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劫》 第一章 玉带微尘 东胜神洲境内,有一座洛弧山,此山生的险峻异常,乱石崔峨,巅崖高耸,山上丛生怪木,罕有人迹。 山顶有一南坡岭,岭上树木遮蔽,阴寒入骨,却在极幽暗处有一天然石洞,名唤太墟洞。 故老传说,这太墟洞乃是昔日一修真术人成仙之所,日后那术人修成大道,飞升而去,在这洞中遗下了一部修真宝录,其中成仙要旨,落落大观。 由此天下攘攘,妖、魔、人三界顿生觊觎之心,大举进犯,只是洛弧山天然生成怪石奇阵,中有黑气萦绕,终年不散,入阵者身遭重险,迷途难返,困死阵中,不得而出,是以数百年来,无有上得山岭者。 不期然,当日术人仙去之时所留下的一条玉带,天长日久竟生了灵意,日日在太墟洞当日术人趺坐之石上打坐玩儿。 这玉石是先天生成,洁白圆润,经年散着荧荧微光,后经术人画符,不免带了灵气。 玉带日日盘卧其上,经年累月,不觉渐悟神通,自了修行之道,每于晨昏日夕,出得洞来,吸取月阴精华,数百年间,渐渐幻成了人形,因有生之日胸中便萦绕了一种修道之心,自思人生世上真如一粒微尘,无轻无重,便以白为姓,自名为白微尘。 白微尘久在洞中,颇感寂寞。 这日出得洞来,迤逦漫步闲走,一路上怪石嶙峋,不着东西,正行之间,忽见前方一大片空地之上,乱石或立或卧,绕成一个半圆不方的圈子,圈中隐隐黑气弥漫,似要溢出,却又絮絮不动。 白微尘心生好奇,走上前去,只见怪石奇形怪状,矗立地面,险峻之气逼人难近,便似要砰然倾倒,却又岿然不动,屹立如生。 白微尘心下浩叹造物之奇,忽听一个尖厉异常的声音道:“我住此三百年了,哪里来的生人气味,是谁?是谁?” 话声尖厉,异常急促,似是十分激动兴奋。 白微尘也陡地心惊,环顾四周,却无有人影,心中也暗思道:“我也住此快三百年了,哪里听到过生人言语”循声望去,声音应是来自巨石圈内。 只见石内依然黑气盈溢,白微尘心道黑气主邪,必是妖魔之怪。当下朗声答道:“甚么妖魔,怎会在此?” 那尖厉的声音正是来自巨石圈内,听得竟有人回应他的声音,语气中欣喜无限,大叫道:“妙,妙,妙,想不到此处竟有活物,我出头有日了。” 话声颤动,便如极大的喜悦无法掩住,要从口中喷薄而出一般。 白微尘见对方出语无忌,竟以活物称己,面上微有愠色,正待出语相询,那声音已抢着说道:“快,快,快,你快将巨石推dao,放我出去。” 口气紧迫,竟不思对方是何物事?是否乐意?抑是否有力推开巨石? 白微尘心下寻思:“能被几块区区大石困住,谅来不会是什么有本事的精怪,我便放他出来,又有何妨?” 当下调息出掌,劲贯左臂,左掌扶在一块靠前微凸的大石之上,沉气吐力,大石竟丝毫不动。 白微尘心下微愠,手上加力,直欲催石而裂,不想石面竟生出反弹之力,微微震掌。 白微尘心下大惊,天下竟有如斯异事。自思我这一掌纵然不能催钢裂铁,化石为粉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会这般? 巨石圈内催促之声不断传出:“怎么样了?这石头可很硬的,你可得小心点,不要摔了跟头。” 白微尘嗤之以鼻,不置一言,心道区区几块石头,能耐我何? 一步一步环走石圈,见巨石林林总总,有尖有圆,有厚有薄,块块直插地面,有如生根。 当下捡了一块石面较为单薄的,附掌上去,石面竟有丝丝冷气溢出。 白微尘心下大怪,这小小石头,竟然如斯怪异。不遑多思,抖然用力,哪知力着处一股寒气竟猛然窜入掌内,右臂顿时冰冷。 白微尘遽然大惊,猛地撤掌,胸中傲气顿生:区区死物,竟尔也要伤人? 左掌伸出,隔空奋力朝石面击去,气势沉厚,直欲击石而破。哪知掌力甫接石面,一股反击之力随然而生,变如弹簧一般,你用多大力,它回多大力,白微尘被这反击之力震的踉跄倒退几步,心下又是一惊。 这时忽然石圈内的声音说道:“怎么了?是不是摔跟头了?一定要多加小心些。对了,千万不要用手推,这石头有阴寒之气,能伤人肺腑的。” 白微尘愤然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圈中人听到这声冷哼,叫声“倔脾气”,似乎摇摇了脑袋,道:“你这人脾气倒挺大的,一定是吃了亏,吃亏便说出来,不然憋在肚子里怪难受的。” 他不怪自己事后诸葛,反而口无遮拦,出语相戏,换是别人,早已忿然一走了之,留他一人孤零零在石圈内待着,千年万年。 白微尘置若罔闻,闭目调息半刻,内力贯处,右臂冷气渐渐退去,左手也已无大碍,这才站起身来,绕石而走,思索破石之法。他自来凡有疑难,必加堪破才会罢手。 那声音仍在石圈内咻咻不止,“喂!你怎样了?怎地一言不发?是不是跌伤了嘴巴,不能言语?还是怎地?你为救我而落得这般下场,叫我心内好生不安。喂,你便说说话啊,即使嘴伤难言,也便叫上一声,叫我知道你还无恙?” 既已嘴伤,怎能无恙?这人真真好生罗唣。 白微尘哑然失色,欲待开口以示无恙,却有怕他缠杂不清,当下并不言语,只是反复思索。 待得片刻,石圈内人听得并无声音相和,自己只好停嘴止歇。 白微尘忽地心头一亮,这石头紧附地面,下面虚土定是活处,不如刨开来,那样推dao巨石,岂不轻而易举。 大喜之下,连忙去找硬物,以做刨土之用,所在之处都是大石黄土,哪有硬物可寻,无奈之下,双手箕张,赤手刨起土来,幸喜山中湿润,土块不为干硬。 白微尘双手奋扬,土块倏倏而出。 圈中人听到响动,大喜道:“你还在?你还活着?你受伤不重吧?尚能支撑?你,你在干什么?听你声音似在刨土,你,伤重之下,你莫不是自知命将不永,刨土自葬?” 尖厉之声,越说越是离谱。任是白微尘再好性情,也是忍耐不住,忿然道:“我刨开巨石救你出去,你还是少开口为妙。” 圈中人大叹一声,道“这些石头以种入好几百年,根深千尺,岂能刨开?” 白微尘一愣,停手奇道,“你说什么?这些石头是种下去了?” 圈中人道:“当然是种下去的,难道是野生的?并且生的巧妙,恰好将我困住?简直是无稽之谈。” 白微尘大是吃惊,普天之下竟有种石而生并且以石为牢之事,当下歇手道:“这……这可奇怪的很。天下之大,真另人想之不到。” 圈中人来了兴致,道,“这有甚么奇怪的,另人想之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不独困住我这个巨石是有人种的,你看这满山石头,每一块不论大小美丑,都是有人亲手一块一块种的。” 白微尘愕然万分,举头朝满山望去,巨石嶙峋,或坐或卧,型态不一,姿势百异,谁曾想带竟是人是所为,惊憾之下,拱舌难下。 隔了半晌,白微尘方才问道,“那么那种石之人是谁?” “种石之人是谁?”圈中人喃喃地说道,忽然声音陡变,凄厉而长,似有无限的心事尽含其中间,“种石之人是谁?种石之人是谁?哈哈哈,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是谁?他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他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三百年了,三百年了,哈哈哈哈。” 凄厉之声在石阵内回环往复,似要冲出石阵,发泻一股不尽的忧怨,却又满蓄石阵,出之不得,最后只有回复到他的主人身上,化为言之不尽的伤心之泪。圈中人声音由凄怆而变为嚎啕,满蕴心伤,挥洒不尽。 白微尘听他一声一声的哀泣,默然良久,心中只是在问:“种石之人谁?” 第二章 种石之人 圈中人痛哭许久,忽然止住,声音一泣一涕起来。 白微尘心下不忍,安慰道,“你……不必这样伤心,凡事皆有缘由。” 隔了一刻,圈中人忽然道,“你说我哭的声音好听吗?” 白微尘不想他会有此一问,此人当真比这石阵更为莫测,不知该如何答他。 圈中人长叹一声,似有所思,许久许久,方才言道,“不觉便是几百年的光阴无声无息地逝去了,想当初,我只不过是这山中小小一丛荆棘……” “荆棘?”白微尘奇道。 圈中人原本哭哭啼啼,这时却转哭为笑,哈哈一笑道,“我本来就是草木之身,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兄台在这荒山出现,怕也非人。”圈中人毫不顾忌,自报家门,白微尘不禁生出亲近之心,抱拳对石圈作礼道,“不敢相瞒,弟正是这南坡岭所生,原本玉质。” 自来精灵修真,最忌道出本原,偏偏遇见一个毫不顾忌的圈中荆棘直口相问,白微尘自也不必避讳。 这一番交谈,两人不觉又比前亲近了许多。 荆棘听得太墟洞三字,微一沉吟,反复念叨,似是极为熟捻,轻轻地摇了摇头。 白微尘不解,道,“种石之人是谁?个中玄妙,还请兄台赐教。” 荆棘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三百年前,那时这山上树木从生,一片葱绿,我当时也只是一丛小小的荆棘,那时这岭上的太墟洞里住着一位术人,每日修真吐纳,闭门不出,忽有一日,这术人开关出洞漫步山岭,待走至一片荆棘丛时,不小心将手臂划破,把鲜血染在了一株荆棘之上,那术人对着那染了他鲜血的荆棘沉默许久,忽然摇摇头,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到得后来,那术人往往闭门不出,难见其人。却有一日,大雪纷飞,已是深冬时节,岭上雪铺径寸,草木尽枯,忽然一片银白色中,一个身影蹒跚而行,正是那术人。……” 白微尘心道,“不用说,彼荆棘自然是此荆棘了。” 又听荆棘说道,“……那术人行得数里,忽然停住,对了这弥天大雪顿生感叹,仰天大叫道:“成仙又如何?成仙又如何?万物都逃不过天劫的,万物都逃不过天劫的。” 荆棘说的动情,不自禁声音激昂,仿佛当日情景再历眼前。 白微尘此时也仿佛看到深山大雪,一个踽踽而行的老人,在修道几十年,彻悟天地后所发出的肺腑之言:“成仙又如何?成仙又如何?万物都逃不过天劫的,万物都逃不过天劫的。 ” 白微尘胸中翻滚,这些声音在耳边铮铮响起,触耳惊竦,他虽从未有过成仙作神的心思,但术人之语却使自己感触非浅,片刻之间,只觉头脑昏沉,身子似欲跌倒,强定心神,方才略略站牢,只听荆棘又续道,“……术人大喊之后,忽地狂奔起来,一面大呼一面狂奔,显是心情激动之极,忽然脚下触到一物,扑倒在地。术人抚去覆雪,看是何物,一看之下,顿时大惊,一时间竟呆住了……” 白微尘颤声问道,“是何物让他如此吃惊?” 荆棘“唉”地叹口气,道:“那术人所看到的,正是刺破他肌肤沾了他鲜血的那株荆棘。” 白微尘“啊”的一声,心中明白那株荆棘自然是你了,却不知道术人何以惊奇。 荆棘又道,“……术人望着这株荆棘,一言不发,许久许久,忽然悲从中来,竟然大哭起来,伏地恸哭不止,这样的整整三天三夜。” 荆棘语声哽咽,似乎自己也要哭出声来。 白微尘大惑不解:“难道术人划破肌肤,有碍修真,是以痛哭?还是怎地?” 荆棘道:“那术人大哭良久,方才仰起头,竟对着那株荆棘说道,‘仙只是一个虚名,你又何必?你又何必?’忽然转哭为笑,大笑而去,那笑声中充满了凄凉古怪,他的身影随着那笑声在大雪中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终于不见了。” 说到此处,荆棘停住不再作声,白微尘心旌摇曳,颤声问道,“后来,后来又怎样了?” 荆棘苦笑两声,又道,“后来,后来天上忽然降下两名金盔金甲的天使,执了玉旨,宣术人上天做神仙去了。” 白微尘心道,神仙便这般容易做,只怕未必是实。隔了片刻,道,“看来兄正是那株荆棘无疑了。” 荆棘嘿嘿一笑,“不错,我正是那株沾了术人血液的荆棘。那术人知我染了他的精血,日后必然成精,是以仙去前晚他便斩了满山的草木,欲待斩我时,几次犹豫,不忍下手,最后种了这个石阵困住我,又种了满山的石阵,叫人进不得出不得。一夜之间这洛弧山便如沧海桑田一般,非复昨日模样。白兄,你说,这术人是不是也恁地小心眼了?”荆棘语声愤激,怨怼之意颇盛。 白微尘长吁一口气,心想他只不过是一株小小的荆棘,那术人太也小题大作了,世上精怪比比皆是,一株荆棘便能为害人间吗?当下说道,“荆兄,神仙如此作为,怕是别有他情吧!” 荆棘冷笑一声,“当真是别有他情,他怕再有像他一样的修真之士成仙,是以如此作为。他成得仙,我便成不得吗?” 白微尘不语,心道:“这荆棘被困在石阵中三百年了,成仙之心尚然不死,看来术人当初怕是有先见之明了。” 荆棘见他不答,问道:“你怎地又是装哑,难道成仙做神的心思不该?你看这术人如许大的手段,我要是学了,成仙做神岂不易如反掌?” 白微尘笑笑,不置可否,隔得片刻,转口问道:“这种石之法不知如何便可学了?” 荆棘嘿嘿干笑两声道,“不瞒白兄,当日术人仙去之时,遗下了一本<修真宝录>,诸般神秘奥妙之术,尽在此书中,现此书正藏于当初术人修真之所太墟洞。” 此言一出,白微尘大吃一惊,他乃太墟洞中幻化而生,对洞内的每一处都熟识万分,却从未见过什么书,更何况什么宝录了,当下问道,“不知修真宝录是一件什么物事,兄台可曾亲见?” 荆棘道,“亲见倒未曾,至于此书确是被术人留于洞中,并未带走,却是千真万真的事。不然他何以种这满山的石头以阻外人。只可惜了他枉自费心,岂不知虫自内生。” 白微尘思忖良久,道:“实不相瞒,弟便是这南坡岭太墟洞所生。” 此言一出,荆棘立生反问,“这么说,那宝书是你得了?” 白微尘道,“弟自幼生长太墟洞,却从未见到过任何书册。” 荆棘怒道,“哼,在我面前扯谎,你既是太墟洞所生,修真宝录自然是你得了。” 白微尘一听此语,拂然大怒,“荆兄此言太也无理了,小弟就此告辞。”拂袖欲去。 荆棘慌忙改颜道,“兄弟莫走。都怪我在这石阵中待的太久了,性子都变坏了,出言无忌,惹兄弟生气了。” 白微尘听他说得栖惶,又怜他在这小小石阵中不觉被困了三百年了,不由得心下软了,“罢,不管后来如何,我此刻当问心无愧才是。”这也是白微尘的不忍人的恻隐之心,却不知为他日后带来了无妄之灾。他自己没顾及到吗?他只是心里想着:不管后来如何,我此刻当问心无愧才是。 弟三章 圄山血蝠 白微尘蹙眉冥想,思索破石之法,忽地心头陡亮,“有了,有了,待我搓条长绳,掷入石阵内,你缘绳而出,怎样?” 荆棘道,“不妥,不妥,这石头是按阵势排成的,中有阵气萦绕,区区绳索如何可入?” 白微尘见那石阵中黑气环绕,满溢不出,眉间又增添了一丝忧愁。 无奈之下,白微尘只得辞了荆棘,回洞细思索破石之法。 那太墟洞乃是南坡岭上深入地中的一个洞穴,里面反反复复,颇为曲折。里面除了一块当年术人坐卧的大玉石外,石桌石椅石凳石灶,所在皆是。白微尘一一细寻,是否能找到什么修真宝录,那样的话,从中定能找到破石的法子。遍寻洞内,除玉便是石,地面洞壁都是坚硬的石料,哪有什么宝录的影子? 白微尘遍寻不见,心道,“荆兄之言怕也未实。想那修真宝录多大物件,术人仙去之时,只便袖中袖了,他如何得知?只是种石之法在宝录中,破石的法子也定然在其中。这却如何是好?” 百般无奈之下,心烦意乱,当下也不再去寻,盘膝趺坐玉石之上,调息打坐。自白微尘幻化人形以来,便每每在此玉石上趺坐默息。经年累月,便觉体轻神爽,大得裨益。是以趺坐玉石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不觉之间,已是黄昏。白微尘澄静心虑,正然坐间,忽听隐隐有鸟兽扇翅之声,初时极微,似在极其遥远之处,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愈来愈繁,由啪啪之声而为呼呼之声,似有千百只翅子在撕扯风声,嘈杂之声在耳边凭空响起。 白微尘大惊,以为是坐功走火入魔之象,蓦然睁眼,耳边确有真真切切的声音传自洞外。白微尘顿然而起,奔出洞外,一望之下,不觉悚然大惊,只见黑乎乎的满天鸟兽振翅在半空低回盘旋。细看之下,身小翅大,却是蝙蝠。其场面骇人,不啻洪水猛兽。 白微尘自思此山从未有外物得进,群蝠何以突然而现?想来必有灵异。当下饱拳向空揖道:“来者何方神圣?驾临敝山,有何见教?”眼光朝半空扫去,群蝠盘伏,直欲将天遮住。许久并无声音作答,白微尘心下稍安,看来只是一群普通的蝙蝠偶然路过此处,不足为怪的。片刻,群蝠渐渐安止,收翅停在山中略为高耸的巨石之上。数千只黑眼珠睁得大大的朝着白微尘。 这时淡月已上,灰蒙蒙的天空便如忽然亮了数千颗星星一般,灿灿生光。白微尘心知必然有异,但一时间也不敢妄动。黑夜之中,数千只锴锴光亮的眼睛对了自己,阴寒之气,飒飒逼人,着实可怖。一时之间,天地俱静,两边对恃,再也闻不得半点声息。忽然之间,一声怪厉之声远远地在半空中抖然炸起:“兄弟,快动手,这是圄山吸血蝠,再不动手,后悔莫及。声音急促,正是来自石阵内的荆棘。 白微尘稍一迟疑,石上群蝠先发制人,蓦地展翅来袭。白微尘猝不提防,只见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而来,无有躲闪之处,情急之下,大喝一声,运起神通,举臂过头,劲力贯处,双掌拍出,掌风排江倒海呼啸向空冲去,这双掌之力,少说也有千百斤,果不其然,掌力着处,群蝠瞬时便被冲开一个缺口,宛如在乌云四合中忽然出现一轮白日,冲散的蝠群振翼欲落,边缘的群蝠慌忙回翅补住缺口,当未补将补之际,白微尘收敛心神,默运玄功,踊身一跃,直向天际蝠群缺口处扑去,他脚力沉厚,这一跃将近七八丈之高,头顶却恰恰与蝠层相触,群蝠及身,一股腥臭之味立刻缘鼻而入,白微尘皱眉屏息,右臂倏出,已伸过缺口,使力在口沿上一按,身子趁势拔起,穿过缺口,在半空中打一个跟头,双脚落下,正实实地踩在了蝠群背上。这一来主客易位,形势立变。白微尘叉手而立,呵呵大笑,便如在天际乘着一只黑色大筏的仙人一般。 压低之势骤增,群蝠也顿感形势不对,立时蝠层陡动,漫天而舞,一似平地上骤起地震,初时尚然不稳,被摇得东倒西歪,顷刻就有坠地之险,待渐渐心神正定,白微尘气定神闲,双脚紧紧踏着蝠面,宛如牢牢地吸附在了上面。蝠层陡动之势愈烈,白微尘吸附之力愈强。任是地动山摇,就是撼他不下。远远望去,仿佛大黑筏在涛山浊浪中被海浪抛掷,任凭风狂浪急,只是筏中人操筏自如,有惊无险。蝠层当空直上,甫然要与天上乌云相接,白微尘只觉耳边簌簌风响,再也分不清哪是蝙蝠哪是乌云。 正在这双方僵持之际,忽然一声低低的吱吱声,似从远处而来,又似近在耳旁,白微尘听来心胆惧寒,浑不知为何原因。正思是何怪异,脚下蝙蝠便如得了指示一般,纷纷扇翅散开,白微尘身子摇摆,正想立住身形,脚下一空,身子就要直坠而下。群蝠顷刻间散的满天皆是,顿时有如苍天上多了许多窟窿,白微尘抖地身子往起拔高几丈,下坠之势这才稍减,他在半空中纵跳纵跃,用以减轻直堕之势,这样才慢慢低落,待渐靠近地面,低头觑得一处较为平坦宽阔的石面,这才轻飘飘地落下,立足石面。 白微尘轻轻地舒了口气,冷汗却是出了一身。仰望天际尚自振翼乱飞的蝙蝠,黑糊糊的满天燥动,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增恐怖,想想方才形势,自己太也莽撞,不该轻入蝠群,冒险如此。这些蝙蝠也恁般歹毒了,素不相识,便以命相取。白微尘望着群蝠缓缓降低收翅,最后都拣大石巅上伏了,将自己团团围住,几千只眼睛又不动声色地亮了起来。白微尘心中恼怒,冷哼一声:“诸位来此何意,还请示下。” 群蝠静默如初,似在休整再战,夜空又归于死寂,忽地一声轻微的尖厉声将这寂静划破:“喂,有人在吗?”虽然微弱,寂静中却是清楚入耳,白微尘扭头看时,原来自己身处之处已离困着荆棘的石阵不远,方才声音正是来自荆棘。 白微尘苦笑一声,以示困境。果然,荆棘喜悦之声立刻传了过来,声音显是激动之极,“你……你还活着?这些血蝙蝠还没吸干你的血?你放心,只便你只剩了半口气在,我荆棘出阵自当能就了你的性命。”白微尘心中苦笑,你自身尚且难脱囚牢,怎能救我之险?不过感他好意,答道:“荆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现在小弟尚且无恙,只是这些畜生太也可恶,要打发委实不易。” 荆棘听白微尘话声铿锵有力,大惊道:“血蝠吸了你的血,你为何说话还这般中气十足?” 白微尘道:“多谢荆兄关心。这些畜生并未吸我一滴血。” 荆棘自言自语道“怪事,怪事”,末了便没了声音,似是低头沉思。 白微尘心道血蝙蝠一旦袭人,必将吸血,这是它们的主攻之法,但焉知不是它们本事低微,不能吸我之血,荆兄太也小瞧人了。转头朝蝠群望去,但见满山毛团,蠢蠢而动,糁人肌体发麻。便知荆棘所言极是,它们要吸我血,当真是易如反掌。心下也思量这是何种原因。 荆棘忽然似有所悟,大叫道,“是了,是了,我知道了,它们是为修真宝录而来。” 此言一出,山中群蝠似被说中心事,群情激奋,立刻振翼相应,满山呼呼之声顿作,有如忽地起了狂风。 荆棘喜道:“看,我说中了吧!” 白微尘哑然失笑,“这些扁毛畜生竟然也想成仙,仙真的有那么好吗?” 荆棘忽道,“白兄,圄山王来了没?” 白微尘并不知圄山王为何物,但想既然为王,定然是人无疑,环顾四周,唯有蝙蝠,答道,“你我之外,并无他人。” 荆棘舒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我想他也不会亲自来的。”想起三百年前,圄山王与术人一战,心中犹有余惧。虽然那次圄山王大败而遁,但其实力却不可小觑。 白微尘听荆棘口气,对什么圄山王似乎颇为畏忌,摇摇头,一敌未去,难道又生一敌吗?忽地想到方才与蝙蝠大战之时所听到的吱吱声,心头一冷,难道?难道那就是? 只那个声音就是个劲敌,更何况那个声音的主人呢? 正思想间,忽听荆棘大叫道,“白兄,它们既然来了,你万不可让它们得了修真宝录去?也万万不可留了一个活口出去?白兄,你明白么?好吧!开始吧!” 荆棘坐在石阵中,俨然像发号施令的元帅一般。 白微尘不答,眼睛望了天空,天好黑,不知那个让人生寒的吱吱声是否还在? 第四章 人蝠大战 此时黑云渐开,露出一弯浅浅的疏月来,天地间一片清冷。 忽然那个吱吱声再次想起,白微尘心上一寒,正待有所举动,只见群蝠又是得了指示,这儿一团,那儿一团,片刻之间,竟结成了数百个小蝠群。 白微尘心道,“那个人还在,难道真的是圄山王,他在暗我在明,又不知对方深浅,看来此役艰难了。”当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全力对敌。 那个声音似是指挥群蝠出击,吱吱声过后,群蝠分兵而出。 东北角的蝠群首先发难,如一团黑雾般猛罩过来,临进身旁,腥臭大盛,白微尘倏出双掌,躲闪趋避间,掌风哗哗而出,迫使群蝠难近其身。 又听得吱吱连响,西北角群蝠振翅袭来,白微尘身在石颠,脚下可稳之处不过五步以内,当下斜跨三步,躲过东北角蝠群的扑击,回臂反掌,将西北角蝠群击退数尺。 这样迟得一迟,白微尘又回步稳身,站牢了石上。吱吱声又连连急促作起,东南西南两处蝠群也加入战团,分击白微尘下盘,白微尘双足凌空踢出,用已逼退蝠群。 群蝠却也狡诈,知他跨出五步之外便会落地,是以趋避之时只在五步之外,待白微尘甫一收势,蝠群便趁隙力攻,在他收力未发之际猛袭。群蝠越聚越多,四面八方,源源而来,白微尘久战不下,心中焦躁,攻击之势略减,护住全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群蝠见制敌不下,转用车轮战术,此一群力疲而退,彼一群接力而战,中间不留任何空隙,想以此困住白微尘,使之力尽而败。白微尘久战之下,不免心生焦虑。心头一亮,猛地朝空直纵,蝠群见敌转向,急急展翅随攻,白微尘身在半空,脚下已成空隙,趁群蝠未及补住之际,陡然一跃,头下脚上,已扑出空隙,临空一滚,双足已稳稳站在了地面。当此情状,蝠群顿时大乱,不知敌方有何诡计,停立半空,闪翅不攻。 白微尘朝空一拱手,道,“半日激战,各位怕也是累极了,白某有好生之德,不想骤下杀手,各位还是速退的好。” 石阵内荆棘一听此言,立即回言道,“白兄,你这是什么话,该杀就杀,听我的话没错。哦,对了,现在战况如何?你伤着没?听你口气,看来已操胜券。” 白微尘不答,眼望蝠群,忽地吱吱声又起,寒意袭身,冷不可当,他杀机顿起,双臂合旋,双掌徐徐展开,一片白光缓缓现出,却是一柄七尺长两寸宽的利刃,刀面雪亮,寒气咝咝,这正是白微尘撷采石髓,数百年来炼就的寒光斩。白微尘右手执刃,寒光斩缓缓展开,月光之下如一泓欲融的寒冰,刃上寒光隐隐而动,似要泻出刀面。 白微尘扫视蝠群,兀自严阵以待,他眼光游离,直视刀面,微微言道:“想留下命的,都来吧!”他自来从未杀生害命,今日情势逼人,再加上怪异的吱吱声无形鼓动,拔刃欲战竟毫不犹豫。 荆棘听到此言,只是一个劲的大叫“好,好,好。” 蝠群也毫不客气,又腾空而起,结成阵势,分侧出击。 白微尘舞开寒光斩,冲向群蝠,下手再不留情,刀蝠所接之处,蝙蝠肢体分裂,污血喷溅,一阵阵凄凉的惨叫在夜空中响起,听来让人不寒而栗,毛发皆颤。 白微尘心下不忍,舞刀稍懈。一对蝠群见有机可乘,直袭空档。白微尘只绝背上一剧,几只蝙蝠早已牢牢在他背上,只觉体内有液体汩汩而出,白微尘心下大惧,反刀轻割,背上蝙蝠各个身断首裂,尸身掉落地面。顾前难顾后,这样一来,白微尘前门顿时大开,群蝠争先恐后般死命扑来,白微尘回刀乱斩,扑在前面的蝙蝠受刀断肢,跌落地面。 再战得数回合,白微尘右腿受敌,甩之不得,血蝠的噬咬之下,剧痛难当,跄踉两步,险些摔倒。 他侧身回步,站稳身形,左手猛地把附在右腿上的蝙蝠狠狠拽起,哪知那知蝙蝠竟死般地附着吸吮,用力一扯,腿部火碳般烧痛,竟将蝙蝠所附皮肉也扯了下来。白微尘大怒,挥手将那只血蝠砸在石上摔成黑泥,右手狂舞寒光斩,所在之处,皆触刀浊血,腥臭呕人。 蝠群见敌愈来愈猛,己身不由大乱,满天散开,乱翅扇空,几欲坠地。空气中满是蝠血的腥味,浅浅月光下,蝙蝠的残肢断体更是狞狰丑恶。白微尘已是满身沾血,寒光斩也凝上了一层红色。蝠血所溅之处,殷黑如墨。一时间,遍山狼藉,不堪目视。白微尘持刀瞪视蝠群肢体,微微喘了两口气。 突然石阵内传出荆棘的大叫之声。 白微尘心道不好,血蝙蝠既然能破阵而入山,必能进入石阵内袭击荆棘。他心下大叫不妙,担忧荆棘安危,刷刷两刀逼开身前的蝠群,凌空几个跳跃来到困着荆棘的石阵外。果不其然,石阵外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蝙蝠,更见源源不断的蝙蝠从石阵顶端的黑气中冲入,只听阵中荆棘嗷嗷大叫着:“你们这些扁毛畜生,老子瘦的皮包骨头了,你们还来吸老子的血。” 白微尘挥开寒光斩,把身前的蝙蝠砍落在地,边斩边道:“荆兄,怎样?” 荆棘在阵内抱头而战,徒手将入侵血蝠攥住扔出阵外,血蝠源源而进,荆棘双手奋扬,猛抓猛扔,饶是如此,蝙蝠攻入丝毫不减,幸喜他在石阵中三百年,修炼的皮厚肉粗,血蝠要吸他血,一时也不能得逞,这时听得白微臣在阵外相呼,知道来了救星,忙回应道:“尚……尚可支撑,不过你快想法子救我出去。” 白微尘右手横刀,长虹贯日,将石阵上空的几十只血蝠削落在地,抬头只见石阵上黑气中不断有蝙蝠尸首被抛出,情知荆棘尚无大碍,心下稍安。石阵上蝙蝠依然是密密麻麻地附了一层,阵内不断有蝠尸抛出,又不断有蝙蝠补入,见此情状,白微尘挥开寒光斩,将围住自己的蝙蝠斩落数几十只,杀开一条路,纵身而上,凌空击去,一片寒光之下,石阵顶部的群蝠受刃纷纷而下,白微尘奋开双臂,狂砍狂削,护住阵口,惟恐血蝠入阵,荆棘经受不住。 半空蝙蝠血肉模糊,寒光所过之处,巨石碎屑乱飞,白微尘心中一动,“我用寒光斩削开巨石,岂不是能救出荆兄。”大喜之下,不顾攻己之血蝠,奋力舞刀朝巨石砍去。白微尘专力破阵,身后空门大露,群蝠见状蜂拥而至,密攻其后。白微尘只觉背部似有千万支利刃扎入,鲜血噗噗流出,剧疼之下,咬牙大叫道:“荆兄忍住,我就要削开缺口救你出去。” 阵内荆棘声息全无,不知是存是亡,当此之际,白微尘再也顾不得己背受敌,生怕荆棘稍有不测,奋力朝石阵面上削去,背部血蝠攒聚,白微尘每一使力,背上便火炙般疼痛,寒光斩果是神器,片刻之间,已将石阵削开径宽八九尺深的口子,里面黑乎乎的兀自不知是否打通,刀所触处,仍是硬如石块,白微尘嘶声叫道:“荆兄,荆兄。” 洞内无丝毫回应。沮丧之下,白微尘忽觉双腿一软,几欲跌倒,慌忙以刀拄地,这才稍稍站住。背部被血蝠吸食许久,这时已麻木无觉。此刻方才想起背部仍有血蝠相附,他稍稍喘口气,因失血过多,已然面如白纸,略为调息一会,凝气于掌,左掌反掌拍向自己背上,触手处毛团篷然,这一拍虽然比之平常力道过小,却也将数十只吸饱鲜血懒待动弹的血蝠活活拍死。 白微尘惨然望天,月已西没,天际渐曙。这一战,血蝠被歼灭大半,只是荆兄毫无声息,恐怕已在血蝠群攻中无端陨命,实为可痛,这荒山之上现在除了自己,怕再没有一个生人了。想到再没有一个生人了,白微尘忽地悚然一惊:“那发出吱吱声指示血蝠的人尚未露面,假如那人此刻出现,我重伤之下如何是他敌手。” 欲待站起来时,身上却无丝毫气力。白微尘叹口气道:“罢,死便死了,有甚么了不起的。荆兄,小弟来陪你了。”白微尘死意已决,心下不再畏惧,当下狠提一口气,朗声说道,“贱命在此,阁下请现身吧!” 风吹草动,除了战败的数几十只血蝠振翅匆忙逃匿外,却是再无半点声息。 第五章 轻而易举 许久许久,依然如故。那神秘的吱吱声来的神秘,去的也一样神秘。 白微尘轻轻地舒了口气,举头朝石阵望去,但见石面上殷殷片片,尽为蝠血所染,自己方才所削石面,这时借着天光看时,竟如一个大石洞一般,仔细看时,却是还未削深至底。白微尘心道,“荆兄啊荆兄,小弟已尽力而为,却还是救你不出,看来你命中注定要在这石阵中千年万年了。”回思当时荆棘还奢望成仙,今日便罹此难。可见成仙作神只不过是一场chun梦罢了,你又何必,你又何必?思及此处,猛地又忆起荆棘转述术人之语:“仙只是一个虚名,你又何必?你又何必?”心中怅然,举头望了被蝠血染的黑色斑斓的石阵,正如一个大石冢一般矗立于地,双眼不由得濡湿了,自言自语道:“罢,罢,罢,荆兄,待我为你立块石碑,这石阵就做你的坟吧,也算是你与我相识一场。”支撑着要坐起来时,手臂拄刀微一用力,全身筋骨皆痛,哪里还有分毫气力? 白微尘兀然坐地,心中思潮起伏,“想我三百年清修,今日一战,救人不及,仅能自保,而对手也是一些无知的飞禽。”又想,“我素来惜生爱命,哪知一朝杀机陡起,便害了这许多的生灵性命,它们虽有害我之心,我却也不该一时忿起以命相搏。”一时之间,心中颇为自怨自艾。` 不觉晨光熹微,东方大明。阳光照耀之下,忽听满山的哔哔啵啵之声,转头看时,竟是山中的巨石在日光之下慢慢酥落,一块一块地掉在地上。白微尘心下大奇,仔细一看,各处石面上蝠血染了之处经日光一照,都纷纷化为石屑,沙沙而下。剥落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最后从啐啐而为哗哗之声,便如一场淅淅小雨转而变为瓢泼大雨一般,猛然间,满山土尘澎湃,轰轰声中,山中各处巨石竟然缓缓塌倒。白微尘心中陡亮,“原来蝠血竟是这石阵的克星。” 烟尘弥漫之中,一个黑影当空而现,尖厉大笑之声不绝于耳,白微尘一听之下,大喜过望,仿佛隔世见了老友,颤声道,“荆兄,是你么?你还活着?” 那人大笑落地,道,“是我,我还活着。” 此人正是被困了三百年方才出世的荆棘了。只见他全身黝黑,瘦骨伶仃,但身材却是颇为高大。白微尘见荆棘无恙,心中大慰,两人相识多日,此刻却是初次会面。 白微尘要扎挣着站起来,却是全身虚软,气力全无,荆棘双臂扶他起来,白微尘略为站立,喘着气道,“咱……咱们先回洞中吧!”由荆棘扶着踉跄而行。 一路之上,荆棘绪绪叨叨将他如何在石阵内掌毙血蝠,如何在力不能敌时屏息装死,以避血蝠狂袭,白微尘轻轻“咳”了一声道,“怪不得我喊你时全无声息,我只当你——”荆棘哈哈一笑,“虽说是装死,也被那畜生着实吸了个饱。” 山路颇为崎岖,再加上白微尘受伤之重,两人说说停停,半天工夫,也只走了几里之遥。走至一块大石面时,荆棘扶把白微尘坐了,略为歇息再行。 白微尘在石上坐了,将寒光斩拄在地上,喘两口气道,“这蝠血也真是神奇,所染巨石经光一照,便即瓦解。” 荆棘低头沉吟不语,忽抬头道,“这满山石阵一破,此山怕是再无宁日了。”继而又道,“幸亏白兄全歼血蝙蝠,消息不至于外露。” 白微尘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弟力菲薄,焉能全歼,便要救兄,当时也是毫无能为。” 此言之下,荆棘霍然站起身来,脸色抖变,厉声道,“你……你说什么?血蝠并未全歼,难道……难道它们带走了修真宝录?” 白微尘呆呆望着荆棘,为了救他去阵,自己力战几亡,甫脱大难,荆棘竟这般言语相对。望着荆棘一张寒气逼人的冷面,白微尘心下一冷,危难之中情深,他口中嗫嚅,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荆棘又道,“血蝙蝠未得宝录,焉能罢手而回?”越说越是心中不甘,想想自己三百年的苦心盼等,今日却毁于一旦,修真宝录必是被血蝠带走了,自己还成什么仙做什么神,越想越是恼怒,最后竟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白微尘身上,勃然大怒道,“你全不顾惜我三百年石阵被困之苦,这样便轻而易举地放走血蝠。” 一席话只让白微尘听得目瞪口呆,他全身忽地顿时冰冷异常,仿佛掉入了一个极深极深的冰窖之中,身上每一处都被冻僵,再也不能动得一动。 许久许久,他才仰头直视荆棘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好,好。我正是轻而易举地放走了血蝠。”说完这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三个好字说出,白微尘心中愤激之情已极,当时与血蝠死战情景怎能用一句轻而易举淡淡说出? 白微尘面色惨白,深深地喘口气,将手中寒光斩擎起道,“我……以刀为誓,我……不愧……” 荆棘见他举刀,劈手夺将过来,脸上如罩了一层霜,冷冷地道,“你阻我成仙,你……” 白微尘手上无力,被他夺刀之力一牵,身子一侧,不由摔下石去,滚了两滚,靠在了一棵枯树之上,慢慢地站起身来。 荆棘见白微尘这般虚弱,怒气更盛,奋刀向他,双眸冷射寒光,道,“三百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苦盼出阵获书,哪曾想今日甫出石阵,就被你把我三百年的美梦轻而易举击碎了,你……你莫怪我无情无意。” 白微尘惨然失色,他浑身冷彻,颤声道,“荆兄,你……你要杀我么?” 荆棘上前两步,奋刀而出,瞪着白微尘不知因何而变得极为苍白的脸,吼道,“杀你便怎样?”寒光斩灼灼闪光,寒气一如荆棘之怒。荆棘三百年来苦盼一旦成灰,此刻心中处处充满愤怒、失望、仇恨,各种怨怒交织在一起,心中再也不能容得下一丝一点的情意,他奋刀而去,寒光斩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白微尘胸脯,噗地一声直入半尺,白微尘眼睛忽然睁得很大,他还未想到这事可能会发生时这事已经发生了,他愣了愣身子朝后倒去,滚得几滚,直朝山上崖下摔下。 荆棘一刀刺后,怒气得发,脑中陡然如醍醐灌顶,望着崖下如落叶般飘去的白微尘,心中忽道,“我……我这是做什么了?”双腿跪在崖边,张臂捶胸顿足地叫道:“兄——弟” 日色已午,岭上兀自传来荆棘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兄——弟” 声音凄楚,久久不歇。 第六章 柳村小乙 洛弧山横亘百里,绵延数千里。却说离山脚五里处有一村落,因村中有一棵五百年的大柳树,故名为大柳村。村中住有二十来户人家皆为杂姓。 却说村中有一家李姓,父母早亡,姊弟两人相依为命。这日姊弟两人上山打柴,一前一后,沿着山脚缓步而行。弟弟李小乙道;“阿姊,常常听人说,这山的最高最高处,有神仙住着呢。” 小乙年约十三、四岁,身穿村里常见的土布衣裳,一脸的清秀之气。姊姊阿香自幼便患喑哑之疾,口不能言,她作个手势,示意小乙快跟上来。小乙紧走几步,赶上姊姊,又道,“阿姊,咱们去找神仙,为你求颗仙丹,你吃了后便能说话了,你说好不好?” 小乙天真浪漫,阿香只是笑着摇摇头,俯身在路旁摘了一朵小黄花,触在鼻迹细细闻着,小乙所说的话让她的思绪回到了十三年前。 那时她刚好五岁,一日在屋外空地上玩耍,忽然屋前奔过一只毛团大物来,阿香不认得是何物,吓得大哭大叫,直喊:“大狗,大狗。”那大物却朝阿香一指,阿香只觉喉中一凉,就再也叫不出声了。父母听到哭叫之声,跑出来看时,但见一个丰姿服色的女子朝前直直走着,那个女子听到声响,回头看时,正与阿香的父母打个照面。阿香父母不看则已,看时唬得神魂俱丧,那华衣女子回转的竟是一张毛光篷蓬,尖齿粲然的兽脸。阿香父母自受此惊,疾病便连绵不绝,没过几年就都相继亡故了。想到这些,阿香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小乙听到叹气,奔到阿香面前道,“阿姊,你怎么又叹气了?” 阿香轻轻地摇摇头,将背上搁柴的篮筐卸下,坐在略为歇歇,小乙也挨着她坐下来。两人坐地,叙些村中闲事,小乙仰着的头忽然见前面半山腰中有一片隐隐白色的东西,只是相距过远,看不真切。 小乙伸臂指道,“阿姊,你看那边那片白的是甚么?是天上的云掉下来了么?”阿香朝他所指之处望去,确有一片朦胧白色,正如白云一般。但自她幼时遇怪,以后凡是见到不明来由之物,总是见而避之。这时见小乙好奇心起,一副要奔上去看个究竟的样子,忙伸手拦住。 小乙道,“阿姊,那会不会是仙人乘坐的云彩,落到了这里。” 阿香苦笑一下,小弟自小便浪漫天真,总是幻想仙呀神呀,全没一点世俗之心,这般下去日后如何成立。阿香站起身来,拉着小乙便要别道而走,避开此物。那白色物事竟忽然颤了一颤,便如一个人般缓缓地爬起来,站得一站,便摔倒在地,就此不动了。 小乙扭头瞧见了,大声说道,“阿姊,那不是云彩,那是一个人。”说毕挣脱阿香奔上前去看个究竟,阿香阻挡不住,只得随后跟来。 两人近得前来,果然是一个白衣男子一动不动地伏在草中,大半个背上满是异色,似血而黑。小乙上前将他扶起,阿香慌忙闭目,十三年前那个人身兽面的阴影,一直深烙在她心上,是以不敢竟看。小乙扶起来时见那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却是一个青年男子,伸手触他鼻端时,微有热气,心中大喜道,“阿姊,这个人还活着?” 阿香听到“这个人”时,方敢睁目而视,看到的是一张青年男子面无血色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只见他胸口殷红一片,兀自有鲜血渗出,却无异物,不知如何受的伤。慌忙用手比划着让小乙照看,自己去山见寻些止血药草。不一会,阿香寻回了一些鲜嫩草药,在石上砸碎了,递给小乙,给那人敷在伤处,以为止血减淤。 至后,小乙在山上寻了几块木条,拼在一起,将那人紧紧地在木条上缚牢了,姊弟两人这才将那人一步一步地拖下山来。 阿香小乙将那人安置在正房左首的一间空屋里,每日熬药为他用心调治,小乙跑上跑下,忙个不停,那人喝汤喝药,只是双目紧闭,似睡似魇,难以清醒。直至第五日上,那人才微微有些咳嗽,阿香忙扶他坐起,把熬好的姜汤喂给他喝,那人喝得两口便大咳起来,阿香忙又搁下汤碗,只听那人在昏迷中喃喃说道,“荆兄,你真的要杀我么?”阿香不解,为他轻轻盖好被褥,退出了房去。 那人自然是白微尘了。那日他身中寒光斩,跌落悬崖,他本非人身肉躯,是以并未粉身碎骨,也幸喜寒光斩原是他借助本身之灵炼就之物,仅仅伤了他皮肉,随后又回复到他体内,是以并无大碍。惟有荆棘一时反目,让他心志大伤,心脉受损,不能一时复全。 白微尘再住得半月,渐能支撑下地,几次要告辞离去,阿香小乙因他伤未全愈,不便就行,瞩他叫亲人来接,白微尘默然,默然之后,只得言道:“我在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阿香怜他身世,更是叫他伤好再言他事。白微尘只得安心住了,却也不好说出自己来历,只说是误入山中,失足跌落悬崖。小乙笑问道:“白大哥是不是也是去山中寻仙了?”白微尘一怔。 小乙又道:“听说这山中最高最高的山顶上,有仙人住着呢。”白微尘被这番话触起他的心事来,默然无语。小乙又接着道,“你当日去寻仙路可走差了。咱们这里是落弧山的背面,走到头是一面高不可攀的峭壁。那峭壁的最高处就有神仙住着。你下次去,应该走前山才是。”白微尘心道,“我正是从那峭壁上摔下来的。”轻轻叹了口气,却不答话。 小乙奇道,“你也这般叹气?”白微尘奇道:“怎么?”小乙道,“我阿姊也是平白无故这般叹气的。”白微尘道,“你姊姊有心事么?”小乙摇摇头。不一会,阿香已做好了中饭,叫小乙快拿碗拿筷。 白微尘与阿香小乙日益稔熟,心中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不知该当如何报答才是。见小乙虽然眉目清秀,但时常怯弱,似有不足之症,他不知小乙母亲生他之时,正是遇怪之日,一时惊吓,不免动了胎气,是以先天失养。 当下得空之时,便将一些炼气之法授与小乙,小乙却也聪明,一点就透,白微尘心下颇为欣慰,嘱他时时依法修习。小乙很是勤免,闲时便找个无人处坐地修习,不几日,便觉自身中气十足,力气也增了不少,心中自是十分欢喜,又跑来请教白微尘。白微尘见他好学,更是悉心教导,阿香见小弟几日之间,面色与前便大不一样,心下也是欢喜不尽。 这日小乙跑到村东的大柳树下,暝目坐地,依着白微尘所授之法,左手抚腹,右手托颐,行使呼吸吐呐之功。半晌功夫,身心渐渐达致空泛境界,一层暖意缓缓荡上心头,正当极适意之时,忽听一声苍老的声音断喝:“是谁教的你这法子?”小乙大吃一惊,心头一颤,睁眼看时,杨柳依依,凉风习习,身边哪有人影?他来此处修习,一来为柳大蔽身,不为他人发现,笑他小孩子家学和尚打坐;二来也是因为这村东是人迹稀少之处。 小乙盱观四下里无人,以为是炼功幻听之象,听白大哥讲,坐息之时稍有杂念便会幻听幻闻,这定是杂念所致无疑了。当下闭目再欲炼时,忽听那个声音又道;“我留心你好几日了,你可告诉我,是谁教你这法子的?” 小乙再次大惊,倏地站起,环顾四周,哪有半个人影? 他确定这次不是幻听,回言道:“谁?是谁偷看我炼功?你出来。” 只见柳条长垂,风声唏唏,四面皆无人影。 第七章 日精之法 隔了好一会,那个声音才“哼”一声,又问道:“是哪个妖怪教你这吸取日精之法的?” 小乙惊道,“什么?” 那个声音道,“你左手抚腹丹田,右手托天,头即天,这不是妖怪吸取日精变幻头颅之法是什么?只是你在浓荫之下,如何能够吸取日精?又加你本为人身,何须再幻人形?看来传授你此法的妖精也是不明其所以然。”那个声音说来头头是道,小乙转身四望,仍是毫无人影,听得口口声声总说“妖精”两字,心中猛地一震,壮着胆子接口道:“不见你人,只听得声音,你……你是妖精吧?” 此言一出,那声音气急败坏,恼怒之极大骂道:“放屁,放屁,老树就在你眼前,你睁着一双大花眼视而不见,反而如此污蔑老树。” 小乙这才恍然大悟,抬头望了眼前这棵浓荫密布的大柳树,十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树身,上面枝杈纵横,条条垂落,竟想不到它也是有神之物。小乙不免有些惊惧,小心翼翼问道:“你……你怎会说话了?” 那柳树愤道:“荒唐,荒唐,我怎便不会说话,世上有生之物,皆有言语。你不怨自己年幼寡闻,反而抱怨老树会吐人言。”柳树气忿不已,小乙被他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赶忙赔礼作揖道:“小乙无知,错怪柳树公公了,这里给柳公公赔不是了。”说着躬身深深一揖。 柳树大悦,声音顿时也和蔼起来,“小乙啊,你从小到大是柳公公看着长大的。你可记得你常常爬到柳公公的背上来玩了么?公公知道你是好孩子,快告诉公公,你这修习之法是谁教的?公公好想救你的法子?” 小乙见柳树这般和气,心中惧意顿减,只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白大哥是妖怪。与白大哥的多日相处,虽然于他来历不明,几次好奇相问,他总是拿话差开,但他定不会是什么坏人的。 日后阿姊手势告我白大哥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叫我不要这般问了。我想也怕是别有不好向人言的他事吧。我此刻要说出是白大哥教我的,柳公公岂不疑心白大哥是个妖精了,这可万万不能说。思及此处,不知如何作答,他自来诚笃,无有谎言。一时僵住了,默不作声。 柳公公见他心中似有犹豫,这定然是那妖怪威逼了他,安慰道:“好孩子,不要怕,妖怪授你炼形之法,必有歹心害你,告诉公公,公公想法子救你。” 小乙脸涨得通红,好一会才道:“我不说。”说完扭头便跑。 背后一直传来柳公公焦急的声音:“小乙,小乙,莫走,莫走,公公有话和你说。” 待奔出数里,听不到柳树之声,小乙方才缓步慢行。回思柳公公之语,心中半信半疑,心道“虽然我相信我大哥是个大大的好人,但柳公公之言未免让我心中有些不安,唉,白大哥啊白大哥,数月相处已与你情深如许,叫我如何是好?”心中烦闷,步子也缓了许多。 小乙一面走一面想,不觉已至家中,阿姊正在生火做饭,白微尘伤已好了大半,能下床四处活动做些零碎家物事了,原想伤好再别,这时却不忍与这姊弟俩分离了。他住在此处无忧无虑,再加上与阿香小乙相处的融融洽洽,心下十分自得,较之玉墟洞孤身独处之时,不知要好上几万万倍了。又想阿香口不能言,该当请医治好他喑哑之症,自己再别为好。 不一会饭煮好了,白微尘摆好桌子,搁上碗筷,阿香端上菜来,小乙心中有事,闷闷的一头坐了,自己伸筷闷吃起来。阿香盛饭给白微尘,见小乙这般模样,忙打手势问他怎么了。小乙瞟她一眼,默不作声,白微尘问他,也是毫不作声。饭后收拾了。白微尘把小乙叫到屋外,问他到底怎么了?小乙心中满是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望着白微尘殷切的目光,许久才道:“我今天听见村东的大柳树说人话了。” 白微尘以为小乙遇到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因为柳树人言,物语人言对他来说最平常不过了,当下淡淡一笑,拍拍小乙的肩膀道:“那棵柳树也有几百年的光景了,凡物久者必为妖,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心中忽然忆及自身,也算是三百年的通灵之物了,又想到了荆棘,心下一痛,面上不由得罩上了一层悲意。 小乙见他面色忽变,道是说中了他心事,难道白大哥真的如柳公公所说的那样? 白微尘触起往事,心中翻滚,微微叹了口气,望着西方欲落的残阳,自言自语道:“即使是妖,不害人那也跟人一般无二,即使他便害了别人,那也……”想到当日荆棘无情无意,骤下杀手,何等狠心,但如今事过境迁,自己也没有当初那般愤慨了,续道:“……那也是他一时激怒,他……他以后定回生出悔恨的。”白微尘此时心中思潮起伏,已不能自已,摇摇头轻轻的道,“他定会生出悔恨的,定会的。”一时竟痴了。 小乙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激怒什么悔恨,只是那句“即使是妖,不害人那也跟人一般无二”让他脑中豁然一亮,想道,“是了,即使是妖,不害人那也跟人一般无二,我管他是人还是妖,他对我好,是什么都没什么。”想通了这节,自此便如吃了定心丸,再不思白微尘是人是妖,也不去大柳树下炼功了。 第八章 日精之法(二)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月余,白微尘的身子已大为好转,能帮阿香下地干些农活了。他久住之下,不免惹人外议,虽说阿香早已嘱咐小乙,村人问起只说是远房亲戚,因人事流离,多年不见,近日得了通信,才有往来。农家朴实,初时犹不为言语,又加白微尘别室而居,也就不说什么了。 将近一载,村人见他久住不去,渐渐生疑,闲言碎语便多了起来。这个说:“阿香家那是甚么亲戚,如此久住,虽说亲情高谊,也该防人闲话。”那个又说:“谁知道哩。阿香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却毫不顾忌,唉!”如此这般言语,愈说愈是骇人。虽说农人朴实,但当此瓜田李下,也难免碎语频频。 白微尘自来生长深山,对世俗之事颇为懵懂,数日之间与人交接,于诸事心中颇为诧异,心想:“这般住着,于人并无如何防碍,为什么人们便有那么多不好的言语?倘是错了,为什么又没人明白地指出来,叫我改过?倘是对的,为什么私下里又那般说了?”心中煎熬,反复不解,只想早点治好阿香之疾,自己好安心与他姊弟道别。 这日小乙因村塾下学晚了,又加几个伙伴约他玩耍,回家时天已入黑,看看一天月色,好不明亮可人。月色实在可爱,不忍快步而行,缓缓走着不觉来至一处山坡,四处杂草莽生,小乙检一块洁处坐了,看看月色明媚照人,忽地想到那日柳公公所说自己炼的是吸取日精之法,当下想到,“日精吸得,这月精不知道能不能吸得?我数月修习,颇有功效,闲来无事,我姑且试他一试。”当下依着白微尘所授吸取日精之法演练起来。 这一年来,他按白微尘所授之法修习,颇见功效,不但精力大盛,而且耳聪目明,往往数丈之外之声之物,听来看来都是历历可见,清晰可辨,比之往日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心下窃喜之余,更加勤奋苦练,但久练之下,日日如此,月月如此,了无新意,自是不免烦腻,少年之心,不觉有些怠了。再央白微尘授新时,白微尘只是微笑不语,只叫他持之以恒,假以时日,自当另授新功。白微尘此心只是怕他贪多无效,以自己亲身修习看来,此法自当三年之期,否则急于求成,于己身毫无益处。于是小乙向他求教时,当下便不出一言,一笑了之。 不想小乙本为人身,以一年之期,便完转日精之功,幸亏他惧烈日曝晒,修习多在树荫之下,于日精吸取无多,否则,只进不出,又无月精相融,时日既久,所吸日精必当在经脉中暴强,只积不发,必将反噬其身,令他破脉而亡。这也是白微尘所不明了的,他在深山修形,妖有天性,无师自通。再加上落弧山天然独到的阴氛,自可与他所吸日精融合。否则后果亦是不堪设想。世上许多妖在修形中无故自亡,也便是不明其中道理,枉送了性命。 当下小乙行着吸取日精之法,修习起来,兀坐多时,体内并无如吸日精之时那般奇异之感,便只如一个人动手动脚,只手脚有感觉一样,体内并无丝毫异常感觉。半晌工夫,全无影响,小乙心下奇怪,举头想到,“姿势无异,为何全无往日感觉?” 思忖良久,忽然省悟道:“是了,是了,那自是日,这自是月,日月不同,修习之法自当也是不同。日月相反,修习之道定当也是相反。”想通了这节,心下欣慰异常,当下反其道而行,左手托颐,如捧颅状,右手抚腹,握于丹田,闭目屏息,暝目宁心,渐渐心地一空,头顶一片沁凉。 小乙心下大喜,知道正该如此,当下凝神修习起来。沁凉慢慢浸过顶心百会,由上而下,循脉渐入丹田,在丹田回旋片刻,从胸腹又直升上来,小乙微开嘴唇,噗地吐了出去。便在此时,远处“咦”的一声,小乙慌忙睁目看视。 第九章 柳村妖狐 那一声“咦”远远传来,便如微风卷了一片落叶那样的轻微,但落在小乙的耳中却是清晰万分,这自是数月修习,耳力大增的原因。 小乙睁目四望,心道,“这里竟然有人,万不可被瞧见了。”站起身来,朝四处看看,并什么无可藏身之处,只好捡了一处略为茂密的草丛,拂开蹲了,堪堪正好隐住他半个身子。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个身影便远远的跳跃而来,到得小乙所隐之处,便停了下来。小乙往前瞧时,来人却是一个女子,小乙心下诧异,“这般时候了,这女子还怎地独自夜行,刚才见她一路跳跃而来,可不作怪?”想着这些,心下不由得惴惴了。 只见那女子环顾四处,似是在找寻着什么,口中喃喃低语道:“恁地作怪,方才明明见此处月光直泻,似有妖怪炼形,怎地不见了?难道我眼花了不成?”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拔草细细找寻。 小乙屏息低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那女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听得对方说出妖怪两个字,心道这女子必是异类,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冷汗倏倏而出, 那女子找寻一会,忽地转身而去,霎时间便不见了。 小乙见她离去,长长地舒了口气,正待起身跨步出去,忽地后领一紧,身子已被人当空提了起来。 只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咯咯笑道:“小娃娃,和姐姐捉迷藏么?” 小乙猝不提防,被凌空攥着,使劲挣得几下,却是丝毫挣脱不下,颈上反而被勒得呼吸艰难,那女子仿佛是提了一只小猫小狗,轻松自在,但着手处便知这小孩并非妖怪,而是人身,要是人身肉体凡胎,骨重肉沉,要比妖精灵怪不知重了多少。 那女子又咯咯笑两声道:“小娃娃,你已是人身,为何还要这般修习呢?莫不是想修炼的做妖怪了。呵呵,真是有意思!姐姐帮你,好么?” 语音轻柔,腻人肌骨,自来从未有女子这般语态和他说话,小乙不觉涨红了脸,道,“你……你放我下来,我……” 女子咯咯而笑,粉脸低垂,对着小乙哈口气道,“呀,这么小点年纪就会脸红啦。” 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小乙被她哈过来的一口气呛得喘不过气来,大声咳嗽起来。女子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怎么样?小娃娃,很香吧!” 那女子朝四周看看,又朝天上一轮明月望望,再不言语,提着小乙缓步走下坡来,朝西北方而行。 小乙兀自挣个不停,大叫“放下我”,那女子无动于衷,任他挣来挣去,偶尔咯咯的笑几声,小乙背上仿佛挂在了铁物上一般,纹丝不动。 小乙心中骇极,想到这女子定然是妖怪,不知掳他去何处,又会如何待他。 走了两三里远,月光之下只见前方一片浓荫,一棵大树耸立眼前,正是来到了村东的大柳树下。 小乙心下微亮,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一般,喜极大叫,“柳公公救我。” 女子咯咯一笑,手一抬,把小乙往地上一掷,小乙脊背朝地,摔的生疼,爬起来靠在大柳树上,心中兀自怯怯。 柳树一声不响,仿若无生。 女子朝柳树转了两圈,又咯咯而笑,如银瓶溅水,道:“老柳儿,你看我今日抓到了一个对月炼形的妖怪,待会我让他现形给你看好不好?” 柳树仍是一言不发,好象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大树。 小乙见转得稍远,站起身来便跑,没跑几步,后领一紧,又被女子提了起来,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这次他双腿着地,膝盖着了力,立时便麻木起来,竟站不起身来。 这时忽听柳树开言道,“小妖狐,李小乙,你们两个别演戏了,都给我滚。” 原来那日小乙去后,他左思右良,想到:“定是那整日罗噪我的小妖狐教这孩子妖术的,以后定然会用计诳我,要我交出那件物事。” 今日见两人如此做作,与当日所思正好相符,不觉心下大怒,喝道:“你这妖狐,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今日却又如此歹毒;还有你这李小乙,平白无故随了妖狐修练,又不听我苦口相劝,此刻谁能救你?”心下忿极,只气得呼呼之声在柳枝间回悬。 小乙听柳公公如此说,知道柳公公误会了他,争辩道,“柳公公,我并不认识她,我……” 柳树“哼”一声,不理会他。 妖狐听柳树如此言语,心下顿时明了,朝小乙看看,微微一笑道,“我的好徒儿,你怎么不听你柳公公的话呢,师父可不疼你了。” 小乙没想到妖狐竟会这般诬蔑自己,抬手指着妖狐道,“你……你说谎……我,我没有……” 柳树怒道,“好了,别再说了。”朝妖狐道,“你曾经答应过我的话,你忘了么?” 妖狐道,“我哪里忘了,我记得很清楚呢。你叫我三十年之内不得伤损大柳村一人一物,我都答应你了啊,现在虽说仅过了十三年,我的诺言还是在的。” 柳树哼一声,“你收人为徒,引他误入歧途,便是破戒,你还有何话说。咱们的交易至此了结,你走吧。” 妖狐咯咯笑着,嗔道,“好哇,那我便带我的好徒儿走,一日为师,终身为……嘻嘻,终身当然要侍侯我了。” 话声中已紧走两步,伸出左右手上前将小乙的双手紧紧钳住,笑道,“好徒儿,随师父去吧。” 小乙双腿麻目,不能动弹,挥出双臂欲待阻住妖狐时,双手手腕一紧,裂裂生疼,两只手腕便如被两只铁爪牢牢攥住,一动难动。 妖狐手上生力,小乙疼的“啊”的叫一声,妖狐却也是“啊”的一声,原来她甫触小乙手腕,一股热气循着小乙手腕直发过来,她的双手十指顿时锐痛,妖狐心下大惊,暗思:“想不到这小娃娃修行竟到了如此地步,今日必将他除了,以免日后生成大患。” 当下顺手从小乙手腕中脱出双手,嘴里嗔道,“呦,好徒儿,摸着师父的手就不脸红了。” 小乙方才被妖狐攥住双手,只觉忽地自己体力有股气循指窜出,疼痛全消,正想挣出妖狐双手所缚,不想妖狐竟先松手,不知是何原因。 柳树见妖狐如此折磨小乙,心下不忍,忿然道:“好你个毛团,你说吧。你要怎样?” 妖狐咯咯笑个不停,“老柳终于要开窍了。你只要交出那件物事,从今往后,不但这小娃娃,便是这大柳村的一草一木,我都不再动得一动。如何?” 柳树道,“你当真不守三十年之约了?你当真即刻便要那件物事?” 妖狐不答,注目看小乙时,只见小乙捧头抚腹,竟然在如此环境之下修习起来,当下冷哼一声,心中暗骂这个小娃娃人而妖性,等我得了那物事必当食他之肉,吸他真元。 柳树默不作声,许久许久,忽然长叹一声,道:“罢,罢,罢,老柳今日要负人之托了。” 柳枝乱抖,似是哭泣之声。 第十章 柳精遗物 原来当日被吕洞宾度化的柳树精升天之时,曾交给老柳他数十年功力温育的一颗树籽,当日托与老柳保管,告他百年后自当有人来取,哪曾想已过了七十年,忽地不知哪里钻出一只妖狐来,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日日来与老柳罗噪,说甚么她当年与柳树精是邻居,树籽本为她之物;又说甚么她便是柳树精所派来取物之人,因有他因,才早来三十年的。种种借口,荒谬不堪。老柳一任她胡言乱语,毫不理睬。妖狐无奈之下,竟以大柳村全部生灵性命相威胁,老柳倘若再不交出树籽,便歼灭全村。 老柳无耐,想到再过三十年柳树精所派之人必然来到,我不如现在先许以妖狐再候三十年,先稳住她,到时柳树精所派之人来到,自然有法子对付妖狐,哪知一说之下,妖狐竟颇为欣喜,满口答应,也守诺如是,十三年来并不曾伤损一人,只除了十三年前未与老柳谈妥之时伤了阿香口舌一事。 哪想堪堪过了一十三年,机缘巧合,妖狐遇了小乙炼形,便趁机执了他作人质,老柳无耐之下,只得违了柳树精当日所托,心想,“我今日是为救人才出此下策,想来他日柳仙定能体谅我的苦衷的。”叹口气道,“罢,罢,罢,老柳无能,妖狐,你拿去吧。” 妖狐大悦,脸上喜悦之色掩之不住,流露出来,便似自己做了神仙一般,颤声道,“快……那物事在哪?” 老柳丧声道,“我身上第三段木那个鸟窝左数第十三根枝柯。” 妖狐耸身上树,依老柳所说位置,在枝柯中摸出树籽,跃下树来,滩开手掌看时,只见那颗树籽如核桃般大小,通体乌黑,籽身突起一道道的细纹,奇模怪样,竟不知是甚么树的籽儿。妖狐望着手中的树籽,大喜道,“神物确是不同凡响。我终于拿到它了,我终于拿到它了。”心下竟生出贪悔之意,“早知如此易得,我何不十三年前便挟提个童子,唉,十三年啊,老柳啊老柳,十三年前竟不知你这般愚蠢。” 老柳见妖狐欣喜之状,似疯若狂,忖道:“妖狐这般形景,这物事定当贵重之极,以后可怎么向柳仙交代。”心下不免生出了懊悔。他受人所托,却也不知所托之物怎样贵重。 正当妖狐如醉如痴,欣赏那颗树籽不止时,陡然间一股热浪扑来,妖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疼,待要避开时,热浪已拂然袭体,险险就要摔倒在地,立住身形抬眼看时,小乙正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她,手里一动一动不知道抚弄着什么,只听得小乙嘴里说道,“你摔我一交,我也摔你一交。”一语未毕,一物就破空而来,月光下看时,却是巴掌大一块土块。妖狐急向旁闪,却是闪之不及,那土块硬生生地击在了她左胸,左胸一阵巨痛之下,一股大力把她掀得摔倒在地。 原来方才妖狐老柳对答之际,小乙望着碧沉沉的月亮,忽然心中若有所感,当下便依着自己想就之法捧头抚腹,在月光下端然而坐,从丹田中吸一口气,徐徐发散到四肢,如此片刻,刚才跌伤之处竟渐渐消了痛楚,回复如初了。又坐得一会,渐觉丹田内有物荧然,滚滚而动,似要扑将出去。 小乙自从修习以来,吸入日精已夥,所谓孤阳不长,体内日精并没让他有何异样,不想方才在山坡上吸入月精,日月既遇,必将糅合,小乙原是人类,并不须如兽类般化颅,是以日月之精在体内相遇,不能发抒与头颅,便揉而成团,在体内勃勃然颤动,所幸他吸入月精不多,胸中烦闷之感并不厉害。小乙此刻坐功已久,原想异感必然化解,不想他吸入月精愈多,便与体内积聚的日精糅合的更为厉害。 小乙心中烦闷之极,抬头看时,妖狐正在树下赏鉴手中树籽,愤怒陡生,他从丹田中吸一口气,猛地朝妖狐奋力一吐,以泻其愤,不想妖狐竟受此击。一吐之后,小乙胸中烦闷顿消,自己心中又喜又惊,“这……怎会这般厉害?”一击成功之下,小乙不暇思索,抓起一块土块,趁势再袭妖狐。 老柳大为惊讶,连柳枝都痴痴呆呆地一动也不再动。 妖狐大怒,心中惊讶却是比大怒更多,“这小娃娃怎地如此厉害,我竟然走了眼了。”怒气焰腾腾地升上来,站起身来便要扑过去力毙小乙,但看小乙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顿时心生顾忌,心道,“这小娃娃竟深藏不露,罢,物事既已拿到,不宜再多生事端,再说君……女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总有要收拾他的时候。”想到这些,狠狠地瞪一眼小乙,就要转身离去。 老柳心中惦记着树籽,见妖狐要走,脱口而出道,“小乙,快拦住妖狐,万不可让她带走树籽。” 小乙不及思索,听老柳大叫,双腿迈出,便朝妖狐扑去,却是不知如何拦住她,情急之下便拦腰将妖狐抱住。妖狐本待一走了之,哪知小乙一扑之势竟是十分迅捷,迈腿之间,未暇避开,腰间一紧,已被小乙死力抱住。小乙只是大喊,“柳公公不让你走。” 妖狐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来妖狐自修成女身,从未与男子相触,甫一被男子如此亲身抱住,怎不惊慌?二来她误以为小乙身怀绝艺,这一抱,分明是要致她于死地。妖狐心中骇极,不遑他思,右臂圈转,反掌便向小乙头顶击落,左臂径下,奋力朝小乙腰间斩下。小乙方才一吐一掷之下,已经把体内与日精糅合的月精尽数发泄净尽,此时哪还有什么神妙?妖狐双掌袭来,他既无实战经验,又不思该当速速松手,以避敌攻,慌乱之下反而不躲不闪,抱得更加紧了。 片刻之间,妖狐双掌已分别结结实实地击在了他头部腰间。小乙巨痛难持,眼冒金星,眼泪也迸了出来,却还是死抱不放手。妖狐见他还不松手,收掌再攻,这次稍有余裕,妖狐挥掌狂击,小乙背上肩上无不受掌,他疼痛之下麻木继之,更是不知松手了。 眼看小乙就要被妖狐活活拍死,只急得老柳束手无策,一个劲地大叫,“妖狐,快住手,小乙,快松手……” 哪曾想妖狐啪啪数十掌击在小乙身上,小乙体内所存的日精尽数被逼出了体外,妖狐乃纯阴之体,与日精如此厉害相撞,焉得不伤?她每在小乙身上击一掌,小乙体内的日精都被引出一层来反伤她身。便如一块寒冰置于一盆烈火之前,冰愈是近火,其溶愈速,更何况寒冰猛烈拍打在烈火之上呢? 妖狐恣情恣意地在小乙身上击了数百掌后,手掌渐觉疲软,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待要撤掌时,胸中翻滚,体内只觉一空,哇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手掌无力,再也不能动得一动了,身子好似一堆棉花,软倒在地,小乙不知什么时候也早就一动不动了,这时随着妖狐的身躯一起软倒在地。 妖狐冰尽化水,纯阴之体受日精反噬,终于冰消水溶。她的身体瘫倒地上,竟一丝一丝的化为血水,片刻之间,妖狐已化作一滩鲜血。小乙倒在妖狐所化的鲜血中,兀自一动不动。望着眼前惨像,老柳失声叫着,“小乙,好孩子,都是老树害了你啊。老树……”话声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这时夜色之中缓缓走来一个白色身影,愁眉紧锁,正是白微尘,他举头四顾,猛地发现地上血泊之中躺着一个小小人影,上前看时,正是小乙。白微尘脸上骤然变色,慌不迭地抱起来,朝那滩血瞟了一眼,便逾黑而去。 黑夜又再次恢复宁静,地上的那滩鲜血却慢慢散开着,散开着,触着了一颗黑黑的树籽,血慢慢聚拢来,紧紧包围住了树籽,将它浸在了一派血水之中。 第十一章 仁义正直 白微尘抱着小乙小小的身躯,夤夜狂奔,只觉怀中小乙越来越沉,呼吸声息微弱,不知他性命如何了。心下焦急,竟不知怎么是好,伸指触他鼻际,若断若续,不知是何症状。渐至家中,阿香已驻门遥望,见远远的白微尘抱着一个小小的身躯,身上不觉冷颤一下,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砰砰乱跳。待走至近前,却真的是自己的小弟,伤的竟这般严重。白微尘一言不发,进屋把小乙放在床上,阿香赶忙捧来热水,但见小乙双目紧闭,脸如白纸,呼吸一断一续,给他喂进热水,水却从嘴角都留了出来。阿香急得都要哭了出来,急打手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微尘摇摇头,伸出双臂为小乙运气疗伤,却是毫无影响。 原来小乙与妖狐贴身之时,身受妖狐重掌,他体内所存日精随妖狐掌击而尽数发泄,此时他便如一个被放光了血液的人一般,也幸是得已日精之故,他才不致当场血竭丧命。白微尘运功良久,小乙依然毫无动静,宛如不生一般。白微尘冷汗倏倏而出,百般焦虑之中,忽地心头一亮,“太墟洞中玉石颇有疗功之效”,眼前顿时望到了一线生机,抱起来小乙,来不及向阿香说明,便出屋而去。 狂奔之下,不一时,已隐隐望见落弧山轮廓,白微尘微一沉吟,看了一眼怀中的小乙,毅然迈开大步向山中奔去。多时不至落弧山,想起荆棘往事,山中一草一木都甚为动情,本不愿再履旧地,但想到玉墟洞中那块大玉石,自己坐功多年,知道其神妙非凡,或可救小乙之命,抑未可知。山路崎岖,深夜之间,更为难走。白微尘奔逾太速,不一时双腿便被草木划伤,露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来。再行一会,南坡岭已遥遥在望,黑色之中,南坡岭便如一只蹲着的猛兽,好不吓人。 白微尘再越过两个山坡,纵路行进间已至岭上,但见目之所极,南坡岭上一片荒凉,绵亘数里,一点声音也没,仿佛死了一般。白微尘重回故地,心中不免感伤,抬眼望见数丈外熟悉的玉墟洞,依然是昔日模样,但竟怯而难前,那里是否有打伤自己的那个人在呢?那个和他兄弟相称,然转眼便生杀机的人?那个自己为他担忧而奋死不顾,而初一相会便因他物而反目的人?白微尘心中激荡,略一思想,便咬牙挺身走入洞中。 玉墟洞中光亮一片,正是那块大玉石发出莹莹之光照得一洞澈然,白微尘环顾四周,洞中寂然,并无一个人影。白微尘把小乙扶在大玉石上,为他盘膝曲臂,端端正正坐了。但见小乙神情暗淡,声息微微,大有不胜之态。白微尘也在他身前盘膝坐了,伸出双臂,左掌置于小乙胸口膻中穴上,右掌置于他背部大椎穴上,导引玉石天然之气为他疗伤。如此这般,白微尘再加上自身的真气,为他徐徐而疗。小乙头部伤势较重,而背上腰间受妖狐一阵猛击,伤势犹重,约有三四个时辰,所导之气已渐渐进入小乙体内,慢慢循经温煦他四肢百骸,白微尘此刻全身已大汗淋漓。许久许久小乙忽地昏沉中只觉胸中一呕,张口欲吐,却是无物,旋即又沉沉而迷。这正是玉石之气经膻中已贯通他胸口之故。 白微尘大喜,这正是可救之像,当下左掌又附在他前额天目穴上,暗运真气,在他真气的导引之下,玉石之气沿小乙经脉缓缓上升,待行至天突穴,白微尘左掌真力一提,一股温润柔和之气冲过小乙天突直达天目穴,小乙脑中一清,紧闭的双目缓缓睁了开来,双眼神思恍忽,睁得一睁,便即闭上。白微尘料他性命已无大碍,当即撤掌,将小乙平放在玉石之上,待玉石之气慢慢温煦他身子。听他此刻呼吸,一呼一吸之间,较方才缓合了许多,白微尘这才放下心来,站起身时,双腿已甚无力。他拿衣袖擦擦额头冷汗,朝小乙看上一眼,小乙呼吸平静,面色已大好了许多。心中歇口气想道,“不知这孩子是如何受的这般严重的伤。”又想,“总算小乙现在已无大碍,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他姊姊。唉,不想我今日又回到此处了。”想到这里,忽又想到阿香在家悬望,一定一夜未眠,须赶回去才好。只是小乙身子虚脱,万不可再经路途磨折,还须留他在此借玉石之力疗养才是。 走出洞外,东方微白,转眼就要天亮,白微尘朝满山看看,但见入目满是荒凉,片木皆无,不觉神伤于内,心下略为惆怅,转身寻了一块大石,阻在洞口,以防意外,这才松口气,下山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光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流过了许多,小乙“嗯”的一声,恍恍忽忽中只觉自己置身于一片人稠广众的所在,耳边嘈嘈杂杂,尽是人声,自己躺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大群人蜂拥而来,径从他身上奔过,踩在他的身体上,全身筋骨痛不可当,那群人却一毫无视他的存在。小乙大声呼叫“不要,不要”,又一大群人狂奔而来,践过他的躯体,他的声音也淹没在一片乱哄哄之中,人头簇动,许多双脚在他身体上践过践过践过,小乙“不要”的呼声也渐渐微弱,他动动眼皮,却是睁不开来,耳中兀自听得自己口中的“不要”之声。但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每一处都扎了一把尖刃,稍一动弹,全身立时大疼,每寸骨骼仿佛都被敲碎,动得一动,便要牵痛一处痛的神经。 隔了许久许久,小乙才微微能睁来双眼,自己目之所及,乃是一个山洞的顶端,耳边寂无声响,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脑中什么也没有,仔细想想,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再用力想时,不觉头痛如裂。 忽听得大石铿锵之声,侧耳细听时,却是在洞口之外。 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你倒是使劲啊。” 另一个人似是推石,声音有些吃力,“宋师兄。合我二人之力定能移开这大石,只我一人……只……只怕……”声音低微,似是对那宋师兄极为忌惮。 果然,那粗犷的声音道,“赵师弟,芝麻大点的事你都要让人相帮,怪不得师父师兄都不喜你,我宋直处处照顾着你,你莫要得寸近尺,贪得无厌。”宋直来了话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那声音低微的师弟赵正果然默不作声了,低头奋力推石。 他们所推的正是白微尘所堵住玉墟洞口,以防洞内小乙有何不测的大石。不想他刚离去,便有不测来临。那块大石重逾千斤,又且底部蠢大,赵正使足了力气,兀自不能动他分毫。宋直站在一旁,懒洋洋的袖手看他推石。不一时赵正就大汗淋漓,喘口气委屈地看宋直一眼,叫声“师兄”,说道,“我看这大石这般沉重,定非人力所致,即使有妖人躲藏,他也逃不进洞去。” 宋直瞟他一眼,道,“看,又来借口了,妖人不会先进洞,再用石将洞口掩住么?” 赵正嘀咕一声,不敢再言,双臂已然酸痛无力。 这时,山后转出两个腰挎长剑的青衣大汉来,正是大师兄张仁和二师兄李义。 宋直赶上前去,忙问“如何?” 李义抢着道,“我和大师兄都细细搜过了,后山并无妖人踪影。” 张仁一脸的彪悍之气,舒口气说道,“想是我浮寿山仁义正直四大弟子一齐出山,妖人闻风而遁了。” 李义陪笑道,“大师兄说的极是,极是。” 宋直不屑一听,道,“近来落弧山屡有妖人出没,歼妖灭怪正是我辈分内之事,我四人出现,妖人逃离正是合情合理之事。” 其余三人听他如此恭维,都点头称是。 张仁又道,“不过师父还嘱咐咱们,即便捉不到妖人,还须多加留心一本叫做什么修真宝录的册子,师父说那上面有妖人姓字,得到那册子,就可将妖人全数歼灭。可此山非山即木,非土即石,哪有什么纸质之物?” 宋直李义点点头,侧脸朝赵正看去,只见赵正兀自满头大汗推石不已。 两人大笑,走上前去,四臂加在石上,叫声“起”,合三人力下,大石竟缓缓挪开数尺,三人右臂奋力一推,大石“轰”地倒地,露出了洞口。三人大喜,一齐朝洞内望去,洞内地上郝然躺着一人。 赵直颤声大叫道:“有……有妖人了。” 嚓嚓嚓声中,其余三人纷纷拔出长剑,李义一马当先,挥剑就要朝小乙身上斩落,张仁生怕李义抢了头功,大叫“慢着。”抢进洞来,“当”地格开李义手中之剑,道,“莫伤他命,活捉回去自有师父处置。”他心下想着,被师弟一剑斩了,自己还哪有功劳? 李义还剑归鞘,退在一旁,心中却颇为不悦。 但见小乙全身颤动,似是不胜之寒,眼见眼前人影晃动,心道,“我这是在哪里?怎会有这许多人?” 宋直赵正已拿出绳索,将小乙全身上下紧紧缚了。 四人忽地陡然见到小乙方才所处之地,竟是一块光洁圆润的大玉石,都眼放精光道,“玉,是玉。”纷纷拔剑斩去,哪想玉质坚硬,长剑斩去,只是微微划了几道浅痕,又加玉石与周围土石浑然一体,长剑乱斩之下,反而剑刃钝了好几处。四人见无法得玉,都颇为扫兴,大师兄张仁咳嗽一声道,“先把妖人擒回,咱们再来取玉不迟。”众人都道好,当下停手。 四人轮流抬着被缚的棕子一般的小乙,迤逦前往浮寿山,一路之上,四人争争吵吵,谈论这次立功不已,而小乙则在一路颠簸的巨痛之下,再次昏迷。 第十二章 落弧遇难 白微尘回至大柳村,阿香正在门口苦苦而望,白微尘见她面色萎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心中大是怜惜,一夜之间,竟然憔悴如此。 阿香接白微尘进屋坐了,急急手势问他小乙状况。 白微尘告她小乙无恙,正在山中竟养。阿香渐放下心来,却是奇怪为什么不在大夫家却在山中。 白微尘扶她坐了,只说是山中清净,最宜养病,却也不好告她玉墟洞之事,阿香却不放心小乙一人独处山中,待坐得片时,便要进山看望小乙。白微尘心下忐忑,朝阿香望着,不知如何说出自己的前因,更是不知如何措词。低头默默不语,良久方道,“要是有一天,你发觉我和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你……你还会理我么?” 阿香一怔,盯着白微尘似有愧色的双眸,不知他为何这般相问,心里满是不解。 白微尘躲开阿香直直的目光,朝屋子里一个小小的角落扫去,凝视着一处将欲剥落的土块,似乎马上就要跌落下来,落入茫茫的大地,混同于尘土,再也没有一丝的烦恼。 阿香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光中充满了漫无边际的茫然。 白微尘朝她眼睛看了一眼,忽地心中一痛,嘴嗫嚅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两个字,“走吧。” 阿香抿嘴凄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出屋外,白微尘随后而出。 此时已近黎明,路上行人较稀,两人转出大柳村,一直向东而行。 白微尘经过一夜奔波,此时已是十分疲乏,看到一夜未眠的阿香昂然而行,不免心中担忧她。 行了二百多里,已至落弧山山脚下。阿香抬头望见山峦高耸,险峻非常,心中担忧,“小乙在此山中,不知有没有什么事?” 正思想间,忽见山腰间隐隐有人影闪动,来来往往,不计其数。 白微尘大惊,“山中怎会有人?那小乙……”一想到小乙独处山中,山中又平白来了这许多人,可不要有什么不测,心中大乱,携了阿香之手,快步登山而上。 阿香但闻白微尘脚步飞速,拉着她便如凌空而行一般,脚步散乱,尚未着地,便已行过数丈,眼前景物闪过,错眼生花,慌忙闭住了双眼。待白微尘停步时,只听得耳边人言嚅嚅,好似突然来了闹市一般,睁开双目看时,但见眼前人头耸动,黑压压的一片。 注目看时,只见数百号人围在山角,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人头乱动中,但见个个都是一张长毛簇簇,露齿突目的兽脸。 阿香陡见此物,十三年前遇怪的情景闪电一般划过心头,她张嘴大叫,喉咙中发出哑哑之声,随即昏厥在地。 白微尘在她身侧,一把将她扶住,急呼“阿香,阿香”,心中早已乱如麻絮。他登山之时匆忙,竟没料想到阿香该避开这些妖人。 那些妖人见有生人来到,个个起身站立,呲牙咧嘴,一步步围拢将来,白微尘大怒,喝道,“你们这些畜生,滚开!”欲待要夺路而走时,那数百名妖人已渐至围成一个大圈,将他两人围在垓心。个个呲牙咧嘴,面目异常可憎,噫噫呀呀的叫声中,只听得两个真切的字:宝录。 白微尘心道它们原来也是为修真宝录而来,想不到一载时光已过,世上还有人提起此事,不觉牵起了他的伤心往事。 白微尘怒目喝道:“再不让开,莫怪我下手无情。” 妖人置若罔闻,不退反进,越围越近,圈子越缩越小,各个手舞足蹈,舞蹈而前。 白微尘扶住阿香身子,眼观四方,静观敌变,两名妖人忽地窜出,直取白微尘阿香下身,白微尘右脚踢出,正踢在一名妖人脑际,那名妖人沉哼一声软瘫在地,右手一抓一掷,又一名妖人已被掷向半空,“啊”地长叫一声,摔落入了山谷。白微尘左臂紧紧抱着阿香,右臂挥舞,逼开妖人。 众妖人大惊,各个倒退三步,只圆睁了各式各样的怪眼,狠狠地瞪着他二人。片刻之后,又全数紧紧围了上来。 白微尘“呼”地一声,唤出体内寒光斩,右手当空速斩一刀,但见寒光斩银光闪烁,宛若冰雕成玉琢就,一划之下,在空中留下了一条银尾。 众妖人见状,胆战心惊,步子跄踉几下,但退得几退,又紧紧围了上来。 白微尘大喝一声,“不怕死的都来吧。”舞起寒光斩,宛如银龙腾空冰蛟入海,刀锋所过之处,妖人断手断脚,肢体乱飞,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如箭,从妖人的躯体中喷出,溅的遍山都是,宛如下着一场血雨。 妖人仍不退避,一个一个的扑上来,双臂伸出,往白微尘阿香身上抓落,一名妖人抓住白微尘左腿,死抱不放,白微尘寒光斩一侧,将那名妖人双臂齐根斩落,妖人惨叫一声,仰天摔出,一时左侧又有两名妖人同时扑来,袭击阿香,白微尘右脚一转,身子一扭,寒光斩借这一扭之势,迅猛斩出,两名妖人腹部中刀,滚落在地。 再战得半晌,白微尘右臂渐不能支,把刀交于左手,右臂环抱阿香,背后已有数名妖人趁隙而上,白微尘听得脑后风声,寒光斩反臂削出,正中一名妖人腰部,不想背部右侧“哧”的一声,已被身后一名妖人趁隙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 白微尘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仿佛被火块炙烧,右臂一软,阿香脱臂而出,软倒在地,数十名妖人趁机掩上,白微尘双腿踢出,左臂一展,把寒光斩舞成一道光网,护住阿香,此时他身后下盘空虚,妖人趁虚而上,立时便窜上了几十名妖人,如一个个大沙包般扑在他背上,白微尘舞着寒光斩一意护着阿香,猝不提防,竟被扑翻在地,妖人瞬时纷纷扑来,白微尘背部已密密麻麻如叠罗汉一般覆满了妖人。 白微尘大吼一声,奋身立起,背上妖人如沙包般一个个从他身上滑落,正在此时,几十名妖人已将阿香擒住,几十只利爪伸出来,搁在阿香咽喉要害之处,以示威胁。 妖人怪眼冷观白微尘,似是要他就范,白微尘微一迟疑,背后一名妖人已捧起一块四尺方寸的圆石,奋力砸在他脑后,白微尘只觉脑后一震,轻哼一声,双目骤然无神,额际鲜血沿着他面颊汩汩而下,脑中一空,瘫倒在地。 在他倒下的一刻,望见迎面的阿香瘦瘦的身子,待要想说什么的时候,就此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际阳光闪烁,似乎要将他的整个身子都要融了,再不履尘世。 第十三章 浮寿山中 迷迷糊糊中,小乙只觉得身子极冷极冷,仿佛是在严冬,冷风四吹,削骨如割,他使劲使劲地想缩进被子里去,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被子去哪了。 冷到极处,不觉恍然而觉,睁开了双眼,只见所处之处潮湿异常,自己躺在一张破草席上,欲待站起身来时,全身骨骼如酥,手脚沉重,俯头看时,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戴上了手链脚铐。 借着微光,只见所处之处是一个丈余方寸的小屋,屋前栅栏纵横,似是牢狱之中。 小乙动得一动,手足皆沉,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苦苦思索,却只是记得了紧紧抱了妖狐,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心中想道:“我这是在做梦了吗?”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走廊跑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跑至狱前,双手抓住栅栏,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小乙。 小乙微微侧头,那小孩忽道,“小哥哥,你一个人待在这里闷吗?” 小乙见他身穿锦服,显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问,小乙见他生得可爱,笑一笑道,“小……” 甫一开口,才觉自己气力衰弱,竟说不出声音来。 那小孩子又道,“我是寿儿,你……你是谁呀。” 小乙苦笑一下,算是回答。那小孩子见他不答,颇为好奇,将指头吮在嘴里,一个劲地朝他看。 又听得脚步声响,走来一人,却是赵正。 赵正一见那小孩,苦着的脸一下就舒展了开来,埋怨道,“小祖宗,你怎么又往这种地方跑,让师父知道了,一定又要骂我了。” 俯身抱起来他,寿儿嘻嘻一笑,把嘴里含过的指头在赵正脸上挠挠,脚步急促,赵正看都没看小乙一眼,抱着寿儿走出了大牢。 不时,有人送来了牢饭,小乙挣扎着起看时,是一盘米饭,一盘白菜,慢慢的一口一口吃了,略无滋味,却也稍解饥饿。 一连好几日,除了一个狱卒每日送两顿饭外,这牢中竟无他人再来。 小乙每日吃罢,便闭目修习,只觉得体内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了,狱中阴暗,日月之光无多,小乙修习也无多益,只是聊胜于无,时日既久,他身子渐渐康健了许多,渐能站立行走,只是脚铐沉重,移步艰难。 这日忽有两名大汉打开狱门,将小乙唤起,押出牢外。 出得大门,甫见日光,只觉刺目非常,小乙手足被制,眯着眼睛,但见一路之上,松柏亭立,远处雾蔼飘浮,似与天接,回望四处,原来此处是在平旷的山顶之上。 行了约二十里之远,转过一座大门楼,眼前景物逼目而来,但见一座座高阁密地而起,阁上雕刻精美,宛若一个个小小个奁盒,楼阁背后烟云虚无飘渺,楼阁仿若浮在烟云之上。小乙心中叹为观止,想道,“这不是神仙府邸么?那里面住着的定是仙人了。”扭头看押解他之人,脸黑身矬,粗丑不堪,哪里有一处仙人的风范了。 那两名大汉一路之上默不作声,又行过一节长长的石阶,迎面便是一座大厅。 两名大汉上前禀报了,一把将小乙推了进去,小乙体虚身弱,顺势便跪了下去,抬头看时,只见正中梨木椅上坐着一位长须朗目的中年人,两边各站着数十多个一色衣服的人众。 小乙见那人慈眉善目,神色和悦,不禁心生温暖,抬起头来,脱口叫道,“老神仙。” 此言一出,立时引的哄堂大笑,厅中严肃的气氛一扫而光。 那中年人阮坞杉微微一笑,叫道,”张仁。“ 左首张仁道,“弟子在。” 阮坞杉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妖人吗?” 张仁神色大为尴尬,半晌才道,“是……是三师弟说的,我……” 阮坞杉嘴角哼一声道,“宋直。” 右首宋直神色慌张,嗫嚅道,“我……我们见他时,他还是……是妖人。” 阮坞杉连连冷哼,大发雷霆道,“你们说千辛万苦,浴血而战,几经生死擒回来的妖人便是这一个小孩子么?说待妖人养好伤再行审问,现在,你们审问吧!” 说着拂袖而起,在大厅上踱来踱去,显是烦燥之极。 众弟子都低头不语。 小乙心下已然明白,原来自己是被当作妖人带到这里来的,不知妖狐是不是也被他们抓来了。 正在这时,大厅侧门跑进一个小孩子来,可伶可俐,正是小乙狱中所见的寿儿。 寿儿奔到那人处,拽着那人的袍角一个劲地叫着,“爹爹。” 阮坞杉显然对寿儿十分疼爱,忙俯下身来逗他玩耍,嘻嘻笑笑,一时大厅之中气氛又和缓了许多。 宋直跨步上前禀道,“弟子愿将功补过,再次下山。” 阮坞杉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也罢,既然那件东西还未找到,再去一次那是再好不过了。” 宋直拿眼瞅瞅赵正,禀道,“师父,这次下山还须师弟与我同去,路上也好有个帮手。” 阮坞杉点点头道,“也是。” 赵正心道,“又拉我做苦力,一路上还不是把我当佣人,侍候你。”忙道,“师父,山中还有诸般杂事要做,徒儿还是留下的好。”阮坞杉哼一声,“待在山中舒服吧,从今天开始,每天挑水一百桶。” 众人见赵正自找苦吃,都吃吃偷笑。 赵正歪着嘴忙又恳求下山,并道,“这次下山要是得不了书,甘愿……甘愿受罚。” 阮坞杉道,“受罚?你能受了什么罚?赵正,你还是留在山中吧。” 赵正心中十分不愿,脱口而出,“弟子门下山倘若得不了书,甘愿……甘愿下地穴。” 阮坞杉一听,道:“好。这次得不了书,罚你两人去地穴中去采宝。” 宋直一听大惊,面无生色,仿佛地穴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所在,叩头道,“弟子并没有说,求师父……” 阮坞杉横眉道,“怎么?你是说这次下山也得不了书?” 宋直道,“不,弟子是说……弟子……下地穴……不……愿……” 情急之下,宋直说话含糊不清。 赵正也心悔自己说走了嘴,要知道地穴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阮坞杉哼一声,“好了,去罢,不要再多说了。”回头朝张仁李义道,“你俩也一起去吧。” 张仁李义一直在旁幸灾乐祸,闭口不语,生怕师父记起他们,也要让一同下山。要知道下山寻书根本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回来的命运只能是下地穴,而下地穴采宝更是一件让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更加上这几年地穴采宝过频,地穴已空,下去采宝可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是以两人一直低头不敢言语,现在师父提出让他俩也提同下山,这岂不是天下最可怕的事,慌忙跪下,齐齐磕头道,“师父饶命。” 那人一听之下立刻大怒,自己的这几个脓包徒弟当真是一点出息也没有,只不过是派他们下山,不得书的话便以下地穴相罚,便吓成这样,想到自己曾经在地穴中待了整整一月之久,时刻都有送命的可能,而这些徒弟从未去过一次,仅仅听到地穴两字就吓成这样,当真是不争气啊,当下愤然道:“都给我滚,取不到书,都给我下地穴取宝去。当下拂袖而出。 张仁李义宋直赵正苦着脸,下山而去,一路之上,对赵正百般折磨,使赵正深知多嘴之灾,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