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 第1章 穿越 “哎哟,我这苦命的老婆子哟,好不容易儿子娶了个媳妇回来,哪晓得是个丧门星哦~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哦~” 外面好吵。 陈星感觉自己的头痛得要裂开,外面还传来一阵尖亢的女声,抑扬顿挫,拉长了的声音比小时候陪姥姥看的唱大戏的肺活量更足。 “嫂子,你醒啦!”陈星动了动脖子,啊,好疼,胳膊撑在身侧,刚想使力,便听到身旁传来小女孩惊喜的声音,还有一只软软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 陈星睁开眼睛,入目的景象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自己从小到大可没见过这么穷的家啊,难道车子摔下悬崖后,是山里的老乡救了自己吗? 那以后回去了可要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老乡家过上好日子,这才是姥姥说的知恩图报。 “不烧了,嫂子,你的烧退了!看来那个道士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听着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陈星费劲地转过头,看见炕侧踮脚站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黑且干瘦的脸上满是喜悦,好像真的为她的醒来而开心。 “你好......”陈星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容,力求让自己显得和善些。 她平日里在公司不苟言笑,又有些女生男相,下属背后都称她做“死男人婆”“老巫婆”...... 她怕自己吓着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咧开嘴嘿嘿一笑,黑瘦的她却有着一嘴雪白的牙齿,看来这山里的人也还是很注重口腔卫生的。陈星这么想着。 “嫂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去告诉哥哥你醒了,不然他又要四处找大夫......”小女孩转身跑了出去。 嫂子?好看?陈星疑惑了。 这俩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光听着就觉得陌生。 “咣啷”一声,小女孩跑出去贴心关上的门这时被一脚踹开,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怒气冲冲的跨进门就指着炕上的陈星破口大骂:“你这个丧门星,啊?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寻死觅活的,还跳河?啊?你作给谁看呐?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一边骂着,一边就门后拿起一把笤帚,倒拿着头子,用手柄那一端指着炕上的陈星,却没敢上前。 陈星更加疑惑了。 我寻死觅活?就算遇到再大的难处,以自己的性格也是冲过去,正面抗,自己信奉的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什么寻死觅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院外又传来方才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破旧的屋门又被大力推开。 见来了人,老妇人也好像是壮了胆,上来作势抬起手就往陈星身上抡,陈星吓得赶紧把胳膊抬起挡住,那笤帚却没落下。 陈星偷偷从胳膊下面向上望去,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一个高大的男子抓住了老妇人举起的手。 “娘~”男子无奈的低声喊道。 “哎哟,我的命苦哦,都说这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丧门星刚进门,这个家就没我站的地儿了哦~”老妇人扔了笤帚,拍着大腿,又是熟悉的一番唱念作打。 “娘,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你莫要再难为秀娘了,也让邻居看了笑话。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儿子不好,你要打,便打我吧。” 听着男子这番苦涩的话语,陈星越来越迷糊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难道不是从跌下悬崖的车里被救的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想想之前诡异的一切,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四处看看这屋子里除了一些庄稼人自己做的破烂家具,也没有别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迅速翻身下了炕,绕过那母子两个就朝屋外冲去。 “秀娘~” “嫂子!” 身后传来男子与那小女孩的声音,陈星只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一定的可能性,心下更是着急,只作充耳不闻一直跑出了院子,慌不择路地一直向前跑。 也许是运气好,没多远,她就看见前面一条小河,跌跌撞撞的就冲了过去。 身后传来二人更加焦急的呼喊,那男子在陈星将要冲到河沿儿时拽住了她,一把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男子的胸膛坚实而温暖,伴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陈星一时有些迷醉。 不对,这个时候发什么花痴。 陈星奋力挣扎,那男子越勒越紧,不消一会儿,本就虚弱的陈星就觉得自己渐渐没了力气。 “你放开我,我就想看一眼。” “不,你别寻死,我不会让我娘那样对你了,你相信我。” 陈星翻了翻白眼,说得好像你管得住你娘似的。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重点,陈星轻轻拍着男子的手,温声说道:“你放心,我不寻死,你弄疼我了。” 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慢慢松开箍着她的双臂,却不肯完全放开她,只将手拉着她的胳膊。 看他妥协,陈星也不想再刺激他,慢慢挪向小河边。 缓缓的河水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大大的杏眼,细细弯弯的娥眉,小巧的嘴巴...... 我的天哪,这水中陌生的脸是自己的吗?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陈星不禁有些迷惑,这个媳妇一点也不像村里人,是这男子拐回来的吧? 一念及此,忍不住回头狐疑地看着那高大男子。 嗯,个子比较高,相貌也凑合,看起来很壮实...... 可是自己这具身体柔柔弱弱的气质可不是一般的乡下女子能养出来的。 难道......是这穷小子勾引了富家小姐私奔?看着那男子憨厚老实的模样也不像啊。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且不说陈星眨眼之间脑补了许多剧情,就是那男子紧张之下被她这样看心里也是毛毛的。 “你若是看完了,就回来了,岸上湿滑,小心落水......”男子温声劝道。 陈星也是听劝,借着他的力转身顺从地回来了,可能是大病初好,一个不稳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幸好男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在岸边的泥地里。 陈星也是性格干脆的人,这脸都不一样了,那原来的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吧?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重新活了一次,还是想办法把生活过好。 至于以前的事,便让它随风去......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第2章 理清 这一家人口简单,加上陈星一共四口人。 陈星在这里也不叫陈星了,名杜氏文秀,原是县上杜秀才的庶女,因家中一贫如洗,长子娶亲连半文钱都掏不出来,大妇做主,经媒人介绍,将庶女十两银子卖给了当了十年兵赚够了银钱解甲归田的老兵陆方海。 这陆方海人倒踏实肯干,只是他离家当兵时年纪尚小,原以为当个两年兵就能回来了,谁知道这仗一打就是十年,等他回来,才知道自己的老爹因为积劳成疾,三年前去世了,一直盼着他回来,听老娘说临死眼都没闭上。 老娘方氏自来泼辣,陆老爹死后行事更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陆老爹本就是外地逃荒过来在这桃花村落户的,一家子就住在村子边缘。 原来陆老爹热心,谁家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就去帮忙了,自他没了,儿子又在外面,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都对这家人敬而远之。 方氏也乐得清静,桃花村民风纯朴,自从自家刚搬来那些年有宵小之徒总拣那家中没男人的人家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被村人抓住打死了一人后,方圆几个村子的二流子再也不敢来桃花村惹事,方氏也就自在带着自己的女儿陆方巧关起门过日子。 老爹在时,还置下了两亩薄田,农忙时也央着热心肠的村人帮着给干了,待有了收成再去还礼就是。 每年虽然留不出一些多的粮食,养活一大一小两个活人饿不死也还是勉强做到了。 如今儿子回来,家里有了男人,眼看有了盼头,待听说娶这媳妇竟然花了十两银子,方氏忍不住犯了劲儿,十两银子啊,平日里村里那些男人农闲时打长工短工的加上地里的收入也才挣多少啊! 像她们这样的家境,一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偏买回来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顿时坐在地上便撒泼打滚儿闹了起来,直嚷嚷银子花的冤,让儿子把人送回去,把银子要回来。 方氏泼辣惯了,满口的污言秽语,却没想到这杜文秀自小在家虽然受母亲的冷眼,但是读书人家注重个脸面,便是骂人都比别家文雅几分。 这冷不丁着听着这婆婆方氏满口的下三路,一时之间羞恼难当,羞愤之下,趁人不备跑了出去,看见村边小河一头扎了进去。 幸好这陆方海后面跟得紧,手虽慢了只扯住衣服一角,撕下来一块,接着便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费了好大的功夫把杜文秀给捞了上来。 只是捞上来后杜文秀已是面色苍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了,急得那陆方海将她抱回家放到炕上便出去找郎中。 也是凑巧了,还没出村,便经邻居指点,在村内榕树下找到一个游方道人,自称是大夫,专治疑难杂症。 从桃花村到镇上坐牛车也要走上小半天,衡量之下,也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请了那道人来家。 那道人也不看炕上的病人,从搭裢里拿出一道符纸,陆方海也看不出是画的什么,只见他将符纸烧成灰,让喂给杜文秀喝。 将信将疑之下,陆方海还是照做了。 喝完符水,杜文秀便侧过身子哗哗地往外吐水,妹妹陆方巧拿过瓦盆,竟接了半盆出去。 吐完了,便往后一倒,又睡了过去。 那道人说,待她醒来,便是好了,又收了陆方海一两银子,施施然离了陆家门。 陆方海跟着他出门,桃花村地方不大,地形简单,却也没见他怎么绕,跟了一时竟跟丢了。 陆方海直道奇怪,还待再找找,后面妹妹过来叫,说嫂子醒了,这才忙忙赶了回去,刚好拦下要打人的母亲。 听完陆方海的陈述,现在叫杜文秀的陈星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就是这女子脸皮太薄,被人骂了两句,就跳河自杀死了,然后自己在那老道的帮助下借尸还魂,在杜文秀的体内复活了。 哎,何必呢,骂两句又掉不了一块肉,真是不惜命,倒是便宜了自己。 真是想不到啊,这么奇幻的事情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杜文秀还在腹诽,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响了几声。 额,五脏庙饿得不行,抗议了! “事情太多,竟忘了你自早上就没有吃东西了。”陆方海有些懊恼,低头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起来憨憨的。 “吃吃吃,吃什么吃,家里什么都没有。”方氏没好气的坐在一旁啐道。 这扫把星,丧门星,一到家就惹事儿,还想吃东西,家里断粮三天了,自己和巧儿差点去挖野草充饥,还给她吃,没有。 听着方氏低声嘟囔,陆方海摸摸瘦弱的巧儿稀疏的头发,说:“巧儿,我们去村里看看能不能买点儿东西。” 顿了一下,又将脸转向杜文秀温声说道:“你且好生歇着,我和巧儿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推开晃晃悠悠的院门,朝门外走去,巧儿一脸开心地跟在后面。 哥哥回来了,自己和娘亲应该就不会再挨饿了吧?哥哥还有银钱买东西吃,只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样难过了。 方氏哼了一声,白了杜文秀一眼,嘴里骂着扫把星就会害人,摔摔打打的出去了。 杜文秀揉着肚子,无奈的往炕上一躺。 没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和闺蜜哀怨的在家庆祝了三十七岁生日,还自嘲交不到男朋友,只怕要孤独终老了,转眼之间就白捡了个大高个儿长相还不赖的老公,这也不知道算怎么回事儿。 自己堂堂一个手底下十几号人的经理,一闭眼一睁眼就这么变成了人家的媳妇,真是搞笑啊...... 算了算了,多思无益,看着这昏暗的土屋,破烂的柜子板凳,想想刚才老妇念叨几天没吃饭了...... 看来即便是借尸复活了,就这家徒四壁的开局,想过得好也不太容易。 不过认命不是陈星的风格,现在她是杜文秀了,那陈星的风格就是杜文秀的风格,不怨天尤人,不怪命运不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奋斗,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么,等自己的便宜夫君回来看看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再说以后吧~ 第3章 小鸡 过了没多久,陆方海便带着巧儿回来了。 陆方海一手提着半袋子黍米,一手提着一块儿豆腐并两棵小白菜, 巧儿手上则提着一个不大的竹笼,一脸喜色跟在哥哥身后,笼子里影影绰绰的,传出“叽叽叽”的叫声。 陆方海提着黍米钻进厨房,到底是儿子亲些,方氏紧跟着进去把柴烧了起来,一掀开水缸的盖子,才发现水也见底了。 “我这老婆子一个,提不起那么多的水......”儿子回来后自己就在闹,到这会儿饿了要吃饭,水缸里竟见了底,方氏又是心疼又是心虚,拉着脸嘟囔着。 陆方海笑了笑,也不吭声,提起门口的水桶扁担便出了门。 巧儿提着鸡笼欢快的跑进屋内,举起来给躺在炕上的杜文秀看:“嫂子,你看,哥哥买了好多小鸡,以后我们家就有鸡蛋吃啦!” 看着巧儿的笑容,杜文秀也笑了起来:“买了多少啊,咱们可得好好养,早点吃上鸡蛋。” “嗯嗯,我以后一定会勤快点儿割草捉虫给它们吃的,不会偷懒的。”巧儿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脸上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姑娘的神采。 “你男人给你买了吃食都回来了,还好意思躺在炕上挺尸呢,不知道谁家娶了这么懒的婆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噗嗤”杜文秀没忍住,笑出声来,巧儿担心地扯了扯她,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轻轻地说:“你家娶的我这个懒婆娘......” 巧儿也张嘴要笑,想起娘亲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忙伸手捂住嘴,另一只手向杜文秀示意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杜文秀也打起精神,现在肚子叫得再响亮,也得去厨房帮忙了,自己躺着让人伺候,她可不习惯。 水还没来,柴也就没烧起来,不理一旁摔摔打打的方氏,杜文秀先打开米袋子看了一眼,这么点儿,够吃几天啊? 又把小白菜拿来,把外面蔫了的或者是有虫眼儿的叶子掰下来丢掉,放在竹筐里一会儿水来了洗。 “哎哟,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丧门星,这么好的叶子你给我扔了,多大的家业够你这么败啊,啊?”还未起身,一巴掌便拍到了自己肩头。 杜文秀本就体虚,方氏下手又重,一个站不稳朝墙上靠去。 旁边伸出来一只有力的手掌拽住她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原来陆方海挑水回来了。 他一肩挑着两只满满的水桶,一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扶着杜文秀,还是站得稳稳的。 哟呵,看来是有功夫在身啊,杜文秀转过头看着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娘,秀娘大病初愈,本就不应喊她干活。”陆方海也不看自己的娘那难看的脸色,大喇喇将水倒到水缸里:“何况她本是秀才家的小姐,在家就不做活,有什么不会的,娘教她就是,何必打人。” 见儿子护着杜文秀,方氏也只沉着脸嘟囔了几声,便把水添到锅里,底下架上柴火引燃。 两桶水倒进去,还不到水缸的一半,陆方海拿了水桶便要出去,看见陆文秀还在厨房坐着,朝她使了个眼色:“村里来了卖小鸡的小贩,一文钱三只,我就买了十文钱的,还送了两只,饶了一个鸡笼,你去看着点儿,别让巧儿把小鸡给玩儿死了。” 陆文秀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留在厨房又挨方氏的打,笑了笑,低眉顺眼的就出去了。 既然是儿子的意思,方氏也就没多说,直把那风箱拉的呼呼作响。 巧儿蹲在鸡笼前,正拿小草叶子逗小鸡,玩得不亦乐乎,杜文秀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笼子里嫩黄嫩黄的鸡苗。 毛茸茸的,那么小,在鸡笼里踱来踱去,十分可爱。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种小动物的,直看得她眼睛放光:“巧儿,它们吃什么呀?” “吃的可多了,菜叶子,大青虫,人吃的它们都能吃。”巧儿正玩儿的开心,顺口答道。 “哦。”杜文秀恍然大悟,把自己刚才摘下来的菜叶子往笼子里塞。 以前只知道喂什么动物都得给吃饲料才行,现在在这完全不具备科技条件的古代,喂什么能养活就喂什么呗。 “方嫂子在家吗?”这时,门外一个瘦削肩膀、嘴巴长得有些歪的妇人探头进来看,巧儿看见她,忙站起身乖巧地打招呼。“吕婶子好,我娘在厨房做饭呢。” 那吕婶子鼻子“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巧儿,自顾自的推开院门进来,眼睛不住地往杜文秀身上打量,杜文秀被她看得有些烦,不过还是勉强笑着点了下头。 “哎哟,方嫂子,你可真是好命啊,我还说这媳妇进了门,你就能好好歇歇了呢,没想到这媳妇在院儿里玩耍,倒叫你在这厨房烟熏火燎的忙活着呢。” 这吕婶子靠在厨房门上一开口,杜文秀就皱起了眉头。 咋地?这人来挑事儿的吧? “我哪有什么好命哦,天生的穷命不说,儿子还给娶了个扫把星进门让我伺候着,我还不如早早闭了眼去底下寻他爹呢,也好过日日生这闲气。” “谁说不是呢,都说这娶了媳妇忘了娘,早说让你把我家的玉兰给定下,你偏要等方海回来,这下可好了吧,哪里还有你做主的地方。” 吕婶子这话说完,方氏干笑了几声,倒是没接话,想来这中间也是有什么隐情吧。 这时,陆方海又担了两桶水进来,看见吕婶子站在厨房门口,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吕婶子,让一让,小心水洒了泼了衣裳。”嘴里喊着,脚下却是更快,走到厨房门口一不小心歪了一下,吕婶子避让不及,脚底下让泼出来的水浇了个底儿透。 “哎哟,你这方海,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这是才做的新鞋,可是素兰带回来难得的好料子!”吕婶子急得跳脚,口中不停骂道。 方海也不计较她说话难听,呵呵一笑:“久不做活,有些生疏了,吕婶子勿怪。这水刚洒上鞋子,赶快回去洗了晾干,不耽误穿。” 这吕婶子无法,骂骂咧咧的家去了。 杜文秀眼见着陆方海整治这讨人厌的吕婶子,只觉这男人是个有仇马上报的爽快性子,更合自己心意了。 第4章 吓唬 本以为方氏会将豆腐和小白菜都炒一下,端上桌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自家墙角种的小葱拌在豆腐里,撒了点儿盐,也算是有点儿味道。 那小白菜就是清水里煮了一下,撒了点盐,这就是一盘菜了。 除了陆方海碗里多了几颗黍米,其他三人都是数着粒儿盛的汤吧? 杜文秀这时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计较许多,端起碗拿起筷子就伸手夹菜。 “啪”的一声,杜文秀手中的筷子被横伸过来的手打了下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家里男人都还没动筷呢,你的手就先伸出来了,还秀才家的小姐呢,你的秀才爹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耳边伴着方氏的喝骂,杜文秀又饿又气,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面前清澈见底的汤碗里。 “娘,家里本来也不是很有规矩的人家儿,何况秀娘身子虚,也饿了,一家人坐在这桌上,谁先谁后都一样。”陆方海看着杜文秀的眼泪颗颗滴落,莫名觉得自己心下一紧。 前些天在杜秀才的家门口,杜文秀被杜娘子打骂到街上,就是这般模样哭的,当时自己的心就抓在了一起,才偷偷将自己在战场上拼命得来的银子从要紧地方拿了出来,愣头青一般找那杜娘子当街求娶杜文秀。 原本那杜娘子还一副受辱的模样要将他打走,一听说自己愿意出十两银子的聘礼,就变了脸色忙不迭的答应了,当下就叫人把学堂里教书的杜秀才叫回家,生怕他又反悔,草草立了婚书,去官府备了案,便让杜文秀收拾了个小包袱随他家去了。 一路上杜文秀都是默默流泪不说话,想来跟着自己也是很不情愿的。 当下陆方海就在心中暗暗发愿,回家来凭自己的一把子力气,除了当兵的饷银,还有战场上搜刮敌人的尸体偷偷藏起来的一些值钱物件变卖了,也一定要让秀娘跟着自己过上日子。 哪知道回来第一天,自己的娘亲就逼她跳了河,好在人救回来了,俩人却依旧相处不好,陆方海顿时有些无力的感觉。 一边是自己发愿呵护的女子,一边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偌大个子的汉子,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才半天功夫,家里就鸡飞狗跳的,自己一个大男人,少不得还有出门做活的时候,到时候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流了些泪,杜文秀肚子更饿了,看着陆方海很是哀怨:他怎么还不动筷子...... 陆方海低头皱眉,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个还说得过去的主意,打算一会儿试一试,扭头一看,方氏鼓着个眼睛狠狠瞪着杜文秀,杜文秀和巧儿两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倒是一点儿没注意方氏。 哦,先吃饭。 陆方海举起筷子,夹了一根小白菜,送到方氏碗里。 方氏一愣,鼻子一酸,眼泪刷的一下也下来了。 哎,女人啊,怎么都这么爱哭。 “儿啊,你吃,男人家吃的多,我们女人吃得少,你吃......”方氏举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从清水般的米汤中夹起泡着的小白菜就往陆方海碗里送,陆方海忙制止了她。 “娘,儿不孝,这许多年不在家,娘和妹妹受苦了。”方氏夹着菜的筷子往前也送不动,听着这话倒又勾起了心酸往事,眼睛上霎时迷了一层雾气。 陆方海接着说:“现下儿也娶了新妇,成了家,以后就有我们孝顺娘,娘就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若有人欺负我们家人,儿也定当为你们撑腰。我们一家人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方氏瘪着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嘴里嘟囔着听儿子的。 杜文秀瞟了陆方海一眼,没说话,手中不停的夹菜往嘴里送。 趁现在方氏被儿子感动的跟什么似的,赶紧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才是正经。 “娘,以后我在家,便别让那吕婶子过来了,在院外就听到她那大嗓门在说我家新妇不好,挑拨娘与秀娘的关系,这种恶客上门,搁我以前当兵时的脾气,非把她的嘴撕烂不可。” 方氏一听唬了一跳,皱着眉头劝着:“儿啊,不可冲动啊,都邻里邻居的住着,哪能就说不让人上门来玩儿啊,更别说撕烂嘴,可千万莫这样说话。” 陆方海嘿嘿一笑,说道:“可能是我久在战场,身边都是些当兵的,都是直脾气,要是有谁欺负我们自己人,非要一顿老拳打服了才好,让他以后再不敢犯同样的错。像这种跑到咱们家挑拨娘与新妇的关系,在我看来便是欺负我们家的人,再有这样的事,就得打得她见了我们家人就绕着路走。” 方氏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附和着,一时又说,哪能呢,人家就是来闲话。 陆方海揣起汤碗,大口往嘴里扒拉了几下,放下碗抹着嘴:“反正我话就放在这里了,无论是娘,还是秀娘,还有巧儿,任谁被欺负了,我都容不得,定要将那人打个鼻青脸肿,我陆方海说到做到。”说完,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竟是大力把桌子的一个角拍断了,然后头也不回钻进了东厢房。 方氏呆呆地看着被拍断的桌角,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说......任谁被欺负了都不行...... 那自己这婆婆管教儿媳,算不算欺负啊? 有心想放下碗追上去问问,又有些不敢。 看着面前的杜文秀吃的正香,只觉碍眼的很。 想要嘲讽几句,又想起儿子刚刚才撂下的话,如果自己这个时候驳了他的脸,让他失了面子,以后这母子情分,怕是不太好维系啊...... 方氏自觉愁肠百转,饭菜也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碗,转身进了堂屋。 看她走了,巧儿和杜文秀二人下筷更快,风卷残云般把盘子里清了个干净。 本来就俩菜,就着些稀汤水,连个油腥儿都没有,哪能填饱肚子?杜文秀只觉自己是喝了个肚饱,不顶饿。 巧儿却一脸满足,哥哥没回来之前,自家连黍米都难得吃上,多是野菜混着清水再加一点点粗盐,便是一顿,一顿便是一天。 没有野菜的日子,田里种的土豆每天煮一个,娘儿俩分着吃,若是当年收成不好,吃一顿管两三天也是正常的。 就这每天都饿得发昏,今天已经是这些年来吃的最饱的一次啦! 第5章 思量 吃完饭把锅碗洗刷干净,杜文秀走出厨房,东厢房里叮里咣啷的还在响。 走到门口一看,陆方海正把一些杂物收到一堆,破破烂烂的农具啊,散的也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工具的木架,都堆在这落的一层灰。 陆方海在这收拾了半天,只弄的灰头土脸,一抬眼看见杜文秀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抿嘴笑,黝黑的脸上不禁一红。 “你来干啥?别站在那,到处都是灰,我收拾好了你再来。”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说着。 杜文秀奇怪的问:“你在干嘛呢?” “收拾收拾,不然晚上没地方住。” 是了,自己今早才同陆方海回家,方氏不知道儿子回来了,除了她和巧儿常住的堂屋和经常用的厨房,东边的厢房和西边厨房旁边的西厢都堆满了杂物,上面都是厚厚一层积年的老灰,不收拾一下可不能住人。 杜文秀又探头往里头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不住咳嗽。 “你先出去,收拾好了再来。”陆方海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走过来,拽着她就往外拉。 在屋里灰大看不清,直到出来了才发现陆方海头上脸上身上全是灰扑扑的,像个土人似的。杜文秀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替他打着灰,又被呛得咳个不停。 陆方海皱了皱眉,止住她的胳膊:“别打了,一会儿进去又是灰,我去舀水泼一下再弄,你在外面吧,别往里面去,灰尘入了肺,更难受。” “你还懂这个呢?”杜文秀笑着斜了他一眼,看来自己这便宜夫君比自己想象中懂得多啊。 陆方海微微一滞,也不答话,自顾自走进厨房舀水。 “我来吧,你一身都是灰,回头弄到水缸里了。”杜文秀也跟了进去,在一堆破盆烂碗里头找了个较为完好的小陶盆,在水缸里舀了水递给陆方海。 陆方海接过盆闷头不吭声,转身出门进了东厢房。 想想自己过去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陆文秀便在这小院中转了转。 自己从小是在山里长大的,家里也不过一间大屋,隔个两层,下面是客厅和厨房,上面住人。 小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自己大学毕业回家,每次上楼梯“嘎吱嘎吱”的响声,反而感觉不习惯起来,加上矮小的屋顶,逼仄的空间,还有家里人不断的催婚,或者父母催促自己把存款拿出来给哥哥娶媳妇等等,都让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回家了。 现在好了,自己死了,想来不管是存款或是保险,都能冲淡一些父母丧女的悲伤吧。 如果他们真的感到悲伤的话。 如今这小院却是比自己的老家大了许多,虽是破破烂烂的,但是堂屋、东西厢房和厨房都是一应俱全,东厢房和堂屋中间有个夹道,转过去便是茅厕,看来当初盖这房子时,主人是用了心思规划的。 东厢房的另一边是一片菜园子,中间还能隐约看出分的田垄,不过稀稀拉拉的杂草长得丈把高,露出来的土壤干裂得很,看得出来没有人用心打理。 东厢房的对面便是西厢房,说是西厢,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杂物间,若是砌上炕,也就多出一个柜子的位置,现下里面也是堆满了各种破烂东西。 西厢隔壁便是厨房,灶台,水缸,碗柜,米桶,也就灶台和水缸干净许多,杜文秀觉得自己不能光站着看陆方海干活,既然决定好好生活,那就从这里开始行动吧。 挽起袖子,找了块脏兮兮的抹布,从水缸里打了水,她也利索的干起活来。 民以食为天,这吃下肚子的东西,还是要干净些才能进嘴,午饭时她身体不好,对这个家也不熟悉,方氏做什么就吃什么,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自己做饭吧,起码好吃点儿。 原先上班的时候,公司会有午餐补贴,自己若是能贴上几块钱,就能吃的很好了。 她每天都会自己带饭,不管加班到多晚,身体有多累,回家一定会做好第二天的午饭再休息,同事都知道她不爱吃外卖,是个养生达人,却不知道她只是没有安全感,想多存些钱,以免需要钱的时候自己拿不出来。 自己做一个人吃的饭,最多十几块钱就搞定了,而吃外卖的话还要贴钱。 把餐补省下来,一个月也不少钱的。 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她堂堂一个年薪十几万的部门经理,还会省这点儿小钱。 她遇难的时候,已经存了几十万了,这下好了,辛辛苦苦存的钱,自己一分也享受不到。 可能连个好点儿的骨灰盒都不会买给自己吧。 想到伤心处,杜文秀动作微微一顿,想这些干嘛,都过去了,当下她已不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陈星,而是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杜文秀,不同的是,自己在那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却有个身材堪比男模的便宜夫君,看起来对自己应该还不错,这人呐,要知足。 巧儿在外面逗弄了一会儿小鸡,见杜文秀钻进厨房就没出来,过来看她正在收拾,忙上来帮把手。 杜文秀怜她身弱幼小,让她外面玩儿去,巧儿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这小女孩不是眼见的八九岁的模样,而是已经十二三岁了。 这下可把她唬了一跳,本以为古代吃喝不足,已经是把巧儿往大里猜了,哪知道差这么多。 看来这个家确实过得不好啊,等自己有了点力气的时候,还是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没。 这时候杜文秀就很是懊恼,早知道会穿越,自己大学时应该选农业畜牧业才是,再不济化学好好学,也能在这古代发家致富,大杀四方。 现在说这些都晚喽,能在古代挣钱的技术自己一概不会,倒是会管人,这带自己一家四口,管谁啊? 不过倒是有一样好处,小时候在山里长大,不少的野菜野果子,出去找找还能填填肚子充充饥。 想到了,就跟巧儿说,巧儿也是一脸喜色,如数家珍般跟她说起山上能吃的野菜野果子,不过村子附近的只怕不好找,村里人经常结伴出去挖野菜,村子附近只怕是没了,要到山里面去看看。 杜文秀干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谁还不是个农村人了,光她会认野菜野果子? 第6章 扫屋 在姑嫂两人的努力下,小厨房很快就收拾好了,还唤了陆方海过来把碗柜挪了地方,腾出地方放柴火,水缸加了盖子,灶间这就亮堂了起来。 杜文秀又跑到东厢房去看,洒了水再打扫,果然灰尘没有满天飞了,一个大炕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去,墙角放着个断了一条腿儿的高低柜,底下用块木头抵着,倒也还算安稳。 炕这头儿挨着窗户,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旧桌子,桌子很大,能顺手放点儿东西,上面还放着一个灰扑扑的灯台。 杜文秀笑着眯了眼睛,点点头赞赏地看向陆方海,直把这高大的汉子看臊了,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向院内转了去。 “那些小鸡,还是搭个鸡窝养起来,光在这笼中养时间久了可不行。”杜文秀在他身后喊着。 “嗯,我去砍些竹子来搭。”说完就往西厢不知道哪里拿了把生了锈的砍刀朝院门走去。 “哎哎......”杜文秀忙叫住他,有些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急了,现在天儿也傍黑了,你又拿了这么锈的刀,砍到天黑也砍不下一棵来。” 看看手中的砍刀,陆方海低头摸摸脖子,憨笑道:“我力气大。” “力气大也不行啊,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今天把它好好磨一下,锋利了,明日自然干活就快了。”杜文秀笑着把刀从他手中拿走,放在一边,又打了盆水,把手巾在里面打湿,递给陆方海,让他擦擦脸上的灰。 等他粗粗擦了一遍,盆里的水都变成黑乎乎的了,杜文秀把水泼了,唤巧儿过来帮忙生火,自己准备做饭。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方氏在堂屋里不点灯,也不说话,安静的像没她这个人。 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杜文秀已经发现这家里除了盐就啥也没有了,也没有油,怪不得不炒菜呢。 午间的豆腐还剩了半块,也只好切了做小葱拌豆腐,她又比方氏舍得放盐,自然味道也好一些。 黍米多煮了一些,待到火候差不多了,小白菜切碎了加进去轻滚一滚,再撒点儿盐,香气四溢。 杜文秀听到了巧儿吞口水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馋了。 做好了饭,在厨房门口支起不太牢靠的小饭桌,巧儿跑进去叫躺在炕上的方氏起来吃饭,杜文秀自盛了每个人的饭放了过去。 方氏不大情愿的慢悠悠从黑乎乎的屋里挪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看见每人碗里浓稠的菜饭,只觉得自己眼角突突直跳。 “你这个败家媳妇啊,都像你这么做饭,这日子哪里过的下去啊?这一碗里的米都可以够我们吃两天了,你看看你......”方氏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陆方海和巧儿赶快将手搭过去扶着。 午间的饭是怎么做的,杜文秀也知道,眼见方氏会有这么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呵呵赔笑道:“娘,莫要着恼,夫君他明日还要去砍竹子,巧儿也在长身体,这吃不饱饭可怎么行。以后我与夫君多辛苦些,好好挣钱,让咱家过得越来越好,想吃多少吃......” 话没说完,方氏看向她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弯腰脱了一只鞋抬手就朝她扔了过来。 虽说事出突然,杜文秀到底是年轻,头一偏躲了过去,一时有些愣怔:要装哭还是骂回去? “娘!”陆方海丢了方氏的胳膊,走过来扒拉杜文秀:“没有被砸到吧?” 杜文秀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答话,用力拨开陆方海的手,冷着脸走到桌前,径自拿起筷子吃饭。 “娘若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吧,让夫君和巧儿每人多吃点儿,明日我便和巧儿去挖野菜,家里有男人能干活,女人也是有手有脚的,还怕饿死不成?”杜文秀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地道。 听了她这话,方氏气得手直抖,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指着她的背影就想开骂。 “娘,坐下吃饭吧,秀娘也是好心,而且秀娘说的也对,我回来了,以后定不要娘和妹妹受苦。”陆方海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就也坐过去吃饭。 巧儿轻轻拽了拽方氏的胳膊,方氏脸涨得通红,想想午饭时儿子说的话,再加上刚才这番话,到底是没敢骂出来。 她站那不动,巧儿也不敢过去。 杜文秀心里带着气,加上也饿了,吃饭扒拉得快,没几口碗里就见底了。 扭过头看向巧儿,高声道:“巧儿过来吃啊,娘不吃,你也不吃的话,我就多吃一碗了,刚好还没吃饱。” 听她这么说,方氏才消下一点儿的气性又上来了。 若是多出来的一碗饭让自己儿子女儿吃了倒也罢了,给她吃了自己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气势汹汹的几步迈过去,“啪”一下打掉了杜文秀向自己的碗伸出的那只手,一屁股坐过去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往嘴里扒。 杜文秀“嘶”了一声,揉了揉手上被打的位置,也不恼,嘴角微微翘,斜着眼睛看向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巧儿:“还不过来吃饭。” 巧儿连声应着,一溜烟跑过来坐下端起碗。 “娘,你别太过忧心,我回来的时候,军中一次将这些年的饷银发了下来,虽说不多,但也够我们家支撑一些日子,到时我找到活儿干了,家里慢慢就好了。”陆方海轻声对方氏说。 方氏也不看他,低头吃着饭,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吃完饭收拾好,巧儿和方氏去了堂屋,陆方海和杜文秀则去到东厢。 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不管名义上还是法律上都是夫妻,但是还是不太熟,挺陌生的。 杜文秀内里是个现代人的灵魂,可是那时自己长得不太好,又一心扑在事业和攒钱上,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看不上她,说什么宁缺毋滥,最后正经的男朋友一个也没谈过。 现下跟自己的合法夫君共处一室,她心里不免有点儿慌,是要主动点儿还是矜持点儿? 陆家是真穷啊,连个灯都点不起,陆方海摸黑脱了衣服上炕,扯过一条破单子盖在自己身上,只觉得紧张的要喘不过气了。 不管是以前的杜文秀,还是现在的杜文秀,都不知道,陆方海其实很早就见过她,并深深的将她放在了心里。 第7章 半个饼子 陆方海十四岁时便替生病的父亲应征去当兵,他个子长得早,加上村里也帮着隐瞒,倒也无人追究。 只是那天方氏舍不得儿子,拽着他哭嚎得厉害晕了过去,耽误了集合的时辰,陆方海只得揣着父亲给他的二两银子路费独自上了路。 初次出门,一个小孩子,不晓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在牛车上便让人给摸了个底儿透,及到镇上,摸着自己身上只留了一个破洞的口袋的陆方海只觉前途无望。 且不说到时军队核查人数时没有自己,只怕会被记成逃兵或者重新下令来家里拉老父入伍,便是现下这冷风中饿着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半大的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说起饿来便觉得再忍不住,蹲在墙角默默抹起眼泪来。 这时隔着院墙,听到里面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双手费力地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满满的堆着一看就是一家人换下来要洗的脏衣服,一步一挪到街边树下水井,将木盆放在井边,沉下水桶打水。 看她提水颇为吃力,饿得不行的陆方海也想不了许多,忙忙走上去伸手帮忙,那小女孩不防他突然过来,吓了一跳,使劲儿提到一半的水桶又掉了下去。 小女孩微皱眉头,轻轻斜了他一眼,陆方海就红了脸,仗着个子大,上前挤开了小女孩,嘴巴动了动,到底是开了口:“我帮你打水,你有没有吃的分我一点儿......” 脸皮太薄了,小女孩差点没听清,看着眼前的少年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体,多少也猜到了些。 她低头咬着唇想了一下,才小声说:“你且等一下,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说完往家跑去,不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小女孩过来接过陆方海才提上的一桶水,将袖子里藏着的半块饼子不露声色地悄悄递给他。 陆方海迅速拿过饼子,三两口就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被冷风冻得青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血色。悄声说了一句:“没......没有了,是我的晚饭。” 陆方海怔了一下,上前拿起水桶又打了一桶水,放在小女孩脚边,看了一眼冰凉的井水中浸着满是皴裂的小手,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远远地,听见身后院门又开,一妇人又抱出些衣服让洗,还跟邻居大声抱怨自家秀娘懒如蠢猪,好一会儿过去了先前拿出来的衣服连第一道都还没洗完,真真除了吃以外屁用没有。 陆方海悄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倔强地紧紧抿起冷风中苍白干裂的嘴唇,圆圆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却还是有大颗的泪珠儿掉进了面前堆满衣服的木盆里,趁妇人转身与邻居回家拿线,她迅速用短了一截的衣袖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一转头,看见刚才那个少年还在远处,看着自己。 她重又低下头,重重的槌打起衣裳,要是不早点洗完,回家只怕又是一顿好打。 陆方海握了握拳头,暗暗做了决定:如果自己几年后能够活着回来,如果那时还有机会......秀娘,他会记住的。 吃下的半个饼子虽然不能填饱肚子,却在寒冷的初冬给了陆方海无尽的温暖。 ...... 陆方海躺在炕上,心跳加速,见她迟迟不上炕来睡,正想起来自己打地铺去,又听见暗夜中悉悉索索的声音,杜文秀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都紧张得很,身体紧绷着不能放松。 只是白日里杜文秀又是死了一回,元气消耗太过,躺下来没多久就睡死了过去。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的新灵魂,身边的男人老老实实的,自己这会儿穿的内衣都比之前夏天穿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他不老实,俩人婚书都立了,合法的,也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她不知道,身边辗转反侧在床上烙饼的那个人,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才合了合眼,就起来出去磨柴刀了。 昨天她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陆方海就想,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儿,说话果然和那些平常村妇不同,夜里太暗,干脆早一点起来,把刀磨好,好去砍些竹子给鸡做窝。 大早上的他在院子里磨刀霍霍,倒是把她们都吵醒了。 方氏出来一看儿子都在做事了,忙忙就往厨房钻,钻到一半又出来,叉着腰朝东厢骂:“你男人都起来了,还在炕上趴窝呢,非要闹得全村人都晓得我们家有个懒媳妇,我这辈子是享不上媳妇的福了,啊?是不是要做好了饭端到炕上你才吃啊?啊?” 杜文秀坐在炕上直翻白眼,这方氏真的是......该怎么说她呢,自己家村里最讨人厌的老婆子都要比她讨喜三分。 “起来了起来了。”一边拢着头发就出了门,看看天还有点儿暗呢,方氏梗着脖子冲着东厢房,跟个气蛤蟆一样呼哧呼哧直喘气。 “你说说,啊,这桃花村哪家的媳妇跟你似的,你男人你婆婆都起床了,你还在炕上趴窝,你当养着你是吃闲饭呢?”见杜文秀今天态度倒是和善,方氏又涨了气焰。 旁边陆方海放下手中正在磨的刀,无奈地看着他的娘。 “没事没事,娘你旁边歇着,我去做早饭啊。”杜文秀倒是不嫌她说的难听,这就嫌难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个家现在到底是她的,自己不过初来乍到,才开始就闹起来,陆方海也难做。 想想昨天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处处维护,算了,自己连现在身处哪个朝代都不清楚,能有个安稳的窝遮风挡雨就别生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方氏又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噌地跳了起来:“不用你做饭,让你做饭,家里两天就没的吃了。” 杜文秀哑然,不让做饭你叫我起来干嘛? “那......我去看看小鸡怎么样了。”转身就朝昨日的鸡笼走了过去。 巧儿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出了堂屋,打水洗脸,准备给方氏帮忙,杜文秀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脸刷牙。 不过看着方氏在厨房做个饭还要时不时的盯自己两眼,只得把洗脸的事情放在一边,先看看昨天买的小鸡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呢? 第8章 后山 昨夜睡前,陆方海细心的给小鸡笼子上简单的围搭了几片破席子,如今天气不算很冷,打眼一看,小鸡们个个都还是活蹦乱跳的,精神得很。 瞧瞧这破落的院子里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活儿做,倒是杂草长得欢,杜文秀在倒了半截的院墙下面找了把松垮垮的小锄头,将院里的草清理了一下。 若是搭鸡窝的话,在这个位置也不错,那边还可以重新翻下地,分了田垅,好种些家里常吃的青菜,这边可以架起绳子,好晾衣服,院子大了就是好啊。 方氏做好了饭便喊吃饭,昨天陆方海才买的菜已经吃完了,今天早上只有清澈见底的黍米汤。 杜文秀趁方氏喝汤占着嘴,打水刷牙洗脸,这只有破烂一词能形容的家能有什么像样的牙刷,无非是随手折根树枝上下捣鼓几下漱了口罢了。 “嫂子,娘说一会儿让我们和哥哥一起去后山,哥哥砍竹子,咱们俩看看有什么野菜能挖的。”才一坐下,巧儿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杜文秀一听,只觉方氏会安排,甚合她意,忙不迭点头答应。 反正自己在这小院儿里坐着站着躺着她都看不惯,不如就跟着陆方海出去山里转转,看看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好早点脱贫致富。 吃了饭,陆方海带着柴刀和麻绳,杜文秀和巧儿一人一个小篮筐,往里面丢着个类似小铲子的片状铁器,看着这简陋的装备,杜文秀忍不住又在心里感慨:还是太穷了啊,这娘儿俩之前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种着竹子的后山离他们家并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陆方海挥着柴刀忙去,杜文秀和巧儿自去四处寻摸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咦?这是方海哥回来了?”竹林外头,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 正低着头砍着小儿胳膊粗细的一棵竹子的陆方海抬头朝来声处看了过去:“是我,你是谁?” “哎呀,方海哥,你啥时候回来的?”一个看起来比陆方海还小两岁的年轻后生从山坡上矫健地几步跳了下来。“我是秋勇啊,方海哥还记得我不?” 陆方海收起柴刀笑了起来:“怎么会不记得你呢,谁知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说的什么话啊,我也就只比你小三岁差不多,是吧?”年轻后生有点不乐意,这时,他后面紧跟着又一个人“喝”一声跳了出来,陆方海一看也是认识的,这会子跳出来想吓唬他,不想没吓着,三人顿时哈哈哈笑成一团。 “我昨日早上才到了家,你们这是打哪回来的?”笑完,陆方海看他俩手上都拿着弓箭,猜到是打猎去了,只是离家这么久,不知道他们常去深山还是就在这村子周边转转。 跳出来吓人的叫付三桂,和秋勇还有陆方海都是从光屁股就一起长大的,不过比陆方海小个一岁,以前,俩人年纪相当,打架也厉害,是村里孩子中的头头儿。 “我们俩去春鸣山了,听说那边最近有野猪跑到村里糟蹋庄稼,我俩去做几个陷阱看看能不能逮一只。”付三桂笑着说:“方海哥,你有空了也跟我们一块儿上山吧,当时大人嫌麻烦都不带咱们,还是你带着我们俩去抓些野兔山鸡啥的,后来他们打猎带上我们,还夸学得快呢。” “又没抓过几只,要是带我上山,说不定还得你们多教教我。”陆方海有些意动,如果能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山,说不定能猎些大物件儿回来,弄到镇上卖也值些钱。 “方海哥你说啥呢,咱们弟兄谁跟谁啊,过两天我俩又要进山去,到时候来叫你啊。”付三桂听陆方海这么客气有点儿不高兴,觉得十来年不见,陆方海跟他们这么见外了。 秋勇悄悄捅了捅正在跟陆方海说话的付三桂,悄悄指了指那边挖野菜的巧儿和杜文秀。 陆方海看见秋勇的小动作,笑了笑,指着杜文秀说:“那是我媳妇,昨天跟我一块儿回家的,你们也认认人,以后乡里乡亲的住着,有啥事儿找你们帮忙可不能不管啊。” 杜文秀本就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陆方海这么说,丢了小铲子站起身冲着两人福了一福。 俩人平时常见的村妇都是直接又爽利地打招呼的,轻易哪见过这么讲规矩的小娘子,一时间举起的手忙忙放下,慌里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了,只挠着脖子嘿嘿笑。 还是秋勇机灵,冲那边的杜文秀大声喊着:“嫂子好!” “哎,兄弟有空家来玩儿。”杜文秀也落落大方,大声回了过去。 吕三桂在后面嘻笑着推搡了一下秋勇,把他推的朝前趔趄了两步,秋勇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两人又跟陆方海说了两句话,约了进山的时间,又跟杜文秀和巧儿打了招呼才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想想刚才杜文秀原先大大方方地跟自己小时的玩伴打招呼的爽利样子,陆方海瞟了一下被巧儿叫过去的杜文秀,嘴角不由往上翘了起来,干起活来只觉得更有劲儿了。 “嫂子,你看我找到什么了。”巧儿把自己从土里铲下来的叶菜给杜文秀看:“折耳根,哈哈。” 杜文秀打眼一看,这不就是鱼腥草嘛,绿紫色的叶片,自己小时候也吃过。 “可以凉拌啊,可惜没腊肉,不然炒腊肉肯定好吃。” 巧儿笑她现在连饭还没能吃饱呢,就想肉吃。 竹林不远处还找到一截腐朽的老树,上面长满了野生木耳,杜文秀惊喜不已。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又挖了一些野菜,这边儿离村子也比较近,其他人也会来挖,最终采到的也没有很多,不过这两天要吃的还是够了。 趁着时间还早,俩人又在这附近捡了不少枯枝做柴火烧,陆方海叫她们少捡一些,免得一会儿背不动,家里烧的柴火,自己进山之前会准备够的。 姑嫂两人嘴上喊着知道了,手下却没停,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像昨天杜文秀对方氏说的,都是有手有脚的,只要肯干,早晚会过上好日子的。 不过这次跟巧儿一起挖野菜,发现自己知道的野菜种类还不如她多。还想勤劳致富,发家的路咋这么难寻摸呢? 第9章 借钱 待回到家,陆方海自去搭垒鸡窝,姑嫂两人把今天挖的野菜从篮筐里拿出来分类清洗。 看见杜文秀半篮子的木耳,巧儿有些疑惑,伸手过来翻翻拣拣:“这不是烂木头上长的东西吗?嫂子怎么把这个也捡回来了,这东西不能吃的。” 杜文秀吓了一跳,这木耳自汉朝开始就知道可以食用了,难道自己采的不是木耳? 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厚厚的肉,黑色半透明的像耳朵一样的形状,不是木耳是什么。 “这不是木耳吗?怎么会不能吃呢?”她反问巧儿,巧儿摇摇头,一脸不信。 “山上这东西可多了,大家都不采,听说以前吃死过人呢。” 杜文秀感到有些奇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巧儿,今年是哪一年?皇帝是哪个啊?” “我只知今年是兴元四年,皇帝是哪一个......”对于一个连村子都很少出的农村少女来说,杜文秀这个嫂子出的题超纲了。 “当今圣上尊号明新天地天宝英武睿文神德圣皇帝。”陆方海听到她俩在聊这个话题,还以为杜文秀有心要考考巧儿,刚好自己知道,便嘴快说了出来。 谁知道他显摆了一下,杜文秀更迷茫了。 恨自己当年不好好读书啊,这么长的皇帝尊号,到底是哪个皇帝? 历史专业的才能记住吧? 眼见她目光呆滞,陆方海只觉自己知道这件事让她感到意外,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明新圣皇帝是我大齐第三位天家,即位才四年,不过爱民如子,减免赋税,也是有他的政令,才使得我们这些十年的老兵有退役归乡的机会。” 大齐? 杜文秀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嗯,你该得意,不然我还不知道我是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回过神来,杜文秀这才理解了为何巧儿不认识自汉朝开始就有记载的木耳,“嗷”的一声,杜文秀清秀的小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直把陆方海和巧儿吓了一哆嗦。 发财致富,这不就是能发财的路嘛!路在脚下! 杜文秀握拳的手在空中虚顿了一下,天无绝人之路啊! 受过现代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不起,杜文秀忙将篮筐里的木耳都捡出来,地上铺张破席子,将木耳摊开了晒起来。 巧儿还想再劝。“嫂子,这东西真吃不得,便是最饿的时候,娘也没有捡过这个吃。之前真的有人吃过后全身痒痒还起红疹的。“ 杜文秀摆摆手,微笑着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这......他婶子,这可使不得......”院外传来方氏推辞的声音,越来越近。 “哎呀,都是自家人,我有的还能馋着你不成,好好拿着,掉了可就麻烦了啊。”吕婶子和方氏前后脚推搡着进了院门。 方氏一脸不情愿,手里拿着半张油纸,包着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的猪油,还得小心呵护着别让它掉了。 吕婶子强势地推着方氏进来,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眼睛都只看到两条缝了。 方氏个子比她矮了一头,力气没她大,被推的毫无还手之力,进来一看儿子女儿媳妇六只眼睛瞧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将猪油收了起来,进厨房找个破碗先装起来。 吕婶子还是老习惯,进门先四处环视一遍,才热情地打招呼:“哎呀,方海,垒鸡窝呢这是,我就说,昨天那小鸡苗卖的那叫一个划算,谁买谁占便宜,随意养上几个月,就能下蛋了,等老了下不了蛋了再杀了卖掉,稳赚不赔不是,还是方海有想法有主意,咱们村的年轻后生,还得数你。” 杜文秀和巧儿听她胡乱一通彩虹屁吹下来,忍不住偷偷捂嘴笑,陆方海也是不好意思地抬头给了个笑脸。 只有方氏,进了厨房就没再出来,悄无声息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方海啊,婶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吕婶子又往方海那边站了站,笑语盈盈地伸着头问。 陆方海弯腰系着竹架上的绳子,头也没抬:“啥事儿?” 吕婶子嘿嘿一笑,亮出两排大牙:“方海啊,听说你们这归乡的老兵,是不是都给发了钱啊?婶子家的素兰,还记得不?就是你一块儿长大的那个丫头,小时候你还说要娶她呢......” 这时,陆方海将还没垒好的鸡窝里头的一块石头朝外一丢,好巧不巧丢在吕婶子腿上。 “哎哟,方海你看着点儿,砸着人了!”吕婶子一边揉着腿,一边叫嚷道。 陆方海抱歉的朝她笑了笑:“怎么砸着你了啊婶子,你也站的太近了点儿,要不家去吧,我这手上也没个准头儿,再砸你一回可咋办?” 吕婶子觉得自己的腿八成是青了,疼得不行。不过这次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可不能轻易打道回府。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不疼不疼。”吕婶子忍着疼,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哎,我跟你说啊,我们家素兰过些日子要是给我家姑爷生个大胖儿子,马上不得办满月嘛。我和你叔正想着去瞧瞧她呢,只是这家里光景不好,日子也过得艰难,亲家又是大户人家,要是空着个手去多不好看啊,这才腆着脸过来,想问你借几个钱,买点子红鸡蛋送过去,也是我们俩的一片心。” 见陆方海也不理她,吕婶子在鸡窝外围着他晃了几个圈把话说完。 “吕婶子,素兰姐啥时候定的人家啊?咋没见她出门子?”巧儿困惑了,这几年也没见吕婶子家办喜事儿啊,怎么这会儿都有孩子了呢。 “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个啥。”巧儿打岔,吕婶子有些不耐烦。 “是啊,吕婶子,素兰啥时候成亲的啊,嫁的哪个大户人家?虽说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也不能一点儿也不管娘家啊,让你和叔买个鸡蛋的银钱都不给,太不像话。你告诉我是哪个大户人家,我非得去找他们说道说道,这都做的啥事儿。” 鸡窝垒的差不多了,陆方海也走了过来,倒是吕婶子怕他愣头青说到做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干笑了几声,嘟囔着大户人家的媳妇难为。 第10章 玉兰 “哎,这方嫂子哪去了啊?怎么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了呢,我家那块儿猪油我还得拿回去呢,不然这午间炒菜都没用的了......” 方氏听见吕婶子这么说,赶紧从厨房拿着那油纸包着的一小块儿猪油出来塞给她,又急急客套了几句把她送出了院门。 方氏悻悻转过身来,朝他们讪笑了两声,朝厨房挪去。 “娘,要不让嫂子做午饭呗,娘歇歇。”巧儿上前抱住方氏的胳膊,撒着娇。 方氏才在儿女面前丢了脸,如果不是她跟吕婶子说媳妇的坏话上了头,也不能让人家拿住话把把昨日儿子透给她的底儿亮了出去,说什么儿子挣多少钱都跟自己说,以后不用怕这个媳妇云云。 吕婶子接着话头儿就说借钱的事,她拒绝不得,找了借口家去,又被吕婶子追着送了半块儿猪油,直送到家里,见拦不住,她就躲进了厨房,只好盼着儿子自己能够应对。 杜文秀倒是乐得接下做饭的活计,比起方氏做的那些子清汤寡水,她熬点儿咸菜粥也是能填饱肚子的吃食了。 她自去厨房忙活,这边陆方海和巧儿兄妹俩把鸡窝最后整理好,还搭了棚子,把小鸡撒了进去。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鸡纷纷四散找着叶子吃,再看看厨房灶台前刚添水烧柴,用力拉着风箱的杜文秀,陆方海心情很不错,这就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闲不住的陆方海趁杜文秀做饭的时间,又把留出来的菜园子给整了一下。 他当兵多年,又正年青力壮的时候,干活儿又利索,等杜文秀做好了饭,那一片菜园子也收拾出来个大概轮廓,又让杜文秀惊喜一番,满口不断的夸赞,直把个糙汉子羞得脸都要埋到胸口去了。 吃罢了饭,陆方海又打了土胚,把倒了半截的院墙给修补好,歪掉的院门扶正上紧,也能关上了;家里那一堆破烂工具,拣还能用的拼接一下,不能用的就堆到西厢房,一会儿功夫,这院子就收拾的像个样子。 一家子站在院里看着收拾了像个样子的院子,方氏在巧儿的搀扶下还有些腿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也许是想起了死去的老陆头,也许是感怀于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转身回了堂屋关了门,自己用被子蒙了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杜文秀却是心下大慰,以前看多了穿越后遇见极品一家的小说,虽说睁眼来到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人家,说起来还挺倒霉的,但是能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夫君,比自己俩眼不摸黑的单打独斗强,也算是不错的慰藉了。 陆方海又说要到镇上去一趟,买些米面回来,明天下午约了秋勇他们进山,一去就是好几天,家里要准备些吃食,也要带些干粮。 杜文秀雀跃着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婉拒了,从桃花村到大由镇上路程有点儿远,陆方海一个人脚程快,这会儿去赶在晚饭时分前还能回来,若是带上杜文秀,只怕光去到镇上天都已经黑了。 平日里村里的妇人要到镇上去,都会起个大早,坐上村里老杨头儿的牛车,待买齐了东西再坐车回来,给上几文钱就好。 听他这么说,杜文秀也就歇了同去的想法,让他顺便买些油盐酱醋一类的调味料,又嘱咐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陆方海答应着,临走时悄悄跟杜文秀承诺下回早上去镇上的时候,就带上杜文秀,到时候再好好转转,杜文秀笑应了,这才出了门。 “巧儿妹妹在家吗?”杜文秀正坐在太阳晒不到的阴凉处帮巧儿篦头发,院门“吱呀”响了一声被推开,探头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少女。 “呀,是玉兰姐呀,快进来,嫂子帮我篦头发呢,马上就好,你先坐坐。”巧儿头不敢动,斜着眼睛看见是她,忙招手指着一个矮凳让她坐。 杜文秀听见玉兰两个字,想起来吕婶子昨天在这儿说什么要把玉兰说给方海的浑话,不由得多盯了她两眼。 玉兰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柔柔弱弱,身上衣服打了不少补丁,行动间略微带着些小家子气。 见杜文秀打量过来,玉兰的脸“腾”的就红了,揉着衣角在凳子上沾了半边屁股坐了下来,低了头也不说话。 “玉兰姐,好些时候不见你,你一直没出门吗?”巧儿奇怪地问她,两家就一墙之隔,这边大声说个话那边都能听见,确实是好些时日没见到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玉兰还是低着头,说话声音虽小,倒是能听清楚。“我前些日子去照顾素兰姐了,她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娘就让我过去住着照顾她点儿。” “嘶......”巧儿听了急急转头,却不想扯到头发,把她疼得倒吸冷气。“素兰姐不是在王大户家干活吗?啥时候成亲了,咋没听说啊?” 玉兰的头更低了,往下缩着,直埋进胸口去。“素兰姐她......被王大户收了房……” “啊?那王大户得有五十多了吧?”巧儿也顾不得梳头,倏地跳了起来,一脸焦急:“他不是上个月才抱的曾孙子吗?” 玉兰脸上更是羞红,垂首不语。 看她这样子,巧儿也冷静了下来,之前还经常听吕婶子说等素兰姐的奴契到期了,就把她接出来说个好人家,还提过自家哥哥要是回来早的话还能跟素兰姐凑成一对,哥哥老不回来,才又提的玉兰姐,再后来时间长了,吕婶子话里话外说哥哥这么久不回来,怕是出事了,便不再提这件事。 现在好了,做了王大户的小老婆。 “吕婶子这下可开心了吧,有个当姨娘的闺女,以后不是更不愁没钱用了。”巧儿撇撇嘴,重又坐回小矮凳。 杜文秀抿嘴一笑,又给她细细篦起头发来。 “哎,头几天倒是开心,推着我爹一块儿去了两回,就是每回去了都见不着素兰姐的面,说是胎不稳,要安胎,不好来回走动见人。在门房里坐了一时就被几个钱给打发了回来。还说等生了再备些礼去瞧呢,家里现在就等着姐姐生儿子,地也不管,正经营生也没有,也不知道到时拿不出个大钱,能不能进王大户家的门。” 第11章 烙馍 玉兰幽幽叹着气,眼睛四处一转,又把这小院儿打量了一遍。 “方海哥回来了,你家的光景也要好起来了呢。” “嘿嘿,是呀,哥哥回来我们家就有了主心骨啦,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说起哥哥,巧儿眼睛亮闪闪的,一脸崇拜。 玉兰苦涩一笑:“是啊,方海哥小时候就厉害,这在外又当了那么些年的兵,村里肯定没能打得过他的了。何况他又肯干,能挣钱,以后你们家的日子一定能好过起来的。不像我们家......爹娘还为去看姐姐没银钱备礼发着愁呢。” 因吕婶子上午才来借钱未果,巧儿也不敢胡乱接话,只让她宽心,以后会好的。 坐了一时,吕婶子隔着院墙喊玉兰去找不知道去哪玩儿的弟弟小虎,玉兰站起来要走,院门打开,和正进门的陆方海差点撞个正着。 陆方海两手都提了东西,差点撞着她,忙往后退了一下侧着身子等她过去。 玉兰小脸微红,看了陆方海一眼,垂眸叫了声“方海哥回来了。”便低头匆匆走了。 杜文秀笑着迎了上去,过来接陆方海手里的东西,说:“来回还挺快,以为你要天落了黑才能到家呢。” 陆方海嘿嘿一笑,只把手上比较轻的给了她:“我脚程快着呢,当兵的时候,我做了好些年的斥候呢。” 杜文秀听了也就不再多言,就算是懂得不多,也知道斥候是特别危险的兵种,脚程自当是快的。陆方海十几岁就出去当了兵,到今日能活着回来已是福大命大。 夕阳西沉,陆家才收拾整齐的小院中不时传出几声惊呼,让外头路过的人好奇不已。 杜文秀看着陆方海带回来的东西,满眼放光。 五斤糙米,一斤精米,五斤面,半斤盐,还买了油和醋,米面倒还罢了,这有了醋只怕做饭又多了些味道,杜文秀欢喜的表情落在陆方海眼里,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咳!”背后老娘方氏重重咳了两声,巧儿忙跑过去扶她来看,以后她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看着散开一地的东西,方氏微皱了眉头,忍了又忍,才把想表达的话换了说辞。 “明日方海就要去打猎了,还不快去准备些干粮,净在这耽误事儿。”说罢就又回了屋,没说要抢这下厨的活计。 杜文秀喜滋滋的把这些东西收到厨房,去墙角拔了几棵小葱,细细的切碎了,放在一边,又烧热水和了面,放在一边醒着。 趁醒面的功夫把今天才买的东西归置好后,便又取出面团,在案板上擀开,在上面均匀抹些油,撒上盐和葱花,复又卷起来。 然后分成差不多大的小剂子,在案板上撒上些面粉防粘,就把那一个个小剂子拿出来揉圆,擀成圆形的薄饼。 巧儿这时已经把柴火烧了起来,瞧着锅底烧热,杜文秀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拿起圆饼的两边,迅速地平摊到锅里。 不一会儿功夫,饼上就起了泡,杜文秀又用锅铲将饼翻了个面,葱香伴着面香,家里的几个人无不在偷偷吞口水。 “嫂子,好香啊!”巧儿眼巴巴的瞅着,拉风箱的动作越来越慢。 只见翻了面的饼上又起了泡,杜文秀把饼铲起,放到了案板上,又拿了一张饼胚重复之前的动作。 看着巧儿眼睛跟着烙好的饼子走,杜文秀“扑哧”笑了,推了推巧儿,让她先吃去。 巧儿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我先拿去给娘吃。” 家里没有那么大的碗,正犯着愁,杜文秀喊她用蒸篦子端过去,巧儿恍然大悟,扭头朝她吐了吐舌头,把饼装了拿给方氏先吃。 早就闻到味道的方氏本就在心里骂这败家娘们又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东西,看见巧儿端着的那又圆又白又香的饼子,热腾腾的香气直往心里钻。 实在没忍住,撕了一条边放在嘴里尝着,让巧儿拿去给陆方海先吃。 巧儿听话,乖巧的又端出去找哥哥,没成想她方才前脚刚出厨房的门,后脚哥哥就进去了,现下正帮着烧火,杜文秀等给饼子翻面的功夫还撕了烙好的饼子本来想递给他,一看往炉灶里送柴手上都是灰,直接就喂到了嘴里,两个人正对着笑,灶台里的火光映着脸红通通的。 人家夫妻正温存的时候,可是不能贸然去打搅的,巧儿低头轻笑了一下,自问是个懂事的小闺女,又端着饼子回去找娘一起吃,怎么说都不肯出去了,气得方氏直伸手掐她。 “秀娘,这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陆方海乱嚼完了嘴里的饼子,问杜文秀。 杜文秀看着他笑着回答说:“这是我老家的一种干粮,叫烙馍,里面放了油和小葱,被热气一冲,葱的香味加面的香味,自然是好吃的。你明日就要进山里,少说也要待个三两天,做了这个又耐放又能充饥,也让你少受些罪。” 陆方海不太爱说话,听杜文秀这么说,嘿嘿笑着,低了头把风箱拉得更为起劲儿。 “哎呀,方嫂子,你家这是做的什么好吃的,香味儿都飘到我家去了呀。”院内传来吕婶子夸张的叫声,伴着小碎步就到了厨房门口。 “哟,是侄媳妇做的饭啊,做的什么这么香,怕是放了不少油吧?”短暂的接触中,吕婶子那个性鲜明的形象已经在杜文秀心中扎了根,听见她又这样阴阳怪气的挑拨,她也不恼,笑着瞟了一眼伸着脖子看的吕婶子:“没放多少油呢,婶子吃了没?” 见问她,吕婶子吞了吞口水,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哎呀,下午出了门,回来晚了些,这会子还没吃晚饭呢,侄媳妇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要不让我尝尝,我回去也好做给玉兰他们爷俩吃。”说罢,脚就不由自主的进了门。 “婶子还没吃呢?那赶快家去做饭吧。今天才听玉兰说你家没有白面,婶子还是别尝了,这东西没白面做不出来,白白长了馋虫,回头睡不着觉,那可就是侄媳妇的罪过了。” 杜文秀扭过身将凑过来的吕婶子挤了个趔趄,差点倒在墙边的柴火上,吕婶子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烧火的陆方海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第12章 凉拌木耳 “哟呵,你们家这是有钱了呀,连白面都吃上了。”想想白日里来借钱被陆方海挤兑走了的事,吕婶子心下更是发酸。 老陆头病倒之后那些年,这家人往日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如今还吃得起白面了。 吕婶子转头到方氏屋里说了会儿话,到底是把方氏嘴底下饼子扯了点儿尝尝,最后还扫了个底儿,拿走了没吃完的半块儿。 巧儿瘪着个嘴噙着眼泪过来找嫂子,杜文秀一边感叹这吕婶子的脸皮是真厚,一边又给巧儿拿了一张烙馍。 巧儿拿眼看着陆方海,手里连连推着不敢接,怕哥哥明日里进山带的不够吃。 杜文秀一把抓起她的手强塞给她,只说做的多,明早哥哥进山带不完,巧儿这才拿了,回堂屋找方氏一道吃,又挨了方氏不少说。 待烙馍凉透了,拣上十来块儿包起来,就是给陆方海明天带的了,他一直说不用带这么多,如果在山上吃完了烙馍,打些山鸡采些野果也能充饥,不如多放一些在家她们吃。 “你这进山是去挣钱的,自然是要吃饱了肚子才好挣钱,你说要是饿了抓山鸡,饿得头眼发昏,箭都射得偏了还怎么抓?何况家里米面都有,想吃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做。”杜文秀娇声嗔怪道。 陆方海不想与她拌嘴,也就由着她,大不了自己打山里回来去镇上再多买些白面就是了。 收拾好厨房俩人便一块儿回了屋,陆方海轻轻拽着杜文秀的胳膊就往炕上拉,她一下紧张起来:莫不是明日要进山,今晚他想...... 杜文秀只想着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正思忖怎么开口说。 陆方海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炕上一层一层铺开,借着窗外的月光,杜文秀也凑近了去看。 “秀娘,这里是十五两银子和六百多文大钱,是我在军中挣得饷银。除了回乡一路花去的,还有这两日买了吃食,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耳边响起这憨厚汉子的声音,杜文秀心里有些堵得慌。 自己只想着把他当遮风挡雨的靠山,哪怕想着要一起努力发财致富,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无非是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活了过来,舍不得再次轻易死去,就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麻木自己,接受眼前的困境。 而这男人现下这举动,是真的想跟她过日子的,当兵十年的饷银,层层克扣下来,想是到他手上并没有多少银钱了。 还要从外面一路回来桃花村,便是看他身上的衣着打扮,只怕路上也是不舍得花钱买脚力。 这几天买吃食倒是花不了几个钱,可是本就不多的银子还都交给自己...... 而且,光是自己的聘礼就去了十两......杜文秀仿佛在原身残留的意念中看到了那个衣着褴褛却拿着十两银子一脸坚定的对杜母说要娶自己的汉子。 “你......别嫌少,我还有些从战败的敌人身上搜刮的物件,那些卖了的话也值些钱,只是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去办。等我从山里回来,要是收获不太好,我就把那些卖了,咱们一家人好过冬。我也会多找些活干,挣钱,总不会让你跟着我一直吃苦的。”男子敦厚的声音响在耳边。 “嗯。”杜文秀只觉得喉咙被堵着。“我不会乱花的,等你回来,咱们再看看做些什么能挣钱。这零头你拿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应急用。你在山里也要小心,注意安全才行。” “嗯。别告诉娘,她与吕婶子相好,若是不小心漏了家底,怕是全村都知道了。如今家里情形还不好,先顾自己家吧。” “我晓得的,快睡吧,明日里还要早起。”杜文秀笑着推他,想着明天还要找个严实的地方把这些银子藏好。 天刚蒙蒙亮,陆方海就起来了。 “怎么这么早?”他一动,也弄醒了心里有事儿睡得不安稳的杜文秀。 “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万一他们来找我,我还没收好可不行。” 说着话,杜文秀也翻身起来穿衣,陆方海让她继续睡,她也笑说睡不着,起来做早饭,让他饱饱的吃了再去。 昨天摘的木耳晒了将近一天也几乎干了,睡之前杜文秀将木耳用个布袋装了起来,准备今日再去采。 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把的木耳,用热水泡着。 然后把灶台烧上,锅里添水,又拿了个碗盛了小半碗的白面,里面加上大半碗的水,搅成糊糊,搅撒在滚了水的锅里,熬一会儿就能吃。 要是再打进去个鸡蛋做蛋花儿甜汤就好了。杜文秀有点儿想念小时候吃的甜汤,每日里早晚都是吃这个。 这时,木耳也差不多泡发好了,仔细的洗干净了,拌上油,撒上盐,再倒点儿醋,就是一道爽口的小菜。 再把昨日里剩下来准备娘儿几个吃的烙馍从筐子里拿出来,热一下,这顿饭就得了。 陆方海才收拾好了东西,正好看见杜文秀往厨房外面的桌子上端着,忙上去搭手。 “快去洗了手吃饭。”杜文秀拨开他的手,他嘿嘿一笑,进去洗了手才出来坐下。 “这黑乎乎的是昨天采的那东西?真的能吃吗?”陆方海咬了一口烙馍,喝一口汤,却对面前这闻起来让人胃口大开,看起来却有些不敢下手的“菜”有些犹豫。 “你可别吃,这是我要害你的。”杜文秀斜了他一眼,故意这样说。 陆方海咧嘴笑了笑,筷子还是伸了过去。 “以前常常见这东西长在烂树桩上,无人敢采,听说还有人吃了之后就会中毒,吃不得,没想到这么好吃。又脆又嫩又爽口......” “那你还吃,不怕我毒死你?”杜文秀笑语吟吟的说。 陆方海嘿嘿一笑:“若是你要毒死我,那我死也甘愿的。” 虽说当年那半块饼子撑不到他找到军队,但是却让他心中暖意融融,每逢绝境,就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 略带点儿酸的小菜最是开胃,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盘木耳被陆方海就着两张烙馍吃完了。 看着盘中还剩下三两朵的木耳,陆方海有些窘然。 这凉拌木耳酸咸可口,木耳脆嫩软糯,自己一时忘形,也没有节制一些...... 第13章 挖笋 看着他愣怔的盯着盘子,杜文秀不禁有些失笑,拿起筷子把木耳都夹到了他的汤碗里。 “你要觉得好吃,我和巧儿再去多采些。等你回来了,不管有没有打到山货,咱们都去一趟镇上,把木耳卖了试试。” “嗯!”反正也吃了那么多了,纠结这两三朵也没什么意思,陆方海一筷子都扒啦到肚子里去。 才放下碗,就听见院门被拍得震天响,正是秋勇、吕三桂二人来叫他进山打猎。 正好东西也早就收拾好了,拿起来就能走,又细细嘱咐了平日里闭紧门户,远离是非,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陆方海又去堂屋跟刚起床的方氏辞了别,一行三人便走了。 等方氏她们一起吃完了早饭,看她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眼神不善。 杜文秀不想跟她起冲突,就喊上巧儿带着篮筐去后山采木耳。 而且想来前几日下过了雨,所以木耳才长得这么好,说不定还能挖些竹笋回来。 不想被说,洗了锅碗喂了鸡这才出门,没成想还是被方氏抱怨用多了水。 败家媳妇。 出了院门,杜文秀这才长出一口气,看了旁边抿嘴偷笑的巧儿,伸手在她的额头轻点了一下。 “小丫头,还看我笑话呢。” 巧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好嫂子,做人家媳妇不都是这般吗?好在哥哥在前面顶着,娘还不敢打人呢。种咱们家地的何嫂子,都养了两个孩儿了,还不时被婆婆打骂,何家大哥吭都不吭一声的,怕被老娘追着在村里骂不孝顺。” 听她这样说,杜文秀缩头吐了吐舌头。“好吓人,幸好我不挨打。不过,娘要是打我的话,我一个不小心还手了把她打坏了也不好。” “哈哈,我就看出来你是个不吃亏的。”巧儿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一道走,姑嫂两人好说悄悄话。 “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自从爹生病卧床不起以后,家里的地没人种,也没个收益,哥哥在外这许多年生死不知,地还差点被人强占了去,她若不厉害些,只怕等不了哥哥回来,我们一家就要被这世道给吃了。” “你看吕婶前这些天总往咱家跑,以前她可不这样呢,爹还在的时候,就打着看望爹的名号进院,寻摸家里的东西往自己家搬,娘守着爹,我年纪小,白白让她弄了好些东西去。” “后来爹没了,家里也没东西了,她还给咱娘出主意,让把我卖了呢。娘不愿意,没理她,后来她也就过来的少了。” 杜文秀安静地听巧儿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儿,心想这物资匮乏的时代,底层老百姓活得真是艰难。 “没事的,巧儿,你哥回来了,咱们一家会越来越好的,别担心。”杜文秀拍拍巧儿挽着自己的手,安慰着她。 “嗯,我知道。一个家没男人不行的,你看玉兰姐的爹瘫在床上不能动,只要还活着,吕婶子就觉得她家比我们家好过得多。爹刚没的时候,好些个晚上,都有人在墙外怪叫,大半夜的敲院门,娘就抱着我,窝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有天晚上,还有个贼人跳墙进了门,娘扯着嗓子叫骂,惊了晚归的村人过来查看,这才把那人吓跑了。那天之后,好些个晚上娘都不睡觉,又把家里的地给了何大哥他们种,委了他们时不时的晚上在院外看一眼,要是家里有什么事儿,能有人听到个响儿。” “再后来,村里逮了外面来偷东西的贼人,打死了一个,剩下的绑了报官,四里八乡的都知道咱们桃花村民风彪悍,再不敢来捣乱了,我们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虽说缺衣少食的,但是起码晚上能睡踏实了。” 看着眼前这个笑语盈盈跟自己讲述着以前的苦难的女孩,明显小于同龄人的身体,瘦弱的脸上干巴巴的,两只眼睛却幽黑如深潭。 “巧儿,别怕,我和你哥哥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杜文秀不知道该怎么驱散女孩心中的阴影和恐惧,只能苍白的做着承诺。 “嗯,我相信嫂子说的话。”巧儿重重的点头,只是眼中的笑意并未触底。 童年的阴影,需要多久去治愈?杜文秀不知道。 “巧儿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待我和你哥哥艰苦奋斗一往无前带领咱家向着胜利勇敢前进,等到咱们家有家底儿了,也把我们的小巧儿养好了,一定找个潇洒帅气多金的姑爷再嫁出去,好不好?”杜文秀开着玩笑逗弄她,让她无心再想过去的阴霾。 巧儿一开始听得迷迷糊糊,也不懂嫂子嘴里那些话什么意思,只当这就是自己这小村姑跟秀才家姑娘的差距,待到最后听到姑爷和嫁出去,一下羞红了脸,不依不饶抬手要打杜文秀。 一个追,一个躲,两人这般吵吵闹闹的到了后山。 杜文秀虽年纪大些,却不如巧儿灵活,又是不平整的山路,不多时就被抓了住。 巧儿作势拍了几下,要杜文秀再不许这般玩笑,被她趁势又取笑了几句,脸庞通红,“哼”了一声自到前面去找野菜了。 既到了地方,杜文秀也不逗她了,干活儿才是正经事。 在陆方海昨日砍竹子的附近仔细找,果然找到了不少笋尖尖。 两个人带的工具不趁手,大的笋挖不动,便拣小的挖,就这一会儿功夫下来,也挖了不少。 “怎么这么多的笋,村里人也没来挖呢?”杜文秀有些奇怪。 巧儿直起腰来抹了一下额头淌下的汗,笑她:“现在春耕呢,说不得他们晚上来,可不能误了农时。” 原来是这样,杜文秀虽是在山村长大,但是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地也是给别人种的,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些什么。 巧儿也想着自己嫂子是县里边长大的城里人,不知道很正常,也没多说。 “要不我们这会儿把木耳采了先回去?下午借了锄头来挖大笋子?”杜文秀提议道。 巧儿点点头,说这样最好,只是现在篮筐里都要装满了,没地方装木耳。 杜文秀哈哈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条小布袋,巧儿惊喜叫了一声,连赞嫂子英明。 “可是巧儿妹妹在那边?”回村的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14章 撞破 巧儿勾了头往来声方向看去。 “呀,是玉兰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从那边走过来的,可不就是玉兰嘛,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蓝色花布头巾,腰上挎着篮子,两只手扶着。走起路来娉娉袅袅,更显柔弱。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细声说道:“明日里姐姐要回家住几天,娘让我过来采些野菜给她做了吃。” “素兰姐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这会子回来?回来家住还不带着菜,咱们这野菜她还吃得惯吗?”巧儿一连声地问。 倒不是故意让玉兰难堪,实是真的不懂。 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顿顿都是大米白饭,还有炸果子,他们这般的穷人家想不到的人家都有,这放着好日子不过,怎么怀了身孕倒回家来受罪来了? 玉兰轻声叹气,脸上微红:“谁说不是呢,回家传信儿的小厮也没说清楚,只让家里把房间腾出来,到时候带着丫环婆子的,怕住的地方不够。也不知道她回来带不带些吃食,娘让我过来摘些野菜备着,万一她好东西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呢。” 一抬头见杜文秀正在烂树桩子上摘着木耳,玉兰惊呼:“方海嫂子,这东西可不能吃!” 杜文秀头也没回,手下不停,直说无妨,今儿早上才给陆方海吃了,没事的。 玉兰一听,也不管是否失礼,几步上前打掉了杜文秀手中的木耳。 “这东西不能吃的,你为何要给方海哥吃?你想害他......”说着,眼中渐渐润湿,满脸通红。 杜文秀本来因为她上前打掉了木耳正抬手想发怒,看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是着急,虽然自家的汉子轮不到别人管,但是想想她一个小姑娘也是好心,也就放下了半空中举着的手。微微笑着说:“玉兰妹子,我给自家男人吃什么,有没有毒,我心里有数,你也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你......我去找方海哥,这东西吃了身上会起红疹的,以前姐姐一个屋住的小草就是吃了这个脸上都烂了,怎么也治不好,才想不开上了吊的......”玉兰再也忍不住,一边哭着就要转身回去找方海。 巧儿在一边也听的半信半疑,跟素兰姐一个屋住,应该也是王大户家的丫环吧,这事儿倒是没听人说过。 杜文秀上前拉住玉兰,“扑哧”笑出声来:“玉兰妹子,你看你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方海是你男人呢。我既然敢做了这个给他吃,就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他得了跟小草一样的病症,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 原来这新鲜的木耳里确实是含有不溶于水的光感物质,得益于现代网络的发达,一些生活常识很容易在网上查到。而且便是杜文秀小时候在村里跟着老人一起生活时,采摘的木耳也是先晒干再食用,竟不知在这个时候的人们不吃木耳,是因为这些常识性问题。 玉兰形容间还是有些不信,杜文秀也不管她,弯腰把被她打掉的木耳捡起来,又摘了一些,小布袋里面放得满满的,才拉着巧儿要回去。 玉兰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叫住了她:“方海嫂子,你说,这东西真的有能吃了不烂脸的法子吗?” 陆文秀笑笑,也不跟她多说。 “我既然敢摘了吃,自然是有法子的。”说罢便拉着巧儿走了。 玉兰思索再三,还是摘了一些木耳,不过用布包了起来,放在篮子一边。 这一块儿竹笋倒是多,可惜玉兰带的工具不行,只得又往山里面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野菜。 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玉兰脑中一紧,放慢了脚步,借着矮丛的掩藏躲了起来。 现下村里人大多都在田里忙活,这边鲜少有人来,若是碰到人起了歹意,自己一个人可是没法。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玉兰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半起身探头看去—— 前边林中一棵树下,一男一女正抱着啃,女的酥胸半露,面上潮红,眼中尽是迷醉之色,男的侧身对着玉兰,裤子都脱了一半,露着白花花的屁股,二人情到浓时,竟没发现被吓得站了起来露出半边身子的玉兰。 玉兰好半晌反应过来,忙急急蹲了下去,顺着低矮的草丛忙忙地往后退去。 顾不得挖野菜,玉兰着急忙慌地往村里跑去。 杜文秀姑嫂二人装的两筐满满的竹笋,走得慢,听见后面声响不对,回头看去。 只见玉兰面色潮红,惊慌失色,似是受了惊吓。 “怎么了,玉兰妹子?”杜文秀忙拦了她,玉兰像失了魂儿一般,抓着杜文秀的胳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话,看起来像是要哭一样。 杜文秀忙放下手中竹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孩子,像是被吓着了。 “方海嫂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缓了过来,两眼瞬时流下泪来,抱着杜文秀大哭不止。 “哎呀,玉兰姐,你到底遇见什么事儿了?倒是说呀,急死人了!”巧儿在一旁跺着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杜文秀被玉兰抱得紧紧的,感觉自己肩头霎时一片湿漉漉,又不好推开,只得由着她。 她哭累了,才慢慢松开杜文秀,面上尽是不好意思,低了头抹眼泪。 “好啦,别哭啦,有什么事儿跟嫂子说说,你看你站在我们俩旁边儿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杜文秀笑着跟她开着玩笑,也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哭成那样。 玉兰朝后看了一眼,往杜文秀这边凑了凑。 “方海嫂子......”玉兰嗫嚅着,又往后面看了看。“我方才......在那边林子里看见......” 她本就柔弱,惶惶之下声音越发细小,简直要听不清,巧儿站得远些,听不见也是着急,忙往前站了几步催促她大点儿声。 玉兰皱着眉头,看了巧儿一眼,又低了头:“我只跟方海嫂子说。” 气得巧儿转身离了她一丈远,还气呼呼的。 “不跟我说就不跟我说,大不了我回去再问嫂子。” 玉兰又凑向杜文秀,悄声说道:“方海嫂子,那边林子里......有两个人没穿衣服在......在......” 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杜文秀也吓得一惊,攥着玉兰的手不免使了劲儿。 玉兰吃痛惊呼一声,她才意识到,忙松了手。“你可认得那两人不?”她压低声音问道。 玉兰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15章 吵闹 杜文秀带着巧儿和玉兰回到家中,将野菜篮子给了巧儿,自己拉着玉兰进了东厢关上门。 “你可看清楚了?”杜文秀严肃地问玉兰。 “嗯。”玉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是二顺嫂子和谢......谢东才,当时我吓得都站了起来,看得清楚......” 杜文秀不知这两人是谁,玉兰却是知道,二顺就是吕三桂的二哥,谢东才则是村长的儿子。 “前些时日......焦婆子还到我家跟娘说要把我说给他......”越想越委屈,玉兰忍不住又趴到炕上哭了起来。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杜文秀心头如猫抓一般难受。 那后山以后不能去了,这两人既然敢在那种地方乱来,必是忍耐不住或者寻求刺激,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真遇到了也是脏了眼睛。 “玉兰妹子......”杜文秀在炕沿上坐下,轻轻推了推玉兰。“今天的事情,你谁也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玉兰坐起身,抹着眼泪,娇怯怯地看着杜文秀。“那能告诉我娘吗?我怕......我怕她什么都不知道,把我定给谢东才......“ 说着又要哭,杜文秀眉头一皱。“你要说便说,不过得嘱咐你娘,可不能让人知道是你看到的,也不能把我和巧儿扯进来。” 说罢,又恶狠狠地盯着玉兰。“若是我知道你把我们两个扯了进来,可饶不了你。” 这村里人闲下来最喜欢谈论这些八卦,若是自家姑嫂两人的名字被扯进这种乡村艳事里面,时日久了,传来传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若是几年之后巧儿大了要说亲,只怕这种事便要被翻出来再说道一番。 玉兰不明所以,只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直点头。 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开门带玉兰出去,经这一事,玉兰野菜也没挖,杜文秀便分了一些笋子给她,见她篮子里布包的木耳,便伸手拿了过来,说晒好了再给她,到时候教她怎么吃,保证不会烂脸。 送走了玉兰,方氏又在摔摔打打的骂杜文秀,嫌她把自家的东西分给别人,手缝大,不知道过日子。 杜文秀心里有事儿,被唠叨的有些烦,摔了门进了东厢房,见她回避,方氏气焰更盛,在院子里跳脚骂得更凶。 杜文秀甩着个小包袱开了房门,冷冷地对着方氏说道:“我和巧儿在山上挖了大半天的野菜,回来还要被骂,只怕娘这般的婆婆是我这种粗手笨脚的媳妇伺候不起的,不如娘做主替方海休了我,再找个灵巧的媳妇来侍候罢。” 见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倒将方氏唬住,有心顺着她的话叫她走人,一来心疼那十两银子的娉礼打了水漂,二来也怕儿子回来了找她要人不好交待。泼辣的方氏竟有些哑火。 缓得一时,回过神来,觉得不能被这娇弱的小娘子给吓到了,方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哎哟,大家都来看啊,我们陆家怎么这么倒霉哦,娶了个扫把星回来不说,还顶撞婆母,这个家容不下我了哦,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我还不如一头撞死早点下去找老头子好了啊......”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候,田里忙活的村人正结伴回家,她这一嚎,路过的村里人都围聚过来堵在院门口。 巧儿只觉脸上挂不住,憋得通红,忙去扶方氏起来,不想方氏脾气上头,一把将她甩到厨房墙角,正好撞到墙,又疼又气坐在那抹起了眼泪。 有后来的人不知道,看见杜文秀拿着包袱冷着脸看着两母女在那边哭,出言指指点点说这媳妇果真是了不得,方海才离家,她就把婆婆小姑给欺负成这样了。 眼看这人越聚越多,话也传的变了样。 杜文秀不由心下着急,本来想说拿话堵一堵方氏,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谁知道这人撒起泼来是真的不管有理没理的,众目睽睽之下,也有几个妇人走了出来指责杜文秀,都是有儿子儿媳的,万一以后家里也有样学样,只怕都要闹得翻了天去。 杜文秀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方氏自来泼辣,能把媳妇骂到跳河的人,怎么会想着一说走就能堵住她的嘴,还是没经验啊,冲动了! 知错就要改,杜文秀脸上两行眼泪也“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相比方氏的干嚎,她一边强自忍耐又忍不住流泪的模样更招人心疼。 见把她说哭了,上前的几个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搭梯子给台阶下,要杜文秀以后还是要孝顺婆母,好好过日子。 杜文秀朝几人福了一福,擦擦脸上的泪水,这才开口:“多谢几位婶娘伯娘教导,这事儿确是我的错。下次家里没菜了,我也不带着妹妹上山挖野菜,只在家侍候婆母便好。也不敢把挖到的野菜分给没挖多少的玉兰妹子,毕竟不是一家人,自己挖的野菜分给别人,属实是我的不对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也差不多知道方氏又作的什么妖,说起来都是一个村住着的,以前方氏家里没东西吃,饿得不行的时候,也没少受别家的接济,如今她家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了,手上便这么紧,连把野菜都能看在眼里。 一时间村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方氏见事态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发展,不由有些慌,但是杜文秀说的也是事实,仓促之下竟不知怎么反驳,“嗷”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就想去打她。 此时先前上来说教杜文秀的几个妇人正好将方氏拦下,拉扯间方氏的指甲不知道刮到了谁的手臂,惹出一声痛呼。 几人忙将方氏挡在一旁,不让她近前来。 “方氏,当初你家刚来桃花村,什么都没有,也是村里这家一点儿那家一点儿给凑起来,帮你们在这安家落了户。这些年你们娘儿俩日子过得艰难,但凡是村里还有一口吃的,也没把你们饿死,现在为这一把野菜你就对儿媳要打要杀,我倒想问问你,这是对你这儿媳,还是对我们桃花村人有不满?” 一个面目严正的老者自人群中走出,后面村民中有人小声叫着村长。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老人,杜文秀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玉兰方才跟她说的谢东才——村长的儿子啊。 第16章 教训 杜文秀这边还在腹诽,方氏却惊慌收起了那张狂的姿态,低头立在村长面前,喏喏称是。 村长看向方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你们来到我桃花村,身无长物,只带着三四岁的小娃儿,村老可怜你们不易,这才收留,容你家在这村子边上搭了窝棚。你自己说,当时谁家过得容易?还是把自己省下的口粮来接济你们。” “老陆头知恩图报,他活着的时候村里人都受过他的帮助。他也争气,一个人挣下了这份家业才走。这些年下来,你窝在家里不事农事,何老大也把你家的地种着,每年给你们娘儿俩一些收成。” “现下方海回来了,也娶了媳妇,都说你家日子要好过起来,你偏又闹出这样的事。” 村长说了一大通,才觉得不好在村人面前提太多陆家过往之事,下方氏的脸,稍有舒缓。 “之前家里没男人,你泼辣些好守紧门户,大家都知道,也不与你计较。以后可不能如此了,当年你也是温柔贤惠的陆家媳妇,方海归家,你也自有儿子护着,没人敢欺负你了。虽说当婆母的训斥媳妇谁也说不得什么,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家和万事兴。要惜福才是。” 方氏低着头,小声应和着村长,直言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以前方氏再是泼辣,也有搞不定的事情,都是去求了村长庇护,如今自家有事,被教训两句也不敢驳了村长的面子。 村长又嘱咐了杜文秀几句,要她看在方氏这么些年养育两个孩子不易的份上,能让着就让着点儿,不要什么事儿都要争个对错。 到底方氏是个长辈,便是有些错处,也不应闹到人前,让人看了笑话。 杜文秀也自福了又福,做了让村长满意的承诺。 事了,众人散去。 方氏站在当院里抹着眼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村长一席话,又勾起了巧儿心头的思绪,想起这几年母女两个的艰难日子,也过去拽着方氏的袖子陪着哭。 杜文秀将包袱放回东厢,想去与方氏说两句软话,又怕她抬手打人。 就进了厨房生火烧饭,将昨天挖的面条菜洗干净,少放些油溜一下锅,将面条菜放进去翻炒两下,就舀了水倒进去。 然后用盛了半碗白面,少少放些盐,再倒些水搅成稍微有些浓稠的糊糊,待水开,便用筷子一点儿一点掐断进滚水里。 待碗里的面糊用完后,再添些清水涮一涮碗,把碗边儿上沾的面糊用清水搅开一股脑都倒了进去。 汤里放了盐,尝尝咸淡,做的面疙瘩就好了,便叫吃饭。 杜文秀盛了一碗面疙瘩,拿了筷子,出了厨房门一看,方氏已经不在院里了,许是被巧儿拉到了堂屋里去。 把碗放在厨房门口的小桌子上,杜文秀用围裙擦着手,推开堂屋虚掩的房门,不甚亮堂的屋内,面朝里在炕上躺着的可不就是方氏吗? 杜文秀上前,侧身稍稍在炕沿儿上坐了一点儿,伸手推了推方氏:“娘,别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方海这几天不在家,妹妹还小,也没个人哄你,小心气坏了身子。” 方氏自不理她,她又扒拉着方氏的肩膀:“我今天做的疙瘩汤,放了半碗白面,可香了,快起来吃饭吧。你若不吃,我就自己吃光了啊,在后山挖了那么久的笋,早就饿了。” 见方氏还是不吭声,杜文秀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我就知道娘疼我,想让我多吃点儿,咱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可不能辜负了娘的心意。” 前脚才出门,后脚方氏就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套上鞋子就出了堂屋。 果不其然看见杜文秀正把手伸向桌子上那碗稠稠的疙瘩汤,方氏只觉心里一疼——这败家媳妇,又放了许多白面。 方氏刻意在后面清了清嗓子,见她出来,杜文秀笑了笑,自去厨房又盛了两碗,和巧儿也坐下同方氏一起吃。 正吃着饭呢,听见外面呼啦啦来了许多人的样子,巧儿端着碗跑到门口,看见好几辆拉着好多东西的马车停在邻居吕婶子家门前,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招呼着卸车。 还有几个婆子丫环吵吵闹闹的叫嚷着,让他们小心着些,别弄脏了锦缎的棉被,青花的茶杯,细密的纱帐子,甚至连夜壶都带了来。 后面的车上还搬下来许多米面菜啊肉啊的,把巧儿看直了眼,若不是嘴边还端着碗,只怕口水这会儿已流了下来。 杜文秀这会儿子放下碗也过来凑热闹,一看这阵仗就猜到,八成就是玉兰那个当小老婆的姐姐回来了。 正想着呢,有娇滴滴的丫环迈着小碎步跑了出来,隔着车窗说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姨娘这会子可以下车了。 只见小厮将一个脚凳放在车前,车内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打扮倒是穿金戴银的,看长相与玉兰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脸颊圆润一些,看起来更添几许娇媚,却略逊玉兰那般弱不禁风的气质。 许是察觉到有人偷窥,孕妇扭过头来,看见姑嫂两个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就在婆子丫环小心服侍下进了家门。 人进了院,也没了热闹可看,杜文秀扯着巧儿回了家,不禁疑惑:看那肚子至少也得七八个月了吧,以前公司同部门有个大姐一直到要生了才请了产假回家,七八个月的时候肚子好像就跟玉兰的姐姐差不多。 只是都快生了的孕妇,这会儿回娘家干啥?不怕把孩子生到娘家啊?要说是被赶回来的,又大包小包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有丫环婆子服侍着。 杜文秀一边在心里八卦着别人家的事儿,一边收拾着厨房。 锅洗了,碗洗了,柴放好,正忙活着,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外面传来巧儿与人聊天的声音,杜文秀收拾好东西出来一看,竟是玉兰来了。 “你姐姐回来,你不在家陪着,到我家来晃什么?”杜文秀奇怪问道。 玉兰瘪了瘪嘴,一脸的不乐意。 也许是两人有了同样的秘密的缘故,玉兰这时竟觉得杜文秀亲近了许多。 “她回来就回来,霸住了爹娘的主屋不说,还要把我赶出来,不让在家里住。”说话间,竟带着哭腔。 第17章 借住 “不让在家住,让你住哪儿?”杜文秀奇道。 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玉兰轻咬下唇抬眼看向杜文秀:“方海嫂子,方海哥这几天也不在家,不如我跟你挤一挤吧?” 杜文秀吃了一惊,说的什么话啊! “你跟我挤什么?我们俩又不熟。” 听她这么说,玉兰撅着嘴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就不撒手:“她带的那个丫环婆子占了堂屋,还把爹娘跟弟弟赶到我那屋儿去住,叫我跟丫环婆子挤挤,我看她们把我也当丫环呢。好嫂子,你且收留我一晚上吧......” 杜文秀被她晃得头晕,但是自己也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住,还是断然拒绝了。 玉兰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也不理。 “不想跟丫环婆子住,就跟你姐姐住去,自家姐妹,还怕睡一张炕吗?那炕上能睡下你爹娘和弟弟三个人,睡你们俩自是没难处的。” 杜文秀笑眯眯地给玉兰出着主意。 “你想跟我睡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方海万一半夜回来了,多不方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自己家睡去,免得人说闲话。” 玉兰没奈何,只得撅着嘴不情愿的家去了。 巧儿还说要去后山上挖竹笋,经过玉兰遇到的那件事儿,杜文秀可不敢带她去了。 哄着说木耳不能捂着,要尽早晒干,不然回头变了天儿下了雨,这么多木耳不能吃可就得扔了。 乡下人最是心疼粮食,巧儿也不说去后山了,张罗着晒木耳。 杜文秀把早上挖的春笋倒了出来,准备将竹笋剥皮,好腌制了保存。 小时候跟老人生活,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去山上挖些竹笋晒干,自己留一些吃,多的就卖掉,那时的学费,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存起来的。 只见她先在竹笋的尾部削了一刀,然后将竹笋放平,竖着划一条线,接着从这条线下手,将笋皮剥去,剥了壳的竹笋先放在一边,处理完了再一起收拾。 刀一点儿也不锋利,用起来不称手,巧儿将木耳晒好后也来帮杜文秀,就这样,两姑嫂还是收拾到太阳落山才将将弄完。 弯着腰一下午,杜文秀一脸疲色扶着身后的屋墙艰难地站起来,只觉得腰酸背疼,仿佛听见了骨头响的声音。 家里就一把刀,她用了,巧儿就没的用的,就把她剥下的笋壳收拾起来,扔了一些进鸡窝,看小鸡吃不吃。 另外一些则用大布袋装了起来,若鸡吃的话就留着,不吃的话就一道扔了,免得这院子里扔的乱七八糟。 这会子天儿已经晚了,杜文秀强撑着要去做饭,却看见厨房已亮着灶光。 却是方氏已把饭烧上了。方氏被村长一通教训后,倒是安生了许多,就算看不惯杜文秀,也不像之前那般扯着嗓子跳着脚骂人,不过悄悄嘟囔两句,杜文秀也只当听不见了。 “娘,我忙完了,要不我来做饭吧。”杜文秀笑着说。 倒不是她多孝顺,只是这陆方海也不在家,方氏做饭,真怕她烧锅热水就当是晚饭了啊。 方氏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天儿都黑了你才要做饭,等你做,这一家人不得饿死了。” 说着,起身打开锅盖,竟是把昨天摘的面条菜拌了些白面上锅蒸了,蒸篦子带菜拿起来,底下还煮了米汤。 虽说看起来黍米放的少得可怜,到底也像个汤了。 杜文秀忙上去帮忙,方氏耷拉个脸也不理她。 趁着天儿还没完全黑,三个人坐在厨房门口吃晚饭。 “哟,方嫂子,这么早就吃饭了呀。”这一听就是吕婶子的声音。 家里不是有客吗?怎么又是饭点儿就往别人家跑,什么毛病。 方氏且去跟她寒喧,杜文秀却在心中腹诽不已。 “听说你家大丫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的丫环婆子,可是该你享福咯。” “嗨,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不是,方嫂子,你看这素兰回来带了这么些家业,我们家那小门小户的哪里放得下。不过就是挤一挤,塞一塞,没办法的事。这不,到这会子了,玉兰还没个睡觉的地方呢。方嫂子,我看你家方海也不在家,我家玉兰在你家住上几日你可舍得?” 吕婶子倒是不客气,方氏给个梯子,她就不管不顾地下来了。 这样一来,倒把方氏给将了一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吕婶子,下午我们可是跟玉兰妹子说明白了呀,我们家实在是不太方便。”看方氏又怂了,杜文秀只得自己顶上。 吕婶子轻蔑一笑,瞥了杜文秀一眼。“哎呀我的老嫂子,怪不得听说白天你被村长教训了呢,都说你摊上了个厉害媳妇,家里真的没你说话的地儿了哟。原本她们说,我还不信呢。” 方氏听了眉头一皱,挑着眼睛就要说话,一时想起来白日里的情形,又收住了。 杜文秀心下暗叹,自己这个婆婆啊,就是个窝里横。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天天与她这般计较着,真怕变成她那样。 想想自己掐着腰如方氏一般叫骂着,杜文秀不禁打了个寒战。 “吕婶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只要婆婆在一天,便是她老人家做主。只是这方海进山,不定啥时候就回来了,我们也是担心玉兰妹子的闺誉......” 吕婶子像赶蚊子一般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我们自家都不在乎,轮不着你担心。我今儿来就问一声老嫂子,家里住不下,玉兰到你家借住两个晚上你应是不应?” 哟呵,求人怎么是这么个态度呢? 杜文秀一看她这般样子,顿时来了精神,伸手把袖子往上推了推,正待说话,方氏已开了口:“玉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跟自家孩子一般,怎么会不应呢。既然你开了口,让孩子立时搬过来就是了。” 吕婶子微抬了下巴,像个常胜将军一般斜斜瞟了过来,杜文秀端了碗大口喝着汤,不小心呛到气管,顿时咳嗽起来。 巧儿伸出细细的胳膊,帮她拍抚着背,一脸的无奈。 自己的娘啊,今日估计是被村长吓到了,怕人家求上门自己又不应,回头传到村长那里的印象更差。 只是嫂子不同意玉兰姐过来住,自然有她的道理,如今娘却一口应了,却是下了嫂子的面子。 以为还会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第18章 悄悄话 杜文秀直咳得脸上通红,向旁挥挥手,让巧儿不用管她,又喝了两口汤顺了一下,才觉得好些。 吕婶子早已趾高气扬的回去叫玉兰了,方氏也丢了碗就进了堂屋,留下杜文秀和巧儿两人将厨房收好。 不一时玉兰就挎了个小包袱出现在院里,还殷勤的要帮姑嫂两人收拾。 杜文秀道了谢,却不让她动手。 将剥好的笋子烧水煮了,看看满天的星光,又怕有露水,将席子铺开在厨房的空地上,把笋子摊开来。 玉兰问把包袱放哪,杜文秀朝堂屋努了努嘴,巧儿在后面偷笑。 “啊?”玉兰有些犹豫。“我跟方大娘一起睡啊?” “咋地?你嫌弃我娘啊?可是我娘开口让你过来的呢,你要是嫌弃她,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杜文秀装傻。 “方海嫂子,我今儿晚上跟你睡吧,咱俩说说话。”玉兰寻摸过来,摇着她的胳膊,又一想这招下午用过了,没用,转头将自己的小包袱丢到东厢房的炕上。 这下,杜文秀想拒绝也是没了说辞,这玉兰的行事,颇受吕婶子真传。 巧儿也想挤过来睡,玉兰却不同意,加之方氏又在堂屋里喊,最后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方海嫂子,你先别睡。” 脱了衣裳盖上薄被,玉兰又过来摇,杜文秀累了一天了,一心要睡觉,实在不想理她。 哪知她却晃个不停,直晃得杜文秀心头火起:“你在这睡不着就去堂屋睡去,我要睡觉。” 玉兰幽幽叹一口气:“方海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杜文秀不理她,她也不管,自顾自的说:“今日里姐姐说,她这次回来,是当家奶奶做主的,怕她被新得宠的姨娘给害了,让她回家来躲几天。” “王大户家的二公子才接手了家里的绸缎庄,家里的奶奶想给她娶个身家清白的妾室,姐姐就想到了我,过几天走的时候要把我带去。” “爹不愿意,说姐姐服侍老子,妹妹服侍儿子,说出去让人笑话。姐姐不高兴,爹便让我出来住。” “你说姐姐不知道这样不体面吗?她为什么还要回来说啊?”玉兰柔柔的声音不时地叹气,杜文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她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这高门大户的院墙垒得太高,后院的女人们抬头只看见院子里的那片天,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一丁点儿利益,争的也是有限的资源,有时候贪欲上头,自己把眼睛就蒙上了。 也不知道玉兰的姐姐这次回来,是为了躲那个姨娘,还是为了带玉兰回王大户家。 只是这话怎么跟玉兰说呢?没法说。 交浅言深,是大忌。 杜文秀以前也是混职场的人,深知不管她现下怎么抱怨,自己也不能多半句嘴,不然等人家一家人愿望达成一致,自己白白做了恶人不说,万一被个心眼儿小的惦记上,就算是有陆方海护着,也是麻烦得很。 “娘说,焦婆子说好了明日里还过来说我跟谢东才的媒,我思来想去,也没跟娘开口说今天看见的事儿,嫂子,要是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办呀?” “娘一心想过好日子,若是爹就是不同意我去给王大户的儿子做小,只怕娘就要巴紧了村长家了。我就怕跟她说了今天的事儿,她也不在意......” 窗外的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那张宽大的桌案上,杜文秀侧身躺着,静静地听玉兰倾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万恶的旧社会! 耳边传来玉兰压抑的抽泣声,扯得杜文秀的心口有些疼。 她翻了个身,抬眼看见玉兰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肩头一耸一耸,大晚上了,多吓人啊! 杜文秀索性也坐了起来,将手扶上玉兰的肩膀,微微叹气:“有句话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别着急,你长得好,性子好,虽说到了适婚的年纪,你爹娘多半有些急。” “但是俗话说好饭不怕晚,你明儿回去跟他们好好说说,依你的长相,找个比他们两家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 如果说比王大户和村长家还好的人家,自己这刚穿越过来十里八乡都没搞清楚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提议的,玉兰一介村姑,自然也没这个见识。 俩人面对面坐着,犯起了愁。 白日里实在是累了,一会儿杜文秀就坐不住了,看着眼前玉兰迷茫的脸庞,她打了个呵欠:“想那么多没用,先睡觉吧,明日愁来明日愁。又不是坐在这想想就能解决的事情。”说罢,转头倒下就睡着了。 —————— 玉兰的姐姐在家住了没几日,就被太太派过来的人接回去了,玉兰每日里抱怨,姐姐的丫环婆子,倒是把自己一家人当侍候的,动辄指桑骂槐,姐姐在屋里听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自她们来家,家里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弟弟小虎白天都被撵出去玩儿,吃饭才能回家,嫌在家吵闹了,真是讨人厌。 也就方氏不时接一接她的话,陪着骂上两句,巧儿有嫂子的嘱咐,每当这时便装哑巴,或者岔开话题,几天下来,玉兰和方氏倒是亲近了许多。 素兰走了,玉兰也就搬了回去,杜文秀却开始担心起陆方海来,原本只准备了三两天的干粮,这都六七天了,还不见回来,别再是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虽是担心,话却不敢说,之前提了一句,又被方氏丢了鞋子过来,指责她没安好心,咒自己的男人出事,杜文秀也怕自己乌鸦嘴,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才了事。 这天吃了午饭,杜文秀和巧儿一起把晒好的笋干收了起来,又把木耳分了一些给玉兰,吕婶子吵着有毒不让要,玉兰不听,跟着杜文秀回家,让做了给她吃。 “你也不怕我毒死你?”杜文秀笑话她。 她恹恹地苦笑:“若是嫂子真的毒死我,我就真要谢谢你才是。” 吕婶子果真要把她定给谢东才,说好了先走着礼,收了秋就定亲,年前就能成亲。 杜文秀把拌好的木耳先夹了一筷子吃,才递到她面前。 “方嫂子,你家方海回来啦!猎了好多山货呢,大伙儿都去看了,咱们也快去......” 院门口有妇人叫着方氏,杜文秀听见,围裙都来不及解下就跟着人跑了出去。 第19章 獐子 “哎哟,这几只獐子,可得不老少钱呢吧?” “这山货贵着呢,我说秋勇啊,你们可不能贱卖了,可贵着呢。” 村里人围着山上回来的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杜文秀在后面竟挤不进去,急得她只得大声喊陆方海的名字。 陆方海听到她的声音,也大声应着,众人让开一条道,俩人这才见了面。 几日不见,陆方海又瘦了些,看着精壮,脸上身上还有些小口子,不知道是被植物划的,还是被动物抓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脖子上挂着两只山鸡,手上还拖着藤条做的网兜,里面还有只死兔子和一只长得跟傻狍子很像的动物。 陆方海见了她,眼睛微微亮,上前嘿嘿一笑:“我回来了,走,回家。” 杜文秀伸手要接他脖子上挂着的山鸡,却被他挡开了,顺势抓着她的手就往家走。 身后村里的小年轻起着哄,还有秋勇和吕三桂在后面怪叫自己没人疼,杜文秀脸上烧得厉害,却没舍得甩开他的的手。 回家方氏已烧好了水,陆方海将猎物扔在厨房门口,便用盆舀了水擦洗身上,杜文秀给拿了衣服,红着脸侧着身子递了过去。 等他洗完,黑乎乎的一盆水端出来倒掉,方氏看着他泪眼朦胧,直说儿在外受苦了。 杜文秀又紧着快手儿的吃食做了,陆方海像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饿狼一样送到嘴里,顾不上嚼就吞下了肚。 家里几个女人看着他眼睛都泛起了泪花,怎么就饿成这样儿了呢。 吃食下肚,填补了不少饥饿感,陆方海才缓了过来,说本来只猎了些不值钱的山鸡野兔,没打到野猪便要回来的,他们不甘心,往深处走了走,哪知道遇到了头獐子,这东西可比野猪值钱多了,几个人便不舍得走。 蹲了两天才发现,那一带竟然有三头在活动,费了好大的功夫做陷阱,才把它们都给抓了,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之前布下的陷阱里逮住了一头野猪,挣扎了不老少时候,他们经过的时候正奄奄一息。 秋勇和吕三桂二人直夸陆方海是福星,他一道进了山,三人竟是要发财了。 如此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力气赶路的三人,又振奋了精神,将獐子和小东西先拖了下来,歇一会儿喊人去山上拉野猪去。 方氏心疼儿子,说不行就明天再去吧,这人都这么累了。 陆方海笑笑:“春鸣山那边儿离大柳村近,要是不赶快弄回来,只怕要便宜他们那边的猎户呢。” 杜文秀也心疼地说:“那你们三个可别上手了,让村里其他人使力去。你们本就累得很,再脱了力就......” 说到这又连忙住了嘴,瞟了一眼方氏,果然瞪着她呢。 杜文秀吐了吐舌头,悄悄“呸呸”两声,方氏这才收回了目光。 陆方海没发觉她俩的小动作,只道两人都是关心自己,忙不迭的答应着,胡乱填饱了肚子,院外一有人叫就跑了。 因为天色也已经有些晚了,就只让村里的青壮年男子跟着去,就这还折腾到半夜才把野猪弄回来。 村长点了几个人守着,其他人就先回家睡觉了,商量着明天白日里再拾掇。 晚饭做多了些,陆方海回来热了一下就又是一顿宵夜,回到房中外衣也没脱往炕上一倒就睡了过去。 借着月光,杜文秀看着他睡着了还皱着眉头的模样,只怕他在山中几日都没有睡好觉吧? 轻手轻脚的上炕从脚边绕过了他,又将被子给他盖了一半,杜文秀脱了外衣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杜文秀只觉身上一沉,仿佛被子变得重了不少,她向里侧转过身,将身上的被子推了推,又睡了过去。 天刚亮,方氏不满的嗓音就在窗外响了起来,言辞不外乎婆婆起了媳妇还在睡懒觉一类的,杜文秀虽不想理她,却也不想再起冲突,只得使劲儿睁了眼睛准备起床。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哪有什么变沉的被子,不过是陆方海那粗壮的胳膊横了过来,将自己搂抱进怀里。 杜文秀瞬时红了脸,鼻间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又有些贪恋背后厚实的胸膛。 方氏的声音越发尖利,无奈,杜文秀只好用力拨开他的胳膊,系了衣裳打开房门。 “娘,小点儿声,吵醒了方海。”杜文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氏哑了火。 方氏让她做饭,自然是想弄点儿好吃的给陆方海,可惜原料缺缺,只得又做了甜汤和烙馍,今天估计还得去处理野猪,不吃饱可是不行。 做好了饭热在锅里,又喂了鸡,陆方海才起来,又是一番洗漱,一家人才坐在一起吃了饭。 这次猎到的野猪不小,大家一起杀了猪,每家分了一些猪血大骨和肉块儿,陆方海三家自然是分得最多的,吕三桂爹娘早死,把分得的东西拿到哥哥二顺家里,给他们改善生活,顺带自己蹭饭,秋勇则拿回去让自己老娘制成腊货,还给自己邻村的未婚妻家送了些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怕死了的鸡和野兔时间长了变臭,陆方海动手将其褪了毛,挖了内脏,去村长家借了些白酒,做成了腊货,挂在房檐下风干,又将獐子摊晾在阴凉处,准备明天上镇子上卖掉。 处理完这些,又去跟赶牛车的老杨头儿打了招呼,要他明天打自家门口走,嘱咐别忘了,这才回了家。 隔壁吕婶子家传来打骂声,伴着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原来分杀野猪的时候,因玉兰的爹卧床不能起,底下弟弟幼小,没人出力,就只分了一块猪血和一根骨头,还是吕三桂体恤姑姑,又分了半边猪脸肉并一截大肠过来,回来看见床上瘫着的男人,吕婶子心下堵得慌,在家里闹个不停。 玉兰愁着自己的前程,听她打骂得心里烦,便出来透透气。 不想才出了门,村外迎面来了几匹马,上面坐着几个身形挺阔的年轻男子,看见玉兰,有人打马上前问路。 “桃花村?这里就是桃花村,不知你们要找哪家?”玉兰微红了脸,侧着身子低头回答几人的问题。 其中一个玄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笑着道:“听说桃花村有人在山上打了獐子,我家外祖母好吃野味,这才一路问着寻了过来,不知姑娘可知是哪家猎人打的?” 第20章 第一桶金 村里来了外人,又这般蹊跷,昨日陆方海他们才到家,今日里就来人问谁猎了獐子。 玉兰疑惑,便低了头不言语。 玄青衣衫男子见状,想着这乡间村姑应是知道的,便下马拱手笑道:“这位小娘子莫怕,我乃是京城琉璃斋的少东家毕凤友,来石河镇探望外祖母,想着外祖母喜食野味,想亲自为她老人家猎取。只是出来几天仍无所获,听说桃花村有人才猎了獐子,这才寻迹而来,想要求购,还请小娘子告知一二,定有厚谢。” 见这人彬彬有礼,玉兰心中疑虑稍减,不由转头看向陆家。 正好此时杜文秀开了院门,抬眼看见家门口这么多人,倒是唬了一跳。 玉兰跑过去,低声跟杜文秀说了原委,杜文秀倒是没有想许多,这獐子本就不好抓,他们三人能抓到也是运气。这些人追过来,说要买獐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防万一,杜文秀还是进去跟陆方海说了,陆方海听了出去,见那几人还站在那里,上前问道:“你们要买獐子?” 玄青衣衫年轻男子面露喜色,忙道:“正是,因我几日后便要回京城,想为外祖母寻些野味,凑巧壮士猎了獐子,不知现在可要出售?壮士放心,只要有獐子,价格好说的。” 陆方海沉吟片刻,让巧儿去喊来秋勇和吕三桂,才问道:“你们要几只?” 玄青衣衫男子更添欣喜:“难不成还打了几只?” “嗯,我们运气好,那一带有五只活动,不过只抓了三只,都是死的。” “死活不论,可以看看吗?” 陆方海将人将几人让了进来,房沿阴凉处的破席子上,摆着一只流出的血已凝固的獐子。 “哎呀,长得还挺壮,这看起来得有二三十斤吧?” “不错,虽说死的时候长了些,但是伤口并未腐烂,现下带回去,晚上正好吃。” 几人围着议论了几句,玄青衣衫男子起身向陆方海等人抱拳:“不知这獐子,壮士想卖多少钱?” 陆方海看了看来了的秋勇和吕三桂,二人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做主。 他也不推辞,直接说道:“昨日我们打听了行情,这獐子灵活,十分不好抓,所以价格也贵。” “我们本商量好明日一起拉到镇上去卖,一斤价一贯,若你们能将三只都买走,价格可以商量。” 那围着獐子在看的几人听到后,一脸青涩,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男子对方才那人说:“三哥,一斤一贯也不贵,咱们都要了吧?吃不完的放到冰窖里,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 那玄青衣衫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六弟啊六弟,你这般一说,本来想讲价的,现下我也不好开口了。” 陆方海老神在在,也不理会他们商量。 那被叫做三哥的玄青衣衫男子向陆方海笑道:“还请几位壮士将另外两只一同拿来,我们都要了的。” 又对同行几人道:“下月临行,只怕舅舅还要设宴,也不怕吃不完。” 秋勇和吕三桂自家去扛了獐子过来,还去村长家借了秤好称量。 秋勇那只獐子重一些,饶了零头儿还有二十五斤,就是二十五两银子;陆方海和吕三桂分得的稍轻些,一只二十二斤,一只二十三斤,那几人收了獐子,付了银钱,收拾了便要走。 原本想着这几只獐子要带到镇上卖,若是酒楼不收这么多的话,少不得要分开卖散货,卖不掉的只能自己拿回家了,实在是亏得很。 他们一行人一次性把这些收了,秋勇便问一下,若是之后还有山货的话,他们还要不要? 那三哥却摇头道,几人下月便要回京,路途遥远,又逢盛夏,恐不便带,以后若是猎到难得的活物,倒可以去石河镇西街的丁家大宅问一下或许会收。 听起来也不是特别有把握的事,何况山野中那些猎物,不是灵活跑得快,就是危险会吃人,心下衡量一番,也就打消了念头。 买獐子的人走后,陆方海留秋勇和吕三桂二人在家吃饭,秋勇不放心老娘,又才挣了这么一大笔银钱,执意要家去,吕三桂倒是无事,平时也是在哥哥二顺家蹭饭,如今倒不忙回。 杜文秀就着家里有的野菜,还有才分的野猪肉,炒了一个笋干炒肉,爆炒猪血,又炒了一盘子木耳,拌的折耳根,打了甜汤,加上早间才做的烙馍,让吕三桂吃了个痛快,直喊着以后饭食费交到陆家,天天来这边蹭饭多好,被陆方海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陆家自是热闹不休,玉兰自吃过饭后便坐在窗边发呆,娘总说要嫁到村长家才是过得好日子,可是有个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的夫君,过的又是什么好日子?听娘说,找个好日子,那焦婆子便要过来提亲了,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呢?像娘说的那般,闷着头当什么都不知道应了吗? 玉兰越想越伤心,头倚靠在墙上,下沉的夕阳照了半张脸,她抚上自己的脸庞,方海嫂子说,依自己的长相,能找个比他们两家更好的人家...... 更好的人家......今天来买獐子的那几位公子,都是比他们更好的人家吧? 还是京城来的,瞧着那穿戴气度,不管是王大户的二公子,还是谢东才,只怕拍马都比不上人家...... 陆家这时正拆着垒好没几日的鸡窝,才买的小鸡,每日里都要死上几只,杜文秀愁得不行,陆方海说许是鸡窝小了,又扎的密了,不透风,拆了重新扎就好了。 这边正忙着,听见旁边吕婶子家有人“嘭嘭嘭”把门砸得震天响,有人急促地喊着让开门。 巧儿打开院门,伸头往外看,却是老杨头儿赶着牛车从镇上回来了。 “大丫她娘,你们家大丫要不好啦!” 吕婶子气急败坏的骂着出来,还没开门老杨头就急急说道:“哎呀,大丫她娘,你快去镇上看看吧,你家大丫生不出孩子,要被切肚子呢!” 听到这话,吕婶子顿时眼前一黑,身后跟着出来的玉兰撑着才没倒下。 玉兰连声问:“老杨叔,咋回事?怎么生不出孩子要切肚子?” 第21章 难产 “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就回春堂的小徒弟跑得可快回来拿东西,说生不下来要切开肚皮把娃娃拿出来,一打听才知道生孩子的是你们家的大丫,我也没多问就跑回来给你们报信了啊,赶快去看看吧,这肚皮打开了人还能活吗?人命关天啊!”老杨头儿虽急,倒是把事儿说清楚了。 吕婶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玉兰拉也拉不起来,屋里炕上的爹还直着嗓子喊让把他拉过去,不懂事的幼弟在旁边哭嚎,一家子乱成了一锅粥。 见状,方氏一家也跑过来帮忙,杜文秀帮着玉兰把吕婶子扶起,方氏和巧儿把小虎带回自己家,拿了些吃的哄着他。 陆方海去屋里背了玉兰的爹老万,放到老杨头儿的牛车上,还垫了些稻草在身下,吕婶子这会子也缓了过来,哭个不停,喊老杨头儿快些赶车,要去镇上看女儿到底怎么了。 老杨头儿不敢耽误,驾了牛车就往镇上方向去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玉兰一脸茫然站在原地,杜文秀上前扯着她,往自己家带:“先去我家坐吧,这会子去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方海嫂子,你说,素兰姐真的要被切肚子吗?”玉兰紧紧抓住杜文秀的手,眼睛里吊着泪珠儿。 杜文秀拍拍她的胳膊,想说不会有事的,可是现下医学发展到可以做手术的地步了吗? 她只觉得,就算是有这般医术,只怕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用得上的,王大户家的层次,估计有点儿悬。 “没事的,你别担心,吕婶子和万叔已经过去了,你白担心着也没用,明日里就知道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却还是说些话安慰着她。 半夜里吕婶子他们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想是今日不会回来了,杜文秀留了玉兰跟自己住,让陆方海带了小虎去吕婶家睡。 “方海嫂子,生孩子还要切肚子吗?”玉兰似是被吓到了,也不睡,坐在炕上抱着膝头喃喃问。 虽说杜文秀也没有生过孩子,好歹也是看过记录片,受过教育的,怎么也比这纯正的古代人多些知识储备。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话问出口,杜文秀恨不得像聊天软件那样有个撤回的功能。 若是有这样的事,玉兰也不会被吓成这样了。 “别怕,别怕,那大夫敢让徒弟回去拿工具,自是有几分本事的,说不定你姐姐会没事的,何必自己吓自己,快睡吧,也许明天早上一睁眼,你爹娘就已经回来了呢。”杜文秀说着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 “嗯。”玉兰把头埋在膝头,闷闷地回了一声。 次日,吕婶子他们没回来,老杨头儿却赶着牛车回来了,直接找了村长,说王大户家把吕婶子夫妇二人给打了,老万磕了头,现下正在回春堂,生死不知,吕婶子守着,他回来喊村长带人过去给找回公道。 村长立时召集了村人说明情况,大家一听这还了得,桃花村的人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被人欺负了?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回家拿趁手的工具。 陆方海回来拿东西的时候,杜文秀非要跟过去,陆方海嘱咐她到时候莫往前头凑,也就由着她了。 玉兰将小虎托付给方氏,也跟着一道,因她才是正经的苦主,又生的柔弱,便让她随村长一起坐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就往镇上去了。 路上老杨头儿也将事情讲了一遍,这王大户一个土财主,家里并没什么规矩,老杨头悄没声儿蹲在一众下人中间一会儿,便将事情弄了个清楚。 原来素兰回来家住,确实是因为王大户一个养了儿子的姨娘想害她,却被人告密到当家奶奶那里,这才让素兰回家住了几天,又想着眼看临产,总不能让她生在娘家,没几天便又接了回去。 这人倒是接回去了,事儿却没处理好,那姨娘到底是找了个机会把素兰绊了一跤,素兰当即疼出一身汗,孩子要提前出生。 素兰在成为了王大户的姨娘后颇为受宠,当家奶奶又指望着她将孩子生下后自己抱去养,怀孕后大鱼大肉紧着好的供给,将她养的白白胖胖,肚子也大,生孩子本就是女人要过的一道鬼门关,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这又难产,就坏了事。 疼了两天两夜孩子没出来,大人也没力气了。 当家奶奶发了狠,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明说了只要孩子不要大人,这才有了小徒弟回去拿工具的事情,谁知这么快素兰的爹娘便得了信儿,赶了过来,在外面闹腾个不休,王大户自己倒是躲了起来,把麻烦甩给奶奶。 当家奶奶也是个狠人,发话让人拦着,拦不住就打,一个妇人加一个瘫子,能闹起什么风浪来。 只是这但凡冲突动了手,后果就不好说,吕婶子两口子知道自己闺女要被切了肚子,怕是死了都不得留个全尸,不要命似的往上扑,有家丁一错手,将老万头推倒在地,正好脑袋撞在高高的门槛上,登时人便没了声息。 听说自家门口闹出了人命,当家奶奶也有些慌张,还是那姨娘的儿子出主意,不管这人是死是活,还是先拉到回春堂去看,也算是自家尽了人事了,本就是他们乡里人到自家闹事,便是上了公堂使些银钱也能摆平。 让他这般一说,当家奶奶也稳了心神,这时大夫也自产房出来,摇摇头,告诉当家奶奶,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在肚子里闷了两天,胎位也不正,及剖出来已是死胎了。 是个儿子。 当家奶奶顿时恸哭,自己年轻时连追了几胎都是闺女,眼下人老珠黄,不甘心将偌大家财交于庶子手上,这才打了借腹生子的主意,现下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又这么没了! 院外管家匆匆来报,说桃花村的人来找奶奶讨公道,说是不能白白在王家死了两条人命,当家奶奶正自伤心不已,将手边的青花瓷杯摔碎在管家脚下,让他去找那个老不羞的王大户处理这事。 难不成还要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当街去与那些乡人理论不成? 简直可笑。 管家无法,只得叫人四处寻找王大户去。 第22章 内院 桃花村的人吵吵闹闹堵在王大户家门口,王家的家丁严阵以待,只盼王大户早点回来,这乡人彪悍,万一起了冲突自己这边可不占优势。 还是那姨娘的儿子出来,正是素兰曾提过的二公子,他出来后客气的将村人往里面迎,村长摆摆手,点了几人随他进去。 二公子面色柔和,礼数周到,在他口中,这事情又是另一番模样。 原来素兰自怀孕便孕吐不止,心情不佳,当家奶奶怕她这般郁郁下去影响了胎儿,才让她回娘家住了几天,路上受了颠簸,便发动了。 好不容易撑着回到家,镇上的稳婆都被王家请了来,务必要保证小夫人稳妥生产,只是胎儿过大,兰姨娘实在生不下来,才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只是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要剖肚皮,没有的事。 只是生孩子到底是危险的事,最后一尸两命,人还是没了。 而吕婶子他们来,内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来了之后哭嚎着就往门里冲,事情也没说清楚。 前头才来的家丁不认得他们,以为来了强人,这才起了冲突,失手将老万叔推倒撞到了门槛,王家已在第一时间将老万叔送到了回春堂医治,只是这生死有命,只能是尽人事了。 不过桃花村的诸位可以放心,虽然只是误会引起的,但是王家也一定会负责到底,该治治,该赔赔,绝不推诿。 眼见他一番唱念作打下来,倒是说得通顺,村长沉吟不语。 素兰是卖了奴契给王家的,后来被收了房,王家自也补了银钱给老万两口子,这妇人生产,鬼门关闯不过去也是有的。 若说这拿刀剖肚子......要看了才知道。 “呵呵。”那二公子喝了口茶,对于村长的意见,也做出了回应。“自然是要桃花村人看了才安心的。” 村长看向身边的玉兰,生孩子的是她姐姐,这事儿还是要她拿主意才是。 玉兰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现下姐姐没了,爹生死未卜,娘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觉得身体好似沉浸水中,四面八方的水朝她压了过来。 听得村长问她,玉兰泪眼朦胧抬头望向声音来处:“我......我想让方海嫂子陪我去看。” 站在村民中喑的杜文秀被叫了进来。 本来她一个新媳妇,人还认不全,陆方海又提前嘱咐了不许她上前,所以先开始并没有跟进来。 过来后一头雾水,不知唤自己有什么事情。 “方海家的,你跟着玉兰去看看,她姐姐大丫到底有没有被王家剖了肚子。”村长苍老的声音将杜文秀吓了一跳。 让自己陪着去看剖腹......以前也没经历过啊...... 玉兰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看起来好生无助。 罢了,就当是全了俩人这些日的情分,杜文秀心一横,拉着玉兰跟着二公子指派的丫环往王家内院走去。 王大户家业大啊,穿过几重院子才到了产房,院内丫环婆子来来往往,却鸦雀无声。 丫环引着二人到产房门口,又上前去向一个妇人行礼:“孟妈妈,二公子让带了兰姨娘的妹妹过来看......看看兰姨娘是不是真的被剖了肚子。” 那被称为孟妈妈的妇人眼神犀利看了二人一眼,面色又转柔和,轻轻点了点头。“过来吧。” “产房污秽,瞧着你俩一个一看就是没生产过的妇人,一个姑娘家,怕吓着你们,就在门外看一眼好安心。”那孟妈妈说话轻言细语,也有主意,倒是让杜文秀多看了她两下,玉兰点点头,手攥着杜文秀也没有那么紧了。 孟妈妈让开半边门,玉兰拉着杜文秀上前去,门就那么点儿大,她站了过去,杜文秀就被挤在了后面。 玉兰略伸了头,往里面看。 只见狭小昏暗的屋子能通风的只有小小的门,屋内一张窄床,姐姐素兰脸朝里躺着,露出来一半的脸如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身上的衣服已被整理过,同样苍白的手搭在胸口,有一个婆子上前拿起她的手,将一个包被放了上去。 玉兰掂起脚尖,努力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杜文秀正想着什么办法能把这孟妈妈挤到一边,自己好看一眼,免得出去了大家问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的。 “啊!”却哪知玉兰惊叫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正好踩到她的脚,两人一起摔下台阶,在地上滚了几滚。 “怎么了?”杜文秀忍着痛,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拽住玉兰问道。“玉兰,你看见什么了?” 玉兰脸色煞白,紧紧攥住杜文秀的手,力气大的像是要将指甲嵌进肉里。 杜文秀被她掐的疼,看着她一脸失了魂的样子,忙摇着她连声问:“玉兰,玉兰,怎么了?” 好一会儿,玉兰才像是反应过来,眼中失了焦一般望着杜文秀,泪水盈眶,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我看见......我......” “你看见什么了?素兰的肚子还是好好的吗?” “不,我没看见......我看见......”玉兰哆嗦着话没说完,头一偏吐了一地秽物。 她弯着腰吐个不停,眼泪鼻涕混杂着往下掉。 杜文秀只道她是被吓着了,顾不得安抚她,便起身朝产房那扇门跑去。 到底里面有什么,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 孟妈妈见状上前一步拦住她,她跑得急,一时刹不住脚,将孟妈妈撞了个趔趄。 “放肆!快拦住她!”孟妈妈撑着小丫环站稳,安排众人上前拦住。 这样一来,杜文秀更加确定这中间有鬼,但是对方人多,自己硬要冲上去定是得不了好的。 当即冷笑道:“好你个王家,将我们桃花村的闺女剖了肚子弄死了,还不让娘家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这老奴今日这般行径,是什么意思?” 孟妈妈上前福了一福,这才从容说道:“好叫娘子知道,我这也是好心呢,你没看姨娘的妹妹看了一眼便吓成那样,若是娘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晚上做了恶梦,只怕是我们的罪过了。” “那我还要谢过妈妈的好意了。”杜文秀冷哼了一声。“只是我这人天生胆大,有什么能吓到我的,回头也不会找妈妈说道。” 说完,便要上去,身后却传来玉兰虚弱的声音。 “方海嫂子,莫要去看了。” 杜文秀回头,却见玉兰已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玉兰流泪哽咽着,伸手拉住她。 第23章 赔偿 前院厅中,二公子笑语宴宴,与村长寒喧,说到有意购买桃花村附近的田地,村人都有些拘谨。 桃花村现在除了每家自留的少量田地,其它的都在地主大户手中,像石河镇的土地,多在告老还乡的丁侍郎丁家集中。 若是这王大户从别家手中置换或者购买了田地,桃花村种着这些地的村人,便自动成了他家的佃户,现下得罪了东家,到时候把贫地分给自家可怎么办? 如此想着,村人便安生了许多,二公子低头饮茶,遮住了上翘的嘴角。 乌鸦鸦站满了人的厅堂中,竟异常地安静。 正在此时,杜文秀搀扶着失魂落魄的玉兰走了过来。 陆方海“腾”地起身,看向杜文秀,杜文秀默默对他摇了摇头。 走到他面前,杜文秀低声说:“我没看见,玉兰妹子看了被吓成这样。” 玉兰眼神惊惶无措,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村长问她:“你看清楚没有?你姐姐有没有被剖开肚子?” 玉兰不住摇头。 “是没有,还是没有看见?”村长不耐烦,大家都是为了她家的事聚在这里,她却进去一下就被吓到了,如今还要三番四次询问。 玉兰抬起头,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苍白的面庞血色全无。 她摇着头,缩在杜文秀怀里。“我看见......姐姐身上,有个......有个死孩子......”说完,便倚靠在杜文秀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杜文秀使劲儿撑住她,心里直道,怪不得玉兰拦着自己不让看,光想想都够吓人的,要是真的看见了,只怕晚上要做恶梦。 她抱着玉兰的肩膀,轻轻哄着,转头又恶狠狠瞪着二公子,这家人可真是太坏了。 村长也不满得看向他:“王二公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让她看一下姐姐的肚子是否完好,怎么将死婴放在人身上吓唬人?” 二公子轻笑,不以为然的说:“这可不能怪我啊,这孩子定是要放在母亲身边的,许是里面的婆子也没想到有人要去看肚子吧,或者她们以为,让未谋面的小姨见一下自己姐姐生的孩子才是该当的呢?” “你......”村长直觉自己血往上涌,此人这般巧舌如簧,又用尽心机遮掩,只怕素兰被开了肚确有此事。 “你们将素兰的尸体抬出来,我们要带走。”村长也不想与他们多说,干脆的提出要求。 那二公子嗤笑一声,直言:“不可能。这万姨娘乃是我父亲的姨娘,是签了身契的,现下你们私闯民宅,还要抢走我父小妾的尸体,就算是闹到公堂上,我们也是占理的。” 村长哑然,这是在王家的地盘上,虽说自己村来了不少人,但是王家的佃户也不少,到时候莫说带不走素兰,说不定真要闹到公堂上,自己这边也讨不到便宜。 投鼠忌器,此时真正是左右为难。 “既如此,我们要再去看个清楚,如果素兰确实没有被剖腹,这事儿就是你们王家内宅之事,不关我们桃花村的干系;若因你们剖腹而致使素兰失了性命,你们就必须给我们这娘家人一个交待!” 杜文秀见村长不言语,再僵持下去只怕要直接打道回府,到时候发现什么事情再回来就没了理由了。 不顾自己新到桃花村的身份,扶着玉兰上前一步开口提议。 “呵,小娘子,不知你又是万姨娘家的哪位?”二公子语气轻佻,下巴微抬,看向杜文秀。 此时,陆方海上前一步,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们是素兰妹子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果她家被人欺负了,我们也管得。” “呵呵,只怕你们说了不算的。”二公子嘴角微翘,眼神中却颇为冷漠。“先前你们要看,已经是让你们进去看了。自己不争气,看见个死孩子便吓成这般模样,现下还想进去,你们当我家后宅是开在大街口的会安楼呢?来来往往,谁都想进去瞧一眼。不像话。” 陆方海神色冷然,漆黑的眸子紧盯着那二公子,压迫感十足。“若不让进去看,便把人抬出来,今天若是看不到,我们便不走了。” 二公子干笑两声,斜坐在太师椅上,眼珠子滴溜乱转,却不答话。 等了几息,陆方海又要开口,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隐听到有村人低声喊“吕婶子来了”。 陆方海扭头看向洞开的大门,那头发凌乱,裹了半身泥的妇人不是吕婶子又是谁? 吕婶子气势汹汹的大踏步进了门,陆方海选能守住二公子退路的站位,以防一会儿他趁机跑了。 “我呸!”吕婶子一口唾沫吐到二公子锦缎做的鞋上,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好好的闺女死在你家了,老头子也被撞死在门口,你们区区五十两银子便想打发了我,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提起裙子又是一口唾沫,这次二公子倒是躲得快,一边躲还一边说:“婶子,你消消气,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为你家的小子想想不是?若是对赔偿不满意,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 吕婶子上前端起桌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缓了口气,这才说道:“你们打算怎么说?若不拿出个让我满意的条件,咱们就官府见吧,我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不知道这三条人命你们王家背不背得起?” 她进门这一番操作,把桃花村来的众人都惊着了。 不是来说素兰因为剖开肚子死了的事儿吗?怎么这会子就开始谈赔偿了? 便是谈,也应该在这事儿掰扯清楚了,自家稳稳占得理的情况下谈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连着村长一起,大家都是一脸懵的模样。 吕婶子与那二公子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最后敲定了二百两银子的补偿价格。 吕婶子一脸阴郁,却又带着一丝满足转身向村长和村人这边草草行了一礼,抹了抹眼角似乎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着说:“多谢大伙儿为我家的事一路奔波,现下老头子也去了,素兰也没了,小虎还小,我们娘儿俩以后还不知要如何过活。” “如今能得这二百两银子,也能让我强捱到小虎长大,成家立业,也算是他的爹和姐没白死......”说罢,拿着个脏兮兮的帕子捂着眼角哭了一回。 村长佝偻着身躯慢慢转过身,向村人挥了挥手,带着出了王家的宅院。 第24章 逛街 王家的大门在背后重重的关上了,桃花村的人神色间都有些委顿。 本以为是给自己村里的人撑腰,这般下来却好似闹了个笑话,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很。 杜文秀搀扶着玉兰跟在后面,玉兰一副呆呆的模样,突然身子向旁边一歪,在路边就又吐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腰,村人们都已走远,只有杜文秀和陆方海站在一旁等她。 玉兰现下看起来越发憔悴,仿佛失了魂一般,面色苍白,眼大而无神,眼角残留的泪珠儿令她看起来越发柔弱。 “玉兰妹子,你怎么样了?是哪里不舒服?我和方海带你去找大夫看看。”杜文秀轻声问道。 “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和小虎娘儿俩......”玉兰看着道旁的田垄,笑得凄凉,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杜文秀的心揪得直疼,陪着她落下眼泪。“你别多想,家里一下去了两个人,谁心里都不好受。别揪她的话把儿,啊?别难为自己。” 玉兰看着她,弯了弯嘴角:“嫂子,别劝我,我都知道。” “走吧。”她当先向前走去,不一时,几人追上了桃花村人。 吕婶子从王大户家拿了二百两的银子,也没说看一眼素兰的尸身,说是要去回春堂给老万头儿收尸,叫了村里几个年轻人跟着去。 玉兰默然走进回村的人群,这人呐,总是伤了之后才会认清,吕婶子自进了王家的门,便没有看玉兰一眼,仿佛这个女儿也一起死了一般。 也许在她的心里,以后与自己相伴的只有小虎这个儿子了。 桃花村的人群中,有几人交谈着离了队,朝镇上去了。 杜文秀悄悄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襟,轻声说:“好不容易来趟镇上,要不咱们也去买点儿东西吧?” 陆方海点点头,追上老杨头儿说了一声,让他下午来接自己二人,顺便跟家里也说一声。 老杨头儿答应着,杜文秀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玉兰,见她精神虽有些靡靡,但神态还算如常。 杜文秀想了想,还是去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二人要去镇上买些日用品,等回家了去找她。 如果她不想立时回家去,就去自己家待着。 玉兰又红了眼眶,灵动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看着杜文秀,点头让她放心,自己没事。 杜文秀又嘱咐了几句,这才随陆方海往镇上去了。 因想做些腌菜好保存,两人买了几斤盐,付钱的时候杜文秀不禁乍舌,这时代,盐可真的是贵! 一斤糙米五文,一斤盐却要二十文! 怪不得以前看小说,总有人写私盐贩子赚钱呢,跟抢钱似的。 一边腹诽,还是要买的,除了要做腌菜,家里屋沿下挂的风干鸡和兔也要抹上盐才好保存,还跟陆方海商量了,不进山的时候,可以去河边抓鱼,做成咸鱼卖,也是一条出路。 如此这般想着,就买了五斤的粗盐,细盐更贵一些,没舍得买。 因杜文秀喜吃面食,家里白面消耗的快,就又买了五斤的白面,并十斤的粗面,钱如流水一般从指缝里溜走,杜文秀付钱时心抽抽得直疼。 “还是赶紧想法子赚钱吧,不然这般只出不进,坐吃山空,压力太大了!”出了铺子她便直念叨。 陆方海面上不显,心里笑得肚疼。“我们才得了二十多两银子呢,够你吃的。” 杜文秀扭头瞪他,气呼呼的说道:“这才多少点儿钱?咱们还得买地,还得盖房,这么一算,这点子真不够用。” 听她这样说,陆方海心里喜欢的实在是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你别担心,我多进几次山,说不得又猎到好东西,卖个好价钱,咱们积少成多,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进山多危险啊,吃不好睡不好的,往前夏日山里还多蛇,太危险了,不如想些别的法子。”杜文秀嘟囔着,看见前面街口一座两层楼,装饰的颇有档次,上写“会安楼”三个大字,想起王家二公子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好奇,近前到门口勾头往里看了又看。 会安楼是石河镇上最大的酒楼,这会儿刚好不是吃饭的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小二百无聊赖的靠在门框上打哈欠。 见一个清秀的小娘子不断往里看,身后还跟了一个彪形大汉,看两人的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既是开门做生意,小二自然是机灵的。 小二挂着满脸的笑,朝二人大声招呼:“二位,可是饿了?要不要进来坐坐?我们会安楼的师傅可是咱们石河镇上最有名的大厨。” 看这小二似乎好说话,杜文秀也大大方方上前福了一福:“敢问这位小哥儿,会安楼可收干货野味吗?” 小二笑道:“哎哟,这我可做不了主,若是这位小娘子有东西要卖,可以稍等一下,我请掌柜的出来谈。” 杜文秀也一脸和善笑说道:“我们现下没有带,如果收的话,下次过来时再劳烦小哥儿帮忙请掌柜的来看看货也不迟,这次只是来问问收不收的。若不收,下次再来也就不过来打扰了。” 看她言词有度,不卑不亢,与平日常见的农妇不同,见惯了捧高踩低的小二也不由高看一眼,答应他们若下次来寻,自己会帮忙通报掌柜的。 这个确是意外之喜,杜文秀谢过小哥儿,这才同陆方海走了。 两人又四处逛了逛,杜文秀还是穿越后第一次出门逛街,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路过一家布行,也是探头探脑往里看,只是这家的老板就不如方才的店小二那般和气,看到他们衣着朴实,便出言相欺,道是无钱莫学人家逛店铺。 陆方海气盛,想要上去理论,却被杜文秀拉着,他有些不高兴,本来想买匹布回去与她们三人做新衣服的。 杜文秀笑着安慰他:“马上就到夏天了,也不怕冻着,有件得体的衣裳出门就可以了。有做新衣的银钱,不如留着冬日里买棉袄好过冬。” 他这才笑了,又看街边有卖包子的,素的一文,肉的三文,便买了五个肉的,十个素的,本来杜文秀说回家自己做,陆方海却非要买,说回到家天都黑了,要做也是明天,不如买了回去当晚饭吃。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逛了一圈,还添置了些种田的工具,虽说现下家里的两亩地给别人种着,也可以将院里那一分菜园子收拾好,趁春末种了菜,大半年都不用愁。 第25章 犯案 既然想做腌菜,杜文秀细细将自己小时候跟着做过的咸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哪些是这里有的,又是什么季节,大概有个思路了之后,又去杂货店定了十个咸菜坛子,待老杨头儿来了后喊他过来拉。 本来坐老杨头儿的牛车一人只需一文钱,因他俩还带了这么些东西,老杨头儿又是特意来接的,来回都没有坐多少人,到了家门口,陆文海便多付了几文,又得了老杨头儿几句称赞,老杨头儿帮忙把东西搬回了家,这才走了。 这时已是日暮时分,太阳已完全落下了山,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一幅乡间晚景,美不胜收。 杜文秀在自家门口欣赏了一时,才转身回家,方氏的唠叨抱怨也如期而至。 她暗暗叹了口气,没看见自己的时候,方氏可什么也没说,这自己才一进来,她那些淡话就找着人说了。 杜文秀也不理她,因着在镇上买了包子,晚上就只烧了个甜汤,一家人便坐下一块儿吃饭。 先拿了个素包子吃了,杜文秀更觉亏得慌——这包子是荠菜馅儿的。 自家住在这乡村,有多少荠菜挖不到,不过是费些白面一点儿盐,烧锅的柴火都是山上捡来的,哪需要什么银钱。 一想这钱花的冤枉,手里的包子瞬间便不香了。 直抱怨陆方海非要买,明日里定要自己做,再不去买包子做这冤大头。 陆方海笑着应了,方氏嘟囔着都是杜文秀想吃,自己儿子才买的,现下还来说嘴。 杜文秀恨恨把手里的包子塞到嘴里去,抬手拿了个肉包子:“娘,快吃吧,这包子贵着呢,多吃两口,少说点儿话,占着嘴。” 巧儿笑得直打嗝儿,方氏端着甜汤重重的放在她面前,借机训斥了几句。 吃了饭,天儿也黑了,今天在镇上买了一些桐油,也不舍得用,一家子早早上炕休息了。 半夜,睡得正迷糊的杜文秀做了恶梦,被吓醒了,睁眼看月光照耀的半边炕上,没了陆方海的身影。 她不由坐起,摸着那边炕上有微微的温度,想是他去起夜了。 才倒身要睡下,听见外面低低的人语声,又有影子从窗前经过,开了房门。 陆方海进来看见杜文秀坐起,倒吓了一跳。 “把你吵醒了吗?”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杜文秀摇了摇头,又想起月光照不到自己这边,摇头怕他也看不见。 “没,我做噩梦了。你怎么出去了?” 陆方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前卖獐子的银钱,我有用,你拿给我吧?” 杜文秀不明所以,去藏钱的地方拿了二十多两银子,用帕子包了递给了他。 他转身出去,外面又传来人语声,不一会儿,也就没了声息。 陆方海回来后沉默了好半天,就在杜文秀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三桂走了。” “啊?”才说有了些朦胧睡意的杜文秀登时又坐了起来。“走了是啥意思?” “没。没什么,就是他走了,不在咱们村儿了。”陆方海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起身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抱着。 杜文秀长舒一口气,嗔怪道:“吓我一跳,你话也不说清楚。刚才来的是他吗?” “嗯,他来与我道别,我想着给他筹些路费。”陆方海头靠在杜文秀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媳妇,我会把这些银钱赚回来的,你别担心。” 杜文秀在黑暗中白了一眼,气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你兄弟,他有事,你帮一把是应该的。只要我们都不懒,日子过好是早晚的事,不差这些子。睡觉。” 说罢,往后用肩膀顶了一下那厚实的胸膛,倒身睡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杜文秀就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 听着堂屋方氏也起来了,打开院门问怎么回事。 杜文秀粗粗扎了一下头发,凑过去听。 “二顺家里死人啦!”孟婆子眉飞色舞的跟方氏转述着。 吕婶子家才出了事,回来后就紧锁门户,再也不出去东家长西家短的了。 这几天村西头的孟婆子倒是总来找方氏闲话,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孟婆子已抱孙了,抱着孙子一天天的哪家都去,这村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见她在陆家门口神神秘秘的,大家也都聚了过来。 “二顺死了?”方氏倒吸一口冷气,踮着脚往村里看了一眼,也看不见什么。 孟婆子一只手挡在脸前,头微微侧过去,一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声音却不见小:“二顺媳妇和谢东才,俩人没穿衣服,死在屋里炕上啦!” “啊?”听到的人都震惊了,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哎呀,二顺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这事儿是真的吗?”有村人不信,疑惑道。 孟婆子“啧”了一声,撇撇嘴:“怎么不真啊。那吴老头儿今儿一早起来拾粪,看见二顺家亮着灯呢,过去一看,院门大开着,叫了也不应,就过去看了一眼,哎哟喂......啧啧。” 孟婆子还卖关子,众人催促她快讲,才慢吞吞开口道:“里头炕上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哟,被子都扯在地上,一摊子的血,啧啧......吓得他人都没瞧清楚,赶紧去拍村长家的门,叫了人去看,这一看不得了,那男的可不就是谢东才嘛,村长当场就晕倒了。” “为啥谢东才会在二顺家啊?”大家心里都有些想法,不过还是开口问出来,说不得别人就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正说着,村外传来牛车的声音,原来村长醒转后,叫老杨头儿套了车,去县衙报了案,衙役这些时候才来到,径直到二顺家去了。 旁边安静的听着村人八卦的杜文秀,心头浮起一丝异样,想起了玉兰所说的林子里的事情,还有昨夜陆方海说三桂走了...... 杜文秀回转身,洗漱了去烧火做饭,却有些心不在焉。 陆方海知道吕三桂杀了人吗?吕二顺是跟三桂一起杀了这对奸夫淫妇,还是弟弟杀人后怕被牵连才一起走的? 他们这样一走了之,连个遮掩都不做,差役一查就能断定是他们所为,昨夜里又过来了陆家,会不会牵连到陆方海? 越想心里越不安,杜文秀解了围裙,喊巧儿看着火,自己出去绕着院墙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可疑的痕迹才回来。 第26章 逃离 “三桂去找二顺说进山的事儿,进去看见二顺抱着个头蹲在院墙下,就问了一句,二顺啥也不说,那么大个老爷们儿就会淌泪,三桂就觉着不对,踹了门进去看见那对奸夫淫妇正在炕上乱来,就出去拿了砍刀把两个人捅了。” “他让二顺跟他一起走,又怕我们找他,过来跟我说一声儿,他身上只有卖獐子的银钱,花了一些,只有十几两了,我就想着他这一走,生死难料,出门在外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才找你把银子拿了给他防身。” 夜深人静,陆方海才将事情原委跟杜文秀说了。 “那他俩去哪了?你知道吗?” 陆方海摇摇头:“他想跟我说往哪走,我没让他吭声,最好就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去哪,才不会有人找到他们。” “媳妇你放心,那些银钱,我还能挣回来的。”陆方海见她不吭声,急急表着态。 “嗐,你又这样说。”杜文秀往陆方海那边挪了挪,头枕到他的肩膀上。“今日我将芥菜腌了起来,等个三五日,便将它拿出来切碎了,再带些干木耳,去镇上看看能不能卖掉,若是能挣到钱,也是一项营生。” 陆方海翻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光秃秃的墙壁,久久无言。 原本只是为了那半个饼子的情义,想要许她一世安宁,自己能做到的无非是苦力挣钱,让她不缺吃穿,不受打骂,却没有想到,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努力,是一起! “媳妇,我陆方海今生定不会负你。”男人闷闷的声音响在头顶,杜文秀拱了拱身子,抱住了他的腰。 —————— 二顺媳妇和谢东才的事情闹了好些天才平息,县里的衙役过来了好几回,发了海捕文书,也没找到二顺两兄弟的踪迹,倒叫陆方海放心不少。 买来的小鸡苗扩了鸡窝以后果然死亡率没有那么高了,每天叽叽喳喳叫得好不热闹。 春末夏初,槐花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杜文秀馋得不行,非要上树去摘槐花回来蒸着吃。 方氏骂她又懒又馋,她也不往心里去,反正陆方海答应帮她去摘,让她好好在家等着。 想起来年少时奶奶总是蒸了槐花,拌上蒜泥和香油,吃起来那叫一个香,杜文秀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院外有人叫门,是玉兰带着小虎,有些时日不见,玉兰越发削瘦了,大大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使她身上那种别样的脆弱感更加显著。 “方海嫂子,我想买点儿东西,娘出门了,没留钱,能不能借你些银钱,以后还。”风一吹就要倒一般的玉兰娇怯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进来坐吧,你要多少,我拿给你。”杜文秀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悯刺痛了玉兰,她低下头,露出白玉无瑕的脖颈。 听说,吕婶子在焦婆子那放出话来,谁家给的银钱多,就把玉兰定给谁家,不论是瘸子傻子,只要给的多,一概不管。 只是当初与村长家的谢东才已经在议亲阶段了,谢东才死了,村长老婆打起了让玉兰抱着牌位进门的主意,还说是玉兰克死了谢东才,谁家敢娶玉兰,就是跟他们家作对。 四里八乡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且吕婶子的行径也传的大家都知道,不愿意沾惹这个破落户。 这样一来,纵是玉兰长得再好,也没人接这个话茬了。 “嫂子,小虎先寄在你家,我就不进去了,如果嫂子方便,我想借二两银子......如果不方便,一两也使得的。”玉兰微微抬头,乞求一般的眼神像小鹿一样,夏初的风荡漾过来,日头有些刺眼。 不知道为什么,杜文秀有种不在现世般的恍惚感觉。 “以后我会还的,嫂子信我。”见杜文秀不说话,玉兰颤抖着声音又追了一句。 杜文秀伸手牵过小虎的手,让巧儿看着他,自己转身去屋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给了玉兰。 “多谢嫂子。”玉兰低着头,有眼泪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溅起几粒微尘。 玉兰抿了抿嘴,一脸决绝急步向村外走去,杜文秀撑着门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鼻子发酸,心里也堵得慌。 吕婶子不知道跑到村长家跟他老婆打了几次架,有输有赢,每回都挂了彩回来,进了门就打骂玉兰,或是不给饭吃。 终于做出了决定是吗? 只是这个世道艰难,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又能指望她有什么好结果呢? 杜文秀叹自己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提供帮助,却无法改变谁的人生。 方氏坐在院里剥着陆方海挖回来的笋,看着巧儿逗弄小虎玩儿,也许她知道杜文秀拿银子,却什么也没说。 下午,吕婶子回来了,还带了些人回家。 门一推就开,家里却没有人,吕婶子找到陆家,看见巧儿陪着小虎玩儿,却不见玉兰。 杜文秀正拨弄着陆方海摘回来的槐花,见吕婶子问玉兰,便说她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 吕婶子自是不信,问玉兰朝哪边走了。 杜文秀给她指了,吕婶子带人追了过去。 天色渐晚,吕婶子才怏怏回来。黑着一张脸,一脚踹开了陆家虚掩着的院门。 正在吃饭的陆家人手里拿着菜馍,端着碗,讶异地看着吕婶子。 此刻面前的吕婶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被汗水冲沟壑纵横,一手扶着门,一手叉着腰,不住喘着粗气。 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还拿着棍子,看起来来者不善。 “方海家的,你把玉兰藏哪了?给我交出来。”吕婶子瞪着眼睛,眼白上都是血丝,声色俱厉。 杜文秀站了起来,奇怪道:“婶子这是什么话,玉兰妹子还没回来吗?我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说的好没道理。” 吕婶子的儿子小虎也在桌上吃饭,听她们这么说,也用奶乎乎的声音叫道:“娘,姐姐把我送过来就去买东西了,没进院儿。” 吕婶子这时节已经是红了眼,指着杜文秀便骂:“定是你哄了她什么,不知道跟着哪个野汉子跑了,现在人找不到,就拿你家的人去抵。” 说着,便招呼身后的人上前去拉人。 “你当我是死的?”陆方海上去夺了棍子就踹倒两个,其他人看见了,难免有些迟疑,不敢上前。 见状,吕婶子身后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懒洋洋地说道:“她婶子,我是见过你家闺女,才许你这么好的价钱,你要是想换人可是不行。” 第27章 决裂 “是是,这不是没办法嘛,拿住了她,说不定就能找着玉兰。”吕婶子侧过身来,低着头对胖女人说道。 胖女人拿扇子捂着嘴,瞟了一眼站在院中一夫当关的陆方海,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说别的没用,你把女儿卖给了我,现下找不到人,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找到人了,再过来找我就是,我又不会跑。” 一听要到手的银钱无望,吕婶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玉兰一定是被她藏起来了,罗妈妈且助我拿下她,一时三刻便能问出玉兰的下落,到时候罗妈妈直接把人带走就是。”吕婶子低声哀求,却没看见身后的陆方海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话不多说,他拿着方才抢过来的棍子,就朝院子里的龟公打去,那些人平日里不事生产,就会欺负些弱女子,哪能比得上陆方海孔武有力,几下便被撂倒。 因着吕婶子是个妇人,陆方海不好上前动手,家里的女人们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见龟公都躺在地上疼得直喊“哎哟”,那胖女人也机灵地退出了陆家大门,只有吕婶子呆呆地往后望,看到院中景象时,陆家的两个女人却已到了眼前。 方氏满口的污言秽语,上去抓住吕婶子的头发往使劲儿扯着,竟扯下了好几缕头发,疼得吕婶子“嘶嘶”倒吸几口冷气;另一只手因现下活儿干得少,养了好长的指甲,这次派上了用场,将吕婶子的脸抓的像花猫儿一般。 杜文秀则上去一脚踹在吕婶子的腿弯上,直把她踢的扶着门框才勉强没倒,一方面应对着方氏的袭击,便躲不开杜文秀伸来的手掌,脸上挨了好几巴掌,腿上肚子上又受了几脚,疼得直喊。 巧儿也学着嫂子踢过去,却因没有经验,一脚踢空了,自己还差点摔着,幸好杜文秀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就这,到底还是上前往吕婶子身上吐了口水出了气。 “你算哪根葱,闹事儿闹到我家来了,自己把女儿折腾不见了,到我家找什么,亏我还好心给你看着儿子,不然怕是你儿子也被人拐跑了,到时候你直接一头撞死算了。”杜文秀没有方氏骂得脏,但是也是字字诛心。 周围的邻居听见响声儿都聚了过来,听杜文秀这样一说,心下便知大概率吕婶子家的闺女不见了,还有那有些见识的,看着旁边的胖女人和一院子龟公才爬起来的样子,怎么也猜了个八九分出来。 吕婶子和方氏扭打在一起,俩人在地上滚的一身的泥,那些龟公爬起来后再不敢做怪,随着那胖女人一声招呼悄悄从旁溜走了。 陆方海忙上前去分开了方氏和吕婶子,杜文秀犹不解气,上前又给了吕婶子几脚。 “好叫众位邻居们知道,今日玉兰来我家相托我们照顾小虎,自家要出去买东西,按说我们家是没道理瞎打听别人做什么,做为邻居该帮忙帮忙就是,哪知吕婶子带了这么一群人过来,非要把我绑了去找玉兰。” “我们陆家人虽心善,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像她这般把手都戳到我们脸上来了,还着人拿着棍子进了家门,不给点儿教训,以后我们还怎么在桃花村生活。今天打你,希望你也长点儿记性,别没事儿来欺负老实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杜文秀小嘴巴啦吧啦把事情原委一讲,村人中便有人大声说:“打得好!” 有人带头儿给事情定了性,接下来就好办了,杜文秀从巧儿身边拉过张着嘴巴嚎哭的小虎,把他轻轻推到吕婶子身边。 “吕婶子,好教你知道,以后别有事儿没事儿来我家找麻烦,才给家婆做的新衣裳都被你扯成什么样儿了,我大人有大量,不逼迫你孤儿寡母,这次就不用你赔了,以后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还是少干,没的丢人现眼。” 说罢,也不管吕婶子蜷缩在地上涕泪横流,回身搀着方氏招呼旁边的兄妹俩就往家走,回去关了门上了门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吸气。 哎呀妈呀,第一次当泼妇,没想到这么刺激! 胸口心脏“嘭嘭嘭”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脸上发热,只怕现下红得像虾子一般。 方氏回头看了她一眼,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理了理乱掉的发髻,回堂屋换衣裳去了。 “给我做的新衣裳......嘁!” 杜文秀听到她这句小声嘟囔,忍不住笑了出来。“娘,下次上镇上去,咱们扯新布做衣裳啊。” 方氏也不回头,低声骂道:“买个屁,手里存不得半分银,到手一点儿就想花。” “嫂子,她走了没?”巧儿在旁边悄声问。 杜文秀转头轻轻扒开一条门缝,两姑嫂一上一下看向外面。 村里有与吕婶子交好过的妇人上去拉她起来,却被她甩开,躺在地上也不起来,恶狠狠的眼睛瞪着陆家的大门,由着儿子小虎在身边哭天喊地也不理会。 看着她眼睛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杜文秀心头一颤,忙把门关上。 这吕婶子连逢大变,现在连玉兰都要卖进那脏地方去,只怕心里已经扭曲得厉害。 两家做着邻居,离得这么近,万一有什么时候被她坑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得想个办法才是。 一抬头看见陆方海这会子已在院子里忙活,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杜文秀多少安心了一些。 怎么说那边也是孤儿寡母的,自家守好门户,有危险的事都不做,以后有钱了,再想办法。 现下还是多赚钱,挣饭吃才是正经。 自那天起,陆家和吕婶子家便老死不相往来,而村里人知道吕婶子要把玉兰卖到那种地方去,正经的人家也极少往她跟前儿凑了。 陆家有田,却没自己种,趁着春季的尾巴,杜文秀带着巧儿又去挖了不少野菜,有时去的地方远,还会叫陆方海一道,各忙各的,图个心安。 秋勇也来叫过陆方海几次,俩人去山上又猎了些野兔野鸡的,都不算值钱,不过是积少成多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杜文秀原想着自己做些咸菜发财致富,却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这会子咸菜种类已是许多了,不过是因盐价贵,平民做的少,大户人家多少都会做一些贮存起来,平日里餐桌上也换换口味。 第28章 求索 原本以为自己带着经过几千年改良的现代技术穿越而来,却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 小时候跟着家里老人一起做咸菜,除了盐以外,还有各种大料熬成卤水,怎么做都是好吃。 而在这里,盐价比米价还贵不说,香料也是名贵的东西,家里的银钱虽省着花,一半给了吕三桂,又给了玉兰二两,加上平日里用,真是只能像现代上班时常叹的那般:“花钱如流水,挣钱如登山”。 虽有些愁绪,但是也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初夏时节,山上还有许多野菜都可采来吃,而且之前竹林树桩那里,还采来许多木耳,晒干了拿到会安楼去问,先是说这东西有毒性不敢卖,杜文秀亲自上场做了一盘子木耳吃了,过了几日又去,掌柜的惊奇她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这才坐下商谈此事。 杜文秀将木耳食用的禁忌跟掌柜的细细说了一番,比如新鲜木耳不能吃,要用她家这种经过特殊手段处理的,而且泡水时间不能过长,泡过水的木耳不能过夜食用,只要严格按照自己所说,绝对不会有中毒的情形发生。 掌柜的依然心有犹疑,杜文秀少不得祭出大招,若是会安楼不要,自己便去那边的和顺楼问问。 生意人,多半是衡量得失,有新鲜的菜品自不能这般轻易便放过的。 掌柜的拉住了杜文秀,又请她做了一盘子木耳,试了菜,又很满意,便定了供应。不过最初少定一些,先卖来试试,若是客人们反应好,再增加供应量。 杜文秀对此倒是没有异议,自家靠着那一截老树桩,每几日采一回,多少天才存这么一点儿,这次不过是为了趟趟路,试试水,先搭上关系再说。 既然有了销路,杜文秀便让陆方海将那老树桩搬回了家里,先是露天放着,却发现就算是人工浇水,木耳发的也不快,还长不大,不及在竹林时那般效率高。 杜文秀辗转反侧睡不着,愁了好些天,终于想了明白,现在只是初夏,温度并不很高,而老树桩在竹林里时,上面正好长了一层荆棘,将它盖住,又有厚厚的不知几个轮回的落叶,与它盖了一层被一般,保持住了湿度和温度,天然的温棚才让木耳成长那么快。 如今搬回家来,就那么晾在那,湿度和温度都不够,自然发的就不快了。 想通了,便喊陆方海,将鸡窝和东厢房这边余出来的空地上打了土砖做了矮墙,上面搭一个草棚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留一道门和缝隙通风,将老树桩搬了进去,又去山里拣那些腐朽的木头搬了几根回来,按照自己以前看见爷爷偶尔种些木耳蘑菇那般操作,先试试。 也许是对了路子,加之运气也好,竟让她种成了,又添欣喜,这样一来,卖木耳这事儿,还是有可行性的。 比着干笋的价格,与那会安楼开出了一百二十文钱一斤的数,每次供应半斤,也就是六十文。 如今那会安楼才挂上了此菜的水牌,还需时间来推广。 等他那边卖的快了,自己这边种植木耳也能摸索出来,产出更大的量。 眼前铺开了金闪闪的康庄大道,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想着想着,杜文秀嘿嘿笑出声来,一同坐在桌前吃饭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她,颇不好意思的她将碗送至嘴边,遮住自己半张脸。 这时天儿渐渐热了起来,墙外的树上也不时响起蝉鸣,买来毛茸茸的小鸡也长成了半大的模样,比之前好养活多了。 家里隔出来的菜园子里头种了些菜,如今也长了老高,本来说鸡窝太小,将鸡散养,如今条件也不允许,把它们放出来,自己家吃什么。 杜文秀也请教了方氏不少关于咸菜的做法,原来她们以前也会做些咸菜以备冬天无菜时吃,常做的就是腌笋和倒菹菜,腌笋自是前些时日自己做的那种,而倒菹菜则是用芥菜去做。 先将芥菜晾干,晒软了以后用滚水焯一下,捞出来晾凉,撒上粗盐,拌匀了放到坛子里,拿之前焯芥菜的水浇上,包好,过个五六日便能吃了。 听起来倒是简单,只是简单且大众的活计大家都会干,自己若是拿这方子出去卖酱菜,只能挣个辛苦钱。 想想自己小时常吃的几种酱菜,便拿来问方氏,不管是西瓜酱豆,还是酱黄瓜,都让方氏一脸茫然。 没听说过啊,这个好啊,物以稀为贵,若是自己能做得出来,也许就能卖得上价格。 只是,西瓜酱豆是盛夏或夏末所做,现下还早,酱黄瓜的话,倒是快了。 还有几个月鸡也该下蛋的,倒是可以做成咸蛋和变蛋,巧儿问:“什么是变蛋?” “就是将鸡蛋腌起来,里边儿是金黄色的,可好吃呢。” 说着,杜文秀口水又要下来了。 “等咱们的鸡下蛋了,腌一些给你尝尝。” 听她这么说,方氏又不乐意,咸蛋定是用盐腌出来的,怎么算都不便宜,肯定要拿去卖了钱,自家吃?想屁吃。 杜文秀嘿嘿笑着,点头应着她的话。 反正到时候自己做好了就拿几个吃,方氏若是舍不得,不给她吃就是了。 这么些日子下来,杜文秀也摸透了方氏的脾气,她自是没拿自己当一家人,可是再看自己不顺眼,还不是要一个院子待着。 所以杜文秀面对方氏那些臭脾气,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虽说也不想受她的气,换个位置来说,只怕她也觉得受了自己的气,这样一想,倒也释怀了。 闹得狠了,不理她就是,她现在又不敢打人。 反正家里陆方海站在自己一边,巧儿也跟嫂子好,区区一个方氏,由她去。 秋勇又来找了陆方海几次,想进山,只是这夏日里蛇虫多,山里危险,杜文秀有些不放心,陆方海却愿意过去。 两人进了几次山,倒也有所收获,还打了几只野猪回来,只是跟之前猎了獐子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 陆方海倒是想得开,只说哪有天天发财的,都是积少成多,多去几回就好了。 一家子都忙忙碌碌没闲人,每日里都是想着如何挣钱,这日子自然就慢慢过得好了。 半年过去,虽说没有什么挣大钱的机会,靠着勤俭持家,倒是也攒下一点积蓄。 虽然不多。 第29章 闲事 夏夜的蝉鸣此起彼伏,这时的夏季并不似现代一样让人闷热得睡不着觉,反而凉风习习,拂去一天的疲惫,很是舒服。 人们都喜欢在茶余饭后坐在村口的银杏树下,谈天说地,直到困意渐起,才家去睡觉。 院门被敲响,本来已经准备入睡的陆家人打开门,看见是种着自己家两亩地的何嫂两口子站在外面。 “那个,方海啊,我跟你何大哥有点儿事儿找你们说说......”何嫂来回搓着手,脸上带着些拘谨的笑容。 “哦,何大哥,何嫂子,你们快进来吧。”陆方海把人往家里让,又喊杜文秀拿凳子出来。 何老大跟在媳妇后面,低着个头,也不说话。 何嫂回身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见他还是不吭声,尴尬地对着杜文秀笑笑。 “何嫂子,这么晚来是有啥事儿啊,咱们这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杜文秀看他们似有难言之隐,主动说道。 何嫂干笑了两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是这样的,方海,秀娘,你看我们不是种着你们家的地嘛,方海回来了我们也没怎么来坐过,没跟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就是这不马上要种冬小麦了,我和当家的就寻思,要不来问问你们有什么想法不?” 杜文秀和陆方海互相看了一眼,大抵是明白了何嫂的意思。 以前陆方海不在家,陆家的地渐渐卖了些去,还剩下两亩就给何嫂两口子种了,每季交些口粮给陆家,也让孤儿寡母的有口吃的。 现在陆方海回来了,陆家有了壮劳力,他们怕自己把种子下了,陆家又要收回,干脆过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何嫂子,前些年我不在家,家里老娘和妹妹身子弱,也下不了田,还多亏你们种着有些收成,才让她们捱了过来,这事儿,我是要谢谢你们的。” “嗐,都一个村儿的,这都是该当我们做的,说这些个干啥。”何嫂直道。 “这半年来我跟秋勇一块儿进山,打了猎物回来卖,也是个营生,我的意思呢,家里这两亩地你们还种着,咱们还照以前的来,能挣个口粮就行。要是收成不好,咱们就再说。你们看这样行不?” “行行,这样我们心里就有数了,收成好的时候,就给你们家多交些。”何嫂听了顿时喜笑颜开,不住地点头。 俩人方才就在家里合计,这种子下了地,到时候陆家要把田收回来自家种,种子可以算钱,都是一个村儿的,自己家的工可怎么要价,就算是人家给算了钱,也还是觉得亏了。 何嫂越想越是不安,拉着不愿意动弹的何老大就过来了。 眼下得了准信儿,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不顾陆方海两口子的挽留,直说天儿太晚了,明日里还要下地,立时就又要回去。 过了几日,何嫂装了几斤黄豆,打陆家门口过的时候拐进来给放在院儿里了,怎么喊都不回头地跑了。 陆方海心里也有数,这么些年下来,何老大又是会侍弄庄稼的,只怕以前是贫地的两亩田,现下也养成成了肥地了,倒不如让他们一直种着,自己在家,他们也不会少给什么。 何况自己在外那些年,方氏母女两个也是靠着他们种着地给些收成,才撑到自己回家。 陆家想过上好日子,光靠着这两亩地可是没什么用,而且也不擅长种田。 还不如多进山,自己身强体壮的,多猎几回野味也比看天吃饭的种地强。 杜文秀也不把这当回事儿,不过何嫂送来的黄豆,倒是让她兴起了做酱豆的心思来。 以前自己家每年都会做西瓜酱豆,夏末的沙瓤西瓜做出来的酱豆,炒一炒,夹在馒头里,那可是太香了。 不过也没听说过这里有卖西瓜或者种西瓜的,或许还没有传进来吧。 反正既然这会子已经有了黄豆,倒可以先试着做没有西瓜的酱豆试一试。 除了晒干了木耳卖给会安楼之外,现下杜文秀还稳定供给会安楼的酱菜,虽说这时候的人们也多会用腌制法做咸菜佐餐,但架不住她做的口味不同,黄瓜和豆角大蒜一起腌制,另有一番风味,而且清脆爽口,甜咸入味,还有大料的香味。 虽还说不上是会安楼的招牌,但是做为佐餐小菜,却也是一道特色。 为此,会安楼的掌柜又将收购的价格往上提了一成,还叮嘱不要断了供货才好。 杜文秀也开始大量收购黄瓜、豆角、大蒜等这些适合做酱菜的小菜,后边儿又加上了萝卜,桃花村种小菜的人家除了留下自家吃的,剩下的大多卖给了她,也省得自己挑到镇上去卖。 多数人还是盼着她做得好,除了吕婶子。 自那件事后,吕婶子整日里神神叨叨,见谁都说些自己编排出来诽谤陆家的一些淡话,初时还有人应和两句,及后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小菜要卖与陆家,怕自己随口应和的话传到杜文秀一家耳朵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每回见了吕婶子也就绕着走了。 这几个月下来,每隔十天陆方海便乘着老杨头儿的牛车往镇上送几坛子酱菜,不少人眼红,都说陆家靠着杜文秀这手艺,怕是不少赚钱。 也有人暗戳戳的在方氏面前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无非是方氏现在命好哦,媳妇能挣钱养家,自己还不用看孙子,正是富贵闲人的命呢。 初时方氏听了回家也会指桑骂槐的闹上一回,待杜文秀听烦了,忍不住开口刺她,如果觉得银钱多了扎手,便把这生意停了,大家一块儿歇着。 加上陆方海兄妹也在旁劝着,现在这日子不比以前饥吃不饱的时候好过?方氏也没了话说。 后边儿自家养的鸡开始下蛋了,杜文秀又试着做了盐蛋和变蛋,同样供给了会安楼,不过因着变蛋样子气味古怪,这里的人还有些接受不能,却是需要像木耳那样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才好。 巧儿这半年倒是长了不少,个子抽条儿了,脸色也红润了,穿上做的新衣裳,扎起红头绳,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原来处于村里边缘地带的陆家,如今村里议事村长也会特意叫人过来叫上陆方海。 日子过得红火,媒婆也踩着点儿的上门了。 巧儿都快十四了,该议亲了呢。 第30章 议亲 “哎哟,他婶子,我可跟你说啊,这户人家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想着只有你家闺女才配得上,才过来跟你们说的,可不是随意是谁都能攀得起的。”焦婆子抿了抿耳边并不存在的散发,夸张的对着方氏说道。 “你别看这刘家也是庄户人家,可人家刘小哥儿可是童生,这么小的年纪,往前参加了科举,还不是稳稳的秀才老爷,到时候咱们可是想攀都攀不上了。” 一旁干活儿的杜文秀看着被焦婆子天花乱缀说的意动的方氏,不由撇了撇嘴。 十五六岁的童生,五十六岁考上秀才的也有。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媒婆的一张嘴,自己要是就这么随意把她得罪了,只怕巧儿以后想要说个好人家也就难咯。 她倒不在乎养巧儿一辈子,关键是方氏不愿意啊,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还不得扑过来撕了自己。 “那......刘小哥儿这样的童生,能看上我们家巧儿?”方氏一手拿着针,腿上搁着缝补的衣裳,坐在凳子上微微朝焦婆子那面儿探着身。 焦婆子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姐姐,咱们现在什么人家儿啊,兄嫂都能挣钱,就这么一个妹子,想说什么样儿的人家儿说不上啊。” 方氏微微笑着,点点头。 是了,现在家里境况好了,再不似之前寡母带着孤女过日子,净受人欺负了。 上次焦婆子进门,还是在吕婶子的陪同下带了个牙婆过来,问巧儿卖不卖给大户人家当丫环呢,若是卖,也值五两银子...... 当时方氏自是不愿,却也得客客气气把人送走,连声难听话都不敢说,就是怕以后耽误了巧儿说婆家。 现在儿子回来了,也把日子过得红火,那些挑水砍柴的粗活也轮不着家里的女人干,巧儿现在细皮嫩肉的,才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像这种以后有可能当官老爷的小哥儿也能说给巧儿,看来自家在别人眼里真的是不一样了。 想到这,方氏也坐直了腰背,慢声细语温声说道:“要不,让巧儿跟那刘小哥儿找个由头见见?万一人家瞧不上我们巧儿呢,你说是不?” 焦婆子连声称是,又说过两天是镇上的庙会,可以约个地方让两个孩子远远看上一眼,要是看对眼儿了,也好说下边儿的。 方氏矜持地点点头:“那就依她婶子的主意,问问那边儿,看在哪儿见上一面合适。” 焦婆子离了陆家,便去了邻村儿的刘家,把话传达了过去。 刘家也是爽利,说自己家的儿子在上书塾读着书呢,半个月才回来一回,不如就约在那书塾附近,到时候自家也去人,把孩子叫出来见一面就是。 事情就这般迅速的定下,杜文秀不时打趣,巧儿被她说得羞涩,最后除了吃饭上茅房竟连堂屋门都不出。 陆方海这几天跟秋勇一起进山,只得杜文秀上镇上给会安楼送酱菜,就带着巧儿一起去了。 每回往镇上送酱菜,都会包了老杨头儿的牛车,若是村儿里还有其他人要去镇上,陆家人就等下一趟,因着他们每回都是给够了包车的银钱,老杨头儿也乐意做他们家的生意,不嫌麻烦。 去的路上,杜文秀和巧儿嘻嘻哈哈的闹着,直把巧儿闹了个大红脸,后半段儿一路上都没搭理她。 到了镇上,先去会安楼送了酱菜,结了帐,杜文秀和巧儿便去和焦婆子约好的茶舍等着,不一时,焦婆子便带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书生出现了。 那书生正眼也不敢瞧巧儿,俩人一水儿的大红脸,两下里低着头,倒把跟着来的刘家嫂子和杜文秀笑得不行。 刘家嫂子推着刘小哥儿,杜文秀把着巧儿的肩膀,哄着两人看一眼,免得回去了又后悔没看见。 巧儿羞涩地抬头看向小刘哥儿,那边正好一双眼睛瞅过来,惊得两人又连忙低了头,脸上更是通红。 当事人这么害羞,做为盛名在外的媒婆,焦婆子可是不能让场面冷了,就着茶舍的茶点,口吐莲花般将两家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两个嫂子也都是机灵人儿,杜文秀这边儿说自家妹子以前吃了苦,现在家里境况好了,也是娇养着,家里不需要她干多少活计,若是到了别人家,也不知道会不会遭了嫌弃。 闻言而知雅意,刘家嫂子忙道,自家弟弟是最小的,上边儿还有两个哥哥都成了亲,家里有祖训,父母在,不分家,若是刘小哥儿成了亲,弟妹就是家里最小的,什么脏活儿累活也轮不着她干。 杜文秀也放下心来,不管这以后做到做不到的,别人愿意摆出这么一个态度,就比那没有态度的要好的多。 看着那刘小哥儿虽是一言不发,红着脸儿低着头,却也悄悄用眼角余光偷瞟巧儿,想来也是满意的。 杜文秀打定主意,回去后也要找人打听一下,看看这刘家家风如何。 若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巧儿也愿意的话,倒真是门好亲事。 且不管这刘小哥儿以后能不能考上秀才,自家日子过好的,愿意帮扶着,巧儿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 当下态度更是热络。如此,这次的相亲就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杜文秀倒是给巧儿分析了一番,许是来的时候闹得太过了,不管怎么问,巧儿都只红了脸,不管杜文秀怎么逗弄她都不吭声。 到了家,进了院儿,便一头钻进堂屋不出来。 无法,杜文秀只得把今天的情况跟方氏做了汇报,由着方氏去问巧儿。 没过几天,陆方海自山上回来,按照老规矩将猎的山货腌了起来风干,忙完了,方氏便把这事儿跟他说,这几天方氏也托人打听了,刘家祖上几代都是在大山村住着。 这么些年下来,也积下了一些田地,自己种着,没请外人,虽发不了什么财,却也能顾得上一家人的嚼用。 认识的人也都说,刘家都是老实人,公婆都不是闹事的人,虽说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倒也算是公平,讲理,能过日子。 再有杜文秀的意见,加上巧儿自己也愿意,陆家人就敲定了过几日焦婆子再来家,便把这事儿定下。 陆方海跟杜文秀的想法差不多,便是做不成那秀才夫人,这四里八乡近近的住着,有什么事儿也好搭把手。 只要是个正经人家,家里人都好相处就行。 第31章 落水 巧儿被杜文秀逗得好些时日都不搭理她,杜文秀也理解少女时期脸皮都薄,便适可而止。 杜文秀不乱开玩笑的时候,巧儿也出来走一走,喂喂鸡,帮忙做酱菜。 这天天气好,方氏回屋去睡午觉,杜文秀则在忙着她那些酱菜,准备倒了坛子明日里送到镇上去。 巧儿便拿盆装了家里的脏衣服出去洗。 桃花村外那条河,每日里都有不少妇人在那边洗衣服,一边说着闲话,把活儿就干了。 巧儿议亲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了,妇人们看见巧儿,不免喜欢乱说些玩笑话,巧儿脸皮薄,不想跟她们一起,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远远的听着那些妇人大声谈笑着村里的闲话,隐约间飘来些大山村刘家云云,好似在说陆家的闺女攀了好人家。 也有人眼红着,说之前几乎要饿死的母女俩,现在也能攀上读书人家的亲事了。 巧儿低下头,脸上微微发热,想起来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忍不住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这时,那边路上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喝:“你要干什么?” 巧儿急忙转过头,眼前影子一晃,一股大力推来,巧儿身子歪倒,掉下了湍急的河水里。 河里的水真凉啊,巧儿扑腾着双臂,张开嘴想大声呼救,却吃进去好几口冷水。 河水漫过了口鼻,她没法呼吸,呛得倒吸气,却听进去更多的河水。 好难受......巧儿越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眼前闪过许多人影,有娘,有嫂子,有哥哥,还有那个干净的少年书生......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昏沉沉间,仿佛有东西靠近自己,拉住自己,巧儿双手攀过,两条腿死死地绞了上去。 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救救我...... 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眼前一黑。 待再睁眼,巧儿看见自家熟悉的屋顶,和旁边坐着抹眼泪的方氏。 看见巧儿醒来,方氏忙问她怎么样了,又急急地出去叫陆方海和杜文秀回来。 俩人进了屋,看见巧儿虚弱地靠在床头,背后用被子垫着,杜文秀霎时红了眼睛。 “这天杀的疯女人,定要把她送官去。”方氏嘴里咒骂着,又催杜文秀去炖个鸡蛋给巧儿补补身子。 一番忙乱后,巧儿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隔壁的吕婶子从地里回来,看见巧儿一个人蹲在河边儿洗衣服,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听着顺风传来村妇们议论巧儿亲事的闲话,吕婶子不由的心头火起:自家的女儿现在还下落不明,而助玉兰逃走的,却是陆家的媳妇,凭什么现下巧儿竟能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本就偏执了的吕婶子更是嫉妒得发狂,恶向胆边生,悄悄地向巧儿靠近。 才伸出手去,耳边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喝止声,吓得一哆嗦,却猛然上前,使了大力将巧儿推下了河,不敢细看,转头就跑。 那男子呼喝了两声,见她不停,那边巧儿却已被河水冲走,便急急脱了外衣跳了下去,巧儿迷迷糊糊之间将人缠得紧实,河沿又湿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救起。 附近洗衣服的妇人们围聚过来,帮忙救人,那男子将缠在身上的巧儿扒了下来,交给村妇们,只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离开了桃花村。 妇人们用着土法子救治巧儿,还有人跑去通知了陆家,陆方海才焦急地赶过来将巧儿背回了家。 又听河边儿洗衣服的妇人说看见吕婶子从巧儿附近的河边儿一闪而过,还听到救人的男子的呼喝声,陆家人便起了疑心,陆方海夫妇过去隔壁将院门敲得震天响,里面也没有传出半分声气。 方氏气得不了了,直言跟这种人家没法做邻居了,陆方海去请了村长,请他给断个公道。 说实话,自从老万头儿和素兰死后,吕婶子行事越发没个章法,桃花村儿的人不过是体谅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有什么事不与她真正计较。 但是她却不自知,越来越乖张,今天与这家儿闹一下,明日里又在地里跟那家儿吵起来,村里人也是苦吕婶子久矣。 如今巧儿这事儿差点就闹出人命来,性质过于恶劣,也无人敢再替她说话。 村长做主,让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最后在吕婶子的娘家找到了带着小虎躲起来的她。 吕婶子娘家本就是桃花村的,她是吕三桂的亲姑姑,娘家人不敢得罪村长,又因此事涉及人命,村人当着他们的面儿将吕婶子捆了报官,小虎则被留在了吕家让娘家嫂子给带着。 既是报了官,便不好再私下里寻仇,陆方海也暂时按捺住火气,且先看看衙门里怎么判,若是判得轻了,自己也定要让她有个“好”的结果才是。 过了几日,便有在县里做工的村人回来说,吕婶子杀人害命这事儿证据确凿,本应判死刑才是,只是这个月乃是圣上寿诞,不好见血,才改判了无期监禁。 村人不明白县老爷是哪里得来的确凿的证据,不过吕婶子能被判个坐一辈子牢,也是大快人心的事儿,只是可怜了小虎...... 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娘呢...... 吕家嫂子顾氏听了这个消息,骂骂咧咧的去到吕婶子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吕婶子家的地契,并素兰和老万头儿的赔偿金,都被翻了去,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答应吕老大养了这个害人精的儿子。 小虎此后在吕家过着非打即骂的日子,终有一天受不了,偷了些银钱跑了,顾氏也只满村里乱骂了一通老黑心生养的小白眼狼,吕老大惧内,也不敢逆着她,竟找也不找,就这般放过了。 巧儿养了些日子,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只说躺着腻歪,起来帮忙做些轻省的活计。 只是需要出门干的活儿,家里人却如何都不肯让她沾手。 本以为是娘和嫂子心疼自己,倒也不疑其它。 直到有天发现鸡窝里少了一只鸡,不经意间寻到外面,走到某个人家的草垛旁边时,听见有两个人在草垛的另一边说着闲话,竟是说着自己落水的事。 “谁说不是呢,你我都看见了,当日里巧儿两腿死死缠住那男子的腰,那动作......啧啧......是被推落水,还是玩儿的兴起落了水,实在是不太好说。” 第32章 流言 “嘿嘿,也是没想到,说不得就是那姓吕的替姓陆的背了黑锅,谁让她在村儿里惹事太多,竟没有人替她说句话。” 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着却别有意味的笑声,巧儿怔怔立在当地,脸色煞白。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巧儿回去了把自己关进堂屋便不出来,杜文秀不放心,过来察看,却听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 “巧儿,怎么了这是?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这样了?”杜文秀心下有所猜想,不过还是想问问清楚。 方氏打从院外回来,看见杜文秀在堂屋门上拍着,便走了过来。 “干啥呢这是?不干活又想偷懒。” “娘,巧儿刚从外边儿回来,也不知道谁惹着她了,在里头哭呢。”杜文秀略有些焦急地说。 方氏想起来刚刚自己听到的那些浑话,虽是和她们对骂了一顿不落下风,但是细思之下,却有些怕,难不成巧儿听到自己和别人骂的那些话了? “哎呀,秀娘,方嫂子,这是干啥呢?”陆家的大门被推开,焦婆子摇着个扇子一晃一晃走了进来。 看见她来,方氏忙丢了这头儿去招呼她。 最近村儿里很有些不好的传言,家里人不敢让巧儿出去,怕她听到了受不了。 只是这大山村的小刘哥儿,原本说好了就要来下定的,也迟迟不来,两个村儿离得不远,就怕听到些什么坏了事。 这不,焦婆子今日来便是来说这事儿来了。 “说实话方嫂子,巧儿遇到这种事谁都不想的,那小刘哥儿也说,既然官府都将人抓了,这事儿定就是那吕氏想害人不成,让巧儿受了惊。只是刘家举全家之力才供出这么一个读书苗子,实在不想在这种事儿上有什么差池啊。” “咋地?我家巧儿差点被人淹死,就因为这事儿,跟他家结亲还能妨了他的前程不是?”方氏有些急眼。 焦婆子忙安慰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方嫂子别着急,坐下说话。” 杜文秀奉上茶水,焦婆子端起来饮了一口,才又说道:“那小刘哥儿一家子泥腿子出身,想要做官,自是不敢行迟踏错一步,这会子与巧儿闺女只是议亲,合了八字说不合适,这事儿过了也就罢了。咱们条件好,什么样儿的找不着,往后啊,我自会替巧儿操着心,咱们寻个更好的,啊。” 方氏脸色一片灰暗,还想再争取一下。“焦姐姐,你也知道,这事儿不赖我们巧儿啊,若不是那天杀的吕氏将她推下河,又怎会有陌生男子近了身,这......” 焦婆子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斟酌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现下风气最重礼教,方嫂子你也知道。他们家奔着当官儿去,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小刘哥儿的考学,自是按最稳妥的来,倒也不是嫌弃巧儿......” “焦婶子。”杜文秀出言打断了焦婆子的话,嘴角上翘,眼底却无一丝笑意。“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我们巧儿自有大好的前程等在后边儿,就不去这一家子势利眼的人家儿厮混了,他们不配。” 方氏急得转身去扯她的衣襟,却被她冷冷拨开手。“巧儿妹妹自有我们这哥嫂照看,绝不会让她上赶着去到眼中只会衡量得失而没有人情味儿的人家去。现下我们家还好,若是强求结了亲,有一天他们家比我们好了,只怕也没有我们妹妹什么好日子过得。” “就请焦婶子帮我们巧儿回绝了吧,这事儿劳焦婶子跑了那么些趟,区区一点儿脚钱,焦婶子可别嫌少。”说着,塞了几枚大钱给了焦婆子。 焦婆子原以为这媒没有说成,自己怕是一分不落,算下来竟是亏了。 哪知这边儿陆家这么会做人,便是钱不多,心下也是和顺。 只可惜陆方巧这闺女,坏了名声,不然冲着家里人这么会来事儿,也得紧着好媒给她说。 可惜了...... 焦婆子摇着头走了,杜文秀送了她,关了门,一回身,方氏就拿着笤帚舞了过来,嘴里还骂着“坏了我闺女的好亲事,打死你都不亏”。 杜文秀一边儿躲着,一边儿叫道:“娘你真是老糊涂了,这么样儿的火坑偏你觉得好,若是巧儿硬是嫁过去了,怕是过不了一天好日子。” “那就在家养着,养成个老闺女!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方氏气狠了,手下不停,直把陆文秀从大门赶到了鸡窝那边。 “养着就养着,只要我和方海还活着,就少不得她一口吃的,你怕什么。”杜文秀被撵得狼狈,嘴里却不吃亏。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哭肿了眼睛的巧儿俏生生的立在当前。 方氏看见她,手里稍有停顿,杜文秀就麻溜地从旁边蹿了过去。 “娘,刘家的事儿就这么算了,我听嫂子的。”巧儿对方氏说道。 方氏还待再说,却被巧儿打断。 “我什么都没做,便传出来这么些闲话,难道非要我丢了命才算是保了清白?不管刘家人心里怎么想,都是有了嫌隙,只要哥嫂不嫌弃我,愿意留我在家,我就一辈子在家待着。要是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就去找个庵堂住着。”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巧儿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为什么风言风语却对着自己来?是不是当日死在河里,才能让她们闭嘴? 不,就算是自己死在了河里,她们也只会说同样的话。 鞭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谁又知道什么叫痛? 张口说话是容易的,却没想过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也许,就算是知道自己对他人造成了伤害,她们也是不在意的。 杜文秀上前去抱住她,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晚间,去镇上送货的陆方海回了家,杜文秀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他闷了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 “村妇愚昧,不知道流言蜚语能杀人,按着自己的揣测编出多少故事来,千防万防,不让巧儿出去,哪晓得还是出了纰漏,让她听了这些浑话去。”杜文秀叹道,这些天她断断续续也听了不少,才回来跟方氏商量着不让巧儿听到这些。 只是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一直关在家里说不让出去呢,何况还出了刘家中断议亲这件事儿,更是捂不住。 第33章 打断一条腿 暗夜里,陆方海一直沉默着,良久,才闷闷地道:“这事儿还得查源头,看看是谁传出来的,给个教训才记得住。” 陆方海天不亮就出了门,不知他是怎么打听的,晌午的时候也不见回来。 还是何嫂子匆忙跑过来找杜文秀报信儿,说是陆方海在大山村把人给打坏了,叫杜文秀赶紧去看看。 正在做饭的杜文秀赶紧解了围裙丢下,方氏追到了门口,到底是不放心巧儿一个人在家,在后面喊有事儿回来叫人。 杜文秀嘴里应着,跟着何嫂就往那大山村跑去。 原来何嫂家佃的地就有挨着大山村的地,听说那边有人打架,不免过去看了眼热闹,一看可不得了,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打的的就是陆方海啊。 何老大在那守着,怕大山村的人抱团儿打人,叫何嫂赶紧去桃花村报信去。 何嫂火急火燎的回了村,带了杜文秀过去,何老大一转头,恨不得给她一下子。 “叫你回村儿叫人,你光把她叫来有啥用?”何老大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地对着何嫂子说道。 何嫂子这时才回转过神儿,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若是陆方海和大山村的人打在一起,叫他媳妇来也打不过那么些人啊! 杜文秀心急地拨开挡路的何老大两口子,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那中间一个人被压在身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脸都变了形,骑在身上打人的正是陆方海。 四周还摔着几个年轻后生,才被大山村的人扶了起来,“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却没人再上前。 “方海。”听见杜文秀的声音,陆方海这才停了手,回头看到杜文秀,凶恶的脸上神色稍缓。 杜文秀上前去,问怎么在这打起架来了? 陆方海这才起身,啐了一口,说道:“就是这泼皮无赖,四处造谣我们家巧儿的事情,今儿早上就被我抓着了,还敢跑,呸,也不看看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时,大山村的村长也在村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陆方海也不待他人说,上前去行了一礼,将打架的原委讲了一遍。 村人原本就猜测是这事儿,所以除了与那无赖交好的几人,并无人上去帮手,如今听陆方海这般说,只觉得丢了自己村的人。 “这事儿确实是二娃做的不对。”老村长抚着雪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说道。“不过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撵到我们大山村打人啊,你这不是把我们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陆方海浑不在意,四下里扫视了一番。“这流言最开始就是从大山村传出来的,我家妹子好好议着的亲就这么断了,在家里非要寻死,这事儿我要是瞻前顾后的不敢管,以后不是谁都能到我家脸上踩两脚了?” 顿了一下,又说:“还请村长原谅则个,现下这世道,败坏女子闺誉,无异于逼她去死。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小时候吃了苦,如今我回来了,定不能容他人欺辱于她,谁若要欺我家无人,这就是他的下场。” 人群中有人悄悄退了去,杜文秀扫了一眼,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村长摆了摆手,咳嗽两声。“你陆家的事儿,我们也听说了,这二娃嘴欠,是该打。如今你打也打过了,便请回吧。” 陆方海自是能猜出来他想什么,森然冷笑了一声,上去一脚踩在二娃的一条腿上。 “啊”的一声惨叫,众人都清晰的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村长眼角一颤,有些失态。 没想到桃花村的陆方海这么凶悍,不过是为着几句流言,便跑过来打得人破了相还不解恨,又要断人一条腿。 “让你没事儿瞎晃荡传闲话,看在村长的面子上留你一条狗命,打断你一条腿给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若是再有关于我家妹子的流言自你这传出来,你那舌头也别要了。”陆方海狠狠地撂下狠话,才转身带着杜文秀走了。 大山村的人后面看着,直到人影都不见了才有人上前去扶起二娃,匆匆叫车拉去镇上看伤。 也有人将村长围聚起来,说这陆方海好生猖狂,几个大小伙子上去都没按住。 村长咳嗽了几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拿着拐杖直戳:“几个人都打不过人家,还好意思找我说呢。以后这种丢人的事儿少来找我,我这张老脸为了你们都扒下了几层皮了。” 杜文秀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那人群中退去的背影,可不就是小刘哥儿的嫂子嘛,相亲那天还见过的。 不过,就算是她看见了也无妨,只怕见了之后更是庆幸自己家没继续跟陆家议亲,陆方海一个打几个,估计又把他们吓着了,管他们做什么。 何老大带着桃花村的人拿着锄头扁担迎面过来,一看陆方海两口子毫发无伤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秋勇还责怪他,出来打架都不知道叫他,没把他当自己人处。 陆方海哈哈大笑,上前去揽了秋勇,又向桃花村的老少爷们儿抱拳致谢,本就是自己家的事,还劳动大家担心拿着家伙什儿的就来了。 众人都不以为意,人没事儿就好,这都是一个村住着,远亲不如近邻的,有什么事儿都要互相帮衬,哪能眼看着让别人给欺负了没人管的,不知道的还要笑话他们桃花村没人了呢。 一路笑闹着回去了,进了院门,家里静悄悄的。 堂屋里,方氏坐在炕上,陪巧儿默默流泪,杜文秀两口子进来,也把外面的阳光带进了屋子。 “哥,嫂子,你们没事儿吧?”巧儿红肿着眼睛,关切地问道。 杜文秀也坐到炕沿儿上,握着巧儿的手,另一只手伸出去帮她擦了擦眼泪。 “怎么,你还怕你哥哥吃亏不成?” 巧儿垂着脸儿,摇了摇头。“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事儿......刘家退亲也是人之常情,哥哥莫要往心里去。” 陆方海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屋内的晦暗中。 “我不是去找刘家人说事儿。”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巧儿抬头看向他。“背地里造谣的那个小子就是大山村的,我找他去了。” 巧儿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眼眶更红。 杜文秀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抚她:“别怕,好妹子,有你哥哥在,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的。” 眼中泪珠儿落下,巧儿上前扑倒在杜文秀怀里放声痛哭。 第34章 逝 自从陆方海强悍地收拾了那无赖一顿,再没有人当着面说些子闲话给陆家人听。 可是人当面不说,不代表背地里不议论,名声传了出去,巧儿的亲事搁置了下来。 当日里村里许多妇人都看到了巧儿被救,这人啊,总是有些八卦的心理,即便是没有的事,也要编出来几分引起别人的兴趣。 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传得更是离谱。 方氏也渐渐少去别家串门闲话,每回凑堆聊个天儿,总有人话里话外旁敲侧击的想打听当时的事情。 为了避免闹心,也就天天在家里待着了。 巧儿的话越发的少,自家里日子过得好了,自己娘总要出去炫耀一翻她的好儿子,现下不出去了,每天在家拉着个脸,想也知道是因了什么事。 杜文秀两口子倒是不管方氏如何,该进山进山,该做酱菜就做酱菜,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别个说什么,还管不了自己做什么吗?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爱说啥说啥去。 石河镇名气最大的的媒婆焦婆子也不来了,知道陆家瞧不上小门小户的,可是人家家大业大的也瞧不上他们啊,干脆就不上门来找不自在。 有那些子浑不吝的媒婆倒是来过几次,无一例外说的全是些个鳏夫残暴之人,言下之意还挤兑陆家别太挑了,现下闺女这个名声,能有个人要就不错了,再挑,连这等人家都没有了。 方氏倒是好言好语把人婉拒了,就这还落了个想攀高枝儿的名声。 有一次陆方海刚好在家,听见那媒婆讽刺方氏:自家闺女名声都这样儿了,还这般挑剔,莫不如等挑剩下了给大户人家做姨娘去还有些指望。 登时陆方海便怒不可遏,拿起扁担将她打了出去,让那媒婆堵着门骂了好一会子。 自那之后,方氏便病倒了,每日里恹恹的,白天吃不下东西,晚上睡不着觉,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请了几回医,都说是心病,也都知道这是心病,可是怎么个治法儿呢? 不管问多少次,大夫都只是摇头。 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这心药又哪里寻去? 方氏之前熬了那么些年,本就体弱,又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渐渐的,方氏精神越来越不好,后来一天到晚的躺着,多半时间都在昏睡。 看着她头上白发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憔悴,家里几个人愁得不行。 有一次,巧儿哭着跪倒在她面前,说自己愿意嫁人,不管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只要娘点了头,自己就愿意嫁。 方氏浑浊的眼睛看着巧儿,骨瘦如柴的双臂伸开,将她抱在怀里。 “我的儿啊,家里最难的时候,娘都没想过把你卖了换吃食,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哥也愿意养着你,就算是嫁人,咱们也得挑个好人家儿啊。”巧儿伏在方氏胸口,泣不成声。 方氏又转向陆方海:“娘没用啊,巧儿生在咱们家吃了多少苦,如今又遇到这起子事,我可怜的巧儿啊......以后你绝对不能亏待你妹妹,不然我走也不安心。” 陆方海眼睛里头泛起了水汽,强撑着笑道:“娘你说什么呢,大夫说你就是以前受了苦,现下心力耗费太过,才会这般,还是快快好起来才是,怎的弄的像交待后事一般......” 说到最后,竟自哽咽住了。 方氏不理,一味的只叫他发誓,到底是指天发了个定会照顾好巧儿的毒誓才算过了这回事。 怕她有什么事要交待自己,杜文秀上前站了一站,方氏歪着头看了她一眼,闭了眼睛不说话。 “娘,别想那么多,好好吃饭,养好身子,过些时日大家把那些子流言蜚语都忘了,咱们再给巧儿找个好人家,啊?”杜文秀轻声哄着她。 方氏往里侧了一下头,眼睛也不睁。 杜文秀得了没趣,也不吭声,拿出上辈子在公司面对领导的控制力,干咳一声退到一边。 算了,都病成这样儿了,还跟她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干啥。 —————— 方氏到底是没撑过这个冬天。 那一天,大雪纷纷,冰寒刺骨。 穿越过来第一次经历亲人的去世,杜文秀很是茫然。 无论是停灵,还是出殡,都迷迷糊糊的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许是魂魄与这具身体结合的情况并不好,她有种自己不是戏中人,而是看客的感觉。 杜文秀与她相处的并不愉快,方氏虽然经了教训并不敢打骂她,但是平日里也是没个好脸色,吵吵闹闹的过日子。 两个人多数时候是相看两厌,只是如今她就这么走了,感觉怎么那样的不真实呢? 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外面有人来吊唁,孝子谢礼,便是一阵哭声。 她本也该在孝媳的位置上跪坐,只是借口去茅房,才起来了一下,这会子在后面挑了帘偷偷看去。 杜文秀心中有些烦躁,像被蚂蚁挠心一般,坐卧不宁。 她出去跪坐在陆方海的身边,随着他一起给来吊唁的人磕头谢礼。 一切按步就班,如同提线木偶。 杜文秀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不像是为了方氏的葬礼而怎么做,倒像是参加自己的葬礼一般。 ——在那个世界,因车祸死去的陈星。 当时的她,有过葬礼吗? 杜文秀心顿时像是被揪得疼,之后再不是假哭,哭得痛彻心扉,悲痛欲绝。 村人说起来陆家的丧事直感叹,别看这方氏活着的时候俩人看着关系不咋样,其实感情都在心里。 停灵七天后,便出殡了。 看了棺材里躺着的方氏最后一眼,重重的盖子下来,隔绝了方氏与这世间的羁绊。 巧儿哭得几乎昏过去,杜文秀紧紧抱住她,往后,她没有娘了。 自己也不会再听到那个絮絮叨叨烦人的声音。 方氏的离去,好像连同杜文秀的牵绊一同带走。 上辈子的自己属于六亲缘浅的人,跟谁也不亲,及到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 这一世,不一样了啊。 哪怕是最合不来的方氏,也会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悄悄把饭做了,把衣服洗了,把鸡喂了...... 自己总是一不高兴就直接呛声回去,想必她一直觉得,这日子过得更委屈吧? 算了,还能打她一顿咋地? 算了,她都已经死了...... 算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算了。 接下来,还是想想一家三口怎么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吧。 第35章 决定 方氏下葬后,这个年也过得冷冷清清。 杜文秀和陆方海商量,要不从桃花村搬走吧。 陆方海仔细考虑了一番,沉默着点了点头。 经过之前那么一番闹腾,石河镇已经没有媒婆愿意给巧儿说媒了,就算是他俩愿意养巧儿一辈子,可是这村人的指指点点怕她早晚也会受不了。 一直处在这个环境里,不是劝她想开些便能做到的。 现实的困难,也放在眼前。 不过虽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奋斗,一家人虽是省吃俭用,手上也没攒下多少银钱。 陆方海每个月进三次山,打些野兔野鸡的,回来了就上镇上卖,顺便把杜文秀的酱菜带去会安楼。 山货每次猎到数量不等,大概一个月合计七百文左右还是有的;现下冬天,大雪封山,也几个月没去了。 干木耳也在会安楼卖出了名声,杜文秀去镇上时,还教他家的厨子炒菜的时候放几朵木耳进去,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消耗也更快了,有时候每个月送一次一斤,有时候送两次,一斤一百二十文; 鸡蛋、盐蛋每个月送过去大概一百枚左右,再加上也收了村里人的鸡蛋做变蛋,价格比盐蛋还高出五文。 这样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也有五贯钱的收入。 如果搬到县里的话,首先木耳是种不了了的,这一项就减去了几百文的进项。 打猎估计也难,这又是几百文的进项。 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养,只得到时候再看。 能做的怕只有酱豆子和盐蛋变蛋一类的东西,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炕上发愁。 但是每日里看着巧儿郁郁不乐的样子,心里也是害怕。 若是因为想挣钱,把巧儿给耽误了,只怕挣再多的银钱,两人心里也是不安的。 最后终是拿了主意,俩人合计了一下手中的银钱,先遣陆方海到县里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手中这近六十两的银钱能找个什么样儿的落脚处。 想着到时候少不得还得把酱菜生意做起来,所以最好是找个带院儿的铺子,前面能做生意,后边儿呢能住人,到时候再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像在石河镇这般,给酒楼供应些酱咸菜和盐蛋这种,若是能稳定供应,压力也会小一些。 趁着陆方海去县里,杜文秀也依着先前俩人商量的,去秋勇家找了他的新媳妇安氏。 安氏年前才嫁过来,还腼腆得很,秋勇见她来了,忙往屋里让,这会子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受不住。 杜文秀也不矫情,直接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秋勇的老娘听的在一旁直抹泪,说巧儿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被那些子闲人传成这样。 还说就是秋勇跟安氏定的娃娃亲,若不然...... 杜文秀忙打断话头,岔开了说起种木耳和养鸡的事儿。 桃花村的人早就传开了,陆家的媳妇靠着那什么木耳赚了好些银钱,村里人也有跟着学的,长得好好的树伐了好些搬回家,也没发出来木耳。 也有人借着串门的名头过来瞧过几次,杜文秀将那小屋看得紧,靠着这个吃饭呢,怎么能让人随意就学去了。 其实杜文秀也想过,之所以陆方海将那无赖狠狠收拾了一顿,谣言还是没有停住,多半就是因自家只顾着自己赚钱,将这挣钱的法子捂得死死的,别人眼红了,没事还要编排出些事情来,何况这会儿现成的说道。 倒不是杜文秀不想教,现下是点对点给会安楼供应,销售渠道有限,还想着之后有了更大的市场,带着全村发家致富呢,踏在金光大道上的美梦都让她笑醒好几回了,哪晓得又出了这档子事。 “嫂子想把这事交给我们干?”秋勇惊讶问道,新媳妇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激动。 杜文秀笑笑,沉静地说:“可不是,这几日我和你方海哥商量了许多回,最后还是决定交给你们,还有我们家那院子,你们也可以暂时先住着。” “啥?”秋勇想不明白了。“嫂子这是啥意思?我们住你们的院子?你们要去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秋勇的老娘也一连声地问。 “你看巧儿现下也不愿意出门,我们也不敢让她出去,要是走在村里听见什么闲话,怕她心里难受,再跟我婆婆一般......”杜文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和你方海哥商量了,换个地方住,好歹让巧儿散了心情,不要一直闷着,最后闷出事儿来。” “这样一来,家里就没法照看了。趁着你方海哥出去找房子,叫我过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接手我们这一摊子家业......” 秋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气说道:“这是方海哥和嫂子照顾我们,我哪能不知道呢。只是你们要搬哪儿去?以后咱们还能见着面吗?” 杜文秀哈哈笑着,安抚他道:“我们也不能飞到天边儿去啊,你看这会子,石河镇的媒人都来过我家了,巧儿也说不上什么好亲,我和你方海哥寻思着,要不到县里去瞅瞅,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落个脚的。” 秋勇依然眉头不展,新媳妇安氏也不吭声,只等着他拿主意。 “嫂子,说不得过两年巧儿那事儿大家就忘了,也就没人说道了,到时候再找人说门好亲也使得......”秋勇给出着主意。 杜文秀摇了摇手,苦笑着说:“怕是只要我们妹子说亲,就要有人将这事儿拿出来念叨的,趁着巧儿年纪还小,还等得,我们也趁着这几年好好干,若能在县里扎下根,说不得巧儿的前程还好些。” 见他们铁了心要走,秋勇也无法,感叹吕三桂走了,现在陆方海也要走,以后打猎三人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种木耳,晒木耳,养鸡这些做好了,不比你打猎差的。而且还更稳定,到时候你就不要总往山里跑了,若是非要去,也要找可靠的人搭伴儿,别一个人就扎进去。”杜文秀嘱咐道,秋勇点头连声应着。 安氏这会儿听出来了,刚来的时候还听村儿里人闲谈之间酸过杜文秀,却没想到她在家做的那些活计这么挣钱。 秋勇进山也不是经常能打到好卖的野味,平日里也不过就跟陆方海差不多,一个月差不多七八百文的收入,虽是比种田强些,但却不稳定。 这大冬天里大雪封山,也去不了,一家子围着炉子不过是吃老本儿。 可若是能学得了杜文秀种木耳的法子,又直接供给会安楼,不用自己去找销路,失了伙伴的秋勇也不必冒险进山了,家里还有了稳定的进项,这如何不好? 第36章 搬家 杜文秀这边儿跟秋勇两口子说好了,又嘱咐他们别往外说。 村人虽淳朴,但若是得知杜文秀要将赚钱的法子单只教给他家,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些好。 秋勇也不傻,只道晓得,让嫂子放心,就随意找个借口,说杜文秀让安氏去帮忙就是了。 第二天开始,安氏便每日里去陆家帮忙,就这,还有人打听一日里给多少工钱呢,待听说没有,撇撇嘴,说道这安氏怕不是个脑子不清白的,没钱还跟那边儿走那么近。 一句话不提去帮忙也是学技术呢,安氏也只腼腆的笑。 若是杜文秀开口让她们去帮忙,只怕不给工钱也有许多人要抢着去呢。 先开始巧儿不知所谓,看安氏每日过来,家里的活儿比自己干得都多,不由有些心慌,怕嫂子厌了自己。 还是杜文秀机敏,发现她状态不对,及时找她谈心,才知道她的想法。 看着泪眼朦胧的巧儿,杜文秀上前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傻孩子,你哥哥在娘面前答应过照顾你的啊,你怎么不信他呢?” 巧儿双手抱住杜文秀的腰,呜呜哭个不停。 “我与你哥哥商议后才决定的,先时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乱想。在这桃花村,你哥哥只能进山打猎,危险不说,若是没遇到值钱的山货,挣的那几个银钱还不够我们多买两匹布做新衣裳呢。” 杜文秀轻轻抚着巧儿的背,虽说现下巧儿个子高了,也长了些肉,可还是太瘦了些。 “我们就商量着,不如到县里去,租个铺子,咱们三个都不是懒货,勤快点儿干,怎么也会比在这村儿里挣的多些,你说是不?” 巧儿到底是年纪小,阅历少,三言两语的,竟被她哄住了。 几天后,陆方海回来,带来了让人不是很振奋的消息。 照杜文秀的要求,若是租个带后院能住人的商铺的话,一个月租金便要五百文,若是只租个小院,三百文一个月也尽够了。 这县里租房也太贵了些,但若是不租...... 自己二人倒还好,只是巧儿一直在这桃花村待下去,眼见的就那么些人,指指点点的,若是郁结于心,恐怕会步方氏的后尘。 古往今来,只有这心病最是难医。 而依杜文秀前世那浅薄的经验,换个环境是对病人来说最快捷简便的良药。 心一横,罢了,搬。 因着不放心巧儿一个人在家,陆方海自己去把房子租了,按照杜文秀的建议,就租了商铺后边儿带院儿的那间,先一次性付三个月的租金。 待桃花村人知道的时候,陆家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陆家的小院,也托给了秋勇照看,他家早先还说要盖房,后来一成亲,老娘便又舍不得银钱,一家人便在那个破落院儿挤着。 瞅了个黄道吉日,又雇了老杨头儿的牛车,拉着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和杜文秀的坛坛罐罐,一家人往县里去了。 陆方海租的这个院子不大,前边做店铺那间屋子也就是二三十个平方的样子,杜文秀叫他把店面隔成两间,里边儿一间做库房,另外隔在大门那边儿的一间做店面。 后面院子比他们乡下的还稍小一些,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是什么都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厨房柴房茅房皆齐备。 院子正中一棵枣树下还有一口水井,倒是意外之喜。 院子里还有小小的一方角落,可以种点儿小菜,够不够吃且不说,起码多出来的地方得用起来。 看杜文秀像是很满意,陆方海搓了搓手,上前接过她和巧儿手里的包袱:“坐了一路车,也累了,你俩歇着,这些我来弄。” 巧儿不肯,上前要搭手,杜文秀拉着她往一边儿拽:“咱们俩还有任务呢,赚钱才是头一等的大事,可不得去看看别家卖的什么东西,都是怎么卖的?这些活计让你哥哥做可是不行,还是得靠着咱俩,就让他做些粗重的活儿就是了,咱家可不养闲人。” 听她这样说,巧儿也不挣扎了,嘱咐哥哥累了就歇着,等自己回来了帮着搬,陆方海笑着应了,巧儿才放心跟杜文秀去。 姑嫂两个在街上逛着,陆方海租的这地方正好是生意人齐聚的西城,不过地方偏一些,租金便宜点。 往前走没多久人就多了起来,街两边各种各样的店铺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 有客栈、酒楼、茶楼、胭脂铺、成衣铺、药铺等等,那边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包子铺。 杜文秀心下是又忐忑又期待,这么多名目的店铺,自家做的酱菜到底有没有市场,挣不挣得到银钱? 不过,虽然这么仓促地来了,总也要拼尽全力去生活。 就像当年自己只身去往大城市时那般的心气儿,来了,就要在这里扎根,留下。 以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少次在深夜痛哭,想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这次,身边有小姑巧儿,身后有陆方海,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呢。 想着,心下更是安定。 杜文秀走到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酒楼前,冲着揽客的小二笑着打了声招呼,才待开口问一下这家要不要酱菜的供应。 哪里知道人家看她的衣着打扮便知道是乡下来的,正眼都不带看一眼,像赶苍蝇一般将她搡到一边去。 巧儿忙扶住被推的趔趄的杜文秀,脸上因为生气涨得通红,顾不得未婚小娘子的矜持,便要上前与之理论。 杜文秀拦住了她,这里到底是县城,比之乡下镇上都要繁华些,只认衣冠不认人也是常见。 自己与巧儿两个弱女子,上前去与这小二理论,不论输赢,只怕都要因旁人玩味的目光添了堵。 自己也还罢了,只是巧儿心结未解,再添愁绪,倒违了搬来县里的初衷。 杜文秀抬眼看了楼上的招牌:聚仙楼。暗暗记在心里。 拉着巧儿到别的地方去转,才坐了那么远的车过来,逛了一会儿,俩人都有些累了,看街市上有人卖包子,便去买了几个。 付了钱,还直心疼。 果然这县里跟镇上不同,镇上的素包子一个才一文钱,这里却要两文钱一个。 不过,既然物价有差别,若是自己的铺子开始卖酱菜,是不是也可以比之镇上的价格要贵一些? 第37章 回娘家 回到家,老杨头儿已经走了,陆方海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东西,杜文秀把买的包子递给他。 “才来,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银钱才能安顿下来,只买了素包子,你先垫垫肚子。” 陆方海接过,一口咬掉半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先前在城里看房子的时候碰到岳父大人,说了搬过来就去看他们去,你看要不明天过去?” 杜文秀闻言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碰到杜秀才的事,陆方海回家便跟她说了,当时她心里也是抗拒,本就是相当于被卖给陆方海的女儿,杜家还会关心她是死是活,过得怎么样吗?她也只是含糊着岔开了话题,要搬家,事情也多,混着也就忘了。 这会子陆方海又提起,想是一直记在心上的。 那就去见一下她这一世的家人吧。 杜文秀点点头,笑着说:“那今日就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买些东西去看看,举家搬来了,总要去坐一坐的。” 见她松了口,即便是杜文秀拦着,陆方海还是先去杜家打了招呼,说明日里带秀娘回娘家,才回转来。 才搬的家,东西也还不齐全,坐了大半天的车,又逛了好些时的街,累了一天的几人躺下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街上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将熟睡的几人吵醒。 因着昨日家里没开火,早起洗漱后,几人便上街买了胡饼和白粥吃。 又回去收拾了一小坛酱菜包着,准备拿着回杜家,也算是一礼。 县里不大,西城跟南城离得也不远,平头百姓的,也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说,三人便一边闲聊,一边朝杜家去。 “好贵啊,一碗粥就要两文钱,胡饼又两文钱,这一顿饭就去了十四文,咱们还是早点开火自己煮饭,这样吃谁吃得起。”巧儿心疼杜文秀方才给出去的银钱,小脸皱成一团。 陆方海亲昵地拍了拍巧儿的头,笑着说道:“巧儿莫担心,有哥哥呢。之前我都看了,码头那边儿每日里有用人力的,多劳多得,我力气大,多干些活儿,也是养得起你们的。” 离了桃花村,巧儿也放松了许多,再不像之前那般绷着一张脸。 听陆方海这么说,悄悄吐了吐舌头:“哥哥,我也会帮忙家里挣钱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走在街上,经过一家点心铺子,陆文海抬步走了进去,杜文秀知他想法,却不赞同,不过这大街上也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得和巧儿一起跟了进去。 不顾杜文秀一边使眼色,陆文海挑了两样儿点心包了起来,就去了六十文,气得杜文秀出了门就没再理她。 他也不以为意,转头又进了布坊,拿了一匹青布,又去了两百文,巧儿唤住在一个人在前面走的杜文秀,扭头看见陆文海抱着布出来。 杜文秀无奈了,自家才搬来,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陆方海走个亲戚又这般大手大脚的,之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拿了点心和酱菜尽够了,还买这么贵的布做什么?便是要买,扯个几尺是个心意就行了,还拿整匹,你怕是要气死我。”杜文秀走在陆方海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的抱怨道。 陆方海嘿嘿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自你跟我回家,连回门都没有呢,这就当回门礼了,不多,我再挣回来就是。” 杜文秀只觉自己头痛得很。 那家的便宜父母自己原身记忆中就是非打即骂,杜文秀本是杜秀才买的妾生的庶女,后来生了孩子伤了身子,不能做活,便被杜妻找了个由头卖掉了,去人市上买了个更年轻的女子回来,说是个妾,不过是当成丫环一般用着。 虽说是家中庶女,也是吃住跟丫环一般,杜文秀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帮着烧火做饭了。 杜秀才的束修要养这一家子人,属实困难,一个小院里三间房,正房是杜妻所在,东厢是杜妻的儿子杜文山住着,稍小些的西厢则是买来的妾和她来杜家后生的女儿住着,杜文秀在家时,也不过每日里在厨房的柴火堆里窝一晚上就是了。 若是杜秀才哪天晚上去了西厢,妹妹杜文婵便要去厨房跟她一起挤着。 这样的家,或许受着父为子纲教育的杜文秀原身还会留恋,但是拥有现代思想的陈星是不会想回去的。 她也理解陆方海,将自己真正的当成了杜家的女婿,买这些,也是为了杜文秀有脸面。 可是,谁想让他拿自家的银钱去做面子啊,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回去,就算是杜家已然吃不上饭了,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好话说。 在家睡柴堆的女儿,嫁了人过得好不好,有谁会在意。 到了杜家,看在拿了这许多东西的份上,尤其是看在那匹青布的份上,杜妻热络地招呼他们进正房里坐。 “哎呀,我就说这陆家是个好人家儿,当时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就拿出来了,我就知道我们秀娘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唤妾室阿洛上了茶,杜妻一脸笑的跟陆家三人寒喧。 “岳母大人,昨日在门口碰到内兄,说了今日里来拜访岳父大人,今日怎的不见他二人在家?”陆方海问道。 杜妻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尴尬。“今日书塾有人来叫,许是有事,我这就唤他回来。阿洛......” 扬声叫了阿洛进来,让她去书塾寻杜秀才回家。 杜文婵在门口偷偷掀了帘子往里看,被杜妻看见,叫进来训斥了一番,又让她见过姐夫,不一时,杜秀才就回来了。 陆方海自与杜秀才说话,杜文秀带着巧儿和杜文婵去了西厢房说话。 杜文婵比杜文秀小了两岁,小时候,生母阿洛日日做活不停歇,倒有一半的时间是杜文秀给带大的,朝夕相处,两姐妹感情很好。 好不容易有机会坐在一起说话,杜文婵将生母阿洛偷偷给她藏的零嘴儿拿了出来,让她们吃。 又提起嫂子金氏听说他们要过来,一大早便回了娘家,怕婆婆诓她出银钱买菜,杜文秀淡然一笑,有什么吃什么便是,竟如此小家子气,自家还带了这么些东西过来。 说的一会子话,不免说到了婚嫁之事上,杜家出不起嫁妆,也没什么正经人家愿意娶杜家的姑娘。 去年将杜文秀就那般嫁给了陆家,比杜文秀只小了两岁多,也过了婚龄的杜文婵不免担心自己的婚事。 第38章 有匪 提心吊胆的过了些日子,还是阿洛偶然间听到杜妻与儿子嘀咕,杜文秀嫁给乡下人都能得来十两银子,长相更为出色的杜文婵可不能随便就嫁了,定要瞅那出的起银钱的人家才能行。 杜文婵母女一时不知是要放心,还是更担心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只要有了银钱换来自己好过,又怎会管他人的儿女过的什么日子。 杜文秀轻叹,将玉兰姐妹的事情与杜文婵一讲,便是亲生的女儿又怎样,不是什么人都配得当母亲的。 杜文婵抚着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幸好,幸好,杜秀才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还是要顾些脸面。 杜文秀听了却是冷笑不语。 脸面? 若真的顾忌脸面,又怎会收了十两银子便不管自己是跟谁走,又走哪去了? 这也是自己运气好,嫁了个安生过日子的男人,若不然,便是转手将自己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又有谁会吭一声?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杜文婵说的,她到底还要在这家里生活,自己给她灌输太多现代观念野了心反而不好。 无力反抗的人生,思考得越多,过的就越痛苦。 浑浑噩噩的活着,有时候也挺好的。 午间吃饭,都是一家人,也不必避讳,便坐了一个桌子。 妾室阿洛端上来一盘子青菜,一盘子糟姜,烧了个糖醋茄,并一碟子腌笋,又去给杜秀才打了两角酒。 八个人对着这四个菜,陆家三个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杜文秀笑吟吟的夹了一根腌笋,放到杜妻碗里。 “娘,尝尝这笋,还是我自己做的呢,在桃花村没什么进项,全靠这个撑着没把我们一家饿死。” 杜秀才的脸色阴沉得像灶台锅底的灰,自家哪里就到了这般境地。 往日里三天两头的还有肉吃,如何今天姑爷登门却只做些这般不上台面的菜,其中有一样还是人家带来的。 “这么点子菜够谁吃的?阿洛,拿了钱去丰水楼买几个菜去,没的丢人现眼。” 杜妻也撂了筷子冷笑道:“秀才老爷说的好大话,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少,拿回家的束修早就不够用,哪有闲钱来待客。若是非要去丰水楼买几个菜,只怕要把我这老妻先压到当铺去换几个银子才使得。” 杜秀才年纪越来越大,老眼昏花,课堂上又常常昏睡,许多学生都转投了其他夫子的门下,收上来的束修自然是越来越少。 可也不至于像杜妻所言这般,无非是做个样子给姑爷看罢。 杜秀才的脾气并没有随着年纪增大而收敛,冷哼一声,重重地丢了筷子起身径自出门去了。 杜妻也不理他,自顾自招呼着大家吃饭。 一顿饭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吃完后略坐了坐,几人便起身告辞,杜妻一留再留,架不住三人只喝那跟方氏做饭有一拼的清水汤饱了肚子,不扛饿,准备回家先把五脏庙安抚了再说其它。 见他们铁了心要走,杜妻也不好再留,直送到门口,连回礼都忘了给。 回去的路上,几人肚子咕咕响,无法,只得在街上又买了几个胡饼吃,一抬眼,对面小酒馆里那点了两个菜一角酒吃得正香的不是杜秀才还能是谁。 杜文秀拿眼斜着陆方海,悄悄的伸手在他那虬劲的手臂上狠狠掐了几下。 “叫你莫要买那些子东西,非要买,连个回本儿都吃不回来,饿着肚子出来找食儿吃,该!” 陆方海嘿嘿笑着,嚼着胡饼。“到底是你的娘家人,他们做事儿不厚道,我们也不能有样儿学样儿啊。我自做好我该做的就是。” 杜文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扯着掩嘴偷笑的巧儿走在前面,留那陆方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回到家,路上那几个胡饼也吃好了,正好有力气收拾屋子,该归置的归置了,又叫陆方海去集市上买了柴,准备晚上自家做饭吃。 又把店铺里边打扫干净,坛坛罐罐的挨着放好,有旁边的邻居探头过来看,打听是什么铺子。 杜文秀满脸堆笑,跟人介绍了一下自家的酱菜铺子,还送了一碗酱菜给人家尝尝。 得了免费的东西,邻居也是满口称赞,直说这酱菜比之自家做的还是香些,要帮她宣传一番。 收拾的差不多了,陆方海又打了声招呼出门去,反正没有什么粗活儿重活儿需要他干,杜文秀还生着他的气,也不管他。 晚间回来吃罢饭,陆方海交了五十文钱给她,倒把她吓了一跳,陆方海憨笑着,说自己下午晌儿去了码头,扛了一下午的货,得了这些钱。 还让杜文秀莫要担心,他能养得起家。 “你这些时日总是让我不要担心,这是我担心的事儿吗?你到底也该爱惜些自己,码头扛包哪里是什么好活计,还是再看看,若是有其它的事儿做,便不要去做这个。家里还有些积蓄,没到吃不上饭的时候,不用你急匆匆的去卖苦力。” 杜文秀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陆方海听出来是关心自己,心中欢喜不已上去抱住她便朝炕上滚去。 —————— 铺子就这么开了张,过了些时日,杜文秀又使陆方海回桃花村一趟,先前跟秋勇两口子说好了,除了供给会安楼的货,其它的都给自家留着,也好过再另找货源,若是好卖,便让这边儿扩大生产,自己在城里只管卖货就是。 没想到这次回来倒带回来不少的东西,除了干木耳咸鸡蛋变蛋这些,还有风干鸡,野猪肉这些腊货,充盈了杜文秀的小酱菜铺子。 因着杜文秀的酱菜做得好吃,价格便宜又实惠,过了个把月,也就有些回头客,生意算是渐渐做起来了。 又跟秋勇他们约定好,每半月来县里送一次货,若是有急缺的,便让陆方海回去拖,如此一来,陆家就在县里安稳的住下了。 陆方海身体壮,底盘稳,在码头搬货也舍得出力气,许多把头都愿意用他,渐渐的竟闯出了些名气,去了也不用等待许久,便有活儿干。 一日,码头一艘船靠岸,各色小贩急急围拢过去,争相举着自家的吃食吆喝推销。 船上出现面色焦急的一人,站在船沿大声向岸上急喊:“快去报与东兴县令,我乃宣州通判家眷,路遇江上有匪袭击商船,速速派人营救。” 第39章 战水匪 众人一听皆哗然,口耳相传,急速将这消息报到县衙案前,依依不舍从温柔乡被叫了出来的县令一听,宿醉的酒意醒了一多半,忙叫人唤来县尉,组织人手迎击水匪。 县尉姓范单名昭,京城近边海州人士,进士及第,本来在这县尉一职上摔打几年,便可升任,不过此人性格刚毅正直,不擅逢迎,在这县尉一职做了近十年,也未有变动,他倒也不急不躁。 今一听有人命关天的案子,忙叫人集合直奔码头。 待到了码头,那求救之人一看他就带了七八个人,不禁急道:“这般少的人,去打那几十个强悍的匪徒,如何能救得人回来!” 县尉范昭上前问道:“既是宣州家眷的船,船上可有护卫与我同去救援?” 那人也大声回答:“我们初遇商船被打劫,见船上有我家太太旧识,大公子已是带了些家丁护卫前去与水匪厮杀,让我等先行护卫太太小姐前来求援,不然,光有等的这时候,只怕县尉老爷去了只能与他们收尸了。” 范昭眉头紧皱,思索应对之法。 水匪强悍,自己带的这些人平日里下乡征税欺凌乡人倒是一把好手,带他们去打水匪却是指望不上的。 范昭假装没看到同行而来的衙役抖个不停的双腿,往四周环视一圈,威严尽显。 “江上水匪横行,危及过往船只,可有义士愿同我前去救人?” 围观众人躁动不已,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人,抱拳道:“我愿同县尉老爷一起前去,剿灭匪患。” 范昭看这人体格强壮,行止间像是有功夫在身,不禁问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可识水性?这水上争斗不比平地,着实危险。” 那人道:“大人且放心,小人名叫陆方海,曾在吴文振将军仗下服役多年,去年初才卸甲归家,功夫还未曾丢完,区区几个水匪,应是不在话下。” 听得陆方海如此一说,范昭放下心来,吴将军声名赫赫,麾下将士勇猛有谋略,四处平定叛乱,水陆战事都曾经过,若这位是吴将军麾下服役,当是不用担心能力不行,过去白白送死。 于是,便先点了陆方海上了旁边的官船,见有人带头儿,又有不少脚夫商贩报名,县尉也是问清楚有水性,打过架,才让上了船。 报信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催促县尉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凑了一船的人,才在报信人的指引下驶向水匪作案的水域。 不多时,远远看到前面有厮杀之声,近前果然是宣州通判家的人,护着商船与水匪搏战,身上带伤见血。 商船上惊惶的人们被齐聚在中间瑟瑟发抖,四下里不断爬上来凶悍的水匪,扬着大刀武器怪叫,直叫人胆战心惊。 商船的四周围着许多轻便的小船,还有许多水匪在船上为那爬上船的水匪呐喊助威。 不远处还有一艘帆船,上面似是站着几个人影,观望这边的战斗情况。 见官船驶来,水匪争相后退,在商船上行凶的匪人来不及下船,便“噗通”一声跳进江里,还有那本性凶狠之人,不退反进,迎上来要与官船搏杀。 官船加速向那帆船直直撞去,帆船回避不及,登时倾斜,上面的人站立不稳,摔倒在甲板之上。 待得起身,官船上的人已登船,奇怪的是,拿刀的衙役只有几个,更多的是身着平头百姓衣服的壮汉拿着扁担挥舞着便冲了过来。 他们的动作迅猛而有力,兵器相接,仗着人多,几人打一人,将船上水匪压制地死死的。 小船上的水匪顾不得商船,急急回撤救护头领,却连帆船的边儿都挨不到。 陆方海夺了一水匪的大刀,扔了扁担,攻势凌厉,专挑水匪的手脚要害处攻击,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好不利索。 激烈的打斗中,眼角的余光看到同船而来的一人也是抢了水匪的兵器,身形灵活自如,在水匪的攻击中穿梭不断,所过之处,皆是哀嚎一片。 陆方海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不防刀光一闪,有人迎面砍来,忙抡动手中兵器,与扑过来的疑似水匪头领的虬髯大汉战的有来有往,丝毫不落下风,那人这时也瞧见了这边情形,忙拎着兵器过来助阵。 二人合力之下,水匪头领更是捉襟见肘,不多时便被二人生擒。 待将头领捆住推上官船,周围小船上的水匪见首领被捉,哄然四散,各自逃命去了。 见官兵大捷,宣州通判的护卫更添神勇,很快将商船上的水匪制服,一同绑到了官船之上。 本以为凶多吉少的商船上众人死里逃生,点数着自己的损失情况,又叹能保得一条命在就已是最好。 口中不断说着感激的话语,感谢着来救人的宣州通判公子和东兴县尉范昭。 回到东兴县码头,岸上欢呼声一片。 原来这东兴县的水路需从这沅水江上过,江中水匪横行,还不挑食,或多或少,反正让他们盯上了,一文都不剩的都拿走便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一句话不合,惹了他们着恼,怕是会性命不保。 而若是不走水路,走陆路的话,则是至少要花费多两天的时间才能绕过。 平日里当地人若无急事,是不会走水路自找麻烦的。 若是外来的客船,久走水路的自会知道这地段凶险,那不知道的,还未曾等去叫人帮忙,早被那水匪收拾了掩了踪迹,各自逍遥去了。 县衙里人手配置本来也少,又有不少人并不听县尉指挥,所以一直以来,竟拿那些水匪无法。 这次借宣州通判的人手,又召集了些脚夫壮汉,便令水匪伤了元气,还捉了他们的首领过江龙,实在是大功绩一件。 因着陆方海此次在剿匪行动中的勇猛表现,县尉颇为赏识,细细问清楚了他的住址,才放人走。 回县衙与县令汇报后,范昭便提起此行中使用了码头脚夫,其中有几人身手不凡,不如招入捕班,可堪大用。 县令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任凭范昭做主便是。 只是又提出让把那剿匪过程细讲,自己好禀报上峰,说不得还会换来些许嘉奖。 范昭无奈,只得将当时场面事无巨细皆交待清楚,好教县令夸功。 第40章 求贤才 如此这般报了上去,等来的除了对本县的嘉奖,竟然还有对当时参与了救人的脚夫的奖励。 原来通判家眷着急赶路,接了商船上的亲戚急忙的便上路了,通判家的大公子将此事写信报于宣州通判,宣州通判则又写信给自己的老师郑太尉说了此事,恰逢本月太后生辰,郑太尉夫人便将此善事讲与她听,皇上正好在旁,太后便使皇上要宣扬此等善事才好。 于是皇上又下了旨意,除了嘉奖宣州通判的大公子,另有一份奖励,单给救人的义士分发。 范昭站在陆家酱菜铺子前,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 略站了站,他抬脚走了进去。 “客官想要什么酱菜?我们小店里酱菜酱瓜酱豆都有,是佐餐还是调味都使得的。”杜文秀看着面前这气度从容的老者,笑语盈盈招呼道。 铺子不大,范昭进来两眼便将店内看了个完全。 听得妇人招呼,范昭抬手虚虚一礼,笑道:“本官此来不是为了买酱,而是想问这位小娘子打听一个人。” 杜文秀疑惑地看着面前老者。 “不知陆方海壮士可是住在这里?” 杜文秀点点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日回来,陆方海怕家里人担心,并未告诉她们自己白日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不过银钱带回来的少了,杜文秀心下犹疑,也怕问了之后他误会自己嫌钱少,次日里更下力气,急切之下伤了身子,便也不问。 及至范昭登门,说明原委,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文秀客气地对范昭说道:“原来是县尉老爷,外子今日回老家去拉货了,并不在家,若因此事寻他,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去县衙拜访老爷也好。” 原来说让秋勇隔几日送来一次货,偏生最近酱黄瓜卖得好,只剩下一坛子,眼看就要断货,只得陆方海跑一趟,这会子还没回来。 范昭笑着摇头,也不走,只说在这里等他回来,杜文秀无法,只得进去拿了张椅子给他坐,又端了高几出来,唤巧儿上好茶。 范昭坐在铺子里,也不嫌腌菜味道刺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杜文秀聊着天,不多时,便将这一家的来历摸了个清楚。 当下心里更是满意,只武力值强大的手下虽说不好找,但也不是找不到。 似陆方海这种敦厚的性格才是难得,又妻子妹妹皆是守礼之人,可见家风甚好。 招到手下略作培养,便堪大用,也不怕他人品有瑕,惹了祸事。 午间饭点儿,也不见这县尉有要走的意思,杜文秀无法,也不能赶人。只得叫巧儿多做一个人的饭食,请县尉老爷莫嫌弃。 范昭却是毫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吃,还夸赞巧儿内秀,饭食做得好吃,不知许了人家没有,自家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未曾说亲...... 巧儿顿时红了脸转回后院,杜文秀一脸无奈,不知这县尉老爷这般行径是什么意思。 范昭不以为意,什么意思,自然是上面的赏赐被县令大老爷贪了去,自己空手而来。 盘算着将陆方海先忽悠进了捕班,再细细与他分说这奖励之事。 摊上这么一个上司,范昭也觉得自己心累得很。 层层官事都有邸报下来,你好歹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儿给人家,别的地方当官的无非是网眼疏密不同,哪知道自家这位大人竟是拿铁皮做的漏网,一滴都落不下来。 范昭那日见了陆方海的身手,见猎心喜,许多天过去都放不下,这回说什么也要将陆方海招入麾下,又怕他不愿,铁了心坐在他家等着。 其实也是关心则乱,一个码头扛包出苦力的脚夫,要给他一个公务员的职位,哪会有不愿一说。 偏这范昭求贤若渴的心思作祟,夜里躺在床上自己吓自己,有这般好的身手,万一通判家的公子也看上了,赶在自己前面来将人招了去又怎办?自家里可是除了衙门俸禄许不出来多的。 于是一大早的就赶了过来,守在店里不走。 杜文秀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招呼客人,及至后晌儿陆方海才回来。 大包小包的从牛车上往下卸货,杜文秀忙上前去,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角,朝店儿努了努嘴。 看见杜文秀的暗示,陆方海扭头朝店里看去,这时已走到门口的范昭正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啊呀,大人,你怎么来了?”陆方海忙将手中的腊肉放在地上,搓着手看看范昭,又看看杜文秀。 怕杜文秀担心,回家都没说那天的事儿,这会儿在店里看见范昭,情知瞒不住了,陆方海有些忐忑不安。 范昭笑吟吟上前说明自己的来意,只见陆方海喜形于色,又似有些不信。 “大人,这......这是真的吗?我也没做什么,便能进捕班?” 范昭呵呵一笑。“怎么会没做什么呢,你还活捉了水匪首领过江龙,这段日子,江面上可以安生了许多。” “哪里哪里,也是当时那位壮士与我同战,才那般轻易的将人拿了。” 陆方海嘿嘿笑着,不断拿眼偷偷去看杜文秀。 杜文秀恼他轻易犯险,回家还不吭声,心里有气,也不看他。 范昭虽耿直,却也不是呆板之人,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也不多说,只让陆方海明日一早去县衙报到,办理入职,便走了。 陆方海小心翼翼的帮着杜文秀搬动酱菜坛子,陪着笑与她说话,却得不到回应。 “秀娘,我知道错了,你要是着恼,打我两下出出气也使得。” 杜文秀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打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错,下次有这种事情,还是会闷着头冲上去,便是认了错又如何,不过是嘴上说说,待我知道,事儿也做了。我又拿你什么办法?” 顿了一下,又幽幽叹道:“像这一次,若不是人家找上门来,我和巧儿又怎知你参与了这么凶险的事情中。” 说罢,低了头检查手下的酱菜,陆方海在旁久久不语。 过了一时,还是没听到他说话,杜文秀稍歪了歪头,看着他的脸。 “我这般说你,你可是生气了?” 陆方海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秀娘,你说的对,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一样会随着县尉老爷上去的。不是我心里没有你和妹子,只是......” 第41章 进捕班 杜文秀也停了手上的活计,坐下细想了一会儿,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若是要求他非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不成了提线木偶?自己与木偶一样的人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便是这事危险,可那是他愿意去做的事,自己又怎么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剥夺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权利。 “我知道......”杜文秀斟酌着用词,慢慢说道:“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该责怪你。只是你下次做这等事之前,也要想一想我们,莫要仗着一股劲儿,不管不顾的......” 陆方海本是心里纠结,一方面觉得杜文秀是担心自己,对自己好,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再重来一次,他认为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跟着县尉去剿匪。 这会儿听杜文秀语气有所松动,一脸惊喜看向杜文秀。“秀娘,你放心,我既然跟着县尉老爷上的船去,自有保全自己的本事。想当年,我在吴将军的麾下也是数得着的一把好手......” 话未说完,杜文秀的眼刀便剜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重点不是这个。 陆方海嘿嘿一笑,挠着头说道:“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行事的,不让你和巧儿担心。” 既安抚了杜文秀,两夫妻达成一致,一大早,陆方海便去县衙找范昭。 当值的正好是那日与他共同作战的衙役伍小六,见他来了,欢喜之情溢于脸上。 “哎呀,这些日总听说县尉老爷要将你招来,却总不见你,可把我急着了。” 陆方海自与他寒喧,却有些纳闷他如何这般亲近。 他却不知,这捕班衙役虽说没有几人,却分为两派,一派亲近县令,不过是尸位素餐,只会鱼肉乡里之人; 而另一派如伍小六这种则是敬佩县尉,每日里跟着出去查案,还要担心遇到了强人起了冲突打不过。 那天看到陆方海身手不凡,知道他武艺高强,若是成了同僚,自家武力值大增,安全感蹭蹭往上涨,日日盼他来。 今天在衙门里见到人,又怎能不高兴。 勾肩搭背的带他去吏房过了手续,又去库房领了衣服兵器,这时县尉范昭才姗姗来迟。 得知陆方海现下办理好入职已是捕班的衙役,范昭心下大慰,直夸伍小六做得好。 领着陆方海去见了县令大老爷,因着自己是贪了陆方海的赏赐,铁公鸡县令也是表现的十分和善,温言勉励了一番,也就让他们下去了。 回了值房,与伍小六交好的衙役们不免上来凑趣,起哄让陆方海请吃酒,正热闹间,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南城有人斗殴,要出人命啦。 顾不得嬉笑,陆方海迅速换好衣服便与众人向事发之地赶去。 待到了南城,见到了斗殴的当事人,陆方海黑着脸躲在伍小六身后不愿近前。 却不想那挨打的一方看见他,忙连滚带爬上前拉了他的胳膊,哭诉自己被打的伤情。 好巧不巧,这人正是陆方海的内兄,杜文秀的哥哥杜文山。 若说都是一家人,自家亲戚被欺负,当然是要出头才是。 只是这杜文山却是吃了花酒过了夜,却拿不出银钱结账才挨了打,知晓了原委之后,陆方海只懊恼方才自己不应跟着来才是。 一班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陆方海上前去问了老鸨子夜渡资,却得到回答二两银子,身上的银钱还不够,上班第一天便问同事借了银钱偿了内兄的夜渡资,颇感丢人,脸上如火烧一般热辣辣的烫。 见陆方海竟愿意为自己偿还夜渡资,杜文山却有些不甚满意。 他吊儿郎当的跟在一众衙役身后,不断低声絮叨着,本来自己挨顿打就算抵掉花院里的夜渡资,何况陆方海还穿着一层官衣,更是有理由不给,说不得还要找他们赔偿自己治伤的费用。 哪里知道陆方海这般无用,竟然借钱付了账,也没有为自己讨要药费,着实靠不住。 陆方海越听脸色越黑,甩了他大步走到同僚身边,再不搭理他。 杜文山见他这般态度,更是不满,袖着手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回转身自朝家去了。 晚上回家,陆方海将这事儿说与杜文秀听,又落了一顿抱怨。 “你管他干什么?由着他被打死了,这世上也少一个祸害。还替他垫钱,这次是二两,下次让你垫个二百两你出不出?” 杜文秀倒不是心疼银钱,却是恼他这般没有原则,上次回娘家已是看得出来杜家并没有把她当自家人,为何这会子又巴巴的腆着脸贴上去。 便是花了银钱,也落不到一声好,何苦来。 陆方海上前抱住她,闷声说道:“我想着他到底是你的哥哥,又认出了我,若是不管,到时候少不得来闹你,我又不是天天守在家,若是他们不管不顾的来了,你和巧儿怎么抵得住。” 杜文秀一把拨开他,从钱箱子里拿了银钱给他。 “明日里先把借人家的银钱还了,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由得人打死了他都不许管,若是敢来闹,便让他们来,我不拿棍子将他们打出去便出不了胸中这口恶气。”杜文秀恶狠狠地说。 却不知她这般模样在陆方海眼中别有一番韵味,接了银钱放在桌上,打横抱起她,两人嘻闹着便进了屋。 且不说次日陆方海还了银钱,老老实实在衙门当差,因他为人厚道和气,人缘好,乐于助人,虽是县尉一派的,不过与衙门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利益瓜葛,相处的很是和谐。 一日,有一年轻后生不打招呼便进了值房寻摸,看见他似乎吃了一惊,细看之下仿佛认出。 “咦,你不是那天去剿匪的好汉吗?”那年轻后生出声问道。 陆方海正聚精会神看着伍小六和张海闲来无事斗蟋蟀,听到说话,倒吓了一跳。 扭过头抬眼看去,也觉眼熟。 “你是那日助我一同活捉了过江龙的壮士?” 年轻后生哈哈大笑。“正是,正是,好巧,原来你也来这当差了。” 伍小六抬头看见是他,也笑道:“都说这无巧不成书,你们俩见面可不是巧了,却是令尊范老爷亲自将他请来的哩。” 第42章 因前事 原来这年轻后生正是范昭的独子范承义,自小好习武,范昭曾为他请了教头好生教习,想着以后去考个武状元,也是一条晋身之路。 却因范太太哭闹不休,哭诉他断了儿子的科举前途,范昭无奈之下只得请了夫子在家教他。 虽已考了秀才,却更喜欢以武服人,平日里课业不忙的时候,便过来帮范昭处理些棘手之事。 因他聪慧,并不曾落下功课,范太太虽有微词,却也没插手过多。 这几日随好友出行,今日里才回家,便来衙门报到了,一进门看到陆方海,倒是意外之喜。 陆方海也记得他那一日的好身手,惺惺相惜之下,直说到下了差也还是有一箩筐的话没说完,便邀了去自家喝酒,一醉方休。 范承义也喜他身手不凡,又有从军的经历,便欣然应允,叫来小厮吩咐回家说一声,自家便与陆方海走了。 见陆方海带了朋友回来吃饭,杜文秀忙叫巧儿帮忙烧火,自家里急急的上街买了几个青菜,打了两壶酒。 回来巧儿已将木耳泡了,变蛋拌了,又切了腊肉用腌笋炒了,从坛子里拣了盘子酱黄瓜,端上去让他们先吃着。 范承义看见巧儿端菜上来,觉得熟悉,不由多看了几眼,陆方海便有些不悦。 感知到陆方海的情绪变化,范承义不免有些尴尬,忙赔礼道:“陆兄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令妹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方海不由奇怪,自来到县城,除了跟自己夫妇出门,巧儿自己是不会单独出去的,不知这范承义是在哪里见到她的。 范承义也想不起来,只说好些时候了。 陆方海也纳闷,难道是在桃花村的时节? 便问他可曾去过桃花村,范承义这才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是了,就是在桃花村,当时我替父亲去追捕一个逃犯,路上看见一个小姑娘被人推下了河,还是我把她救了呢,没想到却是你的妹子。” 陆方海却越听越是恼火,范承义话音刚落,便迎来了陆方海的拳头,躲避不及,正正好被打在侧脸。 不明所以的他自然不肯吃亏,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端菜过来的巧儿进门看见两人打成一团,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大声叫着嫂子快来,一边就上前去要将二人分开。 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敢掺和进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打斗,两人吓了一跳,都怕伤了她,忙住了手。 杜文秀挥着锅铲跑进来,便看见陆方海正扶着巧儿的肩膀,轻声跟她说自己不是要跟范承义打架,而是他就是当初害得巧儿被流言蜚语所扰的罪魁祸首。 本来范承义气愤不已,甩手正要离去,听他这般说,也愣怔在当地。 杜文秀也明白了事情起因,便上前去将桃花村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他才知晓了陆方海为什么一言不合便挥了拳头。 范承义心下愧疚,冲着巧儿施了一礼: “当日我追逐那逃犯太过心急,又看桃花村的妇人都围了过去,想必姑娘不会有什么大事,便放手走了,却没想到因此给姑娘造成这般大的麻烦,都是我的不是了。” 巧儿向旁躲了躲,不肯受他的礼。“我这条命都是公子救的,该当是我道谢才对。哥哥也是为我忧心,情急之下才挥了拳头,还望范公子大人有大谅,莫要与他计较。” “不会不会,陆兄也是爱护妹妹,实是我办事不周,才有了今日之事。实是该打。” 杜文秀看他俩一个比一个客气,反而陆方海一脸愤愤,站在一旁,笑着上前打岔: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起来范公子还是我家的恩人,方海这把恩人打了,却是该罚酒才是。” 陆方海皮笑肉不笑,扶起倒了的酒杯,倒满酒送与范承义,嘴上却说: “我家妹子的命虽是你救的,却也差点因此家破人亡,吃我两拳头,你也莫要抱怨。” 看他还是嘴硬,杜文秀笑了笑,扯着巧儿去了厨房。 男人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范承义也不是那骄横的公子哥,三杯酒下肚,两人又成了好兄弟。 说话间,范承义弄清了此事前因后果,也是懊悔不已。 “好教陆大哥知道,那吕氏被绑来县衙,我也曾当堂作证,才落实了她的罪名,判了无期监禁,我还当这事儿就这般了了。若我知道后面还有这许多的事情,定是要去找你们桃花村的人说清楚才是。” 陆方海举杯与范承义碰了杯,喝了口酒,苦笑道: “就算你去了又怎样?我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人,他就是想无事生非,你就是做得再好,也抵不过人家轻飘飘的一张嘴。万般皆是命,没有办法。” “陆大哥,这人心向背,实是不好说,不过我真的可以去桃花村将此事分说清楚,总有明理之人会相信的。” “又有什么用呢?巧儿的亲事也黄了,四里八乡的媒人再不肯登我家的门,我娘就是忧心妹子的亲事,才一病不起,临死都不能闭眼。我与内子商量着,哪怕挣不到钱,也要将家搬到这县里来,就是怕妹子也想不开,步了老娘的后尘。” 范承义沉默良久,听得陆方海叫他喝酒,这才举了杯。 巧儿和杜文秀又做得几个菜,给他们送上,不打扰他俩喝酒,姑嫂俩去了东厢。 “知道是他救了你,你......什么想法儿?”杜文秀试探着问巧儿。 好不容易搬了家,淡化了这事儿对巧儿的影响,偏又遇到了救人的范承义,杜文秀不免有些担心巧儿想起前事,钻了牛角尖。 巧儿冲她一笑,柔柔说道:“我又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和哥嫂好好过日子,嫂子可别嫌弃我一天到晚的在家,费你的粮食。” 杜文秀“嗐”了一声,作势要打她。 “说的什么浑话,别说我和哥哥养你,便是我们老了,挣不来钱了,家里的小的也要养着你,怕什么。” 巧儿挪了挪屁股,偎在杜文秀的怀里。 “嫂子,你对我真好,有你和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嫂子,什么时候家里才会有小的,我可等着把小的带大了给我养老呢。”巧儿俏皮地问道。 杜文秀轻抚巧儿的背的手用力拍下,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话都乱问,该打。” 两姑嫂笑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窗户传到了前面。 第43章 冒昧 陆方海喝着闷酒,心里有些不痛快,想起来自家那半年遭遇的事情,实是有些气不过。 但是这事儿又能怪得谁来? 只能怪吕氏,心思歹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现在也被投入了大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自家做为受害者,也逃不开此事的影响。 范承义也是无言,本以为自己是救人,施恩不图报亦是侠义所为,却没想到竟害着巧儿失了亲事,还气死了方氏。 当初救了人的命,却使她面对流言蜚语,自己做的到底是好事,还是恶事? 不过扪心自问,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情,范承义还是会下水救人的,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事,那也是之后了。 人命关天,危在旦夕,又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思前想后。 想通了,也就释然了,范承义举起杯,要与陆方海再走一个。 陆方海也是性情憨厚的人,虽方才一时转不过弯,但是已经是这样的,也不能恩将仇报,将此事推到范承义身上。 说到底,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救了人而已。 “方才是我想岔了,我妹子命是你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你身上,是我不讲道理,你莫要往心里去。” “陆兄,此事因我思虑不周,没有善后而引起,却也不是与我毫无干系。陆兄放心,此事我定要给你一个交待才是。” 范承义说完,仰头将杯中酒喝完,便要告辞。 范承义一路晃荡着回了家,心下有了主意。 回家后便去找了范昭,将此事前因后果一说,范昭也想上去给他一脚。 不过看他被陆方海打的脸都肿了老高,又心疼儿子,便没有跟他计较。 “此事虽责任不在你,却是没有妥善善后,说起来,陆家的事,确是你做事莽撞引起的。” 范承义喏喏称是。 “如今你又如何打算?” 范承义退后一步,跪在范昭面前: “陆家小妹被断了亲事,又因流言气死了陆家老娘,都是儿子疏忽所致。儿如今想要弥补,恳请父亲母亲使媒人上陆家提亲,儿愿意赔陆家小妹一门好亲事。” 范昭“嘁”了一声,冷笑道:“你还真是瞧不起陆家人,但凡是有点风骨的人家,这般上门提亲,都得给你打出来。” 范承义梗着脖子坚持,软磨硬泡,见范昭不松口,范承义便去求母亲,哪知范太太更是不愿。 “她被人退亲,老娘被气死,又与你何干?这救了人反而要搭上自己的亲事,怕不是那嫁不出去的姑娘都要跳河去了,哪个好人还肯去救人?这般败坏风气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你也不要去考什么科举了,免得胡言乱语惹出更大的祸事,累及家人。” 范太太夹枪带棒的一顿训斥,将范承义骂出了正房。 范承义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两只黑眼圈跑到了陆家铺子门前,杜文秀早起开门,拿下门板看见他唬了一跳。 “范公子,怎么这般早的来这来了?” 范承义对她拱了拱手,嘴唇微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杜文秀看他这样子,似是有难言之隐,想想昨天陆方海将他打成那样回去,说不得是把家里人吓到了也未可知。 看他就这般站在店前,大早上早起做生意的也多,不少人看向了他那肿了半张的脸。 杜文秀忙招手让他进店里来,给搬了个椅子让他坐着,自己便要去叫陆方海。 此时,巧儿也扭头绑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范承义在,吓得忙朝里头躲了躲。 范承义没看见巧儿过来,反而叫住了杜文秀,嗫嚅着小声将自己的打算对杜文秀说了一遍,说罢,颇为期待地看着杜文秀的脸。 杜文秀笑得温柔,朝范承义这边走了一步,轻声问道:“范公子是觉得坏了我家小姑的亲事,便要把自己赔给她不是?” 范承义想说不是,却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杜文秀转头在墙角拿了笤帚,挥手便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骂着: “好你个登徒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什么狗屁倒灶的主意都能想出来,我家小姑便是在家养一辈子,也不能这般屈辱地嫁到你家里去......” 范承义被打得乱跳,却不往外,倒往内院躲,躲在一旁的巧儿被他看个正着,瞬时红了脸,转头急步回了内院。 杜文秀瞧见小姑的身影,便知这事儿她定是听到了,心下更气,原本的八分力足足使到了十分,一不小心将笤帚挥到了范承义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一看失手让人破了相,杜文秀手下一滞,这时,陆方海打从里面出来了。 范承义昨夜走时,一脸的愧疚,陆方海只道他确有悔意,还与杜文秀念叨这事儿也不能说是怪他,只能说巧儿命中如此,既是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倒还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好生懊恼。 这早起才出来,就看见巧儿低着头从前边儿往后边跑,那边还伴着杜文秀的叱骂声,忙赶出来看个究竟。 这一来就看见范承义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由更是一头雾水。 见他来,范承义自畴打不过,便老实站在那里,杜文秀也停了手。 “你来得正好,快把你这什么狗屁兄弟弄走,别让他脏了我家的地,一大早过来侮辱人来了。”杜文秀气乎乎的,对着陆方海吹胡子瞪眼。 陆方海没想到自己刚露面啥也没做,便挨了杜文秀一顿挤兑,忙拉了范承义问情况。 待范承义将事情一说,陆方海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爆栗:“贼杀才,你当我家是没脸没皮的破落户呢。” 看杜文秀插着腰,拿着笤帚瞪着自己两人,陆方海忙陪了笑脸将范承义拉了出去,直言莫要污了娘子的眼睛。 到了街上,才放开他,笑道:“我道你是要给我家什么交待,一夜过去就想了这么一个鬼主意,着实该打。” 范承义见他态度和善,不似杜文秀那般剑拔弩张,也大了几分胆子。 “陆兄,我这主意可是有什么不妥贴之处?为何嫂子这般生气?” 陆方海见他真的不懂,伸手揽了他的肩膀,细细与他分说: “你救了我家妹子,不代表我家妹子非要嫁给你啊,那等子以身相许的事儿,说出来好听,不过是长了男方的脸面。就算是报恩,我家的人还没死绝呢,轮不着妹子以身相许。” 第44章 投案 经他这般一说,范承义才知昨夜父亲话中未尽之言,也明白了今晨为何杜文秀一听便要打他。 不禁举手敲着自己的脑门,直道打的好。 这时也到了县衙值房,陆方海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t衙门上差去了。 话说杜文秀自拿着笤帚在店里东一下西一下的挥舞,把那地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 不防巧儿自里面出来,笤帚差点扫到了脸上,唬了一跳,这才忙放下,过去查看是不是打到脸了。 巧儿笑着安慰她没事,又帮着收拾起店内清洁。 晌午人少,也不忙,杜文秀靠在通往内院儿的门框上,看着巧儿又擦又扫的。 “巧儿,别扫了,我都扫了一个上午了,连个灰尘都不见。” 巧儿微微一笑,收了笤帚放在门后。 “嫂子中午想吃点儿啥?我去做。” 杜文秀直道不忙,拉着巧儿坐在店里的小凳子上,低声问道:“早上那范公子过来跟我说想求娶你,你应是也看见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巧儿红了脸,低着头,好半晌才吭声:“嫂子说愿意让我一直在家,养着我的,莫不是现在后悔了不成?” “嗐,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想着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而且范家又是官身,范公子还是秀才,怎么不比那刘家强,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嫂子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的好。”巧儿抬起头,正色对杜文秀说道。 “我这条命是范公子救的,莫要再说此事是因他而起,害我的是吕氏,救我的是范公子,若是因此事将过错强加在范公子身上,便是我们陆家恩将仇报了,此事万万做不得。” “而且范公子是很好,咱们权衡利弊后嫁了过去,别人又会怎样说哥哥嫂子?只怕是舍了脸面巴着人家,坑了别人给妹子寻了门好亲,我又如何能安心踩着哥嫂的名声高嫁?嫂子,以后这事万不可再提了。” 杜文秀心下暖暖,往日只道巧儿柔弱,如今听她一番话语,更觉自己这小姑难得。 没读过书的巧儿竟能说出这样三观端正的话,直叹歹竹出好笋,方氏那样的人,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不过想想陆方海,也是这般厚道人,想必兄妹俩是随了那没有见过面的公公了罢。 晚上陆方海回来的比较晚,进了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杜文秀以为还是因为范承义那件事,反而安慰他: “那范公子看起来也是个直性子,说不得确实是没考虑那么多,不用与他十分计较。” 陆方海眉头依然不曾舒展,良久,才抬头看向杜文秀,眼神颇为复杂。 “不是为这个。今天,有人来投案,是桃花村那件案子。” 杜文秀正坐在灯下与巧儿分线,乍一听两人都齐齐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陆方海。 “难道是三桂兄弟俩回来了?”杜文秀缠线的手举在半空,急急问道。 见陆方海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又催他: “那是谁?都过去这般久了,怎的这时候回来投案?你不是说是......” “是二顺。”陆方海一脸阴郁。 “二顺说,这事儿是他一个人干的,不关三桂的事,三桂头几日便随着来村里的行商出去贩货了。” “那县太爷是信了?”杜文秀不由提高了声音。 陆方海点点头。“细节都对得上,也有杀人的动机,当场就下了狱,判了斩立决。” 杜文秀和巧儿也没心思缠线了,收了线放在一旁,神色怏怏。 “二顺哥可老实了......”巧儿看着哥嫂,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老实也不一定就会遇上这样的事儿。”杜文秀接了一句。“有的人惯会欺负老实人。” 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三桂的海捕文书是不是得撤了?” 陆方海点头。“今天已是撤下去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着,心里想的,却没说出来。 第二天,杜文秀装了一坛子酱菜,又切了些酱肉,让陆方海拿了银钱打酒,去狱里看看二顺。 过了没几日,便依着判案,在菜市口行刑,自此,这桃花村杀人一案便算是了结了。 二顺投案,在平静的桃花村又掀起了一丝波澜,秋勇来送货时,说大家又议起当时的惨状。 “啧,真是没想到,老实人发起狂来这么可怕。”秋勇摇着头,叹道。 杜文秀从他手里接过一袋子干木耳,一边说道: “是啊,为啥说不能欺负老实人呢,老实人啥事儿都闷在心里,也不说出来,待到忍不住了,可不就会造成大祸。说来也是那......也是他们欺负人。” “可不是嘛,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要我我也得砍了他们。” 秋勇愤愤的说着,把前些时日刚腌好的笋搬到店里。 杜文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这个话真是该打,他媳妇啥样人,你媳妇啥样人?回头看我不告诉你媳妇收拾你。” 秋勇忙告饶,这随口的玩笑话哪能当得真了。 说笑间,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打大街上过,窗帘被风吹开半边,里面的坐着的人转头向外看了一眼,喊车夫停车。 待车停稳,那人仔细向陆家铺子看了又看,才放下帘子,叫马车继续走。 “方海嫂子,六月十三的庙会你去逛不?要是逛的话,带上月娘一起呗。” 秋勇卸完了货,收着绳子问杜文秀。 杜文秀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接过巧儿递来的茶水,笑道:“你咋不陪月娘逛去,我陪着算啥?” “哎呀,那天我约了石头进山哩,他年底要成亲,老丈人要五两银子才愿意让闺女过门儿,拿不出来,要拼命挣银钱哩。” “那你到时候让月娘来我铺子里来,我和巧儿关了铺子陪她逛一天去。” 杜文秀算好了银钱,把帐结给秋勇,又得了满意的答复,秋勇乐呵呵地赶车走了。 原本都是陆方海回桃花村拉货,这不现在有了公职,每个月只有休沐的几天才有闲暇。 秋勇家因着杜文秀留下的那一摊子家业挣到了钱,干脆买了骡车,专门送货到镇上和县里,倒省了杜文秀好些功夫。 秋勇两口子也是念恩的人,挣了钱也记着陆家的好,时不时的就捎带着些地里的时令收成,两家就这么互相帮扶着,倒过得越来越亲热。 第45章 庙会 陆家的院子秋勇住着,原说挣了钱把这院子买了,陆方海想着家里本就是外地迁过来的,也不存在祖宅啥的,低价兑给了他们。 只把地留着,让何嫂两口子接着种,有了收成按份额让秋勇一并带到县里就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杜文秀和陆方海也合计,等挣了银钱,先把巧儿的嫁妆攒出来,不管她成不成亲,这份儿不能少她的。 再攒一份儿慢慢存着,差不多了就把现在住的这院子买下来,省得还要给别人交房租。 多出来的除了日常用度,便存起来预备着买地,庄稼人,到底还是手里有地有底气些。 且不说陆方海现在也是吃着公粮的人物,单说这杜文秀,用着现代的方子做酱菜,虽然也不比别家酱菜多出什么来,可是比例和时间上稍微变化一些,出来的酱菜口感便不一样。 日子久了,还真留下不少老客,就认她这个“陆家酱菜”的招牌。 这也算慢慢在县里扎下根儿来了。 自那日被杜文秀打出去以后,范承义隔三差五的便过来店里,杜文秀恼他行事没个章法,初时还不理他,他也不在意思。 不时送些柴来,买只烧鸡,带一壶酒,找陆方海聊天。 每次来笑嘻嘻的,杜文秀也不好将他打出去。 陆方海倒是与他聊得投机,有时候要喝到半夜才走,杜文秀抱怨了几次,陆方海也只呵呵笑着,浑闹了过去。 六月十三那天,秋勇的媳妇安月娘坐着老杨头儿的牛车来找杜文秀,说好了一起去逛庙会。 听说这个庙会每年都有,而且每年这天都会下雨,一开始应该就是求雨才有的庙会。 杜文秀觉得很神奇,便是月娘不让秋勇约她来逛,她也要带着巧儿去凑个热闹的。 当下里胡乱拿了些银钱,锁了铺子,三个人便挽了手逛去。 庙会上什么都有,卖吃食的,卖果子的,还有卖头绳木钗,那边围了一群人,竟是玩杂耍的,三人逛得兴起。 杜文秀还念叨,好些人都说庙会这天必然下雨,现在还是艳阳高照,可见这个说法是不可信的。 哪知及到晌午,天上的太阳就被乌云遮住,几息之间便落下了雨丝。 三人先前不信邪,连把伞都不带,眼见这雨越下越大,挤在路边铺子的屋沿下避雨。 巧儿和月娘嘻嘻哈哈笑着她,若不是她非说没事,俩人必要带把伞出来的。 杜文秀无奈,谁知道这庙会求雨这么准呢。 旁边的人安抚她们,说这雨最多下两个时辰,之后天儿就会晴了,先时她们还不信,没想到差不多下午的时候雨果然停了。 杜文秀直呼果然神奇。 下雨到底还是对庙会的人流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雨后的庙会比之晌午萧条一些,不如方才热闹,几人闲逛着买了几样炸果子,准备回家吃去。 却看见前面骚乱成一团,仗着光天化日下人多,便兴冲冲地挤过去看热闹。 费劲巴啦的挤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当前。 “大哥!”巧儿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眼前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可不就是陆方海嘛。 只见他背对着墙,身后挡着一个瑟索缩在墙角的身影,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般,破烂又脏污的衣服几乎要遮不住身体。 露着肩上的皮肤,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看不清长相,不过光看那白生生的肩头也能知道,此人是个女子。 见她们过来,陆方海走了过来,悄声问她们怎么来了,杜文秀瞪了他一眼,说道:“今天庙会,跟你说了我们会出来逛逛。” 陆方海这才记起,昨儿晚上便知会他了,今日事儿一多便忘了。 巧儿踮着脚,看着那墙角缩成一团的身影,面露不忍,月娘也问:“这是咋回事儿啊?” 陆方海一说才知道,原来伍小六说要他请吃饭,便约在这边的馄饨摊子上。 正吃着呢,看见墙角那女子黑乎乎的手从旁边的包子摊上偷了两个包子,才说要出声喊,那女子就被摊主发现了。 那摊主也是个爆脾气,从箩筐上卸下扁担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还撕扯坏了那女子本就破旧的衣裳,扬言要打死她个偷东西的贼。 陆方海和伍小六也看不下去了,俩人还穿着衙役的衣服在旁边吃着呢,这摊主便在那里喊打喊杀的,不将二人放在眼里。 两人一个拉开那挨打的女子,一个去教育摊主去了,杜文秀四下里扫了一遍,这才看见伍小六在那边噼里啪啦还在训着那摊主。 摊主人高马大的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样子,如今伍小六穿着那身儿衣服,比他矮了半个头,竟也被训得不敢吱声,只点头应是。 杜文秀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打疼你了吗?你没事吧?” 巧儿过来见那女子颤抖着身子也不回应,只当她是吓到了,伸手戳了她一下,倒让她又是一抖。 杜文秀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调皮,巧儿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 那女子慢慢转过半边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向杜文秀,倒让她一愣。 这女子削瘦柔弱的模样,倒和玉兰有几分相似。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若是你有难处,就说出来,能帮的话我们会帮你的。”杜文秀心里想着玉兰,语气更是温柔。 也许是她的和气让女子稍稍放下了戒心,微微抬起头,露出尖尖的下巴,轻轻的抬起手,放到了杜文秀摊开的手心。 杜文秀微微一笑,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那边摊主在伍小六的训斥下喏喏直点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杜文秀要将女子带走,眼睛霎时瞪大,指向几人。 “方海,将包子的银钱付了。” 杜文秀冲着方海点了点下巴,又义正辞严地对摊主道: “便是这小娘子饿极了偷拿了你的包子,也不该那般打人,一个大男人,如何下得了手。”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人附和,倒是那摊主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待得陆文秀几人走后,那摊主才与旁边的商贩抱怨: “我是心疼两个包子吗?她竟要将我的钱袋也偷去,幸好我发现的快,若是被她偷去了,这俩月都白忙活了,不打她一顿她都长不了记性。反而我落了一顿教训,这什么世道......” 同是风吹日晒在外摆摊的商贩,自是明白他的心思。 只是已将那女子带回了家的杜文秀,却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种事才使得女子挨打的。 第46章 收留 月娘帮着巧儿下了门板,将铺子开了门,杜文秀则带着女子回了家。 还与她烧水洗了脸,又让她自己擦洗了一番,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 “瞧你与我身量差不多,这是我平时穿的旧衣,洗过的,你换上试试。别嫌弃。” 那女子洗净了脸,看起来倒是个清秀佳人,忙起身向杜文秀福了一福,口中不停道谢。 见她也是个知礼的,杜文秀更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将房门关上,让她一个人在东厢换衣裳。 不多时,女子打开了房门,径直走到杜文秀向前跪下,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多谢姐姐救我,自今往后,我这条贱命便是姐姐的了,秦丁香此生为姐姐当牛作马,毫无怨言,还请姐姐应允。” 杜文秀早在她跪下时便唬得跳了起来,忙伸手去拉她,又喊着巧儿月娘快来帮忙,压根儿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巧儿和月娘进来一看这架势,忙过来帮忙将她拉起。 秦丁香本就身子虚弱,又饿了许久,怎么抵得过她们三个经常干活儿的,像个小鸡子一般被三人扯了起来。 经过一番细细盘问,三人也知道了秦丁香的来历。 原来她本是丰宁城人氏,母亲早逝,父亲为家计不得已加入了行商的行列,将她托付给了邻居家一个老婆婆养育。 头几年还会带些银钱给那老婆婆,后边儿回家也少了,也没有请人带个口信。 后来才听说,父亲在外又成了家,还生了个儿子,只怕早就想不起来她这个女儿了。 偏生将她寄养在那家的老婆婆也因病去世了,老婆婆的儿子回来奔丧,见她如今出落的标志,竟起了邪念。 无奈之下,她便使了计,夜里借着敬酒的名头,将那老婆婆的儿子灌了酒醉,自己才脱身逃了出来。 只是女子孤身在外,又无银钱傍身,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便用草木灰涂了脸和脖子,整日里乞讨过活。 小时曾听父亲提过东兴县这个地方,便一路讨饭过来了。 今日实在饿狠了,本想讨两个包子吃,只是摊主嫌她挡了人气,又添了晦气,才不得已偷偷伸出了手。 “再不吃点儿东西,我只怕要饿死了......我还不想死......”秦丁香低了头,举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哎,世道艰难。对于女子来说,则是更难。”月娘叹道。 门外传来老杨头儿的声音,却是来接月娘来了,县里较镇上离桃花村还是远些,要早早回去,不然到家怕只天儿都黑了。 月娘便起身告辞,杜文秀本待留她在家住一晚上,又想着这秦丁香今日里怕是要安顿在家的。 月娘留下了只能跟巧儿和秦丁香三人挤在一个炕上,怕也不舒服,便没多留。 送走了月娘,才问秦丁香接下来的打算。 “今日多谢姐姐救我性命,若姐姐不嫌弃,我愿当牛作马,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秦丁香小脸儿微抬,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这副模样,杜文秀就想起了玉兰。 想着她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也像秦丁香这般吃了如此多的苦头...... 杜文秀只觉心里怪堵得慌。 “也罢,若你无处可去,留下来也使得,这个主我便能做的了。” 杜文秀顿了一下,又说道: “不过你也看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留下来无非就是不用担心吃饱穿暖的问题,但凡有我们一口吃的,便不会让你饿着。更好的日子,却是没有的。” 见她松口,秦丁香忙不迭地点头。“姐姐愿意收留我已是感恩戴德,如何敢奢求其它。” 说罢,便又要跪下与杜文秀磕头,这时杜文秀早已有了防范,忙与巧儿拉住她。 这时,又听得前面店铺里有人叫,巧儿答应着跑出去。 一会儿,却又红着脸回来了。 杜文秀疑惑地看着她,巧儿扭着脸儿,一步一挪到她身边,握紧的双手慢慢递了根钗子给她。 看着手中这颇有几分精致的如意银钗,杜文秀打趣巧儿:“让我猜猜这是谁送的......可是那愣头青范公子?” 巧儿的脸越发的红。“我一出去,他塞给我就跑,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又不能跑大街上追他去......” 杜文秀忍不住笑出声,忙掩了嘴。 “你放心,等你哥哥回来,我便让他拿去还给那范承义,天天就学着些子浪荡子的行事,非要好好打上一顿才长得记性。” 巧儿急道:“让哥哥还给他就是,何必还要打人?”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看着杜文秀玩味的眼神,不禁捂了脸跑了。 秦丁香在旁,看着杜文秀手中的银钗,流露出艳羡的眼神: “好生精致的银钗,怕不是要二两银子才买得下来。” 杜文秀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懂这些个。” 秦丁香忙解释道: “小时母亲也有留下这般模样的银钗,后来父亲行商缺钱,便拿去当了。还是听父亲与他人提起,才晓得价格的。” 听她这般说,杜文秀也没有多问,都是伤心事,何必往人家伤疤上撒盐。 收了银钗,带着秦丁香上前头去,细细与她分说她和巧儿每日里要做的事。 虽是收留了她,但是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也养不起闲人,还是要做事的。 秦丁香也是乖巧,许是厌倦了流浪的生活,学起来也经心。 至晚间,陆方海回来,杜文秀把这事儿与他说了,他倒皱起了眉头。 “若是她没地方去,在家里住几天倒也使得;你要留她在家里,只怕还要知根底才是。” 陆方海这样一说,杜文秀心里也打起了小鼓,当时只觉得她可怜,思虑确实不够严谨。 见她忐忑,陆方海又安慰她道: “丰宁城离咱们这里远得很,以后若是有同僚去那边出差,再打听也不迟。你也莫担心,她再怎么也只是个弱女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咱们也不为难她。” 有他这样说,杜文秀才放下一半心来,只叮嘱陆方海不要忘了这事儿。 又将范承义今日里来过的事情说了,将银钗拿给陆方海。 “你说他这人,是要说他是个愣头青,还是缺心眼儿?店门大开着,街上那么多人,他就敢往巧儿手上塞,也不怕巧儿喊起来把他当个登徒子给抓了。” 想起来杜文秀就一肚子气,这人行事怎么这般莽撞呢? 第47章 诉心意 陆方海拿着银钗翻来覆去地看,闷声笑道:“这小子......不过若是他成我妹夫,我倒也觉得不错。” 听见这话,杜文秀气得伸手去掐陆方海腰间的肉,却因他肌肉太结实滑了下来,陆方海哈哈大笑,拉着她便往怀里搂。 杜文秀一边推他,一边气喘吁吁说道:“你觉得不错有什么用,自是要妹子点头儿了才行......” 陆方海“嗯嗯”胡乱应着,挥手便熄了灯。 东厢里,巧儿与秦丁香也脱了衣裳要睡,听见正房里边儿传来的笑声,巧儿不由翘起了嘴角。 “你兄嫂感情真好,如胶似漆,真让人羡慕。”秦丁香躺在炕靠外那一侧,让巧儿晚上若要喝水就叫她。 巧儿叫她不用这般客气,却拗不过她,便去里边睡去。又说道:“嫂子好,哥对嫂子也好。” 秦丁香叹了口气,起身吹了灯。幽幽道:“也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遇到这样的良人,安稳过一生。” 巧儿黑暗中睁着的眼睛像天上的星。 秦丁香翻过身,面朝着巧儿,笑问道:“今日里送来银钗的,可是你的良人?” 巧儿默然不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你这人,真的是......好生无趣。”秦丁香似对这样的回答不满,嘟囔道。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开门的。” 陆方海一天都没有见到范承义,问伍小六几人,他今天没来吗? “这话说得奇怪,范公子又不是我们衙役天天来上差,不过是有了棘手的案子来帮忙罢了。我们还说他现在来得比往常勤了呢” 伍小六几个人笑着说,陆方海这才反应过来。 范承义几乎日日来值房报到,不知不觉自己竟把他当同僚了。 问他找范承义做什么,陆方海呵呵一笑,含糊了过去。 下了差,陆方海绕去了范家敲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正是范承义的小厮大成,看见陆方海来,略有些惊讶,忙道:“陆爷这会儿来,是找老爷有事吗?老爷还没回来......” “不找范老爷,是找你家公子,他现时在哪里,快带我去。”说着,便要进门。 大成忙伸手拦住,不敢放他进去,陆方海沉了脸,说道:“怎的?现在来客上门都不得进去了吗?可见我在范老爷面前还是没脸。” “你这陆方海啊,可真是会说话。”身后响起一声笑语,陆方海忙回转头,身后站着的可不就是县尉范昭。 拿手指着他,一脸的无奈笑道。 陆方海忙施礼告罪。“是属下言语无状了,还请范老爷宽恕。” 范昭摆摆手,轻摇头道:“无妨无妨,知你是玩笑话,我也是凑趣接一句罢了。既你来了,快随我进家去坐下谈话。” 伸手执着陆方海的胳膊,便进了门。 小厮大成苦着脸跟在后面,公子吩咐要将这陆方海拦在门外,如今老爷却将人带了进来,若要他当着二人的面转述公子的吩咐,借他两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范承义躲在自己院中悄悄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意外看见自家老爹携陆方海正往这边来,一时忙乱往后一退,竟将门旁梯子撞倒。 听见儿子院内的声响,范昭便让小厮叫他出来陪客。 陆方海脸上挂笑,只与范昭闲谈些衙门里的公事,并不提来意。 范承义磨磨蹭蹭来到书房,低着头上前施礼坐下,陆方海才说道: “范公子昨日去我家铺子,竟不小心掉落了一支银钗,拙荆知道贵重,怕范公子遗失了心里着急,便让我送过来。” 说着,将那如意头银钗拿出放在桌上。 范昭心有所感,轻抚胡须,看向自己的儿子。 范承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纠结得很,不多时,一咬牙,开了口。 “陆大哥,这银钗可不是不小心落在你家的,却是我去那银楼精挑细选许久,特意买来送于巧儿妹子的......” “混账!”他还没说完,范昭便大吼一声,范承义突的跪倒在地。 范昭气得站起来四处找趁手的东西,陆方海贴心地递了鸡毛掸子过去。 范承义背上挨了两下,也委屈道:“爹娘说我不能因为施恩图报要娶巧儿,现今我心悦她,想要求娶,如何还要挨打?” “你!”范昭抖着手指了他两下,又好似无力般抱拳向陆方海说道:“都是我教子不严,给陆家添了麻烦啊。” 陆方海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陆方海便知趣告辞,以免耽误范老爷训子。 迎面碰到范太太在丫环的陪同下往这边来,双方自施了礼,大成便将陆方海送出门去。 待回了家,陆方海将这事讲与她们听,巧儿不禁皱起了眉头。“说是还东西,怎么还挨上打了?” 陆方海笑道:“他这种登徒子一般的行径,若是范老爷都觉得无事,只怕以后我们才要离他家远着些。” “该!”陆文秀轻笑道: “妹子,现下是什么时节,未婚男女私相授受,若是传将开来,他不过是少年风流,你却是要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咱们家虽是开着铺子做生意,却也不是他能够随意轻慢的。” 巧儿听了似有所悟,低头不语。 倒是秦丁香在一旁打趣:“莫不是打了心上情郎,巧儿妹子心疼了不是?” 一家人顿时齐齐沉了脸,杜文秀沉声道: “这话万万不能瞎说,他是什么人,与我家妹子有什么关系,这话若是从自家传出去,可还了得?” 秦丁香忙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直言再不敢这般乱语。 陆方海本就对她存疑,这样一来更是不喜,皱眉瞥了她一眼,自回房换衣服去了。 哪知晚间范承义便又过来了,陆方海出来见他,他却龇牙咧嘴直呼痛,要陆方海负责。 陆方海被气笑了,到一边坐下: “你要我负什么责?本就是你骚扰我家妹子在先,我没上手打你已是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了,你还敢过来吵嚷。” “我心悦令妹,不过是行为唐突了些,你还到我家去告状,让我挨了一顿板子。” 转而又凑到陆方海面前笑道:“不过我这也是因祸得福,我家老爷子已是应允,过两天便让我娘找媒人过来提亲。” 陆方海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范承义躲避不及,正正被喷了一脸。 第48章 提亲 “你说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陆方海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沌,方才这人说的啥来着? 范承义嘿嘿一笑,用袖子擦了把脸。“我说,我爹娘已是应允,过两天便叫媒人来为我向巧儿妹子提亲。” “你怕不是又想挨打吧?”陆方海两眼圆睁,瞪着他。“还是说范老爷打到你的头了,把脑袋给打坏了?” 不管怎么说,范承义都是一副憨笑的样子,在陆方海又将将要举起拳头的时候,才说道: “我跟爹娘说啦,虽之前是想弥补巧儿妹子,不过后来却是真的将巧儿妹子放进了心里......” 瞧着陆方海又举起了胳膊,范承义忙挡道。 “你道这男女总是要成亲的,与其回去后让长辈做主给说个不知道长相的女子过一辈子,我为何不能选个自己看得顺眼的?” “你家妹子长得又好,又勤快,性子也好,那户人家没议成,说不得便是在等着我嘞,我与巧儿妹子才是天作之合。” “何况我也不差啊,与你家做妹夫,你与嫂子脸上当也有光才是。” 范承义洋洋自得,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往前探了身,细细与陆方海分说。 “本来我想着,如果让我爹娘找了媒人过来吃闭门羹,不如我先与巧儿妹子讲明心意,哪里知道还因为这挨了打。” 待听他吹嘘完,陆方海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范昭教训儿子,恼他孟浪,下手不免重了些。 得了消息赶过去的范太太看打得重,心疼儿子,待问清楚前因后果后,便拍桌子便将范昭骂了一通。 “不过是儿子喜欢人家妹子罢了,多大点子事儿,你倒是忘了年轻时候爬我家院墙的事儿了......” 听得范太太提起旧事,范昭也老脸通红,最后范太太一锤定音: 此事就是儿子随了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既是喜欢,去求娶便是了,何必这般你来我往,纠缠不清,白白让人家厌弃。 杜文秀躲在门外也听得有趣,只可惜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过严苛,不然自己又何至于严防死守。 年轻人谈恋爱,多美好的事儿啊。 当下便去寻了巧儿,告诉她这件事,巧儿羞红了脸,直道嫂子怕是厌了她,才这般急急地要赶她出门子去。 杜文秀轻轻推她,笑道: “若是我将范公子打出去,日后你怕是要厌了我。” “我刚刚也随姐姐去看,那范公子果真好人才,巧儿妹妹真是有福了。” 秦丁香也在一旁笑道,巧儿一脸羞涩,低头不语。 杜文秀笑着看了眼秦丁香,说道:“若说有福,也是那范承义有福。要是那范太太带了媒人来,我可就答应了。” 后边自是对着巧儿说的,巧儿扭着脸不说话,羞红的脸上嘴角却是翘了起来。 送走了来炫耀的范承义,陆方海含笑回了正房,看见杜文秀也是一脸喜色,便知这事儿八成妹子也是同意了的。 “如此结果也挺好。”他解着衣服,说道: “且不说这范家原是海州人氏,为着朝廷政令须得异地为官才来到东兴县,在海州也是大户人家。就单说这范承义,小小年纪文武双全,又是秀才,比那小刘哥儿不知道多出多少好来。” 顿的一下,又叹道:“我这妹子也算是苦尽甘来,我也就放心了。” 杜文秀伸手接过他的衣服挂起,也笑道: “可不是,巧儿前面吃够了苦头,往后可是要享福了。我看这范承义也不是浪荡子一般的人,只看那范太太如何,若是个刻薄婆母,倒也不必非要嫁到他们家。” 陆方海点头连声道她说的是。 两个人说得热闹,巧儿却思虑良多,辗转难眠,原以为这辈子要跟着哥嫂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有这样的结果。 过了几日,终有媒人上门,提起县尉范老爷的公子,那叫一个仪表堂堂,满县城多少女儿家倾心于他。 偏范太太看上了陆家妹子,认为有那般正直威武的大哥,勤快能干的嫂子,妹妹自然不会差,这才找了她上门提亲。 一番话说得杜文秀都不好意思接,最后终是应允了,定了纳采的吉日,媒人便乐滋滋的去回复。 接下来一应礼数周到,事事顺利,又拿了两人的八字去合,自然是天作之合,皆大欢喜。 既定了亲,杜文秀还想着要去买匹红布与巧儿绣嫁衣,范太太却让人递了话,说是在州府有名的绣坊里定了一套,会有人登门量身。 亲家如此看重巧儿,杜文秀更是欢喜,只有那秦丁香,偏偏提醒道: “这自古以来嫁衣都是女子自己绣,范太太这番作为,可是瞧不起咱们家还是怎的?” 一番话说的巧儿变了脸色,杜文秀却不以为意: “能有人为你着想还不好?偏你那么多心眼子。若是范太太不同意这门婚事,瞧不起咱们家,自不理会便是,何苦来让人递话。想太多容易长白头发,操那么多心作什么。” 说罢也不理她,去找人打听这自定亲到成亲,自家都要做些什么。 没几日,月娘便坐着牛车来了,进了门就抱怨杜文秀,这般大事没有第一时间就通知她。 杜文秀这才想起,自己虽然没有经过成亲的仪式,但是月娘却是经历过的,也一边懊恼竟是没有打一开始就想起来她。 月娘直道巧儿成亲是大事,已经和秋勇说好,这些日子就在县里住下帮忙,等巧儿过了门儿再回去。 杜文秀自是惊喜,忙让把西厢收出来,秦丁香阴沉着脸色搬了过去,月娘就在巧儿的屋里与她作伴。 有了月娘帮手,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杜文秀也不再手忙脚乱。 偶尔有桃花村的人上县里来,也会过来问候一下婚事办的怎么样了,待听说纳采时范家竟真的弄了只活雁来,直呼大手笔。 现在这时节,一只活雁可贵哩。 回去一说,桃花村的乡邻也顿觉脸上有光,这闲话没几日就传遍了四里八乡,自然也传到了大山村。 巧儿定亲的那家,还是个秀才哩,纳采用了活雁,还有个当县尉的爹,家中独子,以后可啥都是他们小两口的,啧啧...... 堂屋里刘家人挤成一团,议论着自己听来的那些子闲话,纷乱却沉闷。 第49章 八卦 东屋的小刘哥儿伸手关上窗,却隔绝不了那嗡嗡的烦扰。 “儿啊,这般热的天气,如何关上了窗?别再闷得中暑了。”刘母端着一碗炖鸡蛋进来,放到了小刘哥儿的书案上。 小刘哥儿久久不语,刘母知他心情不好,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动,却没开口,回身打开了房门要出去。 背后传来小刘哥儿幽幽的低语:“当时......我说,我不介意的。” 刘母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来,看着默然坐在案前的儿子。 “你是说了,可是又如何?你没有个当县尉的爹,也还没考上秀才。娶了那般名声的女子,若是有一日终究因她失了前途,你悔是不悔?” 小刘哥儿低头不语。 刘母又道:“她既又结了亲,与咱家就没了关系,你可不要揪着此事不放,好好读书,若是中了秀才,比她好的女子咱们也娶的着,何必执着这一人?” “一家子都拼尽全力供着你,盼着你高中,你可不要为了这事儿误了自己的前途。” 听母亲这样说,小刘哥儿握了握放在腿上的双手。 是了,一家子供养自己,好吃好穿都是自己的,便是这碗里的鸡蛋,三岁的小侄子都吃不上,都是自己的。 而他们希冀的,若有一天愿望落空,自己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又何苦为那女子惆怅,自己的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小刘哥儿嗤笑一声,微微摇头,端起了面前满溢香气的炖鸡蛋。 —————— 天儿凉快些的时候,巧儿嫁进了范家。 敲敲打打的热闹过后,陆方海夫妇不禁觉得自家有些太过安静了。 “你说,会不会是我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迟迟没有身孕?” 是夜,杜文秀趴在陆方海的胸前,喃喃道。 来这也已一年多了,也没有做什么避孕措施,却一直没有怀孕,平日里有邻居笑谈起来,也有人打探。 杜文秀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的缘故...... 陆方海翻过身来抱着她,沉声说道:“你别这般多思多虑,说不得就会怀上了。” 说着,便压了过去。“或者,秀娘是嫌我不够努力......” —————— 街上的树叶飘落,眼看就入了冬,杜文秀不时望着窗外飘零的黄叶,来上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莫名其妙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早上起来,秦丁香顶着两个黑眼圈,吓了杜文秀一跳。 “你昨夜里没睡好吗?怎么眼睛乌黑一片?” 秦丁香摇了摇头,涩声道:“不过是做了恶梦,梦到以前的事情,吓醒了,无妨的。” 杜文秀也不再往心里去,嘱咐她今夜早些歇着,说不得明日里就好了。 “嫂子,与我拿一坛酱豆子,一坛子酸黄瓜,送到城东丁侍郎家里。”一个俏丽的婢女在门口探着头,脆声道。 “好嘞,一起一百文,再饶两根酸黄瓜大姐儿路上吃。”杜文秀笑盈盈的将两坛子酱菜装好,帮那婢女放到马车上。 “还是你家酱菜好吃,我家小夫人喜欢,每隔十日便让我来买,记得比老爷回来的日子还要清楚。”婢女嘻笑道。 杜文秀随口应和着,听这称呼,也不知是哪家的姨娘,还叫小夫人,这种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正说话间,杜文婵?了个筐子打外边儿进来,看着那婢女的身影,一边儿向杜文秀打着招呼。 “你咋来了?”杜文秀奇道。 平日里杜文婵要洗一大家子的衣服,还要帮着洒扫煮饭,一刻也不得闲,今日倒能到她这里来了。 “哎。”杜文婵将手上竹筐放到地上,自搬了个凳子坐下,一脸郁闷。 “娘和嫂子又打起来了,姨娘叫我出来避一避。” 杜文秀八卦之心顿起,两眼放光。 “咋打起来了?为啥打?她俩经常打吗?” 杜文婵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俩以前还好,这几个月爹被书塾辞了工,没了进项,一家子都吃嫂子的嫁妆,她又不愿意,自是每天一堆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咱们那个娘是手也不短,嘴也不软,俩人三两天便要打一回。” 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便是时间长了没打,定是因着嫂嫂不胜烦扰回娘家躲着了。” 杜文秀直笑得前仰后合,杜文婵更是郁闷。 “今天这回,还是因着娘想吃肉,让嫂子去买,嫂子说挣不来银钱自喝水管饱,娘便骂了起来,爹和大哥都躲了出去,紧着她们打。嫂子闹着要与大哥和离呢。” “和离了好啊,像这等不养家被惯坏的败家子,也有女人跟他过日子,当时定是瞎了眼嫁过来的。” 杜文秀只觉心中大快,虽说上次去没见着那嫂子,看行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是自己原身的娘家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娘,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也不奇怪。 她这边儿大快人心了,却看见杜文婵愁眉不展,不由奇道:“她们打她们的,你姨娘还怕你被误伤,让你出来,为何现在这般苦恼?” 杜文婵瞥了她一眼,嘴角更是往下挂。 “她们打完了,还不是我姨娘受罪,爹现在年纪大了,越发不管事儿,每日里由着他们母子将我姨娘不当个人一般挫磨。” “那也是没办法,若不然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将你姨娘接过去过。”杜文秀给她出主意。 她却还是眉头紧锁。“姨娘现在只盼我能嫁到正常的人家,就怕娘把我卖了。” 又看了一眼杜文秀,幽幽道: “你忘了你当时怎么嫁出去的了,现下莫说来个乡下人,便是来个傻子疯子浪荡子,只要能出得起十两以上的银钱,娘就能答应。姨娘那日里听他们母子在房中密谋,想把我卖给人家当小妾哩。” 杜文秀吓了一跳。“这么大胆子!爹知道吗?” “就是顾忌着爹要脸面不乐意,才不能成行。不然,哪有我到你这来说嘴的时候。” 杜文秀也搬了个凳子坐她身边儿,俩人一块儿犯愁。 说话间,秦丁香自里头出来,叫吃饭,杜文秀便拉着妹妹去了内院。 “管她们呢,且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再说。”拿了一块饼子递给杜文婵,又盛了疙瘩汤。 第50章 爬床 盛了饭回来坐下一看,杜文婵眼泪汪汪的,鼻翼微红,饼子也不吃,只端着疙瘩汤喝。 “吃呀,难不成你在我这还要讲客气的?”杜文秀让着她。 杜文婵抹了把眼泪,抽泣着说道: “姨娘还在家饿着哩,我自在这吃饱了,回去又怎的看着她饿得睡不着。昨夜捂着肚子疼了半夜,我将这饼子省下带给她。” 杜文秀叹了一声,说道: “你且吃你的,吃饱了再带些子给姨娘,莫省这一口两口的。我小时候衣衫破了,也还是姨娘帮我缝补,也当该孝敬她些。” 杜文婵这才放开了吃,直吃得捂着肚子撑得慌才住了口。 吃罢饭,杜文秀又包了几块饼子烙馍给她带上,只见她将外衣解开,烙馍饼子摊开,平贴在自己身上用绳子紧紧地缠包起来。 这时节天气渐凉,衣裳穿的也多一层,看起来不过是稍嫌臃肿。 看着她手脚都短了半截的衣裳,杜文秀不忍,又拿了几件自己的旧衣与她包上,两人身量差不多,也不需要大改的。 送走了杜文婵,杜文秀坐在店里难受了好半天。 虽说自己来这才一年多,偶尔还会有没有融入进去的感觉,但是大抵上还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平头老百姓过日子难啊。 不过说到底,杜家过成这个样子,别家难不难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纯是自己作的。 杜秀才能挣点儿银钱,便要纳妾,添了人口自然要吃要喝,又供应不起。 自家儿子也不好生教导,挣不来钱还要学别家花用,现下靠着吃儿媳的嫁妆,没了嫁妆又吃什么? 算了,也轮不到自己管,那家的事儿还是不沾染的好。 过了十天半月的,没再见着杜文婵,杜文秀到底是不放心,左思右想,在铺子里也坐不安稳,便收拾了一些吃食带着去了杜家。 过去拍了门叫了好半天才有人应声,却是杜文婵红肿着眼睛打开了院门。 “怎么哭了?可是打你了?”杜文秀上前扯着她,关切道。 杜文婵摇摇头,杜文秀看她盯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想是饿了,便拽着胳膊把她往外面拉。 谁知竟拉不动,杜文婵扒着门框,几乎哭出声来。 “好姐姐,难为你还想着我,只是我却不能跟你去吃独食,姨娘眼看就要饿死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嫂子好生效率,前脚才回了娘家闹和离,后脚便有娘家兄弟带了人将嫁妆拉走,只差走个手续便恢复单身了。 杜家母子两个去闹了几回,每次都是被打了回来。 这嫁妆一拉走,杜家也没个营生,自是吃饭都发愁,已从一日三餐改成了两餐,杜秀才这会子已是到街上摆摊儿给人写信挣钱去了。 张着嘴要吃饭的人多,进项却少,乐氏便打起了阿洛的主意,要把她卖了,换些银钱来。 阿洛舍不得女儿,自是不应,却也无法,便闹着绝了食,言说死也要死在杜家,乐氏自是不怕她这般威胁的,还乐得少个人吃饭。 到现在,已是饿了许多天了。 杜文婵倒是偷偷藏下几口菜,无奈阿洛心存死志,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流眼泪,却一口也不肯吃。 听她这般哭诉,杜文秀也是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便将食盒往杜文婵怀里一堆,低声道:“你且先让阿洛吃些东西,我去想办法,怎么也不能叫她被卖了去。” 杜文婵含泪点头,满怀希冀地看着杜文秀转身而去的背影渐渐不见,这才关了门。 待遮掩着回了西厢房,如此这般对阿洛一说,虽不知她能想出什么主意,但是多个人出力,总要多几分希望。 阿洛心绪松动,便觉得饿得不行,打开食盒狼吞虎咽。 只是她饿了许多天,杜文婵也不敢给她多吃,差不多了便收起来。 却说那杜文秀大踏步卷起一路风尘回到了酱菜铺子,却见铺子里没人。 疑惑间进了内院,也是一片静悄悄,没个声响。 杜文秀喊着丁香,正房那边儿帘子一掀,却是秦丁香头发凌乱,急急系着衣服带子出来。 “姐姐这会子就回来了......我马上去前头守着......” 颤抖着声音说罢,微红着脸,低着头便从她身边跑过去了。 杜文秀心下更是犹疑,进屋一看,面红耳赤醉熏熏的陆方海正躺在床上,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如此景象,还有什么不知。 杜文秀登时心头火起,气得手脚直抖,不及细想,转身拿了笤帚便向陆方海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你现如今是涨本事了,还敢在家偷人,明日里怕不是要把我这正房老婆给打死了事,免得误了你和小老婆快活......” 醉酒的陆方海被她一路打一路骂,竟愣在当场,只顾护住头脸,却不知她为何这般发狂。 一会儿还不见她停手,反而哭得越发凶。 陆方海此时酒也醒了,一边躲着打来的笤帚,一把抱住她,直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杜文秀被他抱住,直感恶寒,挣脱不开,张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男人肌肉坚实,虽是吃痛,却是忍着不吭声,倒让杜文秀吃了好大的力,直咬得牙齿酸疼。 “秀娘,你遇到什么事了?好好与我说,若是我做错了,你打死我都成。”陆方海温声安抚她。 杜文秀突然泄了气,觉得好没意思,松了口,丢了笤帚,一屁股坐在炕上抹眼泪。 陆方海蹲在她身前,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甩掉。 “秀娘,你可是在生我的气?今日午间无事,大伙儿斗酒,我玩耍上向来不如他们,便喝的多了,不信你去问范承义,若你不喜欢,下次我绝不会再与他们斗酒了。” 杜文秀红着眼睛看着他,矮了身子的陆方海,一脸诚恳憨厚。 再想想自己,巧儿新婚一个月便查出了身子,过了三个月,悄悄告诉了杜文秀,杜文秀一边羡慕,一边忧愁。 若是真的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不能生孩子,在这将子嗣传承看得比天大的时代,又该怎么办? 闭着眼睛给他纳妾?自己又要如何自处? “你若真心喜欢她,可以跟我说,何必要......”杜文秀哽咽着说不下去,陆方海则一脸茫然。 杜文秀收整了一下情绪,苦笑着说道: “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呵,果然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第51章 赶走 看着她那似哭似笑的表情,陆方海大抵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笑道: “秀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我陆方海自打一开始,就只认你一个人,什么妾,什么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瞧着他表情不似作伪,杜文秀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道:“难道你与那秦丁香没有......” “秀娘,你怎会这样想?”这下换陆方海苦笑。“你看我平日里哪会与她多说一句话......” 突然陆方海停了下来,皱了眉头,杜文秀眼中含泪望着他,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秀娘,可是方才......” 说了一半,他又停住,好似是在回忆。 “方才我回来,看见她衣衫不整从房中出去。” 杜文秀直勾勾地盯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着她恨恨的眼神,陆方海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用力想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低头看见自己的裤带半解: “记得是有人送我回来,将我扔在炕上便走了,恍惚间似有人进来,问喝不喝水,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杜文秀看他的迷惑确是有些真,听他这样说,便暂且信了几分。 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扬声叫秦丁香过来正房。 磨磨蹭蹭半晌,秦丁香才过来,进屋抬头看去,陆方海这时已坐在炕沿,冷冰冰地盯着她,像一头猛兽的眼神,顿时心中一跳,又低下头来。 “将才你在这屋做什么?” 杜文秀立在窗前,微仰着下巴,冷然问道。 秦丁香抬头,一脸惊惶,不停摇着手: “没有,没有,方才陆大哥醉酒被人扶回来躺了一时便要水喝,我听见了,便过来看看,哪知他竟......” 说着,似是觉得不该说,又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她这般惺惺作态,杜文秀心下更是烦躁。 “哪知什么?你且说出来,我自会与你作主。” 秦丁香的头摇得飞快。 “你方才解我裤带做什么?”陆方海沉声问道,直入主题。 秦丁香低头掩了脸,话语打指缝里出来,抽泣着说道: “我本是问陆大哥是不是要喝水,哪知道陆大哥将我当成了姐姐,扯了我的衣裳便要......要......” 杜文秀霎时白了脸。 自己这段日子一直在怀疑因为穿越来灵魂与身体不契合,所以生不了孩子的事情,怕陆方海心有芥蒂,正忧愁不已。 陆方海听了怒不可遏,上前将那秦丁香一脚踹倒,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被门槛挡了下来,疼得哼出声来。 “贱婢,还敢浑说!” 看着秦丁香瑟缩成一团,还直摇头说自己没有胡说,陆方海气极,上前抬脚又要踹。 杜文秀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凭这陆方海的气力,那秦丁香的小身板儿只怕捱不得两脚,若因此闹出了人命又是不值当。 陆方海怒目圆睁,一副吃人的模样看着秦丁香,森然道: “好叫你这贱婢知道,我这裤带打结之法乃是军中之人才会使用,没有特意教过根本无法解开,你想借此诬赖于我,却是白日做梦。” 杜文秀这才注意到,他那裤带确是解到一半扭成了团,全不似平时顺手的打结方法,一扯就开。 皱着眉头斜看向秦丁香,杜文秀也直想上去打她两下,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不过想想她一个孤女来此,便是再可恨,也还是没下得去手。 “去收拾东西,你走吧。” 杜文秀厌恶地看向她,秦丁香忍着疼,默默从地上爬起,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挪走向西厢。 屋内两人解开了误会,杜文秀心下愧疚,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是我错怪你了,打得疼不疼?” 她看向一脸怒气的陆方海,上前扒拉他的衣服,自己方才闭着眼睛胡乱抡着笤帚,也不知道打哪了,打得重不重。 陆方海哪里敢应承,见她软了身段儿,伸出双臂揽着她愤愤道: “都是这贱婢行事下作,也怪我自己吃醉了酒,才给了她可乘之机。秀娘如此紧张我,没有怪我,是我的福气才是。”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手指点点他的头,嗔道:“去做了衙差,倒学得油嘴滑舌起来。” 秦丁香已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正往外走,及到门前,回头看了正房一眼,眼中含恨,这才打开院门出去。 “秀娘可要去看看,别让她把咱家的东西也带走。” “穷家破业,有什么好带的,我只怕她要恨我入骨。”杜文秀望向窗外,看着秦丁香的背影,叹道。 陆方海重又系好了裤带,笑着说道:“若是秀娘不放心,我去寻个由头将她抓进牢里关着,关到老实为止。” 杜文秀展颜一笑,将他推回炕上坐着: “你真的是,当了没几天差,好的没学会,倒是那些欺男霸女的行径学了不少。她一个弱女子,怎的用的上那样的手段。” 见她态度回暖,陆方海也憨笑道:“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万一她起了歪心,也是麻烦。” “不必这般大张旗鼓的,她也是个可怜人,也就是我,容不得她人在侧,不然若是个贤良的,只怕这会子已是做主让你收了房......” 陆方海一把子抱过来,堵上她的嘴,良久,才松开手,说道: “此话以后万不可再提,打我第一次见到你,心里便放不下别人了。” “可是......”杜文秀犹豫道。 “没有可是。”陆方海斩钉截铁。 杜文秀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出口,怯怯问道:“若我生不了孩子呢?” 陆方海皱眉,不许她浑说。 但她态度坚决且执拗。 陆方海思索片刻,对她说: “若是你生不了孩子,便是我陆方海命中无子。若你实在想要孩子,便将巧儿的孩子过继过来一个。若她不愿,我们自寻那无家的孤儿收养一个便是。哪就非只有纳妾这一条路可走,说不得是我当兵杀孽太重,带累了你呢,还请秀娘莫要怨我才是。” 杜文秀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得不能停。 自那日起,两人感情更好,只是不知道秦丁香离了陆家,又去了哪里。 陆方海叫上衙门弟兄,倒找了几日,也没找着,只道是自家上些心,莫要让她做了坏事。 得空,杜文秀也将杜文婵母女的事情讲与他听,要他想个法子。 过得几天,倒真的让他想出个主意出来。 第52章 想法子 既他们想要卖,无非是要银钱,可以找个熟人将阿洛买出来,阿洛年纪大了,又孱弱,要卖也不好找下家。 杜家现下经济吃紧,想必并不会要太高的价格,自家应是承受得起。 杜文秀又拣了几块饼子装起来,去杜家找杜文婵。 上去拍了半天门,杜文婵红着眼睛过来开了,进去后发现阿洛正跪在当院,看起来更瘦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乐氏扬起鸡毛掸子,一手叉着水桶腰,正欲打下,阿洛忙举起胳膊护住脸。 看见杜文秀手里拿着东西走了来,乐氏正了神色,才放下举起的手,问道:“秀娘怎的这会子来了,铺子里可是不忙?” 杜文秀陪着笑,说道:“这些日子生意倒还过得去,只是想多添些种类,好教大家有个挑选的余地,过来请教娘,有没有好的法子教我。” 听她如此说,乐氏仰起下巴,翻了个白眼:“秀娘果然是做生意的料子,都能想到来找我指点,也算是有些眼色。” 便请她进正房坐,又让杜文婵烧水泡茶,借这个机会,杜文婵也将阿洛扶起,搀到厢房歇着。 杜文秀将包着饼子的布包放到桌上,陪笑道:“娘每日里忙,我也不好来打搅,只是这扩店子也是迫在眉睫,还请娘助我。” 乐氏听了也不接话,自端起桌上茶杯吹了吹浮沫,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教你的,想当年我娘家也是四里八乡的大户人家,我倒是吃得多,做得少,若你有了什么新品,拿过来我尝尝,给你些建议也是使得的。” “如此甚好。”杜文秀拍手笑道,又将胳膊搭在桌上,朝乐氏这边探身道: “还有件事情要与娘商量。您看扩店也是花钱的事,我这手上银钱一时不凑手,不知可能向娘借些银钱周转一二......” “阿洛,你个贱婢,今日里衣裳可洗了?惯会躲懒,早晚把你卖了。” 杜文秀话没说完,乐氏一拍桌子起身走到门口,扬声骂阿洛,那边阿洛忙不迭答应着,端了木盆出去街上井边洗衣。 乐氏回转身来,笑着向杜文秀道: “大姑娘怕不是与我说笑,你父亲现下被书塾辞了工,每日里只在街上挣个几文钱,不过是够他自己吃喝罢了,却是一文也到不了我这里来,还向我借些银钱......怕不是在做梦。” 说罢,还翻了个白眼。 杜文秀一副尴尬的模样,呵呵陪笑。 “若是没有银钱,借人也使得的......” 乐氏斜眼看向杜文秀,见她一副小意讨好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自转了千百个念头。 “是要请你父亲去算账,还是要请你哥哥去采买?” 杜文秀脸上笑容僵了僵,干笑几声: “都不是呢,娘,我那小铺子,哪能用得起爹和哥哥,去我那自是屈了才呢。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婵妹过去帮忙守店......只是不知娘允不允?” 听她只要杜文婵,乐氏肉眼可见的失望浮在面上,无精打采道:“若是要她,倒也使得,只是不知这工钱几何?可管饭食?” “管的管的,娘当知晓,前些时日家里曾雇了工,只是那人懒散,误了许多事情,只得将她辞了,现下竟连外出送货的人都没有。外人我又信不过,只得过来求娘帮我。” 杜文秀胡言乱语了一通,倒将乐氏唬住,想着若是杜文婵能去她那里做工,还能省下些饭食。 过几日再将阿洛卖了,也能得些银钱,日子说不得便好过起来。 乐氏与杜文秀讨价还价,到底是从十二文一天的工钱抬到了十五文,才点头叫杜文婵过来,吩咐她明日去姐姐店里帮工。 原以为杜文秀过来是商量阿洛的事情,如今却让自己去铺子帮工。 杜文婵一头雾水,不过乐氏吩咐,不敢不从,只得应着。 “既如此,娘且先歇会子午觉,我自与妹妹说下铺子里的事情。” 乐氏装模作样端着架子点了头,二人这才退下,去了东厢。 杜文婵拉扯着杜文秀,一连声问她又是什么法子,杜文秀向窗外看了一眼,乐氏并未出门,才拉了杜文婵的手去炕儿坐下。 “快与我倒杯水来,光陪着笑,脸都疼了。” 杜文秀轻拍自己的小脸,杜文婵瞧她作怪,当是她又有主意卖乖,只得去给她倒了杯水端来。 “我与你姐夫商议了一个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行得通。”杜文秀喝了口水,慢慢说道。 杜文婵一听有了门路,自是着急,盯着她见她不说话,都想把茶杯从她手中夺过来。 看她那焦急的模样,杜文秀也不逗她,说道: “我与你姐夫商量,既是要卖,怎么也是拦不住的,若是强行插手,只怕要引火烧身。不若找个熟人将阿洛买下,再转卖与我们,恰可以借机去官衙放了奴藉,岂不更好?” 杜文婵听了她说的话,愣怔在当场,杜文秀只当她不愿,毕竟又要自家里过一道手。 若是信任不够,疑自己夫妇借机买下阿洛,到时不愿放手,说不得杜文婵怕落到自己手中任凭差遣,心下抗拒; 或是怕中途哪个环节出错,失了阿洛,想要更保险的法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你不放心,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杜文秀讪讪道。 话才说完,只见杜文婵忽地跪了下来,杜文秀反应不及,她已“咚咚咚”磕了几个头下来,直把杜文秀吓得往一边躲。 “你这是做什么?自家姐妹,何至于此。”杜文秀忙走到侧面去扶她,看见她两行清泪自脸庞流下。 “姐姐若能救我姨娘,使她不落入那等肮脏地界儿,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舍得,更别说给姐姐磕几个头了。” “不是说卖与别家做妾吗?怎的又变了地方?”杜文秀惊疑,好歹杜秀才也是个读书人,如今竟要将小妾卖与那等地方,不怕惹人唾弃吗? 杜文婵摇摇头,说道:“父亲应是不知此事,前几日大哥的债主上门讨债,本是说若还不起,便把我拉去抵债,大哥与娘说,却被驳斥。娘说若我能说个好人家,无论如何得的聘礼嫁妆也会比大哥这会子欠的债多。” 说着,她又在杜文秀的搀扶下坐到了炕沿,不住用衣袖去沾脸上的泪水。 第53章 贼心母子 “大哥说这会子也没人要娶我,怪娘心狠,要别人拉他去断手断脚。娘一听便吓得惊起,直道不若将姨娘卖了,与他还债。大哥嫌姨娘年纪大了,卖不得几个银钱,除了那等子下作地方,只怕也不好出手。” 杜文秀听得心头火起,这两母子真的是不干好事,天天只晓得算计别人。 又庆幸自己嫁于了陆方海,虽说也过了些苦日子,但到底家人齐心,如今也是越来越好了。 “娘便动了心思,又怕爹知道了怪罪,就与大哥偷偷商量,由他去找了人,偷偷来将姨娘套上袋子扛过去,只跟爹说姨娘不小心走失了便是......” 说完,杜文婵忍不住哭出声来,怕外面乐氏听到声响寻了过来,又强自忍住。 杜文秀按下怒火,问她可知杜文山欠了多少银钱。 杜文婵摇头,只道应是不多,听邻居家的贩货的时哥儿说,若是欠得多了,把自己这一家子卖了都还不上。 若是只卖个阿洛便能清了账的话,确实不算多。杜文秀心下暗忖,有了底。 安抚杜文婵莫要忧心,明日一早记得去铺子里帮忙,如果买出阿洛,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杜文婵自是听她的,连连点头。 她与阿洛一个未嫁少女,一个当粗使丫环使的姨娘,无论是见识还是底气,都不如现下杜家日子过得最好的杜文秀。 杜文秀又去向乐氏辞别,又怕她反悔,强调了明日里便让杜文婵去上工,工钱半月一结,待她应了,才往回走转。 第二日清晨,杜文婵果然按时来上工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乐氏到底是舍不得这一天二十文,还省下两餐饭食。 收拾好铺子,无事忙了,姐妹俩面对面坐着唉声叹气。 “咦?你姐儿俩愁眉苦脸的这是做什么?”隔壁杂货铺的张老汉瞧着有趣,勾着头问道。 杜文婵苦着脸只摇头,杜文秀倒是不放弃每个有可能存在的机会,笑答道: “大叔,是有犯愁的事儿呢,不知大叔可有相熟的牙婆介绍与我认识?” 这隔壁原是张老汉自家的产业,年纪大了,不得出去做苦力。 儿子又在外行商,老两口在家无事,便将前头门脸儿退了租,自家开个杂货铺子卖些日用吃食。 陆家铺子才开了一年,颇受热心的老两口照顾,也介绍了不少生意,两家自是熟络。 听她问起,张老汉才待开口,他那掉了一颗门牙的浑家李婆子便凑了过来:“杜娘子问牙婆,是要买房,还是要买人?” 杜文秀眼睛一亮,听这话音,李婆子应是有熟人做牙婆哩,便说自己要买个粗使婆子。 李婆子砸吧着漏风的嘴直叹道: “还是杜娘子会过日子,才搬过来年把有余,将小姑嫁于官家公子不说,自家生意也是越发红火,现下竟买得起粗使的下人了。” 杜文秀也不与她歪说岔开话题,直问她若有认识的,还请搭个线儿,定有重谢。 李婆子笑道:“杜娘子把我老婆子当成什么人,邻里邻居的住着,我家大儿又不在家,麻烦你们两口子的事儿可多着呢,如何搭个线儿还要谢礼,杜娘子确是瞧不起人了。” 原来陆方海热心肠,便是这老两口有什么粗活儿重活,看见了就伸手帮忙干了,杜文秀这般客气,李婆子却是有些嗔怪。 杜文秀忙告了罪,李婆子才喜欢道: “我家妹子的小姑倒是做这一行当的,也有许多年,只是不知杜娘子想要个什么样子的粗使婆子,我好让她去留意。” 听得此事有门儿,杜文婵也忙凑过来,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事儿。 还是杜文秀拿话糊弄了过去,说是先见见牙婆再定。 下午晌儿,李婆子便带了一妇人来,唤张牙婆,看起来也是体体面面的一个人。 一张嘴天花乱坠,直说得半个时辰,杜文秀才好不容易插进话来。 说自己的一个亲戚,想买个粗使婆子。 但是呢,预算有限,那高门大户出来的有经验的妈妈买不起,只得寻那知根底有教养的小户人家出来的婆子,不知王牙婆这边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张牙婆不防她将条件限制的这么死,有些不乐意。 不过有需求才有市场嘛,条件再苛刻,自己也能给她找着合适的,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道是回去整理一番,明日里再过来。 杜文秀这厢笑眯眯的拿了几个钱塞给她,谢她累了腿脚跑来。 虽说银钱不多,但还是让张牙婆笑眯了眼,离了陆家直跟李婆子说这家人会来事儿,明日里定要找个合她们心意的人才好。 这边眼见有了希望,杜文婵也不似早间那般闷闷不乐,两姐妹有说有笑,年轻靓丽的身影在酱菜铺子里忙碌,倒招得不少人驻足。 “杜娘子,我今日里要多些酱菜,怕是要麻烦你亲自送到府里。” 往日里常来买酱菜的俏丽婢女挑了几坛子酱豆酸黄瓜,又这般叮嘱杜文秀。 想着这也是大主顾了,杜文秀自是满口答应,问清了地方,又去街上雇了车拉上。 以前这婢女虽是每个月来买个几坛子酱菜,却没有这次买的多,一起要了五六坛子,也没有个车跟来,可不是得自己送过去嘛。 杜文秀依着婢女所说来到一处宅院,上去拍门后便有人过来搬了酱菜进去。 那俏丽婢女又出来,说是因她酱菜做得好,自家小夫人要见见人,当面结账付钱。 这光天化日之下,杜文秀倒也胆子大,跟着俏丽婢女便进了院内。 偷眼四顾,院子并不很大,却也比杜文秀铺子后面的内院大多了,还有许多仆妇来去,静悄悄没个声响。 杜文秀这时有些懊恼,虽说这俏丽婢女打自己铺子买了好些回的酱菜,到底还是不熟。 就这么贸贸然跟着进来了,若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贪图的,只怕是羊入虎口...... 越想越怕,便没了逻辑,想使个法子偷偷溜走,才待开口与那婢女说自己肚疼,却见前面婢女停下了脚步,原来已是到了正房。 “小夫人,杜娘子来结算银钱,我已将她带到了。” 杜文秀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扫过去,不大清楚,印象里却是穿金戴银,好生耀目的打扮。 第54章 故人 “嫂子要看,直抬起头看便是,怕就怕嫂子不敢认我了。” 上面传来娇柔的妇人声音,说出来的话语透着奇怪。 杜文秀听着只觉得熟悉,便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中堂太师椅上坐着的女子,这一眼过去,吓了一跳。 “啊呀!”杜文秀呆呆地看着她,惊得张开的嘴竟忘记合上。 看着她这般模样,妇人“扑哧”笑出声。 “嫂子,是不认得我了,还是不敢认我?” 杜文秀回神,看向她,迟疑道:“你......可是玉兰?” “我的好嫂子,不是我,还是谁?” 玉兰看向婢女,让她给杜文秀看座奉茶。 杜文秀却是一头雾水,不过倒也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你......看来你过得还可以,如此,我也放心了。” 又想起玉兰的母亲吕氏,却是因自己家要追究才进了县太爷的牢房,至今不得出来,接着婢女递过来的茶水,又自怔神,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她愣怔,玉兰却是笑声不绝: “嫂子在想什么?我还没死,还过得这样好,是不是很让嫂子意外?” 不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杜文秀这会儿心里也没有方才那般慌乱,听她问,便答道: “是,很意外。当初你只带了二两银子便出去了,一介孤女,身上钱财不多,我真怕你路上遭了劫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兰收敛了些许笑容,眼波流转,更显娇媚。 “多谢嫂子关心我,我现下很好。请嫂子过来,也是想让嫂子看看,我过得很好。” 因想着吕氏还在牢中之事,面对玉兰,杜文秀不自觉便少了些底气。 “......你过得好就好。” “嫂子过得也不错。”玉兰娇声笑道。 杜文秀默然点头,端起茶杯举到面前,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嫂子不问我离开桃花村后有何境遇才过上了如今这样的生活吗?” 杜文秀也笑了,她不习惯被人压制着,而且,吕氏入大牢,是她罪有应得,为何自己要在玉兰面前感觉气短? 当时她离家,还借了自己银子呢。 “正有些好奇玉兰妹子离家后的事情,不如玉兰妹子讲与我听?” 见她突然变了气势,玉兰咯咯笑得更是开心。 “这才是我的好嫂子呀,方才那般拘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话了。” 杜文秀讶然,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玉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玉兰收了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杜文秀面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胳膊放在小几上,手腕撑着下巴,靠近杜文秀。 如今的玉兰保养得当,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银钱在自身上。 肤白胜雪,长眉如黛,樱唇红润,眼波似水,好一个人间尤物,哪里还有半分从前乡下丫头的模样。 还是底子好啊,加上原本就柔弱的气质,哪个男人抵挡得住。 杜文秀暗自叹道。 “嫂子看我现在美不美?” 哎,如今声音也胜以往空灵悦耳,这是特意训练过的吧? 在现代时也阅尽了人间美女,现下玉兰这作派,倒让她想起来了那些电视上的明星。 “玉兰妹子本就美貌,现在更胜从前。”杜文秀不急不徐笑着说道。 玉兰笑了笑。“还是要多谢嫂子赠我银钱,不然哪有我现如今的好日子。” “哦?玉兰妹子这会子叫我来,可是想还钱了?” 杜文秀端起茶水举到嘴边,听她这样说,便又放下,瞥了她一眼,轻笑道。 “自然不是。嫂子那二两银子,我是没打算还的。”玉兰捂着嘴笑道:“我要一直欠着嫂子。” 杜文秀越发迷惑,想不通她是什么意思。 玉兰正了正神色,叫身边的仆妇丫环都下去,房内只留她与杜文秀二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嫂子莫要担心,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 “你娘的事你也知道了?” 玉兰点点头:“嗯,事情发生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你们刚来县上的时候,我也知道。” 杜文秀有些诧异:“那你......” “嫂子别怕我因娘的事找你麻烦,若你知道她要将我卖到什么地方去......” 玉兰声音有些哽咽,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强自忍耐心中悲痛,接着说道: “若是我去了那等地方,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老鸨金镯儿手底下三两个月便死上一两个女子,若说她不知道,她难道不知道那地界儿是做什么的吗?” “她害巧儿,自己入了大牢,能保得一条命下来已是万幸,我又怎会因此怪罪嫂子,若没有嫂子善心,只怕这会子已没了我这个人......” 杜文秀看着她,想必她离了桃花村,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说起往事,自是满怀怨愤。 “不过到底她生养你一场......” 玉兰红了眼眶。 “嫂子莫要这样说,若说她养了我是为了卖银钱,我与那猪狗又有什么分别?当日我宁愿死在外面也要离了她,嫂子还要说这样的话......” 眼看玉兰自眼中流下两行泪,更显柔弱,想想当日她如死灰般的神情,杜文秀心中也是一揪。 转而笑着变了话题。 “玉兰妹子,你......受苦了。不过现在也是住着大宅子,有人侍候着,往后都是好日子,以前的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玉兰也反手握住了杜文秀的手,只是杜文秀每日里干活儿,不比她的柔嫩。 “今日里请嫂子来,也是想与嫂子说说话,告诉嫂子我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好教嫂子放心。” “我那日离了桃花村,因怕她发现去向,不敢坐车,也不认路,走到脚上磨出水泡才到了县里。” “巧的是刚到县上便遇到了熟人,这人嫂子也认得的。那时去你家买獐子的毕公子,嫂子可还有印象?” 家里挣得的第一桶金便是自这毕公子来,杜文秀自是记得的,听她问,便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毕公子竟认出了我,还将我救回家,与我好衣好饭,还有人侍候着,也不少银钱使用......只是他不常在这住罢了......” 那毕公子似是京城人士,或许常往这来,又置了一个家罢。 不过杜文秀也了然,原来玉兰是给那毕公子做了外室。 顿了一下,玉兰又说道: “本不想与嫂子相认的,如今我这身份,怕带累了嫂子。今日杏花去你铺子买酱菜时,碰到了张牙婆,一问之下才知你要买人。” 第55章 花明 “我虽不知嫂子有何为难之事,但是你那小铺子确实也不到买人使用的时候,这才要杏花请了嫂子来问清楚,若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嫂子可千万莫要客气,也算是嫂子当时帮我,让我偿还一点子利息。”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杜文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到底这是自家的丑事,不过她这一番剖心掏肝的话语,倒确实打动了杜文秀。 而且既她认得张牙婆,自是与她打过交道,自她手里买过人或者卖过人,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这般升斗小民与她你来我往的斗心眼子强。 想罢,她也就不瞒着玉兰,将自己烦恼之事倾诉。 玉兰听完,却道这事非她不能做成这事了。 “嫂子不知,这杜家的妾先前在我这院子进人口时便是张牙婆带来相看的,只是没挑上,才让她带走了。嫂子这般遮掩着问人,若是她三番两次带来的人不对,只怕嫂子还要白白得罪一个牙婆。” “不如就将这事交于我,便说我这院里人不够,再找几个婆子换着守夜,待人来了,再将她送与嫂子带去官府立契换藉,过些日子,只说毕公子带去了京城就是,如此才合规矩。” 听她如此头头是道的一一摆开来说,杜文秀不禁喜形于色。 “若玉兰妹子可以伸出援手,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主意难为你想得出来,我先替我家妹妹谢过玉兰妹子。” 玉兰面露惆怅,轻轻按着她的胳膊,幽幽道:“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得我真心相待。嫂子莫要与我这般客气。” 俩人又说的一时话,杜文秀便要回去,玉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嫂子可认得杏花了?每次我都特意只让她去买酱菜,就是想让嫂子认认脸儿。以后若有什么事,可让这宅子的门房过来叫杏花找我。” 杜文秀笑道:“你如今已是帮了我大忙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找你办。只是你每次打我那里买的酱菜,看你这边人这般少,我都怕你吃不完堆在这里,下回吃完了再去拿,莫要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为难了自家。” 知她不好意思,玉兰笑着摇头: “嫂子可莫要这样说,嫂子的酱菜做的极好,毕公子拿去送人情,都落了个好名声,也不全是为照顾嫂子生意。他还说要想个法子将这酱菜的生意做起来,若是能成,嫂子以后便不用发愁了。” 杜文秀听了更是欣喜,那毕公子可是京城人士,又做的大生意,但凡拉拔自家一回,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用发愁。 如此想来,忙蹲身向玉兰道谢,又换得一回埋怨。 “嫂子与我这般客气,下回他要过来,我可要他不管嫂子了,也省得你我生分。” 听她如此说,杜文秀只得应道:“先还说是我酱菜做得好,如今又说不要他管我家,真是难为了你。” 一时笑闹,天色渐晚,杜文秀也不再留,只说杜文婵今日才去看店,临近日落,怕她不懂上门板心里着慌,急急回去了。 到店里跟杜文婵说了此事,让她不必着急,杜文婵自是又落了一回泪,直道老天有眼,收拾了东西道明日再来,便回去与阿洛说这好消息了。 烦恼之事有了解决之道,杜文秀心情也好,待陆方海下差归来,又与他说了一遍,叹玉兰终有个好归宿。 不过陆方海却是眉头微皱,提醒道: “那毕凤友前几日还过来拜访县太爷,县尉老爷颇有些瞧他不起,只说是个钻旁门左道的不正经生意人,这玉兰跟了他,倒说不得是好是坏。” 杜文秀忙问是咋回事?县尉老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陆方海坐那泡脚,一边与她分说。 因是曾有一面之缘,陆方海不免多问了几句,县尉老爷对此人颇为不齿。 说他不过是靠着母亲娘家的舅爷,那舅爷却是内务府掌事太监的亲叔父,才搭上了掌事太监的路子,往皇城里供了几回货,才走到了人前。 不过扒着宦官上位,却不得有风骨之人的待见。 杜文秀撇撇嘴,酸溜溜道: “只有那起子不愁生计的富家子读书人才整日里谈什么风骨,像你我这等小民,饭且还吃不饱,还谈什么风骨,风骨又不能填饱肚子。” 陆方海拿手巾擦了脚,又洗了手,才过来抱住杜文秀打趣:“秀娘跟着我可是饿肚子了?这般大的怨气。” 杜文秀抬手推他,力气却不如他大,竟推不开,直躲着那凑上来的大脸,笑道: “我哪来的怨气,只是叹玉兰看着倒像是个外室,吃穿用度都华丽至极,我们费劲巴啦攒下这等家业,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怕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一般。” 陆方海嘿嘿笑着。 “管他们怎么看,只要你我日子过得舒服了,又管别人怎的,各有各的活法儿......” 玉兰果然言而有信,没几日,便差人带了口信,说阿洛的事情已办妥,使她在自家宅院养个几日,便带去县衙过放藉的手续。 那边张牙婆也带了几人来看,因着杜文秀都不满意,直说她挑剔。 若不是又舍了几个大钱去,只怕却是像玉兰说的那般,将这牙婆给得罪了。 既阿洛已从杜家出来,杜文婵也放下心来,只要自己还在陆家铺子帮工,日日有工钱拿回去,便可不必担心乐氏要卖自己。 过得几日,玉兰差管家带阿洛去县衙放了藉,又送到陆家铺子与女儿团圆。 此间事了,杜文秀又专门跑了一趟去谢她,却被挡在门前不得入。 管家亲自出来说,这几日老爷在家,小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买阿洛的银钱,就将杜文秀打发走了。 杜文秀心下暗忖,怎么毕凤友这般年轻,便称了老爷?许是家中长辈不在这,下人才这么叫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这般人操心的事,既是玉兰帮了自家,找个机会谢过便是,却不好窥探他人隐私。 阿洛在陆家内院住下,又怕被杜家人撞到引起事端,便一步也不出来,来得许多时日,邻居竟也不知陆家多了一个人。 杜文秀又觉得她闷在家里难受,要她无事出来逛逛,她也不肯。 第55章 又一村 “我虽不知嫂子有何为难之事,但是你那小铺子确实也不到买人使用的时候,这才要杏花请了嫂子来问清楚,若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嫂子可千万莫要客气,也算是嫂子当时帮我,让我偿还一点子利息。”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杜文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到底这是自家的丑事,不过她这一番剖心掏肝的话语,倒确实打动了杜文秀。 而且既她认得张牙婆,自是与她打过交道,自她手里买过人或者卖过人,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这般升斗小民与她你来我往的斗心眼子强。 想罢,她也就不瞒着玉兰,将自己烦恼之事倾诉。 玉兰听完,却道这事非她不能做成这事了。 “嫂子不知,这杜家的妾先前在我这院子进人口时便是张牙婆带来相看的,只是没挑上,才让她带走了。嫂子这般遮掩着问人,若是她三番两次带来的人不对,只怕嫂子还要白白得罪一个牙婆。” “不如就将这事交于我,便说我这院里人不够,再找几个婆子换着守夜,待人来了,再将她送与嫂子带去官府立契换藉,过些日子,只说毕公子带去了京城就是,如此才合规矩。” 听她如此头头是道的一一摆开来说,杜文秀不禁喜形于色。 “若玉兰妹子可以伸出援手,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主意难为你想得出来,我先替我家妹妹谢过玉兰妹子。” 玉兰面露惆怅,轻轻按着她的胳膊,幽幽道:“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得我真心相待。嫂子莫要与我这般客气。” 俩人又说的一时话,杜文秀便要回去,玉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嫂子可认得杏花了?每次我都特意只让她去买酱菜,就是想让嫂子认认脸儿。以后若有什么事,可让这宅子的门房过来叫杏花找我。” 杜文秀笑道:“你如今已是帮了我大忙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找你办。只是你每次打我那里买的酱菜,看你这边人这般少,我都怕你吃不完堆在这里,下回吃完了再去拿,莫要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为难了自家。” 知她不好意思,玉兰笑着摇头: “嫂子可莫要这样说,嫂子的酱菜做的极好,毕公子拿去送人情,都落了个好名声,也不全是为照顾嫂子生意。他还说要想个法子将这酱菜的生意做起来,若是能成,嫂子以后便不用发愁了。” 杜文秀听了更是欣喜,那毕公子可是京城人士,又做的大生意,但凡拉拔自家一回,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用发愁。 如此想来,忙蹲身向玉兰道谢,又换得一回埋怨。 “嫂子与我这般客气,下回他要过来,我可要他不管嫂子了,也省得你我生分。” 听她如此说,杜文秀只得应道:“先还说是我酱菜做得好,如今又说不要他管我家,真是难为了你。” 一时笑闹,天色渐晚,杜文秀也不再留,只说杜文婵今日才去看店,临近日落,怕她不懂上门板心里着慌,急急回去了。 到店里跟杜文婵说了此事,让她不必着急,杜文婵自是又落了一回泪,直道老天有眼,收拾了东西道明日再来,便回去与阿洛说这好消息了。 烦恼之事有了解决之道,杜文秀心情也好,待陆方海下差归来,又与他说了一遍,叹玉兰终有个好归宿。 不过陆方海却是眉头微皱,提醒道: “那毕凤友前几日还过来拜访县太爷,县尉老爷颇有些瞧他不起,只说是个钻旁门左道的不正经生意人,这玉兰跟了他,倒说不得是好是坏。” 杜文秀忙问是咋回事?县尉老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陆方海坐那泡脚,一边与她分说。 因是曾有一面之缘,陆方海不免多问了几句,县尉老爷对此人颇为不齿。 说他不过是靠着母亲娘家的舅爷,那舅爷却是内务府掌事太监的亲叔父,才搭上了掌事太监的路子,往皇城里供了几回货,才走到了人前。 不过扒着宦官上位,却不得有风骨之人的待见。 杜文秀撇撇嘴,酸溜溜道: “只有那起子不愁生计的富家子读书人才整日里谈什么风骨,像你我这等小民,饭且还吃不饱,还谈什么风骨,风骨又不能填饱肚子。” 陆方海拿手巾擦了脚,又洗了手,才过来抱住杜文秀打趣:“秀娘跟着我可是饿肚子了?这般大的怨气。” 杜文秀抬手推他,力气却不如他大,竟推不开,直躲着那凑上来的大脸,笑道: “我哪来的怨气,只是叹玉兰看着倒像是个外室,吃穿用度都华丽至极,我们费劲巴啦攒下这等家业,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怕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一般。” 陆方海嘿嘿笑着。 “管他们怎么看,只要你我日子过得舒服了,又管别人怎的,各有各的活法儿......” 玉兰果然言而有信,没几日,便差人带了口信,说阿洛的事情已办妥,使她在自家宅院养个几日,便带去县衙过放藉的手续。 那边张牙婆也带了几人来看,因着杜文秀都不满意,直说她挑剔。 若不是又舍了几个大钱去,只怕却是像玉兰说的那般,将这牙婆给得罪了。 既阿洛已从杜家出来,杜文婵也放下心来,只要自己还在陆家铺子帮工,日日有工钱拿回去,便可不必担心乐氏要卖自己。 过得几日,玉兰差管家带阿洛去县衙放了藉,又送到陆家铺子与女儿团圆。 此间事了,杜文秀又专门跑了一趟去谢她,却被挡在门前不得入。 管家亲自出来说,这几日老爷在家,小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买阿洛的银钱,就将杜文秀打发走了。 杜文秀心下暗忖,怎么毕凤友这般年轻,便称了老爷?许是家中长辈不在这,下人才这么叫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这般人操心的事,既是玉兰帮了自家,找个机会谢过便是,却不好窥探他人隐私。 阿洛在陆家内院住下,又怕被杜家人撞到引起事端,便一步也不出来,来得许多时日,邻居竟也不知陆家多了一个人。 杜文秀又觉得她闷在家里难受,要她无事出来逛逛,她也不肯。 第56章 买地 这日月娘来县上找杜文秀商量,说是乡下一个大户儿孙被诱去赌场,竟败光了家业。 被赌场的人追债到家里,为舍了银钱保儿子一条命,要将手中良田尽数卖出,仓促之间,价格压的很低。 杜文秀听得有几分意动,这时节,只有田地是实在的。 有了银钱便买田置地,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选择。 便是那朝堂里当官的,有了钱还要在老家置上多少地,待得告老还乡,坐拥万亩良田,做个富家翁不是更好? 越想越是兴奋,便是有那高额的税赋,自家姑爷不就是个秀才嘛。 按照自家现下这能力,如何也买不到百亩田,挂在秀才老爷名下,省去了沉重的税赋,多少也能种些口粮出来。 杜文秀忙拉着月娘打听究竟,这大户家乃是小店镇上的孟家,原来家里祖上还出过秀才。 只是那秀才身子骨不太好,年纪轻轻的便被病痛折磨得去了。 原想着家族里再培养个读书人,却不知是不是坏了祖坟的风水,竟一代不如一代。 好在后人能够守成,虽说没扩了多少家业,却也保住了百亩良田。 现如今,连这良田也保不住了,只盼着尽快出手,换回不孝子的一条性命。 只是到底是祖宗传下的基业,且那败家子欠下的赌债数额也摆在那,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去。 上等良田,五两银子一亩还是要的。 杜文秀咬了咬牙,现在天下承平,这田地握在手里不嫌多。 小店镇又挨着石河镇,离桃花村不远,机会难得,先买了再说。 “只是便是五两银子一亩,我手上的银钱也是买不了许多的。” 杜文秀与月娘说道,倒惹得月娘笑她。 “你想得美,我来回跑一趟,让你一个人将那良田买了,我图什么来的?”月娘嗔道。 杜文秀这才醒转过来,忙问她要买多少。 “其实不只是我们要买,还有别家找了我打探口风。” 月娘如今靠着杜文秀教的法子,种木耳,晒木耳,做变蛋盐蛋。 除了供给会安楼的,也多出许多送到县里,虽是给杜文秀的价格将近成本,架不住她在县里卖得快。 薄利多销,积少成多的,一家人又节俭,确是攒下了不少银钱。 认识的看着她家日子好过起来,有这等消息,不免过来递个话儿。 “若是我们买,估计能分给我们两家的,只有五十亩地的份额。” 月娘斟酌着说道:“我这会子来,一是跟你说声有这么个事儿,二来就是看看若你要买的话,买多少,剩下的我再去凑银钱。” 听得她这样说,杜文秀才梳理清楚,低下头想了一时,便道: “我这边现能拿出手的银钱,怕是买三十亩地顶了天了,余下二十亩,你家可能吃得下?” 月娘笑道:“方才还打着主意多多益善呢,这会儿又三十亩顶了天了,快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想着给我家多留些,好让我念你的好儿?” 杜文秀也笑,说道:“对对对,你还不念着点儿我的好,免得我一时贪心将这五十亩全买了......” 说说笑笑,月娘道: “我来前儿与秋勇商量的也差不多,买二十亩地还得再去借些银钱。不过这事情难得,平时便是想买,只怕也没有人卖,咱们也没有那等抢夺别家良田的本事,这次纵是要借钱,也要买了再说。” 既说好了,杜文秀叫妹妹杜文婵去衙门里叫了陆方海回来,将买田之事与他说了,不出所料,陆方海自是赞成的。 两人达成一致,便当面取了银钱交于月娘,只等谈妥了要立契时,直接到衙门里找陆方海便成。 想陆老爹穷其一生,才在这边置下两亩薄田,虽给何嫂两口子种着,两人也不在意收成,若送来,便收下,不拘多少,是他们的心意。 若没有,也不理会,自当是收成不好,没有多的。 如今也要买下数十亩良田,不说杜文婵与阿洛满眼的羡慕,便是他们自己,也差点深夜辗转难眠。 陆方海只觉到了自己这一代,终是比老爹置下了更多的恒产,是家业兴旺之兆,不免情绪激动,翻来覆去的在炕上烙饼。 “别的也还罢了,只是今日给月娘的银子里,有巧儿让范承义送过来的,咱们还说不花用她的银钱,给她存起,今日家里银钱不趁手,我也没想许多,便都给了月娘拿去......” 杜文秀这会子想起一事来。 巧儿嫁入范家之后,范太太也不与她立规矩,反而事事体谅,还怕她手头紧,除了每月的月例银子外,还时不时给些零用钱。 巧儿自小节俭惯了,加上范承义又是个大手大脚花钱如漏斗的,便把银钱送回来给嫂子放着,若有要用钱的时候,也不必四处求人。 杜文秀自知是她的好心,如今一家子只剩这两兄妹,也不与她见外,送来就收着,道若是有一天范承义欺负妹子,这些便与她当傍身钱。 为此,陆方海还笑她,拿着范家的银钱,防着范家的人。 杜文秀却是振振有词,这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人生往后几十年,便是现在少年夫妻,感情正好,也说不得以后人心善变。 杜文秀也不管他怎么说,这男人的想法自与女人不同,就算自己盼着巧儿一辈子与范承义和和美美,也不妨碍自家里多做些准备。 陆方海只道无妨,让她莫要担心,自家妹子自己养得起。 不过范承义既送过来了,就收下是,自当他孝敬大舅哥了。 如今真的拿这些银子买了地,也不好像之前那般玩笑含糊过去。 “既是里面有妹子的银子,回头我与承义说一声,反正田地买来还要挂在他的名下,有了收成分他们一些便是。” 陆方海这样说了,杜文秀也自应承。 等月娘将事办好,一并把这几十亩田地挂在了范承义名下,对于范承义与巧儿夫妇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范昭家在海州,又近京城,范太太早先也瞧不上这东兴县的田地,后来范老爷一直未曾升迁,再想买些好田,却无人卖了。 何况现在是以范承义夫妻的名义买下,范太太直说既是给巧儿的银钱买的,自当是巧儿的嫁妆了。 几人这才有种自家有了恒产的踏实感,也更有了奔头儿。 第57章 杜秀才 陆方海又趁休沐之时去看了田,又置了田庄,与阿洛母女商议后,便将阿洛移了过去。 说是要避着杜家人以免发现她双后再生事端,去田庄中躲个清静,倒也自在。 只是杜文婵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想见阿洛却是难了。 杜文秀又承诺,到了年下不忙,找个借口让杜文婵与阿洛见上一面。 秋老虎残留的热气渐渐散去,杜文婵悄悄与杜文秀闲话: “昨日夜里,大哥带回了一个女子,直闹腾到半夜才睡去,娘今天早上还泼了茶水,说不认呢。” “是什么样的女子?”杜文秀说着撇撇嘴。“他现下还能娶到什么样的女子,有人愿意跟他就不错了。” 正说话间,有人过来买腊肉,忙起身帮人称了包好,又笑送人去,这才回来继续道: “要我说她也莫要挑剔了,省得到时候又说没留下个后人,找我们出钱买妾。” 这事儿之前才发生过一回,乐氏大喇喇地往铺子里一坐,高声嚷嚷着杜家要绝了后。 让姐妹二人一人拿出五两银子与大哥买个能生养的好妾,二人自是不愿。 一番吵闹,连邻居都看不出去,出来说道,哪有姐妹给兄弟买妾的道理,若要买妾,也当娘老子出钱才是。 气得乐氏跳着脚与人大吵一架,闹得杜文秀没脸,还是陆方海听说家里有人闹事,带了衙役过来,才将乐氏半哄半吓的弄走了。 “哎,这些时日又嫌我拿回家的银钱少呢,大哥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善,真怕他们又旧事重提,想把我卖了去。”杜文婵幽幽叹道。 杜文秀一屁股坐在旁边,张口欲言,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杜文婵现在年纪也大了,幸好现在天下承平,若是放在特定的朝代,只怕年满多少岁不成婚,便要押着乱配人了。 只是这平常百姓家,哪有让闺女一辈子不出门子的,何况乐氏母子还打着她的聘礼的主意。 怕的是年纪越大,能要的银子越来越少,到时候心一狠,不晓得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姐夫说要去乡下的田庄看一看,如今为着那些个地借了许多账,不敢由着他们乱来,得时时盯着才是。等他定下了日子,我便去爹说一声,叫你也跟着去,咱们去瞧瞧姨娘,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 一边说着,上了门板关了门,杜文秀留妹妹吃了饭再走。 听得能见阿洛,杜文婵一时也开心不已,虽说不指望她能帮自己出什么主意,到底是心有托寄,也安定不少。 待定下了日子,杜文秀便装了十来个鸡蛋,让杜文婵看着店门,自家里提着筐子去街口找杜秀才。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才下过雨又起了秋风,老迈的杜秀才穿着单衣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瑟瑟发抖。 杜文秀将筐子往他那摇摇晃晃的桌上一放,忙又扶住,怕这桌子散了架,打了鸡蛋。 看着杜秀才还端着个架子问她来作何事,杜文秀强自按捺下厌恶的情绪陪着笑说了来意,想带杜文婵回乡下收货,怕是要住上几天才行。 杜秀才摇头晃脑,直呼成何体统,又把杜文秀教训了一通,说什么妇道人家抛头露面贻笑大方云云。 杜文秀也再忍不住:“本是借着说这事儿,想送爹几个鸡蛋吃了补补身子,爹既如此瞧不起我,想是我拿来的东西也入不了爹的眼,那我这就便走了。” 噼里啪啦一通说完,提起筐子扭头便走,那杜秀才忙以不符合自己年纪的敏捷身手,三步并作一步上前挡了杜文秀,装模作样斥道: “你这丫头现在为何如此乖张,老父不过说你两句,换来你这样一篮子话。” 杜文秀扭身躲了杜秀才来扶她的手,自回去将筐子往桌上一惯,杜秀才在后边叫道让她轻点儿,小心把鸡蛋惯破了。 “若是妹妹不去,这几日便也无需来铺子上工,左右当放了假就是。只是丑话要说在前面,正是要用她的时候,偏又用不上,虽是看在姐妹情分上还让她来做事,这几日的工钱却是没有的。松不松口的,爹心里自惦量就是。” 杜文秀也懒得与他多费口水,这家子人眼里心里,也没有将她姐妹俩当成一家人。 杜秀才一是舍不得这篮子鸡蛋,二是舍不得杜文婵每日里的工钱,虽说递不到他的手里,好在能哄住那老妻不与他闹腾。 若是杜文婵不上工没了进项,只怕老婆子又要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要家用,自己每日里的代笔费用连喝酒都不够,哪还有钱给家里养那几张嘴。 磨了半日,到底还是答应了杜文婵跟着去,左右不过是自家姐姐带出去的,旁人也说不得嘴。 得了他的准话儿,杜文秀回去便催杜文婵家去收拾衣裳,杜文婵笑道: “姐姐急什么,我哪有什么衣裳好收,不过是过来帮忙姐姐给的几件,一下子便收拾好了,哪里用得着巴巴的回去。” 听了只觉得可怜,杜文婵刚来铺子那些天,穿得也只比乞丐好一些罢了,衣裳袖子都短了好大一截。 还是杜文秀将自己的旧衣收拾了几件给她,还想扯了布与她做新衣,却被她拦着,怕乐氏知道她有钱做新衣,又打了什么幌子过来要钱。 “哎,什么时候嫁了出去,才算是逃脱了魔掌吧。”杜文秀喃喃自语道。 杜文婵听了,低着头不说话。 或许自己的命便是这样,且熬一日是一日,阿洛已是离了那个吃人的家,自己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杜文秀也只叹息罢了,做为出嫁了的姐姐,按照世情,对妹妹的婚事毫无干涉的权利,若是盼着那家人有良心,只怕他们良心早就喂了狗。 只能尽力让杜文婵在自家这边穿暖吃饱,旁的却也做不了什么。 陆方海休沐那日,一大早便叫了车门口等着,杜文秀收拾好东西,等了许久也不见杜文婵过来,怕是家里有事不放她,忙过去接人。 果不其然,杜家里面的吵闹声在院外便听得清清楚楚,杜文秀忙上前敲了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杜文婵红着眼睛出来。 “怎么了?家里可是不愿放你跟着去?”杜文秀扯着她,轻声问道。 第58章 又见秦丁香 杜文婵摇摇头,朝门内看了一眼,又凑近了杜文秀,悄悄说道: “今天早上娘说丢了钱,疑是新大嫂拿了,大嫂说既是疑她,在家的人便都有份儿,说不得谁偷了推在她身上,也不让我走,将才两人还打起来......” 正说着,里头有人骂骂咧咧走出来,杜文秀初看见这人倒愣了一下,只见她穿的单薄,一脸戾气,也不看杜文秀,上前便撕扯杜文婵。 杜文秀忙将妹妹往自己身后一带,直把杜文婵带了个踉跄。 “怎么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杜文秀高声问道。 那人听得她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直吓了一哆嗦。 原来这人正是被陆家赶出来的秦丁香,当时陆方海带着兄弟找了她好几日都没找着,哪里知道这会儿竟在杜家见到了她。 秦丁香看见杜文秀,心下发虚,脸色煞白,眼睛眨个不停,哆嗦着嘴唇满口“你你你”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见杜文秀似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陆方海也自车上下来,一眼看见门内的秦丁香,也惊疑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他的声音,秦丁香更是被吓到,只觉当日被摔的地方又隐隐作痛,怪叫一声捂着脸飞速跑回了东厢,任乐氏在外面如何咒骂难听也不吭声。 乐氏出来,看见是他们两口子过来,只道是杜文秀夫妇强悍,给自己撑了腰,心下满意的很,和颜悦色的将二人往家里让。 按下心中疑惑,杜文秀婉言谢绝了乐氏的邀请,只道去了乡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敢耽搁。 又说前日里便与杜秀才说好要带杜文婵去帮忙,如今再不动身便迟了,若是家里有事不好放她出去,自己再找别人也使得。 乐氏自也是舍不得每日那些子工钱,忙催杜文婵收拾东西跟去,说什么别人哪有自家姐妹用着顺手。 杜文婵看了东厢一眼,假惺惺道别再让娘为难,乐氏拍着胸脯说不为难,家里一切事情皆由她做主。 杜文秀自是一番彩虹屁奉上,哄得乐氏笑得合不拢嘴。 顺利接了杜文婵,又无意间知道杜家的新大嫂乃是秦丁香,又更添了困惑。 在车上又问了杜文婵事情缘由,她也摇头不知。 “那天晚上大哥带她回来,当下便闹得不行,娘说这女子眼神不善,进了门也是个祸家之源,更别提来历身份皆不明,说啥也不让进家。大哥以前都不与娘顶嘴的,那会子也如同被蒙了心眼,与娘吵了起来,非要留下她。” 杜文婵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杜文秀心中暗道,可不就是个祸家之源嘛,乐氏这次倒还称得上识人有术。 “娘都哭喊着要上吊呢,爹被她闹得没法,罚大哥跪下,娘又心疼大哥,跟爹吵了起来,爹气得去西厢睡了一晚呢。” 杜文秀都无语了,这一家子什么人啊,说不得这秦丁香进门,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自己瞎操什么心。 “罢了,不管他们,让他们自闹去,横竖与咱们无关。” 陆方海皱着眉头,说道:“到底是岳父大人的家事,那女子却不是什么好人,原说等有同僚去了丰宁城出外差再去查探她的底细,如今还是我找机会跑一趟去查个究竟,免得误事害人。” “要你管那么多。”杜文秀不满,杜家的破事儿,她是真的不想管。 “丰宁城那般远,你哪有那么长的假期可用?为着这样一家人,倒让我们家出力不讨好,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少做,自家的日子还没过好,又操心别人家的事。” “秀娘,这如何是别人家的事,岳父大人他......”陆方海觉得她说话难听,辩解道。 杜文秀将脸一板,眼神犀利望向他。 “这自是我娘家的事,说了不用你管,你就不要管,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埋怨你。他们是怎么对我们姐妹的,你自己有眼睛看得见,偏要横出个手来掺和他们家的事,那以后我的事你便不要管了。” 见她说得吓人,陆方海只得收了声。 车厢复又安静,各人皆有心思。 杜文秀觉得自己对那家人,已经不是初时那般与己无关的感觉了。 在这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旧时代,对于生在这样家庭的女子来说,这一生若没有因着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即便是身上名义上为家的地方,也似在火坑一般,忐忑惊惧。 与杜文婵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命好,就算是被杜家如同卖了一般给了陆方海,但是他却真心爱护自己,日子也越来越好。 只是杜文婵现下还在杜家,无论是杜秀才还是乐氏,都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利,还都没有善意。 如同群狼环伺,日日夜不能寐。 杜文婵呆呆地坐在车厢一角,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文秀转了个身,挪过去陪她坐着,看她眼泪流到膝头,脸色苍白如纸,伸手抓住她的手,也不说话。 陆方海叹了口气,自出去坐在马夫身边,望着路两旁的田地,默默无语。 到了田庄地界,远远的便看见阿洛在站田垄上勾着头往路上看,陆方海抬起胳膊挥着手,大声跟阿洛打着招呼。 杜文婵敏捷地从车厢里爬出来,看见阿洛高一脚低一脚的在田间小路上往这边奔来。 “你慢点儿,站那等着我们......”杜文婵忙高声喊道,四下里在田间忙碌的身影都转身朝她这边看来。 待快到了,阿洛再也等不及,杜文婵也跳下车,上前抱住阿洛,两母女时隔多日才又见面,阿洛也脱了奴藉,如获新生。 情感交织之下,两人再也忍不住,便在这田间地头儿放声大哭,更惹人注目。 杜文秀也跳下车,让陆方海自带车到田庄卸下,上前看着两母女笑道:“你们这也真是的,在这就哭将起来,打扰了别人劳作。” 两人这才擦擦眼泪,看见周围的佃户果然瞧着自家,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相携了手回到田庄去。 田庄比桃花村的陆家稍大一点儿,买下下料后,便托月娘找了桃花村的吴老头儿跟他老婆子过来守着。 他们两口子儿子早夭,没有女儿,在桃花村搭了窝棚过活。 两人为人老实厚道,也勤快,因着陆方海愿意让他们来守着田庄,对陆家也是感恩戴德。 第59章 田庄 阿洛过来后,粗活重活都轮不到她做。阿洛笑言,在杜家做了半辈子的活,却来陆家享福来了。 杜文秀要她莫要想太多,自在这里住着就是。 院里又搭了鸡窝,养了鸡,月娘还划了一块地方儿搭了种木耳的棚子,教了阿洛,杜文秀看了,直夸月娘有心了。 因着阿洛这些日一直在这住着,每日里收拾,几人将带来的东西略归置一下,便洗手煮饭。 这时,看门的吴老伯过来说道:“外面有朱家的大少爷过来拜访老爷奶奶。” 杜文秀笑着说道:“吴老伯莫要喊什么老爷奶奶,大家都是桃花村儿出来的,自还照以前那般叫方海秀娘便是。” 吴老伯连声道不敢,杜文秀假装着恼,才使他改了口。 陆方海自去见了那位朱少爷,不一时便回来说,原来另外五十亩田地便是朱家买了,朱少爷今日刚好过来与佃农商议这地种些什么作物。 自己一行人来时,那朱少爷便在地头儿看见,少不得来打个招呼,顺便问一声可要种一样的作物,若是一起买,种子只怕还会便宜些。 陆方海知杜文秀不懂这田间之事,便作主答应了朱少爷的提议,并谢过他费心。 两人又寒喧一时,朱少爷也便知趣告辞了。 “看来我们家倒是有个好邻居。”杜文秀笑道。 阿洛也在一旁附和道: “那倒是的,我才来那几天,有时也去田里走走瞧瞧,怕那些佃户不经心,十回里有七八回都能见着那朱少爷蹲在田间查看土地,是个踏实肯干的。” “那朱少爷今年多大?可有婚配?”杜文秀来了精神,拉着阿洛问道。 阿洛看了旁边害羞的杜文婵一眼,知杜文秀这样问的意思,直道自己还未曾打听,可使吴老头儿的老婆子李氏去问问。 杜文秀忙催她去,又拿眼看杜文婵。 杜文婵却不以为意,轻笑道: “姐姐莫要与姨娘胡闹,便是家里这望穿秋水一般恨不得拿卖了我的银子过得下辈子去,哪家肯正经娶我?我早已死了心,姐姐莫要勾得姨娘生了盼头,却又落空,只怕心下更是难受。” 想着杜家的情形确如杜文婵这般所言,杜文秀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有些子盼头儿总比啥也没有强,而且事在人为,说不得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不能什么都还没做,便想着等死了罢?” 杜文婵黯然一笑,不再搭话,只呆呆望着外头。 杜文秀知她在这种境遇之下心里难受,也不再多说,免得她多想,钻了牛角尖。 才吃罢饭,月娘便来了,杜文秀忙迎了出去,笑道: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何我们才洗了锅碗你便来了?哪怕是早上一会子,也有你一口饭吃。” 月娘听了直笑,啐道:“呸,我还差你这一口饭呢,不过是吃罢了饭想起你们来了,便过来瞧瞧你。” 几个人笑笑闹闹进了里间,同来的秋勇自拉着陆方海找地方喝酒去了。 为了不打扰二人说事儿,寒喧几句之后,阿洛便带着杜文婵回了自己房间,母女俩好说悄悄话。 月娘坐下喝了口茶,才说道正事: “我此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现下既买了田地,也算是有了恒产,多了一条后路。我这些日子便琢磨着,趁着现在会安楼的几道菜招牌也打出去了,掌柜的与我提了几次要将酒楼开到州府去,问我供不供得上。” 杜文秀喜道:“这是好事啊,没想到咱们现下也能做这般大的生意了。” “别浑闹,与你说正事儿呢。” 月娘白了她一眼,说道:“之前他与我说,我是不敢的,咱们小门小户的,若是闭着眼睛将事情做大,一朝他那边不需要这般多的货了,可不得全砸在手里,非得有万全的把握了才能做。” 杜文秀听了,略思索一番,便笑道: “你也是胆子小,凡事还是要大胆想象,小心求证。莫说万全的把握,便是有三分把握,我就敢小投入尝试一下,若是有五六分把握,我就敢拼一拼。” “我就说你是个杜大胆,秋勇还怕你不敢,这下看来,除了造反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月娘笑得前仰后合。 又将自己的初步设想提出来与杜文秀参详。 “我是想着既然要做大,便不拘于一州一府,不若让秋勇带上几个人,多跑些个地方,咱们的酱菜腊货都去问问。” 杜文秀点头。 “是,也不必拘泥于酒楼,便是那杂货铺子都可去推一推,积少成多,不过也要量力而行。先开始不必跑太远的地方,咱们能做出来多少,便依着这个量去推就是。” “可叹我还有一方子,若是能将酱豆加以改良,必可成为咱们家的招牌才是。”杜文秀叹道。 月娘凑过来。“是什么秘方?悄悄告诉我,可别想撇了我独自发财。” 杜文秀瞪她一眼,无奈道: “既是有方子,为何我还不做?自是因为缺了材料啊,你真是个傻的。” “那你也告诉我是什么材料,我才好去找啊。”月娘委屈巴巴地看着杜文秀,直把她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她盯得无法,杜文秀只好说道: “是一种叫西瓜的瓜,夏日里熟,若是去酱豆子做在一起,味道鲜美,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应是打从西域那边儿才有,咱们这里好像是还没的。” “咦?”月娘坐直了身子,眼睛放光看向杜文秀。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听说州府里今年确实传出有种叫西瓜的稀罕吃食,会安楼的掌柜叹人家银钱挣得容易,与我提过两次呢。” 杜文秀也精神一振,正说嗑睡送来了枕头,可见是巧了不是,忙朝月娘那里伸了脖子,两个人头几乎凑到一块儿去。 “难道这会子真的有了西瓜?会安楼的掌柜是怎么说的?” 月娘歪着头略沉吟,仿佛在想当时的情形。 “他说那西瓜大如面盆,瓜上有纹,内里鲜红有籽,吃起来比蜜还甜,多汁水,只是贵!真的贵!一只瓜便要五百文最少,啧啧啧,你要用这瓜做酱,卖与谁去?谁吃得起啊!” 说罢,又补一句: “而且他说,今年大户猎奇,多少也不够卖的,只怕明年还有涨价。” 第60章 酸菜鱼 杜文秀听得入神,心心念念的西瓜竟然在此时出现。 心中被惊喜填满,月娘叭叭地说了许多,却看见她眼神迷离,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忙扯了一下她,苦口婆心劝道: “你可别得了方子便以为万事大吉,咱们的酱本来就卖的不便宜,不过是占着个口味新鲜,若是再加了这般贵重的西瓜进去,只怕要卖到京城皇亲国戚才吃得起,咱们哪有这样的路子......” 杜文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着她说道: “只要东西好,有喜欢的人自然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你看那茶叶有几文钱的,也有千金难买的,只要东西值当,还怕无人享用呢你。” 月娘还是有些踌躇。 “可我们的酱菜,到底只是乡间小术做出来的......” “民以食为天,这吃的还分个三六九等呢?” 杜文秀笑道。“便是这皇帝多吃些珍馐海味,也还要些酱菜佐食呢,偏你这般自轻自贱。既要做事,便不要束手束脚的,先做了试试,若不行,不做那般贵的就是了。” 月娘被她说的意动,又想着自己从来以她的意见为主,一向没有出过差错,如此一来,心中更是安定。 “这附近可有鱼卖?晚间我用自家酱菜给你露一手,省得你瞧不起我家的酱菜。” 杜文秀将袖子挽起,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大言不惭道。 月娘被她逗地哈哈大笑,直说她一副泼皮样,也不知道陆方海怎么受得了她。 杜文秀嘴角带笑,斜眼望去,笑言道:“得了我是他的福气,说什么受不受得了的。” 说罢,自家也觉得脸红,与月娘扑在桌上笑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厢房,阿洛与杜文婵听到,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在现下苦尽甘来,你也莫要担心我,好好在秀娘的铺子帮忙,莫要躲懒。”阿洛嘱咐杜文婵。 杜文婵也娇嗔道:“姨娘说的我如何不知,还要你来嘱咐。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的。” 阿洛抬手抚上女儿的脸颊,痴痴得看着她。 又听得院子里杜文秀与月娘互相拉扯着高声道要去外面河里抓鱼,直把前面陆方海和秋勇都惊动了过来。 出来一看,四个人正闹着找篓子,还真的要抓鱼去。 前面吴老伯又跑进来,举着手上两条鱼喊道:“朱家田庄的朱少爷使人送了两条自家抓的河鱼来,说给两位爷和娘子们添道菜。” 这下倒好,说什么无巧不成书,杜文秀哈哈笑着直歪到月娘怀里去,月娘也按着肚子喊疼。 吴老伯不明所以,看了看几个人,问道: “这......那这鱼还收不收啊?怕是送鱼的人都走了。” 陆方海笑着过去接了鱼,说道: “人家既送来了,是一番心意,怎能不收。” 那边阿洛也笑道:“才听秀娘说要露一手,今日这鱼就归她处置了。” 杜文秀也不上前,指挥着陆方海去把鱼收拾干净,片成片儿了自己再做。 吴老伯忙上前要接鱼,说着怎能让主家劳累,这等粗活还是自己去做罢。 “吴老伯莫要忙来,让他去做,他刀功极好,一般人片不成那么均匀的鱼片来,到时候别做出来不好吃,又要怪得我家酱菜不好。” 杜文秀笑着说道,月娘也接着说道:“对对,就让方海哥去弄,免得到时候做出来不好吃,有些人要怪没切好。” 众人又笑成一团。 阿洛搂着杜文婵,抹了抹眼睛,轻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哩......” 午间,虽不是至亲,但是情谊自比至亲还要亲密,也不拘什么辈分,大家自在一桌坐了。 杜文秀做了酸菜鱼端了上来,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众人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来,都尝尝,我家的酱菜妙用无穷。”杜文秀大喇喇坐下,先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 其他人也不客气,各自尝了。 现在这里并无辣椒调味,杜文秀也只放了酸菜和花椒,但是对于这会子只是蒸煮做菜的平民百姓来说,初尝此味,便了不得了。 “酸爽鲜美,鱼肉滑嫩,秀娘何时竟成了大厨,做出这般好吃的菜。” 月娘不顾形象,连番下筷,酸麻两味刺激味蕾,直叫她欲罢不能。 其他人也不惶多让,不一会儿功夫,这碗酸菜鱼便见了底,还有那陆方海和秋勇,两人吃得不过瘾,把那汤汁倒到碗里拌了饭。 杜文秀得意洋洋: “看你还说我们家酱菜是乡间小术,若有人这样想,定是他不会吃,如此美味,你可还说得起嘴?” 月娘连连摇头: “若有谁这样说,我定要嘲他没有见识,不知我家酱菜竟能做出这等好吃的菜肴。秀娘自有这一手,我们便是开个酒楼也使得,既做了招牌菜,又使人知道我家酱菜还有此般用途。” “我倒是想开,可惜手上没了银钱,不如月娘借我几个大钱,我算你入股如何?” 杜文秀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给了杜文婵,打趣道。 月娘眼睛一亮,又摇头:“几个大钱可开不得酒楼,若是你有此意,却可想想办法......” 杜文秀忙打断她: “现下为了这田地已是沓了一屁股账,又想着把现有的生意做大,再要开酒楼的话只怕分身乏术,到时一样儿都做不好,才叫愁人。还是只管把这会子要做的做好了,再说酒楼的事。” 她这样说,月娘不免有些恹恹,直道无趣。 秋勇一边夹菜给她,一边安慰道: “方海嫂子说的才是正理,老人常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何必着急,把手里的事情做好了,也能挣得银钱,再去做酒楼,心下也松散些。” 月娘这才息了心思,又对杜文秀说着,要她开酒楼一定要带上自家,得了杜文秀满口承诺才罢休。 那朱家庄的朱少爷也是客气,几人在这住了几天,他几乎日日使人过来送些东西,偏又是些不值钱的吃食。 杜文秀也叫陆方海送了几坛子酱菜过去回礼,不管怎么说,有个善意的地主邻居,只怕往后只有自家沾光的,要搞好关系才是。 因陆方海的假本也没几天,不过三五日,便要回城了,阿洛拉着杜文婵的手不舍得放开,两人都是眼睛红红。 杜文婵也是不舍,却也无法,只得随陆方海夫妇回去了。 第61章 秦丁香身世 回到城中,将杜文婵送回杜家,杜文秀特意进去坐了会子,乐氏叫秦丁香奉茶,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杜文秀只当她是怕了自己,便也不强求,倒是乐氏洋洋得意,不住吹嘘自家教导有方。 坐了一路车也乏了,杜文秀懒怠与她说太多,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看在她们两口子带了许多田里瓜果的份上,乐氏破天荒的送了出去。 杜文秀嘱咐她莫忘了让杜文婵明日去铺子上工,不然要扣钱的,她也笑吟吟的答应着。 第二天陆方海自去衙门销假,听得旁边房中有人口若悬河说得热闹,听着像是去丰宁城出了外差回来。 因心中记挂着在杜家的秦丁香之事,便凑过去听听。 “嘿,那丰宁城可比我们这东兴县大多了,又临着海,许多海产珍珠,价钱却又比我们这边便宜许多,我还买了些带回来,有哪位兄弟有相好的要侍候,不妨买几颗去好搏佳人一笑啊。” 众人所围着的中间那人,正是站班的班头余三正,听说他一个月前押送犯人出了远差,看来是才回来。 “余班头儿,还有多少珍珠,我与我家娘子买几颗。”陆方海笑着叫道。 这余三正乃是县太爷令下的,向来与县尉范昭不对付。 若是陆方海挤上来搭话,他自不会理。 但是这班子穷衙役,任自己说的嘴巴都冒烟儿了,也没掏出一个大子儿来买自己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珍珠。 也是花了银钱买来的,若卖不出去,岂不亏了本? 听得陆方海要买,忙踹着其他人让了路,管他是谁麾下的,有钱就是爷。 陆方海挑了几颗珍珠,一边儿又问了些丰宁城的风土人情并奇人异事。 且听这余三正吹个不停,也不嫌烦,还时不时的奉承几句,直教他说的口沫横飞,神采飞扬。 “还有一事,你们定是想也想不到。这丰宁城中啊,有一杀人案,可谓是奇诡至极。” 余三正竖起一根手指,打从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大伙儿捧场,忙让他讲。 “这城中有一商人,妻子早亡,为了糊口,将独女托给邻居照管,自己出去贩货挣钱,倒是挣了点儿小钱,好生节俭,攒了点儿银子,说要再娶个媳妇,好给家中留个后,相中了有生意往来的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却在下聘的前一天死了。”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众人听得有趣,七嘴八舌的问 “嘿嘿,乃是中毒而亡。”余三正喝了口水,倒是不卖关子,又接着讲道: “却也没抓住凶手,只有那独女哀哀戚戚,哭个不停,众人皆叹可怜,却也无法。” “那人死了,亲事自然也不成了。那独女便关起门与那邻居婆子一同过活,为了方便,两家还打通了院子。都是经年的街坊,有什么事儿呢,大家也都帮着照看,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姑娘年岁也不小,想着她孤身一人,无甚进项,邻居帮着说了几个媒,都被她嫌家穷给拒了,可是你嫌人家家穷,有家底儿的也嫌你没嫁妆没娘家啊,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这么一个人过着。” “哎,这姑娘长得如何?若是好看,我不嫌她穷,让她嫁与我吧?” 站班的胖子嘻嘻哈哈笑道。 余三正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也不答话,继续说道: “与那姑娘搭伙儿过的婆子有个弟弟,想着自己姐姐年岁大了,一个人过活不易,便让儿子趁着去丰宁城谈生意的时候接她过来。” “那婆子的侄子收了货款,便去接姑妈,说是天儿晚了,待天亮再走,便在姑妈家歇下了。” “次日眼看日头高照,再不上路便赶不及船了,同行的货商等得心急,便去敲门,哪知那门一推便开,堂屋里一桌子残羹剩饭,倒着三杯酒。” “那婆子和侄子皆双眼圆瞪,口角流血,死在当场。” 听他讲的这般吓人,众人都被唬到,大气不敢喘,只有那陆方海问道:“可知凶手是谁?” 那余三正低头喝了一口水,斜眼瞥了瞥他,模样看起来有些瘆人。 “仵作验尸,二人与隔壁那商人的死因一样。” “不是说两家院落打通了吗?那姑娘有事吗?”陆方海追问道。 旁边还有人打趣:“老陆如此担心那姑娘,可是厌了家中黄脸婆?” 余三正嘿嘿一笑道: “纵使这姑娘比家中黄脸婆美貌百倍,那也不是凡人所能消受的。” 众人忙问这话是何意。 余三正瞧着陆方海,笑了笑:“这姑娘确实未死,你道是为何?” 陆方海只觉心下明了。 “凶手是这姑娘。” “哦?为何这样说?”他这样猜,余三正倒不觉得奇怪。 陆方海微微一笑,慢慢说道: “我猜这姑娘的父亲这些年所挣银子和那侄子的货款应是同这姑娘一道不翼而飞了吧?” “嘿嘿,原本这案子积压日久,也无人去寻,只是才上任的丰宁城知府辛大人正要烧那三把火,将这案宗又犯了出来,直道弑父之人万恶不赦,定要捉拿归案,以儆效尤。为此,放了百两白银的赏要那恶女的命。” “余班头儿此次回来,可带了此人的海捕文书?百两白银,也不知道兄弟们有没有这个机会挣来。” 余三正自怀中拿出一张画像,摊开来让众人看,陆方海打缝隙里看了一眼,画得像不像暂且不说,却见那画像下面的名字却是——秦香玉。 一字之差,还有什么疑惑的。 早就怀疑此人来历不正,这下陆方海心中更是忐忑,回值房告了个假,便急急回家了。 杜文秀与妹妹杜文婵正将坛子摆好,看见陆方海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眉头紧锁,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难事。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点儿回家了。” 杜文秀用抹布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一边问道。 “那秦丁香,果然不是好人。”陆方海在铺子里坐下,正自思索该如何跟杜文秀姐妹说这事儿。 又怕杜文婵听了害怕,回去了在秦丁香面前露了马脚,便让她去内院儿做晚饭去。 杜文婵怕他两夫妻有什么体己话要讲,笑看了杜文秀一眼,便默默去了内院。 陆方海这才把自己在衙门内听到的内容告诉杜文秀。 杜文秀大骇,不觉后怕。 这可是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毒杀的杀人犯! 在自己家生活了几个月,家里没出事,也是命大的很。 第62章 花船 “这是畜生啊!”杜文秀骂道。 “不,说她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真的不是人。” 陆方海皱着眉头,担忧道: “当时她在我们家没有犯案,已是万幸,若是自此消失,倒也罢了,现在却又在岳父大人家,我得去找岳父大人说一声,早些把她赶走。” 杜文秀奇道:“你不抓她领赏?” “这......”陆方海有些扭捏道: “她现在是大哥的心头好,若我将她抓捕拿了赏钱,怕是大哥要怨恨我。” 杜文秀哈哈笑道: “你不要去跟爹说,改日我自去跟娘说,你放心,爹不大管这件事情,跟娘说,娘定会安抚了大哥将那秦丁香交出的。” 陆方海问她有何妙计,她只笑不说,让他不要管。 其实哪有什么锦囊妙计,不过是抓住了杜家的软肋罢了。 杜家最缺什么?自然是银子,百两白银啊,那两母子还不得疯了,不用陆方海去抓,只怕自家里便将秦丁香扭送到官府了。 财帛动人心,杜家母子连连卖人过活上了瘾,这秦丁香自送上门的银子,他们会不要? 只是看那海捕文书何时贴出来罢了。 见她有了主意,又是杜家的家事,陆方海便也不多言语,又回衙门当差,说是晚间约了同僚喝酒,夜里晚些时候回来。 杜文婵做好了饭,来到前面才知道陆方海竟又走了,撅着嘴不满: “既是不吃,何必叫我进去做饭,做多了下次再热又不好吃。” 杜文秀笑她:“可见你现在是吃饱了肚子,竟然敢挑剔饭食好不好吃了?” “哎。”听她这样说,杜文婵也幽幽一叹。 “可不是呢,原本连馊了的饭食都难得吃上,现下我竟然还挑剔起来。” 杜文秀忙道:“我不过是白打趣一句,你还往心里去了。” “姐姐的意思我哪能不明白,不过是想到了之前吃不饱的日子罢了。” 杜文婵眉间几缕愁绪,眼见太阳将要落山,越发沉默。 “怎的?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她神色不好,杜文秀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问道。 杜文婵扭头看她,嘴唇微动,欲语还休。 杜文秀也不催她,只看着等她自己说。 “这几日又有讨债的上门呢,娘与嫂子每日里从早吵到晚,没个安静的时候,大哥被人堵在家里,也不出头,让娘和嫂子去应付......” “嗐,我当是什么事,你自不管她们的,只消在我这吃饱穿暖,到了日子便把工钱交上去,他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杜文婵默默点头: “但愿如此吧。” 这时,街上许多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往一个方向奔去,杜文秀奇怪,喊住巷子口的货郎问道: “柱子哥,你们这是往哪去?可是有什么热闹看?” 柱子停下脚步,向她高声说道: “是哩,有一条好大的花船要经咱们东兴县路过,要停得几天,今日里还营业呢,上面挂着大红的灯笼,还有满船的红绸,许多仙女儿一般的姐儿在船头招手,大家都要去瞧稀罕哩。” 说罢,不待她回答,似怕自己挤不到里面似的,三两步又冲到了前头,惹得许多同行的人骂。 杜文秀也来了兴致,花船啊,想看! 回头吆喝了一声让杜文婵看着铺子,自家也随着人群看热闹去。 及至江边,果然停了一艘画舫,船上张灯结彩,隐隐有丝竹之声入耳。 船边果然有打扮精致的姐儿搔首弄姿攀在船沿,向着来瞧热闹的人群招手叫唤,果然有些子定力不佳的男子在众人哄笑中上了船。 “众位父老乡亲们,我们乃是林江城的醉红楼,如今要去京城天子脚下安身立命,路过贵宝地,在此停留三天,与大家同乐,还望父老乡亲们口口相传,帮咱们宣扬一番,奴家这厢有礼啦。” 一身形微胖,花枝招展的老鸨子立在船上,口中高声说着话,一边朝众人福了福,更是引人揣度,更是议论纷纷,也算是另类的宣传。 杜文秀看着热闹,自愧不如,不管人家是因着做这门子生意练就的胆量,亦或是有这番胆量才敢去京城打拼,都让自己叹为观止。 果然她只能卖咸菜酱菜赚些小钱儿,自嘲一笑,也就转身回去了。 临走时还四下里看了看,陆方海说是要与同僚吃酒,怕不是说的这花船之上? 转而又笑,他与他那同僚,哪一个像是在花船上开销的起的,自己也是多虑了。 回去吃罢饭,便让杜文婵家去了,自己也上了门板,收了铺子,坐在正房炕上算账。 如今铺子里供着几家酒楼和大户人家的酱菜,生意比之从前好了许多,利润也可观。 哪怕是自家里不做,全用秋勇月娘他们家供货,所获利也比之在桃花村时丰厚不少。 虽是才买了田庄和地,家里没有余钱,但是一季作物成熟后,那里也便开始有了收成,日子总还是越过越好的。 闲暇无事,便又靠在墙上想着月娘的提议,是时候扩大生产了,虽说酱菜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再小的生意也是有人做的不是。 也不是非说要做成与别人不同,发得多少财,能够养家糊口便好...... 自己还真的想开个酒楼,可惜现在已经没有银钱支出了,这事儿就先往后放放...... 现在住的院子还是太小了些,若是以后手上松活了,也去买个几进的院子,到时候自己也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丫环环伺的贵夫人...... 一行想,一行笑,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早起,看见自己好好盖着被子,外衣也尽数脱了,陆方海不知何时回来的。 只是身边无人,窗外天光大亮,便想着他应是又上差去了。 穿上衣服洗漱完,杜文婵自前面铺子过来,看见她便笑道: “若不是姐夫叮嘱,我非要去掀了你的被子,果真日子好过了人就懒了,这会子才起来。” 杜文秀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竟睡得这般沉。那几家儿的货可送了?” “早就送了,还用你说。”杜文婵笑道: “姐夫说昨夜回来太晚,早上又走得急,只得让我转告你,这几日自林江城来了花船暂驻,恐有宵小趁机作乱,县尉老爷命他们日夜巡视,不得耽搁。怕你担心,跟你说一声。” 第63章 医馆 “我晓得了,让他放心。”杜文秀笑呵呵应道,又得杜文婵啐了一口。 “你夫妻俩的话,何必都让我传来传去,等见了他,你自跟他说去。”杜文婵笑骂道。 杜文秀一时也觉得好笑,总觉得起来后头有些闷闷的,转不过弯一般。 与杜文婵说了,她赶忙上前来探了额头的温度,怕她惹了风寒,试着还好,不过也不放心,便让她一边儿坐着,自己忙完了与她请大夫看。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你自忙着,我去那边济世堂瞧瞧去。” 杜文秀转身回屋拿了些银钱,嘱咐杜文婵守好铺子,便出门往街口走去。 济世堂离陆家铺子不远,出了巷子转过去大街便是了,杜文秀才出巷子,冷不丁被一行人撞倒。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娘子可还好?”那人忙伸手扶她,杜文秀摆了摆手,自己扶着墙起来。 “如何这般行色匆匆,后边儿是有鬼撵着你?”杜文秀被撞倒,也没好话给他。 那人连连施礼作辑,直道今日约了好友共赴乡绅吴老爷家参加举贤会,因坐不起车,又恐迟到,急切之下冲撞了杜文秀。 见他态度诚恳,杜文秀也不好揪着不放,略说了两句,便放过那人离去。 待到了济世堂,里面却有人在看,杜文秀只得在外等着。 这时门外脚步匆匆,几个大汉背扶着一人进来,那人脸上身上满是血水,滴落一路,把杜文秀唬得直往后退。 “大夫,大夫,快救命啊!” 其中一人带着哭腔喊大夫,里边的王大夫忙急步出来。 “这是刀斧所伤,你们是何人?” 王大夫眉头紧锁,望着几人,手中却忙着给伤者止血。 那背着伤者进来的一人开口说道: “我们是自府城下来收货的,却没想到遇到山匪,拼了命才逃出来,烦请大夫救命,我们还要去报官。” 此人言语有序,三言两语便讲清楚事情,杜文秀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这人脖颈后面血污一片,背后的衣服颜色也更深,身上的衣服被利器划破,露出内里皮肉上的伤痕。 仿佛感觉到有人窥视,那男子扭过头来,脏污的脸上有一双明亮含光的眼睛,望向杜文秀。 杜文秀似被吓到,往后退了几步靠着门站定。 “伤者流血太多了,快抬进去止血。”王大夫忙招呼他们将伤者抬进去,又吩咐徒弟孙凌为其他几人治伤。 抬眼看见一旁站着的杜文秀,才待开口问话,杜文秀极有眼色,忙摆着手道: “王大夫且先忙人命关天的事要紧,我这区区小事,等几日再来也使得的。” 花白胡须的王大夫微微颔首,便不理她自去忙了。 看着学徒打扫堂内血迹,杜文秀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转身出去了。 虽说还有其它医馆,但只有这王大夫医术仁心最得常人肯定,何况也耽搁许久,挂念着铺子里的事,杜文秀便往家回转。 平日里除了送货也不常出门,这一出门感觉啥事儿都出来了。 从医馆到铺子短短的一段路,杜文秀又恍惚看到一熟悉的身影自那边一闪而过。 “瞧着像是秦丁香......” 杜文秀低声自语道。 昨日陆方海特意回家跟她说的话太过震憾,这会儿看见有像秦丁香的身影掠过,杜文秀不免上了心。 秦丁香自一个胭脂铺子走出来,杜文秀眼见追她不及,打算到那铺子去问一下,便走了过去。 才踏进门,看见里面有几个妙龄女子,打扮妖娆,各有特色,围着小二娇声软语,直把小二哄得团团转。 旁边还有一坐着饮茶的老鸨子,抬眼见杜文秀进门,轻声一笑,扬声道: “女儿们,快些挑好了我们回去,明日一早便上京了。” 众莺莺燕燕一通娇笑,直道妈妈莫催。却是调戏小二上了头,要多耍会子才罢休。 见此状,杜文秀又转头出来,看来这小二是无暇理会自己的。 只是到底心里记挂着秦丁香的事,慢慢往家走去。 路上不时在想,是不是自己看岔了?这世上身形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何况秦丁香现下哪有银钱买些子胭脂水粉? 都到了铺子门前,杜文秀还是揪着心放不下。 杜文婵见她回来,忙拉着问身子如何?大夫怎么说? “王大夫太忙,我说改日再去呢。” 杜文秀笑道,把医馆里发生的事情与杜文婵说了,她听了却是不悦。 “姐姐糊涂,既是身子不舒服,换一家医馆也要看,哪能就等着王大夫闲下来,这医能等,病可不能等。” 说着,便要将腰间围裙解下,自己去寻大夫去。 杜文秀忙拦着她,说自己现下无事,许是昨晚睡得迟,才导致脑袋昏昏。 杜文婵细看了她的脸,确实比早间要好些,又叮咛道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自己找大夫,杜文秀笑应了,这才放下手。 既是杜文秀回来了,杜文婵也去了内院做饭,姐妹俩吃了不多会儿,大哥杜文山过来了,说家中有事,要杜文婵早些回去。 “家中有什么事?” 杜文秀奇怪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秦丁香的事情,此时看着杜文山,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心间。 杜文山被她看得心下发毛,不耐烦道: “又没叫你,出了嫁的姑娘还操心这么多,总之是娘叫她回去,若是不回,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竟一甩手走了。 姐妹俩面面相觑,杜文秀拉了妹妹的手,靠在通往内院的门上,悄悄跟她说道: “今日这般仓促来叫你,说不得不是什么好事,要不还是我去看看,若无事,你再回去。” 杜文婵面露难色,她自也知今日事情不太对,早间离家时还什么事都没有。 “若我回去晚了,娘又要闹事发脾气,你今日本就身体不舒服,还是我自家里回去看一眼,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也来跟你说一声。” 杜文秀忧心秦丁香之事,怕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暗下毒手,又不敢说。 怕告诉了杜文婵,她心下害怕回去露了马脚,只怕无事也变得有事了。 杜文婵却是担心她身子不适,怕她累着,解下围裙往她怀里一塞,径自出门去。 杜文秀无法,只得在后面追着喊要她行事小心为上。 杜文婵高声应着,转个弯便不见了人影。 第64章 失踪 直到晚饭时分,杜文婵依然没有音讯传回。 杜文秀一时安慰自己,或许是杜家又打了起来,妹妹无法分身报平安; 又担心秦丁香作妖,害了全家人; 又担心乐氏狠心将她许配给随便一人...... 心里不免烦躁。 陆方海回来时,便看见杜文秀在院内走来走去,转个不停。 笑话她又有了什么忧心的事不能开解,不如说出来与他参详一番。 杜文秀忙扯着他将今日遇到秦丁香后杜文婵被叫回家,到现在还没个音讯的事情讲与他听。 陆方海听了,沉吟一会儿,说道:“我去杜家看看,你且在家待着,无事莫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杜文秀一边说着,就跟着他出了门。 “若不是怕你回家来看不见我着急,方才我就一个人过去了。” 陆方海无奈,却也劝说不得她,只得让她跟着。 南城不如西城富裕,夜间闭门早,除了来往做工的学徒杂役,街上已没有太多人。 到了杜家门外,陆方海不忙敲门,站在外头听了一时,里面却无半分声息传来。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可在家?我是陆方海啊,来与你们送些东西。” 里面没有人应声。 ——这样不对。 杜文秀有些急,杜文婵回家都好半晌,就算其他人听不见,住在厨房柴堆里的她总是能听到的。 她上前对着大门踹去,陆方海阻拦不及,哪知杜文秀一脚便将门踹开——里面没上门闩。 院子里黑洞洞的,感觉不妙,陆方海直奔正房,杜文秀则向厨房奔去。 没有人。 他们两人将杜家找了个遍,也没有半个人影。 杜文秀出去拍着邻居家的门,询问今日可曾见过杜家人。 邻居才睡下便被吵醒,对着眼前的杜文秀正要发怒,看见后面穿着官差衣服的陆方海,忙喏喏答道: “下半晌好似听见杜家有争吵声传出,当时我还有事,也不曾理会的。” 正说话间,那边摇摇晃晃走来一人,仔细一看,正是杜秀才。 “爹,这般晚了,你打从哪里来?”杜文秀上前脆声问道。 她猛然开口,倒吓得杜秀才一跳,捂着胸口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神出鬼没的,若是把我吓死了,你可就没爹了。” 杜文秀心下急切,也不与他多说,直直问道: “爹可知娘和妹妹去了哪了?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杜秀才一愣,跑到杜家门口往里探头看了看,奇怪道:“怎么会没有人?这会子他们能去哪啊?” 见他不知,也靠不上,杜文秀气道:“我若知道,就不问爹了,爹如何这会子才回来?” “自有好友请我喝酒,女儿女婿不管我,我还没处喝酒了吗?”杜秀才一脸不屑,抬脚进了家门。 杜文秀在后面气得直跺脚,还是陆方海上前扶了杜秀才: “岳父大人,今日后晌儿内兄叫了姨妹回家,秀娘不放心,才叫我同来看一看,却发现家中无人,觉得奇怪,才问岳父大人可知他们的去向。” “呵呵,还是你说话中听些。” 微醺的杜秀才指着陆方海点了几下,摇头道: “我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许是去赚钱了罢。” 说着,踉跄着走向正房,杜文秀在外面只听里“扑通”一声轻响,也不知自己的爹是睡在了地上还是炕上。 此时也无心管他,看着陆方海愁眉不展,眼泪几乎流了下来。 “秀娘,莫要着急,再想想,他们有可能去哪?” 陆方海轻声安抚她道。 “怎么可能不急,那秦丁香......可是连自己的爹都敢下手的。”杜文秀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陆方海将杜家大门关上,拉着杜文秀朝一旁走去,一边跟她低声说道: “你现在回家,我去县衙看看今日里谁当值,叫人同我一起去找。” 杜文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我不回去,今日我在胭脂铺子见的定是秦丁香无疑,她这般四处乱窜,说不得便是有什么大动作,万一妹妹......” 说着,变成一声哽咽。 “若是我今日定是拦着她不让回来,只怕这会子还好好的待在咱们家,哪像现在,生死未卜的。”杜文秀自责道。 “秀娘莫要如此想。内兄招了这样一个女魔头在家,你今日不让姨妹回来,明日不让回来,难不成还能保她一辈子?万般皆是命,你莫要自责。” 陆方海厉声喝道,渐渐声音又低了下来。 杜文秀推着他:“你快去找人吧,我也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若是能有所发现,一会儿你带了人来也好省些力气。” 拗不过他,陆方海只得指了个人多的方向让她去找,不然自己也不敢离开。 杜文秀只好照做,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时而拉着摆摊的人描绘一下杜家众的人样貌和杜文婵的穿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一位卖油粒的老伯说他傍晚时分好像见到了杜文婵。 “只是听你说的这姑娘的穿着有些熟悉,主要是她穿了一件旧绿色袄子,后边儿的棉絮露了出来,十分打眼。” 那老伯回忆道,杜文秀眼睛一亮,忙不停点头。 今日她就看见杜文婵的袄子后边破了,本想等她回来的时候再收拾一件给她穿,如今倒成了找她的一个特点。 “老伯可见他们往哪里去了?”杜文秀急切问道。 那老伯皱着眉头叹了一声: “当时有一男一女架着她,后边儿还跟了个老婆子,骂骂咧咧的往江边儿去了,那姑娘哭得眼睛通红,看着好生可怜啊。” 江边?难不成秦丁香要将杜文婵卖给船工?或者...... “秀娘。”身后传来陆方海的声音,杜文秀转头拉着他急道:“快,快,那条花船......” 也是凑巧,陆方海去官衙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出来给巧儿买桂花糕的范承义,顺道将他也叫了来。 又去县衙内找了当值的伍小六,三人便顺着先前指的方向来找杜文秀。 哪知刚过来,杜文秀已找到了杜文婵被绑的线索。 “哎呀,那可要快点,听说那艘花船明早便要起程,若是真的买了人,又不想惹麻烦,只怕会提前上路。”伍小六拍着脑门儿急道。 杜文秀只觉眼前一黑,忙伸手扶了老伯的摊子,差点儿碰到了油锅。 第65章 救回 陆方海要来扶她,却被杜文秀挥手赶走。 “我没事,莫要管我,快去看看那船走了没,别让他们把婵儿带走。” 三人忙急急向花船停靠的方向跑去。 略歇一歇,不顾老伯的挽留,杜文秀也强打起精神过去。 及到近前,才看见那艘花船已是解了缆绳,却被陆方海三人强拦下。 四周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江中小船也挤在花船周围,使它行不得路。 花船上的老鸨子尖声厉喝,说三人挡了她们的行程,若是到了京城,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正吵吵嚷嚷间,杜文秀上了花船。 只见这船上目之所及,雕梁画柱,十分精美,极尽奢华。 随风飘逸的帐帘内不时有娇颜晃过,直叫人目眩神迷。 “妈妈今日可是买了个人?在哪里?快把我妹妹交出来。” 杜文秀顾不得头昏脑胀,厉声喝问那老鸨。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可知我这是什么地方,大喇喇的就上来了,不知你那亲亲可人的夫君可知你来我这做客?” 老鸨子手执团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眼神看向杜文秀,颇带几分玩味。 “她的夫君不劳你费心。” 陆方海几步上来,挡在杜文秀身前。 “我家县尉老爷听说你家花船强抢民女,着我几人为先锋探路,后面自带了人手过来,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想要逃走,乖乖配合我等办案才是。” 看着陆方海挡着杜文秀,老鸨自然也有几分猜测,只是她更在意的还是后面的话。 “什么叫强抢民女?差爷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家女儿都是正经付了银钱买来的,何必用抢。” 老鸨腰身一扭,款款坐在船沿,侧身对着几人。 杜文秀见她抵赖,伸手将陆方海拨开。 “这位妈妈,你白日里还说要明日早间才起程,为何现下如此匆匆?” 老鸨白了她一眼,娇声道: “我白日里想明天走,晚上想这会儿走,这船是我的,什么时候走还不是我说了算。” “好叫这位妈妈知道,我家妹子傍晚被强人卖在这花船之上,我是绝不会让人将她带走的。妈妈若还不承认,我们便等县尉老爷来了一搜便知。” 杜文秀色厉内荏道。 她其实也不能确定杜文婵一定被卖在了这花船之上,但是除了做这等子生意的人,还有谁愿意,也给得起杜家想要的价钱? 如今不过是赌上一赌,若这老鸨咬紧牙关不承认,自己最后也还是无法的。 不过她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老鸨的花船在本县毫无根基,若是进了官府,不知还要放多少血才能全身而退。 念及此,老鸨也缓了神色: “哎呀,我说妹妹......” 说着手就往杜文秀面前攀扯,陆方海冷着脸打掉了她的手。 老鸨也不以为意,复又坐下,往杜文秀那边抛了个媚眼。 “今日傍晚确有一家子卖了个闺女过来,不过那是人家的娘亲和亲哥嫂,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娘子的妹子,不过确不是我家强买来的。” 杜文秀不禁喜出望外,看来自己倒是赌对了。 “还望这位妈妈将那女子唤出来,是不是的,一见便知。” 老鸨眼珠转了几转,又往船下看去,此时乌鸦鸦的围了好些人,这种情况下也不怕那几个抢人。 便唤船上龟公将人带出来。 “唔唔......”船上的龟公将一被缚双手嘴里塞着帕子的女子推了出来,杜文秀一看,喜怒交加,那不是自家的妹子杜文婵又是谁! 这天杀的秦丁香,天杀的杜文山母子! 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看见姐姐,杜文婵才被眼泪迷蒙了双眼,她本以为,自己逃脱不出这命运,已是做好了跳江寻死的准备了。 按捺下心头怒火,杜文秀温声与那老鸨道: “这位妈妈,这女子正是我妹子,不知那些人卖她的身价银几何?赎身又需要多少,便是砸锅卖铁我也出得。” 听闻她此言,老鸨收了脸上笑容,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旁边陆方海面上烦躁。 “这位小娘子可能不知,你家妹子虽年纪大了些,但是长相上佳,身价银可是不便宜呢。” 老鸨伸出一把手来,怼到杜文秀眼前。 “卖她的人得了这个数,但是若要赎身,看在小娘子与她姐妹情深的份儿上,我只要这个数。” 说罢,将手掌翻了一翻,杜文秀明了,只怕杜家人收了老鸨五十两,怪不得连这般礼义廉耻皆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便绑了人过来。 只是自己若为杜文婵赎身,只要要翻一番,付得起百两白银才能成行。 自家这会子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钱...... 杜文秀忍住心下悲痛,望向杜文婵。 杜文婵也不是那痴傻之人,看出了老鸨的要价,顿时悲从心来,连连对着杜文秀摇头。 杜文秀向那老鸨面前走了两步,低声道: “这银子我出,只是一时不凑手,拿不出这许多,妈妈可能宽限两日,我去筹银子......” 老鸨又将团扇按在鼻下,娇声笑道: “小娘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也知我白日里便说了明早起程。本来急着去赚京城的银子,今晚已是等不得了,小娘子却又要我再等两日。不知这两日少赚的银钱,小娘子可要补给我?” 杜文秀倏地便涨红了脸。 此时范承义在后面叫道: “嫂子,无须等得那许多时候,我去家找爹借一些便是。” 说罢,转身便要下船。 “哎,那不是范少爷?范少爷夜宿花船,不怕嫂夫人打断了你的腿?”人群中传来一声调笑。 范承义定睛一看,喜道:“嫂子,不必去找我爹了,我立时便给你拿百两白银过来。” “你这小子,何时来了东兴县?”一纵身跳下船,范承义上前便揽了那出声调笑之人的肩膀。 也不知在下面是如何说的,那人身边小厮真的掏出了一锭白银塞给范承义。 范承义收好银子,冲那人拱手,转头走向花船。 “范少爷莫忘了请我喝酒。”身后那人高声喊道,范承义头也不回应了声好。 回到花船,将银子递于杜文秀,却被陆方海一把拿过,将银子放于老鸨身旁的船沿之上。 “妈妈快将银子收起,莫要掉到江里去了。” 杜文秀看那船沿不甚宽敞,怕银子掉了,老鸨不认账,忙提醒道。 第66章 心伤 老鸨斜着眼瞟了她一眼,陆方海走到前面挡住杜文秀。 “怪不得小娘子有恃恐,确是有个好夫君呢。”老鸨低头呵呵一笑,又向陆方海抛了个媚眼。 “如此银货两讫,小娘子可带着你的打手快下船吧,莫要误了我的行程,耽误了赚钱,你们可赔不起。” 老鸨下了逐客令,伸手拿过银子,一扭一扭的便进了舱房。 杜文秀扶着杜文婵,同陆方海他们下了船。 周围聚拢而来的百姓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由竖着大拇指称赞杜文秀大义,为了妹妹,百两白银也舍得。 杜文秀不欲让妹妹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略笑着向周围点头,一边在陆方海几人的保护下急急离去。 却不知背后的花船上,那风韵犹存的老鸨又立在船头,目送他们离去,脸上有些伤感之情。 待不见他们人影,老鸨也有些意兴阑珊,转过头去,吩咐起程。 陆文秀一行人回了铺子,谢过伍小六,陆方海邀他明日吃酒,伍小六也爽快答应,拱手告辞回值房去了。 范承义见杜文秀又看向他,忙说道: “嫂子莫要与我见外才是,明日哥哥请小六哥时我去蹭顿饭就是了。” 杜文秀倏然一笑,正色道: “却不是为此事,你借银子的那人可说了需要几时还清?” “嗐,嫂子不忙,他有钱的紧,不差这点儿,便是拖上个十年八年也无妨。” 范承义大喇喇的说道。 “瞎说。”杜文秀嗔道。 “那般情况下别人愿意借给我们真的是救了性命,如何还要赖账。” 范承义笑道:“那嫂子打算如何还他银子?” 杜文秀踌躇一刻,才待开口,范承义便抢着说道: “如今嫂子刚置下了乡下的田地,怕不是想着卖田吧?” 杜文婵怯怯叫了一声“姐姐”,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杜文秀揽着她的肩膀,苦笑一声:自家搬来县城不过年余,根基浅薄无恒产,除了这才置下的几亩田,也再拿不出别的了。 “妹夫且安心,你们的田自还会好好留着的。” 范承义扭过头去,不悦道: “嫂子说的是哪里话,你们的田没了,难道要我自家去田庄住着不成?也莫说什么会帮我们看着,哪有操心自家出息那般上心。” “你少在那耍宝。”听得陆方海作势要打他。 范承义一边躲着,一边叫道: “借银子那人乃是我的发小,自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家生意做得遍布南北各处,有钱的很,区区百两白银,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便是,若是将田地卖了,以后一大家子吃什么。” “如此,你且等着。”杜文秀说了一声,便进了屋。 范承义与陆方海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却也不敢乱动。 少时,杜文秀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出来,吹干一下,便交给范承义。 “这是我写的借款契书,你可交给你好友,因不知他的姓名,只写明了借款人,以后任谁拿着这借据来,我杜文秀都认这个帐。” 杜文秀铿锵说道。 范承义嘿嘿一笑,将借据小心折起,放入怀中。 “嫂子这事儿办得敞亮,我必要将这借据收好,以后传给我儿子,到时候利滚利的,光坐在家里便可靠着嫂子成了富家翁。” 瞧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陆方海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笑骂一声将他赶走了。 然后打个了哈欠,直说困了,要洗漱,也离开将地方让给杜文秀姐妹俩。 杜文秀伸手拉过杜文婵,牵着她的手走到东厢房,坐在炕上,温声道: “别怕,他们既已将你卖了,以后便再也左右不得你的生死,都过去了。” 杜文婵仰脸看向杜文秀,继而抱着她的腰,将头埋向她的怀中,哭得喘不上气。 杜文秀抚着她的秀发,轻声安慰: “都过去了,没事了,要委屈就哭出来,别闷在心里难受。” 杜文婵一句话不说,哭到喉咙都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她哭得累了,沉沉睡去,杜文秀才回了正房,见陆方海已是坐在炕上等她。 “妹子可是睡了?”陆方海轻声问。 杜文秀点点头,又打水洗了之后才过来,坐在炕上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世道女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先是巧儿被人造谣,几乎要被逼死。” “阿洛在杜家生儿育女,最后竟被卖作仆妇,如今连家里的亲生女儿都要卖到窑子里糟蹋......” “这些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怎能如此黑心。” 杜文秀越说越气,最后想起来自己也是被卖了,卖给了陆方海。 用袖子不停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直觉得心中更是憋屈。 陆方海揽过她,按在自己怀里,杜文秀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 这世道,做女人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可是回想当年,未穿越前,身为女子,要比男子更拼命,做得更好,还不一定能得到同等的待遇。 哪个时节女人都难啊! 为什么这么难! 杜文秀红肿着眼睛抬起头,凌乱的秀发散在脸颊两侧,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望着陆方海,沉重的鼻音使她的声音都变得更闷。 “方海,以后,我们只生儿子,不生女儿,好不好?” 陆方海一时不知她为何冒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只觉得好笑。 知她情绪不好,伸手揽了她重新入怀,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身为女子,怎么那么难!” 听得她呜咽着喃喃这句话,陆方海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角,轻轻说道: “秀娘,你莫担心,若我们生的孩子是女儿,我定不会让她遭遇这般事情的。” 杜文秀用力抱着他的腰,呜呜不止,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或许他觉得,他还不能同身边女子感同身受,但是却真切感受到她的无力与悲戚。 他也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子,又怕自己力气太大,弄疼了她。 次日,陆方海先到值房当差,想着点个卯之后便寻个机会去杜家看看那一家子回来了没。 哪知才到值房,便看见伍小六急匆匆正要出门去,还道他一夜未睡,好生敬业,如今要回家睡觉去了。 伍小六看见他来,忙招手唤道:“快快,你岳父家里出了大事了!” 陆方海大惊失色,忙问何事,伍小六来不及讲,只急急往外走去,让他跟上。 第67章 灭门 杜家敞开的大门内,几个先到的差役四处查看,还有最先发现不对的邻居正接受询问。 院落内并无异常,只是打门那里看去,正房室内一片狼藉,一桌子酒菜翻倒。 陆方海近前去看,只见杜家三口人皆伏首坐在桌前,面上有狂喜之色。 三人都是嘴唇乌黑,七窍流血而亡。 “陆哥......”伍小六顶着两只黑眼圈,走到陆方海身前轻声唤道。 陆方海仿佛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哦,都死了啊。”说罢,竟笑了起来。“什么叫死有余辜啊,这就叫死有余辜啊!哈哈。” “放肆。”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陆方海回过身来看,原来是县尉老爷范昭到了。 众人齐向范昭施礼,范昭点点头,阴沉个脸,瞪了陆方海一眼,便走了进去。 伍小六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角,给他使了个眼色,陆方海不以为意,跟着范昭进了屋。 除了堂前饭桌酒菜洒了一地之外,其它地方倒都没怎么动,不过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 “这家人可都在此?”范昭沉声问道。 伍小六看向陆方海,范昭眼神也顺着移了过去。 “你认识这家人?” “是。”陆方海拱手行礼道:“这家人姓杜,乃是我的岳丈家。” 范昭听闻,皱了皱眉头,他想起来方才陆方海的表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陆方海轻声一笑,接着说道: “这老者乃是我的岳父大人,大家都唤他杜秀才,那边是他的老妻和儿子杜文山,家中本还有一女名唤杜文婵,昨夜已被他们卖了。” “还有一人失踪不见,乃是杜文山的继妻秦丁香,本是丰宁城人氏,一路乞讨到东兴县寻亲,几个月前到了杜家,也未曾行礼,便就这么住下。” 范昭面色阴沉,沉默不语,半晌,又出去问了邻居如何发现杜家有异样。 那邻居便是昨夜杜文秀拍门唤醒的,晚上起夜时,仿佛听见杜家有大门开合的声响,早起记挂着这事,便有心去看一眼。 在外面唤了半天无人应声,伸手一推门自然开了,便觉不对。 待进去一看,正房门户大开,屋内一片狼藉,那杜文山侧头倒在桌子,两眼还睁着瞧向外面哩。 这一幕吓得邻居心神俱裂,连滚带爬的出了杜家大门,直直便往衙门报案去了。 听闻邻居阐述的清楚有条理,范昭拈着胡须又思索半天。 转头又看向陆方海。 “依如今这些线索来看,凶手应是杜文山的继妻秦丁香,只是她杀人动机又为何?你可知晓?” 陆方海说道:“范老爷,前些日我曾在站班余班头儿那里见到一张得自丰宁城的海捕画像,丰宁城女子秦香玉杀三人,逃亡在外,上面画的与秦丁香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不曾细看。” 留下仵作查验现场,范昭带着几人回了县衙,自找余三正拿了追捕逃犯的画像核对。 次日,逃犯秦香玉的画像便贴满了东兴县的各个城门,以便守城卫查验追捕。 陆方海回家将此事跟杜文秀一说,两姐妹便抱在一起哭了出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直道老天有眼,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杜家人害她。 “婵儿不哭,让姐夫去打些酒,买些好菜,我们在家好好大吃一顿,以贺这家黑心贼子终赴了黄泉。” 杜文婵忙拦住她。 “姐姐,昨日已为我欠下许多银钱,如何又要破费?待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咱们吃了便是。” 虽关起门来自贺,但是杜家人的后事却不能不管。 待官府已有定论之后,杜氏姐妹便将尸体领了出来,花了几个银钱存在义庄,便再也不管。 邻居都知道杜文婵被卖之事,除了在背后说一声报应,倒也无人多说闲话。 缓过来神儿,杜文婵又想起姐姐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催着她去看。 陆方海在旁听见,问她怎么了,杜文秀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偏她如此紧张。不过每日里恹恹的没精神,许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气血有些虚罢了。” 陆方海不放心,去官衙点了个卯便回了家,要带杜文秀去看。 拗不过他,杜文秀只得收拾了东西跟他过去,一路上不住念叨自己其实无事。 陆方海恼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沉默不语。 及至到了济世堂,恰巧王大夫从里头出来,看见陆方海夫妇,忙招呼道: “哎呀,原来是陆爷,今日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陆方海说明来意,王大夫让杜文秀坐下把脉。 沉吟半晌,王大夫看向神色紧张的陆方海,笑道: “却是要恭喜陆爷了,杜娘子这是喜脉无疑啊。” 听到王大夫如此说,二人皆愣住。 陆方海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口中不断念叨:“秀娘,你怀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口。 杜文秀一脸呆滞,仿佛有些不相信似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上手摸了又摸。 “我......我怀孕了?”她放低了声音,像是怕惊了肚子里的孩子。 王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眼前两个即将升级做父母的小夫妻,点头微笑。 杜文秀还是不敢置信,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魂穿而来的异世界灵魂,与这具身体并不契合。 所以也做好了没有孩子的心理准备。 这......突然就怀孕了,她登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她有些慌。 “我真的......有孩子了?孩子健康吗?”她望着王大夫,满怀希冀。 王大夫有些尴尬地笑答道: “杜娘子有喜时日尚短,看不出什么来。这些日子要放宽心情,多吃少动才是。” “可是,我都没有吐......” “每个女子害喜时的反应不同,杜娘子确是喜脉无疑,我王时路行医多年,这点子本事还是有的。” 见王大夫沉下脸色,有些不悦,陆方海忙作辑道谢,小心扶着杜文秀回家。 回到铺子,杜文婵关切地走过来,问大夫怎么说。 陆方海憨笑着说道:“王大夫说秀娘是有喜了。” 杜文婵满脸惊喜之色,上前拉住明显还不在状态的杜文秀,绕着她转了好几圈,转身对着陆方海福身道: “恭喜姐夫姐姐,要喜添麟儿了。” 陆方海嘿嘿一笑,才待说话,突然变了脸色,看着铺子外面的街道行人大喊一声: “芦大威,你站住!” 嘱咐杜文婵照顾好姐姐,便飞身朝外狂奔而去。 第68章 同袍 街上有一人听到陆方海大喊自己的名字,惊慌之下来不及回头,拔腿就跑。 如此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你追我逃,不少行人摊贩避让不及被推开,惹来不少骂声。 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陆方海堵住了芦大威。 “你跑啊,小样儿,你从来都没跑得过我过,我让你跑。” 陆方海狰狞着脸色上去将芦大威挤在墙角,上来往头上给了一巴掌。 “哎哟,陆大哥,别打,别打。我那不是不知道是你嘛!” 芦大威缩着个脑袋,弓着身子靠在墙上,双手举到头顶护住头。 一边辩解道:“我看你身着官差的衣服,还以为要来抓我哩,哪里好细细分辨,才这般奔逃嘛。” 陆方海“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 “爷爷还当你吞了我的钱财不敢认我哩。” 芦大威抬头干笑道:“哪能呢,陆大哥英勇神武,若是贪了你的东西,被你抓到了我哪里还有命在。只是......” “只是什么?” “嘿嘿。”芦大威说道:“只是回来后久不见陆大哥来寻,家里又出了点子事,不得已......” 陆方海兜头又是一巴掌:“好小子,是不是将银钱都耍完了?” “没有没有。”芦大威忙道: “杜大哥将我老芦当成什么人了,只是回来后没多久,我那短命的老爹病重,只得换了些银钱与他拿药。” 芦大威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沮丧。 “银钱花进去许多,却没什么效果。大夫说是身子亏空的厉害,哪怕是用上好的参吊着,也补不回来。该是他命不好,等不得我孝敬他,便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里,陆方海这才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迫他那般紧。 “当日听你说,家中还有老父弱弟,你爹既已去了,那你弟弟......” 芦大威神情更是沉郁,低头轻声说道: “我入伍没多久,家中老娘偶感风寒,无钱请医,弟弟便自卖自身,进了大户人家做家丁。” “后来有次为那家的少爷牵马,哪知那疯马发了狂,拖着他狂奔,竟被活生生拖死,噩耗传来,娘才好一点儿的病情又加重,跟着去了。” 陆方海望着身前眼圈红了的汉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麻绳单从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他伸手拍了拍芦大威的肩头。 芦大威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看着他说道: “我没事,陆大哥,好在我爹还撑到我回来,让我给他送了终。” 陆方海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只要你没乱花,没了就没了,别记挂在心上。” “陆大哥,你现下可需要银钱?当初我们俩的东西加起来一共卖了百两有余,虽给我爹瞧病治丧花了些,但是也没用完,若是你要,我去拿给你。” 芦大威说道。 陆方海心中一喜,原以为一文钱都不剩了,竟然还有,当下便点头道: “正好昨夜有事,欠了别人百两纹银,看你那里还有多少,我们俩分了就是。” “陆大哥做了什么欠了这许多钱?我那里应还有五六十两银子,当时那些战场上搜刮来的东西本就是你占大头儿,全给你便是了。” 顿了一下,芦大威又道:“实际当时若不是急着卖,只怕银钱还能多得些。” 陆方海沉吟道:“无妨,也不必全给我,既是你花了些,我们便三七分便好,我拿七成。” 芦大威点头应是。 “好,待我回去便拿给你,只是现下跟我一道的有人受伤,还在前面医馆躺着,也快好了,不出两三日,应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我拿了银钱与你送过来。” “哦?你有兄弟受伤?既是你兄弟,也便是我兄弟,一道同去看看。” 说着,陆方海便拉他走,初时他还有些不情愿,后来想想也不是这般好摆脱的,便头前带路。 看见济世堂的门头,陆方海不由哈哈大笑,拍着芦大威的肩膀道: “原来这般凑巧,可见是老天爷让我看着你。今日早间,我还与内子过来这里瞧医哩。” 芦大威疑惑道:“可是嫂夫人有什么不适?早间我出城去了,恰没碰到。” 陆方海嘿嘿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才诊出是有了孩儿。” “哎呀,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还没给陆大哥道喜。”芦大威笑着忙拱手道。 陆方海只顾傻笑,两人就这般手搭着手进了济世堂。 芦大威在堂前停下,要陆方海暂在外等一下,说是怕兄弟正在换药,自家先去看看。 陆方海不疑有它,便立在当地,看王大夫的徒弟瞧病。 芦大威自进了内室,才一放下帘子,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突的横在他的脖颈上。 “芦老大,你出卖我们,竟带了官差前来。” 一身量不高貌似农夫的男子靠在墙边,恶狠狠地低声喝道。 “三当家的,误会,误会。”芦大威举起双手轻声道。 “外面这人乃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听闻我有兄弟治伤,定要来看看,三当家放心,我怎会出卖兄弟。” 三当家收起刀来,将他往里大力扯了过去。 芦大威一个趔趄,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三当家朝外看去,许是陆方海听到了声音,侧目往内室看来。 “三当家莫要担心,此人与我同吃同睡五年有余。”说着,芦大威呵呵一笑。 “我与他战场上互为臂膀,互相救命不知多少回,我芦大威敢说,怕是他那娇滴滴的娘子,都不如我让他放心。” 三当家掀着帘子看了看外面,见陆方海又坐了回去。 转头狠狠瞪了芦大威一眼,说道: “若不是担心将你放在寨子里被我那二哥寻机砍了,我才不会带你出来惹事。” “嘿嘿,我知三当家对我好,这也是想趁这个机会为三当家引荐我家兄弟,他人在官衙,说不得哪时......多个朋友多条路,是吧?” 经他这样一说,三当家也动起了脑子,只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 “我先与你丑话说到前头,若是他有意抓我们领赏立功,真到了那时,不管你如何说项,这人都是决计不能留的。” “三当家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若是陆大哥有意杀贼领功,且将我这项上人头拿去便是。” 芦大威拍着胸脯作保,三当家也只将信将疑罢了。 第69章 小虎 芦大威出来招呼陆方海进去,只见室内床板上躺着一人,正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人五短身材,相貌不佳的男子正立在床板前,看见陆方海进来,望向芦大威: “这位差爷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同袍?” 芦大威笑言道:“正是。三哥,这是我入伍后形影不离的陆大哥陆方海,战场上许多次多亏了他,我才能保全性命回来家。” 又转向陆方海道:“陆大哥,三哥是救我命的恩人,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想让你们互相都认识一下。” 陆方海向前一步,抱拳道:“芦大威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在下陆方海,乃庚申年二月生人,不知兄弟年庚几何,我们好论个序齿。” 那三哥也抬头拱礼,正色道:“在下师奇文,正好比陆兄弟大一岁,乃是己未年生人。陆兄弟可随芦老大一起唤我三哥便是。” 又是一阵寒喧过后,床板上的人醒了,师奇文与芦大威忙去照看。 这时陆方海记挂着家中杜文秀,便与几人道别,约好了两日后他们回去前一起喝酒,便出了医馆。 路上,陆方海又买了杜文秀爱吃的桂花糕,一路拎着哼着小曲儿往家走。 “快,前面的,快拿住那个贼。” 身后传来一阵呼喝,有人自陆方海身边擦肩而过,差点碰掉了他手中的桂花糕。 “哎,陆爷,怎么你也在这?” 陆方海打眼一看,身边不正是巷子口挑担子卖货的货郎嘛,将手中桂花糕朝他怀里一塞,说了一声:“帮我拿一下。” 转头便向那贼人奔逃的方向追去。 那小贼十分机灵,专往人多拥挤的地方去,身形瘦小却灵活。 不过陆方海行伍出身,追捕区区小贼自是不在话下,不多时,便在一条巷子中将那小贼一脚踹翻在地。 上去一把抓住那小贼破烂的衣领,才说要教训一番,突然竟觉得眼前的脸有些许面熟。 “小虎?”陆方海眉头紧锁,看着这个半大孩子。 衣衫破烂,脖子乌黑,脸上已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不知多久没有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异味。 “你是......方海哥?”那孩子稚嫩的嗓音不确定地问道。 陆方海很是惊讶。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哎呀你......这......小贼,腿脚怎......么这般快......可......可把我......累死了。” 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丢了东西的失主便赶到了。 这人穿着粗布衣,面容粗犷,一看就是常下地干活的农人,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半晌,才舒缓一些。 “多谢这位差爷助我等拿了这小贼,我家主人定有重谢。” 他向陆方海拱了拱手,看起来倒是个知礼之人。 这时,巷子口驶来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挑起,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脸。 “老张,可是抓到了那小贼?”车内女子柳眉倒竖,娇声喝问道。 先赶到的老张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谄媚道:“柳姨娘,那被差爷踩在脚下的便是那小贼。” 这女子也不避讳,拎着裙子便下了车,上前来抬脚踹了虎子两下。 “哎,你做什么?”陆方海忙挡上去,弯腰将虎子拉起来,与他拍拍身上的土。 “这位差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护着这小贼不成?”女子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方海皱起眉头,回身道:“不知这位娘子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什,叫他交出来便是,何必上去打人。” 女子眉毛一挑,面上更添几分刻薄。 冷笑道:“他偷的倒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但是他......他方才趁人多,竟敢摸我的屁股!” 说到最后,女子声音越发高亢,隐隐还带着颤音。 陆方海望向小虎,小虎连连摇头:“不,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你跑什么?”女子一手插腰,一手指向小虎。 “我......我只......只偷了你的荷包,没......没摸你的屁股。” 许是有熟人在旁,小虎也大着胆子与那女子理论,还将荷包递给陆方海。 “我只拿了荷包,还不曾查看,不知里面有多少银钱。” 小虎低下头,声音细细小小的,对陆方海说道。 陆方海将荷包甩到女子怀中,冷然说道:“你且查看一下,银钱是否有差。” 那女子收起荷包,看也不看,依然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银钱本没有多少,便是少了我也不在意,可是这小贼摸我的屁股,还请差爷秉公处置,须要砍了他一双贼手才是。” 听闻女子这般说,小虎不由被吓到,忍不住往陆方海身后躲了躲。 “我朝法令,何时有动不动便将人砍手的条例了?我怎不知?” 这女子提出的条件甚是恶毒,陆方海不由心下不喜,反驳道。 “莫不是大人与这贼子相识,想要包庇不成?” 女子上前一步,瞪着双眼,质问陆方海。 “你若丢了钱财,如今与你找回来便是,何况摸你......摸你之事这孩子说了并不是他,如何还要揪着不放?” 女子冷笑。 “他说不是便不是?就是他摸了我的时候荷包才丢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那个三角眼......”小虎拉着陆方海的衣角,探头出来低声说道。 那女子又是一眼瞪过来,将小虎又吓得躲了回去。 “既然这位娘子非一口咬定是这孩子摸了你,不妨随我去县衙做个口供,先将这小贼押入牢房,若是他承认了,我亲自上你家告知结果。可行?” 陆方海看这女子也不像高门大户出身的作派,撒泼耍赖应是日常,便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见那女子似有犹豫,不免追问了一回。 “不知娘子家在何处?若是有了结果,我好登门告知。” 这回,陆方海虽是问那女子,眼睛却是盯着方才的老张。 老张一副老实样子,被他一瞪,登时便报了家门,竟是自家田庄的邻居——朱家庄的。 陆方海有些讶异,面上却不显,只道知道了。 “这位娘子可先上车,我拿上这小贼,一同去县衙报案便是。” 那女子却摇头道:“这般丑事,如何能在大堂上审问,差爷也是为民作主,此事便由差爷处置便是,相信差爷定会秉公处理,奴家绝无二话。” 陆方海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第70章 缘由 待那女子回身上车行远,陆方海也拎着小虎往来路去。 经过货郎身边,拿了桂花糕。 货郎奇道:“难道这就是方才那小贼?跑得太快,竟没有看清楚。” 陆方海淡然一笑,温声道:“不是,这是我家故人之子,方才追贼的时候碰到了,那贼却跑了。” “哦!”货郎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将手掌挡在一边侧脸,凑过来说道: “怪不得那贼跑得飞快,看不清面貌,竟然连陆爷都没抓到人,那贼人果然有几分本事。” 陆方海哈哈大笑,提着桂花糕与货郎打了个招呼,便向家走去。 铺子里不见人在,陆方海直接去了内院。 干净的小院里晾着衣服,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秀娘,快出来一下。” 因着小虎身上太脏,陆方海并未带他贸然进屋,站在院中喊杜文秀。 杜文秀一边应声,在杜文婵的搀扶下出了正房,一边还娇嗔道: “不过是怀了孩子,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一错眼儿,看见陆方海身边的小虎,用手揉了揉眼睛,喊道: “啊呀,许是怀孕犯了困,大白天的竟好似做梦一般。” 陆方海忍住笑,问道:“秀娘梦到什么了?” 杜文秀呆呆地看着他,指向小虎: “我看你身边带着那孩子,怎么像是玉兰的弟弟小虎?” 陆方海拉着小虎,上前走了几步:“你看看,到底像是不像?” “太像了啊,只不过小虎比他小了许多,不过也一两年没见了,许是也长这么高了也不一定。” 杜文秀瞧着这孩子,越看越像。 当年小虎走失时,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正是淘气的时候。 不过这少年看起来却是稳重许多,除了眼中怯怯,竟似与印象中的那个孩子一般无二。 “嫂子,我就是小虎啊!” 那少年看着杜文秀,轻声说道。 杜文秀惊得直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杜文婵伸手扶了一把,不然怕是要撞到后面晒菜的架子。 “你真的是小虎啊!哎呀,这一年来你去了哪里啊?可是受了苦吧?” 杜文秀连声问道,小虎眼中一黯,似是想起来了这一年多不易的流浪生活。 看他这样表情,杜文秀也不逼他说话,听陆方海说是偷了别人的银钱被他抓住,杜文秀忙让杜文婵热些饭菜给他吃。 “你定是受了不少苦,想也知道,这般大的孩子,离了家,得靠什么活下去?” 小虎只是一声不吭。 “你嫂子问你呢,怎么就哑巴啦?” 陆方海捅了捅他,越发瘦的小虎晃了一晃,杜文秀忙上前扶他站好。 他离家的时候,吕氏常在他耳边念叨,说隔壁陆家一窝子都不是好人,让他离远些。 但是吕氏被抓走之后,自己去了舅舅家,原以为母亲嘴里跟自己最亲的舅舅,却看着舅母因着一个鸡蛋将自己绑起双手吊在树上抽打,也一声不吭。 自己饿到头脑发昏,舅舅才趁起夜的时候解开绳子放了叫自己走。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走了不知多久,自己晕倒在路边,被一个老乞丐救起,喂了些饼子,才保住了一条命。 很多次午夜惊醒,他就想以前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 虽然爹爹瘫在床上,但是家里有地,还有大姐时常帮衬,二姐也勤快。 娘常说,以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怎么短短的时日内,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没有家了。 所以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像孤魂野鬼一般,随着那老乞丐拿着个破碗伸着手向过路的人讨吃的。 有时候运气好,或还可以吃到些子东西,若是运气不好,怕是别人嫌自己脏,打一顿也是有的。 慢慢的,老乞丐便哄自己去偷,偷比讨好,偷得了银钱趁人不备转交给他,自己接着跑。 便是被追上打一顿,也有钱能吃顿好的。 但是有一次,老乞丐拿了银钱躲了起来,等自己被打个半死回桥洞下找他的时候,却已经没个人影了。 他也不要自己了。 为什么呢? 自己年纪小,跑得还快,偷东西屡屡得手,说是那老乞丐带着他,不如说他偷东西养着老乞丐。 他怎么就舍得这样走了呢? 听别的乞丐幸灾乐祸,说那日他偷的荷包里有要紧的东西,老乞丐拿到后只说要发财了。 跟他们说要去寻自己,一起发财去,过那有屋住,有饭吃,有酒喝,还有美貌丫环伺候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寻自己,自己回来,也没有寻到他。 他像她们一样,都不想要自己。 听着孩子细细碎碎的讲着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杜文秀只觉心酸,还是个孩子呢。 抓住小虎细的跟麻杆儿似的胳膊,杜文秀说道: “先前你在你舅舅家,他们管你,是理所应当,我们也不好插手。既然这会子遇上你了,便不能不管。” “只要你愿意,便可留在我家,我们管你吃喝,好不好?” 杜文婵从厨房钻了出来,塞给小虎一个饼子。 闻着手中的面饼香气,小虎鼻子一酸,挤出来一个“好”字。 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他低下头,不想他们看见。 三两口吃完一个饼子,噎得他直打嗝,杜文婵又忙倒了温水给他,往下顶一顶。 他抬头看着杜文婵,目光中满是渴望。 杜文婵却不肯给,笑着说道: “先是怕你太饿了,给个饼子先垫一垫,若想再吃,要去把自己洗干净了才是。” 这时陆方海已是钻进厨房在烧水了,小虎点点头,看着他们,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 杜文秀又进屋找了陆方海的旧衣,却嫌太大了些。 小虎虽然长了个头儿,但还是孩子的身量,这衣服却是要改一改才能穿。 不过看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只怕脱下来了再穿都找不着领子在哪。 而且,真要洗了澡再穿那衣服,只怕这澡也白洗了。 无法,杜文秀还是拣了几件陆方海的旧衣裳,先拿了一套给他洗完了换,想着剩下的自己夜里晚些睡,将衣裳再改改与他穿。 外面有人要买酱菜,杜文婵应着声出去招呼。 过得一会儿,竟又回转来,说是外面的人是来找姐夫的。 陆方海今日本该当差,只是家中事多,才点了个卯便回来,如何有人这会子来铺子里找自己? 心下疑惑,他大踏步去了前头。 第71章 为寇 陆方海到铺子里一看,却是芦大威找自己。 “咦?你怎么这会子来了?你那位兄弟可好些了?” 陆方海记挂着芦大威那个受了重伤的兄弟,自己在的时候,他才将将醒转。 因着心里惦记着杜文秀,也不待芦大威引荐自己便走了。 “呵呵。”芦大威笑道:“多谢陆大哥还想着他,如今他已是能下地走了。” 说着,又将一物甩向陆方海,他抬手便接住,一看竟是个荷包。 “不是说回去了拿给我吗?怎么这会子便有了?” 陆方海不由奇道。 “是三哥听说了我与陆大哥之间的故事,说大哥既是急用钱,我就不要拖着。而且区区四五十两,也解不了陆大哥的困境,便把银子补齐百两,让我带给陆大哥。” 看着手中的荷包,陆方海更是疑惑。 “你那三哥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如此大方?” “哎呀,既是有银钱,陆大哥便不要问,总之先将这银子拿去还了钱再说。” 芦大威大大咧咧说道,又四处看着这铺子里的酱菜腊肉,鼻间隐隐的酸味使得他暗暗吞了几口唾沫。 陆方海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随他做什么营生,我再说要还是不要。” 芦大威有些不耐,叹了口气道: “既然有人送钱上门,哥哥还问是怎么来的,何必要如此。若是不要,哥哥将这银钱还我,我自还他便是。” 说着,伸手便要接荷包,哪知陆方海竟不给。 抓着他的胳膊似铁钳,箍得紧紧的,另一只手举着荷包,让他够不着。 想起方才自己来前儿师奇文说的话,芦大威不禁慌了神。 “陆大哥,我好心好意来送钱财,你如何这般对待我?” “不管是正经种地的也好,打猎的也罢,都有一家老小要养,哪里立时能拿出百两银子来的?” 说话间,陆方海将芦大威的胳膊一绞,缚在背后,低声吼道: “说,你与这师奇文一起做的什么营生?” 因还在铺子里,陆方海动作间便将芦大威拉到了内院。 院中狼吞虎咽的小虎看着两人这般,一时饭也忘了吃,呆呆地看着。 杜文婵自厨房端了汤过来给小虎放在桌上,一转头看见陆方海将一人抵在墙上,不由惊呼一声。 “噤声!”陆方海略回头,轻声吼道。 杜文婵忙捂了自己的嘴,跑去正房找杜文秀。 听得她讲得如此稀奇,正在改衣服的杜文秀也探了头出去望。 只见陆方海将人死死推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 芦大威气得破口大骂,怪他不识好人心,白眼狼...... 陆方海也不理他,手里越发用力,芦大威登时疼得满脸通红,汗珠儿自上流了下来。 两人僵持许久,芦大威终是泄了一口气。 “大哥且松手,我告诉你就是。”芦大威怒道。 陆方海稍微缓了一下气力,那芦大威便挣脱开来,甩着手晃着膀子打量着眼前的小院。 看见桌上有饭菜,便自顾自的坐过去就吃。 陆方海也坐了过去,叫杜文婵把家里的酒拿来,再添两个菜。 两大一小三个男人便坐在院中吃喝起来。 “哼,若不是怕你迟了还债,到时候利滚利的还不起,我才不这般贸然来找你呢。” 芦大威气哼哼地说道: “果然三哥说的没错,这经年累月的不在一块儿,人心终会变的,更何况你是官,我是......” 差点嘴秃噜了乱说,芦大威忙收住,眼角瞥了陆方海一眼。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夹菜往嘴里送。 杜文婵快手炒了两个菜,温了酒,又切了酸黄瓜给他们佐酒,这才带着吃饱了的小虎往正房去坐了。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 陆方海往嘴里夹了口菜,顺口问道。 “青龙......”芦大威觉得自己肯定是喝酒上了头,虽然面前碗中的酒才喝了一口。 陆方海哼笑一声。 “也就是县太爷贪图安逸,常说无过便是有功,若是依着县尉老爷的意思,早将你们寨子连根拔起多少回了。” “嘁!”反正自己也露了底,芦大威也是光棍,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让他来,看看是他将我们连根拔起,还是他带人落荒而逃。” 陆方海也不与他争执这些个。 “你是何时上山的?” “我不是跟你说,我弟弟被疯马拖死了吗?这事儿害得我家破人亡,若是我爹一直有人照顾着,也不至于亏空成一个露风的壳子。” 芦大威拿起酒坛,与陆方海将碗里倒满,又为自己倒了,接着说道: “将我爹下葬之后,我便隐去身份,去那家做了工,嘿,你猜怎么着,那匹疯马还在呢,若不是因它,我也没那般容易混进去。” “我当兵多年,咱们小队里,数我驯马的功夫最是了得,你认不认?” 陆方海点点头,仿佛也想起了当兵的时光,面上浮起一丝微笑。 “嘿嘿,我说我能驯服烈马,他们不信,便用那匹马试我的功夫。那咱这,当然得露一手给他们瞧瞧是不是。” “说什么疯马,不过是有人在那马鞍下藏了针头,要害那家的少爷呢,可是却让我弟弟替了死。” “我悄悄将那针头取下,以我芦老大的手段,那马儿自然是服服帖帖,登时那个大少爷便将我派去替他管马。” 芦大威有些神经质地笑道,陆方海与他碰了一个,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我在那家待了小半年,期间与那少爷出游之时,设计让他惊了马,打从悬崖掉落,等找到时,已然摔成一滩肉泥了,哈哈。” “后来,趁着那家的老爷出门,我混进了内宅。早就打听清楚了,那家的二姨娘与大少爷最是不睦,恨不得你死我活的。” “我悄悄将她绑了出来,一问,果然是她使了人将针头藏于马鞍,害了我弟弟一条性命。” 陆方海与他倒上酒,仔细听他说话。 “这疯女人,猖狂得很,死到临头了还当我不敢杀她,说什么我弟弟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我一时气愤,将她的脑袋砍了下来。正打算撤呢,外边儿传来哭喊之声。” 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又不住口的赞陆方海家的炒做的真是不错。 “出来一看啊,原来是咱们这青龙寨提前趟了路子,知道那日护院都随着老爷出门去了,趁机过来劫掠一番。” 第72章 留下 “我本想偷偷溜走便罢了,哪知竟有不长眼的抡着大刀便朝我冲来了,那我还能忍?” “一脚我就把那不长眼的给踹倒在地,这下好了,几个大汉扑了过去,与我战在一起。” 芦大威嘿嘿一笑,又端起酒碗,要与陆方海走一个。 陆方海忙拦道:“不要喝这么急,小心伤了身子,多吃些菜才是正经。” 芦大威梗着脖子叫道:“陆大哥现在好生小气,莫不是怕我将你家的酒喝完了不成?” 陆方海白了他一眼,不再说他,又与他满上酒。 “陆大哥,虽说我的功夫不如你,但是对付区区毛贼还是可以以一当三不落下风的。” “还是三哥慧眼识珠,知我是个人才,拦了其他人,问我要不要与他一起发财。” 芦大威嫌用碗喝不过瘾,这会子抱起坛子,往自己嘴里倒去,哪知坛子里剩下不多,几口便没了。 “我寻摸着家里人都死绝了,我也没个亲事牵绊,身上又背了人命,便痛快落了草。” “如今落在你手里,既你已认出我的身份,快快拿我去领赏便是,我芦老大从来都是条汉子。” 端着酒碗,醉眼朦胧的芦大威打了个酒嗝儿,眯着眼凑到陆方海身前笑道: “陆大哥要拿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我绝无二话。栽在你手里,我认!” 说罢,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双手伸到陆方海面前。 陆方海伸手将他的胳膊一挡,本就吃得醉熏熏的芦大威一头栽到地上,竟呼呼大睡起来。 听得外面咚的一声响,又没了说话的声音,杜文秀探头看了一眼。 陆方海正自顾自的吃菜,身边是倒地的芦大威,睡得正香。 “方海,这是要......”杜文秀轻声问道。 陆方海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杜文秀也不再问,回过头看见杜文婵正接着自己的动作拆衣服,忙道: “莫要全拆了,做起来太过麻烦,比着小虎的身量改就是了。” 小虎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杜文婵忙活。 “是你叫人把我娘抓进牢里吗?” 忽然,小虎幽幽来了这么一句。 杜文秀看着他,他却侧身对着杜文秀,并不把脸转过来。 “哎。”杜文秀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没错,不管怎么说,确是因为我们家,才将你娘送到牢里的。” 小虎抬眼望来,冷冰冰的眼睛让杜文秀心头一颤。 “可是,那也是你娘罪有应得,她自作孽,自找的。” 杜文秀也不惧他,毫不相让的瞪着眼睛盯着他。 小虎渐渐撑不住,移开了眼神。 “我娘被抓了,舅母才打我,拿了我家的钱财,却不养我。”他低声说道。 杜文秀不知这孩子对自己有没有恨意,这会子却是有些后悔方才那般轻易说要留下他。 听他这样说,便扯着他的胳膊拉了过来。 皮包骨头的胳膊,又让她有些心软。 “小虎,你娘要卖了你姐姐到那腌臜地方,你姐姐不得不走了,那天你在我家,都看见了,是不?” 小虎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你娘没拿到卖你姐姐的银钱,便恨上了我们家,恰逢巧儿姐姐在河边洗衣,便趁人不备将她推下河,差点淹死。你知道吗?” 杜文秀问着,小虎却没有动。 “不管在什么时候,杀人都是要丢了性命的事,你娘自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村人决定将她送官。” “本来她犯的是死罪,没判斩立决已是宽恕,又如何要怪到别人去。” 杜文秀低下头,去看垂首的小虎,只见一滴眼泪打从他眼中落下,接着,一滴又一滴。 “可是,她做了什么,为何要报应在我的身上啊?” 小虎呜咽着,低声嘶吼道。 杜文秀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天道承负啊,我们本就要承受一些不是自己作为而产生的后果,但是没关系啊,小虎。” 她拉着小虎,用帕子擦拭他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仿佛流不尽一般。 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啊。 “以后你可以跟着我们,虽不能像在家里一般过日子,但总归不会缺你的饭吃,也有衣穿,免去冻饿之苦。” “但是你却要将那些子偷东西的毛病改了,咱们家可不能养那般小偷小摸的人。” “只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若是你心中恨上我们了,留你在这也是受折磨,不强求。” 小虎抬头看向杜文秀,泪眼朦胧,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舅母打骂我时常说,我娘是个黑心的......但是她对我是好的,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骂她......” 杜文秀叹气:“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她已经得了自己应受的苦果,还骂她做什么。” 小虎只小声啜泣,也不说话。 杜文婵眼神悲悯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自己与他,到底谁更可怜些。 “哎呀,只顾在屋里说话,外面铺子也没人看。” 杜文秀惊叫一声,杜文婵也“哎呀”一声,忙丢了手上的衣裳出去。 却见院里原本吃酒的陆方海和醉倒在地的芦大威早已没了人影,去到铺子里一看,也是空荡荡的。 “这人真是的,走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杜文秀嘟囔着,一边叫杜文婵将桌子收拾好,自家去前面看着铺子。 不多时,陆方海回转,见她正搬那些坛子重新布置,忙去接了过来,让她停下。 “这胎来得不易,你还是要小心为上,好好歇着。” “哪里就这般娇气了。”杜文秀笑言道,手上还是停了下来。 “你方才去了哪了?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陆方海沉吟片刻,将她拉到内院才说:“先前来家喝酒那人便是我一同回乡的兄弟,入伍时打的许多仗,搜刮了一些战利品。” “本是都放在他那里,想着他人脉广,好出手,说好了我回家安顿下来便去找他,卖了银钱平分。” “这一事接着一事的,也没顾得上。今日在街上碰见,才知道他家也经了不少事,银钱也花了一些去了。” “嗐,花了便花了,你既交于他去换钱,自是有过命的交情,人品应也是靠得住。他不经你同意便花了,应是有他的苦楚。” 杜文秀安慰他说道。 “嘿嘿,知我者,秀娘也。”陆方海打趣了她一句,换回来一记白眼。 “不过,他听说我家欠了债要还,便替我凑了一些。” 说着,陆方海将一袋银子交给杜文秀。 第73章 保家 杜文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倒是唬了一跳。 “这是一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嗯。”陆方海点点头,神色间有些凝重。 他走到通往内院的门口,唤杜文婵带小虎来守着铺子,自家把杜文秀拉了进去。 进了正房,他来回踱步,仿佛有些心绪不定。 杜文秀也不催他,只静静看着,等他自己想明白。 许是下定了决心,陆方海至窗前站定,看着外面,又握了握拳头,才对杜文秀说: “我那兄弟,已然在青龙山上落了草,这时节进城是来与他寨子里的兄弟治伤的。” 杜文秀倒吸一口冷气:“那......那你与他来往,岂不是通匪?” 陆方海紧锁眉头,低头不语。 “要不你快将银子还回去,他既是你生死相托的兄弟,咱们也不举告他,却也不与他有所联系......” 杜文秀心下不免惶惶,低声而急促地与陆方海说道。 他摇了摇头,抬头望向杜文秀,眼神中有些许纠结。 “秀娘,他......若我不幸,死在了战场上,家中一切事物,尽可以托付给他的......” 听他这般说,杜文秀也明白了他俩乃是过命的交情。 低头思忖一番,她问道:“那你如今是做何打算?” 见她不似方才那么慌乱,陆方海拉着她坐下,才缓缓道: “方才他寨子里的人来铺子找他,我便同他们一道出去,也与他们说得清楚。” “我到底披着一身官衣,他们又是做的那等营生,虽是过命的交情又如何?” “但是我却做不出拿自己兄弟去换赏钱的事情。也问了清楚,他们跟随三当家,却是比寨子里其他人更守规矩。” “平日里便是打劫,也只是劫财,并不伤人命。” “且与寨子里大当家与二当家不睦,愿意在官府清剿匪患时做为内应,大家各取所需......” 杜文秀听着不对:“这是要借官府的手为他们清除障碍,好执掌了那寨子?” 陆方海哈哈大笑道:“果然还是我的秀娘聪慧无比,一猜就中。我也自是这般问他们的。” 杜文秀撇撇嘴,也不说话,但听他讲。 “这三当家虽是入伙晚,但却颇有机谋,且不愿做些伤害人和之事。” “但是这大当家与二当家却是不同,非但劫财,还要劫色,每每还要将人都杀了干净或带回寨子驱使。” “三当家劝诫不住,又不想随波逐流,便将分与他的妇女人力都好生安置了,在寨子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正因如此,我那兄弟才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只是却总被大当家和二当家瞧着不顺眼,说他这般不是为匪的样子。” 说到这,陆方海不由苦笑,自有一些子人信奉弱肉强食,以自身武力强时欺凌弱小。 但是那寨子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残忍肆虐之名早已传开。 不仅会劫掠了车马人财,最轰动的一件事竟将某车队护镖的镖师剥了皮挂在路边树上,吓得不少商户再不敢来东兴县行商。 原先江上有水匪,陆上有青龙寨当道,竟生生断了两条商路,不是能请得起武林高手护镖的商家,根本不敢来此做生意。 许多东西物件儿到了东兴县,也涨了不少价格。 虽说并不是只有这一条道通东兴县,到底因此坏了名声,在县老爷的为政履历再添了不甚光彩的一笔。 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去剿匪,但是青龙寨易守难攻,打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县太爷也自灰了心,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官,搜刮民脂民膏,托关系送到上面打通关系,以期调动。 县尉范昭倒是提过几次,要与这青龙寨几分颜色看看,县令也不管他,让他自己想法子去。 县太爷都是这个态度,底下的人自不必说,一个个阳奉阴违,到了地方点个卯便回去,直把范昭气个倒仰。 久而久之,这青龙寨便成了东兴县的一颗毒瘤,越养越壮,如今已是蔓草难除。 “若是他们有心抢得这个寨子,倒是一个机会......” 陆方海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 杜文秀看着他,有些担心。 “他们到底是匪类,可讲信义?若是这般轻易信了,再加上你拿了他们银子的事情,只怕会成为把柄被要胁......” “哈哈,我的秀娘,真是玲珑心肠。”陆方海大笑,伸手揽过杜文秀,将她抱在怀中。 “就是因为我拿了他们的银子,所以这事才有能成的希望。” 经他这么一说,杜文秀也缓过神来。 若是陆方海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便是使计稳住了三当家,只怕他回头一想便能明白。 “若是一直不知他们身份,倒也罢了。既是他们露了底,我还装糊涂,只怕我们家便危险了。” “而且草莽之中也有英雄人物,若这三当家真像大威说的那般,倒还可以一试。” “你说的大威,便是醉倒在我们家的那个你兄弟?”杜文秀问道。 “嗯。”陆方海点头。“方才他久在我们家不回去,那三当家以为他已被我拿了,冒着风险过来要人。” “我也借机与他分说清楚,问他作何打算,他便邀我一同做这大事。” “那你可是已答应了?” 既他说的头头是道,杜文秀想他应是答应了。 果不其然,陆方海点了点头。 “不是为着自己升官发财,若是能趁此机会将这毒瘤铲除,也是为东兴县百姓除害。” “我也与他们说清楚,若除了大当家与二当家之后,三当家不能遵守承诺,为害乡里,我定是要拿他们的项上人头讨个说法的。” “你倒是嘴上说得厉害。”杜文秀推开他,白了一眼。 “上次去清剿水匪时,便说了不许你去做这些子危险事,你现在还好意思来跟我说。” 陆方海嘿嘿笑道:“秀娘,当日我在行伍时拼命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清剿匪患,亦是为了保家卫国。” “他们寨子实力太过强盛,且行事狠辣。若是什么时候起意造反,首当其冲便是攻击东兴县城,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他这样说,杜文秀也低下头不言语。 以前总是带着崇敬的心意去看保家卫国的军人,如今要自己面对这些的时候,又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第74章 商议 太危险了。 “不然你还是与县尉老爷通个气,看他怎么说?”杜文秀与他出主意。 陆方海点头,嘿嘿笑道: “自是要县尉老爷拿主意的,也跟他们说了,我说的不算。” 杜文秀又说道:“若是县尉老爷也觉得不妥,你可莫要坚持......” “县尉老爷只怕没这个机会呢,如何会觉得不妥。” 杜文秀不禁又有些懊恼。 “秀娘,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才能保得一方平安。” “我说不过你,你且自己拿主意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杜文秀自出了门去铺子里,陆方海摇头苦笑。 他出门往县衙去的时候,杜文秀也只扭着头不理他。 像他说的那样,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也知道,杜文秀只是担心他,却不是阻拦他去做这件事。 既是与三当家说好了,他便径自去县衙找了范昭,硬拉他去湖边赏荷。 让范昭骂了一顿:“现下这时节赏什么荷,全是些残枝败叶。” 无奈抵不过陆方海力气大,挣扎不得,被他拖了出去。 到了湖心亭内,四面都是水,陆方海才躬身向范昭行礼,连道失礼了。 范昭拍打了几下被他扯皱了的官服,肃然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跑到这里来谈。” 陆方海腆着脸笑道:“自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不知县尉老爷愿不愿意伸手管了。” 范昭斜眼撇了他一眼:“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哎呀,县尉老爷现下如此粗鲁。”陆方海一脸讶异,打趣道。 气得范昭抬脚便要踢他,却被他躲过。 一脸嘻笑着凑近过来:“不知县尉老爷对清剿青龙寨可有兴趣?” 一听这话,范昭来了兴趣。 “你有什么妙计?” 陆方海笑笑,凑到范昭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听得几句,范昭眉头便锁起,待他说完,退了几步,留范昭自己思考。 范昭想得一时,抬眼看向他:“这里是湖心亭,你便是大声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偏还趴在耳边说,什么毛病。” 陆方海不理他的牢骚,眼睛里面亮晶晶。 “范老爷的意思是?” 范昭干咳一声,沉声道:“你去传话,问他们主事的约个时间,我要亲至去谈此事。若是不敢,便罢了。” 陆方海微微蹙眉,倒真的不确定他们愿不愿意与范昭商谈。 也怕这是范昭使的一个套子,到时候好来个瓮中捉鳖。 ——逮不来大当家和二当家,逮个三当家也是立了大功哩。 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不照范昭说的这般做,只怕这事确是成不了,互相之间没个信任,还怎么一同做事? 他点点头,对着范昭拱了拱手,转身便回了。 范昭自在后面踱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回了县衙。 今日芦大威与师奇文去陆家铺子,都是避了人的,陆方海与他们找地方商量事儿,也是防备严谨。 怕因着有眼线看到两边来往甚密坏了事,这会子定下要合作了,倒显出先前思虑周到。 陆方海上济世堂去,大声说要为自家娘子抓些补身子的药,被王大夫冷着脸教训了一顿。 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杜娘子好好的,不需服药,若是有心,不妨多与她吃些好的。 陆方海挨了一顿排揎,也不恼,乐滋滋地去买了些子大肉回了家。 将手中的大肉交于杜文婵去料理,自家里寻杜文秀说话,哪知她气还没消,又受了一顿冷脸。 晚饭前无事,叫来小虎,问他之后有何打算,小虎偷偷看了杜文秀一眼,低了头。 “杜嫂子说,我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 “你愿意留在我家?” 陆方海原以为杜文秀会将他送去玉兰那里,毕竟他母亲吕氏是因害陆家人才入了狱的。 留在家里不怕成了个祸害? 不知道杜文秀怎么想的,但是陆方海却觉得这样不妥。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和善些,跟小虎说道: “你愿意留当然可以留,只是现在留在我家有些不妥当。” 小虎震惊,这家人怎么还有两个当家的? 先哄着自己留下来,现下又要赶走? 忙回头看杜文秀,只是陆方海说话声音又低,杜文秀正与他生气,也没有认真听他说什么,却没回头。 陆方海有些不悦,一听说不能留他,他便扭头去看杜文秀,这是什么意思? 小虎察觉到他不喜,忙低了头,嗫嚅道: “我吃得很少的......也不用穿新衣,我还会干活,力气很大......” 说到最后,许是想起了先前吃的那些苦,声音竟有些颤抖。 只是男人的心肠自来比女人硬一些,又临着杜文秀怀孕,不愿家里有一丝隐患。 杜文秀听着小虎说话有些哭腔,回头来看,却见陆方海笑眯眯地跟他说着些什么。 想是又忆起从前的艰难吧? 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给小虎改着衣服。 又一时,听到小虎哭出声来,哀哀求道: “我不会,不会的,嫂子今日都与我说清楚了,我不会的......” 杜文秀觉得不对,丢了手上的衣服站起来,过来问是何事。 小虎怕陆方海,揉着泪流不止的眼睛只哭不说话。 陆方海则一脸冷意看着他。 杜文秀上前拉了小虎,温声道:“方海哥跟你说什么了?你对我说,若是他欺负你,我与你做主。” 小虎自不敢说。 陆方海却不给他引杜文秀怜惜之情的机会,冷冷道:“他有姐姐在县城,何必住到我们家来,不若送到玉兰那里让她带着。” 杜文秀一听,便知陆方海的想法,他也是为了自己好,怕妇人之仁最后反而招了祸事。 原先是想着玉兰是与别人做外室,怕是不方便带着小虎,如今陆方海既提出来了,自己也不好坚持留下他。 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光是一个后悔是没有用的。 “小虎听话,你姐姐玉兰也在东兴县城,且过的比我们好,若是你到了她那里,自是吃穿不愁,也不必做活。” 小虎看着她,瘪了瘪嘴:“可是娘都要卖了她,她定是不愿意见我的。” 杜文秀掏出帕子与他擦擦眼睛鼻涕,轻声说道: “毕竟你与她是一母同胞,她肯不肯,咱们自要去问一下才知道。若是不肯,你就留在我家,别怕,啊。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兴流眼泪的。” 第75章 夜会 到底是个孩子,小虎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袖子擦着眼泪。 杜文秀瞪了陆方海一眼,却也不是怪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白日里竟轻易对小虎许诺。 怎么说,他也算自家仇家的孩子,就这么放在身边,确有极大的隐患。 但是看着那瘦弱的身体,稚嫩的脸庞,不知怎的,难免怜惜。 也许自己就是前世那些常常被人瞧不起的圣母心泛滥。 可能是因为有了身孕,母性大发,心肠才更软了些。 罢了,先去玉兰那里问一下吧,若是她能收留小虎,自是最好不过。 若她不愿...... 到时候再说吧。 吃过晚饭,杜文秀姐妹又坐在灯下与小虎改衣服,因着陆方海先前的举动,小虎坐得离他远远的。 昏暗的油灯,火苗不住地跳动,杜文秀眼睛有些干涩,抬起手揉了揉。 “今日先到这里吧,明日里小虎先穿,待白天了再改,这样子眼睛实在受不了。” 杜文婵将衣服收起,笑吟吟道:“还不是你着急,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非要一下子改出来。” 杜文秀笑了笑,没回应,转而又催他们去歇着,明天好早起开门。 知她现在是双身子,容易乏,杜文婵应了声,便将小虎送往西厢,自己在东厢歇下。 今夜月光似水,繁星点点,院内斑驳的树影婆娑,好一派宁静景象。 只是眼前的人却不是能够欣赏美景的人。 外头传来两声猫叫,才将杜文秀泡过脚的水倒掉的陆方海拎着脚盆静静地看着外面。 直到又起三声猫叫,他将脚盆倚墙立着,往屋里看了一眼,杜文秀已是散了头发在床上坐着。 犹豫了一下,他蹑手蹑脚朝外走去。 打开内院通往街上的门,朝两侧一看,果然左边有道人影,看见他出来了便往街口掠去。 他出去后,又轻轻关上门。 缀在那黑影后面,跟到了一条小巷。 那黑影到了一所宅院门口,伸手推开院门,朝他招了招手,他加快了速度跟在后面进了里头。 宅院颇大,不止一进,似是久无人住,野草长到齐腰,只有正房亮着豆大的灯光,摇晃闪烁,有些诡异。 “吱呀”一声,黑影推开房门,转身看向他,似是在等他进入。 陆方海也不墨迹,大踏步便跟了去。 正房迎面一张桌案,两边的太师椅上已坐了一人,正是青龙寨的三当家师奇文。 见陆方海孤身前来,他哈哈一笑,倒冲散了不少诡异的气氛。 “陆爷果然信人,竟真的独自一人来相会。” 陆方海微微一笑:“三当家谬赞了,兄弟邀我前来,我自不会疑他。” 身后的芦大威也笑着走进来,对着三当家说道: “我就说陆大哥决计不会出卖我们,你偏还不信。” 师奇文也不恼他拆自己的台,呵呵一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们做的还是那等杀头的营生,想来陆爷定是能谅解的。” “说什么谅解不谅解,若是三当家是那无防备的莽撞人,只怕我也不会轻易参与如此大事。” 陆方海径自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四顾看了看。 这房子应是长久不住人,仓促间打扫了一下,梁上还有蛛网遍布,不知是这三当家哪里找着的。 “呵呵,这是我本家一位叔父的宅子,如今也是人去宅空,不复当年盛景啊。” 师奇文呵呵笑着,拱手道:“这宅子久不住人,我等也是临时借用,为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并未烧水,是以只好怠慢陆爷了。” 陆方海摆头道无妨,因想着事情办完早些回家,以免杜文秀担心,便单刀直入。 “后晌儿我已见了县尉老爷,转达了三当家的请求。不过县尉老爷坚持与三当家面谈,让我来问问三当家的意思。” 虽然陆方海将自己的合作的意愿表达成了请求,三当家也不以为意。 反而很是赞赏他这种有话直说不讲废话的行事风格。 略沉吟一时,三当家说道:“县尉老爷想在哪里见面?” 陆方海也欣赏他有胆有谋,直言道:“地方儿三当家定便是,届时我会与县尉老爷同往。三当家考虑好了,叫芦大威告知我便可。” “不必,我现下就可以定。”三当家一摆手。 “明日此时,还是这里,只要县尉老爷信得过某家,我自在这里等候。” 师奇文自知自己所谋甚大,若连这点子胆识都没有,早点卷铺盖回家便是。 陆方海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也不待芦大威引路,招呼一声便纵身出去。 待回了家,杜文秀果然担忧,站在正房门口不住往外看,又不敢喊。 见他自外而来,这才放下心,瞪了他一眼,自去炕上坐着。 陆方海自知这般行事要受一番斥责,腆着脸挤上了炕。 杜文秀眉头一皱,推着他嗔道:“你可洗了?脏兮兮的,臭死了。” 陆方海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今日虽是走了许多路,却没出多少汗,哪里臭了? 不过既然媳妇说了,他也不辩解,嘻笑着下去又洗了才来。 这时杜文秀自面朝里边儿睡下,他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却被她抖开。 “今日事急,出去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是我的错。” 陆方海老老实实认错,杜文秀一翻身坐了起来,瞪着他,不悦道: “陆爷要办的都是家国大事,有什么好跟我这深宅妇人交待的,完事儿了吩咐一声便好,我自与陆爷打好洗脚水,伺候你歇着。” 陆方海趴在炕上起不来身,杜文秀伸手就往他身上拍了几下,气呼呼地看着他。 他连忙坐正,伸手拿住杜文秀的小手,忍俊不止道:“秀娘小心手疼,我自己打。”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挪着屁股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陆方海也往那边挪了一下,伸出长臂自后环住她,却也没说什么。 “我也不是非不让你做这事,不过是白担心你罢了。” 杜文秀幽幽道,陆方海看不见的脸上,满是落寞。 “嗯,我知道。”陆方海双臂紧了紧。 “罢了,睡吧,你非要做的事,我不好拦你,只望你想着点儿我和咱们未出生的孩子,莫要轻易以身犯险......” “秀娘,你放心,我省得的。” 第76章 见面 次日一早,陆方海便打算带着小虎出门,却被杜文秀拦下。 “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好去找她,不如等吃过饭我带小虎去看看吧。” 陆方海有些犹豫,他本想去衙门点个卯便带小虎去找玉兰,杜文秀怀着孕,实不想她太过辛苦。 “嗐,这算什么辛苦,她本就身份敏感,你一个大男人贸然过去,说不得连面都见不着。” 杜文秀说的有道理,陆方海也就不坚持,嘱咐了几句若是身子不适就改日再去,见她连连点头,这才放心去上差。 吃罢了饭,杜文秀也自上愁,这也不能贸然带小虎过去啊,万一玉兰这会子不方便呢。 在院儿里踱来踱去,杜文婵也收拾好了东西,上铺子里去了门板开门,杜文秀忙上去帮忙。 “哎,姐姐,你现在双身子呢,好好歇着,莫要捣乱。” 杜文婵拦着她。 成亲近两年才有了身子,家里人都看的娇贵呢。 无奈,转身唤了小虎,与她一同出门。 到了玉兰那宅院附近,她叫小虎街角略站一站,等着她,自家里上前拍门。 门房开门倒是快,只是不认得她,问她找谁。 杜文秀陪着笑:“我来找小夫人跟前儿的杏花姐姐,还请小哥儿通禀一声儿。” 随手揣的几个钱儿便递了过去。 那门房接了钱,说声等着,便关了门。 不多时,杏花自一旁小门出来,叫了声“杜娘子”。 又问是不是找小夫人有什么事?昨夜睡得迟,这会子还没起。 杜文秀扭头朝街角看了一眼,小虎还乖乖地站在那里,便跟杏花说自家找到了玉兰的弟弟,不知她要不要见一面。 杏花唬了一跳,这许久的时间,从来不见小夫人的家人来寻。 顺着杜文秀的眼光过去,正瞧见街角那个瘦弱的少年,忙道了声怠慢,也不敢自做主张将他们迎进去。 忙将杜文秀往门房里让,请她稍等片刻,自己匆匆回去报信。 杜文秀招手叫了小虎过来,那门房见杏花对她甚是客气,便让她们进了屋子坐着。 过得好一会儿,杏花才出来,急切的语气请杜文秀带了小虎进去,说小夫人一听便哭了,忙着梳洗才耽误了时间。 杜文秀也不与她挑理儿,跟着便进了宅院。 上次来还是从旁边角门进出,心下忐忑也没好好瞧瞧这院子,今天来自不似上次那般,抬着头将这院中景色尽收眼底。 院子有两进,并不很大,打扫得干干净净,种了不少花草树木,看起来十分雅致。 过了垂花门,便看见玉兰红着眼睛站在正房门前,手中帕子捂着嘴巴,看着跟在杜文秀身后进来的小虎。 小虎也抬头看见了姐姐,鼻子一酸,又低下头,强自忍耐。 玉兰朝前迎了几步,才一开口,便哭出声来。 “我还以为......”玉兰用手帕轻按眼角泪水,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还以为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了。” 一句话说完,便啜泣不止。 小虎也自抬起手用袖子去擦眼泪。 玉兰上前拉住小虎的胳膊,对杜文秀说道:“嫂子,我们进去里面说话。” 杜文秀见她对小虎还好,心下稍安,含笑点头,随她进了正房。 正房中堂挂着一幅松鹤延年的图,纵是杜文秀不懂,也看得出来是名家手笔,甚是灵动。 房中一水儿的红木家具上雕刻精美,颇有些低调的奢华。 玉兰坐在太师椅上,将小虎拉在身前,又吩咐杏花给杜文秀上好茶。 “就沏老爷来时喝的那种银针白毫。” 杜文秀忙摆手婉拒:“劳烦杏花姐姐给我一杯温开水就好。” 玉兰娇嗔道:“嫂子怎的如此见外?难道来了妹妹这里,连杯好茶都不舍得与你喝?” “不是不是,实是情况特殊,下次再来品妹妹的好茶。”杜文秀含糊其辞。 玉兰瞧她样子,倒也猜出几分,也不追问,只让杏花上杯白水给她。 拉着小虎的手,摸着他瘦成皮包骨头的胳膊,削瘦的肩膀,不禁泪意上涌。 “你在外边儿受苦了。”玉兰带着哭腔,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又出来了。 小虎看着她如今穿金戴银的模样,竟有些呆呆。 玉兰又问他如何逃出的,在外面又靠什么活下来,又是怎么到了陆家的,小虎一一答了。 又自哭了一场,玉兰口中骂着黑了心肝的舅母,懦弱的舅舅,去搜刮了自家的银钱,连个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愿意养。 一时感激陆方海伸出援手,才使得她与小虎又见了面。 一时又悲愤摊上那么一个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都没得好日子过。 家中的下人已被她遣出,只有小虎和杜文秀听着她絮絮叨叨念着骂着,也不吭声。 “如今多亏遇到了方海哥和嫂子,不然怕是我这兄弟活不过这个冬。”玉兰望着杜文秀,言辞恳切。 杜文秀也忙摆手:“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便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些年也当有分情义在,何况我们两家的关系......” 两家什么关系? 杜家和吕氏可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不过与玉兰好些罢了。 看着杜文秀似有些欲言又止,玉兰唤了杏花将小虎带下去吃果子。 小虎不在跟前,杜文秀没了顾忌,便直言道: “今日带小虎来,是觉得他毕竟是你亲弟弟,找了回来不让你知道也不像话。只不知你对他可有什么安排?” 玉兰用帕子揉了揉眼角,蹙眉思虑一时,看着杜文秀要说不说的样子。 杜文秀心下了然:“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她却摇了摇头,又沉默半晌。 杜文秀不知她什么意思,也不说话,只等她开口。 “嫂子,按说小虎是我亲弟弟,嫂子和方海哥能将他找了回来,便是于我家有大恩,我便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 “只是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半分不由自己,若是留下小虎,以后与我颠沛流离,只怕命运更是多舛。” 杜文秀听得疑惑,她是与人做了外室,到底这院子里应是她做主,虽是靠着好颜色倚靠着男人,不更应养育好弟弟,为自己留个后路吗? 委婉地问了出来,玉兰俏脸微红,似有难言之隐。 “个中缘由此时难以与嫂子细说,以后嫂子就知道了。这些天我留小虎住下,与他分说当年之事,以解他怨忿之情。” 第77章 真相 玉兰话中未尽之意,杜文秀大抵也是明白了。 她且留小虎住几天,以后怕还是要交给杜文秀夫妻管的。 杜文秀眉间微蹙,似有不悦。 玉兰赶紧又解释道:“过些时日,只怕我要上京,到时更是身不由己,若是带了小虎,也照顾不得。” “可是那毕凤友要带你回家?”杜文秀也猜道。 玉兰摇头,不欲多说。 又见杜文秀实在勉强,不愿将小虎留在自家,犹豫半晌,才拿定了主意。 “罢了,如今为了小虎,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便与嫂子照实说了罢。” 玉兰说道,杜文秀不知她有何大事,诧异地看向她。 “当日我被毕凤友带回来,养在家里,却不是为着他自己,找了那些子有经验的妇人,教授我不少东西。” “却是将我孝敬给了他外家的舅爷,老人家都已七十多岁高龄了。” 杜文秀惊得两眼瞪得溜圆,眉头紧皱,嘴巴几乎合不拢去。 玉兰笑笑,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 “上个月,毕凤友的舅爷死了,我本以为可以脱身过平常的日子,却又被他逼着上京,要将我送与别人。” “前些日他宿在这里,喝得烂醉,求我务必要帮他,说什么他在家里身份低微,只靠着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他竟与那内务府的大太监搭上了关系,要将我送去供那人玩乐。” 天呐,送给太监?这又是什么日子?杜文秀眉头紧皱,满眼心疼看着玉兰。 玉兰苦笑,却平静地像是叙说着别人的事情。 “玉兰,你......你为何不离了他?” “离不得。”玉兰缓缓摇头: “嫂子可看见外面那些子人,包括杏花,一个个,都是他派来看着我的。” “无论到哪,都有人跟着。若我失了踪迹,这一院子仆妇皆都没了性命。” “我已身在泥淖,又何必害了别人。” 她站起身,走到杜文秀身前,将她按在座椅上,自己慢慢跪下。 杜文秀吓得站起身来,不敢受她跪拜,她却扯着杜文秀的裙衫,令她动弹不得。 “嫂子。”玉兰如同受伤的小兽嘶吼,喉中呜咽。 “小虎如今这般形象,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将他也拉下去。” “我自顾不暇,将他带在身边,无非是让那毕凤友多了一个钳制我的手段,反而害了他。” 杜文秀挣脱了玉兰,躲到一边,玉兰伏在椅子上,呜呜地哭。 “求求嫂子和方海哥帮我一把,这几日小虎留在我这,我定教他好生报答嫂子,莫要以怨恨之心待恩人。” “但求嫂子垂怜。” 杜文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托辞自己做不了主,要回去问陆方海的意思。 玉兰也不强求,自己是恨亲娘不将自己当人,又感激杜文秀对自己的帮助,才对他们没什么怨忿。 但是小虎不一样,他年纪还小,容易钻牛角尖,又在外受了这许多苦,杜文秀夫妇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自己现在这情况,实在不好带他。 万家三姐弟长相都随了父亲,清秀俏丽。 小虎小时也是粉团儿一般的模样,现在若好生养上些日子,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听说有钱人家常养娈童侍候,自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弟弟还要步她的后尘? 可是杜文秀死活不答应,她也不好催得太紧,只得先安抚她。 只盼着他们怜惜自己际遇,愿意伸出援手,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杜文秀在玉兰殷切的目光下坐卧不宁,急急告辞往外边儿去。 玉兰只得跟在后面出了房门。 果真如她所说,她一走进院子,便有仆妇如影随形跟着。 见如此,杜文秀终是慢下脚步,无奈看着她说: “你且容我回去跟方海商量一下,才好给你答复。” “嗯,嫂子慢走,妹妹就不送了。” 玉兰连连点头,她这会子妆也哭得花了,看起来如同风吹雨打后的娇花一般,脆弱而美丽。 杜文秀再也站不住,扭头出了宅门,到了街上,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玉兰的遭遇,也太惨了些。 杜文秀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无精打采的回了铺子。 有客人在,杜文婵忙着招呼客人,她自去后面院儿里坐着。 杜文婵忙完了,进来看见她坐在院中躺椅上,面向阳光,手臂搭在眼睛处。 “小虎的姐姐把他留下啦?”杜文婵问道。 杜文秀闷闷“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杜文婵瞧着她兴致不高,本想说些什么,又听外面有人叫唤,便转身出去。 一会儿,月娘响亮的声音伴着笑声传了进来,一只手将她的胳膊拿开。 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你来了啊。”杜文秀恹恹招呼道。 看着她微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泪花,月娘不禁收了笑,忙问她怎么了。 杜文秀只说遇到了小虎,将他送到了姐姐玉兰那里。 先前曾听她说过玉兰的事情,月娘倒不觉得惊讶,她嫁过来时,小虎已从吕家跑了,也不熟悉。 略问了几句,又说起先前提过西瓜的事情,果然杜文秀来了兴趣。 月娘嘴角噙笑,与她说道:“会安楼的掌柜也只是听说,却不曾亲口吃过,听得咱们有法子用上这西瓜,便说帮着留意。” 杜文婵端了茶给她,看着杜文秀的精神好了许多,才放心出去外面忙活。 “听说那瓜运来十分不易,所以价格昂贵,想着明年在这附近租了地试种呢,若是能成,只怕涨价幅度还会小些。” 杜文秀静静听着,不住点头。 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月娘说: “若是会安楼的掌柜与那边搭得上线,不妨告诉他,在这边试种的话找沙地种植最佳,种出来的瓜口感最好。” “果真是个吃货,说起这个,你就来劲了。” 月娘笑着用手指点她,杜文秀微微一笑,却并不与她如往常般胡闹。 月娘拉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怎么这般没有精神,可是有心事?” 杜文秀摇摇头,心里犹豫该不该把玉兰的事情跟她说。 后来又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到底没吭声。 见她不愿意说,月娘也不逼迫,问她过些日子田里要种下冬小麦,可以去瞧瞧热闹? 杜文秀查出身孕还不到三个月,入乡随俗也不能到处讲,只得含糊过去,说是等陆方海回来商量了再定。 第78章 地龙翻身 却说陆方海在那县衙中找了个机会将今晚之约告知了县尉范昭,定下晚上二人一同前往。 为防他人起疑,二人下了衙各自归家。 天色还未晚,杜文秀自在正房窗前呆坐着,拨弄着油灯的灯芯。 自从搬来县城生意渐好之后,陆家的情形比之在桃花村已是好了许多。 炕边儿的桌上再不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盏油灯,多了几盒胭脂水粉,一面铜镜。 还有几册账本。 杜文秀看着眼前的油灯,想起来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 虽是不曾豪言壮语要做出什么功绩来,但还是自信满满,想要在这个时代活成现代的新女性。 如今,是被同化了吧? 更多的是感受着命运的各种不公,无力,无助。 做为这个社会的底层女性,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不被允许的。 跨越阶级是难如登天的。 那,做什么是容易的? 也许是孕期激素作祟,她只觉焦躁不安。 “怎么不点灯?”陆方海进了门来,发现她就那样坐在桌前。 “哦,火折子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杜文秀随口答道。 陆方海走到常放火折子的地方,一探手便摸到了。 点燃油灯,跳跃的灯光映衬着杜文秀平静无波的脸庞。 只是陆方海却觉得,那看似平静之下,藏着惊涛骇浪。 轻手轻脚地坐在她身边,陆方海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经意般抽离,起身下床。 “婵儿,饭食可做好了?” 厨房传来杜文婵答应的声音,连忙将饭菜端出来。 一家坐在一起吃饱,气氛却诡异的安静。 杜文秀情绪低落,不言不语,杜文婵和姐夫哥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陆方海只当是因为送走了小虎导致她心情不好,想要安慰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 杜文秀吃得几口饭,又没胃口,便放下碗不吃了,回去炕上躺着。 睁大眼睛看着屋顶,脑子里思绪繁杂,乱哄哄的。 陆方海进来问候了几句,她也不吭声。 因着记挂着约定,陆方海不好多说,及至亥时,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他与范昭约好在街口等待,到了那里,范昭已在等着。 打了个手势,陆方海也未发出声音,便头前带路,范昭自后跟上。 到了昨日那宅院,范昭上来挡住他要敲门的手,陆方海疑惑看着他。 仿佛仔细听了听,范昭放开他的手,他这才按自己军中所学,两长三短敲门。 大门立时静悄悄地打开来,陆方海首当其冲进去,范昭紧随其后。 如昨夜一般,正房内豆大的灯花闪烁,待得二人进去,便将房门紧闭,屋外有人守着,只听见窃窃私语之声,却听不到在讲什么。 直到三更鼓响,二人才蹑手蹑脚自宅院内出来,出了门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便各奔东西。 待回了家,月上中天,照得地上一片银白。 杜文婵不知他出去,把院门上了门闩。 不过却也难不倒陆方海,他朝后轻轻助跑几步,蹬着墙便上到墙头,翻身进院,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正房还亮着灯,不知是不是杜文秀特意等着自己,不禁心下有些暖暖的。 进去后轻轻关上门,撩开内间的帘子,杜文秀还是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秀娘,秀娘。”陆方海上去推了推她,她茫然的目光瞟过来。 “快脱了衣裳洗了睡吧,这样多难受。” 杜文秀呆呆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地起身下炕。 陆方海忙拦住她,亲去厨房舀热水,端过去与她洗漱。 只是时间有些久,水已经凉了,他又重新添柴烧水,又弄出一番动静来。 杜文婵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披着外衣的杜文婵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来。 不待她问,陆方海低声解释了几句,她便又回去了。 如此一番折腾,待到睡下已经很晚。 陆方海抱着杜文秀,心知她应是在玉兰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这才般表现。 心下做出决定,明日再问一次,若是还不说,便直接找玉兰那里去。 哪知次日一早,杜文秀便与昨日大不同,精神抖擞,兴致昂扬。 见她似乎恢复了正常,陆方海便安心上差去了。 午后,杜文秀收拾好些东西,要杜文婵送去巧儿那里,她有了双身子,虽不能往外说,却也要自己避讳些。 杜文婵瞧了瞧,都是些吃食并小儿衣服的,打趣她: “姐姐何不自己多留几件,再过没几个月,家里也要准备这些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说她贫嘴,要她送去莫要多言。 杜文婵只当她害羞,自拿着一篮子东西去了范家不提。 妹妹一走,杜文秀百无聊赖坐在铺子中,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突觉眼前有些不稳,叮叮咣咣的声响不绝于耳,扭头一看,却是架子上的酱菜坛子如筛糠似的不停抖动。 “地龙翻身啦!”人群中一声大喊,脑子一时懵了的人们登时反应过来,在晃动的街道上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那边靠墙而立的一堆竹竿呼啦啦倒了一地,这边摊子上的泥叫叫滚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到处是哭喊声,叫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摊贩的摊子倒了,各种玩意儿、布头、包子......等等撒落一地,但却无人去捡。 杜文秀原本空白的大脑这会儿也从宕机状态苏醒过来,起身扶住门框,往内院移动。 这时,有人跑进来一把抓住她就往外拖,直把她吓得心神俱裂,尖叫着喊他放手。 “莫要回去,危险!”那人扯着喉咙喊道,杜文秀看着陌生的脸,被他拉着脚下踉跄跟着他走。 直把她拖拽到街上,四处都是乱跑的人。 还有不少人被推倒在地,来不及爬起,便被人一脚接一脚踩在地上,徒留一声声哀嚎响在耳边。 她用力挣脱男人的手,地震波动下,他竟被推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嘶。”那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冲着她喊:“嫂子,昨天我才来找过陆大哥,见过你。” 正自左右摇晃站立不稳准备离这男人远的点的杜文秀听了勉强停住脚步,回身望着他。 这时一阵更加剧烈的地震又至,那边一堵年久失修的土墙登时碎成粉末,将靠着它躲避的人埋了进去。 “嫂子,随我来。”那男人不知何时又摸了过来,拽住杜文秀就往外跑。 第79章 初见 杜文秀挣脱不得,如今男人有了防备,本就力弱的她更是无何奈何。 街上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怕是自己就算是喊“救命”也不会有人理会,反而激怒了这人。 杜文秀紧闭着嘴巴,跟着他跑,又担心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这样剧烈运动会不会伤了孩子。 “姐!”熟悉的声音夹杂在一片闹哄哄传来,杜文秀转头看去,杜文婵正拿着竹篮朝自己跑来。 “登徒子,站住!”杜文婵尖声叫道,拿着手中的竹篮便向那男人砸去。 耳边风声呼啸,男人机敏,松开杜文秀的胳膊,就地翻滚,双腿一蹬便扑了回去。 待看清眼前是一面貌与杜文秀有几分相似的小娘子,想要停住却来不及。 只得双臂一环将其抱住,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啊!”杜文婵吓得花容失色,不过因着那人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倒不觉得疼痛。 一停下,她便手脚并用大力将男人推开,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自家姐姐身边。 “姐姐,你没事吧?”杜文婵上下仔细打量着杜文秀的身上。 这会子地震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厉害,只是轻微的晃动,但也是吓人,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有余震。 杜文秀靠在墙上,将杜文婵一把抓过来,伸手替她拍着滚地的灰尘。 “嫂子,事出紧急,兄弟失礼了。”那男人也收整好自己过来与杜文秀见礼。 杜文秀狐疑看着他,表情严肃,不说话。 “前几日兄弟还在嫂子家与陆大哥喝酒,只是喝醉了,没来得及与嫂子见礼。” “今日地龙翻身太过突然,嫂子家乃是老房子,贸然回去太过危险了。因怕嫂子不信我,才拉着嫂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是兄弟唐突了。” “哦,原来是你啊。”杜文婵当日与他们整治了几个菜,这会儿才认出他来。 杜文秀看着他也是与陆方海差不多的年纪,脸庞方正,鼻梁高挺,一脸的憨厚相。 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山寨的土匪联系起来。 不过人不可貌相,自己当然还是要信陆方海。 既他是好意思,却也不好冷脸对着人家。 “大兄弟莫要多礼,方才确实多亏你了。不知我家妹子可是砸到你了?” “嘿嘿,没有没有。”芦大威笑道:“就妹子那两下要是能打到我,那我还是趁早别在青......混了。” 好险,差点说漏了嘴。 杜文婵拿眼瞪着他。 这大街上这会儿人最是多,虽说现在都看似不关心别人,可若是谁听话听进去了,回头一想,又是麻烦。 这会儿大地已渐渐平息,不少百姓跪在地上,求老天垂怜。 突然又地动山摇,众人刚才眼见有人被倒塌的墙壁砸死,也不往墙边靠了。 这边三人也暂停了叙旧,杜文秀在妹妹的搀扶下往开阔地而去,芦大威自在前面赶人开路。 “嫂子,要不跟我出城吧,这里楼宇倒多,偏偏连个躲的地方都找不到。” 芦大威发着牢骚,给她出着主意,杜文秀自是不理,不回应他。 笑话,自家夫君还没来,她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像什么话。 这人也是没脑子。 芦大威不知她腹诽,还强自在说。 这次的余震倒是比之前时间短了很多,三人还没找个合适的地方躲避,地震便消停了。 杜文秀看那男人不时偷偷瞧着自己妹子,杜文婵被他盯得脸红得像猴屁股。 “多谢这位兄弟有心来救,这会子地动山摇的也停了,我们不放心家中的铺子,这就回去了。” 杜文秀轻咳一声,便与芦大威道别。 芦大威也不好拦,嘱咐他们若有余震,赶紧往外跑,莫待在铺子里,小心被砸了。 杜文秀笑吟吟应着,跟他挥了挥手,拉着杜文婵就走。 杜文婵早被他看得羞红了脸,跟着姐姐往前走,头也不敢抬。 芦大威在后面挥手,还想报个姓名,却见自那边来了三两个官差,正在盘查地震受灾的情况。 反正这是陆大哥家的小娘子,不管是妹妹还是姨妹,终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芦大威哼着转曲儿转头混在人群中便出了城。 待赶上大部队,三当家又细细问他去做什么了,莫要惹祸才是。 他乐滋滋地答应着,同伴笑他莫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去倚红楼逛了一圈? 芦大威笑骂着抬手就打,一行人笑笑闹闹回了寨子。 此次地龙翻身,靠近西边儿的地界儿遭罪些。 青龙寨本在东兴县以西的兴山上,山势险峻,本就是易守难攻。 如今闹了地震,一侧山体滑坡,另一侧林木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 大当家和二当家站在坡前往下望,山体滑坡这一侧倒没什么,若是有贼人敢趁这个时候往上爬。 呵呵,定让他有来无回。 寨内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两位当家说道: “大......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带着姓芦的和卫胡子回来了。” “哦?走到哪了?”二当家似是有些心急,抢在大当家开口前问道。 大当家轻轻瞟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已到寨子门口了。”来报信的喽啰喘着粗气道。 二当家看着大当家,说道:“大哥,要不要今日便把姓芦的给......” 说着,手往下一挥,做了个杀气腾腾的手势。 大当家微微一笑:“老三才回家,我们就动他的人......这样不好,还是先看看再说。走,我们去迎迎三当家。” 大当家哈哈大笑,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二当家面色沉了下来,一脸阴郁。 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怎么原先说好的,这会儿又不急了? 朝旁边站的人轻抬下巴,几人跟在大当家身后朝前厅而去。 “几日不见,大当家越发神武啊。”三当家师奇文笑容满面迎上大当家。 “三弟在那东兴县一行可还顺利?晌午时分地龙翻身,好大的动静,咱们寨子都塌了两边,我还担心你被困在城中哩。” 大当家关切道,师奇文忙道当时已经出城,倒是有惊无险,听说城中倒塌了几处房子,好生危险。 大当家直道你们无事便好,师奇文又关心这寨中情形,两人你来我往,寒喧地热闹。 “哼,我们在寨子里担惊受怕,哪比得上三当家在外边儿逍遥快活。” 师奇文转头看去,却是二当家径自往那椅子上一歪,斜着眼睛说些怪话。 第80章 挑拨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坐到了首座上。 三当家师奇文倒是好涵养,呵呵笑道:“二哥说笑了,若不是卫胡子伤得重,我们也不必在城中耽误这么久。” 二当家撇着嘴不说话,卫胡子为什么伤的? 还不是跟他手下过招,自己这伙人不讲武德下黑手,师奇文不找他的麻烦就算不错了。 不过,就算是师奇文发难,他也不惧,大不了就此翻脸。 大当家那边儿自己早已上了不少眼药,这师奇文空有计谋又能如何? 便是再有能耐,比得过自己一起跟着老大落草的情分? “大哥,我这次在城中,可是办了一件大事,忍不得想早点告诉大哥。” “哦?”大当家好奇道:“是什么大事?” 勾起了他的心思,师奇文却端起茶杯,撇着浮沫。 大当家眼珠一转,挥手让前厅中众人退下。 等得一时,还不见师奇文开口,便有些不耐。 “你这老三,出门一趟心眼子又多了些道道,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大当家滚地龙,使得一手双环大刀,带着众小弟打到这兴山上,靠蛮力攻下了青龙寨,一直是他引以为豪的事情。 但是空有一腔武力,脑子却简单的很。 见师奇文不语,以为他又卖关子,急忙催促。 师奇文却不说话,望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二当家。 二当家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师奇文的鼻子骂道:“姓师的,你特么什么意思?” 大当家忙起身下来拦着他,打着圆场道:“大家都是拜了把的兄弟,有什么事是二当家不能知道的?” 师奇文苦笑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非是兄弟防着二当家,只是今次进城,恰遇到了芦大威的同袍,告知芦大威一个秘密。” 师奇文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起身过去关了前厅的大门,在昏暗的环境中,压低声音道: “如今已临近年关,县太爷为求升官发财,近日有一车硬货要送往京城。” 大当家神色一喜,东兴县令出了名的吝啬爱财,这些年下来,必定存留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师奇文面露难色,看了二当家一眼,起身朝二当家躬身施了一礼。 两人奇怪不已:“三弟这是何意啊?” 师奇文笑道:“方才一时没想转,还想避了二哥与大哥先说了此事,再由大哥转告二哥,这样二哥倒是不必为难。” “不想却惹了二哥不快,是我的不是了。” “这......”大当家二人依旧不解,师奇文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县太爷请的镖局,却是二当家的姨妹夫开的。” “龙兴镖局?”二当家惊声叫道。 师奇文缓缓点头。 大当家看向二当家,二当家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说话。 “二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大当家才开口,又被二当家打断。 “大哥,这事......容我想想吧。”二当家眉头皱起,似是为难。 大当家哈哈笑着,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二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为了兄弟们的好日子,舍了一件衣服又如何,你说是不是?” 二当家依然皱着眉头不说话,得不到回应的大当家不由有些不痛快。 师奇文忙上前道:“二嫂与二哥情比金坚,此事重大,不如多给二哥些时间想想法子,说不得便能想出两全之法来。” 大当家呵呵一笑,师奇文看得清楚,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目露寒光。 师奇文暗叹,早知大当家无情,二当家多情,才说定下此计试他一试,哪知道这般容易便着了道。 哎,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功夫与两人之间加把火。 回到自己的房中,不多会儿,芦大威便猫了过来。 师奇文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自拿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儿。 “三当家,是看的什么有意思的话本酸文,让我也瞧瞧?”芦大威甚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说着话大脸就凑到近前。 师奇文抬手将他拨开,放下手中书,老神在在地问他:“可将卫胡子安置好了?” 芦大威嘿嘿一笑:“他哪里还用我安置,在城中便能行动自如了,如今只要他自己不瞎寻摸,身上的伤自是无碍的。” 师奇文点点头,望着地面低头沉思。 “老大,方才大当家怎么说?”芦大威也是沉不住气,又凑了来。 师奇文微微笑道:“原以为要使上十分力气,如今却只出了两分便见成效,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真的?”芦大威心中暗喜,一心想等事情定了下来好再去陆家报信。 顺便见见今日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娘子...... “也还是不能大意,万一是他们联合起来作戏,等我们自投罗网......”师奇文喃喃自语,却将芦大威吓了一跳。 “三当家,难道他们已准备将我们......”伸手在颈间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 师奇文笑言道:“我的话应是无碍,只是二当家看你不顺眼久矣,只怕你要当心些才是。” 顿了一下,又说道:“咱们抛出的诱饵诱人得很,万一大当家拿你去换了二当家的姨妹夫,也不是没可能。” “嘁,他们若有那本事自管来,爷爷能说句怕,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芦大威拍着胸脯放豪言。 “呵呵,你自己且小心些就是。”师奇文拿起书,不再理他。 晚间,二当家的院子里传出来女人的哭喊打骂声,直闹到半夜才消停。 巡逻的喽啰都不敢过去,怕闹出动静引火烧身。 据说这二当家的女人与他是青梅竹马,曾嫁过一回人,那男人被二当家一刀砍了脑袋,将女人抢了回来,还弄了个小丫环伺候着。 平日里也少见,偶尔露过几次面,也是穿金戴银,打扮得甚是精致。 只是脾气不太好,隔些日子便要打骂二当家一番。 也是,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关久了,便是多好的脾气也受不住。 二当家也体谅她,商量着只要不打脸,旁的地方由着她出气就是。 今天晚上这动静,啧啧,听起来似是不得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便见二当家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就进了议事厅要找大当家谈事儿。 里面伺候的人出来后,一脸憋不住笑的模样。 第81章 奴契 杜文秀那日与妹妹杜文婵回了铺子,入目已是一片狼藉,坛坛罐罐的碎了一地。 两人欲哭无泪。 好在梁上挂的腊肉山鸡倒还有,也算是一点子安慰了。 杜文秀弯腰收拾,却被杜文婵拦住,只让她歇着。 她又闲不住,便在旁做些轻省的活计。 陆方海回到家,已是收的差不多了。 “反正这些也碎了,不如关门歇业几天算了。”陆方海皱着眉头说道。 杜文秀一脸讶异看着他:“再让秋勇送来便是,如何就要歇业?” 陆方海扶着她回去内院,说道:“过几日我要出差,你们两个在家我也不放心。正好现在也都没什么卖了,不如去田庄住几天。” 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要出差,想起他前几天异常的举动,杜文秀不禁有些担心。 “要去哪里?去几日,可危险吗?”她一连声地问。 陆方海笑着与她倒了水洗手,温声道:“是去丰宁城交涉秦丁香的案子,倒说不上危险。只是一去许多天,有些不放心。” 杜文秀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了手,笑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早起开门,晚上早早下了门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陆方海眉头依旧不展,又改了口:“若你觉得我们去乡下好,便去田庄待些日子也使得。” “嗯。“陆方海点头,说好了明日下午便将她二人送去田庄。 “正好我也去看看月娘把我们的生意做成什么样了。”杜文秀笑说道。 上次两人在田庄一番合计,便打算多多招人将酱菜规模扩大,杜文秀惆怅如此好的主意,自己却无钱入股。 被月娘呛了一顿,说当时接了她的盘,学了她的技术,自家每每卖了出息,便与她存下来。 因着怕她与自家客气,便不跟她说,如今正好拿来入股,算两家合伙。 杜文秀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道是以后对这事儿要更上心才是,月娘笑她,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主意快拿出来,趁早做大了一起发财。 杜文婵伸着头进来喊姐夫,陆方海应着声出来了。 原来是范承义过来替范昭传个话,叫他过去商讨事宜。 杜文秀听说了不禁奇怪,原来衙门里有事,都是等他去了再说。 今日又说出差,又是来家里喊,难道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正思忖间,前面铺子又有人来寻。 呵,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出来一看,却是一辆马车停在铺子前,车边站的正是玉兰的丫环杏花。 “这是?”杜文秀上前问道。 难道是玉兰来了? 本待想个万全之法令她脱身,只恨自己只是普通穿越女,既没有过人的智慧,又没有傲世的武力。 才自想着,一张娇媚的脸庞从打开的车门中露了出来。 “嫂子,我将小虎送来。”说着,就踩着车凳下车。 “才地龙翻身,你那里可还好?”杜文秀关切道。 玉兰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话。 伸手扶了小虎下来,又往四处看了看,让杏花坐上车自去转去。 瞧着她似乎有些慌乱,杜文秀感觉疑惑,才待开口问,玉兰却一手拉着小虎,一手拉着她便往内院行去。 杜文秀只得大声嘱咐杜文婵看守好门户。 “嫂子,求嫂子救救小虎。”才一进了正房,玉兰便将房门关上,两腿一曲给杜文秀跪了下来。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杜文秀急忙转到侧面拉她。 玉兰却是不肯,娥眉紧锁,咬着嘴唇,两眼泛着泪花一直摇头。 “嫂子,时间紧迫,嫂子且容我长话短说,一时三刻我便要走了。”玉兰急急说道。 小虎站在一边,也只顾擦着眼泪。 杜文秀不肯:“你若再不起来,我便不听你讲。你我都是同辈,你这样我哪里承受得起。” 听她这样说,玉兰只得起身,将小虎拉过来,对杜文秀说: “嫂子,非是我要强人所难,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原来是那毕凤友突然回家,玉兰当时拉着小虎逃生,迎面撞上,毕凤友一眼便瞧上了小虎。 “嫂子,我一人入那火坑便罢了,总不能我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这般命运......” 说到这里,玉兰不禁情难自制,哽咽道。 杜文秀也默然。 早知这有钱人玩儿得花,没想到自己身边却还能撞到这样的事情。 又看向小虎,在玉兰那里才过得两天好日子,便又要躲起来。 只是自家与这家人的恩怨...... 玉兰招招手,小虎乖巧走到杜文秀面前跪下来磕头,杜文秀忙向一旁躲,却被玉兰拦住。 “嫂子,我姐弟二人已无亲友可靠,唯一能信任的便是嫂子了。还请嫂子收下小虎,我愿写下奴契,日后小虎生死不论,全凭嫂子处置。” 说着,打从怀里拿出一纸契约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又签了玉兰的名字。 只待杜文秀签了字,去衙门备了案,此事便成。 “嫂子,毕凤友要我明日一早便启程上京,若是小虎落在他手里,只怕连我都不如。嫂子,请救我姐弟一命,嫂子的大恩大德,玉兰一定铭记在心,今生今世必找机会报答嫂子。” 眼看她又要跪下,杜文秀拦不住两个人,只得应下。 玉兰心愿得偿,待不得一时外面便来车接,依依不舍与小虎和杜文秀话别,便上了马车离去了。 杜文秀本不打算将这契书作数,但是想想玉兰在毕凤友手中,若是他逼迫玉兰,强要小虎,也是危险的很。 便与杜文婵说了一声,自家带着小虎去了县衙将这奴契坐实,不管怎的,保住一个是一个罢。 到了县衙,却没见着陆方海,说是与县尉老爷商谈密事。 好在伍小六认得杜文秀,忙上来招呼着,听得是这点子小事,抬手间便帮忙办了。 手续才走完,陆方海也出来了,看见杜文秀还以为是来接他下差,待听说了奴契之事,才看见小虎。 因着自己人好办事,杜文秀也是留了个心眼儿,只过了奴契,却未让小虎入贱藉。 陆方海本来不想留小虎在自家,前两天已让杜文秀将其送走了,今日突然又出现在这里,不免心中疑惑。 但是事情既然媳妇已经办好了,也就不在衙门里说,想着回去再问。 第82章 阿洛 这次急急忙忙叫陆方海过去,是因为芦大威传了信儿过来。 要说他们回去也才半天,怎么这么快就有了信儿来? 说来这青龙寨所在的青龙山离东兴县也不远,脚程快的汉子三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 那师奇文这边在大当家那里用了计,便使人过来县衙与范昭报信,说已按说好的计策进行。 之所以没直接到陆家铺子,是因为来的不是芦大威。 除了陆方海,家中都是些妇孺,若是来人办事不密失了消息,只怕会让陆家被盯上。 只得冒险往县衙这边来堵范昭。 若是被捉,呵呵,那就看县尉老爷有没有本事护住自己人了。 师奇文如此紧急传讯,便是希望官府这边能够时刻注意兴山青龙寨的动向,以便在紧急时分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范昭自也是有真本事的,立时便察觉师奇文的真正用意,连忙召集自己的左膀右臂议事。 只是现在事情也多,范承义是媳妇这一两个月便要生了,而陆方海则说要先将杜文秀送回田庄,以免波及。 两个打手全都靠不住,直把范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磨叽半天,才说好,陆方海明日一早便送人过去,争取早些回来,如今匪贼内部内讧,机会稍纵即逝,不可错过。 至于范承义这边,自有范老爷的贤内助范太太操心,有他无他都一样。 何况儿媳也是陆方海的妹子,通情达理的很,必不会让公爹为难。 次日一早,陆方海便借了车将家人都送到了田庄,却说要带小虎去见见世面,走的时候会将小虎带走。 杜文秀不放心,却架不住陆方海坚持,小虎也愿意。 听说陆家田庄与桃花村离得近,他不想再见到自己的舅舅和舅母。 仓促间也没提前通知阿洛,倒给了她一个惊喜。 一时要老吴去买鱼,一时又要去田里拔些新鲜的叶子菜来给他们做炒菜来吃。 自从杜文婵在陆家帮工,学了些炒菜后,回家不免教给阿洛听。 阿洛来了田庄后也吃过杜文秀做的酸菜鱼,自家无事也学着做,倒折腾出一些做菜的心得来。 平日田庄就自己和老吴两口子,也不想那般奢侈,今天他们来了,少不得心痒难耐,想要露一手。 杜文婵忙拉住她,叫她不要着急。 先问了地龙翻身田庄有无受灾,又将这些日子城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她知道。 阿洛只说田庄屋子结实,大家都有惊无险,人人安好。 又听到那家人竟将杜文婵卖到那花船之上,不由悲从心来,破口大骂。 只是她自来柔弱,又一直受压迫,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 无非是这家人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以后出门怕是要被雷劈。 杜文婵也陪着流泪,想想阿洛自己被卖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恨意深深。 不由伸手抱住阿洛的胳膊,将头枕在她的肩膀。 杜文秀在一旁看得也是羡慕不已,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还没有像这样抱着母亲的胳膊撒过娇哩。 阿洛气愤不已,自己为那家人当牛作马,任劳任怨,最后落得个被卖的下场也便罢了。 但是自己的女儿,也是那杜秀才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也...... 瞧她气得抹眼泪,杜文婵忙将杜家人次日都被毒死在家中的事情告诉她,阿洛还有些不信。 “怎么这么巧?才卖了你得了银钱,便被毒死在家中?” 杜文秀笑道:“若不是手中得了银钱,只怕还不会那般轻易便死了。” 将那杜文山的新媳妇秦丁香的身份说了,把阿洛吓得捂住嘴巴说不出话。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般恶毒之人?还是个弱女子?” “呵,弱女子......”又将秦丁香在自家住过,还爬陆方海的床的事情也说了。 阿洛听了直摆手:“啊呀,幸好是大姑爷不曾动这般的歪心思,不然危险的可不就是咱们家了。” “咱们家也没什么银钱,不知她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招儿来。”杜文秀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杜文婵听了却“扑哧”笑出声来,两人疑惑看向她,她才微微收住笑,说道: “说不得她是看上了姐夫,一时不想做那杀人放火的勾当,想要安稳过日子也未可知。只是找错了人罢了。” 这时陆方海走进来,看她们三人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这般不明所以的捧场,让三人更觉好笑,一时间欢声笑语充斥在空气中,随风飘向外面。 “少爷,今年这红薯长得好哩,一个个又大又甜,少爷要不要尝一个?我给您削皮。” 田间老农打从田里拣了一颗红薯,细细削了皮,递给身边的朱少爷。 朱少爷也不嫌他手中的泥土蹭到了红薯上,用水略冲一冲,便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 他又望向那边的陆家田庄,今日有车子来了。 不是送货的车。 当日里惊鸿一瞥,竟叫他记了许久,今日,是又来了罢? 叫老农挖了一袋子红薯,朱少爷提着便深一脚浅一脚往陆家田庄过去。 到了门前,正好碰到陆方海出门套车要走,见朱少爷来,两人匆匆见了礼。 “家中田里今年长得好红薯,吃起来甜得很,我便送过来与老夫人尝尝。” 朱少爷落落大方,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陆方海笑道:“方才还听老夫人说,常蒙朱少爷照顾,我与内子来此时间也少,竟未曾去拜访朱少爷,实在是失礼得很。” 朱少爷忙道无妨,陆方海急着要走,唤老吴头儿出来接了红薯送进去,与朱少爷又寒喧几句,约好过得几日便登门拜访,便自离去了。 男主人不在家,朱少爷也不好进门说话,只得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叹了口气,回转身走了。 老吴头儿直接将红薯送到了后院交给阿洛,阿洛笑着说道: “这朱少爷也真的是客气,时不时便使人送些地里产的东西过来。若是田庄上的佃户去借个农具,不拘贵贱,倒是每回都借的着,给我们可是省下不少功夫。” 杜文秀疑惑道:“咱们家工具不全吗?如何常常去借邻居的?” 阿洛叹了口气说道:“工具倒论不上全不全的,只是有些东西买来太贵,咱们家备的不多,若是两三家一齐使,就不够用了。好在能借得着,倒也转得过来。” 杜文秀点头,又听阿洛说朱少爷还会送些河里抓的鱼,与自家常来常往,倒比秋勇家显得更亲热些。 不禁心中有些疑惑——无事献殷勤。 第83章 经营 陆方海带小虎回去时专门绕了个路,跟秋勇媳妇月娘说了一声。 现下田庄中三个女人,却只住着一对老人守门。 不免有些不放心,便叫他夫妇二人若是忙得开,无事就去看看是最好。 秋勇打从他这话语中嗅出不平常的意味,要问,他又不说,打个招呼便走了。 陆家田庄离桃花村属实不远,秋勇若是赶着车,怕是半个时辰便能到。 两人不放心,到底还是套车往那边去了。 一见他们来,直把杜文秀喜欢的不得了,又是张罗着做饭,又是让月娘快坐。 月娘见杜文婵一直照应着她,却也知道杜文秀不是那矫情娇气的人,心下有了些猜测。 便悄悄问她:“是不是有了?” 杜文秀但笑不语,却把阿洛惊着。 阿洛一向将自己当做杜家的奴仆,洒扫煮饭都默认是自己的事情。 便是杜文婵来了,她忙着,杜文秀歇着,阿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一听月娘这般问起,才留意到杜文秀走路模样都有些与往常不同。 还懊恼自家粗心,竟不曾发觉。 几人还倒过来安慰她,说是这头三个月还是要瞒着,莫要惊动了孩儿。 秋勇又拿了渔篓要出去抓鱼,杜文秀笑道,若是他能抓到,自己还做酸菜鱼,这下他更有劲头儿了,兴冲冲的便出去了。 “你看这男人,说起玩儿来,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月娘嗔道。 几个人哈哈大笑,杜文秀说道:“我们那有句话,叫男人至死是少年,可不就是这般。” 众人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里,但只跟着笑便是了。 自从她来,这后院便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连门口看门的老吴头儿两口子都张着没牙的嘴跟着乐呵。 也不知道是这水好鱼肥好抓,还是秋勇果真捕鱼功夫了得,下半晌儿,果真让他抓了几条鱼回来。 杜文秀也不食言,挽起袖子便要亲自下厨,却被月娘她们拦下。 吩咐了秋勇去将鱼收拾了切片,月娘一边挽起袖子笑道: “趁着这会子有借口拦着你,快速速将你的独家秘籍传授与我,以后便是开了馆子,我也有门别人比不上的手艺傍身。” 见她俏皮,杜文婵与阿洛也上来凑趣,争着下厨的名额。 最后还是月娘占了上风,将二人赶了出去,只留杜文秀指挥她做菜。 杜文秀说与她烧火,也被拦下。 “那你好歹留个烧火的人,免得你手忙脚乱的。”杜文秀嗔怪道。 月娘白生生的胳膊往上一举,大咧咧说道:“你懂什么,既是独家秘籍,自是不能让别人学了去,不然哪里还有我露脸的份儿。” 杜文秀被她逗得乐个不停,一边指挥她腌鱼肉,炒酸菜,煮鱼汤,调味,装盘。 一边有些遗憾叹道:“可惜没有辣椒,不然这做出来我一个人便能吃完一盆。” 月娘瞪大眼睛瞧着她:“难道你还留了一手没教我?咱们俩这关系,你可不能藏私。” 杜文秀哈哈笑,指着她道:“你真是跟个泼猴儿一样,我说的那个辣椒,咱们这可没有,这怎么能算我藏私,你别浑赖人。” “那哪里有?”月娘连声问道。 杜文秀歇了笑,想了想,说道:“许是种西瓜的那地方有,或可寻一番。若是能寻到,咱们的生意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见她说起正事,月娘也不再逗她,与她说起来酱菜工坊之事。 如今虽是进展缓慢,但是比之从前却是有了不小的长进。 会安楼的分店已经开到了府城,虽自家酱菜在里面不过是佐餐的小料,但是根据杜文秀的提议,每每上菜之前,顾客等待的时候,便上一小碟酸菜小食,让客人打发时间。 如此为客人打算的酒楼,颇受民间好评,一时间周边的酒楼争相效仿。 但是也有人冲着那爽口且常换花样的酱菜与小食去光顾,会安楼为此又开辟了新的窗口,专卖小规格包装的小食与酱菜,倒是开辟了新的商路。 会安楼生意蒸蒸日上,其间酱菜的利润已然占到其中两成,不可谓不多。 为此,月娘的工坊也被会安楼掌柜奉为财主,轻易不敢得罪。 前些时日,有府城的聚仙楼与会安楼打擂台,曾来访酱菜工坊,想以高于会安楼的价格与秋勇签下独家供货协议。 好巧不巧,这府城的聚仙楼与县城的聚仙楼乃是同一家,而杜文秀曾遭聚仙楼驱逐的事情,也被她当作闲话与月娘唠叨过。 这事儿便被月娘一口回绝,会安楼的掌柜得知后,还特意过来将进货价提高到聚仙楼所出的价格,且也要与月娘签协议。 会安楼的掌柜来时,大包小包的可带了不少礼,言说是感谢秋勇两口子仁义,不为聚仙楼出了更高的价格而弃了会安楼于不顾。 会安楼初在府城站住脚根,便是月娘不与那聚仙楼签什么独家协议,只消将自家酱菜多供应几家,会安楼也会失了许多爱吃这口酱菜的客人。 见老掌柜一脸感慨说着二人仁义的话,他们也不揭穿,厚着脸皮便应下了。 不过也没有答应老掌柜提出的在会安楼所在的地方,仅仅只供应他一家的事情,说要与杜文秀商量了才能决定。 月娘记得杜文秀提过的改良方子的事情,若是真按她所说的那般,到时候改良了方子,却又受限于会安楼的协议少赚不少钱,才是得不偿失。 他们不同意,会安楼掌柜倒也没有勉强,到底只是酱菜而已,虽是口感好,可自家酒楼也不是靠着酱菜立足的。 最后走时,依旧是宾主尽欢。 杜文秀直夸月娘做得对,若是能找到更多的材料,比如香料,比如辣椒。 到时候自家酱菜只会与其它普通的酱菜拉开更大的差距,价格上也要提高许多。 若是现在与会安楼签订了协议,到那时再谈价格,便不好谈了。 月娘一听,也笑眯了眼。 “我就说你定是心中有谱,便拦下了秋勇。若是依着他,说不得傻呼呼的就签了,到时候少赚多少银子,还不得呕死。” 秋勇正担了水进来,听见月娘说他,也不反驳,嘿嘿一笑。 “我就是空有几把子力气,这动脑子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你们。若有什么吩咐,你们尽管叫我去做便是。” 第84章 生意 “本来还打算到三青县去,哪知这次地龙翻身,正好是在三青县,听说两个村子一眨眼间便没了。” 月娘一边煮着酸菜鱼,一边与杜文秀闲话。 倒把杜文秀吓了一跳:“怎么?什么叫两个村子眨眼就没了?” 月娘叹了口气,说道:“听大家传的话,说两山之间地龙翻身时,竟裂了道口子,两个相隔不远的村子就被翻了进去,眨眼间那缝隙又合上了,两个村子便像这世间从未存在过一般。” 光听听便觉得心惊胆战,杜文秀拍着胸脯,叹道:“幸好是我们命大,没有在震中心。” 说起来月娘又一脸愤愤,拿着锅铲挥舞着,嘴里气哼哼道: “我那瞎了眼的婆母,地龙翻身时我要带她出去,非抱着门框不松手,只道要死在老屋里,与我那早死了的公爹做伴。” “我好不容易将她弄出去,才出门后边儿屋就塌了半边,她揪着我的头发哭嚎直拽得我头皮生疼。” 说着,弯下腰,撩开头发让杜文秀看。 杜文秀倒吸一口凉气,月娘撩开的头发下面露出好大一块头皮。 “我将她送到村外空地上,便要回去找秋勇,他还在你家的院子里呢。” “我那婆母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让我走,哭她那死了的老头子,说什么到地下也找不到她了,又说我要把她扔了自己与秋勇过快活日子去。” “你说她这都是些什么怪话,把我气得......现在想起来都头疼得不得了。”月娘这会儿说起来都还有些哽咽。 “哎。”杜文秀叹气道:“有什么办法,若是真把她扔了,你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只是管着她,苦了你了。” 月娘沉寂一时,又说道:“我也不会扔了她。嫁秋勇之前便知道他那瞎了眼的老娘必定难伺候,但是人生在世,哪能什么都占。” “何况她只能依着我们过活,我有手有脚,比她年轻,她还打不过我,与她生些闲气做什么。”月娘笑着,将酸菜鱼盛了出来。 “再多弄几个菜吧,上次你那酸菜鱼,也没吃饱,回家又做了几道菜,秋勇还嫌弃我做得不好吃。” 杜文秀自无异议,又教她炒鸡蛋与醋溜白菘。 原本以为秋勇和月娘两口子不吵架,不红脸,两夫妻一心往前奔,日子越过越好,也算是神仙眷侣。 哪知鸡毛蒜皮的琐事谁家都不会少,不过是拉扯着往前走罢了。 见她神色有些落寞,月娘又笑道:“你可莫要因我的事伤怀,我只好好送走了她,以后都是好日子。” 杜文秀也只得微微一笑,想当初,方氏还在的时候,自己受的气只怕还多些,也对月娘的家事说不起嘴。 “慢慢就会好的。”她轻声说。 月娘也笑着点头:“你莫担心我,我能想得开。何况她眼睛都看不见,我若是跟她闹起来,倒显得欺负她了。” 又与她说起现在木耳卖的也越发好了,还照杜文秀的法子做了不少的干笋。 若不是因着地龙翻身这事,怕是生意已照当初设想的那般铺陈开来。 只是...... “只是什么?”瞧着月娘欲言又止,杜文秀疑惑道。 “嗐。只是总有那些眼皮子浅的人,想要闹出些事情来。其实这些烂糟污的事儿,也不必跟你说,我能解决。” 眼见着的小事,不一定是小事,说不得便闹出大事来。 杜文秀不敢大意,问月娘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月娘扩大生产,租的是村长家的老院儿做作坊,请的村儿里的闲散妇人来做工。 因着人手不够,便又有人介绍了自家的亲戚过来。 这四里八乡的,总有些子人得了红眼病,见不得别人过着好日子。 便说些什么男男女女在一块儿窝着干活儿,保不齐啥时候就看对了眼,到那时,只怕有的人家儿哭都来不及哦。 这样一来,便有些做工的妇人或是脸皮薄怕人说,或是家里人拦着不让来,确是少了许多。 昨日地龙翻身,许多卖酱菜的铺子都多少磕碰坏了,受了不少损失,又重新开了单子过来要货。 今日人一少,便不如平日里出货多,本就人手不够,这下更是捉襟见肘。 杜文秀听了,低头想了想,问月娘:“这次受了灾的铺子开出来的货多不多?” “每家要的倒是不多,毕竟才受了灾,大家损失都挺大的,每家大概只要五坛子摆门面罢了。” 月娘蹙眉道:“加起来总共也只五六家。就这,还想让我们赊些账与他们,好度过此次难关。” 这也是一件大事,月娘本也打算跟杜文秀商量。 许多家是地龙翻身前才铺了货过去,还没有盈利,若是不肯赊账,怕是以后这几家的生意就不得做了。 杜文秀缓缓说道:“月娘,我有一个法子,暂且还是要咱们吃些亏,不过以后倒是会好做些,只不知你与秋勇肯不肯。” 月娘快人快语:“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若是使得,我一个人便拍板了,哪里用得着秋勇说话。” 杜文秀抿嘴一笑,道:“你看那些子铺了我们家货的店铺还没有盈利便经了这次的事,既然一开始愿意卖,定是看好我们的东西。” “与其再耗费时间去拉拢新的客户,倒不如将他们发展起来。” “我是这么想的,此次大家都受了灾,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其实是个送上门来的雪中送炭的好机会。” “那些才发展的新户,不如每家送他们两坛子,既不开了赊账的口子,也减轻他们的压力,咱们也不会亏本,你说可行不?” 月娘心里算了一下账,这样一来的话,省去了与他们扯皮打嘴仗的时间,还做了好人,而且多多少少还是赚两个钱儿。 便点头笑道:“还是你的脑子好使,我原先被他们歪缠的恨不得天天躲出去。有一家还生气扭头走了,我还偷偷骂他倔老头儿呢。” 杜文秀微微笑道:“那你可得亲自去给人家道个歉去,做生意还是要以和为贵。” 月娘笑吟吟地应了,见她依旧眉头不展,便端起菜来往堂屋走,一边叫她拿碗筷。 阿洛与杜文婵也赶紧过来帮忙。 到了堂屋落坐,杜文秀笑着跟月娘说: “关于你方才说的招工的事情,我倒是也有一个主意,使得不使得的,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番。” 第85章 相遇 原来她也是看见阿洛才想起来。 自家这田庄地方其实不小,后面还有一进院子没的利用起来,光是阿洛无事种点花草小菜,时日尚短,倒还看不出什么来。 “不如将后院盖起仓库来,招工来的人就让她们到这边来做活好了。前院儿只有老吴头儿和他媳妇,里面也没男人,不怕别人闲话。” 月娘却摇头不同意:“秀娘你这只考虑了她们的名声,却没有顾忌自家的安危。” 自古人心难测,时间短了倒还好说,若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她们赚钱,到时候难免有人又打歪主意。 这边连个壮年汉子都没有,委实是将田庄和阿洛置于危险的境地。 听她这样一说,杜文秀连道是自己想岔了。 “不过你这主意也有道理,无非就是将男工和女工分开罢了,这又不是难事。”月娘笑道。 “说白了还是我先前没有安排好,由着秋勇带着人就去工坊里搬东西。” “以后我就只让女工在工坊里,若是要送货,挑几个粗壮有力的妇人将坛子搬出来,再由男工运走就是。” 杜文秀含笑点头。 她本想直说,又怕伤了月娘的面子,不如提出个主意让她反驳,她并不是笨人,自一点就通。 “来,尝尝我的手艺,看比起你做的怎么样。” 月娘起身用勺子舀了鱼片放到杜文秀碗里。 阿洛这时才知道俩人做的工坊里面招工竟是以女子为主的,忙打听了也想过去。 “阿洛便是不去做工,秀娘也不会饿着你的,不如好好与她看着田庄要紧。”月娘心直口快道。 阿洛讪讪干笑了几句,杜文婵在旁看着,有些心疼,忙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 秋勇吃完了便要出去,月娘也忙忙放下碗筷,留话说晚间再来,便随着秋勇走了,想要赶紧将方才说的事情早些落到实处。 “月娘为人爽利,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姨娘莫要责怪才是。”杜文秀将阿洛的神情看在眼里。 待月娘两口子走后,她也起身夹了菜放到阿洛碗中,安慰她道。 阿洛忙摇头道:“哪里哪里,自我来到田庄,颇受月娘照应,如何会责怪于她。” 杜文秀低头吃饭,也不再言语。 阿洛自收了碗筷去厨房忙活,杜文秀留了妹妹说话。 “倒是我的疏忽,忘了姨娘也当有月钱才是。如今家里情况你也知晓,多的却也是拿不出来......” 杜文婵忙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与姨娘吃穿用度都是姐姐支应的,哪里还要的着什么月钱,姨娘方才不过好奇白问一句,姐姐莫要再提。” 杜文秀摇头笑道:“也是我们小家小户的想不到这些个,便是那些大户人家,还不是人人都有月钱,便是你日后出嫁,也要有自己的私房钱才是。我看阿洛问及工坊之事,怕也是为你打算。” 杜文婵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脸色有些不悦: “姐姐,我连那花船都上了,早已死了嫁人的心思,姐姐莫要再提这回事了。若是姐姐嫌我在家吃闲饭,自也可以将我送到田庄上与姨娘做伴。” 杜文秀也没想到她这样大的反应,愣了一下,道:“何必揪着花船的事不放,又不是你自己要上的。若是遇到那好人家,自还是要嫁人的。” 哪知杜文婵却往椅子上一坐,胳膊架在椅背上,下巴往上一搁。 “姐姐,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留给我?自家事自家知,我现在只等姐姐生了孩子,给你好好带孩子就是。” 杜文秀长叹一声,竟不知如何劝慰。 杜文婵看似柔弱,却是有主意,不然当时也不会为着阿洛被卖的事情来找自己。 只是这人都是在别人的事情上精明,自己的事情上糊涂。 倒不是说不愿意养着她,只是在这论纲常伦理的时代,若是失了名誉,又如何立足。 “你放心,我不会催你嫁人,只是若有那好人家,咱们也不能不愿意。好不?” 杜文秀轻轻拍抚她的背,温声道。 “当初巧儿也说一辈子跟着我们过,现在在范家做着少奶奶,过得如何你自看得到。” 杜文婵与巧儿也是熟识,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下便没有那般抗拒。 阿洛进屋看见两人的样子,以为杜文婵与奶奶置气,少不得说她两句。 杜文秀开口解释,她也当是姐妹情深在为杜文婵找补,杜文秀无法,只无奈朝杜文婵笑了笑,便起身往外去。 她这怀着双身子,杜文婵不敢放她一个人到处溜达,只得跟了上去。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这会子天气也渐渐凉快起来,田地里都是张罗着冬小麦的农人。 杜文婵没见过,说是陪杜文秀一起走着,不多时便被点种子的妇人吸引了目光。 她跑过去看人家播种,一人拿着锄头挖坑,不深不浅,大概寸余的深度。 而妇人则将种子点进去,一人锄,一人点,不一会儿功夫,跟着的杜文婵额头见了汗。 杜文秀笑她,干活儿的人还没说什么,瞧热闹的倒先累着了。 杜文婵有些不好意思,跑过来扶着她慢慢在田垄上走。 这时有人喊道:“那边可是陆家嫂子?” 两人循声望去,灼目的阳光下一时也看不清长相,杜文秀应道:“正是,请问这位公子是??” 那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来,杜文婵有些紧张。 杜文秀拍抚着她的手,笑道:“这光天化日下,这么多人呢,你怕什么。” 及来到近前,才看清楚。 “哎呀,原来是朱少爷,真是巧,你也来田里看着啊。”杜文秀热情地打着招呼。 朱少爷瞥了杜文婵一眼,忙正经与二人行礼。 “远远看着像是陆嫂子,不知嫂子是何时来的,怎么不见陆大哥?” 见他知礼,杜文秀笑道:“他当差忙,把我们送来就走了。” 虽是邻居,朱少爷却并不知陆方海是做何营生的,只听人说陆家与秋家一同做的酱菜腊肉生意,十分红火。 “如今虽是入秋,但是秋老虎还是厉害得很,嫂子和妹妹若不嫌弃,我那里带了水与二位解渴。” 杜文秀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不觉二人却已走了那么远。 这会儿人家发出邀请,自己也不好矫情,便落落大方道:“那如此,便叨扰朱少爷了。” 第86章 柳姨娘 二人跟着朱少爷走上小路,在一棵树下,正散放着些子茶壶茶杯。 旁边树影中,还站着个娇俏的小丫环。 朱少爷亲自洗了茶杯倒了茶水奉上,杜文秀接过喝了,连声夸好茶。 杜文婵接过茶时,不知怎的碰到了朱少爷捧杯的手,一时羞得低下了头。 杜文秀自是品不出茶的好坏,但却看这俩人眉眼来往甚是有趣。 “朱少爷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又将这土地打理的井井有条,想必家中定是有贤妻佐助,才能心无旁骛伺候这些庄稼哩。” 朱少爷忙道:“小可五年前曾娶妻,只是她当时年幼体弱,生子时难产,竟撒手去了。如今只我一人陪伴老父弱母,伺候庄稼罢了。” 原来是个鳏夫。 杜文秀暗想,杜文婵也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又说了些子闲话,这朱少爷倒是老实,不需人问,将自己家中事体说了不少,让杜文秀不禁怀疑这人别有用心。 至于那个别嘛,自看那眼睛不时往杜文婵脸上飘就知道了。 说的一时,杜文秀便说要回去,朱少爷忙开口挽留。 树荫里那小丫环却开口:“少爷,柳姨娘吩咐,若是水喝完了,就请少爷回家,这秋老虎也厉害哩,别再中了暑气,回去再累着她。” 杜文秀顿觉有趣,不由上下打量了那小丫环两眼。 那小丫环却是不惧人看,还狠狠盯了回来,打量了杜文秀二人一番。 看来这朱少爷在家似是好说话的很,这小丫环名为伺候,实是监工哩。 就是不知这柳姨娘是朱老爷的妾室,还是朱少爷的妾室了,不过到底是别家的事,杜文秀也只笑笑,便带着杜文婵离去了。 朱少爷看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不由斥责道:“你这婢子,难道看不到客人在场,偏生说些讨人嫌的话。” 那丫环捂嘴轻笑道:“少爷可莫要埋怨我,若是方才我不出声,只怕回了家,柳姨娘还不知怎么折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想想家中性格泼辣的小妾,再对比方才神色温柔的杜文婵,朱少爷不由长叹了口气。 自从妻子早亡,父母着急为自己续弦,但是穷苦人家儿的他们瞧不上,不想委屈了自家儿子。 而同当户对的人家都忌讳他房中本是表妹的妾室,说他家不讲究,没规矩。 却极少有人知道,这表妹是打着探望怀孕表姐的旗号住了进来,趁他醉酒宿在书房爬上了床。 还把怀胎六个月的妻子气得早产,最后竟一尸两命。 而自己也成了鳏夫。 当日也曾打算将她打出去,却被母亲拦下,硬是让自己将她收为妾室。 妻子是母亲姐姐家的女儿,柳姨娘则是舅舅家的女儿。 两边儿都是亲戚,自己抵住压力,死活不愿将其扶正,却也挡不得她在家装腔作势,耀武扬威。 还打着关心自己的旗号管东管西,让人厌烦。 待回到家,换了家常穿的衣服,便叫丫环摆饭。 自从发妻死后,他便一个人吃饭,不与家人同坐。 朱老爷与妻子朱奶奶虽心中难受,却也无法。 朱奶奶知道自己让儿子为难了,可是弟媳到家中撒泼打滚,问自己以后还回不回娘家。 可恨自己懦弱,只得松了口让柳絮儿进了门。 却不知这女子进门后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可亲,动辄打骂仆妇,指桑骂槐。 两口子恨不得见面躲着她走。 自己儿子也更是常常泡在地里,将自己晒得黢黑。 偶尔提起远在异地做官的小儿子,却也不敢告诉他家中的情况。 一家人过得倒像是四家人的日子,朱奶奶提起来也是只拿着帕子抹眼泪。 又怪得谁来,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朱少爷一餐也只需一荤一素一汤便可,平时厨房里都是备着,端上来倒是快。 只见房门打开,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一只穿着精致绣鞋的脚迈了进来,却正是朱少爷常避开的柳姨娘。 “表哥今日倒是回来得早,我正好下厨做了表哥爱吃的山药芙蓉羹,表哥尝尝。” 柳姨娘笑语盈盈,动作轻柔为朱少爷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朱少爷面前。 一双眼波似水瞧着朱少爷,粉面桃腮,含羞带怯盯着他一动不动。 朱少爷这会子倒如同那戏文里唱的柳下惠一般,心中丝毫不起波澜。 “出去。”朱少爷看向柳姨娘,冷冷说道。 柳姨娘突的变了脸色,精心描绘过的娥眉蹙起,娇娇弱弱抽泣道: “表哥,怎的如此薄情?好在你我还有一夜之欢,如何现在将我当仇人一般对待?” “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妹妹她本就生的柔弱,生子乃是鬼门关,便是健壮的妇人也有出了意外的,如何偏要将这些推到我身上?” 朱少爷“腾”地站起身,大步走出门去。 只听得身后“嘭”地一声,柳姨娘竟是掀了桌子,盆碗碎裂当场,饭菜洒了一地,仆妇进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 柳姨娘粉面含霜,冷然道:“让我不好过,便谁也别想好过。” 腰肢一扭,便自出去了。 众仆妇面面相觑,只得低头将这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好,只是不知出去的朱少爷还回不回来吃饭了。 今天的朱少爷却没有出门躲着去,而是到了父母院中。 朱老爷和朱奶奶刚吩咐了摆饭,见他来,竟一时有些惊慌。 “加一副碗筷。”朱少爷自吩咐仆妇刘妈妈。 刘妈妈偷眼瞧了瞧了朱奶奶,见她忙与自己使眼色,也不敢耽搁,赶紧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布上。 朱老爷又吩咐添个菜,朱少爷说道:“不必了,我吃的不多。” 朱奶奶颇有些欣喜地看着朱少爷。 几年了,两母子再没有好好说过几回话,更别说朱少爷主动到她院子里来了。 “钧哥儿又黑了些。”朱奶奶有些不知说什么。 朱少爷名叫元信,字世钧,早年也曾进学,只不是考学的那块料,止步于秀才,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朱家虽是乡下的地主,却有家财万贯,不过是一代又一代累积下来的。 朱家祖训,节俭度日,万不可露财于外。 所以,便是近亲,也不知朱家到底有多少钱财。 也怪不得朱奶奶的姐姐弟弟都要将自家女儿嫁到朱家来了。 第87章 香料 所谓财帛动人心,朱家向来子嗣单薄,几代单传,到这一代,也不过是两个儿子。 还有一个在外为官,久不回来。 若是成了朱家的大少奶奶,还不是可以吃香喝辣,偶尔也还能照应娘家。 说不得这照应着,娘家不就条件好起来了? 倒也不是白日做梦,想那朱奶奶还未嫁过来的时候,娘家在大柳村可是出了名的穷。 别人过年还能吃顿肉,他们一家几口只能闻闻别人家飘出来的肉香。 自朱奶奶成了亲之后,光是靠截留下来她的聘礼,都够家中过得几年好日子。 更别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朱奶奶自己当了家,不时便有娘家兄弟姊妹过来打秋风。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朱家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也尽够他们吃喝了。 所以朱少爷到了适婚的年纪,朱奶奶的姐姐硬是逼着朱奶奶定下了她家的女儿,浑然不管女儿比朱少爷小了三四岁。 成了亲,便逼着生孩子,朱大少奶奶都还是个孩子呢。 朱家的大少奶奶怀孕时,自己身量都还没长开,怀相不稳,大夫瞧了说要保胎。 这话又被与弟媳闲话的朱奶奶传了出去,原本想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闲话哪防备许多。 哪知道光这一嘴闲话都被人惦记上,回去后舅母便将柳絮儿送了过来,美其名曰陪伴快要生了的表妹。 朱奶奶本就碍着都是一家人,又被娘家吸血惯了,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就这样让她住了下来。 朱大少奶奶自小被这位表姐欺负,跟她又有什么话好说,每天只给冷脸她瞧着。 这柳絮儿也是能曲能伸,日日在表妹面前说笑伺候着,时日久了,倒也得了一些子笑脸。 那天舅舅过来,说什么挣了些子小钱,心中高兴,要与姐夫哥同乐,又拉上朱少爷作陪。 酒桌上三人都喝得醉熏熏,朱少爷醒转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衣衫尽褪的表妹柳絮儿。 柳絮儿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表哥强拉了过来,却半分不提自家是怎么出现在表哥的书房里。 这下朱家可就炸了窝了,舅母打将过来,非要朱少爷将柳絮儿娶作平妻,不然便不让他家好过。 惊怒之下,朱大少奶奶又上前去拦滚地撒泼的舅母,忙乱中不知被谁一把推倒,竟撞了肚子。 等请过来大夫,人已是没用了。 一尸两命,何其悲惨。 可恨因着舅母在自家吵闹,说什么朱少爷污了自家表妹的清白,定是要给个说法才行。 朱少爷心下悲痛,绝不肯娶柳絮儿为妻。 为着朱家的富贵,舅母竟说便是为妾也肯。 思及往事,朱少爷越发沉默。 朱奶奶知道自己在大儿子面前不讨喜,却总是觉得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自己的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是无奈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苦了自己的儿子了。 想着,便又掏出手帕子抹泪,朱老爷见状不喜:“你若不吃,便先下去歇着吧。” 朱奶奶喊道:“我也还未用饭哩,如何要赶我去歇着?莫不是瞧上了谁家的小老婆,便看我不顺眼?” 见她又是这样,两父子都沉默不再说话。 自己的母亲性格跟柳家的人如出一辙,最擅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又想着白日里见着那楚楚动人的身影,朱少爷不由怔怔,心中有了几分意动。 想得一时,又自叹气,摇了摇头。 罢,自家这些污糟事儿,又何必拉那女子入泥潭。 —————— 杜文秀那边又迎来了月娘,不由打趣道:“你这一日要来我这里跑几次,不如舍了秋勇,在我家住下就是。” 月娘素来泼辣,也不惧她玩笑,不过此时却不是说笑的时候。 “你说的那些子香料,秋勇带的人里有见哩。” 杜文秀一下来了精神:“在哪?都有哪些?快带我去瞧瞧。” “是三青县那边儿本新开了家香料铺子,老板却是西域的商人,因着自己的小妾家在三青县,颇受宠爱,竟在那新开了间铺子。” “打算每年带小妾回来住几天,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不是前些日子地龙翻身嘛,铺子才开便遭了灾,身上带的银钱也不够,只觉晦气,便打算将货物折了银钱,回西域去。” “这不刚好碰到咱们家送货的小哥儿,瞧着像是你说的那些子,便买了一些回来让你看看。” 杜文秀颇有些迫不及待:“那你可带了来?” 月娘笑道:“自然是带了,就在外边儿放着呢,你去瞧瞧。” 杜文秀忙携了月娘就往外走,走到院中看见当院放着一根扁担两个竹筐,筐里还盖着两片碎花土布。 掀开来,一阵浓郁的异香扑鼻,可不正是现代常用的大料。 八角、茴香、香叶...... 杜文秀欢喜不已,眼睛亮晶晶看着月娘道: “有了此物,我们的酱菜便有了独家的配方,以后才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月娘犹豫道:“可是这些,平日里还是用做药材的多,要么就是制香用的,人家说平时熬汤少放些还是可以,做酱菜却是没听过。” “没错,就是这个,你信我就是。”杜文秀嘴角含笑,抬头望着月娘。 “我自然是信你的。”月娘也不磨叽,爽快应声。 若不是因着巧儿妹子被流言所伤之事,杜文秀自己便在村里张罗起来工坊了,定是比自己做的好。 便是如今工坊里有什么为难事,也是经常要她给出主意,自己不过是出份苦力罢了。 杜文秀拿了些八角香叶,又去厨房找了些花椒,便告诉月娘如何熬制卤水。 “那香料商人的铺子里可以辣椒?”杜文秀想起来问道。 月娘又听了一个新名词,略想了想,摇摇头:“辣椒?没听说过。是什么样子的?” “细细的,长长的,味道辛辣,初成熟时是青的,成熟后是红色的。”杜文秀仔细跟月娘描述着。 月娘想的好一时,依然摇头不知。 也许这个时候辣椒还没有传入吧,可恨当时自己不关注这些,也不知道这辣椒是什么时候自哪里传入的。 不过,没了辣椒,这酱菜又少了许多风味。 要用什么来替代一下呢? 第88章 说媒 想着以前做菜,葱姜蒜放得多,菜的味道也就好一些。 而且腌菜时也会将葱姜蒜这些调味料放进去一起腌制,在这时却是少见。 “咱们现在的酱菜,多是一种一腌,是吧?”杜文秀不是十分确定。 记得之前与月娘提过,可以几种菜腌制在一个坛子里试试,或可多种风味。 月娘点头:“是啊,之前虽说过几种腌在一起,却怕串味儿,又经地龙翻身,还没来得及去试试。” “嗯。那便用这个卤水,将长豆角、蒜苔、白萝卜、笋尖儿、黄瓜和生姜一起腌制一坛试试看,若是好吃,再大批量做。” “行。”月娘答应的爽快。 今人腌制酱菜,还多以保留蔬菜原味为佳,似这般掺杂在一起腌的,尝试并不多。 “既然我们以后要大量使用这些香料的话,倒可以跟那来自西域的商人谈一谈,说不得价格还能谈下来些。而且也看看他那里还有些什么适合做酱菜的蔬果。” “嗯,极是。”月娘一一记下,回去便叫人去联络。 外面传来说话声,不消片刻,杜文婵红着脸跑了进来,小声叫杜文秀出去,说是有客。 杜文秀不禁奇怪,是什么样的客,竟使杜文婵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 忙与月娘一起走了出去,一看,也是认识的,正是之前给巧儿说媒的焦婆子。 “焦大娘,好久不见,今日怎的有空来玩?”杜文秀笑吟吟招呼道。 焦婆子一见她,脸笑得像一朵花儿一般,从凳子上起身迎了迎杜文秀两人。 杜文秀忙伸手请她坐下,她也不见外,坐下端着茶喝了一口,这才说道: “我是来给杜娘子道喜的呀,原给你们家的巧儿说媒没成,后面听说她嫁了秀才哩,还是县尉老爷的公子,我还与别个说,幸好是没成,不然误了咱们巧儿的好亲事哩。” 杜文秀笑着道谢,焦婆子又道:“原本听说杜娘子在这块儿置了田庄,本想来拜会,又怕太唐突,这不又借着一件喜事儿过来,与杜娘子讨口茶喝。” 杜文秀听她话里有话,不禁来了兴趣,问道:“不知焦大娘有何喜事儿与我说?” “嗐,恕老身冒昧,敢问方才进去的小娘子是哪家的闺秀,多大年纪,可有婚配?” 她这般说,杜文秀心中自然明了,遂笑道:“那是我娘家的妹子,如今已十六了,还未曾婚配。难道大娘来是?” 焦婆子喜笑颜开,双手在大腿上拍着: “哎呀,那可真是天赐的姻缘要靠等来的,我这次来啊,就是有人瞧上了杜二娘子,要娶进门做当家的主母哩。” “哦?不知是哪家?”杜文秀疑惑道。 焦婆子嘿嘿一笑,指着门外道:“说起来也是邻居,却是那边儿朱家庄的大户,朱家少爷哩。” 原来是他啊,想着前两天地头儿上才见,今日便使人来说媒,这动作也太迅速了些。 见杜文秀低头不说话,焦婆子笑道:“都是邻居,杜娘子想来也是有些许了解,这朱少爷虽是个鳏夫,却没子嗣。” 说着,又往前凑了凑,轻笑道:“若是杜二娘子进了门生了儿子,这朱家的万贯家财还不尽数都落在小公子和杜二娘子手里?” 月娘在一旁快嘴说道:“大娘可别诓我们,我可听说朱少爷屋里可是有个厉害姨娘哩,当家主母哪里那般好当。” 焦婆子看着她,眼底有些不快,也只一闪而过,转而又笑道: “安娘子说的是,不过这世道,便是那泥腿子嘴里能省下点儿余粮,还抠摸着点儿银子娶个妾哩,更别提这家大业大的朱家了。” “这满屋子花不完的金银珠宝,莫说养一个妾,便是再多上几个也养得起。” “若说这姨娘厉害,那不是因为后宅没有主母嘛,若是有了主母,将家事儿都抓起来,区区一个妾,还能翻得天去?” 焦婆子“哼”了一声,又对着杜文秀说道:“这些事儿实在犯不上担心,那朱家是真的有花不完的钱,这样的人家儿可是不好找。” 杜文秀唇角弯弯,笑呵呵地对着焦婆子说道:“大娘的好意我懂,不过我只是姐姐,妹妹的姨娘也还在呢,得与她商议过了再答复大娘。” 说着,又拿出几个大钱,硬是塞到焦婆子手里:“这几个钱儿与大娘买酒喝,大娘莫要嫌弃才是。” “嗐呀,你说说,你说说,你家的事儿我还没办成一件,倒叫你饶了不少跑腿儿钱,这我心里可怎么过得去。” 焦婆子笑得一脸无奈,在杜文秀的劝说下收了大钱,说是回朱家复命去,过得两三日再过来。 杜文秀与月娘将她送到门口,转身收了笑。 “你可别听她瞎说,这朱家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月娘对杜文秀说。 杜文秀也正暗思忖,将自己与杜文婵前两天在田间遇见朱少爷的事儿跟月娘说了。 “你看那丫环也应知道那柳姨娘有多难缠,而且那朱少爷的先夫,是朱少爷与柳姨娘的表妹,就是被这柳姨娘害死的哩。” 月娘八卦道,才从屋里出来的阿洛与杜文婵听了也吓了一跳,忙问端详。 月娘拣平日里听说的与她们说了详细,阿洛皱眉道: “哎呀,这么复杂的关系,这么厉害的娘家,怪道这朱少爷为人憨厚,又有才有貌的,却是个鳏夫。想来问题便出在这里了。” 月娘笑道:“以前也不是没人与那朱少爷说亲,只是前脚才搭了线儿,后脚那柳姨娘便带着娘家人打上门去。” 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有一回那说亲的女子泼辣,与柳姨娘当街打起来,被她带来的人将衣服撕扯得......啧啧啧,后来再也无人敢与朱少爷议亲。” 杜文秀不禁奇怪道:“她这般阻止朱少爷议亲,难不成还打着扶正的主意?” 月娘撇了撇嘴:“八成是吧,她是朱少爷舅舅家的女儿,当日是良妾进门的,说不得便想着扶正。”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那这朱家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家儿。若是进了门,不得被那表妹妾室压制死?” 连阿洛都直咂舌,杜文婵虽不言语,但神色间也深以为然。 月娘笑着说道:“若只有这一层关系倒也罢了,只是这柳姨娘,可不是寻常妾室可比。” 第89章 恶妇 杜文秀几人皆伸着脖子看着她,满脸都是想听下文的神色。 月娘笑笑,说道:“还是我那嫁到大柳村的姑妈当个奇事跟我们说的哩,这柳姨娘当时可是使了不正经的手段爬上的朱少爷的床。” “说是将那怀孕的原配夫人给推倒一尸两命,人家家里还在办丧事儿,这边儿她一家就打将上去,要当朱家的夫人哩。” “哎哟,这是人干的事儿呢?”阿洛一拍大腿,皱起眉头道。 “可不是说呢,听我姑妈说,那柳姨娘在家的时候就好吃懒做,不干好事儿。” “有一回啊,常跟她一道玩儿的一个小姑娘说话呛了她两声儿,她背着人把人家养了三五年的猫给绑了吊在井里淹死。” “那小姑娘遍寻不着自己的猫,找到她那儿去,还是她给带过去将猫拉上来的,小姑娘当场便晕了过去,此后再不去找她玩儿了。” “这事儿在那大柳村闹的可大了,那柳姨娘到了适婚的年纪也没人敢上门提亲,说不得这才打了表哥的主意。” “只是又白白害了表妹的两条性命。”月娘叹道。 杜文秀听得头一抽一抽的疼。 这么变态残忍的人,杜文婵万万是弄不过的,便是朱家再有钱,也不能结这门婚事。 她将自己的想法直说了出来,阿洛直点头,道她说的是。 “现在也没人逼着婵儿为着银钱去跳那火坑,咱们自己可不能被那些阿堵物迷了眼,女子嫁人,无异于二次投胎,定是要慎重才行。” 众人皆深以为是,杜文婵道:“那柳姨娘行事也太过吓人,说句不害臊的话,便是让我嫁过去,说不得没个两年我也得死在她手里。” “是啊,咱们家虽然有乐氏母子那样儿的人......但是咱们也不与她们一样。” 阿洛顿了一下道: “你们姐儿俩便是杀只鸡都下不去手,如何能与那般狠毒的妇人做一家人。” “可不是说呢,若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可是要慎重才行。莫要因着他家有钱,便进了火坑里去。”月娘说道。 阿洛不停点头,忙谢过月娘,若她不说,自己这些人,又哪里打听去。 虽说住得近,但那朱家家大业大的,便是去问,又怕问不出实话来。 秋勇赶着车来接月娘,杜文秀嘱咐她莫忘了去找那西域商人的事情,月娘笑着应了,便与几人道别。 月娘走了,三人坐在当院,想想方才月娘所说,依然觉得心头发寒,身上冷嗖嗖的。 “太吓人了,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恶毒的女子......”阿洛喃喃道。 说起恶毒,杜文秀又想起来秦丁香,将秦丁香的事情也与她俩说了一遍,阿洛这才知道原来杜家人被人毒害并不是运气不好。 “也该当他们出事,那秦丁香在家那般久都没动手,偏生卖了我家婵儿有了银子才将他们毒杀,定是为了那五十两的银子。” 阿洛愤愤不平,那杜家人自己不当人,偏偏要拿自己和杜文婵做筏子,他们被秦丁香毒死了是罪有应得。 可怜自己的婵儿,若不是杜文秀两口子机敏,怕是这会子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 想到这儿,对杜文秀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将那杜家母子又恨恨骂了一通。 杜文婵忧心道:“当时那秦丁香在家时,还偷偷咒骂过姐姐,如今她又失了行踪,姐姐也要当心才是。” 这么一说,阿洛也开始担心起来:“似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为何官府还不将她抓起来?” 杜文秀苦笑道:“你姐夫说那余班头儿带回来的画像,与那秦丁香差别也太大,不知道是怎么画的。” “待说要找画师再画一幅,县太爷又嫌麻烦,且不愿花那银子,还跟县尉老爷大吵一架,最后连海捕文书都是草草发了而已。” “哎,早听说咱们县太爷爱财如命,只怕咱们家一小坛酱菜到了他们家,都能吃上两年哩。”杜文婵怏怏叹道。 这也无法,县尉老爷也与杜文婵担心的一样,怕秦丁香失心疯再回来报复他们,想尽早抓到秦丁香,结束此事。 而县太爷则不愿出那找画师画像的银子,扯了好些天,县尉老爷急了眼,说那银子自家出,一句话将县太爷给得罪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这当着和尚骂秃头,县太爷还能乐意? 拍着桌子对着县尉老爷好一顿骂,道是谁也不许插手这事儿,要想管,先把他弄走再说! 这样一来,连着陆方海私下里想寻秦丁香都有些束手束脚,这次他出外差,要将杜文秀弄到田庄来,也是为着防止意外。 听杜文秀将内情一说,阿洛不禁哑了嗓。 从来生活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对于阿洛这般的百姓而言,县太爷无异于就是那天,这天说不能寻了,那可不就得躲着。 阿洛叹气道:“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县太爷......啥时候走啊?” 杜文秀姐妹“扑哧”笑了出来,一向老实本分胆子小的阿洛都问出这样的话,可见这县太爷做事实在是过分了。 但是他那当官的,啥时候走又不是小老百姓说的算。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也不能一直在田庄躲着呀,咱们还做生意呢。”阿洛焦急道。 杜文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事儿,我与方海一直在找她呢,只是也不知道她躲哪里去了,一时也没找着。” 顿了一下,又说:“若找着了,县太爷还在任,少不得咱们自行处理了。姨娘说的对,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何况她那犯下的桩桩件件的事儿,便是死上十次,也是便宜她了。” 秦丁香此人弑父杀人,还皆是为了钱财,可见她心里是没有什么道德准则的。 这种人活在世上,不过是给社会增加不安分因子,早些抓住才是正经。 “说的是呢,不过她一介弱女子,当时还是靠着讨饭才来的咱们县,如何出了杜家门便寻不着人了呢?”阿洛奇怪道。 只是她想到的,杜文秀和陆方海自然也想过,实在是想不到。 “她当时,还拿了我的卖身银子呢。”杜文婵在一旁提醒道,阿洛嫌“卖身银子”听着不顺耳,伸手拽了一下她。 第90章 打上门来 杜文婵撅着嘴,不满道:“我现在已经是想开了,又不是我自甘下贱,凭什么她们做的出,我却反而要避着人怕人知道?” 杜文秀一拍巴掌,笑道:“正该如此。做错事的是她们,又不是我们,何必避讳谈这些。” 不过阿洛到底是心中有刺,只许她们在家里说,在外面却是不能提。 她是做娘的心,杜文秀姐妹又何必因着这个惹她不痛快,自是应了。 过得几日,院里闲话的杜氏姐妹听到门外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起身去看。 阿洛自厨房内走出,拦着她俩坐下,解了围裙自己出去瞧瞧先。 杜文婵不放心,到底是在后面跟着,杜文秀自也坐不住,一起出了门。 只见田庄外乌压压的一群妇人,领头的一个年轻妇人穿戴甚好,面庞白净,只是透着几分刻薄狠厉。 她口中不干不净叫骂着,手里还推搡着老吴头儿,直把他往田庄院儿里推。 老吴头儿本就瘦弱,强自站立却还不稳,老伴儿在一旁急得直哭,那群妇人却越发嚣张。 “那个小狐狸精在哪儿呢?叫出来让姑奶奶瞧瞧,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便出来勾引爷们儿,这么想男人,怎么不去窑子里卖啊?” 见她这般作派,杜文秀也猜出她的来历,左不过就是那朱家的柳姨娘了。 又见后面站着前些日子见过的丫环,更添笃定。 杜文婵在一旁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法像柳姨娘那般满口喷粪,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阿洛却是气得发疯,哪一个当娘的听见别人这般辱骂自己的女儿能够无动于衷? “你瞎说什么?我跟你拼了!”当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阿洛一把扯开老吴头儿,低头朝柳姨娘撞去。 柳姨娘先瞧着她们三个,一个比一个文弱,本就没放在眼里,不防她发了狂一般撞过来,登时将柳姨娘撞了个倒仰。 “呀,你疯了罢?连我也敢打?”那柳姨娘被仆妇扶起,柳眉倒竖,卷起袖子便气势汹汹朝阿洛这里来。 阿洛此时正应了那句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低头撞了一回,看着柳姨娘倒地阿洛便泄了一回气,眼见她恶狠狠朝着自己走来,登时脸色苍白。 柳姨娘几步走上前,伸手便抓向阿洛的衣领,不防旁边伸出一条腿来,用力踹上柳姨娘的肩膀,霎时将她又踢倒在地。 旁边仆妇们看得清楚,正是杜文秀扶着杜文婵踢翻了柳姨娘,慌忙喊叫着上来围住了杜文秀姐妹。 杜文秀大声喝道:“你们敢强闯民宅,还想打我的人?反了你们。” 见她气势足得很,仆妇们一时竟被吓到。 “你们怕她做什么?不过几个弱女子,一句话便被吓到,以后干脆别跟我出门了。” 柳姨娘从地上爬起,揉着被踢的肩膀,只觉疼得很,怕是里面已然青肿。 经她一说,仆妇们又是蠢蠢欲动,杜文秀冷笑一声,高声喝道: “好教你们知道,我家可不是如你们一般的白身。我夫君在县衙当差,亲家是本县的县尉老爷,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保管叫你们事后百倍偿还。到时若生不如死,可别求到我面前来。” 这时节风气,信奉的是民不与官斗,所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朱家虽是有钱,也有着当官儿的亲戚,但架不住朱家这一支独苗苗,连读书的苦都舍不得让他吃,只打算留在家生儿育女,喜乐平安。 自也没去考个什么功名,这柳姨娘在外面再是强横,也不过是仗着自己不要脸,加之朱家有钱罢了。 且原来那些个议亲的小娘子,朱少爷压根不认识,便是打了骂了,欺负人,关她禁足些日子,朱家自上门花了银钱安抚。 便是跟去的仆妇,哭诉几声姨娘逼的,这事儿马马虎虎也就过去。 哪里知道这回竟踢到了铁板,惹上了硬茬子。 仆妇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妄动。 柳姨娘气得倒仰,甩开扶着自己的丫环便亲自冲了上来,伸手就往杜文秀的脸上抓。 杜文婵吓得一惊,忙将杜文秀往自己身后扯,却扯不动。 情急之下,杜文婵眼睛一闭,扑过去挡在了杜文秀身前。 但却迟迟没有感觉有人打过来,只听得一声厉喝:“住手!” 四周霎时一片安静。 杜文婵悄悄睁开眼睛,看见一魁梧男子拿住了柳姨娘高举的胳膊。 正是那朱少爷哩。 柳姨娘此时花容失色,结结巴巴想要辩解,朱少爷黑着一张脸,听也不听,将她推回仆妇中去。 “带姨娘回家关到院子里,谁若敢偷偷放她出来,便一家子都收拾东西走人。” 仆妇们唯唯喏喏,不顾柳姨娘挣扎,扯着她便往门外走。 这边朱少爷一脸愧色,冲杜文秀深深一礼,喏喏不得语。 “朱少爷真好家风,区区一个姨娘都能打上邻居家来,敢问朱少爷,我陆家是占了你们的田,还是毁了你家的地?也值当这般大张旗鼓带着仆妇打过来。” 杜文秀一肚子气,只觉不吐不快。 这人真的是讨厌的很,自家后院儿乱成这样,竟还使媒人过来提亲,不是害别家的小娘子吗? 朱少爷满脸通红,只一味施礼,半日才憋出句话来:“这事我回家定会严加管教,杜娘子受惊了,改日小可必登门赔礼。” 说罢,不待杜文秀反应,自己转身就走。 瞧着他急匆匆的步履的背影,转眼消失在门口,杜文秀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不快压下。 “这朱家人太没规矩,结亲的事还需慎重才是。” 阿洛也静静点头,家中有这般恶妇,也难怪那朱少爷抱着偌大家财也娶不到个媳妇。 又去关切了被推搡的老吴头儿,不知他可有受伤。 老吴头甩开抹泪的老婆子,愤愤道:“就凭她们几人,也就是我老吴现下老了,若是在以前,哪容她们近身。” 几人听了都笑起来,杜文秀对他说道:“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要先顾自身的安危,莫要吃了亏。” 老吴头儿张开缺了牙的嘴嘿嘿笑道:“几位奶奶小姐都在里头,我如何能放她们进去,便是舍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守好咱们家的门。” 第91章 八宝酱菜 田庄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几人唬了一跳,以为那柳姨娘又杀人。 定睛一看,却是秋勇跟月娘来了。 月娘怀中抱个坛子,满头大汗冲着杜文秀跑过来,后边儿秋勇一连声的提醒她小心脚底下。 月娘扯着杜文秀左看看,右看看,好半晌才松了口气,道: “还好,还好,我还怕你吃了亏,路上恨不得秋勇也下去拉车去。” 杜文秀“扑哧”一笑,挎着她的胳膊将她往里边儿拉。 “真的是辛苦你的,我的好月娘,也只有你这般将我放在心上,干脆你舍了秋勇,咱俩过吧。” 秋勇在后边儿听到了,扯着脖子喊:“为着担心你,骂我赶车慢,车轱辘都快冒烟儿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杜文婵和阿洛在旁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着跟在杜文秀身后回了屋。 “你这是抱的什么,打从进门儿就没放下来过。”杜文秀奇怪地看着月娘怀中的坛子,问道。 月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难道......”杜文秀惊讶转为惊喜,忙去接月娘抱的坛子,却被她一拧身躲开。 月娘咯咯笑着,满脸得意,晃了晃坛子。 “说不得这个以后就是咱们家的招牌了,初初入味,脆口,酸辣味融在一起,工坊里的娘子大娘们吃得停不下来。” 杜文秀被她吊着胃口,口水都要流下来。 因她怀着身孕,月娘不敢闹得太过,略晃一晃便开了坛子。 使了大料的卤水做出来的酱菜确与平常不同,香气四溢,浓郁香醇。 杜文秀捞了根酱黄瓜先吃,嚯,果然与以前吃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只是没了辣椒的辣,换上生姜的味道相融合,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又吃了好几种才停了下来,杜文秀望向月娘,眼睛亮亮的。 “还腌得一两日,口味更好。”月娘笑着看向她点头。 以后发财之路全靠它了啊! 国人好吃,世人多饕餮,只不过现在这时烹调手段单一,调味料也少。 便是那富贵人家,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离不开蒸煮二字。 更别提这常用作香料药材的香叶八角一类,用在了卤水里面,便是旁人想不到的。 “我明日便装一坛子,使秋勇送到会安楼去试试。不过这香料价值不菲,若他觉着好,还是要适当提价才行。” 杜文秀微微一笑,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对月娘说道: “先不忙。我告诉你,你先叫秋勇去县里拣那与这坛子一般大,却更为精美的坛坛罐罐买回来。” “然后用那精美的坛子装了酱菜再去寻会安楼掌柜,告诉他,这是咱们研究的新品种,名唤“‘八宝酱菜’。” “初时可以赠他三坛子在店里试吃,价格要在成本加上利润的基础上翻一倍,再加上坛子的成本,售卖给他。” 月娘听得直咂舌,摇头道:“这般黑心怎么使得,都是乡里乡亲的,如何要这般高的价格,不行不行。” 杜文秀但笑不语。 半天,月娘才平复了心情,苦口婆心扯着杜文秀说: “秀娘,咱们这定价本就是挣钱的,人哪能这般贪心啊。会遭天打雷劈的罢?” 说到最后,似乎自己被吓到,声音越来越小。 杜文秀戏谑地看着她,一幅心事惶惶的模样,不由笑道: “你要与我一起做生意,现在又不听我的。难道先前都是哄我的不成?” 月娘忙摆手,连声辩解:“你说的哪里话,只是这......这般高的价格,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啊?” “你都没有使秋勇去问呢,如何就知道卖不出去了?” 杜文秀老神在在,月娘也只得道:“那我照你的法子,叫秋勇去问,人家又不要,那时又该如何?” “他若不要,便多问几家,或者拿到新发展的铺子里,降价卖给别家。”杜文秀脆声道。 “这做生意,切忌前怕狼后怕虎,又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咱们这是独家配方,做出来的效果也好,如果贱卖才是让人难受。” 月娘几乎被她说服,却还是惊诧于她那高昂的定价,心里没什么底。 杜文秀只得安抚她别怕,做生意路有万万条,这人有不同的阶层,这个阶层的人吃不起,总有那吃得起的。 若是因着自己现在的目标群体的消费能力不足,而将产品压缩利润出售,猴年马月才能赚到钱? 更别提以后还想发展壮大了。 她这般连削带打,连哄带骗的,月娘一咬牙,拼了。 “不管怎么样,先试试。不行咱再降价,万一能成,咱们就发财了!” 她自椅子上站起,握着拳头,口中喃喃,不知道是说给杜文秀听,还是给自己鼓劲儿。 杜文秀看着她笑道:“总要去试试的,若是卖得好,给工坊里的人发些奖金,扩大规模,都可以。” 月娘点头,“嗯嗯”应着。 拿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又想起了一件事。 “前些日听工坊里的人说,市面儿上好像也有别家在售卖酱菜,价格还比咱们的低上不少。不过量倒不大。” 月娘也只是在工坊时听妇人们闲聊说上一嘴,本也没当回事。 不过做个闲话讲给杜文秀听,权当一乐。 哪知杜文秀听了却是十分上心,细细问那些妇人是如何说的。 月娘仔细想了想,将自己知道的都与杜文秀说了。 却见她紧紧抿着嘴,脸上神色严肃,便知此事不是一般事情。 月娘凑上来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当吗?” 杜文秀招了招手,月娘伏身于桌案之上听她讲: “此事能传到咱们耳朵里,想是那边已不是三五天才开始做的,而且定是已具有了一定的规模,才值当她人这般当个事情说。” 略一思索,又道:“说不得那提起闲话之人是故意说与你听的呢,你好好想想是谁先说的,我去见一见她。” 月娘点头应允,道是记下了。 却又发愁:“没想到真的有人眼红,还比咱们价格低,难道咱们也降价吗?” 杜文秀眼珠一转,笑道:“不着急,咱们这不才做出来的八宝酱菜嘛,你好好守着方子,莫要让别人知道了,那才是真的麻烦。” 月娘忙不迭点头,指天发誓便是秋勇问她,她也不说。 第92章 婆媳 若不是杜文秀提醒,怕是要等人家利用低价抢去不少市场,月娘才会反应过来。 此时想想也是后怕,絮叨着回去便让秋勇去铺货的铺子里面瞧瞧,是不是还有别家的酱菜在售。 杜文秀拉了拉她的衣角,说道:“你这样,让秋勇去找找附近烧窖的地方,问一下定制坛子的价格。” “怎么,我们连坛子也要卖了?”月娘疑惑不解。 杜文秀笑着说道:“哪里是要卖坛子,我们得开始做老字号了。” 月娘恍然大悟:“哦,是像府城的梅家铺子那般做成老字号,别人排队也要买的。” 杜文秀点点头:“其实现在都已经有了竞争,我们却是有些晚了。不过这会子才有了八宝酱菜,正好当个招牌打出去名号。” 这时节天已渐寒,越发的冷了。 杜文秀一眼瞥见月娘皴裂干枯的手,趁她不注意,伸手去触了一下,月娘吃疼,往后猛的一缩。 杜文秀叹了口气,心疼道:“怎么现在还要你亲自动手洗菜吗?” 月娘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咱们又不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便是挣了点子钱,也不能忘了本分不是。” “既是有人做,自己却是可以少做些的。”杜文秀无奈看着她:“秋勇也是,不知道心疼人。” 月娘嘿嘿笑着,并不往心里去。 由着她这事儿,杜文秀又想起来:“天儿也渐渐冷了,咱们工坊每日里还是用冷水洗菜呢?” 月娘笑道:“嗐,便是不在咱们工坊,她们在家也是冷水洗菜,还没的工钱拿,你可别多事了啊。” 月娘不知杜文秀为什么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这妇人想多挣些钱,哪里是容易的。 有自己家工坊可以做工,每个月工钱也不低,多少妇人挤破了头想进来都不得法呢。 这手掌皴裂的事,哪里值当当个事儿来说。 杜文秀静思了半晌,才说道:“明日叫秋勇进城,去那胭脂铺子,拣着最便宜的香膏可着工坊里的人数,不管男女,按人头数买回来一批,给大家发福利。” 月娘眉头锁起,连连摇头:“这怎么行?咱们可还没赚多少银钱呢,便这样大手大脚的花。” 杜文秀伸手拉她坐了下来,温声安抚:“眼下咱们的新品种还没有打出名声来,你又说外边儿已有人在靠低价抢市场了。” “若是此时有人用更好的福利拉人,把咱们的工人都撬走了,便是八宝酱菜铺陈开卖了,却又要担心没有人手可用,出不来货,不是急死人?” 月娘才待开口,又被杜文秀挡住,笑道:“莫说什么要再招人,哪有那么好招的?便是招来的都是些生手,哪有熟手好用。” 见月娘也静下来仔细思考,良久,杜文秀才轻声问她:“你可想明白了?我说的,是也不是?” 月娘抿嘴点头道:“你这话,确有几分道理。那香膏若是买得多,还可与老板讲价,算下来并没有多少钱。可是大家都知道来我们家工坊做工好,便是别家挖了人,再招人也好招些。” “是了,花不了多少钱,却有多多的益处,何乐而不为呢?”见她开了窍,杜文秀松了一口气。 不禁又说教一番,做生意自是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若要取之,必先予之,看远一点,才能走远一点。 月娘只不断点头“嗯嗯”,感慨道:“如此看来,还是我看得长远,若不是当时非要与你合股来做这事,只怕过不得几日便要被人挤得连汤也喝不到。” 杜文秀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她“你你你”说不出来半句完整的话。 月娘倒是一脸得意,起身装模作样围着桌子绕了半圈才坐下来。 “陆大哥这许久也不见回来,到底是出什么外差了?”月娘见杜文秀提起茶壶倒水,忙接了过来,一边与她闲话。 说起这个,杜文秀才觉得心头烦闷。 “他说是因着地龙翻身一事四处查探,只是我总觉着不像,你看我们这附近,从来不曾有官差过来查访,难道专漏了这边不成?” “哎,男人家的事情,到底我们知道的不够详细,也不太好说。”月娘安慰着她,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 “地龙翻身时我们老屋不是塌了嘛,秋勇的老娘现下就跟着我们住在你家院子里,昨天我说杀只鸡炖了吃,她话里话外的......” 一边说着,月娘忍不住哽咽:“她说,这不下蛋的母鸡留着确实没什么用,不如炖了解解馋......” 月娘端坐在桌旁,红了眼圈。 许是对着杜文秀坐着,有些难为情,月娘稍微偏了偏头,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哎。”杜文秀叹气,伸手攀住她的肩膀。 秋勇少时,老娘便守寡,在娘家的照应下把秋勇拉扯大,颇为不易。 原看着她也是文文静静的一个人,说话慢声细语的,应是很好相处,却没想到如今娶了媳妇又这般。 想着安慰下月娘,又不知怎么开口,到底是她们家的家事。 “如此说来,我婆婆去得早,却是少生多少气。”杜文秀扯了一丝笑,与她说道。 跟方氏比起来,月娘的婆婆也算是好相处了,只是这同在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又怎是外人可以理会得? “你性子好,每每我与婆婆有了什么龌龊,秋勇也曾拿你来说,让我跟你学。”月娘吸了吸鼻子,抹着眼泪说。 杜文秀才要说话,月娘又机关枪似的恨恨说道: “只是我没有你这般好性儿,她既觉得不下蛋的母鸡没用,我便一口汤也不给她喝,把锅都端到工坊,添了水重新煮了大家开开荤。” 杜文秀忍不住笑出声来,点着月娘的额头:“你呀。怎么也该想想,秋勇夹在中间怎么处。” “他怎么处?他与那瞎了眼的老娘相依为命许多年,除了责备我不孝,还能如何?”月娘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哭出声来。 杜文秀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知该怎么劝导。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大问题,自家当时看着还过得去,不过是念着陆方海的好,多少忍让一番罢了。 这日子,也并没有多舒心。 只不过占着方氏去得早,不然又生多少闲气。 第93章 归来 杜文秀陪她坐着,哭了一会儿,月娘抬起头来。 “我已想了,秋勇不似陆大哥对你那般对我,但凡我与婆婆有了争执,他必定是怪我的。” “我也做不得那委屈求全的小媳妇,昨日既那般做了,回家又吵闹了一回,今日我本打算一个人来的。” 月娘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偏他又死皮赖脸跟上。其实我也想了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只是要我低头任她搓磨,却是不能的。” “那你想得什么法子没有?”杜文秀关切问道。 月娘轻轻点了点头,吸了下鼻子,才说道:“我央了工坊里的媳妇们,在她们身边儿留意一下,可以愿意出来做工的,一天两餐饭食,住在家里,只管我婆婆日常起居便好,一个月,我给开一百文的工钱。”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杜文秀点头:“那就快些找了人来,将你脱了身,好一心为工坊打算。” 杜文秀打趣月娘,她一个白眼斜过来:“你可真成了杜扒皮了,要不要日日清晨到我家屋外学那公鸡打鸣去?” 杜文秀哈哈大笑,说道:“那可不能,秋勇不得拿着扁担打我来?” 月娘不依,作势要打她,两人笑笑闹闹,传到外边儿,阿洛与杜文婵也放了心。 方才阿洛想进来问午间吃什么,走到门前,听到月娘压抑的哭声,便转头退了下去,又拦着杜文婵不让她过来。 两人就着厨房现有的食材做了饭,听得她们俩像是好了,这才端了过来。 “瞧瞧,你这可不就逃过了下厨,好懒的婆娘。”杜文秀轻轻捅了捅月娘,调笑道。 月娘佯怒,嗔道:“来了你家,我就是客,哪里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就你惯会欺负人。” 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瞧着她俩还好,阿洛也不多话,只笑眯眯地看着。 杜文婵帮着摆了碗,疑惑道:“怎么秋勇哥这会子还不过来吃饭?” 月娘忙道:“他今日回家给老娘做饭,不跟咱们一起,莫要管他。” “像秋勇哥这般的男子,也是少找得很。多少男人都认为女人才该下厨做饭哩,也不管在外边儿累不累人。”杜文婵叹道。 月娘瞧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 阿洛倒是察觉出一丝异样的气氛,扯了扯女儿的衣角。 杜文婵不明所以,也还是硬生生转了话题,说起来那个来闹事的柳姨娘,和后边儿朱少爷来的事儿。 月娘嘴角微翘瞧着她,直把杜文婵看得脸红透。 “秋嫂子莫要这样瞧我,怪羞人哩。”杜文婵抗议。 月娘“扑哧”一笑,说道:“我还以为在你面前提不得这个事儿,偏你自己提起。” 杜文婵盈盈浅笑,给她们三人依次盛了汤,一边说道: “那有什么不能提,反正做了那些子丢人事儿的又不是我们,何惧流言。” “正是呢,就要这般想才对。不能因着那劳什子人言可畏,憋屈自己。”听了杜文婵的话,月娘表示肯定道。 杜文秀和阿洛笑着互相看了一眼,这俩人可算是找着知音了。 月娘和杜文婵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功夫,秋勇便成了没断奶的孩子,朱少爷则被归类为大色胚。 听她们越说越不像话,杜文秀只好出声拦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再不吃,这饭菜可就凉了。” 两人这才住了嘴,月娘还十分不服气:“庄户人家,哪有那般多的规矩,偏你当圣旨一样守着。” 吃罢了饭,几人齐动手将桌子收了,又倒了热茶,阿洛与杜文婵拿着裁好的衣裳来做。 杜文秀想搭把手,也以有了孩子少拿针线的理由给拒了。 杜文秀无奈一笑,只得作罢。 “这知道的我是怀了孩子,不知道的,还当我是怎么了呢,一天天的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比那圈里的猪过得还安逸。” 杜文秀自嘲道,阿洛嫌她说得不好听,拉着她非要“呸呸呸”几声,跟着做了才罢休。 月娘拿起她们娘儿俩做的小衣裳,不经意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是婵儿绣的?真是精巧细致。”大红的肚兜上绣着“连生贵子”的图案,颜色搭配的鲜艳,针脚细密,活灵活现的。 杜文婵展颜一笑,伸手接过肚兜,看了一眼,道:“我在家时,也只学得些绣技,好挣些家用。只是后边儿连那针线也嫌贵,才不做了。” “都是苦命人。”月娘收了笑,低低叹了一声。 却听杜文秀嚷道:“你苦便苦,可别拉上我们。我们的苦日子都过完了,往后都是好日子呢。” 月娘低落的情绪被她吵嚷着去了大半,笑道:“是,是,以后都是好日子。咱们的工坊才开始赚钱呢,以后可不都是好日子嘛。” 吃罢饭,坐了会儿,秋勇便来接,说工坊里的妇人找月娘。 想着如今又有了竞争对手,半点不敢耽搁,月娘急急嘱咐了几句杜文秀好生养着,便随秋勇回去了。 晚间夜凉,阿洛又与杜文秀多添了一床被子,拥着两床被子,杜文秀还是觉着不够热乎。 要是陆方海在家就好了,一到冬天,他便是那滚烫的暖手炉,治好了杜文秀怕冷的毛病。 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做的事,危险不危险—— 次日一大早,田庄的大门被敲得震天响,惊醒了众人。 杜文秀忙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便往外走,就怕又是那柳姨娘带人来闹。 这回再闹,她也不惯着,不拘是桃花村还是哪里,使些银钱也要将那妇人教训一顿。 心里发了狠,面上也就不温和,凶神恶煞的模样走过去一看,竟是日思夜想的人回到家来。 陆方海一身的尘土,胡子拉喳的,头发乱蓬蓬,眼睛也浮肿着,不知有几日没好睡了。 看得杜文秀眼圈一红,陆方海忙道:“娘子莫担心,我就是急着回家,路上走得急,才这般模样。” 说着,拉出身后的小虎,同他几乎一个样,看起来昏昏欲睡。 “你这孩子,快与嫂子说,我们并未遇上什么危险,只是走得急才这副样子的。” 小虎抬头看着杜文秀,嘴一瘪,竟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第94章 事由 陆方海脸色一变,忙又将他扯到身后,腆着脸望着杜文秀笑。 “既回来了,我这就烧水与你们沐浴,去去乏,下回有事好出门。”杜文秀冷着脸往厨房走。 陆方海忙大步跟了上去,留着一脸委屈的小虎要哭不哭地站在那里。 还是杜文婵上前去带了小虎,回去房内翻找一番。 这离开的时间久了,他的换洗衣裳早压在了箱子下边儿,一时要找,倒费不少功夫。 顺口问小虎他们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哪知道这孩子抽抽嗒嗒的竟哭了起来。 阿洛让杜文婵继续找衣裳,自己坐过去拉了小虎的手,轻声问他是怎么了。 小虎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她们倒是弄清楚了事情经过,却难免吓了一跳。 原来这些日子出门,他们竟是剿匪去了! 怪不得不敢与杜文秀说实话呢,这事儿多危险啊! 杜文婵找了衣裳丢给小虎自己换,与阿洛一起避了出去,正好看见杜文秀坐在厨房门口,冷冷瞧着陆方海在那烧水。 陆方海瞧着确是憔悴非常,但是嘴角噙笑,看着杜文秀的眼睛却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闪亮。 杜文婵一时失了神,不知自己以后,能不能得这般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子相待。 “陆大哥到家了吗?”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杜文婵不禁被唬了一跳。 转头看去,却是地龙翻身那天遇到的男子,身穿短褐旧衣,一脸风尘之色,正目光炯炯看着她。 杜文婵才待回头叫人,却见陆方海自己出来了,微皱着眉头看向那男子。 “你怎么这般快跟了来?” 那男子哈哈大笑,上前揽住陆方海的肩,却被他轻轻一让,抱了个空。 男子不由有些讪讪,笑道:“你们也真是的,事儿还没完便急着走,三当家......师大哥又叫我追在后面撵你们,将东西送了过来。” 说着,回身又招手,几个大汉忙抬着两个木箱上来,放下后立时便打开。 杜文婵只觉自己眼睛都要亮瞎了。 一个箱子里是整整齐齐铺满的银子,另一个箱子中却是满满的金银珠宝,使人眼花缭乱。 陆方海眉头锁得更紧,沉声道:“芦大威,你们这是做什么?” 芦大威憨笑道:“你们县尉老爷也真是,出了那般大的力,听着要分赃便黑着脸跑了,师大哥又叫我送来,真够费劲的。” “那你送到县尉老爷家去,来我这捣什么乱?”陆方海也黑着脸不悦道。 “嘁,你还是我大哥呢,这不是叫我自投罗网吗?说不得县尉老爷一个反手就把我下牢里去。反正我给你送过来了啊,你自带给县尉老爷去。” 一边说着,芦大威不住拿眼瞟着杜文婵,接着,扭扭捏捏走到杜文婵跟前儿去。 她正待往后躲,那芦大威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窗台上,黑黢黢的脸上咧开嘴露着白牙笑道: “二妹子,这个是我给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着玩儿。” 杜文婵红着脸直往后躲,陆方海见状,瞪着眼睛上来拿他。 芦大威却是机灵,一边后退,招呼跟来的人要走。 “你且将这些东西都收回去,不然小心我禀了县尉老爷,将你们连窝端了。” 芦大威脸色微变,苦着脸叫道: “陆大哥,这是你们应得的,若我再带回去,师大哥又得让我送回来。你们两个神仙打架,能不能不折腾我这小鬼?” 无论他如何说,陆方海就是不松口,还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见他心意已决,芦大威只得将箱子重新盖好,令人抬起来回去。 “你......你的东西,我也不要。”杜文婵挣扎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芦大威喊道。 芦大威无奈地看她一眼,皱眉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就别添乱了。” 说罢,不待杜文婵说话,便带人抬着箱子一溜烟走的不见踪影。 杜文婵无助地看向杜文秀,杜文秀正拿眼瞪陆方海。 “这......”陆方海挠了挠头,干笑道:“这小子胆儿可真大......” 杜文秀也不说话,气鼓鼓地看着他,半晌,陆方海终是顶不住。 “嗐。”他大踏步走到东厢的窗台前拿起那个布包,打开来一看,却是一支玉镯并一个小巧精致的玉佛。 “我就说这小子那些天怎么老凑在我身边儿问姨妹的情况啊,原来是上了心,呵呵。” 杜文秀不理他,瞪了一眼便往屋里走。 陆方海忙紧随其后跟上,不忘将芦大威送的东西放桌上一放,示意杜文婵收起来。 “秀娘,这......我.......”陆方海小心翼翼坐在杜文秀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躲开。 “嗐,都是我的错,秀娘若生气,不妨打骂我一番,也好消消气,免得气着咱们家还没出生的孩子。” 陆方海出去一趟,总觉得他更是油嘴滑舌起来,杜文秀狠狠瞪他,他也不在意,还想凑上来摸肚子。 杜文秀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爪子,气道:“你跟我说实话,这些天去哪儿了?那芦大威又是怎么回事?” 见她动了真火,陆方海再不敢敷衍,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来他也是出外差,只是这外差却不是他说的那般做什么寻访查探,而是设计围攻青龙寨。 那师奇文早知二当家看他不顺眼,上次趁他不在,伤了他的手下,只得自己带人来城里看。 却因祸得神福,认识了陆方海,跟县尉范昭搭上了线,这才动了借官府之手铲除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念头。 经过周密的谋算,又有师奇文和芦大威在内里应外合,行动倒还算是顺利。 不仅将那大当家二当家斩首当场,绑了他们手底下的大小头目回去,解救了数十被困在寨子里的百姓。 可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那寨子也按先前约定,归那师奇文收拢,免得那些子闲散土匪散落在外,又成了新的势力。 事毕,范昭便收拢人马归去,却见那师奇文抬出几个箱子来,说是这些年青龙寨所得,要与县尉老爷平分了。 县尉范昭瞬时冷了脸,留下几句狠话,要那师奇文莫要学着原先青龙寨的作派。 若有一日因着青龙匪患横行而闹得百姓不安,他范昭定会再次率人剿匪,到时候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罢,便带着手下人下了山,自回县衙去了。 第95章 自私 只有这陆方海,怕杜文秀担心,还带着小虎,便向范昭告了假,先往田庄这边来。 因着路上走了一天,凌晨才到了。 怕夜里敲门将她们吓着,马虎寻了个地方窝着,直到清晨天光大亮,才回了家。 见杜文秀还是不说话,陆方海又试探着拉她的手,这次倒是没被甩开。 不由胆子又大了几分,腆着脸凑过来,嘿嘿笑道: “不是我有意瞒你,实是这次谋算有些大,便是流露出一丝风声去,也怕坏了事。” “便是那被拉过去的衙役,也是到了地头儿才知道的。范承义也去了,连巧儿那边也瞒着呢。” 说着,又委屈得很:“若是先被青龙寨晓了事,只怕今日我已回不来了。” 杜文秀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娇斥道:“你明知我是为了什么生气,偏偏还这般作态。” 若说到这事,陆方海也正了神色,沉声道: “秀娘,我知你担心我安危,不愿意使我去做这般危险的事。只是有些事情,总有人要去做的。” 杜文秀不理会他,陆方海却也上了脾气,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不说话,便起身出去了。 杜文秀怔怔坐着,阿洛来叫吃午饭也不吭声,不动弹。 阿洛想要劝说几句,但想着这是她夫妻之间的事,别人说多了,万一再使他们离心反而不好。 只得退出去叫陆方海来。 也不知陆方海是怎么说的,最后只是挑了菜与她端进去,阿洛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将饭菜搁下,嘱咐她吃。 阿洛出去后,杜文秀转身便倒在床上,拿被子捂着头。 两眼空洞望着屋顶,两行清泪自耳边流过。 她孤零零到这世界来,在这阶级分明,看重尊卑的时代,她惶恐,困惑,无助。 只有陆方海,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有什么想法,都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让她心安。 可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追求和坚持,自己却闹成这般模样。 真的是担心他的安危吗? 杜文秀问自己。 其实答案她一直都知道。 是因为自己的不安和懦弱,是想躲在他的身后,一直逃避。 说什么前生干练的女白领,不过是背后无人可依靠。 如今有人做她身后的支撑,她也理解了为何男人会贪恋温柔乡。 现在,他说他有自己的追求,而自己却总在阻拦...... 所以,是自私吧? —————— 陆方海探出一个头来,看她歪在床上。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又怕吓着她,伸手推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胳膊。 杜文秀睁开眼睛,看着他。 陆方海嘿嘿一笑,问她:“饿不饿?我让阿洛将饭菜热一下你再吃。” 杜文秀坐起来,伸手揽过他的脖子,拥他入怀。 “以后我不会拦着你了,你想做的事,就去做吧。”杜文秀轻声说道。 陆方海“腾”地坐直,满脸惊恐。 “秀娘,若你实在不放心,我就不去。只要咱们家好好的就行,那劳什子剿匪,让别人去做就好,以后再叫我,我也不去了......” 杜文秀目瞪口呆。 略一想,也就明白,不过是这男人把她和家的位置,放在了自己的追求前面。 如此更是心头胀满,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陆方海忙急急与她擦泪,粗砺的大手划过她如今养的白嫩的脸庞,竟刮得脸上生疼。 杜文秀抬手抱住他的大手,泪中带笑,嗔道: “你这人,好没意思。我不同意,你便犟着;我同意了,你又这般,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 陆方海喃喃道:“不......不是,我......你别不要我......” 杜文秀这才知道,原来他怕的是这个。 傻。 杜文秀上前抱住他,将头伏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 “怎么这么傻,你对我这么好,我为何不要你?只不过盼着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千万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莫丢下我一个人......” 两个心心相印的人紧紧相拥,想到天荒地老。 —————— 杜文秀和陆方海和好如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口子向来没红过脸,第一次拌嘴,大家都没应对的经验,提心吊胆在外头等着。 见两个人拉着手从屋里出来,阿洛登时跳了起来:“我去将饭菜热一下。” 杜文秀忙拦道:“等会儿就吃晚饭了,还是别折腾了。” 阿洛早已进了厨房,远远地喊着:“总要吃些东西先垫垫肚子,晚上可以晚一会儿做饭。” 杜文秀无奈摇头笑着,见陆方海招手叫小虎过来。 “这小子,这次随我们去剿匪,虽说吓得尿了裤子,到底也还是没丢人,还擒了一个逃匪哩。” 陆方海伸手摸了摸小虎的脑袋,他嘿嘿笑着。 陆方海又道:“以后每日里早起,随我练功,练上几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杜文秀奇道:“怎么,以后还要让他也做衙役不成?” “做什么衙役,总要让这小子学点子功夫,以后要是我不在家,他还能有点儿用处。” 小虎挺胸抬头,任陆方海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的与有荣焉。 杜文秀频频点头,之前留下小虎,她与陆方海都是有顾虑的,怕这孩子养不熟,背刺他们。 陆方海将他带出去一趟之后,看起来变化还是比较大的。 也不像之前那般唯唯诺诺,偷偷地瞧人了。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以后再说吧。 阿洛热了饭菜端来,她一边吃,一边将这些时日在家做的事情讲给陆方海听。 听到她们将工坊扩大,又出了新品种,陆方海不由竖起大拇指。 “以后我们家还是得靠秀娘,倒是我也得努力,莫叫他人笑话我吃软饭才行。” 杜文秀正吃着饭,被他说的一口汤喷了出来,直咳个不停,陆方海忙上去与她拍着背。 阿洛与杜文婵也话里话外暗示他,吃饭的时候莫要那么多的话。 食不言,寝不语。 陆方海悻悻然住了嘴。 歇了一夜,次日清晨,他们坐车回了城。 才到家,陆方海便被守在家门口的同僚叫了去。 原来这次带回来这么多的匪贼,可是大功一件,县太爷嘴巴笑得直咧到耳后根去。 洋洋洒洒一篇夸功的札子写完,墨才干便催驿马送出,生怕送得迟了耽误自己升官发财。 县尉范昭也昼夜不停审讯匪贼,力争早日事毕。 第96章 大赦天下 离着地龙翻身差不多过去十天的时间,京城降下圣旨,皇帝下罪己诏,大赦天下。 这几日衙门里也是忙得很,陆方海天天脚不沾地的,但还是给杜文秀带回来个意外的消息:吕氏被放出来了。 小虎现下多是陆方海带着,在衙门里闲的时候便指点他的武艺。 如今吃好喝好,加上练武锻炼,个头儿倒是长了不少。 吕氏被放出来的消息,陆方海立时便告诉他了,还让他去瞧瞧,到底是亲生母亲。 小虎却不愿近前,躲在远处偷偷看了一眼。 才从牢房里出来的吕氏更为憔悴,长时间不见阳光,也让她的皮肤变得苍白,只是脸上神情依旧刻薄如斯。 陆方海有心让小虎与她说几句话,小虎关着房门不肯出来。 陆方海知他怕自己将他送回去,虽然他确有这个意思,但也不好勉强他,既他不愿,便也算了。 杜文秀听了这消息却是愤愤不平,想说几句,又顾忌小虎在旁。 半大孩子,最是爱面子,若是自己说了他的母亲,虽面上不会说什么,难免怕心中记恨。 算了,两句嘴皮子过瘾也算不得什么,只嘱咐陆方海别把这事儿告诉巧儿。 她这会子肚子已经老大了,再有俩月孩子就要出生,莫要再让她为此事烦心。 陆方海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何必担心我乱说。” 想想之前那么难,一家子拼了命的活着,也是不容易。 这吕氏自作孽,报应不爽。今日竟还有命出来,走在阳光下。 ——什么世道。 杜文秀唏嘘不已。 回家没几日,石河镇的焦婆子受朱家的委托又上了门。 这次杜文秀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焦大娘应也是听说了朱家的姨娘打到我家门上的事,如何这会子又来与他家说媒?” 焦婆子陪着笑,忙道:“哎呀,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朱家的大爷和大老爷非央着我来说说,怕二娘子要是自己愿意......” “我可不愿意,大娘还是明白回了他们吧。”杜文婵自店内通往内院的小门处站着,勾着头叫道。 杜文秀不由失笑,温声道: “还是劳烦焦大娘帮着回了朱家吧,我家妹子还在孝期呢,要成亲也是三年后的事儿了,莫要耽搁了朱家大少爷的大事。” 焦婆子连声应着,可脚也不挪,扯些闲篇儿。 一会儿,又说道:“要说这朱家啊,除了那柳姨娘的事儿不讲究,其它还真是没的说。若是白白放过了这门好亲事,我都替二娘子觉得可惜哟。” 杜文秀自烤着火,嘴角噙笑,也不言语。 见她不答话,焦婆子又凑过来低声道: “杜娘子,那朱家可是一心想要做成这门亲事的,托我来问问,到底怎么样,才肯将杜二娘子嫁过去。还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哪怕是要他们半副身家,也是舍得的。” 杜文秀扭头瞥了焦婆子一眼,她讪讪然道:“我也是瞧着他们心诚,才愿意替他们跑这一趟。” 只怕还得了不少的跑腿费罢。 杜文秀心知肚明。 不过既这朱家如此有心求娶杜文婵,也确是诚心诚意。 “焦大娘,若是没有柳姨娘这回事,这门亲事我们自也是愿意的。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平日里我家田庄里的佃农多受朱少爷看顾,便是这份情谊,也能瞧出这朱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家儿。” 焦婆子一拍大腿:“可不是嘛......” “不过......”杜文秀话风一转,焦婆子心口一咯噔。 “我家妹子虽不是父母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但是有我这个姐姐在,却是不愿意看着她去过什么斗小妾的烦心日子,依着她那温柔心性,说不得三年五载的,被那妾室给折腾死。” “这哪儿能呢......” “既朱家诚心,也劳烦焦大娘回去递个话儿。这亲事要结的话,也可以。第一,我家妹妹要守孝三年,三年后才可成亲;这第二嘛,若是柳姨娘在朱家,我是不敢把妹子这般嫁过去的。” 焦婆子得了话,瞧着也没说死,乐呵呵地回去传话了。 过了些日子,月娘倒是曾使人来送信,说朱家已将那个姨娘送回了娘家,还说要出嫁妆让她重新嫁人。 不过朱少爷被舅舅一顿老棍给打了出来,至今不敢再登门。 这事儿杜文秀已听陆方海说过一回,再听还是觉得好笑。 “那吕氏出来后,上哪儿了?”杜文秀问陆方海。 这人活了这把子年纪,早已定了性了,才蹲了一年多的牢,或许会有改变,但本性是难改。 就怕她打听到了自家现下的情形,再有了坏心思。 陆方海倒是也想到这一层:“她出来后呆呆地在衙门口站了些会子,下晌儿的时候便朝老杨头儿日常停车的地方去了。” “我还跟过去瞧了瞧,老杨头儿本不想理她,又耐不过她不住哀求,走前到底是捎上她,估计是回桃花村去了。” 杜文秀点点头,从窗户那望了望西厢小虎住的地方,屋子里的灯映出人影,随着灯影儿晃了晃。 “但愿她坐了牢,吃了苦,能够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莫要再来找我家的麻烦了—— 杜文秀暗叹道,又问:“那小虎......” “我问过他了,他不愿意回去找吕氏,要跟着我们过。”陆方海一边解着腰带,往被窝里钻。 如今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这几天家里人的厚衣服也得准备起来。 只不知是买成衣,还是自己做的好。 过了差不多半个月,月娘到铺子来找杜文秀。 “你怎么这么闲,说来就来了。工坊里不忙吗?”杜文秀一连声地问。 月娘白了她一眼,啐道:“还不是村儿里出了大事,我担心你,才亲自过来看看,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见天儿往城里跑。” “怎么?出了什么大事?”杜文秀想起来前几天陆方海说吕氏出狱的事。 “难道吕氏回去了还不安分?” “咦?”月娘奇怪道:“你竟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她出来了?” 杜文秀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你忘了方海是做什么的了?她出来的当天,我就知道了。” 打厨房搬了个小板凳坐下,接过杜文婵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月娘又说道:“那你定是不知道,她回村儿可是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把村儿里人都给吓着了,我才跑过来瞧你。” 第97章 纵火 “她做什么了?一个人还能把村儿里人都吓着?”杜文秀不以为意。 吕氏在牢中关了那么久,听陆方海说也是孱弱憔悴得很,打架都没力气打过别人,还能做什么。 “嗐,你可不知道。”月娘一拍大腿: “她回去弟弟家接小虎,才进门便被她兄弟媳妇拿着笤帚给打了出来。” “啊?难不成她跟兄弟媳妇打起来了?” 自己坐牢,孩子丢了,这事儿要搁谁身上,也是受不了。 杜文秀想着。 “没有没有,她被打出来后就回了自己家,吃罢饭的时候就在她弟弟家门口远远的守着,想见见孩子。” 月娘叹了口气:“这小虎不是早跑了嘛,等了好些天都没见着人,还是那个多嘴的孟婆子,跟她说小虎早两年就被她兄弟媳妇打跑了。” “自那天起,这吕氏再也不往那边儿站,反而一天天的不见人影儿,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这不前天晚上,大半夜的吕家失了火了,大伙儿都赶紧爬起来去救火,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弄了些子桐油泼在房子上......” “吕家五口人,一个都没救回来......” 杜文秀听了不胜唏嘘:“你们怀疑是吕氏?” “嗐,何止是怀疑。”月娘拍腿:“出了事儿第一时间村长老婆就去她家找去了,黑咕隆咚的连个灯都不点。” “她一个人不敢进去,还是拍门叫我陪着去呢,家里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那灶台上积了有多厚的灰,水缸里也没水,也不知道这几天都是怎么过活的。” 月娘一边儿说一边儿摇头叹息。 又说道:“我听秋勇说她之前最恨你们家,那孟婆子说还寻她打听了你们哩,就赶快过来瞧瞧你。” “多谢你关心。”杜文秀笑吟吟说道,换来月娘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应是找不到我们家搬到哪了的,毕竟城里又不是村里,一问谁家都知道。” “可是都知道咱们俩一起做酱菜的生意啊。”月娘呛声道。 杜文秀笑着拉她:“没事的,她就算从桃花村过来,也是先到南城,南城的酱菜铺子问完了,还有东城和北城,完了才能到西城的,怕什么。” 月娘被她气得不想说话。 “你怎知她南城问完了就要去东城,人家偏偏往西城来呢?” “哈哈。”杜文秀不是不担心,但是这事儿,确实不是担心就能解决的事儿。 “如今他们只让我在内院儿养胎,不放我到前头铺子去的,她看不见熟人,自然就会错过去了。” “偏你想得美。”月娘嗔道。 两人又闲话几句,到底是担心村里的工坊,月娘急急的便走了。 杜文秀将她送到铺子外,又被她哄回去。 “杜娘子,大柳树巷子进门第三家,送一坛子酱黄瓜并两斤腊肉去。” 外面有个小丫环高声叫她。 出门一看,见是平日里常来常往的熟客,杜文秀爽快应了声。 巧的是杜文婵这时刚好出去送货,不在铺子里。 陆方海上差,小虎不认得路,杜文秀便让他看着铺子,准备自己送过去。 虽说平日里她们总担心自己怀着身孕,一点子重物都不让拿,好在酱黄瓜坛子比较小,只两斤腊肉,应是无碍的。 杜文秀打包好了货品,跟旁边的张婆子打了声招呼,请她帮忙看一下铺子,便拿起东西送去。 大柳树巷子离陆家铺子不远,穿过两条街,往南一拐不远就到。 杜文秀也许现在是干活少了,才走了一半的路,便觉得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不由将手上东西放到地上,靠着墙歇息一会儿。 那边有人喊捉贼,许多人过去凑热闹,杜文秀不敢去跟人挤,还把腊肉酱黄瓜抱得更紧一些。 好不容易走到大柳树巷子,两条胳膊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疼酸疼的。 敲开门收了银钱,杜文秀便往回走转,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挤在人群中正看热闹。 杜文秀忙朝巷子口的大柳树后面躲了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原想着秦丁香犯案,满城拘捕,她应是早就离开了东兴县才是,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此时秦丁香穿着一身粉紫色的素面夹袄,白色百褶裙,头上插着一支宝莲头的银钗,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挤在人堆里踮脚仰着脸儿,一边看,一边吐着瓜子皮。 这丧尽天良的秦丁香,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如今还吃得香,睡得着,真是没天理。 杜文秀愤愤不平,却也不敢贸然上去捉她。 投鼠忌器,若是因着自己冲动让她又盯上了自家,只怕到时候喝口水都要三思。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待那小贼被抓,扭送了官去,众人也就散了。 秦丁香一路往东走,时不时的还停在小摊儿前拿起些东西在手上端详,偶尔还买上两样儿。 看起来现在比之当初过得可是好多了,只不知这些银钱是不是卖了杜文婵得来的那些。 其实走了并没有多远,便见秦丁香拐进一个巷子里。 杜文秀不敢再跟,记清楚了巷子口有两棵泡桐树,这才回转铺子来。 杜文秀心下惊疑,这个女人可是恶毒得很,如今遇上,不由得让人忐忑不安。 想去衙门告诉陆方海一声儿,却又觉得事情还没有这般紧急,怕耽误了他衙门里的正事儿。 徘徊许久,她还是扭头回了铺子,便是再怎样,秦丁香也不能当真光天化日之下来家里害自己。 这般自己吓自己,只怕还没真出事儿,便要吓破胆子了。 及到晚间,陆方海却是很晚才回来,一脸的疲惫。 “怎么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杜文秀关切道。 “嗯。”陆方海自己打了水泡脚,两脚放在滚烫的水里,霎时泛红。 “皇帝下了罪己诏,各地的皇族都不安分了,纷纷起义,光咱们这边近前的宁王便纠结了三万众军士——” 杜文秀吓了一跳,忙问:“难道是要打仗了不成?” 陆方海闭着眼睛不言语,她推推他的胳膊,急道:“是不是啊?” “秀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儿有事的。”陆方海伸手揽了她的肩头沉声说道。 听他这语气,十有八九是真的。 要打仗,天下要大乱了。 第98章 藩王兴兵 杜文秀是真的没想到,原想着穿越过来没个傍身发财的技术,躲起来捣鼓些酱菜挣点儿小钱。 能有个糊口的技艺,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存点儿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了。 哪晓得在这世上才两年不到,天下就大乱了? 搞笑呢吧。 “别担心,秀娘。”陆方海犹自安慰她 她稳了稳心绪,走到床边坐着,又问陆方海: “宁王官属卫队难道能有三万人?什么时候纠结起的?皇上都不知道吗?” 陆方海摇头,苦笑道:“听说近两年皇上宠信池贵妃,已久不临朝,上上下下大小事务都是丞相大人处理。” “此次藩王兴兵,打的也是清君侧的旗号。” “皇帝失职,丞相下罪己诏,古来也是有的啊,怎么会——”杜文秀急道。 “哎呀,说来说去,还是不应该皇帝亲自下罪己诏,给了藩王兴兵的借口。” 这藩王要兴兵,罪己诏谁下都一样。 陆方海没忍住笑,本来挺严肃的一个事儿,让杜文秀这么一分析,突然觉得没有那么严重。 “如今说这些也是晚了,早知道,不如叫秀娘去给皇帝做个参谋,免得他做如此失智的事情,是不是?” 杜文秀瞪了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这仗一打起来,咱们的生意怎么做?不如叫月娘和秋勇他们搬到城里来吧?” 又自数着手指头算着:“好歹有城墙挡着,便是打来,也要撑上几日才是。而且咱们的原材料现下多是收的,都让他们送到城里来......” 陆方海擦脚洗手回来抱住她钻进被窝里捂着,笑道: “别瞎操心了,这些都是老爷们的事儿,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杜文秀用脚蹬他,却被他一把握住,将冰凉的小脚捂在怀里。 杜文秀动不得,只得说道:“说到底,除了巧儿和婵儿,只有月娘,虽只是合作关系,却与我情同姐妹,我如何不担心。” 便把今日里月娘来说的吕氏纵火一事跟陆方海说了,他果然还不知道。 沉默半晌,叫杜文秀以后少出门,如今多事之秋,再多吕氏一个变数,还真是让人头疼。 “头疼的还在后头哩。”杜文秀嗔道,又将遇到秦丁香的事情相告。 这下陆方海的眉头再不能舒展开来,问她在哪里见到的。 杜文秀如实说了,又将自己跟随她到泡桐树巷子的事告诉他,让他有空了去看看。 陆方海曲指在她脑门儿上一弹,疼得她轻呼出声。 “以后这种危险的事你莫要去做,一切以你的安全为主。记住了没?” 陆方海沉声嘱咐道。 杜文秀还想犟嘴,却看他面色很是严肃,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喏喏应了。 陆方海还待再说,又怕她情绪不稳定,心里不痛快,便咽了回去。 只长叹一声,吻了她的额头:“如今巧儿有范承义,我却只有你。你可千万把我放心里,莫要以身犯险才是。” 杜文秀上前抱了他的腰,将身子紧紧贴了过来,低声“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陆方海去上差,杜文秀帮着起了门板,便去了老杨头儿平日里停车的地方瞧,太早了,他还没到。 杜文秀心中有事儿,在这也等不得他,便又回转去,在家里坐卧不宁的,一会儿起来转一圈。 “姐姐,你要是坐不住,不妨拿上几个钱儿出去转转?”杜文婵被她晃得头晕,打趣道。 杜文秀才待说你不懂,又不想告诉她白吓唬她,便馁然一笑,往后边儿去了。 杜文婵只觉得她今日奇怪,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既她不说,自己也就不问。 算着时间,杜文秀又出来了一回,这次找到了老杨头儿,托他给月娘带个口信儿,说自己要见她。 老杨头儿一日里要往镇上跑两趟,若是跑城里,便只有每日一趟。 所以想见月娘,大概要到明天才能到。 哪知天傍黑的时候,秋勇便送了月娘来了,杜文秀又惊又喜,忙问她怎么这会子来了。 月娘哭笑不得,指着她骂道: “你叫老杨头儿带话要见我,我以为你在家受了陆方海的气呢,巴巴的赶车过来接你,如今又问我怎么这会子来了,好没良心的。” 杜文秀这才知道,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以为你要明日里才到呢。” 两个人手拉手进了门,杜文秀问月娘有没有听说各地藩王要进京清君侧的事儿? “倒是恍惚听说了一些,会安楼的掌柜还说我们离宁王府不算太远,要我们也小心呢。” “是啊,我昨儿才跟方海说,要不你和秋勇也搬到城里来吧,好歹有城墙和护城河挡着,他们便是打过来,也能撑两天。” 杜文秀急急道,月娘一时愣怔住:“你就是为这事儿叫老杨头儿喊我来?” 虽是笑着,但却有些哽咽。 杜文秀以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事儿,声音不免轻了几分: “我是想着若要上京,咱们这里大概是要经过的,村儿里也没个防护,像上次那般土匪乱闯,好生危险......” 月娘上前一把抱住杜文秀,正好被才下差回来的陆方海撞见。 “哎——”陆方海上去拉开她俩,满眼的疑惑不解。 月娘“扑哧”一笑,两手抓着杜文秀的肩膀,瞧着她,口中不断道:“你呀你呀——” 杜文秀抿了嘴笑,抱住她的胳膊,也不理陆方海,便朝正房过去。 陆方海皱着眉头走在后面,眼睛斜着月娘,也不知想些什么。 小虎现在天天跑去学堂外旁听,日子久了,先生不乐意,便不叫他来。 陆方海今日里才拎了条肉过去给他教了束修,以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堂读书了。 他也是十分开心,干活儿也更有劲儿,跑来跑去帮着拿碗筷搬凳子。 “你瞧你家这小院儿,房子没有几间,倒住了几姓人?还叫我们来,加上我婆婆,你这院儿里可塞不下。” 月娘悄悄与杜文秀耳语,她也笑着说道: “我才不是叫你们来我家住着呢,最近生意好,你必定是挣了银钱,不如把我家隔了一户的那个院子租下,咱们不是更亲近了?” 张婆子旁边那家人最近刚搬走,听说是买了新宅子,不用租房子住了。 月娘摸着下巴想了一时,还是没拿定主意。 第99章 初乱 “且先看看,咱们的工坊若是搬走,好些个妇人都要没了来源,才给了人盼头儿又亲手断去,我可做不来这样的事。” 月娘说道:“何况我那婆母,地龙翻身时尚且那样儿......八成她是不愿意挪窝的,再说吧。” 各有各的难处,再说下去,便是强人所难了,杜文秀只得闭了嘴。 在家里歇过一夜,月娘与秋勇便赶着车回了桃花村。 心里记挂着吕氏与秦丁香的事情,杜文秀也不常出门。 陆方海每日里回来,还与她说几嘴外面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有时候杜文婵听外面客人说了些什么,也与她闲话间讨论。 一日早间,小虎才出去上学,过不得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杜文秀奇怪,便问他如何今日逃课了? “哪里是逃课了,先生乡下的家被兵勇给抢了,媳妇爹娘都给杀啦,只有邻居抱了孩子来送给他,放我们几天假。” 杜文秀倒吸一口冷气,忙问先生老家是哪里的? 小虎摇头:“这却不知,听说与宁王府离得挺近的。” “宁王府的兵勇还烧杀抢掠普通百姓吗?”杜文秀更是觉得心惊。 “不是不是。”小虎道:“是被宁王的兵打散的逃兵哩。” 杜文秀不知方位几何,自也不知那兵是往哪里去。 一整天都忐忑不安,等陆方海回来。 外面杜文婵突然下了门板,将铺子关了到后面来,杜文秀忙问怎么了? 杜文婵笑道:“没事没事,只是大街上许多人抢米面粮食,许是怕打到咱们这里先囤粮,我也关了铺子去买些去。” 杜文秀拍着胸口道:“那如何还要关门的?你去买米面,我自守着铺子就是了。” “现在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有没有人看着我们铺子只有女子便起了歹心?还是隔壁的张婆子叫我先关了,免得被人看到眼里再趁乱来抢肉。” 听她说得有理,杜文秀也点头称是。 银子是赚不完的,这会子兵还没打过来,便先囤粮制造恐慌,确实怕有心人制造纷乱,浑水摸鱼。 若真是顺手把自家给抢了,只怕都找不到人做主来。 小虎也要跟着去,杜文婵本待嫌他年纪小搬不动东西,突然想起来平日里陆方海不在家时,都是他来挑水。 “好,你跟着我去,咱们多买些米面回来。” 又扭头嘱咐杜文秀莫要出门,好好在家守好门户,在杜文秀的笑骂声中转身离去。 这天下,就这样乱了啊? 真是没想到呢。 杜文秀将院门闩上,转身去了铺子。 梁上还挂了好几条腊肉风干鸡鸭兔子这些,自家应是不会被饿着的。 便是没有新鲜的菜了,还有一屋子的酱菜可食。 在这缺衣少食的古代,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不错的。 突然外面有人在砸门板,杜文秀试探着问了一声:“谁?” 那人也不说话,“咣咣咣”砸得更响。 杜文秀不禁心下忐忑,慢慢凑过去,打侧边的门缝朝外看。 露出来的衣角表明对方一身的平民装扮,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清洗的衣裳...... 看来杜文婵的担忧确是有道理,杜文秀不禁后悔,方才不应出声的。 可是不出声,他知里面无人,只怕也不会罢休。 杜文秀跑到通往内院儿的门口,大声喊道:“当家的,当家的,快拿斧头出来,有人来抢咱家铺子啦!” 多喊了几声,门外的砸门声戛然而止。 杜文秀又进去拿了一长柄斧头,狠狠朝门框上一惯。 门外的影子飞速跑远了。 仔细听了听外面没了声响,杜文秀才觉腿软。 额头凉嗖嗖的,伸手一抹,细细密密的汗铺了一手。 喘着粗气,杜文秀自墙上滑落到地上,心跳也越发得快。 世道乱了。 外面又“嘭嘭嘭”的砸门声,杜文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应声。 砸了几下,又安静下来。 转而内院通往外面街上的大门又被拍响,夹杂着熟悉的声音。 杜文秀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开了门。 是杜文婵与小虎回来了,一人抱着一个米面袋子。 “太多人了,还有许多没钱的人,守在旁边专门抢人家买来的米面。” 杜文婵头发也乱了,气喘吁吁,一脸后怕。 “幸好小虎曾随姐夫学得几手功夫,靠着蛮力挤进去买了米面,又打跑了上来抢夺的人,我们不敢在外面多待,便急急回来了。” 当时的情形十分的凶险,他们俩一个小孩儿,一个弱质女流,正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二流子盯上的目标。 只是没想到小虎这般顶用,一时失了手。 为着防他们纠结了人再来寻,两人便急忙回家了。 杜文秀也将方才的事情讲给他们听,直将他们也吓了一跳。 看来不管是街上还是家里,都说不上安全。 正说着,铺子那里又有人“咣咣咣”地砸,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样下去不行的,铺子那边不过几块门板顶着,若真是有人有心来抢,光几块门板却是拦不住的。 杜文秀带着他们俩将铺子里的东西搬回了内院,能放外边儿的就放在院子里搁着,不能的就挂到屋子里头去。 又将铺子通往内院儿的门关好,让小虎搬了重物抵着,又拿了粗木棍封上。 先这么着吧。 这个时候来砸门的,多半是为了趁火打劫,想占些好处。 再大的恶是不敢做的。 等陆方海回来就好了。 不过看外面这情形,只怕衙门里的人都要出去维持秩序,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几人担惊受怕生熬着,直到晚饭时分也不见陆方海回来,反倒是范家使人过来问家里情形如何。 杜文秀隔着门报了平安,又问了巧儿和范太太的情况,得知都好。 又嘱咐老家人看顾好范太太和少奶奶,叫小虎爬到院墙上接过范家送来的东西,又给老家人递了腊肉和风干鸡,才叫走了。 “这一打仗,又在近前,以后的事儿可就说不好了。” 杜文秀很是担心。 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只盼着莫要打得太久,到时候这平头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又担心起月娘,这城里尚且乱成这样,不知乡下现在可还平静? 一时又想着,乡下村儿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你跟我是亲戚,我跟她又是亲家,这般守望相助,说不得也许比在城里还好些。 自家这门一关,便是孤岛。 第100章 县令逃 陆方海直到半夜才回到家里来。 看起来累得不行,回来后便要吃的,一屁股瘫在椅子上,眼睛都似睁不开了。 瞧他这样子,杜文秀也不忍拿白日里发生的事再来与他添烦忧,便闭口不提。 歇了一会儿,又吃了些东西,陆方海才算活得半条命回来。 “如今外边儿乱了,许多大户人家都往北逃,城里宵小也多了起来,你们在家要紧闭门户,无事万万不可出门。” 杜文秀瞧着他满脸的疲惫,心疼得不行,“嗯嗯”应着。 破天荒第一回与他倒了洗脚水,陆方海泡着脚打着瞌睡,头一栽一栽的。 杜文秀叫他睡,他迷迷糊糊的就往后倒。 杜文秀只得帮他擦了脚,将水倒了,又费劲将他翻到床上去。 自己这才上床阖了眼。 次日清晨,杜文秀睁开眼,身边已没有了陆方海,想是一早就出去上差了。 小虎每天练功扎马步越发勤奋,每日里早早将水缸里的水打满,提着满满的两桶水绕着院子飞奔。 杜氏姐妹两人除了做饭等家务,也慢慢做着给肚里孩儿的小衣服。 只是想到阿洛,又担心她一个人守在田庄,万一这乱兵打过来...... 不敢多想。 越想就越担心。 姐妹俩商量着,等这几天过去了,便将阿洛接回来。 几人守在家不敢出门,直闹了三四天,外面才清静下来。 这天陆方海早早便回了家,身上的衣服隐约露出斑斑血迹。 他不说,杜文秀也不问,只将衣服拿去给杜文婵洗去。 守着他换衣服的时候,与他提起想将阿洛接回来,免得到时候在乡下没个照应。 陆方海自是应了,说明日一早就去接。 又说起来这几天城里许多富户能走的都走了,往北去京城投亲靠友。 那走不得的,也多雇了不少护院守着。 还有那本就身无长物却又凶恶的阴险小人,趁乱偷鸡摸狗,入室抢劫的事也不少做。 一时间人人自危,瞧见他们这些衙役像是瞅见了亲人一般,大街上拉着不让走。 杜文秀听了想笑,笑得两声,又沉默下来。 乱世人命如草芥,这才刚开始呢。 次日一早,便催陆方海去接阿洛回来,顺便也问一下秋勇两口子来不来。 来的话就去问问张婆子的屋子租不租,若不租,大不了大家一起在这个院子挤着。 省得留他们在乡下担惊受怕的,自己心不安。 陆方海租了车去了,杜文秀免不得又担心他。 提心吊胆等到午后,终盼得他回来,却只带回了阿洛。 果然是如月娘那般所说,秋勇的娘无论如何不愿离了桃花村,直言死也要死在桃花村。 如此这般,月娘与秋勇自不能丢了她自己去避祸,只得留下。 又嘱咐陆方海带话给杜文秀,说在乡下亲戚多,便是兵丁来了,随便到哪家不能避祸,让她莫要担心。 说不担心怎么可能呢,只是月娘到底是秋家的媳妇,这也是无奈下的选择。 杜文秀暗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又担心起巧儿的情况,陆方海却说前几天便顺道拐过去看了。 范昭使了范承义守在家里,以免宵小冲撞,自是不用担心的。 杜文秀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只是铺子没有再开了。 陆方海白日里去衙门上差,夜里回来便将内院通往铺子的小门又加固了一番。 只是听说宁王军队进展神速,打从西边儿华恩县打了过去。 那华恩县的县令不知何时被宁王劝降,竟大开城门叫军队自华恩县城内大摇大摆地开过去。 有那些子酸儒站出来对着华恩县令破口大骂,却被他一篇长赋气得倒仰,晕倒了被人抬回家去的。 东兴县令听说后,对那华恩县令破口大骂,骂他辜负了皇恩,不堪为人。 还特意写了札子上奏皇帝,要将那华恩县令削职为民哩。 杜文秀听了撇撇嘴,这东兴县令平日里办的那些事儿,真看不出他对皇帝有多忠心耿耿。 如今一到咬人的时候,他便来了精神,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陆方海哈哈大笑,直夸她总结的精辟。 那日里吃了午饭,便有衙门里的杂役过来喊他,说县尉大人叫他去衙门。 说是还挺急,饭都没吃完,匆匆便跟着走了。 至晚间还未归,又听得外面吵闹了起来。 杜文婵隔着门缝仔细观察了几回,白着脸回来说:“好像是宁王的兵打过来了。” 几人吓了一跳,阿洛站起来扒着杜文婵的肩膀问:“你可听清楚了?宁王不是自华恩县绕过去了吗?” 杜文婵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疑惑:“我是听得外面人说宁王的兵打到城外了,是不是的,我也不知。” 杜文秀伸手拉她坐下,虽她也害怕,却还是强自安抚几人: “莫怕,方海已经去了衙门,咱们别乱猜,且等他的消息。” 阿洛几人木然点着头,脸上惊惶之色不减。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整天陆方海都没有回家。 第三天,依然没回来。 杜文秀感觉自己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儿几乎要断了。 她每日里坐在屋里,除了吃饭几乎不出门。 她害怕看见她们迷茫的眼神,也不想去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只想等着,等陆方海回来。 隐约间,街上奔走的人们的声音传来,说是县令已经携家眷跑了。 杜文婵不敢进去告诉杜文秀,只与阿洛小声嘀咕。 第五天的上午,陆方海终于回来了。 杜文秀悬着的心也终落了地。 陆方海说,县太爷带着家眷细软逃到了城外,才出城门便被宁王的兵丁抓了。 “这狗官,说的那般道貌岸然,转头便丢下百姓跑了。” “宁王手底下的小将庞如山将其拿下,押了回来,交给了县尉老爷。” “这些天就是为着他这些破事儿奔忙,竟不得归家,教你担心了。” 陆方海拥着杜文秀,轻吻她的额头。 杜文秀紧紧抱住他的腰,不知该如何将自己这些天担惊受怕的心情诉与他知道。 “宁王大义,原来青龙寨的师奇文便是他的人,老早便在布局。这次,师奇文和芦大威都来了。” 杜文秀抬头看向陆方海的脸,说起这些,他那双眼睛似乎更亮了。 “县尉老爷说,宁王是做大事的人。” “只怕当今圣上,帝位难保了。” 第101章 投宁王 杜文秀将他抱得更紧。 宁王是做大事的人,那你又激动什么? 杜文秀不敢问出来。 她知道。 陆方海犹自说着:“县尉老爷决议献城。宁王大兵勇武,便是我们闭门不出,也守不得两三日,还徒增伤亡。” “如今百姓人心惶惶,若是打仗,只怕外面还没打过来,城里面便已乱成一锅粥。” “既如此,不如良禽择木而栖,趁早投了,助宁王北上称帝。” “只是......”陆方海终于说到。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杜文秀既已拿定主意,便不再磨磨蹭蹭,遂笑道。 “小时候曾听过一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自去寻你的前途去,难道我还能拖了你的后腿不成?” 这般说着,心头倒是松快了不少。 “何况我与月娘的生意渐有起色,你若一味在家待着,说不得哪天我便厌了你,嫌你没本事。如此,你还不如去打拼一番事业来,你说是不是?” 陆方海嘿嘿一笑:“还是秀娘懂我。我也不会别的,如今既有这机会,却是不想放过。” “嗯。”杜文秀抱着他,轻轻应道。 次日,县尉范昭当众披露了县令闻风而逃被捉回之事,百姓哗然。 县尉范昭令兵丁大开城门,宁王大军开进,井然有序,未曾扰民。 满城的百姓这才放下心来,再不曾惊惶失措,反而盈盈笑语,与那些兵丁倒茶送水。 陆方海午间带来客人,便是那师奇文与芦大威。 杜氏姐妹在厨房忙得团团转,整治了一桌好饭菜招待。 师奇文道:“此次我们与小将军来处理东兴县令之事,宁王想起当日剿匪,范老爷与陆大哥出力良多,嘱咐我们必要邀请你们同行。” 陆方海微笑点头,将师奇文杯中酒斟满。 “曾听说陆兄是吴将军麾下,吴将军威名赫赫,手下自不是孬种。今日我替宁王向兄发出招贤令,不知陆兄可愿与我等同生共死,共铸大业。” “愿为宁王殿下效犬马之劳。”陆方海早就与范昭商议过,打定了主意,自是愿的。 几人同举杯一饮而尽,笑语宴宴,宾主尽欢。 那芦大威的眼睛却像是粘在来上菜的杜文婵脸上似的,直将她瞧得面红耳赤。 杜文婵羞恼不已,不敢再去。 阿洛接过盘子端上,狠狠瞪了芦大威几眼。 师奇文瞧见,自是心下了然,酒过三巡,便岔了话说道: “听说陆兄与我们芦兄弟是一道打兵营里回来的,陆兄现在娇妻在怀,日子着实惬意啊,哈哈。” 陆方海此时喝酒上了头,不知师奇文此话何意,便接着他的话说道: “嘿嘿,我陆方海平生最是得意之事,便是娶得如此贤良的妻子归家。这男人啊,还是有了媳妇,才有家的感觉。” 说着,一边让师奇文喝酒,师奇文却伸手挡了,手指一指旁边陪坐的芦大威: “陆兄自家有了贤妻打理家事,却忘了你家兄弟还是光棍儿一条哩。” 陆方海哈哈一笑,抬脚踹向芦大威坐在凳子上的屁股,芦大威不防,竟被踹倒跌坐在地上。 “陆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他委屈巴巴地怒道。 “哈哈,你这臭小子,若不是回家不久便落草为寇,少不得我也要请人与你说媒才是。既是上山落了草,哪还有什么家。” 芦大威神情落寞,叹了口气,瞟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不发一言。 师奇文忙拦着陆方海正伸过去要打芦大威脑袋的大手,劝说道: “哎,兄弟,这话可怎么说的。当日里大威也是随我行那机密之事,却算不得落草哩。便是现在咱们跟着宁王打天下,事成之后,少不得也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可就是官身哩。” 陆方海听他说得有理,“嗯嗯”点头应着,又教训芦大威以后当了官可莫要行那欺男霸女之事...... 师奇文见他果然是喝酒上了头,话题都不知歪到哪里去,忙往回拽: “陆兄,陆兄,大威为人咱们都知道,哪里用得着这般操心。倒是陆兄家里亲戚有没有未定亲的小娘子,或可配成一对,待到事成,直接不就是官夫人了嘛。” 陆文海醉眼惺松,想了半日,方摇摇头道: “我家妹子早已嫁与那范承义,师大哥你是知道的啊......” 看来这人果真是醉了,师奇文无奈看向芦大威,那人委屈地坐在那,低头叹气。 杜文婵这会儿只在厨房躲着,也不出来了,便是温酒,也是阿洛或是杜文秀过来。 陆方海又喝得一时,径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师奇文没想到他酒量如此之差,喝醉了也说不成事儿,坐了一时便带着芦大威要走。 杜文秀忙出来送,师奇文将大军开拔的时间与她说了,嘱咐她务必转告,到时候他也会使令兵来传,要陆方海千万莫要误了事。 杜文秀连声答应,师奇文两人这才转身出了门。 阿洛上去收拾桌上残羹剩菜,不防陆方海“腾”地起来,倒吓了一跳。 陆方海冲她嘿嘿一笑,又麻利起身去将院儿门关了。 “我就知道,你哪里是这般浅的酒量。”杜文秀笑指着他说道:“可是一个滑头。” “嘿嘿。”陆方海上前扶了她坐下,笑道:“他要与姨妹说亲,没有问过姨妹与你们的想法,我如何敢应,只得出此下策,先蒙混过去再说。” 杜文婵这才知道他此举深意,忙上前见礼谢过。 陆方海大手一挥,道:“我这虽是缓兵之计,但是说实在的,师奇文的提议却还不错,姨妹与姨娘不妨考虑一下。芦大威与我过命的交情,他的为人我自是知道的,若是宁王事成,少不得升个一官半职,也不算辱没了姨妹。” 杜文婵脸红着说不出话,只拿眼去看杜文秀。 杜文秀微微一笑,道:“却不是说他不好。一来我家妹子还在孝期呢,二来你们立时大军开拔,以后的际遇都说不准。” 顿了顿,又道:“而且,便是他以后得了官职,说不得嫌弃我家妹妹年纪大,配不上他什么的,没的生那般多的闲气。” 她说一句,杜文婵便不停点头。 陆方海低头沉吟良久,道:“秀娘说的有道理,待我日后再拿这些子问题来问他,若不好,咱们就不让姨妹嫁就是。” 第102章 杜文婵的心意 “嘿嘿,想与我做连襟,还须他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 陆方海自顾自笑着,阿洛与杜文秀互相看了一眼,拉着杜文婵去了厢房。 “婵儿,你自己是什么想法,不妨与我说说。”杜文秀直接问杜文婵道。 “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也算是父母双亡,我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阿洛也在一旁帮腔,但听她这般说话,杜文婵却是不悦,才待说些什么,又被阿洛止住。 “你且听我说。如今有姐姐与姐夫替你做主,但你自己也要心里有数,这日子,毕竟是你自己过的。” 杜文秀不断点头,称阿洛说的极是。 “现下有那朱少爷家来求亲,又有这芦大威几次三番搔扰。看起来都不好,却也有可取之处。好在这教期还有近三年,咱们可以慢慢选。” 杜文秀苦口婆心道:“只是你心里有没有更为嘱意的,却是要说清楚。比如那朱少爷家的柳姨娘,芦大威有时的行为却也对你多有冒犯。” “若你对谁有意,咱们就把介意的事儿都摊到台面上来说,若他有心,自会改了去。” 杜文婵低头思得一时,脖颈之上渐渐变得粉红,两人也不催她,只等她自己衡量。 杜文婵到底不是小孩子了,也吃得许多苦,这过日子,总要自己选了才有奔头,过得舒心。 “我闻那柳姨娘乃是朱少爷的表妹,这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只怕一时送回去了,少不得什么时候又接回来。” 杜文婵慢声细语说道,杜文秀心下自是开心,总要她自己为自己考虑才好。 “那你的意思是,芦大威还尚且可考虑一番?”阿洛问道。 杜文婵摇摇头,抿了抿嘴:“芦大威他......他也太孟浪了些。” 杜文秀笑道:“无妨,既是他俩我妹子都没瞧上,咱们再慢慢寻就是,天底下的男儿又不是死绝了,只余这两个男人。” 阿洛也笑,杜文婵转头自枕边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只玉镯和一尊玉佛,交与杜文秀。 “还请姐夫帮忙将这些物件儿转交给芦......芦大威,私相授受却是不好。” 杜文秀含笑点头。 她对芦大威印象其实挺好的,敢爱敢恨,若不是那山匪的身份,也是个良婿人选。 可惜在这男女大防的年代,他那般直来直去的行事,却是会带累杜文婵的名声。 杜文婵若是贪了这点子东西,哪怕是日后嫁过去,遇上个小心眼儿计较的,说不得以后夫妻吵起架来,也要矮上一头。 不管与这芦大威成与不成,东西都是要先还回去的。 原还想着不知该如何提起,没想到妹子自家便先拿出来要还给他,杜文秀颇为欣慰,只觉心头舒畅。 杜文秀将布包拿给陆方海,转述了杜文婵的话。 陆方海拿着布包发了半日呆,叹了口气道: “也是那小子该打,看轻了我家妹子。等我见着了他,好好教训一顿便是。” 杜文秀莞尔一笑,道:“也没有那般严重。只是众口铄金,有些事情,还是该当注意些才是。” 陆方海自点头称是。 又说起那秦丁香所居处,有两棵泡桐树的巷子,他趁城中骚乱四处巡视之时曾去看过,里面却没有哪家是住着单身女子的。 杜文秀奇怪道:“那不对呀,我明明看见她走进了巷子,难不成另外一头儿是通往别处去的?” 陆方海摇头道:“我进去看过,里面是个死胡同,住着两三家人,其中还有一户是站班的班头余三正家,按说不应该啊......” 杜文秀见陆方海皱着眉头发愁,笑道:“反正不急这一时,不如先休息好了,明日再去查看。” 说着,就去铺床。 陆方海依旧眉头紧锁,一边解着衣裳,一边说道: “嗯,总之走之前要把此人找出来,不然你做的又是那关于吃食的生意,若她使坏,可不得了。” 他这般说,杜文秀不禁也紧张起来。 原想着若实在找不到,不如先放在一边,说不得哪日出门又见着,却没想到她到时候主动使坏可怎么防,直说陆方海说的有理。 因着说好了要投军,这边衙门里的事由陆方海便卸下,次日一早便去泡桐树巷子那边转悠,却一无所获。 回来与杜文秀说,她也开始怀疑那日是不是瞧错了...... 哪能瞧错呢,自己都跟了她那般久。 “你们那余班头儿,住在巷子里哪一家?”杜文秀问道。 陆方海想了想:“那日碰着他,他倒是指了一下,好像是巷子最里头那家。余班头早先成过亲,后来因着他天天不正经干,老婆跟人跑了,后边儿都是自己一个人过。” “不过那日我倒与他提了一嘴秦丁香,问他这几日可曾见过陌生的女子,他却是有些含糊其辞,道是有事,急急回去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有了些许猜测。 “不会吧?”陆方海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余班头可是知道她做的那些子事情的......” 杜文秀“扑哧”笑出声来:“你瞎想什么呢,我可没这么说。” “可是......”陆方海迟疑道:“另外两家家中人口也是简单,我都寻了借口进去看了的,并无秦丁香在场。” “你进去看了?”杜文秀问道。 陆方海点点头,说道:“那几日城中骚乱,只消寻个借口,大家都巴不得我进去检查一番哩。” “只有那余班头儿的家里我不曾去。”陆方海目光炯炯,正色道。 若这余班头将秦丁香藏起来,那可真就是个大新闻了啊。 杜文秀望着陆方海,他继续说道:“不行,我明日找个借口去寻余班头儿,啧......” “你且别忙,若真是在余班头儿家,那你贸然前去不是打草惊蛇?不如先将余班头儿叫出来,再去敲门问讯的好。” “嗯,秀娘说得对。我明日去叫上范承义与伍小六,让范承义将余班头儿约出去,我与伍小六看看去。” 杜文秀又提醒他:“你到时候叫伍小六叫门,自己躲一边儿去,秦丁香可是认得你的。” 陆方海连连点头应是。 事已议定,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杜文秀夫妻这才倒头睡去,直到天明。 第103章 审讯 次日一早,陆方海便去寻了范承义,听他说有那毒妇秦丁香的踪迹,目前暂代县令的范昭也十分上心。 一听陆方海的计谋便立时应允,着范承义与伍小六随他去,又借口衙门有事,叫人唤来了余三正拘在县衙内。 如此一来,却比昨夜商议的主意更好。 陆方海三人便径直往余三正家里去,到了地方,二人躲在一边,让伍小六上去叫门。 只是这门拍了半天,里面也没个声响,几人不禁疑惑。 旁边的邻居老伯开门来看,因着陆方海二人躲得好,邻居只瞧见伍小六一人。 “哎,别拍了,人不在家,上衙门去了。” 伍小六转脸对那人笑道:“老人家,我就是余班头一起当差的,县太爷等他许久不见来,急得不行,才使我又来叫哩。” 老伯一脸困惑,不解道:“明明他前脚儿才走啊,是不是与你错过了?还是早些缀在后头赶他是正经,莫在这里瞎耽误功夫啦。” 伍小六忙陪着笑应道:“哎,好,我知道了,马上这就走,打扰各位乡邻了啊。” 等邻居都关门回了院儿,陆方海与范承义自暗处出来。 如今这情形,若是里面有人却不开门,八成是知道有人在寻她了。 陆方海不禁懊恼,自己当时若不是先入为主失了神,也不至于将寻秦丁香一事与那余三正和盘托出。 他对着范承义与伍小六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院墙,又指了指余三正家的大门。 意思是他跳上去开门,让他们在外边儿等着。 范承义忙拉着他,打手势要自己上去。 陆方海一把推开他,三两下就上了墙。 看着他那麻利样儿,范承义也是自愧不如。 若是自己上去,怕没有这般利索的身手。 陆方海轻手轻脚将院门打开,发生轻微的“吱呀”一声响。 几人悄眯眯的摸到正房下,里面悄无声息,不像有人在。 陆方海打了个手势,伸出胳膊轻轻推开房门,人却没有进去。 伸手接过范承义随手在院里绳子上薅的一件衣裳,直直往里一扔。 “啊!”尖利的女声嘶吼着举起大刀砍下,不防房门猛然掉落,朝她身上压去。 女子顿时乱了阵脚,丢了刀倒向里头,额头正好磕在八仙桌角,登时青肿老高。 “果然是你,秦丁香!”陆方海冷冷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秦丁香抬眼看去,背着光线的身影越发高大。 “你......你终于来了。”秦丁香低下头,只拿眼角瞧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陆方海自是不吃她这一套,上前反扭了秦丁香的胳膊,用麻绳缚起。 秦丁香吃痛,不停哼哼唧唧,叫得人心烦。 “闭嘴,叫什么叫。”范承义低声斥道。 秦丁香娇娇弱弱说道:“好紧,太紧了,奴家好痛,烦劳官爷松一松......” “直娘贼。”陆方海骂了一声,抬脚踹她:“好好走,再作妖,打晕了丢沟里。” 伍小六“吭哧吭哧”笑道:“没想到这余三正,家里还藏着这么个妖精。刀也给她留着,也不怕半夜睡觉丢了性命。” 猜这秦丁香也是不得已委身于他,若有机会,说不得也要毒杀了他走人。 只不知秦丁香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余三正在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依然收留了她。 红颜祸水。 想到这,陆方海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般毒妇,便是说的天花乱坠,长得祸国殃民,自己也是不带看一眼的。 余三正在衙门里看见陆方海几人押着秦丁香过来,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陆方海自当瞧不见,向范昭复命。 范昭当即问案,因无人举告,便由陆方海做苦主,状告秦丁香毒杀杜家三口,自己便是人证,物证嘛,自在衙门里就有。 只是不管范昭如何问,秦丁香都是嘤嘤哭,道自己是冤枉的。 “大人明鉴,实乃那杜家大郎哄我归家,又不肯明媒正娶我,我与杜家人闹翻趁夜逃走,哪里知道他们如何一家人都死了呀。” “大胆刁民,还敢满口胡说八道!”范昭摔响惊堂木。 “大人,我没有啊,冤枉啊!”秦丁香犹自喊着。 “来人,带保和堂的伙计。”范昭传唤人证。 秦丁香大惊,她没想到才抓到自己,便有人来作证。 原还想着,拖上一时,余三正自会想法子救自己。 待那伙计上堂,一眼就瞧出她是那天去药铺买砒霜的妇人。 “当日小人记得清楚,这妇人说家中鼠患成灾,砒霜要买多一些才够用。小人不敢多与她,只少少称了一些子。” 说着还瞟了秦丁香一眼,接着道:“当时这妇人十分不悦,临走还瞪了小人一眼。” “大人,大人,这家中鼠患横行,奴家确是去买来药老鼠的呀。”秦丁香一脸慌乱,犹自喊道。 范昭又传来衙门仵作,证实杜家人正是死于砒霜之毒。 秦丁香百般抵赖,抵死不认。 “秦氏,你先说与杜家人闹翻,又说家中鼠患横行,若你并未将杜家当作自己安身立命之处,又怎会为了家中鼠患费心去准备鼠药?” “此话自相矛盾,你也难以自圆其说。” “二来,前一日的夜间,你与杜家母子一道将杜二娘子卖与花船之上,得银五十两。然杜家人身死之后,这五十两银也随之失踪。” “难道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秦丁香自是胆大心细之人,听得范昭如此说,眼珠一转,哭哭啼啼回道: “大人,那五十两银子,杜家大郎的娘亲乐氏自家收着哩,她视我如眼中钉,如何肯将这般多的银钱交于我手,大人这般问讯,奴家可是不敢认的。” “既她视你如眼中钉,想你平日里与她颇多龌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作案动机自是有的。” 秦丁香一惊,忙抬头否认:“大人如何这般说来,我视她如婆母,自古以来婆媳便难两立,也没有几个因这便毒杀全家的罢?” “嗯,你说的有理。”范昭抚须点头,秦丁香心中暗自窃喜,以为他终被自己说服。 “你离了杜家,又是如何与余三正相遇,并住在余家的?”范昭转了话题,又问秦丁香道。 秦丁香看了一眼范昭,又瞟向被衙役押在一旁的余三正,一时竟不得语。 第104章 灭门的真相 “这......这......“秦丁香不断拿眼去瞧余三正。 余三正黑着一张脸,被以前的同伴架着,恶声恶气对着范昭叫嚣: “姓范的,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爷爷不怕你!是杀是剐,放马过来就是!” 范昭呵呵一笑,掷下火签令:“来人,余三正咆哮公堂,杖二十大板。” 站班衙役得令,有那念旧情的,还低声与余三正告了个罪。 余三正口中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被拉了出去,不一时,便听见板子落下的声音。 还有余三正的闷哼声。 秦丁香听得心惊胆战,小脸煞白。 半晌功夫,有人进来禀报,说那余三正二十大板未曾打完,便昏过去了。 “哼,枉称硬汉,用水泼醒,接着打。”衙役得令,自又下去。 外面又传来水泼之声,然后又响起余三正的闷哼。 秦丁香虽杀人如麻,却不曾被抓住进过衙门,此时只觉头昏脑胀,跪坐不得,摇摇欲坠。 “下跪秦氏!”范昭将那惊堂木狠狠一摔,秦丁香不由打了个寒噤。 满脸惊惶看向堂上,只觉上面坐的老爷面目肃正,不容有欺。 又有两旁衙役杀威棒有节奏地点在地上,齐声低吼“威武”。 秦丁香被堂威所吓,心神俱裂,四肢伏于地面,瑟瑟发抖不停。 “你是如何毒杀杜秀才一家三口,还不快快招来!” 范昭声色俱厉,秦丁香肝胆俱裂。 当即头也不敢抬,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原来那日杜文秀在街上碰到秦丁香,又寻到胭脂铺子时,秦丁香已是与那老鸨说定,等夜里便将杜文婵带过去卖掉。 先时那老鸨还嫌她年纪大,还是秦丁香使杜文山带了老鸨在暗处观察了正在酱菜铺子忙碌的杜文婵。 老鸨见了杜文婵的身段儿长相,这才松了口,给了五十两银子的高价。 杜文山送走了老鸨,才去叫妹妹回家,待她一到家,便被三人按住,胁迫着去了花船之上。 乐氏收了银子,几人乐滋滋的回家。 一路上乐氏又瞧秦丁香不顺眼,话里话外有这五十两银子,给儿子娶个什么媳妇不行? 秦丁香恨得牙痒痒,又见杜文山还得意附和母亲的话,本来就有退意的她更是硬下了心肠。 她主动上前奉承乐氏,又说自己一手好厨艺,今日里要多做几个菜,好庆祝一番家里发了笔小财的事。 乐氏拿着架子,哼哼唧唧,却连个菜钱都不给她。 秦丁香越发得恨,面上还是笑语宴宴,自家掏了私房钱置了一桌子好菜,还贴心与男人们打了酒。 这时刚巧杜秀才也醒了来,自地上爬起来又上了酒桌。 杜文山倒是记得叫了她一句上桌吃饭,却被乐氏说了一顿。 说什么以后家里进了正妻,这秦丁香给她点儿脸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哪里够身份上桌吃饭。 杜文山也就不再坚持。 秦丁香自然陪着笑在一旁侍候着,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毒发身亡,只觉快意。 又从乐氏身上翻出来那犹自热乎的五十两银子,收拾了个小包袱便自出了杜家的大门。 —————— 听她阐述了事情经过,知道杜家事情的人都将眼去看陆方海。 却见他一脸的淡然,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范昭又问:“那你是如何与余三正相识并藏匿于余家,速速招来!” 既开了口子,秦丁香心理防线已被攻破,便不再有所隐瞒,一一倒了个清楚。 秦丁香自杜家出来后,便找了个客栈藏起来,打算次日清晨便出城。 哪知才走出没多远,便看见穿着衙差衣服的余三正迎面走来,不由惊慌失措,被余三正注意到。 余三正将秦丁香堵在死胡同里抓住,问她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见他就跑。 秦丁香自不肯承认。 余三正又问她是哪里人士,秦丁香本待随口说个地方,又怕他去查探,只得说自丰宁城来东兴县探亲。 余三正一下上了心,又问她住在哪里。 秦丁香不想这人还去过丰宁城,她在丰宁城时并不常出门,只得拣自己知道的那些近处编了个瞎话。 却被余三正一眼识破。 秦丁香被吓得面如填色,眼泪瞬时流了下来,以为自己死定了。 却没想到余三正将她押回泡桐巷自己家中,告诫她因着杜家灭门之事,满城正在搜寻她。 “若想活命,便乖乖留在这。”余三正恶狠狠地对她说了声,便转头又出去上差。 秦丁香见他并不曾将大门自外面锁上,还偷偷探头去巷口看过。 果然许多衙役四处奔走,见人便问,可不正是在找她? 晚间余三正回来,秦丁香已做好了晚饭。 余三正哼笑道:“你做的饭,我可不敢吃。” 秦丁香娇娇柔柔走到他面前,缓缓跪了下去,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深情望着余三正。 “今日若不是余大哥,奴家安能留得性命,只怕早在菜市口被砍了头去。” “现下这世道艰难,奴家一区区小女子,在这世上存身犹为不易。先前做的那般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便将在杜家时的遭遇向余三正倾诉。 余三正冷笑:“若那杜家还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你又为何早在丰宁城时毒害了照顾你的老太婆与行商孙儿?” 听得他这般问讯,秦丁香拿帕子捂了脸,哭哭啼啼道: “非是我有意害人,只是那婆婆的孙儿.......见色起意,非要我......要我与他做妾。我定是不从,那婆婆还说......” “还说,若我宁死不从,便将我父之死推到我身上来......” 余三正呵呵一笑,嘲讽道:“你父亲被你所杀,现下丰宁城人人皆知,你还这般说辞?” “余大哥明鉴啊,那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我如何能够下手杀他?不过是他吃了杨婆婆送来的晚饭,才死了的。” 说着,又红着眼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水,轻轻扑到余三正脚边,抱住他的腿,抽泣道: “我本一弱质女流,只想于这乱世之中寻一可靠之人依靠,以他为天,奉他为主,还请余大哥垂怜。若余大哥肯护着我,我以后再不必为了自保而害人了的......” 余三正被她哭得心荡神摇,她那温声软语娇滴滴的响在耳边,一时不能自持,终是败倒在那女子的石榴裙下。 第105章 天下乱 自此,秦丁香便伴着余三正过活,日子久了,也敢出去溜哒两圈。 这余三正也不亏待她,每隔十日便与一次家用。 从不打骂她不说,偶尔还与她带些吃食衣衫布料,秦丁香倒还真的生出几分与他好好过日子的心思。 不过心中有一事实在不平,还想找机会再去陆家铺子瞧瞧...... 没等她行动,余三正便跟她说陆方海在附近寻他,幸好是遇见了自己,含糊了过去。 “你可千万莫要出门乱逛,且熬过这些日子再说。” 原是听余三正说,县太爷因着杜家的事儿与县尉老爷有了龌龊,不许人再管此事,她还松了一口气。 哪知这城中一乱起来,县太爷竟然跑了,你跑就跑了吧,还被抓回来,真是倒霉催的。 这下好了,县尉老爷暂代县令一职,若不是这几日事多,只怕早就将她的小像画了出来,满城拘捕。 今日余三正出门前嘱咐她,无论谁来都不许应声开门,秦丁香自是晓得,叫他放心。 但是这陆方海几人跳进来开了门,将她抓了,这就没办法了。 秦丁香只能自认倒霉。 原还想着抵死不认,还能苟延残喘些时候,说不得余三正便能想法子把她救出来。 哪知这范老爷却先拿余三正开刀,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案犯也已认罪,此案终可了结。 秦丁香罪有应得,判了斩立决。 余三正藏匿人犯,当与之同罪。 范昭掷出火签令,责令明日菜市口问斩。 陆方海回家说了此事,杜文秀拍着胸脯念佛,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这样也好,不然我还真不能放心走。到时候我若不在家,她再隐于暗处使坏,可是太危险了。” 陆方海感叹道。 “陆大哥放心,便是你不在,家里还有我。”小虎跳出来气势昂扬叫道。 几人哄堂大笑,阿洛打趣他:“你若是想要保护我们,还得多吃些,养的壮壮实实的,叫别个见了就怕才好。” 小虎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姨娘莫要小瞧我,我现在也是随着陆大哥学了功夫的。别看我个子小,打架力气可大着哩。” 看着小虎,杜文秀不由想到方氏,她在桃花村放火烧了弟弟家的房子,不知又到哪里去了。 虽说小虎与玉兰都是好的,但是方氏出来后能做出烧房的事情来,想是她的本性没有改的。 也是呢,都说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被关在牢里许久,只怕更恨自己了也说不一定。 “你若打到京城去......”杜文秀拍了一下陆方海,说道:“你若是能到了京城,不妨留心一下玉兰现下的情形如何。” 想到那个可怜的女子,她叹了口气:“若是她在京城有什么难处,能帮的还是帮一下。她......挺不容易的。” 说起玉兰,气氛不由有些低迷。 这吃人的世道呢,大家都奋尽全力攀爬,只为挣一口命在。 只那女子深陷泥潭,不知该如何出来。 “陆大哥,若你在京城见到我姐姐,传信回来叫我也去吧?我一定会好好练武,好保护她,不让那些坏人再欺负她的。” 小虎清澈的眼睛看向陆方海,满怀希冀道。 陆方海没有回答,伸手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重重点了点头。 陆方海随军走了,走前说如果行进快的话,到时候回来过年。 杜文秀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夜里身边少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不习惯晚上下差的时间他没回来,不习惯家里少了他的憨笑。 不习惯有事无人可商议。 宁王彻底反了,在这个冬天。 洋洋洒洒一长篇檄文,历数当今圣上的罪状,林林总总竟列出百桩罪来。 另外几位藩王也不甘示弱,撕下了遮羞布,谁也不愿落在人后。 天下大乱。 杜文秀与月娘的西瓜酱豆也没做成功,那来种西瓜的西域商人闻风而逃,说现下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想是自己身上带了许多钱财,怕被那打了败仗的游兵散勇给夺了去。 倒是那香料商人的生意谈了下来,许是量大,利润也够,他愿意冒险一试。 如今天下乱了,民间百姓皆担心朝不保夕,有了银子都往回收哩,哪里肯冒着风险拿出来。 有杜文秀她们这会子还敢拿钱出来收购原材料,开发新品种,已是难得的大客户了,自要好好侍候着。 那商人索性留在三青县,有人欲卖了家产去投亲便低价购入了店铺,在三青县安了个家,倒把那小妾喜欢得不行。 而每个月则通过镖局运送香料过来,专供杜文秀她们使用。 秋勇那边也找人做了葫芦大的坛子装八宝酱菜,因着风味独特,便是价格贵些,也有不少人愿意买来尝鲜。 乱世存活已是不易,日日提心吊胆,总有那神经弦儿绷不住的人要发泄出来才使得。 一坛子酱菜能吃许久,又耐存放,比之平常的酱菜贵上许多,却又让普通家庭承受得起。 也算是报复性消费,可让心绪松快一番,倒成了不少人家的选择。 经与月娘商议,两人决定将品牌名称定为文月坊,各取两人名字中间的字,以特殊方法印在坛底,以防假冒。 不多时日,竟有许多卖酱菜的铺子酒楼慕名而来,两人的酱菜生意就这般越做越是红火,桃花村的工坊产出竟是不大够用了。 月娘又与杜文秀商量,不如在杜文秀家附近再寻个大院子,单做八宝酱菜,与桃花村的工坊分离出来。 “藩王起兵才开始乱的时候,那家儿抢生意的很是消停了些日子,如今我们生意做得好,便又冒出头来。” 月娘来寻杜文秀说道:“我瞧着工坊里头很有些人心不定,话里话外朝我打听咱们的卤水,只怕与那边儿扯上关系了也说不定。” 杜文秀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怕这好日子过久了,总有那不安分的人心思变,想要更多。既这样,便将八宝工坊与普通工坊分开来做事。” 又唤来杜文婵,使她去寻合适的院子。 “不拘价格几何,便只看合适与否。前边儿路要通畅,又要远离贫民的居处。” 杜文秀仔细嘱咐着,月娘不免疑惑:“咱们招工可是多半要招那无家少业的贫民的,你这般寻得离贫民居处太远的地方可怎么招人?” 第106章 决绝 杜文秀笑着与她解释:“咱们做的是吃食的生意,还是要寻那人口干净的地方才行。” “若是招人,有心想要做工的,便是多走两步又如何?东兴县就这么大点子地方。” “可若是将工坊寻在那吃不饱饭的贫民居处,我们是不是还要花大价钱去找人看场子?” 月娘思虑一时,倒是明白了。 杜文婵自应声去了,阿洛送上糖水果子,两人只坐那闲话。 “你和你家婆婆,现在怎么样了?”杜文秀关切道。 月娘脸色黯然,轻轻摇头。 “如今家里都养不得鸡了,天天只冲着骂什么不下蛋的鸡没的用,我一气之下将鸡全杀了。” 杜文秀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要说你性子硬吧,她骂你你都不敢回嘴的;要说你性子软弱吧,你将那鸡全杀了,你家这鸡何其无辜......” 月娘“扑哧”一笑,作势上来打她,杜文秀忙往后躲过。 “这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有的人怀得容易些,有的就艰难些,不过早晚会怀上的,你别想那么多。” 杜文秀宽慰着月娘,月娘瘪着嘴勉强笑了笑,半晌才说: “没事,我想好了,若是一直怀不上,我就离了他家,让他再找个能怀上的媳妇儿......” “你这是犯什么傻?”杜文秀不满叫道,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月娘凄然一笑:“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比你还小得一两岁呢,咱们俩一块儿出去,谁都得说我是你姐姐,看起来比你老了五六岁也不止。” 又叹气道:“这姻缘着实磨人,不如早早放手随他去,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杜文秀伸手握手月娘的手,看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容,良久不语。 “好啦,这人生在世,十有九难,有什么事儿来,我自去面对就是,你莫要担心我。” 月娘又精神了起来,还安慰杜文秀。 杜文秀只觉得她比自己更像新时代女性。 “你若是有一天做了这般选择,我定会在你身后支持你,不问原由。”杜文秀认真许下自己的承诺。 月娘咧着嘴笑:“我家兄嫂也是这般说呢,所以我才敢这般同你说。不然我孤身一人,又怎敢想着离了他家......” “就算你兄嫂不说,我也会这么说的。”杜文秀上前抱住她,月娘也伸手攀了她的胳膊,鼻间有些酸酸的。 下半晌儿的时候,秋勇便赶着车来接了。 “听说最近有山南那边打了败仗跑到咱们这里来的游兵散勇,你们住在城外,可是千万要小心,回去了提醒村长组织人日夜巡视才好。” 杜文秀又想起一事,嘱咐月娘,她点着头,要杜文秀放心。 杜文婵出去寻院子还没回来,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寻着的。 月娘也叮嘱杜文秀莫要劳累,搬工坊的事情,慢慢来就好,别累着自己,毕竟怀着孩子。 杜文秀连连点头应声,却注意到秋勇听到孩子的字眼时,神情有些异样。 两人依依不舍道了别,只没想到,过得没几日便又见了面。 月娘绷着脸坐在杜文秀家的院子里,秋勇不顾几人都在旁,跪坐在月娘身前,苦苦哀求。 “不是我心里没有你,实在是......哎!” 这等情形下,杜文秀也不避开,冷冷瞧着秋勇。 月娘抬着下巴,看着秋勇,眼中尽是失望与冷漠。 “我与你说了,若是要脸,你便休了我,要是还念着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便和离吧。” “月娘,你莫要如此逼我,你知道我......你知道......我不想的。” 秋勇跪在那里,竟哭出声来。 月娘也忍不住流泪,却更是决绝。 “在你舍了我去救她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注定了这般结局。” “不,不,月娘,你跑得快,她在你后面啊,她跑得慢,身子又不便......”秋勇戛然住了嘴。 月娘痛得揪住胸前的衣襟,沉声问他:“是吧?她身子不便......” 秋勇呜呜地哭,却不接话。 “她......几个月了?”月娘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才......才有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什么时候滚到一起去的?”月娘蹙着眉,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望着他低吼道。 “月娘,真的没多久,半个月前,你回了娘家,娘叫我回去......那半日......月娘你放心,便是生下了孩儿,也是你叫你做母亲,她半分也越不过你去......” 月娘紧闭双眼,半晌,起身要走。 秋勇忙上去抱了她的腿。 “滚!”月娘大吼道,抬脚便踢。 秋勇犹自不肯放手,喃喃说着自己的不得已,月娘挣扎间一个没站称,一屁股坐在地上,已微微显怀的杜文秀忙上去扶她。 月娘忙挥手叫她别来,免得推搡间伤了孩子。 阿洛和杜文婵上前扶起月娘,小虎则上去将秋勇拉开。 “你要不先走吧。”月娘被扶回了屋,杜文秀轻声对秋勇说道。 对于这个自己刚穿越过来不久便认识的男子,杜文秀一向将他当自己的弟弟看。 初时与月娘来往,也是因为陆方海与秋勇的交情。 如今却是心疼月娘,但却也说不得什么。 这时代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先前迟迟未有身孕,心理压力也是大得很。 但是,这会子她却是不问是非,不论对错,坚定地站在月娘身边的。 “那些贼人在桃花村附近与村人厮杀,他自工坊那处一脸急色向我跑来,我以为他担心我,哪怕身后有贼人追赶,我也不怕。” “我满心欢喜扶着婆母朝他跑去,他却看也不看,越过我,奔向身后那个女子。” 月娘低声诉说她的苦楚,杜文秀红了眼圈。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月娘将自己的心都给了他,他却将另外一个女子放在上头。 “既如此,不如我就此退出,还与自己留得几分体面......” 月娘垂下眼眸,神采尽失,喃喃念道。 杜文秀只觉心如刀绞:“若陆方海也如他这般,我也会似你这般选择的。” 月娘眼中弥漫尽是哀色:“可是,陆大哥和秋勇,到底是不一样的。” 是啊,若陆方海当时顺势收了秦丁香,哪里还有自己什么事。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你兄嫂可知道这事了?”杜文秀问。 第107章 打算 月娘轻轻摇头:“如今时不时便有那逃兵流窜到这里来,嫂子早先叫我与她一同回娘家避一避,我不放心秋勇的娘,便没答应。” “你看我,像不像个笑话?”月娘笑问。 杜文秀默然,良久,才道:“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旁人说什么,也不必理会。” “既你已打定主意不与他一起,咱们的工坊,还是早做打算。免得纠缠在一起,惹人闲话。” 月娘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你说的对。只是那些工坊里做工的人......” 月娘担心撤了工坊之后,那些做工的人一时没了收入来源,只怕日子难过。 “不是有人寻你打听卤水方子的事吗?咱们不妨做两手准备。”杜文秀说道。 月娘看向她,有些迷惑:“难道你想将工坊拱手让人?” 杜文秀觉得月娘伤情到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工坊是工坊,方子是方子。你说有人打听卤水方子,不过是想取而代之。但这也是我们安身立命向外扩展的本钱,万万不能撒手的。” “我的意思是,将工坊想要转手承包的风声放出去,看看那打听方子的人有没有什么反应。” “若是有外面的人要来接手,八成是盯着咱们工坊的人。既如此,便约她们谈价格就是,附加条件必须将工坊里做工的人全部留下。” “若是没有外面的人来交涉,只看工坊内有没有人要承包做个管理的。” “咱们负责销售,她负责生产,只要质量合格,倒还能为咱们省下不少建新工坊的成本来。你说这样可行不可行?” 听得杜文秀一条一条摆开来讲,月娘混沌的脑子终是开了窍。 “而且外面送货的人,虽以前多是听命于秋勇,只要我与他和离的消息传出去,自有愿意给我们做事的人来找。” 说起来,月娘便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要早些把这事情了结了,别再因此耽搁了咱们的生意。” 瞧着她这般急切,杜文秀不由被她逗笑了。 不过这事儿确实也拖不得,城里的院子还没找好,村里的工坊再停了,生意一搁置,可不就是把钱白白让给别人赚去? 而且月娘这般上心,想来多些精力扑在事业上,也能少为家事烦心,说不得精神也更为振奋些。 既如此想着,杜文秀也不拦她,由着她风风火火找了车回家去。 及至晚间,杜文婵打外边儿回来,说是瞧了几家的院子,合适的也有那么两三个。 只是她自己不敢拿主意,还等着杜文秀与月娘看过再说。 又说起临近过年了,今年陆方海不在家,家里一屋子女人,也不消得走亲戚的,问杜文秀准备些什么。 “嗐,他不在家,咱们就不过年了吗?过两天月娘安排好了,咱们一块儿逛街买年货去,好好过个肥年。” 杜文秀大手一挥,阔气道,杜文婵自笑着应了。 杜文秀扶着腰要起来,杜文婵忙上前去扶她。 这时阿洛从外边儿回来,忙笑着告罪说自己回来晚了,误了做饭。 “姨娘说的哪里话,家里这么些人,难道只等你做饭不成?”杜文秀嗔道。 阿洛笑着围上围裙,进去生火做饭,杜文秀也钻进去帮忙,却被两人哄了出来,只允她在门口闲话。 小虎也早从书塾里下了学,回来便往水缸里挑水,很是勤快。 窗外月明,也不知陆方海这时节走到哪里了? 待得次日,杜文秀便要同杜文婵去瞧院子去。 “也不能什么事儿都等着月娘来做,再说,我又不是病了行不得路,何必装那乖在家躺着。” 杜文婵想想也是,便带着她去瞧。 月娘每两三天便往城里跑一回,一方面是跟杜文婵去看做工坊的院子,一方面跟杜文秀商量桃花村工坊的事。 月娘回去后便把想将工坊承包的风声不动声色露了出去,没几日,上工坊找她的人便络绎不绝。 “果如你所说,我重点关照了打听方子的秦嫂,发现她私下里竟偷咱们的卤水出去。” 月娘说着,不免后怕,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道: “幸好你让我特意弄了将要丢掉的卤水,里头放了其它佐料,便是她偷得回去,也起不到半点效果。” “王顺家的媳妇跟我说,她有时借口肚子疼,一出去就是半天哩,我悄悄地跟在后面看,你猜怎么着——” 杜文秀瞪大眼睛,问道:“她是去见什么人了?” “哎呀,你这人,好没意思。”月娘一拍大腿,直道杜文秀扫兴。 杜文秀哈哈大笑,指着她道:“说你傻,你还不认,这明显就是与人有勾结,你还要我猜什么?” 月娘“哼”了一声,白了她一眼:“她正是将咱们家的卤水拿与一个妇人,两人还窃窃私语,不知交流什么自咱家偷的秘方呢。” “她们没发现你吧?”杜文秀更关心月娘的安全问题。 离了秋勇,她便是孤家寡人在桃花村,若是被她们发现了月娘知道私下里做的这些事,难免怕她们心中有鬼,狗急跳墙。 月娘得意一笑,道:“我这利索劲儿,你担心什么,她们那粗手笨脚的,还能发现我?” “你可是要小心点儿,莫要得意忘形。”杜文秀一脸笑意,关切道。 “我晓得啦,你别太过担心。”月娘自是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 “往后,我自也加上十二分小心去做事。不过,与秦嫂勾结那妇人并未来找咱们谈承包的事,却是有工坊里头做事的媳妇打听过。” “那......要么是她没有远见,不会算账,才不来接手。要么就是她瞧不上咱们的规模,想要搞更大的?”杜文秀猜测。 又问:“哪个媳妇打听承包的事儿呢?” 月娘喝了口水,才说:“就是那王顺家的媳妇哩,她手脚麻利,每个月都拿最高的工钱。听说我要去城里,便过来打听这工坊以后该当如何处置。” 其实月娘与秋勇要和离之事,也是王顺媳妇来问了,她才说了,就是想借着王顺媳妇的嘴将这事儿散出去。 哪知这王顺媳妇却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都走了半晌,也没见有人进来关切她。 月娘无法,只得趁吃饭的时候不经意间自己说漏了嘴,这才经她们的闲话将这事儿传得近几个村儿的人都晓得。 第108章 寻院子 “那王顺媳妇,也是咱们桃花村的?”杜文秀以前虽说不怎么出门,但是也常收村里人家种的菜,却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哪里,她是我娘家王庄的,跟我嫂子熟,先开始招人不好招,恰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便来与我捧个人场儿,不想来了之后做事十分利索,每个月最高能拿这个数哩。” 月娘伸出一个巴掌,在杜文秀面前晃了晃。 “嚯!”杜文秀吓了一跳,杜文婵在铺子里帮忙,一天才十五文,没想到王顺媳妇在村儿里工坊还拿得比她还多些。 月娘不禁洋洋自得,眉开眼笑。 “我也瞧了,王顺媳妇是个心里作数的人,为人也可靠,若是将工坊包给她,品质方面咱们定是能信得过的,这便省了多少事去。” 杜文秀自无不可,月娘又说道:“明日我回去就叫她过来,你见上一见。若觉得可以,便早些定下,这城里头还一大堆的事儿等我呢。” 听她这样卖乖,杜文秀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倒显得只有你做事呢,我们啥也不干。你且莫着忙,你不在城里的时候,我与婵儿都四下里去看了,暂定下两间院子,等你看过了再付定钱。” “咦?什么样的院子?”月娘好奇道,又说:“你也小心着些,莫累着自己。” “不过走两步路,怎么会累到?”杜文秀笑嘻嘻道: “一个院子离咱们家不远,便在这西城,之前是做铺子的,后边有好大的院子,也能住人。” “另一个便是我娘家了。杜家人自作孽死完了,这院子我与婵儿共有,共分三分,她占其二,我有其一。” “地方比西城这个大些,收拾一下也能用。就是怕犯了忌讳,毕竟是凶宅。若是咱们自己用,便不说租金什么的了。” 月娘仔细考虑了一番,才说道:“不如咱们去看看吧,那存放酱菜和腊肉的屋子,还是要通风良好才行。” “通风倒是都可以。”杜文秀叫上杜文婵,约了中人,便一道去看房子。 先去了西城这家,不过是出了巷子拐个弯,隔一条巷子便到了。 里边儿布局与杜文秀很是相似,也是前面铺子,后面住家,好大的一个院子,晾晒都方便,主家也是讲究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原先是自家用来酿酒的,不过宁王才反了的时候主家大部分人都往北上逃了,只留下个旁枝守着门户。 临走的时候还嘱咐,若是有人租,便是租金少些也可以。 总比空着强。 月娘一眼便瞧上了这院子,两眼直放光。 杜文秀一看,得了,也不用再去南城瞧杜家的院子了,这里离得近,搬货方便,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当下便付了定金租下,月娘四下打量着,不由雀跃。 “以后我便住这里了。”她一脸欣喜宣布道。 杜文秀看了半天,也觉得可以。 不过—— “这里做工坊可以,但是你却不能住这。”杜文秀道。 月娘愣了一下,问她:“这工坊夜里总要有人看的,我不住这还要谁住?” “这城里不比乡下,总有那宵小之徒偷鸡摸狗的,你一介弱质女流孤身在这,我不放心呢。” “嗐。”月娘却不以为意。 “我当是因着什么呢,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乡下可不比你们城里清净多少,似这般的事也不是没遇到过,还不是被我拿着棍子赶跑了。” 杜文秀还待再说,却被她制止。 “我若不住这,住你家去,又怎么住得开?况且工坊总要有人守着的,再来雇个人,靠不靠得住且不说,白花那么些银钱也不上算。” 月娘嘴皮子利索得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不容杜文秀反驳。 再有那主家与中人在旁搭话,说是这一片儿从来不曾有那鸡鸣狗盗之事,便是夜里,也有打更人寻夜,安全问题不消担心的。 这种情况下,杜文秀只得无奈先应了她。 又说好,万一哪时治安不好,便要回家住去。 月娘笑着应了,心下却已打定主意。 她自铁了心与秋勇和离,若是在外边儿还要依附于杜文秀一家,还不如回去接着与秋勇过日子。 杜文秀若知道月娘心中的想法,只怕要叹,她比自己更像穿越人士,敢爱敢恨,勇敢坚毅。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才分外投缘,相处得更似亲姐妹一般。 定下了地方,月娘便着急忙慌地要回去,把工坊的事儿定下来,还要与秋勇把和离的事儿给办了。 “你急这一下子做什么。”杜文秀一把拉住她。 “哎呀,既院子定下来了,我赶紧去把自己的事了结,还要与王顺媳妇把工坊的事儿谈好呢,你快松手,莫耽误功夫。” 杜文秀笑着不松手,月娘也不敢硬拽,生怕带倒了她,只无奈喊道。 “你也不瞧瞧这日头都挨着山头了,没等你回去,只怕路上叫狼吃了。这会子哪里还有车,快随我回家去,莫要再闹。” 说着,便拉着她走。 月娘自是百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杜文秀说的也是实情,只是她归心似箭,夜里睡也不安稳,翻来覆去静不下来。 直到杜文秀被她弄出的动静吵醒好几回,她才强迫自己躺好不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饭也顾不得吃,便往外走。 阿洛生拉住她塞了两张烙饼才罢休。 “这月娘,真个是风风火火,是个急脾气。”阿洛回到院子里,跟杜文秀说道。 杜文秀才漱了口洗脸,一边拿了手巾打湿,一边与阿洛笑道: “我也就喜欢她这脾气,直来直去,爽利得很,不像那有些人,说个话绕三个道弯,让人猜也猜不着。” 阿洛端了米汤与烙饼上桌,又切了些子酸豆角,配着酱豆子,便是早饭。 听得杜文秀这般说,不由问道:“你这说的是哪个,平日里我也不曾遇见这般说话的人。” “还能有谁,乐氏呗。”便说起来第一次回娘家,她那一句话能转七八个弯,回来想想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 阿洛脸上的笑淡了一些,缓缓道:“当时她是什么样,我却已是不记得了。” 见阿洛这般模样,杜文秀自知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连忙告罪。 第109章 新闻 “哎呀,你莫要这样。”阿洛急急说道。 “是我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又怎么会怪你说了什么话。你若如此,我便不自在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我们以后谁也不提以前的事。苦日子都过完了,往后日子都是甜的。” 阿洛嘴角噙着笑,连连点头。 吃罢饭无事,杜文婵便拿了家伙什儿要去新院子先打扫一番。 “月娘姐姐来了自是要住的,到时候来回搬东西已是累得够呛,不如趁现下无事,将屋子收拾好了,来了便能住。” 杜文秀定是没有异议的,几个人欢欢喜喜地过去那边。 新租的房子主家都打扫的好好的,不过是久不住人,边边角角还需清理一下。 她们也不让杜文秀动手,她只去个人,光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住,自拿了个凳子坐着。 虽如此,待得回来的时候,也是午间了。 没干活的杜文秀和干了活的两个人一样累,自嘲道早知自己不去了,在家还能煮饭做个菜,她们回来刚好可以吃。 阿洛笑道:“哪里就这般娇气了。小时候家里穷,日日要下地,累死累活的,回来还不是得做一家子的饭食。” 说着,便强撑着疲惫的身子往厨房走。 杜文婵忙上去拦她:“姨娘且去歇着,我年纪轻,力气回得快,我去简单做点子吃的就是。” 杜文秀看着她俩推来搡去,不由道:“你们俩可莫要推了,不如去酒楼里叫送菜来,大家都好生歇着。” “你呀,有走到酒楼的功夫,饭早就煮好了。何况还要给小虎送饭,莫要耽误功夫了。” 杜文婵只觉好笑,说道。 又转头拦下阿洛,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厨房,自己和面洗菜,不一会功夫便煮了一锅清汤面。 “哎,早听我的,咱们这会子可有大餐吃呢。”杜文秀依旧觉得有些遗憾。 杜文婵转头笑着啐了她一口:“能吃饱便是好饭食,姐姐只怕是忘了以前饿肚子的情形了罢。” 她这样说,杜文秀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饿肚子的是原身啊,她也就才醒过来那两天受方氏抠门所累,才饿过肚子。 陆方海勤劳肯干,又惯着自己,哪天不是吃得饱饱的? “哎哟,杜娘子,正吃着呐。”门外传来夸张的招呼声,杜文秀不回头,也知道是焦婆子来了。 忙回身热情招呼着,杜文婵脸不禁红了几分,低头几口扒完了面,便收拾一下,与学堂里的小虎送午饭去。 “杜二娘子还如先前那般,越发稳重了呀。”焦婆子进了门,便奉承道。 “焦大娘许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哩。”阿洛端上茶水,也被杜文秀拉着坐在一边与焦婆子寒喧。 来往了几回,焦婆子也知道了阿洛的身份,虽是个妾室,却也不敢怠慢,忙接过茶水道了谢。 “哎,我这些时日也是忧愁繁多,只不知如何开解罢了。” 焦婆子才坐下便打太极,杜文秀也不接她的话,只拿了待客的果子请她吃。 “嗐。”焦婆子无奈,只得开门见山:“我这次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是为着朱家与杜二娘子的事而来呢。” “哦?”杜文秀端起茶杯,用盖子撇去浮沫,抬头看了焦婆子一眼。 “哎,说来这事儿也是没的法。”焦婆子支支吾吾,才下定的决心又堵在了嘴前。 真是愁死个人,这事儿不好说呀。 “那朱家人做事,也真的是不讲究。”她踌躇半日,到底是决定把事情都往那朱家推好了。 反正本来也是他家做事儿没个规矩,才让她跑过来丢脸。 就当是他家花的那银钱是买她这张老脸的面子了。 “这前些日子,不是有那逃兵四散,来了咱们东兴县嘛。杜娘子可曾听说了?”焦婆子往前虚虚探身,试探着问道。 杜文秀抬了抬眼皮,似是恍惚大悟:“哎呀,这事儿我听月娘说了呢,光听她说,就把我吓够戗。焦大娘没事儿吧?” “哎哟,我能有什么事儿呀,我离着那边儿还远些呢。就是这朱家出了些子事儿,不知杜娘子听说了没。” “朱家的事儿?倒不曾听说他家有些什么事情。”杜文秀确是真的不知。 月娘每回来去匆匆,不是工坊,便是秋勇,哪里道得上说别个的事情。 “只不知这朱家是出了什么新闻?”杜文秀便直来直去问道。 “可不是嘛。当时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他们将柳姨娘送回娘家另嫁,再说咱们杜二娘子的亲事儿嘛,只是这回......” 焦婆子不免又在心里乱骂了一通,打定主意以后朱家的媒人事再也不接了。 看着面前两人瞪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焦婆子终是心一横。 “这不前些天有逃兵贼人逃过来咱们这边儿嘛,也不知道是饿狠了还是怎么着,摸进村儿里几户人家抢了就跑。” “就唯独这朱少爷的外家——柳家,平日里给他们多少银钱,也不晓得把院墙加固一下,几个贼人打进去,将那......” 焦婆子叹了口气,才道:“将那柳姨娘的爹给打死了哩。” “啊!”阿洛与杜文秀齐齐惊叹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焦婆子耷拉着脸,皱着眉,又叹气道: “当时柳絮儿和母亲兄弟都躲在地窖里,才算是逃过一劫,只可怜她那老爹,下地窖晚了一步,人便没了。” “都说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说这事儿......哎。” 虽说那柳絮儿来自家田庄那成那般模样,但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杜文秀与阿洛相视无言,不免心有戚戚。 “那焦大娘这回跑一趟是为了?”杜文秀开口问道。 焦婆子就是等着她问哩,在拍大腿,道: “嗐。我这回原想不管他家的事了,又觉得不能让杜娘子这边儿白白吊着,只得亲身跑这一趟。” 其实这会儿杜文秀心中已是大概有了数,与阿洛互相望了一眼,且不言语,只听她说。 “这不......这不是柳家大郎身死,家里只余那孤儿寡母的,也没个进项,这柳絮儿的母亲,也就是朱少爷的舅母,自那些子兵丁离开,便日日去朱家找朱奶奶。” “若是不见,便坐在那朱家门口哭嚎,实在是让人受不住啊。” 第110章 作罢 “朱奶奶实在受不住,便将她们请进家去,那柳姨娘一进门便抱了朱少爷的腿,死活不撒手。” “朱少爷自是不愿,他心里还想着......” 焦婆子一下住了嘴,想是怕说出来的话对杜文婵的名声没什么好处。 “缠磨了几日,那柳家人终是在朱家住下。因着这朱家曾答应着将柳姨娘送走,家里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如今却是不好送哩。” 杜文秀点头,说道:“大娘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我们断断不会让妹子去有这种妾室的人家儿过活,还请大娘——” 她正说着,焦婆子连忙咽下才喝的茶水,忙道: “杜娘子莫要担心,今日我来正是为此事哩。” “那朱少爷说,他自做了言而无信的事,自不敢请求杜二娘子原谅,只盼我能将事情说清楚,还请杜二娘子莫要生气才是。” “嗯,这样才是正理。看来那朱少爷并不算个糊涂人。既这样,不过是他与我妹子有缘无分吧。”杜文秀说道。 焦婆子自连声应是: “可不是说呢,真真是造化弄人。不过既然错过了,咱们也不着忙,以后若有那合适的,我再给咱们杜二娘子拣好的说。” 杜文秀莞尔一笑,连道不急:“我这妹子满打满算,还有两年半的孝哩,可急不得这一时。” 焦婆子忙应和着,临走,杜文秀又叫阿洛抓了一把钱与她买酒,却被她坚辞不受。 只说是自己看走了眼,与杜文婵说的媒不太行,可没的脸拿钱。 推让了一番,见她态度坚决,终是收了回来,又叫阿洛抱了一坛子酱瓜与焦婆子尝尝。 “这是我自家做的酱瓜,焦大娘吃着好,也帮我与他说宣扬一番,焦大娘人脉广,人缘好,说一句,顶我说百句哩。” 这高帽子戴着,加上杜文秀的酱菜自来有名,平常也只馋了才买来吃,打打牙祭。 如今要送她,焦婆子喜欢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见杜文秀态度坚决,焦婆子又推了两回,推脱不过,便十分不好意思地接过,只道之后要与杜文婵说门好亲才是。 杜文秀笑眯眯地将焦婆子送出门去,看着她走远,才转身回来。 阿洛正收拾桌子,对她说道: “幸好咱们一开始没直接应了,莫说是嫁了过去,便是定了亲,只怕他们将那柳姨娘送回去,还得这般接回来。到时候,只可怜了我们婵儿。” “可说的是呢。”杜文秀摇头叹道:“妹妹性子虽坚毅,但这种日子过起来却着实闹心,真是万幸。” 正说着,杜文婵给小虎送了饭,自外面回来,一瞧焦婆子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杜文秀瞧着她这样子好笑,嗔道:“莫作怪,快些进来罢。” 杜文婵吐了吐舌头,俏皮道:“她见了我便夸个不停,怪不好意思的。” “傻孩子,她每回到家来,走的时候成不成事的,都没空着手走过,你道她是夸你呢,不过是与你姐姐客气罢了。” 阿洛伸着头,自厨房的窗户往外面高声道,杜文婵嘿嘿一笑,挽了袖子进去帮忙。 杜文秀也笑道:“姨娘莫这样说,还是我们婵儿有的好处让人夸,不然别个说半句便要嘴打舌头,哪里能似这般夸出花儿来。” 说着话,外边儿有人叫门,杜文秀高声问是谁,却是一陌生男人的声音。 杜文秀不禁疑惑,便不肯近前。 那人见无人来开门,便提高了声音道:“杜娘子,我是受陆兄所托,来与杜娘子送家信的。” 杜文秀听了,心神一震,也不管外边儿的人认不认得,便急步上前开了门。 却见门外站着一高大男子,一身长衫直裰,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仿佛有几分眼熟。 “杜娘子。”那人见了杜文秀,自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与她:“我自宁王主帐而来,陆兄知我来东兴县,便手写封信托我带来。” “哦,哦。先生快请进来。”杜文秀看他文人装扮,又是宁王的人,不免放得几分戒备,请他进门。 那人也不矫情,略施一礼便迈着四方步进了陆家小院。 阿洛忙奉上茶水,杜文秀请他坐下,急切问道:“先生自宁王军中而来,不知现在走到何处了?我家夫君可也随侍帐下?” 那人不慌不忙,微微笑道:“杜娘子莫要着急。我先走时,陆兄还随侍在宁王主帐之中,不过听他说,次日便要离开,去往前线对战。” 略顿一顿,那人又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但陆兄本就是有经验的军士,又艺高人胆大,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杜娘子尽可安心。” 见他只说陆方海,不提大军在什么地方,杜文秀便知这是军事机密,不好再问的。 不过陆方海马上要去前线,却让她的心又高高悬起。 “宁王殿下爱才,陆兄本是人杰之姿,能为殿下所用,必不会与那普通军士一般冲在前锋,杜娘子实是不必担心的。” 杜文秀蹙眉不展,那人又安慰道。 她的忧虑,又岂是几句话便能解的? 不过依然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先生此来,在东兴县待得几天?若我有回信,可能托付先生传递?”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反问杜文秀:“杜娘子当真对我一丝印象都没有?” 杜文秀心下更是惊异,苦苦思索几回,依然没的头绪。 只得摇摇头道:“瞧着倒是眼熟,只是如今记性大不如前。难道我与先生在哪里见过不曾?” “呵呵,先前我曾为了参加吴老爷家的举贤会,在街上匆忙奔走,冲撞了杜娘子。” 他这般一说,杜文秀便想起来了,还是自己刚刚有了身孕的时候,算算时间,也不过三四个月之前。 “还好杜娘子雅人有雅量,未曾与我计较,才使得我赶上了举贤会,得吴老爷推荐,才有幸为宁王殿下马前小卒。” 原来那吴老爷的举贤会,是为宁王举荐贤才,想来那时便在筹谋造反之事了。 杜文秀恍然大悟。 “那先生此来,是有大事要办?”她压低了声音,探身过去问道。 瞧着她这地下党的作派,那人不由一愣,转而抚须哈哈大笑。 杜文秀讪然一笑,感觉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 第111章 王东昌 “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杜文秀转移了话题。 那人呵呵一笑:“我乃齐州王东昌,才来东兴县任县学教谕,过得几日方才上任。” 杜文秀不禁暗自惊心,一个靠人举荐才能出头的穷书生,才巴得宁王几日,便得了八品官做。 而且,官员委任依旧是朝廷下派才作数,宁王这边造反,那边却已能影响到朝廷任命官员了? “原来是王先生,那王先生在东兴县还要待得几年,那......”杜文秀又想起与陆方海回信的事。 “杜娘子若有回信,便自我这边走。不过我的身份却是机密,并未向范老爷报备。明日我使人来寻杜娘子,若有信,便交与他便好。” 王东昌也是爽快人,也不打什么太极,直言道。 杜文秀喜不自胜,忙站起来连连福身,王东昌忙虚虚扶了她,要她莫要多礼才是。 事情说完,王东昌便起身告辞,出去时亦十分小心,左右看看,瞧着没人注意,才快步行出,打从巷子口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 “可算是有信儿了,也免得你日日挂念着,人都瘦了一圈儿。”阿洛打趣道。 杜文婵凑上来,好奇得很:“姐姐快拆开,看看姐夫都说了什么,一路上可是平安?” 杜文秀笑吟吟将信拿出,粗略看了一遍。 原来那陆方海进了军中,听闻他原是吴将军的麾下,又在青龙寨一事立了功,宁王还特意见了他,勉励一番。 待知道他是在吴将军手底下做斥候,一身的好武艺,宁王更是心喜,将他分拨于世子麾下,专门探听情报。 此事虽与他先前所做之事有些不同,但是他并不畏惧。 先年纪小时参军,他连大刀都拿不起来,后来上阵杀敌,斩获敌人首级无数。 “凡事都是学来的,我学得很快。”他这般说道。 杜文秀嘴角的笑意不曾落下,平日里陆方海虽一副憨憨厚厚的模样,但是他聪敏机灵有主见,许多次让杜文秀在心中暗叹自己拣到了宝。 而今做的此事也不用上阵杀敌,只要行事小心些,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世子应允,若有书信,便走他的专线传递回家里,以慰他们在外辛苦。 而那王先生到东兴县,一是为着周遭的逃兵游勇颇成气候,宁王的意思能收拢便收拢,不能收拢便灭之。 祸害的都是自己的老百姓。 宁王这会儿便已经这般想了,怕是早已胜券在握,信心满满。 杜文秀见字心喜,也没有多想他在信中与自己讲这般机密的话。 看来宁王世子对陆方海也很是照顾,还让他用自己的渠道送家信。 杜文秀心中大石不免又松动了几分,他在外过得好便好。 陆方海信中说,王先生要在东兴县待得许多时日,若有什么事不好解决的,便去找他就是。 话里话外,两人似是十分熟稔。 又问杜文秀在家过得怎么样,那吕氏可有寻到消息,要她莫大意,安全为重。 还说也曾请王先生带信给巧儿,但是王先生顾忌范昭,不肯他知道自己与陆方海的关系,便推了。 若是巧儿那边有什么动静,便写信告诉他。 杜文秀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巧儿了,也将自己怀了身孕的消息叫杜文婵告诉了她。 陆家有了后,恐怕巧儿比之兄嫂还要高兴。 杜文婵回来学巧儿欣喜地走来走去,范太太和丫环婆子紧张地护在周围。 “先前我还说,若嫂子迟迟没有怀上,便将我家婆母的秘方给她,哪知她一直不来。” “这下好了,我们陆家也有后了,父母在天之灵,定会保佑嫂嫂平安的。” 又叫人装了许多吃食给杜文秀送来,嘱咐她头几个月务必要歇着,莫要劳动才是。 看着那一堆堆的各色补品,杜文秀摇头苦笑。 本是为着怕自己许久不去看她,她心中难受,才过了三个月便告诉她。 哪知她竟送来这么些东西,也不怕惹了婆家不快。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范家对自己的小姑子,绝计是半分没有亏待的,养得她那性子比之在家时还要跳脱许多。 那边月娘先回了娘家,叫上自己家里的兄弟,又带了邻人小伙,浩浩荡荡便朝桃花村去。 秋勇如今还住在陆方海原来的院子里,家里的屋子塌了,两口子一直忙着,也腾不出功夫盖房。 经着逃兵一事,秋勇那瞎了眼的老娘再也不喊着回老屋住了。 又那请来照顾她的丫头怀了身孕,更是想日日守在旁边,生怕那丫头磕碰了她的乖孙儿,一天念上八百遍。 那女子名唤桐花,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走了大姨的门路来秋勇家伺候瞎眼老太,因她勤快嘴甜,很是得秋勇的娘喜欢。 这吃得饱了,便想要更多。 看着月娘日日忙碌,买这买那从不手软,为了拢络她好好照顾秋勇的娘,还经常买些吃食衣服与她。 过得几天好日子,她便心生忧虑。 这瞎眼老太年岁也大了,才能活得几天去,若她哪日两腿一蹬闭了眼,自己还不是要回到那饭都吃不饱的穷家里? 到时候为着兄弟娶媳妇,说不得看着银子便将她卖了去。 不像这月娘,跟着那般疼人的汉子过活,天天都是神仙日子...... 秋勇的老娘虽是有人伺候了,却更生儿媳的气。 这伺候自己,本就是月娘份内的事儿,她却为了躲懒花了银钱请人,可不就是个败家的媳妇? 而且,哪家的媳妇连娃都生不得? 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天天将那不抱窝的母鸡挂在嘴边儿上。 家里没人,便与桐花抱怨,桐花再有意引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上...... 秋勇的老娘日子过得好了,倒天天坐在门口哭,谁打那过问上几声,便能说得半日。 直把月娘吵闹得脑袋生疼,少不得拿秋勇撒气。 秋勇听得多了,也记在了心里,一时嫌月娘性子暴躁,一时又忧心自家若真的无后又待如何。 恰桐花那日扮作那解语花,打得酒来道是与秋大哥消愁。 自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秋勇满腔愤懑无处发泄,那桐花娇暖的身子软软的靠过来,只觉血往头上涌,竟顾不得许多,两人滚到了一起去。 第112章 秋勇老娘 事后,秋勇自觉对不住月娘,更是温存小意,也不嫌月娘性子差了,但凡说他几句,都是温声应着。 那些天,月娘也意识到了秋勇有意讨好,不过是想着许是自己脾气太差,他不欲起冲突,才让着自己。 难免有些内疚,也对秋勇多了几分温柔,下意识收敛自己的言行。 只是秋勇也没想到,就那一次,桐花便怀了身子。 一直苦恼于如何对月娘说。 月娘那些时日忙于八宝酱菜一事,每日里累到回家倒头便睡,哪里注意到些许不同。 便是婆婆在她面前话里话外的暗示,她也只当是对自己的嘲讽,自是不理便完事儿。 直到那天。 三四个男人拿着刀杀了过来,还好有村里组织的青壮冲出来阻住,才有她们三个弱女子奔逃的机会。 她平日里也常做活,看起来虽瘦,却有力气。 背着婆母大步流星往村里跑去,还不忘回头拉扯一把桐花。 待看到秋勇,满心欢喜,见他一脸焦急之色,还待安抚他莫要怕,自己与婆母俱平安。 便见他眼睛盯着自己身后,大踏步打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上去便拉了桐花,关切她有没有受了惊吓,可曾受伤。 众目睽睽之下,月娘只觉天地都失了颜色,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陌生。 背上的婆母揪着她的头发怪喊,要月娘放她下去。 月娘如同失了心一般,顺从地将她放下,自有好心的村人上前来接了去。 却无人上来安慰。 这......能说些什么呢? 村人同样震惊。 平日里老实巴交,宠妻狂魔的秋勇,危急时刻,与那家里做饭的小丫头你侬我侬。 好一时才反应过来,众人皆哗然。 秋勇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来看,只见月娘呆愣愣地看着他,眼中蓄满泪水,流下。 秋勇慌了神,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呢? 刚才,他只记得看见那些逃兵就在桐花身后,记起她娇软的身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儿子。 擦肩而过的老娘和月娘,他眼里一概没有。 好不容易得的儿子,可不能出事。 没人理解他,夹在老娘与月娘中间也是好生痛苦。 若有了儿子,记在月娘名下,月娘也能少受母亲几句怪话。 到时候母亲也满意,秋家有了后; 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现在家里经济也比以前好上许多,莫说一个儿子,便再多出几个,自家人看不过来,再雇人就是。 那时,月娘自可以去做她喜欢的生意,再也不必日日为此事忧心,如此,极好。 只是回过头去,看月娘怎么好似并不开心的样子? 是了,自己只觉对不住她,还未曾与她说此事哩。 那,那还不是因着是自己酒后乱性,多少有些不大好意思,现在说也不迟吧? 秋勇犹豫半晌,却见月娘转身离去。 她那背影单薄,又决绝。 秋勇心中颤动不停。 “月娘,你去哪?”他大声喊道,抬脚便要追去。 “秋大哥,我肚子好疼。”桐花拉住他,神情痛苦,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秋勇不敢大意,忙抱起她便嚷嚷着要找大夫。 这村里哪有什么大夫,还是那些有经验的妇人,叫他把桐花先放到炕上躺着,等到逃兵被打走再套车去镇上找大夫去。 等安置好桐花,听着身后的瞎眼老娘与来帮忙的村儿里人絮絮叨叨说着月娘的不好,秋勇不禁有些心烦。 “娘,月娘哪里对不住你了,还是少说两句吧。”秋勇无奈制止老娘,说多了,叫人看笑话。 老娘却是没好气地说: “娶个媳妇回来还不就为了传宗接代,她成亲这般久,连怀都没怀过,日日里在外边儿跑,还把家里的鸡都杀了也不给我吃,瞧瞧都做的什么事儿,要她有什么用。” 秋勇叹气,村儿里的媳妇子都忙安抚他老娘,说月娘勤快能挣钱,还旺夫,自嫁了过来,秋家的日子比之先前好过了不少哩。 怀孩子的事儿,现下他们成亲也不过才年把功夫,不消这般急的。 秋勇老娘一听就急了,扯着嗓子跟人喊: “你家新媳妇一年多的时间怀不上,你不着急?那你以后也寻个怀不上孩子的媳妇,少来说些淡话。” 那人好心劝慰却被呛了一顿,不由面上挂了脸,直觉这老婆子原先也是温温和和的一个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般样子? 又听秋勇老娘越发碎嘴,说什么家里过得好了,自是儿子有本事,与那女人有什么关系。 自从知道了桐花有了身孕,秋勇老娘心中越发嫌弃月娘,原先俩人对着干,还冲着儿子的面忍得一时便罢了。 如今自家有了后,却不是月娘怀的,更是觉得她没用,更添了几分厌恶。 等得一时桐花肚子不说疼了,秋勇便与老娘招呼一声,要出去寻月娘,又被老娘拦下。 “找她做什么?见天儿的往外跑,也不知道会哪个野男人去了,你把她寻回来又怎样,回来气死我吗?” 秋勇听老娘说的越发不像个样子,第一回跟她发了火。 “娘你怎么能这般说,月娘见天儿在外边儿忙活工坊的事儿,我天天跟着她出来进去,她做什么我还不知道?” “你以后千万莫要这般说了,月娘是儿子的媳妇,自是要寻回来过日子的,你若瞧她不顺眼,我自与她搬到别处去住就是。” 见他动了怒,秋勇老娘心下也有些发怵。 自她老头子去世,她也没力气去做那粗活,不过仗着自己有点子绣花的手艺,没日没夜熬着绣些帕子香囊这种小物件儿卖钱养儿。 等她年纪大了,秋勇也随着村人上山挣些子口粮,才算是挨饿少了。 她最得意之事,便是自己眼睛完全瞎了之前,给儿子定了邻村的姑娘做媳妇。 怕人家嫌弃自己眼瞎不能做活,家里得些什么好东西,便是自家不吃,也要给亲家送过去,待月娘嫁了过来,才算安了心。 只是那月娘,性子也太差了些,日子好过了,便拿起架子来,一句话也不许自己多说的。 旁边那谁谁的儿媳妇,都是才进门就怀了孩子,偏她,自己才提一句,她就逮了母鸡杀了炖汤,还不给自己喝,端给别人喝。 哪有这样的媳妇啊! 时日久了,自己还不得被她压制得死死的? 第113章 和离 秋勇老娘先不过是碎嘴两句,倒也不敢过分,生怕媳妇生气哄儿子与自己离心。 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闹腾,吃喝倒都不会短了自己的。 便是骂得难听,月娘也不过是将鸡都杀了,吓了自己一回。 回头还请人照顾自己。 如此这般,她胆子越发强硬起来。 定是儿子将那女人拿捏得死死的,她才忍气吞声听着那些子难听话。 及至后边儿,知道照顾自己的桐花竟怀了秋勇的孩子,心中欣喜,却更是厌恶月娘。 恨不得早日将她赶走,省得在面前气自己。 不过这会子秋勇一生气,她便歇了火。 哭哭啼啼絮叨着自己老了,还是个瞎眼婆子,没用了。 秋勇只觉头大,唉声叹气,跟老娘说要出去找月娘,又听得里头桐花叫肚疼,只得回转去。 月娘离了秋家,去了工坊,浑浑噩噩,好似在梦中。 如今,梦要醒了。 她带着家中兄弟去秋家,才进桃花村,便有村人邻居打招呼。 月娘笑吟吟的,一个个招呼过去,便有那平日里相处得好的,过来与她说些闲话。 “你这几日哪里去啦?那小妖精霸着你的房,说什么怀了孩子做不得活,又买了个小丫头伺候,一天天鸡飞狗跳的。” “这些都是你娘家兄弟吗?哎,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可是得给他们些教训才行,真的是太欺负人了。” 月娘嘴角噙着笑,敷衍应着声儿,到了秋勇家,上前一把推开了门,院儿里的人吓了一跳。 “月娘,你,你终于回来了。我还说要去接你,去了几次工坊,都说你不在......” 秋勇面容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望着月娘喃喃道。 月娘心下有些痛楚,却强自忍下,看着那桐花站在院里的躺椅边儿上,身前还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自己,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我来搬我的嫁妆,与你签下和离书,自此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月娘说话掷地有声,秋勇嘴角发苦。 “你这小蹄子,还嫌祸害我们家不够吗?就你这样的还想和离?门儿都没有。勇儿,你当是写下休书,休了这不孝的恶婆娘才是,还拉嫁妆,我呸!进门一年多了,连个蛋都没下,还有脸要嫁妆......” 秋勇老娘看不见月娘身后带来的一堆人,犹自骂骂咧咧个不停。 月娘嘴角上翘,眼中凄然。 身后的兄弟们却听不下去了,一个个挤上前推搡着秋勇,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我家妹子在你家过得竟是这种日子?我要早知道,立时过来将你打得娘都不认,还这般作践我妹子,什么东西。” 月娘的哥哥安风怒目上前骂了一句,抡起胳膊一拳便打在秋勇脸上不够,又上去狠狠踹了几脚。 桐花尖叫着往后退,安风冷冷看去,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背靠墙上,两手死死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出。 那买来的小丫头倒是有良心,回过神来后忙去扶住了秋勇老娘,低声颤抖着声音告诉她院子里的情形。 秋勇老娘也被吓到,却更心疼儿子,无奈自己看不见,只得伸出两手乱摸,嘴里犹自叫着“勇儿”。 “哥哥,莫要闹出人命来。”月娘轻声唤到。 安风直将秋勇打得鼻青脸肿,这才停下来。 回身望向桃花村来拉架的村人,抱拳高声道: “诸位桃花村的老少爷们,非是我安家过来桃花村闹事欺负人,只是我家妹子在这秋家过得什么日子,大家定是比我们清楚。” “我这回,就是来给我妹子做主的。我安家人不是死绝了,随便人揉圆搓扁的欺负。” “往事不论,今日我妹子与这狗娘养的签下和离书,自此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人家这是来给妹子撑腰,便是桃花村的村长在场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秋家是因着什么才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大家心里都有本帐记着呢,多少人在背后眼红口酸。 如今他们自己将月娘逼跑了,怕不是多少后生要将安家的门槛踏断,如何肯与秋家多说好话。 村长也不过出来说得几句场面话,便由着那安家的汉子将月娘的嫁妆核对后打包走。 本来月娘成亲时,嫁妆也不甚丰厚,如此闹腾一番,不过是作个姿态罢了,现下的月娘,哪里瞧得上这点子东西。 安风又押着秋勇签下了和离书,月娘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原以为会白头到老的人,短短一年便要各奔东西,形同陌路。 不过自己却是不悔,如果没有嫁给秋勇,自己又怎会遇见杜文秀? 是杜文秀让她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便是不靠男人,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吗? 自己要活得更好才是。 回家之后,安风问她以后如何打算,她才说出了自己已在城里租了房子,以后便将工坊搬到城里去了。 兄嫂不放心,还是要她家里住。 “一个小娘子,如何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先前有那男人在前面顶着,你便是做再多,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是啊,妹妹,这会子既然和离了,便好生在家待着,家里也断不会少你这一口饭,何必出去受人闲言碎语。” 月娘只是不听。 “哥哥,嫂嫂,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事儿我已是做上手了,且也能挣到钱养活自己。莫说那闲言碎语,便是杀人的刀子,我也受得住。” “先前在家,有什么事儿都是兄嫂为我操心,如今我又经了一事,心中自有计较。哥哥嫂嫂莫要拦我,在我身后做我的支撑,好不好?” 月娘言辞恳切,兄嫂虽是不愿,却也知再劝也是无用。 她自幼失怙,嫂子嫁过来便是将她当女儿一般养,不免有些娇惯,从小便有主意。 “既你已拿了主意,房子也租好了,我们说再多也是惹人嫌。只有一句话,若你在外边儿遇到事儿了,或是过得不好,便回家来,哥哥嫂嫂养着你就是,千万莫要逞强,委屈了自己。” 嫂子殷切嘱咐着,月娘自是连连点头。 “我知道兄嫂对我好,我在秋家时倒不是没想过与兄嫂说,只不过还是想好好过日子,总不能日日吵个不停,这才没有对兄嫂说起。” 第114章 一家人 “以后我若有什么难事,还要指望哥哥嫂子帮我。” 拒绝了兄嫂提出的住在家里的建议,见他们一时神情低落,月娘忙又道。 “爹娘去得早,我又只有你一个妹子,不帮你帮谁。”安风粗声粗气道。 “姑姑,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叫我?” 月娘的小侄子安明志打外面滚了一身土在身上,回来看见她,脏兮兮地便抱住她的腿往身上扑。 嫂子秦氏一把拉过他,在身上拍了两下,嗔道:“在哪里滚的如泥猴儿一般,快去洗手,莫要闹姑姑。” 月娘笑道:“嫂子莫要吼他,还是孩子呢。” 安明志还是被秦氏拉着灰扑扑的小手去洗,月娘一抬眼,又看见侄女安静宁。 安风比月娘大上不少,秦氏进门时月娘才五岁大,次年生了安静宁,也不过比月娘小个六七岁。 安静宁小时候便跟着月娘一起玩耍,两人感情十分深厚。 安静宁站在门内不远处,看见月娘笑着叫她,却嘴一瘪,眼泪便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我们静宁了,快告诉姑姑,姑姑定会与你做主。” 月娘忙抱着她哄道,一脸宠溺。 小姑娘抽噎道:“姑姑,姑父他......是不是不要你了?” 话没说完,又“哇”的一声,哭得更甚。 月娘哭笑不得:“你这是哪里听得浑话?不是姑父不要姑姑了,是姑姑不要姑父了。” 安静宁听她说的拗口,不由抹着眼泪问道:“那到底还不是姑姑没有家了吗?” “姐姐胡说,我们家难道不是姑姑的家吗?”安明志人小鬼大,听了不悦,大声反驳姐姐。 安静宁却是撅着嘴道:“可是梅奶奶说,女人成了亲,才有自己的家,不能在娘家过一辈子的。” 这下安风也黑了脸,扭头斥责秦氏道:“早说让你莫要与村里的长舌妇们一道闲话,把孩子都教成什么样了。” 秦氏低了头,轻声应是,又上去拉了女儿,给她拿手巾擦了脸,温声对着一双儿女道: “咱们家永远都是姑姑的家,以后你长大了,嫁人了,咱们家也永远是你的家。你们都要记住,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莫要听别个闲扯。” 安静宁与安明志皆都连连点头,月娘鼻子酸酸的,忙背过身去抬手擦了眼角的泪。 吃饭的时候,月娘对安风道:“哥哥,当初想着让明志去学堂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这才请先生给起了名字。” “这会子家里也比之先前好过了许多,不如早些把明志送去,早日开蒙。” “以后光大门楣,还是要看咱们明志的,莫要给耽误了。” 安风皱眉道:“早先你嫂子还提起呢,也存了银钱准备过年送节礼给先生。” “只是后来不巧,明志的姥娘这不才大病了一场,舅兄银钱不够,咱们也只好凑了些。” “反正明志还小,挨得两年再开蒙也行。不急这一时。” 月娘仔细听了,却不赞同哥哥这般想法。 “给明志上学的银钱不够,哥哥怎么不与我说?看来还是没有将我当成一家人。” 秦氏也忍不住说道:“妹妹自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这过日子哪里不花钱?我与你哥哥有手有脚,但凡勤快些,束修很快便能攒够的。” 月娘红了眼圈:“既兄嫂都将我当外人,那我明日里便搬出去,以后咱们就当平常亲戚走动就是。” “哎呀月娘,你如何这般说话,倒叫我如何自处。”秦氏也跟着眼圈一红,急道。 “那好,若兄嫂还将我当一家人,便听我的。明志上学堂的束修我出了,以后的笔墨纸砚,但凡缺了,便找我要就是。” 不待哥哥嫂子推辞,月娘摸着小侄子的头发,柔声道: “只有一条,我们的明志可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考进士,当大官,才不枉姑姑一番心意。” 听她这般说,安风与秦氏也就住了口,小明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姑姑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先生打我,骂我,我都会好好读书的。” 月娘“扑哧”一笑,敲了明志一个爆栗子。 “你若好好读书,先生又怎会打骂于你?” 明志嘿嘿直笑,吃罢饭收拾好,月娘便拿了一个荷包与秦氏。 教她趁快过年,买些年礼与先生,还要明言束修另算,年后便叫明志上学去。 秦氏自是知道好歹的人,都已经说好的事情,也不假惺惺地推辞,便干脆收下。 家事已安排妥贴,月娘又去了工坊,与王顺媳妇谈接手工坊的事儿。 王顺媳妇直言自己没做过管这么多人的事儿,虽有心想接手,但确是没有底。 月娘安抚她莫要怕,自己先前也是从不会到会的,若是以后有任何困难,自去城里找自己就是。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大活人,还能让事儿给难死了?” 王顺媳妇倏然一笑,心中到底舒展了许多,八卦之心顿起。 “你真的与秋勇和离了?” 月娘嘴角带笑斜了她一眼:“自是真真的,以后你们可不能再叫我秋嫂子了,叫我月娘便是。” “你胆子真是大——”王顺媳妇感叹道,又说叫月娘以后莫要叫她王顺媳妇,她本名叫迟艳花,唤迟娘子便是。 “怎么,难道你也要学我和离不成?”月娘打趣道。 迟娘子捋了下发间的碎发,淡淡一笑,说道:“那谁能说得好,过还是不过,也只看本心罢了。” 月娘上下打量她一番,点头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迟娘子笑笑不说话。 两人又约好了送货的时间,月娘也与她定好每次交货的品质要求。 “若是送来的货不好,我可是不要的。” “你自放心。别的或许我还不敢担着,品质这一块儿,定与你管着的时候一般无二,这点,我还是敢拍着胸脯打保票的。” 迟娘子自信满满,月娘瞧着直点头。 既已将事情交接妥当,月娘又在家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拉了家伙什儿往城里搬。 不过这些时日她不在,杜文秀却是接了一单大生意。 只是杜文秀已经显怀,谈好了细节,只剩下实施。 阿洛与杜文婵盯着不许她太累,正翘首以盼等着月娘过来主持大局哩。 第115章 少东家 “哎呀,你可是到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去请你去了。” 一下车,杜文婵便调笑道。 月娘疑惑:“怎的?难不成你对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似那穷酸文人一般贪图我的美色?” 几人哈哈大笑,更有阿洛笑到肚子疼,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拽她: “好你个月娘,这才回去没几日,便得了文人仰慕,还不快带来我们瞧瞧,与你掌掌眼。” 月娘自是不依,笑颜如花挣脱阿洛抱着被褥跑到卧房里去。 几位娘子齐上阵,加上杜文婵之前每隔两日便来洒扫一番,很快便收拾妥当。 “你这现在也还没买柴火,这几日还是家去吃饭。等工坊做起来了,再开火就是。” 杜文秀对月娘说道。 月娘想想也是,自己一个人,白浪费那柴火钱,不如就厚着脸皮到杜文秀那里蹭吃蹭喝好些。 便如此对杜文秀一说,又招她一顿打。 阿洛忙上前拦着:“这还大着肚子呢,可是要小心些才行。” 两人这才罢休,慢悠悠地朝家走。 到了家,杜文秀关了院门,这才与月娘说了王东昌来过的事情。 “第二日他果真派了人来,那人却说,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城东新开的酒楼藏雅轩的少东家,要与咱们搭上生意,以后传递信件才不会惹人生疑。” “我原想着,既是作个样子,想必也不会太复杂,也就没知会你。” “哪知道这一路条条款款列下来,竟比咱们平日里的契书还要细致几分,弄得跟真的似的。” “及至后来谈妥了,他付定金,我才惊觉人家是认真要与咱们做生意呢,还叫送了样品去品鉴。” “这不,这两天便要将那要货的单子送来了,说是大江南北都有生意,要一道做起来呢。” 月娘听得哈哈大笑,没想到自己几日不在,杜文秀这么精明的人,竟闹了如此大的乌龙。 “都说是一孕傻三年,便是你这样儿的。”她笑得直跺脚。 杜文秀苦笑道:“我哪知道他打着做生意的旗号,却是真的要与咱们做生意呢,还当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自陆方海参军之后,杜文秀日日挂念,如今不过是关心则乱,哪里真就没想到了呢。 “无妨的,他下了定单,咱们有货的便先装上送去,没有的加紧做就是。王顺媳妇——就是迟娘子已然接手了,相信她能做得好。” 月娘柔声安慰她道,杜文秀笑着点头:“我自是相信你们的,不过是笑我自己脑子糊涂。” 月娘但笑不语。 杜文秀又说道:“那少东家——做事很是认真,你以后怕是不少与他打交道,凡事还须多用三分心思,莫要让人挑了错处去。” “好,我知道了。你也安心,听阿洛说你现在吃得也多,无事要多走动走动,免得生的时候孩子大不好生,大人受罪哩。” 杜文秀戏谑看向她,却得她一个白眼。 “虽我没有亲身生过孩子,但是我嫂子生孩子可是我搭手烧得水,说起这个,你未必有我懂哩。” “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杜文秀笑着推她,两人前后脚进了正房坐下。 杜文秀拿了递过去的样品单子拿给月娘,月娘看得一时,笑道: “也还好,他们初次要货,定是要的不多,咱们现下准备的应是够了。若是卖得好,快的七八天便能出一批,何况还有本就正在做着的。” 杜文秀轻轻点头,又嘱咐到:“不若明日先约了少东家探探口风,莫要我们两个在这想当然,等人家要货的时候又拿不出来。” “你说的极是。”这样做对自己负责,也为对方负责,既然要做,便做好它。月娘自是点头应允。 吃罢饭,杜文秀便使阿洛跑了一趟,与那少东家递个话,约午后或是明天碰个面。 那少东家也是爽快,直言下午要与东兴县附近的掌柜们碰面,不得空,约了明日上午,就在藏雅轩二楼见面再谈。 正事说妥了,又想起来些子闲事。 杜文秀压低了声音,将焦婆子前些时日来过的事情告诉月娘,直将她唬了一跳。 月娘眼睛不由睁得大大的,用手轻捂张开的小嘴,轻声道: “怪道你不让我来回跑了呢,有几日听工坊里的人说附近哪个村儿有人被杀了呢,留下孤儿寡母的好生可怜,原来是她家。” 杜文秀点点头,说道:“那几日你常在城里与村儿里来回跑,路上太危险了。我又怕说得太明白吓着你,便只让你将事情处理完再过来。” “可不是呢,太吓人了。不过这样一来,却是苦了我们妹子。”月娘忧心往窗外看了一眼,杜文婵这会子正打了水洗衣。 杜文秀微微一笑,扯了扯月娘。 她忙伏身过来,杜文秀轻轻将芦大威的事儿与月娘说了。 “哎呀,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你们瞒得好紧,我是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 杜文秀抿唇一笑:“还不得作数的事情,何必嚷嚷得人尽皆知。” 月娘不依,非说她将自己当外人,闹得一阵,终是杜文秀告罪讨饶才罢手。 “何况纵是他有意,我们妹子还有三年孝哩,可不敢在这上边儿马虎,让人抓了错处。” 月娘点头附和道:“那是,更何况他......” 又探身过来,压低声音:“若宁王事成,少不得他一个官做,到时候咱们妹子便是官太太,可不敢在这些子小事上留了话柄。” 杜文秀自是道她说的极是,自家也是这般想的。 下午无事,便说好一道去街上采买年货。 “这回,可是要过个肥年才行。”杜文秀笑道。 月娘也笑吟吟地,说要好好买上几挂鞭,放了去去身上的晦气。 “原先跟着秋勇在外头送货的老李,说只要我还愿意用他们拉货,便跟着我做事,以后东家也只认咱们。” 只要工坊和送货的不出问题,自己这和离便算是没有波澜的结束了,月娘还很是欣慰。 杜文秀自也放心,不过嘱咐她要把铺子的名单做好。 也还想着,等陆方海回来了,要他跟着老李他们到各个铺货的铺子里头都一一走动。 靠着谁都不如靠自己,便是不亲自去做,也要心里有数才是。 其它的,就看明日里那少东家如何说了。 第116章 谈拢 藏雅轩是今年才开的。 杜文秀暗暗算了下时间,不过是碰到王东昌那段时间前后,藏雅轩开到了东兴县。 如此更是心下有了数,这宁王真的是行动力非常强的人。 藏雅轩内里装饰清雅有格调,十分配得上它那名字。 进得门去,道上来意,便有知客引她们上了二楼,推开一扇包厢的门,请她们先坐。 “少东家马上就过来。”知客也是文质彬彬,很是有礼。 杜文秀二人拘谨行了一礼,知客退下,月娘才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人家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可把我给震住了。咱们也是少见这种场合,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文秀微微一笑,自去找地方坐了。 月娘围着这屋子打量一番,直咂舌。 “真真是讲究的地方,一看这布置便不是咱们那小门小户可比的,哪一样都是值钱物件儿,也不怕人偷了去。” 又愁道:“你说这般富贵的酒楼,真能瞧得上咱们做的酱菜吗?” “人吃五谷杂粮,不分高低贵贱。便是皇帝的餐桌上,也才几份酱菜佐餐哩。” 杜文秀还未及开口,门外便传来一温厚男声答了月娘的疑问。 两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一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推门而入,面貌清朗,温和有礼。 进门先向二人抱拳施礼,杜文秀与月娘忙起身回了礼。 “这是藏雅阁的少东家池令华池少爷。”杜文秀对着月娘道。 转身又将月娘介绍给池令华:“这便是我的合伙人安氏月娘,昨日才从桃花村回来。” 几人见了礼便入坐。 杜文秀将二人的来意说了清楚,池令华沉吟一时,才道: “二位娘子所虑甚是,我们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因昨日有事耽误了,不然我今日也要去拜会二位娘子,商讨此事。” “我池家做的都是些小生意,不过占着铺子数目多,各州府都有,还有下面的县郡,如果要货,便不是小数目。” “只不知现在文月坊的产出每月有多少,供不供得上我们店铺的需求。” 听得这池令华侃侃而谈,月娘越发觉得自家工坊小,忽然接触到这般大客户,更有些拘谨。 杜文秀笑道:“少东家与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今日来便是为了处理此事。” “少东家不妨将你们品尝后定下的酱菜品类列好单子,上面写清楚品类和数量,我们则算好出货日期回过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便协定好日期当日交货。” “若是有异议,再说便是。而且像八宝酱菜这一类,我们平日并不会准备许多。” “所谓物以稀为贵,要量少,才能卖得上价。主打便是一个小而精,这一类的倒不需要铺货太多。” “如此一来,疏密相间,说不得自上而下的生意咱们就都做得了。不知少东家意下如何?” 池令华沉吟良久,才说道:“杜娘子说的有道理。只是这酱菜最快出货的时间是多久?每种酱菜的制作时间是否一致?还有就是,也可以将我们路上运送的时间加上,缩短出货时长。” 杜文秀笑吟吟地扯了一下月娘道:“安娘子具体负责这些事务,少东家有什么疑问大可问她。平日里的工坊内的酱菜制作与出货也都是她负责的。” 池令华恰到好处的表现了自己的惊讶,月娘心里不免得意了几分,倒是放松了下来。 池令华与月娘就每种酱菜的制作时长交流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月娘心下没谱,看着那边只顾自己吃喝的杜文秀连连使眼色。 杜文秀慢条斯理吃完手中的桂花糕,用帕子擦了手,才慢悠悠走过来。 “少东家可是有什么顾虑吗?”她也不客套,直入主题。 池令华瞧着她,又思索片刻,才道:“恕我直言,若依照两位娘子现在这般工坊的规模,只怕连我们一家的货都供不上。” 月娘的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 这泼天的富贵要来了吗? 可是自己接不住啊。 不由心痛。 池令华又细细与杜文秀说了方才他与月娘所议细节,杜文秀连连点头。 “少东家的顾虑我了解了。只是咱们两家现在才开始合作,我家酱菜进了少东家的铺子,销量如何也不好预估......” “杜娘子送来的样品,我与诸位掌柜都品尝过,口感独树一帜,若能上架,自不愁卖的。”池令华斩钉截铁,似是很有把握。 “那少东家先期需要多少货物,出货量方面,我来想办法。”杜文秀也不磨叽,果断道。 月娘又朝她使眼色,她只作不理,直把月娘急得一头的汗。 待那池令华开出来了单子,杜文秀才招手叫月娘过来瞧。 “你来看,我们现有的原料存货,可供得上第一批出货量?” 月娘只得上前细细瞧过,将不合时令的,原料储备不足的几样从单子上指出,杜文秀执笔将其划掉。 月娘忐忑望向面无表情的池令华,不知这般动作会不会得罪了大主顾。 杜文秀拿起勾掉了不少种类的清单递与池令华,笑道: “瓜果都要当季收了储藏在地窖里,之前没有奢望过会与少东家这般大的家业合作,所以没有准备。” “现在清单上这些都是我们储备比较足,现下又能收到的,若先期定这些子,可保出货无虞。” “可。那就照杜娘子所说,第一批货何时可到?到时我派人过来取。”池令华点头道。 定下了交货日期,杜文秀二人同池令华寒喧几句,略说了说之后的打算,也就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月娘对杜文秀笑道:“第一次与这般大家业的当家人打交道,我这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无妨的,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哩,时日久了,便不会太当回事儿了。”杜文秀安抚她道。 又说:“不过若是先期铺货效果好,以后少不得要扩大工坊,你还是要多多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可靠人手。” “莫要什么事都指望着自己上手,知人善用,才能做更多的事。” 月娘点头称是,若有所思。 那池令华家业如此大,便是有个几处铺子卖得好,自家这小作坊只怕都是供应不上。 到时候,莫要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117章 向前 杜文秀笑道:“本来这事是为了遮掩我与方海通信之事,如今倒是阴差阳错促使咱们的事业更进一步。” “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月娘也嫣然一笑:“我可没你这般文绉绉的,不过这扩大规模之事却是要火烧眉毛了,这边工坊招人做八宝酱菜之事,还要托给你们去做。” “我先回桃花村与迟娘子将马上要出的货做出来,莫要误了交货的时候,让人家有了我们女子做事不牢靠的看法。” “这初初合作的好,才有以后的事情可谈。不然光看面子情,又能使得多久?” 月娘能这般想,杜文秀很是欣慰。 “我早知你是靠得住的人。只是现在溃兵已成流匪,祸害百姓,你千万要注意安全,莫要独身上路。” 月娘颇有些无奈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莫要担心啦,事总要有人做的,我小心些就是。” 两下分工好,月娘立时便要赶回桃花村找迟娘子,杜文秀看天色已晚,等她到了,只怕都黑了天。 便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她在家住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门。 加之杜文婵与阿洛也一边拉着她一边劝着,无法,月娘只得答应。 杜文秀又使杜文婵去了县衙,向范昭借了两名衙役护送。 因着她自家出费用,衙役多得些外快,自是应的。 现下城中无事,范昭也不拘着他们,就让杜文秀打着自家的名头雇了衙役,说好了明日一早便去。 范昭得了宁王令,任了代理县令,上去便将其他派系的官员清洗一空,换上自己的人。 范昭献城,朝廷鞭长莫及,拿他没办法,也只派来了王东昌任教谕,哪怕不能制衡,也能传递个消息。 只没想到这派来个双面间谍,除了剿匪,王东昌只拣那寻常事体上报,在上司看来,倒也算尽职尽责。 如今东兴县衙在上面看来可是乱着哩,除了教谕王东昌,其他皆不是自己人。 但也是无法,一两个人乔装打扮瞅个空子钻过来也就罢了,若是出兵什么的,先过了宁王大军镇守的区域再说吧。 又陆方海此时正在宁王世子麾下听令,与范家又是姻亲,她若来求,自无不允的。 待安排好了这些,杜文秀才放下心来,让月娘明日独自回去。 月娘却心疼雇人所花出去的银钱,杜文秀嗔道:“钱重要,还是你重要?只要人好好的,多少银钱挣不来?少做些小家子气的模样来瞧。” 月娘自是知道她的心意,便也笑吟吟地答应着,还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 “你当真如我的亲姐姐一般,对我这么好。以后我安月娘若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便叫我——” “去去去,少来这套。”杜文秀忙脆声打断她。 “你和一同做生意,还这般惺惺作态干啥?你好好儿的,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有人在外奔波让我在家躺着赚钱不是?” 月娘闻听哈哈大笑,杜文婵也在一旁打趣道: “可说的是呢,才替你考虑一点儿,你便来抢我这亲妹子的位置,安得什么心思?” 一时笑闹,月娘又与杜文婵说起那藏雅轩的布置,直叫杜文婵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 “这般雅致的酒楼也卖咱家的酱菜?” “可不是,那少东家说,便是皇帝的餐桌上也有几道酱菜佐餐呢,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哪里分什么三六九等。” 杜文婵不停点头:“这大户人家的少爷果然有见识,连皇帝吃什么都知道。” 杜文秀“扑哧”笑了,说道:“人家不过是这般说,你们听一听也就罢了,还真个当回事儿去讲。” “虽不一定当得真,但是人家说的确是有理,有道理的话,咱们还是要听一听的。” 月娘不服气,强自辩道。 “是是是,这池少东家是有见识的人,以后你们倒可以多问问他,咱家这酱菜还有什么改良的余地,集思广益,咱们才能越做越好。” 杜文婵眼睛亮晶晶道:“如今姐姐月份慢慢大了,也不得操劳,月娘姐姐一个人,又要管桃花村的作坊,又要与少东家对接。” 上前拉住杜文秀的胳膊,撒娇道:“不如姐姐便将这城里的工坊叫我去管吧,便是有不会的,姐姐盯得一时,我上手了,姐姐也就松快些。” “莫要浑闹。”阿洛在一旁忙斥道。 她是怕杜文秀以为杜文婵欺她在孕期不便,以为她要夺权。 毕竟这酱菜工坊眼看越做越大,赚的银钱自然也就更多,光是防着他人插手都防不住哩,杜文婵这般冒失,万一两姐妹离了心,便不好了。 杜文秀却是开心,笑道:“本来正想与你说这事儿哩,我虽说这会子比前几个月还是好些,但总觉得精力不济,还想请你帮忙。” “如今你也有这心思,可省得我多少口舌,果然咱们姐妹是一心的,话也不多说,明日月娘回去了,你同我便去招人手去。” 说着,拉起了杜文婵的手。 本来杜文婵听得阿洛的提醒,也知道自己冒失了,却没想到杜文秀真个愿意相信她,将事情给她做。 不由得喜上心头,与姐姐更添几分亲近。 阿洛见状,也无话说,只趁人不注意,低下头将眼角悄然而出的眼泪偷偷抹去。 眼见未来前途越发光明,几人也是兴致勃勃,聚在杜文秀的房间,盘坐在床上,直讨论到月上中天。 直到杜文秀哈欠一个接一个,再也撑不住,这才散了去。 杜文婵却是兴奋得睡不着,回了屋又拉着阿洛说了许久的话。 直到躺下了,还半晌无法阖眼。 第二天不免起不来。 阿洛知她睡得晚,直到做好了饭,才叫她们起来。 坐下端起碗,杜文秀才发现小虎还没起来。 “他哪里是还没起来,这孩子早间起来挑水练武,饭才好便吃了去学堂了。说不得以后咱们家还能出个秀才老爷哩。” 阿洛笑吟吟道。 杜文秀也老怀大慰。 小虎好学,认真又刻苦,还懂事,每日里回来挑水买柴这些重活大部分都是他做,勤快得很。 忘了前事,过好以后的日子,这样挺好的。 第118章 吕氏又来了 此时小虎却是烦躁不安。 学堂没有这么早就开门的,他早早地出门,不过是为了避开眼前这个人,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堵了。 “小虎啊,哪有孩子不认娘的呢,娘做的那些事,还不是为了你......” 吕氏一脸菜色,看起来站立不称,摇摇欲坠。 原低着头不看她的小虎倏然抬头,怒目圆睁,大声质问道: “为了我?是我让你卖了姐姐的吗?是我让你害巧儿姐姐的吗?你自己做下这般事,现在又往我身上推是吗?” “我......孩子,你听我说,我也是不得已......”吕氏迈步挡住要走的小虎,急急说道。 小虎根本一点儿也不想理她,只觉得自己胸中愤懑,想起姐姐玉兰为自己做的。 “你有什么不得已?家里才拿了父亲的丧葬银子,你偏要将姐姐卖掉!难道不卖姐姐咱们家就过不得了吗?” “不是不是,小虎,你听我说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咱们还要盖房,与你娶媳妇,你爹爹和你大姐都走了,娘不得存些银子为着你以后啊......” 吕氏犹自辩解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这些事。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你竟能将姐姐卖到那样的地方去。我不想与你多说,你以后也莫来找我。” 小虎依然不肯原谅她,吕氏很是有些头疼。 “小虎,你不是被舅母打骂吗?娘这回将她家烧了,与你出了口恶气。除了娘,还有谁会对你这般好啊?莫要听旁人瞎说,与娘离心,啊?” 小虎像见了鬼一样神情惊恐地看着她,这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紧着自己吃用的亲娘啊。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为了泄愤,可以将巧儿姐姐推下冰冷的河水; 为了泄愤,可以将自己的亲弟弟家房子烧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自己在书塾中所学,都是圣人之言。 而自己的母亲行径之间,却都是背道而驰。 这就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 想得一时,小虎觉得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她怒目相向。 如今自己吃住都在杜文秀家里,若是一味相拒,只怕吕氏说不得一怒之下拿杜文秀泄愤,再—— 小虎不敢往下想了。 他自觉自己在外行乞偷盗的那些日子,已是吃得人间许多苦。 而人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得最为迅速。 他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 “你现在,住在哪?”小虎轻声问道。 见他态度不似方才那般抗拒自己,吕氏不由心下暗喜。 “我寻了个活计,帮别人洗衣服,别人便管我吃住。虽说挣不下什么钱,以后有好的地方要我,我再换去。” 说着,便上前想牵小虎的手。 小虎不动声色避开,问她:“那你知道玉兰姐在哪吗?” 吕氏一挥手,笑道:“不过是个女娃子,当初从家里跑了,我便说不管她生死,都与我无关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小虎不禁心下更凉,蹲了一年多的大牢,她是一点儿也没改。 “你先回去吧,我要上学去了,晚了夫子会打手心。你留下地址与我,得空儿我来寻你就是。” “不用不用,我知道你住哪,只是那陆家的媳妇,我是看见她便心里烦,不想见她。等你下学,我在这等你就是。” 小虎肯与自己谈及以后,吕氏自是欣喜,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 却叫小虎心中忐忑不安。 她与杜文秀有仇,又知道他住在那,会不会有一天又钻了牛角尖,把这边房子也烧了? 虽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却对她深深的防备。 “我先时打舅舅家出来,吃了许多苦,讨了一年多的饭才被陆大哥救了。” 小虎斟酌着慢悠悠地说道。 吕氏听了,心疼得不行,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直道应将那女人烧死才算解气,只烧了房子,不过是看在自己弟弟的份上。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为我出气。陆大哥和陆嫂子救我性命,与我吃穿,护我安全,不再受那流离之苦,对我恩重如山。” “若你是真心对我好,便不要再做害他们的事情。但凡有一次,你对他们家不利,我以后就再也不认你了。” 他说一句,吕氏便点点头,自是一一应下。 “小虎啊,娘就只有你,你说什么我都听的。只要你别不认我,我自是不会去寻他们麻烦的。” 见她这时还拿认不认她的事情威胁自己,小虎更添几分厌烦。 “无事便回去吧,我要去学堂了。” 吕氏连忙点头不停,叫他快去,莫要因迟到了挨夫子打。 望着小虎远去的背影,吕氏又抻着袖子擦了擦眼泪。 心中也暗自做了打算,等下便去找那有工钱的地方做工,要从现在给小虎存娶媳妇的银钱了。 直到小虎转了弯去,再也看不见,她才转身离去。 吃罢饭,杜文秀便带着杜文婵去了新租下的院子,里面有月娘才留下的八宝酱菜的坛子,需要拿去照着样子定制。 又找了认识的张牙婆,问问她有没有识得要找活计的妇人,要干净利索的。 张牙婆自是满口应下,仔细打听了要做的活计和工钱,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道是下午便将人带来。 约好了时间,杜文秀又拿出账本,教杜文婵记账。 虽杜文婵没有正经读过书,但是帮杜文秀守铺子时,也会随姐姐记些简单的账目。 如今再拿起,却是比之先前学得快上不少。 杜文秀也没别的事做,便将日常使用的那些子词语教上几遍。 一个愿教,一个想学,时间便在专注中悠悠掠过,直到阿洛做好了饭来叫,才感觉到肚子早已“咕咕”作响。 阿洛叫她们回家吃饭去,自家提了食盒与小虎送去。 打学堂里回来的时候隐约听说城外又有溃兵劫掠,县太爷已是派人出去清退,只是没听说有抓到人。 待回到家,又恰好碰到范家太太跟前儿的婆子过来送些家里自做的吃食,正在闲话。 阿洛不免提起才听到的流言。 那婆子倒点点头道:“确是这般呢,昨日里老爷和少爷都是夜半才归家,说是那遇难的人家眷都坐在衙门里哭哩。” 杜文秀听了,不免担心才回去的月娘。 第119章 让小利 这溃兵如此嚣张,待得几日月娘回城,只怕路上又不太平。 想再雇了衙役去接,又不知她回城的确切日子,总不能让人家等在那。 待送了那婆子出门,杜文秀又坐在窗前叹气。 每日里提心吊胆就这般过了几天,算着时日差不多了。 工坊的事,这些日子也该安排妥当,到时她不愿回来,便绑了来。 杜文秀暗暗下定决心,便穿戴整齐准备到县衙走一趟 总比她自己坐车回来的好,万一遇上了溃兵流匪,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才一开院门,便瞧见门口举着手正待拍门的藏雅轩掌柜,正尴尬地看着她笑。 后边儿站着一本正经的池令华,见她出来,忙上前道: “算着第一批货也该出来,我便过来问问。叨扰杜娘子了。” “啊,不会不会。”杜文秀忙将他们往里面让,又叫阿洛奉茶来。 “少东家这是算着日子呢,确是这两天便可以出货了。” 不管心里再焦急,面对自己的大客户,杜文秀依然一脸云淡风轻,寒喧道。 池令华眉头微蹙,说道: “此次是我们第一次交货,我带了人手马车,准备过去认认门,怕是需要杜娘子这里出个人带路。” “好说好说,应该的。”杜文秀笑得越发真诚了几分。 先时他便说自己去拖货,自己这几日忧心月娘,竟把这事儿忘了。 “只是这些时日路上不太平,多有溃兵流匪作祟,若去拖货,只怕还要些好手才妥当。” 池令华笑道:“杜娘子放心,我家的伙计们随我走南闯北,都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区区溃兵,不足为惧。” 杜文秀扭头看去,阿洛自上前来说道:“不如我陪少东家去一趟吧,工坊那里我熟,何况这边儿你俩也脱不开身。” 阿洛这般说不过是给池令华听的。 杜文秀一个孕妇,杜文婵未嫁的大姑娘,俩人谁跟去都不妥当。 只有阿洛方便。 杜文秀原还想着要多与阿洛解释一番,哪知她这般通透,立时便想得明白,省得多少口舌。 杜文秀笑着点头,池令华道:“人手车马俱已齐备,还劳烦这位娘子移步,我们早去早回。” 阿洛也不矫情,进去跟正认字的杜文婵说得一声,又跟杜文秀打了招呼,便随着池令华过去。 杜文秀跟着到门口去看,果真如同池令华所说,带来的皆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看起来就十分勇武。 不由放心几分,回头月娘跟着一道回来,也安全许多。 早间去,晚间便能回得来。 杜氏姐妹提心吊胆等得太阳落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心中焦急不已。 小虎下学归来,见她们姐妹站在那往远处看,不由心微颤。 “陆嫂子,你与杜二姐姐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虎下学回来啦,怎么今日有些晚?饭菜已温在灶间,你自去吃了就是。阿洛姨娘出门,这会子还没回来,我们等得一等。” 小虎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姨娘到哪里去了?不如我去寻上一寻。” 杜文秀笑着说道:“是去村里了,若是等会儿还不到,少不得要麻烦你到城门口瞧一瞧。这会子你先将肚子填饱去。” 小虎也不坚持,自往里头去吃饭。 还好没有等上多久,便看见有马车往这边来。 阿洛下了车,却不见月娘跟着来,杜文秀不禁疑惑。 阿洛笑道:“桃花村的迟娘子真个会安排,与月娘两人好生筹备了一番,竟又多做出百十来坛子来。” “那池少东家瞧了,大手一挥便全要了。这车上便装不下,月娘便多住一晚,明日里池少东家再带人去拉酱菜,顺便将月娘带回来。” 阿洛一边进门拍着身上的灰,一边与杜文秀说着桃花村工坊现下的情形。 直让杜文秀咂舌,叹月娘眼光毒辣,挑得好人选,这迟娘子可真是个做事的人。 “这城外啊,果真时不时的便受那溃兵骚扰,听说他们自立了一个山头,倒比先前的青龙寨还要猖狂。” “附近几个村子,哪个不曾被抢过?便是咱们工坊里头,也常因家里出事有那无法上工的妇人哩。” “那咱们工坊没事吧?有没有被溃兵抢过啊?”杜文婵不免担心。 杜文秀也是关切地看着阿洛。 阿洛笑道:“这就该说道那迟娘子,将娘家兄弟婆家亲戚里头挑了不少青壮,雇了他们日夜在工坊附近巡视,倒是无事。” “这......恐怕是得不少银子。”杜文秀蹙眉道,手中轻轻扯着帕子,似是在想些什么。 “月娘正使我回来与你讲哩,虽然迟娘子没说什么,但是这么一大批货赶得工来,也是尽心尽力。” “她有意多与迟娘子些银钱,好补贴一些雇青壮巡视的支出。” 杜文秀舒了一口气,笑道:“我正这般想哩,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迟娘子又才接手了工坊,咱们少赚些,换得她真心相待,可比挣多少钱划得来。” “那你俩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阿洛笑。“她说虽知你不会不同意,但是还要我先与你打个招呼才是正经。” “我看你俩啊,倒像是亲姊妹,心意相通,连我都要排后边儿去。”杜文婵撅着嘴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娇,惹得一阵笑声。 小虎在厢房读书,屋里如正房一般燃着火盆取暖,听着正房里传来笑语晏晏,也不觉得吵闹。 这几天吕氏找他更为频繁了,似是一日不曾见到他便心不安一般。 他怕杜文秀知道。 自己现下吃喝都是杜文秀管着的,若是被发现私下偷偷与吕氏来往,不知她们会作何想。 心中有事,便读不进去书。 小虎合上书册,扭头趴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头,思绪乱成一团。 “小虎,可是不舒服了?”阿洛的声音传来。 被子被轻轻掀开,阿洛温柔的脸庞在灯火的光影下映照不是十分分明。 阿洛的手覆在他的额头,还好,不烫。 “姨娘,我没事,只是......读书有些累了。”小虎忙道。 阿洛微笑着点点头,又问了中午二姐姐与他送饭可否及时,在学堂里吃得可饱? 小虎忙不迭点头,直道自己都好,要阿洛莫要担心。 除了杜文婵,稍晚一些的时候,吕氏也会送一次。 自己怎会吃不饱? 第120章 等待 阿洛走了,小虎也没心思继续读书。 他喜欢上学,喜欢读书,喜欢练武,喜欢在这个院子里担水劈柴。 吕氏,是他的生身母亲。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次日一早,如往常一样,小虎早早起来,将水缸担满了水才吃了烙饼上学堂。 吕氏依然在那个路口等着他,手里还捧着几块帕子包着的果子。 “昨日李员外家里请客,我去帮工,撤下来的席面上剩的果子与我们几人分了分。” “我不舍得吃,都拿来给你。”吕氏笑着,双手捧着帕子,往小虎跟前递了一递。 小虎打眼看去,无非是几块栗子糕,家中都是常备的。 或许是在怀中捂得紧了,吕氏手中这几块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碎了不少。 “我不吃,你自留着吧。”小虎低沉着声音,嗓子有些沙哑道。 听得他声音有些异样,吕氏一脸焦急。 “这是怎的了?是不是昨夜天寒蹬了被子,着了凉?”吕氏拉着小虎一只袖子,关切道。 小虎侧身看向她。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吕氏越发瘦削,鬓间白发凌乱,皮肤干枯没有色泽。 她,也受了不少苦罢? 小虎鼻间一酸,声音微凝。 “你......是不是想要我同你一道过活?” 吕氏一听连忙放开了小虎,摇着双手道:“不是,不是,你千万莫要这般想。” 她叹了口气,看着小虎,眼神中满是怜爱。 “现下娘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跟着娘只能吃苦。不如就留在他们陆家,吃穿都拣好的。” “你可莫要想着他们对你有多好,如果不是他们家,咱们家也落不到这个地步。” “这是他们该咱们家的,你尽管在他们家做着少爷,若她们不肯尽心伺候,你就告诉娘。” 吕氏目露凶光,恶狠狠道:“到时候,娘定要她们好看!” 小虎微闭双眼,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中,终是没有了半分困惑,从来不似现在这般清明。 “你若不想带着我,便不要日日来寻我了。若是他们家知道我与你私下来往这般密切,只怕也不敢养我。” 吕氏动了动嘴唇,踌躇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面上又许多不舍,欲语还休。 小虎又道:“你去寻个正经活计,找个稳定的住处后告诉我,若我有空,便来瞧你。” 吕氏这才展了笑颜,高高兴兴应着声,又将自己手中的栗子糕强塞给小虎。 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转过巷子,才没了踪影。 池令华早间出发时特意打从杜文秀家门口过,过来打了声招呼。 道是昨日已经认了路,今日便不需阿洛领路了。 杜文秀又见他只带了两三辆车,跟车不过数人,远不似昨日那般有气势,颇有些担心。 池令华爽朗一笑,道:“今日需要拉的货不多,这几辆车尽是够了。” 又教杜文秀放心,他自会将月娘完好无缺带回城。 杜文秀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笑应了。 及到午后,便有些坐卧不宁。 “姨娘,我这心头总是跳得厉害,莫不是月娘她......”杜文秀抚着胸口,满面忧虑朝阿洛道。 “快‘呸呸呸’,小孩子莫要乱说话。”阿洛被她说得也是忐忑不安,连忙嗔道。 “姐姐若是担心,不如我去城门那里守着,有什么消息知道得也早些。好过我们三个都在家干着急。” 杜文婵提议道。 阿洛却是不愿,到底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姑娘,做生意已是不得已,还要跑到城门那里守着,像什么样子。 杜文婵才待回嘴,阿洛已是解了围裙:“还是我去城门那里守着,若没回来报信,便是无事,你们也莫要自己吓自己。” 杜文秀姐妹送阿洛出了门,在家里自还是坐立不安。 “不知为何,我这心头‘扑通扑通’跳得停不下来......”杜文秀喃喃道。 杜文婵倒了杯热水与她,安抚她坐下,不到一会儿,她又站起来。 “你说,会不会是方海他......呸呸呸,我要安静下来,不能胡思乱想。”杜文秀强迫自己坐下来,捧着茶杯小口喝水。 杜文婵也是担心,一会儿打开门站在门外看得一时,回来也坐不住,又跑出去看着昨日来车的方向。 本想大开了院门,两人坐在院中等待还安心些,哪知却飘飘然下起了雪。 这抓心挠肝地直等到天色渐晚,也不见阿洛回来,杜文秀便使杜文婵穿了厚衣裳,拿着一件旧斗篷出去寻阿洛。 才出门走得没几步,便看见有些眼熟的马车自前边疾驰而来,至陆家门口停下。 掀开车帘,却是阿洛正抱着月娘坐在里头。 杜文婵见月娘穿得单薄,忙将为阿洛准备的斗篷递了上去,阿洛将月娘瑟瑟发抖的身子包上。 杜文秀这才瞧见,马车里的月娘正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神情惊恐,微微有些发抖。 “月娘,月娘,你怎么了?”杜文秀轻声唤她。 月娘抬眼看到是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池令华下了马,交于随从,上前抱拳道:“杜娘子,路上遇到些波折,我们还是家里说话罢。” 杜文秀点点头,却向月娘伸出双手,要接她下来。 月娘慢慢朝车厢外挪动着身子,脸上神情似惊似恐,眼眶里半包泪水,要掉不掉。 月娘在阿洛与杜文秀的搀扶中下了马车,甫一落地,两腿一软,竟有些站不稳。 连带着杜文秀也几乎被带了个趔趄。 旁边的池令华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月娘,将她半揽在怀中,双手微微用力,月娘借力才勉强站稳。 月娘缓得一时,便轻轻晃动肩膀,摆脱了池令华的扶助。 杜文秀一边看着心下称疑,只觉这路上似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尤其是月娘的衣服前襟在昏暗的暮色中,有一大片深色,不知是什么缘故。 但是月娘此时眼瞧着情形不是很好,她也不便问得十分清楚。 何况那池令华又叫家里说话,左右瞧瞧两侧勾着头探查的邻居,杜文秀也就没有再问,引着众人进去。 待回屋有了亮光,月娘又解了斗篷,才看清楚她那胸前竟是好大一片血迹! “月娘,你受伤了?”杜文秀惊呼出声。 第121章 遇匪 月娘似是脱了力,在阿洛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 苍白的脸上还溅着几点血迹,眼圈红红,对着杜文秀强笑道: “这可不是我的血。” 杜文秀一时湿了眼眶,月娘这会子还怕吓着了她,犹自不肯告诉她实情。 “哎哟,我就知道你要这般,我实在没了力气,还是叫少东家将情况讲与你听。” 月娘有气无力笑着说道,搭在阿洛手上的胳膊软嗒嗒的。 “好阿洛,我被吓得吃的都吐了出来,现时真是饿得不行——” 不待她说完,阿洛忙一连声答应着,又看了池令华一眼,便转身去了厨房做饭。 池令华自寻了个椅子坐着,苦笑着冲杜文秀抱拳告罪。 “此次确是我思虑不周,原想着少带些人手,说不得那些子溃兵便看我们人少来袭,正好顺势拿下。” “哪知去时风平浪静,他们竟埋伏在我们归来的路上。倒是我大意了,累得安娘子受得这般大的惊吓。” 说着,又瞟了月娘一眼,坐在椅子上冲她那里微微施礼。 杜文秀心下有些不悦。 这池令华自家愿做诱饵便罢,似这般将月娘也置于险地,实在是行事太过儿戏。 不免脸上便挂了相。 月娘瞧着,挣扎着力气笑道: “若不是少东家带了这些人马,只怕我们同时出行的百姓早已遭了毒手,被那溃兵掳了去,咱们说不得便再也见不着面了。” 杜文秀这才觉察自己因太过关心月娘,反而钻了牛角尖,一时有些羞愧。 “这些时日溃兵作乱,东兴百姓苦矣。不知少东家是在哪里遇到溃兵流匪,我们当立时告知县太爷,着人去抓捕。” 池令华轻笑道:“杜娘子不必着忙。其他的溃兵流匪在哪里我自不知,今日遇到的,却是被我们能抓的抓了,能杀的杀了。” 又颇有几分赞赏看向月娘:“便是安娘子,也手刃了一个贼人哩,端的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杜文秀惊讶看向月娘,却见她已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轻声道: “若不是少东家及时赶来,只怕我手中刀已被贼人夺去,哪里能捅得到他。” 光听便知其中凶险,杜文秀笑道:“我是没想到咱们月娘如此勇武,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月娘抬头瞥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惯会打趣我,那时我若不还手,定要被他掳了去,不过是自保罢了。” 说着,又看着池令华,脆声道:“倒是池少东家文武双全,既盘得清账目,提起刀来在那匪贼之中杀进杀出,好生气派。” 池令华呵呵一笑,耳后不由红了几分。 阿洛简单做了几道菜色,很快便端上桌。 “好阿洛,还是你懂我。我这会儿犹如饿死鬼,若你做得那山珍海味用上半天,只怕端上来我也吃不到了。” 月娘嘴里念叨着,手下不停,接过阿洛递过来的饭,也不让让在坐的几人,便自上桌。 只见池令华谦让几回,也坐上了桌,杜文秀几人不过拿个空碗旁边陪坐,看着两人吃。 池令华倒是斯文,月娘却真如那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形象。 杜文秀心疼地看着她,并不觉她失礼。 “若是匪患未除,你便不要单独去乡下了,只将城里的工坊管好就是。”杜文秀道。 月娘头也不抬,半晌,才勉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抻着脖子好似噎到了。 “我与安娘子说了,下回只拟好清单,拿去给迟娘子制作,说好了交货日期,我们再去拖回来就是。” 池令华一边十分顺手地递了碗汤给月娘压一压,一边替她回应了杜文秀的话。 杜文秀这会子只为月娘的遭遇忧心,竟没有注意到这般细节。 后面想起,才觉不对。 只是当时月娘说什么都不认,叫她蒙混了过去。 “现在这世道,谁出门都提心吊胆的,路上还有许多差爷巡视。但是那些子流匪溃兵,竟还有探路的。” “瞧着差爷们人多,便悄悄退去,待得差爷们到了别个地方,他们又跳出来扰民。实是难以防备。” 月娘顺了口气,感觉自己终是活过来了,这才好好说话。 “迟娘子家里兄弟多,现下又快过年,都闲着无事,便是钱给的少些,冲着亲戚情分,也愿意来帮忙。” “其它的地方,若是村长里正有名望,组织起村里青壮巡逻还好些,那一盘散沙的村子,说不得遭了几回匪了。” 月娘说着,不由心有戚戚。 那桐花的娘家还不就是这般情形,她稀里糊涂地住在秋家,在工坊做活的娘家人因着她的缘故也被迟娘子解雇了去。 一家子缩在那破窑一般的家里,纵是这般穷了,还被那匪贼洗劫了几波,家里仅有的两只鸡也被抢走。 爹娘带着弟弟求到桐花处,桐花又去哀求秋勇,看在她腹中孩子的份上,到底是收留了她们一家。 在秋家却是当下人一般使唤,听说秋勇的老娘嫌她家负担大,又与村人抱怨个不停。 但是这次却是没人要听她讲那许多,只说她自己作天作地,将那般好的媳妇给作践走了。 秋勇的老娘如何能听得这般话,不知与人吵了几回架,最后连去她家串门的人都没。 秋勇又说要去山上打猎,约了几回人,都道是天儿冷,打不着什么,或者说如今溃兵扰民,要留在家里守着才安心。 竟一个同伴都找不到,他也不敢孤身上山,只得在家窝着。 好在月娘只是拿了自家的嫁妆走,两人一起赚的银钱却是给他留下,倒也还是能撑得一些时日。 只是这日子,到底是没有之前过得那般有奔头儿。 月娘走了,带走了秋勇的精气神儿。 只是这又怪得谁去,不过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罢。 “听说本县县尊已是摸清了那股溃兵的落脚之处,不出半月,定能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候便好了。” 池令华斯斯文文的吃饭,慢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可真?”月娘欢喜问道。 他微微一笑,轻轻点头,温声道:“我有相识在县尊手下做事,前几日才听他说过,应是不假。” 月娘这才展颜,她家中亲戚都在乡下,若是匪患一直得不到解决,难免越来越猖狂。 现下农闲还好,农忙之时,哪里还能组织人手巡逻? 第122章 再扩 吃罢饭,又说了会子话,池令华才走。 月娘连累带吓的,不多会儿便坐在那头一栽一栽地打瞌睡。 阿洛心疼不已,叫她床上睡去,她自挣扎着洗了,沾着床立时便睡着了。 杜文秀歪在她身边,却是想着往后的生计。 这池令华也算是消息灵通之辈,才来得几时,连县衙里头的打算都知晓。 看来这人绝计不是池中之物,说不得往后自己与月娘这文月坊酱菜许是能靠着他做大做强。 只是这路子是有了,但是自家这底子却是太过单薄了些。 桃花村的工坊这次只出这点子货便跟要了命一般,据那池令华道,也只够他们附近的主店各放几坛子。 以后若是销量上来了,只怕自己这边要拖后腿。 现在才开始合作,说不得别人要多几分宽容,时日久了,还是如此不上进,只怕再好的关系也要出了嫌隙。 城里的工坊筹建,要尽快去做了,不能再像之前那边磨磨蹭蹭。 日子一忙起来,也没时间想着陆方海了,原先总是忧心他在外吃穿如何,可曾吃得许多苦。 现在每日里睁眼便是想着收原料,招工,培训,哪里还有男人的位置。 日日着忙,累得杜文秀某日肚痛不止,直吓得几人连忙将她送到王大夫那里。 王大夫也不是外人,自与她们都熟识,便也不假辞色,直斥她们胡闹。 杜文秀本就体弱,哪里经得起这般高强度的连轴转? 虽是不用她上手做什么活计,但是心累更甚于身累,肚中的孩儿却是不乐意了呢。 几个人低着头听了王大夫的训斥,直保证之后必定看着她不许她劳累,这才在王大夫不满的神色中忐忑离去。 回家去便将杜文秀按在床上,不许她动弹,阿洛自去熬药,留着杜文婵与月娘看着杜文秀。 杜文秀不禁苦笑:“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之后便只看你们忙,我只督促你们就是。” “嘁,我们俩还用你督促?好生管好自己才是要紧。”月娘不屑道。 杜文婵也说:“就是,哪里事事都要姐姐上去说,便是做好做不好,我们总要经了事才能学得东西,这还是姐姐说的呢。” “偏生你现在又时时盯着,难道在你眼里,我与妹子就那般不成事?还生生把自己累坏了......”月娘犹自说道。 “哎,差不多行了啊。我还不是想为你们减轻点儿负担。”杜文秀无奈笑道,打断了月娘。 月娘哪里就是两句话一说就能闭嘴的? “你现在歪在床上让我们忧心才是负担哩,不然我们俩现在还在工坊里头,说不得差这半天儿的时间,这事儿就妥了呢。” 杜文秀苦笑,无奈道:“好好,我知道啦,你们快去工坊忙去,莫为了我耽误了二位娘子的大事。” “回都回来了,我可不是要吃罢饭才走?常听那少东家文绉绉的念诗,我们这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着,月娘脱了鞋子,往床里头一爬,眼睛一闭,竟睡着了。 杜文婵浅笑道:“月娘姐姐这些时日也累坏了,我去帮着姨娘做饭,你们且好生歇着。” 杜文婵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杜文秀嘴角噙笑,不禁暗叹。 这些日子,谁不累呢? 月娘、阿洛和杜文婵,每日里不过睡两三个时辰便起,只怕时间不够用。 都累了。 不过累得心里踏实。 不过以后就要靠她们了,自己这胎来得不易,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下定决心好好将养身子。 只要自己能顾好大局不出错漏就是。 又有池令华使人过来说,先一批酱菜销售情况很是不错,若是照杜文秀她们现在这般扩建,不出多少时日怕又是供应不上。 便寻了一处更大的院子,叫月娘去看,若是使得,便再加一个大的工坊。 月娘忙回来问杜文秀的意思,就怕手上银钱不够,摊子铺得这么大,再出了纰漏怎么办。 杜文秀听了,心下仔细衡量一番。 “池少东家说,建工坊的开销,不够的可以借给我们?” 月娘坐在那厢,愁眉苦脸道:“是这般说呢,可是这可不是小数目,要是咱们挣不出来这些银钱,到时候可怎么还?” 杜文秀“扑哧”笑了,说道:“他既要借,总要让我们挣出来的,你要是愁别的,我还能理解。若是这个,便无妨的。” 既她这样说了,月娘也强自按捺下心中不安,转而去操心扩建工坊的事。 杜文婵那日自己回来的,刚进门就忍不住笑个不停,阿洛与杜文秀问她,她也不说。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阿洛不由抬手拍了她一巴掌,倒把她憋得笑一下给拍破了功。 “哈哈哈哈——”杜文婵抱着肚子缩在墙边哈哈大笑,徒留杜文秀与阿洛大眼瞪小眼盯着她。 半晌,她才自收了笑,跟她们八卦起来。 “我本要叫月娘姐姐一道回的,推开门一看,她正趴在桌子正中睡着,池少东家拿着图纸看,还不忘将自己的斗篷解下与她披上。” “月娘这些时日是累得不轻......” 阿洛以为杜文婵说月娘当着外人的面儿睡着的事,才自开口,便见姐妹俩诧异看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哎呀,你这个傻女子,还不快去将你月娘姐姐叫回来,自留她与男子独在一屋子处......” 阿洛急切间顾不得,抬手往杜文婵身上拍了一巴掌,叫她快点回去。 杜文秀也想起来,忙跟着杜文婵出去。 这男女大防的时代,若是这事儿传出去,池令华不过是落得个怜香惜玉的美誉。 但却可怜月娘会被那些子小人在背后议论不检点。 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本就受世人非议,再添上些子流言蜚语,可怎么是好。 姐妹俩风风火火往工坊里头赶,脚才踏进了门,便看见月娘红着脸打屋里出来,看见她来,倒是一惊。 “秀娘,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好生养着吗?” 她还是这般牵念着自己,杜文秀一时红了眼。 “我没事,就是看你还没回家,便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要搭手的。” “哎哟我的祖宗,哪里就用得着你了,你且快回去歇着,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第123章 有心 月娘如先前一般爽利,但杜文秀却总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 不由担心地往里头看了又看。 随着她的目光,月娘仿佛猜到了什么,盈盈浅笑道: “池少东家已是走了,莫要瞧了。” “那......你没事吧?”杜文秀问道。 月娘霎时红了脸,挽着她的胳膊,朝屋里去。 杜文秀依她坐下,月娘拿起茶壶倒茶,一摸,竟是凉了。 着急忙慌地便要去烧水彻茶。 杜文秀一把拉住她,笑吟吟道:“怎么?你这是心里有事儿?” 月娘支支吾吾,拿了杯子又放下,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杜文婵浅笑着上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自去门口用小炉子生火烧水。 耳朵却是支楞起来,听着里头的动静。 “我可是急急忙忙为你过来,你这会子话也不说一句,倒显得我多事了。” 杜文秀现下这般模样娇娇柔柔,还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换现代的话说,就是茶里茶气的。 月娘俏脸一红,“腾”地往那一坐。 “哎呀,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这怎么说呀?” “怎么说?一五一十的说,从头到尾的说。”杜文秀盈盈笑着,开口道。 纠结了半晌,月娘似是豁了出去,终是开口说道:“罢了,这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也不是那扭捏的人。” “这不是下晌儿池少东家来看工坊的进度,要我拿了图纸与他瞧。” “这屋里火盆煨得暖和,他又自看图纸不说话,我一时劳累困顿,便没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醒了后,却见他将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那我就十分不好意思嘛。” “将斗篷立时还了他。他,他问我,可有再寻一人过活的想法......” “我,我,我才将将和离,哪里会有这种想法,便一口回绝了他。他就没说话,走了。” 月娘的脸像熟透的虾子,红通通的。 杜文秀微斜了眼瞧着她,嘴角噙着笑。 月娘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又走到门前关切杜文婵的水烧好了没。 “烧好了,烧好了,可见月娘姐姐方才也不知为池少东家倒杯茶,竟让人家渴着嗓子与你说话。” 杜文婵也俏皮打趣她,月娘瞟了她一眼,嗔道:“你怎知我没有与他倒茶?只是他走得早,茶才凉了。” 那就是自池令华走后,月娘一直坐在屋里发呆,以至茶凉了也不知道。 杜文秀姐妹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暗笑。 “月娘姐姐,那你是没瞧上他吗?”杜文婵好奇问道。 月娘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我一个和离的女子,有什么瞧上瞧不上的。不过是不想再碰那婚嫁之事,受人家的气罢了。” “其实他家世人品都好,却也不是不能考虑......”杜文秀思忖道。 月娘吓了一跳,急急抢白道: “就是他家世人品都好,我才不能考虑哩。听说他虽不是家中独子,但也是父母最为看重的。” “便是成过亲,但前头娘子并不曾生养便去了。若我寻了他,再养不下孩儿来,难道再和离一回?” 杜文秀低头一笑,还说没有这般心思,已是将人家家中大小事务打探清楚哩。 月娘也有些讪讪然,尴尬笑道: “非是我特意打听,不过是在这边做工的妇人们平日里闲话,多少也听得几句入耳罢。” “说不得人家虽无正妻,却有通房妾室,早养下了不少孩儿,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杜文秀拿帕子捂了嘴,调笑道。 却见月娘神情一暗,喃喃道:“那却是更不行了。” “说句不要脸的话,虽我生在乡间,父母早逝,但是兄嫂待我如同亲生,便是侄儿侄女也要靠后,也是百般娇宠长大的。” “我自小羡慕兄嫂你敬我,我敬你的,有商有量,和和美美。这般相处的两个人,中间哪里还有第三人的位置。” “我便是寻不着这般的人儿,又怎会愿意将自己又重新关入那小小的一方院子中?” “况我又不能生养,这辈子恐是再难寻到良人为伴。” “自打做了和离的决定,我便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你若心疼我,等你家孩儿生下来,便认我做干娘,以后我养老送终,就靠他了。” 杜文秀本自听她说得难过,话锋一转竟打起了自己未出世孩子的主意,不免两人又一番唇枪舌剑。 却没注意窗外的影子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 时间就在忙碌中悄然而过,转眼,便到过年了。 杜文秀大手一挥,家里每人都做了新衣,絮了新棉,穿起来比之先前暖和许多。 腊八这天熬了一大锅浓稠的腊八粥,与左邻右舍和范家都送了去,也收到别家的回礼。 还与池少东家送了一回,却道昨日家里有急信来,今日一早少东家便回家去了。 先前还说要在东兴县过年,转眼就走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哩。 杜文秀偷眼看了看月娘,瞧着她脸上并无波澜,才放下心来。 过了小年,工坊里便放了假,年前总算是赶了一批大货出来,让少东家拉走铺货。 再开工,怕是要过了正月十五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灶王爷回天上禀报这一年的情况,阿洛早早买了祭灶糖供上。 杜文秀笑言,阿洛这般急切要将灶王爷的嘴粘上,怕是灶王爷吃了不肯上天哩。 阿洛忙嗔她出去,别再惹了灶王爷不高兴。 杜文秀吐了吐舌头,抱着才显怀的肚子转身回了屋。 小虎现在放了假,为着省些子炭,也就在堂屋里做功课。 见他穿戴一新,个子又长了不少,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杜文秀不由点头暗叹。 祭灶这天是不吃午饭的,要到下午晌儿申时的时候用那麻花、粉条、白菘下锅溜了油,添上水。 水开后再用那面糊糊浇到滚水里头,不断地搅拌,直到糊状,做成祭灶汤。 出锅前撒盐加醋,再点上几滴香油,香得人口水都要流下来。 自阿洛学会了烙饼,直言比做馍馍省事许多,又香,就是有些费油。 好在现下杜家并不缺这点子油星,她也乐此不疲隔上几日便要烙上几张,家里人多,也吃得快。 倒是让她颇有成就感。 因此又在那食物精细上下不少功夫,厨艺倒是越发的好。 第124章 京中玉兰 腊月把尘扫,五福迎进门。 二十四这日,家里几个人早早的起来,除了杜文秀不让劳动之外,每个人都分派了些子事情。 将这不大的小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连着小虎,都爬到屋顶大略扫了一遍。 一天下来,又是累得不轻,不过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杜文秀闲得下来,便又拿着工坊的收支册子在那算。 月娘一把夺过来,笑道:“大过年的你还算,还让不让人歇一歇了,跟那周扒皮似的,就差大早上学鸡叫了。” 杜文秀“扑哧”一笑,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却被她灵活躲过。 “别算了,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去买些子菜肉回来。”月娘收了她的册子,说道。 “我也只得算这些的时候,才不记挂着方海在外边儿好不好......”杜文秀喃喃道,转而又笑。 “罢了罢了,打从月前我便在说置办年货的事儿,到现在都还没办好,明日里一块儿出去上街买东西去。” “便有天大的愁事,也放到后边儿说去,先将日子过快活了再说。”月娘心直口快道。 年二十五,几人也难得睡了懒床,直到天光大亮,阿洛才起来做了饭叫她们。 “说是歇着,咱家还有个勤快人哩。”阿洛不住的使眼色,几个人都拿眼盯着小虎。 “我,我......”小虎心中有事,吞吞吐吐。 “先生教导,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我,我不敢懈怠。” 杜文秀笑着说道:“你这样想是对的。这学习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需日日温习才好。” 虽小虎好学,但他母亲曾获罪,在这个时代,却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不过读书明理,多知晓些圣人的道理,受了教化,总也比光会舞枪弄棒的武夫要强上许多。 “既小虎要好生读书,咱们上街便不带他了。”杜文婵嘻笑道。 像这般大的少年郎,哪有不爱热闹的,不过是拿他打趣罢了。 但是小虎却垂首一声不吭,竟没有吵着要跟去。 杜文婵不由迷惑不已。 不过杜文秀却不在意,这放到现代,便是青春期的孩子,心里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怎么开心便怎么过吧,自己只管他吃喝便好。 也不知道玉兰这会子在京城怎么样了,可还过得好?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将小虎接走了罢? 杜文秀不知,她挂念的玉兰,此时正缩在雕梁画柱,暖意融融的华丽大床中暗自垂泪。 自打她来了这里,便如同那笼中鸟,不得半分反抗之力。 那天杀的老太监,自己身有残,便不做人了,那百般手段用在玉兰身上,每回都折腾去半条命。 及至后来,玉兰便是听到他的声音,就禁不住瑟瑟发抖。 若不是心中还记挂着弟弟小虎尚在人世,只怕她早就撑不住了。 “娘子,我来与你上药吧?”身后传来侍女温柔的声音。 玉兰止了泪,爬下床来坐在妆台前,任由那侍女将她身上凌乱不堪的衣服轻轻扯下来。 伤痕累累的身子上血痕与汗水混在一起,稍微动一动,玉兰便忍不住轻颤。 侍女下手越发轻盈,心疼道:“娘子且忍一忍,我再小心些。” “不必,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利落些便是。”玉兰神情萧索,麻木道。 每每靠着幻想与弟弟还有再见面的一天,只是若真有那样一天,自己还有脸见他吗? 玉兰不禁悲从心头起,呆呆坐在那,泪水自脸颊上淌个不停。 用得好一时,侍女才勉强为她上了药,又去衣橱拿了宽松的衣裳与她穿上。 “娘子,人总要勉力活下去才好。”侍女轻声说道。 玉半呆滞的眼睛转动,看向她。 侍女清秀,脖子一侧还留得旧伤痕。 “看来,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你也来劝我。放心,我不会寻死的。我若死了,你们也活不成。” 玉兰喃喃说道。 侍女不语。 玉兰来得时间虽不久,有时候脾气也不好。 但是在这院子里当差的,人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善良的娘子。 之前那死太监曾为了试探她,给了不少逃脱的机会。 就算是机会摆在面前,别人求着她走,她也没走。 哪怕她自己每次被老太监非人的手段折磨得奄奄一息,也还念着如她一走,这满院子的人都要陪葬一事。 也是因此,院儿里的仆妇丫环,都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玉兰霎时便被冷汗浸透散开的头发,不由瑟瑟发抖。 侍女一边安抚她,一边小跑去开了门。 “可是汤公有何吩咐?”玉兰听到侍女问门外来人。 看来不是那老太监去而复返,她平静了许多。 过得一时,侍女径直走过来,俯身下来道:“汤公的义子毕存毕统领求见娘子。” 玉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会有人求见她呢?还有谁会对笼中鸟有所求? 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见玉兰愣神,侍女不禁有些着急。 “毕统领来此,汤公不知,娘子不妨见一见。” 玉兰满是哀伤的眼睛看着她,侍女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要碎了去。 只是此事干系甚大,由不得浪费一点时间,便自作主张,将那毕统领请了进来。 老太监才走,侍女只来得及与玉兰上药穿衣,还不及收拾。 毕统领进来后看见屋内一片狼藉,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扔的到处都是。 而那个缩在床上一角的女子,苍白的面庞,越发显得眼珠幽黑,唇红齿白。 美艳中带着几分娇媚,几分清纯,如此复杂的形容放在眼前女子身上,竟无一处不贴切。 胳膊和露在衣裳外面的娇嫩皮肤上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的扭曲的血痕,直让他这种刑讯老手,都不由心惊胆战。 而她正自抱着自己的双腿缩在床角,似乎并不在意他直入内室的失礼之举。 毕存心头仿佛是被重锤击中,喉头一紧,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原以为老太监只是为了自己扭曲的心理,过一过正常男人的瘾。 哪想到竟是这般不将眼前的女子当人,看她目光呆滞,了无生意,哪里还似个活人? “你......”毕存只觉自己嗓子干涩,说话吃力。 玉兰只将双手抱住膝盖,头也不抬,不看他一眼。 第125章 大年初一 新年当天,都要守岁。 杜文秀身怀六甲,身体本也孱弱,倒免了这项活动。 杜秀才自外县来的东兴县,因着教了一辈子书,在这里安得家。 杜文秀姐妹也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只一家人做了一桌子菜,包得许多包子饺子,美美得过了个肥年。 夜半时分,有人翻墙进来,小虎机敏,趁其不备上前抓住便要撂倒。 “好小子,有长进!”听得声音熟悉,小虎不免迟滞半分,便被来人抓住,反缚了手。 见他不反抗,来人已知身份暴露,轻声笑道:“看来这个家里有你,我也该放心才是。” 说着,便松了手。 小虎黑暗里瞧着他,眼睛中闪着星星,一脸仰慕道: “陆大哥,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来人正是陆方海,这大年初一,天上也没个月亮,看不情他的形容。 但是声音却是听得真切,才出去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哪里就忘了。 “我且先去见了你嫂子,再与你说这些。”陆方海径直往屋里走,却被小虎一把抓住。 “陆大哥,别,嫂子不是一个人睡的。”小虎急忙说道。 陆方海反手抓住他的手,手上用力,小虎吃痛,“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浑说什么,不怕我一顿老拳揍扁你?” 小虎忙道:“陆嫂子和月娘姐姐一道睡的,陆大哥可不敢就这般进去。” 陆方海一听,便知自己误会了。 嘿嘿笑着,松开了手。 他们两人在这外面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先将阿洛母女吵醒,点了灯问小虎在与谁说话。 小虎抬高声音答了,却听正房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串声响。 瞬时,正房里也点了灯,几人披了衣裳出来。 “哎呀,方海,果真是你回来了。”阿洛轻声叫道,陆方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洛忙抬手捂住嘴。 杜文秀站在正房门外,披了厚厚的衣裳,看着他,只觉得那眼泪不听话地往上涌。 本不想哭的,怎么它就流了下来呢? 她只哭不说话,倒把陆方海心疼坏了。 月娘有眼色,悄悄抱着自己的衣裳去了阿洛房里,小虎也回了西厢房,几人都进去关了门,留他二人互诉衷情。 陆方海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想抱杜文秀,又怕身上带了冷气,再让她着了风寒。 便傻呵呵地站在那,瞧着她笑。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屋。” 说罢,转身先进去,将火盆又拨弄得更旺一些。 陆方海跟在后头,只会傻笑,一会儿看着杜文秀的脸,好似一辈子都看不够。 一会儿又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带了几分好奇与不安。 “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来前儿也没让人捎个信儿回来。”杜文秀轻声问道。 陆方海嘿嘿一笑,道:“宁王世子派我到府城办事,事情办完刚好还有时间,我就过来瞧瞧你,一会儿我就走了。” 杜文秀唬得一跳:“才这么点儿时间,你也跑回家来,何必这般累着自己。” “几个月不见,瞧瞧你,我心下才安。想是宁王世子也知道这个理儿,才使我来。” “那你可吃了饭吗?这时节家家都放假呢,想来你还饿着肚子。” 杜文秀一想到这,不免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要到厨房生火与他烧饭去。 陆方海这会子身上暖和些,一把抱住她,吓得杜文秀忙挥手打他。 “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陆方海一惊,赶紧撒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就是回来瞧瞧你,我带了干粮,一会儿路上吃。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 陆方海喃喃说着,看他那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的样子,杜文秀不由放柔了声音。 “家里有现包的饺子,我去与你煮个酸汤饺子来暖暖身子。这天寒地冻的,那干粮又冷又硬,小心把胃弄坏了。” 陆方海只拉着她的手,不叫她去。 窗外传来声响,杜文秀走过去一看,厨房已是亮灯生火。 想来阿洛她们应也是想到了陆方海这会子过来,怕是饿着肚子。 杜文秀不禁在心中感慨还是女人家细心,就又坐了回来。 将这些时日发附近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听完,陆方海才说:“这些我都知道。” 杜文秀眼一瞪,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气道:“你都知道还让我说个什么劲儿,早不吭声。” 陆方海大手包着她的手,捂在嘴边,闷声笑道:“我就是想听你说话,想听你的声音。” 杜文秀一时哑口无言,陆方海嘴里的热气冲在手上,只觉得粘糊糊的。 阿洛很快便端上一碗酸汤饺子,两人也终于松了手。 “想着你大半夜的来,应是饿着肚子的。外边儿又冷,我便煮了些酸汤饺子,你吃了暖暖肚子,也舒服些。” 半夜进了人家夫妻的卧房,阿洛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陆方海道了谢,自端着大口大口吃起来。 杜文秀也与阿洛说了他一会儿便要走的事情,阿洛也惊到了,看着埋头干饭的陆方海,不由感念他们夫妻情深。 “我去烙几张饼,给方海带着路上吃。便是来不及吃饭,用热水泡泡再吃,怎么也比那干粮多些味道。” 说着,阿洛一转身又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你看,我在家过得挺好的,你放心。而且工坊现在越做越大了,也不愁销路。说不得你回来了,只安心做你的富家翁就好。” 陆方海许是饿坏了,吃完了饺子,又一口气将汤也喝了,出一头的汗,才觉得浑身舒畅。 “工坊的事儿我大概知道一些,那藏雅轩的人也是世子的手下,只与我不属同一支,另有任务在身,具体的却是不太清楚。” “不过此人是可信的,你们且放心与他合作就是。” 陆方海吃完抬手抹嘴,杜文秀嗔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的手打开,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陆方海嘿嘿笑着,拿着她的帕子却舍不得擦嘴,轻手轻脚叠成小方块儿,小心翼翼放进怀中最里面一层去。 “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且带在身上留个念想。” 杜文秀顾不得说他,疑惑道:“我还以为宁王准备的那般周全,说不得年前就能有个结果。怎么拖得这么久的时间?” 第126章 初闻荣太后 “哎。”陆方海叹了口气,道: “养育过宁王的荣太后亲去了驻地见宁王,哀求他看在自己当初对他悉心照顾的份上,放皇帝一条生路。” “宁王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做那不孝不义之人。如今才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这荣太后,真的是......”一个女子,在巨大的压力下能有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并实施,实在难得。 杜文秀不知哪个词能形容她。 “女中豪杰。” 陆方海点头:“如今皇帝又不似先前那般惶恐,开始在京城中四处抓人,疑似宁王同党的,不管是不是,皆被投入天牢。” 杜文秀眉间微蹙:“那现在京城不是乱成一团?” “嗯。”陆方海也皱起眉头: “皇帝重用一个叫汤仁的老太监,此人......喜怒无常,最擅在皇帝跟前逢迎,相传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十分变态。落在他手上的人,最多活不过三日......” 原先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陆方海还赞那皇帝圣明,这才几年,便成这样。 杜文秀不禁叹息不已。 “那宁王难道要打道回府?”杜文秀疑惑道。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 这自古以来,凡是争夺帝位,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底牌都亮了,然后让人家哭两声儿就回去,那不是回去等着挨宰吗? 若是宁王做这般的打算,那还是早早让陆方海回来,大不了,一家子再搬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好了。 “怎么可能呢?只是若宁王想要少受些非议,顺利即位,必要想个万全之法才行。” 陆方海摇头道,牙齿在嘴里也不安分,咬着两腮内里的肉搓磨,仿佛这般就能想出法子似的。 “你平日里打探消息,可有进到京城里头去?”杜文秀问道。 “嗯,也进去过几回,不过自那汤仁太监开始抓人,京城内人人自危,连那店铺都关了好些去。” 杜文秀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与他提这件事。 “怎么,秀娘有什么事情在京城要办?若是生意上的事,直接找池令华便可,他家在京城也有家业。” 陆方海看她似是十分犹豫,便问道。 时间紧迫,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纠结,杜文秀不多时便拿了主意。 “这才多久的功夫,你便忘了。玉兰前些时不刚进京嘛,被那毕凤友献给了一个太监的事,还记得不?” 经她提醒,陆方海忽然眼前一亮,上去抱着杜文秀狠狠亲了又亲。 “哈哈,果然我的好贤妻,是我的福星哩。下次再进京,我便想法子打探玉兰妹子的消息。” “先时一直跟着世子的安排走,竟一时没想到。” “便是玉兰不是在汤太监那里,定也能有法子打探到一些子信息,对我们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陆方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杜文秀却是有些神色黯然。 “也不知她在京城过得怎么样,听说太监身上少了东西,心思便与常人不同。” “她又被送去做那等事情,不知前途如何,就怕她......” 陆方海听了也沉默许久,才揽了她的肩膀道: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打探她的消息,不管是死是活,都叫人给你带个信儿。” 杜文秀哽咽着“嗯”了一声,又见陆方海起身要走。 忙到厨房找阿洛,看看烙了几张饼,趁热乎与他带上。 听说他要走,阿洛将烙好的饼包上,又拿了他的水囊灌了滚烫的热水进去。 “你这来去匆匆的,路上也受罪,下次不妨多请些时日的假来家好好歇歇。” 因着是在院儿里,恐怕惊动了旁人,陆方海压低了声音闷笑道: “等京城事定,我便天天儿回家歇着了,姨娘莫要担心。此番回去,只怕我要立大功哩。” 杜文秀一脸担忧,帮他抻好衣裳,嘱咐道:“家里不图你立功请赏,且好好保重自己,莫要犯险才是。” 陆方海一叠声应着,不顾阿洛在旁,上前抱了抱杜文秀,直将阿洛羞得忙将头脸别过去一边。 陆方海也不多说,转头便纵身上了院墙,四下里看了看,跳入暗夜中没了声息。 “这般晚了,又辛苦姨娘起来做吃食。”杜文秀温声跟阿洛道谢。 阿洛嗔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子淡话做什么。夜里凉,你快回去歇着。” 杜文秀这才回转,只不知月娘睡了没,东厢的床睡三个人还是挤得慌,便想着过去叫她。 又被阿洛推向正房,只道自己回去叫就是。 果然阿洛回去,月娘便披着衣裳打东厢出来进了正房。 反手闩了门,双手将身上的衣服扯紧,赶忙跑到火盆这里烤火来。 “这才几步路,哪里就冻成这般模样了?”杜文秀瞧她小动作忒多,笑道。 月娘轻瞟她一眼,道:“你们俩互诉衷肠不觉得冷,我和妹子一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动静,可真是冻坏了。” 杜文秀失笑,指着她道:“就你们调皮,不过是姨娘出去煮饭,你俩自睡了就是,偏又喜欢瞧热闹,活该冻坏了。” 月娘自抱了衣裳过来,把坐在床沿儿的杜文秀往里头挤。 “原还以为方海哥要在家好歹过了年走呢,阿洛怕他饿,便出来与他做饭。” “不一会儿又过来说要给他准备些子干粮,马上要走。” “我与妹子也睡不着,便留心着外边儿的动静,想着你要是舍不得夫君放声大哭的时候,我们也来得及出来劝一劝哩。” 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杜文秀翻过身在她胳膊上狠狠揪了一下:“叫你还胡说。” “哎呀,别闹,小心踢到肚子。”月娘闷闷地笑,忙制止她。 “叫你啥话都说。我们怕你伤心,都没有提那池少东家,是不是回家请媒人来找你提亲哩。” 杜文秀羞恼不已,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月娘一时没了声响。 就在杜文秀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正暗自伤心,想着要道歉时。 月娘幽幽叹道:“只怕是回家去相亲还有几分可信。” 杜文秀不由“扑哧”笑了,推着月娘说道: “你呀,倒像是个男人的性子,可比一般的小娘子大气许多。” “你才知道啊?嘁,亏我还当你当姐妹一般。”月娘不屑说道。 第127章 小虎和吕氏 陆方海来了又走,倒是打乱了家里这些人原定的过年节奏。 原想着除了范家,还有左邻右舍地拜年,几个人就在家里吃吃喝喝混过去。 这一年下来,松懈几日也便算是歇了。 他又带来了那些消息。 几个人关起门来,说起荣太后的壮举,虽是不同阵营,但也难免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杜文秀暗叹,自己穿越过来,原以为怎么也能在这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不管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倒是遇上不少强过自己的女子。 莫说那敢杀人的秦丁香,敢孤身入敌营的荣太后,就说面前笑语盈盈的月娘,自己也多有不及。 杜文秀暗自感慨,空带着穿越者的名头,自己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不过是安安稳稳求个家,挣点儿小钱,自看他人大放异彩罢。 想当年在公司,自己也总是被领导批评没有开拓进取的精神,适合守成。 如今在这边,也是这般呢,看来人确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文秀嘴角微微勾起,且听她们闲话。 火盆中焦炭不时嘣出点子火花,外面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噼啪作响。 门外有小孩子叫小虎,几个人都笑他,天天上学堂,还有时间在巷子里当孩子头。 小虎讪笑着出去,他平日里读书习武,哪里有机会与孩子玩儿。 果然转过弯去,便看见吕氏正在冷风中瑟缩在墙角,见他来,忙迎上来。 小虎脸一沉,走上前去,轻声道:“不是不叫你来寻我了吗?怎么这时候又来?” 吕氏颇有些委屈:“这大年下的,家家儿都团圆,只我们母子不得相见。” “我实在是想你,便过来瞧瞧。你放心,我不敢让她们知道的。” 小虎很是无奈,听着那吕氏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也不答话。 “儿啊,这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如何怨恨为娘到这般地步?定是那陆家媳妇在你面前说着些什么......” 听得吕氏言语中很是有些怨愤,小虎惊觉,斥道:“你莫要瞎说。” 吕氏一惊,双眼含恨道:“现在你与我,哪里像是儿子与娘亲,便是那乞丐儿,也不是这般对他的母亲哩。” 小虎头疼不已,这吕氏本性恶劣,哪里是能改的? 自己若再在陆家院子待下去,只怕会带累了杜文秀她们遭了祸事。 心里打定主意,便温声对吕氏安抚道: “你生我养我,我如何会怨恨于你?先时想着借他们家的力将书读下来,以后才有出息孝敬你。” “如今既你不愿,我也没有心思读书了。不如我寻个借口离了陆家,自带了你过活便是。” 吕氏听了,不由大喜。 原想着这儿子亲近陆家,对自己却不假辞色,心内恐惧这儿子怕不是白养了? 缩在床上思得几日,越发钻了牛角尖,不由恶向胆边生,便打算再见小虎一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这个娘了。 若是自己没了儿子依靠,那别人也别想自她这里摘了桃子。 少得不再放一把火,这回可是不能心软,要将那家人烧得干干净净。 到时候儿子便只有自己...... 不过一个半大孩子,离了依靠,可不得跟着自己过活? “你且再耐得一些时日,我若这般走了,她们定要找我,到时候咱们也懒得理这些子事情,反而麻烦。” 小虎又劝道,吕氏自无不应的。 待好言哄走了她,小虎才慢慢往回走,自想法子该如何对杜文秀解释。 远远地看见门口有藏雅轩的人递了一张纸与月娘,不由疑惑。 年都还没过完,便又要定新货了吗? 看来陆嫂子的生意越发的好了,小虎心中也为她们欢喜。 只是想着自己之后便要离了这里,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得见了,又黯然神伤。 进得门去,见杜文秀正坐在房中拿了那张单子在看,旁边阿洛与杜文婵却看向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小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低头朝西厢行去。 “小虎,你且过来,我有事要同你说。”杜文秀眼角余光瞥向他,开口叫住。 小虎一滞,低着头上前站定。 杜文秀默然许久,才开口说道:“这是你陆大哥托人带来的书信,说是找到了你姐姐,问你可愿过去寻她?” 小虎愕然望向杜文秀,刚才杜文秀叫住他时,他以为是发现了自己和吕氏偷偷来往。 如今竟说是寻到了姐姐。 自己本就想带李氏远离杜文秀一家。 此时,却正是一个好机会。 小虎略一思忖,便点头答应。 杜秀也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过几日池家要送酱菜去京城附近的天州,小虎可以随着他们的车队,一同上京。” 小虎略有些踌躇,似乎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文秀扭头交代杜文婵:“记得去问一下,池家商队哪一日北上送货。” 小虎忙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杜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也好,那就你去问吧。” 不知为何,看着杜文秀的眼睛,小虎竟有些心虚。 他自出了门,却又没有第一时间到藏雅轩去。 小虎循着吕氏曾经告诉他说过的地址一路找过去。 吕氏无钱,住在城南最为破烂的一处地方。 才进去,便听得打骂声、尖叫声、嘶喊声,不绝于耳。 即便是晴天也总是泥泞的小路上也是污水横流,脚底粘得几乎都要抬不起来。 身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衣着破旧的妇人端着一盆看不出颜色的脏水,“哗”的一声泼了过来。 小虎日日习武,反应机敏,灵活避开。 再往里头去,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往鼻子里钻,直叫人闷得喘不过气来。 小虎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眼前摇摇欲坠的两扇院门。 打从齐腰的墙上看去,这里面两个妇人正扭打在一起,嘴里犹自不干不净的骂着。 “吃我的,住我的,让你多做点活儿,你都不愿意。你找了有工钱的活儿,干嘛还要住在我这里?趁早捡你的高枝儿飞去吧。” 那瘦弱的妇人嘴里也骂骂咧咧: “我吃住在你这儿,但自打我有了工钱,时不时也会与你些银钱,怎么叫白吃白住了?告诉你,做人莫要太绝。总有一日,你要吃了亏才晓得哩。” 小虎大踏步上前去,将两个妇人分开。 第128章 带你走 “儿子,你怎么来了?” 吕氏满脸惊喜,看着小虎。 又手忙脚乱将自己被抓成一蓬茅草的头发大略梳理出个形状出来。 旁边与她打架的妇人忐忑站在一边,方才小虎出手将她二人分开,手劲儿大,又擅使巧,且下盘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妇人暗忖自己定是打不过他母子二人,便想着如何寻些帮手来。 “我有事寻你说。” 这南下城的环境之差,是小虎不曾想到的,他紧紧抿着嘴,便是开口说话,也是惜字如金。 “哦,哦,这里脏得很,我们出去说。” 吕氏忙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得意洋洋地瞧了与自己打架的房东妇人一眼,仿佛在说:瞧我儿子,多有出息! 房东妇人不由向上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她,自去收拾两人打架弄坏的家什,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叫她赔呢。 又踩着一地的泥水走了出来,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站定,吕氏先开了口:“下回,你别直接进去找我了,里边儿啥人都有。找个在外面玩儿的小孩儿,给点儿吃食叫去喊我一声儿就是。” 吕氏心疼地看着小虎一言不发在墙上剐蹭着鞋底的泥儿,这一身儿上下都是好料子,就这么弄脏了怪可惜的。 好半晌,小虎才开口说道:“我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了,想问你怎么打算。” “哦。啊?”吕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在这读完了书,要去上京城赶考啦?”吕氏不懂,只在茶馆儿里听那不要钱的说书才知,赶考是要上京的。 小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有个蹲过大狱的娘,早已断了自己科举的路,还上京赶考?真是笑话! 可惜吕氏不懂,还一个劲儿扯着小虎的胳膊追问,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因为激动而青筋鼓起。 “儿啊,我的儿子有出息啊,定能与为娘挣副诰命行头回来,娘果真没有白养你一场……” 吕氏一会儿功夫,连自己穿戴一新,有丫鬟服侍的景象都脑补出来。 小虎轻轻挣脱吕氏鸡爪子一般的手,道:“不是。我要去找姐姐,她在京城。” 小虎有两个姐姐,一个早已死了。 还有一个自己跑了,开启了自己的厄运。 “那死丫头还活着?在京城?” 吕氏目光闪烁,晦暗不明。 小虎瞧她对玉兰姐一丝悔意都没有,心下微凉。 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早就认清她的为人了吗?何必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虎点了点头,说道:“玉兰姐现在在京城与一个大官做外室,托人来问我,想不想去京城挣个前程。” “我想着在这陆家待着,左右不过靠着那酱菜铺子,才能挣几个银钱?不如去京城碰碰运气。姐姐在那大官跟前儿吹个枕头风,说不得都够咱们发家了。” 小虎描绘的前景着实令人心动。 吕氏沉默半晌,抿嘴咬牙道:“那是。儿啊,你带为娘去,若那死丫头敢不管你,娘必定上门去闹得她日子都过不安生,定要与你挣副好前程出来。到时候,咱们娘儿俩可啥都不愁了。” 想到这儿,又是眉开眼笑,仿佛已是靠着儿女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小虎心中闷闷,不欲与她多说,胡乱应着:“既如此,这些天你便准备一下,等我叫你,咱们就出发。” “那……儿啊,那死丫头只说叫咱们去,可有给了些子路费?又或者……叫那陆家的给咱们多多准备银钱,这穷家富路的,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哩……” 小虎皱着眉头打断她:“陆嫂子已是帮我联系了上京的商队,到时候跟着他们一路走就是,不需花费多少银钱。” “哎呀我的儿,你可莫要因着年纪小被她哄骗了去。这出门在外,哪一处不得花费银钱?便是跟着人家车队,想要过得舒服些,也要花钱打点哩。你听娘的……” “行了,我已大了,知道该如何行事。你且回去吧,到出发那日,我再来叫你。” 见小虎有些着恼,吕氏悻悻然闭了嘴,低头应了。 小虎心中五味杂陈,为着自己有个这样的生身母亲。 只是像杜文秀曾说过的那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他能决定的,是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那吕氏死性不改,留她在这里,杜文秀一家早晚危险。 人心难测,自己控制不了她怎么想,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将她带离东兴县。 以后如何,以后再说吧。 打从吕氏这里走后,小虎去了藏雅轩,得到了确切的出发时间的答复。 回家后如实告诉了杜文秀,杜文秀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却没有立时叫小虎下去。 小虎有心提一下吕氏的事,又张不开嘴,不知从何说起。 杜文秀喝了半盏茶,仿佛才想起来,笑着对小虎说:“你过几日便要走,先生和玩伴儿那里都要知会一声才是。” 小虎闷闷点了头,转身出去了。 “这孩子,真是个闷葫芦!”阿洛叹道。 “他心中有数就好。本来我还犯愁,该如何跟他说我们发现他与吕氏来往的事情。” 杜文秀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悠悠说道。 “那是他的生身母亲,如今世风最重孝道,直接挑明了,叫他陷入两难之地。他也还不过只是个孩子。” “可若是留这吕氏在侧,我总觉得无法安眠。这女人,良心只怕早就坏死了,可不能觉着她坐了牢,便改过自新。” “正犯愁呢,方海便送来了枕头。小虎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识趣儿。” “把这吕氏弄走,也算是给咱们解决了心腹大患。只是可怜了这孩子……” “可怜啥?”月娘开口道:“那是生他养他的娘,他管她是应该的,可不能把咱们拉下水。那么一条毒蛇在身边儿,谁不得寒毛倒竖?” “没直接挑明了把他赶走,已是秀娘善心,他们还能说出个啥来?” “那你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吕氏,她那是连自己亲闺女都能卖到窑子里去的主儿。”杜文秀冷笑道。 她这么一说,月娘才想起来,当初自己还没嫁到桃花村的时候,恍惚是听说有过这么一回事儿,传的四里八村儿的都知道。 第129章 朱少爷登门 想到以前,杜文秀不胜唏嘘。 这人心坏,她不是后来才坏的,必定是打从一开始就坏。 若你没发现,便只是没发现而已。 而不是因着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她找着借口说她本性不坏。 本性不坏的人,做不出把自己的女儿往那不当人的地方卖的事儿。 现在攀扯小虎,无非是孩子大了,自己老了,想着以后了。 不过自己再如何想,这毕竟是小虎自家的事情,他开不开口,自己都不好贸然插手。 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便是带到京城养起来也好。 思到这处,不禁又感叹,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 摊上这样的母亲,又怎么不是儿女在人间所历的劫? 杜文秀不免想起来自己现代的故事,小时候她家在山里,邻居是一对儿好吃懒做的夫妻。 生了孩子不养,不教,两口子一块儿啃老。 孩子大了,上不得几年学,便读不进去书,早早辍学打工。 挣得了钱一半要交给父母,俩人不过一样拿去挥霍。 孩子结婚拿不出钱,生病了也没钱医治。 不论今古,都有这样的人在。 虽说不如吕氏这般心狠手辣,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沉重的两座大山,又哪里看得到什么希望? 小虎辞了先生后也没有回去,不知去了哪里。 杜文秀这边儿又忙着梳理新工坊的事,眼看年也过完,该收收心做活了。 这日才打从新工坊处回来,月娘与杜文婵、阿洛挤在厨房转个不停,嘴里不断在研究着工坊的细节。 却听到外边儿有人敲门,杜文秀正好出来晒晒太阳,忙上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们的熟人——朱家庄的朱少爷。 见到杜文秀,朱少爷不免有些讪讪,低头笑道:“杜娘子新年大吉,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虽说之前有着议亲那档子事儿,但是杜文婵却也不是非他不嫁。 陆家在乡下的田庄又与他家挨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闹得那般僵。 杜文秀也想着大年下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找上家门来了,说不得是为着田庄里头的事儿。 便笑着道:“原来是朱少爷,真是许久未见,劳你还惦着,我很好。朱少爷这是进城来?” 朱少爷讪讪一笑,踌躇半晌才说道:“我有些子私事,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杜娘子,可否容我进去说?” 越说声音倒是越发地小,杜文秀也猜得几分,往院儿里瞅了两眼。 刚巧杜文婵没挤过月娘,被赶出厨房,正解了围裙朝里头说话。 见她看来,不免疑惑:“姐姐,是与谁在外头说话?这么冷的天儿,还是早些回来屋里暖和着。” 听见杜文婵的声音,朱少爷越发按捺不住,上前两步挤开杜文秀,直叫她扶着门框才站稳。 杜文秀暗叹,怪道都说这朱家没什么规矩,原先看着还好,这会子竟这般...... “杜……杜二娘子,你……你近来可好?” 杜文婵看见他,一脸讶异:“朱少爷,你怎的这会子来我家了?” 那朱少爷闻言登时满脸涨红成了猪肝色,吭哧半天,才说道:“许久不见杜二娘子,想着过几日上元灯节,不知杜二娘子可会上街观灯?小可那日无事,愿效犬马之劳……” “朱少爷还请慎言!”杜文婵一下冷了脸,喝道:“你我不过乡下的邻居,并无其他交情。何况,那日说不得朱少爷还要去送祖宗哩,哪里有闲功夫陪小女子玩耍?” 说着,拿着的围裙随手往院子里木架上一扔,弯腰捞起屋角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地扫地。 挥舞得满院都是灰尘不说,还朱少爷站在哪儿便往哪儿扫,直让他躲避不及。 朱少爷只觉得脸上面皮都要烫熟了,犹自怕杜文婵误解他,想要解释。 哪知杜文婵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扫帚一丢,径自回了东厢。 “杜二娘子,你听我说……我……唉……” 朱少爷一脸懊恼,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朱少爷,莫站着,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快,请坐。” 杜文秀笑吟吟地说道。 朱少爷嗫嚅着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早听焦媒婆说,朱少爷已是将柳姨娘接回了家,怎么今日又来招惹我家妹妹?没得叫人笑话。” 杜文秀虽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比凛冬的寒风还要冷。 朱少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随着她在院儿里的石桌前坐下。 却没有留意到,杜文秀的石墩子上,可是垫着厚厚的的棉垫子,不似他屁股下头那冷冰冰的石墩子,一股凉气从屁股直冲到头顶,令他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 他苦笑道:“我家那扯不清的家务事,实是叫杜娘子笑话了。” 他抱拳朝杜文秀略一施礼,接着道:“我,我这次实在无颜来说这话。” “我对杜二娘子一见倾心,便发愿要求娶她做我朱家妇,也答应将我……将柳姨娘送回娘家。只是这造化弄人,娘舅暴亡,徒留寡母弱子,实在无人照料,这才又求到我家来。” “唉,到底是我母亲亲弟,又如何说得出口不管,只得留她们在家住下。” 说得两句,便偷看杜文秀正暗自点头,想来都是讲理的人家,便又大了几分胆子。 “本来请焦媒婆跑得两趟,想问问杜二娘子可否看在孤儿寡母不易,通融一下,莫要赶她们出去。近日才知那焦婆子竟是直接把亲事给断了。” “实在是可恨!我恐杜二娘子不知我的心意,这才亲来一趟,想与杜二娘子约着去看那上元花灯,也好借机将此事分说明白。” 杜文秀一直倒是含笑听着,厨房门口站着的月娘却是有些忍不得,左右瞅了小虎日常担水的扁担,便要去拿。 却被阿洛一把拉住,悄悄使了眼色,悄声叫她莫要冲动。 “朱少爷的来意,我都知道了。” 杜文秀微微笑着说:“只是这焦媒婆来时,确是按照朱少爷嘱咐的说的。唉,还是我那妹子没福,日日念着劳什子决计不肯去那家中有妾室的人家儿做大妇。” 又殷殷望着朱少爷,一脸恳切:“我家的情况,朱少爷可能不知,与别人家里还是有些不同。” 第130章 拒绝 阿洛奉了茶上来,杜文秀接过,轻轻欠身要放在朱少爷面前。 朱少爷诚惶诚恐忙站起来接过。 重又坐下后,杜文秀才笑道:“朱少爷恐怕还不知我家的事。我的生母便是父亲的妾室,因着生了我之后伤了身子,被家中大妇卖与行商,早已杳无音讯。” “之前也与妹子商量过,似朱少爷家这般情形,确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妹子提起我家母亲,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地结下了大妇与小妾的分别之心。” “我朝律法,妾通买卖......”杜文秀才说得,那朱少爷慌忙起身想要辩驳,却又被她抬手安抚,只好闭嘴坐下。 “妾通买卖,我自知柳姨娘是朱少爷的表妹,定是良妾。只是我那妹子,脑中早已认定此事。她读书也少,年纪又轻,到时候与姨娘有了龃龉,万一上了火,昏了头......” 朱少爷顺着她那话中思路略想—— 虽过了年便开春,到底还是天气寒凉。 这般冷的天气里,朱少爷却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脑门子汗来。 自己在家被父母日日埋怨,说偌大家财后继无人,老两口倒不如死了算了。 舅母还总私下跟母亲说什么总是自家亲戚,娶得别人若是不孝顺婆婆,还不如扶正了自家女儿,到底是知根知底的。 一来二去,母亲便被说动,三言两语间总在暗示,让人不胜其烦。 这才又打起杜文婵的主意,好歹是见过的,又生得好颜色。 照他来前儿所思,杜文婵一家多是女子,又无正经长辈。 自己只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她哄好了,别人也做不得她的主。 却没想到她的成长环境这般复杂。 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因着柳姨娘在家,自己是万娶不到脾性好的妻子了,杜文婵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也因着柳姨娘,她也不同意了。 先是将怨气一股脑儿撇在焦婆子身上,恨她做个媒人,连个话都说不好。 这会子听得杜文秀细细分析,反而体谅了焦婆子的良苦用心。 朱少爷一时思绪纷杂,既贪杜文婵年轻好颜色,好性子; 又怕将她娶回家中,万一寻个由头将柳姨娘给卖了,自己可得受着母亲和舅母两个老妇人夹击,着实难受。 好在杜文秀温柔知礼,也不让朱少爷难受太久,笑吟吟开口道: “非是咱们不愿意结亲,都是邻居,乡里乡亲住着,平日里多受朱少爷照拂。” 顿得一顿,又道:“只是我那妹子其它还好,只在这妾室问题上被大妇自小教导,拎也拎不清。” “纵使咱们两家强结了亲,真发生个什么事,到时候悔之晚矣,非是结亲,倒是结仇了。” “还不如就照现在这般,不论朱少爷以后是将柳姨娘扶了正,还是另娶了大妇,咱们都是互帮互助的邻居,这样的情分才是长久哩。” 她这番话,若是对面换个人,便起不得什么效果。 杜文婵自家生母便是妾室,怎么这会子还在眼前晃悠? 不过这朱少爷正自为着柳姨娘天天在家闹腾烦心,又有母亲日日叫自己将她扶了正。 如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里会去想她话中破绽? 竟叫杜文秀三言两语便唬住,一时间直点头称是。 杜文秀又温言留他在家吃饭,只是这亲事眼看也做不成,人家家中又都是女眷,他如何有那般脸皮留下? 只得慌忙告辞而去,至于之后是否想转,却是不知。 “呸,真是晦气。”他一走,杜文婵便打从东厢出来,狠狠朝着门口啐了一口。 杜文秀笑道:“我方才那般说你,你可莫要着恼才是。” “姐姐说得哪里话。若是我一味发疯赶他,怕是他还以为我为着他与别个女子吃味儿哩,反而说也说不清,倒坏了名声。” 杜文婵上前扶了她,笑道。 阿洛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她还要谢你护她,如何与你着恼,那才是好赖不分哩。” 杜文婵白了她一眼,娇声道:“可见我在姨娘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原来姨娘都是这般瞧自己女儿的。” 几人又笑了起来。 只有月娘,一脸落寞,过来坐下。 “这世间男子,无论做什么对不住人的事,都要找出千百不得已的理由。若你不能明白他,便是舍了你,也是他的不得已。”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一时悲上心头,竟有几分哽咽。 杜文婵与阿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慰。 “哎。”杜文秀抓住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放在温热的手心儿捂着。 “可是这世间女子,也并不是依着男子才能生存,你说是不是?咱们自己奋斗,过得反而比依附他们的时候更好。” “再说了,哪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多是为着自己的欲望找的借口罢了。若是当真,你就输了。” “我那建工坊,制酱菜,谈生意,样样拿得出手的好月娘,怎会为这小意儿的儿女私情伤了心,久久不能释怀呢?” “去。”月娘一把挥开她的手,似笑非笑道: “瞧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好似我为着那男人要死要活似的,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杜文秀也不恼,吃吃笑着:“哎呀,我的好月娘妹妹,我自知你是那男人都比不上的,以后咱们发家致富,还得劳动你。” 说着,便站起来往阿洛身后躲:“如今我哪里敢得罪你,少不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月娘越发被她气得笑,起身便要追打她,却被阿洛拦着。 “小心,小心,她可怀着身子呢。” 气得月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笑骂道: “你看你现下怀着身子,竟比领了圣旨还宝贝,罢,罢,待你平安生产,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洛也一边安抚杜文秀,叫她好好安胎,莫要惹月娘才是。 本是笑闹,又如何当得真来?杜文秀自是笑应了。 至晚间,又有藏雅轩的掌柜登门,委婉说了小虎打过招呼,到时候会带一妇人上路。 想问问是哪位娘子跟着去,自家好做些准备,以免娘子们在路上受了委屈。 杜文秀笑着含糊过去,道不是自己这些人要跟去,怕是小虎自家的熟人傍着车队上京,图个安生,不需怎么理会得。 第131章 践行 藏雅轩的掌柜得了话,心里也有了底,坐了不多会儿,便告辞而去。 却留下两个食盒,说是少东家着藏雅轩做了新菜,送与几位娘子尝鲜。 杜文秀几人自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含笑送了掌柜归去。 转过却对着月娘笑而不语,直笑得她心里发毛。 “这人真的是,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人又不在这,何必做得这般......嗯,周全。” 她这话一说,连着阿洛都忍不住笑弯了腰,更莫说杜文婵笑得肚疼,躲进阿洛怀中“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月娘横了她们一眼,气道:“瞧着你们笑都笑饱了,想来这菜也吃不下,不如让我一人笑纳好了。” 杜文秀自知开玩笑要适度,过犹不及,若是真把她惹恼了,怕是要坏了池令华的好事。 便上前去接食盒,嘴上还笑道:“是啊,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说不得少东家知晓我们家好厨艺,来讨教也说不一定。” 月娘听了,这才缓了神色,上前打开了食盒,果然放着几样好菜。 便拿到正房一一端出,再温得一壶好酒,出来瞧小虎怎么还没回来。 再不回来,菜可就凉了。 “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阿洛叹了口气,坐下道。 “这带上吕氏这般大的事情,也不晓得同我们商议一番。” “姨娘说得好没意思,他与我们商量,怎么商量?可说得出口?” 杜文婵呛道:“难不成还过来与姐姐磕头认错,细说分明带上吕氏的借口?照我说,他这般处理,才是长大了哩。” “嗯。”杜文秀也轻点头。 “他应是知道,让藏雅轩的商队多带上一个妇人,他们必定会知会我们。” “到时候,再瞧着我们的态度便知,倒却比他将事情摆在明面儿上说要好上许多。小虎今日这般,想来玉兰知道了应也是欣慰的。” “只是他就这般大喇喇将吕氏带去,也不考虑自家姐姐处境如何,到时,也是与玉兰妹子寻些事端。”月娘愤愤不平。 杜文秀淡淡一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已然走了那样一条路,我只盼她有个好结果。” “哎,到底是生身母亲,换谁,也不能比小虎做得更好些了。”阿洛轻叹。 她们都不知,虚掩的半扇门外,她们口中久久不归的小虎早已泪流满面。 他果如杜文秀想得那般,借此来试探她们的态度。 是啊,自己不带她走,早晚会害了杜文秀几人,便是千防万防,出得一点差池,只怕自己便要抱憾终生。 若是远离吕氏,自会使得杜文秀她们处境更为危险不说,也不是为人子该做的。 莫说什么慈悲心肠,若是自己连生身母亲都弃之不顾,只管自己去过那好日子—— 便是自己也要骂上一句“畜生东西”,以后,又哪里谈什么君子信义,又有谁会信任自己? 他默然无声,暗暗流泪,又避了她们的耳目出去转了半圈,直到天都要黑下才回来。 一进门,便看见阿洛正站在正房门口向他挥手:“小虎回来了,快来上桌,今日有好菜。” 小虎灿然一笑,对着阿洛晃了晃小手,笑道:“姨娘与姐姐们先吃,我去洗手就来。” 这会子已经掌灯,昏暗的灯光下,几人分坐在桌子四周,小虎洗了手过来,挤在阿洛身边坐着。 “明日我们小虎弟弟便要远行,今日这顿酒,便为弟弟践行了。如今我身子不便,就以茶代酒,预祝小虎弟弟上京之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杜文秀当先举杯,说了这番话。 小虎立时便又红了眼,直叫杜文婵笑他:“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莫要落下金豆豆,让我们笑话。” “几位姐姐和姨娘对我的好,万虎定会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小虎双手拿起手中浅浅倒了一层的酒杯,举起来朝几人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哎呀,你这孩子,莫要喝得这般急。”瞧着小虎呛得直咳,阿洛忙起身倒了热茶与他。 小虎喝了茶,咳嗽才缓了些。 “以后你出门在外,再不要如在家这般饮酒,伤身不说,且易被恶人所乘,着了道,吃了亏,便不好了。” 杜文秀这般说道,又想起了毕凤友当时非要带小虎去京城,可不是去做什么好事情。 “嗯。”小虎点头,有些哽咽,怕她们看见了打趣自己,忙低了头掩饰。 月娘也忍不住软了心肠:“且莫作这般小家子气,出门在外,大大方方的。你的背后还有我们,可不是那起子没有后台的,让人随意欺压。” “到了京城,若是有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便叫藏雅轩的人带信儿回来。多的不说,咱们手上有的,必定尽我所能帮扶你。” 小虎再也忍不住,面前这些一片真心为着自己的女子,到底知不知自己背着她们做的事? 越想心中越发沉重,低着头“呜呜”哭个不停。 杜文秀几个更是情难自抑,陪着抹眼泪。 哭得一时,还是月娘先止了泪,笑道:“瞧咱们这没出息的样儿。小虎兄弟上京,可是奔前程去了,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月娘姐姐真的是,明明是你招得小虎哭,反而又来说我们没出息,这好人坏人,可都叫你一个人做了。” 杜文婵鼻尖儿红通通的,眼眶犹自湿润着,便开口嗔月娘。 “好,好,可不都是我的错儿。既是我的错,我便自罚一杯,你们几个可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月娘为自己空了的酒杯斟满了酒,一边笑道。 阿洛觉得有些异样,便上前去夺她的酒杯,却被她灵活转身躲过。 “好阿洛,莫要闹。都道是杯酒解千愁,如今我来试一试,这恼人的愁绪可真能借着这劳什子东西解了去......” 说罢,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转而,趁着阿洛不察,又给自己满上,还执了酒壶躲着阿洛来追。 杜文秀悄悄拉住阿洛,在她担心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离了秋勇,便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只是少年结发,这情分,哪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她这心中苦闷,自不与别人说。 每每午夜梦回,是不是也抱着被子悄然落泪? 第132章 欺凌 一席为小虎简单的践行宴,终是在喝醉了的月娘絮絮叨叨又哭闹不休下变成了闹剧。 次日清晨,若不是送小虎出门上路,只怕月娘要将自己关到屋里一天都不得出来。 “小虎,一出家门,便是大人了,要记得出门莫要与人冲突,得饶人处且饶人,莫为了置一时之气,教自己处于那危险之中......” 小虎看着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的阿洛,仿佛觉得她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慈爱,担心他,爱护他。 生怕还没有教好他,他就要独自成人远行,殷切想将自己这半生领悟的人生道理都一股脑倒过来。 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子装进去,以免一时记不得,便在外头吃了亏去。 “姨娘,我记得了,你放心。我在外不吃酒,不打架,时时念着姨娘和姐姐们,还请姨娘也要保重身体,等小虎回来孝敬姨娘。” 小虎两眼含泪,言辞诚恳,阿洛忍不住红了眼圈,低着头捂着嘴,强让自己莫要哭出声来,不住点头。 “姨娘不如先回去,你这般模样,小虎弟弟出门也不安心,还要记挂姨娘,倒不如不出门。” 杜文婵现下跟着月娘管着工坊的事,性子倒是越来越像她,很是泼辣。 瞧着两人相对着哭,不由出声嗔怪阿洛。 阿洛也自知失态,忙收整了情绪,便是再忍不住,往杜文秀身后躲躲就是。 她可不愿就这般错过了送小虎上京的时候。 小虎转向杜文秀,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杜文秀伸出手来,替小虎理了理胸前衣襟,出神半晌,才开口道: “你去了京城,莫要自己擅自行事。池少东家已是嘱咐了商队,有什么事情,多会照拂于你。” “到了京城,莫要自己独自出去寻人,在商队叫个人,许上几个钱,报上你陆大哥的地址,叫他去接你。” 小虎也自想起玉兰姐说过的那些肮脏事,知道杜文秀的良苦用心,乖乖听着。 杜文秀拉起小虎的手,将手中荷包不动声色塞到他袖子里。 “见了你姐姐,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 “若是问到你在咱们家过得怎么样,是什么样就说什么,不须替我掩饰的。” “你若骗她,她会伤心。只有据实以告,她才会安心。懂吗?” 小虎眼眶又要湿,他忙猛得点头,试图将眼泪甩出去。 月娘和杜文婵也分别上前去,赠了临别之礼,这才送他随着车队慢行。 走得一时,小虎回头请她们止步,本待与她们磕头,却被拦着。 “你且去吧,一路顺风。”杜文秀轻声道。 知他还要带上吕氏,不便送得太远,也不拆穿他,便在门前止步。 小虎嗫嚅,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大步朝前行去,入了商队,翻身上马。 再次回头看向她们,虚虚抱拳行了一礼,便回首策马而行。 “这还是个孩子呢——”阿洛不免又要哭。 “哎哟,我的好姨娘,我才是你亲生的,总是为他人落泪又是何故?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杜文婵在一旁作怪叫道,直将阿洛逗得又笑,轻轻打了她的背一下,嗔她似个猴儿模样。 几人才相扶着回了屋,便有工坊里做工的妇人找上家门来,说是工坊中出了些子事情,要东家去看看。 月娘询问,她们几人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 杜文秀瞧了,心中不免有疑,便留阿洛看家,自家三人随她们去工坊瞧瞧。 工坊中才开工没几日,有些子新来的妇人还未曾上手,正由熟练的妇人教授。 角落里,几个坛子正倒在地上,里面的卤水流了一地,旁边一个妇人眼神涣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安娘子,二位杜娘子,这个新来的程素英不听我们教导,擅自搬动坛子,酿成大祸。” “以后若是人人都同她一般,我们可是不敢教。这弄倒的卤水可怎么赔,还请娘子们拿个章程出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那程素英脸色更是苍白无色。 听得要赔卤水,她紧紧抿了抿嘴巴,眼中含泪,走到三人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杜文婵“哎”了一声,上去想拉她,却被杜文秀与月娘一人一边架了起来,三人避开程素英正跪的方向。 “程娘子,当时是何情形,不如你再讲一遍我们知道?”杜文秀轻声问道。 “杜娘子可是不相信我们?”几位妇人颇有些咄咄逼人,质问杜文秀。 杜文秀还未开口,月娘先自不悦,眼睛一瞪,斥道:“你说了我们就要信?这话就没有只听一面之辞的。” “若是因着我不信你,便如此作派,我们文月坊怕是请不起你们这么大的佛。”杜文秀也冷然道。 几个妇人悻悻退到后面,未经询问,不敢再发一言。 见着事情似有转机,程素英眼中多了几分希冀,抬头缓缓道: “好教几位娘子知晓,我自来工坊,无人肯带。这几位姐姐说愿意教授我,我喜不自胜,随她们来了这个角落。” “几位姐姐说若想要留下,非要独自一个人搬动这酱菜大坛不可。此份工对小妇人十分重要,便拼了性命也要搬动。” “只是......只是,小妇人好不容易搬起一坛,才走得几步,不知被什么绊倒,便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这程素英才将事情讲完,几位妇人便跳起了脚。 “胡说,你血口喷人!” “什么非要你搬?明明是你不自量力,偏又要逞强,使得几位娘子就这般没了一坛上好的卤水。” “早知你这人心术不正,留在这里也是祸害,谁人敢与你同处做工,不怕夜里恶鬼来寻?” 杜文秀且听着,也不说话,看了月娘与杜文婵一眼,她们也正盯着自己。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杜文秀心下已是了然。 “为何无人肯带你?当日招工之时,应是指定了教授的妇人,她需手把手将你教会,才能领带徒弟的薪俸的。” 杜文秀柔声问道。 原来她们为着防止工坊妇人抱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想法,便早早议定,带会一个徒弟,便多领一份奖金。 以后还要防着徒弟不能出错,出了错,却是扣师傅的工钱。 若是徒弟表现良好,在一定的时间内,师傅还可领取微薄的奖金。 第133章 程素英 虽是不多,但是一点点加起来,却也不少了。 而且也承诺,带出徒弟越多的师傅,以后也越是会优先留用,轻易并不会解雇。 如此一来,要带徒弟的师傅也越来越多,最后竟要指定,才能抢得到徒弟了。 所以杜文秀才是奇怪,这妇人看起来并不是蠢笨之人,赚钱的心又急切,定会好好学。 像这般的徒弟,学得也快,做得又好,若不指定师傅,只怕还会引来争抢。 哪知这妇人无人带便罢了,还有人明目张胆地做局坑她。 才来工坊就惹了众怒?不问清楚,这样的人断不敢留的。 只怕这妇人也想得通其中关节,略一踌躇,便一五一十说了分明。 “杜娘子,可莫听她瞎说,明明是大家都嫌她晦气,才不敢带她。” “我们姐妹好心好意带教她,她自家出了错,反赖别人,好不知羞!” 几个妇人又开始嚷嚷。 杜文秀眼风凌厉瞅过去,几人似被吓到,这才噤了声。 “不,不是,杜娘子......”那程素英眼中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 月娘上前强扶起她,笑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如何,还待我们细细问了清楚便知。” “只是这一个跪得难受,那一个总站着也受不住,不如账房里去坐着说,倒还方便。” “安娘子,莫要碰她才是......”有好心的妇人轻声提醒。 杜文秀几人不由皱眉。 当初招工,已是查验清楚,这身上带了疫病的可是不会收进来。 便有些疑惑看向程素英,只见她面上凄苦,隐隐还带着些倔强。 她悄然挣脱了月娘的扶助,自己特意与人拉开一定的距离。 杜文秀注意到,她避向哪里,那边的妇人便要再拉开几步的距离,好似十分不愿与其同行。 不由心下暗暗称奇,只不知这程素英到底有何不同,竟让人如此避讳。 待到了账房,寻了把舒适的椅子坐下,杜文秀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虽怀孕月份不大,但是精力却总是不济,站不得一会儿,便感觉喘不上气。 因着怕人多骚乱,挤在这里不像话,且乱了规矩,月娘只点了当事人过来。 就这,将狭小的账房也是挤得满当当的。 “小妇人程素英,原是慈安堂的一名医女,擅长妇人之病。去年城中刘家姨娘难产,请了我过去。” 没了许多瞧热闹的女工,也知道自己与主家留得印象不好,程素英早已心灰。 本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便硬起心肠,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说不得这几个妇人一吓,便是不要自己的赔偿,也要将自己赶走。 程素英心中苦涩。 她本也是有着神医圣手之名,在东兴县大户人家出入行走,多受敬重。 如今却是为着不赔那坛子卤水,便使出这吓人的下作法子。 不待她人说什么,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胎儿卡在产道,若再晚上半个时辰,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医者仁心,小妇人便在那姨娘的产道之上......动了剪刀......” “啊!”几人初听闻,皆被吓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报信的妇人一脸不屑,啐了面色灰白的程素英一口,又转而向杜文秀几人道: “杜娘子,安娘子,咱们这妇人生产,都是趟那鬼门关哩,关口都还没闯过去,这生人身上便被动了刀子,可不是晦气?” “这古往今来,多少稳婆医女都不敢行这离经判道之事,偏她邪门儿得很。” “几位东家,这人要是留在咱们工坊,以后说不得出什么事情哩,不如早早赶了去......” 杜文秀微微一笑,看向这话多的妇人。 只见她穿戴倒还是干净整洁,另外两人似是隐隐以她为首一般,在一旁点头附和。 “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段做事?”杜文秀赞许地看着她问道。 那妇人心中一喜,忙道:“我叫吴三妹,因着我力气大,安娘子将我安排专司卤水运送。” “你们三人都是卤水运送上头的?”杜文秀又问道。 三人连连哈腰点头称是。 杜文秀浅笑点头,又看向面色越发晦暗的程素英。 “后来,刘家的姨娘怎么样了?” 程素英不妨她追问之后之事,不由愣怔了半晌,才道:“母女俱平安。” “你将她的产道剪开,之后是怎么处理的?”杜文秀问得越发细致,听得身旁几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自是用桑根线又缝起来了。后边儿我要去与她拆线,却被拦着不叫进去,将我赶走。” 程素英声音越发的小。 “你这般将妇人那处......动了刀子,人家不找你拼命已是万幸,还指望八抬大轿请你进去不成?” 吴三妹下巴微抬,斜看向垂着头的程素英。 杜文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吴三妹还当自己说了个什么笑话,几个人忙陪着笑。 “要是我,可不得将这般神医圣手八抬大轿抬进家门去,这可是在阎王面前抢了两条人命回来哩。” 屋内几人听了这话,皆愕然看向她。 程素英不自禁抬头,见她不似嘲讽说笑,竟像是认真的。 她嘴唇张了又合,不由颤抖,才收住不久的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吴娘子说得对,咱们妇人,生产孩儿可不就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的事情?便是有一点疏忽......” “一命换一命还是好的,多有那一尸两命挺不过去的。又因着坐堂的大夫多是男子,男女大防,便是有那般神奇医术,也多用不到咱们身上。” “如今有了这般无常都拘了半条命去还能将人抢回来的圣手女医,咱们不说敬着,反要欺凌,难道以后遇了事儿,遭了难,再去怪命不好,遇不着好大夫?” 月娘与杜文秀微微带笑,明白了她的意思,忙上前亲热扶了程素英。 这个说:“似程娘子这般人物,在刘家得了如此冷遇,端的是他们有眼无珠,将救命恩人如此慢待。” 那个道:“程娘子这般医术超脱之人,能遇上,是咱们的福气。” 程素英只觉脑中混沌一片,不知所措。 吴三妹几人也一脸茫然,不知这事情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在生人身上动刀剪,这般大事,在杜娘子眼中竟不算事? 第134章 药铺 杜文秀望向月娘,笑问道:“以前咱们工坊里常有生病的妇人请假,许久不好。少了人手耽误工期,这样的事儿也不少。” 月娘自是明白她的心,笑着附和道: “可不是说呢,原打算请个医女坐镇,只是有那技艺好的,脾气却差,都被请到大户人家供着呢,哪里轮得到咱们家。” 杜文秀瞧那程素英一脸震惊,似是不敢相信,便笑道: “不知程娘子可愿屈尊在我这工坊坐堂?我与安娘子可做主,为程娘子在我这小小工坊中单辟一间房出来,做个小药房。” “程娘子便专为坊中妇人瞧病,不做其它。薪俸或许比不上程娘子先前,不过一应药材支出,都算工坊的。” “若有人单请程娘子瞧外病,所得须与工坊分成。不知程娘子意下如何?” “就是不知道程娘子会不会觉得我这工坊药房太小,到时候再委屈了程娘子。” 程素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开口如同天外飘来的声音一般虚幻。 “这......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好在杜文婵离她不远,忙上前一步扶住。 杜文秀与月娘浅笑着看向她。 “程娘子,你掐自己一下,便知道是不是做梦了。若下不去手,请我家妹子代劳也使得。” 程素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与医道无缘了。 悲喜交加之下,情难自抑,面上似哭似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示。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将略干的前襟又打湿了去。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住点头,喉间不断发出“嗯嗯”的声音,生怕答应得晚了,眼前两位娘子再笑着说,这只是一个玩笑。 旁边吴三妹几人早就傻了眼,这活人身上动刀子的事,东家是真的不在乎啊? 让程素英开药铺坐馆,不怕亏得裤子都要拿去当掉? 又想着东家几人合伙做这工坊,货只愁做不出,不愁卖不出。 这工坊一扩再扩,银子也是越挣越多,小小药铺,应是养得起的罢? 不由又开始担心自家生计。 本来就是她们几个联合起来欺负人,赌的就是东家忌讳这程素娘,把她赶走了,说不得还要赞许自家做得对。 如今倒是这程素英在东家眼前得了脸,那自己这几个人岂不是...... 如此这般想着,吴三妹也是光棍儿,“扑通”一声便直直跪在了杜文秀身前。 “哎呀,吴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杜文秀那边正安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素英,不防自己眼前吴三妹一下跪了过来,忙起身让到一边。 吴三妹做得事情,倒还是能屈能伸,一把鼻涕一把泪得与杜文秀说着自己的错处儿。 倒不需别人来抓。 杜文秀几人哭笑不得瞧着她们三个,程素英也止了哭,看着她们热闹。 “吴娘子多虑了。”杜文秀轻推了一下杜文婵,杜文婵忙上去将吴三妹扶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得损伤。时下都是这般态度,吴娘子这般想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人要活着,才说治病。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计较这些子做什么?” “我也不怕众位娘子觉得我杜文秀离经判道,若是有一日我遇了同样的事,还求程娘子能够如同先前一般,不惧他人流言蜚语,将我救回性命。” 杜文秀这般说,才叫程素英信了她是真心要留自己。 却让月娘一顿好说,哪家好人拿自身作比浑说的? 杜文秀但笑不理。 她自知,这会子说的,才真真是她心中所思。 这时代医疗条件跟不上,更有那庸医害人,她可没忘,玉兰的姐姐素兰是怎么死的。 如今能遇上一个靠谱的医女,可不得想尽办法留下? 今日所做,才真的是雪中送炭。 瞧这程素英也不是那些子没有原则,不着四六的人,便是留在工坊做个小药铺,想来也不需花费多少。 便是没人敢找她瞧病,自家留着也是救命的后手。 吴三妹几人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这会子却是连连低头认了错,还附和杜娘子说得对。 “我知吴娘子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因着留下程娘子,便要赶走吴娘子你们。” 杜文秀笑道:“只是以后若是我再听说坊中有人排挤程娘子,今日之事在此,却是由不得我多想。” “少不得为了平息人心,使出什么雷霆手段,到时候,恐怕就要对不住吴娘子几人了” 几句话先喂了定心丸,又暗暗威胁了一番,将程素英之后在工坊的平静日子与她三人挂了勾。 方才她便已经注意到,工坊中人虽不至于人人以她们为首,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并不与她们冲突。 若是能制服她们,留在工坊,却是比一味将她们逐出更为有利。 吴三妹几人都是家中境况不太好,或是有病人,日日要吃药,这工坊活计虽累,工钱给的也高。 却是万万不能丢了这份工的,忙不迭答应着。 杜文秀朝月娘望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月娘知机,带了吴三妹几人下去,到底还是将她们三人打散了做了重新分工。 又重重提点了一番,暗示若是工坊管理有她们出力,少不得向杜娘子请示,与她们发些奖金也是可行。 且不提日后文月坊中她们三个出力颇多,最后竟混成了小管理。 就说现在这般敲打一番,倒是工坊比之先前更好管理,所行之令无一不通,很是顺利。 可见是三人跳出来闹事,倒被杜文秀抓住了关节,才使文月坊更入正轨,避免了许多杂乱之事闹心。 月娘回去时,看见那程素英已然入座,正与杜文秀商议药铺之事。 旁边杜文婵拿着笔正自记录二人所说,计算花费。 “没想到,光是做个小小的药铺,花费投入便已不小。”杜文秀叹道。 “杜娘子,有一些寻常药材可常备,但是那些子贵重的,咱们初时并不需要备货,若有所需,再去大药堂采买就是,可省下许多开销。” 程素英才得了安身之处,听得杜文秀感叹,忙主动裁撤去许多人参灵芝这类贵重药材。 杜文秀也安抚她道:“如今只是才起步,咱们路一步步走,饭一口口吃,总会好起来的。” 一番话说得程素英又红了眼圈。 第135章 谈钱 “嗯。”程素英哽咽道:“如今我落到这般境地,原以为挣扎着有口饭吃,已是万幸。不想遇到杜娘子,安娘子......” 说着,便曲膝要跪,杜文婵与月娘忙上前拉住,不许她跪。 “程娘子是有本事的人,不嫌我们庙小,愿意屈尊。这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有程娘子在这,我们得有多安心。”杜文秀说着,便携了她出去。 走到门外,看着忙碌的工坊人来人往,无有一个闲人,都是挣扎着生活。 烟火人间,就是如此。 “程娘子,那边三间大屋,原是为着以后需要人守夜而建的。” “里面还分了仓库与休憩之处,不知你住在哪里,离工坊可远不远?家中还有何人?” 杜文秀问程素英。 她盈盈上前看着远远一座房子,里面似是分了隔间,已是满意。 又听杜文秀问,忙答道:“我家在南下城,租的人家的屋子住。家中还有一女,年纪尚幼,托给邻居照看。” 程素英说得含糊,月娘不禁疑惑:“程娘子家中只有一女,那其他人呢?” 非是月娘挑着人家的痛处说,只是这做为东家,又都是女子,了解清楚些还是好。 程素英面上微红,喃喃道:“我自幼失怙,在慈安堂长大。后来嫁与一户人家冲喜,反被说克死了夫君,被夫家赶了出来。” “因着自幼与慈安堂的嬷嬷学习医术,便容我在慈安堂安身。” “因被赶出来时怀有身孕,不多时便被找了回去,直至生下小女,又被嫌弃不是男娃儿,日日打骂。” “我怕孩子小小年纪被打死在他家,便自请下堂,带着孩儿去了慈安堂行医。” “后边儿又闹出刘家那事儿来,慈安堂也不敢留我,只许了些银钱,让我们娘儿俩搬出来了。” 她的声线淡淡的,有一种宁静的力量。 杜文婵听得眼泪直往下掉:原只说自己命运多舛,这程娘子更有甚之。 月娘这么刚强的人,也红了眼圈儿。 杜文秀叹了口气,伸手扶住程素英的胳膊,她有些愕然,抬头看向杜文秀,看到她眼中怜悯,微微一笑。 “其实出来后,我们才开始过得不好。许多人都听闻我的事情,嫌弃我们母女是晦气之人,千方百计想要赶走。” “我租住的房子主人张家阿婆怜悯,许我住过去,还帮我带孩子,好让我找事做。” “可惜事情不好找,银钱一日日花光,女儿又生病。便是我会瞧病,也无钱抓药,恰逢工坊招工,便过来试试运气。” “几位东家不嫌弃,招我进来,小妇人已是万分感激,一心想要好好做事的......” 哪知又被工坊妇人欺凌—— 其实她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知道是因世人愚昧,接受不了她那法子。 不过人命关天,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之后就好了,程娘子可将孩子接来,便在工坊安身就是。”杜文婵一边抽泣,一边安抚程素英,说道。 “是啊,三间通房,一间住人,一间瞧病,一间抓药。以后咱们挣了银钱,再与你盖更好的。” 月娘也上来劝慰,这人命也太苦了,不是自家这在兄嫂照拂下的人能懂,内心得该如何强大? 更何况,还有那般好的医术—— “程娘子那在产道动刀子的法子,是向何人学得?”杜文秀开口问道。 程素英心中一个激灵,想着,该来的总要来的。 忙伏身施了一礼,才道:“这法子却不是旁人教我,而是我从慈安堂一本不知名的残缺医书上所学。” “当时只觉神奇有趣,那日见姨娘情况危急,由不得想许多,便用上了。幸好人没事,不然我也......” 杜文秀微微点头。 虽然行险,但事后母女平安,说明程素英胆大心细,该处理的细节定是处理好了。 又见程素英面有踌躇:“程娘子可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不,不,没有。”程素英忙道,又犹豫一会儿,才道:“只是我这名声早已传了出去,若是在工坊行医,怕是她们都不敢来看......” 杜文秀几人“扑哧”笑道:“若无人敢来看,程娘子便只管着我们自家人就是。” 程素英涨红了脸,道:“我有提议,还盼杜娘子和安娘子参详一二。” 月娘疑惑,问道:“程娘子有话直说便是,莫要想东想西。” 程素英瞧着她点点头道:“我在慈安堂,是领薪俸的,每个月五百文......” 程素英的脸越发的红,杜文秀恍然。 “程娘子是想在我这里也领这般多是吗?” 五百文能请到一个能救命的医女,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杜文秀与月娘互望,皆点了点头。 程素英却又道:“是,还望三位娘子莫要怪我不识抬举,给安排了住处还奢望薪俸......” “怎么会呢,五百文哪里也请不到如程娘子这般的圣手,却是我们占了大便宜。”月娘心直口快道。 她这般说,倒让程素英又多了几分笑意,脸上也生动了许多。 “我是这般想的,既领了三位娘子的薪俸,这与工坊中人瞧病便不必收取诊金,不过药钱还是要的,若是不收钱,怕是有那贪小便宜的开了不用的药材拿去卖,反是工坊的损失。”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三人,见她们认真听自己说话,还微微点头,才又笑着说道: “以后若是有外边儿的人来请我瞧病,不论是收取多少诊金药费,我都不要,只领取薪俸便好。” “那怎么行。”杜文秀断然否定,摇头道。 “程娘子是带艺坐堂,与那学徒不同。如果只给得起程娘子五百文一月的薪俸,也是因着我们家底儿薄,不敢往高了喊。” “若是以后外边儿的人来抓药看病,我们还要贪下这个银钱,只怕留不得程娘子几日,实是不妥。” 程素英笑道:“几位娘子如今能留下我,对我来说如同再生父母,如何敢行那忘恩负义之事,一有高枝儿便另谋出路。” “杜娘子也未必太小瞧了我程素英。” 杜文秀看着她,正色道:“反正此事不行,程娘子莫要再说。不过以后的诊金药费利润分成,倒是可谈。” “若是程娘子愿意,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商议一番。” 第136章 分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下,若是以后来药铺瞧病的人多起来,诊金与抓药的利润,程素英与文月坊三七分。 程素英占三成,文月坊占七成。 饶是如此,程素英一直忐忑不安,道是能给个住的地方已是感恩戴德,如何还要与东家分成? 杜文婵自去写了契书,回来瞧着她们推来让去,不由笑道: “这银钱还没到手,你们可是为着这个快要打了起来。不如先想着怎么将药铺做起来,倒还实际些。” 程素英霎时红了脸。 杜文秀笑道:“偏你话多。事儿还没做起来,不许人多做做梦来?” “便是一时挣不着钱也没什么关系,索性程娘子守在这,已让我们安心许多,以后可是不怕遇见庸医害了性命就是。” 还是月娘嘴巴巧,几句话说的程素英也笑道: “几位娘子可放心,只要我程素英在,断不会让几位娘子受那庸医所害的。” 听她说话十分有自信,杜文秀几人更是放心。 既是定了,便行动起来,又与程素英商定了药铺所需,叫杜文婵一一记下,便使月娘去添置。 本来说去帮程素英搬家,却被她婉言谢绝,只道南下城鱼龙混杂,几位小娘子过去,怕有什么不便。 杜文秀如今大着肚子,杜文婵与月娘又是单身女子,也不坚持。 便吩咐了工坊的车马,若程娘子有所需,必不可推诿才是。 忙了半晌,杜文秀也有些困顿,只觉身子沉重,略有些撑不住。 月娘与杜文婵忙扶了她回去,叮嘱程素英有事便使人来家里唤她们。 程素英自答应着,目送她们走了,才去了分与她的三间大屋里头,看了又看。 看了又看。 空荡荡的房子,本没什么好瞧的,但她还是自里面看见了一排排的药柜,坐诊的桌椅,忙碌抓药的自己...... 她的眼睛渐渐又湿润,嘴巴瘪了又瘪,最后趴在门框上低低啜泣,抽噎不止。 “原以为我自己命就够苦,却不想还有更苦命之人。” 听了她们一人一句将今日工坊里的事情转述,阿洛叹道。 “姨娘不苦,姨娘的苦都吃完了,往后都是好日子。以后有我和姐姐,姨娘自不必吃苦。” 杜文婵听不得阿洛这般说。 以前几人都过得什么日子,一点儿也不想回忆。 阿洛笑着应声:“是,往后都是好日子。有你们在,姨娘一点儿也不苦。” 杜文秀轻笑:“可不是,以后家里养着这么个活菩萨,敢在生人身上动刀子还能救得命回来,留下她,只有咱们的好处儿。” “那程娘子这般说,你就信啦?”阿洛不解道。 “哎呀,我的姨娘,你看那些子妇人那般忌讳她,她说的定是真的。”杜文婵抢白道。 抬头看见杜文秀正对着她笑:“我家妹子脑子是越来越好使了,其中关窍不点就通。” “哎呀,姐姐又打趣我。”杜文婵娇笑着不依。 月娘沉默良久,说道:“这天儿渐渐暖和起来,不多时,便是春笋野菜疯长的时候儿。” “咱们现在摊子铺排的这么大,须要早做准备,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一时这头儿,一时那头儿的。” “月娘说的是。”杜文秀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想过,咱们现在管事儿的人少,做活的人多。有什么事儿就直接找过来,这样不好。” “若是日日去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分散了精力不说,也容易蒙了眼睛,看不清大局。” “你是指今日这事儿?”月娘问她。 “也不单单是今日这事儿。不过可以借着这事儿梳理一番,好好儿想想咱们怎么做。” “我觉得,咱们可以借着此次采春菜,拣那干活儿麻利,人又正派的妇人任了管事,每个月多发些工钱就使得。” “让她们去负责不同的分工,有什么决断不了的事情,再报上来就是。” “嗯。”月娘点头。“那我就可以盯着出货这边儿,哪里有问题,就找负责这部分的管事就是了。” “孺子可教也。”杜文秀见她如此上道,忍不住赞了一声。 月娘不由得意洋洋,看得一旁的杜文婵也蠢蠢欲动。 “姐姐才教我识字算账,说我做得很好,以后这账目上的事情,交给我便使得。” 杜文婵拍着胸脯作保,却惹得杜文秀哑然失笑。 “这账目可不是你我现在所做这么简单。不如求请有经验的老账房,与你一人管进账,一人管出账,还省事些。” “嗯,我听姐姐的。”杜文秀语重心长,杜文婵自无不可。 “好啦,你们商谈大事,我也不敢乱插嘴。只是若有哪里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只管言语就是。” 阿洛也凑趣儿道,几位小娘子忙道:“姨娘哪里就老骨头了?” “便是阿洛没有这句话,以后也少不得麻烦你。” 杜文秀瞧着面前这其乐融融的样子,笑容温煦,内心宁静。 原以为自己在异世的安全感都是陆方海给的,所以他一旦去做了自己喜欢的,有危险的事情,自己便惴惴不安。 如今他不在身边,才发现,自己也在这里活得挺好。 有亲人,有闺蜜,有一同奋斗的伙伴。 这样,挺好的。 过得一个月,有藏雅轩的掌柜亲自来知会,道是小虎已是平安到达京城,联系上了陆方海。 “只是......”老掌柜颇有些难言之隐的模样,杜文秀忙问道:“袁掌柜可是还有其它事?” “哎。”袁掌柜叹了口气,道:“先时不是说万少爷又带了一妇人上路,这回,却是那妇人出了事,不知该如何与娘子们交待啊。” “怎么?” “出了什么事?” 几人齐声问道,倒把袁掌柜吓了一跳。 “额。却是路上不平,遇了劫匪。” “啊!那小虎没事吧?”阿洛才晾了衣服进得门来,听见了这么一句,忙问道。 袁掌柜忙摆手道:“万少爷倒是无事,与我们请的镖师一起将劫匪杀退。” “只是慌乱之间,无人照应那妇人。她见万少爷眼见便要被贼人大刀所伤,扑了上去,替万少爷挡了这一刀。” 几个人吓得齐刷刷白了脸,大气不敢出,等得袁掌柜说下去。 第137章 巧儿难产 “万少爷除受了些子皮肉之伤,倒无大碍,只是那妇人被贼人砍了要害之处,及至送医,早已断了生息,救不回了。” 光是听袁掌柜这般述说,便觉当时定是十分凶险。 “她这般结果,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良久,杜文秀才叹了一句。 月娘几人默然无语。 至此,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莫说人心恶,吕氏那样常做只损人不利己事情,心态只怕早已扭曲,与常人不同。 你道她可怜,她观你可恨。 这样的人物留在身边,恰似在卧榻之侧放了爆燃的火药一般,不知哪天便害了自己。 若是报官,没抓到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便急急送送官府,少不得挨一顿板子才让你出来。 官爷事忙,哪有时间日日处理这般琐事? 想着小虎将她带走,又怕与玉兰添得许多麻烦。 不过生身父母,除非她死了,才能与之脱离了关系。 于是,她真的死了。 为了护着孩子不受伤害,行了一个真正母亲才能做出的举动。 一时之间,杜文秀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人。 也许,她是爱孩子,爱小虎的吧? 或许,这是她满是自私的心中,唯一一点尚存的良知? 谁知道呢? 她终于死了。 是非对错,留与后人去说吧。 这会子,杜文秀心里,是放松的,通畅的。 与袁掌柜唏嘘一番,见她无怪罪的意思,袁掌柜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坐得一时,闲话几句,便告辞归去。 “看来这回,她还有个当娘的样儿。”月娘叹了口气,惆怅道。 杜文秀微微一笑,未曾答话。 —————— 夜半,院子外的门被拍得震天响,吵醒了熟睡的人。 阿洛披了衣裳出来,一边揉着眼睛,没好气地大声问是谁在外面。 “快开门,少奶奶要生了,说是难产,叫我来找人。”外面的人喊道。 “你找人往我这边儿来做什么,我家又没有稳婆。”阿洛越发生气。 才睡醒,还没缓过神儿来。 “我是范家的,太太叫我过来知会舅奶奶一声儿。我这就去寻稳婆了。” “哎呀!”阿洛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头发都要倒竖起来,忙上前去开了门。 正房里头也亮了灯,紧接着月娘便扶着杜文秀出来。 “小心脚底下,你可不能摔着了。”月娘絮叨着嘱咐她。 杜文秀脸色煞白,上前拉着来报信之人忙问道:“怎么难产?是为什么难产?” 那人一脸苦闷,回答道:“这,小人也知道的不清楚。舅奶奶使人去问内院儿的婆子吧,我还得赶紧去寻稳婆哩。” 说着,迈步就要走。 杜文秀将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忙回头四处去看。 杜文婵一边儿系着扣子一边儿道:“我跟她去找程娘子,姐姐放心,巧儿妹妹不会有事的。” 听着她语气镇静,举止有序,杜文秀才止了慌乱,让她快去。 杜文婵点着头,打从阿洛手中接过点燃的灯笼,便引着范家仆人朝工坊那边儿去。 叫醒了程娘子,听说是难产,她忙收拾了东西要过去,又有些担心地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女儿,怕她醒了找不见自己。 “你快去,姑奶奶情形似是不好。孩子我帮你看着,早上带回去给我姨娘看着,你不消担心的。” 杜文婵知她心忧什么,忙宽慰道。 程娘子朝她点了点头,再无一丝犹豫,背着药箱便随范家仆人而去。 远远看着范家仆人接过了程娘子的药箱,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杜文婵这才掩了门,坐在床榻边陪着小姑娘,彻夜未眠。 范家,产房外。 范太太急得要哭出来。 范家这会子已乱成了一锅粥,原来先前约好了稳婆前几日受了伤,竟来不了。 范太太在院子里哭骂这稳婆害人,为怕范家将预付的定金收回,去问时撒了谎,说定能随叫随到。 如今去了才知,脚伤到要车马去接才能过来。 范太太如何敢把儿媳的性命交到这样的稳婆手里,又忙叫家中老仆去城东请另一位名气大的稳婆去。 怕那边也有事,差儿子请城西的稳婆,若不是家里实在离不开人,恨不得自己四处去找。 产房内巧儿这会子没了声息,范太太不放心,又跑进去看,陪房李妈妈差小丫环去烧热水,自家给巧儿擦着汗。 范太太看着虚弱的巧儿,满脸心疼,忽地巧儿眉头又皱起,疼痛难忍,叫出声音来。 范太太一把夺过李妈妈手中的布巾,让她去将自己珍藏的老参切成片,给少奶奶含着,又嘱咐她去厨房让小丫环熬锅稀粥。 巧儿正疼得厉害,双手紧握住产床两侧强撑,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将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 婆媳两人日常相处很是和谐,只生了一个儿子的范太太常说将巧儿当自家女儿一般看待。 看着儿媳痛苦的模样,直叫范太太心疼得不行。 又是骂丫鬟手脚笨,又骂去寻稳婆的儿子靠不上。 程素英到了,程家仆人将药箱递与内院的婆子,自家退了下去。 程素英进了内院,也不待人招呼,打从婆子手中拿过药箱,径自进了产房。 范太太见了她,忙问是哪家稳婆的媳妇? “亲家太太,我是杜娘子备下的医女,稳婆一道也是会的。我受杜娘子所托,过来瞧瞧姑奶奶的情形。” 范太太这时已是有些六神无主,听她说是杜文秀使来的,忙让开了身子。 程素英上去检查了巧儿的状态,见她不过是不会使力,这会子脱了力。 不过口中还含了参片,倒是无碍,便回头对着范太太道: “亲家太太,少奶奶并无大事,还请亲家太太信我,不要再放其他人进来,我定会保少奶奶母子平安。” 见她似是十分有把握,范太太也放下几分心来。 “还请这位娘子莫惜力气,我家媳妇顺利生产,定会厚谢娘子的。” 程素英微微一笑,点头应下,又嘱咐她守好门户,莫要放别家稳婆进来了。 “免得人多手杂,误了事,反而不美。” 她如是说道。 范太太自一一应下。 只是范太太不知,这满城稳婆,多半认得程素英。 她是想着,若是叫人进来看见是她,少不得又要掰扯半天,怕主家担心,不如一开始便图个清静。 第138章 喜得千金 待范承义请来东兴县名气最大的稳婆,却又被拦着不能进去,呆呆站在一旁,一头雾水。 那崔稳婆名气大,脾气也大,少不得站在院中一顿呛声,也不管这家是不是东兴县最大的官儿了。 只觉得气怒攻心,闹着要走。 范承义忙去拦,两人在院内拉扯不休,直吵得范太太脑门子突突跳个不停。 叫人拿了红封,范太太上前,拉过崔稳婆的手,不容推辞地将红封塞到她手里。 这才笑吟吟说道:“劳烦崔稳婆跑一趟,一点子意思,莫要嫌弃。” 那崔稳婆被范太太的气势震住,这才想起来,今日请自家来的是县太爷家,可不是寻常大户。 既想转来,立时便弱了声气,软了腿脚,忙推辞不敢受。 “嗐,说来也是犬子不会办事,磨磨蹭蹭许多时,才请来了崔稳婆,不想亲家请来的稳婆先一步到了,便直接进去,还嘱咐了不许他人进入,这才闹了误会。” 见范太太条理分明,态度温和与自己分解前情,崔稳婆却更是心虚不已。 范承义在一旁生着闷气,为何迟了? 还不是这崔稳婆拿架子,穿个衣服也慢吞吞,多让人家等会儿,可不显着自家本事大?丝毫不考虑人命关天。 这还是县老爷家来请哩,若是寻常百姓,哼哼...... 正自腹诽,伴着里头巧儿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哇”的一声啼哭更是让人心头一颤。 “巧儿!” “媳妇!” 母子俩顿时扑向产房门口,想要进去,却被领命在此的婆子拦住。 “你且守在这里,谁人都不许进去。”这是范太太先前的嘱咐。 “便是我也不行。”范太太怕自己忧心太过,失了理智,后又补了这么一句。 所以这会儿,母子俩双双被拦在外头,心急如焚等着里面的消息。 好在知道他们担心,没等太久时间,范太太身边的婆子便小心翼翼抱着一团抱被出来。 “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少奶奶诞下千金。” 范承义忙伸手要接过,却被范太太扒拉到一边:“你身上带着寒气,莫挨我的孙儿。” 范太太挤过儿子,笑吟吟接过抱被,看着里头只露出一点粉团儿一般的小脸儿,只觉自己心都化了。 范承义顿觉委屈,自己身上有寒气,老娘身上不也一样? 范太太逗弄几下小孙女,抬眼看见范承义还呆呆站在一旁,伸头要看。 范太太不悦,嗔道:“还不去瞧瞧你媳妇?可是受了大罪了,莫要惹她生气。” “啊?”范承义傻眼,不是不让男人进产房吗? 范太太这会子抱着怀中婴儿正稀罕得不得了,自顾自抱着孩子便进了产房。 范承义低眉顺眼跟着进去,果然,还未进门便被守着门的婆子给拦着了。 不由顿足哀嚎,又被范太太摆了一道。 “嚎什么,滚出去找你老子去。” 身后传来范太太轻斥,范承义不由脑袋一缩,收了声跑到前院寻自家老爹去了。 程素英一脸疲惫,看范太太亲热抱着孩子进来探视儿媳,交待了几句,便收拾东西出了产房。 “程素英!”崔稳婆这时还未走,想看看是谁那般好的技艺,难产也能轻而易举解决。 如今看到是程素英,倒是不觉稀奇了。 她连刀子都敢往妇人的那处儿下,还能留得命来,若不是被世俗礼教所拘,只怕自家也要靠后站的。 崔稳婆不由满满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程素英抬眼看见她,微微一笑,轻轻福了一福。 才说要上去寒喧两句,产房门打开,范太太喜气洋洋自里头出来,拉着她的手满口漂亮话说个不停。 程素英面上飞红,这范太太也太会说话,自家从来不晓得也能被人吹捧得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 “其实不是太过惊险的事,不过是少奶奶不会使力,这回知道要点,下回就知道怎么使力了。” 程素英慢声细语说道。 范太太心下更喜,这回添得个掌上明珠,下回还要再添个国之栋梁哩,这程娘子,咋这么会说话。 只有那崔稳婆在一旁酸溜溜地来了句:“早知道县太爷家请的程娘子,我可是不敢来哩。” “为什么?”范太太奇怪她说这话,温声问道。 崔稳婆面上神情有些不自在,也不多说,匆忙告辞便走了。 “这崔稳婆,真是奇怪得很。要说不说的,让人心不安,作怪。” 范太太与程素英抱怨道,却见她脸上挂着浅笑,也不多说什么。 该当嘱咐的事也嘱咐了,程素英便向范太太告辞,范太太忙使人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程素英推辞不过,便只好收下。 回到工坊,天已大亮,女儿程小妹已不在药铺中,想来是被杜文婵带回家去了。 程素英放下药箱,便准备去杜文秀那里找女儿,却见两个妇人正瞧着自己这边,有些踌躇不敢近前。 思得一时,程素英便又重新推开门,自在桌案前坐下。 不一会儿,果然那两个妇人探头进来看。 “两位娘子可是有事寻我?”程素英放下手中药书,温声问道。 只见其中一个妇人拿手推推另外一人,两个人迟疑着迈步进来。 “这,我......”那妇人似有难言之隐,又似畏惧,嗫嚅不敢言。 程素英知她们对自己还未曾信任,笑了笑,也不催促。 半晌那妇人才道:“听闻姐妹们说,在工坊里做工的妇人来瞧病,可以不用自己出得银钱?” “是。”程素英合上手中书本,微笑道:“工坊中做工的娘子来瞧病,不需出诊金,药费减半。” 那妇人大喜,回头望向身后站着的同伴,只见她也笑着冲自己点头。 便又回头看向程素英,颇有些扭捏道:“我......我......我近日不知为何,身下有些......” 妇人脸上通红,便再也往下说不得半句。 程素英皱着眉头,听她声音越来越小,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直勾勾盯着她半晌,直将她看得脸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突然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素英哑然失笑,不由笑自己一夜未睡,脑子转不动了,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位娘子无需着急。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检查一番便知缘由。” 第139章 安心 那妇人扭扭捏捏,却也未置可否。 程素英将其引入时间,在临时铺就的床板上与她检查清楚。 一会儿,才带着红透了脸的妇人出来。 程素英笑道:“这位娘子无需担忧,不过是月信来时未曾处理干净,使得落了些毛病。” 那妇人怯怯望向她:“那我这,可是那起子脏病......” 程素英闻听微怔,转而“扑哧”一笑。 “这位娘子莫要忧心,不是的。待我与你开副药,带回去熬了洗上几回便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 见那妇人似是松了口气,又嘱咐道:“不过以后来了月信,可是要勤换洗,才能避免这等尴尬事情。” 妇人忙不迭点头,又看向随自己而来的姐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放松下来。 送走两个妇人,程素英才转身锁了门,出去找女儿。 远远听到风中传来还未走远的两个妇人的言语,说什么“原是误会”“颇为和善”“莫传谣言”之类。 程素英低头莞尔一笑,低头快步走向城中。 还在陆家门前,便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童趣飞扬。 程素英轻轻拍了门,不多时门开,里头扑出来扎得齐整的头发,穿戴干净,脸上笑语晏晏的女儿,一把抱住了她。 “娘,你怎么才来接我?”程小妹软软地缩在母亲怀里撒娇,程素英不由有些馁然。 “好小妹,方才还说要一直跟着我,现在就抱着母亲不撒手,可怜我的小心肝儿,疼得竟像要裂开了。” 程素英抬头看去,只见月娘好夸张倒在椅子上,一手捧心,一手拿着帕子做难过状。 程小妹见状,忙“蹬蹬蹬”跑过去,抱着月娘一只胳膊,大眼睛“扑扇扑扇”望着她。 “安嬢嬢,你莫要心痛,小妹喜欢你。” 月娘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只觉得程小妹比之自己两个侄儿还要可爱可亲,抱在怀中不愿撒手。 杜文秀已知巧儿头胎得女,瞧着范承义来报信儿的一脸喜色,便知范家并未嫌弃自家小姑不曾一举得男。 不由放下几分心来,不过生育过程中的凶险,范承义自是不知。 杜文秀打发了杜文婵过去送红鸡蛋,就迎来了程素英。 程素英进去自找了位置坐,瞧着女儿在这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便知她定是受得好招待,心下更是感恩。 阿洛知她这会子过来,定是没有吃什么东西,忙下厨又端了一碗鸡丝面出来。 程素英忙起身谢过,一边吃着,一边与杜文秀说着巧儿生产的情形。 “其实范少奶奶并不算是难产,不过是不知道如何用力,使错了力,要生的时候就没力气了。” “好在有范太太用上好的参片与她吊着气,我只在要紧穴位上针灸一番,再教少奶奶正确的呼吸方法,随着我的口令用力,自然就好生了。” “就这般简单?”杜文秀愕然。 程素英微微一笑:“本也不是太上愁的事情,但凡稳婆稍通医理,见得多些,便不会造成那般境况的。” 杜文秀不禁唏嘘:“可见也要遇上好的大夫和稳婆,多少女子都是迈不过这一步,才......” “你自己也怀着身子,可莫要瞎胡说。”阿洛不悦,嗔道。 杜文秀浅浅一笑,道:“有程娘子在,便是阎王来了也收不走我,姨娘何必忧心。”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在嗔她不许乱说话,杜文秀嘿嘿笑着,到底是闭了嘴。 不多时,杜文婵回来,洋溢着一脸喜色,直道范太太抱着才落地的小千金不撒手。 “便是我要看,也只能在她怀中看哩。看来咱们巧儿妹妹果然是摊上的好婆婆。” 杜文秀忙问巧儿情形,杜文婵道:“我去时她正睡着呢,范太太说她累脱了力,要好好将养一番。” “还可惜满月酒你无法去吃,说是巧儿妹妹出了月子来瞧你哩。” “嗐,我哪里用她瞧。让她好好在家养好身体,比瞧我多少次都让我安心。”杜文秀叹气道。 “还用你说。”杜文婵笑看了她一眼,道: “如今范太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儿里,丫鬟说话声音大一些,便要被斥责。” “我在那闭着喉咙说话,实在受不得,才找了个借口回来了。” 听得范太太如此小心自家小姑,杜文秀也放下心来。 程素英吃完,便带着女儿要离开,看着孩子想留在这玩,又懂事得不开口,月娘更是心疼。 “要不......”月娘才开口道,便被杜文秀打断。 “你回去还要开门,我就不留你了。下次若有事,我再使人去唤你。” 程素英自怀中拿出范太太封的红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想来应是不少。 “这是少奶奶顺利生产后,范太太给的红封,咱们之前说好,诊金三七分,所以我......” “哎哟我的妹妹,诊金是诊金,红封是红封。况且你上门助产的是她的亲亲小姑子,她不给你封个红封都是说不过去,你还要与她分银钱,怎么这么实诚的人。” 月娘笑着上前打断她,噼里啪啦说上一顿话,又将她拿着红封的手往她的怀里推。 杜文秀也笑道:“月娘说的是,我还差你一个红封哩,改日定要补上才是。如何好分你的,快收起来。” 程素英无法,只得收下,连声道这是自己份内的事,怎好要东家的红封,若是封了,她也是不要的。 杜文秀未置可否,只催她快回工坊开门去。 才送了程素英出门,又迎来藏雅轩的袁掌柜,这边袁掌柜一脸笑意,看着一团和气。 袁掌柜提了食盒进来,问几位娘子好。 寒喧一时,便道:“我家少东家才自京中归来,说是学得几样新菜,送与几位娘子尝尝鲜。” 杜文秀几人但笑不语,只拿眼去瞧月娘。 “看我做什么,这般好的菜色堵不住你们的嘴。” 月娘红了脸,摔摔打打从袁掌柜手里接过食盒拿进屋去了。 袁掌柜也不以为意,笑呵呵自袖子里拿出一封封好的信,双手递与杜文秀。 “这是给杜娘子的信,如今时局变幻莫测,还记得与杜娘子写信,真真是有心了。” 杜文秀听得他话说一半,藏一半,自知是什么意思。 看来如今局势确实紧张,连名字都不好提了。 第140章 来信 陆方海的信中将吕氏死亡之事讲得更细一些。 原来那日路上晚歇,小虎与池家商队的护卫轮流值夜,当时正轮到他休息。 吕氏悄悄来找他,说自己腹痛难忍,小虎便陪她去了旁边林子。 吕氏入了林中解手,小虎在林边等待。 过得一时,便觉那边悉悉索索隐有声息,小虎便低声嘱咐了吕氏一句,自己绕过去查探。 他当日跟着陆方海去围剿青龙寨,亲见过他如何探路,便学着轻手轻脚过去。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暗中有十数人,皆蒙面黑衣,武器闪着寒光。 小虎忙伏身在地,不敢轻举妄动,心中思索如何将消息传递给商队戒备。 谁知此时,吕氏低低喊着“小虎”,竟摸了过来。 那些黑衣人瞧着装备精良,必不是寻常山贼路匪,听得吕氏喊叫儿子的声音,互相对望一眼。 小虎当时冷汗顺着脸颊便下来了,暗呼要糟。 见他们分出两人朝吕氏那边摸去,小虎顾不得显露了行藏,忙急急退去,扯着吕氏便往商队那厢狂奔。 将将瞧见了商队,吕氏脚下踩空,摔了个狗啃泥。 小虎心急如焚,顾不得其它,忙高声大喊:“夜袭,戒备!敌袭!” 因有着小虎的示警,商队虽仓促间起来应战,却仗着本就将车队围成阵形,藏在中间。 又那黑衣人偷袭不成,便泄了三分勇猛之气,缠斗一时,见占不得上风,便迅速退了去。 只是小虎与吕氏本就在车队所围阵形之外,虽商队出来几人来救,但黑衣人因其发现导致无功而返,心中自然恼怒非常。 退离之际还要拿小虎泄愤,自有一番鏖战。 小虎日日习武不辍,到底身小力薄,又要顾着吕氏,左支右绌,不多时便破绽频出。 眼见那黑衣人高举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便往小虎左臂砍去,若被其得手,少不得一只臂膀便离了身子而去。 许是护子心切,吕氏当时不及多想,上去拿自己的身体挡在小虎身前,实打实挨了那一刀,半边脑袋几乎都被削去。 小虎回头猛然看见,心神俱裂。 他虽不喜吕氏,可到底自己的生命自她而始。 此次带她上京,也是想着好好安置她,尽自己所能让她衣食无忧,以报她生养之恩。 如今她以这般惨状死在自己面前,小虎只觉眼前一黑,半分接受不了。 “小虎良善,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 陆方海信中如此这般写道。 其实杜文秀又如何不懂? 若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也不会让小虎带着吕氏那般轻易地离去。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死百事休,这时竟不想说些什么。 陆方海又道,小虎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连着两三日,送去的饭菜也不曾入口,原封送回了厨房。 下人无奈,过来请示陆方海。 原打算过得几日再叫他们姐弟见面,无法,只得紧急联系了玉兰那边,让她提前来见小虎。 见到了玉兰,姐弟两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小虎才恢复正常,喊自己饿。 玉兰见了小虎说了什么,陆方海没有写。 他说,皇帝现在越来越癫狂,如今宁王还在京城外驻扎,全靠荣太后使计拖延时间。 无非是靠着宁王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弑君的罪名罢了。 只是,再长的路,也要有尽头的。 陆方海如是说。 他嘱咐杜文秀这段日子务必要小心行事,凡事必定谨小慎微,思虑再三。 便是有一丝不对,哪怕获利再多,也不能做。 不知为何,杜文秀总觉得陆方海的信中总有未尽之意,却不方便诉诸于纸上。 不过,他既叮嘱,杜文秀便认真记下便是。 当下表示回屋写信,请袁掌柜稍等片刻。 袁掌柜似有不便,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信是少东家自京城带来,并未说要等杜娘子回信。” 杜文秀不禁讶然。 原先都是等着自己写回信,好让陆方海安心,今日为何—— 转念一想,或许与陆方海最后的叮嘱有关。 便笑着点了点头,又留袁掌柜吃饭。 袁掌柜嘿嘿一笑,道:“我们少东家主要是想让我问问,安娘子喜食什么口味的饭菜,下次叫厨子做了送来。” 这下,连正在喝水的阿洛都忍不住喷了老远,若不是转头及时,只怕袁掌柜的老脸上这会儿已是狼狈不堪。 袁掌柜尴尬笑了两声,却还不动身,等着月娘答复。 月娘的脸上红了又白,往日十分爽利的人这会子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对。 一扭身儿便又回了屋,躲在里间不肯出来。 “我们家人都饮食清淡,不喜重油重盐。”还是杜文秀出言与之解了围。 袁掌柜得了确切的答复,笑呵呵的打阿洛手中接过食盒,里面放了几张阿洛才烙的饼。 谢过阿洛与杜文秀,袁掌柜一路哼着小调儿回去了。 “我看这池少东家对你实在上心,不妨考虑考虑?”杜文秀试探着问道。 月娘横了她一眼,嘟囔道:“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哪里来的这般多话。” 杜文秀浅浅笑着,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与月娘。 “我是不知,什么时候这红烧肉在大酒楼里头,也算是时兴新菜了,还特特做来与我们尝尝。” “别人我是不管,这池少东家的情,我自是领了的。”杜文秀调笑道。 “哎呀,我的心,你又不是不知,又何必这般......”月娘脸色一暗,轻声道。 杜文秀知道又是戳到了她心中痛处,忙住了口,只劝她多吃菜。 说来也怪,那池令华自让袁掌柜送了信与菜,后边儿竟再也不曾露面。 直教杜文秀疑惑,是不是自己猜测错了? 又觉得不可能,明明当日还问月娘的饮食喜好,若是无心,那就是有意调戏了。 做为成熟的商人,这种错是万万不能犯的。 杜文秀确定,这池令华对月娘的心思,自己决计没有猜错。 只是为何没有了后续,或许还有其它缘故也说不得。 一日,月娘与杜文婵自工坊回来,面色微微有些不悦。 两人进了家门,自顾自换了衣裳,接过阿洛递来的茶水,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俩,吵架了?”杜文秀不免疑惑问道。 第141章 刘家 “倒也不是。”杜文婵瞟了一眼月娘,淡淡说道。 月娘素来快人快语,倏地站起身来:“其实也是小事。” “桃花村和大山村各送来一批春菜,明显大山村的是精心挑选过的,我的意思是每斤多加上两文钱的工钱,可是她却不愿。” “月娘姐姐,非是我卡得严,只是这每斤多加上两文钱,咱们成本便增加了不少。” 杜文婵也不相让,虽态度看似和软,却也十分坚持。 杜文秀听得明白,问道:“现下可与他们结了银钱?” 月娘气呼呼的不说话,杜文婵瞧了她一眼,低着头摇了摇头。 “我与月娘姐姐有了分歧,不好在大家面前吵起来,就找了个借口回家来了。” 杜文秀赞赏地点点头:“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不管咱们私下怎么吵,万不可在工人面前露了痕迹。” “那依着姐姐,此事该如何处理?”杜文婵问道。 杜文秀微微一笑:“我只问你,那桃花村送来的春菜,咱们收了之后,需要分派多少妇人,几人才能收拾干净?” 杜文婵低头算了半晌,也只得出个大概:“依我看,怕是要分出至少十个人,才能保证两天内处理完成。” “那你这十个人,两天的时间,要与那些妇人开出多少工钱?可比直接收购处理干净的春菜要便宜?” “而且,便是处理掉的那些子春菜,重量又多得几何?需要咱们付出多少银钱收来?” 杜文秀笑吟吟问她,杜文婵只觉醍醐灌顶。 “哎呀,亏我还管着账目,竟如此不会算账!” 转身上前对着月娘盈盈一礼,脆声道: “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算不来账,还不受教,月娘姐姐大人有大量,可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见她这般识趣,又能屈能伸的,月娘心中火气倏然散得无影无踪,上前去携着她的手道: “妹妹如此,可叫我如何自处。明明是我性子急,不肯与你多做解释。若我多说上两句,咱们俩又如何能闹回家里来。” 见她们两个一个个认错倒是快,杜文秀只觉好笑。 “你们俩就这般回了家,也不管别人还等着你们拿主意给钱哩,何必在这里你对我错的,还不快回去主理大局才是正经。” 经她这般一说,两人不免羞红了脸,手拉着手一道转身去了工坊。 “她们还是服气你。”阿洛手里干着活儿,一边说道: “若是只有她们两人这般闹着,依着那两个的犟脾气,只怕今日来送菜的,谁也别想领走了银钱。” 杜文秀“扑哧”笑了,直道:“姨娘可莫要小瞧了她们。不过是一时使气蒙了心,转过弯来,说不得想得更透彻些。” “那也是有你替她俩把着舵呀,不然迷了方向,再透彻又有什么用。”阿洛叹道。 也不知她是想起了谁,杜文秀便笑笑,不再说话。 晚间两人回来,倒是一团和气,好似今日的事让她们更为亲密了一般。 杜文秀与阿洛瞧着,也放心了不少。 “今日倒是听得大山村一句闲话。”月娘夹着菜,还说着闲话。 “月娘姐姐是说,那刘家的事儿?”杜文婵疑惑问道。 月娘点点头,杜文秀也好奇看过去。 这大山村的刘家,曾经与巧儿议过亲。 因着巧儿落水被范承义救起,有了肌肤之亲,流言蜚语满天飞。 为着不影响他们家的秀才苗子往后的仕途,主动断了与巧儿议亲的事。 只不知如今他家又闹出什么故事来? “这战乱频发,今年的春闱也没个音讯,刘家几个兄嫂便坐不住了。只觉供着小刘哥儿读书是笔赔本的买卖哩。” 月娘绘声绘色学着来送春菜的妇人道:“见天儿的在家打猫骂狗,嫌小刘哥儿在家吃白饭。” “小刘哥儿不胜其烦,便与父母商量早些找活儿去干,不读书了。” “那刘家两口子自是不愿啊,本就供了这许多年,现在撂挑子不干了,不是砸手里头了?” “便日日指桑骂槐,与家中儿媳对着骂,哎哟,你不知道,那热闹的,比外边儿唱戏的都精彩。” “哎,这小刘哥儿,倒是可惜了。”杜文秀想起当年那个白净又羞涩的少年,满脸唏嘘。 “嗐,你且听我说。”月娘对杜文秀出言打断她颇为不满。 “小刘哥儿在家被吵得待不下去,自己去镇上找活计做。他那细皮嫩肉的,能找个什么活计?” “好在有那致仕在家的大官儿,王家的管家,见他还识得几个字,便招到家中做个伺候笔墨的小厮。” “不想这王家的主人识出他是一块儿璞玉,说什么稍加雕琢,前途不可限量哩。” “便将自家孙女许配给小刘哥儿,留他在家读书。可不跟个上门女婿一般......” 月娘一口气说了这般多的话,忙接过阿洛递来的茶水润润嗓子。 “若是还指望小刘哥儿科举,怕应不是上门女婿的。”杜文秀思忖一时,慢慢说道。 “我说也是呢,不过那些乡下村妇可不这般想,只道是刘家放走了一个抱窝的金鸡,可是后悔哩。” 几个听了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他年纪再小,也是个男子,什么抱窝的金鸡,哈哈。” 阿洛正喝水,闻听这般说,一口气出了岔子,茶水流进气管,呛得直咳,还要发表下自己的意见。 “嘿嘿,她们就是这般说的呢,满脸的幸灾乐祸。看来那刘家在大山村混得可不怎么得脸。” 杜文婵也兴致勃勃道。 相比才子佳人,这起子乡野村话才更得人们闲话欢迎哩。 就着这佐餐的闲话,这顿饭倒是吃得满意。 吃罢饭,洗了澡,褪去一天的疲惫,月娘自坐在灯下与杜文婵一起核对账本。 “咱们现在生意倒是渐渐稳定,只是一些子进货量少的小客户,却是抓不住了。” “可是流失了不少客户?”杜文秀问道。 月娘轻叹:“便是那会安楼的掌柜,便与我说过几次。道是那乡下的酱菜坊有人与他推销,价格比之咱们便宜了两成。” “看样子,他颇有些心动哩。我想着他是咱们初时便一道儿的同伴,如今眼看要渐行渐远,有些难受......” 第142章 觉醒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杜文秀轻声说道。 “许多人都只能陪我们走一程,当有了更好的道路,不能同行,自然走散。” “我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心有戚戚罢了。”月娘慌忙回头看向她,解释道。 杜文秀轻笑,伸手扶上她的肩头:“至于那乡下的酱菜坊,咱们吃肉,也要留些汤与他人喝。” “只要他们不向着咱们桃花村的工坊发难,咱们远在城里,又是做的八宝酱菜,与他们是不相干的。” 月娘与杜文婵皆点点头,道是知道了。 “下回迟娘子再来送酱菜,我却是要提醒她一番。咱们要光明正大的与之竞争,可不能行那下作手段。” 杜文婵虚握了一下拳头,月娘看着她笑道: “迟娘子最是稳重靠谱,说不得不用你说,她自己便有了主意。” 杜文婵浅浅一笑,说道:“月娘姐姐,我这是笼络人心,你怎么就这般当真了。” “哎哟,我们的小妹子可是不得了,连笼络人心的手段都学会了。” 月娘一把揽住杜文婵的肩,虚虚晃着打趣道。 杜文婵面上露出几分羞涩,嗔道:“哎呀,跟在两位姐姐身边,便是头猪,也能学得几分聪明了。” 阿洛才端了果子进来,听她将自己自比为猪,不由笑道: “你呀,还算是知趣,没有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以后可得好好跟着两位姐姐多学学,莫要整日里添乱。” “姨娘莫要这般说,妹妹自是聪慧的,学什么都快些。” 杜文秀不爱听阿洛这般教育孩子,忙打断道。 这会让她不由想起在原来的世界,小时候不在父母身边的时候还好,整日里在山间撒欢儿。 待到了父母身边上学读书,每日里被打压着长大,心中充斥着对自己的否定。 后来自己走了出去,到了大城市,靠着自己的能力拼出一方小天地。 可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却似阴影一般总是浮在头顶挥之不去。 每每别人对自己肯定一点,便迫不及待地否定:“不,我还不够好。” 她也想过,每当领导肯定她的时候,她也可以像别的同事那样,高高兴兴地说: “谢谢领导的肯定,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是的,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但是每到那时,她总是说不出口。 而她也被领导认定只堪小用,担不得重任。 许多次明明轮也该轮到她的机会,生生被后来者居上。 “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我又怎么敢将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你去办呢?” 来到这个世界,陆方海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虽偶尔想想现代,但如果有机会回去,或许她更会选择留下来。 所以她努力想要融入这个社会,凡事多思多想。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那现代的原生家庭对于她灵魂烙印下的影响呢? 当陆方海离家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她经历了迷茫之后才幡然醒悟:她要做自己,才能找到方向。 虽知道阿洛是怎样的母亲,又可以为孩子做到哪种地步,她实实明白她的心。 但是还是不希望阿洛这般打压孩子的教育方式,哪怕出了好心,她也想要尽量避免。 让孩子生长在阳光下——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幼时的妄想。 “妹妹很好,姨娘要以妹妹为荣才是。”杜文秀认真对阿洛说道。 阿洛一时红了眼圈,略哽咽着点了点头。 杜文婵起身环住阿洛的肩,虚虚抱着她。 “你姐姐对你的好,你一定要记得。”阿洛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杜文婵一句。 她点点头,道自己知道。 杜文秀也没有多做解释,她相信她们懂的。 原想着与乡下的酱菜工坊井水不犯河水,各挣各的一份钱就是。 哪知道没几天,对方就找上门来。 杜文婵回来唤杜文秀过去时,她也一脸讶然。 “这......她们寻过来是想商谈什么事?”杜文秀一边换衣裳,一边问道。 杜文婵摇头道不知:“只来得两个妇人,来了就四处瞧,好没规矩。” “还是月娘姐姐发现了她们,请到了药房坐着,才使我赶快来唤你去。” 杜文秀急急换好了衣裳,随着杜文婵出门。 两个乡间打扮的妇人坐在药房中,看着不时来看病抓药的工人来来去去。 一脸忐忑,却又强自镇定。 月娘使人倒了茶,陪她们坐着,还时不时套上几句话。 这两个妇人虽是拘谨,嘴巴却严实得很,与月娘打了半天太极,竟不曾被她套出半分来意。 “这两位是?”杜文秀进门来直入主题,瞧着两个妇人,面露惊讶。 见了她,两人也知来了正主,忙上前福了一礼。 那高个儿瘦长脸儿的妇人先开口道:“我们是石河镇吴家湾吴氏酱菜坊的,这次来,特寻两位东家有生意要谈。” “哦?两位可是吴氏酱菜坊的东家?”杜文秀在杜文婵的搀扶下慢悠悠坐了过去,淡然问道。 高个儿妇人语气微滞,带着几分僵硬道:“我是酱菜坊东家的嫂子,今日我们东家有事,并未亲来。” 杜文秀与月娘相视一笑,微微抬眼看向二人:“哦,这样啊。” “不知二位这次来,是要找我们谈什么生意?”月娘接了她的话问道。 “是这样的,久闻文月坊酱菜做得好,我们东家便想着,独木不成那个什么林,不如合在一起好发财哩。” “哦。原来是谈这个事儿啊。不知吴家酱菜坊有多大规模,日产量如何?” 听着这妇人不着四六的言语,杜文秀也不恼,慢声细语问道。 “这......”妇人支支吾吾,似不愿说。 杜文秀有些不耐。 你过来谈生意,谈的什么东西? “既是这位嫂子什么都不知晓,不如回去问明白了你们东家,想与我文月坊谈些什么生意。” 说罢,也不与两人好脸色,站起身便出了药房。 吴氏酱菜坊的两人脸色也不好看,不知为何,杜文秀年纪瞧着虽轻,气势却还有些逼人。 自家妹子嘱咐自己要小心说话,莫要被文月坊套了底细,以后才不好谈。 自己才犹豫一时,她便撂了脸子走,真是好大的脾气。 高个儿妇人不由撇了撇嘴,恰被月娘瞧了个正着。 第143章 新帝 月娘笑着打哈哈:“既是这位娘子无法做主,不如归去,与东家商议了再来谈。” 那矮个儿妇人悄悄扯了扯同伴的衣襟,却被她不耐烦一抬手拍开。 “我们来之前,东家特意嘱托,定要告知文月坊东家知晓,贵坊所制八宝酱菜,咱们东家也会哩。” 高个儿妇人翻了个白眼,有些不屑道。 这下,连月娘也绷不住了。 “既是贵东家自家就会做,何必要与我们合作。想来许是这位娘子误会了贵东家的意思,所以至此才语焉不详,一问三不知。” 月娘笑吟吟起身送客。 两个妇人无奈,只得告辞而去。 临别,那高个儿妇人还撂下狠话来:“今日不谈,来日怕是娘子想与我家东家商谈此事,也没的机会了。” 月娘冷笑,也不答话,目送她们出去。 待她们走得没个踪影,月娘才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程素英送上一碗凉茶,笑说道:“喏,喝了败败火。” 月娘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方才长舒一口气。 “真是气死我了,这什么吴氏酱菜坊的东家,若不是成心来找事儿,便是脑子不清楚。怎么使了这么个东西过来,谈的都是些啥?” 程素英抿嘴直笑,拉着她一直走到账房,进门一看,杜文秀正悠然在这里坐着喝茶哩。 “哎呀,你可真是会享受,留我在那里发打那个不着四六的东西,自家在这边躲清静。” 月娘怪叫道,一脸的生无可恋,端着方才那碗凉茶一屁股坐在杜文秀身边椅子上。 “那吴氏酱菜坊的东家只怕是脑子有坑,派了这么个东西来谈,谈个啥都说不明白。” 杜文秀一旁吭哧笑个不停。 “笑笑笑,你还笑。”看样子月娘被气得不轻。 杜文秀忙收了笑,正色道:“我也觉得那妇人脑子进水,迷糊得很。你都来谈合作了,还这般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除非......”见杜文秀还卖关子,月娘急道:“除非什么?难道你有所猜测不成?” 杜文秀微微一笑:“猜测倒是没有,不过有一点点的推测。” 不待月娘急眼,她说道:“你瞧不管她是来谈合作,还是来谈合并,没有正主儿不露面,派个底下人来的。” “就算是今日来的这两个妇人地位比较重要,但是我们可会派遣迟娘子去找别人谈这等大事?” 月娘似有所悟,轻轻点头,又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这妇人又说是东家的嫂子,说不得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关窍......” 杜文秀沉吟道,倒是有些后悔对这件事的处理太过武断。 若是能多说上几句,说不一定还能套出些话来。 “管他什么关窍,那妇人说话办事儿,我着实瞧不上,不想那般多了,再来了再说,不来拉倒。” 月娘倒是豪爽得很,杜文秀瞧她这般,也自欣然一笑,撂开手不提。 过得几日,吴氏酱菜坊没什么动静,只是却有一件大事传来。 ——皇帝驾崩了。 坊间传言,皇帝不是正常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 至于如何死于非命,这皇家之事,不可宣之于口,私下里倒是众说纷纭,不一而同。 皇帝死了,日子还是要过,尤其太子不知失踪。 满朝文武皆曰:国不可一日无君。 如今京城外宁王的部队驻扎,虎视眈眈,京城中众位皇子王爷都夹着尾巴做人,盼世人当自己不存在。 众望所归下,宁王登基了。 荣太后依然为太后,虽她是先帝的生母,却也是当今圣上的养母。 宁王生母身份低微,是荣太后的陪嫁宫女,生下孩子便一命呜呼。 宁王自小由荣太后养大,直至就藩出京。 如今皇帝暴毙,宁王即位,荣太后出现在登基大典上。 荣太后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许立宁王世子赵硕为太子。 如果宁王不答应,她就死在殿前,让宁王背负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宁王本不欲答应,无奈世子赵硕跪地哀求,这才顺势应下,顺利登基。 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将皇子分封,驱逐出京。 荣太后依然居长乐宫荣养。 皇帝现有二子,封世子为英王,赐王府。 封次子为福王,因年纪尚幼,暂居宫中。 民间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皇家这点子家事,不少人为着英王抱不平。 疑惑荣太后如此这般针对英王,不过是因着不想让皇帝太过舒心。 只是这一切对于杜文秀来说都还太远,唯一与她相关的,或许就是无事思忖陆方海何时回来罢。 翘首以盼间,陆方海未曾回来,反而叫人稍信道,自己短时间内回不来。 也不说叫杜文秀上京团聚,反而嘱咐她无事莫要出门,自在家中照看好工坊,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杜文秀暗自有些生气。 先时打仗,自己跟他一处儿是与他添乱,不如好好守在家里。 如今这仗也打完了,竟一字不提叫自己收拾家业去跟他过好日子的话。 不由胡思乱想。 说不得这男人在那花花京城又遇到了哪家深闺弱女,嫌弃自己一介农妇,丢了他的面子才是。 待得池令华来工坊谈事,程素英按她的吩咐,悄悄让自家女儿程小妹去唤她过来。 池令华不防她来得这般快,才说完事要走,出门便看见杜文秀叉着腰站在工坊中正堵他哩。 池令华不由苦笑,也不急着走了,便向杜文秀见礼道贺。 “如今陆大哥做为英王府尉,为杜娘子挣得好大的脸面。兄弟给嫂子贺喜了!” 杜文秀站在当院,也不管那边人来人往做工的妇人不时瞧过来,似笑非笑看着他: “且不忙道喜,我就不知如今陆方海这喜事是升官,发财,还是娶新妇?正要请教池东家哩。” 池令华不自禁摇头道: “杜娘子这说的是哪里话,陆大哥对杜娘子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若是听到杜娘子这般言语,只怕半夜都要哭醒哩。” 杜文秀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 “你们男人么,人生最得意之事,不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 “他倒是念着旧情,不叫我上京辛苦,说不得在京城又娶了新妇,也未可知。” 第144章 秘事 听得她这话,池令华皱眉半晌不语,杜文秀的心渐渐沉下去。 月娘急得顾不得其它,悄悄冲着池令华使着眼色。 池令华自是看到,眉头却不曾舒展。 好半天过去,眼瞧着杜文秀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池令华叹了口气道: “劳烦杜娘子进屋说话。” 说着,便一马当先进去,往程素英日常看病的桌案前一坐,说道: “我与杜娘子有话要说,还请行个方便。” 程素英只得带着女儿出来,杜文秀黑着脸,一脚踏进去,又觉得不妥。 便退出来瞧了月娘一眼,月娘正关注着她,忙小步上前,跟了进去,转身轻轻将门关上。 瞟见她也进来,池令华嘴唇微噏,最后到底是没吭声。 “杜娘子,你真真是误会陆大哥了。”池令华对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杜文秀低声道。 杜文秀这会儿心下正乱,她不知有什么机密之事,在宁王已荣登大宝的前提下,还要如此谨小慎微。 见她不语,池令华又瞧了一眼月娘,却见她正瞪着自己,不由暗叹一声,说道: “杜娘子,如今皇上虽已登基,但是荣太后却不肯立英王为太子。皇上顺水推舟应下,才是我们现下情形的源头。” 杜文秀愕然回首,看向池令华,虽不语,眼中却满是疑惑。 反正既已开了口,池令华也顾不得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当今圣上好名,非要占着个仁义之道,要做明君。只是英王每每冲锋在前,便是先皇......” 池令华又看了看听得认真的月娘,见他一眼一眼瞟个没完,月娘登时瞪了眼睛,池令华忙转过头去。 “先皇驾崩,陆大哥出力繁多......”池令华的声息越发的小,杜文秀和月娘却听得清楚。 两人相视微怔,继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池令华话中深意,她们听明白了。 只是平日里看起来老实憨厚的陆方海,竟不声不响做成了这般大事。 “当今圣上若不传位于英王,对不起英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还落人话柄。” “可皇上实实宠爱于贵妃,早先不过是需要长子出力罢了。先时在京城之外,皇上喝醉了说漏嘴......” “说自己有两子,一子归于沙场,一子继承大宝,才是人生美事......” 杜文秀只觉胆战心惊,手软腿抖。 撑着身子长吸了一口气,摸到一旁找了把椅子坐下。 因着自己儿女情长,听得这般皇家秘闻,真怕是有命听,没命—— 池令华也早已憋闷在心许久,既已开了闸,便滔滔不绝将心中的话都倒了出来。 “我们自为英王不平,但是有什么用。如今只怕皇上如同对先皇一般,暗中下手。” “首当其冲,便是陆大哥。陆大哥这府尉,还是皇上亲赐的官阶哩,如此情形之下,如何敢教杜娘子上京。” “若是去了,才是羊入虎口,危险重重。”池令华长叹一声,眼圈儿微微有些泛红。 屋内几人皆沉默不语,都道伴君如伴虎,只怕现下,才是陆方海难过的劫。 只有英王能闯过去,他才能谈得上什么性命前途。 可是十个手指还有长短,父母偏心这种事,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盼着这当今圣上,犹记得虎毒尚且不食子,便是要立幼子,也须得想个法子,留得英王一条性命才是。 不过瞧着现下他们这般运作,却不似是要坐以待毙的模样。 “难道,英王想——逼宫?”杜文秀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但是屋内清静,两人又聚精会神听她说话,自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月娘唬了一跳站起,而那池令华却眼神灼灼看向杜文秀。 杜文秀立时摇头,不再言语。 “如今东兴县才是英王的根基,明面儿上的县学教谕王东昌,本是宁王派来监管我等,只是此人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时日久了,便不好说。就算杜娘子这回不来堵我,我也要找个机会与杜娘子碰面。” “原想着待临走时再与杜娘子将事情分说清楚,不想杜娘子果如陆大哥说的那般机敏......” 池令华低头微微一笑,对杜文秀很是赞赏。 月娘又是一惊,瞪大眼睛望向他:“你还要走?” “是的。”池令华颔首道。“王东昌再有把柄被我制约,防他告黑状却是太过耗费精神。” “不如将东兴县的产业歇了,转入暗中,再另派他人来接手我的职责,这样安排更为妥当。” 月娘神色有些黯然,坐在一旁不说话。 杜文秀却是从池令华的话语中嗅出几分意味深长。 “眼瞅着咱们的生意步入正轨,往后只有更赚钱的,池少东家真舍得这般说丢手就丢手?” 池令华苦笑:“自是舍不得的。不过跟英王的大事比起来,银钱没了,还能再挣,人没了,便都没了。” “可是你这般说走就走,哄着我们铺排开这般大的家业,又没了销售渠道,不正是把我们坑了?” 月娘这会子也反应过来池令华走后自己的文月坊所要面对的情形,不由自椅子上站起急眼道。 “哎。”池令华叹声道:“这......我也不想的。只是......哎。” 月娘急得快哭出来:“你,你怎么能这般坑人呢?” 杜文秀忙安抚她:“莫要这般,也是造化弄人,池少东家也不是故意这样的。” “可是,可是,我们的文月坊怎么办?还有那么多人跟着咱们吃饭呢!” 月娘这会子急得说话都是哭腔。 池令华坐在屋内阴影中,只叹气,不说话。 好吧,杜文秀心想,到底还是得自己来搭这个梯子。 “只不知有没有个万全的法子,既不会舍了这边的生意,又能让池少东家顺利脱身。” 杜文秀又正色道:“不是我为着自家生意考量,池少东家仓促间脱身,只怕嫌疑还更大一些,说不得便要打草惊蛇。” 池令华神情微凛,思忖一时,向杜文秀抱拳一礼: “还是杜娘子心细,提醒的是,我险些误了大事。只是这万全之策......” 听得事情还有几分转机,月娘也收了抽泣声,静听他二人商讨。 只是他们急切间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竟就这般僵在那里,没了声息。 第145章 答应 “哎呀,倒是想个法子呀你们。” 月娘是个急性子,见他俩都不说话,心中不免着慌。 池令华又苦笑摇头。 “少东家可是有了主意?”杜文秀平静的声音问道。 “倒是有个法子,却是上不得什么台面。”池令华说道。 “哎呀,有了法子就说出来一同商讨一下就是,只要能解决问题,哪有什么上不上得了台面一说。” 月娘急得不行,恼他不管何时都端着个架子,行事不紧不慢的。 “这,实在是不好启齿啊。”池令华推三阻四。 月娘只觉头顶上已冒了三尺高的烟,“噌”地起身,几步上前低声喝道: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怎么总是这般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 池令华神色一滞,杜文秀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月娘这回不找池令华了,回头看向她。 杜文秀走上前将月娘扯回椅子坐着,轻声说道: “你莫要这般心急,且听少东家怎么说。” 月娘只得长吸口气,按捺下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池令华也知凡事过犹不及,便不再打马虎眼,说道: “两位娘子皆知我是京城人氏,家中无有妻小。” 听他这般说,月娘又瞪向他,才待说些什么,又被杜文秀拉住,示意她噤声。 月娘自知是说正事,便不再打岔。 池令华继续道:“若我娶妻,自是要回京拜见父母,而就势留在京城,隐去踪迹。” 杜文秀轻轻点头。 “若我的妻子是东兴县生意场中之人,便可借着三日回门,而京中有他事需要我处理,我回京,她留下。” “这样一来,我既脱了身,这边的生意线也不会断。” “王东昌盯的是我,而不是天天做生意的妇人。待他放下戒备,那时,我们再出其不意,将他一举成擒。” “或者,只要运作出几日时间,让我们其他的人安排新人替换王东昌,东兴县对于英王的威胁,或可解去大半。” 其实杜文秀没有听明白王东昌的威胁是什么,对于那个自己最先遇到的文人,她还是好感颇深。 但是池令华身在局中,自是比自己更了解个中情形,若他这般说,定是有他的道理就是。 无非就是在里头夹杂了些私心—— 杜文秀不由望向正努力思索其间奥妙的月娘。 她坚信月娘听明白的个中深意,定是没有自己知道的多。 “我仔细想了想。”月娘皱眉微皱,说道:“咱们认识的东兴县适婚小娘子,怕是不多。” 池令华与杜文秀听得她这般说,皆愕然不已。 “若是适婚,又会做生意的,怕是只有咱们家妹子一人——” 池令华脸色一变,才待说话。 却听杜文秀先急了:“月娘莫要乱点鸳鸯谱,我家妹子还未曾出孝哩。” “哦哦,对,我差点儿给忘了。”月娘颇为懊恼。 杜文秀也不与她拉扯太多,免得她要去寻访会做生意的小娘子。 “我这边却是有一个人选,只是不知她答应不答应。”杜文秀如此说道。 月娘这会子想得头疼,听她这般说,忙抬头望去,满脸希冀:“成与不成,说来听听。” 杜文秀与那池令华相视一眼,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 “哎呀,那怎么成?”月娘惊觉她说的竟是自己,不免吓得倒仰,幸好那池令华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她还犹自摆手,一脸抗拒,说道:“还说我莫乱点鸳鸯谱,我看你才是哩,没的只会浑说。” “莫急,听我细细与你分析。”杜文秀柔声道。 月娘想说不听,却又忧心工坊的未来,强自按捺闭了嘴。 “你看咱们是为了保住自池少东家那边出货的销路,池少东家却要借此脱身。” “销路是咱们的命脉,万不可交于他人手中,卡住咱们的脖子。而池少东家此事,出得他口,入得我们的耳,却不可给第四人知晓。” “如此一来,若你与池少东家能够假成亲,才是此事最优解。你莫要忙着驳斥我,不如仔细想想。” 池令华连连点头,脸上笑意盈盈:“杜娘子说的极是。” “可是,我......”月娘只觉哪里不对。 “你可是认为这般做事会害了你的名声,怕以后遇到可心的人儿不好再嫁?”杜文秀问道。 月娘俏脸一红,嗔道:“你自是知道我的,还说这样的话,我哪里会有再嫁的心思。” “那这般不是最好?若你瞧不上池少东家,待这危机过去,将他再休了便是。” 杜文秀笑吟吟上前挽了月娘的胳膊:“便是你嫁再多回,我这里都是你永远的家。什么时候回来都使得。” 月娘轻轻推她,嗔她胡说八道。 抿嘴思得一时,便抬手往那桌案上一拍,倒将杜文秀二人吓了一跳。 “就这般办。还望池少东家莫要嫌弃我是再醮的妇人,堕了你的声名才是。” 月娘衡量之后,很是痛快地做了决定。 池令华大喜过望,原以为此事少不得拖上几年来磨,哪知今日急智,竟让她这样点了头。 不由喜上眉梢,连连说着:“怎会嫌弃,不会不会。” 瞧着月娘看他的眼神渐渐不对,忙道:“安娘子侠胆仁心,肯出手相助已是求之不得,如何敢说嫌弃二字。” “嗯,这还差不多。”月娘这才褪去心中疑惑,满意道。 三人在屋内又商讨一番细节,这才打开门出去。 杜文婵与程素英忙迎上去,虽不曾开口,眼神中却满是关切。 池令华面上流露几分羞涩,在一众妇人的围观之下匆匆告辞而去。 杜文秀笑语晏晏,将三人在屋内商议的事情讲了一遍。 “可是,不是在说姐夫得了官职之事吗?怎么又扯上月娘姐姐的亲事?” 众人皆上来贺喜,杜文婵却满心的困惑,不由出声问道。 “什么进去说你姐夫的事,不过是略略与我交待两句,便向月娘提亲。若不是月娘不肯应下,只怕早就出来了。” 杜文秀笑着岔开了话题,拿月娘打趣。 月娘自是不依,两人一番唇枪舌剑有来有往,倒是叫在场之人好生看了一场热闹。 只有杜文婵依旧心存疑惑,与程素英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升腾几分担忧。 姐姐避而不答,又月娘突然之间答应再醮,只怕这事情,有些不小—— 第146章 好奇 夜幕沉沉,星疏微凉。 杜文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着身侧酣睡正香的月娘,她披衣起身。 今日白天之事,当时虽是解决,回来后越想越是不对。 自己是不是着了那池令华的道了? 借着陆方海的事情,反趁了他迎娶月娘的心思? 不过陆方海现在在京城情形这般危险,他真的是为了让自己远离危险才不叫去京城的吗? 只是夫妻一体,若是皇帝盯上了他,又怎会放过自己? 杜文秀坐在窗前,望着星星闪闪的夜空,思绪纷乱。 因着月娘再醮,过礼时便请了娘家兄嫂过来主持,得知此事,二人皆是大惊。 原以为便是要再醮,只怕也是要过得一年后自家再慢慢劝,妹妹才会同意。 没想到这次竟主动使人来叫,安风带着妻儿急急忙忙赶到城中,才知月娘竟要嫁到京城。 “不行,太远了,这如何使得。”安风斩钉截铁,断然低喝道。 “就是,月娘,听闻他家又是大户人家,与我们这小门小户不同,规矩繁多,若是你几时在他家中受得委屈,只怕哥哥嫂嫂也无法与你做主。” 嫂子秦氏却是想得更多一些,絮絮叨叨与月娘细细分说。 月娘无奈,这其中缘由,自是不能与兄嫂说的,若是传出去半分,这番作为便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不说的话,眼瞅着他们这般忧心,却又是不忍。 幸好杜文秀见势不妙忙使阿洛去请了池令华过来,他自己的事情,就让他自家解决就是。 池令华听闻未来的舅兄来了,自是不敢耽搁,忙忙便过来。 瞧见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的池令华,安风与秦氏态度倒是软和了三分,只是还不同意。 理由嘛,无非还与之前相同。 “京城路远,你们又是大家,枝繁叶茂,我家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是将妹子娇生惯养长大,去了你家,怕是合不来哩。” “两位兄嫂自可安心,小可虽家在京城,但商人逐利,自是哪里有银钱赚就往哪里去。” “月娘若进得我家,自随我四处经商便是。” “而今我负责的生意多在东兴县,也不曾想分其他兄弟手上的份额,只想着老老实实将手下的生意守成便可。” “成婚之后,多半还是要回来居住的。” 只是哪怕他这般承诺,安风的头还是摇得如同那拨浪鼓一般。 “你现在承诺在东兴县,说不得以后便又回了京城,或者更远的地方。” “我家妹妹无人撑腰,到时又过得什么日子?自是不行的。” 眼看着安风两口子油盐不进,池令华直急得满头大汗,不住使眼色朝杜文秀与月娘求救。 杜文秀自是不理会的,月娘虽知其中内情,却也无法与兄嫂解释清楚。 两人就当没瞧见,坐在一旁哄着安家的小儿子玩儿。 池令华心一横,躬身行礼道:“还请舅兄借一步说话。” 安风眼睛一瞪:“我还不曾答应妹子嫁你哩,如何叫得舅兄来?” 池令华一怔,不由苦笑,从新施礼道:“还请安兄借一步说话。” 安风这才哼了一声,随他走向一旁。 远远离开众人,只见池令华低声说着些什么,安风脸上神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眉毛一挑,看向池令华。 众人听隐隐约约听得安风提高了声音问:“你说此话,当真?” 池令华微微笑着点头,一副好涵养的模样。 半晌安风才将信将疑,点头说了句什么。 池令华似是大喜过望,连连行礼,安风嘟囔了句什么,两人相携往这边走来。 杜文秀不由佩服地看着池令华,这短短的时间,除了据实以告,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真是难为这池令华,还有几分急智。 后来才知,哪里是想不想得出来办法的问题,而是这办法只能由池令华想到提出,旁人都不好插嘴的才是。 不过到底安风是点了头,秦氏想要问个明白,却被他制止,只道晚间再说。 杜文秀几人也是抓心挠肝,好奇得不得了。 池令华也是嘴紧之人,问也问不出什么。 只匆匆将那过礼定亲之事谈了个大概,回家自去请媒来说。 安风一家来后,杜文秀的小院儿住不下这么多人,当日里为月娘备下做工坊的院子倒是派上了用场。 安风一家便安置在这个院儿里,说是待月娘出嫁才回。 月娘也曾提议,不如兄嫂一家便直接搬到城里,与自家住在一起多好。 却被安风驳斥乡土人家不可忘了本,何况这是工坊的院子,便是要搬,也该当自家出了银钱买下院子才好搬过来。 月娘本不高兴,后来又听得哥哥并未说死,好似也还存着搬过来离自己近些的心思。 一时又开心起来。 嫂子秦氏私下与她说,因着小侄子读书,加上女儿也越发大了,多番考量下,两人也曾商议过搬家之事。 只是对于在乡下土生土长的安风来说,这不是一个容易做下的决定。 不如细细考量,做得万全的准备再说。 一连几日,杜文秀都不曾见到月娘。 听杜文婵说,她倒是天天都去工坊,只不过避着池令华罢了。 都道是她遵着规矩不见面,却没多想。 杜文秀却觉得不对,这安月娘,定是故意避着自己。 只怕当日池令华与安风所说,有什么让月娘感觉不对的东西,一时拿不得主意,怕自己见面追问,这才不过来。 她越是这样,杜文秀才越发好奇。 池令华那里她是不方便去问的,只是决计不信池令华是与安风实话实说才让他答应。 且不说这事儿本就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便是说了,与安风家又没有什么干系,反而会担心妹子的安危而拒绝月娘掺和进来。 这就很奇怪了,池令华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说服安风的呢? 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建立,无非是情与利二字。 若说感情,张嘴说上两句话,可得不到别人的信任。 如果是自己,想要短短的时间达到自己的目的,求得安风的信任—— 杜文秀心下有了谱,不由觉得月娘好笑。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值当避着自己。 难道,还打算一辈子都不见面了? 杜文秀“扑哧”一笑,便起来换了衣裳,去工坊找月娘。 第147章 愁绪 月娘正在工坊中忙得热火朝天。 婚事交给兄嫂去忙,眼瞅着以后销路的掌控也要落到自家手里,月娘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做起事来更有劲儿了。 虽她不见池令华,池令华却也以写信的方式跟她讲了许多自己的方法与思路。 因着位置不同,所思所想自是不同。 屁股换了位置,月娘也开始发现自家之前对工坊的安排便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每日里便是在纸上写写画画,拉着杜文婵做些工坊内的改革。 杜文秀来时,看到的便是她拿着毛笔沉思的画面,连墨都要滴落到纸上都浑然不觉。 杜文秀微微一笑,轻轻上前抽走她手中的笔,惊得她几乎跳出来。 “哎呀,你怎么来了?”月娘意外喊道,忙上前扶住她,嗔道: “肚子都越发的显怀了,身子也沉,工坊人多,还是少来,免得那有不长眼的撞了你,反而不美。” 杜文秀只微笑着听她絮叨,待她说完住了嘴,才斜着眼睛瞟过去: “我来看看月娘每日里忙些什么,话都不想与我说,怕是远了心也未可知。” 月娘脸“腾”地烧了起来:“你胡说些什么?我拿你当亲生姐妹,之前日日同你睡一张床上,偏你现在说这样的怪话。” 杜文秀接过杜文婵递来的茶水浅尝一口,但笑不语。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商议。”月娘红着脸岔开话题,杜文秀也先坐了过去,只听她说。 “原先咱们总想着要多多的存货,实际上我比对了少东家送来的出货单,咱们有许多货品积压在他那里,先时却是不知道的。” “咱们的八宝酱菜最是好卖,却总是依着每月供给多少与他们,来定咱们的出货量。” “实际上八宝酱菜在外边儿供不应求,菹芥菜却是卖不完积压着许多。” “先时他也不与咱们通气,芥菜春日里好收,却是做出许多来,送过去都压在那边儿。” 杜文秀听她一气说完,也拿过货单细细研究一番,看完沉思良久。 “你说的对,如果早些与咱们通气,倒是可以将八宝酱菜与菹芥菜的价格做下调整,菹芥菜的价格下调,加价到八宝酱菜上......” “咦?难道不是调整制作的数量吗?”月娘奇怪道。 杜文秀轻笑:“并不是一定要依着市场调整出货量,也可以通过调整价格的方式控制啊。” “咱们收来的原料虽有上下浮动,大体上是差不多的。芥菜春日里好收,春笋也是一般,收了一茬儿还有一茬儿,价格也低。” “八宝酱菜的原料价格收来却是固定的,与其控制出货量,不如更好控制价格调控。” “比如咱们的八宝酱菜就可以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提高一两文,像芥菜春笋这些可以做些活动,买多少送一坛子。” “这样也是变相的为他们省了成本。或者就直接降价,在某个时间段里头降些进货价,主打一个薄利多销就是。” 月娘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虽这法子我也能想出来,却没你机敏,才发现问题,便想出解决方法了。” 说着,又抽出一张草纸来:“我且算一算,要如何调整才是正经。” 杜文秀浅笑着一把拉过她:“不是我瞧不起你,这算术一道,还是得我们婵儿来做,你如何也是比她不过的。” “不如叫她来出力,你且随我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也不管她答应不答应,叫了杜文婵来交待清楚,扯了月娘就要走。 月娘被拽得怪叫,却又不敢大力挣扎,生怕磕着碰着她。 寻了一处无人的屋子,杜文秀拉着月娘进去,似笑非笑看着她。 “哎呀,便是你不来问我,我也是要告诉你的。”月娘喃喃道。 却又一脸迷茫坐在一旁:“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起。” 月娘无意识的在架子上的坛子上用手划来划去,抿了一下嘴,又道: “那天晚上回家去,哥哥说与我和嫂子听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 “那池少东家为了让哥哥同意,竟说要将这边藏雅轩全部送与我,成亲之后,藏雅轩便是我的了。” “他说,这是为了让我家安心。便是以后我不与他一道生活了,也算是给我以后的保障。” “我原以为他只是哄着哥哥答应罢了,却不想至晚间,便让人送了契书过来,道是已在官府备了案。” 月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全然不似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凭空多了几分彷徨与茫然。 “咱们不是说只是为着留下咱们的销路作得假亲事吗?这样一来,我不是占他好大的便宜?” “我心中不安,想找你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每日里忙忙碌碌,才能忘记这事儿来。” 杜文秀一言不发,听她说着,心下却了然。 月娘还只当池令华与她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想这池令华却为她思虑至此。 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那你觉得,他这人可堪良配?”杜文秀温声问道。 月娘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哎,杜文秀不由暗叹,哪里是不知,只是当作不知罢。 “他对你,倒是一片真心。” “可是,怎么可能呢?”月娘急切说道:“似我哥哥担心那般,我与他,自是云泥之别。” “这辈子怕都是无法在一个锅里吃饭的。” 杜文秀不自禁“扑哧”笑出声来:“马上就要成亲了,还大言不惭与人家不能在一个锅里吃饭。” “真好狠心的女人。”杜文秀伸出手指,狠狠点在月娘的额头,真将她疼得乱躲。 “你怀着孩子,我不与你计较。不过却是不能乱说话。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月娘叹了口气,终是说着实话。 她心里,着实乱得很。 像缠在一处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别样一番滋味上心头。 杜文秀瞧着她这样,确是心头乱糟糟,便收了笑坐在她身旁,静静等她平静下来。 良久,月娘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秀娘,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杜文秀看了她一眼:“你自家是如何想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月娘声音越发的小,听着像要哭出来。 第148章 王东昌来意 “若你不愿,咱们就不使这个法子。堂堂男子,离了女人便做不成事了吗?” 瞧着月娘失魂落魄般的模样,杜文秀不由心疼,稍微提高了声音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月娘急切辩解。 “我只是觉得,不过是一场假夫妻的戏,池少东家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太大了。” 杜文秀轻轻一笑,温声道:“你真是替古人担忧。他既能将价码摆出来,便是娶你这事比他出的价码更为重要。” “你想啊,若不是有你,到哪里去寻既可以拿得起这么大销路的女子?” “或者,便有那能力超群的女子寻着,可又能被我们所信任?” 月娘渐渐平复下来,杜文秀柔声道: “莫要想太多,既是做了决定,不管前方的路好不好走,都要走去试一试。” “试了不行,你再回头就是,回头就有路,你怕什么?” 月娘的眼神越发的坚定,是啊,都做出了决定,那就先做了再说。 如此小儿女姿态,实在不是自己的性格。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便是他舍了这么多来娶我,那我就安心助他,也对得起他的付出。” 杜文秀笑着点头:“这才是我们侠肝义胆的月娘哩,哪里是那般家养的小闺女可比的,可莫要学她们那般惺惺作态。” 月娘轻轻“嗯”了一声,又活泼起来:“最近些日子,我又将她们的工种细分了许多。” “因着咱们总是人手不够,而许多妇人家中还有孩子,请假的也多。” “我便将她们分作两班轮换,若是当日有事,便找不同班的来换,之后再换回来便是。” “每一班皆有班头儿来记勤,若有缺便要补,满勤的话给上二十文的赏钱,她们却还更赞同些。”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原是想先与你商量再推行的,只是这些天实在怕你问我那件事,不知该如何同你说,便先斩后奏,先做了再说。” “你莫要以为我与你离心。”月娘抿抿嘴,看向杜文秀。 却见她满脸笑意,很是欣慰。 “你现在想事安排很是用心,也越发成熟,替我操了多少心,我为何要疑你与我离心?” “你是趁我有孕将我架空,还是不分银钱与我?既然累活儿都叫你做了,好处都给我得了,我何必要自讨没趣,与你离心?” “傻月娘,我要谢你还来不及哩。” 杜文秀起身,握住月娘的手,心中有许多话,不知该如何说。 自己真的是何其有幸,遇上这般多一心为着自己的人。 她不禁酸了鼻子,红了眼圈儿,月娘忙举起帕子与她拭泪。 “好好儿的,怎么说着就要哭起来?莫要流泪,别带累我的干儿子生出来是个小哭包儿。” 杜文秀忍不住一笑,将月娘的手拂在一边。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有你们伴着我,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这是幸福的眼泪,你不懂,可莫要瞎说,我的儿子必定是神武非常,如何能是小哭包儿。” 月娘“扑哧”笑出声来:“是,是,英勇神武,像他爹爹一样。” 杜文秀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若真是像池令华所说,陆方海境遇危险,说不得...... 杜文秀不敢再往下想。 人总是擅长自欺欺人,只要我不去想,这件事情或许从来都不会发生。 杜文秀不想去讲什么大道理,她只是这么简单的想。 后晌儿无事,杜文秀自躺在院儿中晒太阳,旁边坐着阿洛在做孩子的包被。 大门被轻轻拍响,打开门来,却是王东昌来访。 他来,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了。 杜文秀笑吟吟起身迎他进门,自拿了小椅子与他院中坐下相谈。 王东昌越发的瘦削,鬓间添了几许白发,看起来比才上任时,苍老了许多。 “不知教谕老爷来访,家中竟不曾备得什么果子,王老爷稍坐,这就叫阿洛去买来。” 杜文秀笑道,王东昌却制止了作势要出门的阿洛。 “娘子莫要着忙,我此次来,是有要事相商,坐不得多时便要走的。” “哦?不知王老爷有何事找小妇人?”杜文秀故作惊讶状问道。 “呵呵,想当初我来东兴县任教谕,登门拜访杜娘子,说起初见时的样子。” “如今再见杜娘子,时日相隔虽不久,杜娘子风采依旧,我王东昌却平添几分沧桑啊。” 杜文秀微笑着听他叙旧,不知何意,便只微微笑着,却不答话。 “今上已荣登大宝,陆府尉现官居王府要职,可谓是一飞冲天。” “只是今上一直惦记着,想要见一见陆府尉的家人,却听闻陆府尉并未遣人来请杜娘子入京。” “今上不悦,千里加急发信质问,令我速速护送杜娘子上京领赏才是正经。” “民妇多谢皇上隆恩。”杜文秀听得王东昌这般说,不管是不是真的,先谢恩总是不会出错。 又故作欣喜道:“本来我也正想,这陆方海怕是要经着那升官儿发财死老婆的事儿都做一遍哩。” “自己当了那般大的官儿,也不知道接我去京中享福,说不得在京中做那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哩。” “今日王老爷来接我进京,正合我意,且稍坐上一坐,我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就走,去找那狼心狗肺的陆方海去。” 说着,杜文秀忙起身进屋,只是不想这起得急,肚子里面的娃儿竟抗议不已,肚子登时疼了起来。 杜文秀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疼得满头冒汗。 阿洛急得要哭出来,忙上前搀扶于她。 哪知她疼得太厉害,稍碰一碰便哼哼个不停。 阿洛不敢用强,只拿眼去瞧王东昌。 “王先生,可否搭把手?将我家秀娘扶到里间墙上去?” 王东昌略一踌躇,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哩。 又本着人命关天,自家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想法,终是点头应下。 只是这样一来,杜文秀却是再动不得地方了,每日里只在床上养着。 见了王东昌,便问及去京城之事,得到去不得的答复,便忧心不已。 王东昌也使了个婆子来陆家,说是伺候杜文秀,以免出得些什么差池。 杜文秀心知,不过是为着看守自己罢了。 也便故做不知,每日里将那婆子指使得团团转,一点儿不带客气。 这样一来,阿洛却是轻省了许多。 第149章 闹亲 杜文秀这一养,便是许多天。 初时王东昌还不时来瞧瞧情况,时日久了,除了留下一个勤快的婆子外,竟不再过问。 杜文秀也乐得不必敷衍他,每日里吃吃睡睡,在院子里散散步,好得跟没事人儿一样。 如此一来,阿洛顾着家里,杜文婵与月娘操心着工坊,杜文秀安心做个废物。 她倒不是太过担心,只要王东昌还没撤走这婆子,定是那边儿拿陆方海没辙。 自己也尽管放心,保重好自己和肚里的孩子就是。 只是月娘出嫁时,怀着身孕的杜文秀却是不方便过去,错过了好大的热闹。 听杜文婵与阿洛回来说起,秋勇不晓得打哪里听来月娘再醮的消息,竟带着自己的瞎眼老娘过来大闹了一场。 月娘走时,除了带走自己的嫁妆,连后面置的几十亩地都留给了秋家。 念着秋勇是陆方海的兄弟,家里的房子塌了,一时也没盖起来,杜文秀也不曾提起他家现在住着自家的院子一事。 先时闹着和离,秋勇一直存着另类的心思,只盼着桐花生下儿子后,自己将她许了嫁妆再厚嫁出去。 然后过来求月娘复合就是,所以听说月娘再醮,他真的是接受不了。 背着自己的瞎眼老娘过来,跪在月娘院子门口,再不肯起来。 过路的人聚得越来越多,秋勇老娘嘴里的话也越发的难听。 连着月娘与野男人在桃花村时便勾搭在一起,欺负自己眼睛看不见,日日厮混。 秋勇跪在一旁只不说话,也不辩解。 安风听得一时,再也忍不住,一把薅过墙角的扁担便冲了出去。 秋勇的老娘是个弱小妇人,他下不得手,对着秋勇可没有那般心软。 披头盖脸打过去,秋勇也不还手,便任他打,直打得鼻青脸肿,嘴中还问为何月娘不等他一等? 安家人直气得肺都要炸掉,秋勇这个样子,还能与他说些什么? 便依着安风的吩咐,将他狠狠打上一顿,在接亲的队伍来前儿远远的丢了出去。 哪知池令华接亲到了门口,秋勇不知打从哪里又蹿了出来,冲着池令华挥起了拳头。 只是这池令华自来走南闯北,本就有功夫在身。 秋勇来得快,他躲得也快,反手一绞便将秋勇控住。 只是不明所以,不敢下得死手罢了。 待得安家觉得丢人,上前说明了情况,池令华爽朗一笑,反而上前扶起秋勇: “呵呵,既是断了缘,还不要再想着续了。好好回去过自家的日子去吧。” “不,月娘是我的,你休想......”池令华手上微微使力,秋勇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先对不住她的,便莫要再纠缠。你想左拥右抱,两下得宜,也要瞧瞧自家有没有这个本事。” 池令华嘴巴凑近秋勇耳边,恶狠狠的语气说道:“自今日起,安氏月娘便是我池家妇,若再纠缠......” “少不得要你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池令华将秋勇狠狠掼在地上,立时便有家丁上前将秋勇拖行而走。 秋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竟不再开口发出一言。 只闭上眼睛任眼泪不住往下流,他那瞎眼老娘被扔在他的身上,抱着他“儿啊”哭喊个不停。 秋勇自知,他与月娘,以后再也见不得了。 悔吗?恨吗? 他问自己。 只是自己先松了手,伤了她的心,原以为她只是置气,不想却是结局。 两个人的结局,已到了尽头了。 良久,他才慢慢扶起哭哑了嗓子的老娘,坐上车往回走。 桐花这几日总喊肚子不舒服,明日说不得还要带她去镇上看看...... 开春了,佃户们也来商议地里的事情,原来还能指望月娘帮个手,如今也要自己去协调了。 这边敲锣打鼓迎娶月娘,本来安家族人还打算好生难为一番池令华,好教他知道自家女儿是有娘家的,莫要以为自己家大业大便随意欺了去。 只是秋勇这事儿人家处置得漂亮,不由让娘家人满意了几分,作得个样子拦了拦,便也就放进去了。 “哎。”杜文秀听得阿洛转述秋勇之事,不由长叹一口气。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似月娘这般能干,秋勇和他老娘不出那些子幺蛾子,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 “姐姐这话说的,他们那是不想好好过。似月娘姐姐这般好的女子,都能那样作践,也只配得与桐花那样儿的......滚在一起去。” 杜文婵也学得月娘那般爽利,想到什么便说,却被阿洛瞪了一眼,嗔她乱说话。 “未出阁的女孩子,说什么......滚在一起去,哪里学来的浑话,让人听了笑话。” “哎呀我的好姨娘,工坊里的妇人们整日里荤话连篇,我都听得多少去了,还怕人笑话。” 杜文婵清脆的声音笑道,阿洛不免又唠叨。 “也罢,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但愿月娘此次也算是觅得良人,一生一世过活。” 杜文秀轻笑道,阿洛听了一旁念佛:“似月娘这般的好女子,定能有个好归宿,我们还是莫要担心,那池少东家看起来便是个靠谱的人。” 杜文秀但笑不语。 她们都还不知这门婚事的由来,自己也不好与之多讲。 不过看那池令华对月娘却是十分上心,当日里看着他也是有意促成此事,倒有点儿算计月娘的意思。 只是若是日后能好好待月娘,便是让他算计又何妨? 唯盼着他有真心换来月娘的真心,以后事事顺意,皆大欢喜,才不枉自己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 月娘成亲后,三日回门,也将杜文秀一家叫去。 本来说杜文秀怀着孩子,怕是有些忌讳。 只是月娘回门后便要去京城认亲,而后才会回来。 这一来一回,说不得许久时日,加上两姐妹都不忌讳,便一起去坐了。 几日不见,月娘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一般。 之前虽也是爽利性子,但总觉得有股子淡淡的愁绪萦绕着她,挥之不去。 杜文秀知道她心中障碍,却无法替她排解。 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像是散发着光彩,精神状态比之先前大有不同。 看来这池令华倒是有几分手段,不过他将自家机智都用在哄月娘高兴上,也让杜文秀放心不少。 第150章 闹事 月娘的回门宴,办的倒像是文月坊的小型股东会议。 月娘因着自己将要去京城,恨不得将文月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交待给杜文婵去做。 拉着她嘱咐半天,直叫她连声讨饶: “我的好姐姐,你只是去京城,又不是不回来,何必交待这般细碎,我哪里记得住。” 杜文婵叫苦不迭,月娘却是正色道: “你莫要叫,便是我打从京城回来,只怕精力也要放在拓展新的商路上面去,工坊的事情你若不能全盘接下,我又如何放心?” “若我还未归来,秀娘又即将临盆,工坊有事,你自家解决不了,难道咱们一腔心血便要付之东流不成?” 她说得严肃,杜文婵不由也紧了紧心神,端正态度听她细说,一边还拿纸笔记下,免得自己遗忘。 “此去京城,多则两月,少则一月即归,到那时,说不得秀娘还未生产,可是得等着我来与我的干儿子做满月才是。” 交待完工坊之事,月娘又开口打趣杜文秀。 杜文秀此时正歪在榻上晒太阳,闻着院子里种的花草香味,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听她这么说,微微抬眼看了看月娘,慵懒道:“不急,你们慢慢地走,我慢慢地生......” 瞧着她似睡非睡的样子,几人不由失笑。 “待我到了京城,少不得替你去打探一番陆方海的消息,看他有没有在京城娶了小老婆,免得你担心。” 月娘凑近杜文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杜文秀却是一惊,微闭的双眼蓦然睁大,忙急道:“你可千万不要如此。” “方海在京城本就举步维艰,情势危急。你们成亲本就是将池少东家打从这漩涡中拉出来,再去打探方海的消息,可不就使得本在边缘的池少东家又重新进入了皇帝的眼中?” 杜文秀不由拉住月娘的手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低声道:“你答应我,到了京城,就当不认识方海此人,千万莫要把自家搭进去。” 月娘这才惊觉自己的提议实在是有欠考虑,此时小脸煞白,连连点头不已。 “可是,你一直忧心不止,对腹中孩儿也是不好......”月娘担心地看着她。 杜文秀微微笑道:“你莫要忧心我,我们都好好儿的,都会好起来的。” 月娘瞧她说得不甚坚定,话语中的情绪多是愿望,而不是坚定,只觉自己更加担忧了。 不过私下与阿洛和杜文婵嘱咐了几句,叫好好儿盯着杜文秀,若是京城那边儿来了什么要紧的消息—— 能瞒着,就先瞒着罢。 阿洛和杜文婵自知月娘是什么意思,皆都点头答应着。 送走了月娘,日子越发平淡起来。 杜文婵日日在工坊忙得焦头烂额,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 不时有程素英过来与杜文秀把脉,调整饮食,倒还能说上几句话。 言语中杜文秀知道了,程小妹虽说年纪小,却也开始与母亲搭把手,学着诊脉抓药。 “我孤身一人,能将孩子养大已是不易,只盼着她学点子手艺,以后万一似我这般遇人不淑,起码还能有口饭吃。” 程素英有时说起,不免泪流。 先时程素英的药房也是不易,众人都怕她,嫌她晦气。 经着巧儿难产一事,范太太知道程素英的经历,却不曾嫌恶于她,反而让自己家的人处处宣扬程素英救了自家媳妇的命。 是有真本事的圣手神医,先时几个官太太看在范太太的面子上多少来捧几回场。 后边儿工坊里的妇人看着连官宦人家都不避讳程素英,又加上吴三妹几人在旁盯着,说程素英闲话的妇人越来越少。 本来就有那穷苦人家来做工的妇人为着免费的诊金,半价的药费偷偷过来瞧病。 瞧好的多了,程素英这药房倒越发热闹起来。 工坊做工的妇人不再避讳,反而处处与人炫耀自己做工的工坊,看病不要钱哩。 如今早已不再是工坊单纯往里贴银钱撑下去,这个月算下来,说不得还有盈余也未可知。 说得半日闲话,程素英便收拾了药箱要走,却有一工坊内做工的妇人满头大汗冲到陆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她喊道: “程娘子,快,快回去,有人来抢小妹哩!“ 程素英闻听大惊,顾不得才收了一半的药箱,急急便往外跑去。 杜文秀忙唤住那妇人问得清白,原来这次又是程素英原来的婆家心气不顺,想起来程素英克死了自家儿子,带了人过来闹事。 杜文秀直听得心头火起,忙叫那妇人扶着,一道儿往工坊这边来。 及到门口,杜文秀才冷静几分,低声吩咐那妇人去县衙里唤人来。 “你自去说是杜娘子叫人,定有人来。你缺的半日工,我也与你补上。速去速回。” 那妇人听得还有补钱这般好事,忙不迭地答应着,自去衙门唤人不提。 杜文秀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扶着门框进去,拒绝了守门的老常头儿的搀扶,自朝里面去。 远远瞧见工坊药房那里围着一群人,好不热闹。 还有地上一婆子撒泼打滚儿不停,口中哀嚎些什么? 离得太远,着实听不清楚。 杜文秀慢悠悠朝里头走,听得围观人群之中一男子声音喝问不止。 还好自己机灵,叫人去唤衙门中人过来。 “程氏,我且问你,这丫头可是我关氏血脉?” “若不是我关氏血脉,难不成是你与他人私通而来的孩子?” “告,你且去告,没的哪个大老爷说不让自家孩子认祖归宗的。” 男子一声叠着一声喝问,听得便是一个“常有理”的人。 杜文秀近前,拍了拍围观在外圈儿之人的肩膀,那妇人回头,见是她来,忙帮她开路。 很容易便挤了进来。 只见药房门外,程素英一脸决绝抱着程小妹,侧身对着身前一老者,那边还有个楚楚可怜的老妇不停在抹眼泪。 “当日里我自请下堂,契书里都写得清楚,小妹由我带走抚养长大,生老病死,皆与关家无关......” “你胡说!”老妇声音尖利喊道:“那是我关家血脉,如何能将这些虎狼之词让你写于契书之内!” “可怜我的儿啊,这唯一的血脉也要让人霸着不给我们家啊,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得几日,不如早早下去寻你罢了啊!” 第151章 老妇 杜文秀皱着眉头,瞧着杜文婵站在程素英旁边,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素英紧紧抿着嘴,沉默而倔强,牢牢把着孩子,丝毫不肯让步。 那老妇哭闹一时,见程素英依然无动于衷,趁其不备便上前拉住孩子一只胳膊往外扯。 程氏母女不防她这般年纪还如此利索,程素英忙抱住孩子。 那老妇手下更是用力,直扯得程小妹经不住疼,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杜文秀即将升格为母亲,最是见不得这番景象,扭头看过去,工坊内来瞧热闹的妇人皆是满脸不忍。 “常伯呢?咱们工坊请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这会子连这等人都能跑到我们工坊来撒泼了。” 杜文秀上前走了两步,立时发飙: “若是哪家的阿猫阿狗都能过来我这工坊闹上一闹,我看也不必做那劳什子酱菜,趁早回家歇着,少生多少气!” 一看东家生气,一旁的妇人也不等常伯出现,自有那膀大腰粗的妇人上前去借着劝架的理由将那老妇扯开。 老妇自是不愿松手,还要张口咬人,却是架不住人多力量大,三两下被体型大了自己将近一倍的妇人抱到了一旁。 “你又是什么人,敢来管我家的家务事?”那妇人气势汹汹,满面涨红,冲着杜文秀嘶喊道。 一边跳着脚,一手指着她,死一副不讲理的模样。 杜文秀瞧着好笑,却不与她理论,挺着肚子走向程素英母女。 在工坊中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程素英自是没脸的。 她低头不敢望杜文秀,低着头,露出粉白的脖颈,只有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在眼前的地上。 “程娘子,这般大的事,要早些叫人去报与我才是。如今我已是寻了官府衙役,等会儿来了自能解决。” 杜文秀轻声对她说道。 程素英方才那般刚强,这会儿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因着我家私事,与工坊闹出这般大的故事,我如何有脸去寻杜娘子,只盼杜娘子......” “程娘子。”杜文秀冷着脸,加重了语气说道: “既入了咱们工坊,咱们姐妹便是一家人,除非你们不在我这工坊做事了,不然若是无故受家里人欺辱,自可以来寻我与大家伙儿撑腰。” 说着,似是不经意瞧了身侧那虎视耽耽的老妇一眼: “虽我杜文秀没的什么大本事,好在这县衙中坐堂的县太爷不巧真是我家亲家。” “仗一仗县太爷的势,理一下我们姐妹的冤屈,想来也是无伤大雅。” 听得她这般说,老妇犹自不信,瞅个空子便要上去抢孩子,却被身旁做工的妇人拉住。 “我说这位大娘,你当我们是死人啊?程娘子平日里为我们看病尽心尽力,我们能眼瞅着你将她的孩子抢走?” “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人家自请下堂的时候你们不理,瞧着过上了好日子又过来作践,安的什么心?” “臭不要脸的老不死,耍横耍到老娘面前来了。” 许是被杜文秀一番话说动了心事,也许是程娘子平日里为人太好,或者是被县太爷的名头唬住。 工坊中的妇人终究不再旁观,上前掺和了进来,这下却将那老妇与老头子吓得不轻。 “干嘛?你们干嘛?小心碰坏了我,讹上你们!”那老妇瞪着眼睛威胁道。 只见一膀大腰圆,长相凶恶的妇人挽着袖子上前: “呵,我吴三妹最是不怕有人讹诈,你不妨试试,若不能把你收拾得连门都出不去,我吴三妹便跟你姓!” 那老妇被她迫得连连后退,情急之下,脚步不稳,竟跌坐在当院,摔了一屁股泥。 “哎呀,这是没了王法了呀,连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都被人欺压到这般地步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呐!” 见事不成,又打不过,那老妇索性便坐在地上哭嚎不休,手舞足蹈似孩童一般。 吴三妹居高临下冷哼一声,啐了老妇一口才道:“好教你知道,我们文月坊可不是好惹的。” 见有人出头,工坊内其他的妇人也不再作哑,皆都是前帮腔,倒是那老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老者狠狠甩了甩袖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便朝工坊外走去,也不管犹自坐在地上的老妇。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牝鸡司晨,丢人呐!” 老者丢下颇感无力的话语,迎着风被吹得七零八散。 那老妇却是不管不顾,还在与吴三妹对骂。 两人都没有什么武德,难听话专拣那下三路去攻击,都是沙场老手,谁也压不得谁一头。 倒是旁边站着的大姑娘小媳妇,被她俩那露骨的对骂羞得面上通红,竟不敢帮腔。 眼瞅着吴三妹骂得兴起,又想上手,杜文秀忙招呼人将她拦了。 “你与她置哪门子气,且等一会儿,衙役来了将她弄走了清静。” 吴三妹听得直点头,扭过头去看见那老妇嚣张的模样,又忍不住上前,跟前儿的人忙上去把她架到一旁。 “她那般大年纪了,你怎么老想着上手儿呢。” “是啊,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要来找你。” 这边做工的妇人劝着吴三妹,吴三妹气哼哼,一眼瞅见那老妇滴溜个眼睛乱转,不知憋着什么坏呢。 上前抬脚便踹,众人忙将她架住,只将鞋底子虚虚甩了那坐在地上撒泼的老妇一脸泥。 “我呸,她来找我,我让她来了之后再也没有那劳什子头疼脑热的毛病,保管比程娘子的药还灵。” 老妇不蠢,左右思得几息,便知她话中深意,忙低低缩了脖子,歇了那讹人的心思。 围观的工坊妇人这时让开一条路,却是范承义伴着伍小六来了。 范承义虽不曾穿着衙役的官服,却走在穿着官服的伍小六身前,且伍小六自觉退后一步,让人一看便知二人以谁为首。 “嫂子,听说坊内有恶人闹事,爹不放心,就派我和伍哥过来瞧瞧。” 范承义似是走得太急,喘着粗气,一边擦着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汗水跟杜文秀打招呼,姿态放得颇低。 那地上的老妇见真的请来了官差,登时便歇了声气,哑了火。 一骨碌打从地上翻爬起来,动作中透着不符合她这年纪的灵活,悄摸摸的便想打从人群里溜走。 第152章 告病(感谢浅浅的思念打赏) 杜文秀早防着她见机不对便要溜走,朝着人群使了个眼色。 这周围瞧热闹的都是工坊中做工的妇人,哪里容得她这般轻易离去,一个个儿挤得密不透风,直那将老妇急出满头大汗来。 “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药房的程娘子自请下堂多年,带着小女孤苦无依。” “好不容易挣得条命出来,却又常受原来的夫家骚扰,实在不胜其烦,才麻烦你们过来一趟哩。” 杜文秀笑道,范承义听了却是眉头紧锁,不悦道: “当今圣上最是怜惜弱小,嘱咐我等要扶贫济弱,如何容得这般恶劣的霸凌之事存在?” “嫂子且告知我是何人所为,我自带了伍哥过去将人拿了,在爬满老鼠的牢房中关得几年,定会老实了。” 杜文秀忍不住微微笑,已知这范承义是专门来与自己撑腰的,不由心中暖暖。 “那如何使得,不过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怕是你不好抓哩。” “哎,嫂子不知,就是这老年人才好抓哩,关进去饿得几天,一命呜呼了,可是与我们省下不少粮食。” “嫂子莫要多说,快指与我知道,我们立时好拿了交差。” 杜文秀悄悄往那老妇所在瞟了一眼,发现她正打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屁股上泥水滴嗒,留下一路水渍痕迹。 围观的工坊妇人皆嫌恶的让到一旁,让她过去,还有那爱干净的,捂住口鼻作势欲呕。 杜文秀不由暗哼了一声,这等小人,也只欺负欺负老实人。 见了官差,连上前说明自己诉求的胆子都没有,可见只是为了闹事而来的。 范承义与伍小六顺着杜文秀的视线朝那边看去,一眼瞧见被工坊妇人让路的老妇留下的痕迹,不由撇了撇嘴。 见无事,伍小六便要告辞,杜文秀象征性留了几句,又叫杜文婵奉上跑腿儿的费用,伍小六一番客气,也就却之不恭了。 送走了伍小六,杜文秀才细细问起现在巧儿的情况。 虽说杜文婵与阿洛总是时不时的去探视,只是这小娃儿一天一个样儿,倒是常问常新。 却见范承义微皱了眉头,邀了杜文秀屋内落座,又使程素英与女儿守在门外,大敞着门,竟一副要说私密话的架势。 “怎么?”杜文秀心下奇怪,忙探身问道。 “嫂子,只怕哥哥在京城,恐有些不太好。”范承义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说道。 杜文秀早知其中隐情,却不能与范承义说道,只得作出惊讶之色,问他为何这般说。 “昨日午后,我父亲接到了恩师书信,道是圣上点名要见他,说什么从龙重臣,必要重重赏赐才是。唤我父亲进京哩。” 杜文秀心下倏的一跳,忙伸手捂住心口,却按捺不住面上添了几分惊惶之色。 “嫂子,可是听得了其它消息?” 范承义机敏,见她神色不对,便猜得几分。 “我父亲苦思一夜,最后决定告病还乡,要举家回去。今日里嫂子使人来唤,父亲便要我亲跑一趟,一来是与嫂子撑腰,二来也为告知嫂子父亲的决定。” 范承义知她心有顾忌,也不怪罪,只将自家情况说来。 “那教谕王东昌,近来是何动作?”杜文秀亦低声问他。 范承义思索片刻,对她摇了摇头,才道: “昨日的信便是他送来的,闭门与我父亲谈了许久,出来后,我父亲便做出了告病的决定。” 杜文秀神色间有些犹疑,这王东昌对范昭,似有些不同? “你父亲是何时与王东昌相识,你可知晓?” 自己瞎猜,不如问出来求证。 范承义皱眉道:“这却不知。父亲才来东兴县时,只觉这边艰苦,待他置办好了家业,才叫我与母亲过来的。” “若是父亲与那王东昌早就相识,或许就是那段日子也说不定。” 说着,又想起来什么:“嫂子的意思是,那王东昌与我父亲说了些什么,才致使他做了激流勇退的决定?” “激流勇退这个词,用得真不错。”杜文秀不由赞叹,范承义嘿嘿一笑。 “不过此时朝堂风云诡谲,你瞧着是好事,说不得去了就变成了坏事。与其上前去与人分一杯羹,不如做好守成,先保家人老小安危的好。” 杜文秀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范承义仔细听着,半晌,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 “嫂子,我知道了。回去定当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禀报父亲,请嫂子千万放下心来。” 杜文秀见他这般短的时间内便从自己的哑谜中猜得几分,很是欣慰。 只要他不傻,将自己的话转述给范昭,那老狐狸定能结合更多的信息得出更为确切的结论。 范家安全,就是巧儿安全。 范承义告辞而去,一番折腾下来,杜文秀只觉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躺上一躺。 程素英进来,看见她正捏着眼角不停揉动,一只手撑在桌案上,肩膀塌下来。 “累了吧?你若不嫌弃,不妨到我们娘儿俩的床上稍躺一躺,我去与煎些药茶喝上两盏便自会好些。” 杜文秀也不逞强,从善如流随她进去里间。 程小妹脸上犹自挂着未拭干的泪珠儿,像个小跟屁虫儿一样跟在母亲后面忙来忙去。 一时帮着杜文秀脱鞋,一时又帮着掖一下被角儿,像个小大人一般暖心。 “你且躺一躺,我去煎药茶。”程素英轻声说着。 杜文秀点点头,困顿不已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看见程小妹正轻手轻脚地与自己掖被子,见她睁眼,还以为自己手脚重弄醒了她。 程小妹睁着大大的眼睛,眼中似有惊惶之色,一双小手在身前绞来绞去,不敢说话。 “别怕,我是睡醒了。”杜文秀笑着安抚她。 程小妹点点头,上前去轻轻拍着杜文秀肩头的被子,细声细语道: “你才没睡多大一会儿呢,我娘药茶还没煎好,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保证不吵醒你了。” 见她这般懂事,杜文秀不由感慨,自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年。 不知为什么,看见懂事的程小妹,她竟想起来才穿越来时,同样懂事的巧儿的模样。 “我睡不着了,且靠一会儿。” 杜文秀胳膊用力将自己撑起来,程小妹忙爬上床去,将另一床被子与她拉到背后靠着。 第153章 襄助 多懂事的孩子啊。 杜文秀忍不住又赞叹道。 这时程素英端着茶碗进来,看见她已经坐了起来,笑道: “才说这药茶要趁热喝,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你,偏你就醒了。” 杜文秀伸出双手接了过来,也浅笑道: “许是睡得沉,只一会儿便觉得精神好了起来。” “是这样的,阳出于阴则悟,阳入于阴则寐,睡得好,病就少。” 程素英一旁坐下,将杜文秀脸上察看一番。 “气色还好。以后这样的事儿,你还是别来回跑了,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得小心着些才好。” 程素英殷殷关切道,却不听杜文秀应声,便疑惑抬起头看向她。 杜文秀端着药茶正自出神,见她瞧来,“扑哧”一笑。 “今日我若不来,你们又当如何了结此事?” “哎。”程素英叹了口气。“都那么一把年纪了,还总做些为老不尊的事来。” “若你不来,她将我家小妹弄疼,孩子哭起来,少不得我也撒泼装疯,将她打上一顿再说。” “哟,你这说的我可不信。”杜文秀满面笑意,打趣道:“平日里说话都不曾大声,怎么下得去手打人?” “人若被逼急了,自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程素英却不理她言语调笑,正色道。 “当日受得那般磋磨,我都没有舍下小妹,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他们反过来抢孩子,无非是听说我现在不是累赘,反能挣钱养家了,便打上我们娘儿俩的主意。” 见她心中清明,自是什么都懂,杜文秀也就不再多言,自捧着药茶小口喝着。 “他们抢走了小妹,便能用这个做为借口让我给银钱,只是我也瞧明白了,这人心自来是不足的。” “便是小妹是他们的亲孙女,抢回去也不会善待,不过是作个摇钱树养着,饿不死便成。” “等孩子大了,再随便卖了哪里去,我没有养她,又能说些什么?” 程素英陈述间不由泪水涟涟,轻轻抚着程小妹梳得整齐溜滑的丫髻。 程小妹仰脸儿看着母亲,踮起脚小手举着帕子去够母亲的脸,想要为她拭去泪水。 程素英顺势握着孩子的手,望向杜文秀。 “我要谢谢杜娘子,让我母女有个容身之处,还能挣得几个银钱。文月坊对我的恩德,程素英没齿难忘。” “那也是你自家有本事。”杜文秀喝完了药茶,将茶碗放在一旁桌案上,用帕子擦了嘴。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争气。你若要同他们走,谁也拦不住。若是你答应小妹跟他们走,谁又会出手去拦?” “你得到的,都是你用本事挣来的,就算没有我提供安身之处,以你的能力,但凡有个机会在眼前,伸出手便能抓住。” “而且我也不是白白养着你不是?”杜文秀静静说完这番话,便翻身下了床。 程素英忙上前扶了,轻声道:“遇到杜娘子之前,我也是这般作想。” “只是你瞧,纵我有一身的本事,还不是为着一坛子卤水急得要去死?” “杜娘子,程素英虽是出身不好,但因着学着医书,也会读上几本圣贤教诲之言。” “古人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便我再有千里马的资质,无人看重,也不过是平常代步之驹的用处罢了。” “说不得,连活命下去都难,更别提养女儿了。杜娘子,我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 走到外间,杜文秀停了脚步,手抚着程素英的手,微微笑道: “你我同是女人,咱们工坊里头也多是女人,这吃人的世道,若不襄扶互助,又能指望谁来帮助我们?” “你且留步吧,我这就走了。你带着孩子好生过活,有什么难处,就去找我。” “你得到的,都是你凭本事挣来的。” 看着杜文秀渐渐远去的背影,程素英目光越发坚定。 她知道自己的心,该说的,都说与她知,而她的话,自己也会记着。 自那日起,工坊里做工的妇人眼中笑意比之先前更多了。 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吴三妹虽是长得一副粗壮模样,但在婆家却十分受欺负。 丈夫嫌弃她只养得下三个赔钱货的姑娘,没有生出来一个带把儿的,日日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吴三妹生怕自己被休了无处可去,少不得时常忍气吞声。 再一次她那在码头做零工的丈夫因着一整天都没挣着银钱,回家却还要她拿出自己的工钱与自己打酒买菜,被吴三妹拒绝后抄起墙角的破烂板凳将她脑袋砸了个头破血流。 偏那男人还不以为意,翻将出来她藏起的银钱,跨过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吴三妹便出去找乐呵去。 只有三个年幼的女儿趴在吴三妹的身上哭嚎不休。 同在工坊做工的邻居赵大菊循声过来查看,见到这番情景不由大吃一惊。 急忙唤人将她抬到工坊药房去。 因着伤重,程素英很是费了番功夫,终是救得她一条命回来。 吴三妹才醒,便挣扎着要回去,却被程素英拦下。 吴三妹心中忐忑不安,对程素英哭诉:“我若不回,怕是以后他连家门都不让我们娘儿几个进了。” 程素英不免劝道:“你若这会子回去,他再将你打了,我可不能保证定能将你救回来。到时候,你的三个女儿可就没有娘了。” “没娘的孩子过得什么日子,你自想去吧。” 说罢,便不理她。 吴三妹那般大的块头儿,竟缩在一处“呜呜”哭得一时,看向自己三个骨架子随了自己一般粗大,却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儿。 再想想那个没有心的男人,这会子不晓得拿着自己卖力气挣来的银钱,却不知道窝在哪家的温柔乡享受。 思得一时,终是醒转回来,凑过来问程素英可能收留她母女四人几天。 “若是程娘子大发慈悲,容我母女有个安身的地方,待我找着住处,定马上便搬出去。” 吴三妹犹豫了一下又急切道: “我每日里上工挣的银钱,自家还在那可靠的地方存着一些,自是有钱租房的,程娘子不必担心我赖着你。” 程素英被她说的话气得直道:“我若怕你赖着,又岂会劝你莫要回去?” 真是好笑。 第154章 撑腰 沉静的夜色中,四个孩子并排睡在里间床上,吴三妹与程素英坐在门前矮凳上谈天。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程素英问她。 她这般问,吴三妹有些迷茫。 “想好不好想的,我却不知。只是想着若是今日没你救我,我一下子去了,说不得几个孩子要遭大罪。” 平日里仗着自己块头大,力气大,嚣张跋扈的吴三妹,这会子说起来,竟有些哽咽。 “你不知道,他是男子,本就比我力大,就那般抄起板凳朝我头上砸来,眼都不带眨的啊。” “见我倒地,一丝怜惜也无,只顾搜罗走了我身上的银钱,不管那是明日里几个填饱肚子的开销......” “如今这会儿也不见来寻,只怕又在哪里的暗娼窝子快活哩。” “小妹的爹去得早,先时在世,对我也还算好。不过万事越不过他的爹娘。”程素英也凄然一笑。 “我原以为离了慈安堂,嫁与他,便有了自己的家。” “只不知这男人心中,家是什么呢?” “嘁,我与你不同。”吴三妹嗤声道。 “我那爹娘嫌我貌丑,有个男人肯要便不错了,巴不得我死在男人家里,免得回去祸祸他们。” 程素英不依。 “怎么叫祸祸呢?你有手有脚,身强体壮,咱们工坊许多妇人做不得的活,还不都是你做?” “便是挣的银钱,也不过比男人少些许罢了......” 她还未曾说完,便被吴三妹倏然打断:“什么叫少些许?我现在可比我们家那口子赚得多着哩。” 说着,吴三妹大手一挥:“赚得多有什么用,回去还不是挨他的打。” 程素英莫名生气,嗔道:“赚得多还挨打,便不要他。难道除了他,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吗?” “纵是没有男人又怎么样?你看我带着小妹,还不是活得好好儿的。” 吴三妹斜眼儿盯了她一眼,嗤笑道:“若不是遇上杜娘子与安娘子,你现下还不知过得什么样子哩,莫要夸口。” “是,我是遇上了杜娘子与安娘子,才过得如今这般自在日子。可是你不也是在两位娘子的工坊做工?” 程素英说得上了头,声气不由大了几分,又想起屋中睡的孩子,便压低了声音道: “杜娘子那日还说,便是工坊里的姐妹受了欺负,只要找她,能管的必不会不管。” “可若是你自己就没有存心要改变,那么谁也帮不得你。” 吴三妹听了,流露几分迟疑:“杜娘子当真这么说?” “自是真的。”程素英斩钉截铁道。 吴三妹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转个不停。 “要不,我明日里寻杜娘子问上一问?” 她试探着问程素英。 程素英不由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自家的事情,问别个做什么?” “若是你想明白了不与那男人回去,她自是与你撑腰留你在这。若你自家不争气,偏要回去挨打,杜娘子还能拦着你不成?” 吴三妹听得直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我且先带着孩子住几天,就是与你添了许多麻烦。” 这句话,吴三妹说得情真意切。 想当初为了赶走程素英,自己做出那起子事来,如今想起来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若是当时将你赶走了,只怕这会子我的命也没了。” 她不由感慨道。 程素英微叹了口气,笑了笑。 “都过去的事了,说这些做什么。何况若不是你将我的事闹到杜娘子跟前儿,我又哪有机会重新做起与人治病的医女。” “只怕每日里与众姐妹一起,抬着这些坛坛罐罐儿的忙碌个不停,或者为着一坛子多少盐合适争论不休。” 程素英扶着门框慢慢起身,冲吴三妹笑道:“万般皆是命。遇到文月坊的几位娘子,说明咱们的命还是好,可要惜福才是。” 吴三妹自是连连点头应允,只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次日清晨,竟顶着两只肿了老高的黑眼圈出现在程素英面前,直将她吓了一跳。 “你这是一夜没睡啊?”程素英惊呼道。 吴三妹闷闷不乐。 “可不是,虽你说的有道理,可我还是担心的很。” “担心什么?担心那男人离了你活不得了?”程素英毫不客气地讽刺她道。 “嗐,你瞎说什么。”吴三妹一张大脸扭成一团。 “我是想着,什么时候去将我藏的银钱取出来......” 程素英一听她这话便不是真心,也不理她,叫来孩子们一个个儿挨着梳头洗脸。 吴三妹吃罢了饭,被她赶去上工。 程素英自幼在慈安堂长大,照顾孩子这些活计都是做惯了的。 吴三妹的孩子年纪比之程小妹又还大些,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自小便会看人脸色过活。 程素英说什么都照做,且还做得好,程素英也是连声夸赞。 “好啊,我说你们这些赔钱货怎么不见,原来果真在这里。” 正井然有序处理着每日杂务,程素英听见外面一男人粗声粗气正打骂孩子,忙出门来看。 “哎,那汉子,你做什么在我这里打孩子?” 程素英一出门便看见几个孩子缩成一团,躲在程小妹身后。 程小妹虽也害怕,却还是挺着胸脯硬生生站在几个姐妹面前挡着。 那汉子自不好打别人家的孩子,手举得半天不得放下。 这厢看见一个穿着干净,举止得体的妇人自满是药味的屋子里出来,知道是这家工坊有身份的人物,倒是不敢造次。 “你是谁?闯到我们工坊打孩子,可是要我们将你扭送官府讲个公道?” 程素英柔声静气,说出来的话却让那汉子心头一跳。 似他这般平头百姓,最怕的无非就是见官了。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且不说早听闻这文月坊赚钱如流水,便是自家那好吃懒做的婆娘,也每月里拿不少银钱回去。 何况自家这回来,也不占理啊。 虽说是打自家的孩子,可这不是在别人家的地界儿吗? 忙赔笑道:“这位娘子有礼,我叫李大牛,却是这三个孩子的亲爹。这......” “昨日与她们娘口角,一时赌气出了门,回来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听得邻居说在这工坊中,我才找了来。” 第155章 夫妻 程素英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只见他两眼发青,定是昨日去那不干净的地界儿厮混。 不过这倒也与她不相干。 低低答应了一声,程素英才道: “这三个是我们工坊做工的吴三妹的女儿,昨日她头破血流送过来,差一点儿便没了命。” “这为了养孩子,伤没好便去上工,托我照看三个孩子。” “非我不信你,只是她托付我,我应下了,这孩子便不能轻易与你带走。” “你且回吧,等吴三妹下了工,我会与她说你来过的。” 李大牛不敢与她顶撞,应着声转头走了。 程素英愣怔半晌,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问一句吴三妹的伤怎么样了,没有担心过三个孩子饿到没有。 这男人的心,不知是怎么长的。 吴三妹的伤不是他打的? 不知道情形如何凶险? 不由替吴三妹觉得无趣。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儿。 等吴三妹下了工,程素英说了李大牛来过的事儿,吴三妹“哎呀”一声,解了围裙便要带着孩子走。 “你做什么?” 程素英上前一把拉住她问道。 吴三妹解着头上的包巾,一边儿招呼着孩子,一边儿说道: “哎呀,这孩子爹都找来了,我们定是要家去才行......” 程素英松了手,定定看着她。 吴三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想起来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不由露出几分讪讪之色。 “呵呵,我这不是,一时糊涂......” “罢了罢了,随他去,离了我他也死不了,我自管好我三个娇娇儿便好。” 程素英自去收拾扔在地上准备做晚饭的野菜,不咸不淡说道: “你要回便回去,省得我多煮些子米,炒菜也可少放点子油。” “嗐。”吴三妹腆着一张大脸过去蹲下帮忙,扒拉着程素英,见她往一旁转头不看自己,嘿嘿笑道: “你看我这头上的伤,谁都不疼,就我疼。我还念着他吃没吃饭?叫他吃屎才好。” 程素英“扑哧”一笑,伸手推她:“离我远些,满口的下流话,莫脏了我的耳朵。” 只是吴三妹块头大,如何也推不动,无法,只得自己挪得远些。 那吴三妹又跟来,只笑道:“我这一时听见了便想着要回,却是之前养下来的毛病,并不是说话不算话。” 程素英叹道:“我也不是非不要你回。只是这般自家里带着孩子灰溜溜地回去,怕又要受得多少罪。” “既有了地方与你暂住,不如便硬气些。纵是要回去,也要让他低头认错来请才是。” 吴三妹“嗯嗯”连声应道。 瞧着她先时下意识的行为,程素英便知,这吴三妹做不出带着三个孩子单过的事情。 本朝女子,夫为妻纲,早已深入人心。 便是自家,当初还不是一叫就回去了? 既如此,不如便教她硬气些,多少要那男人知道,吴三妹不是吴家备受嫌弃的女儿,而是文月坊的好工人。 东家稀罕着她的一把子力气嘞,可不能由着他欺负。 正想着,那边由守门的常伯陪着来了一个高大汉子,因着天将黑,看不清,直到近前才看出来是早先来过的李大牛。 李大牛近前看见吴三妹正与程素英忙活做饭,眼里也没瞧见他,不由干咳一声,弄出些子动静。 吴三妹抬头瞧了他一眼,却是不理,将米洗好煮上。 李大牛亲见,半碗米啊,那么多,平常人家儿哪里舍得吃个夜饭放这般多的米来? 又不是日日要下田——这败家娘儿们。 才待上前去给她一耳光,又惊醒这里不是自家那邋里邋遢的小窝棚哩。 这才及时住了脚。 “你们吃罢饭,便与我家去吧。”李大牛装模作样拿乔。 吴三妹又瞅了他一眼,手里挥舞着锅铲冲他高声说道: “你且回去吧,我要在程娘子这里养好伤才走哩。” “你这......你这女人,自己有家,何必要在别人家过活,叫人知道了笑话。” 李大牛上前两步骂道,只是到底不是在自己家,话一出口,气势不如在家里那般足。 “嘁,我昨日可是才差点死在那个家里,哪里还敢回去?你且回吧,莫在这里杵着,回头吓着人家孩子。” 有程素英站在身边,哪怕她不吱声,吴三妹也觉得自己多得几分底气。 “你莫要闹,昨日我不过轻轻甩了一下,怎的就差点儿没了命?休要唬我。” 李大牛心下发虚,却不肯回去。 昨日拿的银钱早就被那暗娼门子搜罗个干净,自家回去喝西北风去? 吴三妹却不再理会他,跟程素英一道儿做好了饭,招呼孩子们进屋吃去。 李大牛倒是想跟进去,却被常伯拉住。 “那是我们程娘子住的屋子,你一个汉子怎好直直往里冲去?” 常伯虽上了年纪,身子却硬朗,说话声如洪钟。 李大牛不敢使劲儿,免得带倒了他,不住与他作揖道: “老伯,你也瞧见,我家妻女都在里头哩,我这,我这得去喊她们家去啊。” “我又不聋,自是听到了。”常伯嗤了一声道:“我还听见她叫你赶紧家去哩。” “人家不与你回去,你自回去就是,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好生叫人瞧不起。” 李大牛气得胸口一滞,想要与其争执,却又想起前几日方才听说,这文月坊的东家好硬的后台。 只得咽下这口气,闷闷回到家中。 窝棚一般的家里还是昨夜吴三妹被抬走时的模样,李大牛可是舍不得点灯,摸着黑且往里头走。 带血的板凳横躺在地上,血迹早已干涸。 李大牛抬起长腿跨了过去,却不防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哪里磕到了额角。 李大牛只觉疼痛难忍,伸手摸去,只摸到湿嗒嗒,黏糊糊的,许是磕破了皮,流的血出来。 李大牛摸黑出了屋,自朝昨日里待了一夜的那暗娼门子走去。 虽说身上已没了渡夜资,去讨点儿创伤药也使得。 自家这么多年与暗娼门子那里也扔得许多银钱下去,都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如今讨她一点子药,却是一点儿不多。 李大牛自觉自己想的没错,却没想到一听说自己身无分文,还要讨药。 那女人呵呵笑着,将院门“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任凭李大牛在外如何叫骂,也再不肯开得一条缝来。 第156章 扁食 无法,李大牛只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摸索着找到床板躺下。 暗夜里,李大牛久久未能成眠,只是他心中想的些什么,却是不知了。 次日一早,李大牛早早便去工坊门口守着,等大门一开,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他那满脸都是血迹的模样将众人吓了一跳,还有许多想要进去瞧热闹的路人被常伯拦下。 今日吴三妹是下午晌儿的排班,早上且不忙,便帮着程素英与孩子们做饭梳头。 一路说说笑笑,倒也轻省。 冷不丁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嘶哑喊道:“三妹,孩儿他娘。” 吴三妹循声抬头看去,正看见李大牛血迹斑斑的一张脸,额头还结了痂。 不由吓得一跳,忙丢了篦子一跃而起,上前拨弄着他的头发连声问道: “你这是怎么的了?怎么就弄成这般模样?磕在哪儿啊?怎么不找大夫瞧瞧包扎一下呢?” 听着不甚温柔的妻子依旧大呼小叫,李大牛却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低头躲了吴三妹的触碰,李大牛揩着眼泪,道是昨日自觉对不住妻子,只得自己也受一回罪,才能让三妹看见他的心哩。 吴三妹听了,不由心下又软了三分。 程素英瞧见,忙扯了李大牛过来治伤。 待用清水清洗伤处之后,发现不过是蹭破了些子皮罢了,虽是看着吓人,却没什么大碍。 吴三妹一把拍在李大牛宽厚的背上,哭骂道: “你说你,你知道我疼便好了,何必再伤自己一回,叫我看见,倒累得程娘子又花费许多功夫与你治伤。” 程素英听着好笑,知她已有随李大牛归家的意思,便也不多说。 程素英开了几副药,与吴三妹抓了,吴三妹拿出银钱来付,李大牛看着怪心疼。 “就这么点子小伤,何必使钱抓药,回家养得两天便好哩。” 程素英抬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也不是与你抓的,三妹头上的伤若不好好养着,怕是以后要花得更多。” 李大牛这才住了口,不过瞧着他那眼神,却还是心疼得紧。 程素英看了吴三妹一眼,见她围着李大牛说东说西,一些子闲话,翻来覆去地说。 猜测这许多年,只怕第一回俩人吵架李大牛上门来接,竟还要亲身体验她体验过的痛楚。 若是知道这李大牛心中依然没有她...... 罢了。 程素英暗自摇头。 何必戳穿他人的美梦,就算是有朝一日梦会醒,可是梦里的幸福也足够安慰疲惫的灵魂了。 程素英留他们一家吃了早饭。 昨日便饿了一天的李大牛,第一回吃上早饭,自是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一般。 直将程素英母女看得目瞪口呆。 吴三妹脸上不免挂不住,悄悄用手去捅李大牛,他却一转身背过去,只做不理。 “咱们家何时吃过早饭哩?还这般扎实,你瞧这杂面馍馍,咱们家何尝做得这般大来?” 李大牛嘴里吃着,还不住嘟囔着。 吴三妹只得呵呵陪笑,心下打定主意,以后更是要不惜力气,好好挣钱,让自家也一天吃三顿饭,顿顿吃上这般扎实的馍馍。 吃了早饭,吴三妹便与李大牛带着孩子归家了,直到晌午后才过来上工。 见她满面春风,谈笑风生,程素英也放下心来。 自己男人死得早,竟不知该当如何才是正经的夫妻,却是不能依着自己的想法拆散吴三妹一家。 不说别的,吴三妹可是三个孩子,便是她不吃不喝,回头租房买吃喝,也是好大一笔花销。 如今他夫妻二人和好,俩人都挣钱,即便是日子暂时难过些,省吃俭用的,总有好过那一天的。 程素英又将吴三妹回家的事情讲与了杜文婵听,杜文婵自是夸她做的好。 “这样一来,有我们俩守着工坊,姐姐也该当放心些。” “眼见往前就要入夏,杜娘子怀着的月份也越来越大,有些事咱们能担着的,就莫要去打扰她了。” 程素英与杜文婵唠叨,杜文婵自是笑着应了。 又说了一时闲话,将工坊中的事安置妥当,杜文秀便回了家。 “今日怎么这般早便回来了?”正在院中忙活的阿洛看见她不免疑惑。 “姨娘一整日没见我,才见了我,便嫌我回的早。怕是要我累倒在工坊里,姨娘才觉得我做了事哩。” 杜文婵上去帮忙晾着衣裳,嘴上却利索得很。 阿洛哭笑不得,这孩子,自打去了工坊帮忙,嘴皮子越发是不饶人。 “还不是最近你总是早出晚归,我便觉工坊事忙,冷不丁见你回来,还以为工坊出了什么事哩。” 杜文婵微微一笑,扭身儿进了厨房。 “现在就烧火做饭,有些早哩。”阿洛跟了进去,想着她要做什么,自己也好搭把手儿。 “今日成嫂子给了把子春韭,我带回来擀面片儿吃。” “既是有春韭,不如做扁食来吃。”院儿里传来杜文秀清脆的声音。 杜文婵勾头出去,瞧着她笑道:“姐姐午歇起来啦。既是姐姐想吃扁食,咱们就做来吃。” 杜文秀矮身也进了厨房,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拥挤,更不用说她那越发大的肚子。 “与其都在这里头挤着,不如外边儿去摘春韭,还需要些什么,吩咐我来做就是。” 两人嘻嘻笑着,被赶了出来。 杜文婵且坐在井边择菜,杜文秀就在厨房门前的小椅子上坐下,一边告诉阿洛都准备哪些子东西。 “劳烦姨娘先将粉条给煮软和了剁碎,再炒三两个鸡蛋切成与粉条一般碎。然后再去和面就是。” 阿洛一一照做,杜文婵又洗好了韭菜,依着杜文秀的说法将其切碎。 春韭、粉条和鸡蛋末这几样儿拌在一起,再加上适量的盐和胡椒香油等调味料拌匀,馅儿料也就做好了。 阿洛和好了面,杜文婵上去抢了擀皮儿的活儿,杜文秀与阿洛便负责包。 一边包着扁食说闲话,杜文婵将吴三妹的事情与杜文秀讲了一遍。 阿洛听得连声叹息:“自来都说女人天生就应以夫为天,驳斥不得半分,当恭顺谦让,要为家里当牛作马。” “却无人告知于我,大妇要卖了我换银钱时,我又当如何。若不是有你们姐妹,只怕那乱葬岗的尸体里头,便有我......” 第157章 归宁 “好端端的,姨娘又说这个。” 杜文婵不爱听阿洛忆当年。 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嗐,每每我听到这些,便又升腾起这般愁绪,如今日子过得好,我却着实不该这般才是。” “姨娘这叫忆苦思甜哩,吃得许多苦,才知道咱们现下的日子有多难得。” 杜文秀笑着附和。 吴三妹的事情,不过是万千普通家庭的缩影罢了。 不过她既知来寻工坊的帮助,想来自己心下是有主意的。 如今选择了回归家庭的路,却也不必苛责。 “要是我是吴三妹,我却是不与那李大牛回去哩。程娘子说,那李大牛根本就没有改,事事想不到吴三妹,偏她上赶着伺候那男人。” “李大牛挣钱还没有吴三妹多哩,回到家还拿那大丈夫的姿态,要我,我可受不得。” 杜文秀微微一笑,才道: “别人家的事情,我们旁观是不好置喙的。却说吴三妹归家,总还是有她留恋的美好,或者她的心,还没有做好自立的准备。” “哎呀,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俩这些子疯话,可莫要拿到外面去说。”阿洛在旁嘱咐道。 如今这世道,还是以夫为天,杜文秀姐妹的闲谈若传到外面,必定被世人所不容。 杜文秀忙道:“姨娘说的是,不过是我与妹妹说些子闲话,当不得真。就咱们三个,怎么会传到外面去,姨娘莫要担心。” “哼。”杜文婵想要说些什么,又怕换得阿洛许多话。 思虑一番,到底是住了嘴,却忍不住冷哼一声,表示了一下抗议。 人最是感情复杂的动物,今日这般想,明日那般想。 有许多事,都说不得对错与否。 杜文秀所思所想,不过是觉得自己工坊多为妇人,若是能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也算是自己异世界而来的自己行善积德。 先时程素英开了药房,那些妇人有了不适,便是硬抗着,也不肯过去看病抓药。 后来有了第一个人进去,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因瞧不起病却又无力上工导致失了业的妇人也少了许多。 连着那桃花村的工坊内,若有妇人生病,也会与迟娘子打了招呼,趁着送货的车过来瞧瞧。 程素英为人谦和柔顺,医术又高超,名声渐渐在四周传开。 又有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不说门庭若市,却也使得她的声望越发的高。 短短时日内,工坊与程素英前期添置东西花费的银钱早已赚了回来。 有那慈安堂的管事听闻程素英如今成了东兴县妇人病的第一人,便打着老交情的幌子寻了过来。 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不曾说动程素英回去。 “当日若无文月坊,我程素英说不得便是那乱葬岗游荡的孤魂野鬼,说不得早就没了我这个人。” “如今让我舍了文月坊回去,这起子忘恩负义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嬷嬷也莫要再提。” 那管事不软不硬碰了钉子,也知她心意已决。 便退而求其次,若是慈安堂有事来请,还请她看在自幼养育教导的情分上略施援手。 程素英自然应下。 得了保证,那嬷嬷才心满意足回了慈安堂。 现下又有程素英帮助吴三妹,虽与杜文秀所说稍有差池,并未曾请来官府为妇人做主。 但是若官府插手,只怕男人心里有了芥蒂,反而更难回归家庭。 工坊内的妇人眼瞧着吴三妹之事解决得顺利,对于工坊的信任更是又添了几分,做活自然也更舍得力气。 做得了扁食,除去自家煮来吃,还与范家送了几碗去。 杜文婵回来却是面色有些沉郁。 “范太太说,正要使人来与我们说,巧儿妹妹明日归宁哩。” “怎么?巧儿虽说出了月子,但孩子还未曾满百天,怎么就出得门来?” 杜文秀不禁疑惑问道,杜文婵摇摇头,说道: “我见范家倒像是在收拾家什,怕不是范老爷高升了要换地方?” 杜文秀想起前几天范承义特特过来说的那些话,不由叹了口气: “也说不得是哪一回事,且等她来了再说吧。” 杜文婵自点头应着,又去工坊与程素英打了招呼,道是次日有事,工坊里的事少不得麻烦她盯着些子。 月娘走后,程素英的小药房又为她挣来许多名望,在这工坊中说话倒还有些子份量,自是应下不提。 却说次日一早,范家的马车便径自进了陆家的大门,巧儿下了车,打从奶娘怀里接过包着包被的婴儿抱与杜文秀瞧。 “家翁赐了名儿,叫宝慧,小名儿慧姐儿。” 早间起得早,杜文秀这会儿挺着个大肚子歪在床上,想接过来抱抱,却被阿洛匆忙制止。 “你自己还是双身子,你去抱孩子易哭闹,自己的娃儿以后也不好带,等大一些了再抱。” 巧儿浅浅笑着,只是那笑意却好似未达眼底。 “嫂子,家翁告病归家,等新任县令到了便走。前日听得信儿,只怕这两日便来了。” 巧儿将孩子递给奶娘,让带去喂奶,这才又坐下与杜文秀道: “嫂子,上次你话中深意,家翁已是猜测出几分,只道现下朝堂一摊浑水,不知前景如何。” “哥哥在京也不知是何情形,便想着我们借着归家北上,半道儿上却使夫君悄悄进京打探一番。” “如今我却是放心不下你。嫂子,若不然,你且收拾一下,随我们一道儿走吧,日后发生何事,也好有个照应。” 巧儿以为自己所说句句在理,杜文秀却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知巧儿心纯,担心自己,却不想如今范昭都要使范承义悄悄打探陆方海的行踪,只怕京中水已不是一般的浑。 而陆方海的处境,自也不是一般的危险了。 杜文秀心下一沉,却面上不显,笑道:“哪有小姑子回婆家,还要带着娘家嫂子的,没的惹人笑话,此话莫要再提。” “你瞧我这文月坊生意越发做得大,底下几百口子人张嘴等着吃饭呢,我走了,让她们饿死?” 巧儿心中焦急,却不能言说,眼圈儿微红,鼻子一酸,便要哭出来。 “打住,你这般在我这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范太太如何磋磨你哩。” 第158章 试探 巧儿如同小时一般,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欲说还休。 “好了好了,莫要这般模样。” 杜文秀撑起身子,与她擦了眼角的泪。 “你公婆都好,夫妻恩爱,你随他们归家,我也放心。” “嫂子,我不是说这个......”巧儿忍着泪意说道。 “我知道,你听我说。”杜文秀正色道。 “我知你们担心,方海若是在京城中有什么事情,怕带累了我。只怕你家公爹也察觉到王东昌的异样,做出暂且退避的决定。” “只是你们告病归家,本是正常,若是带上我,便不正常了。这样说,你懂吗?” 巧儿皱着眉头只是摇头不说话,泪珠儿自脸颊滑落。 “既是避难,便不要横生枝节了。你公婆都好,莫要使他们为难。” 杜文秀轻声劝她。 此次来寻杜文秀,本就是巧儿一意孤行。 范昭虽不曾身居高位,但是家学渊源,基本的风向嗅觉还是有的。 听得杜文秀借范承义之口示警,先不忙确认,当即上了密折告病。 这东兴县能得皇帝看重,自是有它的秘密存在,范昭激流勇流,正合皇帝的心思。 当即便准了密折,派了新人赴任。 范昭亦是识趣,这段日子深居俭出,约束家人。 除了范承义去为杜文秀工坊撑腰一事,便再没有什么异常行为。 王东昌自与范昭有旧,却也身负监管之责,如今他这般龟缩在家,王东昌的密折都少上了几本。 只若是范昭归家,却带上了杜文秀,呵呵,这事儿可就不好说了。 无论范承义如何与巧儿解释,她都听不进去,只道自家大哥若有什么事,嫂子腹中孩儿便是陆家唯一血脉。 又思得幼时多承嫂子照顾,不然又如何有她现在这般好日子可过得? 一番哭闹不休,范承义才做出了去京城打探陆方海情形的决定,好让妻子安心。 范承义前脚才走,范太太便招了巧儿去,叫她随自己的心意而行。 若是想带上杜文秀,不妨过去透个口风,问一下她的意思再做决定。 这才有了巧儿归宁一事。 杜文秀温声劝她,巧儿却更觉心痛,泪流不止。 “行了,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才出得月子几日,便这样哭哭啼啼,小心以后眼睛瞧不见了,又来后悔。” “若是嫂子肯随我走,我才不得哭哩。范家家大业大,我将你往家里一藏,谁又能找出来。” 巧儿抹着眼泪,犹自坚持道。 杜文秀不由叹气道:“怪我们当时没有好好教导你,才使得你现在轻重不分,做出与范家招祸的事来。” 巧儿还想辩解,却被杜文秀强势打断。 “我就说得不好听些,你哥哥若是在那京城犯下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要抄家灭族,也灭不到你这出嫁女头上。” “若这是我的命,我自随他去就是,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只是若我随着你们去了范家,到时候,难道你想让范家一家上下都与你们陆家陪葬不成?” 巧儿小脸煞白:“可是,哥哥也不一定就会......” “对,他不一定会死,可是你一意孤行,你信不信,第一天我出现在你们归乡的队伍里,第二天他就能以谋逆之罪被砍了头。” 杜文秀从来都知道,王东昌是来盯着范昭和她的。 虽说为着什么,她不太清楚。 但是王东昌上次来见她后,除了留下一个在这被阿洛当粗使一样用的婆子,却不曾再有什么动作。 后边儿见他不再上门,杜文秀也就寻机将那婆子打发回去,也没有再被送回来。 看着杜文秀的工坊一天天做大,范昭却一天天越发沉默。 杜文秀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事儿。 他们既不说,自己便不问,好好儿的做好该做的事情,养好身子。 如她所言,若是陆方海在京城已是被盯上了,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宁,反而与人招来祸患。 巧儿闷闷不乐地走了。 坐在这磨了一天,流得许多眼泪,都没有换得杜文秀松口。 走前又拿了许多酱菜与她带上,道是想家了可以换换口味,稍微安抚下思乡之情。 巧儿还待再说,却被杜文秀推上了马车。 “去吧,好好侍奉公婆,莫要牵念我。”杜文秀轻声嘱咐她。 巧儿的马车消失在路口,阿洛扶着杜文秀回家。 不多时,王东昌便上了门。 比之上次见时,王东昌又是憔悴了不少,如今官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王先生许久不见,快请屋里坐。” 杜文秀热情将他往家里迎。 王东昌进了门,呵呵笑道:“如今气候相宜,却是坐在院中不冷不热,最是舒适。” 杜文秀从善如流:“那就请王先生院儿里坐,微风送爽,确实舒服。” “方才好像见着范县令家的马车打从杜娘子这里行过,呵呵。” 王东昌倒是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 杜文秀浅浅一笑,打从阿洛手中接过茶水奉上。 “我家小姑归宁,道是要随公婆回乡,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想着孩子出生,还未曾见过我这舅母,以后莫要因着路途遥远而淡了情分,特抱来我瞧一瞧哩。” “呵呵,如此,甚好。” 王东昌笑得和善,也不知信了几分。 “总想着先生忙,还不曾问过先生,不知我家那口子,现在又升官儿了不曾?” 杜文秀小心翼翼问道。 王东昌正拿起杯子喝茶,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杜文秀面露急色,关切道:“王先生,上回说去京城,我肚子疼,大夫说不能远行。现下我已好了,要不咱们......” 听出她话中含意,王东昌忙连连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如今杜娘子临盆在即,不好出远门,不若等生了小公子再去京城与陆大人团聚也不迟哩。” “哎呀,王先生,你是不知,我一介乡野村妇,真真是怕他见了那花红柳绿的移不开眼,到时候,哪里还有我与孩儿立足之处。” 说着,杜文秀便哽咽起来。 王东昌观她神情不似作假,大抵也能猜出几分她心中所思。 “杜娘子,非是我不帮,只是杜娘子这般大的肚子,谁也不能保证路上安危啊。如果到时陆大人要找我麻烦,我也无话可说不是。” 来回几个回合,杜文秀已是心里有数,这才做罢。 第159章 问寻 “王先生,那,那方海他,到底在京城有没有另娶啊?” 王东昌抚须微笑道:“据我所知,陆大人还是住在王府之中,并未在外置下家业哩。” “那,那他可有收了小?便是那京城中的丫鬟,说不得都比我这黄脸婆娇媚几分,我,我......” 杜文秀说不得几句便又哭,王东昌坐也坐不住,稍加安慰几句,便匆匆起身告辞。 “姐姐,他这是什么意思?”杜文婵不解,见杜文秀拂去腮边泪珠儿,上前问她。 杜文秀瞧着阿洛掩了门,才冷笑轻声道: “不过是来探探我知晓多少京城之事,确认一下是否有出逃的倾向罢了。” “出逃?”杜文婵还不知因着换了皇帝,京城中到现在都没有安定下来的事。 杜文秀不欲多说,便岔开话题,说起巧儿的女儿。 杜文秀怀着身子抱不得孩子,杜文婵可是抱上好半天也不撒手。 “那般小的一团儿,粉粉嫩嫩的,让人好生稀罕。” 杜文婵兴致高昂与她说着,手舞足蹈,她弯着嘴角静静地听。 巧儿随着范家走了,新来的县令老爷是个不苟言笑之人,都说清正廉明,是个青天大老爷。 做为前任县令的亲家,杜文秀这会儿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怀着孩子。 不然做为文月坊的东家,在这东兴县的地界儿上讨生活,还不得先去摸清父母官的喜好与底线? 罢了,是福是祸,自己都接着就是了。 不过连着许多日,除了听闻新任县令寻了些陈年旧案来理清,又查了钱粮账薄,会见了县谕王东昌。 倒也还没听说有什么其它的动作。 杜文秀渐渐放下了心,只嘱咐杜文婵足额交税费,莫要被抓了辫子。 春困沉沉,恍惚间,杜文秀又想起了自己念念不忘的西瓜酱豆。 要入夏了,西瓜也该上市了吧? 如今工坊里做出的酱豆子,总觉得差了些子东西。 想想当年家里做的咸香可口的西瓜酱豆,杜文秀做梦都在流口水。 后来自己在大城市里闯荡,每回家里打电话过来,让她寄钱回家,又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就说想吃奶奶或者妈妈做的西瓜酱豆,家里总是十分为难告诉她:太远了,寄过去都坏了。 说得几回,再问她,她就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 只是忘不了儿时的味道,随着她现代人的灵魂来到了这个时节。 她还想吃西瓜酱豆。 特别想。 实在是忍不得了,便叫杜文婵准备马车,要到石河镇上去一趟。 “哎哟我的祖宗,你这肚子不定哪天就生了,你还乱跑什么。” 阿洛急眼不愿,杜文秀只觉得自己想吃,想得要哭。 又不好意思与阿洛说自己馋虫儿作祟,想吃西瓜酱豆。 两人僵持一阵儿,杜文秀只得作罢。 杜文婵悄悄问她缘由,她轻声说了:“当日月娘曾说,会安楼的掌柜认得那卖西瓜的人。” “既如此,姐姐身子不便,我跑一趟就是。何必为此让姨娘忧心不已。” 杜文婵问清了会安楼的位置,便打算亲去。 杜文秀有些迟疑:“会安楼的掌柜必定不认得你,贸然去问,怕是问不出来哩。” 杜文婵“扑哧”笑了,说道: “你当我是如何问,难道上去就问你家掌柜是不是认得卖西瓜的西域商人?姐姐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如今我可是在姐姐与月娘姐姐的教导下,怎么说来着?一日千里。姐姐自可放心才是。” 杜文秀转念一想,杜文婵虽因守孝还未曾出嫁,自己总将她当做小孩子一般。 可是她的年纪放在现下这时候,可是不算小了。 若不是因家里的事误了,同年纪的妇人膝下都养得几个孩儿。 自己确是想岔了,雏鸟也要在外头飞翔,才能长大哩。 既这样,便允了杜文婵,与她叫了工坊的车,找了熟识的人赶车陪她过去。 阿洛不放心,在门口犹自絮叨叮嘱,却换来她更多的不耐烦。 杜文秀笑着将阿洛拉了回来,打趣道:“姨娘若是不放心,不如跟了去,还使得些。” “哎呀,那怎么成,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你独身一人在家。” 阿洛当了真,却是这般说道。 杜文秀笑道:“姨娘那边儿担心妹妹,这边儿又放心不下我,可见是要使个法子劈成两半才能满意哩。” 阿洛嗔她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一转头,杜文婵的马车却是走远了,自是知道是她们俩怕自己担心,才这般打岔。 浑闹着,也就过去了。 只是这杜文婵走了一天,阿洛也就担心了一天。 手里做着事,时不时的便要去门前街上看上一看,面上忧心之色不减。 杜文秀劝上几回,也没什么效果,便丢开手不理。 都说这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 可见古人诚不欺我,都是总结的大道理嘞。 好在杜文婵下半晌儿的时候就回来了,阿洛远远看到,忙迎了上去。 问东问西,直将她问得不耐烦。 还没到家,便跳下马车跑了回去。 阿洛在后面喊她也不应声,只觉阿洛太过唠叨。 “姐姐,我找了那会安楼的掌柜,跟他说我是文月坊杜娘子的妹妹,寻他有些机密事要问哩。” “那掌柜的十分和善,与我说起去年见过的西域商人,不过今年却是不见来。” “许是知道咱们这边儿朝廷不安定,不敢来哩。” 杜文婵许是渴了许久,回来就着冰凉的井水拿起水舀就往嘴里灌。 一气喝得下去,只觉浑身舒畅,却又被后面跟来的阿洛瞧见,上前打她手里夺过了水舀,数落个不停。 杜文婵却不理会她,自绕到杜文秀这边与她说起今天的事情。 杜文秀闻听,心下便有了计较,对她言道:“今日辛苦你了,且快回屋好生歇歇。” “姐姐,你说我今日这事办得可是妥贴?”杜文婵得意洋洋向姐姐邀功。 杜文秀本待敷衍她两句,却又惊觉,若一味将她当个孩子一般,她又如何能长大? 而且先时杜文婵自己分析事情,也是头头是道。 自己又如何要依着固有的眼光去看待她,反误了她的成长。 如此,便笑道:“今日劳烦你辛苦,事情办得是好,却不尽如人意。” 第160章 太后崩 杜文婵这时也顾不上累,忙坐过来看着她问道:“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猜啊,你必定是去了就表明身份,说自己是文月坊来人,找掌柜的有事要问。是不是这样啊?” 杜文秀舒服地躺在躺椅上,瞧着杜文婵笑问她。 “呀,姐姐,你说的,怎么像是亲见了一般?”杜文婵十分惊讶。 杜文秀抿嘴一笑,伸了个懒腰。 “你现下管着咱们工坊的账目,可曾注意到咱们都是多长时间供货与会安楼一回?” 杜文婵好生想得一时,疑惑说道:“去年还曾有往会安楼那边供货的记录,今年却是越发的少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有往石河镇会安楼供货的记录了。” “这就是了。”杜文秀微微笑道。 “据我所知,自那回吴氏酱菜坊的人来过之后,会安楼打从咱们这进酱菜是越来越少。” “想来应是吴氏酱菜坊靠着低价打从咱们这将这个客户给抢了去也说不一定。” “你是生面孔,在石河镇自无人认得你。若我是你,不如先扮作客人打探一下会安楼的酱菜如今卖得如何。” “哎呀,那我这次,可不是浪费了我的这张脸?”杜文婵不由惊叫道。 杜文秀一滞,哈哈笑出声。 “无妨无妨,不过是顺手而为之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见着了掌柜的,可是不能单刀直入去问西瓜商人,一开口便露了咱们的底。” “若我是你,必定与他东拉西扯说上半日,不经意间提一下去年所说的西瓜商人一事。” “这样他虽也能猜出我们的来意,却不会小瞧了咱们,三言两语的便打发走。” 杜文婵听了,愣得半晌,思忖一时便知自己哪里疏忽。 不过事既已成,多思无益,扑扇着大眼睛望向杜文秀,带着几分委屈问道: “姐姐,我将事情办砸了,那该如何补救才好?” “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也不过是多着一条路罢了。” 杜文秀微微笑着,语气镇定,杜文婵心中也安定下来。 “他不肯说,咱们就再寻路子就是,府城更比咱们这处繁华许多,想来也更好打听。” “可是,咱们府城中并不认得人呀?”杜文婵疑惑道。 “傻丫头,等你月娘姐姐回来,什么路子没有。莫说府城,便是京城的线,她也能牵上几条。” “真的吗?也是,月娘姐姐嫁的才是大商人哩,说不得咱们的生意,还能做得更大些。” 两人叽叽喳喳,直说到日头西沉,阿洛将饭菜端上了桌,还意犹未尽。 只是今日杜文秀本就歇得少,杜文婵又赶了一天的路,吃罢饭,陪着杜文秀在院儿里稍走动一时,便被阿洛赶去睡觉。 没等月娘回来,便有惊天的消息传来。 ——荣太后崩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凉爽的初夏,街头巷尾传扬个遍。 茶馆儿里的说书先生有了新素材,桌案上镇尺拍得震天晌,口中宣讲的唾沫横飞。 “这荣太后一介奇女子,谁知道竟死于一场熊熊大火之中,香消玉陨,真是可惜,可叹啊。” “想当初荣太后孤身入王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先帝赢得残喘之机,如今一朝丧命,谁人又可预测呢?” 任凭城中如何讨论得热火朝天,杜文秀皆都关起门来,一概不理。 也约束工坊内的工人全部不许谈论此事。 她不知为什么要用荣太后牵制英王的当今圣上为何纵容百姓吹嘘荣太后的英雄往事; 也不知为何才年四十有余,养尊处优的荣太后为何死于一场大火,以这种并不体面的方式离开自己的政治舞台; 她更不知,陆方海是不是在其间,又起到了关键作用...... 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很害怕。 这些日子,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飞的都是陆方海在家时的模样。 呵,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如今她体会的真真切切。 杜文秀注意到,除了自家闭门不出,两点一线的生活,就连县令与教谕,也比往常行事更为谨慎。 新来的县令除了击鼓鸣冤的案子不得不理,根本就不见任何递帖子求见的人。 而往常无事总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教谕王东昌,如今也不见人影。 “姐姐,出了大事了。”杜文婵下了工回家,才一进门,便将大门自里面闩起,急急走近杜文秀低声说道。 杜文秀心头一跳,忙问何事。 杜文婵说道:“县学的王教谕,昨日夜里死啦!” 杜文秀一时思绪纷乱,理不清头绪。 这荣太后前脚才崩了,后脚王东昌又死了。 千里之外的京城,与这东兴县的一桩命案,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缺少更多的内情,杜文秀推测不出来,只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县太爷是怎么说,你可知道?”杜文秀问她。 杜文婵摇了摇头:“听说王教谕死得......十分不体面,县太爷匆匆过去瞧了一眼,便叫抬走了呢。” 不体面? 如何不体面法? 杜文秀想问,又看杜文婵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生生忍住了。 便嘱咐她这些时日在外莫要乱跑,别想着去看热闹,下了工便早些归家。 “哎呀姐姐,我自是知道的。这事儿还是小伍哥特意来与我说,我才知道的,并不是去外面瞧了热闹。” 伍小六特意来告诉的? 杜文秀不由生疑。 范承义走后,伍小六无事便到工坊那边转转,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下,想来是范承义走前曾托付于他。 只是这特意上门传递消息,却还是头一次。 而且伍小六并不知陆家的事情,或者,是县太爷让他这般做的? 那又是因着什么呢? 杜文秀想不通。 却又觉得时局不稳,心中不安。 京城中的陆方海,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般久了,也不知道写封信过来说明,叫自己担心不已。 杜文秀不由哀怨,在心里将他骂得个狗血淋头才爽快。 次日杜文婵去上工,这边家里却迎来不速之客。 伍小六带着新任县令登门了。 杜文秀忐忑不安将人迎了进来,还特特看了下后面没有跟来的尾巴。 第161章 产子 “呵呵,杜娘子好生小心谨慎的性格。” 新任县令名唤钟木清,早已近知天命的年岁,初来乍到,看起来倒是和善。 杜文秀唤阿洛关了大门,这才上前盈盈一礼,见过本县大老爷。 钟木清笑着虚虚扶起杜文秀,反客为主,走至正房厅中,示意她落座。 又使伍小六出门守住,不得让他人靠近,布置完毕,这才开口。 “杜娘子近来身体可安好?” 杜文秀觉得奇怪,这县令与自己并不熟悉,一说话却似旧相识一般。 不敢怠慢,忙低头应声。 “杜娘子不必多礼,当日我曾受陆大人雪中送炭之恩情,时时牢记于心。” “当有了东兴县之缺,便求了人将我派遣到这里来,为的,便是护陆大人一家安危。” 钟木清开门见山,将自己的底子透给杜文秀。 杜文秀惊讶抬头看向他,是什么恩情,能使一个人舍了前途过来护着自己一家? 见她不信,钟木清又递与她一物。 杜文秀接过来一看,却是之前陆方海回家时,拿走的自己的帕子。 “原来县太爷不是外人,恕民妇眼拙了。” 杜文秀盈盈一笑,便又施礼,却被钟木清拦下。 “这王东昌之死,是英王派了人来做的。京中事成,怕他对杜娘子不利,才知会我配合影卫刺杀于他。” 杜文秀此时脑子嗡嗡的,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啊? 她只是一介民妇,才不想参与到王权斗争之中。 无奈,她只好呵呵陪着笑,假装做听不懂。 “而京中之事,便是刺杀荣太后。” 杜文秀庆幸自己是稳稳坐在椅子上,否则这会子眼前一黑,说不得便要摔在地上。 这钟木清是怎么想的,这般大事也敢告诉自己? 按说这当官儿的应是嘴都紧,自家这位新上任的县太爷嘴上怎么跟个没把门儿的似的? “荣太后之死,是尊夫陆方海做的。那场大火,将他也烧死在内。” 杜文秀这回真的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昏倒前,还听见钟木清的声音焦急在自己耳边喊“杜娘子,杜娘子......” 喊你娘的...... 杜文秀在心里骂道。 再睁眼,她是被疼醒的。 小腹的阵痛让她额头上汗水不住流下,耳边是熟悉的程素英的声音。 “醒了,醒了,快随我的呼吸一起,吸气......呼气......” 杜文秀不想理她,犹自想着昏倒前,县令来了,说—— 他好像说,陆方海死了。 是自己在做梦吧? 杜文秀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眼睛好像也有点儿湿。 “哎哟我的祖宗,你这会子哪里还能哭啊,快随着我的话使劲儿......” 杜文秀有些委屈。 这说的是叫什么话,自家男人死了不能哭? 何况还这么痛...... 腹中疼痛又一阵袭来,好痛,痛,痛...... 杜文秀感觉自己大脑仿佛停止了思考,只一味告诉自己,很痛。 去他娘的吧,这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那个男人死了,自己又痛成这般模样。 算了,毁灭吧。 她想摆烂了。 什么世道艰难,什么当女人难,最难的就是这时候的自己。 杜文秀“呜呜”叫出声,却使不上半点儿劲。 “我求求你,你使点儿劲儿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 耳边传来程素英的哭叫声,她觉得好吵。 腹痛使她手软脚软,使什么劲儿? 嘴里被塞进了一片什么东西,杜文秀脑子恢复一片清明。 “听我的,跟着我使劲儿。” “我使不上......”杜文秀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程素英却是大喜。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算醒转过来。使不上劲儿不怕,有我在。你听我的。” 杜文秀觉得自己肚皮上有些痒痒的,不一会儿,手臂上也传来蚂蚁叮咬般的痛感。 疼痛又一次席卷了她的大脑,她毫无意识地随着程素英的指挥吸气,呼气,使劲儿。 感觉到程素英不时在她肚子上按啊,压啊...... “生了,是个小子!” 耳边传来程素英惊喜的声音,杜文秀眼中一片模糊,用尽全力冲她咧了咧嘴,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 杜文秀生了个小子。 杜文婵第一时间使了钱请人带信儿给巧儿。 巧儿随范昭回了婆家老屋,第一次在大家族里面生活,很是不适应。 才回来几日,和婆婆范太太便受尽了亲戚间的白眼。 不为其他,只因范昭十数年如一日只做得他那个县尉老爷。 好不容易升了官儿,县令的椅子都还没坐热,便又称病灰溜溜回家了。 范昭还可以装病不出门,巧儿和范太太却不免四处应酬,陪尽笑脸也换不得一个好脸色。 何况还忧心嫂子的状况,范承义也不知在京中忙活些什么,也没个音讯使人带回来。 接到杜文秀顺利产子的信儿,巧儿终是放下心来,却又不知嫂子知道哥哥身故的讯息,虚弱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本想亲自回去探望,却不巧范太太与自家妯娌口角,被气得心口疼,竟一时受不住,躺倒在床。 既如此,巧儿又要侍疾,便不好亲去,只叫人将补品药材满满装得一车送去。 又稍了信儿,道是范太太好些了,她就亲自过来探望。 杜文婵接了这一车的东西,苦恼地看向屋内。 虽说程素英妙手神医,杜文秀顺利产子。 生产完杜文秀便昏睡过去,次日醒了就喊饿。 阿洛煨了鸡汤,端过去与她吃,在一旁留心她的神情气色。 却见她一切如常一般,大口大口喝完,还叫抱了孩子吃奶。 出来后阿洛便与杜文婵感叹:“这样下去不行啊,遇上这般大的事,你姐姐这不哭不闹,太过糁人。” 杜文婵不解,问她:“不哭不闹不好吗?姨娘先前还担心姐姐伤心过度没有奶水哩。” “嗐,你小孩子不懂。”阿洛嗔道:“定是伤心太过,才不哭闹,都闷在心里,这身子哪里承受得住哦。” 听她这般说,杜文婵也开始担心起来。 却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陆方海的名字,不如,就还似先前那样,当他在京城当官未回吧。 杜文秀把自己心中一块地方封了起来。 不思不想,不痛不痒。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家中迎来了不速之客。 “嫂子,玉兰回来看你了。” 穿着雍容华贵的玉兰,自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跌跌撞撞下来,一把抱住杜文秀,泣不成声。 第162章 玉兰探望 先时,杜文秀木讷迎出,脸上挂着浅笑。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仔细看去,却似一个木头美人一般。 玉兰一脸风尘仆仆,疲惫之色尽显,看见她第一眼,便泪如泉涌。 上前一把抱住,什么也不说,放声大哭。 初时杜文秀还微微笑着,轻轻拍着玉兰比之先前越发丰腴的肩背。 后来渐渐的,她的手放在玉兰的背上,眼圈儿渐红。 一滴,两滴,三滴...... 她先低声呜咽了几句,除了玉兰,谁也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慢慢的,她将脸埋在玉兰的肩窝处,低低的闷闷的哭声传出来。 泪水一旦决堤,便再也控制不住。 杜文秀这一场哭得酣畅淋漓,昏天暗地,最后终是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阿洛抱着孩子站在一旁,哭得她心都碎了,抬起一只胳膊抹眼泪。 随玉兰一起回来的小虎上前扶了阿洛,坐在一旁。 “那天听见信儿,她就晕过去了,整个儿人跟死了一样,孩子生不出来,差点儿就没了。” 阿洛止不住的泪流,跟玉兰姐弟俩说着当时的情况。 “程娘子连剪刀都备好了,说要是她难产,拼着被人送到县衙里,也要与她动刀子。” “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好不容易唤醒了她,却无论如何不知道使劲儿。” “程娘子针灸推拿都用上,那么文静一个人儿,在里头破口大骂,听得我都不落忍。” “好不容易孩子落地,程娘子倒像是去了半条命一般,坐在屋里哭个不停,把我给吓得差点儿没撅过去......” 打从工坊急急回来的杜文婵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不由眉头一皱: “姨娘,怎么又哭?本来大夫就说你眼睛不好了,再哭,真个哭瞎了可怎么看孩子。” 阿洛忙抬手擦眼泪,一边喃喃道:“不哭了,不哭了,一时没忍住。我下回不哭了。” 玉兰才住了的眼泪又刷的下来,她的心里堵得慌。 毕存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当时就感觉天旋地转,扯着他疯一般问他,这一定不是真的。 “玉兰,我何曾骗过你。”毕存紧紧抱住她,低低的嗓音闷闷说道。 玉兰当即就想:陆方海出了事,杜文秀怎么活下去? 尤其是听小虎说她早已有了身孕,算算时间,也该生了。 玉兰放心不下,急急忙忙喊人收拾东西,便要回东兴县。 只是京城中情势不明,毕存恳求她多少考虑一下自己,无奈拖到现在才成行。 初初看见杜文秀,玉兰觉得她像一个碎片拼成的假人,虽是活着,却似死了。 一举一动,都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身着缟素,面色灰败,眼睛虽睁着,却是无神。 就着阿洛怀中,玉兰仔细看着杜文秀的孩子。 怎么那般小,那般软,细看眉眼,既有些像杜文秀,也有些像陆方海。 只不知这孩子再长大一些,更像他们夫妻谁一些? “这次我来,还带来了一个人,是我家夫君的好友,做酒楼生意的。” 玉兰与杜文婵轻声说道: “他听我说起嫂子在石河镇会安楼的酱菜生意做得好,很有兴趣,恰巧娘舅家也是咱们东兴县的,便随我一道儿来了。” “这会子他先去娘舅家拜访,二妹妹不如早些做准备,将适合酒楼卖的酱菜拿些样品来,以免到时仓促。” “玉兰姐可是与他约的在家商谈生意之事?”杜文婵开口问道。 “这倒不曾说。不知二妹妹平日都是在哪会客?”玉兰沉吟一时说道。 “我家工坊里头有藏雅轩入了股,平日里稍大些的买卖都是约在藏雅轩商谈,环境也好些。” 听杜文婵说得有理,玉兰也浅浅点头:“等会儿叫小虎跑一趟,传个信儿,请他定个时间下来,就去藏雅轩商谈便是。” 玉兰带来的丫鬟掀了帘子道杜文秀醒了,几人忙进了里间去瞧。 小虎得了姐姐的吩咐,倒是往外走去,与阿洛打了招呼要去给人传信儿。 玉兰冲在前头,往床边儿上一坐,看着睁开眼睛,却毫无神采的杜文秀。 “嫂子,我特特打从京城跑来瞧你,你却这般样子,让我的心......我的心实在有些受不住。” 她手按胸口,另一只手抬起帕子去拭眼角的泪。 既哭了一场,杜文秀已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听着玉兰的话也不似先前那般遥远。 她垂眸摇了摇头,轻轻勾了勾嘴角,却看不出是在笑。 “哭了一场,我好多了。莫要担心。” 说着,便要起身。 “你打京城来,必定是更为了解详细的情况,不如与我好好儿说说。” 玉兰忙将她按住:“你要听,这般歪着听就好,莫要再起来了,怪累的。” 孩子这会儿忽然哭了起来,阿洛抱着晃了一回,却还是止不住。 又不是尿了,那许是饿了。 玉兰顺势坐在床沿,伸手接过孩子,一把塞给杜文秀怀中。 “瞧瞧这小家伙儿,无事也不闹腾,可见是知道心疼娘的。” 杜文秀轻笑了笑,也没说话,掀起衣裳便给孩子喂奶。 玉兰看着,心下思忖是现在说,还是等孩子吃完了再说。 “你且讲吧,我没事了,受得住。”杜文秀淡笑着说道。 “其实我也是听毕存说的。”玉兰斟酌着道:“嫂子还不知毕存吧?不如我先与嫂子说说,我在京城是如何过活的。” 玉兰灵光一闪,心下发狠,打算再拖得一些时间。 有自己的经历做铺垫,只盼她一会儿莫要再受不住冲击。 听京城家中有经验的婆子说,才生产的妇人,身子弱得很。 遇上了这般事儿,那是天意弄人,只是能缓一些说这些个,便缓一缓罢。 “当年毕凤友那厮将我送与内务府的老太监,那......老太监实是变态,每回来,都变着法儿的折腾我。” 听她说这些,阿洛便给杜文婵使眼色,叫她避出去。 杜文婵只不理会她,当作不知。 阿洛无法,又不好去扯她,只能一眼一眼的刀风甩过来,若是形成实质,怕是杜文婵脸上身上都多少凌厉的小口子出来。 “才堪堪一个月,我便生不如死,听见他要来,就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现下想起当时的心境,玉兰脸上不免还出现惊惶之色,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握住。 第163章 劝慰 杜文秀满眼尽是心疼,握住玉兰微微发抖的手。 玉兰心中更痛,低头悄悄擦了擦眼泪。 “当时我也想过,是逃走,还是跟他同归于尽?我实在过不了那不当人的日子了!” “正是这时,我认得了毕存。毕存也是毕凤友同宗的,只是毕凤友是旁枝里头较为有出息的,毕存却是没什么出息的。” “他也是机缘巧合之下,靠着一身家传的好武艺入了那老太监的眼,收他做了干儿子。” 听得玉兰说起这些子私密事,阿洛再也顾不得,拉着不愿走的杜文婵离开了正房。 “虽是不情愿,但是家中尚有老母侍候,为着银钱,便舍了脸面。” “当他遇到我,心疼我,我们便打算想个法子,如何在能保全院子里众仆妇性命的情况下,还能叫我脱身。” 玉兰的眼睛渐渐泛起一层水雾,想来那段日子,终是留下许多触动她灵魂的片段。 “原本是打算假死脱身,那老太监不常回家,若是能提前知道他回来的时辰,吃了药,假作他将我弄死的......” 杜文秀闭了闭眼睛,紧了紧握住玉兰的手。 便是说得不甚详细,她也能想象玉兰在京城过的什么日子。 “就在这时,陆大哥带着小虎来找我。” 玉兰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更为用力了,杜文秀抿着嘴,面上神情苦涩。 “原来那老太监最得皇帝的宠爱,管着皇帝的禁卫。他们使计,趁他回来时让我悄悄下了药,擒住了他。” “又挟制这老太监进了皇宫,刺杀了皇帝,这才有了当今圣上率大军入京城登基。” 得知了当时情形,杜文秀能够想象得到,当时多么凶险,但凡行迟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方海当初行这凶险之事时,想过大腹便便的自己吗? “后来我便嫁与了毕存,他待我,很好。嫂子,除了你,第一次有人这般真心对我。” 玉兰低低说道。 “陆大哥不曾接你进京,反倒和毕存成了好友,常携芦大哥一同去我家蹭饭喝酒。” “我也曾问过他,为何不接你来京城受封?” “按说他那位阶,任谁见了嫂子,也要叫一声陆夫人的。” “只是每次问,他都苦笑摇头,有几回,我还以为他被哪家贵女看上,有了旁的心思。” “之后听毕存说,陆大哥被当今圣上视作英王一派,又有能力,是英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只怕是防得紧。” “若是接你过来,当今圣上将你与孩子挟制住,英王只怕再难翻身。” “直到这次,一直反对立英王为太子的荣太后突然引火烧身而亡,陆大哥竟也一起没了。” “我先时担心你受不住,毕存一松口,我便连忙赶了回来。后来细细想来,却觉得,说不得,这里面又有什么阴谋......” 杜文秀敏锐地意识到玉兰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她抬眼看向玉兰,却发现她神色间略有犹疑。 “嫂子,我拿不准。我只是觉得,英王对陆大哥那般依赖,必不会让他这般轻易就没了的。” “只是现在圣上防他防得紧,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难说得很......” 杜文秀也顺着她的话细细思忖一时,觉得说不定便是这般。 只是不管事实如何,他是死是活,自家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 却也不妨碍什么。 不过心里倒是不似先前那般喘不过气来。 她握着玉兰的手,缓缓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玉兰一边点头,“嗯嗯”应着,又将先前跟杜文婵说过的生意的事又与她说了一遍。 “非是我不体谅嫂子心里难受,只是有事忙,却总比自己困在家里胡思乱想的好。” 杜文秀轻轻点头,自是应下。 小虎回来,说陈少爷与他相约明日上午在藏雅阁,先看看文月妨的酱菜。 “我家都是高档酒楼,你且嘱咐她们莫要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过来。” 那陈少爷十分傲慢,如此对小虎说道。 不过,小虎却是没有将话转达。 他自在这家里过得许多日子,对阿洛的感情如同生身之母。 加之文月坊的酱菜坛子他也曾见过,便是放在京城里卖,也不会堕了档次。 何必白白嘱咐一声,又让人心里不舒服。 玉兰晚间便陪着杜文秀一道儿睡,孩子打出生后每晚便跟着阿洛和杜文婵。 “你这姨娘,真的人好,带起孩子极为用心。” 两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儿。 杜文秀也叹道:“是啊,我何德何能,摊上这般好的姨娘和妹妹。” “自是你人好,她们才更好。想当初你自家日子还难过,便尽心尽力救助她们。” “若不是有你行善在先,又何来的善果。”玉兰娇声嗔道。 “哎。”杜文秀躺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想当年,第一次玉兰偎着自己睡,自己还不情愿。 原来过去种种,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历尽千帆归来,便是满心的疮痍,也会被这时的宁静治愈。 就躲得一夜贪欢,有何心事,明日再愁罢。 次日一早,杜文婵便招呼小虎将昨日打从工坊搬回来的几坛子酱菜装车。 虽说藏雅轩也有酱菜在售,不过杜文婵还是决定重新插上些子。 万一那陈少爷吃着好,想要带走些呢? 小虎在家里那般久,虽是当着他亲姐姐的面,杜文婵指挥起来也是不手软。 这般千里迢迢奔过来,只为了安抚姐姐,光是这番心意便是难得。 都是一家人,何必还在意那些细节,太过客气,却是生分了。 一转头却见杜文秀也打扮好了过来,不免疑惑:“姐姐今日也要去?” 杜文秀微微笑着点头:“我在家已许久,也想出去散散心,便与你们同去。” 杜文婵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与其让她在家里躺着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换个环境,也是好些。 孩子放在家里阿洛带着,也没什么不放心。 到了藏雅轩,掌柜的早已安排了雅间,里面还贴心放了小食点心。 知道杜文秀家中事体,都被掌柜的嘱咐过,无人来戳杜文秀的痛处。 这边才将酱菜分别置于盘中陈列,与玉兰一路同行的陈少爷便到了。 “倒是个信人。”杜文秀暗自点头。 抬头看去,却一脸惊讶。 这人,还是个故人哩。 第164章 谈生意 这事却要打从杜文婵的旧事说起,当年乐氏与杜文山在秦丁香的怂恿之下,将她卖往过路上京的花船之上。 陆方海、杜文秀带着范承义与伍小六前去要人,却拿不出杜文婵的赎身银子。 情急之下,范承义便要家里找范昭拿银钱,一转脸看到船下经过看热闹的故交好友。 当即借了百两纹银与范承义,这才顺利救出了杜文婵。 虽说后面陆陆续续攒了银钱将银子还上,杜文秀却一直不曾忘记恩人的长相。 如今见到,一眼便认了出来。 杜文秀直冲冲迎了上去,却将那陈少爷陈文举吓了一跳。 待听她说明白原由,不由“哗”的一声打开扇子,一边扇着风,故作潇洒道: “我道是何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杜娘子莫要太过客气了。小事,小事。” 故人相见,又有恩情在侧,这生意还未相谈,便准了三分。 本来那陈文举也是抱着找茬儿的态度过来,虽他与毕存交好,但怎么想也觉得酱菜这般小生意,要他这大少爷来谈,未免跌了身价儿。 若是不找出个三四五六处不好,怎么对得起自己自诩刁钻的一张嘴? 不过现在认出既是熟人,做事还是要悠着点儿的好。 “不知范承义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营生了?还似先前那般打打杀杀的吗?” 陈文举一边拿着筷子品尝盘中酱菜,问起了范承义。 杜文秀浅笑答道:“妹夫大概两个月前上京了,因着亲家公告病归家,信件来往不便,只知半月前还未归来,如今却是不大晓得。” “咦?”陈文举顿了一顿,扭头道:“既是上京,他没去找我啊?” 他不免疑惑,又觉得面前这盘酱黄瓜清脆爽口,比之先前吃过的同类酱菜味道要好上许多,不免多下了几筷子,嘴里有些发咸。 杜文婵看见,忙唤人上了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陈文举拿起就着酱菜吃,更觉得这酱菜香得紧,美味。 “许是怕陈少爷事忙,他不便去打扰罢。”杜文秀脸上挂着浅笑,轻声说道。 陈文举不停摇头,嘴里不停,含糊道:“我这差事是来前儿才领的,之前可天天闲逛没什么事。” “范承义这小子知道我,每回上京城都要找我出去溜哒喝酒。这次不声不响的,有些奇怪。” 杜文秀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玉兰,从对方眼中也看出些许疑惑来。 照这样说,每回都去找他,这次上京城去了那么久都没有见面,只怕里头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准。 倒是迎合了先前玉兰的猜测...... “你们家这酱菜与我常吃的倒是有些不同,更为爽脆,也不是齁咸那种,怎么做的?” 陈文举歪着头看向杜文婵,只见她但笑不语,恍然大悟,呵呵一笑: “是我多嘴了。” 就着两个白面馍馍,他将那两盘酱黄瓜和八宝酱菜扫了个精光。 “不知你们家工坊规模有多大,每日里产出多少,够不够供得上我家的货啊。” 陈文举打了个饱嗝儿,问道。 杜文秀微微一笑,上前柔声道: “不知陈少爷下午可有什么安排?若没有的话,不妨大家一起吃个午饭,然后到工坊里头去参观一番。” “这样,陈少爷心里也有个底,咱们才好接着谈之后的合作。” “嗯,这倒也可以。”陈文举略想了一时,便招手叫随从家去说一声儿,自己只怕晚间才会回来。 几人都心存善意,加上藏雅轩准备的菜色丰盛,大大与杜文秀长了脸,一顿饭吃得也是宾主尽欢。 下午一起去了工坊,陈文举却是吃了一惊。 原以为制作酱菜,怕是规模并不会很大,想来也就是个小作坊罢了。 也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只要工坊够干净,便是出货量少些,只供得自己酒楼一两家,这单子也要先签下来。 大不了以后她们挣了钱,自己再帮着做起来呗。 哪知道来了一看,这工坊中来来往往,杂而不乱的妇人忙碌不停,竟有数十人之多。 听得杜文秀介绍,心中更是惊异,原来这只是一半的工人做事,还有一半要到下午换班哩。 这样看来,只要原料供应得上,只怕出货量纵是小,自己家的酒楼也铺陈得开,不愁断货之忧。 果然,听杜文秀说起,这东兴县城周边四里八乡的酱菜原料基本上都是被文月坊收购。 在这东兴县城内,文月坊也是纳税大户了。 尤其工坊内还设有药房,听她们介绍,工坊内工作的人在药房瞧病是免费的,药费半价。 陈文举也是大家族的儿孙,便是再不学无术,见识也非常人可比。 光看这药房内外出入的人流量,照她们这种搞法儿,一天下来损失的流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她们既然这般做,定是亏得起。 也打从侧面说明了工坊内这般模式一直都是盈利的,这才撑得起开销。 陈文举不由对这个单子又多了几分信心。 若自己能签下一笔赚钱的生意,说不得老爹能少骂自己几句。 “不过这工坊内虽然出货量不小,但是货品却一直是供不应求的。” 陈文举耳朵尖,这话听进去立时打了一个激灵:开什么玩笑,这般大的出货量,还供不应求? 原还以为她们是指着自家的酒楼帮忙出货哩。 “是,我们与京城池家有合作,这工坊内还有池少东家的股份的。” “哈?池令华竟然先下手为强了?” 陈文举不由提高了声音,吐出这么一句话。 才一出口,便觉不对,四下环顾,几位娘子皆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忙干咳一声掩饰:“我是说,你们竟然搭上了池家的线儿啊哈哈......” 杜文秀微微笑道:“是,池少东家与我们合作已近半年,工坊也是在他的支持下一步步扩建成这样的。” “唔......这样啊。”陈文举眼珠一转,又问道:“那你们可还有多余的货供给我们家酒楼卖?” “因着当时我们没有更多的渠道销售出去,所以都是按照供给池家的货量备货的。” 陈文举闻言眉头一皱,又听杜文秀说道:“不过现下却是签订契书的好机会,陈少爷自不必担心。” 第165章 海生 “为何?难道你们要将池家的份额分与我陈家一些?” 说着,又用扇子挡了半边脸,朝杜文秀这里凑了凑: “能分多少?一半有吗?” 杜文秀不动声色往旁边避了避,脸上挂着浅笑。 “陈少爷说的哪里话,许多百姓除去下地撒种的,便是家里有闲散的劳力,也想上山挖些野菜山笋卖与我们换些银钱。” “先前因着怕售卖不出去,不敢多收,这会子若是放出风声,只怕上门来售卖的百姓只怕要将我家工坊的门都给挤破了。” “如此,端看陈少爷是怎么考虑。如果这两天就签下契书,我们心里有了底,才好趁着这最后几日将山上的野菜收了来。” “嗐,那还说什么,签,马上签。只是这价格?”陈文举这才想到,还没有谈到价格哩。 “陈少爷这担心好没道理,都是熟识朋友,我们还能坑你不成?自是照着池家的价格给就是。” 杜文秀温声说道,那陈文举听了抚扇大笑,连声催促她们快些去拟定契书,自己立时便能下得定金。 他这般心急,倒叫杜文秀几人有些哭笑不得,无法,就当哄小孩子玩儿罢。 杜文婵立时去账房写了契书,几人在一旁吃茶等着。 眼瞅着陈文举不时瞧向杜文婵,似是嫌她写得慢,恨不能自己上手。 杜文秀又问道:“有一处细节却要与陈少爷商议。” “说。”陈文举眼睛不离契书,直盯着进度。 “不知陈少爷家卖的酱菜,可需要用统一样式的坛子装着?以便隔开与其它家的差异。” “要,最主要的是,隔开与池家酱菜的差异。”陈文举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这样的话,倒可以做些不同规格的坛子,花样更精致,规格也更小巧,这样才能衬托出陈家酒楼的格调来。” “杜娘子说的极是。也可以做些新品种,专供我陈家酒楼就更好了。”陈文举将扇子合上,在手上拍了一下。 “嗯,是。原本还想打听一下,陈少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曾吃过一种叫‘西瓜’的瓜果?” 杜文秀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那陈文举眉毛一抬,惊讶道: “杜娘子也知道‘西瓜’?那东西可是贵得很哩。” 见他似乎吃过,且知道哪里买来,杜文秀不禁大喜,连声问道: “是,陈少爷可是吃过?在哪里吃的?可还能买到?” 陈文举嘿嘿一笑,不由坐直了身子:“杜娘子这可就问对人了。我家三哥曾介绍一个往来西域的商人与我认识,此人这会儿正在府城哩。” “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若是有了西瓜,只怕陈少爷要的新品酱菜立时便有了。” “哦?是吗?”陈文举也来了兴趣。“不过这西瓜却是贵得紧,去年我也只得了两个,看在相识的份儿上还六百文一个,听说今年要涨价哩。” 杜文秀脸上似是重新焕发了光彩,重重点头: “原料价格上涨,自然售卖价格也上涨。陈家酒楼,当不卖便宜货才是衬得起去吃饭的贵客身份哩。” “妙啊!”陈文举一拍手,只觉与杜文秀越发投缘。 “就是如此,杜娘子,你放心,明日我便亲自跑一趟府城,将那商人与你请过来。” 杜文秀连连点头,喜上眉梢。 这许多天来,终于有一个好消息。 签下契书,杜文秀又忙忙唤人去请了供应坛子的店家来,重新定了一批样品,要求花样纹路都要上档次才行。 而后又与杜文婵重新理了现在收取的原料,诸事无忧,才回了家。 远远地便看见阿洛抱着孩子在门口东张西望,见她们回来,一路小跑迎了上来。 “哎呀,你可回来了,这孩子饿了,喂得几口米汤便不喝,我只把羊乳挤了与他喝一些垫垫肚子,这会子肚皮都瘪了下去。” “你这当娘的也太狠心,哪有一去一天的,便是谈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好歹想着些孩子。” 杜文秀任她唠叨,也不吭声,笑吟吟下了马车,打从阿洛手里接过孩子,。 这才微笑着对阿洛说道:“好姨娘,我知道了,下回我必定不会一走一整天,再让孩子挨饿。”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阿洛也歇了火,撅着嘴跟在她后面回了家,却没再说什么。 杜文秀低头看着怀中婴儿,粉嫩嫩的小拳头放在嘴里咬了一手的口水,也不哭不闹。 半睁着眼睛“咿咿呀呀”也不知说些什么。 两世为人,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叫他才生下来便没了父亲。 杜文秀不由又湿了眼眶。 “好孩子,便是娘一个人带着你,也定能将你养得好好儿的。” 孩子生下来她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没正经取个名字。 平日里阿洛也不过“娃儿”“蛋儿”随口叫着,杜文秀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姨娘,既他爹叫方海,如今又没了,不如小名儿便叫他‘海生’吧?等到上学开蒙,再与他取大名。” 总比“娃儿”“蛋儿”啊这些名字叫着顺口些。 阿洛高兴地应着,能想着给孩子取名儿,看来杜文秀到底是心活过来了,不似先前那般如同行尸走肉,只剩下个空壳子在外头。 之所以未曾取大名,不过是杜文秀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说不得哪日陆方海回来了,将这机会留与他。 不过,也只等得你四五年。 若是四五年之后还不曾回,到时候自己就挑个好男人嫁了,让孩子随别个的姓,给别人做儿子。 杜文秀暗暗发狠,作下决定。 陈文举的行动倒是快,不过三五天时间,便从府城打了个来回,只是带来的却不是太好的消息。 “嗐,那往来西域的商人听说是咱们东兴县的人要与他谈生意,死活不肯过来,还立时便要走。” 陈文举似是累坏了,接过阿洛奉上的茶盏一口灌了下去,满头的汗来不及擦。 “我好说歹说,让他等我几天,也只给了三天的光景。快,杜娘子快收拾一下,随我去府城见他。” 说着,也顾不上失礼,上去便抓杜文秀的胳膊,直把阿洛吓得忙上前来拦。 “陈少爷,还请自重!” 第166章 吕三桂 玉兰起身呵斥道:“陈少爷请自重。” 陈文举这才讪讪然收回了手,嘿嘿笑着,有些尴尬地抬头挠了挠头。 “杜娘子勿怪,我是有些太过心急了。” 杜文秀笑着摆了摆手,直道无妨。 “那西域商人为何不肯来东兴县?是曾经有过不愉快的过往吗?” 她好奇问道。 陈文举轻轻摇了摇头,纳闷道: “这却不知哩,不过他在府城也待不得太久,咱们还是早些过去的好。我怕他应下我的话只是敷衍,到时找不着人了才是麻烦。” 杜文秀点头,言说陈少爷说的是,起身便去收拾东西,准备随陈文举走。 阿洛掀开帘子,见她不似玩笑,当真在打包衣衫,忙上去道: “你这一走又是几天,难道又要将海生放在家里饿着不成?” “哎呀,姨娘提醒的是。”杜文秀这才惊觉。 每每到谈起生意,她就下意识的把自家儿子给忘了。 只是这往来西域的商人关系到西瓜酱豆,关系到自家的酱菜能不能直接端上贵族们的餐桌,却是延误不得。 “姨娘不如也赶紧去收拾收拾,咱们一道儿去,这样往来路上,生意间隙,我都可以给孩子喂奶。” 阿洛张嘴想说什么,却看她又回转头去收拾,无奈,只好听她的去收拾要带的东西。 只是这带着孩子出门,哪似平日里衣裳打包带上银钱这般简单。 光是尿布都要装上许多,想来这出门在外,哪里如家中这般方便,只能多多带些,若是换不过来,直接扔了就是。 这样一来,又添得许多麻烦,本来打算轻装简从上路的杜文秀坐上车,光孩子的东西就占了一半的位置去。 没有办法,做了母亲,养了孩儿,都是这般的。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好在还有阿洛帮忙,省了自己多少事情。 “姨娘,我以后定会孝敬你,与你养老的。”杜文秀攀着阿洛的胳膊,轻轻靠在她肩头说道。 阿洛不由红了眼圈儿,哽咽道:“我只得一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只盼你们都好好儿的......” “嗯,我们都好好儿的,和姨娘妹妹一道儿,都好好儿的。” 杜文秀靠着阿洛,声音飘忽,似远,似近。 一路颠簸,及到府城,天色已晚,陈文举留下盯着往来西域的商人的人凑上来道那商人还在房中。 “也不曾有收拾东西要走的形迹,想来应还是守诺的。” 既如此,陈文举也就不急,找小二开了房间给杜文秀几人休息,道是明日一早再去寻那商人。 “他会不会......以为你还要几天才能叫人来,所以不曾着急?而且你盯着他,他有没有使人盯着你的行藏?” 杜文秀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陈文举。 陈文举思虑半晌,觉得她说的有理。 让人换了先前盯哨那人,嘱咐新换的务必盯着那商人所住的房间。 “一旦有异动,不管多晚,必要去叫醒我。” “是,少爷放心。” 今日奔波了一天,坐车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杜文秀才睡下,孩子就饿了,只得打起精神给孩子喂奶。 迷迷糊糊间听得外面似乎有些动静,顿生警觉。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便有陈文举的随行小厮过来敲门。 “杜娘子,我家少爷正请了那商人说话,问娘子睡下了没,可方便现在过去见一见?” 杜文秀忙答应了,道马上就来。 又急急忙忙的换衣服,阿洛不免唠叨:“哪有半夜里叫人去谈生意的......” 杜文秀只觉好笑,说道:“若不是堵了人家要走的路,只怕这生意也不得放在半夜里谈。” 阿洛一想,便知其间缘由,“扑哧”笑出声来,又怕吵醒才睡着的孩子,忙又收了声。 杜文秀略作梳妆便起身跟了小厮过去,直走出好远,才右拐进了一间上房的门。 上房分里外两间,装饰奢华,如同平日居家一般,所需陈设应有尽有。 陈文举笑呵呵地正坐在圆桌一侧,怡然自得慢慢给自己倒茶。 另有一高大身影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的皎皎明月,一言不发。 “我就说要接了人来见你,商人逐利,有钱大家一起赚还不好?” “偏生你半夜要跑,跑个什么劲儿,还能跑出小爷的手掌心儿?嘿。” 那人只是不言不语,不搭理他。 原以为这西域的商人是那红发蓝眼的外域之人,不想光看背影却似与国人无异,只不过身形更加健硕罢了。 见杜文秀来,陈文举忙起身让坐,杜文秀大大方方过去,端身施礼。 “陈少爷勿怪,小妇人来晚了。” 她注意到,自己说话时,那往来西域的商人身体猛得一紧,似是有些僵硬。 那人慢慢回头,面色带有几分惊惶,但是杜文秀受到的惊吓,却不比他小。 “三桂!”杜文秀惊叫出声,又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这人不是当年杀人出逃的吕三桂,又是哪个? “你,你何时回来的?”杜文秀绕过桌子,急步上前,离他两三步的位置站定。 难掩一脸的惊讶之色,不禁问道。 “嫂子,我听得声音有些像你......”吕三桂面上微苦,声音略有些哽咽。 “三桂,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回去看我们去?”杜文秀满心的困惑,不知打从哪里说起。 吕三桂悄悄看得一眼陈文举,将头另到一边,喃喃道:“我,我已许久不曾回东兴县,嫂子应是知道为何的。” “可是为了二顺投案一事?”杜文秀冰雪聪明,他一说,便想起此事。 当年三桂与哥哥二顺将在家与人通奸的嫂子和奸夫一并杀死在屋内,而后,两人双双出逃。 走之前,还找陆方海辞行,当时陆方海本就困顿,却还拿了卖麂子的二十两银子与他路上使用。 “投案?什么时候的事?”吕三桂更是大惊失色,忙问道。 “你竟不知?”杜文秀略一思导,便知其中奥妙。 吕三桂苦涩一笑:“当年拿了陆大哥赠的银钱,我与哥哥倒是走出很远。” “只是有一天夜里,我哥与我留了些子银钱便走了,还使人转告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太扎眼,不如分开走。” “又言都是大男人,但凡有手有脚便不得饿死,让我不必担心。” 第167章 叙旧 “我后面跟着收留我的商队去了西域,去年实在是想我哥,便到府城这里来探寻一番。” “却也没他的踪迹。”吕三桂三言两语将这几年的遭遇讲了一遍。 杜文秀却听得心里发酸。 这两兄弟彼此挂念,二顺为了让三桂堂堂正正的活在人世间,自家回家背负了全部的罪责。 而三桂看样子像是发了家,又不忘回来寻找哥哥,叫他一道儿过好日子。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厢正悠然喝茶的陈文举,这人一脸惬意,好似杯中茶是世间难得好物一般,也不留心他们这边故人相见。 到底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后人,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杜文秀低声将二顺投案之事与三桂大概讲了,三桂自也反应过来。 这是自家哥哥为了保全他,而舍了自己。 一时间情绪上涌,难以自制,偌大个男人,缓缓依着窗户蹲了下去,抱着头竟“呜呜”压抑着哭出声来。 陈文举吓了一跳,跳起来瞪眼直勾勾地瞧着杜文秀:“杜娘子,你怎么把他骂哭了?未免太过冒失了些吧?” 杜文秀叹了口气,也不好去拉他,只得走到陈文举身边坐下,与自己倒了杯茶。 然后在陈文举困惑的目光中慢慢解释道: “不是我骂哭他,他原是我家夫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因事才在外漂泊,这回遇见,说起家里有人故去,这才情难自抑......” “哦,原来如此。”陈文举恍然大悟,看向吕三桂,又凑近杜文秀压低声音道: “既是故人,那咱们这回想买西瓜之事,是不是十拿九稳?” 杜文秀轻轻点头,使了个眼色与他,只低头喝茶。 陈文举心下了然,喜形于色。 吕三桂那厢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才被陈文举连哄带劝扯到桌边坐着。 “哎呀,这说起来也是巧,都是故人,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既是嫂子亲来,我吕三桂自没什么不能好好谈的。只是这会子夜已深,人也困顿,不如嫂子先去歇着。” “等明日一早,用过早饭,咱们再坐下来好好儿说。” 吕三桂说到这,又顿了一顿,道:“嫂子放心,若是见了嫂子我还要走,那我吕三桂以后是做不得人哩。” 杜文秀笑着应了,这才和陈文举一道出了这间房,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阿洛见她才出去一时便回来,还道事已谈妥,明日一早就可以回去了。 却听她说那卖西瓜的商人原是故人,见了自己便不再跑,约好明日一早去谈。 “这样也好,到底是个独身妇人家,与两个大男人深夜在一间屋谈事情着实不像。” 阿洛说者无心,杜文秀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息,自古女人做生意难,不就难在这里? 但凡那西域商人不是吕三桂,若是自己顾忌着名声,这生意也就不用谈了,还巴巴得跑这么远过来,最后不过是白费力气。 不过也得亏是他,看来自家这西瓜供应应是没有什么难处了。 次日早早起来,收拾得清清爽爽,杜文秀带着阿洛和孩子来到了三桂的屋子。 “这是我与方海的孩儿,小名儿叫海生,才出生还不过百日,你这做叔叔的,也该见见。” 吕三桂慌忙起身,小心接过阿洛递到怀里的小婴儿。 这轻不得,重不得的力道拿捏不好,不过几息,便急急递回给阿洛。 又打从怀里掏出一枚水头足,做工精致的白玉观音吊坠,塞到孩子包被里,道是叔叔给的见面礼。 杜文秀自是替孩子谢过,收下。 “都怪我,累得嫂子带着孩子跑一趟。”吕三桂一脸懊恼,抬手直打自己的脑袋。 “莫要说得这些子闲话。若不是我跑这一趟,只怕你还提心吊胆在外边儿。这般说开了,倒还好了。” 杜文秀笑吟吟招呼他坐下,颇有些反客为主的味道。 “现在工坊里的生意都是嫂子操持?陆大哥做什么去了?” 吕三桂不禁疑惑问道。 眼前这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婴儿,奔驰一天来见自己,家里的男人为何不出面? 他相信自己仰慕的大哥不会做出这种吃软饭的事情,这才毫无芥蒂问了出来。 却见杜文秀面色微黯,垂下脖颈,眼圈儿竟霎时红了。 “我也不瞒你,方海他......他随当今圣上出征,后来皇上登基,他也就留在了京城。” “前些日子荣太后崩了,说是寝宫失火。” “你大哥,他,也在这场大火中丧生......” 说到最后,杜文秀不由哽咽。 原以为自己做好了万般准备,哪知再说起来,还是心中酸楚,情难自制。 吕三桂闻听却似被雷劈了一般,愣怔在当地,半晌不得言语。 杜文秀知道他还要好一时才能消化这讯息。 昨日夜里才告诉他,二顺替他顶罪去投案,今日又听到陆方海的死讯。 便是心智再为坚定的人,只怕一时也难以接受。 吕三桂面上似哭还笑,五味杂陈。 “这造化......真真是,弄人啊。呵呵。”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杜文秀陪着流了一会儿泪,重又收整情绪,打从阿洛怀中抱过海生。 安静的婴儿正津津有味啃着自己的小拳头,眼睛瞪的溜圆。 见她看来,又张嘴打了个哈欠。 “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好生过活才是。” “嫂子说的是。”吕三桂也坐了过来。 “嫂子这次,可是为着那西域的西瓜而来?”吕三桂主动问道。 “是。我如今与姐妹们一同做酱菜生意,竞争激烈,便想有用西瓜来改良口味,好打入更高档的消费群体。” 虽说有些名词吕三桂听不懂,却也能大概猜出来杜文秀的意思。 眉间微皱,良久,吕三桂才道:“嫂子有所不知,我虽是负责往来西域销售货品,但是在其间占股却是不多。” “便是那些股份,除却我自己这些年挣的,一开始却是陆大哥借我的二十两银钱放进去生的利,才越来越多。” “即便如此,我在里头占的股份,也只是小头儿罢了。” 杜文秀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此次我们先过来时,也没有想到竟是三桂,原还以为是西域那边儿来的红发碧眼的商人哩。” 第168章 谈妥 吕三桂咧嘴似是笑了笑,又听杜文秀道: “三桂兄弟莫要担心,若是有货,价格好说。便是贵些,我们也能加到成本里头,自是不会亏的。” 吕三桂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抬头道: “不知嫂子需要多少西瓜,我这边都按最低价格供给嫂子。” 杜文秀微微一笑,起身与吕三桂行得一礼,说道: “如此,那我就先谢过三桂兄弟了。若是三桂兄弟能协调过来,可先弄上十个我们先用。” 吕三桂一口答应不说,还按着去年的最低价五百文一个报的价,且账期半月一结也使得。 杜文秀早听说西瓜今年要涨价,最低也要八百文一个,原想着左右腾挪,如何也要凑上十个先开工。 如今吕三桂这般豪爽给行了方便,杜文秀自是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吕三桂连忙伸手虚虚抬手,说道: “嫂子莫要如此见外。若无当初嫂子与大哥拿与我的二十两银子,又怎会有如今的吕三桂。” 杜文秀也颇为欣慰,原先将那二十两银子拿与陆方海,给了吕三桂。 说是一点儿也不心疼,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陆方海说的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 吕三桂兄弟俩身负命案,出逃在外,若是身上没点儿银子傍身,说不得心下发狠,走了歪路。 钱是人的胆,身上多装些银钱,凡事自会多思量几分。 想起陆方海,不由又心下悲痛难忍,眼眶中的泪水眨巴眨巴,终是流了两行下来。 “好叫嫂子知道,我吕三桂年前才成了亲,娶了商队朱老板的女儿。” “既我哥替我背了事,结了案,我这回便回去东兴县置屋置产,将家搬回去。” “大哥没了,嫂子一介妇人做生意不容易,以后有我们两口子照应着,想来也少些难处。” 吕三桂思虑少许,又与杜文秀说道。 杜文秀这眼泪便如同决了口的堤坝,再也忍不住。 口中呜咽也说不出话来,只得一边拭泪点头。 阿洛在一旁也跟着抹泪,又有谁能想到,便是前几年无意伸手相助之举,竟换来此番顺利成事。 陈文举此时才姗姗来迟,见这屋内三人,男的红着眼圈儿,两个妇人自坐在一旁抹着眼泪。 “哟,这是干嘛呢你们?我才晚来一会儿,可就认了亲不成?这般坐在一起哭成一团,好衬得我似个外人一般。” 陈文举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怪叫道。 杜文秀笑着用帕子擦拭了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陈少爷说的哪里话,若不是陈少爷牵线,又哪有我与三桂兄弟重逢,该当多谢陈少爷才是。” 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却被陈文举扇子按住。 “打住,我陈文举可不是介怀这些小事的人,杜娘子非要谢的话,不如将我所求之事圆满做好,让我好在家里出得风头才是。” 杜文秀泪中带笑,说道:“陈少爷放心,只要能买来西瓜,我保证这西瓜酱豆先紧着陈家酒楼供应就是。” 陈文举这才满意,得意洋洋与吕三桂扯着,今年要多一些西瓜的份额给他才好。 “去年一个夏过去,才匀给我六个西瓜,光是家里亲戚都不够分,一个夏天过去,我才吃了两块儿你敢信?” “今年有咱们这层关系在,无论如何也要多给我留得几个,让我家里亲戚好歹送个遍才行。” 杜文秀与阿洛对望一眼,才知这时节西瓜竟是这般稀罕的物件儿。 吕三桂呵呵笑着,与陈文举打着太极,最后终以一个西瓜一贯钱的价格谈妥,保证今夏至少给陈文举留十个西瓜,才换得他满意。 “呵呵,其实陈少爷勿需着急,今年我在府城附近租了地种瓜,若是能种出来,只怕产量还要更多些。” “咦,那岂不是价格要降?”陈文举一下来了精神。 吕三桂笑说道:“呵呵,陈少爷可以期待一下。” 见他笑得和煦,陈文举却觉得自己像个异想天开的跳梁小丑,说不得人家心里怎么嘲讽自己哩。 “罢了,管它要升要降,反正我在你这定的十个西瓜是不变的。才在这里试种,谁知道会不会淮南之橘。” 吕三桂笑着点头,只应承着,额外却不露半点口风。 陈文举不由在心中暗骂,老奸巨滑。 不过谁让人家手里有着稀罕物件儿呢。 偏生那西瓜在井水里湃一湃,冰凉又清甜,在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只觉浑身舒爽。 自己去年寻着吕三桂的门路弄了几个西瓜孝敬祖母,让自家老子破天荒第一回开口夸了。 今年才春末,便憋着劲儿去寻吕三桂,到底是叫他找着了。 如今又多了文月坊这一条路,好歹多要了几个份额,看来今年夏天,自己又要在家里大出风头啦! 陈文举一脸喜色,掩也掩不住,直看得旁边几人忍俊不止。 这陈文举看似是个纨绔一般不着四六的,不过心地纯良,不惧辛苦,倒还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既是谈妥了事情,杜文秀带着阿洛便向吕三桂辞行,道是工坊也离不开人,得早些回去。 “嫂子放心回家,我这就回去找内人商议,在东兴县再买院置产,早些搬过来离嫂子近些,以后也好照应。” 吕三桂抱拳施礼送别杜文秀,如此说道。 杜文秀也殷切叮嘱他: “三桂兄弟的心意自是好的,只是弟妹想是更习惯现下住的地方儿,若是她不肯,你也别强求。” “莫要因着这回事闹得夫妻失和,反倒是舍本逐末了。” 吕三桂只笑着道自己心里有数,让她们路上注意安全,杜文秀这才上了马车离去。 “可算是要回去了,再拖得一天半天的,只怕要去铺子里买些布来做尿片才使得。” 阿洛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叹道。 杜文秀打眼一瞧,可不是,旁边包袱里包的一大堆用过的尿片,不由嫌弃。 “姨娘也真是太会过日子,这用过的尿片丢了就好,何必又包了带回去。” “嗐,你可莫要这般说。”阿洛自说道: “这些只是尿上了些子,我带回去洗好,还不是一样的用?若要买布来做,又得花多少银钱去?” “似那般沾了秽物的,我早就丢到一边去了,又哪里会带回去。”阿洛不满嘟囔道。 杜文秀拗不过她,只得闭嘴。 第169章 不平 又坐了一天车回到家,早已是夜色沉沉。 杜文秀只觉身上似要散了架一般。 杜文婵忙上前接过孩子,言说不知她们何时才回,只烧好了热水让她们先洗去一路风尘。 自己哄睡了孩子自去做饭。 阿洛掩不住一脸疲惫,却还强撑着要杜文秀先洗,自家下厨做饭去。 却被杜文婵一顿抢白,这才息了鼓,歪到床上先歇着。 “如果以后总是这般忙碌,不如还是找个小丫头过来帮忙才好。” 杜文秀泡了澡,才觉得回了魂,一边绞着头发,坐在厨房与杜文婵商量。 “可不是,月娘姐姐不在家,又添了孩子,每日里比之先前倒是格外忙些。” 杜文秀微微笑着,说道:“主要咱们的生意如今也做得大,以后只有更忙,不如早做打算。” “不拘是买是雇,总要先有个人在家好生教导着,忙时才能派上用场。” 这个杜文婵倒是仔细想过,如今新帝才登基,别看东兴县日子过得好,其它临近的县域里头卖儿卖女早成风尚。 穷兵黩武,古有所戒。 这还是自各地发起兵变,到宁王登基,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时间,若是再长些时候,只怕百姓更没得好光景。 “听说武安县那边儿的人市上近些日子十分热闹,下回再去那边送货,不如叫王大哥多多留意就是。” 杜文婵这般建议,杜文秀累得脑子也转不动,只点头应是。 匆忙做了些子简单吃食用过,几人皆都是在那床上倒头便睡。 直到次日,才想起来与玉兰那边报个平安。 “昨夜便有陈家人来报信,说是已经平安回来了,我想着你们一路劳累,便没有过来打扰。” 玉兰一大早便跑了过来,关切地问这一趟的结果如何。 待听得那往来西域的商人竟是自己一个村儿的吕三桂,不由感慨万千。 “当时还是他先跑哩,我才动了这个心思。与其在那个没有亲人的家里被卖,不如出去挣扎出一条命来。” 杜文秀没想到玉兰竟是因着吕三桂兄弟的举动,才动了离家出走的心思。 “当时他们是因着犯了案,怎么就触动了你的心思呢?”不由奇怪问道。 玉兰舒了口气,才与她说起当初。 “那时节她瞧着我越发的不顺眼,不管是坐是卧,便是在她面前喘气儿都是错哩。” 她倔强的不肯再称吕氏为母亲。 “那日她拿着姐姐和爹死了赔的银钱,这里瞧瞧,那里探探,不知道藏到哪里才放心。我都躲到门口,也免不得她一直防备着。” “后来她出得门去,许久不回。小虎哭着要找娘,我便哄着他出去。” 玉兰的眼帘下垂,神色落寞。 以前的事情,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傍夜昏暗,我与小虎溜着墙边儿走得一时,便听到她似是与舅母在说,说什么越是不堪的地方儿,越是给的价儿高。” “她说......她说,自当是没生过我这么个女儿,也要为着儿子和自己的以后打算......” 玉兰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抹着泪。 “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卖我得来的那点子银子,能让她有多好的以后。” 纵是经历过再多复杂,亲人带来的伤害却还是让她无法释怀。 “三桂哥去你家的那天夜里,其实我正好起夜,听见动静儿过去,正看见方海哥给三桂哥塞银子......” “第二天,便闹出了二顺哥家的案子,我才明白夜里一幕缘起何事。” “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善心人,这才厚着脸皮张了口问嫂子借银子......” 杜文秀实实没想到,这个中隐情还一环扣着一环,不由叹道: “你也是傻,得亏当时我手上还有几块儿碎银,若是没有,你又待如何?” 玉兰自嘲一笑,摇头道:“若是没有,我也不会怪得嫂子。是生是死,是我的命。” “反正我不会留在那家里,舍了自己让她拿我换钱。大不了就死在外头,也要让她人财两空才是。” “瞧我,都过去的事儿了,还说起来就哭,让嫂子笑话。” 玉兰泪中带着笑,用帕子在白嫩如初的小脸儿上拂了几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 杜文秀摇摇头,没说话。 不管再说什么,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 吕氏现在人也没了,人死债消,还与她置什么气。 “都过去了,别再想它,过好往后的日子才是正经。” 玉兰点点头:“嫂子说的是。现在我与毕存在一块儿,虽不是八抬大轿进的门,也正经去官府立了婚书。” “家里人也尊我是当家太太,知晓我以前的事儿的,都被他远远的遣散了,说是给了许多银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了。” 玉兰说的一脸温柔,杜文秀却有些胆战心惊。 人是活的,人心易变,最是靠不住。 毕存是多大的权势,做得出让人一辈子都不回京的保证......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她不由想起前世电影中流传非常广的一句话。 看着玉兰幸福满满的模样,她放心不下,试探问道:“这毕存,对你可还好?” “嫂子不用担心,毕大哥他,对我可好了。”玉兰羞涩说道,眼睛中似有星光闪耀。 “毕存大哥只是毕家旁枝,父母早亡,被叔叔养大,自小受尽欺负。便是巴上了老太监这棵大树,才过上几天好日子。” 她叹了一口气:“他说,第一次看见还有比他过得惨的人,只一心想要保护我,让我不再受折磨。” “嫂子,你不知道,有了他,我才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不再怕被转手送人,也不再觉得自己孤零零在这世间。” “我们如同两个抱团取暖的人,在冽冽寒冬中温暖彼此。” 玉兰一脸娇羞,向着杜文秀倾诉自己的幸福感受。 杜文秀知道,这些话,没读过多少书的玉兰是说不出来的。 也许都是打从毕存这里听来,暗暗记在心里,这会子对自己讲。 罢了,她过得好就好。 吃了这么多苦的玉兰,难得过上几天好日子。 自己又如何跳出来指摘败兴,坏了她的好心情。 说不得便是玉兰的苦尽甘来,像阿洛说的那样,前半生的苦吃完了,后半生便都是甜了。 但愿如此吧。 杜文秀微微点头,玉兰眼中星光更盛。 第170章 西瓜酱豆 玉兰没有住得多少日子,便带着小虎回了京城。 临走时殷殷叮嘱杜文秀,一定要为了孩子,好好生活。 若是觉得心中沉重撑不住,便与自己去信,哪怕天上下刀子,她也会来陪着杜文秀。 “行了,玉兰姐,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都不是人一般。快安心上路吧,一会子天都黑了。” 这几日杜文婵也与她熟悉起来,担心她光顾说话,耽误行车,错过宿头路上不安全,便一顿抢白。 玉兰也不生气,倒还有几分羡慕。 只有心里有底气的女孩子,才能活得如此恣意。 她笑吟吟挥挥手,再次道别,便缩回马车里。 随着马夫挥鞭吆喝,马车轱辘渐渐滚动起来。 玉兰脸上带着泪珠儿再次掀开车窗的帘子,对杜文秀喊道: “嫂子,千万记得我的话,好好带着孩子过活。” 杜文秀嘴角微微翘起,冲着远去的她挥了挥手。 玉兰走了,第一批西瓜酱豆也做了出来。 杜文婵拿来一罐自家先吃,杜文秀却拿起坛子进了厨房。 烧火热油,待油热,又下了花椒调料,爆出香味,再将西瓜酱豆放下去翻炒一会儿盛出。 “来,让你们长长见识,这才是西瓜酱豆的正经吃法哩。” 她带着几分得意上了桌,拿起特意叫阿洛蒸的馒头掰开两半,将酱豆抹在中间夹起。 然后合上馒头,大口咬下去—— 就是灵魂记忆中的味道。 再无可替代。 心心念念那般久,终于吃到嘴里了。 杜文秀无比满足。 “可见咱们这酱豆子就不是卖与平常人家的,这老百姓哪里吃得起白面馍馍,还舍得用热油过一遍这酱豆子?” 阿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杜文婵给夹好了酱豆的馒头吃着,打趣道。 杜文秀笑着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借着陈家的酒楼推广出去哩,不然这般贵的西瓜往里一放,要是卖不出去亏的才多哩。” “哎呀。”阿洛觉得手中的馒头瞬间不香了。 “一个西瓜好几百文哩,才能做多少坛子酱?咱们这一口吃的哪是酱啊,只怕要当金子吃了。” 杜文秀姐妹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姨娘莫要忧心。”杜文婵笑罢了还去安慰阿洛。 “咱们一个西瓜做好大一坛子,一坛子里头又分出许多小坛子,小坛子再分才是咱们手里拿的这种精美的小罐子哩。” “这样一分下来,成本也没多少了。再说咱们卖的也不便宜,打着西瓜的噱头,可卖得上好价格哩。” “正是。”杜文秀也微笑着说:“现在这西瓜只有在王公贵族中间才有可能吃到,次一等的人家儿,怕是只听过没见过。” “咱们有着这一优势,定是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能买到咱们的西瓜酱豆,是身份的象征,价格嘛,倒是其次了。” 阿洛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却是知道这东西做出来也不愁卖就是。 这才放下心来,不自禁点头:“只要不是卖不出去,钱少挣些也无妨。” 杜文秀知她没听明白,倒也不强求。 她这般说,自己顺从应下就是,也不多说什么。 给陈文举尝鲜的西瓜酱豆是杜文秀亲自送去的,贴心的带了三罐子。 “就这么点儿?便要三百文?你不如去抢!” 看着比自己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罐子,陈文举吓了一跳。 “便是再好吃,也不过就是酱菜罢了,几十文便能买得一大坛子,得有多傻才能花三百文买你这一小罐儿?” 杜文秀也不生气,笑吟吟打开罐子,使人拿了热腾腾的白面馒头来,与陈文举夹好了酱,才递给他。 杜文秀慢悠悠说道:“莫说几十文买一大坛子酱菜,三百文买半边猪肉也尽够了。” “只是愿意三百文拿去买半边猪的人或许不会来买我这酱豆子,但是愿意三百文买我这酱豆的人,也不一定会在意那三百文能买半边猪肉啊,你说是不是?” 陈文举被她这番话绕得有点儿晕。 “何况陈少爷家的酒楼里,想必是不会卖几十文一大坛子的酱菜的,我这西瓜酱豆在陈家酒楼里摆着卖,若是连三百文的价格都不敢喊,何必费这般大的力气去找了西瓜做原料。” “难道不比直接卖西瓜来得便宜?” 杜文秀嘴角微翘,娓娓道来,陈文举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西瓜酱豆,做的就是高门大户的生意。 你嫌贵?呵呵,可能是你家还不够高贵,吃不起我这掺了西瓜的酱豆子哩。 不如四处找找门路,先尝尝那西瓜是何味道,再来买酱豆,也就不觉得贵了。 “妙啊!”陈文举合起扇子在手上一拍,赞道。 “杜娘子果真好谋划,如此一来,我陈家的西瓜酱豆必然是京中......不,全天下独一份儿哩。” 杜文秀淡然一笑:“没有陈少爷中间牵线,我家也不能这般快就做出来西瓜酱豆,自是优先供给陈家才是。” 陈文举这会儿脑子倒是转得快,听着不对,忙出言问道: “杜娘子这话的意思......难道这西瓜酱豆不是专门供给我陈家酒楼的?” 杜文秀一脸惊讶,看向陈文举:“陈少爷,这是说的哪里话?” “当初咱们签订契书时可是说好了,优先供给陈家,却非是只供给陈家哩。” 杜文秀耐心与他解释,陈文举却是有些不安。 若这些掺了西瓜的酱豆不能专供自家酒楼,那又拿什么做噱头? 不是只在你家才能买到,别人又怎会蜂拥而至,抬高的是文月坊的招牌,却不是陈家酒楼的哩。 “不,不,杜娘子,我觉得这里面,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文举直把头摇得停不下来。 “不若咱们现在把契书略做修改,以后西瓜酱豆专供我陈家酒楼可使得?” 杜文秀也学他一般,止不住摇头。 “陈少爷也是生意人家出身,你觉得这个要求合理吗?” 陈文举面露难色,有些讪然。 他自知自己这般做着实有些脸皮过厚,但是其间影响,他却立时想明白了的,定是不想让步。 “呵呵,我知道我这要求确实有些荒唐,只是......” 杜文秀微微一笑:“陈少爷有自知之明自然是好的。买断,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第171章 独家供应 陈文举一听有门儿,登时来了精神。 “杜娘子,不知这买断,可是以后专供我们陈家的意思?什么价钱?不妨说出来听听。” 杜文秀微微一笑,径自寻了个椅子坐下,慢条斯理抚平了衣裙上的褶皱。 “哎呀,杜娘子,咱们两家儿什么关系,如此这般拿乔,可是过了啊,哈哈。” 陈文举心中焦急,等得一时不见她开口,便打了个哈哈。 “陈少爷此言差矣。我们文月坊自是靠着陈少爷的线儿才买到了西瓜,但陈少爷自家应也知道,只要那吕三桂到了府城地界儿,被我们寻到也是早晚的事情,此事,可不能拿来说嘴哩。” “呵呵,是,是,杜娘子说的极是。只是这......”陈文举一边奉承着,也在杜文秀对面坐了下来。 “而且就算是咱们两家儿关系再好,这在商言商,也不能将赚到手的银钱拱手让人不是?” 陈文举也知道杜文秀的意思,一脸尬笑,心中盼她要价儿莫要那般狠。 似是知道他心中忐忑,杜文秀慢悠悠开口:“陈少爷莫慌,说来我这也是为着陈少爷好。” 陈文举一脸不解看向她:“杜娘子为何如此说?” “陈少爷,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杜文秀浅浅笑道。 “直说,直说,咱们两家儿什么关系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我这掺了西瓜的酱豆本就成本高昂,便是这般定价,也就只有高门大户才吃得起哩。” “进价高,定价高,我是想着,供给陈家酒楼之外,再另开辟一条销路,这样免得陈家酒楼压力过大,也可以带动一下陈家酒楼销售我们西瓜酱豆的生意,全面开花,岂不乐哉?” 陈文举忍不住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带动我家的生意?谁能带动?我陈家需要旁人带动?笑话。杜娘子说这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瞧不起谁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杜文秀故作惊讶,掩嘴道。 “我听陈少爷嫌咱家西瓜酱豆贵,想来......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陈少爷勿怪。” 说着,盈盈起身福了一福,倒将陈文举闹了个面色胀红。 “这......原是我没说清楚,却是怪不得杜娘子。”陈文举喃喃道。 转而,他又一手执扇,提高了声音:“不过,杜娘子可放心,这西瓜酱豆交于我陈家酒楼来卖,只有不够卖,没有卖不动的。” 杜文秀抿嘴笑道:“这样自是最好,陈少爷说的话,我哪里有不信的。不如我们这就谈一下买断独家代理的价格吧......” 回到家中,陈文举还觉得自己脑子不是十分清醒。 他皱着眉头思来想去:为什么那女人提了进货价,而自己却总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似的? “哎,物以稀为贵,人家手里攥着西瓜酱豆的方子,咱们可不得听人家的。” 他躺倒在矮榻之上,娇美婢女将剥好皮的葡萄笑吟吟送到他嘴里,再用手接过他吐出的葡萄籽。 婢女轻笑:“少爷也是白白忧心,如是看上了谁家的方子,咱们出大价钱买回来自己做不就是了,何必为此叹气劳神?” 陈文举一眼瞥去,“嘿”的一声: “光是有方子有什么用,吕三桂那小子,一个夏才给我十个西瓜,便是有了方子,又上哪儿去弄那般多的西瓜去?” “这女人,有点儿本事呵。” 且不管陈文举怎么想,杜文秀谈得下这么一笔大买卖,自是心情好得很。 “姐姐,这把西瓜酱豆都许给了陈家酒楼,池家那边儿可怎么交待?月娘姐姐几时便要回来了,到时候问咱们,可怎么说呀?” 杜文婵对这些姐姐的决定,多少有些不满。 论起亲疏,这陈文举如何也比不得安月娘在自己的心中分量。 而且,这工坊也是姐姐与月娘一起做的,哪有将特色品类专供给外人,而不给月娘所嫁的池家留出一份呢? 杜文秀笑着与她解释道:“你莫着恼,我这般做,自是有深意。” 杜文婵忙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却见杜文秀转身与阿洛问起了海生今日在家可还乖巧? 杜文婵心中焦急不已,还是耐下性子等她说完了孩子的事。 杜文秀打从阿洛怀中接过海生,便抱着孩子朝正房走去,似要去喂奶。 杜文婵再也等不得,忙跟在后边儿进去,也不避讳,便坐在一旁,等着姐姐开口的模样。 “你呀。”杜文秀无奈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头。 “池家现在的销货量咱们都供不上,还要开发新品叫他们去下大力气推广,后头再供应不上怎么办?” 杜文婵似懂非懂,茫然问道:“咱们限量供应,物以稀为贵呗。” 杜文秀微微一笑,问她:“如今这么一小罐子酱豆便要卖三百文钱,池家向来是卖我们家的中端酱菜,乍一加入这西瓜酱豆,你让他如何对别人解释这西瓜的价值?” “人人都只相信自己见过的东西,猛然告诉他有这么一种瓜,光是买来吃就得一千文一个,只怕他们要将你打作奸商哩。” 杜文婵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也就是我知晓咱们西瓜的进价,不然,我也不会相信,还有哪种天生地长的瓜能卖的这般贵,想都不敢想来。” 杜文秀笑了笑:“将西瓜酱豆交与陈家买卖,不管是于咱们工坊,或是月娘,都只有好处的。” 能告诉她的,只是缘由之一。 其中内情,却是不便嚷嚷的人尽皆知。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天杜文婵下了工回家,正遇到张牙婆自家里出来。 看见她回来,还热情打了招呼。 “哎呀,杜二娘子,许久不见,真真是越来越水灵了啊,哈哈。” 杜文婵微笑以对,却有些奇怪她来做什么。 “姐姐,我们家又要建新工坊了吗?” 杜文婵回去洗了把脸,便寻杜文秀问道。 杜文秀面前摊开一张院子的图,随口应道:“现下工坊地方也够用,怎么又要建新的?” 杜文婵也凑上去看:“我回来时碰见张牙婆......咦,这是哪里的院子,看起来很是不错啊。” “是吧?你也是这样想的,你我姐妹果真是心有灵犀。”杜文秀笑吟吟说道。 第172章 买宅子 “如今工坊生意也越发好了,又总说着要找个丫鬟,咱们现在住的这院子未免就显小了些。” 杜文秀微笑解释道:“现在海生越发粘着姨娘,便是夜里也要跟她睡一块儿。” “你白日里还要上工,晚上睡不好也不行。刚巧张牙婆拿来这个院子的图,我一眼就瞧上了。你与姨娘也看看。” 说着,便伸手接过海生,阿洛也凑上来看。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前边儿是待客的地方,二进院子后边儿还有专供仆妇居住的后罩房,还带了个小花园。 院子虽不大,配置却齐全。 “我瞧着倒好,院子大一些,也不至于来个客人便往正房让,咱们家小没办法,稍微讲究一点儿的人家,瞧着也不像。” 阿洛看了也是喜欢。 如今家里有了孩子,东西多的摆也摆不开,尿片衣裳塞的到处都是,收也收不过来。 杜文秀早说要买个人回来与她搭把手,却又发愁住不开。 现在虽有西厢是空的,自打小虎走后也堆了不少杂务东西进去。 海生出生后,更是没个机会去收拾,只得乱糟糟堆在里面。 “好是挺好,不知价钱几何?咱们几个妇人家,可不能让人给坑了去。”阿洛又提醒道。 杜文秀逗着海生,闻言说道:“姨娘放心,张牙婆是咱们旁边邻居张大娘的妹妹,常来常往的。” “何况咱们自己也当上些心,多多打听,必不会上当受骗。” “她说的这家儿院子,原是老子死了,儿子将家业败了,为了抵债,无法才要卖的。” “哎哟,那多不吉利,咱们家做生意,不得多多思量些才是?”阿洛听了连连摇头。 杜文秀灵魂来自现代的灵魂却忍俊不止,想当年,年轻人为着省钱,凶宅都敢住,还怕这些? “姨娘勿忧,这生意怎么做,家业是兴是败,还是看咱们自己。把孩子教好了,自也能千百世兴盛不衰。” “若是一味的宠着,三世而没也是正常的,不在宅子如何。” 瞧着阿洛还是不大高兴,杜文秀又说道: “而且他们家将这院子卖了,只怕还要换个小院子住,我就请张牙婆去问问。” “若是将咱们老家的院子相抵,可能再便宜些子。还望姨娘和妹妹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我也是想着那院子租也不好租,卖也不好卖,白问一句。” “那里我是不想回去的,姐姐若能想个法子卖了去,我自是愿意的不得了。”杜文婵抬头正色道。 说的便是原来杜家的院子,一家人暴亡在屋,被视为凶宅,或租或卖,都没的市场。 杜文秀如今不过找了世人口中命硬的老两口过去看着房子,增些人气,免得房子破败了。 平日里不过是拉些子酱菜坛子过去作库房使。 “若是他愿意与咱们换院子,那,那倒也还可以商量。”阿洛也皱眉道。 “反正如你所说,是兴是衰端看咱怎么教导孩子,大不了,到时候对咱们海生严厉些......” 不过瞧着她那面上神情,却是有些不落忍。 杜文秀看在眼里,更坚定了想要那大院子的心思。 海生还小,却已看出阿洛对他百般溺爱,多说一句,便以一句孩子还小挡了回来。 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杜文秀担心,等孩子大些,说不得便打着没爹的孩子可怜的旗号,越发溺爱严重。 到时候有祖母护着,孩子只怕难管得很。 下回张牙婆再来,带来了那家儿愿意换房的好消息,杜文秀也就爽快答应。 “他们可知我们杜家那房子的事由?莫要住进去了再说害怕,来与我们讨价还价哩。” 看向旁边一脸笑意的张牙婆,杜文秀不免又确认了一下。 张牙婆爽朗笑着说道:“杜娘子莫要担心,我与他们说过哩,那莫娘子说啦,家中出了不孝子,哪里还怕恶鬼来寻。”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计较杜家院子是凶宅,一心想要与那恶鬼见上几面,指望将自家儿子惊得回魂哩。” 莫娘子如何作想,杜文秀管不着,但是既她不忌讳,自己也就放了心。 带上在家的阿洛,同张牙婆一起与那卖家莫娘子见了面,一起去瞧那院子。 “哎呀,果然比图上看来更为宽敞,屋子也多些,后面的花园里还可种些菜哩。” 阿洛抱着海生四处转悠,回来与杜文秀感叹道。 杜文秀怕她抱着孩子累着,伸手要接,却被阿洛避过。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有多重,你快去看看房子才是正经。” 莫娘子是个不苟言笑的妇人,如今家业败落,依然将自己的头发梳得溜滑,衣裳也穿着干净整齐。 “娘。”一年轻男子打从东厢那里出来,对莫娘子施礼,轻声打着招呼。 是莫娘子的儿子关宝来,父亲做生意被人下了套,将家中商铺田产皆都卖了去,自愧对不住家中老妻儿女,一病不起,没几日便撒手人褢。 关宝来借银钱与人同去外地贩货,憋着一股劲儿要翻身,不想却被同行之人骗得一干二净,这才使得家中到了这般情景。 莫娘子瞥了他一眼,眼中失望之情满溢而出。 “都是儿子不好,受人蒙蔽,累得娘亲卖房。如今既已谈妥,以后的事还是儿子跑腿去办,娘且歇着便好。” “不必了,我是不敢再让你做些什么事,免得以后要卖了老母与弱妹才能抵债。” 莫娘子硬梆梆说道,关宝来瞬时红了耳根,喃喃不敢再言。 杜文秀悄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别人家的事,她不会随意置喙。 只是瞧着这母子俩都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听得张牙婆所说,也是这家人太过老实,这才接二连三着了事。 她悄悄向张牙婆使了个眼色,张牙婆会意,高声道:“这后院儿的花园子里打理的可漂亮,我且带杜娘子去赏花儿瞧瞧。” 与莫娘子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杜文秀径自往院儿后去了。 “张嬷嬷,不知这莫娘子一家,现下靠着什么营生?” 张牙婆自知杜文秀找她有事要说,原以为是想借着别人家出事压价,本就存着心思替那关家说几句话。 不想杜文秀开口便这样问,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 第173章 谈妥 张牙婆略一思忖,便说道:“如今哪有什么营生好给他们做哩,不然也走不到卖宅子这一步哦。” 张牙婆一脸唏嘘:“这世道,就是老实人吃亏,这坑了老的坑小的,若不卖了这偌大的家宅,这家人怕是要喝西北风去哦。” 杜文秀沉吟一时,开口问道:“我观这母子二人相貌端正,不似大奸大恶之人。如今张嬷嬷也如此说,倒叫我心中有了个主意。” “张嬷嬷应也知晓,我那工坊近些时日以来招来的工人越来越多,管事儿的人却跟不上,颇有些捉襟见肘。” “不知莫娘子可愿意纡尊去我那工坊内做个管事儿,也好挣些家用来。” “哎呀,我的的杜娘子,你可真真是善心菩萨。我这就去问得莫娘子来,你且等我的信儿就是。” 张牙婆夸张地高声说道,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急急忙忙去了前头与那莫娘子说来。 杜文秀自在花园子里赏花。 小小的花园,打理的井井有条,看着便知这家主人作派。 “杜娘子,莫娘子想要亲自与你谈一谈才好拿主意哩。” 不多时,张牙婆便走了回来,看她那表情,似是成事的可能性还不小。 杜文秀微微点头,便随她去了前院儿。 阿洛许是走得累了,正坐在椅子上抱着海生哄睡,手边放着小丫鬟奉上的茶水。 看来并未因着阿洛原是妾室便有所怠慢。 杜文秀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满意了几分。 这莫娘子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是个老古董。 不过瞧着她这般行事,倒也不是不通世事。 或许也是个困于内宅的无力妇人罢了。 “张嬷嬷方才与我说,杜娘子想请我入工坊做工。” 双方又重新见礼入座,莫娘子也不废话,直入正题。 杜文秀淡然一笑,说道:“正是。不知莫娘子可曾了解过我文月坊?里头做工的皆是妇人。” “略有耳闻。”莫娘子点头道。 “莫娘子出身商贾人家,理事算账应是不在话下。”杜文秀接过新茶,放于一旁桌案之上。 “我家夫君在世之时,多在外奔波不休,家里的大事小情,我粗粗还算拿得起一些子。” 莫娘子沉声说道。 杜文秀瞧着她这院子虽不是特别大,但想来家中殷实,仆妇下人也有着些子,这才有着几分猜测。 如今莫娘子虽说得谦逊,但明眼人一看自是知道怎么回事。 杜文秀心中越发满意。 这莫娘子若是能请来,起码杜文婵便能又放松几分。 工坊生意越发忙碌,杜文婵每每回到家,都累得话都说不出,阿洛心疼不已。 自家三个妇人,现在都是当成男人在用哩。 “如今我家已靠卖得祖产才能过活,觍颜偷生,不胜惶恐。若得杜娘子相助,让我一家能够糊口,小妇人自无不愿的。” 莫娘子起身向杜文秀盈盈一礼,低低沉声道。 杜文秀微笑点头:“既如此,待咱们将过契之事完成,莫娘子明日一早来寻我就是。” 说定了之后,张牙婆便领了几人写了契书,又去县衙备了案,莫家人今日便收拾了搬出去。 又与莫娘子说好了,将家里安置好,便到工坊里上工。 “到时莫娘子自先来找我就是。”杜文秀柔声与她说道。 莫娘子垂首应下,打从张牙婆手里接过银子,便退了下去。 回去路上,杜文秀问道:“那吴氏酱菜坊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 杜文婵说起这几日有曾在吴氏酱菜坊做工的管事寻过来问有没有工可做。 杜文秀这才想到,当日来说两家合并的妇人走后,吴氏酱菜坊竟没了音讯。 “那男子说自己是主管往四处送货的,吴氏酱菜坊的下家儿倒是知道个十成十。” “我记得姐姐的嘱咐,咱们不在明面儿上探听别家的商业机密。” 杜文婵思忖一时,摇了摇头。 “所以我也没有细问,只含糊了几句,叫他走了。” “后来我还使常伯跟在他后头走了很远,见着他去了一户农家,看起来也不似那过不了活的穷苦人家儿,他再来问,我便婉拒了。” 杜文秀在车上喂完孩子,一边系着衣裳,叮嘱杜文婵道。 “你看工坊里有那机灵的妇人,或有家在村儿里的,回娘家的时候打听着些,莫要被人坑了才晓得。” 杜文婵点头称是,又去帮着阿洛将院儿里收拾了一番,才回了东厢睡去。 过了几日,杜文婵忙完手头上的事儿,记着姐姐的话,自叫了几个管事儿过来吩咐了。 便有那长得粗壮名叫孙四娘的妇人直爽道: “二娘子,我娘家是大山村儿的,离着那边儿应是不远,过几日销假了,我回娘家瞅瞅去。” “那吴氏酱菜坊的人来咱们这,那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不是,咱们得小心着点儿,做的又是吃食,出了事情家里跟倒了半边天似的,可是得小心谨慎。” 杜文婵才说了,便有人出来领了差使,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杜文婵又许了好处,道若是真的查探出什么,这个月的薪资定是要加的。 孙四娘更是摩拳擦掌,拍着胸脯保证定能将那吴氏酱菜坊查个底儿掉。 杜文婵忍不住的笑意,又嘱咐她:“莫要因着急切拿银钱胡乱赖人,咱们工坊可是容不下这等行径。” “二娘子也太过瞧不起我,四下里问问,哪个不晓得我孙四娘最是公道不过?” 周围的人也帮腔道是,孙四娘虽说脾气火爆,但却最是个公道人,从不浑赖他人的。 又调笑几句,杜文婵也便让她们几人散了去,只等孙四娘销假归来,看看能有什么消息。 将工坊里的事处理完,早早的便回了家。 杜文秀找人瞧了日子,道最近适宜搬家的日子非明天莫属。 若要再捱,只怕要下个月搬才好。 阿洛东西都已经急不可耐打包好,索性便定了明日一早搬家。 “我唤了吴三妹她们明日一早过来帮忙,算她们上一日的工,且还准备了几个荷包,每个里头装上五十个大钱儿。姐姐觉得这样可使得?” 杜文婵拿了几个荷包放下,杜文秀欣慰看着她: “妹妹现下做事越发有分寸,如此安排自是极好的。” 第174章 挑丫鬟 第二天搬家,却如杜文婵那般安排,找了工坊里搬坛子的妇人帮忙装车搬家,倒是很快便忙完了。 “恭贺杜娘子乔迁之喜哩。”吴三妹接过杜文婵递过来的荷包,连声道喜。 杜文秀几人也欣然应下,因着还要上工,便不曾留她们吃饭。 一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就算暖屋了。 杜文秀自是住了正房,这院子大,便是东西厢房便有几间屋子,大一些的东厢还有套间。 “以后家里来客,再不担心住不下了。”杜文婵脸上喜色掩也掩不住。 阿洛执拗住了西厢,将东厢的套间安排给杜文婵。 这边杜文秀又迎来了张牙婆,却不是为着房子的事。 家里大了,生意又忙,自该进些人口才行了。 “听杜娘子的吩咐,我带了些婆子丫头,杜娘子瞧着好的便留下,若是没有瞧得上眼的,我改天再领新人来挑就是。” 张牙婆与杜文秀不陌生,虽说着客套话,倒也透出几分真心来。 “自是信得过张嬷嬷,不妨叫过来先瞧瞧吧。” 张牙婆出去带了三五个妇人,并五六个小丫头,来了站成两排,皆低头不语,看起来倒是有规矩。 将海生哄睡,阿洛也出来瞧热闹,杜文婵又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叫她坐着。 阿洛瞧了一眼杜文秀,禁不住杜文婵扯她衣角,才扭扭捏捏坐了半边椅子。 杜文秀看着底下的小女孩,大的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小的才只七八岁。 想着先前初见巧儿时,明明年纪到了,却看着还要小上几岁,不免代入了眼前这些孩子。 “想着杜娘子搬家来了立时要能用的,更小的却是没有带来。” 张牙婆笑着解释道。 杜文秀心中暗叹一声,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若是能来到自己家,多少也能吃口饱饭吧。 “你们都多大年岁了,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几个女孩听到问话,都抬起了头。 那年岁小的,还不知事,一脸的茫然,不知该如何去做,拿眼去瞧年岁大的两三个女孩。 其中一个皮肤略显黑的女孩儿踌躇了一下,见其他人不动,当即一步走出,跪在地上。 “我叫青桃,今年十二岁了,打哪儿来却是不记得,只记得家在大山中,光是走路便要赶上两天两夜的路才得出来。” 杜文秀看她脸上几点雀斑,眉清目秀,观之可亲,说话又有条理,心下便有几分喜欢。 不由柔声问道:“你都会些什么?” 青桃答道:“我之前在一商人之家服侍小姐,后来小姐被奸人引诱,太太迁怒,将我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都给卖了。” “服侍小姐的时候,倒是管着小姐的妆奁和衣裳,粗粗识得几个字。” 杜文秀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张牙婆叫青桃起身先站在一边,才唤了下一个上来。 “奴婢春兰,曾在先头县令夫人的院儿里听候使唤,后家里出事被卖,今年十一岁了。奴婢会记些简单的账目,略识得几个字。” 杜文秀看她皮肤白皙,十指纤巧,眉眼间带着两分倨傲,似是为自身处境有些不甘。 她这般说来,杜文秀突然想起了范昭代县令前那个逃跑的那个县太爷,大概也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自家想添人不过是为着上手就能干活儿,自不想费心去调教谁,征服谁。 她望向另外一个大些的女孩子,瞧着她手大脚大,有些粗糙,倒像是时常干活儿的。 张牙婆见她半日不吭声,忙上前将她扯到前边儿站定。 “我......我叫大丫,今年十二岁了,家里......我爹打猎受了伤,要银钱治伤,娘才将我卖了的。” 她倒是实诚,结结巴巴,一五一十,却也讲的清楚。 “我还不识字,不过我愿意学。若是奶奶肯教我,我定是学得很快的。我爹教我的拳脚功夫,我都学得很好的。” 一开了头儿,大丫也就不再那般羞涩,流利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瞧着倒是个机灵的孩子。”阿洛喜她直率,瞧着又憨厚。 大丫抬头朝她嘿嘿一笑,在张牙婆的引导下挨着另外两个女孩站成一排。 春兰带着几分嫌弃,朝旁边挪了挪,似是很不乐意与她站在一起。 “那两个年纪还是太小了,来了家里也做不得什么活儿。” 杜文秀笑着与张牙婆解释了一下,便叫两个孩子随着杜文婵一旁吃果子去。 张牙婆笑着招呼几个婆子往前边儿站,便有人自动走上前,笑呵呵的准备开口介绍自己。 “咦?”突然阿洛眯着眼睛朝几人当中疑惑发出声音。 杜文秀看向她,她却打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几人面前。 “你是......你是杜家出去的人,是吗?”阿洛迟疑问其中一个妇人。 那妇人抬起头,面相中带着几分苦色,呆呆看着阿洛,似是十分困惑。 “乐氏,杜老爷,你可知道?可还记得?”阿洛眼睛亮晶晶的,竟不由上手去拉她的胳膊。 那妇人似乎吓了一跳,倏地往后躲了一躲,想摇头,却又忍不住去看阿洛的脸。 “你......你是不是叫......阿洛?”她似是被久远的记忆淹没,眼神中带着七分茫然,迟疑问道。 “哎呀,果真是你,我瞧了半天,就看着眼熟得很!”阿洛惊喜叫道,回身去瞧杜文秀。 杜文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却有些不敢相信,慢慢站起了身。 “嗐呀,这怎么话儿说的,天底下怎么有这般巧的事儿啊。” 阿洛说着,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中竟涌出泪水,不自禁抬手去擦拭。 杜文婵觉得事态有些不对,也连忙走过来。 “姨娘,怎么了?可是遇到了旧人故友?” 阿洛眼中含泪,看向杜文婵,抓着她的手,鼻翼噏动不止,竟哽咽住。 “这,这个孩子可是......”那妇人眼神中感情复杂,看向杜文婵。 “不,不是,这是婵儿,是我的女儿。”阿洛忙解释道。 “哦,都长这么大了啊。”那妇人叹道,眼中满是失望。 她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这,你走得急,我竟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哩。” 阿洛见杜文秀远远站着不动,便岔开话题问她。 那妇人柔柔一笑,慢声道:“走了许久,我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叫什么名字了。现在多有人叫我齐三娘,你也这般唤我便好。” 第175章 生母 “姨娘。”杜文秀站在椅子前,轻声喊道。 阿洛回头,一脸欣喜,想要与她分说,却又哽住。 “秀娘,你过来。”她轻唤道。 杜文秀抿了抿嘴,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阿洛伸手拉着她,对着眼圈已红的齐三娘道: “这是秀娘,你看,她也长得这么大了。” 齐三娘怔怔看着她,捂住嘴,嘤咛一声,扭过头去,眼泪刷的一下飞了出来。 张牙婆不明所以,但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她,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自是有了计较。 登时便招呼其他几人要避开去。 阿洛与杜文秀使眼色,唤杜文婵又去将张牙婆请来。 “张嬷嬷,今日带来的这些人,身契可都在你手上?” 杜文秀知道这市井之中的牙人,其间也常常互通有无,似正经商人那般“串货”。 因而才有此一问。 机灵的张牙婆笑得有些尴尬:“杜娘子今日瞧的那几个丫头,只有大丫的身契在我这里哩。” “这几个仆妇......”说着,她抬头看了齐三娘一眼。 “这齐三娘的身契,却是在我好姐妹那里,立时便能拿来的。” “既如此,那就劳烦张嬷嬷,丫头子我们就留下大丫,这位齐......齐娘子,还劳烦张嬷嬷辛苦,便是加些价钱也使得的。” 杜文秀迅速瞥了一眼齐三娘,小声快速的与张牙婆说道。 “哎呀,杜娘子,你放心。咱们这都老交情了,说什么加不加价钱,我这就去找我那老姐妹,将齐娘子的身契拿来。” 说罢,张牙婆便迈着小碎步离了杜文秀的新宅子。 她带来的人,除了杜文秀留下的大丫和齐三娘,其他人也就全部带走了。 不多时,张牙婆便带了齐三娘的身契过来,杜文秀也不问价钱几何,不拘她要多少,就让杜文婵去拿银子。 “杜娘子,先不急。”张牙婆笑吟吟道。 “原先杜娘子还叫我替你找一家可靠的人来守门,我一直盯着无儿无女的老夫妻,一时也没找着。” “这会子眼看杜娘子便要入住,一家子妇人没个男人可是不行。” “恰巧方才的那些小丫头里头,那个小的,叫小花儿的小丫头,她随着祖父一道儿过活,眼瞅着眼景不好,养不下人了,便托我问问,杜娘子可愿意收了他们看个门。” 阿洛自引了齐三娘去了东厢坐着,等杜文秀姐妹忙完了再过来相认。 杜文秀便叫张牙婆唤了那家人过来瞧瞧。 小花儿方才不见杜文秀问她,乐得在一旁吃果子。 才吃得一时,又被唤了出去,肚子里头才填了一半饱,正哭闹着要祖父给她弄好吃的。 这又被叫了进来,见了生人,便又乖巧。 杜文秀瞧着孩子虽小,但却不是骄纵的小女娃儿。 祖父杨老汉看着也是憨厚的庄稼人,被日头晒得黢黑的皮肤上沟壑纵横,脸上呈现着拘谨的笑容。 “若是留你祖孙在家,你家小花儿却是要学着做活哩,不知你可舍得?” 杜文秀见人面相忠厚,便有了三分肯。 且照张牙婆所说,这祖孙俩一老一小,便是讨些吃食也是不易。 留在家里看门,来往通传也像个样子,所谓发善心,也不过就是舍予他们祖孙一口饭吃罢了。 “自是愿意的,多谢菩萨奶奶,我杨老汉绝不是那偷奸耍滑之辈,菩萨奶奶尽可以放心的。” 杨老汉扯着不知事的孙女儿不停给杜文秀磕头,杜文秀忙叫他起来。 张牙婆嘱咐他道:“如今有人舍你们祖孙一口饭吃,已是不易,定要好好做事,若是不听话被赶了出来,可别再寻我找事做。” 杨老汉唯唯诺诺应了声,便听张牙婆的话一旁寻个墙根儿蹲下了,等着主家安排事。 杜文婵重新算了钱,装到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拿与张牙婆。 “哎呀,我的二娘子,光这荷包就值十几文钱哩,拿与我实在可惜了些。” 张牙婆夸张叫道,杜文秀微微一笑:“张嬷嬷莫要见外,还需你陪我家妹子打从官府那里走个过场,把事儿了了。” “今日之事,可见张嬷嬷人脉能力皆是上乘,以后我家要是有什么需要,还需张嬷嬷鼎力相助才是。” 张牙婆自是拍着胸脯作保证,又换来杜文秀一声声夸赞。 笑吟吟送她们出了门,又叮嘱杜文婵当时便将齐三娘放了贱藉,安排了杨老汉祖孙先住到门房。 杜文秀这才往东厢那边过去。 走到门口,她不免又添几分踌躇。 都道是近乡情怯,里面那个,可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对于她,杜文秀一点一滴的印象都没有。 据阿洛所说,她生下来不久,生母便被卖,又买了阿洛进门。 但是阿洛却是认得她,这才换来今日认出她是杜文秀生身母亲一事。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杜文秀收起心内乱成一团麻的思绪,定了定心神,敲门走了进去。 本在闲话流泪的两人见她进来,也收了声。 齐三娘慢慢打从椅子上站起来,下巴微抬,眼睛中带着忧伤,看向进门的杜文秀。 才收起来纷乱如麻的思绪登时又暴开,填满了杜文秀的心房。 她不知为何,眼泪竟自脸颊流下。 明明眼前的这妇人的脸如此陌生,却又透着熟悉。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只觉酸痛难以自抑。 是她给了自己这具身体生命,才有了自己灵魂在这具躯壳中复生。 可是为什么,竟有一种连心的感受? “我......你......”齐三娘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该说些什么呢? 长这么大,你受苦了罢? 可是看她如今锦衣玉食,应是过得还好。 可是在杜家乐氏那般的嫡母手下长大,又怎会过得好呢? “我很好,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杜文秀平静问道。 齐三娘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劳你挂念,我很好。倒是你,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吧?” 她低沉的声线与杜文秀不甚相似。 杜文秀的声音清透悦耳,让人听了便心生愉悦。 齐三娘的声音隐隐有些沙哑,不过却好似有种令人沉静的力量隐含其中。 阿洛站在一旁,不由笑着又擦了擦略有些湿润的眼圈儿。 “既回来了,就好。还以为这辈子都难得相见了呢。” 是啊,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 第176章 过往 阿洛说了几句,便借口去看海生,避了出去,将东厢让给她们母女说些体己话。 阿洛一走,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杜文秀不知说些什么。 问她过得好吗? 如今都要被卖来做婆子仆妇了,怎么算叫做好。 她当初生孩子伤了身,被卖与行商,如今又落到这个地步,想来也是过得不易。 要说什么呢? “你......” “我才生了孩子,叫海生,将将四个月了,你要不要见见?” 齐三娘才开口,杜文秀便忙出声打断。 不知为何,她不想与她说些什么。 至少,现在不想。 “好。”齐三娘点头应下,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杜文秀转身出去,打从阿洛手中接了海生。 “她想见见海生。” 阿洛欢喜笑着,抹了一把眼中泪水。 “是该见见,这是亲亲的外祖母哩。” 杜文秀抬脚迈步的身形微微一顿,没有说些什么,进了门去。 齐三娘小心接过孩子,轻轻摇晃着,笑着说:“跟你小时候可真像。可惜我这......连个见面礼都没给孩子准备。”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杜文秀淡淡问道。 齐三娘微微一滞,叹了口气:“我只记得你才出生时的样子。” 两人又是不说话,好在还有海生在,稍微缓解一下沉闷的气氛。 齐三娘抱着海生哄了一时,又问道:“孩子的爹是做什么的?没听张牙婆说起。” “他死了。” 齐三娘抱着海生愣在当地。 良久,她皱眉抿嘴,左右顾盼,眼皮眨个不停,却挡不住偏要流下的泪水。 她一只手抱紧海生,另一只手拾起袖子去擦脸上的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 她倏地将海生塞进杜文秀怀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住咧开要哭再也合不上的嘴。 “我......都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再也忍不住,呜咽着倒坐在椅子上,转身伏着桌案“呜呜”哭个不休。 杜文秀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这般样子,却又好像不甚明了。 她沉默许久,才说道:“这是我的命,怪不得你。” 齐三娘摇着头:“不,是我不好,都是我对不住你......” “当年那行商将我买走,初时对我也还好,还说要去与乐氏商量,大不了多花些银钱,将你也带出来。” 齐三娘哭得一时,发泄了心中愤懑,在闻声而来的阿洛劝慰下收整了情绪,这才说起前事。 “我原是十分感激,不过后来他醉酒后说乐氏要价太过高昂,若是花费太过,恐怕收不回本钱。” “当时我便心下生疑,便劝他我不是非要带孩子走,划不来便不要强求。” 杜文秀抱着孩子喂奶,听齐三娘与阿洛诉说自己这么多年的遭遇。 “后来才知,他自家生的女儿,长大后全拣那聘金高的人家儿嫁去,或是与他抵了货款。” “一旦嫁人,便借着养育之恩索取不休,才使得他那家财越积越厚,女儿们长大不过几年,他便不用再四处奔波做那行商。” “嗐。”阿洛叹道:“还有这样的人家儿,靠着卖女儿发了财,真是老天没长眼。” “也幸好他没有强要把咱们的秀娘带走,不然,也说不得这会儿过得什么日子。” 齐三娘点点头,看向杜文秀,泪眼朦胧。 “也不知道秀娘是怎么在杜家长大的,可是受了许多罪,可有怨过我生下你?” 说着,便又低头哭着:“我日日夜夜想你,怕你吃不饱,穿不暖,长不大......” “我生了你,却保护不了你。我,我如何配当个......” “哎,你莫要这样说。”阿洛与她同是做妾,自能体会她心中痛苦。 上前拍着她的肩背安抚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咱们与人做妾的,哪能管得了自己的命运?” “虽说秀娘小时受了不少的罪,但是长大了也过得好日子,享了许多福,你还哭什么,莫要哭了。” 齐三娘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住自己的胸口衣襟哭泣不止。 “可是我的秀娘,才过得几天好日子,便守了寡......” 杜文秀抱着孩子倏地起身,将二人吓了一跳,齐齐抬眼看向她。 “既回来了,便好好过活。我如今的好日子,也是自己挣来了,不用哭我没了男人,天天哭哭啼啼,乌烟瘴气,说不得财神爷都不愿意进我家的门了。” 噼里啪啦撂下一番话,杜文秀抱着海生回了正房。 不知为何,看见齐三娘,她心中便憋着一股子闷气难以舒展,直闷得心口疼。 或许原身对她的生母,还是有怨气的吧? 虽然她也是身不由己,这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 可是,道理再通透,心中还是有怨的吧? 被打骂的时候,睡柴房的时候,半夜冻醒的时候,发烧到快要死的时候...... 她是不是也怨过,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 当初她愤而跳河寻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的生母? 大抵是想过的吧。 杜文秀想。 时间太过久远,她已经无法在原身的记忆中寻到什么痕迹。 但是情绪的碎片或者可以保存的更久。 她感受到了愤懑,委屈,怨恨。 她也想哭。 不过现在自己日子过得也好,陆方海虽然生死不明,但是却因着他的善举,让自己在范昭一家走了之后,依旧获得新县令的庇护。 生意也越做越大,等月娘打从京城回来,专心打理起外销的商路,自己只会越来越有钱,有了钱,日子越来越好。 这不就是自己初时重生的梦想吗? 关于这个生母,她好,自己便好。 她若有着旁的心思,自己也如小虎那般,将她好吃好喝好供奉,然后保持距离就是。 打定主意,她的心中倒也平复了许多。 或许先前的那些情绪,不过是代入了原身,不知该如何面对吧? 理清了思绪,也就好了。 阿洛与齐三娘叙旧哭了一时,不见杜文秀回来,便出去正房寻她。 恰遇到办好了身契的杜文婵回来,悄悄与她说了方才的事情。 杜文婵看了眼东厢窗户上那瘦削的身影,叹了口气,对阿洛道: “听张牙婆说,她这些年也过得不易,既是回了家,咱们还是好生待她。” “姐姐与她有心结,自等姐姐自家解开便罢,却是与咱们不相干的。姨娘可莫要因着姐姐不理会便欺了她。” “瞧你说的什么话。”阿洛不满道。 第177章 莫娘子 “我与她相识时你姐姐才出生哩,自是知道她的不易,怎会欺负了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姨娘,我这就去与姐姐说正事,这买来的丫头和门房还要安置,忙得很......” 杜文婵不耐与阿洛说得许多,阿洛无奈,只得放她去。 想来这女子大了,都是这般。 何况女儿近来一直打理着工坊的事情,与自己这般窝在家中看孩子的妇人自是有些不同。 也说不到一起去了。 阿洛叹着,又去与齐三娘闲话,这儿女之事,还是要同龄人才说得到一起去。 “说是因着不能生子,在那行商家过得也不好,后来行商过得好了,嫌她年纪大,便不常去。” “又是个老实人,在内宅里头遭人设计,惹恼了大妇,要将她卖了去。” “她求着大妇,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想与别家做仆妇去。不知为何,大妇竟允了。” “这么些年,也是辗转了两三家,过了几道手,才回到东兴县。” 杜文婵细细与杜文秀说着自牙婆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张牙婆说,人虽老实,却也不是没个心眼儿,这一心想要回东兴县,说不得......” 她瞧了瞧杜文秀的脸色,见她只低着头哄孩子,仿佛没在听一样。 “还问牙婆打听过杜家的事哩,听说一家子死绝了,只活得咱们几个,便不吭声。” “先时若不是姨娘认出她,你说,她会认得出我们吗?” 杜文秀摇摇头,将熟睡的海生放到床上,盖好小被子。 她走到外头,见大丫正扫地,唤她过来。 “你去将杨老汉和他孙女儿带来,以后你们要做的事,咱们要先安排好。” 大丫脆声应着,一蹦一跳出去叫人。 杜文婵搬了椅子出来叫她坐着,大丫将祖孙二人带来后,与他们并排站着,等主家吩咐。 “大丫这名字,还是改了吧。”杜文婵说起这个便想笑。 大丫瞬间红了脸,想起来早间春兰青桃的名字都那般好听,好生羡慕。 “求奶奶赐名。”她想着之前在牙婆家时,青桃和春兰说过的些子大户人家的规矩。 也就学着她们跪倒在地,学她们文绉绉的说话。 “起来吧,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改名,我却是个俗人,只知那些阿堵物。” “奶奶取的什么名字,我都喜欢的。”大丫顺势起了身,乖巧说道。 杜文秀听了,不由会心一笑。 “若你愿意,便叫秋月吧。” “诶,婢子秋月,谢过奶奶赐名。”改名秋月的小丫鬟欢喜应道,只觉自家现在已经与叫“大丫”时身份不同。 “奶奶,这我家的小花儿,也求奶奶赐个名儿......”杨老汉扯着自家孙女儿上前。 “莫要跪来跪去,我不喜这些。”杜文秀忙说道,止了杨老汉祖孙行大礼。 “若你愿意孩子在我们面前听个使唤,便叫她同秋月一起带着,叫个秋云。你看可使得?” 杜文秀温声问道,杨老汉连连点头,不顾劝阻,又叫懵懂的孙女儿跪下给奶奶磕头。 杜文秀的心中不免有些异样。 自己这般快就成了资本阶级的人了,过上了靠剥削老百姓过日子的生活...... 不过这世道如此,何必非要做那另类之人。 凡事都有两面,辩证着看吧,自己也是善心养活了他们。 他们做活,自己发工资,最是心中过不去的,便是使用童工了罢...... 先时还听杜文婵说,邻县多少人家儿活不下去卖儿卖女,这秋月家不也是因着生计不得已卖了她? 杜文婵又依着自己打听来的工钱给他们几人定了月例,几人一听还有工钱拿,皆喜出望外。 杨老汉按着孙女儿又想下跪,被杜文秀止住。 “咱们家人少,不拘这些子俗礼。只是就是因着人少,做事才需越发上心才是。” “做得好的,我们瞧在眼里,自是有赏。若是有那欺主的行径,咱们家可也是容不得的。” “到时候犯事儿送官,可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杜文秀正色说道,一老两小三个人唯唯诺诺称是。 凡事丑话说在前头,事后便少费不少功夫。 又安排好了各人职责,阿洛出来叫了秋月进厨房,手把手教她做饭。 “咱们家比不得别人大户人家,什么人做什么事分工明确。这人少好伺候,做的活计就杂一些,你且好好儿学着,莫要抱怨,以后自有你的好处。” “我知道的,这些活计我在家也是常做。平日里无事,还要上山打猪草砍柴火,咱们家比我家的事儿可轻省多了。” 阿洛一边教着秋月,一边絮叨着,怕她因着做事心有不满。 秋月也极为听话,说着些子闲话宽慰阿洛。 “以后我有空了就教秋月和秋云识字,以后家里的账便有人管了,姨娘也少操许多心来。” 不一时,做好了饭,一家子坐一块儿正吃着,杜文秀如是说道。 杜文婵自无不可,阿洛也道是正好,只有齐三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有话说,却有所顾忌。 杜文秀也只作不理会。 吃罢饭,杨老汉过来通传,说是莫娘子带着个小娘子来了。 杜文秀姐妹相视一眼,忙叫杨老汉将人请进来。 莫娘子领着女儿关少容来寻杜文秀,一是为着家里的事已安置妥当,随时可以上工,问问杜文秀的意思。 二来则是看看工坊中有没有自家女儿可学着做的事情,家里有一个人多挣一份银钱,压力也会小上许多。 杜文秀瞧着那姑娘温柔害羞,便直说道: “莫娘子,咱们家做生意,里头都是用的妇人,多是做些子粗活儿。” “便是那管事儿的,除了要熟悉流程之外,或许还要与货商打交道。实在不大合适未出嫁的小娘子出面。” “还有就是账房和药房那边儿了,若是识字会些算术,或者可以考虑在账房谋个职位。” 莫娘子眉头微皱,看了眼关少容,没有言语。 关少容素来腼腆,但是现在家中情形,实在是难过,她在家中闲着,也实在是坐不住。 母亲和兄长都出外做事挣得工钱还债,家中幼弟有姨娘照看。 原说姨娘也随母亲出来做事,只是看她左顾右盼,自知她是不愿。 第178章 培养 关少容心疼母亲,便提出随她出来一同见见杜娘子,若有合适的事情做,多拿一份工钱,自是最好。 “杜娘子,我虽少不知事,却愿意跟着杜娘子学习。”关少容上前一步,柔声道。 “幼时父亲教兄长瞧账,我虽顽劣,也跟着认了几个字,打得几下子算盘,想来要是学,应也学得会。” 她这般娓娓道来,却没看见一旁杜文婵的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请的那老账房,看见文月坊越发挣钱,半个月前便暗示杜文婵涨工钱。 杜文婵自是没什么好说,只道等月娘回来了再议。 工坊本就是杜文秀与月娘两人的工坊,又加上了池家的股份。 而如今月娘嫁入池家,自也代表了池家。 平时那些子工人与小的管事儿升迁,杜文秀一人便做主了。 只是这账房事重,她怕自己随意做了决定,回来万一月娘疑自己想要独揽大权,架空了她去...... 所以便拿话先稳了老账房,原这事儿在其它家工坊里倒也是正常。 文月坊如今虽做得大,但主事之人却还是女子,那老账房不由多了心,觉得这文月坊是靠着自己才在银钱上没出什么乱子。 心中生障,自然行事上就带了些出来,杜文婵好生受了几回气。 回家与杜文秀说了,道是这老账房有了异心,只怕不能再留在文月坊,杜文秀自然明了。 只不过有能力的老账房难寻,年轻的她们又不想要。 若是挑着女子,有学习能力的少之又少,也到不了她们面前。 这回挑婢女,也存着心思自己调教一个哩,却不知那账房等不等得...... 杜文秀本来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大不了等月娘回来,好生与她解释就是。 不过心里着实没底。 这人心一旦生了嫌隙,便如破了的镜子,再如何修补,也会有缝隙哩。 这回听说这关小娘子竟然会打算盘,那这事儿就很有些眉目,多少可以期待一番了。 杜文婵自拉了关少容一旁细谈,这边杜文秀与莫娘子商谈她需要做的工作。 “好教莫娘子知晓,我这工坊是三个主家,其他两个都还在京城,怕是要些日子才回来。” “而我这次想要委任莫娘子的职位又太过重要,所以需要莫娘子先做着试试,若是可以,到时我与其他两位商量好了,再决定莫娘子的待遇。” “在这之前,恐怕要委屈莫娘子先拿普通管事儿的薪资,不知莫娘子可能接受?” 杜文秀如此说来,却叫莫娘子心中暗惊。 原以为让自己去做个管事儿已是万幸,听这意思,好像还有更大的盼头儿? 如此,莫娘子再无不应的,只看杜文秀要如何安排她。 “明日里莫娘子上工前先来寻我,我与你一同过去,好将这工坊之事一一告知,莫娘子心里也好有个打算。” 杜文秀也未曾与她多说,只大概交待了一下,便说道。 那边杜文婵与关少容正说的热闹,虽杜文婵年纪大些,但因着守孝犹待字闺中,与关少容许多话儿讲。 俩人打从账上的事,说到算筹,又说到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好不热闹。 直到莫娘子说完了事儿要走,关少容还有些不舍。 杜文婵叫她明日里随莫娘子一块儿去文月坊,才换得她的笑颜重展。 “婵儿似是与关小娘子很是合得来。” 送走了客人,杜文秀转身朝院儿内走,向落后半步的杜文婵笑道。 “我瞧她与那些深闺小娘子很不一样,没有着那些子娇柔造作的模样,反而观之可亲,确是谈得来些。” 打从杜家出事,杜文婵跟着杜文秀过活,许久才解去了心结。 后来就一直随着自己忙,帮忙操持家务,又帮着在工坊里做事。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娘子谈得来,杜文秀自是为她开心。 进了院子,看见齐三娘和阿洛正在背风的地方帮海生换尿片,杜文秀不由收了笑意走上去。 她一来,齐三娘便多了几分拘谨,帮着阿洛递了尿片之后,便借口洗碗就要躲进厨房。 “你......”杜文秀迟疑着叫住她。 虽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齐三娘的身形还是微微一顿,几息后,转过身来看着她笑问: “秀娘可是叫我?” “是,随我来吧。”杜文秀点点头,当先一步朝正房走去。 齐三娘进去,杜文秀正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仔细端详。 “你说,我有哪里像你?”杜文秀轻轻的声音传来,好似梦呓。 齐三娘上前一步,远远瞧着,嘴角微微翘起,良久,才道: “当时才生你,稳婆倒是说过,你的眉毛和鼻子似我。” “后边儿我也想过,我的眼睛和嘴巴尽是苦相,眉毛和鼻子倒是长得好,你也却是会长。” “是吗?”杜文秀抬手拂过自己的眉毛...... 眼睛...... 鼻子...... 嘴巴...... “你说你对不起我,是为着什么?” 杜文秀依旧头也不回,轻声问道。 齐三娘垂下眼眸,思虑半响,才说道:“我的事情,你打从牙婆那里打听过了吧?” “嗯,耳闻一些。”杜文秀倒也不隐瞒。 “打从我这样的人肚子里生出来,你会埋怨吗?会不会觉得,很丢人......” 说着,便又要哭。 “你一定,有很多委屈吧?” 齐三娘哽咽着摇头,却又想起杜文秀背对着她,看不见。 连忙一边摇头一边道:“不,不委屈。这是我的命。看见你的那一时,我再也没有委屈了。” “我只是,替你委屈......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死了才好,免得累及儿女被人笑话......” 杜文秀轻轻合上铜镜,慢慢站起身来,转过去看着齐三娘。 “我自小在厌弃中长大,若不是受阿洛姨娘照拂,只怕早已命陨黄泉。当时我也想过,问过。” “为什么我的娘亲,不在身边......” 齐三娘哭声更恸。 “后来我长大了,也就知道了。你有你的不得已,何况,也不是你要抛弃我。” “即便是我在你身边长大,只怕也不会比当时的状况好上多少。” “却是你,受苦了。” 她走到齐三娘面前,轻轻搭上她的肩膀,齐三娘再也站不住,摸索着坐到床沿儿,任泪水落下。 “以前的事不提了,以后咱们好好儿过日子就是。” 第179章 有疑 齐三娘泪眼朦胧看向她,现在的杜文秀,已然比她的个子还要高了。 才生了孩子,又做着生意,越发干练的妇人模样。 这是自己当初拼命生下的女儿。 齐三娘低头喃喃道:“你就将我当做仆妇一般使唤就是......” “那你就还随张牙婆走吧。” 杜文秀这会儿突然理解了杜文婵在阿洛面前的坏脾气。 当娘的这么难沟通,还是干脆直接的法子更为有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齐三娘忙解释道。 “你我能再见,已是上天垂怜,莫要再说那些子淡话。” “你生我一场,我为你养老送终,自是该的。说什么当仆妇一般使唤,那我何必非要找你来。” 杜文秀机关枪似的呛着声,终是叫齐三娘闭了嘴,顺从地点了点头。 “以后我与妹妹常在工坊里忙,家里都能安排的好好儿的不叫我们操心,便是帮了大忙了。” 齐三娘连连颔首,道:“你放心,有我在,定会将这家里与你管的好好儿的,让你少操些心。” 杜文秀这才微笑着“嗯”了一声。 先就这样吧,也许以后生活久了,慢慢就知道该如何相处。 “姐姐。”杜文婵探头进来,左右看了看,杜文秀禁失笑。 “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做这般模样。”招手叫她进来。 杜文婵嘿嘿笑着,拿着个贴子进了门。 “这是咱们新邻居赵奶奶遣人送了帖子来哩,原说赵员外派人登门拜访,我说姐夫出外差未归,这才换了赵奶奶下帖子。” 杜文秀赞她机灵,杜文婵吐了吐舌头。 帖子是粉色的,打开后扑面而来的花粉香味,让杜文秀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上面用词极雅,分析来看,无非就是一句话:“七日后赵家的赏花宴,请杜家奶奶过来赏花。” 杜文秀姐妹凑在一堆儿笑了一时,杜文秀才道:“那咱们是该给她回个帖子,还是到时候直接上门?” “咱们该给她回个帖子,使门房或者婆子送去才是正经。” 齐三娘见她姊妹面面相觑,似是不了解这等社交礼仪,不免开口提点道。 “姨娘似是知晓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杜文婵有些好奇。 齐三娘这会儿却是不再避讳,直言道:“我曾在知府老爷家中做事,多少知道一些子。” 杜文秀照着齐三娘所说,写好了帖子,道是三日后必然前去,便使秋月出去回了帖子。 “以后这些子事情,还请姨娘多多提点一下我们,实在是不太了解其中礼仪,怕失了分寸,惹人笑话。” 齐三娘自是应是不提。 因着过几日要出去作客,齐三娘又叫她们准备新衣,惹得杜文秀念叨: “原来我们都是平常家穿的衣裳就出门了,这会子作客还要重新添衣,好生奢侈。” 杜文婵笑她:“姐姐既想要做体面人,又嫌体面人麻烦,真是好难伺候。” 姐妹一时调笑,半日也就混了过去。 杜文婵本待将自己的东厢套间让给齐三娘住,她却如何也不肯。 “自古未出嫁的姑娘在家都是娇客,自要吃好用好住好,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何必与你争这些子。” 杜文婵说不过她,加上杜文秀也发了话,也就作罢。 吃得晚饭,又有程素英带着程小妹过来寻她们串门说话儿。 杜文秀将齐三娘介绍给她认识,互相见了礼,便一块儿坐在院儿中乘凉。 “今日我这来了个病患,却是好生奇怪。” 程素英伸手打从阿洛手中接了块儿西瓜,递与程小妹,自己却是与杜文秀说着药房里头的事儿。 杜文秀见状,不免又递了块儿给她,倒惹她调笑。 “这西瓜外头都卖到千文一个了,偏你们家还当家常一样吃。每回陈少爷来工坊,都要盯着那几个西瓜看上半晌,我都觉得孩子可怜了。” 一番话惹得几人哈哈大笑。 吕三桂每回往工坊里头送西瓜,都要多稍两三个给杜文秀送来。 杜文秀自知西瓜贵重,叫他留着卖,他却总说若没有兄嫂,又怎会有吕三桂的今天? 说得急了,丢下便走,怎么叫也不回头。 次数多了,杜文秀也懒怠说,便是叫杜文婵多给付些货款,也被他按着数量给送了西瓜来。 杜文秀无奈,便也生受了他这一番心意。 “你们在工坊可别说漏了嘴,不然陈少爷怕是敢长到咱们家来。” 杜文秀打趣道,却不防杜文婵悄然变了脸色。 “哎呀,早间他说那瓜有多甜多好吃,我还跟他拌了两句嘴哩,道是天天吃,吃腻了。他不会当真吧?” “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真是......那陈少爷,可不是什么讲究的主儿,万一真来试探......” 阿洛有些急眼,她对这陈少爷印象太深了,别家少爷都风度翩翩,自恃身份。 偏他跟个二世祖一般,做事只凭心意,这自家不断西瓜吃的事儿被他知道了,说不得真敢天天在这守着来。 “莫慌,莫怕,到底咱们是一群妇人在家,他便是再不讲究,也断没有守在咱们家的道理。” 杜文秀忙安抚她们道。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杜文秀又想起来程素英先时提到的事情,一打岔,差点儿忘了。 “程娘子方才说,有奇怪的病患来瞧病?” “是,她说是乡下慕名而来,话里话外却是在打听我的工钱,还有做个药房的开销。” “我瞧她虽有病,却只是上火劳累这等小疾,开了药也没拿,东问西问的,不一时便走了。” “可叫常伯跟着去瞧了瞧?”杜文秀听着也觉得奇怪,难道是有人想做药房? 那也不必要来工坊里打听呀,工坊里头的药房,先时只为了里头做工的妇人所建,又不挣钱。 “常伯跟去瞧了,好一时才回来。说那妇人到了车马常聚之地,与个年轻女子碰了头,悄摸摸的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就一块儿上车回去了。” “他盯着她们走了,这才回转来,跟我说那年轻女子却是不认得,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下回见,必能认出来的。” 杜文秀微微点头,沉默了几息,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会子夜深,程小妹有些犯困,趴在程素英怀里,不时撩着半边眼皮看看她们,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180章 吴氏来访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她下回再来,或者程娘子觉得有什么人行迹可疑,不妨使常伯跟远一些,瞅个清楚。” 其实杜文秀心中大概还是有计较。 若说现在谁盯她最严实,无非就是吴氏酱菜坊的那位。 明显两家现在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了,还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 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不脱,真是让人有些不耐烦。 杜文秀下定决心,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定要顺藤摸瓜抓个正着,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先前她怀着孩子,又逢生产,家中陡生变故,实在腾不开手去处理她的事。 如今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一直不管,她越发将人当了病猫哩。 程素英领了命,知道东家的态度,也就放下了心。 这拾人牙慧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那吴氏酱菜坊先是派人上门挑衅,这又偷偷摸摸做这些子行径,着实让人厌烦。 没想到次日晌午,程小妹便气喘吁吁过来叫杜文秀。 原来那吴氏酱菜坊的东家亲至,要找杜文秀聊聊哩。 “聊聊?聊啥?”杜文秀一头雾水。 将海生递给齐三娘抱着,杜文秀略收拾一下衣裳,便随着程小妹去了文月坊。 如今文月坊也有专门待客的厅堂,布置得颇为雅致。 当屋坐着一个素白衣衫的未婚女子,穿戴干净,看起来十分干练。 “我是文月坊的杜文秀,敢问这位娘子可是吴氏酱菜坊的东家?” 杜文秀进来时,那姑娘正四处打量厅中摆设,并未注意。 她清了清嗓子,见那姑娘转眼又是一番打量,很是无礼,便有几分不喜。 杜文秀出言询问,那姑娘才笑着道: “正是,我叫吴子薇,创立了吴氏酱菜坊。今日来意有些冒昧,想问一下杜娘子的西瓜酱豆的方子自哪里得来?” 杜文秀茶水入口,听她这话一出,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 吴子薇瞧她这般不经事,不由小瞧了几分,面上露出几分不屑。 “吴娘子这话,问得确实冒昧。”杜文秀看她不知礼,也不与她客气。 这客气话,自是对客气人说,她这般直冲冲的问到人家脸上,谁家的秘方贴的满大街都是? 不仅不知礼,还没脑子。 杜文秀登时将她打上了标签。 “哪有上人家门上直冲冲的问秘方的,便是你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吴子薇淡然一笑,瞥她一眼。 “杜娘子,如今做好大的生意,不过是我吴家势微,发力比较慢。” “假以时日,我地基打好,想平地起高楼,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咱们俩见面,可就不是像现在这么和气了。” 呵呵。 杜文秀心中冷笑。 眼看她平地起高楼,眼看她放鞭炮,眼看她宴宾客。 眼看她......楼塌了。 “是吗?那我就老老实实等那一天就是,也比现在被吴娘子冲到门上打脸的强。” 吴子薇却好似听不出来她话中反讽之意,慢悠悠坐下,轻拂袖口,又说道: “其实杜娘子的八宝酱菜,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那西域商人总是会短一味香料与我,若不然,只怕这中高端的市场,或许我也可以跟杜娘子争一争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她可是知道为何西域商人总是短一味香料不卖的,自然是因为自家高价买断了呀。 当初还签了协议,若是西域商人将这一味香料卖与自家的竞争者,那么高价协议自然作废。 虽一家的生意不如两家挣的多,但是自合作以来,文月坊的生意是越来越好,香料也是越要越多。 杜文秀还不经意间透露消息给西域商人,已是有其他商人过来接洽,只是杜文秀信得过他,大家合作愉快,也就不考虑其他。 在商言商,大家都是会去衡量得失的。 那商人在三青县开着小铺子,给杜文秀这厢供着货,小日子过得轻松美满。 可若是介入两家纷争,不管是哪家赢了,最后都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他的价格相对别家供货商来说,并没有特别的优惠,反而还贵些。 自己挣够了利润,还替文月坊挡了一时吴氏酱菜坊,她们记着自己的付出,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若说那吴氏酱菜坊为何不与其它家香料商人合作—— 呵呵,自是因为她现在规模不大,小批量的要货,价格说不得还没有路费贵哩。 若是她狠下心来,一回多囤些货,说不得还是会有商人与她送来。 只是又担心受骗买到次品,又担心资金链断裂无以为继,更重要的是,她没这个魄力。 见到她,杜文秀便心知,这人不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瞧她的样子,只怕已是双十年华,不知为何还未曾成亲,那满脸的自信自己倒是熟悉—— 前世繁华的城市街头,年轻女子的脸上多是这种神情。 大抵上,她也猜到了吴子薇的来历。 不过,她可没有什么认老乡的想法。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过那两眼泪,说不得就是因为老乡背后捅了一刀。 说不好啊...... 自己自穿越过来,便努力融入环境,生怕因着自己什么出格的举动被人留了心而埋下祸患。 眼前的吴子薇如此高调,也说不得是好是坏。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吧,自己愿意和光同尘,与她走的不是一条道罢了。 “我猜杜娘子此时定是十分瞧不上我吴氏酱菜坊,不过杜娘子可知,刚开始时我们只是三个人的小作坊,如今也有二三十个人在里头做工哩。” 杜文秀不知她拿这个与自己炫耀,是出于什么想法? 自己这工坊之中来来往往的做工妇人,怕都不止二三十个了吧? 还有一半倒班的。 “吴娘子十分能干,我自是佩服得很。”她淡然一笑,附和道。 吴子薇沾沾自喜,端起茶碗浅尝一口,脸上微微变了色,又将茶碗放下。 “杜娘子,我此次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吴氏酱菜坊在我的领导下,是非常有潜力的。我也相信,杜娘子是一个非常有眼光的人。” 杜文秀嘴角挂着浅笑,点头道:“我自是信的。吴氏酱菜坊在吴娘子的带领下,定能蒸蒸日上,一骑绝尘。” 第181章 谈判 吴子薇又道:“我就知道杜娘子与村里那些子长舌妇自是不同,此番我来......”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却瞧见杜文秀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杜娘子,你我同是做酱菜生意,本小利薄,还要互相竞争,实在是力气用错了地方。” “以我的愚见,不如我们合则两利,两家合并为一家,互相不再制约,共同发展,岂不更好?” 杜文秀心中冷哼一声,说了这么久,终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她抬眼看向踌躇满志的吴子薇,笑着说道:“吴娘子,多虑了。” “我文月坊自创立至今,从未想着要与谁竞争,不过是走好自己的路罢了。” 吴子薇面上神色微变:“杜娘子的意思是,我们吴氏酱菜坊不配成为文月坊的竞争者咯?” “哪里的话。”杜文秀呵呵一笑,温和道: “吴娘子,是你想岔了罢。当年我文月坊自低端酱菜做起,一坛子才卖得几十文,后来又有吴氏酱菜坊横空出世。” “我与安娘子自觉本领低微,与人抢占市场,只会让自家利润越来越薄。” 吴子薇想到自己挣扎着跟文月坊抢市场打价格战,弄得自家资金链断裂,若不是有贵人投资,只怕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吴氏酱菜坊了。 不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杜文秀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犹自说道:“所以我们便退出了石河镇的酱菜市场,吴娘子应是知道的。” 吴子薇自是知晓,还为自己挤走了文月坊而沾沾自喜,得意了许久。 “后边儿我们便主要做中高端的市场,也就是桃花村的工坊还在做低价酱菜。” “哎,吴娘子,你也知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那么多姐妹跟着我们吃饭,也不能说撂下便撂下了是不是?” 吴子薇跟着点头,她说的,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说,吴娘子,咱们不是竞争对手,你今日来寻我说这些,可是说不着。” “不如我将桃花村工坊的迟娘子介绍给你认识,或者还可聊上几句,有什么新的想法也未可知。” 吴子薇的脸色越发难看。 迟娘子? 还用杜文秀介绍? 两个人光互相骂街都已经走了几个回合,哪里还需要别人介绍。 想想桃花村工坊凶悍的迟娘子,吴子薇不由撇嘴想要抱怨上几句。 杜文秀低头喝茶,用茶碗盖住了微翘的嘴角。 她已猜到,这吴子薇大概率是穿越而来的老乡,只是惊诧于她这般稚嫩的心性。 在这十几岁便成亲生子的年代,现代二十多还是个孩子的想法多少是不适用的。 面前这个吴娘子,行事洒脱无拘,放在前世现代,顶多是有人笑笑,说上两句:“年纪还小。” 而在这,却是过于不懂事了。 对着杜文秀抱怨她的合伙人,怎么想的? “杜娘子,那迟娘子粗鄙不堪,难为你如何与她合作这般久,我真的是替你难受。” 杜文秀放下茶碗,磕出一声脆响。 她似笑非笑看着犹自沉浸在自己脑补的剧情发展中难以自拔的吴子薇,不由有些好笑。 “我文月坊当初搬到县城,多亏迟娘子没日没夜赶工,不计回报的相助,才使我们拿下了第一笔大订单。” “我一介女流之辈,能将生意做到现在这般规模,离不开众位姐妹的鼎力相助。” “若是吴娘子想要合作,不妨将自家的规模和产量报过来,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合作上两回看看也使得。” 吴子薇脸露惊讶看向杜文秀,纯真中带着些无辜,杜文秀不由有些兴趣索然。 这姑娘,把自己当成男人了吗? 这般装模作样,自己在前世还是个公认的老好人的时候,就不吃这套了,如今又拿来用...... 她是真的将古人都当傻子啊—— 吴子薇确实是意外了,她以为自己说的这般明白,舍弃更为粗鄙的迟娘子。 选择气质更好,也更有进取心的自己才是杜文秀的最佳选择。 那迟娘子粗大的嗓门,便是带出去谈生意,也不如自己的样貌拿得出手啊。 自己每回随着车出去送货,那些子掌柜见了自己,也都是温和可亲,还有人与自己抱怨过迟娘子态度冷硬,不好说话哩。 便是自己撒上两回娇,也能多卖出几坛子来。 所以每次自己都叫多装上十几坛子货,一圈儿送下来,总能卖完了回家。 便是嫂嫂她们也常常夸自己能干—— 这杜娘子,还不如自己那村妇般的嫂嫂拎得清? “这......杜娘子,你不忙做决定,不如好生考虑考虑。像我这样的全方位人才,不能和杜娘子合作的话,多少心中会有些惋惜。” 吴子薇有些茫然,还是尽力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最近天儿热,酱菜坊的酱菜送出去总是会出问题,坏了,馊了,长霉了...... 几回下来,便有货商转而去寻迟娘子拿货,哪怕她亲自过去,软语相求,效果也不甚明显。 这才在嫂子的催促下拖拖拉拉到这文月坊来,若不是没了办法,心高气傲的她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 “不必了,吴娘子大才,我自是看得到。”杜文秀满眼诚恳。 “只是我们向来有合适的合作伙伴,咱们做生意最地讲诚信,若我因着吴娘子弃了迟娘子,怕是吴娘子跟我合作也要忌惮三分。” “不过我也相信,吴娘子这般有本事的人,自是做什么都做得好,倒不必非在我们这棵树上吊死,吴娘子说是不是?” “哎。”吴子薇叹了口气,看向杜文秀,眼中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我就知道杜娘子是懂我的。今日过来与杜娘子谈这些,我也是不得已。既杜娘子无意的话,那就先这样吧。” 杜文秀亲自送吴子薇出门,这人心里没什么城府,还自以为聪明,这般敬着,相安无事最好。 若是得罪狠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给自己使绊子,说不得还以为她自家受了多大的委屈哩。 生意场上,以和为贵。 杜文秀客客气气送走了她,一回头看见杜文婵与关少容探着头朝门外张望,不由笑道: “你们两个,若有什么疑惑尽管来问我就是,何必作这般姿态。” 第182章 盘账 “姐姐,这人总算走了,她说工坊里有二三十个工人,我才不信哩。” 杜文婵扯着关少容打从门后跳出来,一脸鄙夷说道。 杜文秀嗔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笑,拉着她们自回了账房坐下。 那老账房见她进来,不过抬了下眼皮儿,哼唧着打了个招呼。 杜文秀看在眼里,心中明了,这架子,是越发的大了。 “李账房近日身体可还好?瞧着似是有些不适,可有叫程娘子为你诊治一番?” 那账房这才惊觉,这是正经的东家哩。 这几日与杜文婵置气,俩人谁也不理谁,今日又见她领了个小丫头过来,竟是想要学着看账哩。 嘁,才吃了几天饱饭,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账房心中有气,一晌午谁也不搭理,这会子见了杜文秀,一时没回转过来。 听到了杜文秀问话,才冷不丁反应回来,东家这是怪自己无礼嘞。 急忙起身重新见礼,老脸一红,道: “老朽确身子不适,正打算找程娘子瞧瞧哩,杜东家慢坐,我稍后再来。” 说着,便转身出了账房。 杜文婵“扑哧”笑道:“还是姐姐厉害,他今儿一晌午没搭理我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哪里来那般多的小性子。” “哎呀,杜娘子这话,与我娘说的一样哩。” 关少容与杜文婵混了半天,这会子也比昨日显得更加活泼些,听到杜文秀这般说,语气欢快插嘴道。 “莫娘子是胸中有丘壑,这般浅显道理,她自是知晓的。” 她这话,倒也不是恭维,莫娘子做事条理分明,短短时间内,便理清了工坊内的主要事务。 再得熟悉两天,怕是就能上手了。 “姐姐,那吴娘子来了可怎么说的?我瞧着她来的时候像个装扮的花枝招展的公鸡大将军,走的时候,却好像打了败仗一般哩。” 杜文婵兴致昂然的问起了先前的事情,吴氏酱菜坊的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让人瞧着心里就不舒服。 今日东家出马,还在姐姐面前没占得便宜去,可是让她心中大快。 杜文秀听了她的比喻,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是怎么瞧的,我可是客客气气将她送走的。” 杜文婵撇了撇嘴,道:“姐姐可别说,我看她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恨不得当咱们的家哩,走的时候倒还像个客人。” 杜文秀不由心中暗叹,幸好自己当年来时,做人做事,谨小甚微。 不然也变得如同她那般自大,怕也是叫人家如此这般背后议论着了。 便将自己与吴子薇的谈话大概说了一遍,杜文婵光听,便气得跳起来。 “我就说我看得没错,她还想当我们的家,做我们的主,真是好大的口气。” 杜文秀笑吟吟一把拉住她,按回椅子上。 “我又没答应,你这般急什么?她有所求,我们也得有所应才是,不然,光凭空想着就发财了,还做什么事。” 杜文婵气呼呼道:“这人心难测,我确没想到她竟存了这般歹毒心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行了行了,这做生意的没点子野心,谈什么赚钱,倒也无可厚非,莫要气了。” 杜文秀笑着劝道:“若是人想一想就要生气,不如早些气死算了。你自管自家有本事,莫要去与这些子人置气。” 说话间,老账房慢步踱了回来,只听到了杜文秀后半截儿话,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当即放重了脚步,清了清喉咙,这才走了进来。 见他来了,几个人也就住了嘴,杜文婵自和关少容拉拉扯扯小声嘀咕些闲话,杜文秀则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老账房说些近期账目上的事情。 那老账房心中有鬼,自然发虚,不几句便叫杜文秀听得皱起眉头。 “怎么最近原料上进多了,开销却是小了,莫不是哪里记错了些?” 杜文婵也忙凑上来看,几个人寻摸了半晌,杜文婵皱眉道: “前日进货我记得收了账单,便交于李账房,如今在这账目上怎么没有瞧见?” 炎炎夏日,李账房死死盯着账目想了几回,豆大的汗珠儿都打从额间流下。 “那一日家中有事,回去的早了些,许是记忘了......” “只有这一回吗?再细细核对一下吧,若是记岔了账,等安娘子回来了也没法交待啊。” 杜文秀皱着眉头,让杜文婵将之前的账本也搬过来,一行人对着条据和账目细细核对起来。 这一核对,便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工作,连午饭都是阿洛送来在账房吃的。 细细盘查下来,才查出确实不止那一回出错,记重的,记漏的都有好几回。 天色傍晚,杜文秀的脸色越发的阴沉。 杜文婵战战兢兢,李账房汗流浃背,只有关少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不自在。 “你们两个,给我个解释吧。”杜文秀将手中账本往桌案上一摔,黑着脸说道。 杜文婵低着头,支吾道: “姐姐,我,我错了,定是我贪玩儿,才将账目做错了,以后我不敢了,姐姐莫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账房处设立两人,一人管进账,一人管出账,就是为了防止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们倒好,各人经手的各人入账,便是有人多支了银钱也不知晓,让我如何不生气?” 李账房一把年纪,被年纪轻轻的杜文秀当面呵斥,又是他惯常瞧不起的女子,脸上一阵青白。 他将心头火压了又压,到底忍不下去,“腾”地打从椅子上站起,倒把当屋三个小娘子吓了一跳。 “李账房,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杜文秀盯着他,眼神犀利。 李账房被她气势所迫,不由心头一颤,嗫嚅道:“贵工坊事多繁杂,我老迈之身,恐难以胜任,特向杜娘子请辞。” “好。”杜文秀利落得很,转头吩咐杜文婵: “将李账房本月的月俸备好拿来,另多算一个月的,酬谢李账房自来的辛苦。” 李账房不防她如此干脆,竟连一句软话挽留都不说,不由面上胀得通红,半日说不出一个字来。 “辛苦李账房明日再来上一天工,将手上事由细细交托于二娘子,以免回头我再使人去打扰。” 第183章 心病 杜文秀一番话说完,便合上账本,让杜文婵收起来,不再多言,径自走了。 李账房坐在椅上怔怔一时,终是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姐姐,你今日对李账房这般不客气,半分面子也没给留,不怕他背地里使坏吗?” 晚间,杜文婵瞧着齐三娘逗弄着海生,海生嘴里吐着泡泡,“咿咿呀呀”瞅着杜文秀笑。 杜文秀伸手让海生握住自己的手,微曲手指挠了他两下,又逗得他微微笑出声,才轻声说道: “他这般态度对我们,定是心中有怨。若你太过软弱,只怕他越想越气,还以为我们如何薄待他。” “既如此,不如就硬气些,我们势大,他再是有气,也得忍着。” “那,若他当面笑呵呵,背地里使绊子怎么办?”杜文婵皱起眉头。 “难不成,我们要赌他是个君子?” 杜文秀轻笑摇头:“赌别人是个君子,不如自己做好防范。” “那要如何防范?”杜文婵疑惑问道。 “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杜文秀淡淡丢下一句话,接过“吭哧”开始闹的小海生便解开了怀。 齐三娘一脸慈祥看着杜文秀喂奶,翘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杜文秀自然知道,却总是装作没有看到,哼着摇篮曲,哄着小海生。 “你小时候,连我唱的摇篮曲都没听过......”齐三娘不由眼神迷离,喃喃道。 杜文秀头也不抬,随口说道:“你现在唱,我也听。” 齐三娘努力向上弯了弯嘴角,却又耷拉下来,低下头抬手悄悄抹了下眼角溢出的泪。 阿洛洗了瓜果进来,看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早些年是不得已才分开,如今母女团聚,是再好不过的事。总该忘了以前的苦日子,好好过好现在才是。” “嗯,嗯,我知道。”齐三娘不住点头,接过阿洛手上的果盘放在一边,拉了把椅子与她坐下。 灯光昏暗,但屋内景象却是温馨,杜文婵与她们讲着些工坊里的趣事,总能惊得两个人一惊一乍的问东问西。 不知不觉间,日子就过去了。 或许是被杜文秀强横的姿态吓到了,李账房并未找事。 找下家时,还有东家过来寻杜文秀打听李账房,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杜文秀还饶了两句好话相送。 “只盼他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如欺我们一般去欺负新东家。” 杜文婵撅着嘴,瞧着乐呵呵送了客的杜文秀回来,不由嘟囔道。 “看来也是个知情识趣儿的人,怕是在这的时候,你的态度也有问题,不然闹不成这般模样。” 杜文秀犀利看了杜文婵一眼,她不由吐了吐舌头,缩着肩膀跟在后面去了药房。 见她来,程素英热情的打了个招呼:“你且等下,我看完这个病人就过来陪你说话。” 杜文秀连连摆手道:“你那都是正经事,我不过随意过来看看,莫要管我就是。” 她这样说,程素英自也笑了笑,不再理会她。 杜文秀瞧着这药房之中,许多家伙物什都有所改变,添置了不少东西,但是账面的银钱却并未减少,反而多了许多。 想来是这药房的生意越发的好了。 细细一问,果然如此。 程素英性子温和,医术高超,城中许多妇人生了病不好叫老大夫瞧的,都跑到她这里碰碰运气。 一来二去,倒打出偌大的名声。 因着她是以看妇人病为主,纵使哪家大夫眼红,也不好跑过来寻她晦气。 这样一来,生意自然就好了许多。 她自忙着,杜文秀便坐在一旁拿起她随手放下的医书看。 ——看不懂。 术业有专攻,自己会做生意也就够了,不要学那么多东西,给别人压力...... 杜文秀如是想着,盯着医书上的小字,不知不觉朝一边儿歪去,竟坐在这里睡着了。 程素英忙完,一转头看见她在窗台前的小炕桌上歪着睡去,底下还放一着本晦涩难懂的医书。 不由上前笑着收起了医书,又伸手推她。 “怎么这般大的睡觉瘾,快让我与你把一把平安脉。” 杜文秀只觉困顿,便由着她将手腕拉了过去。 渐渐的,程素英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可是我身子有什么不好?”杜文秀捂嘴打了个哈欠,笑问道。 程素英抬眼看了看她,斟酌了词句问道:“你最近,可是有失眠,多梦,盗汗的情形?” “咦,你医术竟如此神奇?”杜文秀眉毛一挑,娇笑道。 “你还笑!”程素英嗔道:“既有如此事情,为何不早来找我?若不是我发现,你还待不说?” 杜文秀长舒了口气,将手慢慢拿回,身子坐正。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莫要担心。” “可是你......” “我知道,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而我的药......” 杜文秀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是那起子离了男人便活不得的妇人,但是他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我没这么容易忘记他。” “哎。”程素英叹了口气。 “你且等着,我与你抓些安神入眠的药,再写了药膳方子,回去了让齐娘子和阿洛与你做了喝。” “算了,喝药又苦,好好儿的汤非要做成一股子药味儿,我不爱喝。” 杜文秀笑着拒绝,却拗不过程素英,先是抓了药,又写了方子。 待要不收,她又扬言要亲自去煮给她喝,不得已,只得接过。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赖皮。”杜文秀嗔道。 却得她一个白眼:“你本来生孩子就伤了身子,还这般不爱惜。斯人已去,多想想孩子吧,他的路还远。” 杜文秀沉默一时,终是低头轻声道:“我自晓得。” 程素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道理人人都懂得,可是这心,它总不遂人愿。 你要它忘掉,它就要在这一块儿抓得你心肝儿疼...... 夜深人静之时,明月皎皎,谁是谁的归乡? 那个是死还生的人,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喝了程素英拿的药,杜文秀几个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 赶在中秋前夕,月娘回来了。 大包小包的往杜文秀新买的宅子里搬,杜文秀忍不住笑问她是不是要搬过来一起住。 第184章 走水内情 “好啊,你把正房让给我,我住过来。” 月娘挽起袖子大呼小叫,杜文秀笑呵呵应道:“好啊,让给你,你来。” 一旁站着的池令华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被杜文婵瞥到。 “哎呀,月娘姐姐,你如今可是有夫君的人,小心说错了话,伤了人家的心哩。” 这话一出,只见池令华和月娘的脸登时红了起来,杜文秀怎么还猜不出几分意思来? 杜文秀将齐三娘介绍给月娘认识,月娘见她与杜文秀有几分相像,还当是远房亲戚,没想到却是她的生母,忙上前见礼。 齐三娘与月娘客套几回,便催她们屋里坐去,自己带着小丫鬟收拾院中这些子东西。 进屋落了座,月娘瞧着一脸淡然的杜文秀,眼中泛起了泪花。 “嗐,你这是怎么了,一来就看着我红了眼圈儿,可是少东家欺负了你,我自替你做主,去教训他一番,就怕你舍不得。” 杜文秀浅笑盈盈,打趣月娘。 月娘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 “我听说方海哥的事情时,便想回来找你,却有要事不能成行。也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熬过来的......”杜文秀嘴角噙笑,幽幽道。 “当时海生才出生,光忙小家伙儿就占了全部的心思,哪里还用熬啊。” “你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 月娘心疼地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若是你见了我,又哭又闹,说不得我还会相信你没事,好得很。” 良久,她才说道:“你这样,又要我怎样相信你无事?” 杜文秀瞟了一眼远远坐在门口的池令华,将身子往月娘那里探了探: “你说,方海他,是不是没有死?” 月娘唬了一跳,死死抓住她的手,将另一只手抵在她的额头,又收回来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 狐疑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八成是着了魔。” 杜文秀轻轻将她的手拨开,眼角微挑,望着她:“前些时候,玉兰来过。” “万玉兰?她什么时候打京城来的?”月娘微皱着眉头,低头沉思。 “是她这般说的?那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月娘微皱眉头,想摇头,却又止住,眉头却又锁得更紧。 她转头看向池令华,犹豫了一时,看看杜文秀,到底是松了手起身走了过去。 杜文秀静静看着她,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心脏跳得越发快了起来。 月娘走到池令华身边,侧着身子低头与他耳语几句。 只见原本含笑的池令华蓦然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向杜文秀看了过来,面上带着几分狐疑与惊异。 他低头沉思半晌,看了一眼月娘,似乎很是纠结,良久,才下定决心,径自起身向杜文秀走来。 杜文秀感觉自己的心脏已是跳到了喉咙那里,堵着说不出话来,满怀期待看向池令华。 “杜娘子,这个猜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池令华轻声问道。 杜文秀注意到,他说的是“猜测”,心中不由又升腾起三分希望。 “我自己猜的。方海他......他的心中,家人很重要。”杜文秀红了脸,不过还是一字一字说完。 她讲了当时才来县城时,回娘家的事情。 “本来我与家人关系一般,没想要回去。但是方海他主动联系了杜家人,还备了厚礼,我知道,他是为着我,给我体面,才这般做。” “所以我觉得,我还大着肚子的情况下,他不会那般轻易舍了我们而选择一条一去不回的路。” 杜文秀眼睛亮晶晶,越发觉得陆方海还没有死,满情希冀看向池令华。 她相信,如果只有少数人知道内情,池令华必然算一个。 池令华向后看了一眼月娘,月娘会意,主动向门口去,检查了窗外无人,这才进来冲着他们点了点头,又重又将门掩上。 “杜娘子,此事,本来不应入第三人之耳的。”池令华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 杜文秀嘴角向上弯了弯,她就知道。 “英王殿下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好,皇上深陷于贵妃的温柔乡,又有荣太后虎视耽耽在侧......” “都道是虎毒不食子,可是这天家父子又怎比常人家?英王殿下终日辗转难眠,日夜难安。” “再不求变,只怕要成了小皇子的踏脚石......” 杜文秀与月娘静静听着,屋内的光影斑驳,在地上映射出如栅栏般的画面,似乎在佐证池令华所述。 “英王殿下短短时日,华发斑白,听到荣太后的名号,便如坐针毡,陆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提出了那个设想。” “当时我们没有人同意,又拖了些日子,直到那一日......” “据英王殿下所述,陆兄被传召到太后宫中久久未归,夜半,便传出太后寝宫走水之事,满宫宫人,皆死于大火中。” “奇怪的是,并未寻到陆兄及其他侍卫的尸体,所以英王殿下也猜测,陆兄未死,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便与我们相见罢了。” “只是,这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的。” 杜文秀静静听他说完,不发一言。 若是照他这般说,陆方海生死未明,而她则更倾向于他未死。 虽与自己在一起时,他并未展现出多高强的武艺,但是能如此受英王殿下器重,想来不是庸才。 而且刺杀荣太后也是他提出的,那么即便仓促被传召而去,他也应是心中有数。 只是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见自己一面? 久久,杜文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向池令华深深福了一福。 “多谢少东家将如此机密大事告知于我,我只盼他平平安安,不要缺胳膊少腿儿的,就是万幸。” 池令华默然,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话。 如今陆方海的行踪谁人都不知,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情形。 “杜娘子且安心就是,英王殿下不会坐以待毙,陆兄就定有重见日月那一天,到时夫妻团圆,人生乐事。” “嗯。”杜文秀轻轻点点头,目前,也只能安心等着了。 月娘将一雕花镶宝的小木匣拿出放在桌案上推与杜文秀。 “这是我在京中找最大的兴隆银楼给孩子打制的长命锁,你且先与他系在胳膊上,等大些了,再戴上项圈。” 第185章 月娘 月娘顺手开了木匣,里面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锁,口中说着“有心了”,拿过来放在手里瞧。 不过寸许的小锁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翻过来,则刻着“福寿安康”,装饰着吉祥八宝的纹样,精致非常。 “你这小锁精美至极,我都想昧下来不给他,等他大了,告诉他这是咱们家的传家宝,是要给孙子的,免得我以后有了孙子,却拿不出这等精巧玩意儿,生生被你比下去。” 杜文秀调笑道,直把月娘逗得笑的前仰后合,手指着她说不上话。 好一会儿,月娘顺了气,才嗔道:“什么时候你也这般眼皮子浅了,若是喜欢,下回我去京城时,单单给你打一个大的,莫要眼馋儿子的,叫人笑话。” 说着,打她手里一把夺了长命锁,起身开了屋门,去找海生。 杜文秀笑着理了理衣裳,与池令华自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虽现在还没有陆方海的确切消息,到底是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以后,或也可安眠。 逗弄了一会儿海生,又与月娘说起工坊中的事,尤其是前些天才撵了李账房去。 “这事儿你自做主就是,何必巴巴的又讲与我听。”月娘只顾逗孩子玩儿,倒不十分上心。 杜文秀笑道:“你不想听,我也要讲,免得哪一日发现工坊里怎么全是我的人,倒疑了我架空你,再找我干架。你那般泼辣,我可打不过你。” 一席话说得月娘倒真是想打她。 “你这张嘴,也是惯爱胡说。若是你身子好了,将工坊那一头儿全担起来,莫叫我操心,才是帮了我的忙哩。” “怎么?难道池家卖酱菜这条路子又有新进展?”杜文秀机敏,打从她的话中嗅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月娘点点头,沉吟一时,才道:“少东家的叔父故交原是皇商,新旧皇位更替,他也受了影响,不少生意被新人顶替。” “恰我们回去,带了些子咱家的酱菜当作人情送礼,他尝了以后倒是赞不绝口,打起了将咱家酱菜送入宫中的主意。” “哎呀。”阿洛不由惊叫,见众人都看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喃喃道:“咱家的酱菜,也能给皇上吃?” 月娘“扑哧”笑了,道:“皇上也是人,自是吃得咱们家的酱菜。” 阿洛也低头笑道:“我是说,咱们家的酱菜,也能送到皇上的餐桌上,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哟,往日可是做梦也不敢想哩。” 望着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月娘与池令华,杜文秀倒是想的多一些。 虽说皇储之位争夺与平常百姓无关,但是照池令华的说法,自家早已牵涉其中。 不然当初也不会有王东昌多次造访。 既如此,不如就想法子将自家所产送入宫中,能不能起到作用,先埋下一颗旗子也是好的。 见她不语沉思,月娘与池令华微不可察地对视一眼,心中皆都有了计较。 ——“我家秀娘,不是庸人。” 所以月娘只是提出了这种可能性,杜文秀立时便能展开联想,铺陈后面的事情。 “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是人都要吃饭,咱们家的酱菜味道好,才能上了皇帝的餐桌,阿洛可是莫要妄自菲薄,这些都是咱们凭本事得来的。” “这是......这事儿已然说定了?”听话听音儿,杜文秀开口问道。 “已是有七八分准了。”月娘爽快道。 杜文秀又望向池令华:“那少东家之后的安排......” 池令华点头道:“明日我便登船远行,以后月娘在这东华县,还请杜娘子多多照顾。” 几个人皆忍俊不止,望向脸霎时通红的月娘。 “你说这些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杜文婵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小女儿态的月娘,也是少见得很。 不过通过这些也可看出,两人相处十分和谐,说不得事情结束后,月娘也自然收获一段美好姻缘。 “你放心,我们定不会亏待了她就是。”杜文秀大大方方说道。 月娘羞涩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上面染了一层粉霜。 “你与池家的人相处的可还融洽?”杜文秀轻轻捅了一下月娘。 月娘抿了抿嘴,见她不似调笑,这才压低声音道: “他家老祖母十分喜欢我,母亲也很是和蔼可亲。其他的人,大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 “那他们可知你们是......”杜文秀问道。 月娘听了,面上倒是有了几分忧虑,扯了扯她,两个人头挨着头。 “因事机密,他家里人倒不知我俩是假成亲哩,在池家难免也睡在一个屋子......” 杜文秀又看了一眼安坐在侧默默喝茶的池令华,心下了然。 若是事态一如现在这般发展,只怕月娘以后或可真成了池家妇...... 便是月娘不能生子一事—— 池令华都不担心,自家又想那般多做什么。 这话儿一聊,便到了半夜,月娘有心住下,池令华明日要走,却也不好做得太打眼了,只好依依不舍道别,跟着回去。 晚间,杜文秀想着池令华说的话,如何也觉得不太对。 荣太后为什么单单召了陆方海过去,而火灾之后,没有他的尸体,皇帝也没有生疑? 而且个中情形讲的也太过含糊,皇帝针对英王,他不想坐以待毙,那他的应对呢? 当然,就算是有,也不可能跟自己说的。 那这中间,陆方海起了什么作用? 而且他现下假死,那以后呢? 再不往人前出现露面了不成? 点点滴滴想不明白,杜文秀直到夜半,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听到陆方海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地说:“秀娘,放心,等我,我会回来的。” 杜文秀惊醒睁眼,眼前只有呢喃的小儿,和寂静漆黑的夜。 次日一早,送走了池令华,月娘终于有时间在杜文秀姐妹的陪同下视察文月坊。 看着工坊妇人干活儿的劲头足得很,院内一派热火朝天的氛围,而程素英的药房前,也是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看来你们确是用心了,我很是欣慰啊。”月娘点点头,指着工坊内对杜文秀笑道。 “还有一件事,若你知道了,只怕更要夸我会做生意才是。”杜文秀拉了月娘,将她推入一间库房。 第186章 吃瓜 库房内的架子上,摆满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精致坛罐,一排排,一列列,满满当当。 “这是?”月娘上手拿起一坛子翻来覆去地看,终在坛底发现几个小字:迎客来。 “咦,这是京城中的迎客来?”月娘疑惑看向杜文秀。 这迎客来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听说最近开展了酱菜业务,卖得很是红火。 自己还说要找杜文秀好生说道说道,把迎客来的酱菜买上几坛子,研究一番。 月娘四处环顾,才惊觉,原来这迎客来那大受好评的酱菜却是自家工坊出产的,这可真的是意外之喜。 杜文秀微笑着带她去了里间,里面忙碌着三五个妇人,每人都是满头大汗。 有的切西瓜,有的拌酱豆,见她们来,忙都住了手向东家问好。 杜文秀叫她们自忙着,便去角落里密封的坛子中舀了一碗出来。 “你且尝尝。” 月娘吃了一口,眉头皱起。 “这是什么味道?既像豆酱,却又不像,有豆子的咸香味,却又有另外一种味道在里头。可是又放了什么我不知的大料?” 杜文秀笑着不说话,转身带她去了旁边的屋子。 旁边的屋子上着锁,三把。 杜文秀开了一把锁,便回头看了眼杜文婵,她忙拿了钥匙上前开了锁。 接着,又有关少容拿了钥匙上前开锁,直将月娘看得眼睛都直了:什么样的宝贝,值得这般上心? 屋门推开,里面地上散落着几个圆滚滚的花纹瓜。 “这是?”月娘一脚踏进去,迟疑道:“叫什么?西瓜?” “哈哈,我就知道你定是能认得的。”杜文秀哈哈笑道。 月娘不由瞪了她一眼:“半是认的,半是猜的。你以前总是念叨西瓜酱豆,我在池家分得两块儿吃,还向他们打听这西瓜的来历呢。” “这就是西瓜,你可打听出它的来历?”杜文秀饶有兴致看着月娘,笑问道。 “都说这西瓜是西域商人才有卖,只是那商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便是中间人也难寻得哩,若能买上一两个,已是万幸。” 说罢,月娘吃惊地看着地上随意散落的西瓜,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些,都是咱们的?一千文一个的瓜,你拿它来做酱?疯了吧?” 杜文秀嘿嘿笑着,就是不说话,还上去拍了拍西瓜,挑了个熟的抱在怀里,转身出来,一道道又锁上门。 “今日请你吃瓜,莫说两块,让你吃个够。” 拿刀将西瓜分切成小块儿,杜文婵又去叫程素英母女来吃,却见她忙得不可开交,便收起几块儿与她放到一边,等她闲了再吃。 “喔,比我在池家吃的西瓜还要清甜可口,这般好的西瓜拿来做酱,啧啧,多少钱收来的?咱们要卖多少酱豆才能赚钱?” 月娘一边吃着,不住口的赞叹道,又问杜文秀。 见她们说起生意上的事,关少容懂事地出门在附近走动守着。 杜文秀放下瓜皮,拿起一旁的帕子揩了揩手,笑答了她的问题。 “怎么这般便宜,你是救了那商人的命吗?”月娘满脸惊异之色。 她在京城中便打听到,这西瓜是个稀罕物什,便是打那般远的地方拉过来,路上便要损耗许多。 所以价格昂贵,说是价比黄金一点儿也不为过。 便自家工坊拿这西瓜做酱不说,进货价却只有售卖价格的一半,不由让人疑惑。 杜文秀微微笑着,将自己去府城见西域商人,却意外见到了吕三桂,才有了如此机缘。 “说到底,也是你们两口子行善在先,才有了咱们工坊今日的因果。”月娘叹道。 “先时你在京城,山高路远的,这回你回来了,若再有西瓜送与我们家,就分你一个。”杜文秀笑道。 月娘眼睛一瞪,不悦道:“怎么这般小气,一个怎么够,起码要两个才拿得出手。” 杜文秀哈哈大笑,忙应了。 月娘又问起这西瓜酱豆的价格,待听说光打从自家工坊进货便这般贵,不免又发愁。 “如今这西瓜好食,也只一些子达官贵人家里才知,若是卖得这般贵,恐怕前期造势便不知要多少银钱铺路......” “你莫要担心,咱们这西瓜酱豆已是与陈家签了独家供货的契约,全权委托他们家卖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安抚她道。 月娘皱着眉头问她究竟,她将陈家酒楼一事一说,果然月娘老大不乐意。 “这般好的东西,咱们现在又有送酱菜入皇宫的路子,何必与他们签订这般契约,倒堵了自己的路。” “你莫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杜文秀笑着温声说道。 “你先自家也说,这卖的贵,前期投入便不知要多少银钱,若是回不了本,那才亏哩。” “咱们这契约一签,是亏是赚都是他自家的事,有多高的台子唱多大的戏,他们敢接,自然是有这等本事的。” “若说送入皇宫的酱菜,咱们的八宝酱菜不是更合适?名字好听讨喜,味道也可口,只要占一样儿,不就够了?” 月娘久久不语,似在说服自己。 “哎呀,我不行,我一想着这般好东西自己竟不能卖,心里就跟那猫抓似的。” 月娘甩着帕子往椅子上一坐,双臂撑着脸,一股子无赖味道。 杜文秀低头抿嘴轻笑,伸手将一本账丢到了月娘眼前:“喏,你且先看看,再抓挠不迟。” 月娘狐疑着翻开账本,才翻得几页,“腾”地便站了起来。 “这,这,这......这是这一两个月的进账?”她指着账本,一脸不可置信看向杜文秀。 杜文秀但笑不语。 还是杜文婵上去拿过,笑着跟她说:“何止,这本是单独的西瓜酱豆的账。” 月娘目瞪口呆,一脸呆滞。 良久,她才探头看向杜文秀:“这陈家酒楼的能力这般大,才开始卖便取得了这般成就?” “你也说了,这迎客来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最大,是不是意味着最高档?”杜文秀问她。 月娘点了点头,杜文秀又说道:“只有在最高档的酒楼里才能买到的用最稀罕的西瓜制的酱,价格贵一点不是很合理?” 月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人家轻而易举便卖了出去,若是换我们,只怕要铺陈造势许多天,还不一定能把价格抬上去哩。” 第187章 股份 “所以说,平台很重要。”杜文秀接话道。 “他这个也算是品牌效应,用他们现有的平台,打造一个高端品牌,比我们自己去做要省心省力许多。” “合则两利的事情,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杜文秀嘴里许多名词,几人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其中意思却是明了。 月娘沉吟半晌,才道:“你说的是,咱们做的是生意,只要能挣钱,管他谁去卖呢,倒是我格局小了。” 杜文秀脸上笑容更盛:“我就知道你自是懂的。” “不过我这回回来,以后工坊的事却也不能常常照顾到。我想着,既然有这么个机会掌管一条商路,我不妨将心思都用在那边,将其拓宽,做大,以后不管有什么变故,咱们都有应对的能力。” 月娘想了想,又说道。 杜文秀听了,想起来当时吴氏酱菜坊才冒头的时候,几人心中忐忑不安的感觉,不由点头。 “你想的是对的,其实咱们最初还不就是这般想的。不过这样一来,你却是要辛苦许多,我们的分成比例,不妨重新修正。” “怎么?”月娘疑惑。 “先时只算我们俩的股份,婵儿的薪俸却是咱们俩平摊,照现在各人的分工,却是不平的。” “虽我这般说有循私的嫌疑,但是目前情况确实如此,可以将我的股份分两成给婵儿,这样才算公道。” “不,不,不用,两位姐姐教我识字算账,已是婵儿三生有幸,若要谈这些子股份什么的,却是逼我离开了。” 杜文秀一番话才说完,杜文婵就急了,眉头微蹙,连连摆手。 “你说的是,早先我就想与你谈这个问题,事情一多,倒是忘了。”月娘爽朗笑着,上前扳了杜文婵的肩膀。 “傻姑娘,你做的许多事情,难道我们都瞧不见?该你得的,你自安心拿着就是。” 说着,又转向杜文秀:“不过这样一来,我却成了股份最多的人,而我以后又常在外头,这样却是不太妥当。” 杜文秀细思一时,便知她话中意思:“那依你来说,又当如何?” “你我各出一成给婵儿,才是正经。而且我接管商路这头儿,是与池家合伙儿,但是我现在又是池家妇的身份......让我想想......” 月娘挠挠头,歪着头细思一时,好一会儿,才又斟酌着说道: “池家商路许多条,而我现在接手这一条,则是少东家一手创办的,私下里,他与我七三分账,他七,我三。” “不若将这些股份也算进文月坊,咱们三个再分。” 杜文秀姐妹头摇得像拨浪鼓,异口同声道:“不妥不妥。” “你在池家的股份自是你一人的,与我们还有文月坊何干,若是你怕池家借着婚事吞了你的股份,不如将其转给自家哥哥。” 杜文秀提议道,不免觉得月娘这会子有些想不转来。 姐妹再亲,到底还是外人,如何能这般算来? 月娘沉默不语。 杜文秀又道:“我知你与我们姐妹情深,但是亲兄弟还明算账,你生生把自家钱财往外推,又让安风大哥如何作想?” “哎呀,我不是怕......”月娘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怕池家觉得我太过算计......” 杜文秀心中一动,问道:“此事只有你与池少东家知道,你又怕池家觉得你算计.....” 不由与杜文婵相视一笑,杜文婵上前抱住月娘的肩膀,嘻嘻笑道: “我猜啊,月娘姐姐定是动了情,才如此患得患失哩。” 月娘羞红了脸忸怩道:“你这是说什么疯话?”。 月娘向来直爽,如此小儿女姿态倒是少见,杜文婵瞧着更是有趣,两个人闹了一时,月娘才道: “我自知是配不上他的,只是这一路行来,他小意温存,我难免也......” “如何就又说到配得上配不上的,咱们月娘又不比他人差些,怎么总要这般妄自菲薄的。” 杜文秀不爱听她这般说话,开口打断了她。 月娘却愁绪上了脸,叹气道:“当时我因何和离,你们都知道的。他这般年纪,还没有孩儿,如何能娶我这不能生养的妇人?” “能不能的,他都娶了,偏你这般多思,一点儿也不像我那拿得起放得下的月娘妹妹。” 杜文秀气鼓鼓的,但是也不敢说什么没有孩子领养一个之类的话。 作为一个外来者,她总时时记着,这不是现代,怕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或许当时她以为自己灵魂与身体不能契合无法生孩子的时候,也产生过离经判道的念头,但是事情做了就要承受后果。 她可以赌,但是不敢拿别人的前程去赌。 可是,有时候,勇敢一些也无妨。 娶都娶了。 “这亲是怎么结的,你最是清楚,现在又说这样的话。”月娘嘴角微翘,满是苦涩。 杜文婵不明所以,不过也猜到内中有隐情。 不过她也说道:“不管因着什么你们成的亲,姐姐说的对,娶都娶了,还说什么配不配得上,他自是因你配得上才娶你的。” 杜文秀欣慰地看着杜文婵,不住点头。 “自是这样,而且你既然也动了情,又何必这般藏着掖着,不如坦露心意,让他明白才是。” “至于这条商路的股份,你就大大方方的给自家兄嫂也好,自己留着做嫁妆也好,你想好了就是。” “文月坊的股份,就照先前我说的那般去分,你可不要嫌我偏了自家妹子,不过是我想偷懒罢了。” 杜文婵连连摆手,坚辞不受,杜文秀与月娘轮番劝说,最后她竟一扭头跑了出去。 杜文秀看了一眼月娘,两人齐声叹了口气。 “罢了,先由她慢慢想一想。若是咱们这文月坊做好了,却真真好似往里搂银钱一般,看着账本上的数目,我都有些胆战心惊哩。” “不过是走对了路而已。”杜文秀淡然一笑,接过月娘的话说起了吴氏酱菜坊几回来访。 “她们这......”月娘面色古怪,脸几乎皱成一团。 “这人也太不讲究,看见咱们家这等规模,还敢来谈兼并一事,嘁,怎么想的啊。” 杜文秀浅笑着,低头喝了口茶:“这回要分股份与婵儿,不过是因着我还有另一个想法,只等你回来与你商谈。” 第188章 签定 月娘一听,忙坐到她左近,一副听君细言的模样。 “还记得酸菜鱼吗?”杜文秀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问道。 “哎呀,你终于想起来做这个了。”月娘满脸欣喜,惊呼出声。 仿佛想起来当时吃到酸菜鱼的味道,月娘只觉得自己口水要流出来了。 “我是看着婵儿一人便将这工坊打理的井井有条,倒还有余地叫我再去别处折腾,只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杜文秀慢条斯理说道,月娘大力点头,却又抛出新的问题。 “我当然是愿意叫你做啊,只不过,你若也去做别的,待出了孝,婵儿妹子要嫁人了,夫家不允她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那又如何?”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了。先前我买院子,碰到了一个极合适的娘子,可培养做咱们家的掌柜的。” “哦?是什么样的人?可成亲了?”月娘下意识的问话,不由让杜文秀笑了出来。 她想起来在现代时,女子找工作,不就是要先被人挑剔一番结婚生子了没? 光是谈恋爱了,说不得都要被人嫌弃,谈了恋爱就要结婚呐,结婚生了孩子,哪里还有心思上班? 月娘奇怪地看向她,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杜文秀将自己脑中的想法说出,倒引得月娘一阵感叹。 “怎么说不是呢,咱们还是妇人女子,想找个合适的人,都要考虑这些,莫说其它了。” “所以说,非是女子愿意在家里掌家,吃用男子挣的银钱,光是没有合适的工作这一条路,便堵死了多少路。” 感慨归感慨,但是打从现实出发,这般考量却是对的。 杜文秀肯定了月娘,又将莫娘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月娘想了一下,才道: “既她已是上手了,也在工坊里,不妨叫出来一见。” 杜文秀自是点头道极是,出门刚好看见关少容在不远处守着,便高声叫她唤莫娘子过来。 关少容领了命过去,不多时,便将莫娘子带了来。 “你既要来学本领,如何又在外面闲晃,老远我便看见了。知你年纪小,贪玩,也该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才是。” 远远的看见莫娘子口中不断絮叨着,关少容则是满脸的不悦,走到近前,才听见她说些什么。 杜文秀不由笑着说道:“莫娘子,关小娘子十分有眼色,见我们说话,与我们守门哩。” 莫娘子这才知自己错怪了女儿,却羞于当着人的面与她说句软话,关少容气呼呼地走到远处站定,不再理会她。 莫娘子也不再盯着女儿,上前与杜文秀和月娘见了礼,一一喊了人。 “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莫娘子,十分能干。才来得几日的时候,便把咱们制定的流程摸了个清楚,如今有她管着,我却是省心不少。” 杜文秀与月娘介绍道。 月娘看向这妇人,只见她远山眉入鬓,眼睛虽不大却有神,颧骨略高,嘴唇微薄,不说话时自有一番威严在。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浑身没有一丝配饰,穿着青布衣衫,虽不起眼,却打理的干干净净。 身形瘦削颀长,站在当前不卑不亢,十分稳重有礼,登时便有三分喜欢。 “莫娘子先时一直在家中主持中馈,教导孩儿?”月娘依例问着。 莫娘子躬身行了半礼,这才答道:“家中人口简单,孩子们也听话,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倒是闲着的时候多些。” “听杜娘子说,莫娘子才来得几日,便理清了工坊流程,也确是个人才哩。” “工坊内分工明确,条理清楚,细细用些心思,便能记下,算不得什么本事。”莫娘子依旧谦逊。 月娘微微一笑,看了眼杜文秀,又对莫娘子道: “方才我与杜娘子闲话,对莫娘子十分推崇。如今有一想法,想将文月坊中另设一掌柜,有心想请莫娘子费心,不知莫娘子意下如何?” 虽知道她们唤自己来,定是为了说这事儿,但是月娘这般明晃晃地讲出来,倒让莫娘子有了些子不真实的感觉。 ——幸福来的太突然。 她一时有些懵,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年纪将至暮年,又逢家道中落,莫娘子日日忧心家计,却又总是感觉无力。 如今东家这般决定,说不得便是她家东山再起的希望,莫娘子望着上坐的杜文秀与月娘,张了张嘴,却不曾说出什么来。 “怎么,莫娘子可是有什么顾虑吗?”月娘自是不知她心中计较,见她不答,疑惑问道。 “不,自然没有。小妇人谢过两位娘子,日后定会尽心尽力打理好文月坊的事情,定不会有丝毫懈怠。” 莫娘子倒头便向二人跪下,杜文秀与月娘吓得跳到一边,忙打从侧面绕过来扶起她。 “莫娘子怎的如此见外,你这般一来,咱们倒不好将那压的低低的工钱拿出来与你商谈了。” 杜文秀调笑着将她扶起,到一边坐下,这才与月娘回去坐着。 莫娘子那般刚强的人,这会儿也红了眼圈。 “我自然是相信二位娘子不会亏待我。”莫娘子低低说道,手执袖子轻轻拂拭了下眼角。 几人坐下,月娘又细细问了莫娘子一些管理上的问题,越发觉得捡到宝了。 这莫娘子,似是读过不少书,一问之下果然如此,莫娘子的父亲是私塾的先生,喜莫娘子聪明机敏,成亲前还当成男子一般教养的。 虽不至于带到私塾,却在家也读了不少世事文章,又有父亲耳提面命,自是与一般女子不同。 聊到兴起,月娘越发上了头,当即拍板给莫娘子定了与杜文婵一般的薪俸,还承诺年底视经营状况分红。 莫娘子原以为自己比小管事稍多拿一些已是最好的结果,没想到竟如此大的惊喜。 不免有些忐忑,拿眼瞟着杜文秀,生怕两位东家因着她的薪俸缘故吵起来。 杜文秀笑看着手舞足蹈的月娘,一脸的宠溺。 见莫娘子瞧来,猜出她心中所想,起身出门唤关少容去将杜文婵找来拟定契书。 直到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契书,按了手印,莫娘子还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照这般薪俸拿上一年,自家的债务自也不用愁了,一时百感交集,面上神情复杂。 第189章 变化 “既婵儿回来了,顺便把股份的契书也写了罢。”月娘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提议道。 “啊呀,月娘姐姐怎么还说这个。”杜文婵皱了眉,不许她再提。 “我都不怕她说我向着自家人,你还想那般多做什么。”杜文秀说道。 见她们要起争执,莫娘子很有眼色的带着女儿先行离开了。 留下三人在屋内又是一番争论,杜文婵起身又要走,却被两人拦下。 “你这是做什么?给你的,自是因为你该得。你也莫要再推辞,就当是以后你出嫁,两个姐姐给的添妆罢了。” 月娘心直口快,几番推让下来已是有些不耐。 她倒是直言直语,把杜文婵闹了个大红脸。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现下有钱花,有衣穿,可是没有想过嫁到别人家洗手做羹汤,哪里有咱们工坊自在。” “莫不是姐姐们厌了我,要将我随意许了人,才拿这些子股份来搪塞?” “哟哟哟,你听听,这嘴皮子越发利落,倒怪不得能在我和秀娘都不在的时候撑起来咱们工坊哩。” 月娘怪叫着,便上手去摸杜文婵的嘴,她娇笑着侧身避过。 杜文秀寻了个椅子坐下,只看着她们闹,心下更是安宁,生活如此这般,就很好。 笑闹半日,到底是逼着杜文婵签了契书,杜文秀这才告诉她自己想出去开酒楼的事情。 “哦,我知道了,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啊。”杜文婵这才恍然大悟,转而又疑惑。 “可是你去开酒楼,不是与少东家的藏雅轩成了对家了吗?到时候对上了可怎么办?” 月娘挑了挑眉,却又笑了,望向杜文秀。 杜文秀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解释道:“你这可是想岔了。她家做的是高档酒楼,而我要做的,却是寻常饭馆,又如何能一样。” “其实婵儿提出的,也是个问题。”月娘摸着下巴说道,杜文秀不由惊疑望向她,想听她有什么见解。 “你便是做饭馆,从头开始也是艰难。如今少东家不管这事,藏雅轩又归到我名字去管,你有心另起炉灶,倒不如与我合伙。” “如若不然,我自是知道你的本事,你要是再另起一家,把我家的生意抢走,这藏雅轩前面投入那么多,不都白白打了水漂?” 月娘没有意识到,她却是已将池少东家的财产,下意识归拢到了自家名下。 杜文秀姐妹虽听出,却怕她又红了脸,也不去闹她。 倒是认真思考了月娘的建议,许久,杜文秀终是点了头:“如此,倒也使得。不过其间股份如何分配,却还要从长计议才是。” 月娘笑道:“你这话说的,我还能亏了你不成?我这就修书一封,着人送与少东家,咱们也好细细商谈藏雅轩之事。” 说罢,便就着方才写契书的笔墨,迅速修书将事情陈述明了,唤了池家小厮过来,将书信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这才又坐下,喝了一口水。 “我这一天过的可真是累,不过我瞧着咱们这日子过得,倒比那高门大院儿中的妇人要自在许多。” 杜文秀坐在一边听她谈京中见闻,原来那池家虽然有钱,但是家中吃饭的嘴也多。 她们虽是挣得少,开销也少。 月娘初到京,池令华怕她受人责难,除了见家中长辈,或是其它两人一起出席的场合,都是将她关在院中。 只是月娘那脾气,如何是一方小院儿能关得住的,而且又出了陆方海的事情。 月娘心头烦闷,立时便要回去找杜文秀,偏偏当时情形又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每日里只在那一方天地中闷着,直将人闷出病来,不几日,月娘便嚷嚷着要出去逛,美其名曰视察市场。 池令华拗不过她,到底是自己歇了两天假,带着她四处玩乐。 说是玩乐,无非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进了一家又一家店铺好生买了许多东西。 除了带给杜文秀她们的,还与池家的长辈们、小娘子和妯娌们拣着那合适的都带了些。 虽说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架不住量大,又是内宅不常见的稀罕物儿,无心插柳柳成荫,月娘倒是靠着这些小东西赢了不少好感。 一时间这小院儿里出来进去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多是赞月娘嫁妆丰厚,自家又会挣钱的。 来回了十天半个月,月娘便有些不耐烦。 这日日里说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无非是谁院子里的菜多了一样儿,谁的头花儿又精致几分。 她也牢记自己是个新媳妇,多听多看少说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能出京的日子,逃也似的回了东华县。 如今一想起来,自己竟要在那里坐着与人争执菜色首饰衣服料子过辈子,光想想便觉一阵恶寒。 听她说的有趣,杜文秀姐妹笑得前仰后合,杜文婵还连声问道: “月娘姐姐,那高门大户的,真就将头花儿也看在眼里不成?” 好在杜文秀前世也是看过《红楼梦》的,忙接口道: “哪里是普通的头花儿,或许是皇宫里传出来的宫花儿也不一定,在外面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哩。” 杜文婵与月娘异口同声“哦”了一声,月娘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起码有两三个人来与我念叨头花儿之事,得亏我忍住了,不然,只怕又要被她们嘲笑是乡巴佬。” 她说得轻松,杜文秀却不禁泛上几分心酸,这高门大户的日子,哪里是谁都能过得的? 只怕月娘这次回去,纵是有池令华护着,到底是身份上下有差,说不得也受了不少委屈。 而且又有陆方海的事儿夹在中间,不知她心中到底该有多煎熬。 几个人说着话,又有秋云跑来报信儿,说姑奶奶家来人了,阿洛叫赶快来找杜文秀。 杜文秀忙起身往家赶去,杜文婵也连忙收了账本,交待了关少容几句,也自随着回去了。 才进门,便听见范承义的声音在正屋响起,同时还有一更为粗犷的声音,虽是熟悉,一时却也听不出是谁来。 带着疑惑,杜文秀迈步进了正房,抬头就瞧见范承义正逗弄着在齐三娘怀中的海生,真将他逗的哈哈笑出声来。 而那边背对着门口站着的背影,却实实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第190章 童子尿 “承义才回来吗?可回家见了我家妹子?”她开口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背转过身来,才看清原来是芦大威。 “咦,你如何一同跟着回来了?听说做了大将军,怎么还有时间在外边儿跑?” 见她还能开玩笑,芦大威终是放下些心来。 却又疑惑看着她:自家男人没了,还能这般谈笑风生,这女人,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不过终是没敢问出来,尬笑着答道: “京中遇到范兄弟,听说他要来东兴县,我便请了假过来的。” “哦。”杜文秀淡淡应着,上去接了海生:“今天有没有闹啊?可还乖巧?” 第二句自是冲着齐三娘问的,眼睛却是瞧着范承义。 不过是她知道问也是白问,齐三娘眼里,自家外孙哪里有不乖巧的时候。 范承义这时才找着机会说话,忙狗腿上前道:“嫂子,我回过家了,巧儿叫我过来探望你。” 又指着桌上一堆盒子道:“这都是她亲手做的针线,并给海生的小玩意儿,若不是走不开,也要与我同来的。” 杜文秀浅浅笑着,上去翻着巧儿送来的东西。 不过是些小儿的鞋袜肚兜,不过瞧着针脚却是眼熟。 “怎么,巧儿如今还亲手做些针线?” 按理说,回到了家中,自有使唤丫头代劳。 想当年巧儿才成亲时,也说是离家远,怕范承义学坏,却也还有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供使唤跑腿儿。 范承义嘿嘿强笑了两声,见杜文秀狐疑地看着他,自知是躲不过,便老老实实说道: “家里亲戚多,有时候难免见了长辈见小辈的,都得备着见面礼,我这还没个正经营生,父亲又告病在家......” 杜文秀这下听明白了,不过是亲戚多了,应酬也多。 依着范昭原先那些家底儿自是不够用,只怕是要媳妇亲手做些来撑面子罢了。 不由叹气,才待说话,范承义便抢着说道: “嫂子且放心,非是我母亲苛待巧儿,这些都是母亲带着做的。” 杜文秀叹了一声道: “你说了,我自是信的,只是没有料到如今你们回了家,反过得不如在这边儿,心中略有感叹而已。” “你既来了,便多留上几日,回头我也有东西要你稍带给小姑。” 范承义老实应了,杜文婵与月娘也自工坊赶了来。 一进门便看见了两人,芦大威瞧见杜文婵,眼睛霎时便亮了,倒是杜文婵闹了个大红脸。 许多时日不见,芦大威去了不少痞气,却是多了几分英气,站在那里气宇轩昂,很是不凡。 杜文婵红着脸与他二人见过礼,便借口帮忙躲到了厨房。 月娘自是早见过范承义的,这回在京城也有小聚,反倒是芦大威一直在军中,却不得见。 不过早先在桃花村时,似乎也曾见过面,只是印象不是很深。 范承义又重新介绍,两人见礼过,月娘便去同杜文秀一起帮海生换尿片。 月娘方才就看出芦大威与杜文婵中间似有不对,不过现下闹不清楚个中情由,倒不好随意调笑的。 只是这小海生也是个人来疯,如今屋内人多,他却要作怪。 一声不吭,滋了正帮他换尿片的月娘一脸尿,气得她抬手就要打他。 齐三娘忙递了帕子过来拦着,笑道:“这是童子尿,干净着呢,说不得安娘子今年就有喜事到哩。” 月娘自不好与婴孩计较,笑骂两句,便进去换了杜文秀的衣裳。 杜文秀且看着她笑个不停,她不好意思,笑骂道: “瞧你这儿子干的好事,我却要拿你一身新衣服走才解气。” “嗯嗯,你且拿去,我再做一身儿就是。”杜文秀笑道。 “嫂子......”几人都凑着趣儿,偏芦大威心中有事,却忍不得。 杜文秀抬眼看去,只见他一脸的犹豫,这神色,去年她也曾见到。 “你如今是大将军了,与我们这平民百姓自是不同。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她淡淡说道。 自他们来后,她对他们就是这般神情,不冷不热,叫人心里没底。 芦大威吭哧半晌,竟双腿一弯跪在地上,唬得杜文秀忙起身避开。 哪知这芦大威竟似铁了心,她往哪里躲,他便换向哪个方向。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要叫人看见,不得将我抓到大牢里?”杜文秀急道。 “嫂子,我家里人都死绝了,我跟陆大哥就跟亲兄弟一般,嫂子就是我的亲嫂子啊。” 芦大威死活不起来,反把来拉他的范承义推了个趔趄。 不过范承义也是身怀武艺之人,这般轻易被他推开,杜文秀一看就是在作戏。 不由气道:“你的亲大哥现在不知道埋在哪儿呢,少来跟我攀亲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行不行的,也得好生思量了再议。” 芦大威一骨碌打从地上爬起来,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看得一旁的范承义直摇头。 杜文秀一看就知道,芦大威这般作派,定是有范承义在背地里支招儿,狠狠瞪了过去。 范承义缩了缩脖子,躲到了芦大威身后。 芦大威绕到杜文秀身侧,讨好笑道:“我从军之前跟嫂子说过的事儿,嫂子还记得不?” 杜文秀斜了他一眼,问:“什么事?不记得了。” 芦大威登时有些急:“嫂子,在田庄,我送了东西都被退了回来哩。当时说我要是混出个人模样,就过来迎娶咱家妹子......” 这话说的,才端着菜进门的杜文婵脸上如同火烧了一般,辣辣的疼。 芦大威听见放盘子的声音,扭头才看见杜文婵进来,顾不得杜文秀,忙迎上前想与她说话。 杜文婵却放下菜转身便出了正房,徒留芦大威在身后望穿秋水。 杜文秀清咳一声,唤得芦大威回了神。 “嫂子,当时嫌我芦大威是个匪贼不允,如今我可是个官身哩,咱妹子嫁于我,说不得也是吃香喝辣,有人伺候着。” “我芦大威虽是个大老粗,却也定不会欺了她去,要像陆大哥对嫂子一般对咱们妹子的。” “若你真有这心,倒也不是不行。”杜文秀瞧着他,第一回松了口。 芦大威一脸喜色,却又听她说:“只是,便是你再有心,却也不能是现在,你来的,不是时候呀。” 第191章 京中事 “这,为什么呀嫂子?”芦大威哀嚎一声,声音都传到了厨房去。 杜文秀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忘了,我家妹子如今还没出了孝期哩。” 芦大威老脸一红,强自辩道:“这是嫂子家的大事,我如何能忘?” “只不过是借着这个时机,来求嫂子妹子一个准话儿罢了,我芦大威做起事来,才更有劲头儿不是。” 杜文秀含笑点点头:“既你有心,我们自也领你的情。” 又出去将杜文婵与阿洛唤来,与她们说道: “这芦大威也是第二回来求亲了,成与不成的,咱们也给个准话儿,莫要吊着人家,白耽误了青春。” 芦大威犹自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为着咱们妹子,我耽误多少年都是愿意的。” 他说话没羞没臊,杜文婵只觉得自己脸上像是着了火,姐姐再说些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我且先与你说好,你现在是官身,我们家不过是白身,纵是方海挣了多少功,也没拿回来半分,这些,你我心里都清楚。” 芦大威还想与之解释,却被杜文秀摆手打断。 “陆方海怎么做,我都心里有数。我现在要说的,是你。” 芦大威听她又说到自己,不敢怠慢,忙低头听着。 “我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我这妹子向来命运多舛,往后只想让她过好日子,却不欲令她受那些子闲气。” “我们没什么大本事,妹子也为自己挣得了份嫁妆,往后不拘嫁谁,都能吃穿不愁,便是之后要和离,也能养得起自己。” “嫂子,嫂子,莫要这么说,我怎么会让她受闲气,定是娶她回去做被人侍候的太太哩,嫂子且信我才是。” 芦大威听了忙插话解释道,杜文秀嘴角勾起一抹笑,斜着眼瞧他:“皇上登基这般久你才来,没有在京中又置下家业?” 芦大威忙摆手摇头: “我孑然一身,置什么家业?便是皇上的赏赐,也叫陆大哥收着哩,我自每日在军中过活就是,家里有了妇人才像个家嘛。” 杜文秀心中微动,侧目看向他,久久不言不语。 良久,芦大威才回过神来,环视在场的人都定定看着他,不由挠头尬笑。 “所以说,你与他是有联系的,是吗?”杜文秀的眼睛变得幽深,沉声问道。 芦大威左右看看,张了张嘴,却又没说什么,垂了头不再言语。 阿洛端了菜上桌,一进门却看气氛诡异,四下看看了,又悄悄退了出去,自带着杜文婵与秋月端饭上桌。 “来来,天大的事儿,咱们先吃饭。”阿洛热络招呼着屋内神色各异的人吃饭。 见他不肯说,杜文秀也不追着问,只当自己没有问出那句话。 “这是妹子做的菜吗?可比军营里的大锅饭好吃多了。” 芦大威见杜文秀暂且放过他,也回了元气,满口称赞道。 杜文婵红着脸摇摇头,有心说上两句,可看见芦大威那火辣辣的目光似粘在自己身上一般,又只羞得低了头。 阿洛瞧着那芦大威似将自家女儿也当成一道菜一般,看一眼,吃一口饭,不由有些恼他没有分寸。 起身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放在芦大威碗里,笑吟吟道:“别光吃饭,多吃些菜才是。” “诶,诶。”芦大威笑容更盛,低头扒饭。 吃罢了饭,阿洛带着杜文婵和秋月一块儿收拾残局,杜文秀则抱着孩子进去里间喂奶,齐三娘跟着进去照看。 月娘则招呼二人坐下喝茶。 “那日在京城见到你,仓促之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看你倒似是吃了不少苦的模样。” 月娘笑吟吟跟范承义拉着家常。 范承义自知她与杜文秀关系好,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不由苦笑道: “何止是吃苦,若不是遇到安娘子,只怕我要露宿街头了也说不到。” “哦?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月娘疑惑问道。 她想起当时在京城中遇见范承义那一幕,现在都还觉得好笑。 池令华带她出去闲逛,听说那边有人打架,便去凑个热闹。 不想看见一个男的正被几个乞丐按在墙角,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嘴上也不吃亏,嚷嚷着什么“以多欺少”“双拳难敌四手”“爷爷不怕你们”这类的话。 正瞧得有趣,不防那人露出脸来,才看见却是认识的范承义。 月娘忙丢了手中瓜子,招呼池令华去救人,一堆家仆小厮涌上,费了好大的劲把范承义打从乞丐堆里拉出来。 京中初见,范承义比要饭的还像要饭的,一篷鸡窝头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衫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便是回了家洗澡,也换了三桶水才洗得干净。 池令华陪他吃饭,也被吓到,说起来也是个有武艺在身的公子哥儿,却倒似几天没吃过饭一般。 饭菜上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吃得肚子鼓鼓的,不住打饱嗝儿才停了手。 想起当时窘迫的经历,范承义不由嘿嘿笑道: “我带的银钱,嗯,被人抢了去,还使我去那边打探消息,一个不慎,就被那些要饭的给包了。” 范承义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月娘微微一笑,说道:“后来池少东家带你去了别处,我就再没见到你了,竟不知你何时回来的。” “这......”范承义支吾着,没有接话,反而问道: “安娘子与池少东家喜结良缘,我竟忘记恭贺,等回了家,定补上一份贺礼送来。” 如此一来,倒是月娘脸上浮上一层红霜,有心想要解释一番,却不愿透了池令华的底细。 便含糊应了,又问巧儿和女儿在范家过得如何,换来范承义一声叹息。 “家族繁盛,自是人心所望。只是于我们这等没什么本事的人来说,却是累得妻儿跟着受苦。” “只盼圣上何时才开恩科,我定上京赶考,奔个前程,也好教我家娘子昂首挺胸行于人前。” 月娘不由叹了口气,眼珠转得一转,又道: “既在家过得不开心,为何不回来东兴县来?” “如今我与你家嫂子妹子生意做得越发大,正是少人手的时候,若不是嫌弃我们为商之身,这倒是一条路子。” 范承义听了,不由有几分意动。 第192章 解决之道 “月娘说的是。”杜文秀打了帘子从里头出来,孩子留在屋里由齐三娘哄睡。 见她出来,范承义忙起身迎着,杜文秀自顾自寻了椅子坐下,他才又回了座位。 “若不是家里面脱不开身,倒不如将巧儿母女接过来。” “不是我说,平日过活短了银钱都是不行,何况你们范家根深叶茂,不知我家妹子手里无钱,要在那边受得多少委屈。” 一席话,说的范承义涨红了脸,嗫嚅不能言。 “我倒也不是埋怨你,先时巧儿嫁过去,确是我们高攀了你家,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方海还在,自也是瞧不得他妹子受苦的。” “如今我家只有方海和巧儿两人最亲,总不能我们日子好过了,眼睁睁看着巧儿日日为回礼忧心。” 范承义握了握手中拳,才想说话,又被杜文秀按下: “若你觉得我太过强势,不愿来往过密,你这回走,也与我家巧儿多带着些东西回去,不拘她是自留着也好,赏人也罢,总还能宽松些子。” 范承义抿抿嘴,这才捞着话说: “嫂子,我自知嫂子是为我与巧娘好的,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事还要回去与父母商议了才能决定。” 杜文秀情知他说的有理,便点点头不再坚持,只嘱咐他住上两日再走,莫要心急。 范承义忙低头应了。 杜文秀又看向一旁装哑巴的芦大威,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 “你那般盯着我家妹子瞧,便是有三分情意,也得被吓跑了。” “嫂子,你的意思是?咱家妹子对我也是有情意的?” 芦大威一脸喜色,探身问道,倒把杜文秀噎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才没好气道: “我家妹子对你有没有情意我不知道,但是你总这么一股色中饿鬼的模样,任哪家姑娘也不敢近前啊。” 芦大威这才坐了回去,嘿嘿笑着说:“我自也不想这般,可是架不住妹子长得太好,一眼就看进了心里。” “便是在战场在厮杀,多少回我老芦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去,想想不能让咱家妹子落入那不疼人的男子手里,这才争了一口气活得过来。” “嘿嘿,嫂子,我也不会说话,今天我话就撂在这,除了咱家妹子,我心里就没别人,嫂子莫要担心我负了她。” 杜文秀听他说的心酸,又看见窗外影影绰绰,不免又叹了口气。 “我家妹子还有近两年的孝期哩,你年纪也大了,又有军功在身,不晓得多少人盯着你要抢你做乘龙快婿哩。” “嫂子,我话都说得这般明了,你如何还在担心。妹子有孝在身,我自等她就是。” 芦大威粗声粗气道:“不瞒嫂子,先时还不是有人笼络我,要将女儿侄女许配给我,我都说老家定了亲,只等孝满便成亲哩。” 窗外呼啦啦一阵响,月娘忙出去一看,却是杜文婵走路间带倒了杵在那的扫帚,见月娘出来,低头避到一边。 月娘也不说破,反笑着回去怪道:“也不知邻居家的猫何时窜了过来,带出这么些动静儿来。” “既你有心,我自会与姨娘商议,你且等上几天,定会给你个准信儿。” 杜文秀斟酌着言词说道,芦大威这会子倒是机敏,忙起身行礼连声应是。 “只不过,你也要给我个准信儿才是。”杜文秀直勾勾瞧着他,芦大威只觉头皮发麻,却又不敢推托。 “嫂子,非是我不肯,实是不能。有些话,咱们心里自清楚就是,何必非要宣之于口,反而不美。” 芦大威与她打着太极,心中却叫苦不迭。 或是知他不是能够保守秘密的人,陆方海行事从来不与他商议,便是此次事发,他才知晓。 原本还一心想着要查明真相与陆方海报仇,闯下不少祸来,还是范承义找到他,左右暗示几回,他才醒悟。 如今杜文秀要问,他也只拿眼去瞅范承义,却见那小子低头喝茶,拿茶碗盖着脸,久久不见移开。 杜文秀瞧见他们俩的小动作,心下也几分了然,反正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粗粗又聊了几句,便打发两人前院歇息。 “其实我觉得,你与其盯着芦大威问,不如多掏掏范承义这边的底。” 月娘思忖一时,对杜文秀道。 杜文秀疑惑看向她,忙问原由。 “那时我们在京中见他,他正被一群乞丐按着打哩,说是自己身上的银钱被人抢走,又给他派了任务。” “你说,什么人才能拿走了他的银钱,还能与他派任务去做?” 杜文秀恍然大悟,笑道:“怪道我一说起来,他就一声不吭,想来是怕我发觉了不对,揪着他问,他又躲不过。” “正是如此。”月娘微笑着点头,又道这会儿天色已晚,自己也要家去了。 杜文秀忙留她,却被她婉拒,道是不耐夜间小儿啼哭。 “你还是饶过我吧!何况,池家那边儿的动静,也得盯着呢。” 杜文秀无法,只得送她出去,又叮嘱跟着的人好生侍候,说好了明日再来。 这时已是炎炎盛夏,蝉鸣不休,叫得人心烦。 杜文秀有心也学那大户人家,差了人去粘了知了,又觉得这般行事实在铺张。 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在想,若说陆方海行的机密事,为何自玉兰到池家,再芦大威到范承义,个个儿都知道。 就连自己都没有十分瞒着,难道此事只瞒皇帝不成? 或者说,英王的实力并不似浮在水面之上的这般孱弱单薄,而在水面之下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才不惧自己这些关系亲近的人知晓? 一旦心中有了怀疑,那么四散延伸开来,便有许多事情可以自圆其说。 比如—— 东兴县现任县令。 虽然只见了一面,他也算勤政爱民,不过身负皇帝殷切期盼盯着与陆方海有关的人,背地里却做着保护的举动。 难道这么久,皇帝都没有产生过怀疑? 不如明日细细问一问芦大威二人,看他们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若是不知,说不得要与县太爷偶遇一回,说说这里头的门道—— 打定主意,杜文秀这才进了里间,瞧见齐三娘已是将海生哄睡,见自己来,才收拾了回去。 第193章 芦大威求亲 次日一早,月娘便又过来,帮着收拾昨日范承义带来的礼。 杜文秀又拿着两张契纸唤她。 “乡下的田庄离那朱家太近,我寻思着不如就出手算了,若是巧儿来不得,就将这些银子在范家附近买了地,与她傍身也是好的。” 月娘思量半晌,才道:“到底也是恒产,就这般卖了,怪可惜的。横竖现在工坊也赚钱,你若要接济她,便打工坊里支银子就是。” “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知?不过是不想与那朱家做邻居罢了。炎炎夏日,竟没个地方可去。” 月娘自是知道朱少爷登门一事,不过依然觉得这般卖了却是可惜。 “若你不多心,你这田庄不如就卖与我,我自送与兄嫂他们去,也是个傍身的生计。” “咦,这样倒是好。”杜文秀喜道。 这田庄和地都是好的,当时又是低价买来,如今要出手,虽说小赚,但是也赚不得多少。 又是肥田,贱卖了实在可惜,留在手里又膈应。 如此卖于月娘送与兄嫂,倒是极好。 当下二人便按着市价算好了,唤了杜文婵帮着去往官府过了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杜文秀又留了杜文婵,使唤秋云叫了阿洛过来坐下。 “昨日他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依我看这事却是使得,只不知婵儿的想法如何。” 杜文婵羞红脸低了头,把自己的衣角在手指上绕了又绕。 阿洛瞧着她的脸色,不由问道:“昨夜,芦将军他,说了什么啊?” 杜文秀这才知,杜文婵竟没有将话与阿洛说,不由恼她心里作事,也不晓得找自己亲娘商量。 一五一十又将芦大威昨夜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与阿洛听,阿洛听了心喜不已。 “哎呀,我们这样的家庭,能找个这般威武的将军姑爷,却是难得的很。” 哪知她话音才落,杜文婵便呛声道:“姨娘这话可说的是,倒是我们高攀不起。” “哎呀你这孩子,我这不是高兴的嘛。”阿洛忙道。 却见杜文婵已是红了眼圈:“我一个姨娘生的,又被卖到过那腌臜地方去,又怎么配得上什么乘龙快婿。”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阿洛也悻悻闭了嘴。 杜文秀知她心中有结,却不知原来这般事情她还自记在心中。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总提它做什么,咱们只过好现在与以后就是。”杜文秀劝道。 “姐姐这话说的,难道事情过去了,便当它不存在吗?若是一时好的便罢,若一时不好了,提起来这茬,到时我又当如何?” 杜文婵哽着脖子哭道:“若是平头百姓也就罢了,现在他又是那劳什子将军,以后带得我出去应酬,又怎么带得出去?” 杜文秀才待说什么,早来了却等在门前的芦大威两人却按捺不住,两步便跨了进来。 “妹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芦大威先时还是山匪哩,与你正好配对,再是合适不过。” 人还未进来,话就先到了,杜文婵来不及躲开,只僵硬着立在当场。 杜文秀正要呵斥,又听他说得这般浑话,不由哭笑不得。 “妹子,你若不放心,今日就要嫂子做证,以后不管我芦大威混成什么样子,都决不会亏待你就是。” “莫说什么大官家的乘龙快婿我不稀罕,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人哩,便是那宫中赏下的宫女,我也转赠他人了事。” “妹子若是同意嫁与我芦大威,自此咱们俩就消消停停过一辈子,我家里再不会有别个女人。” “若是妹子实在嫌弃我,我芦大威这辈子就一个人混在军营里,死在沙场才罢休。” 他一番话铿锵撂下,杜文婵一时竟呆怔住。 阿洛此时心中早已是千肯万肯,有一个男子肯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莫说是个将军,便是个平头百姓,也是难得。 她自认为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文秀等了一时,不见杜文婵回话,倒让气氛僵在那里,不由上前推了她一把。 杜文婵此时早已回魂,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芦大威。 她自来认为自己是妾生子,又被卖过,能在杜文秀的工坊里头做个账房,已是得偿所愿,再无奢求。 原来的芦大威也罢,朱少爷也好,不过都是过客罢了。 自家生母就是妾室,她说不得妾室不好,却又觉得两人若是心相印,又如何能容得下第三者安身? 说不得这女子都是不易,谁也不要为难谁。 所以拒了朱少爷,便安安心心与姐姐一起过日子。 如今陆方海也没了,不如就守着姐姐,把孩子养大,生意越做越好,才是正经。 但是今日却有一男子,对自己喊出这番话来,倒叫她五味杂陈,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杜文秀又轻轻推了她一下,芦大威则一脸倔强看向房梁,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你,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你的真心话?”杜文婵问道。 芦大威也不看她,依旧望向房梁,口中回道:“自然是真的。我何必拿这等大事说笑。” 杜文婵轻轻咬了下嘴唇,看了一眼杜文秀,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羞得低语道:“婵儿的事,全凭姐姐做主。” 杜文秀笑道:“若你这话出自真心,那我可就应了?” 杜文婵嘤咛一声,捂着脸跑去了里间,再也不肯出来。 芦大威一脸茫然,看向杜文秀:“这,这怎么又跑了?行不行的,倒是给个话儿啊。” 范承义憋着笑,忙去扯他,他左看看,右看看,见众人都是满脸笑意,半晌,才反应过来。 芦大威试探着问道:“嫂子,这事儿,可是能成?” 杜文秀含笑看着他,点头道:“你若有意,改明儿便使媒人来提亲罢,虽说还要等孝期过,倒是可以先定下来。” “哎呀,那可太好了!”芦大威一蹦三尺高,搓着两手大笑着说道。 范承义上前一揽他的肩膀,一手往他肩上捶了两下:“恭喜啊,兄弟。” “嘿嘿,我芦大威要有媳妇啦。”他嘿嘿笑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嫂子,还请嫂子再安排辆车送我回乡下去,我也要去我爹娘的坟前告诉他们二老一声儿,我芦大威终于要娶媳妇啦。” 第194章 机密内情 杜文秀笑着吩咐秋月跑一趟,去给芦大威派了辆车,趁着天色还早,他喜滋滋的回乡下去了。 范承义跟在后头想要同去,却被杜文秀叫住。 “人家回去告慰双亲,你跟着去做什么?”她弯起嘴角问道。 范承义打了个哈哈,尴尬笑着。 昨夜睡前,想起来月娘的问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因此便打算跟杜文秀打个招呼便逃之夭夭,不想叫芦大威这么一打岔,竟没有走脱。 被杜文秀叫进屋里去,月娘唤了杜文婵出来,和齐三娘一起抱着孩子在院儿中溜达。 屋门大开着,两人坐在当屋。 “这,嫂子,可是有话问我?”反正也是走不脱,范承义光棍得很,直接问道。 杜文秀瞥了他一眼,倒是不忙着说话,在心里又想了一进。 她这一沉默,范承义倒是越发忐忑,不知她要问些什么。 “你在京中,是不是见过方海了?”杜文秀选择单刀直入。 果然,范承义脸色微变,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杜文秀心中更是笃定。 “我只问你一句,他有没有提起我和孩子,若是你不答,我便当做没有。从此以后,这个家便姓了杜,与他姓陆的再没任何干系。” 她定定看着范承义,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直听得范承义脊背发凉,知她是认真的,自也不敢怠慢。 范承义朝门外扭头看了一眼,见院儿里几个妇人正围着海生逗弄,便探身往杜文秀这边凑了凑: “不瞒嫂子,我这回确是见到大哥了。” 听到这句,杜文秀只觉得委屈顶着心口直朝上涌,忍不住湿了眼眶,后边儿范承义再说,她也听不到。 只见范承义的嘴巴一直在动,许久,才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问起孩子还有几日出生,嫂子有没有生他的气,那我自是说嫂子生气我才来寻他的,叫他与我一同回来与嫂子赔罪。” “大哥说如今事情已进行到要紧时候,着实走不开,只好委屈嫂子再等得几日。” “待事情捋顺了,一切尘埃落定,大哥再来与嫂子赔罪。我还道他若这般装死不归,只怕嫂子要带着孩子改嫁哩......” 说到这儿,范承义偷偷瞧了瞧杜文秀的脸色,见她依旧木着神情,隐隐带着哀戚,却不吱声,这才往下说: “大哥说,嫂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要不了多久,他便回来守着嫂子好生过日子。” “嫂子,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你看我这......” 杜文秀抿了抿嘴,吸了吸鼻子,收整情绪,看向范承义。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只恨他这般大的事情,却连一丝一毫的口风都不曾透露给我......” “嫂子,你这才是错怪大哥哩,莫说离得那般远,便是这朝堂风云变幻,也来不及做些子准备啊。” 范承义忙道:“我这回也亲见了英王殿下哩,姿容绝滟,令人折服。却因皇帝的猜忌困于英王府,半步不得出,实在是让人......” “英王殿下当真如此艰难?”杜文秀有些惊讶。 “若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信哩。”范承义的表情,颇有几分为英王抱不平。 “天下百姓皆知,皇上这天下是英王帮着打下的,现在迟迟不立太子,自然是有旁的想法。” “当时军中便有传言,不过是被强压了下去罢了。” “又有荣太后在那边杵着,皇上借着荣太后的口压制着英王,军中老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如今荣太后身死,没了孝道的压着,皇上还是不肯立太子,京中流言更盛。” “那,皇上真的想立福王为帝?只怕不能服众吧?”杜文秀不解问道。 “嘁。”范承义轻蔑一笑:“皇上的心思,怕是尽人皆知,所以京中形势才越发紧张。” “嫂子,你不知道,先时大哥还在的时候,皇上还打过你的主意哩,叫人把你弄进京,再封大哥一个闲散将军,直接就把英王架空了,幸好你没有成行。” 杜文秀想起来当时王东昌的提议,不由望向门外。 也就是这个孩子,才救了自己一命。 把她弄进京,说不得路上便一命呜呼,到时候随便再给陆方海娶个听话的媳妇,他可敢抗命? “大哥现在做的事儿,便是想着如何帮英王名正言顺拿到皇位。只有嫂子这里无事,他才好施展开拳脚哩。” 虽不知陆方海现在在忙活什么,而且又恼他一丝口风都不透露,由着自己担心,着急,心碎,但是确是得了他还活着的准信儿。 也还活蹦乱跳在这世上蹦跶,杜文秀也放下心来。 当初自己既然能放他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也就不会小肚鸡肠计较那些子。 先时—— 呵呵,先时不是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吗? 不过是白担心罢了。 听到了准信儿,杜文秀脸色也转霁,又问起范承义昨日所提之事。 “嫂子,我已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把家再搬回来,也好过娘亲媳妇儿在那范家老宅受气。” 杜文秀轻点头,抬头打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来。 “既已做出了决定,便不要再蹉磨日子。你且将这些银钱拿去,不管是全家搬来,还是怎么,都需要银钱傍身。” “你且告诉巧儿,我这里,需要她帮忙。” 范承义有心不接,杜文秀硬塞了进去,嘱咐他莫要闭着眼睛全花了,范承义只好答应着接下。 拿了银票,便被杜文秀赶着回去接巧儿,还贴心的使杜文婵雇了一辆大车,要他随车去,装了东西回来。 那架势,看来不管范昭夫妻愿意不愿意,她都要接巧儿回来的。 范承义也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既杜文秀安排好了,也就从善如流,坐着车回家。 “你这也真够速度的,瞧着不像是接巧儿妹妹,倒像是赶他走。” 月娘捂着嘴笑说道,杜文秀望着马车远去,才回转了身。 “我啊,一是心疼巧儿在范家受罪,二来,却是有别的原由想接她回来哩。” 月娘追着问是什么意思,杜文秀却只看看杜文婵,但笑不语。 阿洛似也想到了什么,抿着嘴一旁偷笑。 第195章 西瓜西瓜 “哎呀,你们......”杜文婵惊叫了一声,捂着脸跑回屋里去。 月娘这才了然:“哦,我明白了。原来是我们婵儿喜事将近,以后怕是工坊要巧儿妹子接手哩。” 杜文秀笑着点头,阿洛也笑成了一朵花儿模样。 “那现在可得把婵儿的嫁妆给准备着哩,不知姨娘有什么安排?” 杜文秀笑问阿洛,却见她脸上微微变色:“我一个妾,如何轮到我说这话来......” “姨娘莫要如此说,你便是个妾,只要婵儿有出息了,自然你也有脸面。何况咱们家你是长辈,又是亲娘,你不张罗,难道要我张罗不成?” 杜文秀最不喜她拿这些子说话,虽说平日里不愿做那离经判道的事情,但是关起门来,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好。 阿洛面上神情微松,踌躇了半日:“可是,这些,我也不懂啊......” “姨娘不懂,自有我姨娘教你哩。姨娘在外经过多少事,想来这般小事,自是不在话下的。” 杜文秀拿眼去瞧抱着海生的齐三娘,这声“姨娘”倒叫她有些受宠若惊。 原先杜文秀总是特意避开她,能不提到,便不提,实在躲不过,也只拿旁的叫法代替她。 今日却是第一次这般清晰地叫“姨娘”哩。 齐三娘满心欢喜,连声应着:“是,是,我是知道这些的,到时候你不懂,寻我帮你就是。” 阿洛笑眯了眼,自点头应允。 “哎,我原说池家人口多,关系难处,已是让我十分不自在,没想到巧儿妹妹过得更是艰难。” 月娘叹道,听得杜文秀不由瞥了她一眼: “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哩,哪家的新嫁娘好在外抛头露面还去瞧热闹,不过是池少东家看重你罢了。” “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这......”月娘小声嘟囔道,又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罢了,不说这些,我这才拿了田契,却脱不开身去乡下寻我兄嫂,倒是要找个人带个信儿,叫他们来城里嘞。” 月娘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虽自己不能生之事是心头大石,但是也不能因着这个不过日子了不是? 才低迷一时,很快又振作起来,出去寻来往乡下的老杨头儿回去的时候带个信儿与兄嫂。 回来后,早已不是先前那般忧心忡忡的模样。 “哟,都在院儿里坐着呐,今日这般天儿可是真的热。”院门一推就开,露出一个熟面孔来。 “吕大哥,怎么到这儿来了?许久不见,你是去了哪里啊?” 月娘与秋勇自小定的亲,与吕三桂也多有来往,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吕三桂接过阿洛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把汗,这才回答月娘的话: “我去了西域啊,后来遇见嫂子,知道事了了,才回来。” 又往身后招呼人:“快些搬过来,湃到水井中去。” 身后两个小厮一人抱个大西瓜,先湃了一个到井里,剩下的放到厢房阴凉处,直跑了几趟才搬完。 瞧着熟门熟路的,就知道不是第一回来。 “我那日在工坊吃了个西瓜,才知道是吕大哥送来的,吕大哥现在住在哪啊?” 月娘叽叽喳喳,围着吕三桂问道。 “我前些时日一直在府城,这才搬了家来东兴县,就过来请你们后日去我家开火啊。” “咦,你家娘子也来了吗?”杜文秀这才插上嘴,问道。 “嘿嘿,自然是的。就是因为要搬家,所以才折腾到现在才弄好,我可是第一时间便过来知会你们了。后日谁也不许找借口不去啊。” “这等喜事,自是要去的。只是从未见过嫂夫人,不知她欢喜些什么,我们才好备了礼上门作贺。”月娘笑道。 “诶,都是一家人,备什么礼,没的太过见外,莫要准备的。”吕三桂摆手道。 月娘盈盈浅笑,摇头道:“定是要备的,不然以后想要讨吕大哥的西瓜吃,都不好开口哩。” 吕三桂一怔,哈哈大笑:“你若想吃,开口就是,没有别人的,难不成还没有你的?” 月娘依旧摇了摇头:“吕大哥,非是我自己要吃,而是想走吕大哥的门路,与我家酒楼争取一下哩。” 又将自己准备与杜文秀一道开个酒楼的事情跟吕三桂说了,摇着扇子又道: “我们若是将酒楼改了,怕是会损失一些子老客。若是有西瓜这等稀罕之物撑着,或许会顺利许多。” 杜文秀不防她拿酒楼的事作筏子,想要与吕三桂谈西瓜的供应问题。 原两人也只提了提,还没说好哩。 不过这会子也不好拆她的台,且只看吕三桂如何说。 “既是你与嫂子合开酒楼,要我这西瓜撑门面,我自是无不可的。” 吕三桂沉吟一时,才说道:“只是这物件儿如今还是个稀罕物,若是多了,价格难免就贱了,所以这数量上,却是不会太多。” 月娘点头称是。 这酒楼卖西瓜,只能是个噱头,不比工坊内,是多是少,都是自家人知晓。 若是酒楼中出现大量的西瓜,说不得还会被某人权势人物给盯上,倒是得不偿失。 “不如这样,吕大哥每十日供给酒楼三个西瓜,可好?”月娘细细算得一回,问道。 吕三桂哈哈大笑,爽朗道:“自然可以。只是这数目,你却是不能朝外说出去,若是外传了,别人来找我麻烦,我也只能将你这边的停了。” 月娘喜不自胜,连连应声称是。 “哎,你在这里,那怎么不见秋勇?”说得一时,吕三桂又想起来旧时同伴。 月娘一下子尴尬起来,强笑着不知该如何说。 杜文秀忙上前解围道:“我竟忘记告诉你,月娘与秋勇早就和离了哩,现在秋勇家的肚子怕是都已经老大,月娘说的酒楼,正是她现在的夫家产业。” “咦?竟还有这回事?”吕三桂不由惊诧,狐疑地看向月娘。 “你莫要看她,实是你那兄弟办的事儿不地道。”杜文秀将月娘拉到自己身后,对吕三桂将前事讲了一番。 吕三桂紧紧皱着眉头,不由叹了口气:“早知秋勇那老娘不省心,却没想到把好好儿的媳妇给折腾没了。” 杜文秀微微一笑:“都过去的事儿了,还提他做什么。不过他现在也得偿所愿,到底给秋家养了后人。” 第196章 回村 “不过,嫂子,我说句话,你也莫多心。”吕三桂思忖着说道。 “我这兄弟,自小与我一般长大的,如今他失了营生,我却是不能不管他。” 杜文秀浅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拦着你管你兄弟似的。” 吕三桂一滞,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又坐得一时,杜文秀打破了沉默: “其实当时月娘在秋家时,两个人置下几十亩田地,雇着人种着,走的时候也留与他家,生计自是不愁的。” 吕三桂点点头:“到底是自家兄弟,我也寻了机会去瞧瞧他,也放心些。” “嗯。” 众人心中各有心事,一时又冷场下来。 吕三桂便起身告辞,又嘱咐她们莫忘了后日搬家开火,大家伙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杜文秀几人自是应声送他出去不提。 且说这吕三桂回了家,家中妻子杨氏正指挥仆妇忙碌不休,见他似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凑了过来。 “不是说与你家嫂子送西瓜,如何又这般样子?”她担心地问道。 吕三桂叹了口气,将秋勇家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这别人家的事情,我们也不好随意置喙,若你放心不下,不如明日去探望一番。” 杨氏这般说,倒合了吕三桂的心意。 “我倒是有心要去,只是这家里乱糟糟的,你一个人,不知道撑不撑得起来?” 杨氏“扑哧”一笑,纤手推了推他:“瞧你说的,便是你在家,也不过就是旁边看着,左右有下人忙碌出力罢了,还能累着我不成?” 吕三桂嘿嘿一笑,定下了明日下乡去瞧秋勇。 次日起了个大早,使人套了车,早早的便往桃花村赶去。 只是杜文秀却是忘了告诉他,如今秋勇一家住的可是自家的房子哩。 吕三桂在秋勇老院子门前转了半晌,只见门户紧锁,里面却没个人烟。 还是赶车路过的老杨头儿瞧着他眼熟,问了几句。 “杨叔,我是三桂啊,前几年才从家里出来的。”吕三桂笑呵呵的与老杨头儿打招呼。 先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想起来,惊掉了手中烟袋。 “哎呀,你不是杀了二顺的媳妇跑的那个?” 吕三桂讪讪笑着,喏喏道:“那事儿已经了了啊杨叔,我哥哥二顺已是去了官衙投案,如今我没有案子在身哩。” 解释了好一会儿,老杨头才听得明白。 吕三桂又跟他打听秋勇一家的下落,才知道竟搬到了陆方海的老院子去了。 老杨头儿说到兴起,也不急着赶车,与他蹲在门口聊起了大天。 “哎,现在谁不说秋勇的老娘不办好事儿啊,放走了那般好的媳妇,现在家中供着个祖宗。” 原来那桐花借着怀了孩子,时不时的便吵闹一番。 粗布衣衫刮得皮肤生疼,要穿那绸衣才使得; 又嫌饭菜不合口味,特特的打从城里高价请了厨娘来,每日里做些精细果子与她吃,美其名曰孩子爱吃。 与秋勇的老娘也是合不来,先时还让着,月娘走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每日里捉鸡撵狗,吵吵闹闹,村儿里人都知道他家现在婆媳不合,本就同情月娘,这下更是看了笑话。 虽月娘在的时候置下了几十亩的田地,但是离了工坊的出息,秋家也算不得什么过上了好日子。 比之桐花先前的日子,不过是不用饿肚子罢了,哪里由得她这般养得起仆妇的? 桐花久贫乍富,又被那城里请来的厨娘奉承着,越发要吃些人参燕窝的补着,稍有不如意,便拿腹中孩儿威胁。 吕三桂才到门口,便听到院儿内传来的吵闹声。 院门虚掩,轻轻一推便开,只是院内景象让他皱起了眉头: 秋勇好像不在家,他那瞎了眼的老娘正坐在院子里面的地上哭嚎。 身边站着个瘦弱的小丫头,手中拿着打湿的手巾,不知所措看着她。 而不远处的躺椅上正躺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身边侍候着一个收拾的极为干净的妇人。 见他进门,那孕妇抬了吊梢眼,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将手中剩的果子塞进嘴里吃了。 这才慢悠悠问道:“若是找我们当家的,自去田里寻去。家里的事儿,少打听。” 吕三桂久在外做生意,涵养心计都不缺,见这妇人作派,便不是好相与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点头道:“是来寻秋勇有些事,我去田里找他。” 又看了一眼坐地哭嚎的秋勇老娘,想起来杜文秀与月娘所说的那些事,他闭了嘴,转身出门。 只是这秋勇家的田在哪,却是要寻人问一问才知。 正踌躇见,又碰到四处寻孙子的孟婆子,大老远的看见他,摆着手便招呼着来了。 “哎哟,三桂啊,才听老杨头儿说你回来了,怎么不到家去坐啊?” 孟婆子一天到晚除了看孙子便是嚼舌根儿,如今见了吕三桂,便是透个只言片语的,说不得便尽够她念叨上半个月。 吕三桂将自己过来寻秋勇,哪知秋勇去了田里一事说了,孟婆子自告奋勇便要带他去。 吕三桂请她帮忙指个路,不敢耽误她找孩子,那孟婆子道:“说不得又要去谁家蹭饭呢,等他吃饱了再找回来才好哩。” 无法,吕三桂只得跟在她后面朝田里走去。 一路上孟婆子尽是打听二顺家当时发生的事,吕三桂含糊过去,又问起秋勇家的情况。 这倒是问在了孟婆子的专业上,叽哩瓜啦一顿便将秋勇家的事儿倒了个底儿掉。 还感慨道:“想来你方才也看见了,那闺女,啧啧,比之月娘可是差远了。如今秋勇为着这个家,那个累的哟。” 吕三桂跟着她出了村子,又走上许久,才知秋勇买的田竟不在桃花村,而是在邻村,是月娘当时同杜文秀一起买的。 “你说说,若不是月娘跟着方海家的做那个工坊,他们家哪里有银钱买田?现在老院的房子都没有银钱盖哩。” 孟婆子撇撇嘴,颇有些嫌弃的意味。 “虽说月娘不能生,秋勇若是把她哄好了,回头在外边儿生一个抱回来,月娘还能说什么?偏偏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扎心哩。” 吕三桂早已听杜文秀说过里头的事儿,倒没有细问。 只是这孟婆子说得兴起,一时倒停不下来。 第197章 恳谈 “说来也怪他老娘瞎折腾,如今倒好了,任凭她坐在那鸡屎地里哭嚎,也没个人管她,真真是活该。” “说白了,还是没爹带着,孩子不懂事哦,多好的一家,给过成这般模样,你说是不是?” 吕三桂但听着,也不附和,说得一时,孟婆子也自觉无趣。 远远的指了一回:“喏,那边儿就是秋勇家的田了,地里头是他家的佃农,你自去问一问便知。” 又道自己还是回去寻孙儿,免得弄丢了孩子,又挨儿媳妇的说。 吕三桂回身道谢,又掏出几枚大钱硬塞给她,谢她陪着跑这一趟。 孟婆子推却不过,乐滋滋的收了,倒将吕三桂不搭理她的话的气散了个一干二净。 便是回了村见了村里人,也将吕三桂如今稳重又大方的名声传了个遍。 吕三桂朝前走了几步,便看见路边有送饭的小童,唤了田中劳作的佃农。 他走上前去问道:“这可是秋勇家的田?” 那佃农用搭在肩上的手巾抹了把汗,晒得黢黑的皮肤在日头下更显油亮。 听得他问,不由上下打量了一回,才大声道:“是啊,主家姓秋,这位大爷寻主家可是有事?” 吕三桂笑道:“我是你们主家的旧识哩,这回打外地来,专门来寻他叙旧。家里人说他下田了,怎么这会子不见?” “嗐,这不要晌午了,大家伙儿都家去填肚子,主家被老柳家的拽回家吃饭去了,你要是寻他,且叫我家铁蛋儿带你去就是。” 他朝那边小童招手,取过他胳膊上挂着的篮筐。 “去,带这位老爷去姜大爷家寻秋主家去。” 小童歪着头将吕三桂看了又看,清脆地答应了一声,便当先朝村儿里跑去。 吕三桂只来得及冲佃农拱了拱手,那小童便已跑了老远,只得赶紧追了过去。 大夏天的,天气燥热,知了叫得烦人。 吕三桂随那小童到了村中一户人家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杯盏碰撞之声。 “姜婆婆,有人来寻秋主家啦。”小童一马当先推门进去喊道。 吕三桂跟着踏入,正看见坐在主位的秋勇一脸疑惑看向自己。 秋勇的脸色自疑惑到惊讶,最后“腾”地起身大步跨了过来,及到近前,已是泪流满面。 “你,你何时回来的?”他颤抖着声音,双手伸出扶住吕三桂的肩膀,哽咽道。 久不见面的兄弟重适,见他这般模样,吕三桂不由也有些气血上涌,激动不已。 “哎呀,这是......还没吃饭吧,快进来坐。” 农家人实诚,不管认识不认识,是主家的朋友,又是赶饭点儿来的,忙往里让,又张罗着叫媳妇加菜。 自家借口吃饱了下地,为主家待客让位置。 带路的小童也跟着跑开回家去了。 “不用忙,不用忙。”吕三桂很是有些不好意思,被秋勇拽着入了座。 既坐了下来,几杯酒下肚,两人也就打开了心扉,吕三桂说起去秋勇家寻他之事,换来秋勇一声叹息。 “若不是我娘忧心子嗣,我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秋勇酒盖住脸,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吕三桂不由黑了脸,沉声道:“你这又说的什么话,便是你娘再说,难道还是她逼你上的床不成?” 秋勇听了哑然,端着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男子汉大丈夫,事情既做了,便敢做敢当,似你这般都推到女人身上,着实叫人瞧不起。” 都是自小长大的交情,吕三桂也不与他说些子客套话,张口便道。 秋勇张了张嘴巴,似要辩解,却又没说出什么。 “我听陆家嫂子说了你和月娘的事儿,就赶紧过来找你了。你俩自定亲,我都陪你往她家跑了多少回,便是我在外边儿漂着,也从来不曾想过你俩会分开。” “你说咱们成亲过日子,图个啥,你娘要孙子,你要儿子,都行。可你这么着办事儿,可是欺负人了啊。” 姜老太笑呵呵的打断他们说话,续上新菜,又将凌乱的桌面收拾了一番,这才退去。 秋勇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委屈。 “我也不想,哪知道当时鬼使神差......” “做了便是做了,现在说这些子干啥?”吕三桂闷声道。 “咱俩和方海哥一块儿长大,你年纪最小,我们平日里也让着你,却不是让你遇事总找些子理由来搪塞。” “我这回来,就是来问你一句,以后是怎么个打算,是就在这村儿里做个富家翁,还是随我出去闯荡一番?” 秋勇瘪了瘪嘴:“三桂哥,你若愿意带我,我定是要跟你去的。只是这家里头如今这般模样,我又怎么放心出去......” “你家里怎么了?不过一个怀了孩子的妾,倒让她给翻了天来?”吕三桂越发没好气。 “大夫看了,说是男胎哩。”秋勇皱眉道。 那桐花的家里人,又时不时过来打秋风,说是穷亲戚,倒像是土匪一般,来了家里,不拘看上什么,拿了就走。 平日里桐花在家也是威风得很,见了家里人便似老鼠见了猫,一声不敢吭。 “哼,你若是这般想,我且与你多出些银子,你将那田多多买些,光收租也尽够你过活了。” “只是我这话说在前头,你家里养着那么个东西,以后怕是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嫁过来,到时候纵算是生了儿子又如何?” 秋勇心下不悦,嫌他说话不好听,却也知这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若不是两人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谁又犯得着大老远跑过来与他说这些。 “三桂哥,我,我心里实在没个主意,要不,我就还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吕三桂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三个人一块儿长大,陆方海最有主意,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的路怎么走。 吕三桂和秋勇向来以陆方海的意见为主,只是吕三桂不仅是听,还会思考陆方海为什么这样做。 所以当他犯了事,当机立断便要走,还去跟陆方海说上一声儿,听听他的意见。 但是此后,离了桃花村,再做什么决定就看他自己了。 如今能混成这般模样,也说明他自也是心里有数的人。 第198章 烧尾宴 只有秋勇,身前两个非亲生的哥哥顶着,向来没什么主意。 这长大了,两个人都不在跟前,让他自己做主,便将日子过成了这般模样,不由也是心下凄然。 “你且自己想吧,想通了,便上城里来找我。” 吕三桂瞧着他这磨磨唧唧的模样心中来气,留下了地址,起身便回了城,秋勇在后边儿喊也喊不应。 “我还有许多话要说哩。”秋勇委屈巴巴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由嘟囔道。 吕三桂回了家,已是下午晌时候,家中仆妇已在杨氏的吩咐下收拾了大半。 瞧着自家有条理的模样,再想想秋勇家乱糟糟的样子,吕三桂心中更是添了几分烦躁。 “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还想着你与兄弟许久未见,起码要月上柳梢头才得到家哩。” 不提还好,一提秋勇吕三桂更是生气,便将自己回村后所见所闻与杨氏说了。 “我道是什么,却原来是这些事。”杨氏笑道,一边与他拿了家常的衣服换上,一边说。 “人各有志,你莫要强求他非得听你的。这婆媳合不来,纵是皇家也没有办法。” “月娘妹子又嫁作池家妇,再说这些子更是没有意思。”杨氏说道。 吕三桂皱了眉头:“我哪里是说这个,不过是看他那窝囊样子心中有气罢了。” “别人家的事,你气什么?更是不该插手。管得好了,是人家的好,管的不好了,全是你的错。” 杨氏也不怵他,口若悬河道:“你自知是为了你那兄弟好,可是他心里又作何想法,你可知道?” 吕三桂又想着秋勇今天那般表现,也不像是听得进自己的话,叹得一时,也只得撂开手。 “明日里家中请客,听你说又都是些女子,我还是要好生安排一番。”杨氏笑说道。 不过也是不喜见他愁眉不展,说到底,也是为别人家的事情烦忧。 “岳父大人如今年纪大了,还是要想法子劝他,莫要出去经历风霜才好。” 吕三桂又想起来一事,与杨氏商量道。 说起自家事,杨氏也苦了脸,她兄弟还小,以后仰仗着吕三桂帮扶,而他们却一意孤行搬到了东兴县,只将老父气得跳脚骂了几天。 她自知吕三桂这般说,是为了父亲着想,年纪老迈,路途凶险,只是不让他出去,又让他做些什么呢? “我是想着,东兴县临江,不如就在这境内寻一处沙地,将那西瓜试着种一种,若事能成,便请岳父大人在左近种瓜不是更好?” 吕三桂一番话,说得杨氏亮了眼睛:“那你且去寻去,若能成事,我亲自去请他老人家来。” 吕三桂呵呵笑着应了,他岳父也是个奇人,自幼失怙,乞讨长大。 不愿再受人白眼,便出外闯荡,舍命闯出一番事业来,偌大一把年纪了,还年年来往西域这条商路。 只是现在新帝登基,但是藩王环伺,却没几个服气的,说不得哪天又打起仗来,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第二天的烧尾宴,杜文秀一行人倒是来的早。 这个提着两坛子酱豆,那个抱着一坛子酱瓜,还有的手中提溜着两条腊肉腊鸡,就这么闹哄哄的进了门。 杨氏看在眼里,倒没有嫌几个人粗鄙,热情招呼着入座。 “今次来的都不是外人,也就没有分了男女席位,大家随意入座就是。” 杜文秀依言坐下,伸手接了孩子,又向杜文婵使了个眼色。 “外边儿车上还有些不好带的,还请嫂子使唤人去搬。” 杜文婵浅浅施了一礼,对杨氏道。 杨氏满口应着,先安排她入了座,这才唤人去搬外头的东西。 “今天呀来的都是自家人,大家都不要客气,就当跟自家一样的啊。” 过了一会儿,杨氏身边的丫鬟过来耳语几句,杨氏满脸惊讶,忙告了罪出去看了一眼。 回来倒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吕三桂瞧在眼里,寻了个机会问她何事,杨氏这才将外面的情形讲与他听。 “哎呀,嫂子,你们怎的这般客气......”吕三桂对着杜文秀,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想着大家一块儿聚聚,热闹热闹,可是没想到杜文秀她们竟如此客气。 “我们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就带了几幅字画盆栽来,又想与你们带些自家的特产,只好放在车上劳动你们自取了。” 杜文秀笑着说道。 虽是第一次贺人家乔迁之喜,但是也懂得其中道理,若真是拎着酱菜上门便是不像了。 只是感觉拿着字画端着盆栽上门,将酱菜腊肉放在车上,又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便决定似今日这般行事。 若是吕三桂的妻子因为自己这起子乡下人作派而不喜,那么以后少来往也就是了。 没想到她却是真心实意招待自己等人,不因为一行人拿着酱菜腊肉而小瞧,实实让杜文秀又高看了一眼。 “路上看到街边杂耍小戏,我们也将人唤了来,与吕大哥家中也添些热闹,以后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杜文婵更是活泼俏皮,躲在阿洛身后露出一个头来,对吕三桂说。 “既如此,便是谢过嫂子妹妹们了,这可是我办过的最有趣的烧尾宴。” 杨氏笑吟吟接话道,她是生意人家长大,各种客套话自是张口就来,但是今日这番话,却是满满的真心。 虽然是借这乔迁之宴令自己与杜文秀她们认识一番,可也存着些小心思。 原想着,那边女子居多,若是只会那家长里短的,自己虽吃得消,却也不喜,以后难免少些来往才是。 如今看着眼前这些女子,皆是爽朗大气的性格,与自己十分合拍,便也放下心来。 既是丈夫的亲人,与自己合得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杨氏招呼众人入座,又请了小戏上来表演,一时间欢声笑语,填满了偌大的院子。 菜色上齐,杨氏便殷勤招呼着,不知是烧鸡的味道太冲,还是清蒸鱼的味道太腥,她竟觉得有些反胃。 当着人面,不敢失礼,她强压了又压,到底压不下去,搭着丫鬟的手来不及说一声便往外跑去。 杜文秀几人疑惑看向吕三桂,只见他变了脸色忙追了出去。 第199章 杨氏有喜 这下大家就都不吃了,聚在一堆望着门口。 不一时,有杨氏身边的王嬷嬷过来,说是杨氏闻不得腥味儿,犯了恶心,这会子已是使人去请大夫了。 老爷叫过来与客人们说一声儿,免得大家担心。 “可是害了喜?”杜文秀出来问道。 王嬷嬷微露喜色,却还矜持着说道:“还要等大夫来瞧了才知道。” 吕三桂兄弟父母早亡,大哥将两个弟弟拉扯到大,一辈子没娶个媳妇,因操劳过度早早离世。 二顺的媳妇与谢东才搅和在一起,到被三桂一刀捅死,也没为吕家诞下一儿半女。 二顺与三桂结伴逃脱,后来为了给三桂脱罪,二顺悄悄回来顶了罪,砍了头。 如今若是杨氏有喜,也可为吕家续了后,实是大喜事一件。 过了一会儿,大夫匆匆背着药箱而来,不多时,又笑着离去,王嬷嬷又自里头出来,面上掩不住的欣喜。 众人看她神色,已是准了七八分,不由都翘起了嘴角,替他们夫妇欢喜。 “方才王大夫说,我家奶奶是有喜啦。”王嬷嬷喜得合不拢嘴。 “哎呀,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呐!” “真是太好了!” 一屋子满是贺喜的声音,吕三桂咧着大嘴走出来告罪,道是怠慢了大家。 “这般喜事,谈什么怠慢,如今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我们也自家去,免得你媳妇还得换衣裳出来,倒是折腾人。” 杜文秀一边就着齐三娘的手给海生理着衣服,一边对吕三桂笑道。 吕三桂也知她这般是为了自家好,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倒也就不需客套。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出门回了家,杜文婵一日不去工坊,便觉得不放心,回家换了身衣裳又急急往工坊去了。 “也忘了问一下她,关小娘子在账房学的怎么样了。”瞧着杜文婵急色匆匆的样子,月娘嘟囔道。 “这账房中的事情,哪里是这般容易就学好的,你也太心急。”杜文秀接过齐三娘怀中睡着了的海生,轻轻将他放在床上。 月娘在外间道:“嗐,我这不是想着她那里早些理顺了,咱们好一心一意去把藏雅轩做好。” 杜文秀掀了帘子出来,笑着说:“工坊有莫娘子和婵儿看着,自不用我操心,你若着急,现在便可将藏雅轩的事情商议一番。” “只是不知道,你要不要请示一下你们当家的,愿不愿意我在你家酒楼里插一脚哩。”她将衣裳扯平,寻了椅子坐下。 月娘撇撇嘴,瞟了她一眼,才说:“这么点子小事,还特特写信去请示,怕是这样他才会笑我哩。” “哎哟哎哟,可见你们俩是夫妻了,偌大个酒楼入股的事都成了小事,不知什么事在你们夫妻眼中才是大事呢?” 杜文秀忍不住调笑道,月娘也不羞恼,反正她已经决定直面自己的内心,结果如何,让池令华去选择就是。 她自管自己的,如今说到酒楼,反正池令华早就说过,等回到了东兴县,这酒楼就让她练手,不拘赚不赚钱都无所谓。 所以她当然觉得自己能做得了主,不需要事事请示池令华。 “反正这酒楼他已全权托予我管理,你莫要操心那般多。”她一边说着,一边去寻了纸笔过来。 “我知道你肚子里稀奇菜色较多,便是拿出去几样,都够做我们藏雅轩的招牌菜色。” “既如此,咱们俩今日便将这契约立下,若你怕少东家回来了不认,咱们签了契便去衙门里备个案,等他回来,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杜文秀听着她一席话说出来,倒像是与自己联手要坑那池令华一把,不由觉得好笑。 不过她既然敢做这个主,想来与池令华早有约定,却也不做他想,两个人商议着,便签下了如此重要的一份协议。 只是杜文秀不知,月娘心中最坏的打算,若是池令华回来,对自己签定的契书有异议。 那么,便将他分于自己的三成股份转给杜文秀,也能使这份契书作数。 签定了契书,杜文秀又与月娘研究了一番,将现世的一些家常菜罗列了出来。 不说别的,单说这家常豆腐,便让月娘惊叹不已,直道吃得太过精细,得耗费多少油来。 原来这家常豆腐做起来并不十分家常,需要先将豆腐切成一寸半宽的片状正方形,入油锅炸至金黄。 然后捞出来备用,这时,再热油将姜蒜花椒爆香,下些青菜一类的配菜翻炒,添一勺豆瓣酱,再将炸好的豆腐放进去翻炒即可。 “得亏咱家就是做酱的,不然啊,这光酱上就得去了多少银钱。”月娘不由感慨道。 杜文秀又写下“麻婆豆腐”“木耳炒山药”“红烧茄块儿”等菜肴,直看得月娘口水直流。 “我的娘嘞,这些菜你为啥从来不曾给我做过?我不管,今日你必要亲自下厨,我要做第一个试吃的人。” 杜文秀无奈地笑看着她:“我何时不知,你竟如此赖皮了。” 月娘斜着眼睛瞟她:“你不知道还不是正常吗?不过今日不管如何说,你都要将这几样菜给我做出来,不然我就不走了。” 说着,她走到旁边矮榻上一躺,一副无赖模样看着杜文秀。 杜文秀无法,走出门去,轻声唤秋月将晒干的木耳泡上一些子,又叫去街上买山药。 阿洛才将衣裳泡进水里,听了她的话,便接了钱要去买菜。 现在海生多是齐三娘抱着的,倒叫阿洛落寞了好一些日子,后来杜文秀将家里的采买交与她,这才缓解了她的情绪。 这会子她要去,杜文秀也没有异议,抓了钱给她,又嘱咐她早去早回,阿洛应声去了。 回屋看见月娘又趴在那看着才写了几道菜的菜单发愣,杜文秀抿嘴一笑,走到她身边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还叫阿洛买五花肉回来,现在天色还早,我炖红烧肉给你吃。” 月娘忍不住吞了口水,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期盼道:“今日我一定要多吃两碗饭,大不了,明日与你家再送两斗精米来。” 杜文秀笑着应了:“那你可是要送些好米,若只送籼米来,我可是不依你。” 第200章 红烧肉 月娘撇了撇嘴道:“你说这话,是瞧不起谁呢?” 杜文秀欣然一笑,也不多说。 坐着说了一会子话,阿洛便回来了,自告奋勇要帮厨,却被月娘赶了出来。 “这以后都是我家酒楼的招牌菜,谁也别想着要偷师。” 一席话把院内众人都逗笑了,依言退了出去,阿洛自去洗衣,齐三娘则回了正房与海生赶蚊子。 窗外的知了叫得十分响亮,厨房里也热得让人坐不住。 月娘拿着把小扇子,追着杜文秀扇风,还是挡不住她那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哎哟,我的祖宗,你不如出去歇凉,也好过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杜文秀略带笑意的抱怨,却冷不丁脸上又捂了一块打湿了的手巾。 “早知厨下这般热,该找个凉快的天儿再叫你做的。”月娘不免懊恼道。 杜文秀“扑哧”笑了:“难道你家酒楼的客人过来吃饭,还要挑个凉爽的天气再光顾不成?” “若你是这般做生意的,可莫要拉我入股,别再把我给害了。” 月娘听了不服气:“你听听,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还不是心疼你才这般说,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两人犹自拌嘴,手上却没停。 杜文秀先将肉清洗干净,锅内干烧热,将肉皮贴紧锅底,烧掉猪毛,将猪肉烧到起泡才拿将出来。 又将褪了毛的猪肉切成寸许大小的肉块儿,放入锅内,又放了冷水进去,加姜片烧开。 月娘不错眼的瞧着,生怕自己看漏了,回头师傅学不会。 杜文秀看着好笑,提醒她道:“锅底没柴了,你这火要这样烧,可是不行。” 月娘忙又加柴,看着她苦笑:“这般热的天气,可真是难为你了。” 杜文秀笑笑,满不在乎说道:“总要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才好拿那几成的股份嘛。” 月娘听了啐了一口才说:“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没有吃过你做的菜一样,便是你不露一手,我也相信你的厨艺就是。” “那我们这就出去?”杜文秀顺势停了手,月娘忙笑着说道:“都已经开始做了,莫浪费了好肉,我好好烧火,你且忙着。” 杜文秀这才笑着转身,将锅里少放了些子油,控干水的肉块儿溜着边儿滑下去,快速翻炒了几下,把八角桂皮香叶一类的大料丢了进去,又放了些许姜蒜,加了酱油翻炒,然后才倒了沸水没过肉,盖上了锅盖。 “且将火小些,慢慢炖上些时候。”杜文秀嘱咐月娘,又抽了几根柴出来。 “昨日收到池家的家信,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告诉你一声儿。”月娘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杜文秀疑惑看过去,她咂巴了下嘴,说道: “英王府那边儿,恐怕不太好。英王殿下的侧妃才诞下麟儿,便遭遇了不测,还查不出是谁下的手。” 杜文秀震惊地眼睛瞪的老大,她才做了母亲,视儿子如珍似宝,如今听说另一孩子的噩耗,不免感同身受。 “究竟是谁这么狠的心,竟然对婴儿也下的去手?”她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月娘摇摇头,又点点头,却一言不发。 是了,这等机密事,如何能够宣之于口,不过是大家都是暗地里猜测罢了。 看来,英王的处境,比先前想的更为不堪。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也说天家无父子,这宁王做了皇帝,反比原先的那个更为狠心,那可是自己的亲孙子啊。 不过,也不一定是皇帝下的手,不是说那个年轻貌美,娇滴滴的于贵妃...... 杜文秀与月娘齐齐沉默,皇帝的家事,哪是这般好议论的。 想起前世看的那些子锦衣卫的小说,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听了去,朗朗乾坤之下把自己一家抓入大牢...... 杜文秀不由打了个寒噤,暗地里安抚自己定是想多了。 两人到底是失了谈兴,沉默着做完了一餐饭食。 杜文婵这时也从工坊回来,一进门便喊饿。 中午的烧尾宴,因着杨氏突发的情况,大家都没有吃多少,这会儿确实也都饥肠辘辘,五脏庙皆都在抗议了。 最后又打了一个鸡蛋汤,唤大家上了桌。 日落西山,院子里也凉快,就着满盘的月光倒还看得清,便将饭桌摆在了当院。 “哇,姐姐这是做的什么肉,怎么这般好吃?” 杜文婵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忍耐不住肉香,下筷子先吃了一口,立时大叫起来,被阿洛毫不犹豫拍了一下。 “女孩子家家的,如何这般没有规矩。” 杜文婵吐了吐舌头,却追着杜文秀一个劲儿的问。 “这你可不好问的,以后却是我家酒楼的独家秘方哩。”月娘说着玩笑话,又与她挑了一块。 杜文婵哀嚎一声,迅速将自己碗里的肉扒到嘴里,又赶紧去夹。 忽然觉得不对劲,左右看看,几个人都微笑着看向自己,却不伸筷子哩。 “你们这是做什么?姐姐做的这般好吃,没人跟我抢,我可就自己吃完了啊。”杜文婵不明所以,嘟囔道。 杜文秀微微一笑,向着她身后道:“芦兄弟怎么天黑了才到,若不是今天的饭晚,恐怕来了没饭吃哩。” 杜文婵顿时僵了身子,缓缓转身一看—— 哪里有什么芦大威,却是姐姐在逗自己玩罢了。 不由“嗷”的一声,起身绕着桌子便要去抱杜文秀。 还好阿洛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傻丫头,这般大的人了,还不能好好儿吃饭。” 杜文婵面上浮现几许委屈之色,明明是姐姐拿婚姻大事来开她玩笑,为何最后挨说的却是她? 杜文秀忙适可而止,诚心诚意与她道歉:“是我不好,光想着有趣,却忘记不该这样作弄于你。” “没事没事,到底是我失态了,姐姐该当提醒我才是。”杜文婵听了杜文秀的话,瞬时便忘了心中委屈,挥着手大度道。 “不过,芦大哥如何去了这般久也不见回,不知晚上住在哪里?” 她自是个大方姑娘,与其忸怩着让姐姐作弄,不如摆在台面上说,反倒好些。 “哎呀,却是我来晚了,叫咱家妹子担心,罪过罪过。” 这时,身后传来粗犷中带着欣喜的声音,杜文婵身子又是一僵。 第201章 红烧茄块 月娘才夹了一块肉到嘴里,只觉得爽嫩顺滑,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吃得眼睛一亮。 忙抬手招呼才推开门的芦大威:“快来,这里才做出来的红烧肉,真真是人间美味。” 芦大威哈哈笑着进来,眼睛连连瞥向杜文婵,嘴上却道: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我却是赶到巧上了。” 接过阿洛递来的筷子,便夹了一块肉到嘴里嚼巴嚼巴。 “嚯,这般美味,嫂子是如何做出来的,可比我在军中吃的那些子大锅饭强太多了。” 又叹道:“可惜无酒,有酒有菜,才是人间乐事啊。” 接着,与杜文婵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装模作样道:“累着妹子惦记我,如今我也借花献佛,妹子且多吃几块。” 一桌子人皆尽憋笑,杜文婵脸红欲滴,恨不得埋到桌下去。 “今日是月娘要试我的菜哩,这一桌子可都是我的劳动成果,大家都尝尝,好吃不好吃的,多给点儿意见。” 杜文秀张罗着吃饭,总算是替杜文婵解了围。 “山药粉面,木耳爽脆,鲜香爽嫩,可谓一绝。”齐三娘对木耳山药赞不绝口。 “这一道倒不知是什么,只觉得香滑软糯,味美多汁,却似从来没吃过的菜色。” 阿洛夹着一块金黄色切成滚刀块儿的菜肴问杜文秀,杜文秀抿嘴一笑,说道: “姨娘,这是咱们家常吃的茄子,用面糊裹了再油炸,炸到金黄捞出来控油,然后再加了配菜翻炒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哎哟我的乖乖。”阿洛吓了一跳,“这家常的茄子,还有这般繁琐的做法,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儿能消受的起哦。” 月娘听了,笑说道:“阿洛这话说的,咱们家可不就消受得起,你筷子上夹的就是茄子哩。” 阿洛这会子筷子上夹着茄子,倒舍不得吃了。 “这上面得多少面,多少油啊,我们家如今也吃得起这般精贵的物件儿了......” 瞧着她满脸的感慨,众人不禁笑了起来:“就是呢,既做出来了,你吃就是,总比放着不吃,反糟蹋了好哩。” 阿洛连连点头,将茄子一口吞下,香得眯起了眼睛。 “香,香的很咧,大家快都尝尝。” 正说话间,秋月来报,说是杨老汉祖孙过来磕头。 原来杜文秀炒完菜,将每份都匀出来几口放在一个碗里装了,让秋月端给杨老汉祖孙吃,如今要进来谢恩哩。 既来了,也不好说不见,杜文秀擦了嘴,跟着秋月去了前院见了祖孙俩。 杨老汉拉着孙女秋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庄稼人一辈子没吃过这般好的吃食,这回托奶奶的福吃到了,还累着奶奶下厨,实在是罪过。” 杜文秀这回却是没躲,笑着说道: “这回做的多了,想着你们一老一小的也是不易,咱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儿,好歹是不亏嘴,人口又不多,倒也顾得上。你且好好守好门户,以后家里过得好了,自不会亏待你们。” 杨老汉连声应着,又磕了头,便退了去。 杜文秀转身回去,桌子上的菜色倒去了大半,不由心喜。 对于做菜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做的菜受欢迎更幸福的事呢? 见她回来,月娘连连招手,过去坐下,才看见碗里堆了老高的几样菜。 “不知你要去多久,就另外夹出来一些,你且慢慢吃,没人跟你抢。”月娘调侃道。 杜文秀心里暖暖的,她去得不久,菜还是热的。 有衣穿,有菜吃,有人关心,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是夜,众人散去,海生也被齐三娘带到厢房去睡,说是杜文秀今日辛苦,可不能让孩子吵了她休息才是。 杜文秀靠着窗前,望着天上明月高悬。 自己来到这世上已三四年了,竟将前世种种逐渐在脑海中淡化了去。 是了,怎么就不算重活一世呢,自己灵魂的烙印与这一世牵扯愈深,原身的情绪记忆便越发淡去。 时日久了,自己早已是真正的杜文秀。 想起在外杳无音讯的陆方海,她情绪复杂。 原以为这男人是自己的依靠,离不得他,如今他一去半年,却发现自己更是有几分像从前。 果然,人还是没了依靠,才会更勇敢。 那就前行吧,杜文秀,好不容易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那就在这艰难的世道中,搭建更大的舞台。 如是想着,便更有些睡不着,又想起来月娘提过的送酱菜入皇宫,突然想起来一种品类来。 立时便坐至案前,研墨铺纸,将这方法写了出来。 “幸好当时嘴馋,又嘴叼,不去买那些子有添加剂的成品,才网上查了做法,如今倒还记得,也是万幸。” 杜文秀嘟囔着,这才宽衣上床,满意睡去。 次日一早,月娘过来报到,杜文秀抓了她进屋,神神秘秘将昨夜写的那张纸拿出来给她瞧。 “这是?”月娘接过看了半晌,眉头皱起,看向杜文秀:“香菇肉酱?” “嗯。”杜文秀眼中似有繁星点点,看得月娘一时有些失神。 “你说要进酱菜入皇宫,西瓜酱豆已是许了陈家专卖,若是觉得八宝酱菜份量不够,或许这香菇肉酱却是可行。” “而且香菇晒干后易保存,不受季节限制,便可多囤些货。” “要不,咱们先做了试试?若是可行,便制些精巧的罐子来装,定要将那西瓜酱豆压上一头。”月娘点头道。 杜文秀“扑哧”一笑:“好歹西瓜酱豆也是咱们家的,偏你这般计较。” “那怎么能一样,西瓜酱豆再好,也不与我们卖,这香菇肉酱可是要牢牢抓在自家手里才是。”月娘撇了撇嘴。 杜文秀笑道:“若早知你如此在意,我不该那般轻易便许了独家经营权出去的。” 月娘摇了摇头:“不,不,莫要这般想,其实你所虑才是对的,我不过这么一说,过过嘴瘾罢了,若是叫咱们自己卖,说不得要熬上几年,才能将名声打出去。” 见她只是说笑,并不似心中一直记着,杜文秀心中稍安。 挣不完的钱,可是若因赚钱伤了两人情谊,却是有些得不偿失。 第202章 香菇肉酱 好在月娘本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说起西瓜酱豆,也不过是眼红陈家酒楼赚钱凶猛,白调侃两句罢了。 既两人达成了共识,便出去买了五花肉回来,又将香菇泡发后切丁,留在一旁备用。 又将大蒜生姜切末爆香,放猪肉末进去翻炒,又加了些酒去腥。 “啧啧啧,你这做东西确实讲究的很,一般人家如何舍得拿这般多的油,还要单单去打酒来调味。” 月娘一边瞧着,嘴上啧啧有声,这会子已是可以闻到肉香,光这个就够叫人流口水了。 杜文秀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将切丁的香菇放进去翻炒,又叫月娘将泡香菇的水滤了杂质倒进去。 “好了,如此,改小火,只等熬好便是。”杜文秀放了调料拌匀,抬手抹了额头流到下巴的汗水,舒了口气说道。 月娘也就将灶中的柴抽出了几根,改小火慢熬。 “这还没熬好,光那香味便让人忍不住了。”月娘满是希冀,说着。 杜文秀斜斜瞟了她一眼,说道:“若是你拿这些子过去,只怕进皇宫还容易些。” “不过,也要关系硬才行。就算是东西再好,可若那些人不想给皇帝吃,他也吃不到嘴里去......”月娘的声音幽幽传来,火光在她脸上跳跃。 杜文秀收了笑,闭了嘴。 这皇帝再是什么真龙天子,九五之尊,还不是要被下面人糊弄? “那,你家那关系,可够硬?”她试探着问道。 月娘抬眼看来,眼波荡漾。 “若是不够硬,我何必眼红那西瓜酱豆子?”随手接了杜文秀递来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月娘又道:“那人不过是差着些由头挣宫里的银钱,我们只管出货就是,路子方面一点不用担心。” “这回肉酱做好了,咱们不妨做些别的肉酱专供宫里,然后将这猪肉酱走自己的路子去卖,你道如何?” “这样自是最好。”杜文秀连连点头。 原也不知这肉酱供给了宫里,还能不能在民间售卖,如今听月娘这意思,竟是不能。 那就不如将猪肉改成牛肉或鸡肉,反正量少,也好操作。 忙活了半日,终是将酱做好,盛出来放在一边晾凉,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厨房。 这时,有杨老汉过来通报,说是锦衣阁的掌柜娘子使人过来送衣衫,杜文秀忙叫请了进来。 “这是天水碧的素面杭绸罗裙,搭远山黛的纱衣一套。” 锦衣阁的成娘子将一套衣服呈上,光看颜色,杜文秀便知是给杜文婵做的。 “这下可好,她去了工坊,我使秋月叫她去。”杜文秀笑着叫了秋月来,使她跑一趟。 “这是月白色的绣竹兰边挑线裙子,配的是豆绿色的亚麻提花夏布长袍,另外还搭了一件浅青色的纱衣,奶奶可以依着喜好穿。” 因着杜文秀姐妹还在孝期,选的都是些素雅的颜色颜料,这锦衣阁是做惯了内宅生意的,只要说了需求,立时也就能搭配出来。 “你们也该当做几件儿好衣服才是,到底不比当年了,衣裳都是自己买了布来做。”月娘叹道。 却听杜文秀笑了一声,说:“哪里是为着想穿好衣裳,不过是马上要去隔壁赵奶奶送了赏花宴的帖子,这般讲究的人家儿请我们,自不能落了别人的面子,说不得要做上几身儿拿的出手的衣服,好出门做客哩。” 月娘这才知了缘由,忙叫杜文秀拿了帖子她瞧。 “可惜我来迟了,不然也陪你去,热闹热闹。” 杜文秀笑着说:“她只是下了帖子,又没说不许带人,我将你与婵儿一起带过去,谁也说不得什么嘴来。姨娘觉得这般可使得?”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齐三娘问道。 齐三娘正抱着海生在一旁陪着瞧衣裳,听到她问,嘴角噙着笑点头道:“自是使得的。” 成娘子又拿出几套衣裙来,一一介绍了,齐三娘却是瞧着那套雾灰色的罗裙说道: “这颜色配你们穿却是不好,哪怕是在孝期,也太老气了些。” 杜文秀露齿一笑,道:“这哪里是给我们穿的,两位姨娘日常辛苦,这几套却是与两位姨娘准备的哩。” 齐三娘一时怔怔,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罐,五味杂陈,登时眼睛上便蒙了一层水雾。 杜文秀伸手抱过海生,逗弄着他:“咱们让外祖母穿上试给我们海生瞧瞧可好?” 齐三娘回了神,连连摆手:“我哪里配穿得这些个,现在有饭吃,有衣穿,已是给大姑娘添了不少麻烦......” 杜文秀故作不悦:“难道姨娘是觉得我这个女儿养不起你不成?都做好的衣裳你不穿,又饶给谁去?” 月娘也上前劝着,最后齐三娘抹了眼泪拿着衣裳进了里间去换。 “老人家都是这般,怕花子女的银钱哩。”月娘笑着说道,却见成娘子但笑不语。 “怎么?成娘子可是觉得我说的不对?”月娘不免疑惑问道。 成娘子微微笑着,说道:“这有的老人是心疼儿女,不愿意花钱,有的却是恨不得将儿女都卖了,自家好享福哩。” 杜文秀不免想起杜秀才一家,虽说要卖她们姊妹的是乐氏,但是若杜秀才说一个不字,这事儿哪里还能成? 不过是拿话盖住脸说句女人太过强势,自己没办法,便一推六二五,管她谁作孽,反正不是他的错。 不免又感慨了一番,那成娘子也不言语,坐在一旁听着,忽然又说: “人人皆道杜娘子的工坊中善为女子做主,便是有工坊中的妇人被家里人欺负了,也能到杜娘子的工坊里求得庇护。” 杜文秀心中一惊,忙道:“可不敢这样说哩,不过是有的姐妹自家里原想反抗,苦于没有托庇之所,都是靠着工坊谋一口饭食,别人求来了,自然接纳才是。” 说实在的,她可不敢让自己为女子做主的名声传的到处都是,到时,无非是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让自己一介弱质女流成了众人焦点。 这年代,闷声发大财才是正经,出头鸟是做不得的。 如今有县令暗中庇护,可若是自己找死触了霉头,犯了官家忌讳,他还管不管自己,却是难说。 第203章 穿新衣 “杜娘子实在谦虚了哩。”成娘子却不信她的话。 “说起来,我与杜娘子工坊的吴三妹也是同乡,前些时日碰到,听她说起杜娘子与她做主,如今她那当家的对她已是客气得很,端看在工坊的面子上哩,怕与吴三妹做主,又叫她有胆量不回家,可是不敢随意打骂了。” “如此甚好。也不过是吴三妹无路可走时,我们才容她在工坊存身,以免回去被打死了,说不上什么好的。” 杜文秀依旧不肯认这事儿,还存了心思,便是等她走了,要好好嘱咐杜文婵,叮嘱工坊的人莫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今人愚昧,若是男人们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团结一心,拉帮结派的,来个堵门示威,自己可是受不了。 说话间,齐三娘已是换好了衣裳,羞答答地出来,叫杜文秀看。 “哎呀,都说这人靠衣装,姨娘穿上这新衣裳,果真跟换了个人似的。”月娘最是捧场,惊喜叫道。 杜文秀也赞许道:“锦衣阁不愧是咱们东兴县最大的成衣坊,这打眼一瞧便能做的这般合身,专业度不容置疑哩。” “哪里,哪里,杜娘子谬赞了。”成娘子谦逊道,但那面上得色,却是毫不掩饰。 齐三娘十分欢喜,依着杜文秀之言转了几圈,便道:“我还是换下来吧,这般好衣裳,要紧日子再穿才好。” “姨娘莫要这般小家子气,难道咱家还缺你这一身衣裳穿,叫人笑话了去。”杜文秀忙拦着。 “哎呀,我这日日抱着孩子,哪里用得着穿这般好的衣裳,偏你这孩子过细......”齐三娘不听,扭身回了里间,将新衣换下。 “上了年纪的人,自是固执些。”成娘子微微笑着,给搭了个台阶。 院儿里传来杜文婵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待进了门才看见,却是阿洛与芦大威一道跟着来了。 月娘瞧着杜文婵笑,直将她瞧得脸上一红,复又挺胸昂头,走上前来。 “这是姐姐与我做的新衣裳?我且去试试。”不待杜文秀答话,拿了便走。 “哎,还有呢——”杜文秀唤她没有回应,便将另外一套并阿洛的两套给了阿洛,叫她拿去试试。 “呀,竟还有我的?”阿洛不似齐三娘那般拘谨,闻听笑着说道。 杜文秀笑着点头:“是哩,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咱们自要人人都穿新衣裳才是。” 阿洛欢喜不已,忙接了衣裳,自去与杜文婵送去,又回到厢房换了。 成娘子似还有话要说,眼瞧着屋里人越来越多,倒是不好开口。 杜文秀看见,却只做不知。 她本是性子淡薄之人,不想主动往自家身上揽事儿。 方才这成娘子话里话外,她倒是有些猜测,只是有些事儿做了,不符合自己苟起来发财的理念。 杜文婵换了衣裳,“蹬蹬蹬”跑过来,天水碧的裙子搭远山黛的纱衣,稳重又不失俏丽,更显得杜文婵肤白貌美,清丽无双。 芦大威直勾勾地盯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目光中尽是惊艳。 “我家妹子果然好相貌,早先那些子衣裳不要了,再打从锦衣阁定上几套,就当是姐姐与你贺喜了。” 月娘亦是惊艳不已,上前去拽着杜文婵,又叫锦衣阁的成娘子记得选上几种好颜色的好料子,与杜文婵四季的衣裳都做了。 成娘子含笑应了,又听杜文秀笑骂道:“好人都叫你做了,反显得我这亲姐姐不像个样子。” 杜文婵正辞月娘的好意不过,又见惹了杜文秀调侃,先红了脸低头,又想着无论如何也推不过,倒不如大大方方应下。 便对着月娘施礼道谢。 “这才是我们的好妹子嘛,少学那些子小家子气,推来让去的,叫人好不耐烦。”月娘欢欢喜喜说着,得意地看了杜文秀一眼。 杜文秀抿了嘴笑,也不与她争执这些子。 “你可要好生做些子荷包与你月娘姐姐,好叫她赏人,虽她不缺,到底咱们的心意到了。”她笑着与杜文婵说道。 杜文婵笑吟吟应着,被月娘拉到身边坐下。 “呸,你何时开始这般想我来,咱们家又不是花不起,几身衣裳我还要妹子的谢礼,那才叫没脸哩。”月娘啐她。 “我也与妹子做新衣,妹子要不也做个荷包给我?待我回了京,也好日夜收着,想妹子时就拿出来......” 芦大威那边压低了声音叫道,只闹得杜文婵脸上越发的烫。 “莫要这般轻浮。”杜文秀扭头斥道。 芦大威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吭声。 试好了衣裳,俱都合身,成娘子便带着人告辞,又约了后日带些样子布料过来,好与杜文婵挑了做衣裳。 月娘又叮嘱,待定下了料子衣裳,可要找她去结账,成娘子笑着应了。 杜文秀嗔道:“你自己倒愿意出这些子银钱,我又如何会与你抢来?” 午间将香菇肉酱拿出来与大家尝,换来一片赞扬。 “如今只看这酱密封起来能保存多久,若是日日打开来吃,又能存上多久。”杜文秀自言自语道。 月娘抱着海生,在一边儿瞧着,手里拿了拨浪鼓不停地转动,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将孩子逗得直笑。 “这孩子,笑起来可真像他爹,憨憨的。”月娘打趣道。 一转头,看见杜文秀将酱分封了两个坛子,正在那出神,不由捂了嘴: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明日你去做了客回来,咱们也该将酒楼里头的事情合计一下,该招人的,该拾掇的,都要先弄起来,免得事情都堆在一起,手忙脚乱。” 杜文秀浅浅点了点手,淡淡应了声,便接过海生,进屋喂奶。 齐三娘和阿洛闲来无事,便坐在当院树下手里拿着五毒图案的肚兜绣着,口中还说着闲话。 月娘跟了杜文秀进屋,她喂奶哄孩子,月娘就歪在床上打着盹儿,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秋月轻手轻脚的进来,瞧见海生似睡非睡躺在杜文秀怀中,不敢高声说话,却又没走。 杜文秀看见她,压低了声音问她何事,她才小心翼翼走上前,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 “回奶奶,外面有石媒婆过来与二小姐提亲哩,奶奶若是没功夫见,我且打发了她明日再来。” 第204章 定亲 “无妨,你叫她前厅等会儿,我稍后就来。”杜文秀放轻了声音说道。 秋月点点头,放轻了脚步,转身跑了出去。 正犯困的月娘这会儿也不睡了,精神奕奕地坐起来,盯着杜文秀。 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无奈瞧了月娘一眼,杜文秀做了个手势叫她跟着出来。 到了院儿里,又告诉齐三娘看着点儿孩子,自己与月娘有事要出去。 齐三娘赶紧应了,与阿洛收拾收拾东西便将战场移到了屋里,只是顾忌着孩子睡熟,俩人也断了那些子闲话。 杜文秀与月娘并肩朝外院走去,月娘还一边与杜文秀说着: “当时我与池少东家成亲,也是这石婆子上门来提的亲哩,真真好会说的一张嘴。” 其实杜文婵的婚事早与芦大威商量好,板上钉钉的事儿,不过是走个流程。 许是上午时杜文婵亭亭玉立的模样直挠得芦大威心痒痒,当着杜文秀又不敢造次,急急的去寻了媒婆上门来提亲。 若是俩人定了亲,说不得送个什么小东西的,杜文秀应该也就不会再说什么。 见了石婆子,果然如月娘说的那般,舌绽莲花,将芦大威夸的天花乱坠。 “说实在的,这芦将军的娘还是与我同村哩,嫁的芦大威的爹,俩人自来没有红过脸,家传的疼老婆。” “二小姐若是进了芦家门,进去就是当家太太,夫妻和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哩......” 杜文秀含笑听着,这些都是早先就说过的,她们也心里有数。 “只是我家妹子倔强,也说过这辈子唯愿与一人白首,中间是容不得其他人的......”杜文秀斟酌着说道。 那石婆子大腿一拍,笑道:“哎呀,那这俩人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哩。” “芦将军也叫我与二小姐说,若是二小姐愿意嫁他,像什么皇帝赐的宫女啊,同僚送的歌伎啊,他自来是不要的,以后也必不会要。” “唯愿与太太过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还请二小姐放心哩。” 虽是走个过场,到底又得了准信儿,杜文秀满意应下,叫媒婆转告芦大威择吉日过礼就是,待出了孝,便让他们成亲。 石婆子乐滋滋的出了门,却是拐到客房敲门领赏钱去了。 杜文秀与月娘见了,不免面面相觑,互相看着笑了起来——这也太近了。 芦大威心中欢喜非常,抓了一大把赏钱与那婆子,将她打发了去。 这般久的惦念,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满心的欢喜又不知与谁分享,只得自己咧着一张嘴嘿嘿傻笑着,去外面酒肆寻酒作乐。 “也不知范承义回去了这几天,有没有说服范老爷和范太太带着巧儿母女回东兴县来。” 杜文秀叹道,月娘瞟了她一眼,说道:“偏你惯爱操心的,一个人哪里能什么事情都捡起来,还不得累死。” 杜文秀灿然一笑,道:“你说的是,不想那么多了。后日无事,还得去瞧瞧咱们的酒楼如何改造,待要做起,定要一鸣惊人才是。” 月娘这才现了笑脸:“这样想才是正经。若是有了银钱,我们就没有这般多的烦恼事了。” “你瞧,我现在也有底气与兄嫂说,以后侄子们上学堂与赶考的银钱,都打我这里出,姑姑出得起。” 瞧着她一脸得意的模样,杜文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干脆我明日回去一趟,将地契与田庄都交到兄嫂手里。”月娘思忖道。 杜文秀也点头:“是了,若是酒楼开工,只怕更没有时间回去,不妨去家与你兄嫂好生商议一番。” 既说定,月娘吃了晚饭便回家去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回了家。 自从月娘成亲出发去了京城,安风一家便从县里回到了乡下,依然是过着上山打猎,下地耕田的日子。 侄子安明志也去了邻村的学堂上学,侄女安静宁在家跟着母亲秦氏收拾家务,学着些绣花裁布的活计。 见月娘回来,秦氏很是欢喜,叫女儿快去田里喊了安风回来。 “现在正收麦的时候,他在场里帮忙扬麦咧。”她忙端了小凳子给月娘坐,笑着解释说。、 “你去了京城可还好?那池家的人有没有借着机会欺负你?”她嫁来安家便带着没娘的月娘,都说长嫂如母,对她和月娘来说,倒是贴合。 月娘才一坐下,她便关切问道。 “嫂子不问,我也要与你说哩。原来那大户人家,都是分了小院子,关起门来不过是过自己的日子。” “日子过得怎么样,一是要看自家男人有没有本事挣来银钱,二来却要看媳妇的嫁妆丰简哩。” 月娘也乐得与嫂子拉家常,两姑嫂对面坐着,拉着手说话。 “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秦氏惊讶道。 这村里嫁娶,有时候就是几只鸡,一尺布,说不得便定下一桩婚事。 若是那讲究点儿有嫁妆的,便再饶些聘礼,这日子过得怎么样,到底还是要看两夫妻齐心,置办些家业下来。 避了高额的赋税,也躲不过派下来的劳役,一代又一代的,也不一定攒下多少银钱。 “这乡里人家,连儿子娶亲都不一定置得下几个钱,还要给姑娘置一辈子吃不完的嫁妆?” 听这月娘细细讲来,秦氏不由咂舌。 “当年你哥哥娶我,送了一只大雁来,可把我们十里八村的都惊动了,我老娘在村儿里第一回抬着头走路,直到死的时候都还念叨呢。” 她压低了声音与月娘念叨,月娘听得“哧哧”直笑。 晒麦场离得不远,安风很快就回来了。 跟在女儿身后,招呼着孩子慢点儿莫要摔倒,人未进门,话就先到:“妹子几时回了城?那京城的池家可有人欺负你?” 月娘与秦氏相视一笑,见安风进来,笑着说道:“可怪道哥哥与嫂子是夫妻哩,看见我问的话竟都是一个样儿。” 安风黑红的脸膛烧了起来,嘿嘿笑着,招呼安静宁过去洗手。 月娘打从身后看着兄长,健硕的身体曾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如今家中日子好过了些,可是侄女再过几年要议亲,侄子要上学堂,以后还要赶考。 便是有自己补贴着,可是兄嫂都是体面人,又如何肯一直要她帮扶? 第205章 劝说 月娘站起身跟在后面,将自己与嫂子秦氏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道。 安风皱着眉头说道:“这大户人家就是跟咱们小门小户的不是一路人,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吃分家饭。” 说着,又端起脸盆将水泼了,才在当院树下坐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才说道: “哪有靠着媳妇的嫁妆过活的,说出来不嫌臊得慌。” 月娘一听,便知这回想叫兄嫂收了田庄的事恐怕不好谈,忙道: “是咧,我也是这般与那少东家说,谁知他竟不以为然,只道自古以来都是这般,如何就我看不惯。” “哎呀,你竟然这般与姑爷说咧?” 秦氏面上有些焦急,她自嫁过来,从未与安风红过脸。 两人皆一心要将日子过好,自是互敬互爱,眼见月娘这般说,便觉得她不给姑爷留面子,回头再将人惹恼了,不由担心起来。 月娘笑了笑:“嫂子,咱们小门小户的嫁到他们家,若是依着他们的规矩来,还不是要被吃干抹净了才回过神来?” “何况我自有工坊的股份,如今又要与秀娘做酒楼,半点不比他们池家的媳妇差哩,话都不敢说,还有什么意思?” 虽她如此说,秦氏依旧有些忐忑不安,心中不定,不由看向安风。 安风接过女儿递过来早就凉好的温水,大口喝了,才说道: “月娘想的是哩,咱们本来出身就不如妯娌,还一味让着,那是告诉别个,我们家月娘好欺负哩。”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哩,月娘浅浅地笑着。 左右看了一圈,月娘疑惑道:“早先说是要把家里翻新,难道是要等收完麦子才动工不成?” “哎,早先手里存的几个钱,这不是明志好学,又拿去买了书册,修房子的事儿,过得个几年再说也不迟。” 秦氏叹了口气说道,安风在一旁喝了水,又将碗放到了旁边晾着豆角的架子上,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这才开口。 “先前说要翻新,不过是你要出门子,怕家里来人了瞧着不像,如今你也过得好,哥嫂也就放心了,家里倒也不急着翻新,不如等明志年岁大了,再盖新房来得划算。” 月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还是父母在世的时候盖的哩。 她转过身,呵呵笑道:“明志何时放了学回来?今日我请兄嫂去馆子里吃饭,咱们带孩子们一块儿过去,也看看别人家酒楼都做些什么菜色。” “嗐,都家来了,还下什么馆子,没的浪费银钱。” 秦氏当先说着,又道:“明志的学堂离得远哩,早起贴了饼子给他带过去,中午就不回来吃饭啦。” 月娘假作不悦,说:“嫂子,我才说了要与秀娘一起伙开个酒楼哩,偏没去过几次,也不知道别家都是供应什么酒水饭食,可不得找个机会去瞧瞧?” “我与秀娘两个妇人,坐在大堂里吃饭又不像,这才借着回来的机会去打探一番哩,还请哥哥嫂嫂与我帮得这个忙。” 说着,便起身盈盈一礼,秦氏忙起身避开,又挽了她的手说道: “既是妹子有正事,那还是得去,不过明志学堂离得远,却是不叫他啦。” “那怎么成,都是一家人,咱们都去了,回头就没带他,孩子知道了心里该多难受?”月娘不依。 逼着秦氏问了学堂的位置,发现竟是离自家田庄不远,就在朱家庄的旁边,过得一个村子便到了石河镇上。 “如此正好,咱们慢慢赶车过去,顺道儿不就把孩子接上了?”月娘笑着,便催安风去套车。 摸着赶车的老黄牛,安风还感慨道:“若不是妹子上回非要买头壮实的黄牛回来,只怕这回收了麦子,又要求着别人家的车用哩。” “便是求着,也不一定能轮得上我们。”秦氏在一旁帮腔,“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说什么谢你的外道话,不过妹子主意确实正得很。” 月娘拉了安静宁的手,在小姑娘崇拜的目光中微微红了脸:“哥哥嫂子这都说的哪里话,一家人怎么现在这般见外了。” 安风夫妻听了呵呵笑着,倒不再多言。 一路上有那晒麦扬麦的,灰尘飞得满天都是,但是月娘却觉得心里无比的踏实。 手里有银钱傍身,身边又有最亲近的人陪伴,若不是想着杜文秀她们,她自觉得就在家里身边就好,哪里都不想去。 待到了学堂近前,老远便听见学堂里头琅琅读书声,月娘还怕惊扰了先生教书,蹑手蹑脚小跑到窗下细听。 “啪,啪,啪”这是先生打手板的声音,伴着孩子微弱的抽泣声。 “站到一旁读书。”学堂内传来先生老迈的声音,孩子的抽泣声渐渐停下。 月娘悄然退去,跟安风他们汇合。 “还在读书哩,我们且等一等明志吧。” 时间渐渐过去,周边过来送饭的家人皆都提了篮子过来,秦氏看着来往的众人,眼神中不免有些伤感。 月娘瞧在眼里,知道她是心疼孩子,每日里只带着些干饭干粮,或者还就的咸菜。 好在并没有等得多久,读书声停下,该吃午饭了。 孩子们一扫先前的整齐划一,哄然而散。 “小叫花子,今日爷爷吃肉,你学两声狗叫,爷爷赏你一块肉吃。” “滚开。” “嚯,还敢顶嘴,揍他!” 安静宁年纪小,耳朵尖,又一直听着学堂里的动静,听见几个孩子吵架,脸色一变,不待跟大人打声招呼,便往车下跳。 月娘与秦氏忙跟了过去,才进学堂,便见到一位老先生正起身整理自己趴在桌案上睡皱了的衣衫,见她们进来,神色一冷: “谁让你们进来的?速速出去。” 月娘与秦氏忙行礼道歉,才想说明自己是谁的家人,便听见安静宁一声尖叫,朝学堂一个角落扑了过去。 月娘循声望去,一眼看见被几个壮硕少年挤在角落的瘦弱孩子,还不忘举起胳膊护住头脸—— 那不是自己的侄子安明志又是谁? 月娘与秦氏顾不得与先生解释,齐齐上去将几人拉开。 安静宁眼中含泪,见母亲与姑姑都来帮忙,越发胆大,转头将用脚踹自己弟弟的小胖子手中的饭食一把抢过来,摔在了地上。 第206章 学堂里 “放肆!都给我停下!” 安风拴好牛车进学堂时,刚好看见先生当堂一怒,不由吓了一跳。 又一转眼,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妹妹正立在学堂一角,护着缩在墙角的孩子,气呼呼地防备着周围几个半大孩子。 而一小胖子正站在自己女儿面前抹着眼泪哭着哩。 先生气势汹汹过去,气得嗓子都尖利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想学就滚回家做泥腿子,学圣人言,又行的什么事?简直是有辱斯文!” “先生,是他们总欺负我......”被挡在墙角的安明声细细弱弱的声音传来,那先生又气得跳脚。 “欺负你?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自己难道不反思一下吗?” 安风一行人黑了脸,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月娘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上前一步,逼退了眼前的孩子。 “先生说这话好没道理,几个孩子堵着我们家孩子打,先生就在屋里,却跟眼睛瞎了一般看不见。” “现在不说打人的,反要怪我们被打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哪家的圣人之言教你如此不辨事非,误人子弟的?” 那老先生登时脸胀得通红:“放肆!胡闹!教书育人,你这小小女子又懂得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简直......” “简直是大快人心!似你这般黑白不分的先生,又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 “看来是我家哥哥没有查探清楚,与你白白交了那般多的束修。” 月娘牙尖嘴利的一番痛骂,直将学堂里的孩子和进来瞧热闹的大人皆都震住,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 秦氏本是憨厚老实之人,瞧着自己儿子在墙角蹲着护住头的架势那般熟练。 又想起近些时候,儿子洗澡总要避着人,便是大夏天,也要穿那长袖的衣裳,休沐在家也不肯穿小褂。 及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了的,转身扶起了孩子,一边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尘土,一边眼泪扑簌簌就掉下来。 “你们这等家庭能养出什么好学生来,我本就不该收这天资愚钝之人,又在学堂闹事,不如早早家去。我这里庙小,容不得你们这尊大佛。” “我呸,少说些子阴阳怪气的话,便是你不说,我们也舍不得孩子跟你这种满口圣人言,行那狗屎事儿的先生学,没的学坏了,难当个人。” 月娘又是劈头盖脸一番痛骂,直将他骂得指着月娘“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氏护着两个孩子自打先生面前过,先生黑着一张脸,定定瞧着安明志。 他见了先生,本能地低下了头。 秦氏搭在孩子肩膀的一只手滑下,轻轻托住安明志的小脸往上一抬。 “你没有做错事。男子汉大丈夫,要抬头挺胸走路。” 母亲沉静而有力量的声音响在耳边,安明志哽咽着“嗯”了一声,到底没有再低头。 月娘跟在嫂子身后出来,经过那一脸阴沉的先生身边时,狠狠啐了一口。 又瞪了一眼脸色青灰黑不断变幻的狗屁先生,昂首挺胸打他身边挤了过去。 安风护着家人打从围观的众人中间穿过,他个子高大健壮,众人不敢阻拦,皆纷纷让路。 只听到学堂里头“咚”的一声响,里面孩子闹哄哄地喊着“先生晕倒啦”,围观的众人忙一拥而上,进了学堂。 先生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旁边是因他倒下推得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 “都是儿子不好,叫爹娘姑姑和姐姐担心了。” 牛车上,安明志打从秦氏手中缩回自己的胳膊,尽力用袖子往下拉,盖住伤痕。 却挡不住秦氏心疼的泪水——那手头上的戒尺痕迹,却不是那般好盖的。 “原本以为你日日都被先生打手板,是因为你不好好学,往常我还因此训斥过你......” 秦氏说着,竟哽咽抽泣,再说不出话来,直拿帕子捂住脸,转瞬,眼泪就将帕子打湿透。 “嫂子莫要自责,分明是那先生欺我家孩子离家远,没有师德,拣好拿捏的欺负罢了。”月娘恨恨说道。 安明志一副呆呆的模样,眉间尽是郁郁之色,闻听月娘之言,只是低下了头,并不曾说些什么。 安风坐在车辕上,沉默地赶车,直到先前几人说好了镇上酒楼,跳下牛车,招呼家人下来。 这是石河镇最大的酒楼——顺福楼,若是镇上大户要请客,多半是定在这里。 而这家酒楼的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自来是鼻孔朝天,先敬衣衫再敬人。 看见简陋的牛车停在门口,他面露不耐便想上前赶人,却又看见牛车上下来一衣饰华丽的妙龄少妇。 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计,小二十分机灵有眼色,脸上立时堆满了笑容,将几位往里头请。 便是这些子穷鬼想要吃白食,光那女子头上精致的首饰也够抵了饭钱。 才经历了波折,安风一家都有些神情怏怏,没什么精神。 月娘带着家人走到大堂坐下,自去瞧了水牌点菜,只拣那贵的点来,直将小二乐得合不拢嘴,伺候越发殷勤。 “妹子,莫要点的太多,吃不完。”秦氏轻声唤她。 月娘笑吟吟回转身来坐下:“才受了气,自要吃些好的顺顺气。若是吃不完,叫小二收拾了食盒出来,我们回家再吃。” “你在学堂,被欺负,多久了?” 自离开学堂,安风就很沉默,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默默地跟着月娘和秦氏。 这会子他抬起头,眼圈微红,看向安明志问道。 安明志瘪了瘪嘴,又想哭,眼泪到了眼睛门口,却又硬生生憋着。 “爹,娘,姑姑,姐姐,我......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秦氏忙轻拍他的肩膀,柔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明志可不兴哭啊。” 安明志抽了抽鼻子,抬起胳膊抹了把眼泪,看向安风: “爹,他们欺我年幼,欺我家远,欺我无人送饭,便打骂于我。” “我不服,告到先生那里,反被先生说我事多,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打我,自有我该打的道理......” 安风的拳头在桌下紧紧握着,眼睛直勾勾瞪着空荡荡的桌上。 小二提了茶水过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放下茶水杯具,灰溜溜躲到一旁。 第207章 说服 “那你为何回家不跟爹娘说呢?”秦氏叹了口气道。 安明志小手紧握,抿了抿嘴,眼睛里满是倔强: “爹,娘,明志想读书,想考秀才,想当官,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好孩子,那个先生不好,学堂也不好,咱们明志是有出息的孩子,跟着那般先生学些糟粕,白白耽误了当大官儿的好苗子。” 月娘伸手搂了安明志,温声说道。 “可是,姑姑,我不去上学,又如何读书明理?”安明志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月娘。 月娘微微笑着,对兄嫂说道:“我此次回来,正想与哥哥嫂子商议,将我们小明志接到城里学堂读书哩。” “啊呀,那怎么使得?”秦氏惊叫道,转眼望向安风,却见他愕然抬头,竟也意外月娘如此说。 “哥哥嫂子当也知道,自我跟着秀娘一起,打从晒木耳腌鸡蛋开始,到现在又一起做了工坊,请了数十人在工坊干活。” “到如今也是挣了不少银钱。但是我再有钱,若无兄嫂在背后支撑,也许就像先前在秋家那般。”月娘顿了顿,又说道。 “若是哥哥不帮我,我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怕这秋家也不是那般好出的,说不得早就被吃干抹净,一具枯骨了。” “小姑,莫要这般想......”秦氏急忙说道,又被月娘按下。 “咱们家若是想要不被人欺负,就要像小明志说的这般,要读书明理,要挣钱,要当官。” “可是这些,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便能办到的,咱们得拧成一股绳。” 月娘侃侃而谈,望向安风几人的目光中满是憧憬。 “我这回来,就是请兄嫂去城里,帮我打理家业田庄,好叫我全部心思都用在拓展业务挣钱上面,不再为琐事烦心。” “而且也可将咱们的小明志送进更好的学堂,跟着有学识,有德行的先生读书,以免遇到不好的先生,误了孩子的前程。” 安风和秦氏沉默不语,秦氏偷偷去瞧安风的脸色,只见他沉思半晌,终抬头道: “月娘说的有理,如今我家妹子混得好,自该借力把孩子们都培养出来,这样才能家业昌盛。” “若我为了自己的脸面,死犟着守着老宅,让你嫂子与孩子跟着我吃苦,那我才是糊涂哩。” 见他松了口,月娘不自禁露出一抹喜色,忙坐过去一点儿,拉着哥哥的手笑道: “我就知道哥哥是最疼妹子的,兄嫂并孩子们去了城里,我就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哩。” 安风不习惯被成年了的妹妹拉着手,想要躲开,一抬眼看见月娘红了眼圈儿,正拿着帕子抹泪哩。 安风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本事,才教妹子如此费心。” “哥哥说的哪里话,若不是哥哥嫂子如父如母将我拉扯大,又如何有我月娘的今天。” 月娘正说着,打眼瞧见小二在那厢端着菜瞟着这边儿,要送不送的模样,便招手叫他过来。 “客官,这是您点的水晶脍,诸位请先慢用,还有菜后边儿马上就来。” 小二一张笑脸像是焊在脸上,拉长了声调儿说话像唱的一般。 月娘见兄嫂还有些拘谨,张罗着招呼几人拿了碗筷,当先夹起一块肉冻放到哥哥碗里。 “今日就是来好好吃饭的,谁也不要提那些子不高兴的事儿,好好尝尝人家这酒楼里的好菜,与咱们家的有什么不同。” 正好小二又端了两盘菜出来,听她这般说,忙附和道: “这位娘子说的极是,咱们顺福楼的好菜在石河镇上可是有名的很,比那会安楼靠着酱菜发家,端走那偏门却是强多了去。” “咦?会安楼如今还是卖着酱菜吗?”月娘奇怪问道。 因为文月坊已经许久不曾与会安楼供货,也不知他现在的发展如何。 小二撇了撇嘴,不屑道:“原来这位娘子也知道会安楼哩。可惜的是,原来他还能与我家平分秋色,如今却是不行。” “为何?”月娘谈兴大起,忙问道。 小二也是个善谈的,说道:“那会安楼以前靠着劳什子木耳和酱菜很是火了一阵哩,只是后来他家厨子被挖走,菜色不如从前不说,连酱菜的品质也有所下降,全靠低价吸引人。” “后来他家酱菜吃出虫子来哩,便无人去买,如今瞧着——啧啧,不晓得还能撑到几时才倒。” 正说着,后面厨下大吼着叫他上菜,小二忙应了声急急往后面去了。 月娘眼珠微转,似是有了主意,不过却什么也没说,只跟兄嫂说着,待回了城就去帮安明志找学堂。 “哥哥嫂子回去也要收拾一下,咱们全家搬到城里,以后还要哥哥多为我跑一下田庄,管理相关事宜。” 安风沉默着点头,秦氏自不会反驳。 反倒是安静宁,蓦然说道:“姑姑,那我可能跟着姑姑学做生意?” 秦氏与安风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讶异。 静宁想跟月娘学做生意,怎么之前没有露出过一丝苗头来? 月娘却是一脸惊喜:“自然是可以,不过静宁也需要先读书识字,才好做生意咧。” 安静宁面色沉静,点头道:“姑姑且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小二上齐了菜,便退到一边。 秦氏不断说这菜点的太多,吃不完反倒浪费。 月娘招手叫来小二:“劳烦小二哥帮我跑一趟,去买个食盒回来,若有多的银子,便与小二哥做跑腿的使用。” “哎,不忙,不忙,吃完再说。”秦氏起身拦住月娘,按下她拿银子的手。 若是加上食盒的开销,这顿饭食不就更贵了? 最后到底是一家人吃的肚儿圆才罢休,最后剩一点子菜再也吃不下了。 月娘后面跟着,瞧着哥哥嫂子弯着腰走出了顺福楼,不禁摇头道: “何苦来哉,若是吃不完,扔了也就扔了。” “姑姑,种田辛苦哩,爹娘也是心疼粮食,也心疼姑姑挣钱不易,才不肯糟蹋哩。” 安静宁拉着弟弟陪着月娘一道走,低声说道。 月娘神色一凛,是了,以前学认字时,还学过“粒粒皆辛苦”。 如今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自己便忘了本。 第208章 赵家好戏 “静宁说的是,是姑姑孟浪了。”月娘知错就改,立时认错。 安静宁却落后了半步说道:“我哪里有说嘴姑姑的份,不过是白提一句罢了。” 月娘笑道:“是该如此哩,你指出我的错,我才会改。莫要等着我犯了大错,徒给别人增了笑柄的好。” 安静宁微微一笑,低低应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上了牛车,撑着回到了家,秦氏便霸了茅厕蹲上许久,直急得安风忍不住,自跑了好远寻了避人处解决了人生急事。 晚间,安静宁非要缠着姑姑一道睡,姑侄俩絮絮叨叨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去。 天一亮,月娘便回了城,同行的还带着安明志和安静宁,待兄嫂收拾好了东西,再一道过去。 到了城里,直奔藏雅轩放下了行李,便带着他俩去了杜文秀那儿。 “学堂啊,之前小虎读书的那个学堂里面的先生就教的不错,为人也和善,不如让婵儿等会儿带你们去一趟,让先生瞧瞧孩子?” 杜文秀一听,便说道,回来吃午饭的杜文婵也在一旁帮腔:“那先生脾气好的很,还教出过好些秀才老爷哩。” 月娘也有些心动,看了看安明志,小声问了他的意见,便说道: “且等我回去收拾了束修,劳烦妹子带我们一道去。你们说好,那定是好的,直接拜了先生,明日里去上学就好。” “行,我随月娘姐姐一同回去,待收好了东西,咱们直接就过去。”杜文婵爽利答道。 如今她与芦大威的婚事正在走六礼的前边儿几个流程,巴不得天天不在家待着,出来进去的,遇见了多尴尬。 月娘不明所以,倒是欣喜非常,带着她一道回了家。 直到傍晚,才又回来。 一进门,月娘那满脸的喜色掩也掩不住,直说万幸。 初一见到先生,听说是石河镇边儿上学堂读书的学生,他还不愿意收,似有难言之隐。 后来月娘急了,将昨日大闹学堂的事情说了出来,哭诉若是先生不收,只怕这孩子在乡下也难找到学堂读书。 哪知道先生听了,竟哈哈大笑,道:“原来闹学堂的是你们啊。” 说完,竟应允了安明志跟着他读书。 原来这位先生确是与那边教书的那位有些龌龊,君子不言,倒不曾讲的十分详细。 不过倒是只言片语透出,若不是那边教书的先生坏事,只怕这位先生当年早已考中了进士。 “嘶,这是大仇啊!”杜文秀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哩,先生十分不齿他的为人,直道他教的学生转投,自己必不能收。”月娘拍着胸脯说道。 “只是谁叫我昨天大闹了学堂哩,那边把事情传开,原是想着希望其他学堂都将我家明志拒之门外,偏偏入了这位先生的眼。” 她端是得意,拿起一块儿切好的西瓜塞到安静宁手里,又唤安明志上前与杜文秀行礼,接着也塞了一块儿西瓜给他。 “你这是将兄嫂说服了?”杜文秀瞧这模样,已是准了七八分,却还是又问了一句。 月娘自吃着瓜,一边点头道:“是哩,我兄嫂是那讲道理的人,我将这道理一摆,他们定是愿意的。” 杜文秀不自禁笑出了声:“那是自然。” 月娘却似听出她言外之意,将眼睛一瞪:“瞧你那口不对心的模样,定是不信我。” “哪里,哪里,我自是信你的,你那般有本事,区区这点子小事,不足挂齿。” 月娘美美的吃了一块儿西瓜,拿过帕子擦手,又问道: “昨日你也去邻家做客,又如何了?” 她这随口一问,杜文秀姐妹却是苦了脸,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在月娘困惑的目光中,杜文秀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昨日,赵家奶奶可是请了一出好戏与我们瞧哩。” “东兴县来了新的戏班子了?演的什么好戏?”月娘又拿了西瓜给姐弟俩,疑惑问道。 杜文秀“扑哧”一笑,说道:“却不是来的新的戏班子,是赵奶奶的婢女闹了一出十月怀胎的戏码给我们瞧哩。” “哎呀,这么热闹?”月娘一下来了精神,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可不是,昨日来了许多女眷,客套后便有婢女引着入席,我和姐姐一道,正注意着自己莫要做了失礼的事。” “谁知道便有一俏丽婢女,捧着水与赵奶奶净手,却两眼一翻,将满盆水打翻在赵奶奶身上。” 杜文婵讲的绘声绘色,杜文秀在一旁掩着嘴笑。 月娘听得认真,还直催道:“然后呢?赵奶奶可说要打死她?” “真真是叫月娘姐姐给说对了,赵奶奶登时脸上就白了,气得叫人上来把她拉下去。” “却没想到旁边站的小丫鬟竟惊叫起来,说那叫点翠的丫鬟身下有血。”杜文婵道。 “呀,可是摔着哪了?别再出了人命。”月娘入神,替人操心。 杜文婵抿着嘴笑,任月娘如何催,却不肯再言。 还是杜文秀体谅月娘那急切的心思,接着说道: “原一众客人都以为她是来了月事哩,不过赵奶奶却说不会做出这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事。” “便客客气气将我们送走。出来的时候反倒见着赵员外急急忙忙越里头跑,背后还跟着大夫哩......” 月娘这下也听得清楚,撇撇嘴道:“早知道这些子大户人家没的几个干净的,早晚闹出这样的事体来......” “姑姑,那婢女是怎么了?”只有安静宁姐弟并两个不懂事的小丫鬟不晓得大人们都在说着些什么。 说个话也神神秘秘,有头无尾的。 月娘面上一滞,眼珠打了一个转,摸着安静宁的小脑袋温声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娘,让她打你板子。” 安静宁学着她撇撇嘴说道:“姑姑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哩。也值当拿我娘吓唬我。” 杜文秀喜她说话利索,叫过来偎在自己身边,揽着她问年岁多大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静宁这回随我来,却是憋着劲儿的要学本事哩,回头我们俩议事时,便把她带上。”月娘吃着果子说道。 “原想着我们自带着她识字就是,不过眼看马上就要忙了,干脆请个女先生在家教她,才好安排哩。” 第209章 婉拒 “姑姑要与我请女先生?”安静宁歪在杜文秀怀里的身子直直站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月娘。 月娘笑道:“请个女先生也不花多少银钱,反能与我们教出个得力的小跟班儿,自然是要请的。” 安静宁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上前与月娘福身:“静宁多谢姑姑栽培,以后定不忘姑姑的恩情。” 月娘笑着挥手将她招过来,抱着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们家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这个道理,我还是想得通的。” 安静宁依偎在姑姑怀里,一脸甜笑,眼睛中闪着星星。 眼前众人再热闹,她也不在意,沉浸在自己兴奋的情绪中久久无法出来。 小时候跟着月娘一起玩,去学堂偷偷听课,自己嫌无趣不肯去,又变着法儿的吵闹,害月娘被先生驱赶。 后来,月娘就再也不带小静宁了,自己去到学堂听读书认字。 再长大一点儿,她也问过姑姑,女子不必考科举,种田织布又用不上识字,为何还要这般得空儿就去学? 当时的月娘告诉她,虽不用女子考科举,可是以后若是有什么契书告示,自己认了字,也就不需再求人。 “我最讨厌求别人告诉我那些字是什么了,有些人便是不知道,也瞎编出些话来糊弄人。” 那日,月娘狠狠嚼着家里带的干粮,一脸愤愤,好似她真的被人骗过一般。 她想着,便问了:“姑姑可是被不识字的人骗过才想学的?” 当然,月娘是不会承认的。 不过偷听了几回,便被先生发现了,再不许她去。 所以她认字,却不多。 现在连着契书都能看得明白,不过是又请人来教过罢了。 “就与你请那位教过我的女夫子,真真是教得好,许多长得差不多模样的字,经她一讲,我也就认得了。” 回去的路上,月娘这般与安静宁说道。 “姑姑,我学会了可是在你和杜姑姑开的酒楼里做事?”静宁扬脸问道。 “那是自然,所以你要先学,之后就能帮上我们了。” 月娘欣慰静宁懂事,却没看见她的小嘴旁流出晶莹的口水。 杜姑姑家的菜可真好吃啊,比昨日镇上吃的酒楼里的菜还香。 若是能进杜姑姑的酒楼做事,是不是也就天天能吃到了? 送走了月娘,杜文秀一家人又坐在树下乘凉。 “关少容学得怎么样啊?”杜文秀打了个哈欠,问杜文婵。 杜文婵有些踌躇,不过还是回答道:“她学的倒是快,只是......”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杜文秀见她支支吾吾,不免疑惑道。 “只是她哥哥久不曾寻到生计,想拉了咱们的酱菜去倒手卖哩,我说想一想再回复她,还说姐姐忙过这两天再找你说哩。” 杜文秀沉默一时,说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哩?” 杜文婵面露几分难色,说:“不瞒姐姐说,如今莫娘子和少容都在咱们工坊,若是她哥哥也加进来,只怕回头不好弄哩。” 她说得含蓄,杜文秀却是听得明白。 一家人在工坊,回头里应外合,只怕把自家架空了都不露一丝端倪,到时候这工坊说不得就姓了关。 她沉吟一时,说道:“这事儿我记下了,若是再来问,就叫他来寻我。” 杜文婵连连点头。 其实她一开始便觉得这事儿十分关键,若是安排不好,只怕后患无穷。 但是杜文秀一天天的琐事繁多,若是拿这事儿去问她,她又觉得不是十分重要,说不得便瞧轻了自己。 今日她开口问来,杜文婵下意识便说了出来,倒省得自己纠结。 她也不知道姐姐会如何安置关宝来,但总是比自己有办法的。 次日,她匆匆出门上工,在账房,关少容几次三番拿眼瞧她。 她心知什么意思,便瞅了个机会,两人聊了几句,不待关少容斟酌如何开口,杜文婵便说道: “你家兄长的事,我与姐姐说了。” 关少容神色略有些紧张,小声问道:“不知杜娘子是什么吩咐?我哥哥他......” 杜文婵笑眯眯道:“姐姐说这事得找她谈哩,我就只管工坊的账,旁的不要我管。” “啊,这样啊。”关少容随口应着,神情有些落寞。 “不如叫你兄长寻我姐姐商量,本来我也不是工坊管事儿的人,你与我说了,我也做不得主。”杜文婵说道。 关少容看起来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我娘不希望哥哥插手工坊的事哩,若是他去寻了杜娘子,回去还不得被我娘骂死。” 杜文婵这才明了,原来关家还是有个明白人的,知道一家子都到工坊管着事儿,变相的就把东家给架空了。 “其实我姐姐的生意也不只有工坊和酱菜啊,还做着其它的呢。你哥哥若是寻不到事,说不得可以寻我姐姐给个别的差事哩。” 杜文婵随口说道,原还想说可以叫她哥哥去酒楼做事,好在话到嘴边醒过味儿来,堵在了里头不提。 自家嘴快卖了姐姐,回头若是姐姐把她哥哥打发了,说不得要生怨哩。 杜文婵自觉自家一把年纪,也该长大了。 能想到这处儿,不免有些得意。 反倒是关少容,细细思量了一番,跟杜文婵告了假,便准备家去。 “哎,今日我姐姐怕是不在家,去了藏雅轩与安娘子谈事情哩,你哥哥若要寻她,自往藏雅轩去就是。” 杜文婵背后扬声叫道,关少容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实我后边儿也回过味儿来,这明明是姨娘她们挖坑与我们兄妹跳,偏我们还傻不愣噔跳进去,与母亲争执,实在是该死。” 关少容到家的时候,关宝来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听妹妹道明来由,他也这般说道。 关少容沉默一时,她也是为着兄长总是愁眉不展,才不好意思回绝兄长,怕伤了他的心,坏了男儿的志气。 她也想过,若是能换兄长进去销货,自家退出工坊做事也是值得。 只是还没等她提出来,杜文婵便借了姐姐的由头婉拒了她。 说不难过,自是假的。 若要事成,也是难得很。 “那哥哥可愿去寻杜娘子和安娘子,求她们给寻一份事做?”关少容幽幽问道。 第210章 袁掌柜 关宝来自床上坐起,捏紧了拳头,坚定说道:“我自是要去的。堂堂大男人,天天窝在家里让妇人养,还不如死了去。” “嗯,哥哥,你定能找到适合你做的事情,莫要因此伤怀,失了志气。”关少容也鼓励他道。 关宝来起身换衣梳洗,关少容自避了出去。 不一时,便看见哥哥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便笑道:“哥哥也是一表人材,看起来便可靠得很,定能找到事做的。” 关宝来看着她,勉强笑道:“我这就去藏雅轩,看看有没有我能做的事。若没有,我便挑个货担去做货郎去。” 瞧他说的肯定,关少容也不打击他,反而鼓励笑着,陪着他一道往外去。 藏雅轩,锦绣阁。 月娘和杜文秀正坐在包间里吃瓜,还使小二捡了几块西瓜与安静宁和张夫子送去。 “这些包间的名字都要改,咱们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若是还这般文绉绉的,怕是给人一种照猫画虎反类犬的感觉,徒增笑料。” “而且时日久了,若外面的人都知道了是两个妇人当家做主,怕是还有不少怪话等着哩。” “那起子文人穷酸,又最重脸面,老娘懒得伺候,都改了去就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一边坐着的胖掌柜不住抬起手擦汗。 “袁掌柜,你若是热,便也坐过来一道吃瓜,顺便咱们将藏雅轩整改之事说定了,明日里好动工。” “这......少奶奶,这是少东家之前瞧着置办的,都是少东家的心血啊,还没挣回本儿就推了重新弄,这,这......” 袁掌柜心头在滴血。 自少东家出来做生意,他便跟着,这还是第一回少东家出门不带他。 这回少奶奶才一接手,便要推翻了少东家的心血,他觉得有必要替少东家守好家,莫等他回来痛心疾首,再怎么生气也晚了。 “哦?看来少东家是没有与袁掌柜商量哩,早先已有书信来往,却是应允照我的意思来,怎么到了袁掌柜这里就不作数了哩?” 月娘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西瓜,拿着帕子擦了擦细嫩的小手,似笑非笑看着袁掌柜说道。 袁掌柜低着头,却是执拗得很:“少奶奶,不知少东家的书信,小老儿可否一观?” “呵。”月娘冷笑道,“袁掌柜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小夫妻间的书信,袁掌柜也要瞧上一瞧哩。” 袁掌柜被她挤兑得面上通红,抿了几回嘴,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是月娘的事,杜文秀坐在一旁不吱声,却不知袁掌柜竟又找上了她: “只不知这事儿是少奶奶的意思,还是杜娘子的意思?” 杜文秀讶然,抬头看向袁掌柜:“袁掌柜,我自有开酒楼的打算,但是入股藏雅轩,却是你家少东家与少奶奶商议好的事哩。” 月娘也阴沉着脸,冷然道:“看来袁掌柜倒是个忠仆,少东家走时没带你,却是他眼拙了。” 袁掌柜才待说什么,月娘又打断他道:“袁掌柜忠心,留在我这却是屈了大才。” “我立时修书一封,使人快马加鞭送与少东家,袁掌柜便替我送一趟信吧,顺便也问问少东家,我是不是说了瞎话。” 越到最后,声音越是清冷。 袁掌柜只觉自己恐怕惴度错了眼前的女子,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得躬身应下,转身出去。 “我们且商量我们的,定下了就找人动工,尽量早些开业。”月娘浑不在意,扭头跟杜文秀说道。 杜文秀悄悄指了指外头:“你就这般把人赶走,咱们俩谁来当这掌柜的?” 月娘“扑哧”一笑:“便是不叫他走,留他在这,可会老老实实听我们俩差遣?” “那,我们妇人抛头露面的去做这掌柜的,怕不是又惹些怪话闲说?”杜文秀苦恼道。 月娘却笑着说:“我却是有一不错的人选,本来还犹豫将他弄来又许个什么位子,如今倒好,藏雅轩这般大酒楼的掌柜,却是不怕他不动心。” 杜文秀忙问是何人?月娘但笑不语,卖了个关子。 杜文秀见她心中有数,便也不追着问,两人又合计了许久,将藏雅轩的格局重新规划。 关宝来兄妹来时,二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听见下人来报,互相看了一眼,便叫人引进来。 关宝来一如初见时那般老实,喏喏不敢抬头看她们两个,将关少容急得直扯他的衣角。 “关小哥是想寻个事做?”杜文秀温声问道。 她对这卖自己宅子的关家母子倒是印象极好,只是再好的印象,也不能拿自己安身立命的家业去赌。 关宝来听问,才微微抬了头道:“是,不知两位娘子手下的产业有没有缺人的,我想寻个事做。” “听闻关小哥先前贩货被人坑了,不知关小哥觉得有什么事体是你能做的?” 杜文秀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这言辞着实犀利,那关宝来登时胀红了脸,支支吾吾竟不能言。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这回寻事做只怕又泡了汤,焦急之下,也顾不得其它,仰着脸看向杜文秀二人道: “我自知是没有什么本事,人也不够机灵,还总被哄骗。” “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总窝在家里靠老娘妹子养着,也不像话,这才动了心思来二位娘子这里求个事做。” “若是没有,也便罢了,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他这一番话倒是说的流利,惹得月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蓦然笑道: “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个活计,只是风吹日晒的,很是辛苦,倒怕关小哥不乐意哩。” “若是有活计可做,能养得了家,便是去外地走货送货,我也愿意的。我不怕苦,也不怕累。” 关宝来听到有自己能做的活计,欣喜不已,忙表明心迹,想争取一二。 杜文秀疑惑看向月娘,想起来方才两人正说着的话,难道......她不会是想让关宝来过来当这酒楼的掌柜吧? 啧啧,就关宝来这样的老实人,便是来做个跑堂的,她都要多犹豫一会儿,莫说将偌大家业交到他手上。 不过看着站在一旁的关少容,有些话确是不好当面说出口的。 她这边正自发愁,却见月娘笑得开怀,似是捡到了宝一样。 第211章 巧儿回来 “我在乡下,有一田庄,并几十亩地,原还想多添些田地,却苦于无人照料。” 关宝来皱起了眉头,他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这种地......他也不懂啊。 “这回我想把田庄托给哥哥一家,但是侄子要上学堂,以后多半他们也是住在城里。” “我就寻思着,要不就给他找个副手,帮着赶赶车,做些杂事,也不需怎么费脑子的。” 月娘这般说着,关宝来倒是来了兴趣。 虽说他不懂种地田庄,但这不是有人带吗? 自己便是再不机灵,帮着跑跑腿,打打边总是做的了的。 意念闪烁间,他便拿定主意,纵是工钱给的不高,能跟着月娘的哥哥四处跑跑,学着些为人处事,他也要干的。 看着月娘,他兴奋地表示自己愿意跟着安大哥赶车做杂事,吩咐什么他都干得。 月娘也高兴不已,杜文秀也开口道,说是他的工钱挂在酒楼名下来发,月娘还想阻止,却被杜文秀拦下。 “先前关小哥被人骗,还是在家关久了,没个领路人。” “如今有安风大哥带着他,说不得过个两年便能独当一面,到时候我们酒楼要用人,却是没个理由哩。” 月娘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心下思忖几分,便爽快道: “看来杜娘子也瞧关小哥是个人才哩,小哥可要跟着我家哥哥好生学本事,以后说不得这酒楼还用得上你哩。” 关宝来一时受宠若惊,直觉自己前途远大,又一番赌咒发誓,定要跟着安大哥学好本事才是。 送走了他们兄妹,两人又盘算了一时,只觉得手底下能用的人越来越多。 “现在只等巧儿她们过来了。” 杜文秀感慨道,却被月娘指了指衣裳,这才惊觉胸前已湿了大片,急急忙忙往家赶去。 一脚才进院子,便听见海生哭得震天响,齐三娘与阿洛两人轮番哄都哄不住。 看见杜文秀进来,才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忙将海生递到她怀里。 杜文秀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忙忙地就解衣裳,好不容易安抚住这个小祖宗,才松了口气,坐下歇一会儿。 “哎,你这往后越来越忙,这孩子可怎么办哟!”齐三娘和阿洛跟着,不由叹气道。 杜文秀思忖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实在不行,就给孩子断奶吧。” 一句话把两个人吓了一跳:“那怎么行,这才多大点儿啊,不行不行。大不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带孩子跟着。” 齐三娘连连摇头,这孩子吃不够奶,以后怎么能长得好呢。 杜文秀苦笑道:“这以后忙起来,说不得我自己饭都不一定吃得好,哪里还有功夫喂他?” 不管她怎么说,齐三娘和阿洛都是摇头不止,商量着轮流带着海生跟着杜文秀,定要保住大孙子的饭碗。 杜文秀无奈,虽觉得不方便,但是见两个长辈这般不辞劳苦,也只得随她们去了。 “奶奶,外边儿来人,说是奶奶的小姑回来啦。”小丫头秋云跑得飞快来报。 刚好这会儿海生也吃饱了,咂巴着小嘴要睡,杜文秀将他递给齐三娘哄着,一边系着衣裳跟阿洛往外走。 “先还说不知道你们啥时候到呢,这会子就来了,怎么不见孩子?” 杜文秀风风火火来接了巧儿,姑嫂两人许久未见,泪眼朦胧携手往家走,留范承义跟家人一道卸车。 “她奶奶说我这回来是要干活儿哩,带着孩子诸多不便,就把她留在家,先让奶奶带着。” “待我们这边儿安稳下来了,再将他们三个一道接过来。” 杜文秀听了也连连点头称是:“这回请你来,可是要指望着你哩,还是亲家想得周到,就是怕姐儿在家想娘哭哩。” 巧儿闻言,脸上也黯淡三分,转而又晴: “有什么办法,若是我们不想着法子折腾折腾,只怕等姐儿长大了才更受气哩。” 杜文秀忙问究竟,巧儿叹了口气道:“四房的嫂子嫁妆单薄,如今要嫁女儿,公中越发无钱,出不得多少。” “我们昨日出发前,我还去给妍姐儿添了妆,瞧着那孤零零的几个箱子,着实叫人心疼。” “她娘还舍了脸面去祖母面前哭了一回,除了徒给大家添些子笑料,也没的什么用。” 杜文秀听了默然,这大家庭里头才更看个人能力,但凡是有点子机会,便有人争得头破血流去争去抢。 “我与你月娘姐姐是说着把这工坊叫你管起来,以后争得多了,管他们范家那点子天天鸡飞狗跳的,你们自关起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 巧儿点头道:“我婆婆也是存了这般心思哩,原来离开也是因着不得已,如今叫我们俩先来探探路。”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看看朝廷的态度,我公婆也想跟着回来哩,天天在家里被那些子眼高手低的奴才拿话刺,着实不得劲儿。” 范昭原来任东兴县令,为当今圣上登基出力繁多,后来因着陆方海的事儿被牵连,不得已告病回乡。 他一辈子清正廉明,在外面有人敬着,日子过得倒还舒坦,这一回去,没有银钱铺路,竟过得不顺心起来。 “你们两夫妻来,就先住在家里,等以后拿了分红,再置办个院子,接二老和孩子过来。”杜文秀笑道,又说: “这家里都是女人家,就门房一个老头儿是个男的,家里没男人,想多请几个护院我都有顾虑。” “刚好那边圈出两间屋子来,整成个小院子,你与承义就先住那边儿,莫嫌委屈,我且带你瞧瞧去。” 说着话,便要拐弯,却被巧儿拦住:“我这才来,还没见外甥哩,你可不得先带我去看看孩子?住的地方,又不会跑,什么时候不能看。” 杜文秀被她一番话说得直笑,只好领了她先去了正房。 见到海生,巧儿稀罕得很,拿出一对儿银手镯就往孩子手上套。 “这孩子长得真像我哥,你看这浓眉大眼的,倒是这鼻子嘴巴随了你,以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杜文秀笑得花枝乱颤:“这才多大点儿,你就看着他浓眉大眼了,还迷倒小姑娘......” 第212章 女子难 巧儿故作不悦道:“怎么就瞧不出来了,我们家海生长得一副好相貌,以后喜欢海生的小姑娘定要排队到城门口去。” 杜文秀哈哈大笑,又听得外边儿一阵喧哗,跟在巧儿身后的俏丽丫鬟出去瞧了一眼,过来回道: “回奶奶,舅奶奶,是我们大爷见了芦大爷,俩人在外面打起来啦。” 巧儿笑着啐道:“就知道他们俩凑一块儿没什么正事干,且叫他们打去,一会儿自己就过来了。” 杜文秀拿眼看着这丫鬟,只觉得她口齿清晰,很是喜欢。 “这是范家给你的丫鬟?瞧起来好生爽利,是个好的。” 巧儿微微一笑,说道:“是我婆婆的陪房赵嬷嬷的女儿,原先过来东兴县,赵嬷嬷留在家里守屋子,等我们回来,就将她给了我用。” “原来如此。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杜文秀听着巧儿这话,似还有些深意,她没说,也便不深究,只拿话问道。 “回奶奶的话,婢子名唤荷叶,今年十四岁了。”荷叶乖巧答话。 “瞧瞧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与咱们家的不一样,回头还得劳烦你带着秋月秋云,好生教导教导。” 杜文秀笑着说道,荷叶连声道不敢。 杜文秀又哄了两句话,便使她出去告诉秋月,让她去唤杜文婵回来。 “原来我婆婆久不在家,这荷叶还被归到了公中哩。后来我们回去,婆婆发了脾气才还回来,就这,还闹了一场。” 巧儿压低了声音对杜文秀说道,杜文秀一脸讶异:“媳妇的私产都能归于公中,你那婆家......办事儿可真的有些不顾脸面哩。” “谁说不是呢,更可气的还在后头呢。回来没几日,便有四房的二老爷过来寻我公爹,绕了半日弯子才说明来意。” 巧儿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屑:“却是看上了荷叶,但凡我们再晚回去半个月,就要摆酒开脸收房哩。” “啊?”杜文秀不禁掩住嘴惊讶道:“那可是别人家的陪房丫头!” “可不是,老不羞,死不要脸的。我婆婆专门唤了荷叶过来,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二老爷去,她哭着求我婆婆救她哩。” 说起来,巧儿就一肚子气:“自家里连女儿的嫁妆都出不起了,还惯得他那色心,扒拉别人家的丫头。” “二婶子还巴巴的坐我婆婆面前抹了半天眼泪,我婆婆没法儿,说是才回来就把荷叶给了承义了,看他拉不拉下那个脸,跟侄儿子抢人。” “啊?那承义他答应啦?”杜文秀真的是,这爆炸性新闻一个连着一个,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我先时答应着,后头也避着人抹眼泪哩,还是婆婆带着荷叶找我,说她不愿意与人做小,想嫁个好人家儿做正头娘子哩。” “我们夫妻不过白替她担个名头,挡着灾罢了。”巧儿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世道,女子难哩。” 杜文秀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巧儿才生了女儿,婆家就要往她房里硬塞人,只怕她也要找上门去好好说道说道。 “既如此,你就在家好好儿住着,便是逢年过节回去,也不必带荷叶,到时候她也躲了灾,你也落得个清净。” 杜文秀伸手攀了巧儿的胳膊,凑近了她低声说道,巧儿自点头应是。 杜文秀又领她去见了齐三娘和阿洛,阿洛是早先就认得,只是见得少。 齐三娘却是初次见,听闻是杜文秀的生母,巧儿不免狠狠看了两眼,直道两母女长得有些相似,却又不是十分像。 “秀娘与婵儿都是像她们父亲哩,长得一副好相貌。” 齐三娘轻柔的声音说着,巧儿连连点头,倒与她没有太多话说。 这回了家,虽说换了宅子,但是眼前人还是如往日一般护着自己,巧儿也觉得心中踏实。 逗弄了一会儿海生,巧儿不免也想自家孩子。 虽有婆婆带着不需担心,但是自打孩子出生以来,自己还是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心下总有些不是味儿。 海生要睡,杜文秀便抱了孩子回里间,也好叫齐三娘腾出手来去做些别的,巧儿自跟了进去说话。 两人皆歪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杜文秀也越发了解范昭这一家在范家老宅的艰难处境。 范昭自是范家五房的次子,上面还有个大哥范明,考了秀才之后便赋闲在家,多年不事生产,全靠着媳妇的陪嫁过活。 原范昭虽不在家,但是房子家仆俱在,托了嫂子照看,逢年过节的还送些节礼回去。 虽拿不出什么奇珍异宝来,但是光养护房子和养着些子家仆还是够的。 这回回去,待大家知道他是告病归家,以他这个年纪,这个资历,只怕以后也难以起复。 在任上又没攒下多少银钱,娶了个儿媳又是似她婆婆那般没有多少陪嫁,不由便有几分小瞧。 人来人往,话里话外,难免带出了些颜色,光是范太太串门,就被气了几回。 后来干脆借口在家看孩子,任谁请也不出去了。 即便如此,该见的人还是要见,该给的礼还是要给。 两婆媳闲来无事,便在家中带着丫鬟做些子针线补贴家用,还要留出些做见面礼。 ——嗯,范家最寒酸的见面礼。 巧儿与婆母这般好脾气的人,都因着范家事发了几回火。 但是人穷志短,光发火有什么用。 范承义打京城回来,知道了家中困境,可是即便他有心,也是无力。 这钱财哪里是说挣来就挣来的,不过是白跟着犯愁罢了。 巧儿劝他,先紧着手上的事做好,把陆方海的消息先传回给杜文秀。 这才先来了东兴县,又被杜文秀一番话说动,回去接了巧儿过来。 杜文婵听了信儿回来,见了巧儿又是一阵亲热,张罗着杀西瓜她吃。 “承义带回去两个西瓜哩,很是叫我们家在族里长了一回脸。” “虽说没有家家都送到,但是每个长辈那里都分了一小块儿去,有见识的,自然又高看我们家几分,想来公婆带着孩子带那边也可以稍稍缓口气来。”巧儿一边吃着瓜,一边笑道。 倒叫杜文婵失了笑:“瞧你这话儿说的,范家老宅倒像是龙潭虎穴一般。” 第213章 谁是外人? 杜文秀唤了荷叶和秋月进来,把切好的瓜与姨娘和前院儿都送去些。 巧儿这才叹了口气,把家里的事儿挑挑拣拣,把那能说的说了,杜文婵也是一阵唏嘘。 “幸好我以后不用应付一大家子人,光听听就觉得累得很。” 杜文秀笑着说道:“你以后成了亲便是诰命夫人哩,要面对的事儿可比巧儿多多了。” 一番话说的杜文婵白了脸,巧儿不明所以,忙问为何? 杜文秀这才将杜文婵与芦大威定亲之事说了,巧儿倒是一脸喜色。 “芦大哥这人实在哩,这回他去参军,我也打算叫承义随他一块儿去,挣个军功,先时他拒绝了,我还犯嘀咕。”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对承义有别的安排哩,说什么他这般家世去参了军打从底层搏杀又危险又可惜。” “待问清楚了,我才放了心。”巧儿一连吃了两块儿西瓜,这才拿帕子擦着手说道。 杜文秀有心想要问一问,不过她说得含糊,应是有什么隐情,便故作不知,不问。 “你今儿吃了饭好生歇着,明日里叫婵儿带你去工坊瞧瞧。”杜文秀擦手说道。 “我与你月娘姐姐和婵儿商量过了,你上手以后,也不说发工钱,婵儿与你月娘姐姐那里各出一成的分红给你,我与月娘那个酒楼里头,我少拿一成分红就是。” “哎呀,那怎么使得......”巧儿惊叫道,“原打算过来上手后拿一份工钱即可,怎么好要分红的?” “而且我什么也不会,给婵儿姐打打下手就好,如何过来就伸手要钱,也太过......” 巧儿连声拒绝,杜文秀姐妹也相视而笑,拦了巧儿的话,说道: “本来这分红也是我们分着好玩儿的,而且婵儿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便要成亲去做诰命夫人去了,到时候她的分红还要再分你一成才是哩。” 不管她如何说,巧儿自是连连摇头摆手,不肯答应,最后两姐妹拉了脸,粗了声气说道: “照你这般说,到时候婵儿成了亲,不在工坊里做事了,便是一成分红我们也不该给她。” “是啊巧儿,我到底还比你大些,你孩子都有了,总不能一直叫我在家做个老姑娘。”杜文婵也装模作样拿个帕子出来抹眼睛。 “婵儿姐这是哪里话,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巧儿急忙辩解道。 哪知杜文婵却是演戏上了瘾,帕子盖住脸,直道她说的这般不好意思分钱,那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 一番唱念做打,把巧儿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好了,我们一向都是这样分的,又都不是十分计较的人,算那般清楚做什么,既然说了能给你,你接着就行,推来推去,倒像个外人似的。” 杜文秀一锤定音,盖棺论定,却听着外面一声高亢的女声问道:“你说谁是外人?” 闻声看去,一袭大红衣裙的月娘正掀了帘子进来,眉似远山,杏眼红唇,让人一眼惊艳。 只见她似笑非笑,看向几人:“你这话说的,谁是外人呢?” 杜文秀憋不住笑出声,忙伸手招她坐下,揽了肩膀道: “我才说把咱们议定的分红比例跟巧儿说了,她却似个外人一般推脱,才有此一说,你这般敏感做什么?” 月娘晃了晃肩膀,说道:“哎呀,怪热的。不过是我们商量好了的事情,巧儿妹子再推托可不好,倒显得我们不懂事儿似的。” “哪里哪里,月娘姐姐说笑了。”巧儿低下头,再也不提此事。 几人坐在一块儿又说起来闲话,说得一时,聊到酒楼上,叫杜文婵拿了纸笔,将诸多点子记下来。 正说着,外边儿秋月撩了帘子道:“安娘子家的小齐哥儿来叫哩,说是池少东家回来了,叫安娘子早些回去。” “哎呀,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也不使人给个信儿。”月娘忙起身急着要走。 “哎,你的帕子,这丢三落四的。”巧儿跟在后面叫,月娘来不及回头,远远喊了一声儿“回来了拿”便急急忙忙走了。 巧儿回头抱怨月娘粗枝大叶,杜文秀却想起来前两天她们将袁掌柜放了权,月娘要把他送到池令华那里。 如今才几天功夫,池令华就回来了,难不成他一直就在附近?还是打从京中过来,路上遇到了? 或者并没有遇到,只是与袁掌柜错过了也有可能...... 内心不断惴度着,不免有些不安。 若是因着袁掌柜的事情,再叫他们两口子起了龌龊,倒是不美。 吃罢晚饭,到底是使了秋月跑一趟,去问问池少东家是不是打京里来,有没有带信儿给自己。 “回奶奶,安娘子亲自出来同我说,池少东家不是打从京里来的,并没有带回什么信儿给奶奶。” 秋月很快就回来,立在当前回话。 杜文秀仔细问她:“安娘子面色如何?是笑着,还是不高兴?” 秋月道:“安娘子笑着出来哩,看起来很是高兴,并没有不开心。” 杜文秀点点头,便叫她下去忙了。 “怎么?你怕她与池少东家吵架?” 巧儿方才听说月娘嫁到了池家,俩人就内宅的事情好一番交流。 都觉得这大户人家的后宅,不是正常人待的,越说越亲热,直恨相见恨晚。 月娘急急忙忙回去,她倒没想那么多,许是人家小两口许久未见,想得紧,这才来唤哩? 见杜文秀这般紧张,不免好奇,便直问了出来。 杜文秀叹了口气,便将前些天的事情讲与巧儿听,听罢,她也是半晌不语。 良久,才慢慢道:“也说不得,这袁掌柜是跟着池少东家开辟事业的老人了,月娘姐姐却是新嫁娘,说不得夫妻俩连基本的信任都还没有。” 杜文秀看着她安静沉思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巧儿确实长大了,连这夫妻之间的事情都开始思考了。” 巧儿无奈瞟了她一眼:“嫂子,我如今也是当娘的人了,如何连这点子事情都不细想,又有人替我想来?” 杜文秀抿了抿嘴,点头道:“也确实,先前想着范家人口简单,承义对你又是真心,没想到你回到范家老宅,日子倒过得艰难。” 第214章 别的安排 “也怪咱家底子薄,陪嫁什么的也都没给你。你且听我的,不管以后分红比例如何变动,给你,你就拿着。莫要再说些见外的话。” “嫂子,我才不是为了这个伤怀,小时候跟着娘忍饥挨饿的日子都过了,我反抱怨现在的好日子?”巧儿笑道。 是啊,跟以前的日子比起来,现在也能说上是好日子哩。 天已渐黑,海生在杜文秀这里,阿洛与齐三娘便在厨下忙活。 杜文婵坐不住,就过去帮忙做饭。 想起前事,杜文秀问巧儿:“先说对承义有别的安排,是什么安排你知道吗?” 巧儿犹豫一会儿,便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要叫他跟芦大哥一块儿出发,一南一北的分开做事。” 杜文秀细细想了一时,这芦大威已是定了要朝北边儿去了,那范承义往南? 也不知道是往南边儿哪里去。 南边儿......南边儿不远,不就是宁王府的藩地吗? 她按下心中惊讶,默然不语,一会儿又想起来这工坊里的事儿,与巧儿说了几嘴,便听外边叫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却不见带着海生。 “他睡了,我就没吵醒他,待吃完了饭再去守着。”杜文秀笑道。 齐三娘却是不放心,叫她们先吃,自己进屋去看着孩子。 四下打量一下,杜文秀不禁笑出了声。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说道:“瞧我们家,倒像是个女儿国一般。” 可不是嘛,瞧这一桌子,除了范承义都是女子。 “嫂子也该找几个护院来,等我们一走,前面就一个上了年纪的杨老汉,若是有人生了歹心,可不太妙。” 范承义下手拿了个馒头,边吃边说道。 杜文秀笑了笑:“我早先也想过,后来觉得家里都是女子,多有不便。若是外贼没来,倒引来内贼,才是冤枉。” 范承义一想,却也是这个理儿,只是到底不放心。 “要不我与父母商量一下,叫他们早些过来吧,这样有我爹在这镇着,再带两个老家人来,也踏实些。” “若能如此,那是最好了。”杜文秀饭也顾不上吃,笑着说道,催他明日就回去接人。 “嫂子,我今日才来哩,总得要我休息一时才行。何况家里住不住得下,也是个问题哩。”范承义讨饶道。 杜文秀想了想,说道:“这边的院子好似是空着的,明日里寻莫娘子问问清楚,看主家是哪个。” “若是行的话,咱们一道买过来,请亲家老爷太太住进去,中间院墙开个门,也好亲近。” “嗯,我明天去了就问。”杜文婵连连应声,却听得杜文秀一声轻笑。 “明日里你们且忙去,我自去问了来,不然等你们问了又耽误半日功夫。”她说道。 几人听了,知她心急,也不言语。 只有范承义夫妻俩又过意不去,说了几句客气话,反被杜文秀呛声了回去。 “这家里不安全,我们自来就知道,若是有亲家老爷太太带了人过来,才是我们最大的倚仗哩,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杜文婵几人也帮着腔,才让范承义夫妻二人消停下来,吃罢饭,又说了会子闲话,这才回去各自屋里歇了。 一大早,杜文秀便打算与杜文婵她们一道去工坊,哪知道月娘又差人来请。 杜文秀惦记着昨日池令华才回来,虽秋月过来打探过,又担心当时事情还没发作。 心里放心不下,自不能去工坊了,嘱咐杜文婵找莫娘子打听着些,午间回来吃饭时再说。 又叮嘱巧儿:“你且去了解一下工坊里外里的事情,琐碎又多,若是一时不能上手,也不急。” “叫你来无非是到时候婵儿成了亲,工坊里还得有咱们自己的人,会不会做酱菜,懂不懂的,倒在其次,莫要着急。” 两人依言应声,见她没了别的话,也就一道出门去了。 杜文秀挂记着月娘,喂了海生吃饱,也不带人,便急急往藏雅轩走去。 待到了藏雅轩,却没见到袁掌柜,不知他有没有随着池令华一道回来。 婢女出来将杜文秀迎到包间,杜文秀忍不住问她:“安娘子这会子在做什么?” 婢女轻笑,有些羞涩道:“我出来时,大少爷正与少奶奶画眉哩。” 杜文秀讶然,转而又欣喜,心倒又放回了肚子里。 既然有那兴致画眉,想必两人并没有起争执。 而且,这画眉...... 应是闺房之趣,难不成,二人假戏真作了? 想想也有可能,本来月娘就因为池令华的温存小意芳心暗许。 如今,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也是正常哩。 杜文秀坐在那等着,品着好茶,满脑子绮念,嘴角不禁上浮几许微笑。 “什么高兴的事儿,笑成这般模样?”月娘总是这样,人还没进门,笑声就先到。 杜文秀也扬声道:“我是笑你昨夜定是干柴烈火......” 一句话没说完,看见月娘身后跟着来的池令华,不由戛然而止,一张俏脸通红。 她忙端起茶水盖住脸,满心希望他没有听到自己说的后面几个字。 月娘脸上也如同飞满了红霞,清了清嗓子,坐到杜文秀身边的椅子上。 气氛有些尴尬。 “昨日少东家是带着袁掌柜一起回来的。”月娘不好意思的说道,声音干巴巴的。 这茶水也不能总喝下去,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了,杜文秀心一横,抬起头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方才那句惊天动地的话,是哪个说的? 反正不是我杜文秀。 不断的自我催眠,她终是缓了脸色。 “少东家是对我们换掉袁掌柜一事生气了?”她试探着问道,顺便把月娘一人决定的事情,也扯到自己身上。 池令华脸上微微带笑,说道:“昨夜我已经向月娘解释清楚此事。既然藏雅轩说了交与她打理,我便不会多问。” “便是袁掌柜不服新东家,自换掉他就是,不必考虑我的意见。如今将袁掌柜退回,我也正好将他安排在其它事务上。” “说实话,若是没有袁掌柜,我自己却是要辛苦许多哩。” 第215章 喂羊奶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的,还是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搭个梯子。 不过瞧着月娘一脸春色的模样,杜文秀却是心中十分愉悦。 “不过你们退回了袁掌柜,可有其它的掌柜人选?若是没有,或者我可以帮着掌掌眼。” 池令华又说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她们是妇人家,瞧不出人心善恶罢了。 “池少东家有什么建议?”杜文秀开口问道。 “我听袁掌柜说,你们要将藏雅轩改成大众化酒楼,这样的话,一些端着心思要做雅致的掌柜应是不能再用的。” 池令华手指敲打着桌案:“还要为人和善有头脑,还要八面玲珑会说话,这样的人,也不是太好找。” “我们倒是认识一个酒楼的掌柜,当初卖酱菜,第一坛子就是他给收了放在酒楼里卖。”杜文秀斟酌着说。 “后边儿我们重心转到城里,低价酱菜做的少了,便不够供应他那边,被别家酱菜坊乘虚而入。” 月娘也帮腔道:“前几日我回家,还听说他家酒楼快倒了哩,就是卖了生虫的酱菜,又被翘走了大厨,这才要做不下去了。” 池令华沉吟道:“那你们也要仔细探访一番,瞧瞧他那酒楼,是不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才做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杜文秀与月娘互相看了一眼,道:“我们也想到了哩,打算这两天就去打听打听,若是可行,就把他直接请过来。” “我要后日才走,不如明日跟你们走一趟,若是人没问题,先定下来也可以。”池令华说道。 “那样自然是最好,要不我们就定明日一早过去,这样吃罢了午饭回来,时间也宽裕。”杜文秀喜道。 月娘却奇怪地瞧了她一眼,问:“你那般长的时间不在家,我干儿子吃奶怎么办?” 杜文秀浅浅一笑,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体会:“我自会安排好,你莫要操心。” 既是池令华在这里,两人又将自己最近谋划的一些子事情拿出来请他给意见。 这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方式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倒是给出了不少不同的建议,二人也获益良多。 “果然池少东家是做大事的人,稍微一点拨,便抵我们俩苦思两天哩。” 杜文秀将他的意见记下收起,这样一来,心里更是有底了。 池令华摇头道:“还是你们的基础打得好,我做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快到饭点儿,月娘留她吃饭,杜文秀摇头婉拒。 眼瞅着俩人那眼神拉丝的模样,若不是为着正事儿,杜文秀早就溜了。 回去的路上想起来两个人含情脉脉互相瞧着的眼神儿,杜文秀不禁捂住嘴偷笑。 月娘这也算觅得良人,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过想想,虽经了这么多的事儿,好像也并没有过去许久。 ——起码,去年的这个时候,陆方海都还没走。 罢了,想他做什么。 杜文秀摇摇头,把他打从自己脑海中赶走。 自己带着儿子过,有这么多人帮手,一点儿也不累。 溜达着回了家,正看见齐三娘正一口一口用小勺子喂海生米汤喝,满脸都是心疼。 “哎呀,你可算回来了,这孩子多会儿就饿了,怕你谈事儿,也不敢使人去找。” 齐三娘絮叨着,忙把海生递给杜文秀喂奶。 “不是叫人牵了母羊过来,怎么不挤羊奶给他喝?”杜文秀接过海生,解着衣裳,一边问道。 齐三娘一脸的不乐意:“这羊奶哪有人奶好,喝得多孩子才长得壮实。” 杜文秀听了,倒停下解衣裳的手,唤来秋月,叫她去挤羊奶过来。 “我明日有事要出门,今日看看他喝不喝,若是能喝下,我出门办事也放心些。” 杜文秀淡淡说道,齐三娘立在一旁,嘴巴动了动,却又不敢反驳。 齐三娘回来后,总是心中觉得自己对不住杜文秀,日常总是小意奉承,两人倒似主母仆妇,不似母女。 如今杜文秀拉下脸,齐三娘便觉得自己误了她的事,更是不好说话。 海生被杜文秀抱着,鼻间萦绕着奶香,又吃不到嘴里,吭哧吭哧几声后便哭了。 杜文秀抱着他摇晃着,拍抚着,齐三娘一旁伸出胳膊:“要不我抱吧,你也累了。” “不用,我抱着就行。”杜文秀淡淡说道。 不一会儿,秋月挤了羊奶,煮好了端过来,杜文秀接过来,拿着个杯子互相倒腾着热奶。 “这个我来吧,你抱着孩子,不方便。”齐三娘忙上来接过。 杜文秀也不再争,由着她去弄。 不一会儿,羊奶温热,在手背上试了一下温度,齐三娘拿了勺子过来喂海生。 喂羊奶可比他自己嘬奶要省力多了,一边喝着,小家伙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杜文秀一脸笑意看着儿子,发现他确实如巧儿所说,鼻子和嘴巴像自己哩。 “你看他像我吗?”杜文秀问正在喂海生羊奶的齐三娘。 她冷不丁的说话,倒叫齐三娘一愣神儿,仔细又看了看孩子,她才说道: “比你长得俊哩,就是这鼻子嘴巴,跟你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眼睛,难不成是像他爹?” “嗯。”杜文秀轻轻点头。 “他爹死了,你没想过再走一路?”齐三娘试探着问道。 杜文秀哑然失笑:“他也才走了没几个月哩,若我现在就找,那别人得怎么说我啊。” “那也是,等上一年半载的再说吧。这女人家在这世上,没个男人,便像那无根的浮萍,任谁都能踩上两脚哩。” “我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杜文秀有些不以为意。 却听齐三娘叹了口气:“咱们家有钱,连个护院都不敢请哩,还不是因着家里没个男人。” 杜文秀不再说话。 原以为这家里有男人没男人不是一样过? 只要自己能挣钱,安全问题,请人不就解决了? 真要去请人了,不免又想着,这家里都是女人,关了门外人倒是不知晓。 若是请了护院进家,万一起了歹心,门一关,只怕一屋子女人也抵不得什么用处。 “哎,难啊。”杜文秀叹道。 羊奶吃得太久,小海生竟吃累了,咂巴着小嘴进入了梦乡。 第216章 赵家宅院 “以前没钱,是什么都想要。现在日子好过了,反倒有什么都想捂着,生怕别人知道了。” 杜文秀轻轻将海生放到床上,盖上小肚子,招呼着齐三娘轻手轻脚出了里间。 “姨娘,以后我要赚钱,家里少不得托付给你和阿洛姨娘,阿洛姨娘又没你有见识,凡事还是你多担着些。” 杜文秀朱唇轻启,说道。 齐三娘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不给海生喂羊奶的事儿,她这会子已是明白,不能以平常女子来看待自己的这个女儿。 低声道:“我晓得,以后这种拖后腿的事儿,我必不会再做了。” “我知道姨娘定是会帮我的,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杜文秀浅笑了笑,说道。 杜文婵和巧儿回家吃午饭,俩人也是一直嘻嘻哈哈说个不停,看得杜文秀几人一阵好笑。 “你们这出去干活儿,如何跟出门踏青一般?” 巧儿自做了母亲,也是难得露出小女儿态,吐了吐舌头道: “我原来竟不知嫂子和月娘姐姐的生意做得如此大了,今日看账本,只要工坊运作正常,那银钱倒跟水一般流进来。” “是了,所以你莫要担心嫂子养不起你,便是日日吃香喝辣也使得。”杜文秀与她夹了一块子红烧鱼块。 巧儿嘻嘻笑着:“还是嫂子总将我当做小孩子,我现在也是孩子的娘哩。” “你便是生再多孩子,不都是你哥的妹子?净说些傻话。”杜文秀嗔道。 说起陆方海,巧儿不免噤了声,怕勾起杜文秀难过。 转而说起其它事:“今日怎么不见月娘姐姐过来?” “她家夫君来了,自要多陪陪才是,哪能天天与我们歪缠在一块儿。”杜文秀含糊说道。 “不过我明日要与他们一道去石河镇一趟,若有什么事情,怕是得你们自己拿主意才是。” “嫂子。”巧儿突然叫了她一声,似有话要说。 杜文秀温和看过去,见她有些犹豫,不禁笑道:“怎么?你有什么话是不好与我开口的?” 巧儿轻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和婵姐姐商量着,想请她教我看账。” 杜文秀心中一动,似有所悟,便笑着说道:“你既愿意学,她愿意教,倒也不必事事问我哩。” 巧儿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 “要你们找莫娘子打听的事儿,可有了眉目?”杜文秀才想起来方才忘了什么事。 杜文婵说:“何必要找莫娘子,就是关少容也知道,咱们这边的空院子,也是赵员外家的哩。” “咦?既如此,他们怎么不将院子建在一起,反而中间隔开来了?”杜文秀疑惑不已。 “这个后来我们也问了莫娘子。”杜文婵说道。 “那家院子本来是给赵员外的庶子准备的哩,原来还打算将咱们现在这处宅院买下打通。” “后来不知怎的,赵员外的庶子受了风寒,偏偏赵员外夫妻两人都不在家,也没个人请大夫,生生给熬死了。” “嚯。”饭桌上的人除了早已听过的巧儿,其他人皆齐齐吓了一跳。 “怎么偏偏赵员人夫妻都不在家的时候病了啊?那孩子的生母也不能给请个大夫吗?”阿洛问道。 杜文婵摇头:“说是回乡祭祖哩,怎么病的也说不好,等回来,人都没了。可怜赵家就那么一个男丁,赵员外哭得几乎撅过去。” “不过听说,前几日我与姐姐去赵员外家做客,闹出丫鬟怀了孩子那回事儿,据说也是个男丁哩。” 杜文婵压低了声音,朝旁边院子的方向瞧着,似是生怕隔墙有耳一般。 “那赵奶奶不气死?”巧儿问道。 杜文婵撇了撇嘴道:“气什么呀,如今好生生的供着那丫头,就差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了哩。” “啧啧啧,赵奶奶果真大度。”杜文秀连声叹道,当即决定饭后就去拜访赵奶奶。 使秋月送了帖子过去,约了未正三刻前来拜访。 既约定了,杜文秀便回屋换了衣裳,巧儿跟了进来笑说要给她梳头。 “你这秀才家的正头娘子,来与我做梳头娘子如何使得?”杜文秀调侃道。 巧儿笑吟吟地说:“你这是与我家公婆住处出力哩,少不得我伺候你一道,你心里也爽快些。” 说着,竟不容她推托,一把按到了妆台前。 “我这回家去,可是学了不少好技艺,日子久了,嫂子就知道了。” “倒是偏了我。”杜文秀看着铜镜中巧儿灵巧的小手翻飞,心中不由浮起几分感慨。 当年自己才来时,巧儿还只是一个黑瘦丫头,日日吃不饱,瘦得皮包骨头一般。 如今青丝如墨,唇红齿白,除了眼波婉转,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影子。 不多时,巧儿便梳了一个圆髻,在后面端详着,等杜文秀夸赞。 杜文秀伸手搭上了巧儿放在自己肩膀的纤手,感慨道:“我家巧儿长大了。” 巧儿登时红了眼圈,强笑道:“嫂子说的哪里话,看来你不见我家慧姐儿,就总当我是小孩子一般。” “待我谈下旁边的院子,就尽快将亲家接过来,也免得你思女之苦。” 杜文秀说道。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门。 这回却是没带杜文婵,只带了秋月随行,一入赵家内宅,便看见赵奶奶在二门等着。 见她来了,快步走了几步,上前携住杜文秀的手,笑吟吟道: “还当你们嫌我家破落户没规矩的,我倒不敢先去请你。” 杜文秀也热情回应:“姐姐说的哪里话,谁家关上门不是一堆子污糟事儿,谁比谁舒心呢。” “哎,不瞒妹妹,上回赏花宴闹出那么档子事儿,我到现在都羞于见人,不敢出门哩。” 赵奶奶说着,举起帕子捂了半张脸。 杜文秀忙道:“那是丫鬟不懂事,又与姐姐有何相干?说起来,我倒与姐姐抱不平呢。”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叫妹妹笑话了。” “不会不会,姐姐多虑了。” “妹妹这回来,可要多坐会子,我这出门也不敢出,闷在家里又烦,正是少了人与我说会子闲话哩。” 赵奶奶热情道:“咱们两家又挨着,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若不做来往,岂不可惜?” 第217章 赵家闲事 “姐姐说的正是,可惜我每日里被孩子杂事牵扯住脚步,竟难得有闲,才来拜访姐姐哩。” 杜文秀委婉说道。 不过赵奶奶却不以为意,拉着她说个没完。 才聊得兴起,有小丫鬟来回,说是点翠姐姐想要吃燕窝哩,其它的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赵奶奶连声叫人去库房拿:“若是库房没了,便出去买。不拘多贵,必要让点翠吃得舒心才是。” 杜文秀冷眼旁观,一时倒拿不准她的态度,笑言道: “姐姐倒真是天下第一贤惠人,若我家遇到这般事情,我自问却是做不到姐姐这般哩。” 赵奶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说什么贤惠,谁还不是为了自己?” “可是赵员外他说了什么?”杜文秀心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却见赵奶奶一撇嘴:“他?谁管他说着些什么。不过是这赵家要有后哩。” 说着,深深看了杜文秀一眼,低声道: “这是你家男人不在家,你又有儿子傍身。若他回来带了小,你自管来寻我,我有妙法教你哩。” 原来杜文秀并未服丧,也没将陆方海的事情说出去,便是赵家打听,也只听得男人在外当兵,许久未归。 如今赵奶奶才有这样一说。 杜文秀已知里头有内情,却是不好再问的。 便转了话题,说起来那边的院子。 “却是问了莫娘子,才晓得原来是姐姐家的庭院,只不知为何荒废了?”杜文秀问道。 赵奶奶心情似是不好,果子拿在手中也不吃,只与杜文秀说道: “那原是为我家的庶子准备的院子,可惜那孩子福薄,才垂髫的年纪,便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去,没享到几天福。哎。” 杜文秀瞧着神情寞然,倒不似作伪,不由好奇心起,问道: “似姐姐这般家境,什么样的大夫请不来,怎么一场风寒便夺去了性命?” “还不是那可恨的姨娘......”赵奶奶说着,竟哽咽起来,拿帕子在眼角轻按了几按。 “我与老爷才去老家祭祖,那可恨的姨娘便诳了奶子离了孩子身边儿,自己把孩子脱得光溜溜,大冬天的往冷水里一浸......” 赵奶奶再也忍不住,伏在桌案上恸哭,将杜文秀瞧得眼睛都直了起来。 这不知道的,倒像似是赵奶奶亲子的遭遇一般。 身边的丫鬟婆子连同杜文秀忙去劝,听得婆子口中咒骂那姨娘,赵奶奶摆了摆手,擦了眼泪坐好。 “倒是叫妹妹笑话我了,每每想起那可怜的孩子,我这心里就......” “我懂得,我明白,姐姐要节哀,保重身体才是正经。”杜文秀口中胡乱安慰着。 别人家的事也不好当着面深究,说得几句,便转了话题,问起旁边的庭院可要卖出。 赵奶奶长叹一口气,道:“若是别人来问,我自是不理的。可是妹妹来问,定是因为家里住不下。” “既如此,我便与老爷说一声儿,将那院子的宅契拿来,照原价给了妹妹就是。” “也省得我每回看见那宅子,便想起来我可怜的孩儿啊......”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杜文秀听她哭得声音都变了,倒不似做伪,而这孩子却是被亲娘所害—— 虎毒尚且不食子哩,哪有生母害孩子的? 再想想如今怀了孩子被供着的丫鬟点翠,只觉这赵家处处透着诡异。 赵奶奶使人去前头寻了赵老爷说了,不一会儿,丫鬟便拿了一张地契过来。 两人略说了价格,赵奶奶有心结交,杜文秀诚心想买,大差不差的,谁也不差那点子银钱。 当即便唤了中人过来,带着秋月并赵奶奶的贴身丫鬟去官衙里将事办妥。 既事顺利,杜文秀心中也放下一块大石,面对赵奶奶也多了几分真心。 半真半假劝道:“这男人没有不偷腥的猫,姐姐合该也想明白些。” 赵奶奶又叹气道:“我何尝是为了男人,不过是怕他赵家在我手上断了后,回娘家又要受母亲责骂罢了。” 细说一时才明白,原来这赵奶奶的娘亲,却是赵员外的姑母,两家儿原想着亲上加亲,将赵奶奶嫁了过来。 谁知道成亲许多年不曾有孕,直将赵员外的姑母急得嘴上起燎泡,每回娘家便催她与赵员外纳妾。 赵奶奶先时还十分伤心,后来也看开了。 “若是无后,待我俩百年,也不知这偌大家业又便宜了谁去,倒不如与他纳妾生子,我自当亲生的养着就是。” 听了她家秘事,杜文秀细细思量,竟觉汗毛倒竖,竟不肯多留,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家去了。 待回到家,还未回魂,直想着到底是多大的恨才叫生母害死了亲子? 又想起来陆方海孤身在外许久,也不知是不是应了她的那句话:男人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一时间患得患失,竟有些失魂落魄。 瞧着她状态不好,阿洛自上来问:“可是那赵奶奶不愿意将宅院卖了?若不成,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杜文秀抬头,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听闻了些事情,只觉心中难受。” 阿洛与齐三娘听她这般说,忙凑了过来问何事。 杜文秀压低了声音将赵家的事情说了,换来两人一阵唏嘘。 “这明明是要去母留子哩,赵奶奶却是好狠的心。”阿洛叹道。 齐三娘却道:“只怕这主意还不是赵奶奶的,说不得是她那做姑母的娘给想的法子。” “不管是谁想的法子,到底已经是害了一条性命了。”杜文秀黯然道。 又想着如今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丫鬟点翠,过得可是人上人的日子,不过是因着怀的男胎罢了。 若有朝一日孩儿降生,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大户人家的内宅,可真的不是人待的......”杜文秀喃喃道,径自往正房走去。 小海生早已醒了,正躺在床上吐泡泡。 “哎呀,还是我们小海生乖巧,醒了半日,不吵不闹。” 齐三娘笑成一朵花儿,将脸在海生的胸口蹭了又蹭,直逗得他“咯咯”笑。 “秀娘。”逗弄一会儿小海生,齐三娘扭过头轻声唤杜文秀,见她望了过来,才低声道: “这夫妻之间的情分,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位置的。你要记得。” 第218章 去石河镇 “嗯,我自知道的。”杜文秀点头。 齐三娘虽不知陆方海未死,但是拳拳爱女之心,她却是感受到了。 两人一直以来都别别扭扭的,这会子一番言语,杜文秀不知不觉间与齐三娘的心倒近了一些。 月娘那边使人来送了信儿,说是明日晚些走,刨去路上的时间,正好中午饭点儿的时候到即可。 杜文秀明白她的意思,无非是去瞧瞧最尴尬时候的老掌柜,才能一举成擒,哦不,一举得手罢了。 于是便笑回来人,道是知道了,明日且收拾好了,在家等着他们来接。 又抓了些钱与跑腿儿的小厮,那人喜出望外地接了,谢了又谢,这才转头回去。 “瞧着你倒越发会行事,我也就放心了。”齐三娘老怀大慰道。 杜文秀微微一笑,前世也是读过《红楼梦》的人,里面的林姑娘动不动抓一把钱与下人,落得人人赞好。 自家虽比不得贾家富贵,多少抓几个钱儿是个意思,大家都高兴。 晚间回来,除了巧儿直嚷嚷脑袋疼,其它的倒无事。 不过不知这范承义回去接人能不能接回来,如今这宅子也买了,不若先收拾着。 巧儿听了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直道自家嫂子有能耐,这般快便将这样的大事办妥了。 拍着胸脯道:“嫂子放心,若是承义这回接不过来人,我便亲自去接,怎么也要将公婆与女儿接过来团聚。” 杜文秀听得她这般称赞,很是受用,道是明日里忙完掌柜的事情,便将那荒废许久的宅院请人收拾出来。 “总要快些,免得亲家过来了房子还没收拾好,倒叫人笑话。” 这样吃罢饭,便去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杜文秀一早起来喂了海生,又将衣裳穿好,叮嘱齐三娘与阿洛,若是海生饿了哭,便与他煮羊奶喝。 大约巳时,月娘便坐着马车过来了,池令华则骑马在侧。 杜文秀作别儿子与姨娘,上了马车,与月娘并排坐着,一道往那石河镇去。 “我看你那表情就不对,从实招来,你们可是假戏真做了?”车上无事,杜文秀闲来打趣月娘。 月娘却是羞红了脸,打从风吹起的车窗帘子一角偷偷望着外头,生怕池令华又听到了。 见外边儿许久无人,想是他已走到了前头去,便伏在杜文秀耳边,悄悄耳语几句。 杜文秀捂住嘴,惊喜问道:“当真?” 月娘娇羞地点点头,说道:“那夜他剖析心迹,恰巧我也有意......便是假戏真做,也是戏假情真哩。” “那他岂不是不在意?”杜文秀想起来,又问道。 月娘轻垂了眼眸,平添了几分黯然,转而又欣喜: “他说,只是图我这个人,若是命中注定无亲生子,便是打从旁枝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总归不会无人与我养老。” “我也想了,只要手里有钱,便是无亲子又如何,有一个知情识趣儿的人在身边陪着过一辈子,也尽够了。” 杜文秀轻轻握了握月娘的手,欢喜打从心里渗了出来:“如此就很好,若有良人相伴,其他的也不重要。” 月娘轻轻点头,转握住杜文秀的手:“你也莫要忧心,方海哥他,总会回来的。” “嘁,他从未担心我,我又忧心他做什么。”杜文秀轻笑道。 “我如今有人有钱有闲有儿子,还差他一个男人?没了男人需要伺候,我日子过得多逍遥自在,难道你瞧不见?” “是,是,我瞧得见,你且乐呵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月娘笑道。 又说起来昨日赵家的事,听得月娘一阵唏嘘。 “若是我能有赵奶奶那般看得开,又如何会离开秋家......” “若你没有离开秋家,又怎么会嫁到池家,寻到池少东家这般人才的好夫君?” 见月娘神情有些落寞,杜文秀调侃她道。 “说的也是。”月娘抱膝一笑,凑近杜文秀:“说不得那叫点翠的丫头生了儿子便要一命呜呼,你信不信?” 杜文秀默然点头:“我们也都想到了哩,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若不是她闹那么一出,说不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用赵奶奶的话说,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把事情闹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不能容人的主母。 这时节女子生产如过独木桥、鬼门关,稍有不甚,便是生死大事。 不过瞧着那丫鬟年岁也不大,除了长得漂亮,眉眼间倒是一股子轻狂之色。 说不得也无人教导,做了这等事不说,又连番算计主母。 “若是我家闹出这样的事,我必要陆方海带着别的女人滚得远远的,莫要在我面前碍眼。” 代入一下自身,杜文秀不由恨恨道。 自己受不了这种气,代入不了一点儿。 “怎么会,方海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月娘口不对心劝慰她。 陆方海近年把没回家,又血气方刚的年纪,谁知道在外边儿有没有做杜文秀的事情。 月娘不敢打保票,打定主意晚间回去了,要好好吹吹那枕头风,问问陆方海的下落。 她却忘了,昨夜前夜,她都有这个打算替杜文秀打探消息。 不想都被池令华用嘴捂了嘴,耳鬓厮磨着便滚上了床,直折腾得她事毕沉沉睡去才罢休。 一念及此,月娘不自禁红了脸庞,杜文秀一眼瞥见,暗暗称奇,好一时才想回转来。 不过,她不是那种喜欢与闺蜜探讨闺房秘事的性格,便故作不知,只说些天气农田一类的话题闲聊。 待月娘面上红潮退去,差不多也到了石河镇。 依着二人指路,先去到了会安楼,却见门口冷冷清清,连个知客都不见。 几人下了马车,同往会安楼半掩的大门走去,里面空荡荡的,桌椅板凳皆尽不见,倒像是要倒闭了。 互相望了一眼,月娘迟疑开口问道:“要不,我们再找人问问,说不得老掌柜不在这里咧?” 正说话间,楼上传来争执声,一人声音听起来暴躁,似是摔了东西,传出“嘭嚓”乱响的声音。 还有一声一直温声劝慰,却总被另一人的声音压过。 “我上去看看。”几人等在这也不是个事儿,池令华当先说道,便要上前去。 第219章 林掌柜 池令华才刚抬步,便听见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忙住了脚。 只见上面下来一人,个子不高,穿着半旧的青布直身,身形微胖,脸庞圆圆,见人未语先笑,观之可亲。 却正是会安楼的林掌柜是了。 只不过这会儿他阴沉个脸,急急下楼,仔细一看,那衣裳上还有半边湿了水。 几人看见,便知道楼上大抵发生了何事。 “林掌柜。”杜文秀出声叫道,酒楼内门未全开,光线昏暗,他们又是背着光,乍一看,倒看不清面容。 林掌柜眯着眼睛看了一时,迟疑开口道:“你是?” “林掌柜,是我,桃花村的杜娘子。”杜文秀笑吟吟说道。 “啊呀,原来是杜娘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林掌柜忙团着揖上来,走到近前,才看清了人。 见面寒喧几句,又将池令华将月娘介绍给林掌柜,便听到楼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掌柜无奈回头往上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林掌柜......”杜文秀叫他,林掌柜苦笑摇头,伸手将他们往一旁让。 “这会儿也是饭点儿,要不咱们去顺福楼吧,坐下一边儿吃一边儿说。”月娘提议道。 林掌柜有些愕然:“杜娘子与安娘子,是特意来找老朽的?” “正是哩,有事要劳动林掌柜帮忙,这才特意跑一趟过来。”杜文秀笑道。 池令华也上前,几句话说得林掌柜跟着他们迈步去了顺福楼。 “哟,这不是林掌柜吗?如今怎么有功夫到我们顺福楼来坐,可是稀客哩。” 顺福楼的小二瞧见林掌柜,下意识的便阴阳怪气道。 “休得无礼。”池令华脸色一板,沉声斥道。 他虽是商人之身,却也久居上位,家中仆妇无数,自有一番威严在,哪里是区区乡野小二能比。 他一开口,小二登时住了嘴,将几人引向了楼上雅间落座。 既有池令华出头,杜文秀两人落得轻松,点完菜后,便乐得当个背景板,与他帮腔就是。 听得池令华说完,感受到三人真诚,林掌柜苦笑道: “打从我父亲那辈开始,我林家就是会安楼的掌柜,父亲临终嘱托,这会安楼若一直开着,我们林家就一直给他做掌柜。” “没想到,到我这,两代而终啊,我的心啊,就像是被刀子捅了多少回一般,心里痛哩。” 林掌柜说着,便哽咽起来,泪水既出,就再也忍不住,一时间老泪纵横,连着月娘和杜文秀也都有些动容。 “若不是东家一意孤行,非要换了你家的酱菜,去卖吴氏酱菜坊的,钻进了那些小利之中,反忘了根本,会安楼又如何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可是,会安楼不是在府城还开了一家吗?便是关了这里,也未必伤了根本。”杜文秀想起来之前与林掌柜的交流。 林掌柜摇头道:“府城的会安楼却是东家的叔父在照管,年余下来,竟将东家架空的实实在在,到发现时,却已晚了。” “那方才,会安楼的东家是在摔东西?”月娘迟疑问道。 林掌柜叹了一口气,才说道:“却是怪我没有检查好酱菜哩,所以才给了他人抹黑的机会,致使会安楼再也爬不起来。” “只是那酱菜换了小坛子,都是密封好了送过来的,也不方便打开检查啊。”林掌柜委屈。 “许是封坛的时候没弄好罢。”不是自家的酱菜,杜文秀也不好说得太肯定。 不过心中也拿定主意,回去得叫莫娘子将品控一块儿把好关,不要出现这样的情形。 “那吴氏酱菜坊,现在是个什么样规模了,林掌柜可知晓?”既说到了,便随口问一句。 林掌柜愤愤道:“当时不光会安楼这一批出了问题,其它家隔三差五的总也闹出些子事来,慢慢的,就都不收那边儿的货了。” 他踌躇了一下,又道:“不过听说那吴家小娘子,好似惹上了官司,情况不大好哩。” “我们这回来,其实是想请林掌柜到藏雅轩去当掌柜的,只是不知林掌柜自己可愿意?” 眼瞧着他们聊的话题是越来越偏,池令华不得已出声将主题拉回来,单刀直入问道。 林掌柜怔了一怔,左右瞧了瞧杜文秀与月娘,很是犹豫。 “这,久闻藏雅轩多是接待文人墨客,我这胸无点墨之人,怕是担不起这般重担哩。” “林掌柜多虑了,我们正要将藏雅轩改头换面,另换一种风格哩。”杜文秀笑眯眯说道。 “这也是我们三人坐了老长时间的车赶到会安楼来请林掌柜的原因。” 杜文秀与月娘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林掌柜犹豫依旧。“这,这会安楼的大厨,可有拿手的菜色?” 杜文秀与月娘相视一笑,杜文秀朝前探了探身子问道:“林掌柜可还记得当年我卖与会安楼的木耳凉拌菜的方法?” “自然是记得。”当初这清脆爽口的木耳,可是叫会安楼笼络了一部分好吃木耳的顾客。 只是后来大厨出走,将这木耳的法子又带到了其它酒楼去,自然就不是独家生意了。 “那就是杜娘子独家菜谱里最简单的一种哩,林掌柜若是去了我们酒楼,以后有新菜都叫你先试吃,保准你绝不会后悔。” 月娘大吹大擂,林掌柜表示有些不信。 池令华淡淡一笑,说道:“林掌柜千万把心放在肚子里,这酒楼做好做不好,一看菜色,二看掌柜的,这也是为何我们不辞劳苦跑到这石河镇来请林掌柜,自然是瞧中了林掌柜的本事。” 林掌柜悄悄坐直了身子。 “这做生意,便是打不会到会的,好在我池家家底厚,经得起折腾,不像有的酒楼,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我们池家的财力,还是当得起她们两个的后盾的。” 他这一番话说完,林掌柜更是纠结不已。 “林掌柜若是肯去帮我们,便是这孙儿上学堂要寻先生,家里人跟着过去安家,一概不需担心的。” “如今城里最好的学堂里头的先生,最爱我家的酱菜,前些日子,安娘子的侄子还打从石河镇的书塾换到了城里的学堂哩。” 第220章 使计 “这......我家孙子过两年也该进学开蒙了......”林掌柜拈着胡须慢慢说道。 “这不是巧了嘛,既然要学,就要去城里最好的先生那里啊。” 杜文秀猛然一拍桌子,吓了林掌柜一个激凌。 她又凑近林掌柜,压低了声音说道: “林掌柜怕是还不知道哩,城里教出最多秀才的那位先生,跟石河镇学堂里头这位可是不对付哩。” 月娘眼睛一亮,也帮腔道:“说的是要是先在这边学堂念了,再去他那里可是不收的。” 林掌柜挑了挑眉毛,顺福楼的小二端了两盘菜过来,吆喝着放下,打断了几人说话。 “两位娘子这话,是打从哪里听来的?”杜文秀心中了然,这一看就是不信嘛。 便望了一眼月娘,月娘一脸神秘的笑。 “林掌柜可听说我前些日子大闹石河镇学堂的事儿?” “哎呀,那位女中豪杰原来是安娘子啊!”林掌柜满脸惊讶道。 原来只是听说有个母夜叉大闹了镇上学堂,将先生气得晕倒在地,连带着学堂放了三天假。 如今才知道这母夜叉竟是眼前的妇人,不由平添几分敬仰。 月娘得意道:“正是我哩,我将那先生气倒的事儿不到半天儿就传到了城里,原来还怕先生觉得我家人凶狠,怕是学堂不好找。” “哪知道那位先生一听是我家,当即就把孩子收下了。还说若是打从石河镇转去的其他学生,他定是不收的。” “不过是为着年轻的时候与石河镇的先生有龌龊,不齿他的为人罢了。” 石河镇学堂的先生是个什么为人,林掌柜这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自是早有耳闻。 原先就犹豫要不要把孙儿送去先学两年,如今有了这事儿,自然是不敢再送的。 “这样吧,两位娘子,若是我带家人进城的话,这吃住事宜......”林掌柜一直松动的心再也撑不住了。 杜文秀与月娘互相看了一眼,皆明了对方心中所想。 “林掌柜拖家带口的去,可以在就近租个小宅院与林掌柜一家住哩,住的问题就解决了不是?” 月娘言下之意,有了住的地方,自己开火做饭呗。 林掌柜沉吟一时,想想自己还不到五十哩,就这样赋闲在家,也不甘心。 而且去了城里,儿子不管是赶车拉货,都比这镇上要更有机会的多。 当即便拍板,答应了去藏雅轩任职。 杜文秀几人亦感事情顺利,心情大好,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临了,还嘱咐林掌柜,早些去酒楼报到,莫要耽误时候长了。 林掌柜连声答应,这才安了两位妇人的心,依依不舍辞别了林掌柜,打道回府。 “今日还是顺利得多,皆大欢喜。”杜文秀坐在车上不顾形象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我就说这般说定是有用,他都快五十了,便是前面生了两个孙女,也该有个孙儿要读书了。” “果然我俩算无遗策,初战告捷,可喜可贺。”月娘乐得手舞足蹈个不停,却见杜文秀似笑非笑看着她。 “怎么?我脸上有残渣?”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却什么都没有。 杜文秀笑道:“我家月娘现在会用的成语典故是越来越多了呀,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家池少东家那般博学多才,终是将我们月娘给带了出来......” 月娘先是得意,又听得一愣,继而回过神来,张牙舞爪地便向杜文秀扑将过来。 一时间车厢抖动不停,传出些嬉笑讨饶之声。 池令华骑马在侧,并未有什么动作,嘴角却微微翘起,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回去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回到了家,一进门便看见当院铺了一张竹席,海生正躺在上面玩儿得开心,咧着嘴直笑。 齐三娘与阿洛一人一边坐着,逗弄他玩,手中还择着菜,好生惬意。 扭头看见杜文秀回来,笑意盈盈便迎了过去。 “我且去换身儿衣裳,再来抱他。”杜文秀忙上前虚按了两人肩膀,径自往正房走去。 海生躺在席上玩儿得开心,又凉快,齐三娘便不抱她,跟着进了正房,在帘外止了步。 “这回去可还顺利?累坏了吧?”齐三娘温声问道。 看着帘外那双站定的脚,杜文秀长舒了口气道:“倒还是顺利,不过确是有些累了。” “要不你且睡一会儿,晚间饭时,我再来叫你就是。” 杜文秀拿了衣裳出来,齐三娘伸手接过,这大热的天儿,衣服都已变成湿答答的。 “也确实是辛苦了,你不睡一下吗?”齐三娘咂舌道,又问杜文秀。 她迈脚出了正房,朝海生走去:“这才做了一点儿事情便这般娇惯,累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你也莫要强撑,这妇人生孩子本就伤了元气,若不然,回头你去工坊,叫程娘子给你调调。” 阿洛也担心地看着她,却见杜文秀无奈一笑,道: “若是见了她,只怕又要怪我当初没有好生吃药膳养身体,我还是不去听她唠叨了,又惹得她生气。” “该,当初都炖好了,偏你不吃,那么一大砂锅,全便宜了我和婵儿,如今我俩倒是身子越来越扎实。” 阿洛不依,追着劝说杜文秀去找程娘子开方子,杜文秀颠簸一路,累得都快散了架,哪里有精神听她唠叨。 只得懒懒应着,先搪塞过去再说。 过了一会儿,阿洛还是说个不停,杜文秀躺在树下躺椅上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最后竟没了声息。 扭头一看,却是已经睡着了。 阿洛忙住了声,去屋里拿了块小褥子给她轻轻搭在肚子上,以免着凉。 “她今日也是累坏了。”两人轻声说着,动作越发轻巧。 过得一时,海生也玩儿累了,沉沉睡去,两人也住了声,不再言语。 小院儿里越发静谧,不时有远处的知了叫个不停。 炎热的日头渐渐西沉,凉风缓缓而至,前院儿守门的老杨头儿来报,却是吕三桂来访。 杜文秀这会子已是歇了过来,睁开眼睛,忙叫老杨头儿将他请进来。 吕三桂满头大汗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西瓜。 “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过来我家还得带东西呢?”杜文秀站起来迎了上去。 第221章 炒猪肝 吕三桂笑着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将西瓜递给齐三娘放到井里湃着。 “哎,嫂子,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来,是有事要求嫂子哩。” “怎么?有什么事儿啊?”杜文秀打从旁边拖了个凳子过来叫他坐。 吕三桂也不见外,一屁股坐下,苦笑道: “还不是你那弟妹,这不是怀了孩子了嘛,吃啥吐啥,这才几天功夫,下巴都尖了。” “我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说这大人也就罢了,吃了就吐,孩子咋长啊?” 杜文秀黑了脸,沉声道: “三桂,这不是我说你,孩子再重要,也得先就大人不是,那可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哩,你不心疼谁心疼?” “嫂子说的是这个理儿。”吕三桂嘿嘿一笑,又道: “我这不想着过来嫂子这拿两坛子好酱回去给她拌饭吃,多少也能进点儿东西到嘴里不是。” 杜文秀浅浅蹙眉:“这酱菜到底是发酵的物什,孕妇还是不要多吃的好。” “不是,嫂子,她实在是什么也吃不下,我就是想来买嫂子那不对外卖的酱,该多少钱就多少钱就是。” 吕三桂笑嘻嘻说道,杜文秀脸色阴沉,瞪了他一眼: “我是为着舍不得吗?这酱到底是发酵来的,你自己不做不知道,咱们自己平时调味吃也就罢了,给孕妇顿顿当菜却是不行,营养不够的。” 吕三桂也耷拉着脸,苦笑道:“那她这天天吃了就吐的,说这饭菜没味道,我也不知道该咋弄了呀。” 杜文秀沉吟一时,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平时吃的多是蒸煮炖的多,是不是她吃出来水的味道比较重才觉得没味儿?” 吕三桂茫然摇摇头,又受了杜文秀一记白眼。 “如今我与月娘的酒楼正在装修,大厨也该先教起来,我跟月娘商量一下,让他先在我家做上几天菜。” “你听我的,一会儿先带一坛子酱回去,然后晚饭的时候再使人拿个食盒过来提菜。” 吕三桂听了却依然愁眉不展:“嫂子,这城里名声在外的酒楼我都给她提菜了,没用啊,该吐还是吐......” “那也试试我家的,我也不多弄,一顿两个菜,你叫下人来提吧。”杜文秀懒怠与他多解释,直截了当地说。 将吕三桂打发走,看看天色也晚了,杜文秀思忖一时,也就先不去月娘那里,跟阿洛她们打声招呼,自去了街上买菜。 回来还拐到工坊,拿了一坛子酱黄瓜并一坛子西瓜酱豆。 回到家,齐三娘看着海生,阿洛系了围裙与她打下手。 她先将买来的猪肝泡在清水里,又去院子里的菜园子里头拔了几根蒜苗。 ——后院儿的花园子,早改成了菜园子。 “种那些子花干啥,不当吃不当喝的。”阿洛如是说。 反正只要不叫自己劳动,杜文秀是不管她们做什么的。 如今菜园子里的菜也生长得十分繁茂,家里却是省了不少买菜钱。 回去厨房看见阿洛正把手放在清水里揉搓猪肝,便说道:“姨娘不妨放两勺子盐,怕是洗得更干净。” “啊,放盐就不要了吧,盐巴多贵......”阿洛有些犹豫。 杜文秀笑道:“姨娘,这个夏天光吃三桂的西瓜,都抵了多少盐了。” 阿洛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拿过盐添了两勺子在水里,又揉搓起来。 “这怀了孩子的妇人嘴都刁,要炒出来没有腥味儿才吃得下哩。”杜文秀说道。 一边又舀了水洗黄瓜泡木耳,剥大蒜:“炒个猪肝,再拍个黄瓜拌木耳,让她先吃了试试。” “我还打从工坊里拿了两坛子酱菜,实在吃不下去,顶一顶也就罢了。” 黄瓜切片,大蒜捣成蒜泥,再加各种调味料调好,就只等猪肝和木耳。 外边儿传来海生哼哼唧唧的声音,怕是又饿了。 杜文秀忙解了围裙出去,趁这会儿还没开始做,先把家里的小祖宗给喂饱了再说。 “要不你教我,我替你做去?”齐三娘看她满头汗,忙递了干净的湿帕子过去,杜文秀一把拿过随意抹了脸。 “第一顿,我来做吧,明日里把酒楼的大厨叫来上工,酒楼里的新菜式,他也该练熟了才行。” “秀娘,这猪肝洗好了,可是切成片儿?”阿洛在厨房门口问道。 “是,劳烦姨娘切成薄片儿,越薄越好。”杜文秀扭头随口应道。 阿洛得了吩咐,便又回去厨房忙活。 齐三娘空了手,便去后院儿摘了豆角茄子,预备晚上自己吃的菜。 “姨娘,我黄瓜买的有多的,木耳也泡的有多的,咱们晚上也拌个凉菜。” “那我干脆再去摘些子荆芥,一道儿拌进去?”齐三娘问道,杜文秀想了想,点点头道: “原是怕荆芥味儿太重了,三桂家的吃不惯,咱们自己吃倒正好用上。” 齐三娘又跑了一趟后院儿,回来将这些拾掇好,海生也吃着吃着睡着了。 杜文秀将海生递给齐三娘,自己便去了厨房。 这会子木耳也泡发好了,放到滚水里淖一淖,捞出来与黄瓜放在一个盆儿里。 杜文秀又将猪肝放进去滚一滚,稍一变色便捞出来,盛出来放在盘子里头。 将黄瓜木耳里头倒上早就调好的料汁,拌匀了放在一边,让它入味儿。 阿洛又烧得旺旺的火,滚烫的锅,溜边下了油,转眼就冒了烟。 杜文秀将姜蒜花椒溜下去呛出香味,马上将蒜苗放进去翻炒不停。 炒到断生,再将猪肝下锅,加酱油、盐、糖,少点一点黄酒,生粉打了糊糊倒进去,就可以起锅了。 菜炒好,吕家的人还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拒绝了的吕三桂觉得脸上无光,便没使人来。 杜文秀翻了个食盒出来,将两样儿菜摆上,又唤了秋月提着两坛子酱菜,便出了门。 他不来,自己就送去,好不好的,也是个心意。 吕三桂家离杜文秀新买的院子并不远,大抵上城里稍有些家底儿的人都住在这一带就是。 出门拐两个弯,再走一段儿就到。 到了吕家叫门,门房见是她来,不敢怠慢,急急去回了吕三桂。 他出来得也快,只是怎么看那脸上都有些焦急之色。 “哎呀,嫂子,怎么又劳烦你跑一趟。”他老远便说道。 第222章 学菜 “这才炒好的菜放了就不好吃了,你还未使人去,我就自己送过来了。” 杜文秀说着,将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 菜不重,木头做的食盒才是真的重。 吕三桂如今脸上只剩下苦笑:“这会子除了瓜果点心,依然是吃不下饭食,我这心里啊,哎!” “快拿去与弟妹吃了尝尝,若还能入口,明日里我再做。” 杜文秀说着,便随着吕三桂往里头走。 “我还带了两坛子酱菜来,若实在吃不下,也只好拿这个佐餐了。” 吕三桂闻听,不由喜上眉梢。 原以为被拒绝,若是媳妇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这般熬着。 如今又见杜文秀如此行事,心中不由思绪翻飞: 先时她已说得那般清楚,我委实不该疑她的。 原来吕三桂回来后,着实心里不舒服。 自家的西瓜卖得这般贵,与她们家送就跟不要钱似的。 整整一个夏天,别人买都买不到,杜文秀家里却从未断过西瓜。 既是看了陆方海的情面,又看了当年那二十两银子的情分。 今日舍了脸去求一坛子酱菜都舍不得...... 吕三桂虽说没起了毁约的念头,到底是心里犯了嘀咕。 这会子杜文秀亲自带了酱菜上门,他才将杜文秀的一番话想了起来。 “先叫她吃菜,若是能吃下饭菜,这个酱还是少让她吃得好。” 吕三桂说道。 跟在后面的杜文秀笑着微微点头,接着说道: “这酱菜到底是没有饭菜有营养,她现在还是要养身子的时候,可若是味觉实在敏感,那也无法,只能吃得下什么吃什么了。” 吕三桂连连点头,说话间便到了正房这里。 门口的丫鬟打了珠帘,几人进去,一眼瞧见杨氏,竟吓了一跳。 “哎呀,听三桂说的,我还以为夸张了,不知竟如此严重。”杜文秀惊叫道。 杨氏歪在旁边矮榻之上,上回见面还有些圆润的下巴,这会儿变成了锥子脸。 面色苍白,昏昏欲睡。 听见杜文秀的声音,杨氏睁开眼睛。 听她说的这话,杨氏不由眼圈一红,鼻子一酸,眼泪“刷”的就下来。 “嫂子莫要笑我,实在是每日里只有睡着了,我才能过得安稳一些......” 话才说完,便又作呕,旁边伺候的丫鬟熟练递过痰盂,杨氏往里头干呕了几下。 然后,小脸儿便皱成了一团。 多少日没好好儿吃东西了,先时还道是为了孩子,硬吃,吃了就吐。 后来吃也吃不下,除了睡着了以外,哪怕是闻到空气里有些子异味儿,都要呕上几下。 胃里没了东西,最后吐出来的都是些胆汁苦水。 “嫂子亲自做了菜,你来尝尝。”吕三桂将菜摆上桌,又叫人盛了上好的粳米饭。 “闻着真的香,我也是饿坏了。请嫂子恕我无礼,我且先吃了。” 杨氏娇娇弱弱,由丫鬟扶着过去,还不忘告罪。 杜文秀跟来就是想看她能不能吃得下自己做的菜,哪里又会怪她无礼。 “你且尝尝,可还能入口。” 一屋子人眼巴巴的瞧着杨氏坐了过去,由丫鬟布了菜在碗里。 黄瓜酸爽开胃,猪肝嫩滑,杨氏就着米饭连吃了好几口。 吕三桂喜形于色,不想杨氏脸色微变,旁边的丫鬟早已有了经验,回手接了痰盂接着。 不过杨氏这回却是没呕出来,微微摆了摆手,又示意丫鬟接着布菜。 “嫂子真的是好手艺,我这肚子里头也不似先前那般翻腾,却是好受了许多。” 众目睽睽下,杨氏直将面前那碗饭吃完了才罢休,中途也有几回干呕,却不似前几天,一定要吐完了才行。 杜文秀也开心不已:“既能吃得下,那每日里未正和酉正,便使了小厮过来提菜,若有什么想吃的,提前一天跟我说。” “多谢嫂子,给嫂子添麻烦了。”杨氏忙起身福了几福,杜文秀不露声色悄然躲过。 “你要是与我这般客气,那我可就不管你了啊。”杜文秀故意说道。 杨氏听了,从善如流,再也不提。 只是她到底怀着身孕,精神不济,说得几句话便昏昏欲睡。 杜文秀见状,忙起身告辞。 吕三桂还想再留,她道记挂着家中孩子,吕三桂便不好再说。 使了个小厮提了食盒跟着二人,直送到家才回转。 回到家,阿洛也做好了饭菜,洗个手正好入座。 说起来杨氏竟能将杜文秀做的菜吃了不吐,阿洛不由道: “定是她家里的厨娘偷懒,没有把菜洗干净去了味儿给她做,不然咱们这也是家常菜,她怎么就能吃得下哩?” 杜文秀但笑不语。 她觉得这其中定是有阿洛说的这部分原因。 现在天儿热,厨房里烧个火,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裳,任谁也不想长时间泡在里头,有些工序说不得能省就省。 不过,定是跟自己的炒菜技术也有关系啊,平日里大家吃的,不过是蒸的煮的卤的,左右离不开汤水。 这炒菜只放油不放水,只要她对油腥不敏感,还是能吃下去些的。 而且初一吃,吃个新鲜,与心情也有一定的关系。 没看她还是干呕不停,到底还是有几分不适的。 就算是自己走后她吐了出来,总比不能下肚的强,好歹能吸引一点儿营养。 累了一天,晚间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杜文秀洗漱了回房,倒下就呼呼大睡。 因着齐三娘心疼女儿辛苦,今日便没有把海生送回来,跟着她住到厢房去了。 杜文秀这一觉睡到次日太阳都升起老高,醒来后迷糊了一会儿,便又想起来许下叫吕三桂使人来提菜的话。 急急忙忙起身梳洗好,她又去街上买了菜,叫秋月过去藏雅轩找大厨邹师傅过来家里。 这会儿时间紧张,来不及跟月娘说一声儿了,不如先把邹师傅叫过来,做好菜吃了饭,再一道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就是。 东家有召,邹师傅来得很快,一进门看见杜文秀正拿了两个大肘子洗着。 看见他来,杜文秀便把位置让给阿洛,抬手擦了把额头的汗,对邹师傅道: “邹师傅,打从今天开始,你便上我家来学些新菜式吧,回头开业了都要用上的。” “你是大师傅,必要学的,不过学之前,咱们还得签个契书才行。” 第223章 好事将近? 邹师傅眉头微皱,学菜倒是之前就说过,自己倒无可厚非。 想学人家的看家本领,当个十年学徒也不一定学得到,只是简单签个契书,倒也不算为难。 可是,在杜娘子的院子里学吗?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圈儿,阿洛正低着头“吭哧吭哧”洗肘子,齐三娘抱着海生来回走动哄睡。 一副家常自在的模样,也没有酒楼里头那般齐全的物什哩。 厨房也挺小,灶台也不够大,不知道灶火能不能供得上? 罢了,东家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那就听杜娘子的。只是安娘子那边,要不要打个招呼说一声?” 邹师傅瓮声瓮气说道。 杜文秀抬眼看见秋月打从后院儿抱了些茄子出来,招手叫她过来。 秋月“蹬蹬蹬”跑到面前,杜文秀道: “把菜给我吧,你且跑一趟,告诉安娘子今日我唤了邹师傅来家学菜。” 秋月连声应着,将菜塞给了杜文秀,自己转身便跑了出去。 “咱们今天做个肘花儿,再做个红烧茄块儿,然后凉拌个豆角,泡点粉丝做个蚂蚁上树。” 听她说的大部分是没吃过的,邹师傅心中一动,便也蹲下来帮忙掰豆角。 杜文秀随手拿了个小板凳让邹师傅坐,他倒也不客套,一把拿过塞到了屁股下面。 不过腿长屁股大,坐下去便看不见小板凳的影子了,倒显得越发委屈。 杜文秀只顾检查着豆角里头有没有虫,倒没有注意,偶尔抬头看见,想说些什么,又忍住。 秋月年纪小,腿脚快,先回来说道:“安娘子说既然邹师傅在咱家,她就和池少东家也来蹭饭吃哩,叫多做些。” “好,我知道了,你过来把这些长豆角像我这般掰了,我去把粉丝泡上。” 杜文秀说着,边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秋月。 自己去了厨房,用温水泡了粉条,又剁了肉末。 这一番折腾下来,汗水又打湿了后背。 大热天做饭是每一个家庭主妇深恶痛绝的事。 出来透口气,发现豆角已经掰好洗净了,便伸手去接邹师傅手里的竹筐。 “杜娘子,我来吧。”邹师傅没给,依然自己拿着。 杜文秀也不坚持,扭头带着他回了厨房,指挥着邹师傅将水烧开,将豆角淖了。 接着又用醋,酱油,盐,糖并香油适量调好酱汁,又拿出来一瓶子麻酱打开。 豆角淖好了放在一边晾凉,杜文秀又接过阿洛递过来洗净的肘子。 “邹师傅,你来,把这肘子上开一刀淖水。”邹师傅依言过来照做。 杜文秀热得直想把自己的袖子高卷,但有邹师傅这么一个外男在,她也不敢。 忍着吧,她就觉得在旁边看着比自己动手还煎熬,厨房里头闷热闷热的。 淖水去了血沫后,用早就备好的温水冲洗干净,再锅中放水放入肘子。 杜文秀拿出配比好的大料,也不管邹师傅看没看清楚,一股脑加进锅里。 “加酱油,黄酒。大火烧开,烧开后盖上锅盖闷煮。”她指挥着邹师傅动作。 “过两刻钟记得翻一下面。”杜文秀嘱咐完,扭身便出去了。 汗如雨下的邹师傅听了咧着嘴连连点头应声,却不敢抱怨一句。 别人这是教自己安身立命的本身,若是还嫌苦怕累的,只怕后厨那些厨子和学徒巴不得过来受这苦累咧。 看着汗答答往下流的杜文秀,齐三娘心疼得不得了。 不顾手上抱着孩子,伸手绳子上拽了手巾下来,要与她打湿了擦汗。 “姨娘,我自己来就好。”杜文秀笑着说道,不忘打湿一块手巾拧干了,叫秋月送给厨房里边的邹师傅。 “今天是做什么好吃的,还是说以后日日都有?”人还未至,月娘清脆的声音便打远处传来。 杜文秀笑着说道:“咱们列那些子菜单,若不早些叫邹师傅学会了回去带徒弟,说不得开了业还上不了菜哩。” 月娘并池令华一前一后进了二门,月娘伸手去接齐三娘怀里的海生。 “安娘子抱一抱还是给我吧,大热的天儿,抱着更热。”齐三娘体贴说道。 “无妨,我就稀罕我们家海生,以后长大了有这么多人疼,可是不得了哦。” 月娘笑看着海生道,不防他小脸一绷,登时又尿了月娘一手。 “啊呀。”月娘惊叫一声,手上丝毫不敢动,齐三娘守在旁边,待海生尿完,才伸手接了过去。 “这孩子,就可着我一个人欺负呢。”月娘笑骂道,“秀娘,你前些天才做的新衣裳在哪儿,快与我拿来换。” 杜文秀笑得直不起腰,跟着她去了正房换衣裳。 “安娘子莫恼,这童子尿上身是好事儿哩。”齐三娘笑着高声说道。 阿洛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齐三娘不明所以,疑惑看着她。 阿洛低声将月娘的情况说了,齐三娘微微皱眉,道: “这两个人的事情不好说,说不得跟那人在一起不生,跟池少东家在一块儿就生了哩。” 阿洛睁大了眼睛:“还有这说法?” 她自问没有齐三娘见多识广,每回她说什么,都听得极为认真。 “说不好,这小孩儿尿身上,多半是有好事哩,且等几天再看。”齐三娘说道。 月娘换了杜文秀才做了没上身的新衣裳出来,因着她守孝,衣裳都是素净的,不比月娘衣服颜色华丽。 月娘玉肌黑发,唇红齿白,眼波流转,更添几分楚楚,一旁树下立着的池令华眼眸逐渐幽深。 两夫妻私下里玩乐也就罢了,如今在别人家又做出这番姿态,月娘不免有些羞涩。 上前去把了池令华的胳膊,将他拉到井旁树下的椅子上坐着,娇嗔着看了一眼,便自又去了厨房瞧邹师傅做菜。 才进去没一会儿,月娘便跑了出来:“哎呀,这里头怎么这般的热,难为邹师傅还坐得住。” 邹师傅在里面笑道:“许是我一开始就在里面习惯了哩,倒不觉得。” “几位东家不妨在外头等着,待我弄好了只等吃就是。” 邹师傅话说的好听,却把杜文秀逗笑了:“邹师傅这般说话,倒像是用不着我了一般,那我也在外头乐得自在吧。” “杜娘子,我,我说错话了,还要杜娘子教我才行。”邹师傅略显慌乱的声音传出,众人一阵哄笑。 第224章 夜惊魂 杜文秀笑着进去,叫邹师傅又加了一勺盐到锅里。 “再煮一会儿就好了,到时候把骨头剔了卷起来就行。” 杜文秀说着,转身又打从厨房里出来。 邹师傅一直在里头倒不觉得,她这出来再进去的,越发觉得闷热难耐。 “咱们酒楼的厨房,一定要大点儿做,通风窗要大,不然夏日里太难挨了。” 月娘深以为然,道是一会儿回去就找工头儿改,一定要把厨房的通风窗大大的做。 邹师傅在里头听见,只觉得自己这身汗是没白流啊。 这一顿饭做的时候倒是长,包好了肘花放在一边,粉条正好泡好。 杜文秀实在没有勇气再踏入厨房,便在外头指挥着邹师傅做。 反正调味料与盐糖之物,熟手师傅皆有自己的考量,倒不需自己担心的。 也只不过提供些顺序方法罢了。 及至杜文婵回来,一餐饭刚刚做好。 大师傅出手果然非同凡响,饭菜香味满院飘香。 邹师傅出了厨房,叹了一句:“真凉快啊!” 几人过意不去,打水的,递湿手巾的,一个赛一个殷勤。 尤其是阿洛与秋月,原来这些天都是她俩做饭次数最多,自然也最是受累。 邹师傅过来学艺,直接将她俩的事儿给做了,属实心中过意不去。 “邹师傅,快请坐。”阿洛殷勤道,搬了椅子给邹师傅。 邹师傅也不客套许多,叫坐也就坐了,他也想尝尝,自己折腾这般久做出来的菜肴味道如何。 “啧啧啧,光说这肘花的切上就能看出来邹师傅底子扎实的很哩,这一片片切的均匀,我是做不出来这般漂亮的摆盘。” 阿洛不吝赞扬,邹师傅一脸洋洋得意,却又强自按捺。 “这茄块儿,好吃。”邹师傅今天出了不少汗,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也是不吝夸奖。 大家都记着他今日辛苦,多多的夹了菜给他。 早做好的菜已然是盛出来两个盘子与吕三桂使来的小厮装了食盒提走,桌子上的菜量却不少。 除了邹师傅自己烧的菜,阿洛也下厨做了两道小炒青菜并大葱炒鸡蛋,怕人多了饭不够吃。 “若是日日都是这般鲜香的菜,便是叫我天天流这般多的汗也使得。” 邹师傅夹了菜吃,眼睛都亮了几回,豪爽说道。 “怕是邹师傅要在我家掌厨到酒楼安顿好哩。”杜文秀盈盈笑着,夹了一筷子青菜到自己碗里。 邹师傅一脸喜色,连声道好,月娘也笑道:“那我往后可长在你家了,莫要嫌我烦才好。” “我怎么觉得,好几日不见芦大威了?”月娘奇怪道。 杜文婵脸红,杜文秀微笑说道: “小礼已经走完了,只等我家妹子出了孝成亲,说什么要守起礼来,不能再与我家妹子见面了哩。” “而且过得两日便没了假,要去回军中述职哩,怕是下回再见,便是他俩成亲之时了。” 月娘捂嘴一笑:“他倒还挺讲究。” 又想起自己与池令华定亲走礼时,好像却是没有这般避讳。 池令华一张脸毫无表情,只夹菜吃饭,端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吃罢饭,又说了一回闲话,众人才散了去。 夜里,略收拾了一下,齐三娘道:“你今日也累了,我将海生抱走,你也睡个好觉。” 杜文秀笑道:“这些时日孩子都是姨娘在带,今日我也不过是动动嘴罢了,不妨事,就将他放这吧。” 齐三娘也就依了她,将洗干净的海生放在床上退了下去。 外面的夜越发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知了叫声不停。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小海生握着小拳头送到嘴里,啃了一手的口水。 杜文秀笑着将他的手拉来,用干净的帕子擦了,说道:“小祖宗,快睡吧。” 小海生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与她说话,也听不懂说的些什么。 杜文秀今日里一天没有歇着,却是累了,张嘴打了个哈欠,一错眼,竟看见窗外似是有影子晃动,不由一惊。 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在外面?” 没有人回话,她越发狐疑起来,也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是她这房间的窗外,没有树,没有芭蕉,说不上是风吹了树影婆娑。 杜文秀心中不安,站起来出了里间,轻轻打开了房门,朝外看去。 不想只见眼中一晃,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才待惊叫出声,便出手捂了她的嘴巴。 杜文秀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满眼的不可置信。 轻轻掩了门,那人带笑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动作,胳膊却不离她的身子。 杜文秀轻轻使力推他,也没推开了去,她只觉鼻子酸疼,眼睛里面似是进了沙。 “秀娘,莫哭。”陆方海在她耳边轻声道。 杜文秀不说话,再一用力,挣开了他双臂的禁锢,转身走进了里间。 陆方海紧随她进去,看见床上犹在自言自语的小雪团儿,眼底深处微微一怔。 “这是......我们的儿子?”正坐在床边垂泪的杜文秀抬头瞪了过去。 既然知道是个儿子,想来是有人与他通着讯息的,只是即便如此,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 越想越是生气,更是不想理他。 陆方海坐了过去,想抱杜文秀,却被她拂开,朝里边坐了又坐。 陆方海苦笑道:“秀娘,我知道你生气,便是打我骂我都使得,千万莫要不理我才好。” 杜文秀侧脸低头,看着海生,不知是不是玩儿到兴起,海生瞧着她咧嘴笑了起来,不由将她看怔。 “他,有名字了吗?”陆方海环住她,不容她挣扎,在她肩膀轻声问。 耳边的气息温暖如初,短浅的胡茬扎在脖颈上,动一动就有些痒,她停止了挣扎。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他叫海生。” “海生......”陆方海喃喃低语。 “秀娘,你受苦了。”他低声道。 杜文秀冷笑一声,哼道:“受苦?没有男人的女人没那么多苦可受。我有钱有闲有儿子,谁能叫我受苦?” 陆方海不语,紧紧抱着她,将脸贴在她雪白的后脖颈处。 “放开我,热得很。”杜文秀皱眉不耐道。 但是陆方海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依然紧紧抱住她,看向孩子的双眼溢出浓浓的柔情。 第225章 解释 杜文秀冷着脸坐到桌案另外一边的椅子上,不许陆方海近前。 陆方海苦笑,可怜巴巴道:“秀娘,我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与你说话,我们两个好好儿说,好不?” “我其实,没那么想听你说。”杜文秀淡淡道。 陆方海一滞,神色更苦。 “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怪我,只是我若是与家里来往频繁,难免给你们带来祸端。” “也是好不容易想得这么个法子,就是委屈你了。” 杜文秀冷冷一笑,并不答言。 有什么好说的呢,这话的意思不过是除了自己受些委屈,其它事情都能顺利解决呗。 深明大义的娘子几多,她不想做其中那一个。 这会子,她只觉得自己胸口气得闷疼,全然忘了先前那般担心陆方海的时候。 “英王处境不妙,我却是皇上首要除去之人,闻听皇上暗中使人来接你进京,我便无奈下答应了兵行险着。” “先除去荣太后,让皇上失去对付英王的借口,而另一考虑,便是我借此事遁逃,保家人平安。” 杜文秀垂眸,看向他脚下做工粗略的麻鞋,向上看去,这才注意到,他竟是穿着一身穷苦人才穿的短褐。 “我离了京城,便四处寻江湖高手笼络,为英王殿下所用。” “先时并不顺利,英王殿下处境堪危,还被害死了一个才出生的孩子。” “后边儿皇上越发疯狂,竟要将英王世子接到宫里照顾,英王不敢不听,却又不敢让孩子独身前去。” “不得已之下,只得叫我将孩子接走,对外假称是病死了。” 杜文秀光听他说,心中便已如同波浪滔天,脸色煞白。 “只是我现在似是露了行藏,带着他着实不便,又不敢将他独自撇在一处......” “所以你就想让我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杜文秀沉静的声音响起,陆方海垂下了头。 “我实是,无法可想了。如今虽是笼络了一些人,但是要做些什么,却是无力的很。” 杜文秀的心凉如斯。 原以为他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解释,想着闹一下脾气便罢了,谁知道回来竟是为了找自己帮忙。 若是用不上自己,是不是这些事情都可以不与她说? 只留她徒然每夜里伤怀。 “你看我,很像个傻子吧?”杜文秀幽幽道。 陆方海心中一惊,忙道:“不,秀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本意是想来瞧你,与你解释清楚,以免你不知我是死是活,日日忧心,我露个面,好叫你放心。” “但那孩子才到了三青县便着了风寒,如今身上烧得烫手,我便是想带他,又怕路上出了事。只得与你说......” “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般久?”杜文秀目光灼灼看向他。 陆方海也红了眼圈,道:“先时是怕皇上将你接进京,太后或皇后随意哪个召你进宫,都不好拒绝。去了,就是死。” “我便装作与你不睦,日日留了歌伎在家作乐。秀娘你放心,我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她们的,你且信我。” 杜文秀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才接着说道:“刺杀荣太后之前,英王道,既装便装得像些,最好是你也对我的死讯冷漠,这事儿才好混过去。” “哪知道......”陆方海略委屈地看了杜文秀一眼,有些伤心。 “哪知道我竟没将你的死讯当回事儿,活得越发开心,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家里的人还越来越多了,是不?” 陆方海低下头,他有委屈,但是不太好说,毕竟是他欺瞒在前。 “秀娘过得好,我自是高兴的。”他嗫嚅道,起身走向杜文秀,伸手拉她的胳膊。 杜文秀想一想自己听到陆方海死讯,除了伤心了两三个月,其它时候倒是比他在家里时更为活泛。 “你可知接到你的死讯,海生就出生了,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去。” 陆方海伸出长胳膊环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得到。先时英王的提议我本是拒绝的,但是他说,若你表现的与我亲厚,怕就怕皇上拿你们母子泄愤。” “若能像这般最好,除了我伤心以外,大家都能安好。” 杜文秀心中微微一动,心又软了几分。 他们夫妻这般境遇,不过都是英王的设计罢了。 “英王这般计谋,你还敢跟着他做事。”她恨恨嗔道。 陆方海摇摇头,瓮声瓮气道:“非是我要跟着他做事哩,只是上了贼船,不得不往前走罢。” “我也想好了,到时候天下大定,我便回家陪你和海生,再不在那朝堂厮混,净叫我们夫妇离心。” 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才是说到了杜文秀的心里去。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若是真有此心,怕是英王到时也不肯放你。”她幽幽叹道。 陆方海抿了抿嘴,沉声道:“所以现在有个机会,我要抓住。” 杜文秀看向他,只见他的脸上掠过一抹狠厉之色,又转瞬即逝。 “秀娘,我打算将英王世子报了假死上去。”他语速不快,听在杜文秀耳朵里却似平地起惊雷一般炸响。 “你要杀了他?”她惊问道。 陆方海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压低声音道:“不,皇上与英王两人现在斗得越发厉害,一个步步紧逼,一个招招示弱。” “父子二人若要斗出个输赢来,只怕还要些时候,这中间不晓得又要死多少人。” “我已想好一个万全的脱身方法,只是此时万万不能叫英王世子出了岔子。” 杜文秀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名利场打了一回滚儿的男人,还是不是她可以完全信赖的夫君。 杜文秀眼中的疏远与犹疑刺痛了陆方海,但他知道,这是他该得的。 他闭了闭眼睛,收整了情绪。 “秀娘若是不愿帮,也没什么,带好咱们的儿子等我回家就是。” 他将头埋向杜文秀的脖颈,似是贪恋这一时温柔。 良久,他松开了抱着杜文秀的臂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已沉沉睡去的小海生。 满眼尽是不舍:“秀娘,我这就走了,你等我回来。” 他转身撩帘出了里间,背后传来杜文秀压低了的声音:“你且回来。” 第226章 救他 陆方海倏地站住脚,缓缓回过头,惊异看向杜文秀。 杜文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哑道:“明日卯正,你在哪里等我?我去看看那孩子。” “城南破庙。”陆方海低声道,“原是城隍庙,现在早已破败,除了乞丐聚集,平日里无人前往。”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过来。”杜文秀说道。 透过门帘散出来的光亮,陆方海的眸子似也是夜色里发着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大牙。 他转身出去,隐入阴影。 杜文秀在大开的房门之前痴痴站了许久,才转身关了门。 卯正时分,天光已大亮。 杜文秀穿戴整齐,乘车出现在城南。 “奶奶,前边就是城隍庙了。”老迈的赶车人恭敬说道。 杜文秀将手里几枚大钱放在车辕上,声音明快道:“你且在这等我一时,我还要回去。” 赶车人躬身行了礼,收了大钱,将车赶往荫凉处等候。 杜文秀盈盈走进城隍庙,腰肢轻摆,姿态优美,似是去见情郎的小妇人。 庙中无人。 想来也是,既是躲在这里,又如何敢大大方方的。 杜文秀四处转了转,见这里虽是破败,但却干净,看起来却是像有人打理过。 门口的乞丐勾着头朝里望,杜文秀一眼瞥见,迈步过去。 仔细一一看了过去,却见一女乞丐怀中揽了一个十二三岁大小的少年,那少年虽是满脸烟灰,脖颈却是干净非常。 杜文秀走过去:“你的孩子怎么了?” 女乞丐期期艾艾,半日才说明白——孩子发烧了。 杜文秀一脸不耐,皱眉道:“都是那劳什子骗人的道士,非说我最近时运不好,要找人破一破,指了这么个破地方。” “还能起身吗?能起来的话随我去瞧大夫。告诉你,遇到我,你们算是遇上好人了。” 说着,便摇着扇子扭着腰肢头前带路。 周围的乞丐看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 有那破落的乞丐怪叫道:“小娘子,我也病了,也将我带回去看病吧,暖床的活儿我不比这小娃娃做得好?” 杜文秀微微回身扭头,笑道:“他只是发烧,你却是脑子有病,谁该救治,谁是祸害,我还是分得清的。” 说完,也不顾那群乞丐在后头怪叫起哄,帮着女乞丐将孩子抬上了车。 马车行启,车辄深深。 杜文秀冷眼瞧着在自己面前装相的妇人。 所以说,近些日子来,陆方海是与这妇人一道带着孩子逃亡在外的? “陆夫人莫要想忿了。”那妇人苦笑道:“我叫鹿二娘,本是江湖世家后人,善使毒。陆大人找到我,请我照顾这个孩子。” “不想我虽善毒,却不善医治杂病。为避着朝廷走狗,越发劳累。这孩子病得越来越重了,才求到陆夫人这里。” “哦。”杜文秀轻轻应了一声,挑帘望向车外。 “怎么只有你和他,陆方海死哪了?”杜文秀貌似不经意般问道。 妇人摇头,犹豫着说:“早间陆大人唤我们扮作乞丐,自己便先走了。身后一直缀着追兵,想来是去将人引开了吧?” 杜文秀暗叹,这都叫什么事儿? 自己明明只想过安静的市井生活,为嘛要牵扯进这些污糟事儿里头来? 本着知道的越少,涉入就越浅的道理,她闭了嘴。 叫妇人在车里换了衣裳,又将少年擦干净了脸,到城东下了车。 “往前走几步,便有个药房,里面的大夫医术很好,与我相识,你若信得过,我们就过去。” 杜文秀真假掺半与她说道。 妇人微微一笑:“大人既将这孩子托付给夫人,将他送过来,我的任务便完成了。以后都听夫人的安排,我送他过去,就走了。” 杜文秀哑然,不由又打量了这妇人一眼。 ——相貌清秀,身材匀称,看起来定是个干活儿利索的人。 她这般想,倒不是起了心思要留她。 既是跟着陆方海做事,又被委以重任,想来也是得用之人,必不会窝在自家这小工坊里。 不过既是如此,那还是不让她进到自己工坊里好些,便笑道: “若你有事,便自忙去。我带他过去就是。”伸手将少年的肩膀揽住,微微用力撑住了他。 那妇人也是利落,笑着寒喧两句,扭头就走。 杜文秀勉力扶着少年往文月坊走,待到了近处,便有来拉货的工人瞧见,急急跑了上来。 “哎呀,这是杜娘子的什么人,竟烧成这般模样。” 触手有些烫人,这孩子都有些烧迷糊了。 “方才在街上行走,他直直的便栽倒在我面前,我瞧着可怜,咱们工坊又有程娘子医术高超,便把他带回来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杜文秀淡然说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门。 程素英这里今天倒是没那么热闹,正教着程小妹认药。 一抬眼瞧见几人扶着一个状态不太好的少年过来,忙起身相迎,便看见了跟在后面的杜文秀。 杜文秀将自己方才所言又说了一遍,程素英点头,先与少年治病。 程小妹在一旁帮忙,喂水递东西,做得井井有条。 “小妹越发能干了。”杜文秀忍不住赞道。 这程素英自身正派,教出来的孩子也好。 程小妹羞红了脸,俏声道:“娘说我学得快,但是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还需多多用功才是。” 杜文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那你要好好学哩,莫要辜负了你娘亲。” 程小妹重重点头,脆声应是。 “这个哥哥是怎么了?嘴巴烧得都起皮,看着好生可怜。”程小妹蹙着眉头念叨。 “莫要说这些子,先喂些放了盐的水给他,再用温帕子敷额头,等会儿我帮他擦身子。” 程素英一边吩咐着,一边去倒水开药。 杜文秀想起来,之前海生有一回发烧,程素英便是守在家里一遍又一遍用温水帮他擦洗颈间,耳后,腋下及大腿根部。 可是......杜文秀皱起眉头:“你帮他擦身子?” 程素英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眸道:“不然你来?” 杜文秀红了脸,这又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何况,就算是前世那般开放,她也没做过给陌生男孩擦身的事情啊。 便是过年见到自己八九岁的小侄子,给他擦个屁股自己都嫌弃哩。 第227章 烦人老妇 “医者父母心,还是我来吧。”程素英挤开杜文秀,将手中的药包递给她。 “劳烦你给他煎药,你应是会的吧?”杜文秀不由瞪了她一眼,煎药么,谁不会啊。 程素英隐带笑意,唤程小妹:“去帮忙看着药,莫熬干了。” 程小妹转身出了门,杜文秀紧随其后。 程小妹虽还是个孩子,但在这讲究七岁不同席的古代,还是要避着些外男,所以程素英也就不露声色将她使了出来。 杜文秀拿了个洗刷干净的药罐来,将纸包中的药材倒进去,然后巴巴望着程小妹: “这......倒多少水合适啊?” 程小妹抿嘴一笑,捧起药罐去添水,杜文秀只得做生火的活。 火生好了,程小妹也抱着添好水的药罐子回来在火炉子上放好。 “小妹今年几岁了?”杜文秀坐在一旁,无所事事,有一搭没一搭与小妹聊着天。 程小妹大大方方笑着说道:“我马上就要九岁啦。” “马上就要?”杜文秀来了兴致,“什么时候?” 程小妹养了一些肉的脸上也神采飞扬: “娘说,下个月我就九岁了,虚个两岁,就十一了,再不能像个小孩子一般呢。” 杜文秀“扑哧”一笑,附和道: “那确实是大孩子了。既是大孩子,那生辰可得好好儿过一过。小妹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程小妹细思片刻,又摇了摇头:“我现在衣食不缺,并无想要的东西哩。” 杜文秀越发起了逗她的心思:“到时候,姨妈请你到酒楼吃饭可好?” 程小妹眼睛一亮,转而又黯淡: “娘说,谁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下馆子去酒楼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可是也就生辰时去一回啊,如何使不得?”杜文秀蹲在地上抱膝,笑吟吟看向她。 程小妹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文月坊忙碌地门外,打从门边儿上溜着墙走过来一老妇,程小妹抬头看见她,忙转了身子低头不看。 杜文秀扭头看去,只觉那老妇有几分眼熟。 “她怎么来了?”杜文秀奇怪道。 原来这老妇正是程素英的前婆婆,程小妹的亲祖母。 当时在药房门口闹腾,老妇夫妻灰溜溜地回去,杜文秀还当是她们后来再没来过。 如今瞧程小妹的反应,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她来过几回了?”杜文秀问道。 程小妹扭头瞥了她一眼,又将药罐子扶了正,这才说道: “这一个月常来哩,还与我带了梨膏糖。不过娘不叫我要,我也就不要,不理她。” 说着,又一脸苦恼:“我不要,她就硬塞给我。我怕娘生气伤心,每回都是偷偷丢了了事。” “她来了除了给你东西,还说些什么呢?”杜文秀蹙眉问道。 程小妹带着几分委屈低下了头:“就是说不叫我忘记她是亲祖母,我跟她是最亲的人。我不能不认,却也心里不舒坦。” 老妇人裹了脚,却还走得飞快,不一时,便到了两人近前。 先时还没认出杜文秀,只当她是来抓药的客人,笑眯眯凑到程小妹面前: “乖宝,祖母又来看你啦,我的宝儿真的是长得越发白净了。” “什么时候随我家去,叫你祖父也瞅一瞅我们的宝儿,如今长得多漂亮。” 程小妹只低了头不理她。 老妇人又打怀里拿了泥叫叫出来,就往程小妹手里塞。 “来,我的乖宝儿,看祖母又给你带了什么好玩儿的,一吹就会响哩,可有意思了,你且试试,保管你喜欢得不得了。” 程小妹左右躲闪着,又怕碰倒了药罐子糟蹋了药,又不想与她有什么接触。 一时之间小脸儿憋得通红,瞧着几乎要哭出来。 杜文秀拿起烧火棍,貌似不经意般在老妇面前挥了两挥,直将她唬得往后退。 当时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那时杜文秀抱着大肚子,脸上又浮肿。 如今过去了小半年,老妇又是老眼昏花的,竟有些不记得了,只觉得面熟。 “你这人,来瞧病的是不?告诉你,这里头的大夫是我家儿媳,你这般无礼,小心我叫她不理会你。” 老妇退了两步,双手叉腰,尖利的声音响越发刺耳。 杜文秀微微一笑:“这位老人家,我不是来瞧病的哩,我是这文月坊的东家,来瞧瞧程娘子有没有偷懒哩。” 老妇先是一怔,又咧开嘴露出满嘴的黄牙笑着上前:“哎呀,原来你就是东家,怪道我瞧着你与他人不同哩。” “这会子程娘子正忙,家里人就找来了,原先她与我说的,可是除了孩子没有家人,才留下她的。” 杜文秀也不理她,自顾自说道。 老妇嘿嘿笑道:“却是我家儿媳与我们堵气嘞,这不,这小丫头就是她与我儿生的女儿,长相可是随了我,一看便知。” 杜文秀微张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小妹瘪了瘪嘴,一脸苦涩。 这老妇长得倒是周正,只是那眼睛里满是凶狠之色,将她整个面容都衬得可恶起来。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家的工坊,程娘子自在我家做工,若你有事要寻她,自等她下了工在门外说去。” 杜文秀将烧火棍架在药罐子下头,烧出一丝火星来。 “东家,我这回却不是来找她哩,是想找我这孙女儿回去吃顿好饭菜,她祖父还买了许多梨膏糖家放着等她回哩。” 老妇弯了腰,低着声气道,一面拿眼不住地看程小妹:“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着,便上手想要拉扯。 杜文秀猛地将烧火棍抽出来,带起一束火花挥舞,又将老妇吓得后退。 “呀,你这要是将我烧着,这辈子我就赖着你哩。”她知道杜文秀是故意的,便有些恼羞成怒,低吼道。 杜文秀微微笑道:“是啊,我就是故意的,你快去官府告去,若你能告赢,莫说是我,便是我百年之后,也叫我儿子养着你哩。” 老妇登时脸气得通红,她的儿子早就死了,膝下无人,杜文秀这般说,可不是往她心窝子里扎? 老妇往地上一坐,张口嚎哭,声音几乎传出二里地去。 第228章 撵走 “哎呀,我的命好苦啊,儿子早死,媳妇不孝,现在连看个孙女都要挨打啊,老天有眼,你把我收去算了啊......” 程小妹躲在杜文秀身后,悄悄看着那老妇人,转身又向药房跑去。 “哎呀。”程小妹才打开门,便惊叫一声,捂了眼睛出门,脸上红通通的,像是被蒸烤了一般。 杜文秀本正看着老妇唱戏,听见叫声一回头,才看见程小妹这般模样,想起来程素英将那少年脱光了退热哩。 老妇瞧着紧闭的屋门被打开,却不见程素英打里头出来,顿生疑窦。 忙左右虚晃一枪,便想打从杜文秀身侧冲过去,瞧瞧程素英在里面做什么。 只是没想她人已老迈,本就没有年轻人灵活。 杜文秀随她左右闪躲,借机一把揪住她瘦弱的胳膊,使劲往别处一推。 老妇又跌坐在地,弄了一身的泥土。 “哎哟,我的这苦命的老婆子哦,儿子早死,偏偏又娶个不着家的儿媳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也不起身,端坐在地上大哭嚎。 程素英这会子也打从屋里出来,两只胳膊高高卷起了袖子,一脸疑惑。 看见老妇,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又扭头回了屋。 杜文秀高声唤常伯,常伯这会子正在门口与搬货的人闲拉家常哩,忽的听见院儿里有老妇哭声,不由心头一紧。 又听杜文秀唤他,脸色倏地变了,忙扭身往药房这边过来。 人还未到,远远地便瞧见素来温和有礼的程娘子端一盆水打从屋里出来,兜头泼了那老妇一身。 哭嚎声戛然而止,老妇不可置信地看向程素英,头发上湿答答的水滴打脸庞滴落。 “你敢如此对我?”老妇尖利的声音喊到,脸上越发狰狞起来。 “这盆水,是我还你的。”程素英站在两层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工坊内做工的妇人,门口搬货的汉子听见闹声过来,将这药房团团围起。 “哟,这不是先时来闹的老婆子嘛,许久不来,今日怎么又敢过来?” “前几日便见她在这晃悠,也不知道是不是与程娘子讨饶,我也就没理她。” “今日又过来闹,我看她是没吃教训,没长记性。” 妇人们七嘴八舌,后招工进来的人不明所以,还有热心肠的妇人与她们讲了一遍。 地上的老妇咧着嘴直闹个不休,杜文秀冷着脸厉声道: “这老妇几次三番来我工坊闹事,屡教不改。劳烦诸位动动手,帮我捆了她送去县衙,关上几天才老实哩。” 老妇猛的想起,这工坊的东家好像与本县的县太爷有什么亲戚关系哩。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珠儿滴溜溜转了几圈,骨碌爬起来便往人群外头冲。 周围作势来抓她的妇人们倒是不防她动作如此灵敏,不由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又叫杜娘子为我的事儿烦心了。”程素英咬牙切齿端着盆在身后,一脸恨恨。 方才她才下了狠心,若是那老妇闹个没完,自己定将手中瓦盆砸到她头上去。 便是头破血流,要自己抵命,她也认了。 原先是为着自己的女儿,如今与杜文秀相处日久,她也看得出来,若是自己有个什么万一,女儿在她身边定不会受了委屈去。 才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杜文秀一吓,那老妇便跑了,倒叫她一时愣怔住,心中五味杂陈。 见老妇跑了,四周的人也就散了去。 只有常伯站在一边,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常伯,下回万不可放了这人进来,但她有不听,便打将出去。我们工坊的秘方窥视的人不少,可不能大意了去。” 杜文秀倒也没恼,温声叮嘱道。 所谓人老成精,常伯一听便知她的意思,连连点头。 “杜娘子,我晓得哩,以后但凡她能进来咱们院儿里,你就革老常三个月.......一个月的银米,老常无话可说哩。” 杜文秀淡然一笑,挥手叫他下去。 转眼看见程素英一脸苦涩,程小妹依偎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腰泪眼迷蒙。 “我......”程素英想与杜文秀交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文秀先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药可是煎好了?” 程小妹一听,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忙撇了母亲过来看炉子。 “回杜娘子,药还得一会儿哩,再熬一小会儿就成。” 她清脆的声音里头还有几分委屈,杜文秀朝她微笑,转身看向程素英。 “退了一些,但是等药好了喂他吧。”程素英叹了口气,径自回了屋。 不一时,里头便传出声音叫她进去。 杜文秀进去,那少年已经穿戴整齐,躺在简易的病榻上。 “已经没有送来时那般烫了,先时那样,我都怕他烧成傻子。”程素英道。 杜文秀心中微去,瞧向眼前少年。 擦洗干净,少年的脸庞白净,双眼紧闭,鼻梁高挺,长得倒是一表人材。 杜文秀没有见过宁王和宁王世子,也不知道这少年像了他家的谁。 不过这皇家有权有势,又不需要看谁家脸色,娶媳妇自然都是拣着漂亮的娶。 这一代一代下来,子孙可不就是越来越好看了呗。 如今光只躺在那里,便看得出来不同于一般人的风姿。 “这孩子瞧着,不像是一般人。”程素英微微蹙眉道。 杜文秀感慨于她的敏锐,却不想与她解释太多。 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 便也不答话,上前去用手背试探了一下少年的体温。 果然是比先前退下来不少,她感激地朝程素英笑了笑。 见她无话,程素英道:“我与他擦洗后又用了针,中间他醒过一回,不过我估计他应是晕针,看见银针便又晕了过去。” 杜文秀哑然,更是无语。 不过烧退了就好,他醒没醒的,倒是无所谓。 程小妹煎好了药装碗用布垫着捧了过来,杜文秀瞧见,本要去接,又被程素英拦住: “她自端着,倒还稳当。你若去接,一个不好,俩人都得烫着。” 杜文秀这才作罢,又想起来什么说道:“回头叫婵儿与小妹做个棉手套,这样以后再端药也就不怕烫了。” 程素英温柔地看向女儿,柔声对杜文秀说道:“何必劳烦二娘子,我自己有空了与她做了就是。” 第229章 退烧 杜文秀只是想起来现代家庭常备的隔热手套,却是十分合端药用,倒不拘是谁做的。 听她这般说了,也就不说什么。 “这人晕着,怎么喝药?”她疑惑问道,不知道程素英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只见她苦笑摇头:“这孩子疲惫得很,又是病又是累的,既昏睡了,便叫他睡一会儿,也晾晾药,吃得时候不烫嘴。” 杜文秀还想着,这药不都是趁热喝? 不过她是大夫,听她的就是,倒不必置喙。 “小妹的祖母......”杜文秀斟酌着才开口,便被程素英打断。 “我家小妹只有母亲,别无其他亲人。”她冷冷说道。 杜文秀面色一滞,程素英又说道:“张氏自来泼辣无礼,当年我就是被她一盆泔水泼在身上,扫地出门的。” “原来是这样。我倒也不是说叫你认她,只是她这般五次三番过来闹事,常伯也不知能不能次次挡住。” “挡是挡不住的。”程素英神色黯然,面上露出几分凄苦,程小妹懂事地依偎在她身边,不言不语。 “她来一回,我打一回,攀扯我,骂我都行,只是不能打我家小妹的主意。” “杜娘子,我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也能猜出来她为何要哄骗我家小妹归家,左不过是孩子能干活了,再长两年又能议亲了。” “这对儿狼心狗肺的夫妻,从来只对银钱亲近,眼里是只认银钱不认人的。” 程素英恨恨说道,说到痛处,便又哽咽。 杜文秀叹气道:“既如此,便是怎么也不能叫小妹落到她们手里。我也不瞒你,我和婵儿,都被后娘卖过哩。” 程素英愕然,望向杜文秀,听她细细将二人过往讲了一遍。 程素英心内更苦,涩声道:“我只道我们娘儿俩已是命苦,不想杜家娘子也遇到这般事体。” “都过去的事儿了,以后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杜文秀却不以为意,反劝她道。 “是了,以后过得好才最重要。唯愿我的宝儿以后过得好,为娘才能安心。” 程素英揽过程小妹,将头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娘,你放心,我会过得好的。”程小妹稚嫩的声音轻轻说道,程素英眼角微湿。 杜文秀翘了嘴角,看着她们。 “主要还是想个法子,叫她不敢再来闹事。” “这人的胆子都是一点点儿撑大的,她觉得你拿她没办法,最坏不过这般了,接下来才会得寸进尺,那时才危险哩。” 程素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向杜文秀说道: “先时我已想好了,大不了,我便与她同归于尽,只是我的小妹,只怕就要劳烦杜娘子帮我养上几年,寻个好人家嫁了,我死也甘愿。” 杜文秀心头一跳,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玉石与瓦砾不可同日而语,说什么同归于尽?” “何况这般乖巧的女儿,你也舍得?” 说起女儿,程素英不禁悲从心来:“都怪我命不好,带累小妹也是这般过活。”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医术,受人敬仰,难不成还怕了半截都入土的两夫妻不成?”杜文秀不悦道。 继而心头一转,便有了想法。 “这两夫妻没了儿子,难道养老问题族中也不管?” 程素英茫然摇头:“自我被赶出来,便极少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不过一般来说,族中说不得也要过继个儿子与他们养老。” 杜文秀点点头:“那我便使人去打听打听,说不得就有办法让他们俩再无暇来攀扯你与小妹。” 程素英不知她有什么办法,问也不说,这时,病床上的少年发出声音,几人忙围了上去。 “可是醒了?”杜文秀轻声说道。 那少年皱着眉头,左右晃了晃,又慢慢睁开眼睛,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正盖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他以为是鹿二娘,也无力抗拒,便由着对方动作。 耳边响起说话声,却不似鹿二娘的声音,他蓦然一惊坐起,左右看看,却发现是不认识的妇人。 少年忙忙挣扎着下床榻,但是眼前金色的星星直闪,不得已又用尽力气躺了回去。 方才他挣扎间差点打到了程素英端碗的手,如今安静下来,她们才上前去。 “我是陆方海的娘子,你莫要怕。”杜文秀放轻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少年的睫毛颤动,由着她手托着后背扶起,倒是没再挣扎。 程素英将药送到嘴边,少年皱眉:“苦。” 伸手便想挥开,却听身后之人又道:“你差点没了病哩,若想活着,还是要好好吃药才是。” 少年举起来的手又放下,乖乖张了嘴。 程素英喂他喝了一大口,直将那张白净的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 少年睁开眼睛,眼巴巴瞧着面前的程素英,有气无力道:“没有蜜饯吗?” 程素英一滞,看着杜文秀。 杜文秀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保命重要,苦不苦的,倒在其次了。” 少年呆滞坐了片刻,养了些力气,打从程素英手里接了药碗,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将药喝完了。 “来来,快喝点水漱漱口。”少年身后的杜文秀又递了一碗温水过来。 少年不及细看,拿过来就往嘴里倒。 许是清水冲淡了口中苦味,少年缓了缓,才感觉自己身上有了些力气。 背后的杜文秀泄力松了手,少年不由自主朝后倒去。 好吧,有力气这回事,恐怕是自己的错觉。 杜文秀打他身后转到前面,微笑看着他:“要不要睡会?养养精神。” 少年想摇头,不过药效上来的快,头一歪,他又睡了过去。 “你这里头放了安神的药吗?”杜文秀本来就是跟他客套一下,还想多聊两句。 看见他这般快的睡过去,不免惊问程素英。 程素英点点头:“是有一点,病人总要多睡,才能养精神。” 杜文秀无奈,只好又旁边坐下,等他醒来。 “这孩子真是你捡来的?怎么瞧着有些不像?”程素英疑惑问道。 杜文秀思忖一时,说道:“我不说,你不问,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程素英是个聪明人,听她这般说,便也不追着问了。 第230章 二郎 这一场好睡,便到了后晌儿,杜文秀在程素英这里帮着她做了些杂事。 程素英原还有些过意不去,叫她歇着就是。 只是她端坐着实在无趣,来回走动一下心里倒还松快。 晌午下了工,药房里来瞧着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的是工坊里的妇人有些子难言之隐,在程素英这里倒还不避忌许多; 还有的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趁着下工的功夫过来瞧病抓药,一时间竟忙了起来。 杜文秀见她们娘儿俩忙得团团转,也无暇顾及自己,便出去买了菜,自顾自做起了饭菜。 待菜香飘到屋里,程素英才忙跑过来拦她,杜文秀笑道: “怎么?我自己出菜,都不让在你这吃顿饭?还巴巴的跑出来拦。” 程素英急得脸都红了:“不是,这怎么能让你动手呢,快放下吧......” 杜文秀侧身让过她上来夺的手,笑道:“你快去与我赚钱吧,这些小事,莫要操心。” 又唤等着瞧病的妇人将她拉了回去,程素英无奈,只得由着她。 做好了饭菜,瞧病的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多了,程素英笑着说道: “原先都是等人少了才胡乱做些吃了,今日托你的福,倒是吃顿好的。” 杜文秀笑着打趣道:“那你可要多吃点儿,才不枉我这般热的天儿钻厨房做东西吃。” 程素英笑着道那是自然。 屋里的少年闻着饭菜的香味儿醒了,只觉腹中饥饿难耐,但却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凑过去吃饭,端等着人来叫。 听着外头叽叽喳喳好一时,也不见人来,腹中饥饿感越发令人难受。 少年翻身下床,又感浑身乏力,扶着墙与药柜向外走去。 才到外间,便看见门口一正迈步进来的女娃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目光似乎有几分疑惑。 转而便化作惊喜:“呀,你醒来啦!” 女娃正是程小妹,程素英叫她唤少年起来吃饭哩,一进门便瞧见他往外走,转头高声喊道: “娘,多盛碗饭,人醒啦。” 少年脸上飞红,腹内空空,难以忍受,便轻轻点了点头。 程小妹回头说完,便自觉上来扶他。 少年紧紧抿了唇,也不说话,任由她扶着往屋外走去。 因着吃饭的人不多,杜文秀也只做了几个菜。 用蒜苗炒了一个回锅肉,红烧香菇,做了个糖醋里脊,炒了一把子空心菜,又用丝瓜打了个鸡蛋汤。 就这,程素英母女还道如此丰盛,直叫杜文秀心口泛酸。 “咱们挣钱还不是为着吃口好吃的,这才几个菜,便觉得丰盛了?” 程小妹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菜色,咽了口口水道: “我和娘平时都是只吃酱菜拌饭哩,只有娘有空的时候才蒸煮个菜。” 杜文秀心疼地抚摸程小妹柔软的头发,道:“洗手去吧,今日多吃些。” 转而又看向少年:“你可好些了?” 少年听闻,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已经好多了,多谢这位娘子救我性命,来日必定相报。” 杜文秀勾唇一笑,叫他也洗手吃饭。 程小妹还贴心地将水打来,少年卷了袖子,手放进盆中冰凉的井水中,只觉得一阵畅快。 接着,盆中水下又出现一双小手,少年不禁愕然。 却是程小妹也同来洗手,三两下洗完了,自取了手巾摆了两下擦干,随手将手巾搭在盆沿儿。 “快点儿啊,杜娘子做的饭菜好香,我要忍不住先去吃了。” 看少年也瞧向自己,程小妹吐了吐舌头,催促他道。 少年见状,也加快了动作将手洗净,然后上桌坐好。 面前的美食香味只往鼻子里钻,少年肚子发出轻微的响声,霎时他便红了脸。 杜文秀瞧了他一眼,盛了饭递过来放在他面前。 少年却是端坐不动,等大家都坐好举起筷子,才开始夹菜。 杜文秀知他身份特殊,原想着说不得就先吃了,没想到竟还想着自己几人,着实是个有礼貌的孩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顿饭下来,杜文秀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原想着两个大人并两个半大孩子,四个菜也尽够了,说不得一顿饭吃完还有剩的,留着娘儿俩晚间吃。 不想一番风卷残云下来,四菜一汤竟然全部光盘。 “杜娘子,你做菜可真是太好吃了。”程小妹吃得一脸满足,冲着杜文秀冒星星眼。 杜文秀微微一笑:“你若喜欢,有空了来跟我学就是。” “真的吗?”程小妹眼睛更亮。 杜文秀点头:“藏雅轩的大师傅这段时间都在我家学菜哩,若你有时间,便也一道来学。” “嗯!多谢杜娘子!”程小妹重重点头,有模有样地冲着杜文秀福了几福。 “待我学会了,日日与娘亲做这些好吃的饭菜,将娘亲养得好身体。” 瞧她如此懂事,杜文秀会心一笑,又转向少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面上一滞,半晌才说道:“杜娘子唤我二郎就好。” 杜文秀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你好些了,我们这就回家去,午后我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待在外头。” 少年顺从起身,立在一旁。 杜文秀又与程素英寒喧良久,又与程小妹约好每日傍晚过去学做菜,才带着少年离去。 “怎么样,能走吗?”杜文秀问这少年,少年点点头。 “二郎以后便住在我家,先养好身体再说。”杜文秀说道,丝毫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想法。 那唤作二郎的少年默默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提出异议。 陆府尉曾说,他家娘子是顶顶好的人,不过乡野村妇,到底不懂待客之道,倒也无可厚非。 两人回了家,树下乘凉做着针线的阿洛瞧见杜文秀,忙忙打从竹席上爬起。 “给你留了菜,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又看向她背后缓缓而来的少年,“这是?” 杜文秀道:“姨娘莫忙,我是吃了饭回来的。这是二郎,是方海的远房亲戚,一路讨饭过来投靠,也不好赶出去的。待养好了病,在咱们家做点子杂事就是。” 一席话把二郎的来历交待的清楚,背后少年不由红了脸。 才说着话,外院儿老杨头儿又来报:“回奶奶,亲家老爷夫人已经到了门外哩。” 第231章 范太太来了 杜文秀听见,顾不得理会二郎,急忙转身向外去,又叫秋云去工坊唤巧儿回来。 “哎呀,我还想着若是你们不肯,少不得要我亲自上门去请,若是请不来,便是绑也要将亲家太太绑过来哩。” 远远地瞧见人,杜文秀便堆了满脸的笑,高声说道。 范太太才下了车,看见她过来,也是一脸的笑,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奶妈,便带着她急急迎上去。 “本不想来与你们添麻烦,奈何我这儿子太能磨人,我们又想叫孩子见见娘,说不得只好厚着脸皮过来。” “亲家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明明是我求承义去接了亲家过来,好与我们坐镇家里,才能定下心去干活哩。” “这个可就是慧姐儿?”杜文秀看向后面奶妈抱着的女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手里还抱着个泥叫叫。 “这般乖巧,长得既像爹,又像娘,快来叫舅母抱抱。”杜文秀冲着女童伸开双臂。 头上扎了个揪揪的慧姐儿瞪大眼睛仔细瞧了又瞧,也张开了双臂对着她展开,竟是要抱。 杜文秀喜出望外,接过慧姐儿抱在怀里,小慧姐儿软软的身子靠着她,胳膊揽上了她的脖颈。 是与抱自家小子不同的感觉哩。 杜文秀直觉对慧姐儿喜欢得不够,一边嘱咐范承义照顾好范昭入客房歇息,一边叮嘱下人将范家的东西搬到隔壁庭院里去。 “亲家太太也知道我家的情况,现在就几个妇人在家,想多请几个护院都怕有人使坏。” “这才厚着脸皮要承义回去接了二老过来,好让我们安心出外挣银钱。” “以后家里的一应事务,还要劳烦亲家太太多多费心,咱们都不是外人,我也存了私心,少不得要辛苦亲家太太了。” 杜文秀一路走,一路说着。 范承义先前请他们搬过来时也早已说得清楚,范太太自也是愿意的。 只是说这管家之责,却是不敢应承。 杜文秀却道:“亲家太太且先歇歇,待晚间咱们再细说这事儿。” 进了内院儿,却看见树下竹席上一个奶娃儿摆成一个“大”字睡得正香,旁边的齐三娘见来了人略显拘谨地立在一旁。 “这个就是小海生?招人疼的我的孙儿,快叫我瞧瞧。”范太太低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 “哎呀这个孩子,长得真像他爹。”范太太并不知陆方海之事内情,说到这,不由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 又恐勾起杜文秀伤心,忙将话题转开。 厨房里头的阿洛听闻外面动静,出来查看,一眼瞧见范太太,低呼出声。 “哎呀,原来是亲家太太来了,我得多做几个菜才是。” “姨娘莫要着忙,我已使了秋月去酒楼提菜,咱们家只做几个家常小菜便罢。”杜文秀忙拦道。 阿洛连声应了,叫范太太去屋里做,又唤杜文秀切西瓜。 如今吕三桂的媳妇杨氏一日三餐都是打从杜文秀这里提了菜回去吃,吕三桂的西瓜也送得越发的勤快。 有时候也叫他少送些,这般贵的西瓜,吃起来跟吃金子似的,甜虽甜,心里去不是味儿。 吕三桂却哈哈大笑,道是不能拦着他感谢嫂子,还大言不惭道: “我方海哥这辈子做的最最成功的一件事儿,就是娶了我家嫂子。” “而且,若是我送得少了,怕是我家娘子又是一堆的话,我也受不得这些子唠叨哩。” 杜文秀早听说他在府城附近有瓜田,再也不同他客气,送来了就吃。 只是这每日里的菜却也更加精心,想来这才是吕三桂的真实目的。 不过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高高兴兴的也就不去计较这般多。 进了堂屋,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大大方方起身朝两人施礼,范太太瞧向杜文秀。 “这是方海的远房亲戚哩,因家事过来投靠,寻口饭吃,亲家太太唤他二郎即可。” 范太太听了,也笑着给了见面礼,杜文秀便出去抱了西瓜过来。 “先时承义带回两个,我们切了各家都送了两块儿,很是在家长了一回脸。”范太太看着西瓜叹道。 这瓜皮深的浅的条纹遍布,听说价格贵得很。 其实这会儿的西瓜并不像后世的那般好吃,只是个儿大,汁水多,味道清甜,价格又贵,得之不易,才被人如此推崇。 “不过是吃个稀奇罢了。”杜文秀一边说着,拿刀切了,又唤秋月送了些子给前院儿的范家父子。 自己拿了一块儿递与范太太:“亲家太太且尝尝,巧儿和承义都欢喜吃哩。” 范太太接过吃了,不由叹道:“先时承义带回那个,自家也不过就落得两块儿尝尝味儿,今日这个,倒是更甜些。” “先时怕路上颠簸坏了瓜,拣得都不是十分熟的哩,不然车上颠一颠,怕是要裂开,这回杀的这个瓜可是熟透了,味道也好些。” 杜文秀与她解释道,又唤二郎吃西瓜。 范太太笑着说:“所以说我们还是得过来,不然在家哪里吃得到这般好的西瓜解馋。” 几人说说笑笑,阿洛还喂了慧姐儿一点子西瓜尝尝,杜文秀嘱咐道:“姨娘少让慧姐儿吃点子,小心受凉拉肚子。” 范太太笑道:“上回送去的两个瓜,也切了叫她吃了一点,过得几天便又问,却已是没有了。这会子终又吃到嘴里。” 杜文秀嘻嘻笑着说道:“亲家太太挨着咱们住,旁的不说,只这西瓜夏日里却是想吃就有的。” 范太太不由称奇,杜文秀将她家与西域商人吕三桂的渊源说了,才知前因后果。 说起这个,杜文秀又想,那夜里光顾着与陆方海生气,却是忘了叫他也带个西瓜走了好尝一尝。 这女子啊,便是再生气,也不过哄一哄便好了,还不是为着陆方海的事情忙前忙后。 巧儿打外面进来,一身的暑气,慧姐儿见了娘,便伸手要抱。 “走得急了,脸都红成这样,先洗把脸去去暑气再抱孩子。”阿洛一边说着,递过来打湿的帕子。 巧儿擦了手脸,才接过来慧姐儿心啊肝儿的叫着,眼睛都红了一圈儿。 亲热一时,才羞涩上前与范太太见礼:“媳妇许久不见慧姐儿,一时忘形,还望娘勿怪。” 第232章 有护院了 范太太呵呵笑着,白胖的脸庞笑得像庙里端坐的弥勒佛。 “哪有当娘的不想孩子的,我怪你做什么?”又打桌盘上拿了西瓜给她。 “你也吃块西瓜解解暑,看你这般样子,定是路上走的急了,可莫要中了暑。” 巧儿乖巧接过,又谢了范太太,先将西瓜往慧姐儿嘴里送去。 慧姐儿张口,却又听杜文秀急声道:“将将她才吃了一点儿哩,莫要喂多了,招呼着拉肚。” 巧儿忙又将西瓜拿走,慧姐瞧着要到嘴的好吃没了,嘴巴一瘪便要哭。 巧儿又忙忙去哄,跟她打商量:“便只嗦一下罢了,可是不许咬。” 又把西瓜举到她面前,稍在嘴里停了几息便拿开,慧姐尚没吃够,瘪嘴要哭。 奶妈上前接过慧姐儿,道是看着像是要睡了,抱着便朝院儿里走去。 巧儿这才松了手吃瓜,又问范太太一路上可顺利。 “顺利,都顺利。还要谢过慧姐儿的舅母给了银钱开销,一路上早早的出发,又早早寻了客栈歇息,倒不曾受得什么罪。” 巧儿惊讶看向杜文秀,此事她竟不知。 “承义也是嘴紧,这般大事也不告诉我知晓。” “告诉你做什么,让你再来与我客气一番?都是一家人,没的做出这般样子来瞧。” 杜文秀笑着说道,与范太太又是一遍你来我往的热闹,这才了结了此事。 “这院子买下来也不过几天,我家里人少,动作慢,也不知亲家太太几时到。” “为着不耽误事儿,特请了人过来收拾,只是旁的人到底没咱们家自己人经心,若有什么没做到的,请亲家太太多海涵。” 杜文秀又对着范太太说道。 她叫张牙婆帮着找了做事经心的人来收拾旁边的庭院,没想到范昭一家这般快就来了,光收拾了倒还没去看看。 “哎呀,真的是,又叫你破费了。我们知道家里缺人,却是带了好些人,来了各人动一动就收好了。” 范太太如今在范家过了些子手头儿无钱的日子,倒是知道心疼钱了。 杜文秀笑着说:“这大夏天的,大家来了也都累着了。若是到时候才开始收,怕是要缓上些日子才能好哩,不如这般进去了就能住的好。” 范太太自是对她谢了又谢,又告诉她自家将宅院托给自己的奶妈一家,其他的人都带了来。 “共带了男仆九人,仆妇十人,并三个丫鬟,一个奶娘。其中男仆里头有六人是借的,待咱们招到了人,还要放他们回去哩。” 一听带了这般多的人过来,杜文秀不由心喜。 有范昭在家中坐镇,以后家里有何事都不需自己多费心。 虽是出了一个宅子的银钱,但是换来与巧儿比邻而居,想来陆方海回来也是没有话说。 便把自己的想法与范太太说了,以后两家自还是各过各的,但是保卫工作必须得是一起做的。 像男仆护院,皆由杜文秀出钱,而范家的开销,光是巧儿的薪俸却也够了。 自家再帮衬着些,日子定是无忧的。 她话儿说得巧妙,范太太听得也是舒心,一个劲儿的道好。 外边儿又有荷叶过来问,说老爷问太太可歇好了,若是歇好了,只怕还要带着人去将各屋分派一番才好。 瓜也吃了,茶也喝了,范家人怕失礼,早在午间便在饭馆里吃了午饭,如今这会儿只差午睡歇眠。 边儿上二郎也借这个机会要出去,杜文秀唤了齐三娘带他到前院儿歇午睡。 范太太起身告罪,道是先过去收拾,杜文秀又与她说好晚上都在这边吃饭,为他们接风。 初来乍到,也要让别人尽地主之谊,范太太倒是大大方方应下,杜文秀又将她送到两家院墙开的小门那处才回转。 瞧见荷叶,又想起来她通房的身份,不由心里犯嘀咕。 这公公婆婆都来了,若是心疼儿子,打算着假戏真做,要范承义把荷叶收了房,自己该如何为巧儿做主?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只好打定主意见招拆招,还是凑了功夫问问巧儿情况再说吧。 不过瞧着她看见孩子的欢喜样子,只怕一时也想不到这里来。 正思忖间,秋月来回邹师傅来了,杜文秀这才“哎呀”一声,家里来了这般多的人,自己竟是忘了买菜。 阿洛这时也想起来,忙道:“你和邹师傅先将家里有的东西先备起来,要买些什么,你告诉我,我去买就是。” 杜文秀原想着自己出去买,看看市场上有什么再决定做什么,不过这会子看着确是来不及了。 “市面儿上有什么家里常吃的,姨娘看着买就是。我先与邹师傅将木耳和粉条子泡上,配菜准备一下,姨娘了秋月去,快去快回。” 阿洛应声走了,杜文秀又在后面喊:“姨娘别忘了到酒楼里头再提几个菜,今日家里人多哩。” 出来见了邹师傅,笑着说:“昨日学的邹师傅可记得了?” “只记得大概哩,那肘花却是做了几回味道都不够,也不知是错到哪一步。”邹师傅苦笑摇头道。 “不急,不急,咱们今日再试就是。今日人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再多做两道菜。” 说话间便系上了齐三娘这两天才新给她做的围裙,叫邹师傅把木耳和粉条泡上,自己去后院儿摘菜。 如今盛夏,她家种的菜多,阿洛又时常打理,不多时,便摘了一篮子丝瓜南瓜茄子。 放到院儿里树下,与齐一娘一起边看着孩子边择菜。 不一会儿,又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进来,杜文秀瞧见,笑着招手: “就等你来打下手哩,偏偏这会子才到。” 原来正是程小妹到了,她笑嘻嘻说道:“才要出门,来了个病人,我娘一个人腾不开手,便叫我帮了会子忙才来。” “今儿家里来了客,吃饭的人多,只怕要累着你。”杜文秀笑吟吟道。 “我才不怕累哩,娘说要是苦和累就能学到本事,那再苦再累也是值得哩。” 齐三娘微笑着看向程小妹,不由心中泛酸,若是当年自己有程素英这般的本事,是不是也不需要与女儿分开? 不过徒思无益,她既没有程素英的本事,又是人家买来的妾,无论如何也护不得杜文秀的。 第233章 夜宴 她在这里惆怅,杜文秀却早已不想那么多。 过去的事跟自己无关,该受的罪原身都替她受了,该享的福她也替原身享了。 便是初见齐三娘时有些别扭的情绪,怕也是原身的记忆里有的。 相处下来,齐三娘帮她带孩子,又做了家里许多杂事,跟阿洛对她一样好。 先前的那点子情绪早就飞到了爪哇国去,已是将齐三娘当作了自己的母亲一般。 重活两世,自己终于体会到了母爱是什么滋味。 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己做为母亲。 这陌生又亲厚的感觉,杜文秀得承认,她有些沉迷了。 齐三娘看着程小妹,认真教她洗菜切菜,又说她长得瘦小,一会儿做好了饭菜可要多吃点儿。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难为程小妹还认真听着,时时应和。 杜文秀弯着嘴角听着,邹师傅在厨房里头又问闷多少饭。 杜文秀将人数算了报过去,听得他直咂舌,道是今天只怕确实要辛苦。 杜文秀笑道:“邹师傅莫怕,今日我们都是在厨房打下手的,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邹师傅也是个爽利人,爽快应下,心下暗忖,一会儿忙不过来可不得叫你们帮忙吗? 光是靠一两个人做这些人的饭菜,这盛夏的天气,不被累死也得被热死了。 不一会儿,阿洛买了许多菜回来,买了几只鸡,东西多的还是叫人家送回来的。 又有好几条鱼,邹师傅见了,欢喜得很,直道可以蒸了吃。 说着,便下手将鱼三两下料理干净了腌在一旁,又接着收拾鸡炖上。 “我还买了莲菜和花生,莲菜可以凉拌了吃,花生则可以炸一下,都是快手的菜,不费什么功夫。” 阿洛说着,杜文秀连声直夸她买得好,越发的会当家了。 阿洛羞涩一笑低了头,又去帮忙择菜洗菜切菜,一刻也不得停。 杜文秀心疼她大热的天儿出去买了这般多的菜回来,叫她树下纳凉,休息一会儿,她却不以为意: “你们都日日出去挣钱养家,我做不得其他的,难不成还真当自己是个废人不成?” 杜文秀听了,也只笑不说话。 现代都总听说,上了年纪的人总怕小辈将自己当成什么都做不得的废人。 阿洛虽年纪不算太大,但是在这时代也是抱孙的辈分了。 以前帮着照看海生,家里诸事忙得团团转,倒还不觉得有什么。 后来齐三娘来了,分担了许多活计去,倒富余了不少时间。 虽她不说,但也总是无事找些事情做,总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罢。 程小妹屋里屋外忙活着打下手,不一会儿身上便汗湿。 杜文秀叫她歇着些,她也不听,直道要早些学会做菜,程素英再忙时也能叫她吃上热乎的饭菜了。 众人齐夸她孝顺,程小妹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脸色通红又一下扎进厨房去帮忙。 有她在旁边烧火帮忙,整理配菜,邹师傅也顺手不少。 大家一起动手,这顿饭做起来很快快,因着今日人多,且都乏了,杜文秀也就不想着弄什么新的菜。 就着邹师傅昨日里学的,并他拿手的一些菜色做了,天色将晚,也就收拾的差不多。 太阳西去,暑气渐消,凉风习习。 杜文秀早叫秋月去知会了杜文婵早些回家,顺带来了程素英和月娘。 今日人多,内院外院的坐了几桌才将将坐下,外院的男人们喝酒,妇人们则做了杏酪同饮。 “还是第一次我们人这般齐全,回头承义去了京城,再聚也不知何时。”巧儿叹道。 范太太忙使了眼色给她,她自是不知陆方海未亡之事,怕巧儿的一番话勾起杜文秀的伤心。 “如今亲家太太来了,咱们家以后每日里都是这般热闹,承义要去京城,自去就是,还能碍着咱们玩乐不成?” 杜文秀接了话说道,范太太瞧着她并无什么悲戚之色,这才放下了心。 又观杜文秀夏日里穿得淡色纱衣,月光下熠熠生辉,瞧着不似凡物,心中不免暗叹: 早听范承义说这杜家姐妹并安娘子做的好酱菜的生意,银子如流水一般赚进来,这才有了银钱为自家置下宅院。 如今巧儿在工坊做事,却也是预备着杜文婵出嫁后好接手工坊的管理。 而且光是巧儿现在所挣,便管得起他家开销,老两口这才巴巴的带了孩子过来。 只这一餐丰盛饭食,并杜文秀家里人人换得新装,再不似先前那般粗布葛衣,便瞧得出自家儿子是没有乱说,也放了不少心来。 可惜...... 范太太想到了陆方海,若是他还活着,与杜文秀内外相合,只怕生意且还做得更好些哩。 罢了,木已成舟,多思无益,瞧着杜文秀也不似那娇弱的内宅妇人,面上并无凄苦之色,想来也是强撑放下。 又看着在座的齐三娘抱着海生,听说是杜文秀的生母寻了回来,如今有母有儿,这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只不知她是要为陆方海守着,还是寻了时机再走一路...... 范太太这边思绪乱飞,喝了一口手中杏酪,只觉清甜可口,一路行来积在心中的暑气尽散,不由开口问道: “这杏酪竟如此好喝,可有什么诀窍?” 杜文秀笑眯眯道:“却是我们邹师傅的独门秘方哩,听说是将甜杏仁如磨豆腐一般带水磨碎,榨了汁去渣,再入锅煮沸,加了白糖才成哩。” “往日也喝过杏酪,却不如今日喝到的清甜,入口解暑,可见实是用了心的。”范太太赞道。 月娘一边笑着说:“既然亲家太太都赞了,想必是真的好,以后酒楼里边还少不了邹师傅的杏酪,可得叫他多带些子徒弟才忙得过来。” 范太太这才知道,原来两人还想着要开酒楼,不由细问了几句。 杜文秀略略解释了,也说:“那边儿的工坊现在都交由婵儿与巧儿打理,我这也无事可忙,恰巧月娘夫家有酒楼闲置,什么都是现成的,略改改就能用,这才动了心思,胡乱折腾罢了。” “哎,你自是有本事的人,便是胡乱折腾,也能折腾到好处去。只是还要注意下自己的身子,莫要操劳太过。” 范太太微微笑着说。 第234章 梦魇 杜文秀自是笑着应了,又招呼范太太吃菜。 “今日这鱼蒸得好,还有这一片片的,可是卤的肘子?倒是不肥不腻,好吃得很。” 范太太吃了菜,又满口称赞。 杜文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道: “看来邹师傅的手艺确实了得,得了亲家太太满口赞叹,我们去做酒楼也多了几分把握。” 范太太又叨了几筷子,笑着说道: “虽我们家也不是那大富大贵之家,年轻时也跟着族里的太太夫人们去吃过几家席,却不曾有一家有邹师傅做的这般好的。” “你们这酒楼,我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定能合了众人口味,如同工坊一般红火哩。” 杜文秀与月娘虽知范太太是客套,却也对自家菜品有信心,一个个笑得如同芙蓉花开。 席上一片欢声笑语,这顿饭吃得也是宾主尽欢。 夜间席散,各回各家,巧儿自是随了范承义去了旁边的院子,杜文秀则把二郎安置在前院客房。 “我这里比不得你原来的家,不过现在还是委屈你一时,保得性命最是重要,别的却也挑剔不得了。” 二郎认真听着她说话,等她说完,才点头抱拳道: “多谢杜娘子救命之恩,日后我若脱困,定当涌泉相报。” 吓得杜文秀忙忙闪开:“莫要如此,救你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我家夫君,想着他能早日归家,与我和孩子团聚哩。” 笑话,若是这孩子能安稳撑到皇帝和英王决出胜负,英王若胜出,只怕就是未来的储君。 君王的涌泉相报,怕是自家这小小的肩膀承受不起,还是莫要提才好。 听她这般说,二郎也沉默下来,铺好了床,放下帐子,杜文秀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转身出了门。 吩咐老杨头儿与他打水洗漱,以后若有什么需要都照看着点儿,老杨头儿连声称是,杜文秀这才回去歇着。 “都累了一天了,海生还是我带着睡吧,免得他夜里醒了闹你。” 齐三娘心疼她一天忙得连轴转,将海生抱走,杜文秀也不坚持,便由着她去。 这一天下来也确是累了,想想程素英那边前婆家的污糟事儿,又是头大。 罢了,今日已是累成狗,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里再说吧。 吹灭了床头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才渐渐睡了。 夜里安睡也不心静,做梦梦见陆方海与那鹿二娘双宿双飞,好一对神仙眷侣。 杜文秀穿着华丽,看着两人亲亲我我,目眦欲裂,上前一步恶声恶气厉声喝道: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定要杀了你们才是。” 一句话未完,便举剑刺了过去。 但见那鹿二娘斜斜看来,妩媚一笑,娇声道:“我乃江湖世家传人,自小习武,怎会怕你这手不缚鸡之力的妇人。” 而陆方海则抱臂站在一旁,嘴角上勾,面带不屑: “我自来便属意有本事的女子,你这般平凡女子安得入我之眼,还不如早早求去,大家都还落得体面。” 杜文秀大吼一声,自打梦中惊醒,抬手一抹,竟是汗津津的湿了额头,便是衣衫也尽湿透。 她将手放在自己心脏处,只觉得“扑通扑通”心跳个不停,左右四顾,满目茫然。 起身自用凉水湿了手巾擦了一遍,才复又睡下。 只觉得心头悲戚,难以自制。 就这般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早早的便起来去了前院,瞧着客房紧闭房门,想来二郎还未起。 杜文秀徘徊一时,便又回了内院。 昨夜的梦着实诡异,说不得是自己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想要旁敲侧击问二郎打探一下,却又太早了。 回去阿洛也才起来,正系了围裙往厨房走去,指使了秋月去柴房抱柴。 “咦,怎么今日起得这般早?”阿洛看见她,疑惑问道。 家里也没有要求守规矩的长辈,又都疼孩子,杜文秀姐妹都是睡到做好了早饭才起来,洗漱后直接吃就是。 所以阿洛才觉得稀奇,杜文秀胡乱说着屋里热,睡不着,阿洛复又发起愁来: “这才进了盛夏,白日里闷在屋子里的暑气至晚间还不消,不如在院儿里打地铺倒还爽快些。” 杜文秀听了,才知道自己正房空间大,通风好,不比阿洛她们住的厢房,只怕如今才是真的热。 “那海生跟着齐姨娘睡,这般热的天儿还睡得着?”她不由想到自己的儿子,小孩子体温高,才是最怕热。 阿洛闻听笑道:“可说是你齐姨娘是个仔细人哩,这般热的天儿,她回回带了海生睡,都是一边打瞌睡一边给海生摇扇子哩。” 杜文秀不由瞪大了眼睛:“那姨娘自家怎么睡?白日里还要带着海生玩耍,哪里有机会补眠?” 阿洛道:“上了年纪的人觉少哩,何况小海生懂事,白日里还要午休,你姨娘也能陪着睡一会子,倒还撑得住。” 杜文秀沉默下来。 原来自己的安逸都是两位姨娘辛苦换来的,若不然光一个带孩子,便占去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更别提什么在外面到处跑。 自己原身年纪并不大,这时代的人生孩子又早,两位姨娘都是不到四十的年纪,又说什么上了年纪的人觉少。 杜文秀有些自责,每日里操心的事那么多,却忽视了默默付出从无怨言的两位姨娘。 阿洛进了厨房做饭,秋月进去打下手。 杜文秀在院儿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去街上寻那卖冰的商人。 早饭做好,寻不见杜文秀,阿洛又使秋月跑到隔壁的范家问了一遍,都道没见。 去了外院问了杨老头儿才知她出去了,正急切间,杜文秀施施然打从外边儿回来,身后还跟了两辆车子。 阿洛忙唤她吃饭,杜文秀却道不忙,叫去范家借了男仆过来,将车上的东西搬下。 原来这两辆车里皆装的冰,后边儿的老板跟着,嘴巴笑得都要咧到脑后根去。 直道杜娘子最是爽快,杜文秀转身笑道:“若是用得好,以后少不得还要多买些子。” 这回老板更是高兴不已,道是买得多了,还可送碗凉饮。 杜文秀与他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老板又承诺买的多了价格再便宜几许,她这才露出笑意。 第235章 买冰 卖冰的老板提了银子乐呵呵的走了,阿洛却皱起了眉头。 “咱们家何时这般富贵了,连冰都用上,秀娘未免也太不会过日子。” “姨娘莫要说这般多,银钱赚来不就是为了花的?” 杜文秀望着满地窖码的整整齐齐的冰,喜滋滋说道。 阿洛满脸不乐意,絮絮叨叨怪她花钱太过大手大脚。 杜文秀也不理会她,又叫范家的男仆装了些子冰与范昭带去。 “就说给老爷太太还有孩子用的,让他们莫要见外,我们家现在也是每间屋都有的。” 齐三娘听见外面热闹,也抱了海生出来乘凉,看见阿洛黑着一张脸,满脸的不悦。 跟着到了地窖口一站,直觉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再看满地窖的冰,不由问道: “咱家现在都富贵到可以使得起冰了?” 杜文秀笑着打她手中接过海生,笑着说:“便是没有多富贵,也不想委屈了过日子。既买得起,便买回来用罢了。” 越来越热的天气,小海生白嫩的皮肤上面一点热出来的痱子都没有,可见齐三娘的用心。 而她面色却是有些颓唐,黑眼圈很是明显,自己竟然没有注意过。 杜文秀有些自责。 这银钱也花了出去,阿洛心知说再多也是无用,黑着一张脸去了厨房盛饭。 杜文秀跟了进去,她也不理会。 杜文秀笑嘻嘻地围着她转,说道: “姨娘,你看齐姨娘脸色那般的差,若是这般撑上一个夏,怕是海生无事,她却要倒了哩。你不心疼她,谁还心疼她来?” 阿洛嘴角微动,沉默半晌,才说道:“那就只给你齐姨娘的屋里放着就是,莫要人人屋里都有,没的浪费。” “那好啊,那姨娘不如搬去与齐姨娘同睡,这般还更省哩。”杜文秀笑道。 阿洛细想想,点了点头:“说的正是,不如叫婵儿搬去与你同睡,我和你齐姨娘带着海生搬去婵儿的东厢房睡就好。” 杜文秀听了,倒也不驳她,道是只要杜文婵同意,她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姐姐嫌我睡觉不老实。”没想到杜文婵刚好起来,进来打水洗漱,听到了便开口道。 杜文秀笑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你睡觉不老实,怕踢到我,不如睡到我房里的小榻上,倒也合适。” 杜文婵欢喜应了。 秋月在一旁弱弱说道:“奶奶,我可以在你房里打个地铺吗?奶奶晚间若是要喝水起夜,叫我伺候也方便些。” 杜文秀抚摸着她黑顺的头发,才几个月,原来一头毛燥的黄发已变得这般好了。 “你晚上也热,便带了秋云过来打地铺就是。” 秋月一脸大大的笑容,使劲点了点头。 多好的主家啊,不仅吃得好,睡得好,夏日里还允她们在有冰的房子里睡觉。 想想在家时,也不过与爹娘弟弟挤在一张床上,到了夏夜凉快,阖家人铺了席子在院儿里睡哩。 热倒是不热了,却每每被蚊子叮得满身满脸的包。 做完手上的事情,忙出去寻了秋云,这般一说,两个小丫头皆都欢喜不已,手拉手过来与杜文秀磕头。 杜文秀忙拦了她们,笑骂道:“方才一扭头不见了人,还道你是去前院儿送饭,不想是去找人闲话去了,着实该打。” “奶奶莫要恼,以后我俩定会少吃饭,多干活。”秋月脆声笑道,一旁的秋云年纪小,不会说,只跟着连连点头。 杜文秀更是哭笑不得:“莫要贫嘴,吃得少了不长个儿,有什么活儿能叫你们干的?” “快去吃了饭食,到旁边赵奶奶家问一下赵奶奶今日在家可有空,我有事想寻她哩。” 两人这才携手去了厨房吃饭,这边又迎来范太太带了巧儿过来道谢。 “早听说这冰价格十分昂贵,纵是现在你们赚了些子银钱,只怕也是勉为其难。”范太太满脸的不好意思。 “既买了冰,自家用就是,哪家不是这般过的,我们撑得住,怎么就用起这般贵的冰了。” “亲家太太莫要推辞,且听我说。”杜文秀伸手攀了她的胳膊,请她院儿里坐下。 “原先挣了些子银钱,却是不敢露富,如今亲家太太和亲家老爷来与我家坐镇,这才敢买一回这般奢侈的物件儿哩。这是其一。” “亲家老爷和亲家太太年纪大了,慧姐儿年纪却还小,今年天气又比之往年都热,若是中了暑,人受罪不说,便是银钱也不少花。” 说着,杜文秀做了一副委屈样子,手帕子捂了眼。 “这般想着,这冰可就买的值了。” “何况我买都买了,亲家太太若是还要推辞,倒显得我不懂事儿,真真才是做了好事,没一个人念我的好儿哩。” 范太太忙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着你们挣钱不易,能少花些便少花些。” “这些冰买了就罢了,你自家用就是,还给我们送去。” 杜文秀一脸诚恳看着范太太道: “亲家太太这话说的,我家巧儿嫁到范家,亲家太太待她如同亲女,便是我替她尽了点子孝又如何?” “亲家太太可千万莫要再说这些话,倒显得咱们两家不亲近。” 听她舌绽莲花一般,范太太也只得应下,倒是说了只自己屋里带着慧姐儿用,那些子冰也能用上许久。 杜文秀笑道:“若是巧儿也受不了,回来我们房里打地铺也使得。” 一番话又引来些调侃,一时院儿里热闹非常。 送走了范太太,杜文秀又想起来什么,吩咐秋月找了推车,自搬了块冰与前院二郎送去。 到前院时,二郎已是起了,正在吃早饭。 杜文秀叫秋月拿了盆过来装冰,二郎见状忙起身谢过。 杜文秀笑着叫他莫要客气,坐好用饭,自家却在这不大的客房中转了几转。 二郎见她似是有话要说,草草用了饭,叫秋月收过,自又站在一旁等杜文秀瞧完说话。 心思百转间,杜文秀复又坐下,笑问他身子可好些了? 二郎答道:“烧已经退的七七八八,只感觉还有些虚,倒是不妨事。” 杜文秀点头,又看向他,面上似有踌躇之色。 第236章 询问 “杜娘子若有疑问,不妨直问就是。”二郎瞧出她心中婉转,便说道。 杜文秀尴尬笑了笑,男女之事,该怎么开口问孩子? “昨日你烧着,我也没关切一下。你来到东兴县多久啦?” 杜文秀随口拉着家常,心思百转千回。 二郎定定注视着她,抿了抿嘴,一会儿,才说道: “陆府尉快马带我离京,在三青县遇鹿二娘接应,一路二人以夫妻相称,以掩人耳目。” 二郎打从头说道,看见杜文秀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杜娘子放心,他们二人自是守礼的,陆府尉在外行走,鹿二娘在车内照顾我,扮作投亲才来的东兴县。” “只是夜逢大雨,又不敢投客栈,这样我才惹了风寒发烧。” 杜文秀木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二郎大病初遇,还是好生歇着才是,若吃饭嫌人多,再叫秋云来提。” 说罢,转身出了门,没走得几步,便又碰见打赵家回来的秋月。 “回奶奶,赵奶奶说午后要出门,奶奶若是有事,不妨这会子过去。” 杜文秀听了点点头,又领着秋月打从角门出去,转到了赵家的侧门。 守门的婆子得了吩咐,便引着杜文秀过了花园子和回廊,到了正房,禀了进去。 立时,赵奶奶便迎了出来,携了杜文秀的手便往里头走。 “嗐呀,是什么事这般火急火燎的,倒是半刻也等不得?”赵奶奶笑吟吟问道。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凉气令杜文秀不由神清气爽,打眼一看,屋里正中正摆了冰盆哩。 “还是姐姐会享受,这般快就用上了冰。”她先未曾接话,调侃道。 赵奶奶面有得色,说:“我自小怕热,这夏日里若是无冰,只怕早热过去多少回了。” 杜文秀微微一笑,与赵奶奶分宾主落座,这才说道: “事情是件小事,只是怕姐姐贵人事忙,再过一会子不得闲,只得厚着脸皮跑上这一趟。” 赵奶奶面露疑惑,问道:“是何事?” 杜文秀便将程素英的事说了,却见赵奶奶一拍桌子: “嗐呀,原来那位程娘子在杜娘子那里,可叫我好找哩。” 杜文秀一怔,赵奶奶接着说道:“杜娘子可知那程娘子一手好银针,别人学都学不来哩。” “我母亲每到阴雨便腿疼难耐,偶然寻得程娘子扎了两回,竟能管上三个月。” “后来再到慈安堂,便听说她因着家事离开了,也不好找,我母亲只好忍着。” “做儿女的瞧着老人家痛苦难忍,这心头又怎会好受了?” “如今能寻到人,再好不过,程娘子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放心好了。” 赵奶奶嘴皮子利索,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拍着胸脯保证道。 杜文秀还没从方才的巧合中回过神来,喃喃问道: “姐姐是打算如何帮程娘子解决此事?” “嗐,你莫管此事,我保证给你办的妥妥贴贴,再不用发愁的。” 赵奶奶大手一挥,颇有舍我其谁的气概。 又闲叙一时,杜文秀才懵懂起身,不知如何走回家去的。 原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才事儿还没说清楚,便能办了? 怎么就觉得这般不靠谱呢? 杜文秀左思右想,还是迈了腿去工坊一趟,恰巧程素英不忙,正教程小妹认药。 杜文秀一脸茫然过去寻了个椅子坐下,看着她这般模样,程素英不由笑问道: “怎么了这是?” 杜文秀将事一讲,程素英恍然大悟。 “原来这赵姐姐是商家的小姐,是了,之前商家的老奶奶时常腿疼,叫我扎过几回针。” “后来我离了慈安堂,也无心医术,这才没有寻着我吧?” “那她说的有办法惩治那家人,又能是什么事?可千万莫要若出事端来。” 杜文秀有些担心,程素英索性叫程小妹认着药,自己坐到了杜文秀这边来。 “她既说能办好,自不消担心得。” “这商家可不比我们寻常百姓,家大业大的,赵奶奶成亲嫁于赵老爷,却也是下嫁里。” 又将赵家与商家事体一说,杜文秀这才恍然大悟。 赵奶奶是商家的六小姐,自小身体强健,如个假小子一般爬高上低的。 那日爬到树上下不来,丫鬟婆子围了一堆,却无人能将她弄下来。 于是便坐在树上哭,恰逢自家三哥带了年轻的赵老爷回家与母亲叙旧,听见妹妹哭啼,便自告奋勇爬树救妹。 哪知这人才爬上去一半,商六小姐哭得迷糊松了手,直直掉进底下的池塘里头。 通岸上十几个丫头婆子没一个会水的,眼看不会水的商六小姐就要没了命,赵老爷顾不得解了衣裳,便跳下冰冷的池塘将商六小姐救了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被外男隔着衣裳抱了个满怀,商老奶奶无法,这才将六小姐嫁进赵家做了赵奶奶。 好在赵老爷也争气哩,娶了赵奶奶,借着岳家的势,竟也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实是个人物。 杜文秀听得明白,却还是迷惑:“那赵奶奶是想着如何办咱们的事哩?难道她与那家人也有来往?” “这却不知,不过既她说了,咱们就等着便是,纵是不成,再想别的法子,不急这一时。” 程素英摇了摇头,便丢开手。 这事儿说大不大,不过就是缠磨的烦人。 成与不成的,既打了保票,且等两日消息就是。 杜文秀原也是怕她心急,如此这般,倒也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不提。 又见程小妹不时拿眼偷瞧她,不由好笑,便道是去买菜,将程小妹一道带走帮忙。 程素英知道最近家里人多,倒也不说什么,答应傍晚闲了便过来,有事帮忙,无事吃饭。 走到街上,又买了许多菜,杜文秀便想着,这日后每日里都是这般多的菜要买,又将自己的时间占了去可是不行。 “今日这芹菜倒是好,不如买了回去打卤子,做炸酱面吃。” 程小妹也连声道好,喉间微动,似是咽了几回口水。 买得了菜,菜贩子又挑着两头筐装的满满的担子给送到了宅子里去,交与了老杨头儿挑进去。 “这每日里买这般多的菜,光买菜又是耽误许多功夫。”阿洛瞧着也是发愁。 第237章 留下 “是啊,眼看这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各有各的事忙,总不能光叫这些杂事占住了手。” 杜文秀也发愁。 齐三娘在一旁道:“这亲家老爷太太也来了,要不跟他们知会一声儿,咱们将管家男仆瞧着可靠的一家子也都找了来吧。” “我正有此意哩,又怕姨娘们怪我大手大脚,乱花银钱。”杜文秀笑说道,又换来阿洛一记白眼。 “这管家男仆是先开始就要置办的,为着咱家没有当家的男人,怕人起了歹心这才搁置了,与你买冰可不是一回事,莫要混在一起了。” 杜文秀嘿嘿一笑,也不与她争执,亲去厨下帮忙打卤煮面。 吃罢饭,又去街上找了张牙婆,请她帮着寻几家可靠的人,这才回去。 齐三娘已是借着带海生去找慧娘玩耍,将这事儿与范太太透了口风。 范家也知自家现在的作用就是威慑下人,痛快答应午后过来帮着坐镇,杜文秀这才放下心来。 吃了喷香的打卤面,杜文秀抱着海生打瞌睡,申正,秋月掀了帘子叫醒她,道是张牙婆带了人来。 “可去唤了亲家太太?”杜文秀睡眼惺忪,问道。 秋月抿嘴笑了笑,与她拿了外头的纱衣披上:“奶奶且先梳洗,我这就去请亲家太太。” 杜文秀点头,回头瞧了瞧海生还在睡,便也轻手轻脚起来,洗了把脸,这才觉得清醒过来。 这回有范太太掌眼,很是顺利便选下三家人来,一家姓徐,当家的叫徐阿大,四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精明能干。 媳妇叫元喜,名字喜庆,人长得也喜庆,见人未语先笑,打扮的干净利落,杜文秀一眼就瞧上了。 据张牙婆说,元喜还有一手好厨艺,在张牙婆家小露了一手,如今惹她不停地夸。 杜文秀听了,也便笑道,等邹师傅学厨有了成果,这厨房还得交给内院儿的人管着才是。 两人带个半大小子叫徐孝中,今年才满了十岁,跟着爹娘跪在下边儿头也不敢抬,瞧着就是个老实孩子。 另一家范太太选的叫成厚,据他自己说今年三十六七岁,看面相却是有四十往上了,长得十分老成。 媳妇刘巧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说原是犯官家的丫鬟,后来家里出了事儿,被成厚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来当媳妇。 夫妻俩育有两个孩子,大的成燕业已九岁,小的成茗才七岁,若是夫妻俩去当差,女儿便可看着儿子,倒也省心。 本来也只打算挑得两家,不过想着杜文婵出了孝便要成亲,又是嫁个将军,太寒酸了也不像个样子。 所以就想着先将陪房家人预备着,由着范太太和齐三娘一块儿调教了,到时候出嫁直接跟着去就是。 别的不说,便是那陪嫁丫鬟至少也得有一两个的,所以便看中了带着个十五岁姑娘的夫妻俩。 这两人倒也不是生手,原是在别人家里做惯了的,只是现在皇帝都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知机的自是早就退了下去。 可还有那不知机没眼色的,偏生要等获罪抄了家才省得,所以今年的犯官家仆尤其多些。 这一家子原是犯官太太的陪房,因跟着太太日久,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 女儿也曾跟着家里的小姐,原就是当陪嫁丫鬟一般养的。 太太将她一家托付给了自己的手帕交姐妹带走,没想那姐妹家早已是外强中干,连着他们一家的卖身银子都看得到眼里。 转手便卖给了牙婆,又叫带的远远的卖,这才沦落到杜文秀一家面前。 “这家人却是有来头的很,只是不知服不服管教,若是面上说得好听,背地里又存了别的心思,倒更是害人些。” 范太太用扇子遮了嘴,小声与杜文秀探讨。 那一家却是乖觉,瞧着主家心善,上前跪下表了一番心意,指天指地的发下毒誓,绝不会做那背主求荣之事。 范太太看着有几分心软,却还是看了看杜文秀。 杜文秀思忖一时,才道:“说来这也是给妹子挑人,也得合了她的眼缘才行。” “不若等她下了工回来再瞧瞧,到时候麻烦张嬷嬷再跑一趟可使得?” 张牙婆笑道:“咱们都是合作久了的,每回杜娘子要人都是找我,还说什么外道话。” “这些人我都先留下几天杜娘子瞧分明,若是使得,再与我结银子就是。若是不合眼缘,便唤我来带走。” 范太太不由惊讶,她原也是在东兴县生活过的,自是认得一些牙婆。 似面前这个这般好说话的,倒是头一回见。 可见杜文秀平日里为人定也是叫人瞧得起,才乐于为她做面子,行方便。 “那倒也不必,张嬷嬷既然信得过,晚上我家妹子回来,让她看过,合适不合适的,也就有个说法了。” 张牙婆笑着称是,又寒喧得几句,便告辞退去。 心中也直道原是看着街坊邻居的面儿上与杜文秀结了个善缘,没想到竟成了她的大客户。 这才几个月的时候,又是买宅子,又是买人的,家中人品也越来越旺盛。 听说她的夫君在外头做事也不少挣得银钱,不然一介妇道人家,如何能这么快挣到这般多的银钱。 张牙婆心中如何思忖暂且不理,杜文秀却指了徐阿大为大管家,成厚为二管家,还笑道: “虽说你们是大管家和二管家,我们家却没这么多人与你们管哩。” 范太太忙道,自家带来的人也都归他们指派就是,莫要等着事事来问自己和范昭。 “带过来的九个男仆,除了三个是咱们自家的,还有六个却是范家借来的。” “回头问一下,若有愿意留下的,便照着咱们现在发月钱,不愿意留下的,给些子银钱打发回去就是。” 杜文秀温顺应了,倒没有与她客气。 又拿了这些日子买菜的银钱交与徐阿大,吩咐他们可在外院儿的倒座房安置。 “咱们家农人出身,倒没有太多规矩。大家都本本分分的做事,凡事多替主家想些。主家好了,大家不也都好了?” 三家里头有两家都是因着主家犯事才流落在外,过惯了安生日子的他们自是知道什么日子才是好的。 见主家训话,忙不迭低声应了,自散去不提。 至晚间,便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第238章 羞涩 今日杜文婵与巧儿回来的都有些晚,且看起来形容很是有些狼狈。 杜文秀问起来,二人却道无事。 过得一会儿,程素英也来了,才知道今日老妇又来闹事。 程素英气得要上去与她打架,若不是杜文婵二人拉着,只怕已经用陶罐将老妇的脑袋开了瓢。 她癫狂的样子将老妇吓住,而后落荒而逃,说不得可以过几日清净日子。 又见家里多了许多新面孔,不由好奇问了,却原来是买了人。 杜文婵与巧儿重又梳洗了出来,杜文秀将买人之事与她们说了,还叫杜文婵来看。 “我哪里会瞧什么人,一切由姐姐做主就是。” 因着提起自己孝满后出嫁之事,杜文婵不由羞涩。 但是这人以后毕竟是自己要用的,姐姐挑了,自己却是要瞧好,莫要之后再闹出事情来。 便叫了人过来再看看。 男人名叫满山,媳妇姓柯,带着个女儿叫银红。 按说这般大的闺女,早就单独被发卖了,只是当时张牙婆瞧着一家人可怜,这才全都收进手里。 这会子倒是省了杜文秀不少事,带着杜文婵将他们的过往又问了一遍,杜文秀便不说话,端看杜文婵如何处置。 杜文婵坐在一旁,细想了片刻,道: “姐姐与我选的人,想来定是不错的。” “只是往后我却是会离了家,到京城去,看你们舍得不舍得,莫要到时候再掰扯什么故土难离的。” 她虽轻声细语的,但是在工坊里管了这般久的事,却自有一番气度在,倒未曾被这犯官家的仆妇给小瞧了去。 几人在她还未回家时便已商谈清楚,这家人虽看起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但瞧着也是和善人家。 若是留下了,想来日子不会太难过。 这些日子在路上颠沛流离的,受了以前从未受过的苦,满山一家早已磨了性子与傲气。 更别提因着女儿大了,若是跟了不好的牙人,打她主意的,自己拦了第一回,却不一定能拦住第二回。 于是满山上前跪了说道: “回小姐,我们都是为主家做惯了事的,个中规矩都懂。早先随了老爷去任上,也是无怨无悔的,小姐请自放心就是。” 杜文婵看向姐姐,却见杜文秀笑着点了点头,便知自己做的大差不差,也算是被认可了。 于是就这样留下了满山一家,待杜文婵出阁时便做了陪房。 杜文秀又拉了巧儿到正房,正瞧热闹的巧儿不明所以看着她。 “今日留了三家人,原想着你出阁时也啥都没备下,想分一房人给你,却又怕你婆婆多心不悦。” “哎呀,嫂子,我在范家也是做少奶奶的人,身边自有的伺候。”巧儿顿脚笑道。 “这会子嫂子再送人来,说不得我婆婆还要疑心你暗示她对我不好哩。” 一边说着,推着她往外走: “婵姐姐是要出嫁,家里又有这个条件,她自己也挣不少,便是准备齐全了,我也不眼红。” “我自家要什么,现在嫂子给了机会,我自去挣就是。” “嫂子看我哪里又像那起子眼皮子浅的人,见不得人家有的便要眼红?” 巧儿撩了帘子出来,见穿着一身水红色银纹蝉纱丝衣的月娘正打当院款款而来,还不忘多嘴说一句: “嫂子可莫要再想这么多,回头把我惯的不像样,要受人家嫌弃的。” “哎呀呀,这话儿说的,让我瞧瞧,是谁敢嫌弃我们家巧儿妹子?”月娘摇着扇子过来,冲她们笑着说道。 杜文秀便把今日把家里进了人口一事说了,反倒月娘说道: “早该如此。不过你今日若是早知会一声,说不得将我兄嫂家的人也一并留了。” “怎么?秦嫂嫂已是来了?”前些日子月娘请了她哥哥过来城里住,顺便给她帮忙,没想到竟今日到了。 “原想着要过几日才到哩,只是嫂子到底记挂着孩子,两口子在家连夜收拾了几天才好,便急急忙忙过来了。” 杜文秀嗔怪她不与自己说一声,好带了人去帮忙。 月娘满手指着这忙的热火朝天的院子,啐道:“莫说巧话,你看看这满院子的人,哪个像是有空的?” 杜文秀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声,你又何必当真。” 气得月娘直上来要挠她痒痒,杜文秀左躲右闪的,急得范太太直喊叫她们莫摔着。 新来的元喜到厨下里帮忙,手脚如同她的人一般果然是利索的。 不一时,邹师傅叫开饭,杜文秀不由有些尴尬,今日太忙了,竟没有教邹师傅做个新菜式。 邹师傅却笑,言说今天是做的他的拿手好菜给东家尝尝。 而且有元喜和程小妹帮忙,做菜的效率倒是更快一些,比之先前杜文秀说来帮忙的时候要好多了。 今日做了凉拌豆腐皮,呛炒扁豆,做了蒋侍郎豆腐,红煨鳗,蘑菇煨鸡,炒了羊肉丝,一时间满院里飘着饭菜香。 拣着清淡的几样将吕三桂家的饭菜装了食盒,又送了菜到前院,范昭和范承义也打隔壁院子过来。 不过席间却是说起,今上开了恩科,过不得两天,范承义便要上京赶考。 杜文秀不由深深看了他两眼,想起来陆方海先前说过的话。 只怕用不了多久,京城中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而前院住着的二郎,又要面对怎样的人生? 一顿饭才吃完,几个新来的妇人七手八脚的帮忙收拾一桌残羹剩饭,倒是比先前快上许多。 突然月娘跑到一边墙角,背了人弯下腰,竟呕吐起来。 杜文秀吓了一跳,忙过去问道:“怎么?一顿饭还把你吃撑了不成?” 月娘弯着腰不敢直身,杜文秀轻拍抚着她的背,却又惹得她吐了一场。 “莫要拍,好难受。” “可是着了凉?还是中了暑?程娘子去了哪?快叫来瞧瞧。”杜文秀一时慌了神,直着脖子找程素英。 还是秋月上来回了一句,说是程娘子晚间多喝了两口冰水,这会子蹲茅厕去了哩。 月娘吐了一时,只觉头昏眼花,伸手过来,杜文秀忙上前扶了她一旁坐下。 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却也正常,又叫人拿了温水与她漱口。 正急切间,程素英那边打从茅厕回来,杜文秀看见了远远便招手叫她快来。 第239章 喜脉 程素英先去净了手才来,瞧着月娘脸色苍白,似是有些难耐,怕是中暑。 掀开眼皮看看,才又将手放在小几子上诊脉。 “哎呀。”程素英惊叫一声,又闭嘴不言,搭在月娘手腕上的手指更重了半分。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月娘蹙眉问道。 她最近总觉得懒懒不想食,还以为是苦夏,如今又吐,难免叫她又想到别处去。 程素英抿了抿嘴,直看得周边围着的杜文秀几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沉吟一时,程素英道:“月娘这脉象,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是明显的滑脉呀。” “滑脉又如何?”杜文婵急问道,却没发现身边其他几人面面相觑,竟有些不太相信。 “要不再诊诊?不会出错了吧?”阿洛小心翼翼问道。 月娘与杜文婵皆惊愕,不知众人为何如此反应。 还是范太太老成持重,当先道:“那要恭喜池大奶奶,有喜啦。” “啊?”月娘张大了嘴,愣怔住了。 “不是说月娘姐姐不能生吗?如何又诊出滑脉来?”杜文婵愣头愣脑问道。 月娘自己心里算着日子,距离上次,也不过十来日的功夫...... 而且,不是说自己不能生吗? 她疑惑看向程素英,却见她笑眯眯看着自己。 齐三娘抱着海生在人群后勾头:“我早说呢,这有的俩人在一块,无论如何也不好怀,偏偏换个人就都能生了。” “是哩,说不得就是没缘分,要遇着那有缘人,才生得后来人哩。”阿洛也一拍巴掌笑道。 月娘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看向杜文秀的目光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杜文秀忙坐过来揽了她的肩膀:“信不过别的大夫,还信不过程娘子吗?我的好月娘,你要当娘啦!” 月娘闻言,只觉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又如同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齐全。 四周环顾下来,眼圈渐红,又看向杜文秀,嘴巴瘪了又瘪,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可算是惊天动地,连着赵奶奶都使了仆妇过来问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好不容易打发了赵家的人,杜文秀又怕她情绪爆发,身体承受不住,又哄又劝。 最后哭得累了,月娘才止了住,只觉得满心满腹的委屈怎么也发不出来。 歇了哭声,便又倒向杜文秀身上,沉沉睡去。 杜文秀忙唤杜文婵跟她一起扶了月娘到里屋,放倒在床上,又脱了外裳,将她安置好才出去。 “哎,这又谁能想到呢?”阿洛正与范太太叹道。 范太太也听说过月娘与秋勇的事情,原也为月娘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若是妇人不能生产,又遇着介意的男人,只怕这日子却是不好过下去。 好在月娘有本事,能挣钱,自己挣下偌大家业,但凡扶持一把侄子,以她兄嫂的品性,老了也不愁无人养老。 后来又与池令华成了亲,先大家还担心她因不能生育一事惹得夫家不喜。 哪知道池令华竟是宁愿过继个孩子养老,都要与月娘在一起,可见其真心。 大家也是真的为月娘欢喜。 如今竟叫程娘子诊出喜脉来,更是喜上添喜。 “程娘子,可是瞧得真?真的是喜脉吗?”杜文婵出了房门便又问道。 程素英不由沉了脸,说道: “喜脉指下圆滑,如珠走盘,这般简单的脉象我还能弄错,不如早早辞了去,省得留在药房祸害人。” 杜文婵也不生气,吐了吐舌头道: “我不过是白问一句,程娘子莫要生气,我怕月娘姐姐醒来后梦成一场空,才更打击人哩。” 程素英这才缓了脸色,与她解释道: “虽然日子尚浅,但是安娘子素来身体好,先前我也曾与她把过平安脉,却是脉象平衡,与滑脉表现完全不同,不会弄错的。” 众人这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替月娘欢喜。 “呀,这种喜事,不得早些时候使人告诉池少东家?”杜文婵又叫道。 阿洛抬手拍了她一下:“女孩子家家的,一点也不斯文,一惊一乍的。” 杜文婵不以为意,连声催杜文秀使了人去报信。 杜文秀微微笑着,道:“这种喜事,自然要月娘醒来亲自写信告诉池少东家才是惊喜,我们就莫要掺和了。” 阿洛又指着杜文婵叫她跟姐姐学,她也嘻嘻哈哈不当回事。 “姨娘,你也莫要总说她,都快嫁人的人了,便是现在不懂,等以后嫁到别人家去当了主母,早晚也是要懂了的。” 杜文婵直嚷嚷着姐姐笑她,不依不饶拽着她的胳膊打转,将杜文秀转的头晕,讨饶了才罢休。 “她这般大哭一场,不会有事吧?”杜文秀有些担忧,问程素英。 程素英笑了笑:“她是郁结于心,平日里不显,都闷在心里哩。今日这般哭出来倒还好些。” 杜文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月娘一向,心里很苦吧? 而自己做为她最好的姐妹,却从来都没有发现她心中郁郁,每每总是将最阳光灿烂的一面给自己看。 而自己默默承受内心莫大的压力......一定很苦吧? 想到方才她靠在自己身上崩溃大哭,杜文秀不由也坐在树下榻上抹起了眼泪。 “瞧你,这般大的喜事,一个个都掉起了泪珠子......”阿洛说着,也红了眼眶坐在一旁,拿着帕子按眼角。 没有真切体会过月娘的委屈,又怎么能真的共情于她? 范太太默默带着巧儿回去,程素英也收拾了东西带着程小妹回家。 因为自己不能生孩子,而被秋勇的娘指桑骂槐那么久,便是最后因着桐花爆发了,可总也觉得自己是败走的将军。 便是头颅昂得再高又如何?还是逃不过世俗的目光。 直到阴差阳错下嫁给了池令华,他的温存小意,他的体贴温柔,他说不在意他们有没有亲生子。 他只是看上了她这个人,看上了她安月娘。 纵是再能生孩子的女人,也不叫安月娘。 那夜她也哭了,哭自己原来还会如此被人捧在手心儿里珍重,而不是被嫌弃。 床榻之上的月娘露出甜甜的笑,不知是因为屋角送来丝丝凉气的冰,还是为着梦中的那个身影。 第240章 温柔乡 这晚,月娘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美梦。 只是苦了杜文秀两姐妹挤在床榻之上嘀咕: “早知道把她扶到榻上,我们俩睡床,也宽敞些。” “是啊,如今因着顾忌碰了她的肚子,只能挤在这,好生难受。” “且忍一忍吧,明日便送她回家,到时候就好了。” ...... 次日清晨,大家看到的就是神采奕奕的月娘,和满脸困倦的姐妹俩。 阿洛心疼道:“屋里睡不下,便来东厢睡就是了,还非得挤着。” “挤着才显得我姐妹俩感情好不是?”杜文婵又打趣道。 杜文秀瞪了她一眼,才道:“昨夜睡下都什么时候了,过来反闹的姨娘睡不安稳。” “这有什么,一家人还见外不成?”阿洛嗔怪道。 早上煮了一大锅甜粥,月娘吃了便说要走,杜文秀非要使了车送她。 两人拉扯一回,到底月娘敌不过杜文秀的坚持,坐上车走了。 月娘回去便写了信送与池令华,没几日,池令华便又在东兴县冒了头,惹得县太爷好生紧张。 只是他来了,便不许月娘再出门,只允她在家养胎,月娘不免又添苦恼。 好在兄嫂已搬来了城里,池令华去拜会之后,嫂子便带了安静宁登门,日日来陪月娘说话聊天。 不过杜文秀却没有这等闲情了,月娘有孕,酒楼的事情便得她盯着,又要教授邹师傅学些新菜。 还要制定一下开业的活动,准备请几个花魁娘子过来热闹一番,吸引些人气。 而名字嘛,自是沿袭了文月坊,酒楼便叫做文月楼。 经她们俩一折腾,原先那般雅致的藏雅轩也不再是那般风雅的模样,而是接地气的很。 大多陈设不过是仿着石河镇的会安楼设置,不过细微之处有差别罢了。 酒楼装饰好之后,池令华还过来转了一圈,却没有发表什么感言。 月娘追问之下,也不过说了句:“你们开心就好。” 直将月娘逗得哈哈大笑,道是自家与杜文秀便是想做这般接地气的酒楼。 “只要菜色好吃,不拘文人雅士,亦或是贩夫走卒,我们酒楼皆是欢迎的。” “不像你那藏雅轩,装得影影绰绰,叫人家做苦力的都不敢进去吃,那可怎么是好。” 池令华嘴角微翘,看着月娘躺倒在椅子上,双脚一叠,翘得老高。 “大奶奶说的是,是我短视了。”他含笑说道,眼底星辉闪烁。 吃饱喝足,月娘又要小歇,秦氏却又带着安静宁来串门凑趣,哄她开心。 不得已只好坐起陪客,脑袋一栽一栽,十分困顿的模样。 秦氏瞧着好笑,便要告辞,却又嘱咐道:“便是身体不适,也要多吃些才能长得好。” 月娘困顿至极,也听不得秦氏嘱托,只是胡乱应着,倒头便睡了去。 池令华送走了秦氏,回来看她歪在躺椅上睡得正香,便上前将她抱起,轻轻放于床榻之上。 然后又拿了一条小搭被与她盖着肚子,自己拿了本书坐在一旁读。 不一时门外的丫鬟拿了封信进来,道是京城那边来信。 池令华打开信,却是叫他速回京,有急事。 看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月娘,池令华不禁皱起了眉头。 至晚间,厨下送来晚饭,月娘才被叫起,挣扎着去洗了把脸,才略略清醒。 望着窗外朦朦夜色,竟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转头过来坐下,却见池令华似有心事的样子,便直问他:“夫君似是有事要与我说?” 池令华点点头道:“后晌儿才接到京中来信,命我速回。” “那你就回去呗。”月娘夹了一筷子菜与池令华,满不在乎说道。 池令华眉头皱得更紧:“我若回去了,你一人在这边可还能行?” 月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才来了几天,便觉得我自己留在这不行?” 池令华低头展颜笑了:“倒是我想岔了。” “这里有哥哥嫂子,还有秀娘一家,我也不做什么事情,整日里吃吃睡睡,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起身走到池令华身旁,靠在他的身上,慵懒如同一只猫咪,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你且忙你的大事去,早些了事,咱们也好关起门好好过日子,免得还要如此不时担惊受怕的。” 池令华轻轻揽住她的腰,喉中发出“嗯”的一声,却不敢再去撩她。 两人温存片刻,池令华便回身去卧房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月娘瞧着眼熟,仔细看才发现是他总放在床头的盒子,不知现在拿过来是何意,便疑惑看向他。 池令华笑着说道:“多少次我希望你自己打开了来问我,哪知你竟总是视而不见。” “是什么?”月娘勾了头来看。 打开盒子,里面满满的票子——银票和房契、地契。 “我的娘啊,你这般有钱!”月娘眼睛都直了,大受震撼,不由惊叫出声。 池令华嘴角笑容愈深,宠溺地看着月娘:“这些,都是你的。” 月娘张大的嘴巴也合不拢去,呆滞地抬头看向池令华,满眼的不敢置信。 “是因为我有喜了吗?”她喃喃问道,声音细若蚊蝇一般,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池令华惊愕,无奈笑了笑:“这个木盒放在你身边很久了,一直都是给你的啊,并不是因为你有喜了。” “不过是今日才拿出来提醒你罢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肩膀,轻轻往怀里带了带。 月娘伸手揽住他的腰,她想起来,不管是进京还是在东兴县,或是在来回的路上,这个盒子总是时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时自己还颇有微词,觉得池令华那般讲究的人还乱放东西...... 如今知道他的苦心,不由满是心安。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啊! 往日种种不可追,她也不愿意、不想去追,唯愿珍惜眼前人。 而杜文秀则在一天又一天的忙碌中迷失了自己,每日里只觉得睁开眼睛就是各种事情递到眼前。 莫说挣不完的钱,便光是眼前做不完的事就叫她无暇他顾。 晚间,程素英嘴角压抑不住的笑意让她不由惊奇,问她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 第241章 恶有恶报 “还能有什么事,那老虔婆两口子终是得了报应,我心里高兴哩。”程素英笑着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那族中果真是瞧上了两口子养老的院子,先开始还忍着,不过是族内商议。 推选出继承人之后也不吭声,只等他俩身体越发不好,主动去族里谈过继的事儿。 没想到另一落选之人心中不忿,偷偷去老两口家中将族中决议告知,老两口心中愤恨,却又无计可施。 那人便哄他们说,若是二人百年之后愿意将房子给了自己,便愿意替他们养老,还可立下字据。 二人先还不信,找了相熟的族人打听,才知这人所说族内为他们选定过继之人确是有了决议。 不告诉他们,也不过是为着他们年老,没什么价值,反正早晚死了,房子还是会借着过继给了族长的儿子。 老两口愤愤不平,便使那人指天发誓,立下字据后,将地契房契给了这人,满心欢喜指望着有儿子养老。 不想那人只装了半日的孝子贤孙,第二天便如何也叫不过来,说得急了,还拿了大扫把打人。 老两口只欺善人,却是打不过恶人,只得悻悻然回了家。 只是到了下午,便有那泼皮无赖上门收房,倒是那人欠了自家赌债,已是将房契地契都拿去还债了。 老两口身单力薄,又因此事得罪了族里,一时间竟无人庇护,被赶出了住了几辈子的老宅,落魄街头。 原还打算着去赖着程素英,才到文月坊门口便被常伯拿着扁担挥舞着赶得远远的,再不得近前。 赵奶奶专门使人过来将事情讲了一遍,程素英得知前因后果,不由觉得大快人心。 直拍手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 杜文秀也为她高兴,更是惊诧于赵奶奶的效率和手段,以后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哩。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唤程素英,原来却是本县大户姜财主家里主母难产,指名道姓叫来请程素英。 请了满院子的稳婆皆无计可施,姜财主与妻子伉俪情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有那胆大的稳婆便推荐了程素英,稳婆们也七嘴八舌将她的过往事迹说了一遍。 里头妻子声息渐小,姜财主心下一横,说什么“便是身上再下几刀子,也是认了”,唤小厮丫鬟过来请人。 去到文月坊没见到人,经他人指点,忙忙来了杜文秀家宅,寻到程素英几乎要跪下。 程素英忙拦了,使他们回文月坊取药箱,自己则先去了姜家。 费得好大的力气,终是将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姜大奶奶救转回来,一时之间名声大振。 姜财主奉上丰厚的谢仪,将程素英的名声好生传扬。 自此后每每有大户人家的妇人生产,皆都喜欢请上程素英在一旁盯着,竟成了一时潮流,倒是意外之喜。 程小妹跟着母亲学医,又跟着杜文秀和邹师傅学菜,也是两头开花,颇受赞赏。 而如今那老两口却只得落魄街头,等着有那善心人施舍一口饭吃罢了。 经过多方运作,文月坊的香菇鸡肉酱终是顺利进了宫,摆上了皇帝的餐桌,好评颇多。 不过却是有贵人暗示,所以没打起品牌,他人倒不知道是文月坊做的。 杜文秀也不以为意,虽说打响了名声会对工坊更有利,但是福祸相依,关系到皇家的事情,谨慎点自是好的。 范承义带了小厮进京赶考,顺便将不愿意留下的四个男仆送回范家老宅,顺便使了银子将愿意留下的几人身契拿来。 范太太每日里抱着慧姐儿与才将将“咿呀”学语的海生玩得不亦乐乎,小院儿里终日欢声笑语一片。 二郎每日里不出门,在前院儿读书写字,杜文秀乐得又为他搜罗了许多书,还专门弄了个书房。 只是自这之后,许久再没有陆方海的消息传来,便是池令华走后,也没了音讯。 好在月娘自先开始几天害喜,过了些日子,倒是能吃能睡,也让杜文秀放下几分心来。 过了盛夏,文月楼那边也装修的差不多了,林掌柜携家带口来上任,杜文秀才算是松快了一些。 开业那天杜文秀几人斥巨资在门前搭了戏台,请了三位历年的花魁娘子唱曲儿跳舞,吸引来许多人进来瞧个稀罕。 一时歌舞升平,聚起人山人海,好生热闹。 这一热闹,不就有了人气了? 而且开业头三天,半价。 又是一道王炸。 附近几个酒楼的掌柜站在不远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银牙咬碎,囫囵吞到肚子里去 “他们开业搞半价,半价,哼哼,早点儿赔死算球。” “哎,听说他们东家有权有势有钱,惹不起哩。” “惹不起?哼,逼急了我,敢把皇帝扯下马,总要给人留条活路哩。” “算了算了,好歹他们就三天半价,忍忍吧,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几人垂头丧气地散去,而满口以和为贵的吴掌柜坐到自家店里,盯着斜对面的文月楼,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其他几位还能忍忍,可自己前些时日才被东家叫去训斥了一顿啊,若是这个月经营惨淡,说不得这掌柜的位置便要让贤。 这,要怎么使个法子,给对面新开的文月楼一点儿颜色看看呢? 且不说他在这边绞尽脑汁,且说那边杜文秀与月娘、杜文婵等端坐在包厢中看着面前盛况,很是满意。 “吃了咱们家的菜,定能拉住几个回头客。”杜文婵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杜文秀也点点头:“莫看这几日让利面儿上咱们是亏的,若是能拉住些子回头客,撑过前期不赚钱的时候,往后就好做了。” 月娘起身向外望去,手上抓了一把瓜子磕着:“那几位花魁娘子倒是请得值,下回家里要热闹一下,就请她们便好。” “长得倒是一般,不过这嗓子却是真的好,婉转悠扬,确是好听哩。”杜文婵也附和着,勾着头向外看。 杜文秀也陪着她俩站过去,突然看见人群中一张熟面孔一闪,待要瞧得清楚,却又不见。 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杜文秀转身下楼去到人群中。 第242章 脸红 挤在人群中左右瞧了瞧,却还是不见方才的人影。 门前人多挤得慌,没找到人,杜文秀便又回了楼上包厢。 “是什么人?还值当下去找。”月娘好奇问了句。 杜文秀摇了摇头,半晌不语。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陆方海又回来了?经这么一闹,杜文秀也没了心思。 将酒楼之事嘱托给她们俩,杜文秀抽空回去了一趟。 除了带着孩子的齐三娘和阿洛,便是范太太也出门瞧热闹去了。 前院儿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杜文秀径直走到客院里,迎面却看见程小妹提了篮子走来。 抬头见到杜文秀,程小妹的脸霎时通红,勉强站着福了一福,喃喃低声叫了人。 “你怎会在这里?没去瞧热闹吗?”杜文秀奇怪道。 程小妹略顿了顿,才道:“二哥说他头疼,娘叫我来送药。” 杜文秀瞧着她的模样,耳后还是一片通红,直道这程素英也真的是—— 皇家的孩子通人事的都早,她就那般叫年纪差不多的程小妹过来送药,自家那么多人不能使唤? 她抿了抿嘴,没说什么,叫程小妹回去时小心些。 程小妹低头走了,杜文秀又扭头看了两眼,才转头朝客房走去。 客房里,二郎看着面前桌上的药,神情有些怔怔,连杜文秀进门都没发觉。 “怎么?是想起什么事情了?”杜文秀温声问道,侧身坐到他身边。 二郎抬眼看见杜文秀,有些茫然: “昨夜饭后在院儿里散心,碰到程娘子问我可好,最近少眠,有些头疼,今日她便叫小妹送了药过来......” 他又看向面前的药:“离家许久,还是第一回有人这般关心我。” 杜文秀不说话,这孩子明显是被触动了心中柔软的那一处,有了倾诉的欲望。 或许现在自己听他说,才是最好的了解方式。 “谁害死的弟弟,我并不知,但却亲耳听到......” “不要说这个。”杜文秀脸色一变,倏地站起。 天杀的,这惊天大瓜她可不敢听。 转身急急便向外走,口中还说道:“我叫秋月过来帮你煎药,你且好生歇着。” 急步走出客院,杜文秀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朝后头看了一眼,暗道好险。 这皇家的事情可是不敢胡乱支应,好奇害死猫。 今日听了他抒发心中闷气,明日待他登上皇位,说不得便要将自己这明了他微时龌龊的小老百姓给灭了口。 ——赌不得,赌不得。 方才在楼下看见鹿二娘,人群中一闪就没了踪影。 可是若要真的藏了行迹,又为何叫自己看见? 以她们江湖人的手段,躲着自己不是很轻松的事吗? 深吸一口气,杜文秀迈步去了内院。 立了秋,枣核天,热在中午,凉在早晚,如今天儿早晚已凉爽起来,但是白日里还是闷热。 院子里的枣树下铺了一个夏的凉席,这会儿由着海生转着圈的学爬,齐三娘在旁招呼着。 酒楼里开了张,邹师傅早些天便不过来了。 阿洛又重回厨房掌勺,还有程小妹帮忙,越发做得起劲儿,天天琢磨新菜色,乐在其中。 “秀娘回来啦,怎么这般早?”齐三娘笑吟吟与她打招呼,“正说有事寻你说哩。” 杜文秀笑道:“有什么事,姨娘且直说。” 齐三娘道:“这天儿眼看越发凉快了,我与阿洛商量着,以后屋里放盆井水,说不得就没这么热了。” “要不,咱们就把冰停了吧?如今酒楼才开张,又做得那般亏本的什么活动,正是要节流的时候哩。” “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儿。”杜文秀笑道。 她挨着小海生坐下,微微笑着说:“姨娘,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若是都省着不花,那赚钱还有什么意思?” 齐三娘张张嘴想要反驳,杜文秀又道: “要是赚来的银钱都只存着,不享受生活,那我可就没了挣钱的动力,咱们到乡下喝西北风去?” 齐三娘哑然。 杜文秀又嘿嘿一笑,巴上了齐三娘的肩膀: “姨娘啊,这秋老虎才厉害咧,若是到时候海生出了痱子,便是再去买冰也来不及啊。” “行行行,都听你的,你说用到几时,就用到几时好了。”齐三娘无奈道。 反正花出去的银钱还能再赚回来,就由着她高兴吧。 做好了饭,差不多天也傍黑了,今日程素英和巧儿这会子还没回来,家里人不由都有些疑惑。 “要不,我去瞧瞧吧。”程小妹边说着边解了围裙搭在一旁的晾衣绳上。 “我去,你帮着把饭摆了。”杜文秀叫上秋月一起,转身出了门。 今日里酒楼开业,杜文婵去了酒楼帮忙,留了巧儿和程素英在工坊里,还特意嘱咐了早些回家。 这会子还没回来,怕不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到了工坊,果然如她所料,门里门外两拨人正吵得热闹呢。 “我就不知道这工坊管事儿还能管到人家两口子床头的事儿的,要不要点儿脸?” “那也没有抬手打人把人打个半死的,她没娘家撑腰,就不是人了?” “她有没有娘家人,碍着你们什么事?人家吹了灯干事儿,还得跟你们说一声儿?” “她现在还在我家工坊做活哩,你们把人打成这样,我们少了壮劳力,得耽误少出多少货?” “你们工坊里头就她一个能干活儿的了?少废话,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把你们都报官。” 杜文秀费力挤过人群,只见身边一个尖长脸儿三角眼的妇人正掐着腰骂得正欢。 对面程素英将巧儿护在身后,红着脸儿对人对骂。 四周围的人群里头男男女女,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光想想就觉得窒息。 巧儿一勾头儿看见了杜文秀,借着躲在程素英身后,暗暗向她摇头摆手,示意她离开。 杜文秀听得这一时,倒也连蒙带猜大致弄明白了事情。 无非就是又有工坊里的妇人被家暴,到工坊里来寻求庇护,被人打上了门呗。 这样的事情自己如何能躲在身后? 杜文秀想着,伸手分开又挤到面前的人群,费力打从中间挤了出去。 三两步迈上台阶,转身冷脸看向人群。 “不管有没有后台,有没有娘家,打了我工坊做工的人,就是不行!” 声色俱厉,掷地有声。 第243章 江水妹 她这一站出来,将面前骂得最欢实的妇人倒是震住,愣在当地。 不过马上,她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是来吵架呢,哪能输了气势。 双手叉腰,肩膀耸起,三角眼一瞪,便又要开骂。 “你,什么人?哪家的?来我家工坊前头闹事儿,不怕我们报官吗?” 杜文秀嘴巴一张,先发制人。 笑话,论骂人,她能骂得过这种混迹市井的泼辣妇人? 当然是叫秋月赶紧去县衙里头找伍小六过来镇场子,只盼他今日当班,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一问,那妇人便缩了头,回过神来才道: “你管我是哪家的,我是你们工坊江水妹的嫂子,她就挨了夫君两下打,仗着你们工坊护着就跑了,怎么着,不打算过了不是?” 程素英身后,巧儿护着的那人探出了头,厉声嘶喊道:“对,就是不打算过,不过了。” 拨开程素英,那叫江水妹的妇人挤了出来,一眼看去,后边儿来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脸都肿了老高,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被肿起来的脸颊挤成了一条缝,牙齿也掉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 “我不挣钱打我,挣钱也打我,自己天天出去花天酒地,没了银钱便回来找我要。” “我出去与人卖货,他嫌我抛头露面,不抛头露面的活计是那般好找的?” 越说越委屈,江水妹“呜呜”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寻着工坊的活做,每日里只做半天工,家里的孩子饿得直哭,他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睡大觉,还嫌孩子吵。” “孩子懂什么啊,他上去一耳刮子就把我儿的耳朵打出了血,半边耳朵都听不见了啊。” 杜文秀心头火“蹭蹭”往上冒,真的是越没本事的人脾气就越大。 在外头受了别个的气,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家逮着老婆孩子撒气。 “就这样,我还跟他过?过他奶奶的腿儿过,再过下去,连命都保不住了呀。” “欺负我娘家嫂子不叫我回家,欺负我没人撑腰,我现在也是在工坊做活的人哩。” “杜娘子,我自有存的银钱,不说别的,够我带孩子赁房子住,我不给咱们工坊招祸。” 杜文秀默不作声,冷冷看着三角眼的妇人,只见她撇了撇嘴道: “弟妹啊,莫说我没有劝你,这寡妇门前还是非多呢,更别提你这离了男人还带着个孩子的妇人。” “就算你能在工坊里头做工拿工钱,工坊还能管你一辈子不成?到时候可莫要哭着来求我们家哩。” “我呸!”江水妹上前啐了三角眼妇人一脸,怒骂道: “你们家一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便是饿死在街头,也不回去吃你们一口饭,喝你们一口水!” “好,有志气!”杜文秀拍着手走上前去,高昂着下巴,看向三角眼妇人。 “我做为文月坊的东家之一,向在我工坊内做工的人保证,工坊里会尽快研究出一套养老方案,以保大家老有所依,老有所养。” “只要我工坊存在一天,便全心全意为工坊工人服务,让大家不白白跟了我一场。” “好!”人群完一人大声叫道,随着人群分散出一条路来,杜文秀这才看到,原来正是本县的县令钟木清。 先时他上任,两人也曾见过,只是后边怕惹得皇帝注意,刻意避嫌,才渐渐少了来往。 杜文秀领着工坊众人忙上前行礼,钟县令虚虚一抬,笑道: “杜娘子不必多礼,方才杜娘子所言,正是本县久来想做之事,使我县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杜娘子作为本县体量较大的工坊,能有此心愿抱负,实乃本县百姓之福啊。” 杜文秀低头连声道不敢当,钟木清笑着摆摆手,看向鼻青脸肿的江水妹,渐渐收起了脸上笑容。 “这位大嫂如何这般形容模样?”钟木清肃然问道。 江水妹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家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 江水妹今年二十七八岁,早在十一年前嫁与南城的童生张季为妻,育有两子一女。 先成亲时,张季便嫌自己的妻子容貌不美,但是家中一贫如洗,也只有备受嫂子嫌弃的江水妹肯嫁与他。 江水妹别的毛病没有,只是吃得多,不过力气大,能干活,张季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读了十多年书的张季,到现在依然无有寸进,也不事生产,靠着祖产吃到现在,早已是坐吃山空。 江水妹日常便打些短工过活,张季别的本事没有,挑剔老婆却是有一套,江水妹在他的打压下唯唯诺诺,早成习惯。 文月坊招工时,因瞧上她力气大,便招了进来,做些搬货的活计,每个月虽说收入不多,但养孩子吃饭也尽够了。 只是她这边挣些钱,却挡不住张季花得快,拿去与狐朋狗友吃酒作乐,银钱花完再回来要。 若是不给,便一番拳打脚踢,时日久了,拳脚功夫倒是见涨不少。 这回却是因着江水妹上午的工,大儿子和女儿去了舅舅家帮忙做些杂事,家中只留小儿子,嘱咐他莫要忘了与孩子做些吃食。 张季反而说什么秀才老爷说“君子远庖厨”云云,要她自己想法子解决。 江水妹急着上工,便道要他到时去请隔壁的梁嫂子帮着做一餐饭食,自家匆匆走了。 哪知张季早起便拿钱买酒,灌了几斤猫尿,倒头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 孩子饿得受不住,就去推搡父亲,张季大怒,反手两个耳刮子用了力,把孩子左耳打得流血,直嚷嚷着听不见。 张季嫌孩子吵闹,吼了几句,拿了银钱去了自己的相好处。 江水妹下了工回家,孩子早已哭得喉咙沙哑,耳边的血迹也干涸结痂。 江水妹的心都碎了,经由邻居指引,找到了正在相好的寡妇家喝酒吃菜的张季。 气怒攻心的江水妹看到这般情况,不由失了神智,上去掀了桌子,还想理论,却被恼羞成怒的张季抓了头发掼到墙角,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先时江水妹还捂住头脸像以前一样受着,孩子受了惊吓,哭喊着上来拦。 张季打红了眼,将才满五岁的小儿子一脚踹飞,江水妹“嗷”的一声红了眼,扑上与他撕打。 第244章 决绝 江水妹本就力大,真个打起来,瘦弱的张季又如何是她对手? 只是那吃酒的人中有张季的姐夫哥哩,原先张季占得上风,他乐得在一旁瞧着热闹。 如今张季挨了打,他如何肯依得? 又怕回去被老婆埋怨,便招呼人上去将江水妹按了,由得张季狠狠出得一口气,才罢手。 江水妹挨了打,受尽了委屈,万念俱灰之下也曾想一死了之。 可是看着身前哇哇啼哭的孩子,突然又回转了心意。 但这日子还要这样过下去吗? 江水妹想起之前工坊中妇人们闲聊说起吴三妹的事情,便想着若不然去工坊里头问问,看能不能给自己寻个落脚的地方。 才到了工坊,与程素英话说了一半,外边儿张季的姐姐就得了信儿,带了人骂上门来。 江水妹气不过,又怕与工坊招祸,吵得几句,便被巧儿劝住。 只是那张季的姐姐张二娘骂人的词儿都不带重样儿,引得许多人来瞧个稀罕。 张二娘为人最是泼辣无比,不仅骂江水妹,带累着工坊也受了排喧,程素英这才与她吵了起来。 静静听完事情经过,钟木清转头看向张二娘: “你弟弟先打人,你又骂上门来,嚣张跋扈,可是认为本朝没有王法了不成?” 张二娘见官来,气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见问,双膝一弯跪在当地,喏喏不能言。 瞧她欺软怕硬的模样,钟木清皱了皱眉,道: “我朝法纪,清明为要。若你再如此犯口舌之非,少不得要责令家人管束,还不收敛,便拘到官衙约束。” 张二娘听闻脸色苍白,低头俯身称是。 “求县太爷为民妇做主。”杜文秀使了个眼色过去,江水妹知机,提裙疾步上前,跪下求恳道。 钟木清见她是苦主,和颜悦色唤她起身回话。 江水妹摇头不肯,抬起的头脸之上泪水涟涟,求告钟县令,恩准自己与夫君和离,并带走自己的三个孩子。 钟木清皱起了眉头,有心和个稀泥过去,看着江水妹被打的如猪头一样的头脸,却又说不出口。 思忖一时,便转头叫衙役去唤被告张季,自己则带着江水妹回县衙。 临行,又记挂着杜文秀所提“老有所依”一事,叮嘱她明日申正到县衙一叙。 杜文秀自连声应了,目送江水妹离去。 巧儿这才使大家散了工回家去,程素英不放心,又想着跟去瞧一瞧。 杜文秀拦住她,道是先回家吃饭,毕竟衙役去寻张季也要些时候,自家吃了饭再去,说不得正好赶上。 吃罢饭,散着步过去县衙,果如杜文秀所言,张季难寻,江水妹在县衙被管了饭菜,衙役才将张季拘了来。 这张季到了县衙,却如他姐姐张二娘一般无二,在家里嚣张跋扈,见了官后便老实得很。 当着钟木清的询问,他承认了打人一事,却不肯同意和离,却道自己是吃醉了酒,失手打的。 江水妹恨恨道:“你失手便将我打成这般模样,说不得下回失手就将我打死了事。” 张季恶狠狠瞪着她,江水妹毫不示弱,回瞪了回去。 只是那脸上青肿一片,看起来越发可怖。 张季悻悻然收回了眼,又向钟木清陈情,道二人养育二子一女,他可以没老婆,但是孩子不能没爹娘啊。 而且大的两个孩子自小在江水妹的哥哥家里学做活,只怕也不愿离了他哩。 听他这般说,钟木清又叫衙役唤来了两个孩子,希望江水妹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维系一个家庭。 哪知江水妹见了孩子,便道自己要与张季和离,问两个孩子可愿意随自己离了张家门? 让她失望的是,两个孩子睁着麻木的双眼,皆是摇头不止,还劝她留下。 “娘若走了,爹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娘莫要只想着自己才是。” 打从平日里最为疼爱的大儿子口中说出这番话,江水妹只觉心似绞痛,再也忍不得。 自己肿得像猪头一般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只想着那个不做事的爹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江水妹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蹲下身子: “幺儿,你可愿跟着娘离了张家门,自此靠着自己的双手过活?” 小儿子泪水涟涟,望着她,颤声道:“娘,我好疼,我怕......” 江水妹咽了咽口水到干疼的喉咙里,抬头向钟木清道: “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民妇要和离!” 她的态度坚定,说出口的话话语掷地有声,钟木清劝也劝了,知道她心意已决,又怎会不支持她呢? 就这样,在东兴县令的支持下,江水妹如愿和离,因着没什么嫁妆,便也没打算再回去那个所谓的家。 张季还撂了狠话想要威胁一番,江水妹走到他面前啐了一口,张季想起来她恐怖的力气,急切间倒退了一步。 “呸,若不是因着你是孩子爹,我又怎会由着你呼来斥去。只是这人心才能捂热人心,捂不热狼心狗肺的心。” 说完,便转身谢过钟木清为她做主,抱了幺儿,大踏步出了官衙大门。 张季向着两个大点儿的孩子踹了一脚,骂他们不知道帮着说话。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在背后跟着江水妹出了衙门,大声唤她回家。 只是江水妹哪怕泪水盖住了眼睛,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程素英在后面快步追上了她,问道:“你这是要回娘家?还是?” 江水妹抻着袖子擦了把子眼泪,向程素英道: “我不能回娘家哩,嫂子若是知我和离,只怕要转手收了嫁妆将我嫁了他人,不叫我在家。” 程素英默然,看了眼杜文秀。 “咱们工坊应该还有些空屋,不如先在里头搭个床板住下。”杜文秀道。 生意好起来以后,她便找人多盖了几间空屋,以便做仓库用。 不过这酱做得多,出得也快,许多空屋没用上,这会子倒可以给她母子一个容身之处。 江水妹母子对着杜文秀千恩万谢,跟着程素英回去了工坊。 就是先前藏起来的银钱却在家里,江水妹沉默良久,才道: “罢了,就当是给两个孩子留的,也免得他们饿着病着,没个依靠。我这边,再挣就是。” 第245章 条条框框 这是别人的家事,程素英自不会随意置喙。 反正过得几日便是放工钱的日子,这些天她们娘儿俩随着自己吃,也还顾得过来。 哪知江水妹却是人情世故通达,寻一起做工的妇人借了几个钱,买菜煮饭全不用程素英操心的。 后边儿江水妹的兄嫂又来闹,原来江水妹执意和离,张季便拘着两个孩子不许再去舅家做工。 少了两个免费的劳动力,兄嫂自是不愿,便过来闹腾江水妹。 免不得又是一番吵闹,这回工坊里的妇人们也帮腔,兄嫂怏怏而归。 最后无法,出了低低的工钱,雇了这两个孩子。 好在都是做熟了手,也比之另雇他人要低廉得多,只是便宜了张季,又有了银钱进手,继续在家里躺尸。 江水妹知晓了,却也没说什么,有时候妇人们之间闲聊起来,不由唏嘘,她也只道: “当日他们不愿随我出来,那现在也只是他们的命了。” 杜文秀听说,难免跟月娘说起:“似这般清醒女子,这世间还是太少了些。” 月娘笑道:“难不成要所有女子都离了男子,才叫清醒?” “你这话可是怎么说?”杜文秀不悦道:“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出来做活,便是抛头露面。” “可若是嫁了那不求上进的男子,难不成在家靠喝西北风饱了肚子?” “出来挣钱,还要回家挨打,又图得什么?只是能像她这般决绝的女子,到底是少的。” 月娘听了,静思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自己不自缚了条条框框......” “世道也会与你上了条条框框,能在这条条框框内过得几分恣意,已是极好了。”杜文秀叹道。 其实,她们又何尝不是哩? 连请个男仆护院,都要避讳家中没有男主人,请了范昭来镇场子。 不过,相对来说,她们也是靠自己的头脑和努力,过上了与之前天差地别的日子。 ——在条条框框里恣意地活,先就这样罢。 回家众人说起江水妹,皆是佩服,只有阿洛,心疼她的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要供养张季。 “姨娘此话差矣。”杜文婵抢白道: “江水妹难道没有问过他们?眼见母亲那般形容模样,还劝说其回家,这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事?” 阿洛叹道:“说不得也是想要有父有母的家罢了。” 杜文婵摇头:“若是姨娘被打成那般模样,我心疼还来不及哩,只怕要将打人的人恨死,如何又会当他是父亲。” 阿洛听了,心中酸涩。 两母女性格心性不同,每日里难免有些龌龊。 可不管怎样,到底是血浓于水,你心疼我,我爱护你。 “上不慈,下不孝。可江水妹日日做工养家,张季却天天在家里躺尸,若是子女有心有眼,断不能说出那般话来。” “可见早已失了心,放了智,好留下江水妹继续为那个家当牛作马哩。” 众人皆默然,只有唏嘘。 次日一早,杜文秀先去了文月楼,一如昨日一般热闹。 她与月娘坐在昨日的位置,看着下面人潮。 “若是三日都是这般客流,只怕咱们还要亏得不少。”月娘笑道。 杜文秀问:“晚间可开得小会?掌柜的与小二都如何说?” “掌柜的说客人对菜色酒品都十分满意,还道有几道菜以前未曾吃过,才进嘴里竟不知是什么做的。” “小二也被呼来唤去,好在之前都有练习过,才能答上客人的问题。” “而且新开的酱菜窗口也叫大家十分新奇,昨日卖出了几十坛子去。” 提起昨日,月娘喜笑颜开。 做生意,还是最怕无人知你东西好,如今先把人气拉了起来,哪怕日后留存十之有一,也尽够她们赚钱了。 杜文秀仔细望着楼下,又说道:“还是要多请些人来,小二兼职着送菜食,将那外卖生意做起来。” 月娘点点头:“如你家,吕三桂家,都是好去酒楼提些子菜的,若是能行个方便,只怕生意也定不会差,养个把人还是养得起。” “嗯,不过咱们俩还是少露面吧,回头等池少东家回来,叫他多多露面,生意好了,自不会少了眼红的。”杜文秀思忖道。 话音才落,便听得下面车马蹬蹬,有人掀了车帘叫道:“前面做什么的?快移开来,挡了大爷行路,是要讨打不成?” 月娘忙勾头看去,却见打从东边儿来了一辆马车,那边好宽的路,它却将将好半边车身冲着围在戏台周围的人群,如今车夫正拿着鞭子赶人哩。 杜文秀皱着眉头骂道:“好杀才,哪里来的纨绔,竟执鞭向百姓?” 一时间人人避过不及,倒挨了几鞭子。 有人着恼,却看着那马车装饰华丽,车角还有那隐晦的图腾,怕是大有来历。 不免忍了疼,吞了声,避让到一边不提。 这样一来,花魁歌舞暂停,底下纷纷攘攘,乱作一团。 这会子正是吃饭的时候,杜文秀看着那辆马车,皱眉不语。 微风吹过,吹起车窗内帘一角,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杜文秀忙扯了月娘去看:“吴子薇!” 原来里面坐着的,竟是吴氏酱菜坊的东家吴子薇。 倏然一瞥,也看不太清楚,但是那张脸,杜文秀却是看得真切了。 不过,她上次来还是村姑打扮,如今坐在这般华丽的马车内,看着后头绾起的青丝,竟是嫁了人的? 杜文秀满心疑惑,与月娘商议一会儿,两人唤来小二,叫个机灵的这会子就去乡下,寻访一下吴氏酱菜坊的情况。 而楼下,这会子吵吵嚷嚷,竟已闹了起来。 林掌柜满脸堆笑去劝架,不防两人争执火起,一把子将他推到一旁,若不是有人伸手扶了一把,只怕要当而跌个屁蹲儿。 杜文秀皱着眉头,想着应对之策,忽然看见打从东边儿又来了几人,她嘴角微勾,向上翘了翘,便安心坐了回去。 月娘瞧着她似是胸中成竹的模样,不免疑惑,问她却又不说,倒向那边儿指了指。 月娘循着看去,也恍然大悟,直道她蔫儿坏的。 “哪里是我坏,我看分明是她们想搅和我家的生意,才过来闹事罢了。” 第246章 吴子薇 且不说杜文秀这边成竹在胸,却道底下车里的吴子薇,恨恨看向车外撕打的两人。 “吴姨娘,差不多就行了,咱们也该回了。” 她身旁坐着的一个穿着砖红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打了个呵欠,颇有些不耐烦地劝道。 被称作姨娘的吴子薇恨恨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依旧盯着外头。 那妇人也不着恼,掀了车帘,唤了前边坐着的车夫: “喏,去劝劝,难不成真要打出人命来,又与老爷添些为难之事?” 吴子薇冷不丁朝那妇人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恼道: “当日他是怎么说?只要我答应进府,什么都由得我。现在才闹这么点子事,你们就怕了?” 妇人面带愠色,回头想骂,却又忍住。 强又压了压火气,才道:“吴姨娘,这文月楼后头也是有着后台的,咱们家虽不是惹不起,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吴子薇面色更是阴郁,呵,男人,说什么为了自己什么人都不怕,到底还是衡量得失的。 今日这事,自己的份量怕是还够不着让他得罪文月楼的后台。 只是,心里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堵在喉咙这里,几乎要让自己闭过气去。 “不许去,若是坏了我的事,回去叫他打死你!”吴子薇面目狰狞,压低了的嗓子更显尖利。 妇人也动了真气,便不再管她。 突然喧闹的车外变得安静,吴子薇掀了车帘朝外看,看见几个衙役正挡在车外。 偏了头去看,却见东兴县令钟木清身着官服,站在当地,正叫人拘了斗殴的两方训斥。 吴子薇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听闻钟县令叫主家出来说话,她望了眼随行的妇人,只见她木着脸不动弹。 吴子薇抬脚又踢她,妇人瞪眼瞧了过来,只见吴子薇目露凶光,很是可怕。 又听着外边儿催得急,深吸了一口气,才慢吞吞打开车门下了车。 钟木清已是将二人斗殴一事问个清楚,见妇人下车,便喝问道: “这妇人,为何明知此地酒楼开张,还要使车夫打此过,嘱随从故意闹事?” 妇人上前,小声说道自家主人为何人,哪知钟木清脸色一摆,斥道: “家主何人,自大大方方报上名讳,如何交头接耳,避人耳目,是何道理?” 妇人登时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直看得车内的吴子薇将手中丝帕扯毁。 杜文秀与月娘自在楼上看着车内吴子薇的作派,直道不解: “当日她来文月坊,咱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接待,好生送走的,何时结下这般深厚的仇怨,竟在酒楼开业时来闹。” 不过不解归不解,县太爷都到了楼下,若是在包厢里等着人家上门,却是失礼得很。 于是杜文秀自下去迎接,月娘则去了后厨点菜置酒。 这边钟木清严肃的脸越来越黑沉,这妇人道了主人姓名,却是本县一致仕京官元翰林的小儿子。 其人幼时不学无数,鱼肉乡里,被元翰林教训之后改邪归正,反而在商人一道做出一番成就来。 而车里坐的吴子薇,便是他新纳的第七房小妾,如今正捧在心肝上,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今日在这文月楼下闹事,便是吴子薇指使。 百姓听了皆哗然,怪叫着让那小妾出来见人,好看看是何等亮丽的人物,竟将人迷惑至此。 吴子薇在马车里白了脸,这时正好杜文秀迎到了门前,与钟木清寒喧几句,便热情往楼上请。 钟木清便回身喝那女人,令她将今日之事上报本家主人,明日巳正,叫去县衙寻他处理此事。 又使了两人将斗殴挑事儿的那人带到县衙关起来,转头看向妇人。 “若尊主不得闲,少不得本官要上门拜访。”钟木清阴侧侧留下句话,便随杜文秀进去了文月楼。 留下妇人在当地愣怔一会儿,眼看人群又聚拢,戏台上开始歌舞升平,才扭头上了车。 上了车,看见脸色煞白的吴子薇揪着帕子缩在车内一角,妇人更是没个好声气: “下回姨娘再出门,可别唤我跟着了,又是打架又是蹲大狱,小妇人承受不起。” 说罢,不等她说什么,便叫车夫快走,车夫苦着脸向后看去: “这,这会儿人又聚起,咱们拐也拐不得弯,退也退不走,向前行亦是无路哩。” 妇人只觉心梗不已,抚着胸口深吸几口气,又与那车夫一同下车,向众人讨饶求告好一时,才让出一条路来。 妇人暗下决心,回去便拿了太太上回赏的鎏金镶嵌白玉柳叶形发簪去讨了分管人事的李妈妈欢喜,给自己调换个差事。 再在这吴姨娘的院子里待下去,她怕自己哪天受不住,抓花了这惹事精的一张俏脸。 话说钟木清随着杜文秀上楼入座不久,伴着包厢门开,一清朗娇声响起: “我来晚了,叫钟县令与杜娘子,安娘子好等,实在是该罚!” 杜文秀抬头一看,竟是锦衣阁的成娘子不请自来,不免有些惊讶。 “原是本官请了成娘子,倒是忘了知会主人家,该罚的是我才对。” 钟木清自斟一杯,仰头喝了,成娘子也陪了一盏,道: “钟县令也是为民分忧,如何罚得?不如大家同饮一杯就是。” 杜文秀看了眼月娘,见她也是一脸迷惑。 钟木清这才恍然道:“瞧我,被底下的事一耽误,竟没有与杜娘子与安娘子说清楚。” 这才将此次来意道明,竟真的是为了昨日杜文秀向众人夸下海口,许诺之事。 “早先成娘子便寻过我,她那工坊之中亦有许多绣女与缝人,也曾做过昨日如杜娘子工坊那般为工人撑腰之事。” “只是妇人牵头所做工坊为妇人出头,不免以后会多出许多麻烦。” 杜文秀听着点了点头,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替妇人们出了头,如江水妹这般立得起来的,帮着她和离了,少不得便要面对家属的骚扰; 还有如同吴三妹这般,吵了闹了,又回去过了。 若是那念恩的还好说,稍有不慎,说不得便落个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的名声,早晚落到“三姑六婆”一堆里去。 第247章 探讨 可若是官府愿意牵头,或许还有可以执行的契机。 杜文秀抬头看向已入座的成娘子,只见她笑吟吟看着自己。 “那日上杜娘子宅子里送衣裳,便想寻机探讨此事,可惜杜娘子贵人事忙,到今日才能好好坐在一起说道说道。” 杜文秀对着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钟木清道:“此事若只民间来做,只怕并不容易。” “而且本县现时想解决的,也不是家长里短的是非,而是杜娘子昨日所说‘老有所依’一事。” 成娘子坐正了身子,作仔细聆听状。 “杜娘子昨日是何想法,不妨先说出来听一听。” 杜文秀昨日不过是话赶话,脱口而出。 不过后来也与月娘商讨,觉得此事还是有几分可行的余地。 若是官府能够牵头,怕是可行性更高 她看了看月娘,月娘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更让她的心安定几分。 “我家工坊的妇人,工钱已经涨到八十文每日,虽还不及男子,但若是省吃俭用,还是足够生活。” “像江水妹那般,养着三个孩子并两个大人,还能存下点子银钱。” 虽然这么点儿工钱,她也不知道江水妹是怎么存的。 “昨日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儿,其实我心中还没有能够落地的想法,如今少不得抛砖引玉,集思广益吧。” 环视四顾,见钟县令与成娘子专注看着她,杜文秀不由有些紧张。 将腹稿在心里过得一遍,她才开口道: “我先抛砖引玉,说一下我的想法,还请钟县令与成娘子一同参详参详。” “我家工坊自建成到现在,还不到年余,若是能够做得长久,到工坊妇人工人做不成事了,便依照工龄按月领银钱。” “银钱多寡,依照在我工坊工作的年限来算,做得越久,领的就越多,名曰‘养老金’。” 一番话说得在座几人陷入沉思,杜文秀又道: “只我一家如此,少不得只惠及工坊中人,可若是由朝廷出面,颁布法令,说不得事才能成。” “吾皇万岁,基业长存,若是能办得此事,想来会是更顺利,也更可靠些。” 说实话,这一番长篇大论,杜文秀心里也没底,存的就是个抛砖引玉的心思。 昨日她那般夸下海口,不过是话赶话罢了,自家悄悄地做,倒是可以,可若是事情传开...... 这古代皇权专制,说你工坊里头的福利比皇帝给当官的还有保障,会不会被盯上? 什么万岁,什么长存,只要能保障自家安全就好。 今日先与这钟木清透个口风,能不能行的,试探一下。 此事能不能做,能做成什么样,她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杜娘子所提议之事,我会向朝廷,向万岁禀报,成与不成,却是不好说的。” 钟木清抚须道,话说得很是严谨。 成娘子笑着看向杜文秀:“怪不得杜娘子做得这般大的生意,果真比我们思虑更为周全。” “不敢,不敢,成娘子谬赞了。”杜文秀忙谦虚道。 成娘子接着说道:“若此事暂时搁置,我这边却有一事,想请杜娘子与安娘子参详一番。” 钟木清看向杜文秀,杜文秀也只得表态,请成娘子讲来听听。 “早闻听杜娘子的工坊里边儿做了药房,若是工坊内的妇人工人瞧病,看诊免费,拿药成本价给付,可真?” 成娘子好奇问道,耳边水滴形的金珠子摇摇晃晃,很是娇俏。 看起来,这成娘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哩...... 杜文秀不由晃了神,还是月娘在一旁答道:“此事是真。我家药房由原慈安堂的医女程娘子坐诊,医术有口皆碑。” “我自是信的。”成娘子笑着说道。 “我今日冒昧而来,却是想与两位娘子打个商量,也请钟县令做个见证。” “成娘子请讲来听。”杜文秀笑吟吟说道。 “我想与两位娘子联手,做个专为妇人提供服务的秀慧堂,不知二位娘子可有兴趣?” 杜文秀与月娘相视一眼,月娘不由坐直了身子:“成娘子可有大概的思路?不妨说出来听听。” 成娘子笑道:“那我就先说一下我的想法,抛砖引玉了。” “自来妇人处弱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极少有人问过,女子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无意去改变这世道,但是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让一部分姐妹可以有所依靠,襄扶互助。” “秀慧堂可做为一个面向大众的堂口,将姐妹们自己做的东西拿来卖,也可以在这里买走自己所需的物什......” “啊呀,成娘子好巧的心思!”月娘顿时惊叫道,一脸的惊喜。 她看向杜文秀道:“如果有在家挨打的妇人,也可以廉价的价格租住秀慧堂的房屋,直到能够负担的起外面的屋子。” “若是有病要医,便到我们工坊寻程娘子,以成本价格拿药。真的很好啊。” 杜文秀却收了笑容,看向一旁沉默的钟木清。 “不知钟县令是否支持秀慧堂的成立?” 她心有所感,似这般看似做起来轻巧,细思起来暗藏危机,不一定会被钟木清支持。 无他,谁都不是傻子,这种事情由她们底层女性来做,风险太大。 既无法给予妇人有力的支持,也没有力量给这个组织做后盾。 若是钟木清一脸憨笑支持了,说明要么他是个傻子。要么他没安好心,让她们知难而退。 果然,钟木清抚须沉吟道:“当时成娘子与本县商谈此事,本县已经很明确拒绝了。” “可是,钟县令......”成娘子心有不甘,还想争取,却被钟县令摆手制止。 杜文秀左右看看,心中有了底,便道: “若是钟县令认为秀慧堂之事不可,那我们文月坊的药房是否还有必要继续做?” 钟木清呵呵一笑,道: “此二事不可相提并论。秀慧堂若无有身份的贵人做后盾,一旦做起来,只怕会像蝗虫一般把各位娘子辛辛苦苦打拼的基业败完。” “而且说不得会带累本县,区区七品乌纱也得丢掉。” “但是文月坊的药房,是自家做出来的名声,便是东家为里面做工的妇人提供便利,也不过是仁义罢了。” 第248章 试探 “文月坊若再有何事,本县自会提供便利,以期文月坊能为治下长治久安出力良多。呵呵。” 成娘子听闻,不由气闷。 钟木清自也不理会她,又坐得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成娘子郁郁坐在桌前,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看向杜文秀: “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杜娘子解惑。”成娘子缓缓说道。 杜文秀本有心不理她,又想着和气生财,莫要因着小事与人结了仇怨,也只好笑着请她讲来。 “为何我这边同样是想为妇人谋福利,却被钟县令拒绝。而文月坊就可以呢?” 月娘瞟了她一眼,自低头喝茶。 杜文秀微微一笑,道:“成娘子,若是咱们把什么事情都做了,还要县里做什么?” 成娘子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 杜文秀又笑道:“非是我泼冷水,而是方才钟县令多半就是这般想的。” “那杜娘子的意思是?”成娘子眼神微闪,听出了一些不同的意思。 杜文秀低头微笑,复又看向成娘子: “这事儿若咱们要做,得悄悄地做,还要多方筹谋,方能成事。” “愿闻其详。”成娘子坐直了身子,看向杜文秀。 “与其大张旗鼓的去宣扬我们要为妇人女子做主,不如就少言多做,时日久了,人心汇聚,自然就能成事。” 杜文秀端坐在那里,嘴角勾起一抹笑,在成娘子的眼里,她好似闪着光芒一般,沉静而睿智。 “一件事情,你巴巴的去做,多有那起子小人盯着,怕你成事。” “可若是悄悄的做了,使人尝到了甜头,说不得就会有人自发出来维护,以免失去来之不易的扶助。” “杜娘子说的是。”成娘子看着杜文秀,唇角勾起,再也放不下去。 “枉费我以前心心念念筹谋此事,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流得多少眼泪去。不及杜娘子一席话指点迷津。” “成娘子这般上心,是为得什么?”月娘难免疑惑问道。 她与杜文秀做了药房,护着工坊妇人,不过是因缘际会,刚好有机会罢了。 若是单单去做,只怕二人也是不会浪费时间。 这成娘子锦衣阁做得再好,挣得银钱难道有她们如流水般出的酱菜利润还高?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光有菩萨心肠却是不够的。 成娘子微微笑道:“人生在世,为名为利,做此事既不得利,二位娘子便当我是为名吧。” “那好,若是以后这事能成,就劳烦成娘子走到台前,我姐妹二人藏于幕后便可。” 杜文秀掩唇笑道。 她只对利感兴趣,这名声如何,她却是不放在心上的。 而且成娘子所说,是真是假,现时也无力分辨,便由着她去。 好容易送走了成娘子,杜文秀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坐没个坐相。 “可算是送走了两位老爷,应付他们可比我们做生意要累多了。”她哀声嚎道。 月娘笑她:“应酬也是做生意的一部分,以后你也要慢慢习惯才好。” 杜文秀将那头摇个不停:“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你出面应对,我自在后头筹划就好。” 月娘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伸手拿了个荔枝放嘴里吃,眼睛望着外头。 “今日的人流量却是比之前两天少了许多。” 杜文秀“扑哧”笑了:“这县城总共才几个人,哪有天天住在饭馆子里头的?人少了也属正常。” 两人瞧着楼下,嘴里说着闲话,月娘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 “最近,可有方海哥的消息?”杜文秀蓦然想起来前日楼下闪过的身影,摇了摇头。 “怎么?可是池少东家那里有了什么异常?”杜文秀问道。 月娘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倒也没什么,只是问我下一批送进宫的肉酱是什么时间。” “而且,我还听说,京中皇帝和英王如今势同水火,竟有不两立的苗头。” “不是吧?那可是亲生父子!”杜文秀惊叫。 却见月娘撇嘴道:“天家无父子,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相比,血脉亲情又算得什么。” “......”杜文秀沉默了。 晚间到家,却看见海生“咿咿呀呀”跟齐三娘聊得正欢。 想起跟月娘讨论的“天家父子”一事,不免又愁上心头。 陆方海这会子还不曾打从此事中脱身,也不知道以后自家这父子还能不能有团聚的一天。 与其在这胡思乱想,不妨亲去探问一番。 杜文秀拿定主意,端了一碟果子去了前院,决定这回不管二郎说什么,她都耐着性子听完,绝对不跑。 二郎正在读书——坐在窗下的书案前,面前放了许多书。 自他搬来,杜文秀便吩咐伺候前院儿的男仆,只要他不出门,要什么东西就给置办什么,绝不能推诿。 若是缺了银钱,自去内院儿找范太太支取就是。 杜文秀请她管家,已与她商量好,每个月将家里的开销算好,先将银子交与她,免得到时候误了事。 二郎见她来了,起身施礼,杜文秀也忙不迭还礼。 这是个聪明孩子,杜文秀提醒自己。 “二郎在这住得可还习惯?”她温声关切道。 二郎又躬身行了一礼,杜文秀急急忙忙避开,顺手将果子放在书案之上。 见她硬是不受礼,二郎也只无奈:“杜娘子安排得甚是周到,我住得很好。” 杜文秀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左右四顾之后,才貌似不经意道: “二郎何时离家的?如今可想父母了?” 二郎温声答道:“我离家应有两三个月了,不知京城现在情况如何,杜娘子可是得了可靠消息?” 瞧瞧,这皇家的孩子最是心眼儿多,自己才开始打听,他就要套自家的话了。 杜文秀笑了笑,既是来跟他打听,自不会还如先前那般藏着掖着。 “可靠的消息没得,倒是听说了一件道听途说的小事,想与二郎一同参详一番。” “杜娘子请讲。”二郎养了几天,养出的好气色,如今站在杜文婵身前,端的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杜文秀道:“方才在酒楼里听酒客闲聊吹牛,却说现在圣上与英王皆放话,要斗个你死我活哩。” 二郎眉头微微皱起,半晌不言语。 第249章 夜来 “早先我离京时,皇上便说过,他有一个儿子尽够了。” 良久,二郎才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杜文秀又道:“二郎对此事如何看法?” 二郎苦笑摇头:“我有什么看法?不,我的看法不重要。” “若不是陆府尉救我,这会子我怕已是刀下亡魂,还谈什么看法。” 杜文秀见他一脸无奈,形容萧索,不由暗叹,说什么皇权富贵...... “权势迷人眼,身在高处不胜寒,说不得与我们这般平民小老百姓想得不一样吧。” 杜文秀叹道。 却见二郎似是冷笑一声:“权势迷人眼,将那君臣父子皆抛去。” “皇上自来宠爱于贵妃,才入主皇城时,我跟随父亲去宫中道贺,那于贵妃瞧着我父子的眼神,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后来便是再召唤,父亲也让我称病,自家去面对这些大恐惧。” 二郎压低了声音,口中喃喃自语,若是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杜文秀看着面前的少年,才十二三岁呢。 但是他脸上的愤恨,却是如此真切。 “二郎,你想坐那个位子吗?”杜文秀忽然问道。 二郎抬头看她,眼中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位子有什么好的。可若是我能坐上,定是不会当他那样的皇帝。” “杜娘子,你说,这天家,是先是个人,还是先是君?” 杜文秀摇摇头,说道:“我不知。但是你可以自己选择,先做人,还是先做君。” 二郎听了,久久不语,直到外面天都黑了去,院子外面传来叫吃饭的声音。 他才自打椅子上慢慢站起,朝着杜文秀深深一揖。 “若我以后能够坐上那个位子,一定不会忘记今日杜娘子的一番教诲。” 这回,杜文秀没有躲开。 晚上饭罢,各人回了各屋,现在早晚凉,午间热,晚上也就不必挤在一起睡。 坐在窗前,杜文秀也不由陷入沉思。 为了那个位子,竟然连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都能下得了手,这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思? 杜文秀摇头,她想不明白。 伸手关窗,便准备睡觉。 突然窗户上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是谁?”杜文秀压低了声音喝问。 “是我,鹿二娘。”窗外的人同样压低了声音道。 杜文秀沉默一时,转身去了外间,打开了房门。 鹿二娘闪身进入,扯下脸上面巾,脸上汗津津的,脸色有些苍白。 “陆夫人,深夜造访,打扰了。”鹿二娘今日不知怎的,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杜文秀看着她一身夜行衣,发丝垂下额间,形容有些狼狈。 “你来找我何事?”她谨慎问道。 却见鹿二娘咧嘴一笑,面上隐现痛苦之色,身子一歪,手撑住了桌角,方才稳住身形。 “你受伤了?”杜文秀忙伸手扶住她,鼻间隐隐传来血腥味儿。 又看她一只手紧紧捂住小腹侧处,似是受了重伤。 “劳烦陆夫人帮我烧些热水来。”鹿二娘闷哼一声,歪坐在椅上。 杜文秀怕她伤重,不敢耽误,忙去厨房支了火,不想惊动了旁边的齐三娘。 “怎么这会子来烧水?” 齐三娘才脱了衣裳准备睡,听见动静出来看见杜文秀在这忙活着烧水,不免出声问道。 “出了一身的汗,我烧水洗洗。”杜文秀道,又催她去睡。 齐三娘不肯走,非要帮她烧水,杜文秀无法,只得由着她。 待水烧好,却无论如何不肯让她送水,两人拉扯间,厢房内传出海生的哭声,杜文秀这才脱了身。 掀了帘子进屋,不见鹿二娘身影,却听得西次间传来一声闷哼。 “鹿娘子,热水烧好了,我这就与你送进来。”杜文秀轻声说道。 “且慢。”里头传出鹿二娘低声喝止,杜文秀顿时停住了脚步,只道她或许不便。 只见藏青色的门帘下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掌,将帘子挑起,露出鹿二娘苍白的脸庞。 “多谢杜娘子,热水给我吧。”她伸手来接铜盆,杜文秀眼角余光瞥见她腰侧衣裳似乎已经撕烂。 鹿二娘接过装了热水的铜盆,眉间不由紧锁,似是疼痛难耐。 杜文秀一闪身,便挤进了内次间,带着些得意瞧向鹿二娘,却见她将一只胳膊强撑在浴桶之上,竟是难以支撑。 杜文秀忙上前扶了她,眼下不经意瞥到因动作而飞扬起的衣角,不由大骇。 那衣角之下,青黑的肌肤上面拳头大的血糊糊的一片,混着血水滴答,入目惨然,杜文秀吓到失神。 “过于骇人,本不欲叫你看见的。”鹿二娘苦笑道,手下却不停。 忍着痛用打湿了的干净手巾将伤口四周擦洗,现出伤口原来的样子。 又用刀在灯上过了一遍,将另一条干手巾折叠起来放到口中,银牙咬住。 枉是如此,下刀后也难免忍不住嚎出声音来。 杜文秀看着她这般对自己下得手来,不由眼前发黑,又听她“嗷”的一声叫出来,暗道“坏了”。 果然,外面齐三娘还未睡,听到叫声,站在院子里叫她,问怎么回事。 杜文秀看着闭着眼睛几乎要晕过去的鹿二娘,咬了咬牙,走到窗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姨娘莫忧心,我,我,我拉不出来......” 一句话说完,走到门口的齐三娘推门的动作顿时止住,笑道:“我当是怎么了,我去拿蜂蜜来与你冲水喝,明日就好了。” 杜文秀忙道:“姨娘莫要着忙,天色已晚,喝了又要起夜,不如明日再冲。” 齐三娘掩嘴笑着应好,这才扭身回了自己的房里。 杜文秀回转身来,看见本就摇摇欲坠的鹿二娘头一歪便向一旁倒去,眼疾手快忙去扶了她。 百十斤的重量压在身上,直叫她龇牙咧嘴,硬撑着将人挺起,鹿二娘强撑着撩开了眼皮,勉强笑了笑。 “多谢你,难为你了。” 杜文秀胀红着脸,咬牙道:“没事,你不重......” 鹿二娘:“......” 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杜文秀将她扶回了里间,鹿二娘将手伸进衣襟,拿出一个看似很普通的白瓷瓶。 “劳烦陆夫人,将此药撒入伤口处。” 杜文秀接过,见上头连个标签都没有,她就这般笃定自己巨痛之下不会拿错了药? 第250章 发烧 不过这会子鹿二娘已是疼晕了过去,杜文秀别无他法,将瓶中药粉尽数撒在伤口上。 接着,又找了细密柔软的干净棉布将她的伤口包扎,复又扶她睡到了床上,自家去旁边榻上安歇。 因着心里有事,天才麻麻亮,杜文秀便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床上,鹿二娘睡得正沉。 只是或许伤口疼痛,她苍白的脸庞上一头细密的汗,眉头不时皱成一团,发出无力的闷哼声。 杜文秀悄然起身,去了西次间拿了铜盆,打开门将水泼了,换了炉上温的热水。 阿洛自来起得早,乍一看见她,倒吓了一跳。 “怎么今日起得这般早?可是睡得不好?” 杜文秀微微一笑道:“做了噩梦被惊醒了,便再也睡不着。姨娘自忙,不需管我的。” 阿洛又嘱咐她歇得一会儿不妨睡个回笼觉,早饭给她留在锅里,起来了再吃也行。 杜文秀笑应了,端着盆进了屋。 坐在床前,她打湿了手巾与鹿二娘擦汗,没料想她竟被惊醒。 杜文秀吓了一跳,忙道:“我看你头上尽是汗,与你擦一擦。” “多谢。”鹿二娘强撑着坐起身来。“昨夜多谢你为我敷药。” 杜文秀摇摇头,抿唇笑道:“鹿娘子果真是女中豪杰,昨夜那般伤势,我光看到都吓得不行。” 鹿二娘笑了笑:“区区小伤。若不是因他剑上有毒,我也不需冒险来寻陆夫人帮忙。” “有毒?”杜文秀不由瞪大了眼睛,声音也高了两分,转而又捂着嘴巴,细听外面的声音。 半晌,不见外面异动,杜文秀才紧张看向鹿二娘,欲言又止,好生纠结。 鹿二娘安抚地对着她笑道:“昨夜擦洗伤口的手巾,你快去隔着布巾收起来拿给我。” “那这盛了擦洗伤口的水的铜盆......”杜文秀眼睛向下瞥去。 鹿二娘道:“无妨,那毒唤作七步倒,我靠着祖宗心法能撑到这,便说明它这毒也是夸张了效果。” 毒的效果夸没夸张的,杜文秀不知道。 但是昨天鹿二娘雪白的肚子上恐怖的一片血污,却真真是叫她印象深刻。 “不过这毒虽不厉害,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家里到底还是有着小孩子,你家也不缺这个钱,不如扔了算了。” 鹿二娘轻笑一声道。 杜文秀听了,也觉得以防万一,扔了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欣然应允。 只是这要扔的话,怕还是要避着些两位姨娘,不然又被当作败家子好一番教训。 院儿里阿洛叫吃饭,杜文秀便叫鹿二娘好生歇着,自己一会儿就与她带了吃食来。 鹿二娘自无不可,只问二郎在此可还好。 杜文秀正掀了帘子要出去,闻听便小声道:“他在前院儿住着,待你好些了,我带你去瞧。” 鹿二娘笑着点了点头,杜文秀自出去不提。 厨房里,阿洛正盛着各人的饭,杜文秀上去端了一碗米汤,拿了两张饼便要走。 阿洛见到惊讶道:“两张饼你可吃得完?” 杜文秀笑着说道:“昨日夜里肚痛,如今腹内空空,只觉得两张饼还不够哩。” “哎呀,那你多吃些,等会儿我送了小咸菜过来,就着吃,有味儿些。”阿洛心疼道。 杜文秀哪里敢叫她进堂屋,忙道:“我自来拿就是,姨娘且忙着。” 说罢,便转身出了厨房,几步去了正屋里间,将米汤与饼放在桌案上,又轻轻掀了格扇看外头。 见阿洛果然端了一碟子小菜正向这边来,杜文秀忙掀了帘子出去。 “哎呀,多大点子事,还劳烦姨娘与我端来。”杜文秀热情上前挡住了阿洛。 阿洛笑道:“你每日里那般着忙,我做这点子事情又算得什么。” 杜文秀忙打从她手里接过了咸菜,又看着阿洛似要与自己闲聊的架势。 “妹子可曾起来了?听说工坊里头近日十分忙碌,叫她莫要误了工才是。” 杜文婵平日里爱拖延一时睡个懒觉,今日无法,只得对不住她了。 阿洛一听,果然马上回转身去,嘴上念叨着可不能叫她误了事,忙忙去叫杜文婵起来。 不多时,便听见外边传来阿洛与杜文婵争执的声音,杜文秀心中愧疚不已,转身端着小咸菜进了里间。 “你家的烙饼果然香得很,陆府尉常常说起。” 杜文秀将小咸菜放在桌上,听到鹿二娘这般说到。 她的手微微一顿,笑道:“这次鹿娘子也是与我家方海一同过来的吗?怎么不见他?” 鹿二娘轻轻说道:“陆府尉去了照山城,出发前叫我在三青县候着,若他三日未归,便叫我来东兴县寻二郎。” “那你又为何?”杜文秀不解问道。 既是叫她来寻二郎,却又弄成昨夜那般模样,难道是二郎有了什么危险不成? 鹿二娘轻声道:“昨夜我才至东兴县,循着记忆来找陆夫人家,刚巧碰到师门叛徒,在附近徘徊。” 杜文秀闻言暗惊:“你的意思是,我家被人盯上了?” 鹿二娘点头,神情肃然,手中端着汤,拿着饼,也忘记了吃。 “那人早年判出师门,我父亲还曾发下江湖追杀令,但是他竟寻得官府庇护,这才不了了之。” “往日京中遇见,我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昨夜碰见,新仇旧恨,又担心陆夫人与二郎的安危,我便追了他半座城,才将其枭首。” “也是在那时受了伤,因寻不到可靠地方除毒,这才冒险来向陆夫人求救。” 杜文秀微微颔首,道:“且先填了肚子再说,二郎那时,我亲去看一下,等你好些了,再带你去。” “陆夫人,我怕那贼人既寻到了这里,怕是二郎行藏已露,藏在这里牵累了陆夫人反而不好。”鹿二娘思忖道。 杜文秀眉间微蹙:“那依着鹿娘子的意思?” “将二郎换个地方吧。”鹿二娘定定注视着杜文秀,语气间隐含恳求。 杜文秀不语沉思,半晌,才道:“你先吃着,我去看看二郎。” 才刚起身,便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进来,杜文秀不敢叫来人进了时间看见鹿二娘,忙三步并作两步掀了帘子问何事。 “秀娘,不好了,客院的男仆来报,二郎许是受了风寒,这会子又发烧哩。”阿洛急声道。 第251章 撞破 杜文秀不由一惊,忙道:“可使人去请了程娘子?” 阿洛道:“已使秋月去叫了,只是看他那病发得急,看起来十分凶险。” “姨娘且去烧些热水,怕一时程娘子要用,我这就去瞧瞧。” 杜文秀声气不乱安排着,阿洛也镇定下来,转身出去烧水。 杜文秀回身瞧了鹿二娘一眼,见她亦是一脸焦急之色,便道: “你且好生躺着,我去前面看看二郎。”顿了顿又道:“程娘子医术十分了得,你莫要忧心。” 床上的鹿二娘轻轻颔首,杜文秀出了门,微顿了顿,还是把正房的门锁上。 杜文秀到时,阿洛正喂他喝水,上前探了探二郎的情形,杜文秀不由大惊。 二郎的额头烧得很,脸红红的,嘴角还起了燎泡。 “怎么会突然又这样了?”杜文秀焦急道。 阿洛摇摇头,原先不是说这孩子经程素英医治很快就好了吗? 好在程素英很快就到了,看到二郎的情形,一脸急色道: “这孩子定是没有好好吃药,原先的病根儿未除,说不得是晚间贪凉受了风寒,底子弱受不得,才又发热。” 杜文秀听了不敢再说话。 二郎为何没有好好吃药?那是因为她事情太多,将这事儿给忘了。 听着程素英抱怨个不停,杜文秀不敢发一言。 她如此反常,程素英转头注意到,一猜便知,也就不再絮叨,专心给二郎扎针诊治。 忙乱一时,二郎沉沉睡去,程素英这才歇了手,转头看向她认真道: “这孩子底子就是个孱弱的,想来是胎里带的弱症。如今竟是不能再拖下去,我叫小妹住过来,每日里与他煎药,也免得你们事忙顾不得。” 杜文秀满心的愧疚,直道自己这回定不会疏忽了,程素英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工坊里,酒楼里,家里,哪样事不需要你操心的?这般小事,单委了人又嫌郑重,不管他却又不行。” “好在小妹如今也跟着我学了一些子基础的医理,我那边离不得人,日日要坐诊,这边只这一个,她倒也顾得来。” “只是要劳烦杜娘子安置一下我家小妹,我自知你周到,也不多嘱咐了,药房里还有病人,我且先走,稍后就叫她来。” 说罢,竟不待杜文秀答应,转身便走,可见最近药房是真的离不开人。 杜文秀万分愧疚看向二郎,心中不由浮起几丝酸楚。 这也还是个孩子呢,因着权力斗争背井离乡挣得半条命,可莫要在自己这里失了性命。 她跟阿洛商量,等程小妹来了,便将她安置在杜文婵的东厢,那里还有一张矮榻。 阿洛自无不可。 “想来婵儿也不会不应的。”她笑着说道。 阿洛吩咐男仆照程素英的吩咐与二郎宽衣擦身,转眼看见杜文秀又回了正房,也便跟在后面回去。 开了锁,进了里间,杜文秀一五一十将二郎的情况告知,也爽利承认了自己没照顾好孩子。 不想鹿二娘却笑道:“无妨,他这是老毛病了。自小胎里带的毛病,多少太医都没看好,不过用些降温之法救治。” “怪我当时走得急,没有与你讲清楚。这皇家的孩子,真是难伺候得很。” 杜文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也怪我当时打从药房走的时候便忘了拿,不然交待下去,总会有人记得天天熬给他喝的。” “无妨,他这只能治本,无法治标,除了仔细照顾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偏偏现下逃亡,也只有在你这里才稍稍好过些罢了。” 鹿二娘不由叹道,眼睛一瞥却见窗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立时闭了嘴巴不言,拿眼示意杜文秀。 杜文秀轻轻靠近窗户,猛然掀了格扇,却看见阿洛惊恐的一张脸正在眼前。 看来,她应该是听到了。 杜文秀抿了抿嘴,向阿洛招手。 阿洛茫然走进了正房,一掀帘子,看见杜文秀正坐在窗前,而床上则躺着一个陌生的妇人。 杜文秀起身拉住了她,将她带到鹿二娘身前。 “姨娘,这是方海一起做事的人,名唤鹿二娘。”杜文秀轻声说道。 阿洛眼中惊讶之色更盛:“他不是......” “方海没死,只是为皇帝去做些私隐之事,才假死以避人耳目。” 阿洛与杜文婵并不知陆方海假死之事内情,杜文秀也就说得假假真真,遮遮掩掩。 阿洛也弄不清楚,这一起做事的人,是从京城来的吧? “难道是方海的事儿有什么说法儿?”阿洛不免胡乱猜测起来。 杜文秀假意点了点头,也不去解释。 “姨娘,这位娘子查方海的事儿受了伤,在咱们家养伤,姨娘既撞见了,这事儿就咱们俩知道,不要入第三人的耳才是。” 杜文秀仔细嘱咐,闹得阿洛一阵紧张。 “也不告诉婵儿和三娘子?”她压低了声音问。 杜文秀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趴在她耳边耳语: “对,谁都不能告诉,这事一定要保密。” 阿洛肃然看着她,又看了眼鹿二娘,郑重点了点头: “放心,我谁都不说。以后你出去也别锁门,我替你看着不叫人进来。” 杜文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锁门,惹了阿洛的疑心,才借着收拾东西来到窗外。 她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引阿洛上来与鹿二娘互相认识了。 虽是有了元喜和刘巧花帮忙,阿洛依然在厨房忙个不停。 阿洛便先出去忙,道是一会儿将饭菜送过来,叫杜文秀莫去端了。 “端一个人的吃不饱,两个人的又招疑,不如我吃饱了,端两个人的饭菜与你同食,倒还好些。” 杜文秀喜她缜密,若非陆方海还活着一事不能出了纰漏,她也不愿意瞒着家里人。 程小妹和杜文婵一起回的家,收拾了一个好重的药箱,若是没有杜文婵帮忙,她一个人怕是提不过来。 匆忙扒了几口饭,程小妹便去厨房煎了药送去前院儿。 阿洛自是依诺送了饭菜过来,为免众人生疑,便在里间守着她们吃。 院儿里齐三娘高声道:“这般热的天气,怎么还关着窗子哩?” “昨夜肚痛,怕受了风寒,这几日都不想开窗哩,姨娘莫要担心才是。”杜文秀亦高声答道。 第252章 纠缠 齐三娘便不言语。 孩子都这般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多了,反讨得她烦。 不多时,小丫头秋云跑进来,道是外面有人找齐三娘。 齐三娘不免疑惑,唤了阿洛出来看着小海生,自己随了秋云去了门前。 一见面前之人,齐三娘不由变了脸色。 只见那人五短身材,黑面短须,面貌凶狠,穿着一身短褐,形容间有些狼狈。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骇然问道。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哪里想到你竟在这家享福,看穿着这绫罗绸缎的,想是主家大方得很。” 齐三娘默然片刻,才说道:“你既卖了我,又为何寻来?便是寻来,我也不认得你,休来纠缠。” “都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日日同榻而眠,说不得几百年的情分了,如何说得这般绝情的话。” 那人桀桀怪笑,便朝门内走。 “如今你过得这好日子,说不得也叫我沾些子光,才不枉我们这般深厚的情分哩。” “休要胡说,你若再纠缠不休,我便去告官了。”齐三娘厉声道。 “呵,你倒是去告啊。”那人浑然不惧,说道:“我来时已打探清楚,这是你亲生女儿的家哩。” “她认回了娘,又怎能不认‘爹’哩?” 齐三娘面现慌乱,求他道:“你莫要闹,我与你的事情,又与我的女儿何干?” 那人四顾看了看,只见远处不时有人指指点点,想来是猜测他与齐三娘这般久在说些什么。 齐三娘自也注意到了,她踟蹰道:“你若要钱,我自给你就是,却是不能来攀扯我的女儿。” 那人嗤笑一声,道:“老子这回过来便是来享福的,你才有几个钱儿?便想打发了我?” “她是我的女儿,与你有什么干系?若你一味歪缠,少不得我不要这脸面,也要将你告了官去。” 齐三娘咬牙恨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也便点头:“好罢,你有多少钱,先拿与我去吃酒。” 齐三娘让他等着,自回去拿了自己存的私房钱出来。 出得门来,瞧见那人蹲在墙角晒太阳等自己,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齐三娘上前去将荷包塞到他怀里,便催他快走。 那人又抓了齐三娘的手道:“许多日不见,你倒是养得越发的好了,咱们这有情人见面,可不得好生温存......” 齐三娘气极,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恨声骂道: “自打我被你卖了那日起,就与你没什么关系了。你快拿了钱走,休要再来歪缠于我!” 说罢,不待那人回答,齐三娘转身就走,回去时看见门房老杨头儿异样的眼光,也只作不见罢了。 回到院儿里,她上去抱了海生,略有些愧疚占了阿洛吃饭的时间,叫她快去吃饭,自己抱着海生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杜文秀午后出门,见她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还当她是累了,叫她注意休息,若是海生闹腾,便放他在席上玩耍就是。 郑三娘连声应了,只道不累。 杜文秀也不管她许多,今日要去酒楼盘点开业期间的收支,以制定之后的计划。 月娘虽是不怎么害喜,但是却十分嗜睡,只怕这些事体,还需要自己担起来才是。 杜文秀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使人套车出门。 经过门前,却看见一面相凶恶的大汉正远远望向这边,还踮脚勾头往里瞧。 她不由心生警觉,决定晚间回来要跟范昭知会一声,晚上加了人手巡视,务必要保证家中众人安全。 不过这普通人防范的自然也是普通人,没见昨夜鹿二娘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房内,竟无人察觉? 要不就请鹿二娘介绍些江湖上的朋友,哪怕是养老哩,以后若有什么乱子,也派得上用场。 杜文秀想了一路,到了文月楼,才算是暂且歇了心思。 便是想得再多,也要与范昭商量了方可行事。 “哎呀,你可算来了,我如今睁了眼睛就想睡觉,也不知是怎么了,是不是要去找程娘子看看才好?” 月娘哀嚎着拉着杜文秀的袖子,身子像没有骨头一般靠在她的身上。 “小心摔了。”杜文秀轻轻扶着她,坐回了铺了软锦垫的大圈椅中。 “你不知道,我这也不会呕吐,能吃能睡,尤其能睡,恨不得长睡不愿醒啊。” 月娘夸张叫道,杜文秀微微笑着坐在她身侧,文月楼的小二机灵,已是端上了好茶。 杜文秀也不理会她,自顾自看着账本。 这三日开销很大,不过瞧着账面上倒是没亏得多少。 又叫来林掌柜,问了这几日的情况。 “大多都能在账册上看得出来,却还有一意外之喜,要恭贺二位东家。” 林掌柜未语先笑,说着拱手道。 杜文秀与月娘不解,请他讲明白。 “这几日事忙,原先定下的菜不够,无人可用之下,我便叫关小哥儿去处理,没想到他竟做得十分出色。” 原先杜文秀叫关宝来留下时,还特意告诉林掌柜,此人老实可靠,切不可派他做些采买之事,免得被人骗了。 只是这几日繁忙得厉害,那日松菌迟迟送不来,又不好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下了水牌。 偏偏又有人点了菜,林掌柜面前又只有关宝来候着,这才抓了他的壮丁,叫他去寻了松菌过来。 没想到这人平时闷不吭声的,做事倒是靠谱,不到半个时辰便寻了来,且比先前定得品质更好。 这下林掌柜却是喜出望外,再缺了什么,便叫他去补,发现他寻来的货品总是品质高而价格低廉。 待闲下来一问才知,原来关老爷心善,这里面不少人是他伸手帮过或者是他帮过的人。 生前他就介绍给关宝来认识,图的就是给孩子铺路。 如今,关老爷人已不在,但是福泽后人,关宝来人这般老实,大家还是愿意以真心相待。 林掌柜对他的办事效率和效果的认可,也让关宝来久已干涸的心如淋了甘露一般,甜滋滋的。 原先总是觉得自己老实容易被骗,做事束手束脚,越发的不自信。 如今被林掌柜一再认可,他对自己也有了些许信心,做事也越发坚定麻利。 日后倒真个成了林掌柜的得力助手,此是后话了。 第253章 偷窥 杜文秀与月娘查着前几日的账目,许多人都是第一日吃过,后面两日又呼朋唤友来。 看来菜色口味应都是可着心意的。 且杜文秀还设了员工激励奖,便是自己挣着银钱了,也叫人家喝口汤尝尝。 这样一来,从掌柜到小二再到后厨,无一不尽心尽力,都盼着东家挣钱,自家好跟着沾光。 这几日原本是奔着保本就是赚钱准备的,如今一算,倒还小赚了一些子。 杜文秀不由沾沾自喜,自家新上的这些炒菜,哪怕是炖菜里头也加了西域来的香料,味道自是大不同。 只要开头打好了基础,日后细水长流的,不怕做不好。 不过她也先做了防范,炒菜只教了邹师傅,然后他再拣两三个人品靠得住的师傅教了,签了契约,也就不怕。 炖菜更是简单,直接用布包包了香料,直接放到锅里炖煮就是。 便是那有心人拆开了学去,光想找齐这香料也要费些子功夫。 又选定了每日一样菜肴特价,使得普通贩夫走卒也吃得起。 “还继续招人,把食盒多准备几个,外卖的生意也做起来。”杜文秀兴致勃勃,月娘却满脸睡意。 “就照你说的做,我真的好困啊。” 杜文秀瞧着她,眼皮子耷拉着,头一点一点的,好像下一刻就趴倒在桌案上睡着了。 杜文秀抿唇一笑,推着她:“你且回去睡去,这边有我就够了,哪里需要你日日过来。” 月娘口中“唔唔”胡乱应着,起身便朝外走。 虽说有丫鬟扶着,杜文秀又有些不放心,到底随着一起出了门,将她送回了家才罢休。 回来时,杜文秀婉拒了池家管家给安排的车,想着散步回去,一边想想二郎的事情如何安排。 陆方海为何要去皇帝还是宁王时的潜邸?难道京中又有了变化? 英王与皇帝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街上人流如织,再拐个弯去便到家了,杜文秀心中有事,脚步不免也慢了许多。 眼角余光一闪,只觉有人在自家院墙外的一棵树上正勾着头往里瞧。 杜文秀停下脚步,站在街角看得他好一时,看得久了,便觉得眼熟。 这不是她走的时候,在家门口徘徊那个面相凶恶之人吗?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不,有个这么凶的贼人惦记着自己家,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好。 此事处理宜早不宜迟,杜文秀今日自己出门,也没带个人。 若要回家叫人,又怕打草惊蛇。 在这盯了他半日都没挪地方,说不定还想把自家情形打探清楚了才走哩。 不敢再拖,杜文秀转头便朝县衙快步走去。 不多时再回转,身后已是跟着几个衙役一道儿过来,领头儿的正是伍小六。 伍小六如今也是捕班的捕头,手底下管着十多号人哩。 杜文秀去了,压根儿没见着钟木清,只寻了伍小六一说,他便带了人手随着过来。 到了家门口一看,乖乖,不得了,那人竟还在那树上蹲着哩。 只是站在上头勾着头往里瞅的架势换成了躺在树杈上养神,时不时的起来看两眼。 伍小六一挥手,身手矫健的几人一涌而上,爬了两个人到树上去,将那汉子抓了下来。 “哎,你们做什么抓我?干什么?快放开我!”那人略有些惊慌,却不至于失措。 伍小六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窥视民宅,有何目的?速与我回了县衙禀明县太爷,将这厮拿入大狱关起来。” “做什么抓我?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媳妇还在里头哩,看媳妇犯王法吗?” 那人十人猖狂,一边挣脱衙役的钳制,一边叫嚣道。 “放你娘的屁。”杜文秀走出来,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往我家人身上泼脏水。” 又冲伍小六福了一福,说道: “我家的情形,伍大哥也晓得,还烦请伍大哥将这厮抓入大牢,以免他在外头胡诌,坏了我家名声。” 伍小六点头,叫人将他嘴巴塞了住,关到衙门大牢里去。 杜文秀回了家,又唤来徐阿大,将此事说了。 又与他拿了些银钱,叫他去官衙里找伍小六,将此事问个清楚。 若有必要,便是再多些银钱也使得,只求以后平安才好。 杜文秀定定瞧着徐阿大,直将他盯出一身细汗来,忙点头称是。 杜文秀回了后院,看见齐三娘抱着海生在院里走来走去,面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阿洛领着程小妹与元喜做好了饭菜,程小妹自提了去前院与二郎送去。 杜文秀看见了,便又关切二郎的病情就跟着她一道去,一路上询问二郎的病情。 “阿洛姨娘今日又与他擦了许久,娘也拿了药过来,我熬了给他喝,倒是好多了。” 照顾病人是很累的活计,才一天下来,程小妹已是面显疲惫。 “若是累了,就叫秋月来帮忙。”杜文秀嘱咐道。 程小妹笑着摇摇头,望着前面几步就到了客院,轻声道: “我不累,我多做一些,娘就少受些累。有些熬药的事情,秋月姐姐做不好。” 杜文秀心中暗叹,多好的孩子啊,都道女儿是娘的小棉袄,程素英的小棉袄可是够暖和的。 二郎的烧退下许多,这会儿起码人不迷糊了,见到她来,还挣扎着想起来行礼。 杜文秀忙拦了他,昏暗的卧房里面点了灯,豆大的光芒闪烁,越发显得二郎脸色有些不好。 “二郎哥哥,你先把药吃了,再用饭。”程小妹俏声说道,又上前去扶他。 杜文秀又问得几句今日身体情形如何,二郎一一答了,吃了药,便坐下吃饭。 今日的菜做得许多,不过程小妹专拣那清淡没有油星的菜与他拿了两道,配着清粥,纵是没胃口,也吃完了。 吃罢饭,程小妹便扶着他床上躺着:“二郎哥哥还是病人,要多歇着才行。” 待他躺下,俩人才离开。 回了屋,杜文秀与鹿二娘说起今日墙外偷窥之人形迹可疑,鹿二娘不禁紧张起来。 “这样不行,说不得对方已经盯上了你家。要将二郎换个妥贴的地方藏起来,才能保证安全。” 杜文秀有些忐忑:“既是盯上了,再转移出去不是更容易被发现?” 第254章 同意 鹿二娘摇摇头:“如今怕是他们也腾不出许多人手来寻二郎,早些转移出去,还是安全些。” “可是二郎还病着呢。”杜文秀皱起眉头。 “那就将大夫一块儿送了去。”鹿二娘斩钉截铁道,语气不容置疑。 杜文秀有些犯愁。 这程素英名气日渐大了起来,若是将她送走,只怕对方略一猜测便能知道是因着二郎之事。 可若是不送出去,家里这一览无余的小院子,说不定人家来了都不需要费心查找的。 杜文秀将自己担心之事说了,鹿二娘道:“劳烦陆夫人去问一下程娘子,或许另介绍可靠的大夫也行。” “哪里有一定可靠的人呢?便是我们自家人,说不得都怕她......” 杜文秀急道,忽然瞧见鹿二娘的神色,心中隐有顿悟。 “不,这不行。” 她拒绝。 鹿二娘无奈:“陆夫人,如今皇上与英王明里暗里争夺之势已如弓在弦,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发。” “儿女情长的,我们顾不得了。若是皇上一方得势,对于我们这些隐于暗处做这些事的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如我们这些人,只有保全了二郎才能有好前程。” 杜文秀不明白他们做的事,只觉得为着这事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太过残忍。 方才鹿二娘那模样,已是将跟二郎去的大夫定了死刑,就没打算叫他活着回来。 杜文秀与人家无怨无仇,又怎肯做这种缺德的事情? 鹿二娘直说得头晕眼花,也不见她松口,不免恨恨道: “陆夫人,若是你因着妇人之仁害死了陆府尉,你又如何面对你家长大的孩儿?” 杜文秀神色一凛,说道:“他选择了走这一条路,我能做的只是替他守好家。” “可若是因着他的不周全要将一家人都搭进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鹿二娘无奈,只得说道:“陆夫人,我们现在只能保证二郎的安危,英王本就先天不足,只怕赢得了这皇位,也守不得几年。” “到时候这天下自还是二郎的。可若是二郎有事,便是大事有成,却也枉为他人做了嫁衣。” “到时候,陆府尉,陆夫人一家和我还有诸位兄弟,又哪里还有活命的路数?” 杜文秀紧紧皱着眉头,现在他们的情况竟然这般紧迫?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事情?要瞒着我,偏偏又想叫我配合。”她不满道。 鹿二娘沉默良久,才道:“原是陆府尉怕陆夫人担心,这才叫瞒着你哩。” “你们不告诉我,我也没有办法毫无芥蒂信任配合。”杜文秀直言道。 她自认不是现下这世道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柔顺妇人,自家也是做了这般大的产业,要她去做个男人的附庸,那是断断不能的。 鹿二娘常在这一带行走,偶尔也曾听说杜文秀的事迹,见她如此这般说着,自然无有不信。 思忖一时,终是下定了决心,她说道: “当时英王与皇上因着荣太后的事情离心,偏偏于贵妃又在皇上耳边扇着枕边风。” “可惜英王殿下的母亲去世得早,他又是正人君子,常与宫内避嫌。” “直到于贵妃下了毒手毒害了英王府新生的幼子,皇上却包庇贵妃,英王殿下才认清了现实。” 鹿二娘深深叹了口气:“陆府尉被皇上盯上,道英王是因着他的护卫才有了野望,要将他处置了。” “但府尉又是忠臣,便把他借调到禁军,想借荣太后的手除了陆府尉。幸得陆府尉机敏,借机除掉了荣太后,这才脱身。” “英王殿下对皇上失望非常,便决定奋力反击,不然的话,恐怕自己一家都要死于非命。” “前段时间,英王殿下突然晕倒,唤来太医又查不出问题。陆府尉悄悄找到我家夫君,为英王治病,才发现却是慢性毒药,早已病入膏肓。” 杜文秀闻言不由大惊,这英王中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任谁也会想着是皇帝下的手。 “英王殿下本就体弱,先时发现之后,他本想着不治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还有英王妃,还有二郎,还有陆府尉,我们这些人的命也是命哩。” “为着这些条活生生的命,英王便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道是要与皇上死扛到底,叫我与陆府尉带了二郎出京。” “若有一日他赢了,这天下便是二郎的天下;若他输了,也可保得二郎的性命。” “我之所以一直在东兴县周边徘徊,也是为了一旦输了,便第一时间带你和孩子离开。” 杜文秀听得认真,不过她还有一事不明白。 “若是皇上出了事,英王又怎么能保证可以坐上皇位呢?” 鹿二娘道:“当时我与陆府尉也是这般问英王殿下哩,只是他叫我们莫要打听那么多,只要保证二郎的安危就好。” “所以,陆夫人,无论如何,我们要保得二郎的安全才是,只有二郎活着,英王殿下所做的事才有意义。” 杜文秀沉默多时,她抬头看向鹿二娘: “我去问一问程娘子,看看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非万不得已,不要随意伤人性命才是。” 鹿二娘定定注视着杜文秀,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要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二郎的身份。” 杜文秀干脆道:“好。” 转身便出了门。 下意识的,她又朝那边的大树上看了一眼,上面空荡荡的。 待到了工坊,程素英正忙碌不休。 这会子工坊妇人都还未曾下工,来的尽是些慕名求医的人。 见她来,程素英将人扎了针就放在病床上,嘱咐家属看着,便抬手抹着汗跟了她出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杜文秀面容严肃看向她,组织了下语言,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却也不曾将二郎的身份透露半分。 只道是二郎要去乡下养病,需得一大夫随行,问她可有周全的人推荐。 程素英苦笑道:“我一妇人,又抢了别人的生意,你觉得有哪个大夫会与我交好?” 杜文秀一怔,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去的人多,便将小妹带去吧。那孩子只是弱症,需好生养着,倒也不是十分疑难。” 第255章 烂赌鬼 “这如何使得?”杜文秀惊讶道。 程素英才待说些什么,便听里面病人的家属又叫,忙歉意对杜文秀一笑,应声进去。 过了一时,才又出来,急急对她说道: “做我们这一行的,哪里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如今我又走不开,也没有人手找给你。” 里面又叫,程素英只得又进去,杜文秀无奈,只好迈步进去,见那病人只是怕她不在跟前,心里不踏实,才一遍遍的叫。 程素英没有丝毫不奈,帮他又检查了一下银针的位置,叫他安心。 转身出来,便看见杜文秀进来了,苦笑道: “若要习得安身立命的本事,还是不要拘泥于男女之别。我在决定教小妹学医时便想好了,就算是以后因着这个问题嫁不出去,也要叫我女儿学得安身立命的本事才行。” “何况你这把他送到乡下,总不能只有一个孩子过去,好歹得有个大人跟着,这样我们小妹也有个伴儿,还怕得什么?” “我总不能,连你也不信吧?”程素英笑了笑,杜文秀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叫小妹出事的。” “嗐,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边也忙,你帮不上手,不如早些回去归置。”说着,程素英便将她推出门去。 杜文秀回了家,将程素英的话转告给鹿二娘,又道: “若是小妹去,我是绝对不会用你那绝后患的法子的。这孩子聪明乖巧又孝顺,若你不同意,就把二郎一人送走,在乡下找了赤脚大夫守着。” 鹿二娘拗不过她,二郎这身子骨也离不得人,杜文秀又许了叫阿洛随了过去看着,她才点了头同意。 杜文秀叫了阿洛进来,跟她说了当下的情况,叫她带着二郎与程小妹到田庄去住些日子。 田庄虽已不是她家的了,但却在月娘的兄嫂手里,两家人处得像一家似的,打个招呼借用一下,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阿洛自无不可,反正家里有元喜和刘巧花跟着她学了些日子的厨艺,便是不行,也还有杜文秀盯着,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于是便一口答应,还揽了借田庄的活计,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安风家去。 过去说了,安风果然同意,还道是明日里便要去田庄解决些子事情,叫阿洛跟着他们一道就是。 “田庄里还是你们先前置办的那些东西,我们也后边儿也没添置什么。瞧瞧还有啥缺的,明日一早我赶车过来,一道装过去。” 安风还贴心嘱咐道,阿洛喜得谢了又谢,回转时那笑意都还不曾收起。 想当年自己一个人人瞧水起的贱妾,原以为就那般当牛作马过一辈子。 如今竟然也能站直了跟人家来往,还受得尊重,只觉得心下妥贴得很。 回去跟杜文秀说了,翘起的嘴角都还未放下,杜文秀不由奇怪,问她有何喜事? 阿洛才跟她说了,又叹道:“原来就想着,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求他家别将我卖了,能看着婵儿寻个好人家,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又哪里想得有今日,站在人家对面正经的说话,人家也把我当个人哩。” 说着,便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只觉眼睛似是被沙迷住了一般,怎么也擦不尽。 杜文秀上前揽了她的肩头,先前一家子热热闹闹的,也不见几个外人,便是阿洛出门,也是听了吩咐去办事。 到底她心里还是将自己当成个下人一般,杜文婵跟她吵,她也常常让着。 今日好像还是初次叫她正经的为自己要做的事去跟别人沟通,也难怪有这样的感叹。 “姨娘以后可千万莫要说这样的话,咱们这小门小户的,没有别家偌大的规矩,人人都要过得好才行哩。” 阿洛边擦着眼泪,连连点头。 这时,又有前院的杨老头儿小跑着进来报,说是官衙里来了差爷,要见主家哩。 阿洛不由有些紧张,连着齐三娘也凑了过来,杜文秀安抚了她俩,出来一看,来的正是伍小六。 伍小六却是为着偷窥她们家的那凶恶汉子而来。 说来也巧,那汉子却是来自海洲某县,离着东兴县并不是很远,此来东兴,是听说他的浑家被卖到了这里,自来寻哩。 “他寻浑家,窥视我家做什么?”杜文秀不解,脑中不断思考自家的谁会与这汉子有牵扯。 家中人口不多,且又简单,三两下的分析也就出来了。 伍小六犹豫了一下,说道:“却是与你家的齐三娘子有关哩。” 如此,却是与杜文秀猜测的一样。 自家所有人的来历她都清楚,只有齐三娘的经历最是复杂。 但,她是她的生母...... 杜文秀咬了咬下唇,问道:“先时齐三娘来家,说自己孑然一身,并无家室哩。” “那倒是真的,说是齐三娘是一商户家的小妾,因大妇善妒,将她二两银子卖给这人的。”伍小六道。 “这又是个烂赌鬼,有一次输红了眼,将齐三娘输给了别人。但那人家有河东狮,不敢带回去,只好就地卖与了人牙子。” “几经辗转,这才到了你们家哩。这人前几日听到有人议论你家酒楼开业,提起齐三娘,不免留了心,这才寻了过来。” 杜文秀面容严峻,感觉这事儿不似面上这般简单。 齐三娘自来了家就没有单独出过门,何况这么多年过去,认得她的又有几人?家里的事情又是谁传出去的? 又怎么循着脉络去找了这个烂赌鬼,将信息传给他,还能左右他过来寻齐三娘—— 这背后,只怕是有人盯上了自己。 只是不知,这人是商场上的对手,还是因着其它的原因...... 杜文秀眼中一闪,道:“伍大哥,这人现在还关在县衙里头不?” 伍小六点点头,也大概猜到她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这人面相凶恶,瞧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是个赌鬼,能将齐三娘卖了去,然后又寻过来。 安的什么心思不知道,总归不是好事。 杜文秀思忖一时,便打定主意:“伍大哥,你看这家里都是些妇人,方海现在又生死未卜的......” 她拿出帕子,捂住眼睛。 第256章 机密之事 陆方海的死讯早就传来,可是她还是说陆方海生死未卜。 伍小六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温声道:“你放心,我跟钟县令说一声,将他赶得远远的,若是再在本县出现,下回就拘着不放了。” 杜文秀张了张嘴,心中暗叹口气,道: “那就多谢伍大哥了。不知哪日放他出来,我问一下家中齐三娘愿不愿意见他一面。” 伍小六想,这杜文秀做这般大的生意,却还是有些妇人之仁。 如今因着齐三娘惹来这么个人,不想着远离,还要问她见不见,果然是—— 罢了,自家兄弟的媳妇,还是莫要腹诽太多。 伍小六将时间交待了,也就起身告辞。 杜文秀送了他回来,没有回去找齐三娘,却叫人唤来了成厚。 “你之前在主家,可曾办过什么机密之事?” 成厚略一顿,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便道: “倒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不过是少爷纨绔,跟着做了些欺负人的事罢了。” 杜文秀仔细问道:“是什么欺负人的事?不妨与我讲来听听。” 成厚心下忐忑,拣那能讲的说了几件,不过杜文秀却似是不满。 “既然留下你们,便是要教你们做事的,若只照这般,我却觉得指望不上。” 成厚心中微动,便道:“之前那家儿是官身,许多了不得的事都是带着衙门里的人做了。” “只是有一回一个猎户过去城里卖货,被先前那家的公子瞧上,想要低价买,那猎户不同意。” “公子便招呼了我们几人半道上将他劫了,打得半死,也不知后边儿撑没撑到回家。” 杜文秀手指在桌案上微微敲着,外头照过来的光线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她不言语,成厚也不知她心内想法,不由暗暗后悔,不该将这般凶狠的事情讲与她听。 万一这杜娘子觉得自己竟做出过这等事情,心下起了嫌隙,不敢用人了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间,杜文秀的声音幽幽打从上头传来: “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成厚领了命出去,杜文秀也回了内院,进去便看见齐三娘哄了海生在玩泥叫叫,上面啃的满是口水。 扭头看见她进来,齐三娘笑着打了声招呼。 杜文秀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 坐着陪海生玩儿了一会儿,杜文秀就回了正房。 鹿二娘正在床上沉沉睡去,杜文秀一来,她便倏地睁开了眼睛,好生机警。 杜文秀神情有些恹恹,往妆台前一坐。 “二郎的事可说好了?”鹿二娘放轻了声音问道。 杜文秀点了点头,兴致十分不高。 “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鹿二娘关切道。 杜文秀扭头瞧了她一眼,不由有些诧异:这人还关心自己有没有心事?不是只关心二郎的安危吗?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鹿二娘笑道:“好歹也是你救了我,又这般明显的忧愁上脸,我还能故做不知不成?” 杜文秀淡淡一笑,勾了勾嘴角,幽幽说道: “对于你们来说,杀人是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 “你杀人了?”鹿二娘神色古怪,似乎是想到什么,问她道。 杜文秀吓了一跳,急道:“莫要瞎说。” 不过她又看向鹿二娘:“不是有句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的意思是,你陷害了别人,让别人丢了性命,不也还是等同于杀人?”鹿二娘有意逗她,便这般问来。 杜文秀低了头,支吾道:“差不多吧。”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派成厚去做什么事哩。 也不想与鹿二娘说的太过清楚,就这样含糊着,挺好的。 陆方海不在家,又做的那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若不快刀斩乱麻,有一天因这吃了大亏,只怕悔之晚矣。 这般想着,她心里倒也还安稳几分。 又想起引来此事的齐三娘,倒是说不得是什么滋味。 她到底也只是这乱世中的一朵浮萍,成了人家的妻子,却又被丈夫卖掉。 如今为家里招来祸端,自己能怪她吗?能赶她走吗? 算了吧,就不叫她知道,悄悄地处理了就是。 只是依伍小六所说,这汉子却不是偶然间发现了齐三娘的踪迹,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到底是什么人,连自家最没有存在感的齐三娘的前后都能查探个清楚,还设下这等计谋...... 若是自家被无赖缠上,只怕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杜文秀脑中灵光一闪,有了! 平日里自家也是与人为善,少与邻居起纷争,便是做生意,除了文月坊和文月楼,也没有涉足于其它行业。 而开业时吴子薇前来寻事...... 杜文秀抿了抿唇,心下暗道:此事便不是她做的,只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想起此事,便又想到,之前叫人去查吴子薇,这几日事多一闹,却又忘了。 她与鹿二娘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出了正房,唤来徐阿大,叫他去文月楼找了林掌柜来。 林掌柜来时,天刚擦黑,一家人才开始吃饭,杜文秀听了杨老头儿来报,饭也顾不上吃,便朝前院过去。 阿洛和齐三娘在后头叫她吃了饭再去说事儿,她也只摆了摆手。 无奈,几人又张罗着将饭菜挑出来一些给她留着。 “这不是开业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这般火急火燎的?” 阿洛不由嘟囔道,齐三娘心里有事儿,倒是没有言语。 杜文秀见了林掌柜,也不多做客套,单刀直入道:“前两天叫你们查的吴子薇,可有了眉目?” 说起这个,林掌柜笑道:“有,有,还是多亏了关宝来,杜娘子招来的这个人,实在是好用得很。” “哦?”杜文秀不由疑惑,她只知道这关宝来老实头一个,被人骗得老宅子都卖了。 怎么,难道到了文月楼,在林掌柜手下倒成了宝贝? 林掌柜呵呵一笑,与她说了分明。 原来这关宝来虽卖了宅子,但也没在家闲着,每日里四处寻活计做,便是有个什么杂工,他也不嫌弃。 既做了,便处理得妥贴,不论人贫贱,也都守礼交往,落得下一片好名声。 第257章 对策 这不,林掌柜一说要打探这人,他光从车饰上边儿,就看出来是前年致仕在家的柳侍郎家的车马。 于是便派了人去循着柳侍郎家的事情查。 路子倒是没错,人一开始却选的不对。 按说也是机敏灵活的大小伙子,三言两语的便被认定是私窥侍郎家宅,差点儿给逮起来。 林掌柜正苦恼间,恰遇到关宝来来汇报事情,不由多嘴问了一句。 林掌柜就这么一说,关宝来嘟囔了一句:“好像我家隔壁姚婶儿的妹子的亲家就在柳侍郎家里当厨娘哩。” 喜得林掌柜忙仔细问了清楚,关宝来答应了回去托姚婶儿问一问。 没两天,便有了答复。 原来这柳侍郎的大孙子学业有成,今年才中了举人,因着柳侍郎的老家便在吴氏酱菜坊所在的那个村。 吴子薇便随了乡老过来道贺,被新晋柳举人一眼瞧上,想要收为小妾。 吴子薇心比天高,又怎会同意哩? 于是吴氏酱菜坊便三天两头的出些问题,或者是做工的妇人们吵架啦,打架啦,偷拿东西啦等等。 吴子薇一时间焦头烂额,还放话恐吓大家,再这般闹下去,便将吴氏酱菜坊抵给文月坊,让大家都到别人手底下做活。 那些日子总往这边跑,便是做个样子给工坊里的妇人们看,叫她们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杜文秀听到这,不由哭笑不得。 这吴子薇也太异想天开了些,文月坊的好待遇周边都是有名的,连跨界的锦衣阁成娘子都有所耳闻。 她拿与自家合并生意来吓唬坊中妇人,只怕人家求之不得哩。 林常柜又接着道:“吴子薇这般闹了一回,倒是叫坊内妇人安生了些日子。哪知没过得几天,又闹将起来。” “刚好当时又忙着研制新品,手上银钱不凑手,拖得几日工钱,里面妇人便一副要将工坊搬空的架势。” “她无奈之下,便去求了柳侍郎家借得些银钱发工钱。” “原想着货卖出去了就有了周转的银钱,却又出了会安楼酱菜生虫那档子事儿,便没有人要她家的货啦,全砸在了手里。” 林掌柜说着还摇了摇头,到底也是打过交道的小娘子。 原看她总是心比天高的模样,又有本事折腾起一摊子这般大规模的工坊,如今却沦落到与人做姨娘。 “她无力赔钱,只好把自己赔给了柳举人?”杜文秀听到这,心下也就有了猜测。 果然,林掌柜点了点头,道:“说是早先谈好的,不让大妇立规矩,也不能拘着她做生意,要有求必应,不得违逆......” “嘁。”杜文秀嗤笑一声。“这事儿明摆着就是柳举人给她下的套,把人弄家里了,便是一时顺着,总有腻歪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林掌柜长叹了口气,说道。 这般的脑子,还学人做生意,真是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的蠢货。 杜文秀心中暗骂。 倒不是气这吴子薇不成气候,没做成对手。 却是因为她已知这吴子薇多半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怎么也算半个老乡,这般轻易就被人骗了! 被骗就骗了吧,还把矛头指向自己,来这里找茬儿,脑子没问题吧? 算了,就是知道她脑子有问题,才落得今日这个地步,不生气,不为蠢人生气...... 还是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吴子薇这会儿只怕是盛宠阶段呢,若是不管,说不得哪日给自己下个绊子,跌不死人那也还疼呢。 致仕的柳侍郎......新晋的柳举人...... 杜文秀咬着下唇暗暗思忖。 她向林掌柜招了招手。 林掌柜一把年纪了,倒也不避讳,由着杜文秀在耳边低语几句,不由皱了眉头: “这样,真的行吗?万一走露了风声,咱们可落不着什么好儿,还平白得罪了官身。” 杜文秀抿了抿唇,斩钉截铁道:“行不行的,先干了再说。总不能天天提心吊胆怕她再出什么招数,哪里防得住。” 林掌柜沉吟一时,点头道:“这倒也是,那我先寻着几个嘴巴紧的人做着,若是不行,立马停止就是。” 林掌柜回去寻人做事,杜文秀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不过,直到坐在饭桌前,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来。 无他,人脉还是太少了。 上回的事情已经是麻烦过赵奶奶,羊毛也不能只逮着一个薅; 池少东家又远在京城,便是他有人脉,也解不得近渴。 不过,倒是可以未雨绸缪,两边使力说不得效果更好些? 杜文秀将阿洛特意给她留的饭匆匆扒了几口,便回房写信。 今日天色已晚,就是写出来了,也得明日再送去。 杜文秀将信写好了放在一边,转身进了里间,却发现鹿二娘打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由大惊: “呀,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莫要动了伤口。” 她压低了声音叫道,赶忙上去扶她。 鹿二娘苍白的脸色有些疲惫,笑说道:“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一早,我与二郎一道去乡下田庄住着。” “那怎么能行?你们俩一个病人,一个伤者,阿洛和小妹怎么照顾得来?” 鹿二娘笑道:“二郎如今身子不好,若是与我分开太远,我不放心,也是耽误伤口愈合,不如跟去,若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一二。” 杜文秀对于治伤之事是一窍不通,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将信将疑。 “你不必担心她们两个照顾不过来,我在江湖上行走,一向是独来独往,便是这回跟陆府尉一起行动,多数也是分开行动。” “我自家就是毒医都略懂一些,待在你这还怕被人发现,不如跟了二郎去,只要他不出事,我就慢慢养着。” 鹿二娘说的也有道理,杜文秀自是知道的。 如今她与二郎在家,倒像是定时炸弹一般,说不得什么时候被人发现,自家就危险了。 “去乡下的路颠簸非常,你的伤能撑得住吗?不如二郎先去,回头养好些了,我再使人送你过去。” 杜文秀提议道。 鹿二娘微微一笑:“怪道陆府尉总说他家娘子是最最温厚之人,这时我却信了。” 第258章 相左 “只是若我与二郎一起出门,还可以掩人耳目,不是说随着田庄的管事一同过去吗?” “这样倒还不惹人注目些。若是回头再单送我去,要是有人盯着这里,难免要起疑心的。” 鹿二娘仔细与杜文秀分析。 杜文秀自是知道她说的有理,只是—— “不是都对外说方海是......已经没了吗?如何还要盯着我家?” 她有些不高兴,觉得这些在政治上掰手腕的人未免有些太过小心谨慎。 “涉及到最顶上那个位子的事,谁也不敢大意。何况,你家现在已经在往皇家供应酱菜了吗?为保安全,也得使人盯着呀。” “连这事儿你们也知道了?”杜文秀瞪大了眼睛,忽又反应过来,既是池家图谋的,知会陆方海也是正常。 鹿二娘灿然一笑,道:“陆府尉一直使人盯着家宅哩,不然他怎么放心一个人在外头跑这般久?只留得几个妇人娘子在家。” 听她这般说,杜文秀又有些恹恹道:“那他可知道我们因着家里没有男人,连个护院都不敢请的事情?” “手里也挣下偌大的家财,每日里提心吊胆睡不着觉,他还......”话未说完,竟有些哽咽。 鹿二娘默然片刻,才道:“也是事推人,到这一步。以后若是英王或者二郎能登上大宝,陆夫人也就熬出头,有的好日子过了。” “好日子?什么好日子?” 杜文秀嗤笑一声,不屑道:“是陆方海三妻四妾的好日子?还是熬得头顶一方小院大小天空的好日子?” “这些,是他陆方海所求,不是我所求。” “陆夫人......”鹿二娘皱眉道:“这男子功成名就,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你也是做了这般大生意的人,难道这些还看不透?” 杜文秀不由冷了脸,鹿二娘这样与她说话,可是因为陆方海本就是这般想法? “我不管别的男子怎样,不管我做不做得这般大的生意,陆方海敢养上几个小老婆,就叫他跟小老婆一道过去,我是不伺候的。” 鹿二娘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杜文秀有些不可理喻。 “似陆府尉这般人才,便是他自己不想,皇上也会赏些女子与他,怎好叫他在家里受制于妇人?陆夫人,且三思才行啊......” “鹿娘子想要与二郎一道去田庄上,我这就去安排,明日一早只怕天不亮安大哥便要启程,不如早些歇息了吧。” 杜文秀听得鹿二娘说话实在不入耳,便不客气打断道。 自己则出去绕着院子快步走了好几圈,气才顺了下来。 “姐姐,如何这会子还没睡?”杜文婵开了门唤她道。 杜文秀怔了怔,才道:“睡不着,我出来走走,你如何还没睡?” “我心里有事,睡不着哩。姐姐不如过来陪我说说话呗。”杜文婵轻声道。 这会子早已月上中天,除了她们俩,其他的房间皆尽灭了灯。 杜文秀想了想,不想回去面对鹿二娘,便依杜文婵,去了她的房间。 姐妹两人一起歪在床上,杜文婵扑扇着大眼睛,望着杜文秀道: “姐姐如今工坊与酒楼都做得好,还有什么烦心事不能放下?” 杜文秀垂下眼眸,缓缓摇了摇头:“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有的是别人强加的,有的是自找的。” “姐姐也会自寻烦恼?”杜文婵捂嘴轻笑道。 “怎么不会呢?佛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只是我就被这虚妄迷了心,深陷其中。只怕要心死了,才能醒悟。”杜文秀幽幽道。 “这世间女儿,都是痴情种。”杜文婵长叹了一声。 杜文秀闻音而知雅意,笑道:“难不成我家婵儿想到了自己?莫不是你为那芦大威烦恼?” 杜文婵半垂了眼帘,神情索然。 “怎么?难道我还猜对了不成?”杜文秀不由觉得好笑,杜文婵前两日还收到了芦大威托驿站送来的两支金簪。 随着递过来的还有一封托人写的信,说什么自家家底薄,这回在外头定要好好立上几回功劳,换来些赏赐,回来成亲。 这两支金簪便与杜文婵戴着玩儿,若是不喜欢这花样子,便去融了再打制新的就是。 杜文婵欢喜的劲儿过去,便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姐姐,他这些东西,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哩,你没注意,他耳后那般狰狞的一条疤痕......” 她渐渐没了声息,手中握着金簪,情绪有些低落。 杜文秀也默然。 “姐姐,你说,我要不要托了驿马与他带些家里的酱菜去?或者我与他缝双袜子使人带过去?” “不要!”杜文秀脱口而出,扭头看向杜文婵,张了张嘴,却又无言。 杜文婵疑惑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大的反应。 杜文秀踟蹰说道:“你现在对他好,若是日后他觉得你的心已经全然在他身上,不珍惜了,要娶小老婆怎么办?” “姐姐原来是担心这个。”杜文婵倏然笑道,像春日盛开的花。 “姐姐莫要忧心。我是想着,他这么长的时间都还记得跑到咱家求娶,想来也是真心。” “若是哪日他变了心,我就将聘礼尽数退给他就是,反正原本我也是打算一辈子在家赖着姐姐的。” 杜文婵伸手抱了杜文秀的胳膊,娇声道:“有姐姐站在我身后,我什么也不怕的。” 杜文秀将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背,轻轻拍着。 是啊,她是妹妹的依靠,也是阿洛和齐三娘的依靠,也是海生的依靠...... 也是工坊和酒楼里那么多工人的依靠...... 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啊—— 哪里有时间伤春悲秋,烦恼这些儿女情长? 若是陆方海想要三妻四妾,只当是自己与他夫妻之路走到了头,大家好和好散就是。 自己有家人,有儿子,不缺他这么一个男人。 还是个不回家的男人。 想通了,杜文秀便伸手抱了杜文婵,笑道:“好妹妹,有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会好好守护着你们。 她在心中暗道。 这一夜,她便在杜文婵房中歇了,次日一早,天不亮,安风便赶了车过来接人。 二郎、阿洛和程小妹是昨夜便收拾好的,只有鹿二娘临时要去,有些麻烦。 第259章 闹事 不过这也难不倒杜文秀。 她将阿洛原来的旧衣翻出来,与鹿二娘换上,头发垂下几绺半遮住脸。 鹿二娘又点了穴道止血,挎着个小包袱,作无事人般随在杜文秀身后,随阿洛上了车。 杜文秀还大声吩咐道:“巧花,待将姨娘送去田庄,住得两日你便回来,家里也忙,离不得人哩。” 鹿二娘脆声应了,杜文秀又与阿洛依依惜别,对安风道谢,双方寒喧几句,马车渐渐离了家宅门前。 杜文秀这才款款转身回去。 她不知自己几人在门前这番惺惺作态到底能起上几分效果,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回去的时候,元喜已经在着手准备早餐。 刘巧花昨日才跟阿洛请了假,道是家里孩子病了,要休息两天,这不,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元喜跟着阿洛做了些时日的饭,厨下的事务倒是理得门儿清。 阿洛也喜欢她做事干净麻利,已渐渐将做饭之事交与她去做,所以这回去乡下走得也安心。 杜文秀看了一眼,嘱咐她做好了早饭替自己留一些,便又回去补眠。 虽说与杜文婵是异母的亲姐妹,到底有些不太习惯,这一晚上竟不曾睡好。 哪知才躺下,便有人来唤,道是文月坊那边有事,请杜家两位娘子过去说话。 无法,杜文秀只得扛着浓浓的睡意起床,洗漱后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杜文婵正拿了一张饼子吃。 看见她来,连忙塞了一张到她手里,道:“姐姐,听起来事情有些复杂,不如我们边走边吃,早些过去。” 如今文月坊之事,杜文婵可是比她上心多了,杜文秀也只好依了她,两人快步出了门,向文月坊走去。 到了近前,才看见门口围着一堆的妇人。 “大清早的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杜文婵高声叫道。 围着的妇人转头看起来,杜文婵才认出来,这些都是文月坊里的工人哩。 “杜二娘子,杜娘子,你们快来看看吧,这些人堵着咱们家工坊的门,也不叫我们进去。” 有那老实的被挤在外头,愁眉苦脸看着二人说道。 而那平日里就机灵话多的,这会子早就挤到前面去与人吵架了。 杜家姐妹打从妇人们让出来的通道过去,站在人群里又听了好一时才明白。 原来这些都是吴氏酱菜坊被遣散的工人,先前吴子薇哄骗她们说自家与文月坊签了契约,吴氏酱菜坊早已归属于文月坊,只是叫自己代为管理。 而如今吴子薇去了柳侍郎家,先开始还哄着众人说什么现在是淡季,要大家轮休,只拿一半的工钱。 许多人不愿,但又眼瞅着工坊里头没什么事情做,也只好就闲在家里,反正只要工坊能按时发工钱就行。 谁知到了发工钱的日子,却又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的,找吴子薇要吧,她现下人在高门大户,自家也轻易进不去。 好不容易逮了吴子薇的嫂子,也就是最开始来了文月坊的那个长脸儿妇人,她也叫苦不迭。 说什么吴子薇抛了家人去侍郎家里享清福,却连侍郎家给的几百银子聘礼都不晓得与兄嫂留下几分。 她现在想找吴子薇算一算在工坊里做工的工钱,也都还找不到人哩。 于是便有人想起来,之前说吴氏酱菜坊已是并入了文月坊,那文月坊的东家也是有义务给她们发工钱的呀? 昨夜里一堆人聚在一起,商量到半宿,今日天不亮便结伴上了路,坐到了文月坊门口等着要工钱哩。 杜家姐妹相视无奈一笑,深深叹了口气。 这天底下怎么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呢,这空口白牙的上下嘴一翻,便打算叫自家拿钱出来与她们收拾烂摊子。 杜文秀拍了拍身前吵得正凶的妇人肩膀,那人扭头一看,见是她们姐妹过来,忙笑着让开了路。 却见几个乡间妇人正堵着工坊的门,拍大腿跳脚哀嚎,十八般武艺尽出,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杜文秀不由皱了皱眉头。 工坊中的妇人看见她出来,一个个也就歇了声,这般清静的早晨,更显得门前吵嚷的妇人们声音越发刺耳。 见对手都哑口不言,吴氏酱菜坊的妇人越发得意起来: “就说你们理亏,哪能厚待你们,却将我们扔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管都不管。” “你们在这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管我们家里无米下锅,就这还想照常上工,我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底下工坊中的妇人们一个个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上去将那几个得意洋洋,嚣张跋扈的妇人拽下来狠狠踩上几脚。 但是杜文秀没有说话,谁也不敢上前。 吴氏酱菜坊的妇人们叫嚣一时,见下边的工坊妇人气得脸色涨红,却不再开口,直觉有异,便也停了下来。 杜文秀这才上前一步,笑道:“你们是吴氏酱菜坊的工人?” “什么吴氏酱菜坊,我们吴娘子说了,早已经与文月坊合并,如今我们也是拿文月坊工钱的人哩。” 那些妇人里头个子不高,脸颊无肉而有些内陷的妇人叫道。 她名唤江四娘,是吴子薇同村的妇人,这回来文月坊闹事,她自也是带头人之一。 杜文秀听了,不由低头捂嘴轻笑一声,方又抬头缓缓道: “吴娘子这般与你们说,你们就信了?可见了我们与吴娘子签的契书?你们的工钱打从我们文月坊发放,我却是不知道哩。”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能事事件件都叫你知道了?”江四娘上前啐了她一口,指着她骂道。 杜文秀冷然一笑,看向江四娘等人。 这边却有吴三妹几个与她们骂了一个早上的妇人,看着那几个人幸灾乐祸道: “你们还道是打从我们文月坊拿工钱,却是不认得我们家杜娘子哩,也不知道你们这工钱拿得几回,见着我们东家几面?” 门前妇人听了吴三妹几人的话,不由瞪大了眼睛望向杜文秀: “你是这文月坊的东家?”继而却又连连摇头,“不会,不会,那东家来签契书时,我明明看的清楚,哪里是你这般小娘子的模样。” 第260章 分说 “那去签契书的,是长的什么模样?”杜文秀也不恼,歪了头笑问道。 江四娘转头四下看了看随自己同来的姐妹,犹豫道: “恍惚是个穿戴十分讲究的老妇人哩,当时我们还说,只有这等上了年纪的才有家底做起这般大的生意......” 杜文秀“扑哧”笑了,倒不是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晓得与人留面子,只是这打上门来找茬儿的,还要什么面子。 “这位大姐不妨瞧清楚,我便是这文月坊的东家,还有一个合伙人,比我年纪还要小哩。” “那穿戴十分讲究的老妇人,便是说我家的两位姨娘,那也说不上一个‘老’字。” “想来要么你们是看错了,要么就是被骗了。不如早早家去,省得在我这里耽误了时间。” 江四娘把眼一瞪,怒道:“你说错了就错了?说不得你们文月坊想省我家的工钱,故意这般说的。” “我家酒楼文月楼前些日子才开业,县太爷都来坐席吃了一顿饭食,正是由我们两个东家坐陪。” “难不成县太爷不认得文月坊的东家,反倒是你们连见都没见过的认得更清楚些?”杜文秀毫不示弱。 她也是桃花村里搬出来的,自这村儿里乡里乡亲,老实人是真老实,可是那难缠的人物也是真的难缠。 若是自己示敌以弱,一方面泄了自家人心气不说,也给了对方好欺压的的印象。 纵是最后查明清楚是她们那边儿搞错了,说不得也要压着自家撕下块肉占了便宜才罢休。 人心难测,便是不想欺负人,也要先占了上风才能把握主动权。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身后工坊的妇人也来了精神,一个个指着对面吴氏酱菜坊的妇人嘲笑不止。 “说的是啊,咱们自家工坊的东家,何时变成了老妇人?” “分明是她们被姓吴的使人骗了,反而到我们这里闹事,真是可笑。” “还这般早就跑来咱们工坊门口闹将起来,怕不是夜里都没睡好,早早就起来赶路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怎么扎心怎么说,直将吴氏酱菜坊来这的群人气得跳脚。 有那性子弱的,眼泪都已经噙在了眼眶里打转,望着江四娘,好似要讨个主意。 江四娘早已气得面色通红,她们这般早的起来,就是要来讨个公道,如今公道没讨着,反倒被人羞辱—— “我与你们拼了——”江四娘将头一低,直直便冲向杜文秀抵去。 众人大吃一惊,站在一旁的杜文婵眼疾手快,伸手将杜文秀往旁边一拉,将将躲开。 只是杜文秀后边的妇人却是避之不及,被她一头撞在胸口,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妈呀”,便往后倒去。 周围的妇人忙将她扶了,七手八脚将江四娘制住。 有想要趁乱出口恶气的,斜眼瞥见杜文秀姐妹正不错眼看着这里,也只得将挥上去的手悻悻然放下。 台阶上门前吴氏酱菜坊的人见状,哪里肯叫江四娘一人受了委屈,也乱哄哄的往前挤。 “都住手!”杜文秀厉声喝道,众人被吓了一跳。 乡下妇人来到陌生的环境,到底胆子小一些,竟一时被吓住。 杜文婵与两旁的妇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上去将吴氏酱菜坊的妇人们拉开。 “事实如何我已经都分讲清楚,若是你们不信,咱们一道儿去官府,请钟县令裁决就是。” 杜文秀镇定站在自家工坊妇人中间,温和却大声说。 “杜娘子,可是我们东家吴娘子确实是说早已与文月坊合并,咱们工坊上个月的工钱都是文月坊这边儿出的银钱啊。” 有那本就性子弱的妇人带了几分哀求道。 杜文秀叹了一口气,将自家酒楼开业那天吴子薇闹出的事情讲了一遍。 “当时钟县令也在场,自可与我做证。因着此事,不得已我们使人多问了几句熟识的人。” 杜文秀转眼看了一看这回来的吴氏酱菜坊的妇人们。 “却道是吴子薇在月前朝柳举人借了银钱与你们发工钱,因着还不起债,这才便入了柳侍郎府,做了柳举人的妾室。”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哗然一片。 闹将到这时,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杜文秀选择这时说出,也自是有自己的考量。 闹呗,就把事儿闹大,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偷偷摸摸的做些小动作,还想让自己吃哑巴亏。 亏自己是吃了,但这事儿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自己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呢? 不过是告诉大家吴子薇迫于柳举人家的淫威,不得已良身做妾罢了。 而自己这小小工坊,也不幸被牵连,这不,连吴氏酱菜坊发不出工钱,都敢闹将到这里来哩。 周围吃瓜群众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杜文秀字字句句听在心里,不由嘴角向上勾了勾。 转而又苦着一张脸道:“诸位娘子受人蒙蔽,来我这文月坊讨说法,我能给大家的说法,也只能是据实以告了。” “只是人家家大业大的,咱们细胳膊拧不过人家的大腿,还望诸位莫要因此迁怒于谁才是。” 众人瞧她说的可怜,不免又信了三分。 这柳侍郎官居四品,哪里是普通白身能够惹得起的啊。 听说这杜娘子的夫君虽在朝为官,但是从来不曾回来过,说不得又娶了几房小妾暖被窝哩。 啧啧,只道是这孤儿寡母的可怜,不然哪里会有妇人大清早的堵门要钱—— 哎,都是当官儿的势大,欺负妇人女子,算什么东西—— 大家对她家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这话赶话的,胡乱猜测什么的都有。 旁边站着的吴氏酱菜坊妇人面面相觑,自己一大早赶过来,这事儿就这么个结果? “杜娘子,你与吴娘子的事情,咱们是不清楚哩,只是吴娘子亲口告诉我们与文月坊合成一家了,这工钱可不能拖欠咱们的呀。” 耳边嘈杂又起,杜文秀微微皱了眉头。 “诸位娘子,你们若是非不信,不如找你们东家拿出与我文月坊签定的契书,若是真的,我们自无不认。” 第261章 散去 “若是假的,咱们自去找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将这事儿好生掰扯掰扯。” 杜文秀目光炯炯,看向门前众人。 吴氏酱菜坊的众妇人不由一齐失了声。 她们只是工坊里做工的,哪里能拿到这般机密的契书。 沉默半晌,又齐齐围了上来,不管不顾只叫杜文秀履行东家的义务——发工钱。 眼见这些妇人如此不通人事,杜文秀不禁有些恼火。 转头唤了声江水妹,道:“你跑得快,去县衙里报官,就说这里有人闹事。” 待江水妹应声而去,杜文秀又转向妇人们冷冷说道: “这事情因果我都与你们讲了清楚。而且我也知道,这吴氏酱菜坊自打吴娘子入了柳侍郎府,便再也不曾开工。” “你们半点事情没做,反倒自己编了瞎话过来逼我给工钱,若是天下银钱这般好挣,我们工坊里头的工人又怎会日日起早贪黑不停歇?” “若是现在退去,找你们自己东家过来,看在同行的份上,便是借些银钱周转,说不得我也会应允。” “你们非要在此闹事,那么咱们便等着县太爷召唤,自去公堂上决断。” 她一番话字字铿锵,句句有力,把那些妇人唬得一时不敢吭声。 看着气氛也差不多了,天色也早已大亮,工坊的门却还没有开。 杜文秀一副浑然不惧的模样,端着身子走上了台阶,吴氏酱菜坊的妇人不敢如何动作,往两旁闪身退去,让开一条道来。 杜文婵等人跟在她的身后,一群人挤过去,将来闹事的妇人挤到了两旁。 吴三妹上前拍门,大声道:“常伯,开门啊,门口的小娘子们都散了,你莫要怕啊。” 一番话嚷嚷的,众人皆都忍俊不止,吴氏酱菜坊的妇人们面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们倒是想趁乱走了,可是江四娘还在人家手里,大家伙一块儿来的,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如何好扔下她自己走人? 于是便期期艾艾守在这里,看着文月坊的妇人们进门去涌入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不多时,便看见她们换了衣衫围裙出来,头上还扎了头巾包住发头。 然后便走向不同的位置,各自工作。 杜文秀在程素英的陪同下向门口走来,几人见了,扭头想走,又不能走,只得低头瞧着脚下。 “几位娘子也看见了,我们工坊日常便是这样工作的。若是真的与你们吴氏酱菜坊合并了,只怕你们也要随我们的程序来安排。” “我只问各位娘子,吴子薇东家可曾与你们提过此事?”杜文秀柔声问道。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她们自在乡下做惯了活计,何时有人这般精细的要求? “若是几位不信我的话,桃花村工坊正经是我们的合作伙伴,又都离得不远,大家也可以去那边看一看,是否如我所说,与我们这边一样的流程。” “杜东家,我们倒是想去看,可是你们把江四娘扣下,我们......”说话的妇人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还围在自己身边,不由壮了几分胆气。 杜文秀恍然大悟,笑道:“诸位娘子不必担心,这不是我们工坊的人去了县衙报案嘛,多少还是要留一个人与我们去县衙走一趟,将事情说个分明哩。” “等事情结束,自会放江四娘子回去,不是什么大事哩。” 哎哟,她不说还没事,这般一说,那还了得? 老话说的好,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句话早已深深刻在平头老百姓的灵魂里,几人是宁死不愿跟衙门打交道的。 “那可怎么办呢,江水妹可是我们工坊跑得最快的,也不知道她走的哪条路......” 杜文秀皱着眉头,苦恼道。 “她好像是走了那条路......”一个柔弱妇人的声音在霎时寂静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杜文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呀,原来是走的大路,或许走小路可以包抄到她哩。” “那快去啊,还等什么?”有那急性子的妇人着急道。 杜文秀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哎,出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便是少有走两回,现在也跑不动了哩。” 众人默然。 忽然,那急性子妇人拉了程素英:“劳烦这位娘子带路,我与你走一遭,咱们好歹把江娘子拦回来,可不能惊了县太爷......” 一边说个不停,拉着程素英就走,程素英也就半推半就与她去了。 这边杜文秀一看,大家都还在门口站着呢,这拉货的车子马上就到,都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儿啊。 连忙将她们往工坊里让。 都是在酱菜坊做工的,谁能不好奇这大工坊的规模呢,推搡几回,几位妇人也就磨磨蹭蹭进了大门。 说来也巧,她们才进得门来,身后大门便下了门槛,径直驾了几辆大车进来。 倒是把行在最后的妇人吓了一跳,紧走几步追上了同伴。 杜文秀发现她们异常,回头看见工坊中负责往京城送货的老宋,不由笑道: “这才几日,京城中便又叫送货?” 老宋手中拿着一大块手巾,抹了一把子汗,咧着嘴道: “可说是半月后是当今皇上圣诞之日,叫多送些子肉酱过去与百官做回礼嘞。咱们工坊还有多少?不妨都装上。” 杜文秀闻听,也不急着进去,返回去与他一起到账房门口,却听杜文婵发愁道: “前些时已经拉了上百罐子出去,还想着会消停些时候呢,也没再准备多些新的。” “如今只有这些日才做好的,却是不多,只怕不够哩。” 老宋跟着她们去了库房一看,大手一挥,豪迈说道: “那这些都叫我先装走就是,这趟送了过去,只怕过不得几日又要回来再拉新的。便是陈家酒楼的西瓜酱豆,也是供不应求哩。” “好你个老宋,都如此忙了,也不说给车队里头多招些子人手,偏偏要自家这般忙碌,效率也不甚高。” 杜文秀见状,调侃道。 这老宋包了往京城送货的商路,三个月里头也不知道够不够半个月的时间在家,却是忙得厉害。 老宋狡黠一笑,道:“嘿嘿,旁的不敢多说,不过若说要效率,马上就要高起来啦。” 第262章 小儿开蒙 杜文秀连忙追问,老宋却先招呼工人上来搬货,这才看着她身后这群妇人问道: “这是你们文月坊新招来的工人?看起来却是不如先前进来的人啊。” 先前大家跟着杜文秀,不过是怕自己乱跑,犯了人家的忌讳。 如今站在这里被老宋指点,评头论足,不由更是气闷,有那脾气火爆的,差点儿挽了袖子上来叫骂,幸而被人拦住。 杜文秀这才想起她们,转头唤了关少容出来,叫她带了她们去找莫娘子。 “杜娘子许是忘了,我娘今日请了半日的假,这会子还没过来哩,不如我先将几位娘子带到客舍安坐?” 关少容笑着说道,杜文秀这才知道,方才在门口还奇怪,若是莫娘子在这,怕是不会直接去找自己和杜文婵。 “也好,你快去快回。”她轻声应道,关少容微微笑着,引走了一众妇人。 “这会子也没了旁的人,不知老宋大哥又想了什么好主意?难道是增添几个行路快的好手?” 杜文秀打趣道。 只见老宋嘿嘿一笑:“不说出来你们也想不到,我却是将沿途有来往的商队和镖局都打听了一遍,拣那能谈得来的,接力而送。” “如今我却只需要将货物送到府城,自有我家兄弟往北上送。可省得不少功夫哩。” 杜文秀眼睛一亮,惊叹道:“老宋大哥果然好头脑。不过也要与他们商量好,我这酱坛子可是易碎,莫要叫人给摔了一两坛子,可是不便宜哩。” 老宋听了,低头沉思一时,沉声道:“多谢杜娘子提醒,看来我还是要与他们签下契书才是,不然若摔上一两坛子,我一个人可是赔不起。” 杜文秀笑眯眯听着,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自己提醒归提醒了,也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 那边关少容已是安置好了吴氏酱菜坊的众人,过来与杜文秀回话。 这回杜文秀才问起来莫娘子的情况,却见关少容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道: “却还是我家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哩,娶得那般娇美的姨娘,偏偏家里的事一点儿也帮不上忙,只会扯后腿,我娘今日早上,差点气哭了。” 哎哟,她要这么说,杜文秀可就来了兴致了。 莫娘子那般严肃的妇人,能把她气哭,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啊? 眼瞅着杜氏姐妹俩八卦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满脸的求知欲,关少容一脸无奈,娓娓道来。 原来关少容的父亲关老爷生前娶了两房美妾,这人乍一没了,关宝来又被骗,家里难以为继,自然是养不起。 于是便将一房妾室给了银钱放了良,而另一房前几年生了儿子,如今才四岁,她又不愿意离开,莫娘子也只得留下她。 如今家里娘儿仨都出来做工,养着那姨娘与幼弟,一边儿还着债务,日子过得紧巴巴。 不成想昨夜姨娘跟莫娘子提出,道是小公子该开蒙哩,要莫娘子拿些束修与先生。 莫娘子算了算账,便与她商量,家里如今还欠着债务,银钱上面实在不凑手。 不如就晚两年开蒙,倒也不碍着什么。 只是那姨娘也不知哪里听来的闲话,又哭又闹,说什么债务都是因着关宝来才欠下,为何要她的儿子也跟着受这般的苦? 莫娘子气个倒仰,便不理会她,自去睡了。 早起开门一看,只见那姨娘正跪在当院,这时节虽白日里热,早晚还是凉的。 她又从不做活,身子也弱,跪上一晚,竟是看起来摇摇欲坠。 莫娘子看了,忙唤关宝来去请了大夫,叫关少容替她请假。 杜文秀听了,一脸的无语。 光听一听,就觉得头大。 自家的姨娘和别家的姨娘,她不是一个样子啊。 想想甘为自己心腹的阿洛,还有日夜不休抱着海生的齐三娘,同是姨娘,怎么就这般大不同哩? 或许,是因为关家的姨娘生了儿子吧,有了儿子,自然要为儿子打算。 都是关老爷的后代,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当年关宝来也是四五岁请了先生在家开蒙,如今自家的儿子也到了这般年岁,自也要一样待遇才是。 莫娘子这会子头痛欲裂。 当着大夫的面,那姨娘哭哭啼啼个不停,倒像是她苛待亡夫的妾室和幼子。 大夫也是这一带住着,对她家的事倒也略有耳闻,面不改色诊完了脉,道不过是受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 却听那姨娘尖声叫道:“卢大夫,似我这边受了风寒还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要我死了拿破席卷起扔到乱葬岗,才算得大事不成?” 卢大夫面色黝黑,也不是什么善人性子,听得姨娘发难,似笑非笑道: “赵姨娘莫要多虑,若是有朝一日你被破席卷了扔了,只怕大家都要赞一声莫娘子大度哩。” 直将赵姨娘气个倒仰,厉声道:“怕不是奶奶嫌我与孩儿费了家里粮食,巴不得我早些死去,好省些饭食哩。” 莫娘子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冷冰冰看着赵姨娘道: “当日老爷出事,我便问过你们,以后家里必不如先前那般好过,若要走,我自寻了银钱做嫁妆送你们找了人家。” “你道是担心宝应,不肯离去,还道是跟着我们吃糠咽菜也是愿意,如今又闹这起子事情,惹人笑话。” 赵姨娘闻听,又捂着脸哭泣:“当日宝应还那般年幼,又让我如何放心独自去过好日子?” “便是现时家里过得大不如前,我可与奶奶抱怨过一声半点的?不过是碍着孩子的前程,我才这般不顾脸面开了口罢了......” 莫娘子只觉得自己心口揪着疼,这时,卢大夫收拾好了东西要走,她也只得按捺下,回身取了诊金,好生送走了卢大夫。 这厢转来便打算换衣出门上工,却又被赵姨娘哭哭啼啼缠住,又跪在地上求她拿了银钱与小儿宝应做束修。 莫娘子忍了又忍,才道:“家里是没有多的银钱给宝应求学,若是赵姨娘实在过不得,不如自家去挣了钱给宝应交束修吧。” 说着,便推开她大步朝外走去,留得身后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263章 参详 莫娘子到了工坊的时候,正好江水妹被程素英带人追上也才回来。 因着吴氏酱菜坊的人都在,杜文秀也没问得许多,便叫她先上工去。 这边程素英还与她笑道:“还好我们脚程快,再晚上一步,她就进了县衙的大门哩。” 与她一起去追江水妹的妇人到现在都还是一身冷汗,真就是差一步啊,她们在县衙门口拉住江水妹的! 不过她却不知道,江水妹可是在县衙门口很是等了她们一些时,差点儿就自己回转来了。 及至见到她们,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早早回去,不然坏了杜娘子的大事—— 杜文秀微微一笑,喝了口清茶才道:“人追回来了,这县衙报官也不成,我说你们不是我们文月坊发工钱的也不成。” “那诸位娘子是作何想法呢?不如说出来一同参详参详。” 众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知杜娘子何时放了江四娘......”有那胆大领头儿的,稍出来半步问道。 杜文秀静静看向她,笑了笑,说道:“江四娘领着众位来这,自是要解决问题的,这问题不解释,放了她也没用啊。” “若是杜娘子放她出来,我们也好与她商量商量。”那人继续说道。 杜文秀四下扫了一眼,几个人不约而同又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个期期艾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倒是可以将她放出来,但是她若再要伤人,我们可是要直接将她送到县衙去的。” 吴氏酱菜坊来的妇人正心里没底,听了连连点头。 心想大不了等会儿将江四娘拉得紧些,也好过去县衙那起子可怕的地方。 杜文秀向一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转头去了后边儿,将江四娘带了过来。 江四娘先前被带到哪了呢?却是被关到一个初加工区域才新建的房舍。 房舍不大,里面放着两张床,有张桌子,别的就没了。 这却是杜文秀特意与工坊管事置办的临时休息的屋子,中午妇人们都换班,管事却是上全天班的。 于是便置下几间屋子,好方便她们歇息。 这不才建好,大家还不习惯,也不过是午间略在这坐得一坐,算是还不曾投入使用。 才几天,便用来关了江四娘,还贴心倒了杯茶水放在桌案之上。 她在里头也不老实,偷偷扒了窗户朝外看,看文月坊的妇人们抬筐挑罐,各有分工。 全然不像她们在吴氏酱菜坊时那般忙乱,不是叫这个来帮忙,就是喊那个拿东西。 与这边景象一比,啧啧,自家干活真的是不能看。 她在这边看得久了,不由也有些动摇。 像文月坊这般分工明确,效率高效的工坊,真的瞧得上吴氏酱菜坊那般的小作坊合作吗? 原本她还在吴氏姑嫂的灌输下以为,吴氏酱菜坊已经是十里八乡难得的大作坊了,文月坊若是求合作伙伴,找她们才是第一首选。 而如今看了别人的工序运作,她也不敢十分肯定了。 这时,有人开了门,招手叫她出去,说杜娘子要见她。 她也沉默着跟在来人后面,想着不知杜文秀见了她要说些什么。 若是叫她认错,那她肯定是不干的。 若说错,也是吴氏姑嫂的错,关她们这些苦命的妇人什么事。 进了屋子,满满的站了一群人,多是自己带来的姐妹。 那些妇人则团团围了上来,关切她可有受苦了。 江四娘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受什么苦呢,不过是在屋子里关着,还倒了一杯茶水在旁。 杜文秀瞧着她,笑了笑:“诸位娘子果然是姐妹一心,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看江四娘目露疑惑看了过来,杜文秀笑道:“方才我们都被吓到了呢。” “便使了跑得最快的姐妹去县衙报官,哪知后边儿与江四娘子同来的姐妹非拦着。” “追回了报官的娘子不说,还叫把江四娘子放出来,咱们好生坐下说道说道哩。” 江四娘左右看看,只见同来的妇人皆都满眼期盼看向自己,便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坐到了杜文秀对面。 杜文秀也不以为意,叫人与她上茶。 “杜娘子,你说吴娘子并未与文月坊签定契书,但她却实实与我们说了,以后我们的工钱由文月坊发放。” “你叫我们拿出证据来,我们却是没有的。但是这关系到我们这二十来个姐妹的生计,我不得不过来寻杜娘子说句话。” 江四娘说完,抿了抿嘴。 杜文秀看着她轻轻一笑,直叫她心中一紧。 “如今做贼的倒喊捉贼,哪家工坊做不下去了,便喊一声来我们文月坊领工钱,我们都得出不成?” 听得杜文秀这般说,江四娘不由张口结舌,哑然无声。 “你们为谁做事,拿的谁家的工钱,也有可能你们并不知晓。但是有没有为我们文月坊做事,怕是一查便知。” 说着,杜文秀伸手,旁边的关少容忙将一本账册递了过来。 杜文秀翻开账册,与江四娘看:“这边是我们上个月每日里出货的品类和数目,哪怕是桃花村的,也有记录。” 却只见江四娘瞬时红了脸,嘴唇翕动,半晌才说出话来:“我,我不识字。” 杜文秀笑道:“那就叫识得字的姐妹来看也成。” 四下环顾,只见吴氏酱菜坊的妇人又皆都向后退去。 “你们竟无一人识字?”杜文秀不禁惊讶问道,只见江四娘面色尴尬,一口气堵在心口。 杜文秀沉着脸将账册扔回给关少容,森然道:“你们既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文月坊收并了吴氏酱菜坊。” “便是我们拿了证据与你们瞧,你们也瞧不懂,如今又要打从我们这里拿工钱,打量我们家是好欺负的不是?” 见她动了真火,几人不由也有些惊惧,倒是江四娘尴尬之余,硬梗着头道: “杜娘子,听闻你家也是咱们乡下出来的,乡下人做事,就认个死理儿,咱们也不是来浑闹......” “放你娘的屁!”杜文秀黑着一张脸,将手中的细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脆响,将几人吓的打了个寒战。 第264章 送走 “说什么也不是浑闹,一大清早的堵住我家工坊的门,工人都不得上工。” “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空口白牙叫我与你们发工钱?我拿了证据给你们看,一个个都道不认字?” “说报了官请县太爷决断,你们又不乐意。”杜文秀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几个人讪然低头。 “就这,还有脸跟我说不是浑闹,难不成你们村儿都拿这种不讲理的事儿当正常的?” “不如咱们这就套了车,去到你们村儿里请族老评评理,让我看看是哪家的规矩养出来的这般道理。” 她冷冷一笑,便叫关少容唤人套车。 “哎,杜娘子,做生意,和气生财,如何这般气大......”江四娘忙陪着笑说道,拦下了关少容。 杜文秀哼笑道:“如今我也是没的法,说也说不通,看也看不懂,我就觉得除了报官和请族老决断,也没了别的法子。不如江四娘子教我,该如何处置才是?” “这......不如我们先行回去,问清楚了吴家大嫂再说?”后面一句,却是江四娘与同行而来的妇人们说的。 大家这才挤过来,附和道:“是了,说不得是吴家大嫂骗了我们,才使得我们过来闹哩。” “哎呀,可不是,最近都不见她出门,遇见了闲话两句,全是说的她家小姑子的坏话。” “哎,没听你说过啊,她一家靠着小姑子讨口吃的,还能说些什么坏话来?” 一说起八卦,众人不由放下了戒备,闹哄哄的七嘴八舌讲起来。 关少容听得津津有味,杜文秀却是有些头疼。 这吴子薇带着穿越的金手指,还能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蠢笨如斯。 同是穿越的老乡,她闹出些子什么,自己也总觉得脸上无光。 听得她们吵闹一时,杜文秀也就扬手高声喝止,问她们何时回去。 这再不走,工坊里该放饭了。 “那个,杜娘子,不知你们工坊可还招人?”有那家庭负担比较重的,也看了这边的劳累程度,颇有些意动,不由问道。 杜文秀略奇怪看着她道:“我家工坊一直招人,只是大嫂你若离得太远,怕是来回不便。” “哎哟,离得远怕什么,我大哥家就在城中,若是过来上工,住在他家也是使得。”这妇人拍着手道。 杜文秀眉头微皱:“离得远的话,来我这里上工,还不如去桃花村的工坊,那边的迟娘子倒是抱怨过许多回,说忙不过来哩。” 她这般说,一群妇人更是有了兴趣。 都是拖家带口的,巴巴的过来寄人篱下,却还不如自家男人出去打两天长工赚的多。 说不得还要怕因此误了农时,做不得长工,反倒不划算。 可是桃花村就不一样了,离自家只隔两个村子,早去晚回的,一点儿也不麻烦。 如此,便又七嘴八舌问道,杜文秀因着是自家的生意,倒也不计前嫌,与她们仔细解释。 几人商量了一回,便与杜文秀告辞,以后说不得还是一家人,倒比先前热络许多。 还有那性子直爽的,说是要去找吴家大嫂问个清楚,若是拿她们当傻子一般耍了,也得叫她们付出代价才是。 送走了这一行人,杜文秀只觉由里到外都累得很。 与杜文婵说了一声,她便慢慢散着步往家里走。 快到门前,老远便瞧见有一人站在门口勾着头往外瞅,见到她来,连忙将头缩了进去。 杜文秀瞧着却像是齐三娘,心中暗忖:她平日里不是连二门都不出的吗?如何今日在大门这里探头来看? 又想起上回才抓起来的那个人,不由恍然,自道心中有数。 进门了正好看见齐三娘抱着海生在这,杜文秀问道:“怎么在这里等着?这天儿虽不热,日头却晒得慌。” 齐三娘讪然笑道:“海生想娘哩,我们站在这等你,也是才到。” 其实她心中不断打鼓,七上八下的不安生,担心杜文秀回来遇见上回来找她的那个男人。 这才守着门口不断往外探头,只是那男人的眼影不曾见着,打眼看见杜文秀,连忙将头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杜文秀瞧没瞧见自己,左思右想,犹豫了好一时,还是在这里等着,万一瞧见了,也好有话说。 不过看着杜文秀好似无事人一般,打从她怀里接过海生便朝二门内走去,她慢慢也放下了心防,跟在后面说着话。 过得几天,便有桃花村的迟娘子过来送酱菜,说起来吴氏酱菜坊那些人去她那里问要不要招工。 总归都是熟手,招过来三两天便能上手,迟娘子便都收了下来,分派了活计。 听着她们闲话说起,原来那回来文月坊堵门,正是吴家大嫂撺掇的,自家生意做不下去了,最后也要给文月坊找点事情做。 “可笑她撺掇了人来咱们家闹事,自己倒跑到我们桃花村的工坊里寻事情做,好在有同村认得她的跟我说了,好险把她收进来。” 杜文婵回来转述迟娘子的话,笑得直跺脚。 杜文秀微微一笑,直道恶有恶报。 杜文婵又道:“迟娘子还说啦,这些新招来的妇人来前儿还去她家里大闹了一场,有男人跟着,把她家值钱的物什都搬走抵了工钱哩。” “不是说她们那个月都没怎么开工?”杜文秀问道。 若是这般行事,哪家的工坊敢用她们? 却见杜文婵笑道:“她们没上工,却是因为吴子薇和吴家大嫂哄在那哩,说不得就是憋她们的火气来咱们家闹事。” “何况迟娘子做事最是公道,自家兄弟又多,只要自身行得端,难道还怕她们几个外村的妇人不成?” 杜文秀沉默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迟娘子这个人面冷心热,又最是讲理,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 若是在她手下管着,倒不怕她们闹事。 “过不得几日便是中秋了,也不知道池少东家会不会回来陪月娘过中秋,这两日瞧着月娘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说来也是,不如叫月娘姐姐来家里吃,叫上一班小戏,与范亲家聚在一起吃酒作乐,倒也热闹。” 第265章 挨打 中秋节,团圆夜。 “好啊,那就都叫上,把安风大哥他们一家也叫上。”杜文秀淡淡笑着附和道。 这时元喜过来,看见两姐妹谈兴正欢,听得杜文秀吩咐了,中秋夜要办得热闹些,连声应了。 又笑道:“将才杨老头儿来报,说是门外有奶奶的故人来访,瞧着像是乡下来的,也不认识,叫来通报一声儿。” 乡下来的? 杜文秀自忖乡下已经没有什么要常来常往的亲朋了,怎么突然有乡下之人来访? 这会子也无事,便施施然走到外面去,在门房里看见了来找她的短褐男人。 “秋勇?真真是稀客,你怎么找到这里来?”杜文秀看见秋勇,吓了一跳。 秋勇如今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是个精神小伙的样子。 如今才年余不见,他这身上穿的衣裳,还不如杜文秀初见他时的打扮。 秋勇一看见她,眼泪便涌上了眼眶。 “嫂子,我......我娘走了。” 一个大男人,坐在门房里哭得稀里哗啦。 杜文秀微皱着眉头看着蹲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秋勇,不由叹了口气。 “大娘身子不是一向都挺好的吗?怎么这就......” 秋勇“呜呜”哭了一时,待缓过劲儿来,才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杜文秀。 原来自月娘走后,那桐花借着怀了身孕,什么都要好的,但凡不如意便闹得一家都不安生。 他为图个清净,也想着为自家以后的前途好好打算,便日日泡在地里盯着。 先前吕三桂虽找过他,但他自来没有什么雄心大志的,只想混口饱饭就够。 三五天的回家看一次老娘,给一回家用,倒也省心。 只是每回回去,老娘总要跟他抱怨,道是桐花不会挣钱,花钱还大手大脚的,叫他莫要给太多银钱。 而后又心疼桐花肚子里怀的孙子,又叫秋勇多多买些子肉食回来,怎么也要将自己的大孙子养好。 秋勇被她念叨的头疼,最近十来日都是叫老实的佃户将家用送回去,自己却很少回家了。 半月前的晚上,家里那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了那般远过来叫他,道是桐花和婆婆打起来了,直将他吓得一跳。 趿拉着鞋子就往家里跑,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因着老娘嘴碎,桐花早不愿与她住在一起,老娘便搬回了修好的老屋。 秋勇回到家时,家中一片狼藉,老娘头上血流不止,桐花也坐在地上,身下淌了一地的血。 村里人帮忙将两人装上了车拉到了镇上,大夫检查了一下,又没把握看,便叫拉到城里。 拉到城里,大夫道伤势却不重,但是失血过多,已是没救了。 桐花失了孩子,秋勇死了老娘。 回家料理了老娘的丧事,桐花的家里人来闹,道是自家妹子以后许是不能生了,叫秋勇多多的赔钱,还要娶了妹子做正妻。 秋勇是个孝顺的人,本就才失了老娘,又逢他们这般闹,再好的性子,这回也是忍不了了。 抓起一旁的锄头便朝几人抡去,将桐花连人带行李全然扔了出去。 自己在家闷了几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收拾收拾东西,赶着以前买的那辆牛车便去了吕三桂家。 恰好吕三桂出门不在家,杨氏害喜又没精神,还将他往家里迎。 他本就心中郁郁,推辞不去,又想起来吕三桂曾说了方海哥家搬了新宅子,便说过来瞧瞧。 又哪里想到,见到嫂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懊恼,悔恨,委屈,伤心......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打从他的眼前掠过,他再也不想强装的坚强,只想在嫂子面前好生哭一场。 待他哭得痛快了,也就停了下来。 红肿着眼睛,接过秋云递过来的手巾擦着眼泪。 一边说着:“嫂子与月娘相亲,定是瞧不得我这样。可是我瞧着嫂子,却是如我的亲嫂子一般,这眼泪不知怎的就下来了。” 杜文秀叹了口气,说道:“说什么月娘,你现在日子过成这样,我还不也是心里难受?” “你这回来寻我,自也是把我当成一家人。既如此,便听得嫂子一句劝,以后还是要好生过日子,莫要只顾得自己。” 秋勇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听到心里多少去。 杜文秀也没带他到宅子里去,就在门房坐着说了一会子话。 “家里现在房子院子也多,若是你这些时日不想回家,不如就在我家住着,客院儿也日日有人收拾,干净得很。” 秋勇听了摇摇头,才待说话,又听见外面有人叫门。 老杨头儿立时去开了门,却是吕三桂带了小厮过来,许是走得急,脑门子上一头的汗。 “方才可是......”吕三桂急切间才说得几个字,便看见打门房里头出来的秋勇和杜文秀,后边还有个才几岁的小丫鬟。 “三哥......”秋勇看见吕三桂,不由嘴一瘪又要哭,吕三桂却上来给了他一巴掌,又抬腿踹了一脚,直将他踹滚翻到墙角。 杜文秀见状大急,忙叫徐阿大去扶:“莫要踹坏了。” 吕三桂微红着眼圈,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定,指着他骂道: “原有好好的媳妇在家,你出去乱搞,现在一天里头失了两条性命,你还有脸哭,你还有脸哭......” 吕三桂一边骂着,左右四处看了看,大踏步往门侧去便要拿了门闩。 杜文秀哪里敢真叫他拿了,这般粗长的门闩,可是会打死人的! 徐阿大早已上前去拦他,好容易打从他手里夺过门闩,扭头又看见秋勇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这下吕三桂血直往脑门子上冲,上去又是一脚,又快又狠,看得杜文秀花容失色。 “三桂兄弟,使不得,使不得,要打死人的......”等不及徐阿大回转,杜文秀忙上去挡住吕三桂的去路。 吕三桂恶狠狠隔着杜文秀看向秋勇,只觉得鼻子里边儿呼出的热气都能把自己烤熟。 “嫂子莫要拦,小心伤了你,回头大哥回来,我不好交待。这小子再不修理,这辈子休想做成个人了,嫂子快让开......” 徐阿大上前扶了吕三桂的胳膊,吕三桂发了狠要挣脱,哪知他力气也确是大得很,竟挣不开。 第266章 中秋 “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嫂子,就莫要这般打来打去!” 杜文秀眼见徐阿大将要拦不住人高马大的吕三桂,不由提高了声气厉声道。 吕三桂见她动了真怒,这才强压下了胸中怒火。 “嫂子,非是我要打他,鲁大娘的眼睛也不是一开始就瞎的,还不是他小时候被人牙子拐了去......” “鲁大娘日夜啼哭,叫秋大伯去找他,等把他寻回来了,鲁大娘也看不清东西了。” “如今又因着他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给家里招了这般大的麻烦,我不打他两下给鲁大娘出口气,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得啊。” 杜文秀还不知秋勇家有着这一遭事儿,但是今天过成这个样子...... 哎,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还是不要多嘴吧。 秋勇这才委屈着打从地上爬起来,却是不敢与吕三桂争执。 看见他这如小媳妇一般的模样,吕三桂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莫要嫌我打你了,回头若是方海哥回来,听见你办的这些事儿,只怕比我打的还狠些。” 秋勇喏喏不敢言。 又狠狠瞪了他两眼,吕三桂才与杜文秀说,要将秋勇带回自己家安置。 “我们和方海哥打小儿一块儿在桃花村儿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如今看着他这般不争气,以后少不得我多费些心看着他,还请嫂子放心,以后我定不会随意打骂他的。” 见他好声气做了一番保证,杜文秀才放他们回去。 至晚间,想起来白日里这回事,杜文秀又有些睡不着。 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听得外面有人敲窗。 上回来敲窗的,还是鹿二娘。 莫非是乡下田庄有事? 杜文秀倏地坐起,低声喝问:“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不说话。 想到之前鹿二娘说的,有皇上的人盯着自己家,莫不是那些人有了别的想法? 她越发心慌。 外面又恢复了宁静,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咚咚咚”三声轻响,又有人在敲窗棂。 “你到底是谁?若是想要命,尽管进来就是,我就不信这区区门窗能拦得了你!” 她色厉内荏道,却听得外面“扑哧”一声轻笑,却那般耳熟。 杜文秀忙披了衣服出去开了门,四下环顾,却没有半个人影。 可是刚刚听在耳中的声音,怎么那般像陆方海? 又等得一时,也没有别的动静,杜文秀只得回身进屋安歇。 只是心中有事,又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过得几日,月娘也就知道了秋勇的事情,她垂了眼眸,半晌不言语。 就在杜文秀怕她因了此事影响胎儿时,她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各人各命吧,但愿他以后在吕三哥的提携下,能够好好过日子。” 杜文秀点点头,默然无语。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能这般想开,不钻牛角尖,才是最好的。 又说起自家的肉酱已经成了皇宫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品: “可惜因着是走的别家的路子,不让打咱们家的招牌,不然只怕这生意立时便要再火上三分。” 月娘遗憾叹道,杜文秀瞧着她笑:“得了吧,你可莫要贪心,这送进宫内的东西,可不比咱们平日里卖。” “便是叫谁拿来作了筏子,只怕咱们两家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够掉的。” 月娘一想也是,这才想转开来,转了笑颜。 月余后,工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杜氏姐妹每每忙得脚不沾地,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齐三娘安排。 虽说外院事务一向由范昭安排,但是内院这一点点儿地方,她带着孩子也是天天脚不沾地。 眼瞅着快忙不过来时,阿洛回来了。 杜文秀晚间打从文月楼回来才知道,阿洛立时便来见了她。 “怎么样?他们情况可都还好?”杜文秀关切问道。 “好,好,都好着呢。”阿洛一脸笑意,叫她安心。 “二郎如今跟着二娘日日练着八段锦,道是能强身健体,以后少生病哩。” “二娘还教了小妹一套拳脚功夫,说什么不求她学得好,但凡是有人欺负她了,也能抵挡一二。” “你别说,这小妹还真是个聪明孩子,学啥啥能成,这不是昨儿个还有朱家的表少爷想欺负二郎,被她几下打回去了哩。” 杜文秀一头雾水,只觉得阿洛这一套话里信息量颇大。 “他们还出去与人打架了?”她不敢置信问道。 这鹿二娘不是说去避祸吗?不在家好好待着,去外面乱跑,生怕对方找不到他们是不是? “嗯。”阿洛笑道,“这月前啊,鹿二娘便说以后这边寻他们的人怕是顾不上他们了,孩子都还小,出去散散心也使得。” “这不,二郎和小妹便结伴去田里玩儿了,还碰见了朱少爷的舅家少爷,打了一架,也没吃亏。” 阿洛说得欢喜,杜文秀心下却犯了嘀咕,想不明白这鹿二娘又是闹哪出。 不过,没过得几日,她也就知道了。 中秋佳节,池少东家果然没来,杜文秀请了月娘并她哥哥一家,又招呼了范家,聚餐赏月,好不热闹。 月娘与她坐在一处,见大家都兴致昂然,没人注意到她俩,悄声传了个消息过来: “京城中,皇上龙体欠安,病倒啦。” “怎么回事?”杜文秀忙问道。 月娘左右看了看,伏在她耳旁低声道: “据说是毒入心肺,药石难医。而皇上最近又常在于贵妃宫中陪着用餐......” 杜文秀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月娘。 月娘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 见她跟自己打机锋,杜文秀有些无奈。 不过这话倒也不便说的太明白。 毒入心肺......于贵妃陪着用餐...... 这是栽赃吧? 而结合前两个月宫内突然大增的肉酱需求,而自家送酱入宫,打的却不是文月坊的牌子...... “送肉酱入宫的那个人,情况可还好?”杜文秀往月娘身旁探了探身,悄声问道。 月娘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梗在喉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瞧着她,抿了抿嘴,将已到喉咙口的惊叫咽了回去。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儿来,问道:“是不是方海哥回来了?不然你怎会猜到......” 第267章 团圆 杜文秀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就不许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怎么可能?我也是瞧了令华的书信才知道原由,光靠这么两句话去猜,你怕不是成了精了?” 月娘自是不信。 池令华信里写的含糊,她也是通读了一遍......两遍......三遍才猜了个大概。 而如今杜文秀打从自己这了了几句话里头猜出事情原由,也太令人心惊。 “你莫要这般作态,先说说那人现在如何了?”杜文秀催促道。 月娘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惊讶: “说来也怪,那人却是在最后一批肉酱送入宫后,再次去收货时在路上遇了劫匪,被人劫杀啦。” “啧啧,说是都剁成碎块儿,连个全尸都不得留。”月娘唏嘘道。 杜文秀却沉思没有附和,皇上中毒,让她想起了英王所图。 所以,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是吧? “那英王现在情况如何?”她又悄声问道。 月娘想了想池令华寄来的信件所说,道:“说是身子越发的差了,所以于贵妃也不急着与皇上医治。” 若不是此时席上人多,杜文秀定要拍案道声好的。 怎么不好呢,果然是古人的智慧,一环接着一环。 英王的身子越来越差,那他就算做了皇帝,也守不了那位子太久。 而于贵妃已知英王的小儿子被她害死,大儿子失踪多时,且身子骨又差,那么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可不就是自己生的福王? 如此一来,这皇帝死就死了,他活着,于贵妃还要担心之后再有皇子出生,挡了自己儿子登基的道哩。 不过只她自己想得如此,却不知二郎那边可还周全? 便想着叫阿洛明日去看看。 正思忖间,那边海生与慧娘因着一颗荔枝闹将起来,两个孩子哇哇大哭,几个大人围成一团去哄,杜文秀也忙赶了过去。 原来齐三娘抱着海生去寻姐姐玩儿,海生手里拿着颗荔枝,慧娘伸手要抢,齐三娘一闪身,便躲过了。 慧娘便不乐意,哇的一声哭起来。 海生见姐姐哭,也就跟着哭,两人此起彼伏,哄了哪个都不行。 杜文秀与巧儿弄清楚原委,一个个哭笑不得,忙又拿了新鲜果子哄了两个孩子,又分别抱开。 孩子被引开了目光,也就好了。 瞧着海生抽抽答答的模样,哭红了的小鼻头,齐三娘不由懊恼道: “都怪我,就让他俩抢去,说不定也不会哭成这般模样。” 那边巧儿高声笑道:“姨娘莫要这般说,若是那样哭了,说不得还没现在好哄。” 笑闹一时,夜已深深,家宴也就散了。 送走了月娘一家,杜文秀也与大家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窗外月圆,她心中纷乱。 自陆方海参与进这等大事中去,除了一开始因着王东昌一事有些危机感,后来二郎住在家里导致她有些紧张外,其它的倒也还好。 如今这等翻天之事,竟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掺了一脚进去,好似做梦一般。 “笃笃笃”,又有人敲窗棂。 杜文秀今日许是饮了几杯酒,倒不似先前那般害怕,恶声恶气问道:“谁在外面装神弄鬼?” “秀娘,是我。”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听在杜文秀耳中却似雷鸣。 她急速起身出去开了房门,见到面前站着的那个心心念念高大的身影。 “秀娘,我回来与你过中秋。”陆方海憨厚的笑容一如既往。 杜文秀愣怔在当场,心中却天人交战——好想与他生一场大气,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母老虎...... 却又觉得他这回回来,不知道下回又到什么时候,若是把时间都浪费在生气上,该问的事情没问,之后自己瞎猜,更是难熬。 她这边还没拿定主意,陆方海却一伸手将她拦腰横抱起来,杜文秀“啊”的一声才发出,忙自己捂住了嘴。 陆方海不由觉得好笑,转身拿脚关了房门,抱着她去了里间。 “咱们家搬家后,我还没有来住过哩。”他一边脱着外衣,喜滋滋地说道。 杜文秀横白了他一眼,赶他去洗漱。 陆方海知她的规矩,也不与她别扭,乖乖去了西次间把自己洗个干净。 回来的时候还不住嘟囔:“其实我最近天天也都洗澡......” 杜文秀却已想得明白,直问他:“你这回何时回来的?” “今日才到啊。你不知道,我在路上紧赶慢赶,就想回来陪你过中秋。都道是天上月圆人团圆,我不想你一个人过......” “听月娘说皇帝中毒,你可知道这事儿?” 陆方海听了,嘿嘿一笑,却也不答,上来便扑倒了坐在床上的杜文秀,嘴里还念叨: “都又几个月不见,便是那事儿......也都年余不曾......你还句句都问别人的事儿,哪有我们自己的事儿重要......” 杜文秀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阵恶寒,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打从自己衣裳里推出来。 “你且先与我说清楚,不然现在你马上就走。这个家有你没你,我们都一样过。” 杜文秀厉声道。 陆方海看她小脸通红,嘴角一瘪,似哭似笑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不知她这又是怎么了。 忙问道:“秀娘,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来就是,我绝不说半句谎话。” 杜文秀瞥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你......你与鹿二娘,是什么关系?” 陆方海愕然看向她,半晌,闷声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我家秀娘还是如先前那般在意我。” 不知怎的,杜文秀在他脸上竟看到了几分娇羞与窃喜,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是归属我管哩,便是先开始接二郎出京,为行路方便,扮作了假夫妻,不过却是没有任何逾矩行为,秀娘尽可放心。” “你对她有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杜文秀声音略有些紧张,陆方海状若思考,好生想了想。 直到杜文秀快要急眼,他才低声笑着说:“先时英王说待事成,叫她与我做平妻,我说家有河东狮,不敢哩。” “真有此事啊。”杜文秀一脸索然无味,坐在床上,想起了当日鹿二娘在这里说过的话。 第268章 驾崩 “怎么?她与你说过此事?”陆方海又爬上了床,猿臂环上杜文秀的腰,隔着衣裳去捏她肚子上的肉。 杜文秀挣扎了一下,他却不放,反而更为肆意。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道:“她先前中了毒,来我们家求救,说我不叫你纳妾是不贤哩。” 陆方海将头埋进她的肩头,吃吃地笑:“还是我叫她找你,却不想却与你说这些。早知道不让她来,惹你徒增烦恼。” “嘁,我才不烦恼哩。”杜文秀尤自嘴硬,“有娶平妻的想法,不如早些离了我这里,没有男人我也过得挺好......” 陆方海的嘴巴盖住了她没说完的话,唇舌厮缠之下,她也越发委屈。 陆方海浑厚的声音低低在她的耳边响起:“我这一生,只与秀娘相伴到老。旁的女子,纵是再好,我也不要的。” 杜文秀再忍不住,“呜呜”哭着,反手抱了过去,两人纠缠在一起,如......鱼得水。 事毕,杜文秀斜靠在陆方海身上,听他讲这一年的事情。 其实她也都猜得差不多,但是却没有他口中说来这般凶险。 杜文秀牢牢抱住他,娇声道:“当官凶险,不如农家快活。” “嗯。我也想好了,这回事了,我便功成身退,与秀娘过些平常日子,相伴到老。”陆方海柔声说道。 杜文秀眼睛一亮,“腾”的一下弹起,忍不住扬了声音道:“当真?” 陆方海含笑将她按回被里:“自然是真的。当日你鼓励我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可是我在外面转悠了近年余,还是觉得我想要的就是与秀娘相携一生,共白首。” “功名利禄,非我所求。只是不知秀娘想不想去京城过富贵日子,这才借着接二郎的机会过来问问清楚。” “你要接二郎走了?”杜文秀略皱了眉头,却见陆方海笑道: “是了,若再不接他,只怕朝堂里的那些老爷,要将福王定为太子,反弄巧成拙。” “皇......他中的毒,竟已这般深了?阿洛送二郎到田庄,说是现在二郎出门都不避讳有人找寻了。”杜文秀沉吟道。 “嗯,于贵妃不肯叫太医医治,扬言道怕皇上再次被下毒。” “她本就受宠,又跋扈惯了,皇后与众嫔妃奈何她不得,只就这么拖着,便将人拖得不行了。” “原先也没想过这般快就接二郎回去,不过这回再不接,只怕福王要成了唯一选择,不能再将他藏下去了。” 杜文秀不语,想与他一起去接二郎,但是陆方海却不准。 他原是悄悄过来,天不亮便要到田庄去,接了二郎立时就走。 “待京中事毕,我就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子就能在一起了。” 杜文秀无法,只得依他。 毕竟自己生了孩子才几个月,这些日子又常常劳碌不堪,身子还虚着,也就不再坚持。 天色渐白,鸡叫三声,阿洛屋里亮起了灯。 只要阿洛在家,日日早饭必定是她准备的。 而此时,陆方海已经早已翻墙出了家宅,引来杜文秀一阵腹诽: 自家宅院,还这般高来高去,搬过来这些时日,一回正门没有走过哩。 不过既他回来给了颗定心丸,杜文秀便知只消这般安稳等下去,事情就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心中放定,想着鹿二娘与二郎走了,程小妹一个人在田庄,便又使了徐阿大过去接人。 一直到后半晌,程阿大空车而回,道:程小妹跟鹿二娘和二郎一道被接走了。 杜文秀一听,满脸的不敢置信,陆方海接二郎,还能强把程小妹带走不成? 去寻了程素英,却见她正忙,药房里人多,又不好说话,便只得在工坊里转了一圈,悻悻而归。 坐在家里想得片刻,决定这话先不与程素英说,且看陆方海是怎么个安排,反正他总要回来,定要给自己一个说法才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说是事情已近尾声,但还是又等了两三个月。 京中都传皇帝身子不成了,英王也瘦若削骨,出门见个人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于贵妃只道自己胜券在握,越发懒怠做些面子情,一副皇太后的作派,不加掩饰。 对老皇帝也越来越不堪,据进去探望的大学士回来说,皇帝想要喝口水,都要看于贵妃高兴不高兴哩。 一时间朝堂内一片愁云惨淡,大家很是抗拒福王继位,但是眼看英王的身子骨越发的不好,儿子还都被于贵妃害得...... 这个时候,大家却悄无声息接到了英王世子回家的消息,登时像一块大石重击了水面,激起万丈波涛。 朝臣们一个个都想核实此消息真假,纷纷登门拜访。 只是除了大学士和几位御史,其他人都被婉言谢绝,不曾见到。 ——不过,只要有人见到了不就行了。 在于贵妃又一次催促立太子时,朝臣们很快就同意了。 于贵妃不由心喜,也就不再吊着皇帝性命。 虽自家哥哥近几日不曾再送消息进宫,想来宫外应是无事。 圣旨拟下,指大学士为顾命大臣,皇帝再活着便是碍事。 寻了个好日子,于贵妃拿了个抱枕上前盖住皇帝的头脸,要送他一程。 四周宫女内侍皆脸色煞白,不敢吭一声,只见早已消耗尽生机的皇帝细腿儿蹬得几蹬,便升了天。 “皇上驾崩啦!”内侍尖利的声音响彻宫中,传到宫外。 皇帝龙驭宾天,举国上下皆哀。 朝臣进宫一看皇上那死相,怒斥于贵妃弑君,却见她不慌不忙提醒道: “皇上这身子,早已熬不下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是心疼他,才送他一程。” “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有与我争执理论的功夫,不如快些念了遗诏,请新帝登基。” 大臣们看着她这副嘴脸,不由都怒气上涌。 “于贵妃,如今于国舅不在,你还是莫要如此笃定,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太师,观文殿大学士陆淮怒斥她道。 却见于贵妃倏然一笑,朗声道:“如今英王那个病殃子,说不得还能活得几日。” “除了福王,你们还能立谁?莫要拖延,不然等我儿登基,都要将你们一个个治罪。” 陆淮指了翰林学士道:“方清,既如此,你便将遗诏拿出来,好叫于贵妃死了心。” 第269章 大结局 “不,不可能!”于贵妃怒目圆睁,一脸的不敢置信,看着眼前众人。 “先帝遗诏在此,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传位于英王。” “他怎么会传位给一个将死之人!” 于贵妃嘶吼着,被内侍宫人强拉了回去,她的不甘心,她的惊疑,她的愤怒,她的恐惧...... ——已无人在意。 只有老老实实侍立在旁的一个官员轻笑一声,用于贵妃能够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那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却没有弑君的母亲。” 百官恭迎,英王即位,同时立太子,三天后,传位于太子,自己则退居宫内,称太上皇。 杜文秀在遥远的东兴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她担心的却是—— 程小妹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般久的时间,程小妹都不曾回家看过程素英一回,她放心不下,忍不住来问了几回。 杜文秀都不知该如何对程素英解释,拿话胡乱搪塞过去。 人家的女儿在自家失了踪,纵是程素英信任杜文秀,时日久了,也不免起了疑心。 只过了几日,又有一队内侍打扮的人出现在东兴县,四处问文月坊所在。 惊了东兴县令钟木清,忙亲自带着人去了文月坊,却又暗中使伍小六去知会杜文秀一声。 杜文秀与月娘赶到时,正见一脸茫然的程素英接了圣旨,四下环顾,看见她们,忙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说小妹在乡下田庄照顾二郎吗?如何又要做皇后了?可是我在做梦?你们快掐一下我......” 她神思不属,杜文秀却只觉眼前一黑,还是月娘及时伸手扶了她,才不至于当众倒地。 不过这中间的事儿,她也不清楚啊,回头望了那群内侍一眼,却见钟木清正与他们寒喧,偷偷还塞了什么东西过去...... 杜文秀心神一颤,心中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小妹与二郎在田庄相处时日久了,暗生了情愫? 可是,程小妹才十岁左右啊,这都能成亲当皇后了? 杜文秀这边再是纠结,挡不住这些内侍很快将程素英强行“请”走了。 钟木清在侧,杜文秀也不敢强行拦下。 “杜娘子,安娘子,二位且将心放到肚子里。程娘子这是进京享福哩。” 杜文秀问他,如果这些内侍是假扮的怎么办? 却见钟木清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道:“杜娘子,且不说圣旨和腰牌你虽不能认,但我却是认得的。” “便说这群内侍身上那股子味儿,你当真闻不出来?啧啧......” 杜文秀不由哽了一下,看着钟木清摇着头回了县衙。 程素英去了京城,陆方海回来时,带来了她给杜文秀的亲笔信。 原来当时带走程小妹,却是二郎自己的主意,问了程小妹,她也愿意,陆方海便将她一道带走。 二郎本就是皇家之人,里面污糟算计的事儿早就看了许多。 他年幼登基,说不得那些有权势的皇亲国戚或者大家族要想方设法争一争那皇后之位。 这般日子相处下来,两人早已互相信任,既如此,还不如选心地纯良却又聪慧的程小妹,他才动了这般念头。 将自己的处境与程小妹说得清楚,又承诺会护她母女一生,程小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这边有滚刀肉一样的祖父母,母亲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也不知以后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生活的苦难叫程小妹早慧,不必多说什么,她便做出了选择。 而程素英进京之后,小皇帝又新赐了宅邸,有人伺候着,日子过得也算安乐。 写信来,一是叫杜文秀放心,二来,却是催她早些与月娘一起上京,大家还在一块儿做姐妹。 杜文秀看了,笑了笑,上京?她才不去哩。 陆方海带了许多小皇帝的赏赐回来,足够他们家用到下辈子去了。 小皇帝本要赏他官位,却被强辞,道是自己无意于官场,只要皇上康泰,臣就安心云云。 小皇帝无法,只得允他归乡,但却赐了一大堆的金银财宝,还赏了丹书铁券,给他平民身份一道保障。 而同他一起的池令华与范承义,则接受了赏赐入朝为官,这不,巧儿与月娘都连日里赶着收拾,要上京去哩。 “爹,娘,承义这也算了了爹的心愿,终是成了官身,为朝廷效力,不如咱们一道进京,让我们好好孝敬二老......” 这边院子里,巧儿劝了范昭几日,也换不来他点头。 倒是范太太道:“你们年轻,且去闯荡,我们老了,不耐烦长途跋涉。何况这边挨着你家兄长,有什么事都有个照应,莫要担心才是。” 巧儿无奈,还待再说,却瞅见范昭眉头一皱: “这回承义也是恩荣加身,我与你母亲不去,你却也要管好他才是,莫叫他在外学些张狂模样,回来挨打。” 巧儿忙应了,又要开口,却见范昭与范太太起身出去寻了慧姐儿,心啊肝儿啊的叫个不停,亲个没够。 巧儿眼珠一转,便走到近前说道:“既是二老实不愿与我们进京,不如就将慧姐儿留在身边,替我们尽孝。” 她如此说,范昭二人又怎会不愿,自是点头应允,笑容这才又上了脸。 安置好家里,巧儿又去寻了杜文秀,却见月娘正也在这里。 孕初期过去,月娘嗜睡的情况也好了许多,正坐在这里劝杜文秀与她北上。 “咱们这工坊酒楼收入都已经稳定,便是你再去京城买间大宅子,买上数十的仆妇,也尽够你使唤了,何必窝在这小城,买东西都不如京中精致。” 巧儿也上去劝,却见杜文秀笑道:“你们俩啊,且去吧,待我有时间去京中游玩,轮番地住你们家。” “瞧你说的,你要住哪,我们还能说不行?”月娘笑道,话风一转,又笑道: “只是你家方海哥回家,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家里又要添丁进口,你哪里还有时间进京?” 杜文秀见哄不住她,便笑道:“我这是替你们守着后方大本营哩,原说巧儿正好接了工坊管着,你看才上手她又要走。” “婵儿明年出了孝也要成亲,一个个都去了京城,家里这摊子谁管?” “难不成你们以后老了,不回乡来?不说谢我,反倒说这些子,好没意思。” 月娘与巧儿这才歇了心思,正说的热闹,那边又看到陆方海拎了两条鱼进来。 “今日里都别走,我们做水煮鱼片,我是好久没吃过,馋得不行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