不可私下筹款受贿;一、不可擅自诉讼调停;一、不可无故私斗。五条法度同等重要,故皆为一。凡违反上述规定者,一律切腹谢罪。” “很好,执行命令。” 冲田总司咬牙,猛然抽出了插在古义酒胸口的菊一文字,转身去查看死尸身份。 近藤勇问道:“伤势如何?” 古义酒手捂伤口道:“避开了脏腑,没有大碍。若是无事,我就走了。” “不送。” “告辞。” 吃瓜三人组过来,土方岁三看着古义酒背影问道:“他今晚做的一切,似乎都便宜了新选组。为什么?” 冲田总司白天不畏强权惩治贵人,晚上又力挽狂澜击退强敌,明天一早必定扬名。而且从政治角度来讲,新选组此次临危受命充分体现了自身的价值,今后也能在江户高层中获得一定的话语权,算是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反观古义酒,仅仅是保住了一个豆腐坊,胸口被刺了一剑不说,还彻底得罪了琦玉家,可谓损失惨重。 斋藤一突然对近藤勇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次的决定。” 近藤勇严肃道:“斋藤,你在质疑我吗?” “不,仅仅是不喜欢而已。我还要去值班,先告辞了。”斋藤一点燃烟枪,伴随着云雾一摇一摆走了。 土方岁三也伸了个懒腰,说道:“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个交代,我回去写告示了。” 近藤勇眉梢跳了两下,眼睁睁看着两名部下离去又无可奈何。他瞅了一眼蹲在地上,拿着两截断剑出神的永仓新八,不由感到一阵欣慰,暗道还是有人把我这个老大放在眼里的。他和声细语问道:“永仓,你在看什么?” 永仓新八回神,将两截断剑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大大咧咧的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对了,没事我走了啊。” 近藤勇差点脑出血,愤愤道:“你又是什么理由!” 永仓新八答道:“我请假。” 近藤勇:“……”混蛋,你连个理由都不愿想了嘛! 永仓新八哼着小曲走了,临行前他又看了一眼地上断剑,双眼中一阵兴奋:古小哥,我还是小瞧你了。也许你真的不比师傅差多少,真希望能有交手的一天啊! …… …… “什么,你故意让总司的每一剑都击在同一个地方,就是为了断剑败北?”帛兰宁难以置信问道:“为什么?” 古义酒答道:“因为冲田总司剑术高明,已经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若不是出人意料,她便伤不了我。” 帛兰宁气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故意认输?被人当胸刺了一剑,你不要命了!” “放心,冲田总司的剑很稳,我计算过,不会伤到脏腑。”古义酒想了想又道:“至于为何故意认输,是因为赢了没有好处。” “赢了没有好处,难道输了就有吗?” “当然有。” “什么好处?” “冲田总司的愧疚。” 帛兰宁翻个白眼:“敢情你还是对人家恋恋不忘啊。” “她很重要,的确不能忘了。你先别急着喝醋,听我慢慢给你说。” “谁、谁喝醋了?”帛兰宁一阵慌乱,低声道:“你有什么理由说就是了,若是在理,我自然听着。” 古义酒道:“江户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前南家到底底蕴不足,无法与之抗衡,若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有人保驾护航。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冲田总司。” 帛兰宁摇头:“我不觉得总司有这么大能耐。” “她是没有,但她代表的律法有。”古义酒仔细解释道:“今晚过后,冲田总司必定因此事名声大涨,在百姓看来,她敢对贵人出手,就是公正的化身。近藤勇野心不小,必是让新选组全力配合,借此巩固地位,增强势力。但他们跟前南家一样,都是底蕴不足,唯有依靠律法,才能披荆斩棘,闯出一条生路。新选组本就是执法机关,做这事也算名正言顺。” “近藤勇是个聪明人,知道新选组和前南家在律法上有着共同的利益,必然投桃报李。但冲田总司耿直,难以控制,我便故意败北。想必她此刻已经知道了那些死者皆是武士,明白冤枉了我,以她性格必定愧疚,如此一来便会倾向我等,对前南家多多照顾。” 帛兰宁聪慧,很快明白了其中道理。她思考了半天,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冲田总司对你有些好感,你知道吗?” 古义酒点了点头:“她剑术高超,同龄人之中少有人及。我刚好填补了此项空缺,惺惺相惜之下,她或多或少会对我生出几分好感,我早已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利用她?” 古义酒摇头:“并不是利用,我也付出了报酬。我给她喂招,帮她磨剑,如今她的剑术已臻至完美,将来必定可成一代宗师。” “但你从没问过她想不想成为一代宗师。”帛兰宁苦涩道:“你有些无情。” “我是剑客,常收割性命,早已习惯了无情。”古义酒闭目说道:“我无才无德,孑然一身。她身居要职,备受期待,不要开始,就是最好的结束。” 帛兰宁突然道:“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为何负伤下山,也没问过你哪位师傅身在何处。” 古义酒睁开眼睛:“你要问吗?” “不。”帛兰宁信心十足的说道:“我会让你亲口来告诉我!” 古义酒苦笑,若是告诉了帛兰宁,无疑是将帛兰宁牵扯在内。不朽光辉厉害,他也不知胜负如何,实在不想牵连他人。 帛兰宁一改刚才頽色,问道:“我们做什么?” 古义酒收敛心神,答道:“趁机而起。” 第二天一早,整个江户都为之轰动。 在民间,冲田总司成了敢于惩戒贵人的公正化身,名望大涨,去新选组报案伸冤之人不计其数,仅一天,就立案三十余起,牵扯江户城大大小小十几家贵人。 在高层,琦玉家被爆出私下豢养武士,趁夜意图刺杀将军,幸得一名好心路人阻拦,才粉碎了其中阴谋。会津藩等一众外来贵人趁机落井下石,以琦玉家为代表的本土贵人难以招架,大小官员落马无数,甚至连琦玉国平也被罢免了老中之位,可谓死伤惨重。 经此一役,会津藩的势力大涨,芦名家更是侵吞了琦玉家的诸多田产地契,成为此次事件的最大赢家。本土贵族再也没了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宰割,一个个过的是心惊胆颤,面对新选组的调查也是老老实实,对罪名供认不讳,只求能弃车保帅,延续家族传承。 一时之间,江户的吏治为之一清,律法也重新夺回了尊严,百姓获得喘息余地,整个市场也更加欣欣向荣。 就在此时,在藤原豆腐坊的周围又开了数家新店,皆是以副食为业。纳豆,寿司,荞麦面,天妇罗,大福饼,关东煮,烤秋刀鱼,烤鳗鱼等各种美食应有尽有,让整个宿街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引得众人追捧。 由于价格亲民,故自营业以来就备受好评。下班之后去宿街吃些美味已成了流行,就连一些贵人也不能免俗。 但此时的贵人可不敢造次,均是老实付账,不敢生事。毕竟琦玉少爷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琦玉家。 冲田总司在宿街巡视了两遍,始终没见到想见的人,只能闷闷走了。 帛兰宁和古义酒坐在二楼,她问道:“你到底要躲她到何时?” 古义酒看着账本,头也没抬道:“多躲一日,她的愧疚便加深一份,对前南家的照顾也就增加一分,有什么不好?不谈这个了,城外的土地收集的如何了?” 帛兰宁记忆力超群,不用去看账本,她懒洋洋说道:“多亏了最近的大清洗,那些贵人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纷纷将兼并的田产抛售,我按照计划趁机收购了许多,如今已经连成一片,只剩下些边边角角,这两日就能谈妥。” “很好,没有走漏消息吧?” 帛兰宁摇头:“出卖田产是衰落的表现,那些贵人可拉不下脸面去外面宣传。” “如此甚好,那就开始第二步计划吧。”古义酒敲敲桌面说道:“作坊,无数的作坊,我要垄断江户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