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宠婢》 ☆、小丫鬟们的心思 芸生一直以为,古代权贵之家的丫鬟都和红楼梦里一样,每天吃好的穿好的还不用做粗活儿,就像半个副小姐一样被养着。直到她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才发现,原来侯府里的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的,副小姐一般的是一等丫鬟,而她这样的,是连三等丫鬟都算不上的灶下婢。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干活儿,累了一天,晚上挤在五六人的屋子睡觉,还得听其他丫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芸生觉得穿越后的生活一点也没意思。自己前世好歹毕业于名牌大学,就职于市医院,在中医领域也算是青年才俊,可是到了古代,不是个王孙贵族就算了吧,偏偏是个最不打眼的丫鬟。 可是今晚干完了活儿,芸生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另外两个已经熟睡的丫鬟,另外两个不知哪里去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她们都是挤在一处说哪个院子的丫鬟又得了主子的什么赏赐,哪个姨娘又在闹腾夫人了,芸生乐得清静,累了一天,打算早早歇下,却不想刚躺下就觉得口渴,披着衣服起床走到桌边却发现茶壶是空的,于是只得提着茶壶出去打些水。后院已经安静了下来,芸生不想打扰到别人,于是轻手轻脚地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好不容易走到了厨房,正要伸手推开门,却听见了里面有人说话,而且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确定芸生不会过来吧?”说话的是红杏,平日里最是喜欢贪小便宜,芸生才穿来小半年,已经被她明里暗里顺走很多东西了,只是芸生还沉浸在自己穿越的迷茫中,没有心思和她计较这些。 碧云开口说道:“这么晚了她来厨房干嘛?再说她那么高傲的人,此时见我们不在,指不定有多高兴了,还往外跑干嘛?”她这话一出,红杏立即连连应和,只有芸生在门外无声叹息。说她高傲她还真不能认同,一个现代女青年突然穿越到了一个不存在的时代,平时不爱与人说话才是正常的吧,不然她一开口就是胡言,怕是已经被侯府的人当做疯子给撵出去了。 碧云的话像是给红杏吃了一颗定心丸,红杏略带兴奋地说道:“那咱们赶紧合计合计,怎么在夫人面前露个面,可别让其他小蹄子抢了先了。”一说到这个,碧云整个人就忧虑了起来,“咱们这些在厨房里打杂的平日里连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都难得见上一面,又如何见到夫人呢......” 芸生在门外听得迷糊,不知究竟有什么事让她们这样深夜里合计,还非得躲着自己,但她实在又困又渴,打算换个地方找水喝时,却又听见红杏提到了自己,“真真是可恨芸生长了那样一 张脸,若是换做我生了那样的容貌,还会在这厨房打杂吗?” “快别提了。”碧云声音里带着讥诮,“那蹄子生得那样好又有什么用?带了个木头脑袋,还不是在这厨房耗着,咱们现在就是要阻止她在夫人或者四少爷面前露面,不然说不定就抢了先,飞上枝头了,那咱们可就白白便宜了她,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红杏捏了捏拳头,说道:“只要芸生不出什么幺蛾子,咱们的容貌,虽比不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们,但是做个侍妾也好过在这厨房耗着最后配个小厮,那不就可惜了咱们的容貌。”提到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碧云又是一阵牙痒痒,“哼,大家都是丫鬟命,夫人身边那四个倒是好,每天当做副小姐一般活着,日子竟过得比那些姨娘出的姑娘们还好,如今夫人眼看着要给四少爷安排女人了,就明摆着要她们中间其中一个做通房,以后四少爷成婚了就抬做姨娘,而咱们这样的,挤破了脑袋上去也只是个侍妾。” “做侍妾也是四少爷的侍妾啊。”碧云看着自己的双手叹息,“也是每天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听到这里,芸生总是明白了,于是耸耸肩,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回去。这四少爷洛昀是夫人的大儿子,原本才十五岁,只是平日里就爱与那些长得漂亮的丫鬟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求上进,偏偏又多得上丫鬟想蹭上去,夫人说也说了骂也骂了还是不见四少爷收敛,于是干脆打算从自己身边四个一等丫鬟中找一个出来,给四少爷做通房丫头,以后等他成了亲再抬做姨娘,只是四个丫鬟容貌都不算太上乘,怕收不住四少爷的心,于是打算再从侯府里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中找上一两个容貌生的好的,身份也低,以后也只能是侍妾的身份,也不怕四少爷歪了心思。 亏得碧云和红杏这么防着她,芸生摸摸自己的脸蛋,穿越到这里来,做了一个低等丫头,却偏偏又生了一副这样的姿色,究竟是算福还是祸,谁也说不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从没有过给别人做妾的想法,她虽才穿来没多久,也没见过上面的主子们,但是从碧云红杏等丫鬟嘴里还是听了不少妻妾之前的勾心斗角,便坚定了自己要嫁个普通老百姓过日子的决心。但即使这样,碧云和红杏还是想破了脑袋瓜想要挤上四少爷的床,这一点芸生也表示理解,因为这定远侯府确实不一般。 定远侯府已经是连续六代袭爵,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而如今的定远侯洛雍如今手握兵权,得主上看重,夫人岳氏也是康端县主的长女,得县主宠爱。这样的门第, 便是只做一个侍妾也是无上的荣耀了。 第二天清晨,芸生起床时,见碧云和红杏正睡得香甜,也不知道她们昨晚究竟商量到了多晚,想出了什么完全的法子可以入夫人的眼。 厨房里的事情多且杂,侯府里的主子们吃得精细,她们这些下人就得越发细心。芸生草草地吃了一些东西就忙了起来,烧好了一大锅水候才见碧云和红杏走了进来开始忙活儿,几人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直到忙到了晌午,大家肚子都饿得开始叫唤,待赵姨娘房里的大丫鬟把一碗鸡汤端走候,红杏终于忍不住了,猛地踢了一脚灶边的柴火,“那姨娘以前也不过是侯爷身边的扫地丫鬟罢了!” 厨房里的王大娘听了她的话,立马呵斥道:“主子是你能说的?仔细赵姨娘知道后撕了你的嘴!” 红杏背着王大娘翻了一个白眼,“她哪里算得上什么主子?不过是比咱们高等一点的奴才罢了,再说了,她早不得侯爷宠爱了,还嘚瑟个什么。” “再不得宠也是姨娘!”王大娘啐了一口,“有本事你也捞个姨娘来做做?” “您还真别说,我......” “红杏!”眼见红杏就要将自己好不容易从夫人身边婆子嘴里撬到的消息说出来,碧云立马叫住了她。红杏也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差点将天机泄露出去,于是立马闭了嘴,还瞟了芸生一眼,确定芸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话才放了心。 芸生自然不会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因为她发现今早老太君房里的人又把熬好的药原封原样地送了回来。医者父母心,芸生看见病人喝不下药,病情一直不见好,便不由得开始担忧。之前厨房里给老太君煎的药是芒硝,大黄这样的泻下药,但是老太君闻到药味即呕吐,更别说喝药了。后来大夫给开了另外的房子,将莱菔切成片,连同净朴硝和水煎煮,第一次煮的时候,用莱菔片一斤,水五斤,煮到莱菔烂熟后捞出来,用剩下的汤水,再煮一斤莱菔。如此煮五次,最后煮出一大碗浓汁。芸生看了这个方子就知道大夫已经是尽力将药味儿降到最淡了,可是老太君竟然还是喝不下。 “王大娘,今儿中午给老太君备的是什么菜啊?”芸生回头问平日里专门负责老太君的饭菜的王大娘。 王大娘摇摇头说道:“老太君一直喝不下药,病又不见好,也没什么胃口,大夫吩咐了我只做一下清淡的饭菜即可。” “那我先帮你把这个萝卜丝给拌了吧。”因为芸生性子一直算是沉稳的 ,所以王大娘格外喜欢她,平时都是叫芸生给自己打下手。 “行,记得口味要淡。” 芸生连忙挑了一个萝卜,仔细切成细丝,用各种作料拌好后,将老太君房里送回来的药倒了进去。 ☆、消失的红杏 好容易把侯府里主子们的午膳都做好了,厨房里的人才能坐下来吃饭,芸生自然是与碧云红杏等人坐在一处的。平日里大家累的半死,都忙着填饱肚子谁也不会看谁一眼,只是今日红杏和碧云都早早地搁了碗,芸生不解地抬头看着两人,别的不说,今日两人定是刻意打扮过得,只是在灶前忙活了一天,出了汗又被烟熏,劣质的脂粉开始往下落,看起来别样的怪异。 “你们不吃了吗?”芸生吃了一碗,想到下午的工作量,于是又站了起来去盛第二碗。 碧云和红杏只说自己吃好了,便起身回自己屋子里去了,再回到厨房时,两人脸上妆容已经不糊了,芸生一看,底子不错的两人精心打扮后站在厨房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哟,咱们厨房又没有其他人,打扮给谁看的呀。”王大娘瞄了二人一眼,撇嘴说道。 碧云与红杏二人也不说话,只低着头,笑得意味非明。 芸生吃完了饭就又开始忙活,正好老太君房里的大丫鬟吉烟走了进来,王大娘连忙迎了上去,“吉烟姑娘怎么来了?可是今儿的午饭不和老太君胃口?” 吉烟是老太君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她身上的娟纱金丝绣花裙看得碧云和红杏都呆住了,芸生也看得入了迷,古代的刺绣......真是绝啊! “那倒不是。”吉烟笑着说道:“老太君今日难得吃了一碗饭,还直夸那个拌萝卜丝合她胃口呢,王大娘怎么不早点做这样的菜。” 王大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芸生,说道:“今日是芸生那个丫头帮着拌的萝卜丝,没想到竟然合了老太君的胃口。” 吉烟向着芸生看了过来,眼里有一瞬间的惊艳,但又立刻恢复了常态,“以前倒从没见过这个妹妹。” 跟在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自是有不一般的气度,芸生不敢在她面前招摇,于是低下了头。王大娘接着说道:“这丫头今年才十五,两年前进的府,去年才进厨房,姑娘平时也很少来厨房,没见过她也是正常的。” “嗯。”吉烟点点头,又对王大娘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老太君吩咐了,你做的小菜合她胃口,今日你再做一个。”王大娘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得让我看看你的做法,我也学着点,以后你不在厨房了我也可以接着做给老太君吃。” “恩......”芸生低声应着,转身去做事了。王大娘可是侯府里少见的如此豁达的人,肠子里没 有弯弯绕绕,说话直来直去,倒是碧云听了不舒服,“人家好不容易讨了老太君欢心,怎么会把自己的把戏说与你听呢?” 碧云这么说了,红杏也少不得附和,“是呀,也怪王大娘你偏心,怎么平日里也不让我帮你打打下手。” 王大娘一时气不过,便和两人斗起嘴来,芸生不想听,便走出了厨房,往院子里走去,找到了最粗的那颗梅树,将深埋的一个酒罐子挖了出来,不过这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芸生刚穿来的那时,正逢大雪,树上落满了白皑皑的雪,很是漂亮,便赶紧找了个罐子,用鸡毛将腊雪扫了进去,密封起来埋在了树下,想着以后能派上用场,没想到今日还就真的是时候挖出来了。 芸生回到厨房时,碧云与红杏已经不在了,只有王大娘还在骂骂咧咧地切着菜,回头一看芸生抱着个罐子走进来,便问道:“你这是抱了个啥?” “腊雪。”芸生将罐子放在一边说道:“大娘,晚上老太君房里的人来取饭菜时,叫他们一齐将这个带走吧,我去年存的腊雪,如今用来煎茶解热是最适合老太君的了,解热消渴。” 王大娘一听,停了手里的活计,盯着芸生说道:“芸生,你老实告诉大娘,你是不是想往上爬呀?” “往上爬?”芸生无奈地笑着,“谁不想往上爬呢?何况我没有作奸犯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是了,像你这样的,为着主子好,得到主子赏识,总比那些只知一味奉承,甚至想爬上床的人要好。”王大娘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眼神变得暗淡,“我脑子没那么灵活,一辈子就在这厨房,吃穿不愁也行了,可是你不一样,你生得那样好,迟早有一天会被主子们看上的。” “大娘你说什么呢。”芸生蹲下来挑拣了一个萝卜,边切边说,“我就没对这侯府的主子们有过其他想法。” 王大娘手里的动作也不停,像是在教导自己女儿一般,“这侯府里的女人们,看似尊贵,其实没几个过得好日子,就好比那梧桐苑的周姨娘......” “王大娘,你不是说看我怎么做菜的吗?”眼见王大娘又要开始说侯爷的那些小妾们了,芸生赶紧打断了她,不然又得听上一两个时辰。 王大娘放下菜刀便走了过来,芸生将萝卜丝放进盘子里,开始放佐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估摸着老太君年龄大了,爱吃甜食,便多放了一些糖和醋。” “哎等等!”王大娘一把拉住芸生, 阻止她继续放糖,“这样会不会太甜了呀?” “不碍事的,关键不在这里。”芸生转身去拿了今早剩下的老太君的药,一把倒进了萝卜丝里,看得王大娘目瞪口呆,“这......这......这是老太君的药?” “没错,这样老太君吃不出药味儿了,病情才会得到好转。” 王大娘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芸生,眼神里带了一些不理解,“你倒是费心了,平时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心思。” 芸生没有做声,王大娘认为她是为了讨好老太君才这么做的,她不否认,但也不尽然,以前家里父母都是医生,自己也做了几年中医,见不得病人不好,救死扶伤已经快成了本能。 一整个下午都不见碧云和红杏,不只王大娘,厨房里其他人也不满,都说这两个小丫头不知道又跑哪里去偷懒了,可是偏又没人能离了自己岗位去找她们,只能等她们回来被管事的教训教训,所以芸生又得分担一些额外的工作。直到下午各个主子院子里的人来取晚饭了,碧云才回来,中午精心梳理的头发松松垮垮的,脸上的脂粉也全都被汗水糊了,裙子下踩了不少泥土。 管事的刘厨子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末了才问道:“你上哪儿偷懒去了?” 碧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便回屋子休息去了。” 刘厨子骂也骂了,明知她在敷衍,但也觉得不过是小丫头偷懒罢了,懒得多问,于是说道:“就知道偷懒,月钱是一定要罚一些的!”他往门外看去,没见红杏身影,又问道:“红杏呢?” 碧云的背脊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低着头说道:“不知道,我和她出了门就分开走了,她要做什么去我也不知道。” “这个死丫头,看我不打死她。”刘厨子咬着牙骂了几句,又回去忙活了。 因少了一个红杏,而碧云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芸生便多做了许多事,晚上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时,已经累得骨头散架了似的,简单洗漱后便歇下了,也不曾在意红杏一直没回来。可是碧云却一直翻来覆去,被子弄出许多声响,芸生睡眠浅,被吵醒几次,终于忍不住问道:“碧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碧云愣了一下,说道:“没有......我这就睡了。” 芸生揉了揉眼睛,又倒下去蒙着被子睡觉,还没睡着,又听见碧云起床的声音,似乎是在和另外两个丫 头说话,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芸生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一睁眼便看见碧云站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因为她们的原因多做了许多事情,又连续被打搅睡觉,饶是芸生平日里脾气再好,此时也没了好气,“又怎么了?!” 放在平时,芸生要是这个语气和她说话,碧云不得跳起来才怪,可今日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反正越发和气地说道:“红杏这半夜了还没回来,要不我们去找找她吧?月兰和青儿都不想起床,我怕红杏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又不敢出去。” 月兰和青儿是这个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丫头,虽平日里住在一起,但是和碧云红杏的关系都不好,所以并不愿意起床。芸生当然也不喜欢红杏,只是到底只是一些小事儿上的不和,若真的因为此时没有去找她她便出了事,芸生也会于心不安的。 “她没回来的事告诉张妈妈了吗?”张妈妈便是管着她们这些丫头的婆子,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红杏的去向,芸生边穿衣服边问道。 碧云见芸生起床穿衣了,便松了一口气,“没呢,若是告诉了张妈妈,红杏回不回来都是一顿好打,只盼我们去把她找回来,这事儿瞒过了也就算了。” 芸生想想也是,不过这么晚都没回来,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做贼似的出了屋子,芸生便跟在碧云身后。走了一段路后,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若碧云真不知道红杏去了哪里,那出来时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应该也是要犹豫一番的,而且就算她早想好了先从哪里开始找,也不该是直接往四少爷的云志院走去呀。。 ☆、杀人 “等等。”芸生不敢再随意走下去,离志云院越近守卫也就越森严,若是被发现了,她虽没犯什么事儿,但也少不得一顿罚,“再走下去就是志云院了,红杏怎么也不会在那里的,咱们去其他地方找找吧。” 碧云没有说话,却只是拉着芸生的袖子,然后踮着脚往志云院里张望,脸上表情在暗淡的灯火照耀下忽明忽暗,看不真切,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吧。”芸生以为她还要再去别的地方找找,没想到却径直走回了她们住的地方。今晚的事情实在蹊跷,但越是这样,芸生越不想问,免得给自己惹了一身无关的麻烦。 夜里,碧云不再翻来覆去了,但从她时而急缓时而绵长的呼吸声中,芸生知道她依旧睡不着,但折腾了一晚,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芸生转眼便沉沉睡去。 次日,芸生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而碧云比她醒的更早,已经开始急匆匆地穿衣服了,而屋子里另外两个人也都坐了起来。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儿,芸生立马起床,刚穿戴好,门便“嘭!”得一声被人踢开了。 “碧云!碧云!”来者正是张妈妈,身后还跟着一堆护卫与婆子,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拎着碧云的袖口问道:“你可知红杏那丫头在哪里?” 碧云早已被这仗势给吓软了腿,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啊......” 芸生在后面看着,心知这可是出了大事,张妈妈身后的那些护卫与婆子,可是只有夫人才派遣得动的。 “不知道?看来你是死鸭子嘴硬了,给我带到夫人面前去!”张妈妈一挥手,便有婆子上来把碧云往外拉,而她眼风扫过芸生,又说道:“把芸生这个丫头也给我带走!”芸生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给箍住了左手,使劲儿一扯便是一个踉跄,且张妈妈根本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如押犯人一般把二人扯到了齐悦轩。 齐悦轩是夫人住的地方,在过来的路上,芸生已经淡定了很多,而碧云却是越接近齐悦轩越是恐惧,眼泪已经糊了满脸,本就一夜没睡憔悴不堪的脸显得更是骇人。齐悦轩修得极其雅致,假山清泉,花草成荫,不用金堆银砌,雕栏朱壁上的百年家徽自是彰显了侯府的无比尊贵。只是芸生没想到,第一次进入主子住的地方,竟是以这样的情形。 二人被婆子带到了正厅,张妈妈呵斥两人跪着,两人便规规矩矩地跪着。正厅里端坐着两人,一个容貌端庄秀丽,看起来只三十出头,头上插 着红翡滴珠金步摇,身上着缎织掐花对襟锦裙,一个五官俊美,身形修长,身穿一身石青织银丝长衫。尽管这是芸生第一次见到二人,也能猜到,这便是夫人与四少爷了。 上座的侯夫人还没发话,碧云已经泣不成声了。芸生只得暗自叹气,看来红杏与碧云真的是闯了大祸了,而自己还平白无故的受了牵连,今日能不能完整地走出齐悦轩都说不定了。侯夫人端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才开说道:“你便是与红杏那丫头交好的碧云?” 碧云一听,咬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张妈妈一个巴掌就拍到了碧云脸上,婆子们力气大,碧云娇小的脸庞立马肿了起来,她捂着半边脸,泣不成声,只呜呜地说道:“夫人,奴婢只是与红杏一处做事,并不算的交好啊!” “看看!看看!”夫人身后站在的一个婆子指着碧云说道:“夫人您看看!平日里最是交好的小姐妹,到了这个关头就翻脸不认人了,况且夫人您还没说出了什么事,她就哭成这样了,还能不是她做的吗?” 夫人点点头,又接着问道:“昨日下午你与红杏那丫头做什么去了?” 碧云整个人一震,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奴婢并没有与红杏呆在一块儿啊!” 芸生只听见“嘭!”的一声,夫人手中的茶杯已经砸到了碧云额头上,鲜红的血液与青花瓷和在一起,格外刺眼,“昨日分明有人看见你与红杏一同鬼鬼祟祟地往四少爷的齐悦轩走去,你还敢撒谎!” “我......我......”碧云顾不得自己额头上伤口,只使劲儿的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命啊!” “哦?”侯夫人问道,“你不敢什么了?” “奴婢再也不敢有异心,再也不敢想着在四少爷面前露脸了!” 听了这话,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就这样?为何后来又有人见你单独从齐悦院里跑了出来,莫不是还做了什么亏心事?”碧云听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头越埋越低,竟忘了为自己辩解,别人只见她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侯夫人身后那个妈妈又发话了,“夫人,您看她这模样,可不就是心虚了嘛。也不知她和红杏那丫头起了什么争执,竟狠心将红杏推入湖中,可惜了一条命啊!” 空气一瞬间凝结了一般,碧云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芸生也背脊一软,还好双手撑地才没有倒下去。 “什么..... .”碧云盯着夫人身后的周妈妈,嘴唇一开一合,“你说......你是说......” “还装呢,可不就是你杀了红杏,没想到你这样十几岁的丫头,心思竟这样毒!”周妈妈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婆子,平日里夫人和颜悦色的,但该教训人的时候还是会派这个周妈妈出马,所以周妈妈在侯府越发威风,此时的局面也是她一个人掌控了的。 “我没有!我没有!”碧云极力摇头,眼睛里已经充满血丝,额头上的血糊在了脸上,看起来格外狰狞。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从少爷院子里落荒而逃?难道不是因为你杀了红杏?”侯夫人端着新沏的茶,威严地说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碧云一直垂着头,再抬起头时,眼里已尽是绝望,她看了一眼座上的主子们,呆呆地说道:“奴婢知错了,是奴婢与红杏一时起了争执,失手将她推入了湖中。还请......还请夫人,不要累及奴婢的家人,这都是奴婢一人做的。” 芸生闻言,震惊地看向红杏,满眼尽是狐疑。若真是她失手杀的,她又何必半夜里再去找一次,更不用再叫上自己陪她,就不怕她所做的事被自己知道吗? 周妈妈冷笑一声,“这丫头好毒的心,就算失手将人推入了湖中,但立马呼救还来得及,可她怕夫人知道了她打算勾引四少爷的事情,竟狠心地不顾人命!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夫人,这丫头该乱棍打死,奴婢待会儿就去官府报备一声。” 侯夫人似乎还有犹豫,周妈妈立即说道:“夫人,这样歹毒的人,咱们可留不得呀!” 夫人终究是点了头,立马有人上来堵了碧云的口,在拖她下去的时候,她看了四少爷一眼,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便闭了眼,和着血液的眼泪流了满脸。芸生望着这一切,不寒而栗。虽平日里不和,但是毕竟也是相处了大半年的人,竟就这么一天之内没了两个......外面已经是晌午,可芸生还是冒了一身冷汗。 “还有你。”侯夫人看着芸生,说道:“有人看见昨晚你和碧云鬼鬼祟祟地出去,你是否是帮凶?” 芸生止不住地发抖,看着夫人说道:“奴婢并不知道此事,奴婢只是陪碧云去找红杏而已。” “陪?”周妈妈抓住了芸生话里的漏洞,立马追问道:“她杀了人,心虚去查看的时候,会让你作陪?难道就不怕你知道了她杀人的事?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帮凶!” 芸生手指抠紧了 地面,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啊!“周妈妈,是碧云半夜非要出去,奴婢担心亦好奇她一个人要出去做什么,这才提出要陪她的。而且一开始碧云尚不让奴婢作陪,奴婢问她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不敢让我知道,碧云这才让我跟着的。” 侯夫人挑了挑眉,也不知她是信了没信,“那你们昨晚都做了什么?” “奴婢便跟着碧云出去了,不曾想她竟然直接往齐悦轩走去,奴婢想着四少爷的住处哪里是奴婢们能随便进去的,于是拦住了碧云,碧云就在外面张望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侯夫人听了后,看了一眼周妈妈,周妈妈眯了眼,说道:“凭你一张嘴怎么说,当咱们夫人糊涂不成吗?你既知道红杏半夜不回,不但不向管事的禀报,反而是半夜出去找人,必定是心里有鬼。我看你还是和碧云一样老老实实招了,夫人还能从轻发落。” “奴婢没有。”芸生猛得抬起了头,侯夫人看清了她的脸,顿了一顿,再看向自己儿子,果然四少爷眼光留在了那张脸上,于是她立马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周妈妈会意,手一挥便又两个婆子走上前来,“我看你还敢狡辩,先给我拖下去。” 芸生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有一个婆子上来堵了自己的嘴,然后拖着自己往外走,完全无法挣扎。 “等等!”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芸生转头望去,看着王大娘和吉烟一同走了进来。 ☆、瓜子皮儿煮水【捉虫】 王大娘和吉烟齐齐行礼,“奴婢给夫人请安,给四少爷请安。” 因着吉烟是老太君身边得宠的大丫鬟,就连夫人平日里也得给几分薄面,所以拖着芸生的两个婆子便停了下来,侯夫人也温和地叫起身,“姑娘这时候来可有什么事?” 吉烟像是没感受到这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一般,笑着说道:“夫人也知道,老太君她犯了病,一直喝不了药,也吃不下饭,这身子日渐消瘦,可是昨儿啊,吃了厨房里一个妹妹做的菜,竟胃口大开,用了一整碗饭呢,可把奴婢给高兴的。昨儿晚上去厨房取晚饭的时候,那妹妹还把自己去年埋的腊雪孝敬给了老太君,大夫也说了,腊雪对于解老太君的热是最好不过的了。王大娘还告诉奴婢了,那妹妹给老太君做菜的时候,竟也把药汁给加了进去,老太君既喝了药,又有了胃口。” 说到这里,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已经不对了,侯夫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架着芸生的两个婆子也慢慢松了手。吉烟继续说道:“今儿中午奴婢去厨房取午饭,老太君吩咐了,要见见这个妹妹,这不,奴婢就跟着王大娘找到夫人这里来了。” 侯夫人看着吉烟笑盈盈的脸庞,想着此事到此已经算是收拾好了,无须再深究下去,惊扰了老太君,反而怪她没有治理好后院,于是开口说道:“既然是这样妙的一个人,又是老太君看中的,那姑娘你便带着那丫头去给老太君磕头吧。” 听了这话,两个婆子完全松了手,芸生像是泄了所有力气,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还是王大娘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吉烟又说了一堆好话讨得夫人笑开了眼,这才带着芸生和往大娘离去。在走出正厅时,芸生感到一股目光扫在自己背上,她回头看了一眼,今日一直坐在上方的四少爷,一直没说过话呢。 王大娘带着芸生先回了住处梳洗了一番,仔细问了今日发生的事。芸生一五一十地说了,王大娘也摸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能为碧云和红杏两条鲜活的生命叹两声可怜。收拾妥当后,芸生便往老太君处去,老太君喜静,住的地方是整个侯府最幽静的致远堂,且布置质朴,装饰简单,但人们却不会因为它的简洁而忽视了它所透露出的庄严。 老太君刚用过午饭,正坐在屋子里休息。吉烟似乎永远都是一副笑盈盈地样子,即使刚见了碧云被处死,她的好心情也一点没被影响,携了芸生的手亲热地往屋子里走去。“老太君是个和善的人,妹妹你不必紧张。” 原来自己的 紧张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芸生微讪,进来里间便听吉烟说道:“老太君,我把那个妹妹给您带来了,您瞧瞧,生得可好了。” 芸生抬眼望去,一个身穿暗红色压花缎袍的银发老人正歪在紫檀木罗汉床上,腰间枕了一个宝蓝织缎大迎枕,眼睛半开半合,听见吉烟的声音,便睁开了眼。 “奴婢给老太君请安。”芸生垂首,不敢多看一眼,规矩地行了个礼。 老太君见她神色淡定,便招了招手,“到我跟前来。” 芸生迈了一小步走到床前,将头抬起来了一点,老太君刚好能看见她的脸。“是生得好。”只这一句,两眼又微阖,不再说话。芸生觉得尴尬,看向吉烟,而吉烟是知道老太君意思的,原本是觉得心思灵巧的一个丫头,放在后厨可惜了,打算看看品格,若是还算沉稳便提到前面来,只是这妹妹生得是好,但却生得太好了,这样的丫鬟还是留在后院厨房里最安生。见也见过了,吉烟便准备打发芸生回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声娇俏的女声打断了。 “奶奶,孙儿来看您了!” 寻声看去,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桃红偏襟长褙子,全身粉粉嫩嫩的,只是却面黄肌瘦,土黄色般的脸蛋在粉色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枯槁。 “五小姐来了呀。”吉烟两眼一弯,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君也笑着挪了挪身子,示意五小姐坐到她身边去。 芸生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老太君心疼地摸着五小姐的小脸,问道:“怎么又瘦了些,是不是又不吃饭了?” “那些我都不爱吃。”五小姐撇了撇嘴,往老太君怀里靠了靠,“奶奶是不是嫌弃瑾儿丑呀。” “我的乖瑾儿呀!”老太君一把搂住五小姐,拍着她的背说道:“我嫌弃谁也不会嫌弃我的瑾儿呐!”老太君嘴里说着不嫌弃是真,但心里的苦也是真。五小姐已经十三了,转眼就该到了说亲的时候,虽是侯府庶女,但是生了这样一副形容,也不会有好人家愿意娶一个看起来就是病秧子的小姐回家的,当真可惜了瑾儿原本的花容月貌啊! 果然如后院里丫头说的那样,庶出的五小姐很得老太君宠爱,甚至越过了嫡出的六小姐。至于原因,芸生这样的灶下婢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能暗自猜测是否是因为五小姐的生母玥姨娘去得早,老太君心疼她自幼丧母。但是芸生不解的是,像五小姐这样在老太君宠爱下长大 的,怎么会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呢。 说话间,吉烟已经去拿了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柳叶糖上来,不料五小姐只是看了看,又转开头对着自己带来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立马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呼啦”一下便倒了一大把瓜子儿在盘子里,五小姐立马抓了几粒嗑了起来。 老太君皱眉,不满地说道:“这还没歇上一刻钟呢,又嗑上了,像什么话,你见过哪家侯府小姐就知道嗑瓜子儿的?” 五小姐不在乎地说道:“瑾儿就喜欢吃这个,其他什么山珍海味我都不爱,而且我就在自家吃些,怎么别人还管得着?” 能在老太君面前这样说话,可见五小姐是真的被老太君宠到了心窝里,“你正是长身体,要多吃饭才行,我听你身边的婆子说了,你整日就嗑瓜子儿,连饭菜也不怎么吃,这怎么行?你再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老太君身边站着的庄妈妈也说道:“五小姐啊,不是老奴说您,您看您日渐一日的瘦下去,连太医也没法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太君着想啊,您这样,她老人家得多心疼啊。” 显然这话五小姐已经听得多了,脸上堆着笑连连说好,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眨眼的功夫桌上的瓜子壳儿已经堆了一座小山了。老太君也是无奈,想着怎样才能调理好这个孙女的身子,至于嗑瓜子儿,她喜欢便由着她吧,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儿。 见祖孙俩其乐融融,芸生趁着老太君慈爱地看着五小姐不说话时,往前站了一站,“老太君,奴婢斗胆说一句,五小姐可不能再这样嗑瓜子儿了。” “哦?”老太君和五小姐齐齐转了过来看着芸生。 芸生接着说道:“五小姐常年嗑瓜子儿,唾液全随着瓜子皮儿给带了出来,却不能润着五脏六腑了。奴婢斗胆猜测,五小姐若并无其他病痛,日渐消瘦的原因便是这个了。” 老太君一听来了兴趣,“瑾儿确实没病没痛了,依你所见,瑾儿这幅形容的原因竟是唾液没能润着五脏六腑?” “是这样的,奴婢以前邻里的情况和五小姐是一样的,只要不吃或者少吃瓜子儿,再加以调理,不就便能白白嫩嫩的了。” “不行不行!”五小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要我吃瓜子儿,我过着可没趣儿了!不行不行,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原本芸生的这一番理论有些跳脱,只是老太君实在担心五小姐的情况,便不得不考虑一下 芸生的说法,她立即叫吉烟去请了太医了,太医听了芸生的说话竟也连连点头,“臣行医多年,却是过于死板了,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瓜子皮儿带走了唾液,确实对身体有害,不如就按姑娘的说法,让五小姐停了这瓜子儿吧。” 五小姐一听差点蹦了起来,“不行不行!老太君,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芸生直想扶额,这瓜子儿对于五小姐竟像是毒品一般了。 “那......”太医想了一个法子说道:“那五小姐便叫人把瓜子儿剥好了再吃吧。” “这也不行!五小姐气鼓鼓地说:“只吃那剥了皮儿的瓜子,不用自己动嘴嗑上一嗑,还有什么意思?和吃那些糖啊糕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竟无言以对。芸生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不如让人把五小姐每次嗑过得瓜子皮儿煮了水,小姐服下,或许能缓解一些的。” 太医一听,赞许地点头,五小姐知道自己不用戒掉瓜子儿了,也笑嘻嘻地说道:“行啊,不知道这瓜子皮儿煮水是什么滋味呢。” 你自己的口水能有什么滋味......芸生腹诽,一抬头却碰上了老太君的目光,“就按那丫头说的去做。” “奴婢倒是难得见到如此聪慧的丫头。”周妈妈笑起来,眼角尽是细纹,“若是五小姐有了好转,老太太您得赏这丫头啊。” 老太君也笑了,“便是她将我的药汁和在菜里的法子,也是该赏的。”立即便有一个丫鬟拿了一对赤金手钏出来,芸生不敢多做推脱,收下了后见老太君面露倦容,于是便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一辆破旧的板车从芸生身边经过,拉着板车的两个小厮一脸愁容,嘴里骂着“晦气”,忙不迭得往后门走去。芸生清楚地看见,那板车上破竹席下面分明是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死去的红杏,她脚上穿的蓝色绣花鞋子还特地在后厨丫鬟们面前炫耀过呢。看小厮骂骂咧咧地样子,想必是要他们把红杏的尸体送出去吧,这样的差事,谁得了都会骂两句晦气的。 “哎哟!”板车突然被一个石子儿卡住了轮胎,两个小厮来不及扶住翻到的板车,红杏的尸体“轰”的就滚落了下来。在水中溺死的红杏,原本娇小的脸庞被泡得肿大,芸生不禁扭过了头,只是听见两个小厮实在骂得难听,便想远远走开,于是快步走了过去,却在他们将红杏的尸体扔上板车时,看见了红杏的脖子。芸生顿时一惊,再仔细看去,她露出的 一截手腕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蹊跷 回了后厨已经是黄昏了,大家见芸生没事儿,都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忙活起来,今日厨房里气氛格外压抑。碧云与红杏平日虽不讨人喜欢,但一下子去了两个,大家心里都有些难过。夜色渐深,大家伙儿都累极了,赶紧收拾了便回去休息。芸生今日也身心俱疲,做事比平日里慢了许多,走出厨房时,一个人也没了。 芸生走过周大娘住的地方时,见屋子黑漆漆的,像是没人的样子。她平日回了屋子一般是不会熄灯的,于是芸生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见周大娘蹲在左前方的小亭子里。“周大娘,你......”芸生走过去,看见周大娘面前的蜡烛纸钱,硬是吓了一跳。 周大娘回头见识芸生,也不回避,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两个丫头也是可怜,本就被卖做奴婢,如今去了,连个能祭拜的人也没有。”芸生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其实碧云和红杏虽做事讨厌了一点,但处境也和自己一样,卖身为奴,一辈子看别人眼色行事,且年纪轻轻还没看过这大好世间,就这么去了。 “平日里我虽常常骂她们两个丫头,却也是希望她们能好好过的。”周大娘声音越来越低沉,看见芸生蹲下来与她一起点蜡烛,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不要学她们。” 芸生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说出口,于是只默默地陪着周大娘烧些纸钱。“你们两个既然已经去了,下辈子投胎就不要再投到奴婢身了,做个农家百姓也好过为人奴婢的。”周大娘便烧纸边说道:“这一辈子也算你们不走运,怎么就起了那样的心思呢,这侯府少爷的侍妾真是那么好做的吗......碧云你也是的,和红杏也算是一起入府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非得下了那样的狠心......” “周大娘!”听到这里,芸生终于忍不住了,“碧云和红杏死得冤枉!” “你......”周大娘手里动作僵住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芸生摸了摸心口,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去屋里说。”不等周大娘反应便拉着她去了屋子里,关好了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说道:“今日我碰巧遇见了两个小厮正把红杏的尸身往外运,不想那板车翻了,我便看见了红杏的身子,脖子处于手腕处都有极深极重的於痕,像是......像是被人掐过......” 见周大娘一副不解地样子,芸生又继续说道:“平日里我们是知道的,碧云爱偷懒,且就算做事,她也从不做那些粗重的活,她也做不了的,哪 里来的那样的力气将红杏掐成那样呢?而且就算她掐过红杏,那红杏肯定与她撕扯过,但是那日碧云回来时,除了头发有些散落以外,衣服是完好无缺的,怎么也不像被人撕扯过呀。” 话停在了这里,周大娘只是埋头深思,芸生又接着说:“昨日夜里,其实是碧云叫我陪她去找红杏的,在这之前,她还找了月兰她们,只是她们不愿意去罢了。碧云与咱们几个不仅算不上交好,平日里还多有嫌隙,她若真的杀了红杏,何苦又叫我走上这一趟呢。” 听到这里,周大娘终于抬起了头,但神色却尽是悲戚,“那又怎样呢?就算红杏不是碧云害死的,可现在碧云已经服罪了。” “但是......” “芸生啊。”芸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大娘打断了,“在这侯府里,你要常常做一个瞎子聋子,才能活得好啊。” 次日清晨,芸生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床,眼下却是乌青一片,她刚打开门准备往厨房走去,却见张妈妈往自己这处走来,后面还跟了个高挑的女子。 “芸生啊,这是夫人身边的青葙姑娘,快来见见。”张大娘远远的就朝着芸生招手,芸生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上前行礼,“青葙姑娘好。” 青葙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笑与吉烟的不同,是疏远冷淡的。 “芸生你可算是飞上枝头了,夫人今日指明了要你去她院子里服侍呢!”张妈妈笑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今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婆子哟!” 芸生呆呆地看着张妈妈,完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青葙就说了一句:“快走吧,夫人还等你你去回话呢。”语毕便转身往外走,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芸生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青葙都不曾说话,芸生想问点什么根本都不敢开口,只得一路默默跟着。到了齐悦轩,侯夫人正与管家婆子说着话呢,青葙上前回了话,夫人只是点点头,看也没看芸生一眼,继续与管家婆子说着话,知道大半个时辰,芸生腿快麻了以后,她才悠悠转过身,笑着说道:“既到了我的院子,就要时刻规矩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平日里虽和善,但也绝不纵容眼皮子地下出事的。” 芸生赶紧称是,夫人却不再说话,低着头去看桌上的花样子,立马就有人上来带走了芸生,吩咐了她以后就好好的打扫夫人屋子的外间,内间是不能进去的,又简单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便让她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芸生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将她提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既不 是做粗活,也不是贴身服侍,由于想得太入神,竟都没有发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庄妈妈。庄妈妈见芸生低着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笑着摇摇头,快步走回了致远堂。 “老太君,您该用午膳了。”庄妈妈见吉烟已经布置好了饭桌,便将老太君扶了起来。老太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问道:“这还是先前那个丫头做的?加了药汁的?” 庄妈妈扶着老太君坐下后才回答:“依旧是加了药汁,只不过不是那丫头做的,是其他厨子做的,那丫头今早已经去了夫人院子里当差了。” “怎么?”老太君一脸不解,“她怎么突然要了那丫头?” “老太君您不知道,昨儿府里死了两个丫鬟,就是后厨的,夫人审过芸生那丫头了。”庄妈妈顿了顿,垂首说道:“只不过,审芸生时,四少爷刚好在场......” 言尽于此,老太君也明白了。四少爷渐渐长大,也不知是身边心思歪的小妖精们多了还是怎么的,就喜欢貌美女子,而侯夫人最忌的也是四少爷耽于色。芸生生得那样好,是四少爷身边那些花花草草们比不得的,见了一次,极有可能就惦记上了,若是以后沉迷于美色,那前途可就堪忧了。 “她是想把芸生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样昀儿才无法胡来,只是......”老太君望着饭菜微微出神,“一个小丫头而已,撵得远远的就是了,何必留着呢。” 庄妈妈为老太君布好了菜,说道:“夫人心慈。”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芸生在夫人院子里当差,虽然没有在后厨当差时劳累,但毕竟是在女主人眼皮子底下,每日过得小心谨慎,心里可比以前累多了。所幸的是,听说五小姐用了她的法子,已经好了很多了,开始有了食欲,加之精心调养,整个人也有了精神。厨房每日也将药汁加在老太君饭菜里,老太君的病情也有所缓解,渐渐得恢复了起来。芸生知道这些,打心眼里开心,好像自己在古代总算做了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儿。 今日芸生刚把夫人屋子里的花瓶擦好,就见青葙扶着夫人进来了,于是她马上退了出去。夫人见她这样,满意地坐了下来,“这些日子她还安分吧?” 青葙往窗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说道:“还算安分,每日四少爷来的时候,奴婢便安排她去后院打扫,她也从未出来过。” 夫人点点头,“那便好,昀儿倒是天天往我这儿跑,比以往来得勤得多,竟是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想到 这儿,夫人脸上带了一抹心酸,“昀儿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出息,成天就这样玩乐......他......哎......” “少爷还小呢......”青葙劝道,“不过奴婢不解的是,您直接把芸生撵得远远的便是了,何必留在身边。少爷倒罢了,您不允许他也不敢做什么,万一侯爷他......” “你莫管。”夫人打断了青葙的话,朝着窗外望了望,“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事?” 青葙一听,双眼立马有了亮了一番,“奴婢记着呢。” “那便好好准备着。” 说话间,一个周妈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啦!” ☆、鱼钩 “出了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平日里周妈妈最是谨慎,如今这样失态,让侯夫人不得不捏一把汗。 “六少爷他!他竟吞了鱼钩!” “什么?!”侯夫人一听,吓得双腿一软,要青葙扶着才能站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吞了鱼钩呢?” “六少爷原是在后院玩耍,也不知道哪里去找了一支鱼竿出来,小孩子不懂事,就将那鱼钩吞了下去!”周妈妈来不及歇气,一身大汗,“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侯夫人赶到后院时,丫鬟婆子和太医已经守在六少爷身边了,六少爷哇哇的哭着,侯夫人远远地听着便快要心疼死了,这是她的小儿子,今年才五岁,平日调皮一点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鱼钩那种锋利的东西也敢往嘴里放呢! “到底怎么回事?太医呢?”侯夫人难得如此气急,见了太医便问道:“还不赶紧把那东西取出来!” “这......”三个太医中最年长的那个搓了搓手,耸拉着眼皮说道,“下官已经轻轻拉动过鱼线,那鱼钩,怕是勾在少爷喉壁上了。” 侯夫人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本在后院打扫的芸生目睹了这一切,也不由得心惊。不说小孩子,就是一个成年壮汉将鱼钩吞了下去也是没法子的事,鱼钩锋利,若是剪断了鱼线,它勾在喉壁上下不去的话也不是办法,若落到肚子里,会伤了内脏,但要是强行将它从喉咙扯出来,又会划伤喉咙,所以其棘手程度还真不比绝症小,也难怪太医们束手无策。 太医们还在想办法,侯夫人抱着六少爷轻声抚慰,眼角却不住地流下泪水。不一会儿,老太君也赶来了,问了情况也是急得不行,转眼便叫人将看护六少爷的丫鬟婆子们绑了。 外面的日头渐渐大了,太医们急得满头大汗,六少爷哭得没了力气,在侯夫人怀里低声呜咽着,这情景,不仅老太君和侯夫人心疼得紧,芸生看了也不好受。 “你们在这干看着做什么!”侯夫人见太医们只站在一边着急,不由得有些发火,“倒是给我想办法啊!” “这......”太医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下官再试一试吧。”说着便去拉动那鱼钩一头露出了的鱼线,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在场所有人心都跟着一紧。果然,他动了一下,六少爷就哭了起来,吓得太医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 侯夫人双手轻颤,却也说不出话来,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老太君到底沉得住气,却也知 太医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强求也只是徒劳,偏偏这时候定远侯正随主上南巡,侯府里每个主力骨,只剩一堆遇事便慌了神的女人。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只有六少爷和侯夫人低低地啜泣声,太医们也是抓破了头,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眼见如此,便怒视着被绑起来的一干婆子丫鬟,“你们是怎么看护少爷的!全部给我乱棍打死!” 眼见几条人命又这样没了,芸生手心竟出了一些汗。而太医看着那些丫鬟婆子被拖出去,也开始战栗起来,若是六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侯夫人和老太君迁怒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遇上这样的事,他们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济于事呀,这根本不是得病,让他们几个太医如何治呀! “老太君,夫人,不如......让奴婢试试。”芸生站了出来,轻声说了这几句,却如同炸雷一般,屋子里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老太君眯了眼,又打量了芸生一番,“你的意思是你能取出那鱼钩来?” 芸生笃定地点点头,老太君又问:“怎么个取法?” “其实不难,只要用柔软的东西包裹住鱼钩,便能将它取出来且不伤到少爷。” “说得轻巧。”青葙冷哼了一声,“连太医都做不到的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做到?”见芸生不说话,青葙又继续说道:“便是想邀功,也要看看对象是谁,六少爷金贵,哪儿能随便交付于你?” 在场众人也觉得是这么个理,老太君却睨着青葙说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主子都还没说话你倒吆喝上了。” 本来威风的青葙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埋着头退了一步跪到了老太君面前,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担心少爷的安危!” 老太君不理青葙,只看向芸生,“你,可有把握?” 芸生再次点头,眼神坚定。 侯夫人一看,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几成把握?” 这......芸生心里也有些忐忑,但前世她曾处理过这样的病人,只是时间久远,她......“奴婢定能处理好。” 侯夫人看向了老太君,老太君看着芸生,沉思了一番,终究点了头,“咱们和太医都在这看着,若是你做得不合适,立马就给我停下来。” 得到老太君和侯夫人的许可,芸生回头对周妈妈说道:“麻烦妈妈,我需要一个蚕茧和一串佛珠。”周妈妈立 即行动去了,侯夫人顺手取下自己带着的佛珠,“用我这个佛珠,是上清寺开过光的。” “恩......”芸生愣了一下,还是低应了一声,取了一把剪刀剪开了佛珠串,五十四颗软润的珠子尽数落在了盘子里。不一会儿,蚕茧也送来了,芸生将蚕茧剪开,只取约莫铜钱大小一块,细致地将它捏软,再沾了一些油使之润滑,在期间开了一个小洞。这一系列动作看得侯夫人等人云里雾里的,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倒是御医们看出了眉目,却依旧不知她要那佛珠来干什么。 芸生拿着蚕茧,捡起六少爷吞下的鱼钩漏出的一截鱼线,将蚕茧穿上去,然后将六少爷扶起坐好,示意他千万不要动,侯夫人听了,立即双手箍住他小小的身子。芸生深呼一口气,开始将佛珠一颗一颗地穿进鱼线,紧挨着蚕茧。佛珠将蚕茧一点点地顶入喉咙,这一步芸生做的特别慢也特别细致,恨不得有现代精密的仪器来掌握力度。直到感觉蚕茧已经到了鱼钩上,用力一推佛珠,鱼钩便轻巧地脱离了喉咙,再一点点拉出来,鱼钩出来时,侯夫人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剧烈,直到看清了芸生手里的东西,才慢慢平静下来。老太君立刻走上来拿起了鱼钩,见锋利部分都被柔软的蚕茧包裹着,而六少爷脸上没有露出难受得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芸生的举动太出人意料,好一会儿屋子里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直叹她心思灵巧。太医立即上前检查六少爷情况,确认无碍后,老太君和侯夫人皆抱着他好生安抚了起来。 芸生见自己做好了,便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竟然无力,后背也湿透了。刚才的半个时辰,可真比得上一台手术了,偏偏病人还是个权贵子弟,一点都伤不得,必须全神贯注。吉烟看出她的情况,便上来扶了一把,在她耳边说道:“妹妹你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法子的?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都是看些杂书看来的。”芸生轻声说道,“小少爷没事了就好。” 众人都才从刚才的惊险中缓个神来,便听见门外传来一男子声音,“好一个聪慧的女子!” ☆、赏赐 众人寻声望去,见四少爷洛昀着一身玄色镶边宝蓝圆领袍,长身玉立,这幅姿容,若不是传说品行不好,还真得叫妙龄女子们难以忘怀。 “给老太君请安,给母亲请安。”四少爷上前请安,但目光却毫不掩饰地流连于芸生身上,芸生一阵心惊,立马往后退去,站到了吉烟后面。 老太君瞧了芸生一眼,暗自点头,于是说道:“吉烟,带芸生下去吧,看她脸色也不大好,去歇着,待会儿我和夫人自有奖赏。” 四少爷听了老太君的话,便收回了目光,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刚脱险的亲弟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蛋儿。 吉烟带着芸生走了出去,一走出齐悦轩,她便笑道:“妹妹,你怕是被四少爷惦记上了。” 芸生没想到吉烟说话这样直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吉烟见她愣住了,又继续说道:“不过呀,虽和妹妹才相识,我也知道的,妹妹生得这样好,定不愿与人做妾,而且......”吉烟看了看齐悦轩的方向,“就算妹妹愿意,侯夫人也不愿意的。” “吉烟姐姐你别开我的玩笑了。”芸生有些窘迫,低头说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对主子有妄想。” “可是这府里有妄想的人多了去了。”芸生本以为吉烟作为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说这句话应该是在讥讽死去的碧云和红杏,却不想她竟是一脸怅然,“你看这次夫人打算给四少爷选两个通房丫环,多少人上赶着。” 芸生默不作声,知道这些事情不是她这样没有身份的人可以议论的,况且富家子弟成婚前房里有几个通房丫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等四少爷上面的大少爷三少爷成了婚,便轮到他了,到时候有了名门贵女做妻子,定也能约束他一些了。 “世子您怎么出来了?!” 芸生突然听到吉烟一阵失态地叫喊,抬眼看去,一个瘦弱男子坐在软轿上迎面而来,他穿了一身银白色袍子,使的他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无血色,只是尽管脸颊都凹陷了,却也难掩他清俊的眉眼,若是不呈这样一副病态,当真是像个画中走出来的人儿,这便是侯府的长子洛谦了。见过了侯府的两个少爷,芸生心里想着,侯爷也一定是个眉眼俊美的男子,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听说六弟出事了,我特来看看。”世子洛谦说道,声音明显中气不足。 吉烟走上前了几步,眉头都蹙到了一起,“六少爷已经没事儿了,世子您快回去歇着吧,外面 风大!” “不碍事儿。”世子挥了挥手,“我定要亲眼见见六弟安好才能放心。” 说罢便示意抬软轿的人继续往前走,而吉烟皱着眉头,目送世子离去。 芸生看着世子的背影,直叹可惜。他本来已经十九了,在古代,就该等来年及冠便成婚生子了,只是自出身便带了一身病,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即便一出生就受封世子,也没有贵族小姐愿意嫁给一个不知还能活多久的男子,而有愿意嫁过来的,多是想攀附侯府门第的,侯府自然又看不上。而世子本身也不愿娶亲,说是不愿耽误女子的年华嫁给他这样的病秧子,所以他的婚事侯府也渐渐不再考虑。原本世子袭爵,不得无后,但整个侯府都知道,世子怕是活不到袭爵那个时候,就算活到了那时候,他体弱无后,爵位自然也会是府里三少爷的,如今还挂着世子的名号,不过是主上垂怜他罢了。 倒是吉烟......芸生第一次见从来都是笑盈盈的吉烟如此失态。 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芸生确实精疲力竭,便和衣躺下歇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是日落黄昏,便想着赶紧去夫人屋子里当差,没想到一开门,吉烟便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各自端着精致的盒子。 “妹妹你这是上哪儿去呢?”吉烟一把拉了芸生的手往屋子里走去,“快来看看,这些都是老太君给你的赏赐。”语毕那些丫鬟婆子便鱼贯而入,将十几个精致的盒子放在了桌上。“这些都是好东西呢,平日里老太君都不舍得给我的,她老人家说了,就当是连着上两会的功劳一起算了,待会儿还有些绫罗绸缎,跟着就送来了呢。” 芸生看着桌上的东西,不消打开,便知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吉烟见她样子,捂嘴笑道:“看傻了吧你,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不然还不知道六少爷这回有多危险呢。好了我还有差事呢,这些东西你好好收着,够你一辈子用了。老太君也说了,天色晚了不用急着去谢恩。” 芸生送走了吉烟,刚摸着桌上的东西想打开看看,屋子外面便又来了一堆人,打头的便是青葙,她身后也是跟着一堆捧着东西的丫鬟婆子。芸生见她脸色不好,便连忙上前行礼,“青葙姐姐怎么亲自来了?” 青葙看了她一眼,脸色表情依旧冷冰冰的,“我哪里担得起你一声姐姐。”她指了一下身后的东西,“喏,这些都是夫人赏你的,好好收着吧。” “奴婢这就去谢恩。” “可别!”青葙 冷笑了一声,“世子和四少爷都在夫人处用饭呢,你过去没的碍人眼。” 芸生莫名受了青葙一阵冷嘲热讽,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她了,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和她起冲突,“是,多谢青葙姐姐提醒。” 青葙也没答话,扭头便走了出去,正好与急匆匆赶来的一个丫鬟迎面撞上。“夕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夕月见了青葙,正准备行礼,青葙一把扶住了她,“可是四少爷吩咐你来的?”夕月是四少爷身边的丫头,青葙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铁盒,心情不是滋味。 “四少爷说芸生姑娘救六少爷有功,赏了姑娘这个呢。” “夫人和老太君已经给了那样多的赏赐了,她两辈子都用不完,四少爷何必多此一举呢。”青葙再仔细看了看那个盒子,其精致程度就已经是平日里难得一见了,“让我看看四少爷赏了什么东西,怕也是平日里赏给小丫头们的小玩意儿。” “是呢。”夕月笑着说道,“也就是一个小镯子,我觉着.....”夕月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青葙脸色突变,直愣愣地瞪着那盒子里的镯子不说话。那镯子粗粗看来,只是一只赤金点翠的,但夕月不识货青葙可是识货的,这是去年皇上赏下来,侯爷给了夫人,夫人可宝贝了,都不舍得拿出来带,因为那上面镶的翠看着普通,却是西域进贡的,好几十年才出来一点,今年年初四少爷在夫人那里磨了好久才讨了去,竟没想到...... “不过是只普通的镯子罢了。”青葙做漫不经心的样子,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灰,“你赶紧送过去吧。” 夕月笑着应了一声,在走到青葙身后便立即换了副神色,本带笑的眉眼浮上了不屑,冷冷笑了一声,“那眼睛都快比兔子红了。” 芸生还没来得及将屋子里两拨赏赐收好,又迎来了夕月,不过这次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这位姐姐是?” “我是四少爷身边的夕月。”她打量了屋子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大箱小箱的赏赐上,“姑娘今儿得了很多赏赐吧。” 一听是四少爷身边的人,芸生心里有一股隐隐地不安。夕月又继续说道:“不过四少爷说了,老太君和夫人一定是赏了许多,但他作为六少爷的哥哥,也是要有所表示的,这不,就派我送了这个来。”说完便将盒子塞到了芸生手里,芸生打开一看,见只是个普通镯子,这才松了口气,不想这一番表情变化都被夕月看在了眼里,还以为她是对四少爷送的东西感到失望呢。“ 妹妹你可别小瞧这镯子,这可是去年西域的贡品呢。不说这做工,就单说这翡翠,也是好几十年才出一点呢。” 芸生一惊,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不敢收的。” 夕月轻笑,“这对咱们四少爷来说,算不得什么,就是一片心意而已,老太君和夫人送的东西可也是珍贵地很呢。” 心意......芸生被这两个字惊得一阵心发凉,“本来我就只做了分内的事,老太君和夫人赏了这么多东西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怎么还能收四少爷的东西呢,姐姐帮我送回去吧。” “妹妹你再这样可就是不把四少爷放在眼里了。”夕月本有些生气,但想到芸生这也是安分的表现,便又放松了语气,“四少爷这是看得起你,你该感恩才是,别像前儿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呢。” 听她提起碧云和红杏,芸生确实心有余悸,知道这侯府里主子掌握了所以生杀大权,是由不得她们按着自己想法来的,“那麻烦姐姐替我谢谢四少爷了。” “哎哟妹妹你这是在逗乐呢!”夕月爽朗地笑道,“四少爷赏你东西你不亲自去谢恩这像什么话!” ☆、张姨娘 亲自去?芸生一想到今天四少爷流连在自己身边的目光便开始惧怕,若真是被看上了,幸运一点,做了妾,以后肯定会活在四少爷正妻的阴影下,若是不幸,夫人根本就容不得她,她怕是会比碧云和红杏死得还冤。 “我真是糊涂了,谢谢姐姐提醒。”芸生咬咬牙说道,“我去夫人房里谢了恩就来四少爷院子里谢恩。” “这会儿四少爷在夫人屋子里用晚膳呢。”夕月眨了眨眼睛,一脸狡黠,“你等少爷走了再去夫人屋子里,待会儿就来咱们云志院。” 芸生硬着头皮答应了,但心里却是一阵恶寒,一想到单独去四少爷那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所以夕月一走,芸生还是紧跟着去了夫人屋子里,到了夫人那里,一起谢了恩便不用再单独过去,那时候四少爷便也没得说了。只是一踏进去,却不想四少爷已经不在了,只有夫人和世子在用晚饭。 “奴婢给夫人请安,给世子请安。” 夫人抬眼看了看她,笑着说道:“起来吧。” 芸生起身后退了几步,说道:“奴婢是特地来谢恩的,本是做了分内之事,却得了夫人那么多得赏赐,奴婢实在羞愧。” “都是你该得的。”夫人亲自给世子盛了一碗汤,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下去吧。” 芸生点点头,正要下去,不料世子却叫住了她,“这就是今天救了六弟的丫头?”他的目光打量过来,清澈明亮,与四少爷带着欲望的眼神完全不同。 “可不就是她,前几天还想了些法子治了你五妹的毛病呢,你是没见着吧,你五妹最近气色好了很多呢。”夫人笑着说道,“连老太君也夸她聪慧呢。” 夫人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世子也没再问,只埋头吃饭,期间不停咳嗽,夫人心疼拍着他的脊背,“怪了,叫青葙去送东西,送到现在人家受赏的人都来了她还没回来。” “许是什么事情耽误了......” 芸生见没自己的事了,便退了下去,想着今天夕月的话,看来还是逃不过了,便快步往四少爷住的云志院走去。 侯府的路本铺得平坦,但芸生依旧磕绊了好几次,离云志院越近便越心虚,万一四少爷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自己会不会变成电视里的炮灰就这样香消玉殒?或者万一四少爷其实对她没想法,就是逗她玩?这样想着想着,芸生已经走到了云志院的中堂外面,小厮说四少爷在书房,她便 往书房去了。站在书房外面,芸生做好了心里准备,要是四少爷敢怎么样,她就......她就......她也不敢怎么样。 门突然打开了,芸生紧张地埋下了头,却见一双青色绣花鞋出现在了面前。 “你怎么来了?”耳边响起青葙依旧冷冰的声音,芸生虽好奇她怎么会在这儿,但好歹也松了口气,“奴婢来四少爷处谢恩的。” “谢恩?”青葙语调一下子高了一些,她眼神里突然透露出一丝戒备,生硬地说道,“四少爷现在不方便,我替你回一声,你便不用进去了,反正四少爷也没放在心上。” 芸生一听,如获大释一般应了一声,“那就麻烦青葙姐姐了。” 青葙见她欢快离去的样子,有些迷惑,不知她这是个什么意思,转身便又往屋子里走去。四少爷一看青葙进来,便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青葙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硬着头皮说道:“刚才有个妹妹来谢恩,我进来帮她带个话。” 话音刚落,青葙已经看见四少爷风一般跑了出去,她一跺脚,立马追了上去,到了书房外面,见只有几个丫鬟小厮在,这才松了口气,幸好芸生已经没了人影了。 “人呢?” “夫人那里还有她的差事,我便让她先回了。” 四少爷转了身回来,看也没看青葙一眼,绕过她往屋里走去,“那你没差事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青葙心里一阵失落,但想起夫人之前告诉自己的,一咬牙,又追了进去,“四少爷!” 四少爷心里烦闷,也没搭理,直接进了自己内间,叫了自己平日里喜爱的丫鬟给自己唱小曲儿,连着听了几曲,却觉得心中愈发烦闷,便挥手让她下去,叫了小厮阿丘进来,“你去打听打听,叫芸生那丫鬟,平日里不是在夫人院子里当差吗?怎么去夫人处请安时总见不到她?她平日里是做什么差事的?” 阿丘应了一声,便小跑了出去。刚好追上了往齐悦轩赶回去的青葙,阿丘心里一阵纳闷,少爷刚才怎么不直接问青葙呢?青葙最是了解夫人院子里的情况了。 “青葙姐姐!” “怎么?”青葙回头一看是四少爷身边的阿丘,便以为是四少爷派他来叫回自己的,不由得喜笑颜开,“四少爷派你来的?” “姑娘就是料事如神。”阿丘搓了搓手,说道,“四少爷叫我打听打听,夫人院子里那芸生 姑娘平日都是做什么差事的,我想着姐姐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问姐姐不就是最好的嘛,哎!青葙姐姐!青葙姐姐!”阿丘见青葙扭头就走,不知自己刚才是哪里得罪了她,一头雾水,挠了挠脑袋,只能去找别人打听了。 “夫人!”青葙气冲冲地回了齐悦轩,见世子已经走了,只有夫人一人在屋子里,便有些肆无忌惮了,“看来四少爷这回可真是惦记上那丫头了。” “那小子惦记上的丫头还少了吗?”夫人倒是漫不经心的,她知道,自打昀儿第一次见到芸生,以他的风流性子,铁定就惦记上了,但他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收敛着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到底还算了解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意思,“倒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我去了四少爷那里。”青葙想起来,又是一阵气愤与惧怕,气愤的是四少爷竟然将那样惦记着那丫头,竟私底下赏了夫人都珍视得不得了的东西,惧怕的是芸生比以往与四少爷厮混过得任何丫头都要美貌,别说侯府了,就算是放眼着京城,都能算上顶尖的美人,要是四少爷真的强行将她要了去,那以后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四少爷竟将您去年得的那西域进贡的镯子赏了芸生!” 侯夫人一听,立马惊诧地抬头,“他赏芸生做什么?” “说是赏她救了六少爷呢。” “该赏的我与老太君都赏了,他掺和做什么。”侯夫人烦闷地拍拍桌子,又说道,“罢了,芸生在我眼皮子地下,昀儿也做不出什么。” 青葙见侯夫人是这个态度,便有些着急,夫人明明最怕自己儿子身边有这样貌美的丫鬟,沉迷美色还如何考取功名,可如今却又不下狠手,“刚才四少爷又派人去打听芸生了呢,夫人,以我见,芸生那丫头在咱们侯府早晚是个祸害,不过早早撵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呢。” “犯不着,到底也是救了六少爷一命。”侯夫人叹了口气,“昀儿也太不争气了,什么时候才能收心好好读书呢!眼见老三这都要回来了,他还是这样游手好闲的,真是叫人不省心!” “四少爷还小呢。” “还小?”侯夫人一阵烦闷,连连叹气,“老三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千牛备身了!” 青葙顿了顿,看着侯夫人脸色不太好,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四少爷孩子心性,身边就是缺个知心人。” “你看老三身边也没个女人,人家怎么就那么出息?”侯夫人拍着自己胸口,恨不 得将四少爷纠出来好好骂一顿,可终究不舍得。末了,她余光瞟见了青葙,便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这就几天,我就安排你去昀儿身边,你可得好好服侍他,最好让他就此收了心,好好读书,待他弱冠之后娶了媳妇,你自然就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姨娘。” 青葙得到了夫人的准话,可算是放了心。只是想想芸生,刚落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只要芸生在侯府一天,对她就始终是个威胁。 又是一日阴雨天,连绵不断的小雨让整个侯府都笼上了一阵阴霾。 昨天夫人吩咐了下来,芸生不再做洒扫的差事儿,而是在夫人屋子里做二等丫鬟,只是依旧不能进内间。芸生此时见天气阴冷,整个人也有些没有精神,可就在这时,看见远远一抹紫色身影走了过来,再细看,那人穿着鹅黄色撒花烟罗衫,外面却穿了一件锦缎紫红提花褙子,一头浓密的黑发上戴了一支凤尾金步摇,嫩白的耳垂上挂了一对镶金红宝石耳环,乍一看,穿得太招摇了......芸生心里已经明白,这便是侯爷的张姨娘了。 芸生向张姨娘见礼后,向屋内说道:“夫人,张姨娘来了。” 侯夫人向来不喜人多,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多,但都是娘家带过来的家生子,再没有比这样的丫鬟更衷心的了。今日青葙又去了四少爷院子里,夫人虽知道,但也默许了,便只有燕脂在屋子内服侍。侯夫人刚起,在燕脂和张妈妈的服侍下,叫张姨娘进来了。张姨娘是侯爷前几年纳的妾,为侯爷生了一个儿子,而且凭着一副好皮囊与一张甜嘴儿,这几年一直盛宠不衰,但好在她还算安生,从未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妾身听说今儿六少爷出了事,便来看看。”张姨娘一双美目望向侯夫人,眼里尽是担忧,“想必已经脱险了吧?” “无碍了。”侯夫人本是淡淡地表情,但一想到自己小儿子今日的惊险情况,便有些后怕,“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张姨娘也拍了拍胸口,“没事儿就好,不然侯爷得心疼死。” “说起来,你最近怎么瘦了这样多?”侯夫人看着张姨娘的尖下巴,问道。 “哎......”张姨娘也是一阵叹气,“妾身最近身子不爽利,下午觉得冷,总叫把门窗给关上,可到了晚上,又觉得热,还咳嗽个不停!” “可叫大夫瞧了?” “瞧了!”张姨娘接过芸生端上 来的茶,说道:“也开了药了,只是夫人您也知道,我素来最怕喝药,勉强我服药也是伤了我的胃气。”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呀......”侯夫人叹气,见芸生正要退出去,想到老太君也曾不爱喝药,是她想了办法克服的,便一时兴起,问道,“芸生,你可有法子?” ☆、甘麦大枣汤 “恩?”被冷不丁一问,芸生看着侯夫人和张姨娘都看着自己,这才缓过神来。法子她确实有,刚才她就是听着张姨娘的病症心里有了计较这才走了神的。“姨娘夜间是否还盗汗口干?且两胁下疼痛?” 张姨娘诧异地看着芸生,“是这么回事。”又问侯夫人,“夫人,这丫头是?” “这就是前些日子救了六少爷的丫头。”侯夫人想了想,又问道,“你知道姨娘的病?” 芸生点点头,“姨娘这是二阳之病发心脾的症候。” “对对!”张姨娘一合手掌,说道,“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侯夫人挑眉看了看芸生,问道:“怎么?你还真的懂医术?” “进府之前祖父曾教过一些,略懂皮毛罢了。”芸生见侯夫人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姨娘若是喝不下药,便可试试奴婢的方子,将用甘草、小麦、红枣、藕四味药煮成汤喝,味甘不苦,姨娘喝起来一定不会难受。” “哦?”张姨娘一听便有些感兴趣,“这四样东西也能治病?” “这是民间常用的甘麦大枣汤,红枣补血开胃,藕舒解忧郁、愉悦情志,甘草和小麦又都是益气养血之物,四味药放在一起,最能滋润燥结,柔缓情绪。” 张姨娘一听便笑了,“夫人您身边的丫头可真是藏龙卧虎啊,我回去得试试这什么甘麦大枣汤。” 侯夫人看了芸生一眼,暗道平日里竟没看出来她还真有些本事,“小丫头胡言乱语别作数。” “哪里是胡言乱语,我看夫人身边的丫鬟厉害着呢!”张姨娘毫不在意地向芸生挥挥手,“你还会些什么呀?” “这丫头会的多着呢!”众人闻声,皆站了起来,迎接在吉烟和五小姐的搀扶下缓缓走进来的老太君。 侯夫人显然有些错愕,连忙走了上去扶着老太君,“老太君您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老太君坐到上座,侯夫人的另一个大丫鬟燕脂便上来奉茶,老太君接过她端上来的茶,说道:“今儿五丫头来闹我,我嫌她烦,便带着她出来走走,路过你这里便想来看看皓儿。” 侯夫人坐到了下方,说道:“哪里能劳烦老太君您亲自过来,皓儿今日学习骑射,还没回来呢。” 芸生随张姨娘一样在老妇人进来后便退到了一边,正对上五小姐对她笑了一下,许久不见,五小姐果然起色好了许多,脸色已经不见蜡 黄了,虽然还是瘦弱,但终究有了些精神气儿。 “既然还没回来,也就罢了。”老太君问道:“刚才进来时听见你们这里热闹着呢,在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侯夫人笑着回答,“芸生这丫头说了个什么甘麦大枣汤,说是能治张姨娘的病症呢。” “是吗?”老太君眯着眼笑了起来,“你这丫头鬼灵精着呢,还藏着什么好东西,索性全都拿出来。” “奴婢只会些皮毛,在老太君和夫人面前卖弄了。”芸生赶紧垂首说道,又想到今日老太君的赏赐,便行了个大礼,“今日得了老太君那么多赏赐却还为谢恩,奴婢谢老太君赏赐。” 老太君点点头,也不继续打趣儿她,往大迎枕上靠了靠,问侯夫人,“过些日子铮儿就该回来了吧?” 侯夫人颔首,“还有半个月便回来了。” “这都走了快半年了。”老太君两眼微眯,思绪牵在了自己离家的孙儿身上,“也不知铮儿适不适应南方的水土,长途跋涉地,该是瘦了吧。” 侯夫人没有接话,只是拿着手绢擦眼角。这三少爷洛铮,芸生是有所耳闻的,他十四便入选千牛卫,长伴主上身边。千牛背上乃主上贴身侍卫,皇宫高级禁卫武官,专负责皇帝安全,必由权贵子弟中姿容上乘,文韬武略之人。京城中高官子弟皆以入选千牛卫为荣,若是落榜,再求其次去考取功名。 “三哥哥要回来了是好事,奶奶您怎么不开心呀。”五姑娘见屋内气氛一度降低,便做起了开心果。 “开心,奶奶开心还来不及呢!”老太君擦擦眼角泪痕,又拉着侯夫人的手说道,“铮儿回来也该十七了,再三年便及冠了,你要为他多留意着合适的女子。” “儿媳自会放在心上的。” 老太君年事高,出来这么一会儿便觉得累了。而此时张妈妈不知怎么了,急匆匆地往屋里走,竟差点撞上正要离去的老太君。 “怎么了这是?急匆匆地没个规矩,也不怕底下的人笑话。”侯夫人嘴上呵斥张妈妈,但心知她定是得了什么消息才会这幅神态。 张妈妈立刻就要跪下,“是奴婢走神了冲撞了老太君,奴婢该死!” “你这是做什么。”老太君示意吉烟扶起张妈妈,慢悠悠地往外走去,并不与张妈妈计较。 老太君走后,张姨娘也起身告辞,侯夫人使了个眼色,屋子里的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怎么回事?” 张妈妈脸色有些不好,平日里最是牙尖嘴利的人此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 “你倒是快说呀!”侯夫人一拍桌案,“那红杏的死是否真的有蹊跷?” “夫人......”张妈妈心里忐忑,说话语调也不太稳,“不只是有蹊跷,而且,而且还和四少爷有关!” 语毕张妈妈便凑到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侯夫人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夫人!夫人!来人啊!” 芸生刚退出去不远,听见张妈妈的惊呼,便第一个冲了回去,一眼便见夫人倒在罗汉床上,张妈妈神色慌张地搂着她,芸生一个箭步上去便掐了夫人的人中,问道:“夫人怎么了?”“许是怒火攻心,一翻眼便晕了过去!”张妈妈知道这个芸生或许有些本事,便继续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正说话,燕脂也紧跟着进来了,看了屋子内场面,二话不说便出去穿太医,而紧跟着进来的青葙两眼一瞪,一把将芸生拉了起来,“你做什么!” 芸生并未看青葙,用力挣脱了她的手后对张妈妈说道:“张妈妈你把夫人放平。”,接着拿了个大迎枕垫在夫人双脚下,再松了她的衣领和衣带,张妈妈见她有条不紊地做起来,便也在一旁开始帮忙。不一会儿,夫人便悠悠转醒,却依旧迷糊不清,幸而此时燕脂带着太医来了。 “侯夫人一时气血上冲,幸好处理得当,并无大碍。”老太医摸了一把白花花胡子,说道:“臣这就开几幅安神之药。” 送走了太医,张妈妈这才算松了一口气,见夫人想说话,便对芸生几个说道:“这里有我,你们先出去吧。” 待屋子里又只有主仆二人了,侯夫人才无气无力地说道:“昀儿怎么这么不争气......还有张姨娘这个不要脸的娼妇!” “夫人莫要气着了自己的身子。”张夫人连忙给侯夫人倒了一杯热茶,坐到她的床沿边说道:“四少爷还小,定是被张姨娘诱惑了的,咱们找个借口把张姨娘撵了出去,此事也便没人知道了。” “说得轻巧!”侯夫人喝了一口茶,反而更加生气,“她年轻,正得侯爷宠爱,又有一个儿子,要怎么说撵就撵!” 想了想,心中更是来气,“她平日里得了侯爷宠爱也就罢了,要害我儿子,我绝不允许!” 张妈妈此时心里已经迅速有了主意,便轻 声安慰道:“幸好张姨娘勾引四少爷的事被碧云与红杏那两个丫头撞破了,不然咱们不知还要被那张姨娘蒙在鼓里多久呢。且即使红杏是四少爷叫人灭口的,也左不过是个丫头,死了便死了,碧云约莫也是不敢揭发张姨娘与四少爷,便一口认了,倒让咱们误打误着了。不过眼下重要的是,这事不能让侯爷知道啊!那样四少爷在侯爷心里的位置可就要往后挪一挪了。”说着她便眯着眼睛指了指东边,“且惊绿堂那位要回来了,咱们四少爷更是不能出差错啊,不然夫人您以后的指望可就.....” 侯夫人听后,右手紧紧握住一只青花缠枝莲纹茶杯,竟要将它握碎似的,“你可有主意了?” 张夫人立马俯身在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侯夫人听后,觉得也无不妥,便点了头,算是默许了。 有了张妈妈排忧解难,侯夫人便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说起了其他的,“刚才我晕倒的时候是芸生在旁边?” 张妈妈答道:“是呢,这丫头确实比其他丫鬟要机灵一些,若不是生得太勾人,留在夫人身边是最好不过的。” “是机灵,平日里也老实本分,虽不是家生子,但确实属于难得的人儿。”侯夫人摇摇头,“罢了,这貌美的女人防得了一辈子?看看那张姨娘,要想勾引男人,就连主母的儿子也敢下手!偏可恨我还不能到侯爷面前让他睁眼看看他宠爱的女人是怎样一个水性杨花的人!” “夫人歇歇气。”张妈妈是侯夫人的陪嫁,丈夫也因侯夫人的照应在侯府里做了二管家,两个儿子也脱了奴籍,只等再几年有了出息便接他们二老出去享福,所以张妈妈急着侯夫人的恩情,也格外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侯夫人,“张姨娘那边变交给老奴,倒是四少爷,夫人要好好想想办法,可不能完全被惊绿堂那位给完全压了下去呀......” “他已经处处压了昀儿一头十几年了......”想到自己儿子处处拿来与那位比,又处处被比了下去,就连容貌也是......别人见了自己儿子都要叹一声好俊的男子,可见了那一位,便叹世间哪儿来如此儿郎。“张妈妈你待会儿便把昀儿叫来,我便要好好问一下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是不是要气死我!” 张妈妈应声去了,出门见青葙在往屋子内张望,而芸生一人站在一边低头不说话,便放心地走了出去。 而芸生此时,底下头是为了掩饰她眼里的惊恐.,袖子里的双手正在微颤.....刚才出来后燕脂便与太医去拿药方,而青 葙用鼻子哼了一声便跟着燕脂走了,许是燕脂怕夫人房里人手不够便又打发了青葙回来,可就在青葙不在的这段时间,屋子外其他下人都各司其责,芸生将夫人与张妈妈地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芸生并不是无意间听到,只是在见四周没了人,屋子里的声音又若隐若现,出现了“红杏”和“碧云”这几个熟悉的名字,她心里本就对她们的死心存疑虑,便走到了门边,只是没想到,竟真的听到了爆炸性消息...... ☆、侯府三少爷 半个月转眼便过去了,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侯府里树木愈发翠绿,院子里的姹紫嫣红,小姐丫鬟们也都换上了轻罗纱衣,粉红浅蓝,随风飘扬,煞是好看。 侯夫人这几日心情却不似大家想象中的好,反而总有些莫名烦躁,所以芸生等丫鬟做事也格外小心翼翼,不过前些日子四少爷与侯夫人房中闭门谈了三个时辰后,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他再与府里的丫鬟们勾三搭四了,而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先生认真读书。芸生以为浪子回头了,但燕脂等侯府从小长大的家生子则表示,再等等吧,又会原形毕露的。 今日,侯夫人起得格外早,穿了身翡翠撒花曳地绵绸长裙,平日里不爱带首饰但今日也戴了支金凤头步摇,早起还有些微凉,燕脂给侯夫人拿了件月白绣花小披风,便随着侯夫人一起去了中堂。一到中堂,见老太君竟也坐在那里了,旁边依旧是庄妈妈与吉烟作陪,当然后面还站着一脸兴奋的五小姐。 芸生站在青葙与燕脂的后面,手里拿着侯夫人的月白绣花小披风,好一会儿才见四少爷洛昀快步过来,他姿色上乘,形态又透着一股风流,一来便连忙给老太君和侯夫人行礼,连连自责来迟了,连老太君也笑着说六少爷越来越懂事了。若不是知道他为人,芸生也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人品清高的公子哥儿。 “昀儿啊,你父亲和三哥就要回来了,见你有长进,定会很欣慰,我这个老婆子也乐意见到你们哥儿几个都上进。”老太君笑得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戴着佛珠的双手紧紧握着洛昀的手掌,“你那夫子是以前教过亲王们的,我这个老婆子亲自上门才求了人家来,你可要好好读书,没进千牛卫不要紧的,咱们洛家祖祖辈辈都是弄刀舞枪的,就差个舞文弄墨的,你自是好好读书。” 洛昀笑着点头,但芸生分明看见他眼角一抖,眼里的光变得冷淡,但嘴角已经挂着完美的笑容,“孙儿定不负老太君期望。” “昀儿从小便在诗文上更具天赋,侯爷也说昀儿更适合做文官呢。”侯夫人握了洛昀的另一只手,慈爱地看着他,“你三哥很是有出息的,皓儿和张姨娘的泽儿都还小,长大也定是有出息的,现在咱们就盼着你能用功些,也给咱们长长脸面,就是可惜了你大哥......”侯夫人说到这里,神情便暗淡了下来,老太君也叹了口气。 “孙儿来迟了,咳咳咳......” 说曹操曹操到,洛谦羸弱的身影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出现在了中堂,芸生虽是第二次 见他,但总觉得距第一次见他时,他又虚弱了些...... “谦儿怎么来了!”老太君一激动,竟猛地站了起来,“你赶紧回去,早上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侯夫人已经走上前伸出手背摸了一下洛谦的额头,脸上尽是责备与疼爱,“你看看,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发热呢?赶紧回屋去,早起风大。” “不碍事的。”洛谦扯出一个笑,右手不着痕迹地拂开了侯夫人的手,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了老太君身边,“今儿爹和三弟回来,我必定要来迎接了。” “哪里就差你一个呢!”老太君站了起来,拉着洛谦坐下,伸手拢了拢他的衣襟,“你身子那样弱,等他们安顿好了定会来你院子里看你,你这一出来,回头又要难受,你爹地和三弟心里也过意不去。” “是呀,大哥要好生养好身体,这才是爹最希望看到的。”洛昀说道,“不如大哥还是回去歇着吧。” “不了,咳咳咳!”洛谦刚说两个字便又猛嗑了起来,震得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潮红,老太君心疼得不得了,正想将他劝回去时,杨管家迈着轻快的步伐跑了进来,肥胖的身子灵活地移动着,脸上更是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老太君!夫人!回来了!回来了!侯爷和三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老太君激动地拉着侯夫人往中堂外走去,眼眶竟不知不觉红了。芸生自然紧跟燕脂和青葙的脚步,刚走出没几步,便见一堆丫鬟小厮拥簇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芸生赶紧往边上退,手里拿着侯夫人的小披风随着人潮又往中堂走。虽说此时人多眼杂,但芸生依旧很本分地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却感觉一道强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望去,却没有任何异样,众人都围着侯爷和三少爷,一边念叨着这几个月的生活一边往里走,芸生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知二人身形极高,在人群中也一眼能看见。也是了,侯爷是武将,而据说三少爷十四岁便做了千牛备身,武艺极高,这样的人抛到人潮中总是显眼的。 待回到了中堂,丫鬟小厮们都站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芸生依旧站在青葙与燕脂身后,这才算看清了侯爷与三少爷洛铮长什么样。侯爷虽已四十有五,但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浑身透着一股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所沉淀下来的气势,但他又蓄了胡子,如京城里的大儒一般,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细看他五官,果然是几个标致哥儿的父亲。而他旁边站着的那个男子......一身银丝暗纹圆领袍,腰间配了一把深棕色刀 鞘盘螭璎珞圈刀柄的千牛刀,足踏一双玄色锦靴,一头黑发由一支玉簪束在头顶,一丝不苟,黑发下的脸庞与大少爷洛谦最为相似,但却不像他一般羸弱,英气逼人,眼神灼灼。他与洛昀站在一起,倒让人觉得洛昀不是侯爷洛雍的儿子了。 “你们爷俩可真是瘦了许多。”老太君将近四个月没见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儿,眼泪再也止不住,“南方气候湿冷,你们夜里能睡好吗?”她想了想,又问道:“这次主上行程挺赶的,你们一路上没少折腾吧?” 侯夫人也在一旁不停垂泪,还不等侯爷和洛铮回答,她又接着老太君的话问道:“可能吃习惯南方的吃食?侯爷你不喜甜食,可是江南一带甜食为主,你可是为此瘦了许多?” 两个女人似乎有问不完的话,两个才归家的男人笑着一句一句地回答,洛谦洛昀还有五小姐洛瑾也在一旁时不时问两句,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一旁的芸生鼻子酸酸的,特别是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时代,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老太君和侯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问着,洛谦身体不适已经回了,芸生从头到尾一直不曾说话,但却总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但放眼望去,整个中堂却并没有人在看自己,芸生轻拍了拍脑门,被迫妄想症了吧! “侯爷和铮儿赶路也累着了,赶紧去歇着吧。”侯夫人总算问完了爷俩在南方的日子,才发现两个风尘仆仆的人竟被自己缠着许久不得休息,便有些羞赧,“看我这性子,竟忘了你们一路辛苦,该是累着了吧。” “儿子不累,明日还要去宫里当差。”洛铮笑着说道:“倒是父亲,一路上都与主上处理事务,当真是累极了,父亲赶紧去歇着吧。” “爷俩都要好好休息!”老太君一解相思,心情也好了许多,“我们女人家也不缠你们了。” 两人也当真是累极了,此时确实是想好好躺一躺,便要想先回自己屋子歇着,不料侯夫人却突然又叫住了洛铮,“铮儿,你等等!” 洛铮茫然回头,“母亲可还有事?” 侯夫人笑着上前为他整理已经,拍了拍他落灰的肩膀,说道:“你这次回来,娘看你院子里也每个细心的人,这些日子娘冷眼瞧着,芸生这丫头稳重,心思又细腻,不如让她去你身边服侍吧,娘也放心。” 闻言,芸生吓得差点拿不稳手里的披风,怎么,突然就要把她塞到另一个主子身边?她一抬头,正好对上洛铮投射过来的目光 ,心里一颤,立马埋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看她年纪小。”侯夫人见洛铮不表态,继续说道,“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事很是稳妥。” “娘!三哥身边又不缺人。”洛昀突然说道,“且您知道的,三哥向来不喜欢丫鬟伺候自己。” “你胡说些什么。”侯夫人见洛昀反驳自己,有些微怒,“铮儿大了,身边每个细心的女人伺候着,娘也不放心。” 话到此处,洛铮却依旧没有表态,只是淡淡地看着侯夫人。 “我倒是也瞧着芸生那丫头不错,我也喜欢得紧呢。”老太君在一旁发话了,浑浊的眸子透出清亮的神采,“怎么你就没想着把这样的可人儿指到我身边呢?” 老太君虽是笑吟吟地用玩笑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但侯夫人还是依然面色一紧,“老太君您身边又庄妈妈和吉烟这样得力的人了......” “罢了。”老太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往后仰了仰,说道,“我与你玩笑呢,难不成还真抢一个小丫头片子?” “奶奶,庄妈妈年龄也大了,总会力不从心,不若就让芸生去您身边服侍着吧。” 芸生与侯夫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洛铮,芸生是从头到尾都一头雾水,而侯夫人确实惊讶他竟会拒绝一个这样貌美的丫鬟,只有老太君,眯着眼,浅笑着点了头。 ☆、紫苑 青葙在一旁捂嘴笑了起来,燕脂瞪了她一眼她才微微收敛。老太君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笑着说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我看芸生这丫头也是个可心的人,就暂且在我身边服侍着吧。” 话已至此,侯夫人也不便再说些什么,而侯爷说要去书房看看,侯夫人对着洛昀使了眼色,洛昀便跟了上去,侯夫人这才笑着说今日准备了接风家宴,要去好好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便带着燕脂和青葙走了。芸生抬头看向窗外,已经晌午呢,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自己竟然又易主了,而这段时间内,她却什么话都无法说不能说。 “老太君,既然芸生妹妹要来咱们院子里,你看把她安排在哪里呢?”吉烟见芸生脸色不太好,便上来挽着芸生的胳膊,“以后老太君有了芸生这样精灵聪慧的妹妹,可就要把我这个蠢笨的丫头忘在一边儿了。” “吉烟姐姐哪里话......”芸生被吉烟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也不敢再想其他的,“奴婢可笨了,怕老太君嫌弃呢。” “虽说芸生丫头是比其他丫头要聪慧,但到底不是家生子,才进府一两年。”老太君依旧笑着,但说的话却有些冷淡,“还是先做二等吧。” “奶奶,孙儿觉得,既然是母亲看中的人,必定是很可靠的。”洛铮本在一旁与洛谦说话, 此时却突然转过头来,“而且在回来的路上也听说了六弟的事情,孙儿觉着这么有本事的姑娘在您身边贴身陪着的话,咱们也更放心。” “你既觉得这么好,你母亲说指来伺候你你又不愿意。”老太君撇撇嘴,说着责备的话,可语气里尽是宠溺。 洛铮笑了笑,倒是洛谦开口了,“就是因为这个丫头难得的好,所以在奶奶身边服侍我们才放心。” “你看看你看看。”老太君指着芸生对庄妈妈说,“看看这丫头多讨人喜欢,两兄弟都替她说话。” “奴婢不敢。”芸生一听便有些惶恐,不知从未见面的三少爷为何这么替自己说话,“奴婢笨拙,还要多学习学习呢,且老太君和夫人已经赏了奴婢了,奴婢不敢再求其他的。” “你笨拙那便没有机灵的了。”说了这么久的话,老太君也累了,“既谦儿和铮儿都这么说了,那吉烟便带着芸生在我贴身服侍吧,她救皓儿有功,原也是担得起一等丫鬟的,只是到底进府时日短,先做二等吧。” 侯夫人回来后,便叫众人一起用午膳,只有洛谦体 力不支提前回去了。现在芸生依旧是老太君的丫鬟了,自然是服侍着老太君,只是有吉烟布菜,芸生便退到了后面。青葙站在侯夫人后面,见芸生不言语,便往她那里挪了几步,却也不说话,就捂着嘴笑。芸生和青葙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不好相与,便想一直保持沉默。到底青葙沉不住气,低声说道:“空欢喜一场吧?还真以为能入三少爷的眼呢,结果人家三少爷不要你呢。”语气里是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 侯府将就食不言寝不语,青葙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芸生却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和她发生口角,万一被坐着的主子们听见又少不得一顿骂,便只当做没有听见。青葙见她那样,便嘀咕了一声“假清高”,黑着脸挪了回去。 午膳后,老太君要回去午休,芸生自然也跟着回了致远堂。吉烟安置老太君歇下后,便带着芸生去了后院丫鬟们住的地方。“本来老太君身边该有四个一等丫鬟的,但是老太君喜静,庄妈妈又得力,所以老太君身边贴身服侍着的就我一个,另外三个一等丫鬟已经有两个嫁了人,还有一个一等丫鬟叫做落霞。”她走到一排屋子前,推开了最边上的一间,“老太君既然说了你还是二等,那便还是要委屈你与别人一起住了。现在二等丫鬟的屋子便只有这间有空了,你且先住着,若是以后有更好的,我便让你去住更好的。” 见吉烟这么说,芸生心里对这个总是笑吟吟的女子又多了几分好感,“谢谢吉烟姐姐了。” “客气什么。”吉烟见屋子里没人,便说道:“你去齐悦轩那里收拾你的东西,完了便来老太君跟前伺候着。” 送走了吉烟,芸生便回了齐悦轩处收拾自己东西,思前想后,虽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莫名其妙要把自己安排到刚回来的三少爷身边,但总归主仆一场,还是去道别一声吧。但走到了夫人屋子前,想想自己仅仅是个二等丫鬟,或许夫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呢,且侯爷今日才回来,夫妻俩分别了四个月,此时正叙旧呢,自己还是别去打扰了吧。 回到致远堂,芸生发现与自己同住的另一个二等丫鬟已经回来了,见她穿着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头发梳得简单利索,脸圆圆的,便觉得亲切,于是主动走上前说话,“姐姐,我是才来的芸生,以后要麻烦姐姐了。” 那女子本严肃地低头坐着,听见芸生,便抬起头来打量了芸生一番,换上了笑脸,“你就是芸生啊,早听说了,我是紫苑,以后咱俩就挤一块儿住了。” 算是互相认识了后芸生便开始收 拾自己的东西,之前老太君和夫人赏了许多东西,芸生想着自己一个丫鬟留着太显眼了,而且夫人和老太君也不会太在意她的用途,于是芸生便托人出府当了一大部分,换成了一大堆银票。若不是奴籍,芸生定会再托人买些铺子,将来若是到了年纪出了府,自己也有的谋生了。 不过四少爷送的那只镯子芸生却没当掉,一是四少爷就送了这么一样必定印象深刻,若是哪一天问起来便会知道她拿去典当了,到时候便吃不了兜着走。而是因为这个镯子实在漂亮,做工精致,纹路将就,芸生是个女人,看见这样的东西难免还是会舍不得,便留了下来。此刻她收拾东西,一个不小心便将这个镯子掉在了地方,紫苑抢险捡了起来,放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声“好漂亮呀!”才恋恋不舍地递给了芸生。芸生接过以后,笑了笑便收在了首饰盒子里,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紫苑走到芸生身边,负着手弯腰问道:“那是夫人赏的吗?” 芸生想了想,到底没说是四少爷赏的,只是点了点头。紫苑又说道:“夫人出手好阔绰啊,那镯子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镯子,芸生妹妹,你可以借给我戴戴吗?” 芸生本想拒绝的,想想毕竟是主子赐的东西,借给一个不熟的人,总一股隐隐的不安,但以后要一起住的人,第一次小小的要求就拒绝了的话,怕是以后不好相处,于是便点了点头,“咱们一起戴也是一样的。” “那我便谢谢妹妹了!”紫苑高兴地快要跳了起来,转身便去打开了芸生的首饰盒子,看见了还有一些其他的耳坠和步摇,都是赏赐下来的自然是上品,两眼便放了光,“妹妹,这些都是你的吗?” “啊?”芸生没想到紫苑那么直接,刚说了借她,没想到她就按捺不住去打开了盒子,这些芸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是呢,我也是碰巧,才得了一些赏赐得。” “真漂亮!”紫苑随意抓了一把,全是坠子戒指,她放在手心仔细看着,手指轻轻地抚摸,一边说道:“妹妹你可真有福气,我从来没戴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呢,你要是借我戴戴,我便很满足了。” “......”芸生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吉烟会说如果有更好的去处,便把她安排过去了。 ☆、侯夫人 芸生收拾好了后便去了老太君屋子里,此刻老太君正歪在罗汉床上合着眼假寐,庄妈妈在一旁坐着摆弄水果,吉烟轻柔地给老太君捏腿,而吉烟旁边一个女子垂首站在,穿了和吉烟差不多的衣服,只是颜色更素,头上发饰也不如吉烟的精致,但比起侯府其他丫鬟,也是华丽多了。 “奴婢给老太君请安。”芸生上前行礼,而老太君似乎是没听到,一动不动,吉烟轻声在老太君耳边叫了一声,她才缓缓睁开眼,“来啦?起来吧。” “你来了我这里,只需记住,我不爱人在底下多舌,但在夫人院子里服侍了这些日子我也是知道你的,我很放心。”老太君示意吉烟停下,伸了伸腿,继续说道,“但你确实是比其他丫鬟要机灵,若是让你一直做个灶下婢确实也可惜了,我也挺喜欢你的机灵又不失沉稳,不过......” 老太君神情突然严肃了许多,“如你这般样貌的丫鬟,几十年来我不知见了多少,但凡老实本分地,将来都能有个好出路,但凡存了其他心思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凭你就算貌若天仙也罢。” “奴婢一定恪守本分,定不会生出其他心思。”芸生诚恳地说道。这的确也是她的真心话,她虽知道自己容貌出众,但也确实不曾对侯府的主子们有过其他念想。 “那你以后便跟着吉烟与落霞在屋子里服侍吧。”老太君说了此话,便皱了皱眉头,庄妈妈见状,赶紧去端了一碗温水,“老太君喝点水吧,太医马上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通传太医来了,庄妈妈赶紧将人迎了进来。来的太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皱纹已经多得快看不出五官了,身形佝偻,看起来年岁颇大。 “臣给老太君请安。” “太医快快请起。”老太君见太医来了,便开始吐苦水,“我这几日嘴里生了疮,许是有些上火了。” 太医上前,示意老太君张开嘴,然后努力挣大自己那双被耸拉的眼皮给遮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为老太君把脉,期间他一直闭目思索,若不是他时不时换左右手,芸生愣是会以为他睡着了。 “老太君许是最近劳心过度,生了口疮,臣这便开药方,老太君服用几幅便可痊愈。” 老太君听了,看了芸生一眼,芸生立马便跟着太医出去了。太医走到外间,随身的药童便拿出了笔墨,不一会儿太医便写好了药方,交给芸生,吩咐道:“此药方每日服用两次,定要按时服药,不可疏忽。” “多谢太医大人了。”芸生客气地送走了太医,这才拿着药方去找管药材的婆子拿药,到了厨房,寻了熬药用的锅子。侯府用的锅子都是最上等的陶瓷,这种锅用来煎药是最好不过的。将药锅放到炉子上后,芸生索性拿了小木凳来守在旁边,煎药过程最忌开盖,芸生就是怕有人会打开盖子,散发了药性,这药的效用就要打折扣了。 待煎好了药,芸生算着时间刚好是在老太君晚膳前半个时辰,此时用药是最合适的时间,便端着去了老太君屋子,刚走进去却见三少爷洛铮与四少爷洛昀都在。见她进来,两人也都转头看着。只是洛铮只看了一眼便又淡淡地转了回去,而洛昀目光却始终落在那端着药碗款款走进来的身影上。 “奴婢给三少爷,四少爷请安。” “你亲自去煎药了?”老太君见她端着药,有些诧异地问道。 芸生答道:“奴婢想着入口的药还是要仔细些比较好,且煎药也是有些讲究的,奴婢以前在厨房当差时,便觉得大家煎药煎得太马虎了,药性是要大打折扣的,所以便自己煎好了药再给老太君端来。” 吉烟听了,走过去接过了芸生手里的药,端过去递给老太君,“瞧见了吧,芸生妹妹这样心思灵巧的,以后老太君可是见不得我这样的粗人了。” “知道自己是个粗人还不跟别人学着点。”老太君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了药,“你果然是个仔细的丫头,让你这样话不多又肯做事的在身边,我也放心。” 听了老太君这样的话,芸生心里像是一块儿石头落下了。先前去了夫人处,虽没有出过茬子,但芸生总觉得夫人对自己很戒备,也没打算重用自己,即使自己救了她的亲儿子,她也只是赏了钱财。比起钱财,芸生更希望能得到夫人的青睐,可惜事与愿违,芸生也知道,多半与自己这张脸有关。后来莫名其妙到了老太君这里,虽然芸生感觉自己像是物件一样被人抛来抛去,但认清现实的她还是决定能否在老太君这里挣一个前程。以前听了厨房的厨娘厨子们闲聊,她也知道,自己要是得不到主子的青睐,就只能嫁一个同为奴仆的男人,然后夫妻俩都终生为奴。她倒不期望想某些得宠的丫鬟一般嫁入不错的人家,她只求能脱了奴籍,再用之前得到的赏赐去置一些铺子,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洛铮与洛昀都在致远堂陪着老太君用晚膳,老太君心里欢快,忍者口疮的痛苦多吃了一些饭,饭后天色还早,祖孙三人便又闲聊了起来。 “怎么我今儿听说铮儿你罚了你母亲身边的青葙,那可是你母亲的丫头,你可要给点面子啊。” 洛铮听了只是浅笑,“这么点事儿倒是让祖母烦心了,不过是青葙那丫头冲撞了我,恰好我心里不爽快,便罚她跪了一会儿。即便是母亲额丫鬟,也是要有些规矩的吧。”洛铮说完,便转头对芸生说道:“去帮我换一杯竹叶青吧,我不爱喝碧螺春。” 芸生应了一声便连忙出去换茶了。 “三哥倒是有些反常。”洛昀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铮,“平日里你倒是不与这些丫头计较的。” 洛铮听了只是笑笑,却也不再说话。三人又聊了会儿,两个孙儿见老太君面露倦容了这才回去。 今日是落霞值夜,吉烟与芸生得了闲便也回去歇息了。 回了屋子,芸生发现时间还早,便拿出了一本医术来看。现代有很多医术古籍已经失传,当初芸生得了赏赐,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帮她买些医术回来,拿到手后,果然如她的料想,里面有很多内容都是她没有涉及过得,只是以前在夫人院子里做洒扫,到了夜里累得不得了,便没有心思看书了。现在来了老太君院子里,虽是二等丫鬟,但却做的是一等的事,便轻松了许多。 夜渐渐深了,芸生住的地方开始有叽叽喳喳的人声,大概是其他丫鬟们都逐渐回来了。果然 ,芸生刚把书收好,紫苑就回来了。 “芸生你回来多久了啊?”紫苑一回来便坐到了椅子上,芸生见她似乎很累的样子,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紫苑接过茶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回来有一会儿了。” 紫苑闻言,拿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她瞧瞧看了芸生一眼,问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与我一样的二等丫鬟,怎的就在老太君屋子里服侍呢?” “或许是老太君看我还算老实,便让我帮帮吉烟姐姐的忙吧。”芸生知道是因为自己确实算是出众,老太君才让她在自己身边服侍的,但当着紫苑的面若这样说,未免让人觉得自己在炫耀。 “哦。”紫苑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我快累垮了......”说着便出去洗漱,再回来时,芸生已经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芸生与吉烟落霞便服侍着老太君起了,正梳洗着,就听见有人通传夫人来请安了。吉烟诧异地看向庄妈妈,老太君喜静,多年前就免了夫人的晨昏定省,府里便只有妻妾们每日给夫人请安便罢了,怎么 今日夫人竟来请安了?庄妈妈不做言语,而老太君也并没有一丝惊讶,吉烟便明白了,定是老太君吩咐了叫夫人今早来一趟的。 梳洗好后,老太君便叫了夫人进来,夫人虽妆扮得体,嘴角带笑,但依旧掩饰不了脸上一丝忐忑。毕竟多年从不叫自己来请安的母亲突然派人来吩咐了,难免是自己哪里没做好,让婆婆心里不痛快了。果然,夫人与老太君寒暄了几句,老太君便叫所有人下去了,屋子里只剩婆媳俩人。 “芸生这丫头我觉得甚是贴心,你果然没看错人。”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只是这一句话却让侯夫人打了一个寒颤,“能让母亲舒心便是那丫头的福气了。” “我倒是舒心了,想必你却心里堵得慌吧!” 伴随这一句话的,是老太君用力将茶杯砸在桌上的“嘭!”的一声,茶水溅到了红木桌上,一片狼藉。 见婆婆发怒,侯夫人立即起身,垂首站在老太君面前,“母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媳妇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见丫头貌美,怕自己儿子沉迷,便看在眼皮子地下,等铮儿回来了,就塞给铮儿,若是铮儿宠爱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便如了你的愿吧?”不理会侯夫人渐渐变白的脸色,老太君继续说道,“最好铮儿被这丫头迷得神魂颠倒,以后娶了媳妇也鸡犬不宁的,把自己前程也耽误了,便更是合了你意思吧?” “媳妇断没有那样的心思!”侯夫人激动地跪了下来,齐信誓旦旦地样子,似乎就差指天发誓了,“媳妇确实是看铮儿身边每个细心的人,芸生又确实是个可人心,她去照顾铮儿媳妇也放心,媳妇是真心为铮儿着想啊!且芸生一个小丫头,又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呢!” 老太君本就体弱,这些日子又得了口疮,便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你刚嫁进来时,我便说过,不求你把谦儿和铮儿当做亲生儿子,只求你好好教好自己的儿子,谦儿体弱,但铮儿争气,是不用你操心的。且你是这侯府的侯夫人,以后不管谁袭了爵,你都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万不要起了歹心,不然我这老婆子也不是好糊弄的!” ☆、鲫鱼鱼刺 转眼半个月便过去了,芸生在老太君身边过得很清闲,这些日子除了五小姐每日都来陪老太君,四少爷洛昀也常常过来,而三少爷洛铮在宫里当差,每日回侯府后第一件事也是来致远堂。侯爷政务忙,很少过来倒罢了,而侯夫人自从半月前被叫过来一次后,便再也没来过。 今日一早,芸生便与吉烟一起陪着老太君礼佛,“去给我拿个暖炉来。” 吉烟听了,并没有立即去,而是问道:“老太君,这天儿已经热了起来,怎么还要暖炉呢?” “人老了就是毛病多,虽是夏日,但我双脚却冰凉。”老太君挥了挥手,“快去吧。” 吉烟应声去了,芸生却站在原地满脑子疑惑,老太君本是上了火长了口疮,且天气又越来越炎热,怎会双脚冰凉呢?莫非是这些日子喝的大寒的药出了问题?可是芸生当初随太医去取药方时便看过了,那就是最普通的下火的药方,并不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呀? 正想着,吉烟便已经拿了个暖炉回来了,老太君用它捂着腿,这才又继续礼佛。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已经渐渐出来了,阳光透过树枝照进了屋子里,落下斑驳的阴影,刚好在脚下。芸生正百无聊赖,突然听得老太君说道:“今儿铮儿沐休,中午许是要过来用午膳,他最喜爱吃鱼,芸生你去厨房看着点,铮儿爱吃没有刺的清蒸鲫鱼,叫他们做鱼时剔了刺。” 芸生应声去了,却在想这三少爷可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鲫鱼刺多,可他偏爱吃没有鱼刺的鲫鱼,这不是为难人嘛。想归想,芸生还是不敢表面上对这位少爷有任何微词。此时近晌午,厨房里正是最忙的时候,芸生进了内厨便看见厨子们正忙得脚不沾地,剁肉声,切菜声,油嗞声充满了庞大宽敞的厨房。一眼便看见正在炒菜的王大娘,芸生走到她边上问道:“王大娘,我来看看今儿中午老太君院子里的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大娘回头见是芸生,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来,熟稔地翻炒着锅里的菜,“是芸生啊,正做着老太君院子里的呢,保准没问题。” 芸生看了一圈儿,没见着有灶上在做清蒸鲫鱼,便又问道:“主要是今儿三少爷要在老太君院子里用午膳,老太君交代了,三少爷最爱清蒸鲫鱼,要剔了刺的呢。” “哟!”王大娘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正想说这个呢!今儿采办得小福子说了,买回来的鲫鱼在路上出了问题,竟翻了白,这样的鲫鱼能给三少爷吃吗?所以他又去了 一趟早市买了新鲜的鲫鱼回来,只是光剔鱼刺就得花上大半个时辰,现下已经午时一刻了,怕是来不及剔鱼刺了。” 想想也是,芸生也不愿为难王大娘,只是鲫鱼确实刺多,怕是直接端上去会惹了三少爷不开心,于是芸生问道:“大娘,我记得厨房里是有橄榄的是吧?” “是呢。”王大娘将菜起锅,回头指了指一个高大的木柜,“在那里面。” 芸生走过去打开柜子,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最角落里发现一个纸包,打开来看正是晒干了的橄榄。“大娘,我看过了,只有晒干的橄榄,不过不碍事,待会儿您叫人把橄榄磨成粉兑水,将鲫鱼好好泡上一泡,便能软化鱼刺。” 王大娘一听便笑开了,“就知道你聪明,这个方法我听都没听说过,待会儿我就试试。” 既得了老太君的吩咐,芸生便在厨房看着每一道菜起锅,待所有菜品都备齐了,这才带着小丫鬟们提着食盒往致远堂走去。才走到窗边,便听见了老太君欢快地笑声,芸生知道定是三少爷洛铮已经来了。果然,踏进屋子便看见洛铮坐在老太君下方,不知说着什么,逗得老太君连连欢笑。 芸生带着人将午膳都摆上了桌,这才走过去说道:“老太君,饭菜都布好了,请老太君和三少爷移步。” 洛铮听了,便站起身扶起了老太君,祖孙俩慢悠悠地往饭桌上走去。“知道你爱吃鲫鱼,我专门叫芸生去瞧着人做的。” “还是奶奶疼我。”洛铮说着这话,却是看向了芸生,“麻烦姑娘了。”芸生万万没想到洛铮居然会这么客气,连忙说道:“这是奴婢本分,三少爷客气了。” 祖孙二人坐了下来,老太君拿起筷子第一件事便是给洛铮夹鱼肉,不过筷子刚翻开鲫鱼最外面的那一块儿肉,老太君便变了脸色,搁下了筷子,语气不悦,“不是吩咐了鲫鱼要剔刺吗?” “回老太君。”芸生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奴婢去问过厨房的人了,因为今儿大清早采办得鲫鱼竟在来侯府的路途中翻了白,所以厨房便派人去重新寻了新鲜的,只是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许多时间,若是再剔刺,怕是就要延迟午膳时间了。”老太君不是不讲理的人,但面色依旧不太好,芸生又继续说道:“不过奴婢依旧吩咐厨房的人用橄榄汁泡过鲫鱼了,想必鱼刺依旧软了,是不会伤到三少爷的。” “这鲫鱼刺多.....”老太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洛铮打断了,“奶奶,孙儿觉得这样就很好,今天 的鲫鱼特别香。” 芸生听到洛铮这么说,便松了一口气,而洛铮却望着盘子里的鲫鱼有些微微出神,想到了什么似的。“怎么了?”老太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肉给洛铮,“发什么愣呢,既觉着香,就多吃点。” 洛铮点点头,夹起碗里的鱼肉,但迟迟没有放进嘴里,“芸生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冷不丁被洛铮这么一问,芸生脱口而出,“书上有过记载,奴婢幼时也用过这种方法。”话音刚落,芸生便见洛铮看着自己的目光闪烁,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但很快,他低头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已经神色如常,“你如此心灵手巧,一定要好好伺候我奶奶。” 三少爷今日怎么那么奇怪......芸生腹诽,但嘴里还是说道:“奴婢定会尽心伺候老太君。” “快别顾着说话了。”老太君撇着嘴又给洛铮夹了一块儿鱼肉,“芸生这丫头好,我还不知道?你今日真是奇怪,也不好好吃饭,尽说些有的没的。” 老太君这么说了,洛铮就专心地吃起饭来。 夜里,又该是芸生值夜,吉烟落霞等伺候老太君歇下后,便准备回去了。临走前,吉烟专门拉了芸生到一边儿说道:“妹妹,老太君昨儿晚上就睡得不好,你可要睡浅一点,万一她老人家夜里难受呢。” 芸生点了头,吉烟才放心地走了。虽说如下,但夜里还是有些微凉,老太君叫人给芸生填了一床厚实的丝绸被,与芸生闲聊了几句,这才合眼睡去。 侯府的华灯一盏盏都熄了,老太君已经睡去许久,芸生睡得浅,稍微有点响动她便醒了。约莫丑时,芸生听见了老太君的低声呻吟,赶紧起来拉开了床罩,“老太君,可是不舒适?” “暖炉凉了,去帮我暖暖。”老太君翻了个身,自言自语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怎的夏日里还双脚冰凉呢......” 芸生听了便立即去换了个热的暖炉来,塞到老太君被窝里后,却终是疑惑不解,“老太君,不如让奴婢为您诊下脉?” “你还会诊脉?”老太君听了,起身问道。 “奴婢来侯府之前,跟着祖父学了些。”芸生给老太君掖了被子,说道,“只是奴婢觉得这大夏天的,老太君您双脚冰凉实在有些奇怪,所以才斗胆想为您把脉。” 老太君将手伸了出来,说道:“罢了,你且试一试吧。” 得到许可,芸生跪坐在老太君床边 ,为她把起脉来。一触摸到她的脉象,芸生便有些吃惊,她六部脉象大而无力,按下去仿佛是空的,再结合她的症状来看,这分明是阴寒内盛,拒阳气于外引起的病,而太医却开了大寒的药,怪不得老太君会在大夏天双脚冰凉,且口疮不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误诊 “老太君......”芸生怕自己说的话太没有分量,老太君根本不会相信,所以有些犹豫,“奴婢觉得您该停了现在喝的药了。” “怎么?”老太君听了有些诧异,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太医的药有问题?” “奴婢觉得您这是阳虚口疮,用大苦大寒的药反而会加重病情。”芸生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若是老太君信得过,不如让奴婢开药方。” 夜里芸生看不清老太君的表情,许久,她才说道:“罢了,这么晚了,你也早些歇着,明儿一早再传太医吧。” “是。”芸生低声应了,扶着老太君躺下,为她盖好被子,直到听见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这才敢放下心来休息,但心里却有些失落......她一个小丫鬟,谁会相信她能治病呢? 经过一番折腾,芸生也累极了,合眼便沉沉睡去,再睁眼时,老太君已经醒来,靠在大迎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芸生想起昨晚的事儿,便赶紧扶着老太君起了床,叫了吉烟与落霞进来服侍老太君,见紫苑侯在外面,便让她赶紧去请太医。待老太君洗漱好了用了早膳,庄妈妈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神色却有些不自然,“老太君,今儿夫人把青葙那丫头指到四少爷屋子里去服侍了。” “恩。”老太君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昀儿是该有个通房来服侍着,不过我倒觉得青葙那丫头不是最佳的人选,就是燕脂那丫头,也好过青葙。” “青葙是夫人陪嫁的女儿,自然信得过,在四少爷身边也放心,一个通房罢了,忠心就够了,以后自然会有才德兼备的四少奶奶。”庄妈妈说着话,转头却看见太医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老太君身体不适?” “昨儿夜里觉着双脚冰凉没有睡好,且我这口疮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老太君看了一旁的芸生一眼,她正整理衣物,双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阳光的映射下投了阴影在眼下,这个女孩儿本有傲人的姿容,却呈现了罕见的淡然。老太君嘴角微翘,“请张太医再来看看,他年事高了,诊断出了些许差错也是可能的。” 话音刚落,张太医便进来行礼,芸生侧过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比前几天又老了一些呢。 “张太医快来瞧瞧,我这口疮怎的老不见好。”老太君叫人给张太医看座,又叫住了正忙着的芸生,“芸生,手里的事情放一放,过来给我捏捏腿。”芸生听了连忙过去给老太君捏腿,刚好能听清楚张太医说话。 张太医把了脉后,又询问了老太君今日的情况,老太君一一说了,并着重说了自己这些日子双脚冰凉的状况。“依下官看,老太君不若再继续用药,下官将寒性药物减些许分量。”芸生在一旁听着,不觉皱了眉头,虽知道这不是该自己插嘴的时候,但她见张太医这就要起身去写药方了便有些急了,“等等!”芸生起身给老太君行了个礼,又转身对着诧异的张太医行礼,“老太君,可容许奴婢斗胆说几句?” 老太君看着芸生,浅笑着点了头,芸生这才对着张太医说道:“昨晚奴婢摸了老太君的脉象,发现双手脉象皆大而无力,说明这口疮应当是阴寒内盛,拒阳气于外引起的病,而服用了大苦大寒的药物后,又激出了双脚冰凉上半身却暖和的症状。”芸生顿了顿,见张太医看自己的眼神越来也惊讶,于是继续说道:“太医可否考虑让老太君服用附子理中汤?” 芸生说完便看着张太医,而他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打量了芸生一番,这才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何为附子理中汤?” “即人参、白术各三钱,大附子、炮姜、炙甘草各一钱,水煎,放冷服。”张太医不知这附子理中汤,芸生也不诧异,因为她这些日子翻阅了许多这个时代的医术,发现与自己在现代学的中医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很多药方也有差异。 “这.....”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庄妈妈此时开口了,“我虽不懂医术,但这药方里好几味大热之药,现下正是夏季,老太君又生了口疮,会不会......” “庄妈妈不必担心。”张太医沉思一会儿后,又打量了芸生好几眼,似乎不相信这只是老太君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随即一撩衣袍,给老太君行了大礼,“下官老眼昏花,误诊了老太君的病情,请老太君责罚!”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但却是因为芸生。想不到......还真不能小看了这丫头。“太医快快请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即及时发现了,便重新诊治就是了。” 老太君是荣国公的嫡长女,嫁给前定远侯后不久又封了诰命,一生尊享荣华富贵,但在京城确实出了名的和善。张太医也感知老太君的宽容,叹了口气说道:“下官枉行医数十载,竟出了这样的差错,实在羞愧,幸好这位姑娘即使发现了......”说着他又打量了芸生几眼,眼前女子穿着二等丫鬟的棉质襦裙,不着粉黛,只戴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银簪,但眼波流转之间竟是倾人城般的风流......“老太君身边果然卧虎藏龙,这个姑娘刚才所 说的药方确实是医治老太君的口疮最合适的药方。‘阴寒内盛,拒阳气于外’,姑娘的见解实在独到且精妙,让下官羞愧啊!” 身边的丫头得了太医这样的称赞,老太君脸色也浮起了一丝自豪,“这丫头就是这点被看中了。” *** 庄妈妈送太医出去,落霞跟着出去拿药方,只留吉烟和芸生在屋子里陪着老太君。“哎哟以后可怎么得了啊!”吉烟笑着挽了芸生的胳膊走到老太君身边,“有了这么能干的妹妹,老太君怕是见也不想见我这笨丫头了。” 芸生低头笑了起来,老太君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吉烟的额头,“什么叫我不想见你这笨丫头了,是你心思大了想嫁人了吧!” “老太君您!”吉烟一下子急得脸红透了,“吉烟就服侍您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我侯府可养不起你一辈子。”老太君笑着往后仰了仰,看见旁边桌子上放的一个盒子,她指了指那盒子,“瞧我这不中用的记性,这是荣国公府前儿送来的绢花,说是如今宫里时兴的样子,芸生你给五丫头送去。” 芸生应了,拿着绢花便往洛瑾的屋子走去。侯府如今一共只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大少爷洛谦,三少爷洛铮,四少爷洛昀和六少爷洛皓,还有一个便是张姨娘的一岁的七少爷。女儿便是已经出嫁的二小姐洛清和五小姐洛瑾。洛瑾是一个姨娘所出,姨娘生下她不久便因病去世,老太君怜惜她自幼丧母,便将她养在了身边,多年来格外疼惜。所以五小姐虽是庶出,但在侯府里却是被人当嫡出小姐一样对待的,而且老太君也说了,等明年便让洛瑾记到侯夫人名下,以后出嫁就以侯府嫡小姐的身份出嫁。芸生看着精致的绢花,叹道老太君对洛瑾的疼爱果然非同一般。 不一会儿便到了洛瑾的住处,她正在捣鼓她养的花花草草,见是芸生来了,洛瑾笑弯了眼睛,立马上来拉住了她,“芸生姐姐怎么来了?” 在老太君身边服侍的这段日子,芸生已经和洛瑾熟了起来,知道她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且现在也没有其他人在,也就没有多做礼节,“这是荣国公府送来的绢花,老太君吩咐我给小姐送过来呢。” 洛瑾看了那盒子一眼,也不打开,笑眯眯地说:“芸生姐姐挑一朵吧,绢花就要配姐姐这样的美人,让我这样的丑八怪戴着反倒是埋汰了呢。” “五小姐惯会取笑我。”洛瑾已经慢慢戒掉了嗑瓜子儿的习惯,且加上侯府的精心调养,这段时间 已经水嫩多了,侯爷洛雍生得那样英俊,洛瑾作为她的女儿又怎会没几分姿色呢?“快打开看看吧,听说是宫里时兴的样子呢!” 洛瑾笑着接过盒子,打开后看见里面三朵精致鲜艳的绢花,眼里立马多了几分神采,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拿了一朵嫩黄色的出来,趁芸生不注意,踮着脚尖将绢花插在了芸生头上,“姐姐总是不打扮自己,看看插一朵花,漂亮得把我这屋子都照亮了呢!” 芸生被洛瑾的样子逗笑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绢花,笑着说:“那奴婢就谢谢五小姐了。” 洛瑾将剩下的绢花交给自己的丫头,然后对芸生说道:“芸生姐姐不忙吧?不如陪我一起去看看七弟吧,我可喜欢七弟了!” 芸生想着这会儿老太君正在礼佛,确实没自己什么事,便跟着洛瑾往张姨娘院子里走去。到了张姨娘院子外面,洛瑾吩咐其他丫鬟婆子不用跟着了,只芸生一人陪着便够了。这是芸生第一次进张姨娘的月琴院,虽是个姨娘,但就这院子里富丽的装潢来看,张姨娘确实得宠,但.....芸生一想到是她和四少爷做了见不得人的,才害死了碧云和红杏,芸生便觉得这院子阴森森的。 到了屋子外面,有许多候在门口的丫鬟婆子,一见了洛瑾,便都纷纷行礼,“张姨娘在吗?我来找七弟玩儿的。” “姨娘她......”一个婆子神色稍显慌张,看洛瑾直接往屋子里走,想拦住又不敢伸手拦,只得慌慌张张地挡住洛瑾的视线,“姨娘今儿不在......” “那我就看看七弟。”洛瑾压根儿没把那婆子的慌张看在眼里,直接就往屋子里走去,外间果然没人,她撇了撇嘴,“七弟呢?在乳娘那里吗?”跟进来的婆子见外间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七少爷不在这里,老奴带小姐去七少爷的屋子里看看吧。” 洛瑾点了头,便跟着那婆子往外走,而芸生也紧跟着,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却暗自思索着,婆子说张姨娘不在,怎么她屋子的桌上却摆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麻风病 还不足一岁的七少爷正处于学习走路的阶段,歪歪扭扭地,走两步便倒在洛瑾怀里,逗得洛瑾咯咯笑,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忍不住的亲。芸生也喜欢小孩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芸生觉得心都快化了。 只是出来已经好一会儿了,芸生不好再多逗留,便与洛瑾告知了一声便要回致远堂去。定远侯府是百年老宅,树木茂盛苍翠,虽是夏日,但走在树荫下也觉得凉爽舒适,芸生便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走到游廊,芸生看着假山泉水,花草成荫,本就不错的心情变得更加愉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只是没走几步,看见前面一锦衣华服男子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奴仆,芸生的笑容便淡了下去。她推到一边,对迎面走来的洛昀行了个礼,“奴婢给四少爷请安。” 洛昀停在她面前,芸生低着头,只看得见一双精致地锦靴。 “起身吧。”天气还不算太热,洛昀却握了一把折扇,活脱脱地风流公子样,他看了一眼芸生的手腕,轻盈的纱衣空荡荡的,便问道:“怎么?我送你的镯子不喜欢?” “奴婢只是个下人,平日要服侍老太君,不敢戴那样贵重的首饰。”听见他说那个“送”字,芸生觉得一阵恶寒,“奴婢谢四少爷赏赐。” “现在才想起来谢赏赐?”洛昀一把挥开折扇,一副山水图展现了出来,他逼近一步,又问道:“先前做什么去了?” 芸生退了一步,微皱了眉头,压制住心里的厌恶,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洛昀身后一个女子开口了,“四少爷,侯爷正等着问您功课呢,再与这些不相干的人耽误,怕是要侯爷等着了。” 这声音好熟悉……芸生抬头看去,竟是许久不见的青葙!她今日妆容精致,梳了妇人发髻,戴了一支赤金镶珠花簪,身穿一声桃红绣金襦裙,竟让芸生一眼没认出来!以前她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虽也穿金戴银,但始终是个丫鬟,不敢太过,但今日却十足地仔细打扮了,让五官只算平淡的她看起来竟有几分妩媚。 洛昀虽纨绔,但最忌惮自己这个行军打仗的侯爷老爹,动不动就要挥棍子打人的,听了青葙的话,只得继续往前走,芸生赶紧垂首敛目,往侧边又退了一步。青葙走过她身边时,停了停,纤细的双手从绣锦衣袖中伸出来握住了芸生的双手,露出了手指上的三个金灿灿的戒指,“我说芸生好妹妹啊,以后无事就莫在四少爷面前晃悠了,我看着便恶心。” 还未等芸生抬头,她便撒了手款款跟 上了洛昀的脚步。芸生看着洛昀的背影,突然有些想笑,他的年龄若是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吧,若不是身份高贵且一表人才,恐怕也是个人见人厌的熊孩子。 这边芸生正往致远堂走去,而洛瑾还在张姨娘处逗弄七少爷。张姨娘做在内间,烦闷地看向外面,“五小姐走了没?” “没呢,还在与少爷玩呢!”那婆子也一脸慌张,“还好今儿守在外面的都机灵,不然让五小姐进来看见姨娘您这样子……铁定就捅到夫人面前去了!” 张姨娘衣衫不整,前襟松开,衣袖挽到了手肘之上,她这才说了一句话,就又觉得浑身骚痒,忍不住用手去挠,身边的婆子立马抓住了她的手,“姨娘呀,您可不能再挠了!这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啊!” “我实在难受!”张姨娘看着自己的肌肤不复白嫩,而是红肿不堪,且又骚痒不止,心里便觉得天要塌了似的,“不如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这几天侯爷便要来我这里了,我这样子怎么服侍侯爷呀!” “万万不可!”那婆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说道:“不能找大夫!老奴觉着……姨娘病状似乎有些像……麻风病。” “什么!”张姨娘猛地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竟将桌上的茶杯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心中只回荡着“麻风病”三个字,“怎么会是麻风病!” “老奴曾见过好些得了麻风病的人,确实就是如您一般,全是浮肿骚痒。这麻风病极厉害,会传染人,若是请了大夫来,必定会传进夫人耳中,到时候一定会将姨娘您撵出侯府的!” 听了这话,张姨娘脸色瞬间苍白,只觉双眼一花,便跌坐到了椅子上,那婆子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又接着说道:“不如老奴去外面找个大夫偷偷扮成泥瓦匠进来,不动声色地治了这病,侯府里谁也不会察觉。” “可是……”张姨娘双唇发颤,眼里有了泪光却哭不出来,“麻风病有得治吗?” 此话一出,那婆子也沉默了好一会儿,“试试吧……若是夫人知道了,不会给咱们活路的!” “夫人……”张姨娘想到侯夫人,打了个冷颤,疯狂地摇头,“不行!不行!四少爷早些天派人传话给我,夫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四少爷也再也没找过我了,夫人不会饶了我的!” “那老奴这就出去找大夫,定神不知鬼不觉的!”说完转身就走,却在推开门的一刹那,愣在了门口,“夫……夫人 ,您怎……怎么来了?” 侯夫人见这婆子忘了行礼,也不多说,就笑着往里走,“今儿早上张姨娘称病没来请安,我便来看看,张……”侯夫人一进屋看见张姨娘的样子,惊讶的话都说不下去。而张姨娘亦是两眼呆滞地望着夫人,知道夫人身后的婆子冲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后,她才惊慌地拢了衣袖,“夫……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你怎么回事!”即便张姨娘拢了衣袖,但侯夫人也已经看清了她的状态,眉头紧蹙,“你不是称只是伤寒吗?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妾身……妾身……”张姨娘双腿发抖,两行清泪倏地就落了下来,而不等她说清楚,侯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便开口了,“夫人,刚才奴婢也看清了,张姨娘那样子,恐怕是麻风病,您赶紧出去,可别被传染了!” “不是的!不是的!”张姨娘见侯夫人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身后的丫鬟们也都花容失色,便“咚!”的一声跪在了侯夫人面前,“不是的!妾身没有麻风病! “你们还在愣着干嘛!赶紧把这院子给封了起来!”张妈妈对着屋外一众下人吼道,又拉了夫人往外走,“夫人,这地方留不得了!麻风病会传染人的!赶紧撵了她出去!” 张姨娘一听要撵她出去,发了疯似的扑到张妈妈面前,“你亦不是大夫,凭你一张嘴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吗!” 这么一闹,侯夫人也缓过神来了,见张姨娘扑了过来,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赶紧把她给我关在这屋子里,把这院子也给我封了,谁也不能出去!” “夫人!”张姨娘顾不得仪容了,泪水糊了脸上的胭脂,看起来格外瘆人,“怎能凭张妈妈一张嘴就说妾身是得了麻风病!” “不管是与不是,先关起来再说,若是你传染了侯府其他人,你担待地起吗?”侯夫人说了这句话,便像看瘟疫一般看了张姨娘一眼,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急匆匆地走了,似乎在这儿多呆一会儿便会被传染似的。 *** 芸生慢悠悠地回了致远堂,见洛铮正在陪着老太君说话,便上前行礼,“给三少爷请安。”洛铮回首,嘴角带了浅笑,“起吧。” 老太君见芸生头上戴了绢花,便笑道:“瑾儿送你了?” 芸生摸了摸绢花,笑着说道:“五小姐可大方了,还让我陪着玩了一会儿,这才回来迟了。” “不碍事。”老太君手里捏着佛珠,语气平淡,慈爱地看着 洛铮,“你今日沐休,去看看昀儿吧,他也老大不小了,却还是个混小子。” 洛铮低着头,嘴角依旧带着笑容,但眼里的神采却淡了下去,“孙儿会去的。” “老太君,不好了!”祖孙两人正说着话,吉烟却一路小跑着进来,忘了行礼,也来不及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张姨娘患了麻风病,夫人已经去过了,现在封了张姨娘的院子,就要撵她出去呢!” 屋子里的人听了,皆是一惊,反而老太君却面不改色,“即患了麻风,撵出去也是应该的。” “遭了!”芸生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地说道:“五小姐去了张姨娘处看七少爷,不知出来了没有呢!”芸生是知道麻风病的厉害的,若是五小姐一直没出来,那可就危险了! “瑾儿!”老太君神情终于有了起伏,她颤抖着对芸生说,“快!我要去看看!” “不可!”洛铮一把按住了想要其实的老太君,“奶奶您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您就在致远堂好好歇着,那里有夫人就处理就够了。” “可是瑾儿还在那里!”老太君一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女儿也许会被麻风病传染,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芸生你快去看看!” 芸生应声便要去,刚转身就又听见洛铮说道:“等等!芸生也是个小姑娘,去不得那种地方!”他握了握老太君的手背,“奶奶,父亲不在府中,母亲也只是女流之辈,孙儿自小习武,是不怕那麻风病的,孙儿去看看。” 老太君自然是不肯自己孙儿再去那种地方的,可还来不及阻拦,洛铮已经走了出去。芸生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他不会出事的,麻风病是厉害,但古人向来将其妖魔化了,一般是直接接触才会传染,空气传染的可能极小,且她一到这种时候,职业病又犯了,不去看看,她心里也不安,“老太君,奴婢也去看看。” ☆、并非麻风病【修文】 习武之人脚程定是比一般人快得多,更不用说芸生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她走出来时,已经不见洛铮身影了,于是便小跑着往张姨娘处去,待气喘吁吁地到了院子,洛铮已经站在那里了。院子紧紧锁着,有众多护卫看守着,见洛铮来了,也不放行,只说夫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五妹在里头,带她出来。”洛铮也不愿与护卫纠缠,但见他们一副犹豫的样子,便一挥手就推倒了两人,直接踢开了院子门走了进去,趁着这一茬,芸生也赶紧跟了进去,护卫们以为是洛铮的丫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也不敢多做阻挠,只得派人去回复夫人。 “你怎么进来了?”洛铮发现芸生跟了进来,伸手就把她往外推,“你赶紧出去,出去!”芸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洛铮是怎么了,咱俩很熟?“你去七少爷的屋子找五小姐,我去看看张姨娘。” “不行!你赶紧走。”洛铮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动手把芸生往外推的动作有多不合适,芸生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焦急的状态,两人正僵持着,张姨娘突然推开了门,哭喊着,想要要扑出来,却被护卫用刀柄死死拦住了。“三少爷!妾身并没有得麻风病!四少爷救我!”芸生见她泪水糊了满脸,头发散乱,活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哪里还有当初那娇媚的样子。 “四少爷快去找五小姐吧,若张姨娘真是得了麻风病,要立即把五小姐带走。” 洛铮看着她,眉头紧蹙,“你在这里等着,我找到五妹咱们就走。” “嗯。”芸生点点头,对着洛铮行了个礼,“四少爷快去吧。” 看着洛铮离去的背影,芸生心里升起一团迷雾,四少爷贵为侯府少爷,对丫鬟们都这么好?芸生自己都摇了摇头,平日里他连个贴身丫鬟都不要,身边全是小厮在伺候,也就是和老太君身边的几个丫鬟们亲近一些,但也绝不至于对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刚才那股子担忧劲儿可不是装出来的。芸生不解地看着洛铮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而身后张姨娘还在像疯子一般喊叫,便慢慢走了过去。 “我没有得麻风病!我没有!”她似乎是哭累了,整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抓着自己的裙角,用力地摇头,将头发上的发钗都摇掉落了,“我不想被撵出去,我会死在外面的……我……”张姨娘抬头看见芸生站在前面,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芸生姑娘你不是会看病吗?你快去告诉夫人我真的没有得麻风病!那个大夫看错了!我真的没有!” 芸生上前几步,蹲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又摸了一把脉,皱了眉头,面露挣扎,可是她开口说道:“姨娘还是好好待着,等着夫人发落吧。这麻风病极厉害,若是传染了侯府其他人,怕是姨娘担待不起的。”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张姨娘她当然没有得麻风病,芸生可以肯定。就在刚才仔细看着她的时候,就发现了,她虽身体上有麻风病的症状,但脸上却依旧白净,既没有浮肿也没有见她挠过脸,哪有麻风病发病只发在身体上不发在脸上的呢?且把了脉,芸生更加确信了。只是既然她说有大夫来看过了,也认定她是麻风病,那么只要芸生不说破,她很快便会被撵出去。芸生一想到这个女人与自己丈夫的儿子偷情,便觉得恶心。且碧云和红杏二人也是因她丧命,虽平日里不喜欢那两人,但两条人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而始作俑者还在逍遥法外,芸生便私心里不想为她辩白。侯夫人只要认定张姨娘患了麻风病就一定会将她撵出侯府让她自生自灭,她即使不会死但也无法再回侯府享受荣华富贵了。 只是……芸生刚才摸了她脉搏时,发现她似乎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看着芸生无声地走开,张姨娘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跪在地上放声哀嚎了起来。侯夫人是不会让她见侯爷的,且无论侯爷再宠爱她,见她这幅形容也会吓到,那么她这次是真的完了。 “芸生姐姐!”芸生刚走没几步,便见洛铮带着洛瑾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洛瑾虽一直在这里,但她只顾着和七少爷玩,自己被关在了这里都不知道,直到三哥哥来找她,她才晓得似乎是出事了。 “先离开这里。”芸生对着二人行了礼,便打算离开,她不愿让大家在这里多做停留,只要把五小姐带走,她的任务便完成了,而张姨娘的下场如何,那是侯夫人的事。洛铮也点点头,却转身对着后面一个婆子说道:“将七少爷带到老太君处,先由老太君看护着。” 洛铮这么一说,芸生才注意到洛瑾身后有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奶娃,正是张姨娘的儿子七少爷,此时小小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立马就哇哇地哭了起来,听见他的哭声,芸生却迈不动脚步了…… “怎么了?芸生姐姐?”洛瑾见她不动,回头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咱们快走吧,万一被传染了可怎么办啊?” “恩……”芸生回头看了一眼哭喊着的张姨娘,她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抱走,哭地更厉害,一时喘不上气便 往后栽了下去,两个小厮连忙提着她的衣袖将她拖了进去,竟也不敢摸她一下,就怕被染上这疾病。 一路上奶娘都在安抚哭闹的七少爷,可怎么抱怎么安慰也没有用,小小的孩子竟像要哭断气般,洛瑾也急得不行,却也只能干着急。芸生看着哭闹的七少爷,心里却慢慢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自己身为医生,第一职责是救死扶伤,而现在却在见死不救。她现在一念之间,或许就会害得一个年幼地孩子丧母,况且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婴儿。她看着七少爷小脸哭得通红,更是犹豫了。正想着,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致远堂,一进去发现侯夫人也在,一见洛铮身后的七少爷,便哭着扑了上来,“可怜的孩子,你姨娘怎就那样命苦,得了这样的病,还好你命大没被传染,不然我怎么对侯爷交代啊!” 小奶娃自然不知道侯夫人在说什么,只哭得越来越响亮。洛瑾一进来便被老太君搂进了怀里,看到自己孙女儿完好无损的出来,这才放了心。芸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心想还好张姨娘不是真的患了麻风病,不然以大家对麻风病的忌惮来看,侯府怕是要将上下都翻过来洗一遍才会放心吧。 看着侯夫人哭地伤心,老太君怀里的洛瑾便一脸不解地问道:“母亲既知道七弟弟孩子啊里面,怎么不叫人立即带七弟弟出来,反而是封了院子呢?” 本正在垂泪的侯夫人听了洛瑾的话,拿着丝绢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道:“母亲也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一时慌了神,竟就忘了还在狼潭虎穴的孩子,还好我叫了庄妈妈去将七少爷带出来,只是听老太君说三少爷已经去了,这才做罢。” 洛瑾还撅着嘴,老太君却拍了拍她的背,“去屋子里歇着,待会儿大夫来给你瞧瞧,看可有不适。” “我又没有见到张姨娘哪里会有不适呢。”洛瑾嘴里嘀咕着,但也不敢违抗老太君,便噘着嘴走了出去。老太君这才问侯夫人,“大夫可是确定了?”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呀,大夫确定了,可怜张姨娘年纪轻轻的,竟就这样没福气。” 老太君也摇头,可惜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竟患了这样可怕的疾病。而站在一旁的芸生却突然想到,她看了张姨娘的症状,又诊过脉,可以确定她并没有患麻风病,且很有可能只是过敏。即使这里的大夫不知道过敏这一说,但也绝不可能判定她是得了麻风病。刚才张姨娘那么一说她还没多想,现在,她心里突然明白了,有人要张姨娘滚出侯府,甚至是要她死!只是……她 怀了身孕啊!大人有错,可肚子里的生命却是无辜的。 ☆、糖葫芦【捉虫】 侯夫人说了此话,屋子里便顿时陷入了沉寂,此时,七少爷的哭声便显得格外响亮,竟然老太君打了个寒颤,“快,来我这里,让奶奶抱抱。”老太君抱着哭闹的小孙子,又是亲又是哄的,可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哭泣,“奶娘是做什么吃的?!” 站在一旁地奶娘听到老太君怒斥,立马颤巍巍地跪到了她面前,“回老太君的话,七少爷一直养在张姨娘身边,平日里哭闹起来也只有张姨娘哄得住,所以……” 听了这话,老太君也只是叹气,“罢了,总归张氏是不能留在侯府的。”她转头对着侯夫人说道:“你既是嫡母,这孩子本该就养在你身边,如今便接过去吧。” 侯夫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但也笑着点了头,“媳妇会好好教养的。” 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落在了芸生眼里,心里不由得可怜这孩子,哪个女人会真心待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呢?且以侯夫人平日里对五小姐洛瑾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来,她并不能将妾室出的孩子视为己出,若不是洛瑾得老太君喜爱,怕是也过不了这么好的日子。而且,侯夫人是知道张姨娘与自己儿子的苟且的,此时只怕恨不得吃了张姨娘的骨头,又怎么可能善待她的儿子呢。 “就是可怜七弟年幼丧母了。”洛铮本一直不说话,此时他走到老太君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奶娃的脸蛋,不想他却哭得更厉害了,“七弟再这么哭下去,怕是嗓子都要哭坏了。” “如此……”侯夫人说道:“媳妇便先去安排张姨娘的事情了,先移出府再说,省的侯爷回来了过了病气可怎么了得。” 老太君点了点头,侯夫人转身便要离开。此时,若再不动,事情就真的成了定局了……芸生却突然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倏地就走了出来,对着老太君行了个礼,“夫人,老太君!奴婢刚才去看过了,张姨娘并不是患了麻风病,或许还有救!” 还不等老太君答话,侯夫人便转身惊诧地问道:“恩?你说什么?” 老太君面色平静,让奶娘将七少爷抱走,也悠悠说道:“你说说看。” “张姨娘的病状一眼看去像是麻风病,其实并非如此。若是仔细观察了会发现,她的脖子与脸蛋都是没有发病了,哪有麻风病只发在身体上而不发在脸上脖子上呢?”芸生看了侯夫人一眼,见她神色虽淡定,眼神却飘忽不定,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奴婢大胆,去摸过张姨娘的脉,更是肯定了她并没有患麻风病,且她脉 象平稳,除了有些内火外,再无其他病症。” “怎么会?”侯夫人喃喃说道:“张姨娘那样子看着着实骇人,且大夫也来看过了,说是……” “去把她带过来。”不等侯夫人说完,老太君便吩咐道。 “不可。”侯夫人连忙拦了下来,焦急地说道:“若她真是患了麻风病,过了病气给老太君,这份罪责可无人担待得起,且一个丫头说得话,老太君不必太放在心上,到底大夫也是看过了的。” “大夫也会有看错的时候,且我相信芸生这丫头,带过来看看也才安心,毕竟是七少爷的生母,伺候了侯爷这么些年,不可草率。”说完便吩咐庄妈妈赶紧去把人带过来。 眼见庄妈妈去了,侯夫人拿出丝绢擦了擦眼角,看着芸生问道:“你真没看错?这等事儿可玩笑不得。” “奴婢可认定张姨娘没有患麻风病。”芸生说得平静,可心里却十分忐忑。眼前这个问她话的人,可能心里正在怪她坏了自己好事儿,可即使在古代做一个丫鬟的芸生,也始终抛弃不了一个医生的本能,但这已经是她全部的勇气了,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说出身孕的事。 “如此便最好。”侯夫人望着窗外叹了口气,“我自然是希望张姨娘安好的。” 不久,庄妈妈便带着张姨娘过来了,洛铮不动声色地到了里间。老太君一见张姨娘头发散乱,泪痕满脸便有些不忍,对吉烟说道:“给她看座。” 而张姨娘被关了一个上午,已经想象了无数遍自己被撵出侯府后惨死的下场,便有些神智模糊了,见到了老太君便跪到了她面前,“老太君救妾身啊!您最是慈悲了,求您救救妾身啊!” “你且先坐着。”老太君虽神色严肃,但她这一句话却对张姨娘有奇效,似乎从语气中便听出了自己还有救,便抽泣着安静了下来,只是浑身骚痒难耐,也顾不得仪容了便挠起痒来。 芸生见她不再苦恼了,便走上前掀开了她的衣袖,仔细检查着,又把了脉,这才说道:“老太君,夫人,奴婢认为,张姨娘所穿衣物或许有问题。” 瞬间,侯夫人脸色便失了血色,但也仅是眨眼睛,便用丝绢捂了嘴,做出一副惊诧地表情。 “什么?!”张姨娘一听,虽惊呼了出来,但哭花的脸上却透出笑容来,小嘴微张,死寂的眼里透出了光芒,“我!我没有得病!” “吉烟姐姐,麻烦带她下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芸生 又对庄妈妈说道:“麻烦妈妈命人将这身衣服浆洗了,用的水要端上来。” 吉烟与庄妈妈都去了,侯夫人坐在老太君身旁,看着芸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你这丫头倒还真有点本事。” 芸生此时不知说什么,便只垂首敛目。侯夫人见她不说话,又回头对张妈妈说道:“皓儿该喂奶了吧?最近他总是贪睡,你回去瞧瞧,别让奶娘忘记喂奶了。” 张妈妈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吉烟带着换了衣裳的张姨娘出来了,庄妈妈也带着端了洗过衣服的水的丫鬟进来了。那水一被端进来,散发的刺鼻味道便让众人掩了鼻子。“这是个什么肮脏东西赶紧扔出去!”侯夫人掩着鼻子,紧蹙眉头,说道。 “无妨。”老太君始终淡定,“芸生你且瞧瞧那水。” 芸生走到那盆水前面,见沉到水底的米浆已经成了黑黄色,心中便有了定论。早在她看出张姨娘并非麻风病时便想到,曾经看的古书《冷庐医话》中便记有一例,用樟木屑舂成的粉涂抹在人的贴身衣物上便能使其过敏,制造麻风病的假象。“老太君,奴婢可以认定,张姨娘并非患了麻风病,而是衣物里被人涂抹了樟木屑舂成的粉,此粉末若直接接触肌肤,便会骚痒红肿,看起来极似麻风病。但实则无碍,只要扔了这些衣物便也就行了。” 张姨娘一听,也不知是庆幸自己不用死了还是气愤有人要害自己,竟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老太君见状,叹了口气,连忙叫人将她抬走了。“你可确定?此等大事不可玩笑。” “奴婢确定,许是之前来的大夫并未仔细斟酌,这才误诊了,老太君若是不信,便再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老太君也不说话,静默地打量着芸生,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信你,让张姨娘修养些日子便知道好歹了。但为了稳妥,还是去请个仔细的大夫来看看。”末了,又看着侯夫人,“你请的是什么大夫,竟这样不仔细,差点就害了一条人命。张姨娘虽只是个妾室,但也为侯爷生下了子嗣,又向来规矩,若是被人就这样害了,侯爷不知道得多伤心!你且好好彻查,看看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侯府里为非作歹!” “媳妇治理侯府不周是媳妇的错。”侯夫人又一次被夫人斥责,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媳妇一定将那歹人揪出来,平了张姨娘的委屈。” 老太君合眼,许是累极了,不想再过问此事,便挥了挥手,“下去吧。” 侯夫人站了起来,竟有 些眩晕,身边的丫鬟没扶稳,眼看就要倒下去,芸生眼快,立马就扶住了她,“夫人小心!” “无碍,你好好服侍老太君。”侯夫人站稳了,便急匆匆地走了,看着她雍容的背影,芸生心里竟有些发凉……是她!芸生突然一个激灵,心里猛然一凉。若说如今谁最想赶张姨娘出侯府,除了侯夫人又能有谁?不说她平日里得侯爷宠爱,就单凭她与自己儿子的事情,若是败露了,自己儿子在侯爷和老太君心里的地位可就大打折扣了。所以这次极有可能是侯夫人想把张姨娘弄得远远的,若是直接让她暴毙,怕是侯爷宠爱张姨娘会好好追究,实在冒险。而以麻风病的借口送走她,只要不出岔子,便是算稳妥的。想到这里,芸生感觉自己后背出了冷汗,自己太冲动,没有思前想后,无意中可能已经得罪了侯夫人了…… 再回头时,老太君已经躺了下来,眉头蹙成了川子,吉烟在一旁轻轻的为她按着肩膀。 一晃眼便是晚上,又有大夫来过了,也认可了芸生的说法,张姨娘并非麻风病,只是接触了樟木屑舂成的粉,这才有了麻风病的症状,但却对身孕的事情只字不提,或许是因为一个月脉象太浅,并未诊断出来,或许也真是自己误诊了,否则侯爷不在侯府,张姨娘的身孕恐怕…… 但芸生也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老太君今日也是担忧了一场,便早早歇下了。芸生就得空能早些回去,紫苑今日休假,也在屋子里歇着。芸生一进去,便见她站在自己床前,正弯腰要去拿床上的一个布包。 “你做什么?”这些日子紫苑总是私自动芸生的东西,芸生虽不在乎那些首饰,但却极其在意紫苑那不规矩的行为,所以此时见她在自己床前拿东西,便有些没好气。 “我……”紫苑见芸生回来,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丢回了床上,“我看看你这是什么东西。” “你先放着吧。”芸生走过去看那青色布包,也不知是什么,“在我床上的?” “恩,我一回来便看见了,便想打开来看看。” 私自动别人东西还这么理所当然,芸生心里更不舒服,“没什么,许是今早我忘了收起来。”说完便拿起布包,也不拆开,就往床里边丢了去。紫苑见状,哼了一声“小气”便走开了。 见紫苑走开了,芸生这才去打开那个布包,里面竟是她最喜欢的糖葫芦!以前在现代时,她便最喜欢买糖葫芦来吃,到了古代,因为没出过侯府,便再也没吃过,没想到 此时面前竟有一大包! 只是,是谁放在她床上的? ☆、一等丫鬟 芸生见周围没有被动过得痕迹,而平日里她们的屋子是锁着的,并没有被撬开过得样子,那么这个布包是怎么来的?带着疑虑,她把装着糖葫芦的布包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又将糖葫芦一串一串拿出来,这才发现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无毒,可放心。 嗯?芸生彻底懵了,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床上的糖葫芦,还特意提醒自己这是没毒的可以放心吃,可她从没说过自己喜欢吃糖葫芦。莫非曾经的芸生也爱吃这个?这是曾经的芸生的故人送的?虽满脑子疑问,但看着珊珊可爱的糖葫芦,芸生忍不住想尝一尝,不知古代的糖葫芦是个什么滋味,可就在将它递到嘴边时,顿了一顿,还是慢慢将它放了下来。这事情太蹊跷,芸生做了几年医生,遇到过很多病人都是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才患病,不知道这糖葫芦怎么回事,再馋嘴她也不敢吃的。 芸生恋恋不舍地将糖葫芦包好放到柜子里,恰好遇见紫苑回来了,芸生见她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便笑着说道:“早些歇息吧。” *** 张姨娘的事像是一块石头打破了侯府的水面,激起一阵波澜,但很快又归于平静。短短五日,张姨娘便已经消肿,看不出有任何患病的样子了。见她这样,众人也对芸生的说法深信不疑,也暗自赞叹,幸好芸生瞧出了不妥,否则张姨娘可就可怜了。 这一日,吉烟与落霞正在为老妇人捏腿,芸生站在一旁轻摇着团扇,张姨娘就穿着一身芙蓉色广袖锦裙来了,头上戴着侯爷新给的八宝簇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是显眼。 待她走近给老太君请安时,芸生就看见她面色红润,虽抹了脂粉,但也能看出气色非常不错,哪里还有当初那样的将死之态呢。 “要妾身说啊,还是得多谢了芸生这丫头。”不知何时,张姨娘已经把话题转到芸生这里,她站起身来亲热地握住芸生的手,温热地掌心让芸生觉得腻腻的,“当初妾身就说了,这姑娘可有本事了。” 她笑起来,当真是美艳妩媚,连芸生都觉得骨头快要酥了。“奴婢只是碰巧了,姨娘过奖了。” “是不是真本事老太君最清楚了,否则能让你这么贴身伺候着?”张姨娘对着身后的丫鬟挥挥头,那丫鬟立马端上了一个一尺多宽的盒子上来,张姨娘揭开盖子,里面装满了的金银首饰,分量十足,“知道跟在老太君身边,你什么也不缺,但这些也是我的心意,你且收下,权当我感谢你救了我。” “老太君,这… …”芸生为难地看着老太君,老太君微微颔首,“姨娘既给你,你就收下吧。”芸生这才收下了东西谢了张姨娘,但看着她笑颜如花,芸生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突然想通了,即使知道张姨娘间接害死了人,但她没有立场亦没有权利去宣判张姨娘的生死。她该受到惩罚,但却不该是自己去插手。不过这几天她确实也越想越后怕,当时明知极有可能是侯夫人做的,但还是头脑发热,坏了侯夫人的事,若是侯夫人计较起来,她怕是没好果子吃。所以心里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明哲保身,绝不再犯这样的蠢,听王大娘的话,做个聋子瞎子。 “说到这里呀,妾身觉得那我院子里的那丫头着实可恶。”张姨娘说起了自己的遭遇,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竟然舂了樟木粉就敢去洗妾身的贴身衣物,但平日里她也不是这样不仔细地人,不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教唆呢……”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去瞄老太君,看她有什么反应。 想来,张姨娘是不信夫人查出的结果的,觉得定是有人要害自己,但老太君只是平淡地说道:“若是有真凭实据,你便去找夫人说理去,若是没有,便不要再生事了。” 老太君已经这么说了,张姨娘自然也就只能闭嘴,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这些日子侯府里就没平静过。”老太君见张姨娘走了,叹道,“过些日子去一趟上清寺吧,多供些香油钱,保佑咱们侯府安安稳稳的。”庄妈妈应了声是,而吉烟听着老太君说要去上清寺,顿时笑开了,“老太君不会不带上奴婢吧?奴婢可想出去了。” “你这毛猴儿,哪一次没带你出去?知道你快憋坏了。”老太君又指了落霞和芸生,“这几个都跟着,几个小丫头成天在侯府里,也是闷着了。” 芸生和落霞听了,都笑了起来,能出去一趟,确实是难得的事。特别是芸生,穿来古代这么久,还一次没有出过侯府,只听说现在景帝在位,大盛王朝是一日比一日繁荣昌盛,她当真想看看这盛世是何等模样呢。 “奴婢谢老太君!”芸生笑着行礼,老太君见芸生难得笑得这样明艳,霎时窗外透过来的阳光都不如她耀眼,便心里一阵怅然,实在是个好丫头,若是投在王侯家,不知此生有多荣耀呢! “既一起跟着去上清寺,庄妈妈,即日便升了芸生做一等丫鬟吧。”上清寺是大盛国寺,富贵人家门每次去上香都极其慎重,贴身带着的都是最信任也最得力的下人。 “还愣着干什么?”吉烟笑得眼睛成了月 牙,使劲戳了一下芸生,“还不谢老太君?” “谢老太君!”芸生反应了过来,欢喜地给老太君跪了下来,老太君见她“嘭”的一下,实打实地跪了下来,便乐了,“你这傻丫头,赶紧起来。” 一时,屋子里气氛十分融洽,吉烟在老太君面前又活泼,逗得满屋子的人笑做了一团。不知不觉天便黑了下来,今日是落霞值夜,吉烟便早早带着去了后院,“妹妹你去收拾你的东西,以后你就搬到咱们这儿来住了,我这就去遣人把你住得屋子收拾出来,就住我屋子旁边如何?” “自然要和姐姐住在一起!”芸生也是否高兴,笑着和吉烟告别,便轻快地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她本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将衣物拿了出来后,便去收拾自己的首饰。一开打首饰盒子,发现里面竟少了许多发簪手镯,想不也用想,必定是紫苑又私自拿去用了。正在此时,芸生听见窗外紫苑的说笑声,很是愉悦欢快,待她推开门,见到坐在床边的芸生,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了捂手腕。此地无银三百两,芸生本没注意到她的手腕,她这一捂,便让芸生看见了她手腕上一只金灿灿地镯子。 “芸生今儿回来得这么早啊?”她有些不自在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正准备喝下去时,看见芸生床上的衣物,便问道:“你这是?” “我要搬走了。”芸生抱起了首饰盒子和衣物,走到她面前,“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料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你拿去戴得那些首饰,便当做是我送你的吧。” 紫苑一听,两眼发光,笑得嘴都合不拢,“真的?”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又立马僵在了脸上,“你这是要搬到吉烟和落霞姐姐那里去?” 芸生点点头,紫苑又问道:“老太君升你做一等了?” “嗯。”芸生再次点头,见紫苑脸色有些不自然,便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 虽升了一等丫鬟,但这几日,芸生的生活除了月例多了以外,再没其他变化了。可正如老太君所说的一样,最近侯府总不平静,原本好几日没见过侯夫人的芸生竟又突然被叫去了齐悦轩,且见来人的脸色,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发簪 虽已经入夏有一些时日了,炎炎烈日下,侯府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擦着额头颈脖的细汗,而芸生却感觉凉飕飕的,一阵微风吹来居然还打了个寒颤。前面带路那人也不言不语,步伐越来越快,芸生也不得不紧跟她的脚步。到了齐悦轩门口,芸生便觉得有寒意更甚……今日夫人突然派人来叫了她去,芸生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走前让一个门前洒扫的丫鬟去通知吉烟一声心里才算有个底。 “奴婢给夫人请安。”芸生最终还是走了进去,侯夫人的屋子里早就放上了冰块儿,比外面要凉上许多,她面前一盏青铜香炉正袅袅升着白烟,让芸生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起吧。”侯夫人才三十出头,保养得极好,皮肤如少女般细嫩,只是五官到底只能算端正,少了几分美艳,“老太君近日身体可还好?” “回夫人的话,近几天日头毒辣,老太君胃口不太好,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见夫人开口只问老太君,芸生心里更忐忑,而本来已经去了四少爷洛昀院子里服侍的青葙不知为何也在这里,站在夫人身后冷冷地看着芸生。 “老太君身子一直不爽利,你们几个一定要用心服侍。”夫人换了个坐姿,歪在大迎枕上,轻飘飘的说道:“你短时间内连升几级,有荣幸在老太君身边服侍,本就是祖上积德了,且我也是看你有些本事,才放心你在老太君身边的。” 侯夫人将“本事”二字咬得特别重,听得芸生背脊一阵发凉,咬咬牙,尽量淡定地说道:“奴婢定会用心服侍老太君。” “是吗?”侯夫人挑眉,坐直了说道,“那昨晚你做什么去了?” “昨晚?”芸生一阵发懵,“昨晚奴婢换了屋子,便一直在收拾东西。” “睁眼说瞎话!”侯夫人冷哼一声,回头看了青葙一眼,青葙会意,走到芸生面前,藏在袖子里的手猛然甩出一个东西,芸生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一个小物件,便感觉脖子一阵刺痛,待那东西落地后,她才看清,是一支赤金簪子。“这是你的吧?”青葙逼近她,冷眼问道。 芸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迹,心里一阵怒火,但只能强行压下,“是奴婢的。”那是夫人给她的赏赐中的一样,她从没戴过,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里,但她却无法否认,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你既说你昨夜在自己屋子里,那你的发簪又怎么出现在四少爷院子里?”侯夫人一双杏目中闪现出寒光,声音冷得令人发忬。 “恩?”芸生顿时抬头,见青葙冷笑着看着自己,夫人也面色青黑,心里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便立即跪了下来,“奴婢昨日确实在自己屋子里,绝没有去过四少爷处!”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发簪?”青葙见芸生不认,便说道,“昨夜四少爷回来后,奴婢便去伺候着,发现四少爷脖子上竟有女人用的胭脂,可巧了,奴婢今早便在四少爷屋子外发现了这个发簪,当初夫人给你的赏赐是我备的,我可清楚地记得这东西呢。” 明白了青葙的意思,芸生此时恨不得掐了洛昀的脖子,这熊孩子,才十五岁,怎么就如此放荡!放荡便算了,还总是拖累别人,若不是生在王侯家没人敢动他,恐怕早就是典型的社会毒瘤被人除掉了!有熊孩子就必定有熊父母,为人母亲的侯夫人不想着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却只想发落那些被自己儿子染指的丫鬟们,实在是慈母多败儿! “你昨日可有人见过你在哪里待着?”燕脂一直默默站在夫人身后,但见芸生跪在地上一副惊恐地样子,便问道。 “并……没有。”芸生无奈,叹了口气,昨夜吉烟将她带去了新住处便又回去服侍老太君了,只吩咐她好好收拾收拾,且吉烟要值夜,也没再回来过。落霞平日不爱与人走动,所以也没有见过芸生,因此,确实是无人能证明她昨晚究竟在哪里。 “夫人,奴婢就说了,这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想着要勾引四少爷。”青葙穿了一身水红广绣锦裙,白嫩的双手涂了大红蔻丹,从袖口中露出来有一种莫名的阴森感。 “侯府里的人都知道,我最忌有丫鬟心思不用在好好伺候主子上,就想着如何爬主子的床。”侯夫人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芸生,“本以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服侍主子也更得力些,没想到也这么下作。” “奴婢没有!”芸生虽跪着,却挺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看着侯夫人。“啪!”,随着一声响脆的巴掌声,芸生眼前突然一花,感到脸颊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青葙!”燕脂被青葙的举动吓了一跳,即刻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了打了人的青葙,“你做什么!她是老太君的人!” “滚下去!”侯夫人也被青葙的举动惊到了,猛地站起来,指着青葙骂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我还没发话你倒是先动上手了,老太君追究起来,你如何交代!” “夫人!”见侯夫人发怒,青葙也知道自己冲动了,但嘴里也不饶过芸生,“她做了这等事, 便是老太君的人,也该是要被打发出去的!” “要如何也是老太君来处理,你给我滚下去!”侯夫人平日虽与自己婆婆不亲近,但也极畏惧这个身份尊贵的老太君,断不敢得罪,“燕脂,你现在便去通知老太君,看她如何发落芸生。” 燕脂点头应是,出门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芸生,叹了口气。 青葙被夫人责骂,心里虽愤愤不平,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赏了这个想要勾引四少爷的女人一巴掌,心里便爽快了许多,昂着头走了下去。 而芸生跪在地上,双手握拳,指甲死死陷入掌心,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了,但双肩却止不住发抖,心中的屈辱感翻涌而上……原来现代古代都一样,只要没有权势,便任人欺凌,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娘?”正在此时,洛昀走了进来,脸上的淡笑凝固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竟还有脸问?”侯夫人见自己儿子这样不成器,心里便一阵窝火!与自己父亲的妾室偷情,已经狠狠教训了他,他也称自己再不贪恋美色,会一心向学,却不想已经本性难改,这才没几日便又和丫鬟勾搭上了,“你昨夜干什么去了?”转眼一看芸生还跪在下面,不想自己与儿子的对话被听了去,便叫了张妈妈进来,“把她带到后面去。” “等等!”洛昀见芸生左边脸颊肿了起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少爷,昨晚奴婢可见过你?”芸生已经冷静了下来,但心中屈辱仍叫她止不住落泪,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就那样睁着美眸望着洛昀。 “昨夜?”洛昀迷茫地望着侯夫人,说道:“昨夜儿子在李尚书的公子家里一同饮酒,忘了遣人回来知会娘一声,确实是儿子的不是,只是,这……”他看向芸生,不知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侯夫人听了此话,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但一看见芸生脸上一副极委屈的样子,便又问道,“那这丫头的发簪又如何在你屋子外?” 洛昀挑眉望着地上的发簪,眉心一跳,一耸肩,说道:“儿子不知。” 见他一副无赖的样子,侯夫人窝火极了,正想发怒,洛昀又说道:“不过娘您放心,老太君身边的人,儿子却是不敢染指的。” 此话一出,侯夫人更是怒火中烧,不知这儿子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不敢染指,却敢染指自己父亲的宠妾?虽知道是张姨娘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先勾引了 洛昀,但此刻她依旧是恨铁不成钢,这儿子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争口气呢!在知道他贪恋美色的那时起,侯夫人便开始防他身边的丫鬟,就盼他能一心一意,用功读书,不输洛铮半点。且侯爷也常常斥责洛昀生活不检点,不若洛铮洁身自好,侯夫人心里便恨极了那些与自己儿子苟且的丫鬟,每一个都挨了打变卖了出去。 现下屋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芸生双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脖子与脸颊两处的疼痛却让她越来越清醒,“求夫人明鉴!奴婢确实与四少爷没有一丝瓜葛!” 这时,燕脂带着吉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吉烟一进来便见芸生跪在地上,又见她脸颊肿了起来,脖子也有血痕,顿时红了眼眶,“芸生你怎么了?” 芸生含着泪望向吉烟,心中安定了些,她知道老太君的心肠,定不会置她与不顾的。 “夫人!”芸生虽没说话,吉烟也知道芸生定是挨了打,便心中气愤,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芸生是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即便是有错也要先过问了老太君,如何就动了私刑!” 侯夫人知道这一茬上自己理亏,且疼爱吉烟不比五小姐少多少,所以此时她口中责怪意味甚浓,也不愿与她计较。此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洛昀开口说道:“儿子大概清楚了发生了什么,总之确实是不关她的事,娘怕是误会了。” 洛昀虽这样说,但侯夫人已经不打算放过芸生,前些日子她坏了自己好事,让张姨娘逃过一劫,自己又被侯爷训斥治理侯府不周,虽是气极了,但心里也只想着是张姨娘走运,半路杀出了芸生这个程咬金,并未完全迁怒与她,但青葙今日来告诉她在儿子屋子外发现了芸生发簪,且昨夜里洛昀回来时身上有女人的脂粉,侯夫人这才恨极了芸生,认定了她想勾引自己儿子,便未多想就叫人带了芸生过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想要勾引自己儿子的女人发落了! “哟,夫人这里这么热闹?”突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一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摇着团扇款款走了进来。 ☆、青葙 “妾身给夫人请安。”来人正是张姨娘,她穿了一身深紫五彩刺绣镶边长裙,衬得她本就妩媚的五官更是艳光四射,摆着细腰,款款给夫人行了礼,又转过身去,对着洛昀福身,“给四少爷请安。” 洛昀见张姨娘媚眼如丝,腰肢柔若无骨,便想到前些日子两人的亲热,便有些晃神,但也仅仅只是一刻,神色又立即恢复如常。只是这一刹那的神色也落在了侯夫人眼里,她心底一冷,“昀儿,这里全是女人,你一个爷们儿在这里不合适,下去吧。” 洛昀抬眼看了侯夫人神色冰凉,且张姨娘来了,自己还是避开得好,省的母亲又要好好教训自己一顿,“那儿子去书房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匆匆地走了。 “张姨娘大病初愈,怎么就出来了?”侯夫人如今见了张姨娘,眼里的厌恶是连掩饰也不愿掩饰了。 “夫人可真爱说笑。”张姨娘似是听了笑话一般,掩嘴笑了起来,“妾身何曾得过病?且日日待在屋子里,即便是没病也憋出病来了!” “这里没你的事。”侯夫人此时思绪混乱,喝了一杯热茶,却觉得心里更是烦闷,“你且出去!” 被侯夫人这样驱赶,按理说张姨娘怕是会臊红了脸,但她却依旧巧笑嫣然,摇着团扇说道:“那妾身便告退了。”说完便摇曳生姿地往外走去,只是路过芸生时,停了下来。 “你又怎么了?”侯夫人见她打量着落在地上的发簪,眉心便跳了起来。 “这……”张姨娘叫人将那簪子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妾身觉得这簪子可真是眼熟。”说罢便问芸生,“这是你的?” 芸生点头,“是夫人赏给奴婢的。” “夫人赏了你这样好看的簪子,你竟然也不戴,就戴了一支如此素净的银簪,果然年轻就是资本啊。”张姨娘又捂嘴笑了,“不过既然夫人赏的簪子,你怎能随意借给别人呢?” 别人……芸生猛然抬头,望着张姨娘,心里浮现出一个人! “妾身曾见过府里一个丫鬟戴着这簪子,本是没什么印象的,但看那丫鬟浑身穿着又不像能戴这样精美的簪子的人,于是便多留意了两眼。”张姨娘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喃喃说道,“那丫鬟好像叫,叫紫苑来着?” 吉烟听了,心里顿时明了,“夫人,奴婢是知道,芸生的首饰常常是紫苑借来戴的。” “是吗?”侯夫人问芸生,“你这只簪子确实借给了紫苑 ?” 芸生自那次得了许多赏赐,但并未常常戴过,所以也很少整理,而紫苑又常常不问自取,所以到底是不是她拿走了,芸生也不确定,但如今的情况,看来紫苑确实脱不了关系了,否则芸生实在解释不了这簪子为何会出现在洛昀的院子里,“夫人将紫苑带来问问便知道了。” 侯夫人打量了芸生好一会儿,似乎接受不了这峰回路转,但还是吩咐到,“去把紫苑带来。” 张姨娘此时也不打算走了,站到一边似笑非似笑地看着侯夫人。 不一会儿,紫苑便被带到了,她见了屋子里的场面,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给、给夫人请安。” 侯夫人也不愿多废话,直接问道:“那簪子可是你的?” 紫苑瞧那簪子,正是自己从芸生那儿拿来戴得,但如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知道定不是好事,便一口否认,“奴婢何曾有过这样的簪子呢?那是芸生的。” “我自然知道那是芸生的。”侯夫人此时耐心已经快消磨殆尽,沉声问道,“你带过这只簪子去哪儿?” “奴婢……”紫苑心中一颤,强烈的预感告诉她绝不能与这东西有牵扯,“既不是奴婢的东西,奴婢自然没有带过。” “是吗?”芸生听到她说这话,便冷笑一声,拉起了她的手腕,将一直翡翠镯子露了出来,“这镯子是你的吗?” “这……我……”紫苑使劲儿挣脱了芸生的手,脸涨得通红,“这是分明是你送我的,怎么就不算是我的了?” “那是因为你擅自拿了我许多东西,我不愿与你计较才说了送你。”芸生此时越想越觉得她为紫苑背了黑锅,便对侯夫人说道:“求夫人彻查!” “哎哟!”张姨娘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可真是个不要脸的丫头!” “我问你。”侯夫人瞪了张姨娘一眼,这才看向紫苑,“你昨晚在哪里?” “奴婢……”紫苑一下慌了神,眼珠转了一圈,说道:“奴婢昨夜就在屋子里歇着,哪儿都没去过。” “说谎!”听到这里,芸生认定了自己当了紫苑的冤大头,“昨夜我收拾了东西走,后来发现有遗漏,便又回去了一趟,那是你分明不在。” “我……”紫苑瞪圆了眼睛,看着芸生,脸上依旧涨得通红,“我只是出去倒水了!” “呵呵。”芸生今日已经第二次冷笑了,她抬起了头,看着侯夫人,“ 昨夜奴婢发现有东西遗漏,便回去了一趟,又担心还有什么东西没收走,省的又来第三趟麻烦,于是里里外外翻腾了一阵,足足在屋子里待了半个时辰,不知紫苑是上哪里倒水需要半个时辰。” 侯夫人还未发话,张姨娘便又笑了起来,“怕是摸去四少爷院子里倒水了吧!”她本想在侯府院子里走走,不想却碰见了神色匆忙的燕脂与吉烟,便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打听打听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丫鬟便把来龙去脉都打听到了,张姨娘一听,便有些担心曾对她有恩的芸生,就打算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让她一句话就将局面翻转了过来。 张姨娘这一句话一下子便戳中了紫苑的心事,她一慌神,背脊立马僵了,整个人一颤,“没、没有!” 只是她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自己,侯夫人心里烦躁,不愿再与这丫头多做纠缠,“来人,拖下去打一百个板子,看她说还是不说。” 一百个板子!紫苑一听,几乎就要晕厥过去,那还不得要了她的命!“夫人饶命啊!饶命啊!奴婢……奴婢昨晚……”她眼泪如洪水般泻了出来,止不住磕头,却不敢再说下去。她本长得俏丽客人,昨天偷偷拿了芸生的首饰戴着后面多了几分明艳,再换了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衣裙,整个人便靓丽了许多,连路上偶遇的四少爷也多看了她几眼,还对着她笑了。夜里回了自己屋子,便有些想入菲菲了,兴许四少爷就看上自己了呢?且又遇上芸生升了一等,心里便嫉妒极了,觉得自己也是个可人儿,凭什么就一辈子做着二等丫鬟,于是头脑一热,便往四少爷院子里去了,白日里四少爷都看了自己好几眼,说不定此时也正念想着自己呢。 只是到了四少爷院子,见有护卫守卫着,便偷偷从角门摸了进去,在屋子周围晃了好几圈,见灯光熄着,也没有人声,这才确定了四少爷不在,心里正失落之时,有几个丫鬟走了过来,她心里一惊,便急忙跑了,路上丢了发簪也没发现,没想到,竟惹出了事!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落霞来了,夫人面色一紧,立马叫她进来了。落霞慢慢走了进来,见芸生的狼狈样,也不多问,只对侯夫人说道:“夫人,老太君吩咐奴婢来问问,您问完话了没。若是问完了,可否让芸生与吉烟回去服侍她老人家了。”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了了,侯夫人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你们回去吧。”又看了一眼紫苑,“拖下去,打五十板子,变卖出去。” 紫苑一听,一口气提不上去便倒了 下去,立马有两个婆子上来拖了她走。 “奴婢告退了。”吉烟面色阴沉,行了个礼,便与落霞一起扶着芸生起来,慢慢走了出去。侯夫人看着她们的背影,吩咐燕脂:“叫青葙去老太君那里请罪,若是老太君怒了,她便不用回来了!” *** 回了致远堂,吉烟心疼地直掉泪,拿着药轻柔地为芸生抹着,“咱们老太君身边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青葙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太君您不能饶了她!” 老太君看着芸生白嫩的颈脖上的血痕和脸上的五指印,心里也难受,“太不像话了!”只是这一句,也不知是在骂侯夫人还是单单是青葙。 “这都这么久了,若是青葙有自知之明,也给来赔罪了!”吉烟越想越气氛,咬牙切齿地说道:“把咱们当什么了!冤枉了便罢了,竟还动手把人打成这样,也不来给个说法!” 芸生听着吉烟为自己打抱不平,心里很是感动,但此时她脑海里更多的,却是对侯府全新的认识,这是个——没有身份没有靠山便只能任人宰割的地方! “老太君。”落霞走了进来,“奴婢刚听说,青葙来给老太君赔罪的路上,出事了。” “怎么?”吉烟一听,以为青葙为了逃避又弄什么幺蛾子,连忙问道。 落霞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她路上被一个急着赶路的小厮撞了一下,一个没站稳便倒地了,只是太不巧,一辆马车正飞奔了过来,车轮恰好就撵在了青葙双手上,两个手掌骨头都碎成渣了,血肉模糊。”见几人皆惊讶得合不拢嘴,落霞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不巧的是,这是那马车里跳出一只大狗,闻着血腥味便发了疯似的,啃咬着青葙的断臂,众人拉都拉不住,还是车夫臂力大,一把抡开了那大狗,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吉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顺便白了脸色,就连身为医生见过不少断了四肢的芸生,也吓得说不出话。 老太君念了几声阿弥陀佛,问道:“谁敢在府内将马车架得那样快?” 落霞抿了抿唇,说道:“三少爷。” ☆、蜜饯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君捏着佛珠,似乎那血腥的场景就在眼前,闭了眼嘴里一直默念着阿弥陀佛,“那青葙如何了?” 落霞摇摇头,“当场便晕了过去,只怕能醒过来,也是废了。” 芸生与吉烟都听得呆了,无法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场面,这时,门外人影晃动,洛铮手里拿着一个陶瓷罐子走了进来。 “给三少爷请安。”还是落霞戳了芸生与吉烟一下,她俩才反应过来,给洛铮行了个礼。洛铮淡笑着说道:“姑娘们多礼了。” “你今日怎么回事?”老太君见他像无事人一般,问道。 “您说青葙那丫头?”洛铮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陶瓷罐子放在桌上,接过了落霞奉上的茶,这才淡淡说道:“那丫头倒霉罢了,孙子今日交了差便去狩猎,却一无所获,敖天跑了一天没有进食,最是饥饿,遇上青葙被碾压了双手,闻着血腥味儿便扑了上去,孙儿也拦不住。”敖天是洛铮平日里养在自己院子里的猎犬,极其生猛,每日要吃掉几斤肉,府里的人都怕这条狗,见到了都躲得远远的。 洛铮这样说了,老太君也只得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却也不再说其他的。即便青葙死在洛铮的敖天嘴里,难不成还能让洛铮赔她一命不成?只怪她倒霉,待康复了再补偿她一番便是了。“你这是什么?”老太君指着洛铮拿进来的陶瓷罐子,问道。 “今日与六王爷一同狩猎,又去了王府讨了些蜜饯,他们府里的蜜饯可是一绝。”洛铮将陶瓷罐子往老太君面前一推,“特地给奶奶送来。” 老太君拍了一把洛铮的手背,“你竟跑到人王府里去讨一灌蜜饯,也不怕刘王爷笑话,咱们侯府连一点蜜饯都望着别人家的?” “京城哪家蜜饯能有六王爷家里的好呢?”洛铮往老太君身边挪了挪,给她捏起肩膀来,“孙儿特地孝敬您的。” “行了你,手上力道大,可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我向来不爱吃蜜饯,你连这也记不住,还说是专门孝敬我的?怕是自己吃剩了才给我送来的吧,你这没孝心的!”老太君嘴里虽念叨着洛铮的不是,但脸上一点没责怪的表情,她看着芸生,说道,“我记得你最爱甜食,这蜜饯便给了你吧,你今日受委屈了。” “谢老太君,谢三少爷。”芸生得了赏赐,连忙道谢。 “对了,下个月你几日沐休?”老太君算了算日子,“我打算去上清寺一趟,就挑你沐休的日子陪着我去。” “初五。”洛铮答道,“爹还在书房等着孙儿,孙儿先去了。” 老太君点点头,见洛铮走了,便对芸生招招手,“你过来。” 芸生应声走了过去,老太君自己坐着的罗汉床,说道:“坐我身边。”平日里老太君也常常让几个丫头围着她坐和她说话,所以芸生也不推脱,坐到了老太君身边。老太君放下佛珠,手放在了芸生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芸生觉得一阵心安。 “今日可是吓着了?”老太君温和问道,芸生点点头,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可长记性了?”老太君摸了摸她的脸颊,疼得芸生“嘶!”得一声闪躲了一下,“你要记住,你只是侯府里的一个丫鬟,主子要你的命,连理由都不需要,以后做事还不谨慎一些?” 芸生不知她是单单说今日差点给紫苑背了黑锅这件事,还是她救张姨娘这件事,但芸生自己心里也明了,以后绝不敢再那样冲动,在这侯府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并没有明确的标杆,不是对的才去做,不对的就不去做。“奴婢知错了。” “你没错。”老太君叹了口气,“只有主子才能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主子也随时可以颠倒是非,所以你只听着主子的吩咐就行了。” 见芸生低头不说话,老太君又说道:“你既是我身边的人,只管做你自己本分内的事儿,其他的都不要管,就如同吉烟和落霞一般,到了年纪,我便会为你们寻一户好人家嫁出去,必不会亏待你们。” “奴婢明白了。”老太君这番话让芸生眼眶又红了,她是侯府高高在上的封了诰命的老太君,但却能对她这样的丫鬟说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动容,她站起来对老太君行了个礼,“奴婢谢老太君爱护。” 老太君点点头,“你今日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吉烟你带她回去歇着吧。” 吉烟带着芸生回了屋子,也不再为青葙打了芸生愤愤不平了,但也不可怜青葙,“她自做了四少爷妾室便目中无人了,本来以前就仗着自己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欺负了不少人,后来更是用鼻孔看人,如今她落了这下场,不知道多少人偷着乐。” 芸生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抱着蜜饯罐子,放到了桌上,转身一看,床上又有一个布包! “怎么又来了!”自第一次有了糖葫芦后,又断断续续收到了藤萝饼、百合酥。芸生两步上去拿了那个布包,打开一看,今日又是一包精致 的甜点,“到底是谁呀!” “怎么了?”吉烟见芸生惊呼,连忙跑上去,看见布包里的东西,笑了出来,“哟!这是许福记的牛乳菱粉香糕,可好吃了!” “姐姐你知道吗?”芸生无语地拿着那布包,对吉烟说道,“我还与紫苑住在一起时,床上便常常出现布包,里面装着甜食,好几次了,都不带重样的!没想到搬到了这里,它又跟着来了!” 吉烟见芸生脸气鼓鼓地,便笑开了,“哎哟,我看呀,是妹妹的爱慕者送的呢!” “姐姐这种话可别胡说!”芸生见吉烟取笑她,气得跺脚,“我一次都没有吃过,谁知道这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天呐!”吉烟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芸生,“你知道这许福记的乳菱粉香糕有多难买吗?每日就一百份,卖完了,任是谁去也不卖的!”吉烟使劲戳了一下芸生的额头,“该谨慎时不谨慎,这时候知道小心了?” 见芸生撇嘴不说话,吉烟拿过那香糕看了看,说道:“不过既来历不明,还是不要吃,管它再好吃,咱不稀罕。” 芸生点点头,“之前那些,我都扔了出去,总觉得奇奇怪怪的。”芸生想起之前的纸条,于是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吉烟从小在侯府里长大,指不定能认出字迹来,“姐姐你看看你可认得这字,这也是出现在布包里的。” 吉烟拿着仔细看了,思索了一会儿,却抓不到头绪,“很熟悉,一定见过的,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便算了。”芸生打开窗子,将布包扔了出去,“这人到底要何时才现身?” “别为这些事儿烦。”吉烟拉了芸生坐下,“你今日受了委屈,且好好休息,别再多想。”说完又指了一下洛铮送的蜜饯罐子,“六王府的蜜饯可真是远近闻名的,今日可便宜你这个甜食虫了。” *** 这一次的事终究没有惊动侯爷,后宅几个丫头的生死渐渐从下人们饭后的谈资中消失。芸生只知道,青葙醒来后,见自己双手没了,便失了神智,成日疯疯癫癫的,没几日便被送到了城外的庄子里,从此再无她的消息。 转眼到了次月初五,一大早,老太君便准备着往上清寺去,侯夫人想要跟着,但老太君婉言拒绝,说是有洛铮陪着没什么不放心的,侯夫人也只能作罢。 吉烟和芸生都特别开心,特地换上了最漂亮的衣裙。吉烟穿了淡黄滚边白底印花锦裙,芸生穿了嫩黄白底撒花锦群 ,两人又都戴上了老太君赏的薄金镶红玛瑙发簪,本是一对儿,一人一支,看起来竟像一对儿亲姐妹。老太君见两个小姑娘打扮得光鲜亮丽,心里也开心,叫人去接了五小姐洛瑾过来,便高高兴兴地坐上软轿出了府。到了侯府门口,老太君下了轿子,见洛铮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一支碧玉簪子束起了一头黑发,立于马下,身姿挺拔,吸引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 “奶奶。”洛铮见老太君出来了,连忙上来扶着。侯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身上除了定远侯府洛姓徽外便无其他纹饰,但仅仅那个家徽便足以使路上行人马车自觉为这辆马车让道了。扶着老太君和洛瑾上了马车,芸生与吉烟也坐了进去。马车内如同它的外表一样质朴,但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且里面宽敞,坐了四人都还空荡荡的。 洛铮翻身上马,带着侯府一众侍卫往上清寺出发了。途中经过京城最繁华的东市,听着外面人声鼎沸,连洛瑾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老太君呵斥了几次,见洛瑾实在雀跃,便也不再制止。吉烟对着芸生狡黠地笑着,也将掀开了身后的帘子,芸生连忙挤了过去,从一小条缝中望去,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整洁宽敞,店面装潢华丽,人们穿着大都干干净净。芸生第一次见到古代的街市,直叹其繁华不输现代啊! 突然马车停了一下,上来一个小厮,“老太君,这是三少爷吩咐送过来的。” 老太君让吉烟掀开门帘,见那小厮捧着几串糖葫芦,笑道,“我又不吃这些小孩子吃的玩意儿。” 那小厮垂首说道:“少爷说,有人喜欢吃。” “三哥哥最疼我了!”洛瑾笑着接过了小厮手里的糖葫芦,“平日里三哥哥总不让我吃太多糖,今日可真好!” ☆、【男主前世番外一】 番外1 天刚透亮,漫天的飞雪随着呼啸的寒风在空中翻腾,定远侯府屋檐挂着的丧幡亦像是魔爪一般,在风中忽扬忽落。府内哀乐已经响彻了三天三夜,城里百姓们出行时都默契地绕过了定远侯府,不知为何,经历了一场大变故的定远侯府总带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氛。 “吱呀”一声,定远侯府大门被缓缓推开,定远侯洛雍着一身孝衣,负手而立。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两鬓长出了许多银丝,夹杂着飞雪,满头花白。 “侯爷,回屋去吧,外头风大。”管家拿了一件披风出来,为洛雍披上,接触到他肩膀的那一刻,心里陡然一堵,这个侯府的顶梁柱,这个为大盛立下无数战功的常胜将军,此时竟如同木偶一般,似乎一碰就会垮掉。 洛雍像是没听见管家的劝说一般,又往前踏了一步,将自己置于漫天飞雪中,“侯爷!”忠心而年迈的管家一急,连忙拿了伞为他撑上,“侯爷要爱惜自己身体!老太君与世子才走,您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 “我……想再看看他。”洛雍喃喃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管家听的。管家心里酸楚,不知不觉便落下两行浊泪,但也不再劝说,静默地站在洛雍身后。 寂静的街道突然被一阵呵斥声打破,今日将被流放关外的罪犯队伍,走过来了…… 管家看见洛雍负在身后的双手突然抖了起来,但神色却依旧如常,看着罪犯队伍,慢慢走近。 一群官兵呵斥着二十多个带着枷铐脚梏的罪犯,在大道上缓缓移动,期间不断地打骂声充斥回荡在整个街道,令人发忬。洛铮穿着单薄破烂的囚衣,胸膛与后背皆露出了狰狞的疤痕,一道道如同蜈蚣,如同猛兽般附在他的肉体上,不过寒风彻骨,他早已痛得麻木,已没有了感觉。他走过二十年来最熟悉的街道,僵硬地抬头看去,那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风光无限的定远侯府,如今挂满了丧幡,响彻着哀乐……他双腿一软,忽的跪倒在地,“奶奶,大哥,你们安息……” 即便是锒铛下狱,被判流放,他洛铮也未曾轻弹一滴泪,如今却在自己家门口,泪如雨下。 官兵的首领见洛铮对着定远侯府大门跪了下来,本想一鞭子甩上去,但一回头见洛雍立在门口,便忍了忍,当初定远侯虽在朝堂之上,当着新帝百官的面说道:“乱臣贼子,谋害亲兄,按罪当诛!从此与我定远侯洛家,不再有一丝瓜葛!”,但好歹是他亲生儿子,自己当着他的面 打了洛铮,万一定远侯心里膈应了自己,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给侯爷请安!”那手里三两步跑过去给洛雍行了个礼,一脸谄媚地说道:“这么大雪,侯爷怎的就在外面站着呢?” 洛雍并未搭理他,只觉脸颊有些温热,伸手一摸,竟润湿了。 洛铮看着洛雍一言不发,转身进了侯府,大门缓缓关死了,干枯皲裂的嘴角扯出一丝浅笑,这个养育他二十年的父亲,在为了爵位放弃他的那一刻,便与他恩断义绝了。在他下狱的那半月,亦没有来看望过他一次,全当没了他这个儿子。如今两行清泪,怕是流尽了最后的父子情谊。洛铮僵硬地又磕了个头,“你亏欠我太多,二十年养育之恩,从此两清……” “你赶紧给老子起来!”官兵头头将鞭子举过头顶,旋了几圈后死命地甩到了洛铮背上,一声清脆的鞭响吓得其他罪犯赶紧加快了脚步,怕下一鞭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洛铮闷哼一声,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随着队伍往前走去。那官兵头头啐了一口,黏糊糊的口痰落在了洛铮脸上。 当初这侯府三少爷本该是杀头的,若不是侯府老太君拖着一把老骨头在新帝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可还会有他活命的机会?而且后来自己接到流放罪犯的差事本也不爽,谁愿意离了京城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但临行前一天,定远侯夫人派人来了,说是只要在路上尽情地折磨洛铮,且吊着他的命,让他生不如死,那么等自己回了京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想到如今定远侯与侯府四少爷最受帝宠,便似乎看见了自己将来的风光模样,心里一热,又是一鞭子甩到了洛铮肩上,“别给老子想着偷懒!滚快点!” 这雪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紧了,洛铮双脚被冻裂,每走一步都是一阵锥心的疼痛,可只要稍微一停顿,身上便要挨一鞭子。 待出了京城,走到了荒山野岭,寒意更甚。官兵们也是累了,周围却只有一处破烂的茶棚,他们便将就着坐下了,想着囚犯们戴着桎梏,跑也跑不了,便就让他们在茶棚边上的大树下立着,不许坐下。囚犯们见官兵捧着热茶,没心思看着自己,便全部挤在了一起,想暖和一点,否则穿着这样的囚犯,还不等到了边关怕就冻死在了路上。 “洛铮!” 突然听到一声压低了音量的呼声,洛铮转过了头,见灰头土脸的芸生从草丛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她看好了官兵没瞧着这边,便躬身溜了过来,在站树干后 ,官兵视线恰好被阻挡的地方。 “你……”洛铮不安地张望官兵那边,慌张地推搡着芸生,“你赶紧走,你来干什么!” ” 芸生看见他伸出来的双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本骨节匀称纤长的一双手,如今竟伤痕累累,好几个手指的指甲都没了,指尖皆变了形,比那些自小做粗活的下人的手还要粗糙。她颤抖着握住洛铮的手,牙齿打着颤,眼泪霎时滑落了下来,“他……他们竟这样对你……” “你快走!”洛铮慌张地抽回了手,恨不得芸生消失地远远的,“他们弄不死我的,你赶紧走!” 芸生呆若木鸡地摇着头,一把拉开了洛铮的衣襟,见到他胸膛上狰狞的伤害,顿时瞳孔放大,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他所受的苦难,好一会儿,才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漱漱地滚落下来,“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洛铮紧闭双目,面露挣扎,“你回去吧,找我二姐,她会护你一世安稳。” “安稳?”芸生摸了一把眼泪,双手上的泥土立马糊了一脸,“你在边关受苦,生死亦无法得知,我如何安稳?”她用力抽了一口气,从腰间摸了一个牛皮水袋出来,“你喝点,这是我在路上讨来的热水。” 洛铮把头别开,不看芸生,紧抿的嘴唇冻得发紫。芸生抽泣着,拉了他的手,哽咽着说道:“你喝点,喝了水才能活下去,我要陪着你……” 一时沉默,洛铮眉头越蹙越紧,眼眶再次湿润,“芸生,你听我说,我不愿让你陪我受尽边关的苦难,你若陪着我,这个官兵都不是东西,他们不会放过你,你回到我二姐身边,且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你先喝点水。”芸生将水袋递到了洛铮身边,声音仍是颤抖,她一手握住了洛铮的手腕,按住了他的脉搏,“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陪在你身边,你也一样能活着回去。” 若是健康的洛铮说了这话,芸生一定回到京城,待在他的二姐身边,等着洛铮回来。可是刚才芸生摸了他的脉搏,发现他脉象虚弱,若有若无,怕是这段时间的牢狱之灾已折磨透了他,再联想到他身上的疤痕,芸生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转身回去,以后还会见到他吗? 洛铮握紧了双拳,却发现自己双手无力,一使力便酸软,他睁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好……”芸生黯然,用手背胡乱摸了一把眼泪,“我走,我这 就回去,一一定要回来,我等你。老太君已经去世了,吉烟姐姐也投了湖,这个世上我没亲人了,你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管你到了哪儿,我都会把你找回来的。” 说完转身便钻进了刚才的草丛中,一会儿便没了身影。洛铮看着她离去,感觉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走了一般,倚着树干便滑了下去,这时,一个官兵余光看过来,顿时火冒三丈,“你给老子起来!”说着便抡了鞭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脚踢在洛铮腰腹上,“呸!大爷叫你们坐下了吗!” 洛铮感觉一阵血腥味儿涌上了喉咙,挣扎着站了起来,眼前却昏花一片,模模糊糊地看着那官兵啐了自己一口,然后几个官兵一起起身,呵着囚犯们继续上路。洛铮回头望了一眼芸生离去的方向,本就暗淡的眼神渐渐变得更黯淡,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上路了。 前方是皑皑白雪,已经有很多囚犯支撑不下去,一个个倒下。确认了没了呼吸,官兵们便将尸体抛到了枯草堆,风一刮,尸体便被掩埋了。洛铮摸了摸自己额头,烫得厉害,而眼前的路,已经看不清了。 ☆、【男主前世番外二】 天早早地便黑透了,官兵们到了驿站,忙不迭进去围在店家生好的火堆旁却暖,而囚犯们,全部关起来便好了,无须理睬,反正这个时候流放边关,本就没几个能支撑下去,且以他们现在的体力,不死在拆房便是万幸了,更无从说起逃跑。 “我说呀,那侯府三公子可真叫咱们磨死了。”一个官兵喝了口热酒,笑着说道。 “嘘!”他身旁的一人皱眉说道,“定远侯都不认他了,你还称什么侯府三公子?想热麻烦吗?” “嘿嘿!是是是!”他抹了一把脸,望着跳跃地火光,冷笑道,“哼,当初他们千牛卫就没把咱们这些放在眼里过,如今却落在咱们手里任咱们打骂,解气!” “哎!”男人们喝了酒,话便多了起来,“他享了二十年福,风光了二十年,叫老子说,也值!换做老子啊,少活几十年也想去尝一把侯府少爷的风光!” “得了吧你!”另外几人人哄笑道,“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怕是摸进了侯府也只能被当叫花子撵出来,还侯府少爷?哈哈哈哈哈!” “看不起老子?”那人一把砸了酒壶,猛地站起来,“任他侯府再风光,他儿子现在还不是在老子手里?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说完便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去,剩下几人在火堆旁继续喝酒。 “全部给老子起来!”那官兵喝了酒,脸上通红,一脚踢开了门,见囚犯们挤做一团躺了下来,便怒骂道,“敢睡觉?全部给老子跪下!” 囚犯们吓得立马蹦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跪在了一边,而洛铮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眼见那官兵凶神恶煞地向自己走来,想挣扎着起来,四肢却不听自己使唤似的,如何也使不上力,只能眼神涣散地看着那官兵。 “妈的!”那官兵见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洛铮不动,“他妈的看老子不打死你!”说时迟那时快,手一伸便拿起了一张实木凳子,抡圆了便要往洛铮脑袋上砸去。 “不要!” 那官兵只觉身边一人像箭似的冲了出来,待看清时,手上的椅子已经砸在了趴在洛铮身上的一女子背脊上。 “嗯……”芸生闷哼一声,感觉眼前一花,一股血腥涌入喉咙,背脊像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缓缓瘫软了下来。 洛铮微张着嘴,眼前的景象像是梦境一般,只觉脑子一片空白,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就那样看着芸生的双眼慢慢合上,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他用尽全力,才能颤 抖着伸出右手,抚上芸生的脸颊,感觉到她脸上的温热一点点消失,渐渐变得冰冷。 再抬眼,通红的瞳孔像是嗜血一般,如魔似鬼地看着那官兵,缓缓起身,提起了砸在芸生身上的椅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生生地往那官兵身上砸去。 本被眼前的变故惊住的官兵见洛铮那模样,顺便回了神,见椅子像自己砸来,吓得双手紧紧挡在了脑袋前,却听得“嘭!”的一声,椅子砸在了自己手臂上,但并不算痛。将死之人就算拼了命,又有多大力气呢?想到这里,那官兵便怒火攻心,伸脚便踢向了洛铮的肚子,将他踢飞了几尺远。 洛铮躺在地上,感觉鲜血不断涌出口中,他感觉眼前一点点黑了下来,身体里的温热迅速开始流失。他一侧头,便看见芸生安静地躺在自己身旁,于是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将手移过去,握住了芸生冰凉的手,心里便一阵安定,缓缓合上了眼。 像是过了几世,又像是只睡了一晚,洛铮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间。他转着眼珠看了好一会儿,一点点回忆慢慢浮现在脑海中,这里是……他十七岁随主上南下时行宫的房间! 动了动手指,发现浑身有了力气,猛地坐了起来,连鞋也未穿便跳下了床,一把推开门,阳光忽的就撒了进来,刺眼而温暖。 ☆、上清寺【捉虫】 洛瑾雀跃地把冰糖葫芦分给了吉烟和芸生,芸生拿着糖葫芦,看了吉烟一眼,发现吉烟也在看着她,表情怪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吃啊!”洛瑾见芸生和吉烟迟迟不肯下口,便拿着手里的糖葫芦在她们面前晃,“可好吃了!” “嗯。”芸生点点头,埋下头咬了一口,糖葫芦入口酸酸甜甜,不像现代的都是劣质山楂做的,香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车厢。 上清寺在京城郊外,出了繁华热闹的京城便荒凉了许多,尽是田野或山丘。马车一路颠簸,吉烟和洛瑾都已经昏昏欲睡,老太君也一直闭目养神,只有芸生还一直兴奋着,时不时撩开帘子往外瞧去,就算是种着最普通的庄稼的田野,那也是古代的呀! 也不知走了多久,路途越来越平坦,洛瑾与吉烟也都精神了起来,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洛铮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奶奶,到了,我扶您下来。”吉烟与芸生赶紧撩开了帘子,洛铮伸出手来,结果了老太君的手,将她扶了下去。 寺外站了七八个僧人,站在最前面的僧人雪白的胡子在风中飘了起来,眉眼和蔼,笑着应了上来,“贫僧恭迎老太君。” “主持不必多礼。”老太君与这位僧人似乎极熟,与他谈笑着家常便直奔大雄宝殿去。老太君叫了洛铮与洛瑾与她一同上香祈福,末了才叫吉烟与芸生去上香。上了香,主持说今日经堂将有云游而来的高僧讲经,老太君一听便有些兴奋,庆幸赶上了好日子。 高僧讲经对于老太君这样礼佛的人自然是充满了吸引力,但对洛瑾吉烟还有芸生这样的年轻人便显得无趣了,老太君就吩咐她们在经堂外的院子里等着,不可胡乱走动。洛瑾第一次来上清寺,对庙里的各种佛像充满了好奇,便让洛铮带着她四处参观,而吉烟和芸生自然是不敢走开的,就在经堂外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有小和尚送了素茶和糕点瓜果来,清香可口,别有一番滋味。 “妹妹,叫我说,那些东西该不会是三少爷送的吧?”吉烟心里存疑已久,两人一坐下来她便开门见山问道。 “怎么可能。”芸生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才来老太君院子多久?就算三少爷要送也是送给姐姐你,怎么会送给我。” “可别说,这事儿怪着呢。”吉烟喝了口茶,蹙着眉头,故作深沉地说道,“老夫夜观天象,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三少爷大有嫌疑。” 芸生笑着往她身上扔了一颗瓜子儿,“我怎么 没看出来蹊跷了?证据呢?” “就是今日三少爷突然叫人买了糖葫芦给咱们,叫我察觉到了不对。”吉烟依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可知道,纵然五小姐喜爱糖葫芦,但平日里三少爷爷不会去买那些玩意儿的。” 芸生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你继续”。 “然后我又立马想到了上次三少爷带回来的蜜饯。”吉烟手指轻叩桌面,“咱们老太君从来不吃那些玩意儿,三少爷怎的就会专门给老太君从王府讨这玩意儿回来?三少爷可是最清楚老太君口味的。” “恩!”芸生颇为赞同的点头,“所以你是说,就连那蜜饯也是三少爷专门为我讨来的对不对?” “恩!”吉烟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极有可能是这样!” “噗!”芸生直接扔了一把瓜子儿到她脸上,这妹子脑洞也太大了吧!“你怎么不去茶楼里说书呢?侯府少爷与丫鬟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霸道少爷爱上我?” “也是哦。”吉烟耸肩,埋头把自己身上的瓜子儿挨个儿捡了出来,“三少爷大概是疯了才会干这种事儿吧。” “说到三少爷……”芸生问道,“为何平日里总见四少爷到夫人屋子里请安,而三少爷却极少去呢?且三少爷平日与侯夫人似乎也不打亲厚。” 吉烟一听,立马严肃了起来,脑袋往芸生面前一伸,“你不知道这事儿?” “恩?”芸生一听,似乎是有八卦呢? 吉烟见芸生那一无所知的样子,便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低声说道:“你可知道咱们侯府已经出嫁的二小姐?就是咱们现在称的二姑奶奶。” 芸生点点头,吉烟继续说道:“世子爷,二姑奶奶还有三少爷,并非夫人亲生。” “啊?”芸生一听便愣了,侯府里还有这事? “夫人并非原配是续弦,咱们原来的侯夫人是静和郡主,只是十五年前去世了,这才有了现在的侯夫人。”吉烟喝了一口茶,觉得有些事情有必要给芸生说一下,免得以后她不知情,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侯夫人未苛待世子爷,当时的二小姐,还有三少爷,但到底不是亲生的,是以他们与侯夫人都不太亲近呢。” “这样啊……”芸生似乎明白了一点这府里的人物关系,但心里有些好奇,定远侯几代袭爵,地位非同一般,侯爷原配是静和郡主,两人可谓门当户对,但后来却娶了一个御史中丞的女儿,也就是现在的侯夫 人,这是在令人想不通,即便是续弦,娶不到宗室之女了,也该是一位侯门贵女啊。但芸生也仅是心里想想,不敢问出来,这种事情,知道得多并不代表好处多。 两人一聊起来便觉得时间过得极快,经堂里的人渐渐走了出来,芸生与吉烟便连忙进去候着,老太君在讲经结束后又与那云游高僧聊了起来,而且看起来兴头不小,大有畅谈一番的迹象。芸生看天色已经不早,若是再耽搁,可能就要走夜路了,于是出声提醒道:“老太君,时日不早了,咱们该准备回去了。” 老太君意犹未尽,但却也知道不能再留下去了,与那高僧告了别就走了出来。这时洛铮也带着满脸欢笑的洛瑾回来了,吉烟与芸生扶着老太君走出了经堂,正要往院子里去,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天忽的就暗了下来。“这夏日的天,说变就变。”老太君叹了口气,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看来天意也让我再与高僧探讨佛经呢。” 听老太君说了这话,大家顿时明白了,看来今天要留在上清寺了。老太君话音刚落,倾盆大雨便下来了,洛铮带着洛瑾躲到了屋檐下,“这么大的雨,即使待会儿停了,回去的路也泥泞得很,咱们便在这里歇一晚吧。” 上清寺建在山上,下了这样大一场雨,山路必定难行,一行人便决定留宿了,上清寺立马为他们收拾了干净的禅房,见天色不早,又带着他们去用斋饭。 老太君与主持坐了一桌,吉烟和芸生坐了另外一桌,洛瑾觉得与上清寺主持坐在一起很是拘谨,便要去和芸生吉烟坐一桌,老太君也允了。如此桌上便只有老太君,主持,与洛铮三人了。 “奶奶,孙儿也坐过去吧。”洛铮指了指洛瑾,“不瞧着五妹妹,她又不会好好吃饭,芸生和吉烟又不敢说她,孙儿过去看着她。” 老太君见洛瑾果然在桌上东瞧西看,就是不动筷子,便点了头,“既出来了,也不必太拘谨,你过去吧。” 洛铮点了头,两步走了过去,吉烟和芸生见他坐了过来,连忙起身退到一边,“在外面不用如此拘谨。”洛铮对着她俩招招手,“你们坐下陪着五小姐用饭,她胃口也好些。” 两人还犹豫着,洛瑾一把拉了她们,“三哥哥都这样说了两位姐姐便坐下吧!” 吉烟自小在老太君身边服侍,与洛铮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的性情,便道了谢就坐了下来,芸生见她坐下,也就跟着坐下了。 面前的斋饭虽是全素,却花样百出,光是豆 腐就做出了好几道不一样的菜,但洛瑾却对这些菜色不敢兴趣,吃了一点便搁了筷子。 “不吃了?”洛铮见她只吃了一点,便说道,“你今日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下午又玩了那么久,竟一点不饿?” 洛瑾也不说话,只是撅着嘴,双手在桌子下绞着袖子。这时,一个小和尚又端上来了一道菜放到了洛铮面前,洛铮一看,是山里野生的松树猴头蘑,神色一动,便往对面推了过去。 “这个我也不爱吃。”洛瑾只看了一眼,依旧不打算动筷子。 “谁说给你的?”洛铮说道,又见吉烟和芸生都盯着自己,便咳了一下,“吉烟和芸生,你们叫五小姐好好用饭。” 芸生看着眼前的松树猴头菇,咽了咽口水,猴头菇是四大名菜之一,有“山珍猴头、海味鱼翅”之称,她垂涎很久了! ☆、【男主番外三】 男主番外三 从皇宫出来,侯府管家已经带着众人在宫门口迎接,见定远侯洛雍与洛铮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侯爷,三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洛雍与洛铮随主上南巡,这一去便是小半年。在管家眼里,二位主子似乎瘦了许多,特别是洛雍,虽衣冠整洁却难掩其倦容,扶着护卫的手便踏上了马车。而洛铮倒是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跋山涉水回来的人,到底是年轻人啊! 马车行驶地稳健,洛铮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熟悉的街道。明明才离开小半年,可洛铮却觉得一世未归一般。 “阿九,再快些。”阿九是自小就服侍洛铮的小厮,这次南巡洛铮也带上了他,见主子吩咐了,阿九便连忙让车夫加快速度。 “不急。”洛雍本是闭目养神,听到洛铮让马车加快速度,便说道,“趁着此时,咱们爷俩说说话。” 洛铮听了,只转过头看向窗外,眉梢清冷,眼里淡漠。 “这次南巡,你似乎总是沉默寡言。”洛雍见他又是一副冰冷样,不由得皱了眉,“你如今这幅样子,就是你这段时间面对我的样子。” “爹多虑了。”洛铮叹了口气,放下帘子,转身往角落里靠了靠,“儿子只是累了。” 洛雍听着他敷衍的语气,也不再追问下去,“看的出来,主上这次南巡时很看重你,以后怕是也历练你一番,你要尽心办好差事,爹指望你能成为主上的左右臂。” “儿子明白。”洛铮像是呓语般说了这几个字,便微阖了眼睛,洛雍见他这幅样子,猜想他大概是累极了,便也不再与他说话。 不过假寐的洛铮,此时心里却如同雷鼓一般,在寂静的马车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是随时要蹦出来一般,回来了,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没想到死在押囚犯的官兵手里的自己,竟重生到了十七岁。这一年,他还是京城里权贵子弟中的佼佼者,是尊贵的定远侯府三少爷!他的奶奶和大哥还建在,他的芸生还未因为他受尽磨难!自然,他那野心勃勃的母亲和四弟也还逍遥地生活在侯府。 前一世,洛铮虽在主上身边当差,但主上亦常常让他协助太子,是以他与太子的感情如兄弟般深厚。洛铮在主上与太子两头办事,颇得重用,一时成了京城里权贵子弟的标杆,任何人说起定远侯第三子洛铮都是或赞叹或艳羡。而他的弟弟洛昀,平日里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与纨绔子弟们花天酒地 ,侯夫人操碎了心却也不见成效。侯爷打过也骂过,但见他却越来越放肆,渐渐也就罢了,他还有一个得意的三儿子呢,而且六儿子虽年幼,但也天资聪颖,以后前途不可估量,七儿子还在襁褓中,还看不到未来,而洛昀从小便不思进取,心思是聪慧却从不用在正途上,让他浪子回头比登天还难,还不如将心思放在自己仕途上。 侯爷对洛昀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那时的洛铮也忙于公务,与他相处甚少,而身为长兄的世子洛谦,因为体弱,平日里连自己院子都难处出去,更无从说起管教幼弟了。 即便如此,侯府里的日子也顺顺当当,并未因洛昀的放浪有任何动荡。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向来体健的主上却突然卧床不起,此消息震惊了整个朝野,要知道,当今主上可是当年众皇子中最健壮的一个,十五岁便出征打了胜仗,登基后每一次狩猎都收获满满,雄风不减当年,这样身强体壮的主上竟然会卧床不起? 众大臣不信,洛铮不信,洛雍也不信。但当洛雍被自己儿子洛昀带到了三王爷面前时,他信了。 洛雍重新审视了自己这个“纨绔”儿子,平日里不学无术,寻花问柳,却不知何时与三王爷走得如此近了。 那一天,是洛雍这一生经历过得最挣扎的一天。三王爷一身玄色华服,身后却挂了一套金灿灿的龙袍。洛雍见到那件龙袍时,心便沉了下去,这大盛王朝许是要变天了。果然,三皇子开门见山,只是语气却异常平静,甚至毫无波动可言,“洛侯爷,今日冒昧将您叫来,是本王觉得有些事情该让您知道了。主上已经暴毙于宫中,明日便会发丧,而死因,是太子欲夺位,暗杀了主上。” 洛雍震了震,但只当他在说疯话。 胡扯!主上向来健康,怎会暴毙?且太子一直得主上器重,又有何理由夺位? “太子做久了,总会想尽早登上龙位,且以主上的身体,再统治这天下三十年也有余力,可太子等得了吗?”三王爷笑得云淡风轻,却让洛雍惊了一生冷汗,“太子或许等得了,可是本王,却等不了了。” 听了这话,洛雍倒吸一口凉气,却哑口无言,“你……” 洛昀见自己父亲失了神,额角流下了汗滴,便伸手擦了他额角的汗,代替三王爷继续说道:“无论父亲做何感想,总之明日一早,三王爷的生母齐贵妃便会为主上发丧,而主上身边的张公公和御医也会出来指认太子,那时候,一切便成了定论。” “你!你们!”洛雍总算明白了过来,却感觉大脑一片昏花,这是要谋反啊!“天下怎会因为张公公与太医的片面之词就轻信了你们!” “不管他们信不信!”三王爷猛地挥手,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扬起,如同一面胜利的旗帜飘扬在空中,他笑得如同鬼魅,“本王会第一时间带了兵马拿下太子,他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天下都会是本王的!” “慕容……”洛雍仿佛置于恍惚之间,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洛昀打断,“慕容将军?” 洛昀轻笑,像极了洛雍的脸庞浮现了一丝阴狠,“慕容将军如今正在宫里随时待命,明日与我们里应外合,太子他只能束手就擒!” 见洛雍还是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洛昀按住了他的肩膀,“爹,不管你心里做何感想,太子气数已尽,明日便是他的死期,他已毫无反抗之力了。” 洛雍两眼呆滞,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皇后早逝,如今后宫由三皇子的生母齐贵妃掌管,主上身边的公公和御医将指证太子,太子一党的核心势力,掌控南衙卫兵的慕容将军又私下背叛了他,投靠了三王爷,如此看来,明日三皇子确实毫无反抗之力。 “即便你们明日拿下了太子,来日登基,朝臣谁会臣服?”洛雍镇定了一下,还是说道。 “父亲您糊涂了。”洛昀俯身靠近洛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当朝宰相中书令大人,姓什么?” 姓齐! 洛雍双手突然僵硬,背脊凉了一片。是啊,当朝宰相是齐贵妃的舅舅,即便众人皆知太子极有可能是被陷害,三王爷冠冕堂皇地杀了“逆子”太子,登了皇位,天下大乱,可宰相站在三王爷这一边,其他臣子还能如何?就算三王爷名不正言不顺,可亦无人会赌上身家性命前来反了他,只会保持缄默,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且朝臣多是宰相党羽或学生,宰相的态度,基本就是那些朝臣的态度了…… “所以。”洛雍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你们叫我来是何用意?” “洛侯爷。”三王爷嘴角上扬,像是在与普通朋友谈天般轻声说道,“您手里的兵权如此之大,若是没了您在朝中的支持,本王舅舅即使是宰相,也只是文臣,本王的路会坎坷很多啊。” “不……”洛雍虽知明日的事已成了定局,但还是不敢担上谋反的那一顶帽子,瞪着眼睛摇了头。 “唉……”三王爷叹了口气,“定远侯一爵, 已袭了六代,难道您就仅仅满足于这样的二品爵位吗?” 见洛雍目光闪烁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三王爷继续说道:“您若站在了本王这一边,以后,您便是我大盛王朝的定国公,若不然……”三王爷指了指地面,“您今日是走不出这里的。” “你!”洛雍眼前一花,差点吐血,怒视着洛昀,“逆子!” “父亲。”洛昀立于洛雍面前,“三哥他再出色,至多也就是沿袭了您的爵位,可儿子却帮您挣了个一等爵位呢。” “洛侯爷,此时我们已经谋划了两年,只准成功,不得失败。这个定国公要不要,就在您一念之间呀。” *** 次日,齐贵妃昭告天下,景帝暴毙于宫中,种种证据皆指向太子谋害景帝,欲夺皇位。三皇子与慕容将军率御林军捉拿太子,太子不从,拼死反抗,死于三皇子箭下,太子一党,千牛卫领军洛铮捉拿归狱。三日后,中书令齐大人与定远侯洛雍拥三皇子登基。当天,定远侯世子洛谦逝世,死因与景帝相似,两日后,查出定远侯世子亦为洛铮所害,定远侯大义灭亲,新帝亦通情达理,不迁罪定远侯,独判洛铮腰斩。当天,定远侯府老太君连夜入宫,在新帝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新帝留逆臣洛铮一命。新帝感念其心,特释洛铮死罪,将其流放边关。 次日,老太君逝世,侯府鸣哀十日。 一个月后,新帝封定远侯为定国公,其子洛昀为世子。 ☆、山间落石【捉虫】 洛瑾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洛铮,好一会儿,看得洛铮有些心虚,鬼使神差般对吉烟说道:“记得老太君说你爱吃这个。” “哈?”吉烟差点拿不住筷子,她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芸生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美味被一只骨节匀称而纤长的手推到了吉烟面前,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三哥哥果然对吉烟姐姐比对我好。”洛瑾又噘了嘴,埋着头说道。洛铮听了这话有些心虚,心里有一丝丝愧对吉烟,但很快那一点点愧疚便自我消失了。且他知道洛瑾的性情,明白她是故意撒娇,便说道:“吉烟姑娘从小就在老太君身边,如同我的姐姐一般,我如何能不对她好?你只管好好用饭,下次哥哥还给你买糖葫芦。” 吉烟一听,憋屈地看着眼前的猴头菇,又看看洛铮,心里喊叫道:三少爷人家比你小上几个月呢! *** 是夜,老太君与上清寺众高僧又探讨了一番佛法后便在禅房歇下了,许是在寺庙的缘故,又探讨了好一会儿佛法,心中自有思量,便不让吉烟和芸生守夜,让她们回自己的禅房歇息。 雨后的夏夜凉风习习,夜空中闪着许多星星,芸生推开窗便看见了满天繁星,突然心里一阵失落,她拿了一件披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坐到了游廊上。没有月光,外面格外漆黑,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来了这里快一年了,离开父母一年了,芸生时常在梦里见到他们,然后哭着醒来,那个时候便觉得特别孤单,但却从未将情绪倾泻出来过。而今晚,不知是不是寺庙里特殊地静谧气氛,芸生特别想念家人,想念父母做的菜,想念朋友的欢声笑语,想念亲人温柔地叫着自己“清清”,是啊,她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她“顾清清”了呢。 一阵风吹来,几片被雨水打落的叶子飘到了芸生膝上,她将它们捡了起来,发现这是桂花叶子,曾经,她的家里也种了好几颗桂花树,一到秋天便满园飘香,路过的行人也都会驻足欣赏,好好闻一闻这沁人心脾的花香才会离去。 “清清。” 芸生忽然听见一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有人在叫自己,旋即又笑着摇头,太想念家人,都出现幻听了呢。 她又靠在了栏杆上,坐了许久,直到感觉到了凉意,这才起身准备回去。只是一转身,便见后面有一白色身影,站在转角处一动不动。 “谁?谁在那里?”夜色正深,芸生看不清楚,于是 向前走了两步,但又有些害怕,不敢再继续了。 许久,就在芸生觉得可疑,想要躲回禅房时,那身影动了,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芸生才看清,那不正是三少爷洛铮吗? “给三少爷请安。”芸生行了个礼,又问道:“这么晚了,三少爷过来有什么事?” 洛铮闻言,并未说话,只是站在前方看着她,眸色清浅,却像个深幽一般不见底。 “三少爷?”芸生见他不说话,神色有些怪异,便又问道,“三少爷还不休息吗?” “我……”洛铮又向前动了一步,“我想来看看……” 但神色一紧,终是没有说出口。 “哦~”芸生暮然转头,看见吉烟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光影下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于是用一副“奴婢懂你,你要加油”的鼓励眼神看着洛铮,“那奴婢便不打扰三少爷了,奴婢告退。” 洛铮猛地伸手,在就要触碰到芸生肩膀时,突然一僵,又慢腾腾地缩了回来,看着芸生关上了门,不一会儿便吹灭了蜡烛,洛铮才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想来看看你,清清。” *** 次日清晨,老太君一行人早早便出了上清寺,准备打道回府。昨日虽下了一次瓢泼大雨,但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今晨的山路已经没有泥泞了,虽是不如晴天时好走,但也不印象老太君一行人下山。 如来时一般,洛铮骑马在前头带路,老太君与洛瑾还有吉烟芸生坐一辆车。因为休息了一整完,上清寺禅房地熏香又令人心旷神怡,所以大家今日精神状态都特别好,再加上有洛瑾这个开心果,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奶奶,我要向您说说三哥哥的不是。”洛瑾往老太君怀里挤了挤,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依偎着,“三哥哥见了好东西都给吉烟姐姐不给我,昨日的斋饭里的一道好漂亮的菜,三哥哥给吉烟姐姐都不给我呢!” 洛瑾依偎在老太君怀里,却狡黠地看着吉烟,急得吉烟两颊通红,“老太君!您别听五小姐胡说!” “三哥哥的坏话也是你能说的?”老太君拍了拍洛瑾的屁股,眼角带笑,指着吉烟说道:“瑾儿就是被你们这些个没规矩的丫鬟带坏了。” 见吉烟臊得说不出话,双手揪着袖子,耳根子都红透了,老太君又说道:“不过我向来待吉烟如女儿一般,你三哥哥自然也就待她好。毕竟是我身边的人,你三哥哥都是放在心 里的。” 听了老太君的话,吉烟总算没那么臊了,但洛瑾却笑着对她吐了吐舌头,吉烟便做出一副要挠她的样子,唬得她咯咯笑着往老太君怀里钻。 芸生在一旁看着,心里偷笑,想不到这五小姐年纪虽小,看东西还门儿清啊! 这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洛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奶奶,前路被山上滚落下来的岩石堵住了,您且等一等,我派人移开了那岩石再继续上路。” “你们小心点。”老太君柔声说道,手里却捏住了佛珠,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山间滚落的岩石十分巨大,恰好棱角又少,陷在湿润的泥土中,十分难撬动,洛铮与侯府众护卫搬了许久也不见那岩石有丝毫松动,老太君等得急了,便要下车去看看情况。芸生与吉烟扶了老太君下车,走到岩石边,看着护卫们正竭力地搬动它,“阿弥陀佛,这么大的岩石如何能撬动呢!” 洛铮擦了头上的汗,皱着眉头望向山崖,“应该是昨日大雨,山间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得松动了,滚落下来后重重地砸在了山路上,一时半会儿许是移不开。” 老太君见护卫们都竭尽全力了但依旧不见那岩石松动,于是说道:“不如去上清寺找人帮忙?” “都是些食素的僧人,能帮得上什么呢?”洛铮撸了袖子又准备上去帮忙,便对老太君说道,“奶奶还是回车上歇着吧。” 老太君点点头,自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往马车走去。 芸生跟在她身后,忽闻山壁上杂草一阵响动,再抬头一看,一个半人大的岩石正朝着老太君的方向急速滚下来。“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芸生一把推开了老太君,使得老太君跌坐到了地上,而自己却脚底一滑,踩空了杂草堆,瞬间便往山间跌去。吉烟见状,吓得尖声呼叫,未做多想便伸手去拉芸生,只是却只拉到了她的一只手,而自己力气却太小,生生地与芸生一起跌了下去。 老太君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就要晕厥过去,两眼一花,隐隐约约见到一白色身影如猎鹰般朝山间飞速跳了下去。 ☆、阿穆姑姑 芸生滚落的山壁虽不算陡峭,但却长满了杂草与枝叶,完全无路可走,吉烟与芸生极速滚落,感觉到荆棘刺痛着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却抓不住身旁任何可以搭力的东西,眼见越滚越深,在芸生就要以为自己和吉烟就要坠落到山壁下面的悬崖里时,一个白色身影飞速踏着山壁,从杂草中飞奔而来,一把拉住了芸生的手。 由于惯性太大,三人一起往下滑落了一段距离还是没有能停下的迹象,而此时,吉烟却“嘭!”得一下撞上了一颗粗壮的树干,而洛铮又用了把芸生往自己方向拉了一把才使得她没有撞上去,缓缓停了下来。 “吉烟!吉烟!”芸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身边的吉烟已经陷入昏迷,眼眶立马就红了,“吉烟!你醒醒!” “先不要着急。”洛铮身上也沾满了杂草,看起来很狼狈,心里却也很担心吉烟的情况,刚才情况危急,他没有看清吉烟撞到了哪里,若是肢体碰撞,疼晕了过去倒还好,若是头脑被撞到了,恐怕就有些危险。芸生也想到了这个情况,掐了吉烟的人中也不见她苏醒,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此刻她第一次对于病人感到这样的无能为力,明明自己是医生,却不知道如何救面前这个人,“吉烟姐姐那么娇弱,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撞击……” “三少爷!”就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七八个护卫从山壁上跳了下来,他们武艺高强,又没有累赘,所以跳下这样的山壁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而阿九也紧随其后奔了下来,“少爷没事吧?” “没事。”洛铮见下来了七八个护卫,便有些担心还困在山路上的老太君,“老太君没事吧?你们怎么下来这么多人?” “老太君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已经留了人在上面保护老太君,是她吩咐我们下来的。”阿九瞧见吉烟的模样,吓了一跳,“吉烟姑娘怎么了?” “受了伤晕过去了,来个人背吉烟姑娘上去。”洛铮吩咐了护卫,又回头问道,“芸生,你能走动吗?” 芸生握着吉烟的手,对洛铮点点头。洛铮见她泪眼婆娑,便说道:“吉烟会没事的,咱们现在赶紧上去。” 阿九找了一个护卫出来,将吉烟背了起来。“轻点!”芸生见他们动作如此之大,不由得揪心,吉烟本就伤痕累累,哪里再经得住一点折腾。护卫听了,立马放轻了动作,。 “少爷,咱们这可怎么上去啊。”阿九看着那山壁,犯了难,他们身手灵活,可以借力从山壁上跑下来,可如今 要爬上去可就难多了,且还带着两个伤员女子,若是与她们一起爬山壁,速度会降低许多不说,而且随时会有再次滑落的危险。 洛铮望了四周一圈,身后是悬崖峭壁,面前又是难以攀爬的闪避,如今进退两难,恐怕只有另寻出路了。“咱们往西面走,那边杂草要矮上许多,或许有人走过。” 众人听了,便准备往西边走去,洛铮回头见芸生手背上,颈脖上还有脸颊处都有了许多被杂草刮上的细痕,于是抿了唇,吩咐到,“阿九,你带人走前面,将一路上的荆棘都砍去。” 阿九得了命令,便带了三个人走在最前方,用刀剑一路走一路砍脚下的杂草荆棘,使得后面的人走起了顺畅了许多。 “你可还好?”洛铮与吉烟走在后面,跟着前面护卫的脚步,只是芸生虽能走动,但身上确实也有伤,特别是小腿,不知被哪块儿石头磕过,她走起来疼得她冒冷汗,洛铮见她每走几步就停一下,脸上苍白无血色,便停了下来,“不要逞强,走不动就让人背着。” 芸生小腿实在疼得厉害,而且以她的速度确实拖累了前面的人,便点了点头,洛铮便往前走了两步,正想蹲下来,却愣了愣,又退了两步,对阿九说道:“阿九,再来个人背芸生。” 阿九得了吩咐,又找了个人来背起了芸生,这下一行人的脚程便快了许多。 芸生被人背着,看着前面吉烟还伏在护卫背上,而洛铮还在走在自己身边,眼光落在了前面。三少爷他,一定对吉烟用情很深吧,不然刚才那样危险的情形,他怎么会那么快就跳了下来。想到这儿,芸生更担心吉烟了,她那样好的一个人,容貌秀美,蕙质兰心,更难得的是最为老太君身边最得宠的丫鬟,连夫人都另眼看她,她却从不端架子,永远都是笑吟吟的,而如今,竟舍身相救一个与自己认识半年的人,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芸生一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大家已经走了许久,却还看不见路,似乎他们就在绕着山体转圈一般。洛铮早已派了人爬上山壁去给老太君报平安,但这么久他们还没上去,恐怕她老人家也会担心的吧。 “少爷,让人换着背两位姑娘吧。”阿九见两个背人的护卫都精疲力竭,便找了另外两个护卫,打算换着背他们。就在芸生被扶着站到了地面上,准备换人背她时,突然感到小腿间一阵剧痛,忍不住叫了出来,“啊!” “怎么了?”洛铮见她尖叫,立马看了看四周,却看见芸生脚下的草丛一阵响动,一 条艳丽的蛇迅速穿梭离去,“蛇!”洛铮见芸生嘴皮即刻变得乌青,心里暗叫不好,立刻叫所有人停下,只是芸生依旧眼冒金星,眼前的人影全部变双了。 “芸生,你怎么样?”洛铮扶着她坐下,双手有些颤抖,“我……”芸生已经听不清洛铮说了什么,只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再一会儿,眼前一黑,她便晕了过去。 “三少爷,这蛇恐怕有毒。”阿九见芸生晕过去了,急了一身汗,“如今可怎么办啊!” “你们全部给我转过身去!”洛铮立马蹲下,一边抬起芸生的小腿,一边说道,可阿九一听便知道洛铮的心思,连忙说道,“少爷您怎么能做这个呢!让奴才来吧!” “没听见我的话是吗?”洛铮回头看着阿九,眼睛已经发红,瞪目怒视,似乎下一刻就要发狂一般,阿九心里一凛,立马背过身去。 洛铮揭开芸生的衣裙,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只是由于从山壁上滚落,上面已经有了很多伤痕,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两个绿豆大小的圆点,赫然出现在眼前,令洛铮脸色瞬间惨白。 “清清……你不能有事。”洛铮低喃一声,俯身将头埋了下去,但在嘴唇触碰到芸生肌肤的那一刻,却浑身一颤……上一次这样亲昵地肌肤接触,已经前世了,那一次,正是他们生离死别的那一刻,那是,逐渐失去意识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有来生,一定不让他的芸生再受这么多苦难,可如今……她又置于险地,浑身是伤,还被毒蛇咬伤,洛铮眼眶发红,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害得,恨不得现在受伤的是自己。 洛铮对着芸生的伤口,用力一吸允,嘴里便有了一口黏黏糊糊的液体,还略带腥味,他转头一吐,便吐了一口乌黑的血液出来,见那血液呈现这种颜色,洛铮心里又是一急,连忙再次俯身下去,连着吸允了好几口毒血出来,直到伤口溢出的鲜血呈现正常的红色,洛铮这才松了口气,深呼吸了几口,让强烈的心跳恢复了些许平静,这才擦了擦嘴角将芸生抱了起来,“继续前行。” “少爷……”阿九欲言又止,看着洛铮将芸生抱了起来,心里不是滋味,虽说再场的护卫都训练有素,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半个字,但……少爷这样对一个丫鬟,的确不和规矩啊!哪有主子给奴才吸毒血,还抱着她走的? 但阿九见洛铮脸色苍白,将芸生紧紧抱在怀里,目光中有隐痛但却坚定,阿九心头一动,终究没有说话。而前方被护卫背着的吉烟,此时已经醒过来有一会儿了,微 睁着眼睛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微涩,又阖了眼。 接近晌午,日头已经越来越毒辣,阿九见洛铮额头汗如雨下,便又再一次说道:“少爷,让他们换一下您吧,再这样下去,您身体承受不了的。” “这算什么。”洛铮并未看阿九一眼,依旧大步像前走着,“咱们得加快脚程,这么久了,怕是老太君已经等急了。” 阿九不再说话,走到前面吩咐所有人再加快脚程。 前方的路总是开始变得开阔,没有杂草亦没有枯枝,路面平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出来,虽不知道了哪里,但是顺着路走下去总会走回原点的。 一路上渐渐开始有了行人和马车,洛铮担心芸生和吉烟的伤势,心知不能再这么一步一步走回去了,便叫阿九去拦一辆尚能容下几人的马车,阿九连忙走到了路中间,见一辆宽敞马场驶来,便招手示意他停下。那车夫见阿九衣着不凡,身旁几人虽形容狼狈,但看那些护卫打扮的人就知不是寻常人家,再看中间站的白衣公子,气质端贵,容貌君子,一身衣衫虽附了许多泥土杂草,但其一身贵气仍叫人不敢轻视。 “不知公子有何事?”那车夫问道,阿九上前抱拳说道:“这位大哥,咱们家有两个姑娘受了伤,如今正急着下山求医,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送我们一程?” 那车夫听了,看那边确实有两个昏迷的女子,一个被抱着一个被背着,便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阿九不知他说了什么,只见一只玉葱般的手伸了出来,将马车侧壁上的帘子撩开一条缝,看了一看后,便说道:“让他们上来吧。” “多谢!”阿九一激动,便跑着回去告知洛铮,洛铮眉头总算松了一些,抱着芸生走了过去,里面的人立即揭开了马车帘子,阿九看过去,里面只有一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女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那少女肤色极白,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似的美眸更加灵动,单看这双眼睛,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啊!只是身上衣着太过普通,连侯府内某些丫鬟的衣着都比不上,实在可惜,若是换了一身华服,那可不比天上的仙女儿还美!阿九心里赞叹着,却不敢再多看,连忙帮着洛铮将芸生送进了马车里,那少女和老妇人也连忙接应,紧接着护卫又将吉烟背了过来,送她躺进了车厢里,见一切安置妥当后,洛铮才正眼看了车内二人,颔首说道:“二位的滴水之恩,某必定涌泉相报。” “公子快别客气。”那少女在刚才撩开 帘子时,见了洛铮便惊为天人,如今近了看他,更是痴了,见他如此关心这两个貌美女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道:“这二位姑娘是公子的?” 洛铮垂眸看了芸生一眼,说道:“舍妹。” “如此。”那少女顿时绽放了一个浅笑,“公子可要与我们同行?” 洛铮点头,“我与车夫一起坐在外面即可。”语毕又吩咐阿九,“这车上坐不了更多人了,我先去了,你们随后跟上。” 见阿九点头,洛铮便示意车夫可以出发了。 车内,老妇人见吉烟与芸生发丝间夹杂了许多杂草,衣裙又凌乱不堪,于是说道:“想必她二人定是滚落山崖了。” “是啊。”那少女看着吉烟与芸生的衣着,眼里露出艳羡,二人衣服虽已有了破损污渍,但依然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纹饰更是新鲜别致,做工将就,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想必是京城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吧。” 听出了少女语气中的艳羡,那老妇人便笑了,“再富贵,能有小姐您姨母富贵?她可是侯夫人呢,待小姐进了侯府,这些服侍可不就是您赏给丫鬟穿的了!” 听了老妇人的话,少女眼里流出一股向往憧憬,是啊,她姨母是侯夫人,从今天起,她便要住进侯府了,以后什么样的富贵是她得不到的呢?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洛铮将帘子掀开,说道:“姑娘,我家侍从已经前来接应了,我们便在这里下车。”前方便是老太君的马车,岩石已经被移开,之前被留下的护卫过来将芸生和吉烟背下了马车,而洛铮吩咐人从老太君那里取了一枚玉佩,递给了马车内的少女,“此玉佩价值不菲,权当感谢今日姑娘出手相救。” “不敢收公子的东西。”那少女连忙摆手拒绝,生怕自己在他心里落了个贪财的形象,“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公子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洛铮心里正急着带芸生和吉烟回去,便不想和她们再多说,轻轻将玉佩放在了车厢里便离开了,“多谢姑娘,告辞了。” 少女见洛铮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有些失落,而身旁的老妇人却捧着那枚玉佩,眼里发光,“瞧瞧这成色!若然是富贵人家,出手这么阔绰!” *** 芸生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精致纹路的床帐,转了转眼珠,看了屋子里古香古色的摆饰,她晃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住的屋子。 “姑娘醒了?”一个高挑女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知道她坐到芸生旁边,芸生这才看清,这不是老太君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青黛吗? “我给姑娘擦擦脸吧。”青黛拧了热毛巾,想要扶芸生坐起来,芸生一伸手,便发现自己手上有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她叹了口气,说道:“麻烦姑娘了。” 青黛见她看着自己手上的疤痕,便安慰道:“姑娘别在意,这些都是山间杂乱的枝叶划伤的,不碍事,用些药便不会留疤了。” “恩。”芸生点点头,突然想起了吉烟,心里一阵焦急,“吉烟姐姐怎么样了?” “只是脚崴住了,其他都是一些皮外伤。”青黛将热毛巾递到芸生手边,示意她擦擦脸,“此时正在自己屋子里歇着呢。” 芸生却没接过她的毛巾,坐了起来便要下床,“我去看看她。” “哎!”青黛一把按住芸生,“姑娘先别急,待会儿阿穆姑姑要过来看看姑娘呢。” “阿穆?”芸生问道。 “阿穆姑姑是三少爷身边的一个妈妈,在治疗骨伤和跌打损伤上可是一把好手。”青黛说道,“此时她正在隔壁看吉烟姑娘的脚上,待会儿就过来。” 说道三少爷,芸生心里更是一阵忐忑。她知道自己被毒蛇咬了,当时毒性来得快,顿时便头晕眼花,就在自己失去意识前一刻,她看见洛铮惊恐而焦急的眼眸。也不知后来怎样了,她是如何回了侯府,身上的毒又如何了。 “三少爷他……没事吧?” “自然没事儿,咱们那么多护卫跟着呢。”青黛往外看了一眼,说道,“这不,阿穆姑姑来了。” 芸生随着青黛的目光瞧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青色棉布衣裳,一点也不像一个女子,倒像个男人。待她走近,吉烟这才看清她的长相,眼眶深邃,鼻梁高挑,活脱脱一个异域女子。 “阿穆姑姑你来啦。”青黛连忙给她让位,让她能坐到芸生床边。 芸生也如青黛一般像阿穆姑姑问好,却只得到她点头回应,问道:“姑娘起身动一动。” 闻言,青黛立马来扶了芸生下床,芸生走了两步,又活动了一下,发现浑身疼痛的地方不少,但却都是皮外伤。 “如此便好。”阿穆姑姑捏了芸生的手臂和腿,确认她并没有伤到筋骨后就要告辞,“姑娘只是一些皮外伤,用些外用药就好,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芸生见她要走,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吉烟姐姐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只是脚扭伤了,需得休养几日。”阿穆姑姑瞧了芸生一眼,她脸色依旧不太好,“倒是姑娘,体内尚有余毒,可要好生用药。” 见她这么说了,芸生才真正放心,却迟迟没有松手。 “姑娘?”阿穆姑姑见芸生还拉着自己的袖子,便叫了她一声。 “姑姑慢走。”芸生回了神,立马放开了她,面带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她衣袖的布料,好熟悉呀。 “对了青黛。”芸生回头问青黛,“我睡了多久?” “好一会儿啦。”青黛答道,“姑娘回来后,便一直没醒,如今都第二天清晨了。” 芸生看着窗外耀眼的阳光,点点头,“那期间有什么人来过吗?” 青黛想了想,“老太君和大夫来过,厨房的王大娘来过,庄妈妈与落霞姑娘也来看了姑娘,哦对了!张姨娘也派人来过。” 芸生点点头,心里却一阵恍惚。昨夜,她不知是梦是醒,觉得有一双温热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双手,那感觉太真实,可醒来后又觉得那是一场梦,如今听了青黛的话,芸生更是确定那是一场梦了。 “阿穆姑姑都说了没事了,我去看看吉烟姐姐。”芸生说罢便起身,青黛也不再拦她,帮着穿戴好便陪她一起去了吉烟屋子。 “姐姐。”芸生坐到吉烟床边,看她脖子上有了划痕,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儿。”吉烟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突然瞪住美目,伸手指着芸生说道,“哎!不许哭啊!” “你怎么那么傻。”芸生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看着吉烟一阵哽咽,“你要是有了什么事,我怎么过意得去。” “难不成我就眼睁睁看着你滚落下去?”吉烟揉了揉芸生的头发,“我是那种人吗?” 芸生不说话,但眼睛发酸,还是想哭。 “快别难过了,你赶紧好好休息,养好自己,立马去老太君身边服侍,她身边可差人呢。”吉烟见她还是红着眼眶便安慰道,“让我可以躲个几天懒,我心里偷着乐呢。” “姐姐就知道安慰我,你看你现在这样,我……我何德何能!” “傻姑娘!”吉烟笑着揉了芸生的头发,“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 置入险境?那我还是你姐姐吗?” “你是我姐姐!”芸生止住了哭,擦着眼睛使劲点头,“你是我亲姐姐!’ 吉烟笑了,心里却想到了昨天看见的场景,心里一阵怅然。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芸生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在走去时,刚好碰见赶了过来的王大娘,“芸生你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芸生见王大娘来看自己,心里一阵欢喜,“我没事儿,可以起床的。” “你还是赶紧去歇着。”王大娘皱着眉头把她拉进了屋子,青黛见两人亲近,就笑着走了出去。 “你没事吧?”王大娘拉着芸生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 “没事儿!”芸生笑着说道,见王大娘还是不放心,便在她面前转了几圈,以表示自己健康得很。虽说体内还有余毒,但芸生自己能察觉到,那毒性虽来的快,却不算猛,如今她已没有大碍了。 王大娘见她除了脸色不好,其他到都无碍,这才放心。 “对了。”芸生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去取了一个木盒子和一块儿布料来。“大娘你看看,这布料哪些人才有呢?” 王大娘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说道:“这是最普通的棉布,几乎人人都有,没什么特别的。” 芸生蹙眉点头,又把手里的木盒子递给王大娘,王大娘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琉璃兔子,只有半个拳头大小,但却晶莹剔透,做工精致,胖乎乎的身子十分惹人可爱,“这是?” “大娘能否帮我打听打听,这又是出自哪里的?”芸生想了想,特意吩咐道,“私下打听便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东西是在芸生去往上清寺前一天在自己屋子里发现了,她本对自己屋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东西已经感到习惯了,但打开这个还是惊讶了一番,她从小便喜欢小兔子玩偶,以前家里堆了许多兔子公仔,睡衣上也印满了小兔子,所以见到这对儿琉璃兔子时,她喜欢得不得了,放在手里把玩了许久,可到底不知来历,还是将它藏了起来。 “这……”王大娘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住赞叹,“实在是太精致了,你哪儿来的这东西?老太君赏赐的?” “若是老太君赏赐我还需要打听它的出处吗?”芸生挽了王大娘的手,“大娘可得答应了,只私下打听。” “答应你便是。”王大娘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嘱咐了芸生好一会儿才离 去。 见已经接近午时,身上虽有多处皮外伤,但却不影响自己行动,又想到从昨天落下山壁到现在还没见过老太君,不知她怎么样了,芸生便换了衣服往老太君处走去,青黛拦也拦不住。 “你怎么来了?”老太君见她出现,很是惊讶,“怎么不好好歇着?” “奴婢没事儿了,倒是吉烟姐姐伤了脚,不能过来服侍。”芸生走到老太君身边,说道。 “我已经说了让你们这几天歇着,怎么就着急着过来了。”老太君让庄妈妈给芸生看了座,“你赶紧坐着,可有哪里不适?” “有一个阿穆姑姑来看过了,奴婢没事儿呢。大夫也说了,奴婢体内的余毒并没有大碍了。” “阿穆看骨伤很厉害,她既说你没事儿那便是真没事儿,不过体内既有余毒,就要好生注意着,你们虽年轻,但别总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儿。”老太君看见芸生手上的伤痕,又不由得心疼,“可皮外伤也是少不了的,还是回去歇着吧。” 见老太君执意要她回去,芸生也不好再坚持,且见老太君亦没有受一点点伤,便放心了,走前问道:“三少爷无碍吧?他救了奴婢们,奴婢真不知如何感激他呢。” 提到三少爷,老太君想到了昨天的场景,加之这些日子洛铮确实来自己这里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且连洛瑾都看出不对劲来了,洛瑾年龄虽小,但机灵着呢,于是她心里便有了打算,嘴里却说道:“他自小就是个热心肠,又皮糙肉厚的,自然没事儿,且昨日许多护卫也跟着下去了,他们那些爷们常在那种地方摸爬,伤不了的。” 芸生听了,总算放心了许多,心里知道三少爷是为了救吉烟才那样跳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次,心里感激,想着下次见到了一定要当面道谢。 见芸生走了出去,老太君与庄妈妈说道:“你看铮儿那小子,莫非真的心里有吉烟?” “三少爷孝顺,常来您身边,吉烟又一直在您身旁……”庄妈妈想了想,缓缓说道:“吉烟貌美,人品又贵重,三少爷倾心于她也是正常的。” 老太君点点头,“你没见着昨日铮儿那焦急样,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吉烟自然是个好丫头,不过我本是打算让她嫁出府去的。” 庄妈妈笑了,“吉烟服侍您这么多年,自然舍不得您,留在府里时常伴着您岂不更好?” ☆、吉烟 芸生知道蛇毒的威力,但见自己恢复得如此之快,想必是侯府里请的大夫了得,又有上好的药物,很快便没有大碍了。身上虽还有许多细小伤痕,但是老太君给了一大堆活血祛瘀的伤药,都是最上等的药材,芸生便也不担心留疤了。倒是吉烟,她脚踝伤得严重,醒来后还一直没有下过床,到如今已经三天了。老太君让芸生只管好好休息,而芸生每日按时服药,且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需要每日躺着,便时常去吉烟处陪着她。 “芸生你扶我起来坐坐。”吉烟也是躺得难受了,便想换个姿势。 芸生扶着她坐了起来,拿了个迎枕垫在她腰后,“感觉好点了吗?” “恩。”吉烟点了点头,见芸生垂首敛目,温柔似水,心里一动,想到那天她看到的场景,便问道,“芸生,你可想过一辈子留在侯府?” “呃?”芸生没想到吉烟突然这么问,有些吃惊,“我……我还没想过未来的路。” “咱们侯府风光无限,若是……”吉烟顿了顿,看着芸生的双眼,问道,“若是留在主子身边,怎么也比做外面的寻常百姓过得好。” “吉烟姐姐!”芸生一听,吓得按住了吉烟的双手,“我、我从来没想过要……要做……” 从来没想过要做侯府主子的女人,从来没有! 但芸生却说不出口,而吉烟见她眼里的惊慌,反而笑了出来,“我知道你没那心思,我说说而已。”吉烟别头看向窗外,明明才十七岁,眼里却充满了不该属于她的哀思,“主子们的女人哪儿是那么好做的呢。” 吉烟知道芸生从未想过爬主子的床,否则以她的姿色,莫说少爷们了,恐怕连侯爷的眼,也是能入的。可是她没有那心思,不代表主子们没有想法,那日她滚落山壁后昏迷,被护卫背着颠簸了一阵后,悠悠转醒,一睁眼却看见那样一幕:三少爷小心翼翼地护着芸生坐到了地上,不顾阿九的阻拦,执意要为她吸去毒血,且在看到她腿上的伤口时,眼里的震痛是吉烟这些年来从未在三少爷眼里见过的,他从来都是温润如玉,带着淡淡笑容。即便是练习骑射时从马上摔了下来,折了骨头,也没见他露出这样痛苦的神色。即便三少爷心底好,可那些事他完全可以叫阿九做,他身为主子能不顾一己之身跳下来救她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必三少爷,定是倾心芸生已久吧,想想也是,自从芸生来了老太君处,三少爷过来的时日也多了许多,几乎每天回了侯府都会过来坐 一坐,老太君也为此很是开心,而且……吉烟又联想到了芸生说总有人往她屋子里送东西,之前吉烟还奇怪,哪有人莫名其妙送一些吃的呢?现在想想,或者真的是三少爷的手笔,那些东西并不珍贵,但却精致可口,贵就贵在心意了,三少爷情感不易外露,身边又没有细心的丫鬟伺候着,想必此时心里也很纠结,所以才只能这样悄悄地对芸生好。若不是心里有芸生,又何苦费这些心思呢?可是……芸生她承受得起三少爷的心意吗? 承受不起,这个问题吉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这样的身份,是承受不起的。 “你什么时候去老太君身边?”吉烟心里怅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了话锋。 “明日就去。”芸生也顺着吉烟的话,“我身子已经好了,再歇下去人都便懒了。” “恩。”吉烟笑着点头,“老太君受了惊吓,你要好好伺候着。” 此后,吉烟与芸生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见吉烟面露倦色,芸生这才走了出去,见月牙儿已经探了出来,挂在树梢上,若隐若现。 吉烟闭着眼,明明很困,却总是睡不着,慢慢地翻了身,却见窗外人影晃动。月光下,那人影格外熟悉。 “谁?谁在外面?”吉烟心里一惊,连忙坐了起来。 那人影听到了动静,立马就想走,吉烟见他要走,一慌张就下了床,可脚伤未愈,一使力便疼得厉害,吉烟一时忍不住便摔了下去,带倒了床边的椅子,发出了一阵响动。 听见了屋子里桌椅翻到的声音,那正欲离去的人影一怔,停了下来。 “是你吗?”吉烟摔倒在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脚踝处的剧痛让她冒了冷汗,“我知道是你来看我了,我很不好,我很疼,我身上伤口可多了,真的很疼。” 吉烟咬着牙说出了这几句话,带着哭腔,字音颤抖,让人听了忍不住怜惜。 许久,窗外人影才动了一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进来看看我吧,我跌倒了,很疼,站不起来,我求你了,你进来看看我好不好?”吉烟的声音委屈极了,像是个哭着的孩子般,可是外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只往前走了一步就又停下了。 吉烟见他还是不进来,赌气般伸手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流下来的眼泪,“你既来了,为何又不进来。”她仰着脸,哽咽着说,“你不进来便算了,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说完,便忍着剧痛, 撑着床沿爬了起来,坐回了床上,就这样简单地动作,也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她用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脚踝,疼得她咬紧了牙,发出“嘶!”的一声。 窗外那人一听,立马伸出了手想要推门而入,却在触碰到门的那一刻,颤了一颤,终是慢慢垂下了手,转身离去。 吉烟见他离去,闭了眼,慢慢仰头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滑下两行清泪。 *** 次日一早,芸生便觉神清气爽,看来真的大好了,连忙洗漱好,换了一身浅蓝色衣衫,去了老太君处。 老太君刚起,庄妈妈和落霞正服侍着她穿戴,见芸生来了,皱了眉头,“怎么不好好休息?可是大好了?” “侯府里的药都是上好的,奴婢能不好吗?”芸生上去拿了外衫,熟练地为老太君披上,“再休息下去,奴婢可就要变成侯府的米虫了。” “即便你要做一只米虫,我侯府也养得起你。”老太君见她面色尚佳,看来的确是没有大碍了,这才放心,“你随我过来。” 老太君坐到了罗汉床上,盘起了腿,“你坐到我边上来。” 芸生依言坐到了老太君身边,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老太君放下手里的佛珠,握住了芸生的手,“身上的伤可还疼?” “不疼了,都是皮外伤。”芸生摇摇头,怕老太君不信,还特意露出一个笑容。 “笑得同孩子似的。”老太君嗔道,“我遣人送来的玉露可有好好用?那是宫里的,娘娘们都用那个,无论什么伤口,用了那个都不留疤。” “在用呢,疤痕已经淡去很多了。” 听了芸生的话,老太君欣慰地点头,“你今日出来时可去看过吉烟?” 说起吉烟,芸生皱了眉头,“去看过了,吉烟姐姐已经醒了,可是奇怪的是,昨夜都还好好的,今早奴婢去看她的时候,见她眼眶红肿,竟像哭过似的。” 老太君听了自然着急,“吉烟怎么了?是不是夜里伤口疼?” 芸生摇了摇头,“吉烟姐姐说不疼,就是夜里做噩梦了,吓的。” “这孩子……”老太君叹了口气,复又对芸生说道:“你和吉烟都是好孩子,谁出来事我都会舍不得,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了。”当时情况危急,老太君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自己被人猛推了一把,转眼便见一个巨大的岩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正好落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若不是被推开了 ,后果不堪设想!老太君惊出一身汗,忽又听见一声惊呼,一看,芸生和吉烟滚下了山壁,吓得老太君差点晕厥过去。即便是换了铁石心肠的人,见有人舍身救了自己也会感动一把,更何况老太君这样本就心肠软的人,后来看见洛铮紧跟着下去了,心里又更担心了,若是洛铮也出了事,她可怎么办呀? “奴婢知道了。”芸生温顺的点头,却见老太君伸手揉着自己的脚后跟,便问道,“老太君您怎么了?” “没事儿。”老太君笑了笑,“年轻时仗着身子骨好,夏日贪凉,总用冷水泡脚散凉,又顽皮,常常脱了鞋在自己房里乱跑,现在老了,毛病就出来了。”说着她又严肃地看向芸生,“你们年轻,可不要不把身子当回事儿,老了可有你们受的。” “奴婢明白。”芸生看老太君疼得难受,便说道,“不如奴婢看看老太君的脚?” “也好。”如今的老太君已经很相信芸生的本事了,便脱了袜子露出了脚来。许是这几天总是下雨,她的脚后跟有些微肿,芸生仔细掂量了一下,心想这应当是风湿的症状。只是风湿这种病,古来今往都很常见,入了骨头,很难痊愈,只能尽量控制痛楚。 “疼得厉害吗?”芸生问道。 “多年的毛病了。”老太君不在意地笑了,“我幼时在南方长大,落了风湿也是正常。” 芸生想到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法子,便说道:“老太君您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老太君见芸生眼珠一转,就知道她又有了什么心思,“怎么?难不成你还能治好我这老毛病不成?” 芸生一听便笑了,“那样多太医都治不好的,奴婢哪儿有那样的本事给治好呢?只是奴婢却知道一个法子,能够减轻痛楚。” 老太君听了,便点点头,“那你去吧。” 芸生出了门,叫了青黛一起帮忙,俩人找人要了四五块儿干土砖,又让几个小厮在老太君屋子外面升起了炭火。 大夏天的,老太君见芸生在外面升炭火,便让落霞出去问问这是在做什么,落霞问了回来,笑着说道,“芸生姑娘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说是待会儿保准能缓解您的腿疼呢。” 老太君听了,也不再多问,任由芸生在外面鼓捣。 不一会儿,老太君刚用完了早膳,就见芸生带着一个小厮,端了个盆子进来,里面是两块儿烧得通红,却冒着热气的土砖。 “这是?”老太君见状不解,问道。 “老太君您把脚伸出来。”芸生蹲下将盆子摆在了老太君脚下,两块儿土砖中间早已被她挖了两个坑,放在炭火里烧得通红,然后取出来泼了醋上去,待它吸干后,还冒着腾腾热气,“您把脚后跟放在这上面熏烤,热气若是不那么盛了便再靠近一点。” 老太君见这东西稀奇,心里又信任芸生,便依着芸生说的做了,醋泼在烧红的土砖上冒出来的热气,熏得老太君下半身的骨头关节有些酸,但却有难以言明的舒畅。平日里叫吉烟几个为她捏腿,但终究只是外力,如今这样,只感觉舒服到了骨子里。 “哎哟……”老太君闭了眼,忍不住说道,“太舒服了……” 庄妈妈见老太君一脸享受,说道:“若是芸生早点过来,用了这奇妙的法子,老太君前些年也不好那样难受了。” 芸生抿嘴笑了,不一会儿,老太君见土砖已经渐渐冷却了下来,立即说道:“还有吗?我再熏上一会儿。” “外面还烧着呢。”芸生对青黛招招手,立即又有人捧了盆子进来,里面是刚泼了醋,正冒着热气的土砖。老太君笑着又熏上了一会儿,外面有人通报四少爷来了,她这才让人收了东西。 芸生一听四少爷来了,心里一阵不舒服,立马退到了屏风后去,老太君见状,也不多说,让人叫了洛昀进来。 洛昀进来时,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子,芸生在后面看见了,只觉那女子十分貌美,穿着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如同仙女儿一般,却从未在侯府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名门闺秀。 ☆、表小姐 “孙儿给奶奶请安。”洛昀上前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心情舒畅,笑着让他坐下。洛昀身后的女子也笑盈盈地上前给老太君行礼,“卿卿给老太君请安。” “秦小姐快起身吧。”老太君喜欢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叫庄妈妈给她看了座,“可还适应侯府的生活?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找你姨母和我。” 这女子正是侯夫人亲妹妹的女儿,秦家小姐秦典卿。侯夫人的妹妹不如侯夫人命好,嫁到了太原秦家。本来秦家也算是望族,可连着几代单传,家里又尽出纨绔,所以也便没落了下去,到了如今,虽说秦典卿的父亲还算出息,但也再难使秦家振兴,现在秦家只能算是个地方小富之家了。而偏偏今年秦典卿的父亲被调到了弘州,那地方偏远荒凉,民风又剽悍,秦父秦母不愿自己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跟着去那种地方受苦,便将她送到了定远侯府,托亲姐姐侯夫人代为照顾,等明年他们调了回来,便接走秦典卿。 这点忙侯夫人是愿意帮的,而老太君见秦典卿可怜,也无异议。四天前,秦典卿便带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奴仆和简单的行李来了京城。 刚到那一天,侯夫人见秦典卿穿得还不如自己府里的丫鬟,头发上连一样像样的簪子都没有,不由得落了泪。可她不知,这已经是秦典卿特意挑选了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秦典卿进侯府的那一刻,便被映入眼帘的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吸引住了……原来书里描写的建筑是真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再看那些小姑娘们,个个穿着她从未见过的烟罗衫,头上珠翠环绕,若不是带路的小厮说那些都是丫鬟,她还以为全是侯府小姐呢!对了,就连这个给她带路的小厮,也穿着锦缎制的衣裳呢,在她们那里,一般是主子才能穿的呢。 “卿卿在侯府什么都不缺。”秦典卿声音细细的,如同蚊子一般,“姨母和老太君待卿卿这样好,卿卿很感激。” “瞧瞧你表妹多懂事儿。”老太君笑着对洛昀说,“你可要好好照顾你表妹,她独自一人来了京城,就你和你母亲与她最亲,可别怠慢了人家。” 洛昀连忙称是。 老太君想起侯夫人之前说秦典卿家里没落,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心生可怜,便对庄妈妈说道:“前些天清儿送来的胭脂红薄绸,说是现下宫里公主们最喜欢的料子,先前儿给了五丫头一些,我还留着一些,你拿给秦 小姐,给她做几身衣裳,小姑娘嘛,就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秦典卿一听,脸忽然就红了,“卿卿……卿卿……怎好再要老太君的东西。” 老太君将她拉到了自己面前,说道:“你既是昀儿的表妹,就是咱们侯府的表小姐,你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咱们侯府里小姐有的,你也都会有。” 秦典卿长得招人爱,老太君又喜欢孩子,自然不会吝啬赏赐,但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客套的成分。表小姐再讨人喜欢,又怎能必上侯府正经的小姐呢? “那卿卿便谢谢老太君了。”秦典卿红着脸给老太君行了个礼,露出了浅浅笑容。 “哟,老奴记性不好,竟找不到那燕脂红薄绸放哪里了。”庄妈妈讪讪笑着,对落霞说道:“落霞,你可知道那薄绸放在哪里了?” 落霞答道:“这些东西一向是芸生收着的,得问她去。”说着便往里间去找芸生,“芸生,你去找找前几天二姑奶奶着人送来的燕脂红薄绸,老太君赏人呢。” “知道了。”芸生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了薄绸出来,落霞却早已经出去了,芸生便拿着薄绸走了出去,“老太君,薄绸找到了。” “恩,秦小姐你瞧,这胭脂红多正,你们年轻小女孩儿穿这个最好看了。”老太君将薄绸拿到秦典卿身前比划了一下,连连赞叹,“生得这样好,穿什么都好看。” “老太君叫我卿卿就好,我爹娘都这么叫。”秦典卿笑着说道,一抬头见了芸生,声音一顿,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你……你是……” 芸生见眼前这个陌生女子表情怪异,便问道:“小姐认识奴婢?” “你不是……”秦典卿心里纳闷极了,那日那男子说昏迷的两个女子是他的妹妹,而如今她出现在侯府里,那么那男子也是侯府的人?可……他的妹妹是丫鬟,那他也只是个奴才?“那日你昏迷,乘了我的马车。” “恩?”芸生不知道有这回事,正满脑子疑问,老太君却笑着说了:“原来是卿卿!可真是缘分!”她又对芸生说道:“那日从上清寺回来之时,是卿卿帮了忙搭载了你们一乘,你们昏迷着,自然不知道,还不快谢谢秦小姐。” 芸生一听,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想必是这位小姐在途中搭救了她们,便对着她福身说道:“奴婢谢秦小姐相救。” “姑娘快起!”秦典卿连忙扶起了芸生,“姑娘的……” “什么?” “没……没什么。”秦典卿本想问她哥哥的事,但想到这是在侯府老太君面前,便又忍住了。 “真没想到啊,铮儿要是知道那日出手相救的就是卿卿,定也会大吃一惊吧。”老太君心里高兴,拉了秦典卿坐在她身边,亲热地说道:“以后卿卿可要常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话,我就喜欢孩子围着热闹。” “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卿卿愚笨,卿卿就常来陪老太君说话。”秦典卿红着脸,主动拉了老太君的手,乐得老太君笑弯了眼睛,“那今儿中午你便与你表哥一起陪着我用午饭。” “哎,奶奶!”洛昀立马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爹今日说要与我先前他书房,他考问我功课,问完了还要与我一同用午膳呢。” “你父亲问你功课是为你好,你要好好听你父亲的教诲。”老太君见洛昀又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便说道。 “孙儿知道了。”洛昀自小便怕严肃的父亲,一想到要被他考问功课,完了还要一同用午膳,就觉得一阵心虚。 “去吧去吧。”老太君朝他挥挥手,“卿卿在这里陪我就好。” “那孙儿告辞了。”洛昀笑嘻嘻地说道,“奶奶您可得好好待我表妹。” “我还能亏待了卿卿不成?”老太君不再看洛昀,仍由他走了出去。 落霞与芸生很快便布好了菜,扶着老太君坐了过去。老太君口味清淡,不喜甜食,但想着有秦典卿在,特意让厨房做了一些孩子喜欢的菜色。桌上足足有八九个菜,秦典卿一看,竟不知从哪一道菜开始落筷子,“怎么?不合胃口?”老太君见她迟迟不动筷子,便问道。 “不、不是的。”秦典卿羞赧一笑,夹了一小块儿桂花鲫鱼,“真好吃。” “你与铮儿一样,就喜欢鲫鱼。”老太君见她第一口就吃了鲫鱼,心里便认定了她喜欢鲫鱼。 “铮儿?”秦典卿听了陌生的名字,便问道。 “铮儿是昀儿的三哥哥,他平日忙,你怕是还没见过。”老太君给她夹了一筷子玫瑰卤子,说道。 “哦!”秦典卿顿时明了,“如香与我说过,那便是三少爷吧?”如香和如玉是侯夫人拨给秦典卿的丫鬟,早就把侯府里的大致情况说给她听了。 “不错,正是他。” 芸生在一旁布菜,见红枣雪蛤汤已经不烫了,便给秦典卿乘了一碗,秦典卿立即回她甜甜一笑。 用完了午膳,老太君惯例是要午休的,秦典卿便告辞了。 出了老太君的屋子,见致远堂景色秀丽,秦典卿忍不住赞叹,“这里真美啊。” 跟着秦典卿一起来了侯府的曾妈妈一边抚摸着新的的料子一边叹道:“这定远侯府就是气派,老太君又喜欢小姐你,瞧瞧她给您的料子,多珍贵啊!老奴看啊,小姐您的好日子要来了!” “曾妈妈您说什么呢!”秦典卿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如香和如玉,怕她们笑话,连忙要伸手去捂曾妈妈的嘴,“在这侯府里,可别胡乱说话,小心老太君怪罪!” 曾妈妈听了,也知自己失言,黑黢黢的脸立马红了,不过别人也看不出来。 “曾妈妈说得没错呢。”如香见秦典卿窘迫,立马笑着说道:“表小姐这样好,谁见了不喜欢呢?” 秦典卿脸又红了,低头继续往前走,却瞧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缓缓走来。她身上的衣服,不就是老太君刚给自己的胭脂红薄绸吗?且老太君说了这料子五小姐拿了些去,想必眼前这位就是五小姐了。 秦典卿脑海里飞速闪过这些想法,立即了福了一身,“五小姐好。” 身后的如香与如玉没料到秦典卿突然对着眼前的人行了礼,一时傻了。 “哎!”眼前的红衣女子连忙扶住了秦典卿,心里早猜到了这一定是才来的表小姐,“这位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奴婢不是五小姐啊,奴婢是五小姐身边的宜笑。” “你……”秦典卿见自己出了丑,脸红得苹果儿似得,“不好意思……我看你穿这身衣服,我、我以为你是……” “这衣服是五小姐昨儿赏给奴婢的,没想到竟让表小姐认错了人。不过表小姐才来侯府,认不得人也是正常的。”宜笑还了一礼,说道,“奴婢这就要去找老太君了,便不耽误表小姐了。” 看着宜笑款款离去,秦典卿袖子里的拳头不知何时握紧了,眼眶也酸得不行。 “小姐,您,您怎么了?”曾妈妈见她面色有异,问道。 秦典卿不说话,只往快步自己屋子走去,曾妈妈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呀?” 直到进了自己屋子,关上了门,只有秦典卿与曾妈妈二人在,她才一把将胭脂红薄衫掀到了地上,“哐当!”一声,薄衫散了一地。 “哎哟我的小祖宗!”曾妈妈见上好的料子被扔到地上沾了灰尘,心疼得不 得了,连忙蹲到地上捡了起来,“你何苦与这好东西过不去,这可是老太君赏您的啊!” “什么好东西!”秦典卿红了双眼,哽咽着说道,“不过是侯府里赏给下人的东西,也就给了我这样的人!” ☆、月季 傍晚,五小姐笑呵呵地抱着一大束月季来了老太君处,“奶奶,今儿下午我在三哥哥的惊绿堂摘了花,插在您这里好不好?” 虽是在问老太君,可是洛瑾一进门便找了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将怀里那束开得正鲜艳的月季插了进去,还颇郑重其事地理了理叶子,直到捣鼓出了自己满意地样子,才转身对老太君说道:“好看吗?奶奶。” “好看,好看。”老太君笑着对洛瑾招手,“来奶奶这儿。” 洛瑾拍了拍手,便坐了过去,往老太君怀里蹭。 “咱们府里来了个表小姐你知道吧?”老太君轻抚洛瑾的背脊,柔声说道。 “知道呢。”洛瑾玩儿着自己的头发,说道,“可是一直没机会见一见呢。” “那丫头怪可怜的,你以后多陪陪她。”老太君想了想,说道,“你也要多学着点人家,多文静可人,哪儿像你像个泼猴儿似的。” 洛瑾撅了嘴,又往老太君怀里凑了凑。她就不喜欢那种太文静的女孩子,可没意思了,而且大多是哭包,一碰就哭。 “对了,今儿下午我见宜笑穿了一身新衣裳,你赏的?”老太君想起宜笑穿了胭脂红薄绸做的衣裳,便担心秦典卿看到了没有,若是看到了,恐怕是要多想了。 “您说二姐姐送的料子?”洛瑾努力想了会儿才想起那东西,“做成的衣裳我嫌它样式太繁复了,便赏给了宜笑,怎么了?” “无事。”老太君拍了拍洛瑾的手背,“以后叫宜笑莫要穿了吧。” “恩。”虽不知原因,但老太君既说了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洛瑾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这月季好香呀。”老太君闻见充盈了整个屋子的花香,不由得心情舒爽,回头对庄妈妈说道:“铮儿这孩子自南巡回来后,在他惊绿堂种了满院子的月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小姐的闺房呢!” “哟!早就听说了,老奴改日可一定要去三少爷院子里瞧瞧。”庄妈妈笑着说道,凑到那月季旁边嗅了嗅,“真香啊!” “对了,芸生。”洛瑾突然从老太君怀里坐了起来,对芸生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月季了,下次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上个月,洛瑾得了许多簪花,她便分给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和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们。给芸生时,她一眼看中了月季,说最喜欢月季了。 “好呀。”芸生笑着福身,“五小姐竟记 着奴婢的爱好,奴婢感激不尽。” “嘻嘻。”洛瑾眼珠子咕噜一转,“等吉烟姐姐病好了,我也带吉烟姐姐去三哥哥那里。” “你这孩子。”老太君拍了洛瑾的脸蛋,说道:“就叫你学学人家秦小姐,那才是淑女。你成天就和吉烟学了个油嘴滑舌的,以后看谁还喜欢你。” “老太君不就喜欢这样的嘛,三哥哥也喜欢这样的。”洛瑾笑着说,“老太君这么喜欢秦小姐,那就把她叫过来嘛,人家还没见过呢。” “你见了也铁定喜欢她。”老太君说道,“芸生去把秦小姐请过来,就说与我一同用晚膳。” 芸生应声去了。侯夫人安排秦小姐住的海棠院离老太君住的致远堂挺远的,芸生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 “奴婢给表小姐请安。”芸生给秦典卿行了礼,说道:“老太君请表小姐到致远堂一同用晚膳呢。” “我……”秦典卿眼眶还有些红,声音还带着哭腔,“我不想……” “麻烦芸生姑娘了!”曾妈妈见秦典卿想拒绝,立马打断了她的话,“老奴这就服侍表小姐换一身衣裳,这就来。” “恩。”芸生见秦典卿耳根红了,心想或许是想家了,小女孩总是多愁善感。 不一会儿,曾妈妈带着穿了一身浅金五彩绣花褙子,插了点翠凤头步摇的秦典卿走了出来,“芸生姑娘咱们这就走吧。” “恩。”芸生回头见秦典卿的穿着……太过富丽了,倒让她这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蛋失色了许多。 秦典卿身后除了曾妈妈,还跟着如香和如玉,这二人芸生认得的,以前还在夫人的齐悦轩时,她们三人还共事过,不过如今她们俩却当没看见自己似得,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芸生便也不主动搭话了。 刚走出海棠院没几步,秦典卿便顿了顿,“好香啊,这是哪儿啊?” 芸生也闻到了那弥漫在空中的月季花香,回头看了看,就听如香说道:“这里是惊绿堂,三少爷住的地方。” “三少爷……”秦典卿呢喃道,“三少爷种了许多月季?” “是呢。”如香深嗅了一口,“听说三少爷种了满院子的月季,真是雅致呢。” 秦典卿回头望了惊绿堂一眼,终于露出了一丝浅笑,月季……她最喜欢了。 几人到了致远堂,老太君已经叫人布好了菜,桌上的菜色与中午比起来清淡了许多,但 却最适合夏日。 秦典卿见了依偎在老太君怀里的一个小姑娘,她穿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头发只梳了简单地发髻,连珠钗都没有戴一支,却像个公主一般,把玩着手里一枚枣大的珍珠,见她来了,随手便将手里的珍珠丢到了一边,“你就是四哥哥的表妹秦小姐?” “卿卿见过五小姐。”秦典卿想起今儿出的丑,还心有余悸,但如香在身后提醒了她后,便知这一定是五小姐没错了。 洛瑾连忙从罗汉床上跳了下来,“秦小姐多礼了,奶奶一直夸你好,让我跟你好好学学,以后咱们就是好姐妹,可别动不动就行礼了。” “卿卿哪里敢和五小姐称姐妹。”秦典卿想到五小姐把自己视作珍宝的薄绸随手赏了丫鬟,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不敢表现出来。 “秦小姐快别客气了。”洛瑾是个自来熟,拉了秦典卿的手就往桌边走,“奶奶,我饿了。” “你这个小馋鬼。”老太君在芸生和落霞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学着人家卿卿,哪像你成天每个规矩。” “嘻嘻。”洛瑾又咧嘴笑了,气的老太君伸出手做出要打她的样子,“哪有姑娘家笑得露出了牙齿!” “秦小姐你吃这个。”洛瑾连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将一盅冰糖燕窝粥推到了秦典卿面前。 “谢谢五小姐。”秦典卿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洛瑾没听清,把耳朵往她面前凑,“你说什么?” “你给我好好用饭!”老太君见洛瑾那样子,哭笑不得,这时,洛铮突然门外走了进来,“奶奶这里这么热闹,不知晚膳有我的份没有。” “给三少爷请安。”见洛铮进来,芸生等连忙行礼。 洛铮对她们点点头,看着秦典卿,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小姐你……” “铮儿快来。”老太君一边拉了秦典卿的手,一边向洛铮挥手,“这是你母亲的亲侄女儿秦典卿,也就是那日在上清寺借了马车给你用的那位小姐,我说这缘分呐,真是难撩!” “原来是表小姐。”洛铮连忙笑着说道,“当日不知小姐身份,回了侯府便忙去了,也没立即来为表小姐接风,还请表小姐莫要怪罪。”说着便微微弯腰,当是给秦典卿赔罪了。 只是秦典卿,从洛铮进门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秦小姐!”洛瑾从桌子下扯了扯秦典卿的袖子,低声提醒道:“三哥哥在与你说话呢!” “不敢不敢!”秦典卿回了神,耳根子又红了,没想到,那日遇见的男子,竟是侯府三少爷!之前她以为那人是侯府的奴仆,还失望了好一阵,没想到…… 看着洛铮温润笑着,秦典卿仿佛觉得惊绿堂的月季,都开到了心里。 秦典卿红着脸,轻声说道:“三少爷太见外了,叫我一声卿卿就好。” 洛铮突然眼角一跳,说道:“秦小姐可还适应侯府的生活?” “嗯。”秦典卿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很在意洛铮生疏的称呼,“卿卿觉得侯府很好。” 洛铮点了点头,余光看见一旁花瓶里的月季,便对洛瑾说道:“瑾儿你去我惊绿堂偷花了?” “我!”洛瑾一听便急了,说得她像是采花贼似的,“什么叫做偷呀,三哥哥你种那么多月季可不就等着我去摘吗!” “又不是种给你的。”洛铮嘀咕着坐下,喝了一碗红枣汤。 可洛瑾却听见了他的嘀咕,心里气极了,“三哥哥小气!我不仅要去摘,我还要带芸生姐姐去摘呢!摘光你惊绿堂的所有的花!” 洛铮闻言抬头,看着一旁的月季说道:“这花摆在这里很好看,屋子里也香了很多,只是鲜花易败,须得新鲜的才好,你晨间有空,就每日给奶奶摘一些来。”洛铮见洛瑾眼角抽了抽,继续说道:“若是没空,叫芸生替你来摘,奶奶每日问着新鲜的花香,比总是熏香好。” 每日晨间去摘花,还怎么睡懒觉啊!洛瑾心里就打了退堂鼓,“芸生姐姐替我尽了这份孝心好了,我笨拙,怕踩坏了三哥哥的花。” 老太君见几个孩子欢笑宴宴,心里高兴极了,“铮儿你多大了还和瑾儿斗嘴,明儿你二姐姐来了,又少不了一顿骂。” “二姐姐明天就回来吗?”洛瑾一听,眼睛都亮了,“不是说后天吗?” “提前了。”老太君笑着说道,“明儿铮儿你早点回来,你二姐姐想你了。” ☆、洛清 次日清晨,老太君起床后便见昨天洛瑾摘来的月季已经不新鲜了,便叹了一声,“这花虽好看,却容易败落。” “老奴这就去换了新鲜的花来。”庄妈妈一把抱走了花瓶,却被老太君叫住了,“我很喜欢铮儿养的月季,让芸生去摘一些吧。” “奴婢这就去。”芸生一听便笑开了,心里早就想一睹惊绿堂满院子月季的风采。迈着轻快的步子到了惊绿堂,芸生驻足闻了闻随风而至的花香,心情舒畅极了。与护卫说了是老太君派来摘些月季的,芸生便拿着篮子走了进去。 绕过了中堂,传偏厅而过,芸生循着花香到了惊绿堂后院,猛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月季花海……知道三少爷种了许多月季,竟没想到有如此之多!最常见的红色、粉色月季竞相怒放,而罕见的白色、黄色月季的数量竟也与红粉月季不相上下,花朵皎洁饱满,在微风中微微晃动,芳香四溢,如仙境一般! 芸生一下子见了这么多月季,竟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许久才迈出脚步走了进去。 护卫称三少爷已经进宫了,所以此时这里异常安静。芸生把篮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选了还未完全盛开的花朵,仔细地摘了下来。日光渐盛。芸生额头出了点点细汗,看着篮子里满满的红粉月季,心里十分满足。白黄月季少见,虽此地种了不少,但芸生还是没好意思去摘,只摘了最常见的红粉月季,也知足了。 她将摘好的花放进篮子,拍了拍裙角的泥土,正要站起来时,面前突然有人递上了一束白黄月季。 “三……三少爷你……”芸生一时惊讶,竟忘了行礼,“您不是进宫了吗?” “今日我二姐姐要回来,我便告了假。”洛铮身形修长,穿了一身玄色镶边宝蓝色云纹劲装,腰间系了同色金丝蛛纹带,且挂了一枚玉质极佳的墨玉,一头乌发用镶碧鎏金冠束了起来,这千牛备身的官府却偏又被他穿出了几分文雅之气来,他往前走了一步,将手里的白黄月季递到芸生面前,“只两种颜色岂不无趣,将这四种颜色的月季摆在一起才好看。”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芸生这才回了神,连忙福身行礼,“这白黄月季珍贵……” “你喜欢就好。”洛铮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了嘴边却是:“老太君喜欢,再珍贵我也舍得。” “那奴婢便告辞了。”芸生接过了他手里的白黄月季,行了礼便打算离去。 “就够 了吗?” “恩?”芸生暮然回头,“三少爷您说什么?” 洛铮指了指芸生手里的篮子,说道:“这些月季就够了吗?” 芸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篮子,已经装满了,“足够了,老太君屋子里只插上一束便够了,剩下的奴婢想给吉烟送去。” 话音一落,芸生抬眼看了看洛铮,果然见他眉眼一动。 “瑾儿今日没来,你帮她摘一些送去吧。”洛铮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一大片的红粉月季说道:“给她摘这些就好了。” 芸生看自己篮子已经装不下了,有些为难,但也不敢拒绝,放下篮子便又去摘月季了。 “这个。”洛铮走到芸生旁边,指着一朵娇艳的花说道,“这个开得好。” “哦好的。”芸生摘了洛铮说的那一朵,见手里已经有了一大把了,便就此打住,“那奴婢这就给老太君和五小姐送去。” 芸生见篮子装不下了,便将后来摘的月季抱在怀里,空出一只手去提篮子。“老太君屋子里的花要时时新鲜,她老人家喜欢月季,你便每日来我这里给她摘些吧。”洛铮见芸生要走了,立即说道,却又怔了一下,怕芸生误会似得补充道,“侯府里只有我这里种的月季最多,花园子里的月季是不能摘的。” “奴婢知道了。”芸生心里也高兴,能每天来摘自己最喜欢的花,她在所不辞。 “你早些。”洛铮看着芸生怀里的月季花蕊在风中微颤,轻声说道,“来迟了便没有那么新鲜了。” “奴婢明白。”芸生再次对洛铮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致远堂时,老太君已经梳洗好了,本来不爱戴首饰的她,今日竟也在头上插了两支碧玉簪子,“回来啦?这么摘了这么多?” “奴婢想给吉烟姐姐送些去,三少爷又吩咐给五小姐摘一些。”芸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去取了花瓶,将昨日的月季换了下来。 “吉烟病着,屋子里多摆些鲜花也好。”老太君点点头,“五丫头待会儿就过来请安了,你不用急着给她送去,待会儿叫她自己带回去就行。”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不过却不是洛瑾,而是洛昀与秦典卿。 “孙儿给奶奶请安。”洛昀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与站在他身边的穿着梨花白素锦长裙的秦典卿看起来就像一对儿璧人似的,“卿卿也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见两个孩子都来了,便笑着说道:“才念着卿卿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洛昀看了秦典卿一眼,狭长的眼里有一丝温柔,“卿卿说想给老太君请安,但却羞涩,不敢贸然前来,孙儿便带着卿卿来了。” “这是什么话呢!”老太君拉着红了脸的秦典卿,“我喜欢卿卿这丫头,就盼着她能时常来陪着我,也陪陪瑾儿。咱们府里就瑾儿一个丫头,不像别的人家有许多姐姐妹妹一起长到,好不容易卿卿来了,瑾儿可算有了伴儿了。” “那卿卿以后常来陪老太君和五小姐。”秦典卿红着脸轻声说道,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原本要留给洛瑾的月季,“好香的月季呀。” 老太君见桌上多出许多月季,便说道:“卿卿喜欢便拿些去吧,回头我叫人再去铮儿那里摘一些便也罢了。” “这怎么好意思……”秦典卿双手绞着袖子,脸又红了,“听说三少爷种了许多月季,还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品,卿卿也想开开眼界……” “卿卿最喜欢月季。”洛昀连忙补充道,“不过三哥最大方了,我回头便去三哥哥那里移一些到卿卿的海棠园吧。” 老太君点了头,说道:“卿卿喜欢,昀儿便去你三哥哥那里移一些吧。”又看了桌上的月季,说道,“这些本是给瑾儿留的,不过她平日里也不爱花花草草,你便拿去吧。” 秦典卿便笑开了,“卿卿谢过老太君。” 这时,庄妈妈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老太君说道:“老太君,二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君一听两眼一亮,立马坐了起来,“到了哪里了?” “老太君别急。”庄妈妈见老太君激动,连忙笑着说,“正往致远堂赶来呢。” 坐在一旁的洛昀听了庄妈妈的话,却皱了眉头,“奶奶,骑射师傅还在等着孙儿,孙儿这便过去了。” “你二姐姐回来了,去给骑射师傅告个假吧。”老太君最喜欢身边环绕着孩子,见自己出嫁的孙女儿回来了,便希望一家人都能待在一块儿。 “不了。”洛昀已经起了身,“孙儿不敢疏于骑射,这便过去了。”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走出去,便听得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四弟这么急着离去,莫非是怕见到我不成?” 众人闻言看去,一个身穿晚霞紫系襟纱衣,梳着凌云髻,发间戴了两支一样的八宝攥珠飞燕钗的女子款 款走了进来。而比起她华丽的服饰,更抢眼的是她那精致艳丽地有些咄咄逼人的五官,一双凤目似是含着盈盈秋水,而看向人时又气势逼人,一张丰盈娇俏的樱唇微微翘起,走近了仔细一看,与洛铮洛谦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芸生心里暗暗叹道,这过世的前侯夫人该得多美貌啊才能生出如此惊艳的儿女。 “奶奶,孙女儿想你了。”来人正是定远侯洛雍的第二女洛清,去年便嫁到了郑国公府,“奶奶你怎么又瘦了?” 刚才语气还有些生冷的洛清,此时已经像个还未出阁的小女儿,往老太君怀里依偎过去,看也不看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洛昀。 “都嫁做人妇了还没个规矩!”老太君嘴里虽训斥着,但心里也极想念自己这个孙女儿,舍不得把她推开,“去看过你母亲了没?” 洛清一听,立马变了脸,美目一扬,淡淡地说道:“不急,总会见到的。” 洛昀面露愠色,正欲转身离去时,秦典卿拉了拉他的袖子,“表哥,这位是?” “她就是我二姐姐。”洛昀面色暗沉,冷冷地说道。 “哟!”洛清听见洛昀说话,立马回头看了秦典卿一眼,“四弟又换新欢了?” “你胡说什么!”老太君连忙止住了洛清,说道:“你是你母亲的侄女儿秦小姐。” 秦典卿听了洛清的话,虽知道是误会,但也委屈地快要落泪,洛昀见她眼眶红了,便也忘了和洛清置气,立马安抚道:“卿卿你别在意,我二姐姐说话直,没有其他意思。” 洛清听洛昀这样在意秦典卿,冷笑了一声,伸出一双娇嫩的手,吹着涂了蔻丹的指甲,也不去看秦典卿。 秦典卿抽泣了两声,双眼含泪欲泣,看起来委屈极了,让洛昀直心疼。 “卿卿初次见到二姐姐,给二姐姐请安了。”秦典卿知道这个二小姐得侯爷宠爱,又嫁了郑国公府,所以心里虽有些委屈,但也做出一副懂事的样子给洛清行礼,希望给她留下个好印象。 不想洛清听了秦典卿的话,放下了双手,面露厉色,凤目一扬看了过去,其威严让人一栗,“我母亲是敬和郡主,我母亲的侄女儿是永嘉县主。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称做姐妹。” ☆、不知道取什么章节名 洛清的话如同尖锐的刀剑一般,刺破了老太君屋子里的平静。不光是洛昀与秦典卿,连老太君也挂不住脸了,“清儿!这是你母亲的亲侄女儿,昀儿的表妹,也就是你的表妹!” “奶奶您糊涂了。”洛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懒散地往后仰了仰,看着秦典卿说道,“我娘早在十五年前就去世了,那个在我娘孝期便大着肚子嫁进来的女人,怎配称做我母亲。” “哼!”洛昀听了洛清的话,冷笑一声,“二姐姐如今嫁入了郑国公府,捡了高枝飞了,便不认咱们的账了。也罢,谁叫咱们比不得郑国公世子呢。” “哎哟四弟你也糊涂了!”洛清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用丝绢掩了嘴,眼角都笑出了泪,“即便我没有嫁入郑国公,我也是主上亲封的荣嘉县主,我又何时买过你们娘俩的账?” 见洛昀脸上铁青,握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洛清轻微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叫你一声四弟弟是看你好歹有我洛家血脉,不然你就是个私生子,还比不得东市里那些要饭的身份高贵呢。” “够了!”老太君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在洛清这个孙女儿出嫁之前,就从未将洛昀母子放在眼里。偏偏她是主上封的荣嘉县主,身份高贵,侯夫人虽也有诰命在身,但也不能拿她怎样,且还有爱女如命的侯爷护着,洛清便越来越放肆。后来嫁做人妇,老太君以为她多少会收敛点,却不想倒是变本加厉了。 “奶奶发怒了你没看见吗?”洛清连忙拍了拍老太君的胸口,不等自己的祖母说出下一句,便对着已经梨花带雨的秦典卿说道,“没别的事儿就赶紧下去,没的站在这里惹我的奶奶不开心。” 秦典卿一听,果然捂了脸,转身就跑了出去。洛昀心里一急,眼中闪现一丝阴狠,看了洛清一眼,转身便去追秦典卿了。 “卿卿!卿卿!”平日里弱不禁风的秦典卿,此时却跑得极快,似乎再在这致远堂待一刻都会被人笑话似的,洛昀跑了好一会儿才追上。 “卿卿!你上哪儿去!”洛昀见秦典卿一边哭着一边跑,心里难受极了。 “表哥不要管我!”秦典卿住的地方离致远堂有些远,她跑了还一会儿才到,“卿卿身份低贱,不配住进侯府,卿卿这就收拾东西离开,省的凭白被人羞辱!” “你这是做什么!”洛昀进了海棠院,这才拉住了秦典卿,“洛清那贱人自小就是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秦典卿用力一甩,便挣脱了洛昀的手,“卿卿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不用表哥安慰!” “哟!小姐这是怎么了!”待在海棠院的曾妈妈见了这阵仗,眼见秦典卿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行李,便连忙拉住了她。 “曾妈妈,侯府容不得咱们,咱们这就走!”秦典卿也挣开了曾妈妈的手,简单拿了些换洗衣物就打算离开。 “哎哟我的小祖宗!”曾妈妈见秦典卿来真的,便吓得抱住了她的行李,“咱们若是出了这侯府,能上哪儿去啊?” “去找我爹娘!”秦典卿一想到自己爹娘,心里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我爹娘虽不如姨母身份高贵,但也是讲我当做掌上明珠的,何曾让我受过这种委屈。” “卿卿你……”洛昀心知秦典卿确实受了委屈,一时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得心里暗暗咒骂洛清,而曾妈妈见秦典卿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走,心里暗叫不好,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时,秦典卿已经踏了出去。 “卿卿你不能走!”洛昀如今也不想如何安慰秦典卿了,把她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便去告诉娘,她会为你做主的。” “姨母?”秦典卿用哭红了的眼睛看着洛昀,“刚才人家二小姐的话表哥没听见吗?还是别告诉姨母了,让我安静地离开好了。” “这是怎么了?” 一道波澜不惊的男声传来,秦典卿立刻安静了。 洛铮已经换了常服,穿了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目光柔和,如同才睡起一般,“秦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洛昀见了洛铮,一想到与他同父同母的洛清是如何羞辱自己的,便想拉着秦典卿拂袖离去,却不想秦典卿立着不动,泪眼婆娑地看着洛铮,“侯府既不欢迎卿卿,卿卿有自知之明,这就走了,免得让二小姐心里堵得慌。” “卿卿咱们先不说这个。”洛昀听秦典卿向洛铮告状,无语凝噎,那可是他亲姐姐,他还能向着外人不成? “二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并没有恶意的。”洛铮伸手,轻易地便取下了秦典卿手里的行礼,递给了曾妈妈,“秦小姐是侯府贵客,若是让你这么走了,我会心里难安的。若是秦小姐在意二姐姐的话,那我便替二姐姐向秦小姐赔不是了。” “三少爷……”秦典卿原本拿着行礼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看着洛铮温和的脸,一哽咽便说道,“是卿卿任性了,不会再胡闹了。” “嗯,秦小 姐先梳洗一番吧。”洛铮点了点头,转身往致远堂走去。 你怎么能走。 洛昀还未对你爱到无法自拔,你若此时走了,我还怎么看到他痛不欲生的样子。我要等他爱你爱到骨子里时,再让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儿,那时,才是你该走的时候,才是你该永远消失的时候。 致远堂内,老太君虽被洛清气了个半死,但这是状况在她出嫁前常常出现,倒是习惯了。且祖孙俩许久不见,思念的喜悦很快便冲淡了刚才的不愉快。 “怎么没见吉烟呢?”洛清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见到吉烟的身影,又指着芸生说道,“这丫头是才来奶奶您这里服侍的?” “正是。”老太君想到吉烟,又三言两语对洛清说了前些天的情况,洛清听了很是担心,“三弟没事儿吧?” “没事儿!自小就刀剑里摸滚,哪里就会有事。”老太君笑着拍了洛清的手背,说道,“倒是那份情谊……” 洛清眼神一亮,笑道:“吉烟是自小在奶奶您身边长大的,若是以后他伴着铮儿,我也放心。” 说曹操,曹操到。洛铮一进来便听见老太君和洛清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便问道:“二姐姐在奶奶面前说我什么坏话呢?” “铮儿!你怎么回来了?”洛清一回头便见洛铮走了进来,半年不见,他似乎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来让姐姐看看,又长高了!” 洛铮嫌弃地挥开洛清的手,“我都多大了还长高。” “是长高了呀。”洛清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划着,“我记得我还未出嫁时,你才这么高呢。” “姐姐才出嫁两年不到,我那时哪里就那么矮了?”洛铮在洛清身旁坐了下来,也不提秦典卿的事儿,只问着洛清在郑国公府的生活。 “对了铮儿。”洛清突然往他面前一凑,眯着眼睛说道:“再两年了你也就及冠了,到时候就要娶妻了,如今也可以留两个丫鬟在房里伺候了。” 洛铮面色一紧,伸手端了杯茶细细品味,“二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是不是出嫁了的女人就爱与人牵红线了?” “姐姐这不是关心你吗?”洛清孜孜不倦地问道,“你可有中意的人?说了姐姐给你做主,送到你屋子里来。” 洛铮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差点洒了出来,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 “清儿你越发不像话了!”老太君拍了洛清的手,转眼又对洛铮说道, “奶奶觉得吉烟就很稳妥,你们也自小认识,是有感情的。” “噗!”洛铮一时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幸好洛清躲得快,才没有被喷到一副上。 “奶奶您在想什么?”洛铮结果落霞地上的手帕,擦了擦嘴,“您不是最疼爱吉烟吗?您舍得让她做妾?” 洛铮这么一说,老太君立刻憋了嘴,“我是打算让吉烟脱了奴籍,嫁到府外去的,但……”老太君垂眸说道,“若那人是你,我知道你必不会委屈了吉烟的。” “奶奶。”洛铮看着窗外,眼神飘渺,“孙儿从未有过其他心思,这些日子主上忙于政务,孙儿也不得闲,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洛铮这样说了,洛清与老太君也便不再说此事,三人乐呵呵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一起用了午膳,下午洛瑾也来了,向洛清讨了好些东西,晚膳时,定远侯爷来了致远堂,侯夫人却没来,五人一起用了晚膳,又陪老太君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各自离去。只是直到现在,洛清也没去过侯夫人的齐悦轩,只直接回了自己出嫁前住的地方。 芸生与落霞服侍老太君歇下后,留下值夜的落霞,独自回了住的地方。 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想必吉烟已经睡下了,芸生便不打算再去看她了。只是经过吉烟的屋子时,见有一人影晃动,芸生一时惊疑,说道:“是谁在那里?” 未听得回答,只听见“咚!”的一声,似乎有人摔倒了,芸生走近一看,吓了一跳,连忙扶了他起来,“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 ☆、落霞 洛谦见已经躲不过,便对芸生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别吵醒了吉烟。” 芸生见洛谦深夜里来了这里,定是不愿意被人知道,于是只扶起来了他,也不说话。洛谦站了起来后,扶着墙看了吉烟的屋子一眼,便想离去,可迈出了一步后,便感觉力不从心,便对芸生挥了挥手,“你扶我回去吧。” 芸生也不说话,直接扶住了洛谦,带着他离去。 “咱们走这边。”洛谦指了指一旁的小路,芸生明白他意思,便带着他绕路。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各怀心事。 途径侯夫人的致远堂,洛谦顿了顿,看着致远堂的灯火,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着。 因为是小路,且又是深夜,所以路上只有洛谦与芸生二人,静得出奇。 “吉烟她……伤势恢复得还好吧?”洛谦突然开口问道,可说的话却并没有让芸生感到意外。 “伤势并不严重,却不知为何……”芸生抬眼看了洛谦一眼,发现他肤色白得几近透明,“总是郁郁寡欢,以前她不这样的。” “许是女子病中,总是容易多愁善感吧。”洛谦低头看着芸生,“你与她合得来,多陪陪她,她娘自小就去世了,也是个可怜人。” “恩,奴婢知道。”芸生感觉风有些大,洛谦又穿得单薄,便加快了步伐,却看见一素衣女子迎面走来,因为小路狭隘,洛谦与芸生对视一眼,停了下来,而前方的素衣女子也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下来。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落霞只看了他身旁的芸生一眼,便低了头,再不说话。 “你……”芸生万万没想到是落霞在这里,声音有些微颤,“今夜不是你值夜吗?怎么来了这里?” “我有些不舒服,庄妈妈便换了我。”落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快让人听不见了,“我便出来透透气。” 换做任何人,都不会信了落霞这话。若说透气,整个侯府没有比老太君的致远堂更合适的地方了,且透气而已,何必跑这么远,还来这荒芜的小路?但她不说就定有难言之隐,芸生也不打算多问。 洛谦一直没说话,他看着落霞低垂的脸,又侧头看着灯火已经熄灭的齐悦轩,语气低沉而飘渺地说道:“今天是何妈妈的忌日,落霞你帮我尽一份哀思吧。” “世子爷……”落霞一听,立马抬了头,芸生这才发现她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您、您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洛谦伸手捂住嘴猛嗑了几下,连芸生都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剧烈震动,心里一阵惊讶,世子的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夜深了,此处离夫人的齐悦轩太近,若不想惹麻烦,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洛谦伸出一只手,轻落在了落霞的肩膀上,“早些休息,好好服侍奶奶。” 落霞的双肩有些微抖,双手死死交握在一起,似乎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能说话一般,“奴婢……奴婢知道了。” 语毕,落霞便绕过芸生与洛谦二人,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又驻足回头,看着齐悦轩,眯了眼,双手抓紧了袖口,“世子爷,奴婢的娘已经去世十五年了,您还记得她的忌日,仅凭这份情谊,奴婢也会报答您的。” “咳咳!”洛谦又咳了起来,待平静了后,才摇摇头,“你不欠我什么,好好伺候奶奶就是。” 语毕便往前走去,芸生赶紧跟上了。 走了许久,才到了洛谦住的沉香阁。芸生初次到这里,看见院外挂着“沉香阁”三个大字时,愣了一下,世子一个爷们儿,怎么住了个名字如此女气的地方? 洛谦见芸生看着那三个字有些呆,便轻笑了出来,“这是我娘曾经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世子爷口中的“娘”,应该是过世的前侯夫人吧。世子爷和三少爷都有一个特点,他们不像二姑奶奶那般直接与侯夫人叫板,但也从不叫她“娘”,而是叫她“母亲”,礼貌而生疏。 沉香阁的护卫大概都知道世子出去了,见他深夜回来,只行了礼便又站得笔直。走了进去,芸生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中药味儿,浓郁而刺鼻,让这个别致而精美的庭院失色了不少。 “为何没人出来伺候世子爷?”芸生见洛谦已经进了里屋,却不见一人,便问道。 “我没告诉他们。”洛谦摸着椅子坐了下来,芸生连忙去点了灯,给洛谦端了杯水来。洛谦喝下以后,呼吸这才平稳了一些,“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 “是。”芸生行了礼,正要离去,却又听见洛谦猛烈地咳了起来,她便又转身走到洛谦身边,伸手为他拍背顺气。 见洛谦白皙的脸庞咳得通红,芸生犹豫着伸手扣在了洛谦的脉搏上,见他不抵触,便专心诊起了脉。 好一会儿,洛谦才说道:“多少名医来看过了,都束手无策。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如今只能靠一副又一副 的名药维持着我的命。” “世子爷早些休息,奴婢告退。”芸生收了手,慢慢站了起来,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他说的没错,且即使侯府有打量的珍贵地药维持他的命,人参灵芝如萝卜似的给他吃,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二十岁的他,几乎灯枯油尽了。 第二天一早,二姑奶奶洛清要回郑国公府了,老太君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了中堂,见侯夫人站在那里,便拍拍洛清的手背,“好歹是咱们侯府的夫人,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去见个礼,如今要走了,也做做面子。” “恩。”洛清笑着对老太君点了头,走上去对侯夫人微微曲了一下膝,“侯夫人好。” “清儿这是要走了呀。”侯夫人上下打量着洛清,脸上微笑如常,看起来就像一对儿亲母女似得,“清儿难得回来,我这做母亲的也得嘱咐两句,这女人呐,不管身份再高贵,还是得给夫家延续烟火,清儿你看你都嫁到郑国公府两年了,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母亲很是担心呐。” 侯夫人瞧见老太君远远地站在后面,听不到她们说话,便又继续说道:“到时候郑国公夫人心里不乐意了,即便清儿的郡主母亲在世,也不管用了。” 一想到昨天洛清如何羞辱自己儿子和侄女儿,侯夫人便恨得牙痒痒,但十几年来洛清都是这样,侯爷又护着,她也打不得骂不得洛清,否则以洛清的性子,非得闹得她落了个苛待前侯夫人子女的罪名。但一口气咽不下,只能找洛清唯一的痛处来戳了,她洛清一生风光无限,又嫁入了比定远侯府更有面子的郑国公府,而这个天之骄女唯一的痛处,就是出嫁两年了依旧五所出。 但洛清听了侯夫人的话,嫣红地樱唇勾出一个讥讽地笑。她比侯夫人高出许多,此时逼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侯夫人,那张艳丽无双的脸蛋儿上的笑容让侯夫人顿时没了底气,但在自己晚辈面前,她好歹还是撑住了气场。 “劳母亲费心了。”洛清伸出手握了侯夫人的手,捏得她生疼,“可我洛清即便这辈子生不出儿子来,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嫁进了郑国公府,绝不会在出嫁前便大了肚子。” “你!”侯夫人气得双手发颤,此事多年前侯爷明明就封了府内众人的口,却不知洛清是从哪里知道的,多次拿此事出来挖苦她,“你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羞不羞!” “羞!当然羞!”洛清放开了侯夫人,整理了自己的衣襟,低声说道:“我定远侯府娶了你这样一位侯夫人我 如何不羞。”说完便又行了个礼,高声说道,“母亲,我这便回去了,以后定常回来看您,陪您聊聊往事。” 洛清这一走,老太君便郁郁寡欢了好一阵,不过芸生可看不到,她此时正在吉烟屋子里陪着她。吉烟修养了好些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芸生扶着她坐到了床边,想到昨晚的事儿,知道世子与吉烟一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往事,便开口问了另一件事儿,“落霞她也是从小在老太君身边伺候的?” “怎么突然问起落霞来了?”吉烟与落霞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了,但此人性格孤僻,即使相伴了十几年,却也从来没有交心过。 “昨晚,听说是她母亲的忌日。”芸生觉得实在奇怪,一个丫鬟的母亲,应该也是个奴仆,而世子为何会说了那样的话。 “她的母亲啊……”吉烟看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白烟,说道:“落霞与我一样,是家生子。她母亲是逝去的那一位侯夫人的陪嫁,只是……”吉烟看了看四周,向芸生靠了靠,“侯夫人去世后不久,如今这位侯夫人便嫁了进来,落霞的母亲本是去服侍老太君了,可她一听说现在的侯夫人要住进以前的侯夫人住的沉香阁,就发了疯似得,挡在沉香阁外死活不让侯夫人进去,侯夫人一怒,便叫人生生将她打死在沉香阁了。后来侯夫人嫌弃沉香阁死过人晦气,这才住进了齐悦轩。” “可真是忠仆啊……”芸生叹道。 “可不是嘛,沉香阁可是咱们侯府最美的地方,当年侯夫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在里面呢。”吉烟双眼放空,似乎是在回想以前的事儿,“这些事儿都是庄妈妈告诉我的,还说以前的侯夫人啊,咱们府里没有一个下人不喜欢她的。身份那样高贵,又长得那么美,却从来不端架子,对下人可好了,听说外院一个丫头的母亲患了病,还特意叫了府里的大夫去看,连用的药也是侯夫人给的呢。” “真是可惜了英年早逝。”芸生想到沉香阁如今像个药罐子一般,世子也命不久矣,便觉造化弄人。 芸生从吉烟屋子里出来后,正好遇上了周大娘,她一见芸生,便说道:“芸生啊,你上次托我问的东西我问到了,那是东市里宝福记打造的东西,我也就只问道这么多了,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谢谢大娘。”芸生想了想宝福记,似乎没任何印象,便去找了老太君,趁着今日休假,说是想去东市里买点东西。老太君知道她们小女孩儿成日里待在侯府四方天也难受,便嘱咐了她要早去早回。 ☆、阿苍 上一次出侯府还是陪老太君去上清寺的时候,而这一次,芸生一是想弄清楚那些东西究竟是谁放在她屋子里的,二也是想出去透透气,成日里待在侯府,人都快憋坏了。 恰逢青黛也休假,两人便一起坐了庄妈妈为她安排的小马车,慢悠悠地往东市去。芸生带了两个小盒子,一个是一开始收到的一对小兔子,一个是昨天又出现在床上的一个琉璃小兔子,比之前那一个还要精致漂亮,但芸生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要弄清楚那是什么人放在她屋子里的。 大盛民风还算开放,东市里不仅有女子出门逛胭脂水粉店,还有女子开门做生意的,特别是一些异域香粉店,都是几个蓝眼睛高鼻梁的胡姬站在门外招揽生意,引得人们连连注目观看。 “芸生你看!”青黛指着马车外的一个胡姬,见她穿着露脐装,好似自己袒胸露乳了一般,羞得脸通红,“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她还嫁得出去吗!” 芸生看着外面的胡姬,纤腰外露,衣服下摆上挂了亮晶晶的铃铛,在阳光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她们家乡的人都是这样的。” “什么?”青黛惊得捂住了嘴,“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嗯。”芸生笑着点头,看着外面的胡姬说道,“她们那里的女子,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嫁人也是自己做主的,而且一夫一妻,丈夫不能娶妾室。没有休妻这一说,只能和离,二人和离之后,女子不会被世人所指指点点,她们还可以再次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出嫁。” “这……”青黛已经合不拢嘴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芸生你没骗我吧?” 芸生回头看着青黛,见她像是听了什么骇人的事一般,便笑了出来,“骗你的!我胡诌的话你也信。” “哎哟!”青黛拍了拍胸口,脸上的表情立即松懈了下来,“我就说嘛,哪里会有这种地方?” “是啊……”芸生附和她的话,“哪里会有这种地方。” 转眼便到了周大娘口中的宝福记,芸生下车时,见青黛要与自己一起,便拿了几吊钱给她,“青黛,老太君交代我帮她看点东西,我自己还想买点天香阁的香粉,你看今天咱们本来就是下午出来的,我怕待会儿回侯府太晚会被责骂,要不你先去买你自己要买的东西,然后顺路帮我买天香阁的香粉如何?” “哎,好的!”青黛收了钱,爽快地说道,“那待会儿我就来这儿找你。” 见 青黛往天香阁去了,芸生这才握紧了手里的盒子,进了宝福记。听周大娘说,宝福记是京城最大的珠宝行,卖得都是奇珍异宝,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的东西,所以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京城的权贵或富商。这种奢侈消费向来不会同时有许多客人在,芸生进去时里面只坐了一位中年男子在看玉器,掌柜见芸生进来,看她穿戴不俗,却又只身一人,便只一定是富贵之家有脸面的丫鬟,就迎了上来,“姑娘来买珠宝?” “掌柜的。”芸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拿出了盒子,打开给掌柜看了,“我就是想来问问,掌柜是否还记得这东西是谁来买的?” “这……”掌柜的接过了芸生手里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这确实是本店的东西,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查一查记录。” 掌柜的转身去了柜台里拿记录买卖的本子,立即有人上来招呼芸生坐下,且上了茶水点心。芸生一边喝茶,一边耐心等着,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靓蓝色绫锻袍子的男子,他体型肥胖,撑得上好的衣料有些变形。戴了几个玉扳指的手里握了一把镶金边的折扇,另一只手里提了一个鸟笼,里面养了一只毛色纯白的鸟儿。整个儿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身后跟了几个锦衣小厮,也个个儿都尾巴要翘到天上的样子。 芸生心里默念了句:“真是暴发户。”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新的好东西都给我们爷拿出来。”那男子身后一个小厮往掌柜面前一站,一副神气地样子。 只是宝福记的掌柜这些年不知接待了多少王侯将相,又岂会在这样的人面前卑躬屈膝,“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将上一位客人需要的东西找到了便来接待公子。” “嘿!”那肥胖的男子一听便怒了,“让爷等?爷揭了你的老皮你信不信?赶紧的,把你们的东西都给爷拿出来!” “这位客官,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掌柜依旧不卑不亢,手里握着笔,一副书生样,“且本店开了百余年,向来对任何客人都是同样的态度,对王侯将相不优待,对普通百姓也不冷脸相对。” “爷今天还不信这个邪了!”那肥胖男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呲牙咧嘴,气势汹汹,活脱脱要吃了掌柜的样子,“你知道爷是谁不?你敢跟爷将先来后到?爷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奈何不了爷!” 掌柜叹了口气,摇着头看向了芸生。芸生知道掌柜在询问她的意思,掌柜不是怕了这暴发户,只是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而已。只 是这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一点,这可是京城呢,天子脚下,权势滔天的人可多了去了,便是公侯们也不敢如此目中无人,说不定就撞上了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再说,不远处的皇宫里还坐着一位呢,权势再大,能大过那一位去? “我不急,掌柜您先忙那位公子的吧。”芸生心里想法与掌柜一样,这种人不用和他讲道理,只需早早打发了他就好。 不想那男子听见芸生说话,寻声回头,见一个貌美女子独身一人坐在那里,便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脸上尽是邪淫之笑,“早说是姑娘在前,那我就排个队就是了。佳人如斯,莫说等上一会儿了,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啊。” 芸生见他色眯眯地走了过来,便别开了头,只当做没看见他。 “哟!美人儿还挺傲!”那男子肥胖的身子倒是挺灵活,一下子便又溜到了芸生面前,“不过爷就喜欢这样的,来,给爷亲一口,这宝福记的东西,想要什么,爷都送给你!” 一般官家小姐们出门都是奴仆拥簇着的,独自出门的女子除了百姓家的女儿就是官家的丫鬟了。那肥胖男子看芸生一个人,想必她就只是一个小丫鬟,胆子便越发大了起来。 芸生见他语言轻浮,便站了起来打算先走开,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了,“美人儿这是要上哪儿去?爷的马车在外面,爷送你啊,那可是金丝楠木做的马车。” “请放手!”芸生挣了两下,但她的力气哪里又比得过一个男子,依然被他紧紧抓住了。此时芸生心里开始着急了,怎么也没想到今儿出门竟遇上了这么一摊事。 “公子若对本店客人无礼,我就要报官府了。”掌柜见他对芸生纠缠,便连忙站了出来,却被那男子反手一推便推到了地上,“官府?我爹每年给官府送那么多银子,哪个官府敢抓我?” “你!”芸生见他出手伤人,便怒了,“我是定……” “格老子的!”芸生正想着说出自己是定远侯府的人,这人便会有所忌惮放了自己,没想到话还在嘴里,便被门外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了。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调戏良家女娃儿,还有没得王法了!”与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个体格高大健壮,穿着粗布麻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他一走进来,似乎地都在抖一般。 他一把拎住了肥胖男子的领口,轻轻松松如扔小鸡一般就将他扔开了,“你个瓜娃子!” “你!”肥胖男子被扔到 了地上,顿时觉得颜面扫地,对着自己身后的随从吼道,“还不赶紧给爷上!” 那些随从见布衣男子力大如牛,一看就是练把子的,顿时便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给爷打死他!”肥胖男子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小厮的屁股用力踹了一脚,“去!” 这一来,小厮们也怕了自己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布衣男子见几个小厮在自己面前就像猴子似得,便对芸生笑着说道:“妹儿,你躲到后面去,看我丢翻他们几个瓜娃子。” 芸生此时糊里糊涂的,听了他的话就往后面一站,见他连袖子都不撸起来,拎小鸡似得一手拎起一个小厮,猛地往地上摔,“你仙人板板哦!哪个还要来!来嘛!来嘛!” “他奶奶的!”肥胖男子知道今天遇见比自己更浑的了,便打算带着人溜,“你给爷等着!” “格老子的!”布衣男子对着他吼道,“老子就等到起!” 只是那肥胖男子带着自己的小厮刚走到门口,便被几个护卫装扮的人拦了下来,“你们干什么?” “想就这么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芸生往门外看去,果然是洛铮走了进来。此时正是他每日出宫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换下千牛备身的官府,一身蓝色劲装套在他身上,像是上了战场的将军一般英气。 洛铮看了阿九一眼,阿九便会意,叫了一个护卫进来,站在洛铮身边。 “刚才哪只手碰了她?”洛铮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那肥胖男子,神色却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平静,“左手还是右手?” “你……”肥胖男子此时总算开始惧怕,因为他从洛铮的眼里读到了一股寒意,让他在这六月天冒了冷汗,“我……” “洛哥!”此时布衣男子往洛铮面前一站,指了肥胖男子的右手说道,“就是这只手!你要做啥子喃?” “阿苍只需看着就是。” 原来那布衣男子叫阿苍,芸生在心里暗自记住了。 洛铮瞟了一眼那肥胖男子的右手,神色如常,回头对阿九说道:“给我剁下来。” “你!”那肥胖男子顿时吓得腿软,身体一滑便坐到了地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我爹、”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父亲的来头,芸生便听见一声惨叫,似乎要刺破了人的耳膜。再定睛看去,那肥胖 男子已经跪在地上,看着自己一只手掌脱离了自己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血泊里,全身止不住地发抖,面色煞白,像是看阎罗王一般看着洛铮,双唇发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回去告诉你父亲。”洛铮看了那断手一眼,嫌弃地别过了头,“敢动我定远侯府的人,这只手我剁了,便已是最大的宽恕。” 那男子一听,倒吸一口冷气,两眼一翻白,立即倒了下去。 “奴、奴婢、”芸生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到了这么血腥的画面,刚才一时腿软,顺着柱子坐到了椅子上,“奴婢给、给三少爷请安。” 洛铮绕过地上的血泊,走到芸生面前,“坐着给我请安?” “我……”芸生双手竟有些微抖,“我腿麻了。” “噗!”洛铮笑着转身,对阿苍说道,“阿苍,咱们这就回侯府去。” “洛哥,你刚才好帅哦!”阿苍两三步跳到了洛铮面前,“格老子的,看来我来京城找你是对的!” “这是……”此刻,从门外进来的青黛见了这场面,吓了一跳,“奴、奴婢给三少爷请安。” “去扶一扶芸生,咱们这就回去。”洛铮对青黛吩咐道,带了阿苍一同往门外走去。 “芸生,这是怎么了?”青黛手里提着东西,一进来便见到地上血泊中躺了个人,还有一只断手在一旁,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去再说。”芸生搭着青黛的手站了起来,双脚还是有些发抖,“都快吓死我了。” 芸生与青黛正准备出去,而一旁的掌柜却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芸生与青黛齐齐回头,掌柜说道:“我不用去翻记录了,姑娘的那两样东西,都是刚才那位公子前些日子来买的,原来是定远侯府的公子啊!” “什么?”芸生感觉眼前有些不真切了,“您可看清楚了?是那位蓝衣公子还是他身边小厮?” 怎么可能是三少爷……芸生打死都不信,若说是三少爷身边的阿九倒还有可能。 “那位公子相貌如此出众我怎会认错?”掌柜摇了摇头,“我眼拙啊,竟不知是洛三公子。” “谢谢掌柜……”芸生今日受了太多惊吓,此刻脑子里乱做了一团,拉着青黛的手缓缓走了出去。 一出宝福记,便见洛铮与阿苍各自上了马,身后的几个护卫也牵好了自己的马。 “上车吧。”洛铮对芸 生说道,“天色已晚,咱们赶紧回去。” 芸生握紧了手里的盒子,看着洛铮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他却只顾着与阿苍谈笑,并没有任何异色。 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便往侯府驾去。洛铮与阿苍骑着马走在前头,芸生时不时撩开帘子往外面看去,却越看越疑惑,这些日子放东西到自己屋子里的,真的是三少爷? “芸生,你怎么了?”青黛见她神色怪异,又频繁地往外看,以为外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便也撩开帘子往外看去,“什么好玩儿的吗?” “没什么……”芸生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想着到底要不要去问一问三少爷呢? “对了芸生,今日在宝福记发生了什么?”青黛坐直了往芸生面前凑,“血淋淋的可骇人了。” 一想起刚才的场景,芸生脸色又白了一层,“那是三少爷的事儿,咱们还是不要私下碎嘴。” 青黛一听,果然立即住了嘴。 不一会儿,便到了侯府,芸生与青黛一下车,阿九便叫了芸生,“芸生姑娘,三少爷有话要交代给你。” 芸生点点头,忐忑地跟着阿九走到了洛铮面前,“三少爷……”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奶奶,她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 芸生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洛铮看她神色有些怪异,便以为她被吓着了,“对了,你今日去宝福记做什么?” 老太君不喜欢珠宝,定不会吩咐芸生去宝福记,而芸生她自己,平日里也不喜欢珠宝的。 “奴婢……”芸生紧紧攥着手里的盒子,发现手心已经出了汗,心一横,便将盒子往洛铮面前一定,“这是三少爷的东西吗?” 洛铮垂眸看了一眼那盒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是。” 芸生心一紧,眼睛看着地面,埋头将盒子又往前递了递,“那物归原主。” 许久不见回应,芸生一抬头便看见洛铮正看着自己,眸色极淡,但眼里却像有个深渊似的,能将人吸了进去,“原主?” 洛铮双手负在身后,“你就是原主。” “奴婢……”芸生被洛铮的话震了一震,“奴婢从未有过这些东西。” “我给了你就是你的。”洛铮伸手打开了那盒子,浅浅笑着,“这对儿兔子多可爱啊。” 芸生看着洛铮笑得如同孩子 一般,开口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送给你而已。本来想要瞒着,被人知道了总归对你不好,不想你却自己发现了。” “洛哥!咋还不进去?你们在说啥子?”阿苍等了洛铮好一会儿,见他还在和芸生说话,便催了起来。 洛铮回头对阿苍笑道:“咱们这就进去。” “芸生,你今日怎么魂不守舍的?”老太君叫了芸生几声都没听见她答应,便开口问道。 “啊?”芸生猛然抬头,看见老太君正看着自己呢,“没、没什么。” “许是这几日吉烟不在,你和落霞累坏了吧。”老太君搁下了手里的茶杯,说道,“不过吉烟明儿就能来服侍了,你和落霞便好好歇歇。” “没事儿,奴婢不累。”芸生提了身边的茶壶,连忙去给老太君添茶,老太君却按住了她的手,“还说不累,这茶你才添过。” “唔……奴婢忘记了。”芸生一囧,脸便红了。 老太君转身看向窗外,说道:“已经这时候了,待会儿铮儿要过来陪我用晚膳,你去厨房看一看他们菜做得怎么样了。” “哐当!”一声,老太君回头便见芸生手里的茶壶落在了地上。 ☆、清蒸鲫鱼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老太君放下了手里的佛珠,见开水溅到了芸生裙角上,连忙问道,“烫着了没有?” “嗯?”芸生这才发现自己裙角湿了,“奴婢没有烫着。” “你回去换身衣裙吧。”老太君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说道,“换了也不用过来伺候了,叫青黛进来,你今天就好好歇着吧。” 芸生低头见自己裙角湿了,这幅形容也确实不适合在这里伺候,于是便走了出去。 只是刚走出去几步,便遇见了正往致远堂走来的秦典卿。 “表小姐好。”芸生行了礼,见秦典卿手里拿了食盒,便问道,“表小姐给老太君送东西来?” “是呢。”秦典卿笑着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食盒,“我做了清蒸鲫鱼,特地给老太君送来呢。” “哟,真是不巧,今儿老太君专门吩咐厨房也做了清蒸鲫鱼呢。”芸生看秦典卿脸上立即浮现了几丝失落,便笑着说道,“这样吧,即使表小姐的心意,定不能辜负的了,奴婢这就去厨房支会一声,让老太君只常常表小姐的鲫鱼就是了。”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秦典卿脸上又重新浮现了笑容,提着食盒进了致远堂。 “卿卿来了?”老太君见秦典卿笑着走了进来,心里一阵欢喜,“怎么还自己亲自拿着食盒?叫下人做就行了。” “这是卿卿给老太君做的菜,必定要亲自拿着才放心。”秦典卿将食盒放在了一旁,亲昵地坐到了老太君身旁,“卿卿今日想陪老太君用晚饭,老太君不会嫌弃卿卿吧?” “你都送了自己亲手做的菜来了,我怎么会嫌弃呢。”老太君对落霞招招手,“快去布菜了,铮儿也快来了吧。” “是。”落霞看了秦典卿的食盒一眼,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 落霞刚走出去,洛瑾便抱着一只猫儿走了进来,“奶奶,这是三哥哥送我的猫儿,好看吗?” 那只猫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幽蓝色的眼珠转了几圈,便盯着一旁桌上的食盒不动了。 “好看!”老太君抱过了洛瑾怀里的猫儿,赞道,“你三哥哥真是待你好,。” “五小姐的猫儿可真漂亮啊。”秦典卿艳羡地看着那只猫,说道,“卿卿也抱一抱可以吗?” “嗯……”洛瑾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道,“你可要小心点,别摔着它了。” “ 不会的。”秦典卿从老太君手里接过了猫儿,轻轻地摸着它的头,“真漂亮呀!” 只是不知为何,那猫儿到了秦典卿怀里便不再温顺,开始挣扎起来,秦典卿一急,便用力按了按它的头,“猫儿乖啊。” 不知秦典卿是按到了猫儿的哪里,猫儿突然发了狂一般从秦典卿怀里跳了出来,秦典卿根本按不住它,“小白!”洛瑾一声惊呼,眼见着小白箭一般穿梭了出去,便瞪了秦典卿一眼,“你看你!” 洛瑾跺了跺脚,正要冲出去时,见洛铮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刚冲出去的小白,用手顺着它的毛轻轻安抚着它,“小白才送来没几天,认生。” “三哥哥!”洛瑾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抱回小白,不想却被别人抢了先。 “小白没事儿吧?”秦典卿从洛铮手里抱过了小白,心疼地摸着它的头,“刚才可吓坏我了。” 洛瑾看着秦典卿又抱起了小白,便有些不乐意了,“宜笑,你抱着小白吧,我们要用晚膳了。” 宜笑刚抱过小白,落霞便进来说道,“老太君,三少爷,五小姐,表小姐,菜已经布好了,可以移步过去用晚膳了。” “好啦。”老太君见洛瑾因为小白的事儿有些不开心,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咱们用晚膳去,厨房备了你喜欢的玫瑰香露。” 老太君这么一说,洛瑾才又露了笑脸。 “咦?”秦典卿转身去拿自己带来的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这里面的菜呢?” “表小姐。”落霞扶着老太君坐下后说道,“奴婢已经拿过来了。” “噢。”秦典卿落了座,老太君又突然说道,“今儿是初三,我记得我叫了张姨娘来陪我礼佛,待会儿就该来了吧?” “张姨娘如今有了身孕,还是坚持要来陪老太君礼佛,真是一片孝心呐。”落霞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响起了一阵娇俏的女声,“妾身来给老太君请安了。” 张姨娘进门见几人正坐在饭桌上,不由得愣了,“哟,妾身来得不巧,正赶上老太君和三少爷在用晚膳了。” “你今日来得倒是早。”老太君想到她前些日子被诊出身孕,便问道,“可用了晚膳?你如今怀着身孕,可要注意饮食。” “妾身今日有些害喜,竟什么都吃不下。”张姨娘一说起自己的害喜症状,便有些头疼,“以前怀七少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女人怀着孩 子都是这样的。”老太君见满桌子菜,便说道,“你再害喜,也不能不用晚膳,如今这里又都是清淡的,你多少也吃一些。” “这……”张姨娘嘴里虽拒绝着,但脸上却有得色,原本她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与老太君同桌用晚膳的,“妾身哪能在老太君这里用膳呢。” “你如今怀着侯爷的孩子,便是我孙儿与我一起用晚膳。”老太君让落霞看了座,说道,“今日都是咱们一家人,不必太在乎那些虚的,好好养了身子才是正理。” 张姨娘听了这话,也不推辞,便笑着坐下了。 “把血燕窝盛给张姨娘。”老太君吩咐落霞,“女人怀孕了,不能只顾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要紧的,不用晚膳怎么行呢。” 落霞将血燕窝端到了张姨娘面前,老太君也开始喝自己面前的鸽子汤,秦典卿看了一眼自己做的清蒸鲫鱼,正要动筷子,落霞却突然将那盘清蒸鲫鱼往自己面前推了推,“老太君,虽说这是表小姐送来的菜,但是如今既有张姨娘在桌上,这吃食就不得不更仔细一些了,奴婢看……” 秦典卿一听,便知道落霞的意思是要验菜,虽知道这是正常的,但脸上难免有些难看,咬着牙,红了脸说道,“老太君,卿卿……” “咱们向来对吃食很仔细。”洛瑾看着那样清蒸鲫鱼说道,“且老太君肠胃不好,若是伤了肠胃可怎么办?” “卿卿你不要在意。”老太君知道秦典卿心里不快活,便安慰道,“即便是厨房送来的菜,也是要验一验的。” 落霞闻言,便拿了筷子夹了一小块儿放如碗里,取了验菜用的银针来。 ☆、落霞 落霞定睛看了那道清蒸鲫鱼,拿了银针正要去试,却被一只手轻轻挡了开去。 落霞不明所以地看着洛铮,“三少爷,您这是……” “秦小姐是母亲的亲侄女儿,这么做未免伤了和气。”洛铮平和地说道,“落霞你给我斟一杯酒吧。” 落霞袖子里的双手颤了颤,脸上微红,却很快镇定了下来,端起了洛铮面前的酒壶,往他杯子里倒去,洛铮看了她一眼,一边说道:“我尝尝秦小姐做的东西。”,一边伸手去夹菜,却恰好与正端着酒壶给他倒酒的落霞撞了一下,落霞双手一个不稳,酒便全撒了。 “不好!”洛铮看着酒刚好洒在了鲫鱼面上,不由得满是可惜地说道,“真是可惜了秦小姐给奶奶的心意,只是我一时不小心,这道菜,怕是浪费了。” 秦典卿看着酒洒在了菜里,心里顿时便凉了半截,若不是落霞要闹这么多幺蛾子,哪里有这些事!她心里暗骂了落霞几句,但却笑盈盈地抬头看着洛铮,温柔如水,“不碍事的,三哥哥若喜欢,卿卿再做便是了。” 洛铮点点头,叫人将菜撤了下去。 “我的三哥哥!”洛瑾刚才心里的那一点点不愉快本已烟消云散,但又被秦典卿这一句“三哥哥”给点了火,顿时瞪了眼睛,好似秦典卿要抢了她的三哥哥一般,“你不准叫三哥哥!” “瑾儿,不可胡闹。”老太君看秦典卿被洛瑾吼地脸色通红,便说道,“卿卿是你母亲的侄女儿,自然能叫一声三哥哥的,你怎能如此没有规矩,真是没有一点侯府小姐的气度。” “她有!就她有!”洛瑾向来任性,但老太君从来不会这样说她,此时她便觉得自从秦典卿来了,老太君就总是说她不好,要像秦典卿学习,顿时心里便委屈极了,眼眶一红,站了起来,“她来做着侯府小姐好了!我看她就想做得很,我不稀罕!” 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老太君见她如此任性,心里也一横,坐着不动,而洛铮叫了几声洛瑾也不见她回头,便笑着摇头,“瑾儿当真是被宠坏了。” “都怪我平日里太宠她了。”老太君叹了口气,对秦典卿说道,“卿卿你别在意瑾儿的话,她是个疯丫头,从来都有口无心的。” “卿卿明白。”秦典卿低了头,眼里含泪,“是卿卿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五小姐就不会这样生气了。” “哪里是你的错。”老太君怕秦典卿心里多想,连忙安慰道,“她若是有你 一半懂事,我就省心多了。” “老太君。”此时坐在一边的张姨娘望着窗外开了口,“五小姐就这么跑出去了,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有她自己的丫鬟跟着,且又在侯府之中,能有什么事?”老太君心里有气,说话语气也不好,但张姨娘目光闪了闪,说道,“可到底是个小孩子负气跑了出去,妾身还是去看看吧,不然妾身也不放心。” 老太君看了张姨娘一眼,说道:“你怀着孩子也不方便,落霞,你去看看五小姐吧。” 落霞正应声要出去,张姨娘却站了起来,“不必麻烦了,平日里五小姐常来陪七少爷玩,她也听妾身的劝,妾身去劝说一番,五小姐定就回来与老太君赔礼了。” 老太君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张姨娘便由人扶着走了出去。 秦典卿见张姨娘出去了,便也站了起来,“不如卿卿也去给五小姐赔礼道歉吧,否则卿卿心里过意不去的。” “你坐下。”老太君一把拉着秦典卿坐下,“就是侯府的人都这样惯着她,她才愈发无法无天。” 见老太君动了真格儿,秦典卿也就不再多说,待用了晚膳,丫鬟们上了甜点时,秦典卿又开口说道:“三……三少爷,听说您今日带回了一个川蜀人士?” 洛铮淡笑着说道:“对了,忘了告诉奶奶,孙儿请了一位客人回来,要住在咱们侯府一段时间了。” “哦?”老太君喝了一口玫瑰香露,问道,“可是你旧友?” “并不是,那位客人叫做阿苍,是孙儿伴主上南巡时结识的,他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孙儿瞧着是个可用之才,便想向慕容将军引荐,只是他家在川蜀,这京城又举目无亲,孙儿便擅自安排他暂时先住在侯府了。待他日他得了功名,能自己置宅,就会搬出去了。” “既然是你欣赏的人,又是要引荐给慕容将军的,咱们侯府自然是要当做贵客招待的,住多久都无妨。”老太君关切地看着洛铮,说道,“你虽常伴主上身边,又得主上信任,但你到底是慕容将军的属下,可不能恃宠生娇啊。” “孙儿明白。”洛铮点点头,又看了秦典卿一眼,“秦小姐倒是对我的动向很清楚。” “我……”秦典卿顿时慌了,筷子都拿不稳,落到了地上,“卿卿……卿卿听姨母说……” “秦小姐不必慌张,我没有其他意思。”洛铮就着丫鬟递上来的丝绢擦了嘴,起身说道,“父亲 还找孙儿有事要谈,孙儿这便过去了。” 老太君点点头,洛铮便走了出去,经过落霞身旁时,对她使了个眼神,落霞心里一惊,回头看了老太君一眼,又看了看往外面走去的洛铮,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你太冲动了。”到了院子里没有人的地方,洛铮停了下来,对落霞说道。 落霞听了洛铮的话,脸上血色霎时便没了,她低着头,声音微颤地说道:“奴婢不明白三少爷在说什么。” “你这么做,只会把自己送上死路。” 落霞闻言浑身一颤,抬了头,满脸震惊,“三少爷……您、您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洛铮朝她走近了一些,却又依然保持着合理的距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简单地道理你不知道吗?” “十年?”落霞闻言,眼睛立即红了,秀丽的脸庞竟有了几丝狰狞,“奴婢等了十五年了!奴婢的母亲死在她手里!” “你……”洛铮看着她几乎要崩溃的样子,却不知要说什么。 “三少爷,这十五年来,奴婢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叫她死!”落霞往洛铮面前靠了靠,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老太君就要将奴婢嫁出府了,那时奴婢便没有机会了!难道……难道三少爷您不恨她吗?侯夫人是被她活活气死的啊!若不是她硬是叫人把她自己怀了身孕的事情告诉侯夫人,侯夫人又怎么可能难产而死!那是个成型的女胎啊!” 洛铮闻言,肩膀微颤,但面色却依旧平和,“这些话你可不能乱说,被人听见了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且你今日之举实在太草率,那虽是她亲侄女,但不论于情于理,你都无法将罪责推到她身上,到时候若是你被查了出来,没人能救得了你。” 见落霞低头不语,洛铮又说:“你别忘了,她现在才是侯夫人,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是奴婢冲动了,奴婢……奴婢一见有了机会,便、便没想那么多,只想让她侄女儿担上罪名,即便摸不到她头上去,她侄女儿出了事儿,她也不好受。”落霞与洛铮敞开了说话,便觉得找到了盟友一般,她屈膝行礼,说道,“奴婢多谢三少爷相救。” 洛铮叹了口气,说道:“你如今不必想那么多,只需好好服侍老太君。” “侯夫人待奴婢母亲恩重如山,奴婢不能……”落霞话说了一半,却突然明白了洛铮的意思,她不必管那么多,所有的事情有他来做 就行了!“奴婢定尽心服侍老太君!” 洛铮见她明了,便转身走出了致远堂。 而侯府另一处,张姨娘也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洛瑾。 “五小姐啊,您自个儿想想看,自那秦小姐来了以后,老太君是不是成天念叨着她?”张姨娘坐在洛瑾身边,遣开了众人,说道,“妾身瞧着呀,老太君可真是把那亲小姐放在心尖尖儿上了。” 见洛瑾皱着眉头不说话,张姨娘叹了口气,说道:“妾身瞧着呀,那秦小姐惯会在老太君面前装懂事,装可怜,反倒显得五小姐您刁蛮任性了。您想想看,从前老太君何曾舍得这样说您?” “奶奶她……”洛瑾握紧了拳头,想反驳张姨娘的话,可是却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且说另一处,秦小姐的父母虽说只是让她借住在咱们侯府,但那调任的事,谁又说得清呢?万一她父母十年八年不回来,她就要在咱们侯府住上个十年八年,常此以往,她可就要把你从老太君心里挤出去了!” “不会的!”洛瑾闻言猛然抬头,不知不觉泪水已经在眼里打转,“奶奶她最疼我了!” “所以妾身说您不如秦小姐聪明啊。”张姨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握住了洛瑾的小手,“您看看,她才来几天,老太君救因为她呵斥您了,且三少爷也帮着她说话,她又惯会装模作样的,您想想,长此以往,她可不就取代了您在老太君心里的位置吗?” 见洛瑾目光闪烁,已经有所动摇,张姨娘决定再加一把火,“妾身说句远的,五小姐您的姨娘早逝,又无娘舅可依靠,您的未来可就在老太君手里了,若是老太君的宠爱被人抢走了,您可就……再说侯夫人那边,一个是自己丈夫的妾室的女儿,一个是自己亲姐妹的女儿,孰轻孰重五小姐您也知道,到时候侯夫人若是有了私心,把原本您该得的东西都给了她……” “你胡说!”洛瑾猛地站了起来,吓得张姨娘扶住了栏杆,“我才是侯府的小姐,母亲怎么可能把属于我的东西给了她?” 张姨娘站起来扶住了洛瑾的双肩,神色间尽是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神情,“所以妾身才说五小姐您天真啊,如今二姑奶奶出嫁了,您就是侯府眼下最大的女儿,不久便要考虑婚事了,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您终究是庶女,到时候侯夫人不待见您,好的男儿尽留给了她自己的亲侄女儿,而老太君也更喜爱秦小姐一些,您的未来可就堪忧了。您说说,这是不是夺走了属于 您的东西?妾身敢说啊,秦小姐的父母千里迢迢送她来侯府,不就是想沾咱们侯府的光找个好夫婿吗?不然她们山东那么多亲戚,为何非得到这么远的京城来?” “我……”洛瑾失了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怎么办呢?奶奶就喜欢她那样的,我、我该怎么办……” “老太君自然是最喜欢五小姐您的,这些年咱们侯府谁不知道五小姐是老太君的心头肉?”张姨娘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只是秦小姐想夺了您的宠爱,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防范好她,那您依然还是老太君心里的第一位。五小姐还小不知道,妾身可是听说了不少表小姐将府里正经小姐打压住的事情,您可要上心了。” “那我现在就去找奶奶!”洛瑾似乎总是明白了张姨娘的话,握了握拳头,“我才不让她得逞!” “这就对了,不过五小姐记住了,千万别告诉别人妾身与您说的这些话。”张姨娘慈爱地整理了洛瑾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去给老太君认个错,以后啊,可千万别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嗯!”洛瑾点点投,抹了一把眼泪便往致远堂跑去,只是因为跑得太急,迎面便撞上了一个彪形大汉。 “哎哟!”洛瑾捂了自己的额头,刹那见还以为自己撞上了铜墙铁壁,“你走路怎么都不看路呀!” “你这个妹儿,明明是你撞起上来的。”阿苍退了两步,看着面前这个不足自己胸口高的小女孩儿,莫名觉得好笑。 “你!”洛瑾抬了头,看清了阿苍的一脸络腮胡,吓得瞪大了眼睛,立即捂着脸跑开了,“天呐!哪里来的妖怪!” 阿苍看着洛瑾跑开的背影,摸着自己的胡子自言自语道,“格老子的,有这么吓人?” ☆、三十七章 三十三章 洛瑾一路小跑着回了致远堂,一进门便往老太君怀里钻,“奶奶,瑾儿错了。” “瑾儿乖。”老太君抱着洛瑾,眼里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知错了就好,以后不可胡言乱语了知道了吗?你是咱们侯府的女儿,要有侯府的气度。” “瑾儿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洛瑾擦了擦眼泪,看了四周一圈,问道,“秦小姐呢?” “天色晚了,卿卿便回去了。” “噢,这样啊。”洛瑾突然想起自己的小白,便问道,“小白呢?” “在外面玩呢。”老太君对落霞说道,“把五小姐的猫儿给她抱过来。” 落霞应了,转身出去找小白,不久,老太君与洛瑾便只听见一声惊呼,“小白!” 洛瑾心里一沉,立马跑了过去,见落霞抱着闭眼的小白,神情慌张,不知所措。 “小白你怎么了?”洛瑾颤着伸出双手,摸了摸小白的胸口,发现已经没有了起伏,“怎、怎么会这样?” “奴婢去找它时,它便蜷缩在桌子脚下了。”落霞慌张地看了洛瑾一眼,见她双唇微颤,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了下来。 “小白……”洛瑾从落霞手里接过了小白,已经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是好好的!” “会不会是……”落霞双手缩进了袖子里,微微发抖,“小白得过什么病?” “不可能!”洛瑾抱着小白哭着往老太君身边走去,“小白一直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奶奶!我的小白死了!” “阿弥陀佛!”老太君见猫儿安安静静地躺在洛瑾怀里,一动不动,也是一阵心疼,“怎的突然就没了?” “原本猫儿是宜笑看着的,但五小姐跑了出去,宜笑便将猫儿放下了去追五小姐,后来……”落霞低了头,轻声说道,“谁也没注意到猫儿到底怎么了。” “小白!”洛瑾听了落霞的话,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小白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瑾儿莫哭。”老太君一边摸着洛瑾的头安慰她,一边问落霞,“可是吃过什么东西?” 落霞手指一颤,说道:“应当是没有的。” “刚才我用了晚膳后,那些菜撤了下去,会不会让猫儿吃了?” “不会!”落霞并未多想,脱口而出。她知道,小白一定是偷吃了秦典卿送 来的鲫鱼,而秦典卿的鲫鱼并没有问题,是她自己在布菜的时候下了毒……但如今,她自己也知道当时脑子犯了傻,一时糊涂了,“那些菜撤了下去便放进了食盒,怎会被猫儿吃了呢?” 洛瑾哭得嗓子都快呀了,老太君心疼,便对落霞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芸生在自己房里换好了衣服,便去陪吉烟。吉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下床走路都不成问题,见芸生来了,连忙拉着她坐了下来,“明儿我可就不待在屋子里了,可憋坏我了。” 芸生看吉烟行动自如了,便问道:“大夫怎么说?” “自然是大夫点了头的,不然老太君一定将我赶回来。”吉烟摸了摸自己的脚踝,说道,“就是夜里有时还是会痛。” “很痛吗?”芸生一听,心便悬了起来,“会不会落下病根子?让我看看。”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吉烟按住了芸生的手,笑着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能好这么快都亏了老太君大把大把的好药赏下来,夜里那点疼痛,过两天也就没事儿了。” “对了……”芸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小声说了出来,“前几天夜里,似乎有人来过咱们这儿。” “恩?”吉烟笑了笑,“咱们这儿,人来人往也是常事吧。” “不是的。”芸生蹙着没有,说道,“是……世子爷。” 正伸出手准备撩开额间发丝的吉烟,突然僵住了,半晌,才又笑道:“或许世子爷来看老太君,路过咱们这儿呢。” 芸生看着吉烟,见她始终保持着平和地笑容,好一会儿,芸生才说道:“或许是吧。” “那位表小姐这些日子怎样了?”吉烟摸着自己额间的发丝说道。 “很好啊,老太君很喜爱她。”芸生提吉烟将发丝整理了一下,说道,“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就是奇怪,表小姐的母亲与夫人是亲姐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平日里也没有来往,怎么突然就将自己女儿送来这么远的地方?”吉烟满脑子不解,“若说姐妹情深,可夫人平日里也从未提起过自己这个姐妹以及她的女儿的。” “到底是亲姐妹,对方要把女儿送过来,夫人也不可能拒绝吧,不然别人还怎么说说夫人了?连照顾自己亲侄女儿都不愿意?”芸生倒是觉得,侯夫人与自己这个姐妹不管感情深浅,她是否喜欢这个侄女儿,但为了面子,她也不会拒绝帮这样的忙的。而且侯府家大业大 ,养一个小姑娘根本不在话下。 “若是我以后有了女儿,在她出嫁之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吉烟想到秦典卿的出境,便叹了口气,“表小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幸好咱们侯府也不是个狼坑,不会有人为难她。” “这就想着自己女儿了,是不是想出嫁了呀?”芸生本想调侃吉烟,没想到她却瞬间白了脸色,“你胡说什么呢……我、我才不嫁人。” 见吉烟这幅神情,芸生便立马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许久,见天色完全黑透了,芸生这才走了出来。 进了自己屋子,芸生见窗外月光如许,而屋内却伸手不见五指,便摸着黑去点了灯。一回头,却见一人端坐在自己屋子内的椅子上。 “你!”芸生吓得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到了桌子,“三、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整个侯府都是我家的,我哪儿不能去?” 芸生听了,竟无言以对,于是去看了自己的房门,明明是锁好的呀,“三少爷,您怎么进来的?” “窗子。”洛铮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见芸生一脸慌张,便说道,“你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那奴婢便放心了。”芸生拍了拍胸口,忽又反应过来,这不对啊!她放心个啥?“三少爷您夜里进来……干嘛?” “你过来。”昏暗地灯光中,洛铮朝着芸生招了招手,“我等你很久了。” “唔……”芸生本朝着他走去,却又被他这句话吓得停住了,眼角止不住抽动,“三少爷,您没事儿吧?” “这个给你。”洛铮伸手,手心里放了一枚草编的小兔儿,“今天路过东市,见有老人家在卖,便买了一个。” 看着洛铮手里的草兔子,芸生沉默了许久,闪烁灯光下的眉眼有些恍惚,“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芸生没有结果洛铮手里的草兔子,反而退了两步,“奴婢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这样。” 洛铮收了手,在黑暗中定睛看着芸生,“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想这样做罢了。” “奴婢自知担不起三少爷的优待。”芸生心里生出一股奇异地感觉,她与洛铮从未深交,但从他送来的那些东西来看,仿佛是知道自己喜好的,好似从前便认识了一般,“奴婢实在不明白,三少爷为何在奴婢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想 做什么便做了,我从来不心口相异。”洛铮突然笑了,仿佛说出了积压在心里很久的话,像是完成了一件心事一般。 “您、您、”芸生吓得又连连退了两步,脸上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三少爷,您、您没事儿吧?” “你不信?” “奴婢不敢不信。”芸生心里如同擂鼓一样,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声,侯府少爷会喜欢一个婢女?“只是奴婢自知身份……” “行了,我有正事跟你说,你过来。” 芸生沉默着向前走了两步,心里却翻江倒海,实在摸不透这位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奴婢听着呢。” “奶奶喜爱花,你明日清晨记得来惊绿堂给她摘些新鲜的月季。” 这就是他口中的正事? “奴婢知道了。” “这个你拿着。”洛铮将手里的草兔子放到了手边的桌上,说道,“过几天郑国公大寿,奶奶去的时候你也会跟着,你要小心些,这种场合出入的人都是当朝权臣,你别像以往那样冲动。” 芸生点点头,却沉默不说话,还在为洛铮的反常行动感到吃惊。莫非他这是……在追自己? 许久,芸生才回了神,他似乎在自己这里待了太长时间了,若是被别人看见,她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三少爷,若是没别的事儿吩咐的话,您该回去了。若是被人看见,奴婢……” “无妨,有人望风呢。而且……”洛铮皱了皱眉,“我腿麻了。” ☆、金手指 三十五章 次日清晨,却忽然下起了暴雨,芸生关了窗户,落霞放下了手里的团扇说道:“今天一早起来便觉得闷热,如今下了大雨,总算凉爽一些了。” 老太君闭着眼睛假寐,缓缓数着手里的佛珠。 “奴婢给老太君请安。”就在此时,吉烟甜美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老太君睁了眼,看见穿了一身鹅黄色撒花烟罗衫的吉烟,立刻就笑开了,“可是完全好了?” “老太君您每天大把大把地补药往奴婢这里塞,奴婢再不好,便对不起那些药了。”吉烟笑着摸了自己的脸颊,说道,“还胖了好大一圈呢,老太君可不要嫌弃奴婢。” 老太君却突然看着吉烟不说话了,伸手去拉了她的一双柔荑,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都这么大了。”老太君看着吉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便感慨道,“你刚来我身边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呢,那时梳了两个总角,还胖乎乎的,不过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吉烟淡淡笑着,“是呀,一晃眼,五小姐都从襁褓里的小奶娃长成了大姑娘呢。” “五丫头……”老太君笑着摇摇头,“她空长了年岁,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倒是你,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吉烟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太君。 “我都替你看好了人家,你定会满意的。”老太君以为吉烟羞涩,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入了秋我便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老太君!”吉烟猛然跪了下来,双手抓住了老太君的裙角,“奴婢不嫁!奴婢在侯府里服侍老太君一辈子!” “傻孩子。”老太君听她这么说,便又笑开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出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老太婆苛待你们呢。” “不、奴婢不嫁。”吉烟咬着唇,晶莹的泪珠瞬间便从双颊滑落,“奴婢要一辈子服侍老太君。” “怎么好好的就哭了。”老太君见吉烟脸颊挂了泪珠,便知道她不是在任性,“你才十七岁,正是大好年华,而我已经是进了一半坟墓的人,怎能耽误你一生呢?” 吉烟摇着头,梨花带雨地看着老太君,让老太君顿时心就软了,“求老太君了,让奴婢留在侯府好不好?奴婢不想嫁出去……” “你……”老太君听了这话,顿时皱了眉,“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见吉 烟埋头不说话,老太君又问道:“铮儿?” “不是。”吉烟摆头,带着哭腔说道,“奴婢只是一直待在老太君身边,不想离开老太君。”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事儿了。”老太君见吉烟哭得伤心,便让她起了身,“过几日,郑国公大寿,我是要去一趟的,你若是身子还不爽利,便不用跟着去了。” 吉烟用丝绢擦了眼泪,平复了心情,这才说道:“奴婢已经痊愈了。” 是夜,吉烟与芸生一起回了自己住的偏房,路上,芸生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吉烟自然感受到了,快要进自己屋子时,她停了下来,说道:“芸生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芸生看着吉烟,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进来吧。”吉烟也不多说,拉了芸生的手,进了自己的屋子,为她倒了一杯热水,这才说道,“我今日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不能嫁自己所爱之人,我宁可不嫁。” 芸生看着吉烟眼里,满满地是憧憬,可又虚无地抓不住,脑海里便浮现出了世子那虚弱的身影…… “嗯,我知道你的。”芸生拍拍她的肩膀,“早些休息。”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夏季就要进入尾声,知了也不再成天唧唧地叫了,一大早,芸生与吉烟便扶着老太君往中堂走去,一同前往的还有洛瑾。侯爷与侯夫人还有洛昀已经等着了,洛铮早些天便接了任务出了京城,是以如今并没有他的身影。 洛瑾远远地便看见了站在洛昀身旁的秦典卿,便笑着上前说道:“秦小姐也要一同去啊?” 秦典卿见洛瑾含着笑,于是她也以微笑回应,“卿卿自来了侯府,还未出过侯府,便想出去透透气。” “呵呵。”洛瑾立马掩嘴笑了,“郑国公府也是透气的地方?” “五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典卿脸上的笑容立马淡了下去,浮现了一丝窘迫,“是说卿卿没有资格去郑国公府吗?” “瑾儿,按年龄来算,你得叫卿卿一声表姐的。”还不等洛瑾说话,洛昀便站了出来,“且五妹妹你亦是庶女,本是去不得郑国公的寿宴的,如今又有什么立场说卿卿?” “啊?”秦典卿一副震惊地样子,似乎是才知道此事,“五小姐是庶女?” 老太君与侯夫人和侯爷在一旁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看见秦典卿的眼神,洛瑾 顿时气得发抖,气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是想到张姨娘的话,还是咬咬牙忍住了,果然,现在连自己的亲哥哥也帮着她了,而她一个寄人篱下的人,还敢瞧不起主人家,“我这是为了秦小姐好,二姐姐的脾气四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秦小姐去了,二姐姐不高兴,发了怒,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听了这话,洛昀反而沉默不语了。他和侯夫人不是没有考虑过,洛清向来不待见他们母子,但挨着面子,多少会收敛点。可秦典卿就不一样了,上次的事情就是个例子,洛清对她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所以侯夫人也怕到时候洛清在郑国公府羞辱秦典卿,索性让她留在侯府罢了。可当秦典卿楚楚可怜来求自己时,她却动摇了。看着秦典卿那张出尘绝艳的脸蛋,想想郑国公府出入的权贵们,便决定带着秦典卿去。洛清她再嚣张,也就是在定远侯府称王称霸,嫁做人妇了,难道还敢在郑国公府撒野?她是郑国公世子夫人没错,可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定远侯夫人呢。 “原来卿卿这么不找人喜欢。”秦典卿低了头,咬着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那卿卿便不去碍人眼了吧。” “卿卿!”洛昀往秦典卿面前一站,拦住了要走回去的她,“你是娘的亲侄女儿,怎么不能去郑国公府了?二姐姐她还能做了郑国公府的主不成?你别怕,跟着表哥去就好了,表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洛瑾看着洛昀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心里觉得委屈极了,明明自己才是亲妹妹,为什么四哥哥却总是护着一个外人。洛瑾揉了揉眼睛,撅着嘴走开了。 郑国公府与定远侯府离得极远,定远侯府的马车驶了许久才到,一下车,便见郑国公府门外已经停了许多马车,有管家将他们领进了门,洛清早在中堂候着了。 “奶奶!”洛清今日是主人,穿了红色银线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妆容精致,头上两支赤金蝴蝶花簪十分抢眼,使得她整个人都艳光四射,“您可来了!” 末了又见到后面的定远侯与侯夫人,她脸上笑容淡了些,但却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侯夫人亲热地拉了洛清起来,“几日不见,清儿越发美了。” “自然了。”洛清笑颜如花,摸了摸自己的蝴蝶花簪,“母亲生得国色天香,女儿怎么也不会差啦!” 侯夫人一听,脸上笑容立马挂不住了,“是、是啊……” 而一旁地洛雍听了这话,眼神中却透出一丝痛楚, 但一瞬即使,来不及让人扑捉到,“行了,进去吧。” 郑国公和他的儿子已经出来了,郑面色发黄,大腹便便,十足一个中年发福的模样。国公的儿子眉眼生得英俊,身材却有些单薄,而郑国公却与洛雍等人寒暄了一阵后便进了中堂,女眷们便由郑国公夫人和洛清带去了偏厅,里面已经坐了许多妇人和小姐。而郑国公却单独请了老太君到中堂入座,芸生与吉烟一同跟在郑国公身后,只是还未走到中堂,郑国公行动便缓慢了下来,上气短促,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立即就有人上去扶住了他,芸生一看,他脸上依旧开始冒细汗,不停地抓子自己的衣襟,看样子是热急了,一边艰难地大口喘气,一边又咳着喉咙里的痰,面色依旧涨得通红,眼看就要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郑国公 三十六章 “快!”郑国公身后一个管家装扮的男人和世子连忙扶住了他,“扶国公爷进去!去拿国公爷的药来!” 老太君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住了,连忙让了道,让后面的人上来伺候郑国公。 但是似乎这类事情在郑国公身上时常发生,世子和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扶着郑国公坐到了中堂偏厅里,随即便有人端了一碗药水来,已经喘不上气的郑国公脸色发紫,浑身快要抽搐起来,见了那碗药,像是饿狼扑食一般弹坐了起来,拿过拿碗药水便灌了下去,不一会儿,只见郑国公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再坐直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发病的样子了。 “让老太君和定远侯见笑了。”郑国公讪讪地笑了,“我这是老毛病,时常发作,不过一碗药下去便好了。” “郑国公是国之栋梁,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呀。”老太君关切地说道。定远侯也顺着老太君的话寒暄了几句,绕过了这个话题,老太君又问道:“不知郑国公今日单独叫了老身来,是有事相告?” 老太君此话一出,郑国公与世子脸上皆浮现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郑国公对世子使了个眼色,世子便立马站了出来,鞠了个躬说道:“是这样的。小婿与清儿成婚已经两年有余,但……尚未育有儿女,小婿……也老大不小了,不得不有些心急……” “贤婿的心情我也明白。”洛雍见世子说话支支吾吾地,心有疑虑,洛清两年来没有生下孩子他们是知道的,也很着急,可世子怎么倒一副全是他的不是的样子,“但清儿两年来落了三个孩子,身子怕是已经亏空……” 洛清两年来并非从未怀孕,反而她曾怀上了三次,但都没能保住,如今身子怕是已经受了大创,不知以后还能不能…… “子嗣乃大事,得主上恩典,璋儿已经封世子,可若是一直无子嗣,这世子之位……”郑国公并未将话说完,便看了看洛雍和老太君的脸色,见他们虽面露不忍,但却知道这是事实。 “如此,那郑国公觉得该如何是好?”洛雍正了脸色,抬了下巴看着郑国公。 “昨儿,璋儿身边的一个女子,已经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郑国公想到这儿,脸上止不住带上了一丝笑,虽想尽力止住,但眼里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要盼到一个孙子了,“璋儿已经二十有二了,若是清儿一直无孕,这……” “亲家公的意思我明白了。”洛雍站了起来, 止住了郑国公的话头,“清儿未能为郑国公府传宗接代是她的不是,但她到底是明媒正娶的争气,且是主上亲封的县主,怎能让妾室先生了庶子。但亲家公重子嗣,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只一样,这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记在清儿名下。” “自然自然!”世子贺裕璋猛地点头,见郑国公这么好说话,便松了口气,原本嫁人从夫,这种事已经无需过问妻子娘家的,但偏偏洛清身份不一般,祖母是老封君,父亲是定远侯,生母又是郡主,所以她也有宗室血脉,这种事本就打了娘家脸,若再不过问,怕是以后两家便有了隔阂,“自然是要记到清儿名下的。” 郑国公和世子见此事已经谈妥,便喜笑颜开,不想老太君却突然开了口,“还有,待孩子生下后,必须去母留子。” 贺裕璋一听,立马呆在了原地。那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啊!是他表姨母的小女儿,他的青梅竹马,两人少年时便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只是小表妹身份低微,无法嫁给他做正妻,而如今怀了他的孩子,他原本打算抬她做贵妾的! “祖母,这恐怕不合适吧?”贺裕璋脸上笑容垮得比哭还难看,差点就要给老太君跪下了,“泉泉她、她……” 见贺裕璋如此惊慌,老太君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世子爷连区区一个妾室也舍不得?” 其实只要孩子记在洛清名下,她便无后顾之忧了。但老太君在给洛清定亲前便知道,这个世子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小表妹,一开始说有个女子怀上了孩子,老太君便怀疑是她了,现在见贺裕璋眼里的痛色,便更肯定了是她。老太君吃斋念佛多年,向来慈悲为怀,但一想到自己亲孙女儿的后半辈子的幸福极可能会被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抢了去,便再也不管什么慈悲了。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两人,来日若生下了长子,那世子心里怎还可能有清儿的位置? “祖母,那是我的表妹啊!”贺裕璋再也顾不得礼仪,他扑到老太君面前,似乎就要倾诉自己对小表妹的满腹情谊一般。 “璋儿!”郑国公见自己儿子失态,连忙呵住了他,“一个妾室而已,也值得让你这幅模样?你退下去!” 洛雍见贺裕璋痛色都流露到了脸上,便冷冷地看着他。一个低微如蝼蚁的妾身,在贺裕璋心里的地位还能越过自己女儿不成?若是以后贺裕璋把一个妾室捧到了手心里,那自己女儿的脸该往哪儿放?刚才本还觉得老太君的“去母留子”太狠了些,但现在看来,这妾室确实是 一个潜在的威胁。虽危及不到自己女儿的地位,但让自己女儿一辈子过得不舒坦,还是很有可能的。郑国公爵位虽比自己高了些,但那也是他祖上积下来的,而如今自己手握兵权,自然是不用怕他的。 “爹!”贺裕璋见自己父亲也向着老太君,不由得后背发凉,“泉泉她……” “没能来陪着父亲和祖母,真是清儿的不是!” 贺裕璋还想再挣扎一番,却被洛清打断了。 洛清脸上洋溢着笑容,穿着一身红衣逆光走了进来,当真像是浑身在发光一般,浑身高贵不可侵犯的气质连倒将贺裕璋衬得如同市井男子一般。 “奶奶,您今日来了郑国公府,孙女儿还没带您好好四处看看呢。”洛清与众人请了安后,便笑着对老太君说道,“与其为了一个女人争得脸红脖子粗,还不如看看这国公府的风景呢。这府里的园林可是京城一绝呢,许多人都曾慕名而来,奶奶不想看看吗?” 老太君与洛雍见洛清这幅样子,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反而郑国公和世子眼里闪过惊讶,没想到,洛清竟有这样的气度? “清儿,莫胡闹,在说正经事儿呢。”老太君以为洛清又在任性了,便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站到后面去。 “清儿没有胡闹,清儿是真的想带奶奶好好欣赏一下国公府的美景。”洛清看了贺裕璋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波动,“世子爷的表妹我还从未放在眼里,若非要她死了,我才安心,那岂不是昭告天下我洛清怕了她了?” 不理会贺裕璋的神色变化,洛清又看向了郑国公,“刚才来的路上听说父亲的哮喘又发作了?现在可是好了?” 见洛清转移了话题,郑国公自然赶紧顺着台阶下了,“虽是顽疾,可幸得良方,已经无碍了。” 洛雍看了老太君一眼,两人交换了眼神,心里便明了。今日是郑国公祝寿,确实不该在此刻提这样强硬的要求,反正孩子生下来还早,有的是时间。老太君便起身,温和地说道:“不知郑国公用的是什么神奇的方子,刚才见了疗效,着实是立竿见影啊。我也有亲戚患了哮喘,可却从未用过这样好的房子。” “说来也是偶然。”郑国公见老太君不提此事了,便带着笑说道,“这是几年前去南方时,听说的民间偏方,唤作五虎汤,配方也简单,就是石膏、麻黄、杏仁、枳壳、细茶叶各一两,但一碗下去,我这老毛病立马就止住了,如今我已经喝了好些年,没有一次不见效的 。” 听了郑国公的话,芸生立马悄悄去打量了郑国公的身形,果然…… “这大热天的,郑国公竟了穿了这么多。”老太君看到郑国公的样子,便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得了口疮时,也是畏寒,“可是有些怕冷?” “许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便不如以往了吧。”郑国公摇摇头,老太君又问道,“郑国公是主上的肱骨,可不能垮了身子啊。” 说罢便往外走去,却看见芸生皱着眉头,便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奴婢觉得,郑国公喝的药有问题。” 芸生说得小声,却被走在老太君身边的洛清听见了,“你说什么?” 老太君也停下了脚步,问道:“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五虎汤的几味药虽是奇效,可却是大补大泄之药,长期服用,对身体的亏空很大呢。”芸生低声说了出来,郑国公听见了,便睁大了眼睛,看着芸生,又看看老太君,一副迷惘地样子。 “郑国公,这是老身身边的人,在医术上还算有些造诣。”老太君说道,但郑国公依旧狐疑地看着芸生。 “奴婢斗胆问一句。”芸生垂首敛目,十分恭敬,“国公爷是否最近才出现腹部发胀,双腿浮肿光亮,夜里难以平卧,且喘息声重,明明身热烦躁却又畏寒?” 郑国公原本狐疑地看着芸生,但听她说了这些,眼里的神色逐渐转为惊叹,双唇微张,说道:“神了,确实是这样。” 芸生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若真是这样,那这五虎汤已经伤了国公爷的脾胃,气机不能运转导致您现在的虚胀,若是继续服用这五虎汤,后果不堪设想……” “这……”郑国公立马变了脸色,似乎自己刚才喝下的是毒药一般,“这、这民间偏方果然不能轻信啊!太医开的药方我嫌弃它起效太慢,不想这奇方,却是这样残害了我的身子!” “爹,那儿子明天便去请了太医来。”贺裕璋此刻心里也担忧了起来,这段时间父亲身子的虚弱他是看在了眼里的,只是父亲忙于政务,便并未太过注意自己的身体,且芸生似乎只看一眼便看出了父亲的症状,着实有些本事,他不得不为父亲担心。 老太君又和郑国公寒暄了好些,才又洛清陪着往女眷们待的偏厅走去。 路上,老太君止不住叹气,“清儿,若世子的表妹太过嚣张,你定不要委曲求全了,你 要记住你的身份,是不用怕了她的。” “孙女儿何时委屈过自己?”洛清笑着摇头,只是神色又突然暗淡了下来,“只是孙女不愿去争罢了,反正啊,和她斗,斗不过时间,斗来的,也暖不到心底。” 老太君听了洛清的话,反倒释然了,连孙女都这么看得开,她又担心些什么呢? 进了偏厅,老太君不见洛瑾和秦典卿的身影,侯夫人说两个小女孩各自去园子里玩了,老太君放心不下,便叫芸生去看看,只是芸生去了不久,便有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说是秦典卿和芸生一同落水了! ☆、醉仙花 老太君一听,脸色立马白了,“怎么回事?” 那丫鬟攥着双手,“奴婢不知!” “奶奶,咱们先过去看看。”洛清一听是秦典卿,便下意识觉得是她又在作了,又想到此时正在前厅内的侯夫人,便冷笑着扶了老太君往园子里去。 郑国公府亦是百年老宅,其府内独特的构造早已闻名京城,据说郑国公府的园林都是当年老国公爷亲自设计的建造时一砖一瓦都亲自把关,才有了如今的郑国公府。 洛清嫁来时,这国公府内没有一个人称她心的,到唯独这风景却甚合她意。 只是良辰美景当前,国公府最富盛名的月弯湖旁边却围满了人。 月弯湖正如其名,形状如一弯新月,中间宽敞开阔而两头狭窄。此时,落了水被救上来的芸生和秦典卿就在月弯湖的头角旁的亭子里瑟瑟发抖。洛昀站在秦典卿对面不远处,急切地看着她,但碍着人多,也只是问了几句便不再多说。 “到底怎么回事?”洛清作为主人家,她一来,人群中便自动为她让开一跳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秦典卿被呛了几口水,此时还没缓过来,脸色还有些发紫,只是洛清还不等她开口,就瞧见了停泊在一旁的扁舟,上面零零散散地搁着几只花。 “你到湖里摘了花?”洛清眯了眯眼睛,走近了去看,确认了扁舟里的花确实就是养在湖里的那些花。 秦典卿正想点头,却看见洛昀站在对面朝着她拼命地使眼色,双手放在袖口不停地摆动。 “并没有……”秦典卿虽不知洛昀为何做此举,但她知道洛昀不会害她,既然洛昀叫她否认,她便否认了。 早已有人领着老太君坐到了一旁,吉烟到了芸生身旁,低声问了几句,知道没事儿便又走回了老太君身边。 “那这扁舟上的花是怎么回事儿?”洛清皱了眉,嘴角却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莫非是它自己跳到船上去了?” “这……”秦典卿看着洛昀急切地对自己使眼色,心里疑惑极了,不就是几支花吗?她摘了几支花难不成洛清一个堂堂的世子夫人还能舍不得?但见洛昀脸色难看极了,她便想此事莫非有古怪?此时,正好有下人拿了干净的披风来给两人披上,给她拿披风的丫鬟在给她披上双肩时,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四少爷说,千万莫要承认!” 这样一来,秦典卿心里便没底了。她看了洛昀一眼,双手 捏住了裙角,垂下羽睫,遮盖住了眼里神色,“是芸生去摘了花,只是没站稳,一个不小心便跌落了下去,我想拉她一把,但是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仅没拉住芸生,反而还被她带到了水里。” “你!”芸生本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只是没想到秦典卿却突然颠倒了是非!本来就不是多大个事儿,原本就是老太君不见洛瑾和秦典卿,便让芸生来看看,芸生见到洛瑾后,知道她俩没在一处,便想再去找找秦典卿,走了许久才在这儿找到正准备上船的她,秦典卿身边只跟了个如香,怕她一人划不动船桨,便要芸生一起上船,而划至湖中央后,秦典卿突然看见了一簇开在水中的鲜花,像牡丹,却又没有那么艳丽,而且是生在水中的,顿时便觉得意境都不一般了,秦典卿便想摘一些,只是没想到才摘了几朵,她就不小心滑落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芸生便伸了手去拉她,不想却没能成功,反而被她拉下了水。但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芸生不明白秦典卿为何是这样一番说辞。 “先让两个孩子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吧。”老太君见也没什么大事,便说道,“仔细着凉。” “各位小姐请先回偏厅吃茶,我安置好了这里便来作陪。”在场围观的只有几位官家小姐,其他的都是下人们,听了洛清的话,虽还想看看热闹八卦一番,但也不得不走开了,只有几个丫头,还一步三回头的。而洛昀,还现在原处一动不动。 洛清回头看向老太君,笑着说道:“这醉仙花可是公公的宝贝,如今被人摧残至此,非同小可,孙女儿不得不仔细过问。”老太君皱眉看着芸生和秦典卿默许了洛清的做法,于是洛清便坐了下来,大红的裙摆散开,像极了开得正盛的牡丹花,她凤眸微挑,看着洛昀,轻启红唇,“我的家务事,四弟弟也要过问吗?” “卿卿是我表妹!”洛昀猛的往前两步,他心里清楚秦典卿不认识那国公爷最宝贝的花儿,于是闯了祸,如今落在了洛清手里,她定不会手下留情。 洛清看着洛昀双目瞪圆了,袖口下双手也握得紧紧的,换做别人看了,哪里能联想到这是一脉所出的姐弟,分明就是一对积怨已深的仇人啊! “一口一个卿卿卿卿的叫着,也没见你平日里对瑾儿如此热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秦小姐才是你亲妹妹,才是侯府大小姐呢。”洛清讥笑着说了这话,立马抬了抬下巴,面色冷如冰窖,“这里是郑国公府,洛四少爷还想做了主不成?” 老太君见两个孩子又是一 副剑拔弩张的势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昀儿,这里是郑国公府,听你二姐姐的。” 洛昀也明白,不管是郑国公府还是定远侯府,洛清都嚣张惯了,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但此时他若走了,指不定洛清要怎么发落秦典卿呢,但是……见洛清坐着前方,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椅把,猩红的蔻丹格外扎眼,“二姐姐,那弟弟便告退了。” 洛昀终是低了头,退了出去。洛清的张扬跋扈他不是没见识过,小时候他想要洛清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是侯爷偶然得了的,前皇后的贴身之物,珍贵得不得了,只是父亲给了洛清,他便去求着自己的母亲,侯夫人见洛清才十来岁,便想着哄哄就行了,让她送给洛昀,洛清不肯,侯夫人便那母亲的身份压着她,非让她送给自己弟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洛清含了冷笑,一把将那玉佩摔得粉碎,天真无邪地看着洛昀,“喏,你不是喜欢吗,给你啊。” 自那以后,洛清跋扈的性子只增不减,莫说洛昀了,连侯夫人也忌惮她。 见洛昀走了出去,洛清才含笑看着秦典卿,“知道这醉仙花什么来头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典卿已经知道自己创了大祸了,难怪刚才洛昀叫她不要承认,如今看来,也只能抵死不认了,“卿卿不知此花,但她确实不是卿卿摘的。” 先下,芸生已经知道自己背了黑锅了,她连忙辩解道,“夫人,奴婢绝没有碰过此花!” 洛清扬起手掌,示意芸生住嘴,“我公公,也就是郑国公,私下里没有别的爱好,就喜爱花草,这醉仙花本不是中原之物,只产于西域,去年我公公千里迢迢去了西域,只为求一些种子来,精心培育了一年才开了这么区区一簇,秦小姐,你可知此花有多珍贵?” “夫人……”秦典卿双唇有些发白,她拢了拢披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确实不是卿卿摘的,不信、不信您问如香!” 如香冷不丁被叫到,她嘴微张,看了看秦典卿,又看了看洛清,连忙说道,“确实不是秦小姐摘的!” “啧啧。”洛清看着湖中仅剩的几支花,满脸怜惜,“公公自在这月弯湖里培育了醉仙花,便日日都来亲自料理,如今成了这副模样,那可怎么办啊!” 洛清说的话与秦典卿和如香的话完全不搭边,她俩迷茫地看着洛清,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说。”洛清突然指着芸生,说道,“你来说说,当时怎么回事儿。” 芸生沉了气,语气平缓地将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秦典卿立即就抬高了声音,“你胡说!” 她用指尖指着芸生,涨红了脸,哪里还有平时娇弱的样子。 洛清回头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只淡淡说道:“如今郑国公夫人抱病在床,郑国公府的事情全由你打理,该怎么处置你说了算,不用过问我。” 洛清笑着点头,看向秦典卿和芸生。 秦典卿听见老太君话里话外竟然放任不管的意思,不由得一阵后怕。刚才她将事情推到芸生身上,也是想着老太君平日里十分喜爱她,或许会帮着她说话,可是她忘了一点,芸生平日里也是贴身伺候着老太君的,且有一身好本事,是别的丫鬟比不得,万一老太君她…… “是谁摘的都不要紧。”洛清见两人表情各异,便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醉仙花珍贵美艳,却也不是人人能养,它的花茎有剧毒,但是碰过的人,所碰之处的皮肤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溃烂流脓。到底是谁摘的,一会儿看看谁的手溃烂了便知道了。” “啊!”原本正出神的秦典卿,被洛清这一番话吓得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看着颤抖的双手,眼里全是无尽的惊恐。 ☆、滚床单! 洛清看着秦典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脸色如同死人一般,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而一旁的芸生,反而坦然地站着,浑身虽湿漉漉的,却不见狼狈。 “草包,这么不经吓。”洛清笑着站了起来,走到秦典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摇头说道,“母亲的好侄女儿,你说这醉仙花该怎么赔呢?” 原本洛清在说这花茎上有剧毒时,芸生便心存疑虑,而如今她更是明白了,洛清不过是在吓唬秦典卿而已,芸生便更坦荡荡了。 “会溃烂……”秦典卿被吓昏了头脑,还没反应过来洛清实在糊弄她,只一心担心着自己娇嫩的双手会不会毁了,玉珠般的眼泪立刻就滑落了下来。 老太君见状,不忍地别过了头。 “秦小姐别念着你那双手了。”洛清绕着秦典卿走了一圈,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只说说,这名贵的醉仙花,你要怎么赔呢?我瞧着你全身上下穿的戴的都是侯府的,莫不是要侯府也帮你赔了这醉仙花吧?啧啧,可惜你姓秦不姓洛呢。” “夫人!”秦典卿打了一个冷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指着芸生说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芸生她摘的!如香可以作证!” 如香早在洛清吓唬秦典卿的时候就缩到了边上去,此时更是不会再站出来了。 “秦小姐。”芸生冷冷地看着秦典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请!自!重!” “真是死鸭子嘴硬。”洛清此时有些不耐烦了,拂袖走了回去坐下,用手撑着脑袋,说道,“真是个蠢货!你只说说,你要如何赔这醉仙花?” 秦典卿望向了老太君,却见她微微有些出神,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求救的眼神。 这洛清……到底还是不是定远侯府的女儿了!出了这种事,可大可小,可她非要把事情往大的方面闹,再珍贵的花,难道还能让郑国公和定远侯撕破脸不成? 秦典卿定了神,便抬起头看着洛清,还未发话,老太君却开口了,“清儿,你莫要为难秦小姐了,她是咱们侯府的客人,万事都好说。” “那……”洛清扬眉看着秦典卿,“秦小姐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秦典卿听老太君一句“秦小姐”,立马就赶紧一盆冷水被当头泼了下来似的,都怪自己太不争气,竟然让洛清一吓便露了马脚,如今老太君定然觉得自己品行不好,不愿再袒护自己了了。可是……表哥曾告诉过她,洛清的嚣张, 连老太君都束手无策,但她对别人倒是温和,唯独对侯夫人和表哥母子俩,势同水火,恨不得处处刁难她们。这些年来,老太君和侯爷都已经习惯了,想着只要不闹出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看来洛清连自己也视作眼中钉了,今天一定是要好好折磨自己一番了,否则,作为定远侯府出嫁的女儿,不仅不帮着自己娘家说话,反而咄咄逼人地质问自己,这是个什么道理啊! “夫人。”秦典卿想了想,如今能搬出的救兵就只有自己的姨母了,而表哥,一定是去找姨母了。“卿卿……”一句话还未说完,她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老太君皱了眉,说道,“芸生你快看看,受了这么久的凉,许是冻着了!” 芸生闻言,走过去掰开了秦典卿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脉,看着她紧紧闭着双眼,叹了口气,“许是呛了水,但并没有大碍。” 这时,一个丫鬟忽然凑到洛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洛清听了轻轻一笑,对身后的老太君说道:“秦小姐既已经犯了事,我便做主打她四十板子,到时候公公那边也好说。” “胡闹!”老太君虽对刚才秦典卿诬陷芸生的事情感到寒心,但一想到四十板子绝对会要了这个小姑娘的命,便有些不忍,“她哪里能受得住?” “那二十板子好了。”洛清挑眉,反正她今天就是不会放过侯夫人的侄女儿,对旁边几个小厮说道,“你们赶紧的!” 老太君看着洛清,沉默不语,这么多年了,这个孙女儿不敢一点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给自己母亲难堪,但说到底,清儿仇视侯夫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谦儿和铮儿都不再冷脸对着她了,清儿却依然与她势同水火,只要横起来,那是谁也拦不住,就像现在一样。 此时芸生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过来了,但看见秦典卿被按在凳子上挨打,还是吓了一条,走到吉烟身旁悄悄问道:“这是怎么了?” “嘘!”吉烟对着芸生做了个手势,把她拉到一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二姑奶奶又要和侯夫人干上了,这么多年,侯夫人就没占过上风。” “唔……”芸生配合着吉烟点头,看来二姑奶奶这样对秦典卿确实是公报私仇了,不然,以郑国公的气度,还真能把秦典卿怎么样不成?不过听着秦典卿的惨叫,还真的有些瘆人,想到她刚才诬陷自己,芸生又一阵后怕,古代真的是……处处是陷阱啊。 随着秦典卿的声音越来越虚 弱最后彻底没了声,芸生算是确认了,这次她是真的晕死了过去,哦不,应当是在她装晕时听见洛清的命令,便已经吓晕了吧,不然她怎么可能都不曾挣扎一下。 板子刚打完,侯夫人便带着一种奴仆赶了过来,见秦典卿晕死了过去,臀部以下部位血淋淋的,老远看上去便骇人,她立马瞪大了眼睛,扑了过去,立在秦典卿身前,偏偏倒倒地,指着洛清,厉声说道:“你把卿卿怎么了!” 因刚才把其人都遣走了,现下都是定远侯府的人,洛清也不怕丢脸,站起来端庄得体地给侯夫人行了礼,这才笑吟吟地说道:“给母亲请安了。” 侯夫人一回头见一同落水的芸生也在一旁,但却好端端的,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唯独自己侄女儿被人打得不省人事,便认定了是洛清害的,她便气得哆嗦了起来。平日里对自己不对付便罢了,现在连她的侄女儿也要迫害,当真是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卿卿犯了什么大错值得你这样对她?”侯夫人看着脸上没了血色而衣裙却被血染红了的秦典卿,便觉眼前这个女子歹毒极了,容貌与她讨厌的女人一模一样,好像那女人这么多年一直阴魂不散似的,“她不过是不认识那花罢了,你好歹还是定远侯府的女儿,竟就这样针对你的娘家?” “母亲您错了。”洛清依旧笑得灿烂,看到侯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顿时便舒服了,“女儿不是针对娘家,女儿是针对你啊。” “清儿你!”老太君虽已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但她依然气得不行,洛清要怎么处置秦典卿是她自己的事儿,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婆家这样对自己母亲,还要不要名声了!“你还有没有规矩!” 洛清平日里是极孝顺的,但是只有这个时候,她会违背自己奶奶的话,“母亲的侄女儿犯了错,我也知道秦小姐家底微薄,所以我便做主打秦小姐一顿板子算是给个教训,这样在公公那里也好交代一些,母亲觉得呢?” “胡闹!”侯夫人一听便怒了,这郑国公可是她的亲家公,就算是她侄女儿犯了事,那也好说,可是因此挨了打,还是被自己女儿下令打的,那不是让她颜面扫地吗? “你!你!”侯夫人指着洛清,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洛清分明就是算好了的!在郑国公知道之前便打了秦典卿,因为洛清明白,那什么醉仙花再珍贵,郑国公爷不可能小气到和一个女子计较,她洛清分明就是想她难堪而已! “好啦。”洛清像是完成了重任一般, 长呼了一口气,“女儿这便去和公公说说此时,不过母亲放心,人依旧罚过了,公公定不会再追究了。” 人郑国公本来就不会追究好吗!侯夫人气得仰倒,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遇上了洛清,可真就是秀才遇上了兵,根本没法和她讲理!偏偏自己又不能把她怎么样,而老太君和侯爷又从小宠溺她,常常看着自己吃亏也只是安慰几句莫要与小孩子计较。可如今她将自己侄女儿打得半死,也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洛清款款离去了,老太君合眼连连叹气,最后说道:“罢了,回府吧。” 吉烟与芸生对视一眼,这是还未开席,就要回侯府了? 老太君看着侯夫人气得就快要站不稳了,但心里还是袒护着自己孙女儿,一想到逝去的前儿媳,便更觉得自己儿子当初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貌美如花,温柔体贴的妻子不去好好珍惜,非要和恬不知耻的女人勾搭。静和郡主也是伤透了心,同意了让洛雍将眼前这个女人娶进门,却没想到,这女人却叫人将自己怀了身孕的消息透露给了静和郡主,她一时受不了刺激,动了胎气,难产而死。所以老太君也明白,洛清这个样子,也是因为自己生母的原因,于是多年来一直便摆出一副管不了的样子,算是让她出一口恶气吧。 “儿、儿媳陪着母亲回去。”侯夫人觉得自己脸面已经丢尽了,无法再待在这郑国公府了,于是老太君便让吉烟去告知洛清和郑国公一声,便叫了人抬着昏死过去的秦典卿回了侯府。 老太君伤了神,简单用过午膳便独自在里间念经,而据说侯夫人回了齐悦轩,摔了满屋子的东西,还打了好几个丫鬟,随后洛昀回来后,又发了一通脾气,整个侯府都鸡犬不宁的。 是夜,芸生服侍了老太君歇下后,才回了自己屋子。 只是刚走到门口,她便发现门角边有几点血迹,还未凝固,像是才滴落上去的。芸生一愣,小心翼翼地推门,看了屋子里一眼,没有任何异样,再踏了一只脚进去,另一只脚还没跟上,便被人从一旁捂了嘴,迅速扯了进去。芸生吓得就要叫出声来,可一转身看见了眼前人的模样,声音便堵在喉咙口出不来了。 洛铮穿着一身夜行衣,蒙面黑布挂在耳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捂着腹部,芸生看不清他表情,但看着情形,还有扑面而来血腥味儿,不用想也知道,门口的几滴血是他的了。 “三少爷?”洛铮放开了芸生,芸生连忙退了几步,见他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便顾不得 那么多,扶着他坐了下来,“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止血。”洛铮靠着椅背,虚弱地说了两个字。 芸生虽满脑子疑惑,但她知道洛铮夜里带伤出现,定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于是立马转身拿了干净的布来,前世虽是中医,但伤口也包扎过不少,芸生仿佛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觉得眼前这个就是她前世千百个病人中的一个,三两下便解开了洛铮的衣襟,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现下是如何的出格。 “这……”芸生看着洛铮腹部偏右的刀伤,吓得捂住了嘴,这伤……好惊险!差一点就伤及了内脏,那时,恐怕洛铮便是华佗在世也拉不回来了,“三少爷,您这伤口很深,要请大夫来好好看看啊。” “不用请大夫,我相信你。”洛铮说这几个字,已经用尽了全力,可他见芸生不解地看着他,便不得不再解释道,“我受伤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 芸生沉默一阵后,说道:“可是,奴婢这里没有伤药,您的伤口必须消炎。” “去惊绿堂。”洛铮忍着极大的痛苦,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直接去找阿九,,千万不能惊动了任何人。” 芸生看着洛铮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起身往惊绿堂去了。 她不知为何洛铮受了伤口直接来了自己这里,而且谁也不能知道却让她知道了,再联想到洛铮之前对自己做的种种,芸生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洛铮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一路想着,芸生觉得大脑快要炸了一般,洛铮给她的感觉太飘渺,只身份上,就远远将两人隔了千里,不知他到底在图个什么,何苦费了那么多心思来对她好? 走了许久,总算到了惊绿堂。芸生见门外许多护卫守着,又想到了洛铮的话,不由得有些心虚。 正踌躇着,阿九便出来了,芸生见他满脸焦急,便赶紧拦住了他,“阿九!” “芸生姑娘?”阿九显然不想与芸生多寒暄,只想着去看看三少爷怎么还没回来,可是芸生却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三少爷叫我来拿伤药。” “什么!”阿九听到“伤药”两个字,心便凉了半截,“三少爷受伤了?” 芸生点点头,低声说道:“事不宜迟,快点。” 阿九心里算着芸生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但还是立马跑了回去拿了许多伤药,用一个普通的食盒装着,半信半疑地跟着芸生走 了。 从小门进了致远堂,眼看要到了芸生住的屋子,阿九却停下了,“这不是下人住的地方吗?三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芸生无奈地打开了门,说道:“三少爷就在里面。” 阿九狐疑地看了过去,脸色一变,立马冲了进去,“三少爷!” “小点声!”洛铮见阿九来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般,而阿九见他受了伤,已经虚弱地快要睁不开眼了,便也不再多问,知道芸生会些医术,连忙将伤药递给了她,待到芸生给洛铮上了药,才问道,“怎么回事?” 洛铮嘴张了张,却实在说不出一句话了,芸生连忙对阿九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是便发现三少爷已经在这里了。” 阿九想了想,心里明白,三少爷今晚只说有事要出去,却穿了夜行衣,他便知道定是凶险的事情,一定是行事途中受了伤,支撑不到惊绿堂了,便到了最近的致远堂,可……为什么要来芸生这姑娘的住处? “三少爷的伤可有大碍?”阿九见洛铮已经不说话了,心里担忧极了,他是知道的,明日他奉了主上的命令要陪三皇子去视察河州的旱灾情况,若是这幅样子,到时候可就交代不清了啊。 “目前看来并没有伤到内脏,但失血过多,还需多观察几天。”芸生见洛铮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那我这就带三少爷回去。”说着他便要去背洛铮,芸生还来不及阻止,洛铮便“嘶!”了一声,吓得阿九连忙放了手。 “你这样会撕裂刚包扎好的伤口的!”芸生上前检查了一下洛铮的伤口,幸好还没撕裂。 阿九挠了挠脑袋,“那怎么办?” “这里……”洛铮突然睁了眼,“今晚我先在这里歇着,阿九,你出去躲着,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 芸生一听洛铮要在这里待一晚,皱了眉头,可心里也明白,他如今的状况确实不适宜再移动了,“三少爷您先休息,奴婢看着这里,定不会让别人进来的。” 语毕,阿九便与芸生小心翼翼地将洛铮抬到了床上去,给他盖上了被子。看着阿九走了出去,芸生从内锁了门,拿了个垫子就坐了下来,抱着双膝,两眼清亮地看着地面,洛铮看着她,干涸地双唇微微笑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即便不知原因,也会保护他。 闻着被褥上熟悉的味道,洛铮竟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沉沉睡去。 次日天刚微微亮,阿九便轻敲了门,芸生被惊醒,立马开了门,阿九进来见洛铮呼吸平缓,便轻轻叫醒了他,“三少爷,天亮了。” 洛铮闻言便睁开了双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觉得疼痛缓解了许多,便试着坐了起来。 “三少爷,您可还好?”阿九一面扶着洛铮,一面看着窗外,“不如去宫里告假?” “不行。”洛铮坐了起来,感觉还好,便翻身下了床,“此事谁也不能透露出去,我今日一切如常,随三皇子去河州。” 洛铮走到芸生身边,见她一夜没睡好,眼下一片乌青,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你可陪我一起去河州吗?” “恩?”芸生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奴婢?” “我这伤势,需要有人照料,且不能让别人知道。”洛铮眉头一皱,露出一副痛楚的模样。 “可是……”芸生说道,“三少爷身边似乎有一个姑姑,对外伤最是拿手了。” “她上个月便回了老家享清福去了。”洛铮说了此话,不等芸生回答便踏了出去,芸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换了衣服收拾好了屋子里的血迹,芸生连忙去了老太君的屋子里。老太君见她眼下乌青,便问道:“昨夜没睡好?” 芸生点点头,上前给老太君梳头。刚梳好头扶着她出去用早膳,洛铮便来了。 此时的洛铮已经换了衣服,梳理了头发,虽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他步伐稳健,若不是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是个带伤之人的。 “奶奶。”洛铮并没有行礼,直接走了进来。 老太君也不在意,笑着说道:“今儿要去河州?还没用早膳吧?坐下一起用吧。” 洛铮看了凳子一眼,便说道:“孙儿用过了,待会儿就要出发,许是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孙儿特地来给奶奶告辞。” 老太君闻言便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你又要出远门了,上一回去南巡便瘦了许多,这次是去灾区,不知要受多少苦。” “也是身边没个细心的人。”洛铮看了身后的阿九一眼,“阿九虽好,但到底粗心了一点。” 芸生听了洛铮的话,心里便明白了,洛铮是真的打算要带她一起走。 “你可算知道了。”老太君嗔道,随即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丫鬟,手指本已经指着了吉烟,可想着河州那里是灾区,若是洛铮有个三病两痛的,怕是 连大夫都不好找,“我看芸生这丫头还不错,跟着你河州,也能照顾你几分。” “这……”洛铮面露为难,“芸生是奶奶身边得力的人,若是跟我走了,奶奶您怎么办?” “我身边还有的是人呢。”见孙儿贴心,老太君便笑了,“且你是我亲孙儿,自然什么事都先紧着你。” “那便如此吧。” 老太君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上回你带回来的那个川蜀人士和你一起去吗?” “阿苍他已经入了慕容将军麾下,如今有差事在身,不会与我同行。”洛铮看了芸生一眼,说道,“你赶紧去拿点东西,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 芸生应了,立马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其实能出侯府,她还是愿意的,且主子的命令,还轮不到她点头与否。回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些必要的用品,便跟着洛铮出了侯府。 洛铮身为千牛备身,虽说是侍卫职务,但他们都是贵族出身,所以随三皇子去河州,亦是独自盛了马车,且带着下人一路服侍。 芸生坐在马车里,而洛铮坐在对面,手按在伤口上,眉头轻蹙,两眼合上了,一直不曾说话,到了朱雀大道与三皇子会和时,他才睁了眼,下了马车去给三皇子见礼。 可是回了马车没多久,便有三皇子的人来说道:“洛公子,三皇子说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出去驾马而行。” 马车内的人闻言皆皱了眉头,阿九低声说道:“三少爷,您的伤口……” “去回三皇子,我这就来。”洛铮摇摇头,低声说道,“骑马而已,不碍事的。” 语毕便下了马车。 洛铮与三皇子一直骑着马,时而疾驰,时而缓行,直到午间到了驿站,洛铮才有机会坐下来歇一会儿,用了饭菜后,三皇子却又说行程要紧,所有人要快马加鞭,于是又叫了洛铮与他一同骑马,一路上飞驰而去,直到天黑之时,才到了下一个驿站。 洛铮伤口疼痛,已经吃不下饭菜了,但依然简单吃了一些做了面子,又陪着三皇子饮了一些酒,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洛铮立马支撑不住了,眼看就要站不住了,芸生和阿九两人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让他躺到了床上去。 “阿九,你去外面守着。”洛铮伤口痛到极端了,他声音发颤,继续说道,“芸生,你给我看看伤口。” 阿九立马走了出去 ,芸生也不耽误,拿了随身带着的伤药,解开了洛铮的衣衫,见伤口果然裂开了,包扎的布条已经被血浸湿了。紧抿着双唇,芸生麻利地给洛铮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可还未来得及收拾好这些东西,便听阿九高声说道:“小的给三皇子请安!” 芸生看了洛铮一眼,惊得手足无措,而洛铮眼光扫向门外,微微一皱眉,便一把将芸生拉到了床上,然后翻身附在了她身上,再用手一拉被褥,将伤药等东西遮得严严实实。 ☆、接吻 三十八章 三皇子推门而入,手里提了一壶酒,走进来时一眼看见了床上的两人,直了眼,愣在了原地。洛铮撑在芸生身上,用被子盖好了二人,听到开门声后,立马慌张地转头看过去,惊慌窘迫地眼神对上了三皇子的眼神,两人皆是轻咳了一声,“看来,我来得不巧。”三皇子虽说着揶揄地话,但却用精锐地目光扫视了床上,芸生拉开被子,看了三皇子一眼,立马红着脸又躲回了被窝里。 “三皇子,您……” 洛铮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忘了行礼,双手撑在芸生两肩边,一句话还没说完,三皇子就晃了晃手里的酒,“原本是打算叫你一起喝上两杯,如此……”三皇子眯着眼睛笑了,“那便不打扰你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洛铮见门关上了,这才松了口气,双手一软,便倒在了芸生身上。 “三少爷!”芸生推了推洛铮,却发现他像是块石头一般,失去了意识,压在自己身上,却又不敢使劲推他,怕伤到了他的伤口。 “三少爷!”芸生感觉快要呼吸有些困难,连着叫了好几声,洛铮才悠悠转醒。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洛铮撑起了身体却并没有起身,而是就那样看着芸生,双眸清澈,却又饱含温柔,其中透出的情深,几乎要让芸生以为他们上一世便认识了一般。“三少爷,你……”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洛铮的双唇堵住了,分明是受了伤的人,双唇却温润炽热,紧紧压迫着芸生,待她大脑一片空白时,微凉的舌便滑入口中,撬开牙关,温柔地甜触着她的唇舌。 芸生身体从僵硬变得柔软,双手抵在洛铮胸口,看着眼前这个人的眉眼,竟觉有一丝熟悉。 洛铮停了下来,看着芸生没有躲开,便闭了眼,一阵暴风雨般的吻突袭了芸生的双唇,香津在缠绕的舌尖慢慢弥漫,洛铮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鼻尖萦绕着她熟悉的香甜,只觉这段时间的所有隐忍,全面爆发在这个吻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芸生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时,终于恢复了清醒,她不敢使劲推开洛铮,只得一狠心,咬了他的舌头。洛铮吃痛,猛然停了下来,看着芸生惊恐的眼神,突然失笑。 芸生脸颊通红,明明该是气恼,却对着眼前这个人生不起气来,仿佛这样的吻有过千百遍一样,熟悉却又陌生,“三少爷,奴婢与您逢场作戏,您却……” “嘘……”洛铮伸出手指压住了她的唇,然后一个翻身, 躺在了她旁边,芸生得了解脱,立即就要下床,洛铮却一把拉住了她,“在我面前,你不用自称奴婢的,你是芸生。” “三少爷……”芸生挣脱了他的手,下了床,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声音有些颤抖,“入夜了,您、您好好休息。”说完便逃似得跑了出去,守在门外的阿九看着芸生落荒而逃的身影,挠着头走了进去,“三少爷,您没事吧?” 洛铮常叹了口气,“折腾了一天,能没事儿吗?” “您刚才,真是机智!”阿九对洛铮刚才的反应佩服极了,竖起了大拇指,“果然您当初带上芸生姑娘是明智的,不然,换了小的在里面伺候,可就糊弄不过三皇子了。” 见洛铮不说话,阿九又问道:“不过三少爷,您昨夜到底是被谁伤了?要是失态严重,您可要告诉侯爷呀。” 洛铮摇了摇头,对阿九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了。” 想到洛铮还带着伤,阿九立马闭了嘴,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洛铮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刚才芸生躺过的地方,感受着她的余温,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这一世,为了芸生,为了奶奶和大哥,他必须先发制人了。 太子目前还深深相信着慕容将军,或者说,慕容将军也还没有出现叛变的心思,但是洛铮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出现,现在他贸然去告诉太子慕容将军将来会背叛他,恐怕让太子觉得他心术不正,想拉自己上司下马。因此一边将阿苍举荐给了慕容将军,一边找他的狐狸尾巴。 终于,前些天得到消息,慕容将军私下受贿卖官多年,每一次受贿都有账本专门记载,厚厚一大本,只要承到主上面前,足够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准备了许久,洛铮打算在慕容将军回了老家探亲之时潜入将军府偷了那账本,不想却突然接到了任务,要伴随三皇子视察河州,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若是待慕容将军回了府,那是要盗取账本就难多了,且万事已经安排妥当,洛铮当晚便潜入了将军府,顺利地拿到了账本,只是在与人接应的路上,骑得马被人射了腿,洛铮没了马,很快便被人追上,一番打斗后腹部被刺了一件,但终究还是逃脱了。带着伤将账本交接给了自己人,洛铮便回了侯府,只是自己家也是不敢大摇大摆进的,他跳墙进了侯府,体力却所剩无几,加之腹部伤口的血越流越汹涌,他掂量了惊绿堂离自己所在之处的距离,依他现在的状态,很有可能还没到便倒在了地上,幸好此处离致远堂很近,洛铮偷偷进了致远堂,却抬脚往芸 生的屋子里去了。 夜渐渐深了,洛铮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而芸生却辗转难眠,一闭眼,脑中便是洛铮刚才那个缠绵的吻。她并非对洛铮的所作所为没有感觉,若是放在现代,这样一个身世好长相好工作好的优质男这样对她,她一定会沦陷了,可这不是现代,她不是顾清清,她是芸生,只是洛铮家里的一个奴婢,根本承受不了他的心思…… 脑内思绪百转千回,却终究还是睡着了。这是这一晚,芸生做了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梦里一个男子在一片月季花海中拥她入怀,轻捧她的脸颊,温柔地吻着她。画面一转,又是那个男子与她架了同一匹马,疾驰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芸生,以后我们就搬到这里来。” 芸生心知这是梦,但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浓情蜜意,那男子喂她喝药,为她画眉,紧握她的双手,这些触感都好似真实的一般。只是这唯美的画风突然一转,两人立刻处于狂风暴雨中,天黑压压的,阵阵狂风呼啸着呐喊着,周围的树木吹倒了一大片,而芸生看着他被狂风卷走,自己却动弹不得,只得扯着嗓子嘶喊,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感觉大雨全打在了自己脸上,自己的喊叫声在雨声中显得那样微弱,得不到回应,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芸生是哭醒的,她睁开眼时,发现梦中满脸的雨水竟是自己的泪水,打湿了枕头,痕迹未干。芸生坐了起来了,看着窗外月朗星稀,这才确定自己真的醒来了,只是再去回想时,怎么也想不起那男子的面容了。 次日清晨,芸生一早便醒了,她先是有几分犹豫,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出境,便硬着头皮去了洛铮住的房间。 只有阿九在里面服侍着,而洛铮正准备用早膳,见芸生来了,便搁下了筷子,对阿九说道:“你出去。” “啊?”阿九不明所以地看着洛铮,他的饮食起居向来都是自己伺候着的,现在要他出去,“三少爷?” “没听见?”洛铮眯着眼看向阿九,吓得他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出去,带上门时看了芸生一眼,心里立马明白了几分,“嘿嘿,三少爷也难过美人关啊。” 芸生见洛铮刻意遣走了阿九,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过来。”洛铮对她招招手,看着她眼睛微红肿,眉头便蹙了起来,“昨夜没睡好?” 能睡得好才怪了! 芸生磨磨蹭蹭地往前移了两步, 说道:“谢三少爷关心,奴婢睡得很好。” “你……”洛铮听着她声音也有些微涩,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哭过了?” 芸生摇着头,“没有,奴婢只是做噩梦了。” “说了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婢。”洛铮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由于个头比她高出许多,所以只能看见她轻垂的羽睫,在白皙的眼睑上投出了一片阴影,“你用过早膳了没?” 还不等芸生回答,他又笑着说道:“瞧我问的,你这么早便过来了肯定还饿着肚子。过来吃一些东西吧,完了便帮我换药,待会儿三皇子该出发了。” “奴婢不敢。”芸生用微哑的嗓音说道,“奴婢服侍三少爷用早膳吧。” 洛铮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抬手,轻轻拂过芸生的脸颊,芸生立马别开了脑袋,但洛铮温热的指尖碰到自己脸颊时,那指尖上的薄茧触发了一丝瘙痒,芸生心里一颤,不敢去看洛铮。 “到今天,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洛铮见她埋头不看自己,心里便有些着急,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她抛开身份的芥蒂,坦然接受自己? “奴婢……”芸生不只该说些什么,如果之前都是她的猜测的话,那昨晚那个吻,便证明了一切。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更觉得不真实,面对洛铮的付出,更不知要如何回应。 “饭菜都快凉了。”洛铮突然携了芸生的手,一双大掌轻易地就将她的一双手包裹了起来,“过来吧。” 声音温柔如水。 看着他一双幽黑的眼眸,里面似乎有一双漩涡,让人沦陷其中。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芸生由她牵着,坐到了桌前。 洛铮看她不再拒绝,便笑得像个吃到了糖的孩子,献宝似的把面前的清粥小菜往芸生面前推,“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小米粥,还有奶香糕。” 又将一碗薏仁儿粥拉到了自己面前,“这个你不喜欢,我来吃。” 芸生低头看着面前的小米粥和奶香糕,轻启樱唇,“三少爷,是怎么知道奴婢的喜好的?” ☆、河州 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喜好的?洛铮看着芸生,那双深海一般的明眸,曾在无数个午夜,出现在自己梦中。我记得你的一切喜好,记得你爱吃奶香味儿的东西,记得你喜欢小兔子,记得你喜欢糖葫芦,可你却不记得我了。也好,不记得也好,所有的仇恨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我猜的。”洛铮垂眸,端起一碗粥,不去看芸生的表情。 在古代生活久了,特别是侯府这样的地方,难免会时时刻刻想着身份尊卑。但芸生骨子里到底还是个现代人,人的等级之分并没有烙到心里,所以她此刻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洛铮面前,但心里格外清醒,他们之间,确实不同于别人了…… “喜欢这个吗?”洛铮看她拿起了勺子,吃了一小口粥,便问道。 芸生点点头,“喜欢。” “那以后常叫厨子给你做。”洛铮说了此话便站了起来,完全不顾芸生脸上惊讶的表情,走到了窗边,打开窗户,一只白鸽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了他的手臂上。他从白鸽的腿上卸下了一个细小的木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他慢条斯理地打开纸条看了,嘴角慢慢浮现了笑容。太子已经收到了慕容将军的受贿账本,震惊之余,却也禀报了主上,待慕容将军回京,怕就变天了。 心情舒畅了,洛铮胃口也格外好,他连着喝了两碗粥,放下碗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芸生看着他孩子似的,不由得抿了嘴轻笑。 只是这一笑,洛铮却看得呆了。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芸生在他面前笑了,重生后,一心想着不能重蹈覆辙,便一开始就将芸生推到了奶奶那里,虽不能时刻相伴,但却能让她过得更安稳。但每每夜里的相思侵蚀心底,他便恨不得又从奶奶那里将芸生抢过来。而现在,见芸生终于因他而笑了,洛铮便决定,待回了京城,便不将芸生送回奶奶身边去了。这段时间已经接连暗自铲除了许多将来会投靠三皇子的人,如今连慕容将军这块大头都快拿下了,家里那几个,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若解不得相思,重生一世又有何用? “三少爷……”芸生被洛铮盯着看久了,已经用眼神暗示他多次,他还痴汉似的,芸生不得不出声了,“您还吃吗?” “不吃了。”洛铮回了神,神色如常。芸生暗自纳闷,他都不觉得尴尬? “过来给我换药吧,”洛铮往里间走去,芸生拿了伤药就走进去,却看见他已经将上衣脱光了。常年习武的身体高大挺拔,肌肉匀称,线条流畅,只是上面有 许多或长或短的疤痕,许是从小习武少不得要受伤的, 不过,他这是在……耍流氓! “咳咳!”芸生红着脸咳了两声,说道,“可以穿着里衣的。” “包扎不方便。”洛铮张开了双手,说道,“快来给我换药。” 芸生怎么觉得,他那个姿势像是在说“快来抱抱我”似的。 熟练地换好了药又牢实地包扎好了后,芸生拿起了一旁的里衣,帮他穿了上去,扣好了扣子,一抬头,却又落进他幽黑的眼眸。 与他对视一刻,芸生便觉得自己要被他眼里的漩涡吸了进去一般,连忙跑了出去,“奴婢在门外候着。” 洛铮看着她慌张地跑了出去,笑了出来。而门外正打着哈欠的阿九见芸生忽然就出现在自己身旁,歪着脑袋看她,“被赶出来了?” 芸生转身看着阿九,木木地点了头。 “我就说,今天三少爷就吃错了药。”阿九摸了摸自己鼻子,满腔怨愤,“不然怎么可能把我赶出来。” “你说谁吃错了药?”说话间,洛铮便已经穿戴好了走出来,芸生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认识这两人似的。 “小的我吃错了药!”阿九“蹭!”的一下站得老直,胸膛就快挺到洛铮面前去了,“行了,咱们去给三皇子请安。” 三皇子也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发,便见洛铮来了。 “给三皇子请安。”洛铮弯腰行礼,行动间看不出来是个腹部带伤的人。 “免礼。”三皇子拂平了袖子,一回头却看见了洛铮身后的芸生,一眼便认出是昨夜的女子,于是便笑了起来,“难怪洛公子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也得带上丫鬟,如此绝色,换了谁也舍不得留在家里啊。” “三皇子莫开玩笑了。”洛铮露出尴尬的笑容,似乎是还在为昨晚被三皇子撞破的事情感到羞愧,“时辰不早了。”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三皇子又看了芸生一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只是还未踏出驿站大门,便见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真是可惜。”三皇子摇着头说道,“不能和小洛一同骑马而行了呢。” 听着三皇子亲热地叫着“小洛”,洛铮嘴角冷笑,但却松了一口气。若再是期一天马,他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吧。 由于雨天路难行,洛铮便坐了马车。阿九刚爬了进去,就被洛铮赶到外面 去同车夫一起坐,他面露不满得挪了出去,感觉自家少爷被美色所迷惑,自己就要失宠了。 马车行得慢,一颠一跛地让人昏昏欲睡,只是洛铮坐在对面,芸生不敢明目张胆地合眼,只敢悄悄靠着车壁打盹儿。然后因为昨夜实在没睡好,不知不觉芸生便靠着车壁沉沉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自己周围不再是冰凉坚硬的木头,而是温暖柔软地如同被窝一样的东西,但意识却不够清晰,如同做梦一般,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嘴角带笑,又一动不动了。 马车缓缓行驶着,轻微地颠簸如同婴儿睡的晃动的摇篮一般,让人睡得格外香甜。芸生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自己还在马车里,便懊恼着竟然睡着了。正要坐起身,却突然惊得僵硬了。她感觉到……自己分明是在别人的怀抱里,而那人的下巴还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 芸生心里小鹿立马四处跑了起来,好像心跳都快蹦出了嗓子眼,她不敢开口或者是动一下,那样洛铮醒了的话她会更尴尬,可他迟早都会醒的啊! “醒了?”洛铮揉了揉眼睛,看到芸生脸颊爬上了红晕,但眼眸里却全是闪躲。 “奴婢想了很久,虽然知道有逾身份,但有些话还是想说。”芸生暗自捏了拳头,尽量平静地说道,“奴婢虽为侯府的人,但到了年纪还是会出去,三少爷若是……若是只是一时兴起,那奴婢求三少爷……放过奴婢,奴婢从未想过高攀三少爷。” 这话是她昨夜就酝酿好了的,她不能容忍洛铮这样肆无忌惮地像情侣一般对她,因为她明白,洛铮这样优秀的人几番温柔攻势下来,没有女子能够不动心,所以她怕自己会沦陷,会依赖上他的宠溺,可身在侯府的自己又怎么会不明白,洛铮注定要娶一个名门贵女,她最后连个炮灰都当不上,那还不如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虽然她并不知道洛铮为何会对她特别至此。 “一时兴起?”洛铮像是听了个闻所未闻的词语一般,“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逗你玩儿?” “奴婢不得不这样想……”芸生被洛铮问得有些紧张,“奴婢入府时间不长,亦很少出现在三少爷面前,自知没有本事让三少爷……” 话还没说完,芸生便被洛铮一把拉入怀中,她感觉到耳边一股温热的气息拂得她耳垂瘙痒,“我知道是我太心急,吓到你了,那我慢慢来。” 听到“慢慢来”三个字,芸生耳根子都红了,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但是与你单独相处时,我总情难 自禁。”洛铮伸手将芸生鬓边一缕黑发别到了耳后,“但你要明白,我绝非一时兴起。” “三少爷……” 两人的耳鬓厮磨突然被打断,阿九打开了马车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洛铮把芸生箍在怀里,一手绕着她的青丝,嘴唇在她耳边游走…… 阿九表示,有奸情! 芸生大脑“轰”的一声乱做了一团,她猛的推开洛铮,想立刻逃下车去,可阿九又堵在那里。 “三少爷……”阿九眼神在芸生和洛铮两人身上飘来飘去,咽了口口水,说道,“到河州了。” 洛铮面不改色,一点也没有奸情被撞破的尴尬,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跳下了车,留下芸生和阿九相对无言。 “芸生姑娘……”阿九欲言又止。 “什么都别问!”芸生从阿九身边挤下了车,“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幻象幻觉!” *** 三皇子到了河州,是要住进知州府里。芸生下了车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知州府,河州知州黄文伯携了夫人与儿子们远远的就来迎接了,“臣恭迎三皇子大驾!” “黄知州请起。”三皇子看了一眼河州知州府大致修葺,牌匾面上油漆应该是刚刷不久,而朱墙红瓦都是新的,走了进去以后,假山清泉,游廊高阁,比起京城里的豪宅竟也不差半分。 对比起知州府外萧条的场景,芸生心里暗骂了句贪官! 河州本就是京城附近经济最不繁荣的地方,如今的黄知州上位后更是无所作为,河州越来越衰败,百姓苦不堪言,而如今又遭旱灾,地里土壤都龟裂了,庄稼颗粒无收,主上甚是担心,派了三皇子前来视察灾情,自然,黄知州本就无政绩,若是腐败情况再反映上去,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因到达河州就已经几近晌午,所以黄知州早以备好了接风宴,将三皇子和洛铮迎进了中堂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桌饕餮盛宴,其中鸡鸭鱼肉已是平常,而各式各样的鲍鱼燕窝也不稀奇,夜光酒杯,金筷银匙,在桌面上闪闪发光。 三皇子显然对黄知州的接风宴很是满意,大步走了上去,坐到了主位上,黄知州带着谄媚地笑正要坐上去,一眼看见洛铮还站着并未入座,便立马弓腰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洛公子请入座。” 洛铮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黄知州,便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洛铮看着桌上的珍馐,掀袍坐了下来。 席间觥筹交错,黄知州与三皇子交谈甚欢,黄知州一味的奉承,而三皇子也很是受用,二人不知喝了多少酒,饭后三皇子已经露了醉态,走路亦偏偏倒倒了。但是这一顿饭,洛铮却是味同嚼蜡,黄知州本也想要洛铮也喝几杯来着,但是却被三皇子拦下了,此次出来公务在身,若是洛铮都醉倒了,还有谁去干正事儿? 眼见着黄知州要叫人扶着三皇子下去休息了,洛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三皇子,您喝多了,下午不如就让臣去看看灾情。” “恩……”三皇子被人搀扶着,微睁着眼睛说道,“甚合本宫之意。” “好好照顾三皇子。”洛铮对着三皇子身边服侍的人吩咐了一句,便转身欲离去,黄知州却慌慌张张跟了上来,“洛公子!河州偏壤之地,不如让我做伴吧!” 洛铮回头看了他一眼,如炬般的眼神像是能射穿黄知州,“不用了,我自己去。” “是……是……”黄知州唯唯诺诺地点头,目送洛铮走了出去。 “三少爷。”阿九个子矮小,要追上洛铮的步伐得小跑起来,“咱们真的不要他们的人跟着啊?” “黄知州平时作风如何,赈灾的银两和粮食有多少是到了灾民手里的,这些东西若是带着他们的人,又如何能看到真相。”洛铮脚下生风,芸生只在他身后默默地跟着。 “可是……”阿九很是苦恼地挠头,“咱们不识路呀!” “不会问路?”洛铮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且河州就这么大点地方,能走丢了不成?” 出了知州府,洛铮直接叫人去牵了马来,阿九看了现在后面的芸生,问道:“芸生姑娘怎么办?” 洛铮回头,目光立马就柔和了,“她会骑马的。” 芸生确实会骑马,以前父亲在内蒙古工作,认识不少牧民朋友,于是她从小学时,每年暑假便跟着牧民孩子们一起骑马玩耍。只是……三少爷如何知道她会骑马的? 有人给芸生牵了匹温顺的马儿来,一行五六人便出发了。在京城洛铮便知道了河州受灾最重的是一个叫做千云镇的地方,洛铮便决定先上那里看看去,只是路上人烟稀少,店铺也三三两两稀稀落落地开着,到了郊区,便更是难见到人,一行人停在一个分叉路口犯了难。 “三少爷,咱们走哪边?”阿九看着两条差不多的路,问道。 “不知道。”洛铮干脆利落地回答了,转眼却看见一个 衣着破烂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待他走近了,阿九便下了马,抱拳说道:“这位兄台,请问千云镇如何走?” 那男子发丝凌乱,形容枯槁,土黄的脸像是刚从泥土里挖出来一般不堪,还隐隐有几分痛苦,穿着一身全是补丁的衣服,上面糊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鞋子已经破了好几个洞,连脚趾头都漏在了外面。 他上下打量了洛铮一行人,这般衣着华贵的人来千云镇做什么? “你们去做什么?” “寻旧友。”阿九撒谎都不打草稿的。 “噢。”那男子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因为有急事在身,也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便指了指左边,“往那头走。” 阿九翻身便上了马,芸生却发现那男子手里拿了白纸钱和白蜡烛,“你……有亲友逝世?” 这一下便戳到了那男子的痛处,他双肩一颤,便要哭出来,“我娘她……她不行了!我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只能买些这种东西,我、我对不起我娘!” 眼看着一个男子汉就这样泪如雨下,洛铮面露不忍,问道:“你家住何处?” 那男子擦了擦泪水,哽咽着说道:“就在千云镇。” “阿九,让他与你共乘一匹马。” 得了洛铮的命令,阿九也不嫌弃那男子身上肮脏,扶了他上马,洛铮这才说道:“我们送你一程,你也可为我们指路。” 那男子连连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有了一个本地人指路,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千云镇。一路上走来,看得出来千云镇原本也全是个人们安居乐业的小镇,只是旱灾的原因,使得这里普通得了瘟疫一般,人人都愁眉苦脸,店面也几乎关完了,田边有两三农民看着枯死的庄稼垂泪,土地龟裂的缝隙都能塞一只脚进去了。 “没想到……”阿九看着如此惨状,忍不住叹息,“咱们京城歌舞升平,没想到这里确实这般场景。” “因为旱灾,咱们老百姓颗粒无收,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卖儿卖女了。”男子抹了一把眼泪,跳下了马,鞠躬谢道,“多谢公子,我到家了,这就回去了。” 芸生看向他的身后,一幢破烂的小土屋立在一颗桂花树下,隔了这么远便能问道里面的药味儿。洛铮像是知道她心思一般,说道:“进去看看吧。” 洛铮下了马, 走到芸生马下,伸出了右手。芸生犹豫了半秒,还是将手伸了出去,由他扶着下了马。 那男子见他们跟着进来了,问道:“公子你们这是?” “让我看看你母亲吧。”芸生知道他在为自己母亲准备后事了,但只要人还没闭眼,芸生总是抱着一丝还能救活的希望。 跨进了屋子,芸生被扑面而来的恶臭给熏到了。里面有药汁儿味,有腐烂的食物味,还夹杂着不明来源的气味。 芸生走了进去,见床上躺了一个老妇人,身旁堆了两层破烂的被褥显然是被推了开去。芸生再走近了,发现那老人脸色极差,双眼紧紧闭着,嘴却张得很开,大口大口地喘气,干裂的嘴角留下一丝丝白色的浊口水。 “娘!你怎么样了?”那男子一回来便扑到了自己母亲床边哭喊着,但她母亲却并未回应。 芸生附身,轻轻掰开了老妇人的嘴,发现她舌头发黑且干燥,摸了摸她的身体,滚烫得吓人,芸生心一紧,立即去摸了她的脉,她脉象不稳,跳得极快,乍一看确实像垂死之人,但却有一线生机。 “你可为你母亲找过大夫了?”芸生一边巡视着整个屋子,一边问道。 “找过了。”那男子垂头丧气飞说道,“只是咱们这儿本来就是小地方,没什么好的大夫,稍微好一些的因为旱灾都举家往城里跑了,城里的大夫收费又贵,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请不起啊!” 芸生看着屋子内的景象,确实像是砸锅卖铁过了的。 “嗯?”芸生突然走到桌边,看见一碗新鲜的豆腐,问道,“这是你才买的?” “现在还上哪里去买豆腐。”男子佝偻着背坐到了地上,“这是我舅舅家里磨的,本来如今食物就珍贵,我娘又最爱吃豆腐,这是舅舅见我娘快不行了,才特地送来的,说是再吃点想吃的。” 说到这里,他又抹了泪,“可是、可是我娘连她最爱的豆腐都吃不下了!” “你舅舅家到这里来回需要多久?”芸生仿佛看到了希望,两眼放光。 “不远,走路的话,来回最多半个时辰。”男子干巴巴地看着芸生,“怎么?姑娘想吃豆腐了?” 芸生摇摇头,说道:“你现在赶紧去你舅舅家拿一些石膏来,越快越好,要是慢了,你娘就真的没救了!” “你……”男子舔了舔嘴唇,“你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你再不出发,你娘 就真的没救了!”洛铮对那男子说道,又拍了拍阿九的肩膀,“你骑马带他去取石膏,越快越好。” 男子总算反应过来芸生的意思了,他看着芸生笃定的眼神,瞬间就满血复活了一般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看着洛铮投来满是赞叹的眼神,芸生也不歇着,问道:“三少爷,能派人帮我去取些竹叶卷心来吗?要新鲜的,一百二十根就好。” 芸生记得来的路上她看见了不远处有竹林,许多竹叶已经枯萎了,但兴许还能找到不少竹叶卷心。 “还不快去!”洛铮二话不说,立即对身后几个护卫吩咐道。 待护卫们都出去了,屋子里又只剩芸生和洛铮了,当然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老妇人。两人对视一眼,便又各自沉默了。 “你有信心吗。”洛铮为了打破这尴尬,开始没话找话。芸生有多大本事儿他还能不清楚? “只要取材顺利,想来是没有问题的。”芸生低着头说了这句,便转身走开了,开始在屋子里翻翻找找。 “你找什么?”洛铮走到她身边,说道,“我帮你找。” “水!”芸生揭开了一个又一个坛子,发现里面都空空如也,“如今旱灾,我居然忘了这一点,不知他家里还有没有水,若是没水,这药也熬不成,那这大娘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看着芸生满脸焦急,洛铮也立马忙碌了起来,几乎将这小破屋翻了个遍,终于在地窖里发现了一小坛子水。 “只有这么多了。”芸生看着手里的小坛子,便觉得这是生命之水一般。 洛铮没有看那水,只看着芸生已经满头大汗了,便上前两步,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 在洛铮袖子接触到芸生额头的那一刻,芸生突然觉得,这个动作极其熟悉,好似他做过千百遍一般,只是这分明是第一次呀…… 芸生正出神呢,护卫们便捧着摘来的竹叶卷心回来了,芸生看了看,约摸是有一百多根,但长短参差不齐,且并不算十分新鲜,但在这干旱极其严重的地方,已经是很难得了。 “麻烦各位了。”芸生接过了竹心卷,刚放到桌上,阿九他们也回来了。 那男子怀里抱着要来的石膏,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芸生面前,连自己脖子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喘着粗气说道:“求、求姑娘、救救我娘!” 芸生对他报以微笑,立马接过石膏,将其敲碎, 然后与竹叶卷心一起放入锅里,倒了两大碗水开始煎熬。 “姑娘,你这是?”那男子看芸生就简单地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煎熬,不由得有些不安,“这能行?” “石膏甘辛苦大寒,清杰里热,而竹叶卷心清心将火,两者搭配起来,恰好针对你母亲的病症。”芸生吩咐道,“药凉了后,让你娘喝上面的清药汤,喝完了就加水再次煎熬继续喝。” 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不愿放过任何救活母亲的机会。 趁着药还没熬好,洛铮开始打听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知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刘叫小四。”刘小四觉得洛铮此人穿着贵气,又谈吐不凡,定是有什么大来头,于是说话也格外尊重。 “刘兄弟家里没别的人口了?家里的田多吗。” “说来都是痛”刘小四捂脸坐了下来,脸上全是苦不堪言之色,“家父走得早,就小的和老母亲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家里本就只有一亩三分地,可知州大人还每年增加赋税,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啊?” “增加赋税?”洛铮心里沉了沉,这些年,朝廷可从未增过税。 “是呀!”刘小四说到那知州就满肚子火儿,也不管眼前这人是否与黄知州有关系了,他只觉得,能帮他的,绝不是和黄知州一类的人,于是又接着说道,“这么些年来,他搜刮民脂就算了,连这次旱灾朝廷上面发下来的赈灾银两和粮食咱们也没见着,公子您说说,这哪里是什么父母官儿,分明是阎罗王啊!” 洛铮脸色越来越暗,他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整个河州都是这样吗?百姓们都不满黄知州。” “河州哪个地方他能放过啊!”刘小四抹了一把脸,“他的恶行咱们河州人哪个不知道?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那些有些个钱或有点权势的人又与他狼狈为奸,咱们老百姓的苦往哪儿说去啊!” 见阿九等人都露出了愤恨的表情,刘小四便更要说下去了,“还有这些年啊,他不知判了多少冤案,凡是给他塞钱的,黑的他能判成活的,死的他能判成活的,只要有钱,什么都不在话下!就去年,咱们村里一小伙子被城里一酒楼老板的儿子活活打死了,酒楼老板送了他几百两银子,他便说人家小伙子先动手,摔在地上自己磕死的!” “可恨!”阿九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听到这些事迹,气得牙痒痒,“若是咱们老爷来了这里,定不会放过黄知州!” ☆、黄月兰 黄月兰猛地别开了头,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原本粉嫩的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三皇子动作轻薄,黄月兰气得浑身发抖,可黄知州不但不为所动,反而一副自豪的表情。 洛铮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猛得喝了下去。 “夜色已晚,本宫累了,先回去休息。”三皇子一点也不在乎黄月兰不敬地表情,他回头看着黄知州,“黄知州真是明白待客之道,本宫很欢喜。” 说完,便转身往中堂外走去。 “走。”洛铮也站了起来,随着三皇子的脚步往外走。 “三少爷……”洛铮与三皇子走的方向一致,阿九看着三皇子的背影,喃喃说道,“黄小姐摊上这么个父亲,真是可怜。” “不许私下议论。”洛铮冷着脸说道,加快了脚步往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知州府很大,中堂离厢房极远,走过了游廊,穿过了花园,回了厢房后芸生这才注意到知州府里竟还有这么大的一片湖,湖里水波荡漾,月光下如丝绸一般轻轻起伏,倒映出湖边的树影。河州干旱已经,知州府里绿湖却清澈充盈,芸生不由得想到了今天下午刘小四说的那些话。 再看周围植物,名贵的树木花草并不少,但没有参天大树,可见这知州府才修建不久,而黄知州才上任多久,竟就能修建这样精美的园林。若不是亲眼看见,芸生还真难以相信这朱墙之外民不聊生,而红瓦之内却歌舞升平。 “给我换药。”洛铮撑开了双手,对芸生说道。 阿九已经很有自觉的走了出去,之留芸生与洛铮二人。 “三少爷今日不该喝酒的。”芸生去拿伤药,便走便说道。 “实在气氛。”洛铮自己接开了衣服,坐到了床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黄文伯还有何脸面带着头上那顶乌纱帽。”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芸生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了带来的伤药,摸着上等红木做的柜子,心里也是哀叹,“他这样的作风竟没有被中书令……” 芸生突然止住了话,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中书令大人是当朝宰相,臣不贤,相之过,黄知州如此荒淫奢侈,若说中书令大人不知道,她是万万不信的,唯一的解释也就是官官相护了吧,许是黄知州每年塞给中书令的银钱也不少。 “哼!”洛铮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一丘之貉。” 芸生拿来了伤药,蹲在床 边,正准备给洛铮上药,洛铮却一把拉起了她,“你坐着。” “谢三少爷。”芸生低头解开洛铮伤口上缠绕的纱布,发现伤口愈合地很好,于是便认真仔细地给他伤药,却听他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可恶地是欧阳嘉彦奉命视察灾情,却跑来喝酒享乐,大肆赞扬黄知州的奢靡之风,这样的人做了帝王,大盛王朝便要败落在他手里了。” 欧阳嘉彦是三皇子的名讳,芸生听洛铮这样直呼其名,不由得有些惊讶,再不满三皇子的行为,洛铮也不至于这样不敬吧? “三少爷说笑了,当今主上正当壮年,太子亦是主上的得力臂膀,又怎会是三皇子做帝王呢。”虽说芸生只是个婢女,但这些事情却是无人不知的。主上勤政,而太子也勤勉,虽当今后宫做主的是三皇子的生母齐贵妃,但这丝毫不影响太子的地位,毕竟太子是皇后所出,皇后逝世后,主上便再未立后了。 “是啊……”洛铮叹道,“他这种人怎么会做帝王呢……” 换好了药,芸生立马站了起来。如今与洛铮单独相处令她心里躁动不安,那种感觉不是排斥,不是厌恶,但却有一丝害怕,怕昨晚的情形再次发生,她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奴婢告退了。” 洛铮见她要走,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腕,“还早,陪我说说话。” 芸生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腕一双大掌,挣脱不开,“三少爷先放开奴婢。” “你先不走我就放开。” “不带您这么玩儿的!”芸生一下急了,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三少爷您最近究竟怎么了!” “咱们回了京城后便不能这样亲近了,我就想你多陪我一会儿。”洛铮心里暗道:好不容易有二人世界,我能放过? 看着洛铮真挚地眼神,芸生往后退了两步,“先说好,您不可以动手动脚的。” “好!”洛铮将两只手举了起来,“保证不动。” 可是又该说什么呢?芸生局促的看着地面,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是阳光帅气的学长和自己走在操场时,她也是这样局促不安。 “我种的月季花你喜欢吗。”洛铮只穿了一件里衣,仰着头看着芸生,“让你每天来摘你也不来。” 原来……他那时是故意叫自己去摘的。 “奴婢忙着伺候老太君呢。”芸生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地面,“况 且三少爷的月季珍贵,奴婢怕踩坏了它们。” “可是本来就是为你种的,你喜欢月季,便是全部摘了也可以。” 洛铮刚说完这句话,芸生便愣在了原地,心里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那一片月季花海竟然是为她种的……只是很快,芸生心里又充满了另一种情绪,太奇怪了,太诡异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月季? 再联想到以往的种种,芸生不得不怀疑,难道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穿越过来的?而且穿越前就认识? “三少爷,您究竟……” 芸生话还未问完,便听到外面一阵隐隐约约地女子哭泣声,窗外有四个走动的人影。 芸生走了过去,打开了窗,看见黄月兰正被一个老婆子带着往三皇子的厢房走去,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 黄月兰哭哭啼啼地,走得极慢。那老婆子也不催,一直在她耳边说话,似是在劝导。 洛铮与三皇子相邻而住,所以芸生还能看见三皇子房间里的人影走动。 越是接近三皇子的厢房,黄月兰走得越慢,且还有些颤抖。那老婆子终是没了耐心,一把携了黄月兰的胳膊,看似搀扶实是拉扯着她往前走。 站到了三皇子门前,那老婆子渐渐屈膝行李,芸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也看不见房间里的情况,只能看见黄月兰突然往后推了一步,却被那老婆子拉了回来,看样子,应该是三皇子出来了。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父亲。”芸生看着那边的场景,不住叹气,“为了保住乌纱帽,竟能亲手葬送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为了权利,送出去一个女儿又算什么。”洛铮走到了芸生身后,双手负在身后,“黄文伯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保住乌纱帽。” 黄文伯做了这些年贪官,早就打点好了上头的人,又怎会如此容易被拉下马。 “他只是奢望着自己女儿能成为日后的王妃,他便更是高枕无忧了。” “王妃?”芸生皱了眉头,“哪有亲自送上门的王妃?如今这样,岂不是让黄小姐掉价了。” “黄文伯哪能不懂这个道理,你看。” 随着洛铮的目光,芸生看到黄月兰果然被那老婆子带走了,而三皇子穿一身中衣走了出来,,目光流连在黄月兰娇弱的背影上。 “黄小姐好歹也是知州的女儿,怎么可能就无名无分地跟了欧阳嘉彦,今夜过来,只是让他更加魂 牵梦绕罢了。” 黄月兰此时步伐加快了许多,不像来时那样磨磨蹭蹭地,将老婆子和两个丫鬟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看样子,黄小姐并不愿意。”从黄月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芸生便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但她却并未反抗过,顺着自己父亲的心意做了事。 “父母之命啊……”洛铮想到黄月兰前世的下场,心里一阵叹息。欧阳嘉彦确实喜欢黄月兰的容貌,自然不会让到嘴的肥肉飞走。可他又怎会甘心让知州之女做自己正室,他可是要娶了齐丞相的女儿,也就是自己舅舅的女儿,才能得到舅舅的全力支持。 他只应了黄文伯待回了京城便来下聘,而返程之日他提出要带走黄月兰。不管黄月兰是如何千般不愿,黄文伯心想让这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儿随时陪着三皇子,总不会让他变了心,便就答应了。 而回了京城后,三皇子却只让黄月兰做了妾室。黄文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心里暗骂三皇子背信弃义,却不敢真的得罪他。而黄月兰向来心高气傲,绝不愿意与人为妾,哪怕是皇子,她也不愿。 只是她那时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父母,不敢违抗三皇子,怕给自己父母惹了麻烦,两年后,她便郁郁而终,就在洛铮下狱的前一天。 从往事中回神,洛铮看见芸生静静地现在自己身前,便觉老天有眼,给了他重生的机会。 他双手轻抚芸生的双肩,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黄小姐若是与我二姐姐一样,并不将幸福放在男人身上,那她便还能平淡地过完一生。” 芸生点点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洛清那样的。她之所以能不把自己的幸福放在男人身上是因为她身份高贵,娘家也有底气,她能在郑国公府挺胸抬头地做人。而黄月兰却不一样,她只是自己父亲眼中用来谋取权利的工具,,她并没有强大的娘家作为依靠。 而经过湖边的黄月兰却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洛铮和芸生看在眼里,她只看见冰凉的湖水格外清澈,在月光下却像无底洞似的。 重来一世,难道还要再去京城为人妾室吗?还要去受丞相女儿的羞辱吗? ☆、四十一章 四十一章 看着黄月兰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洛铮才又说道:“欧阳嘉彦身边不乏女人,黄文伯也知道,此刻叫自己女儿夜里来见了一面又离开,想必撩拨地欧阳嘉彦心痒难耐了。” “可怜了黄小姐。”芸生摇摇头,但感觉到洛铮放在自己双肩上的双手,却不敢动,不是说好不动手动脚的吗……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洛铮感觉自己双手下的香肩微凉,便说道,“夜里风大,别着凉。” “恩。”芸生转身面对洛铮行了礼,“奴婢告退。” 次日,三皇子倒是早早醒了,但似乎是忘了自己有任务在身的,不想着去看看河州受灾情况,反而要黄文伯与他一同去看看河州著名的石雕佛像。 “下官这就去备车马!”黄文伯自然是愿意三皇子多玩乐的,最好是在这里玩个十天半个月便回了京城,齐丞相那边已经打理好了,三皇子作为齐丞相的侄子,大不了又塞点奇珍异宝便罢了,即便三皇子不稀罕那些东西,自己这里还有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儿呢。 “那……”三皇子笑着转身,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洛铮的肩膀,“视察灾情的事情就交给小洛了,小洛没意见吧?” “下官自然没意见。”洛铮也笑着答道,“还望三皇子玩得尽兴。” 三皇子笑着点头,却望了望四周,摸了摸下巴,对黄文伯说道:“本宫听闻河州的石雕佛像恢弘雄伟,不知来回得花上多久?” “这……”黄文伯望天算了算,“脚程快得话,来回两个时辰也就足够了。” “两个时辰花在路上,也是无趣。”三皇子目光一闪,“不如叫上黄小姐,一路畅聊,也可解闷。” “哎呀……”黄文伯听了三皇子的话,立即露出了一脸的可惜,“去石雕佛像的路途颠簸,小女身娇体弱,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啊!” 黄文伯可是对自己女儿怀着满满希望的,若是她能牢牢抓住了三皇子的心,那未来的三王妃之位就手到擒来了,自己也捞个王爷老丈人的称号做做,到时候便是京城里的那些人拿着银子来讨好他了,而不像如今,那拿着金银财宝四处打点,看人脸色。 因此,他可不能让三皇子在回了京城之前就腻味了自己女儿,最好一直夜思梦想,却求而不得,那自己女儿在他心里才显得最够珍贵。 “实在是太可惜了。”三皇子摇了摇头,慢慢地跺了出去。 洛铮看着他的背影,低着头露出一个轻笑。算了算日子,那账本若是成功呈现在了主上面前,那主上应该会有所行动了,到时候,看欧阳嘉彦还有没有玩乐地心情。 两路人一同出了侯府便分头行动,一边去了石雕佛像游玩,一边去了受灾严重的地方视察灾情。三皇子自然乐得轻松,洛铮这个冤大头去做了累活儿苦活儿,回京城之时再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给自己听,到时候也就能到父皇面前交差了。 这一天去了河州其他的村子,比起昨天去的千云镇情况虽好些,但收成也是减了大半,农民苦不堪言,且打听了黄文伯平日的作风,得到的说法也和刘小四的说法并无出入。 看到这些灾情,在场地人无不痛心疾首,而黄文伯作为一州知府却能心安理得地吃喝玩乐,也是心黑到了一定境界了。 而朝廷下放下来的赈灾银两与粮食几乎全部黄文伯吃干抹净了,如今正忙着陪着三皇子寻欢作乐的他是认定了洛铮与三皇子是一伙儿的? 天色已晚,已经看过许多村子的受灾情况,一行人便了回了知州府,只是三皇子和黄文伯还没回来。 洛铮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在鸟语花香的知州府里,而之前随见的满目萧条的场景却总是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洛铮想到,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始终追随太子的原因便是他有一颗真正的爱民之心,但他不知爱民,还过于心慈,因此才会被自己弟弟一家暗算,但若现在的场景让太子见了,他定会怒得当场卸了黄知州脑袋吧。 夜色降临,知州府一片寂静,三皇子和黄知州还未回来。 “哎呀,三皇子和黄知州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阿九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他可不想三皇子出什么事啊,到时候就是给自家少爷添麻烦,他只想顺顺利利地回了京城,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三少爷还带着伤呢。 “不会。”洛铮自然知道三皇子不会出事,上一世他虽然并未随三皇子来河州,但他知道三皇子是平安归来的,并且与齐丞相一起将黄文伯的劣迹抹去了。 “三少爷,该换药了。”芸生拿来了要,解开了洛铮腰腹上包扎的布,见伤口已经开始长新肉了,这药果然极好,“三少爷的伤口愈合得极好,待过些日子回了京城,大概就不用敷药了。” “恩。”洛铮点点头,却突然听见窗外有响动,他迅速打开了窗,一只白鸽便飞到了他的手臂上,扑闪着翅膀,脚上绑了一个小小 的木筒。洛铮取下了木筒,拿出里面的小纸条,慢条斯理地展开,看着上面短短一行字后,黑了一天的脸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们很快就会回京城了。” “恩?”阿九迷惑地抓脑袋,“这才几天啊?” 洛铮没有接话,看着窗外出神,总算是……开始强行扭转了轨迹了。刚才消息来了,慕容将军一回了京城便被主上派人带进了宫,如今还未出来。慕容将军统领千牛卫,虽不领府兵,但千牛卫是皇家卫军,如今主上着手查了,想必也已经查到东西了,那么慕容将军确实是气数已尽了。而慕容将军是三皇子和齐丞相私下来往已久的人,为了来日能反将太子一军,他们在慕容将军身上可花了不少心血,如今慕容将军轰然倒台,如今的欧阳嘉彦又冲动,他定会急不可耐地赶回京城吧,尽管他的舅舅并不愿意见到他如此不稳重。若是在前世发生了这样的事,被蒙在鼓里的洛铮可能还会力劝三皇子不要急着回去,免得让主上生疑。 芸生见洛铮看着窗外出神,便不做声退了出去,慢慢往自己房间走去。河州近些日子总是艳阳高照,这样晴朗地天气在百姓们看来却如同恶魔一般。芸生抬头看了天,又是繁星点点,明天多半又是晴天。 走过湖边,芸生突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在草丛中响起,只是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不明情况地芸生只看了两眼,便打算赶紧离开,万一是什么恶犬跑了出来…… 只是刚走了两步,便听见“扑通!”一声闷响,这是……有人跳湖! 芸生立马回头,果然见湖里一个白色身影在水里扑腾,但却并没有发出呼救声。 “你……”芸生走到湖边,依然看不清那人模样,但自己又不会水,正打算呼救时,却被一只手往后拉了几步。 “离湖边远点。”洛铮拉着芸生走到了安全地带,而阿九已经跳下了湖去,不一会儿便将跳湖的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呼……”阿九坐在一旁喘气,而洛铮与芸生看清了被救上来的人是黄月兰后,连忙走了过去。 “咳咳咳!”黄月兰呛了几口水,猛烈地咳着,芸生蹲在她身边为她拍着背,待她喘过了气,才双手使劲儿捶地,带着哭腔说道:“为什么救我!让我去死好了!” 洛铮也单膝蹲了下来,看着黄月兰,明知故问,“黄小姐为什么寻死?” 黄月兰看了洛铮一眼,扬着尖尖的下巴别开了脸,却不说话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脖子一颗颗地滑落,整个人缩在地上成了小小地一团,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洛铮紧蹙眉头看了四周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后,又逼近了黄月兰一点,低声说道:“不想去京城?” 黄月兰听了洛铮的话,脸色松懈了一些,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黄小姐已经把所有情绪写在脸上了。”洛铮站了起来,轻声叹了一口气,“黄小姐再莫做这种寻死之事了。” “活着有什么意思!”黄月兰紧紧攥住了地上的青草,心里一股愤恨想要倾诉却又不敢,她想到一旦跟着三皇子去了京城,自己便永无再见天日之时了,与其到时候被人羞辱,还不如早早自尽了好,反正连亲生父亲都将自己视作物品,送给人品那样败坏的人只为了谋得高官,那还活着干什么。 “哎……”芸生只温柔地拍着黄月兰的背,不知说什么。她这样深闺长大的女子,才十六七岁便要面临这样的事,且黄知州的行为无异于亲手抛弃了自己的女儿,黄月兰想不开也是常理,但这种事儿,也只有她自己想开了才行,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黄月兰一双杏目里含着眼泪,看着地面不知再想什么,便去一会儿惊恐一会儿厌恶,像是在回想什么极其恐怖的事一样。 黄月兰其实只是一时想不开便跳了湖,但现在想起刚才溺在水里不能呼吸的感觉,便再没了勇气去寻死了。 她看着洛铮和芸生,眼前这两个自己曾经最羡慕的人,心有不忍。那一世,洛铮与芸生身份虽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却感情甚笃,洛铮也不曾负她,此事京城里无人不知。或许越缺什么就越羡慕什么,那是、时的黄月兰最羡慕这两人的真挚爱情,可惜发生了后来那事儿,洛铮被流放边疆,她虽不知后事如何,但也知道落了那样罪名的人定不会安全回了京城了。 “洛公子……”黄月兰心思单纯,并未考虑其他的,便说了自己想说的,“你莫要追随太子了,他、他以后会害了你。” 她每日足不出户,对那年的事情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据说太子想篡位,谋害了皇帝,三皇子与慕容将军一同制服了太子,但也将太子的帮凶洛铮下狱了。她不明白那次国家大乱的真相,她只觉得,若是洛铮不做太子的党羽,便能躲避了那一次灾难,与芸生安稳地过一辈子吧。 湖里倒映着满目繁星,没有月亮的夏夜格外漆黑,洛铮看不清黄月兰的脸,双手却倏地一紧,面 色平淡,但语气却带着起伏,“此话何解?” 黄月兰咬着下嘴唇,不知该从何说起。若说她未卜先知,谁人会信?若说她重生一世,恐怕他们更会当她是疯言疯语吧…… “洛公子回了京城后便好好考虑考虑吧,良禽择木而栖,太子他……”黄月兰胆小,刚才想寻死去跳湖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勇气了,现在她可不敢再说其他的话了。 “……” 洛铮沉默地看着黄月兰,她难道知道什么? 眼下场面一时到了极度寂静,芸生听不懂黄月兰在说什么,但她感觉到黄月兰开始瑟瑟发抖,便说道:“黄小姐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仔细感冒。” 黄月兰抬眼看了芸生一眼,抿了唇,擦了擦被湖水糊住的眼睛,敏捷地站了起来,“谢谢。” 留下两个字,便一溜烟跑开了。 洛铮看着黄月兰的背影,久久不曾移开目光。芸生看在眼里,端庄地行了个礼,说道:“奴婢退下了。” “哎!”洛铮突然回了神,见芸生要走,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先别走啊!” “我留下做什么。”芸生挣脱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洛铮见她一脸别扭样,便又走到她跟前,“我还没歇下呢,你擅离职守?” 擅离职守?芸生皱了皱鼻子,他好像从来就没让自己做过本职该做的事儿,看着他逼近自己,芸生又退了两步,“奴婢不敢。” 阿九眼珠子一转,看两人气氛不对,便挪了挪地方,抬头望天看星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听她又自称“奴婢”了,洛铮便觉得一阵好笑,“这么别扭,你吃醋了?” “你!才!吃!醋!了!”芸生刚才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觉得心里堵堵的,他怎么一说,倒是有一种被说中心事的羞耻感,猛然一惊,脚下一个不稳,感觉脚下一软,踩到了湖边草丛,重心一失便栽了下去。 阿九一看,立马捂了额头仰天长叹,怎么又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起身,洛铮已经终身一跃,跳了下去。“三少爷!”阿九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空气,“您……还有伤啊!” ☆、慕容将军 四十二章 知州府西厢,湿漉漉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洛铮咳了咳,“芸生,你先回去换衣服。” “不要。”芸生开始翻箱倒柜,“伤口沾了水会感染,奴婢先给三少爷换伤药。” 阿九拎着滴水的袍角,默默地看着二人秀恩爱,“三少爷,小的总可以下去换身衣服吧?” 见没人搭理,阿九给了自己一个笑容,要坚强!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这厢芸生刚给洛铮换好药,阿九却又喘着气跑回来了,“三少爷!黄知州他们回来了!” “恩?”洛铮回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扣上扣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三少爷,如今已经戌时三刻了!”阿九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额头皱出了川字,“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洛铮望着窗外,有一群人走动的声音,于是一伸手便拿了一边的外衣批到芸生肩上,边往外走便说道:“芸生先回去换衣服。” 芸生看着外衣上精致的山水绣纹,收拢了领口,往自己房间走去。 而洛铮往中堂走了过去,见三皇子与黄文伯交谈甚欢,神色飞扬,于是轻挑眉头,弓腰行礼,“臣给三皇子请安。” “小洛今天没一同去看石雕大佛真真是遗憾啊,那雄伟模样,连咱们京城都没有!”三皇子眼里尽是欣喜,却又不像简简单单玩乐尽心的样子。 几人寒暄了几句,三皇子便打着哈欠往自己那厢走去,洛铮也随着跟上,黄知州却低声说了一句,“洛公子请留步。” 洛铮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对自己挤眉弄眼,不知他要表达什么。 看洛铮并未动容,黄文伯拂了拂领口,肃了神色,一本正经地说道:“还请洛公子移步说话。” 洛铮也不说话,就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去。黄文伯带着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立马走到了一个贴墙的书柜前,垫脚从最上层取了一个看样子十分沉重的盒子下来,捧到了洛铮面前。 “这个是下官孝敬定远侯爷的,还请洛公子代为笑纳。”黄文伯一副奴颜媚骨,眼里闪烁着精光。 “这……”洛铮伸出一只手掀开了盒盖,里面一座达摩玉雕正发着淡淡清冷光芒,成色极佳,晶莹剔透,雕工更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洛铮伸手摸了一下,触手冰凉,是为寒玉。 “想必洛公子已经看出来了。”黄文伯脸上透着一丝丝骄傲,他抬了抬下巴,说道,“这便是多年前流失于市的达摩玉雕,我费了好大一把力气才寻得,知道侯爷不爱钱财,雅兴尽在玉上,于是便将此物拿来孝敬侯爷了。” “恩……”洛铮摸着下巴绕着黄文伯走了一圈,也不说话,只仔细地打量他,看得黄文伯背后冒冷汗。 “洛公子可是不满意?”黄文伯缩了缩脖子,“若是不满意,我这里还有其他的……” 洛铮立马露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摸着下巴看黄文伯转身又去拿了一样东西出来,打开看了,是一座珊瑚雕,洛铮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出来,黄文伯正打算好好说说自己这稀世珍宝,刚开了个头却被洛铮打断了,“黄知州不必说了,东西我不会收,但到了京城我亦不会多说一个字,所有事情都将由三皇子呈交与主上,黄知州只管放心。” 被人这么直接地说中了心事,黄文伯有些讪讪,但在官场摸爬打滚这么多年,脸皮也是磨得够厚了。且洛铮随三皇子而来,若是口径与三皇子不一,这不是明摆着去得罪三皇子吗?想到这儿,黄文伯松了口气,洛铮这样怕惹祸上身的人,定不会去得罪自己上面的人了。 黄文伯送走了洛铮,想到今日所行,便觉自己仕途是一条光明大道了,日后定能位极人臣,挤入京城权贵圈子,走上人生巅峰。 洛铮走出了黄文伯的书房,不急着往自己厢房走去,反而绕到了一处偏远的林子里,看了四下无人后,便吹了一声口哨,立即便有一道黑影从墙外蹿了进来,身手极其敏捷,落地未发出一点声音。 “怎么样?”洛铮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问道,“他们今日做了什么?” “先是去了石雕大佛,申时一刻便返程,却去了城郊一处庄子。”黑衣人面色凝重,语气沉着,“那里应当是黄知州的私宅,他一些收藏藏在那里,今日带着三皇子去了,是打算要全部献给三皇子。” “恩。”洛铮已经隐隐料到了,却没想黄知州搜刮的财务竟不止这知州府里的东西,城郊居然还藏有,“可记下具体有哪些东西了?” 黑衣人不说话,直接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一堆价值连城的东西,洛铮越往下看,眉头便蹙得越紧,但末了,终是只叹了一口气,“做得好。” 黑衣人得令飞快出了知州府,洛铮慢慢踱回了房间,一夜辗转难眠。 次日, 天大亮,芸生依旧给洛铮换了药,却再次被他留下用早膳。 芸生看着眼前的饭菜,简单而不失精致,洛铮正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动作优雅,像是在喝下午茶一般。 “三少爷。”今日天气依旧晴朗,而洛铮一脸云淡风轻,芸生却隐隐觉得有事发生,“您今天不急着出去?” “去哪儿?”洛铮放下了汤勺,一天无害地看着芸生。 “这才走了没几个地方,河州这么大,您不继续走了吗?”芸生见天色也不早了,而洛铮却一点不着急,若是再不出发,恐怕就要赶夜路回知州府了。 “不去了。”洛铮拿了桌边的丝帕擦了嘴,分明是一个五官,却生生带着书生的气质。 “不去了?”芸生不解,莫非有其他安排? 洛铮看向窗外,艳阳初升,照在屋外的花丛里,阴影斑驳。“咱们今天回京城。” 欧阳嘉彦昨夜梦见了黄月兰,那个柔若无骨的女子,安静温顺地伏在自己膝上,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洒下,指尖划过,只觉如丝绸般顺滑。而醒来时,身边却是冷冰冰的床板。 “三皇子!”这时,欧阳嘉彦的心腹突然创了进来,连门也未敲,一脸焦急,“不好了!” “什么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欧阳嘉彦起了身,立马有下人上来为他穿鞋。 “慕容将军被主上贬了官,并且下令抄家了!” “什么!”欧阳嘉彦双手一拍床板,一脚将给自己穿鞋的丫鬟踹得老远,连鞋都没有穿便跑到了那人面前,“你说什么!” “慕容将军他、他……”那人看着欧阳嘉彦要吃人地表情,吓得话都说不清了,“慕容将军如今已经下狱了,还不知下场如何。” “废物!”欧阳嘉彦一把推开了他,连忙去穿衣,“即刻回京!” “三皇子!”下人们皆惊了,此刻回京,不是主动惹主上怀疑吗!“万万不得回京啊!慕容将军那边有中书令大人照应,您现下只管好好在河州视察灾情便可。” “本宫要做什么还需你们同意?”欧阳嘉彦一道如剑眼光射过来,吓得众人立马闭了嘴,“现在就给我备车,立马回京!” “是……”欧阳嘉彦态度这样强硬,其他人也不敢再多嘴,默默地去准备回京事宜了。 自然,洛铮也很快接到了通知,三皇子吩咐他立即准备着,马上便踏上回京之程。芸生不知这中间发 生了什么变故,但见洛铮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可见此时已经在他预料之中了,便赶紧去收拾东西。 洛铮看着芸生在一旁收拾东西,默默叹了口气。回了京城,便没有这样的日子了呢。 欧阳嘉彦遇事冲动,见自己暗中费了大力气培养地搬到太子的核心势力轰然倒下,定心急如焚,头脑发热,在这河州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洛铮早有准备,自然早早就到了知州府外等着欧阳嘉彦。见他脚步焦急地出来,两名装作一副惊恐的模样上前问道:“三皇子,京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问。”欧阳嘉彦负手踱步,心里能喷出火来!在来河州前一天夜里,他知道了慕容将军府里遭窃,心里便惴惴不安,谁那么大胆敢行窃千牛卫领军之府?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窃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可以直接让慕容将军永无翻身之力!后来听说行窃之人受了伤,第二日见与自己一同出行的洛铮脸色苍白,顿时心里就起了疑,毕竟洛铮是慕容将军手下,身世却又高出慕容将军许多,若是有了别的心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试探了一番后,见他除了脸色有些不对以外,骑马疾驰也未见不对劲,便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并且笑自己多疑了,以洛铮的身份,又怎么看得上区区一个千牛卫领军呢?生母是敬和郡主,父亲是定远侯,定远侯世子之位虽给了长子,但洛谦体弱,世子之位迟早都是洛铮的,他日后的荣耀可比慕容将军高了去了。 马车被人牵了来,欧阳嘉彦却并未上车,洛铮连忙问道:“三皇子还在等人?” 话音刚落,便看见黄文伯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悲戚地黄月兰。 ☆、47 四十三章 “竟没想到三皇子这么急着走,下官惶恐,怕是接待不周,让三皇子在河州过得不舒坦了。”黄文伯今早知这一变故时,急得满头大汗,不为别的,他本是打算着三皇子在这儿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对自己女儿魂牵梦绕,到时候回了京城,许是一纸婚书就下来了,可惜如今…… “并不关黄知州的事儿。”三皇子虽焦急,但流连在黄月兰身上的目光却很是轻佻,“是本宫要回京城办些事儿。” 一时,黄知州也不知说些什么,场面陷入沉默。 见一切已经准备妥当,欧阳嘉彦思量一刻,便拉着黄文伯往了一边儿去。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黄月兰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脸色也随着一会儿白一会儿紫,而黄文伯也面色沉重,过了良久,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般,重重地点了点头。欧阳嘉彦见他点了头,嘴角立即噙起了一丝笑,眼光暧昧地滑过黄月兰。黄月兰立即往后退了退,想避开他的目光。 “兰儿。”黄文伯搓着双手,走到黄月兰耳边说道,“你今日便随三皇子回京城吧。” 黄月兰猛然抬头,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樱唇止不住地颤抖,“爹,您、您说什么?” 黄文伯手心出了汗,几番想开口,话却梗在喉咙,最后只说了句:“去吧,爹已经和三皇子说好了,到了京城也就是一两日的事情,到时候便将婚书送到爹爹这儿来。” “爹……”黄月兰只觉头晕目眩,快要站不住了,她自小到达,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竟要无名无分地跟着一个男人去京城,且婚书就算送来了,待真正行了六礼成婚,少说也得两三个月,那时,她以什么脸面活着!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愿嫁给欧阳嘉彦! “女儿还未出阁,爹要女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黄月兰眼泪若狂而出,黄文伯皱了眉,两步走到她面前,把她往门后扯了扯,“你懂什么!你若不跟着去京城,过些日子,你还奢望三皇子还能记得你?蠢货!” “是吗……”黄月兰双手像是痉挛一般,看着眼前这个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男人,眼里的光彩渐渐淡了下去,直到双眸暗淡如死人一般,“我听爹爹的。” 黄文伯见黄月兰想通了,这才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其实他原本也不打算这样做的,但他实在是在欧阳嘉彦身上下了血本了,若是不捞个老丈人做做实在是不甘心,但这样让自己女儿 倒贴上去确实又太掉价了,但若不这样做……黄文伯心急,确实怕这到嘴的肥鸭子飞走了,到时候他一回了京城那花花世界,身边又是莺莺燕燕,将自己女儿忘得干干净净,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啊! 芸生本一心打点行李,但却将一旁黄氏父女的话听了去,心里觉得凉了几分。以黄月兰的身世,分明可以明媒正娶嫁到一个好人家,可自己父亲为了抱上欧阳嘉彦的大腿,连自己女儿的名誉也不要了,就这样让她无名无分地跟去京城,即便到时候欧阳嘉彦真娶了她,那以后提到这点也是她一辈子的伤疤。 再说,黄文伯真的天真地以为才见过黄月兰几次的欧阳嘉彦一定会娶了她?芸生苦笑着摇头,他可是皇子,他什么人娶不得非得娶黄月兰?他连别国公主都可以纳入府中,更别说京城里那些名门贵女了,而黄月兰的父亲仅仅是一个知州,且一无权贵亲戚,二无主上青睐,这样的身世,便是给欧阳嘉彦做妾也是勉强了。 果然是利益当前,立即被冲昏了头脑,看欧阳嘉彦那色眯眯地眼神,芸生轻轻摇了头,怕是黄文伯以后得吃上一个哑巴亏了。 黄月兰回首看着欧阳嘉彦,脸色惨白如死人,而欧阳嘉彦却回以微笑,让黄月兰本以没有了波澜的空洞眼神里泛起一丝厌恶,“爹,可否为女儿备一辆马车?” 黄文伯眼里发光,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女人如今去了京城是会被人耻笑的,他忙不迭叫人又驶来了一辆马车。黄月兰不再回头看这知州府一眼,果断而决绝地上了马车。 “那咱们这便走了。”欧阳嘉彦看着黄月兰上了车,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独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洛铮目睹了一切,看着黄月兰纤瘦而孤独的背影,也不得不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叹了口气。 “走吧。”洛铮上了马车,芸生也随后跟上。 四处望了望,芸生突然发现不见阿九,便问道:“阿九呢?” “去接个人。”洛铮食指在膝盖上轻敲,闭目养神,“能赶着与咱们一同回侯府。” 欧阳嘉彦急着回京城,不再像来时那样散漫,夜以继日地赶路,很快便回了京城。由于欧阳嘉彦要先去宫里交差,于是一行人便直接往宫里去了。 欧阳嘉彦与洛铮去面见主上,芸生等人便等在外面。京城不像河州那样烈日炎炎,夏末的微风已经有些微凉,黄月兰下了马车,看着眼前雄伟壮观的皇宫出了神。 芸生 探了头出去,看见黄月兰单薄的身影映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 站在了黄月兰身后,并未说话,而她却发现了芸生,回头看着她,眼里泪珠在打转,“以后我就要待在这里了吗?” “不是的。”芸生摇摇头,欧阳嘉彦虽还未封王爵,但已经在宫外另修了府邸,“三皇子不住在皇宫了。” 黄月兰却不再说话,对她而言,住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呢? “黄小姐。”想着这个女子今后就要独自走进一个已经能预料到多么黑暗的地方,芸生只能在语言上给她一些帮助,“生活都是自己活出来的,不过未来怎样,切莫再像上次一样寻死了。” 黄月兰回首怔怔望着芸生,眼里悲戚欲诉,好一会儿才说道:“芸生姑娘,请你务必再转告洛公子,莫要追随太子了,将自己置身事外,你俩才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黄小姐……”芸生被黄月兰这一段话弄得满脑子疑惑,什么叫莫要追随太子?什么又叫,她和洛铮才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还未问出口,黄月兰见欧阳嘉彦正疾步往这边走来,吓得双肩一哆嗦,逃似的上了马车。 欧阳嘉彦阴沉着脸,脸色快比身上的玄色袍子更黑了,像是要吃人一般,步伐沉重地走了出来。 而芸生回头,也看见洛铮缓缓向自己走来,阳光下,他一身月白色锦袍随风轻轻扬起,步步生风,那么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春风得意,双眼直直得看着芸生,像是没了旁人一般,倒让芸生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往马车后面躲了躲。 洛铮去像欧阳嘉彦道了别,便转身上了自己马车,而芸生也连忙跟了上去。只是刚弓身进了马车,还没站稳,便被洛铮一把拉进了怀里,紧紧箍着。 “三少爷!”芸生挣扎着,奈何如何用力也推挣不脱他的双臂。 “别动。”洛铮将头埋在了芸生颈窝里,闷声闷气地说道,“让我抱会儿,回去了便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闻言,芸生僵硬地停止了挣扎,愣在了原地。 洛铮地呼吸灼热,喷在芸生脖子上,暖暖的,痒痒的。芸生骗不了自己,她是有些贪恋这几天洛铮的柔情,洛铮的霸道,洛铮的关怀,以及他对自己每次所露出的缠绵的眼神。虽然知道洛铮突如其来的爱意那么虚无,可芸生还是沉迷于其中,像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自己并不是与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瓜葛,她也开始留恋这个世界的一些 人,一些事儿了。她说不清自己对洛铮是什么感情,但这些日子,她从洛铮身上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什么也不用担心,前方总有他引路,这样的感觉,是她不愿意失去的。 马车缓缓地行驶着,芸生突然希望时间慢一些,就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不想再回到那个满满是糟心事的侯府里去, 但路终究要走完,马车停了下来,二人皆知已经到了侯府了。 对外面下人的提醒充耳不闻,洛铮搂着芸生一言不发,直到外面的人催了第四次,洛铮才缓缓抬起头来,顺着芸生的脸颊,轻吻了她的耳垂。 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芸生却突然感觉全身发烫,脑海里无数个画面在飞速转动,那一夜所梦到的所有场景全部回想了起来,那梦中男子的脸,渐渐和眼前这张脸重合了起来,而梦中的每一个场景,比那一晚更加真实,如同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一番,绝不是梦境那么简单! 芸生心里一怔,双手不受控制地拉住了洛铮。 ☆、管事丫鬟 四十四章 此次洛铮出去的时间不长,不向上次南巡那般,侯府上上下下都来迎接,今日回来,整个侯府如往常一般宁静,树梢上的鸟儿叫声格外清脆,只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见了提早回来的洛铮才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洛铮没有去换衣服,而是直接去了老太君处。 致远堂幽静依旧,只是院子里的杜鹃却败了一地。老太君正在闭目礼佛,洛瑾坐在一旁练字,不知是心里烦躁还是怎的,身旁揉了不少纸团,散落在地上。 庄妈妈见洛铮来了,便在老太君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老太君一睁眼,眼里全是挂念,“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洛瑾一听,回头见了洛铮,立马扔了手中的毛笔,一溜烟儿滑下了椅子,跑到洛铮面前来,“三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洛铮捏了捏她的脸,“快练字去,哥哥先和奶奶说会儿话。” 洛瑾抱住洛铮的双手不放,“瑾儿也想和三哥哥说话嘛。” 洛铮看着洛瑾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红润的脸蛋儿像是画里人似的,才十三岁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以后,定要给自己妹妹一个安稳的未来。 “瑾儿别闹。”洛铮笑着松开了洛瑾的手,走上前将老太君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三皇子有急事,咱们便提前回来了。” 老太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洛铮,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末了却皱着眉头对洛铮身后的芸生说道:“怎么你随着去照顾三少爷,反倒让三少爷瘦了呢?” 洛铮闻言便笑了,立马拉着老太君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安慰地说道:“奶奶您定是多虑了,孙儿这才出去几天,怎的就瘦了?” “是清瘦了不少呀。”老太君看着洛铮微陷的脸颊,心疼极了,“脸色也不见得好,是不是患病了?芸生对这个在行,她有瞧过吗?” 洛铮因为受伤,确实脸色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苍白,芸生见洛铮眼里无波澜,便说道:“是奴婢的失职,没能照顾好自己。” 她这一说,洛铮立马接话了,“奶奶,不怪芸生,她也瘦了许多,长途跋涉本就劳累,大家都不容易。” “是呢。”洛瑾突然蹦到芸生面前,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芸生姐姐也瘦了呢?” “河州好玩吗?”洛瑾几日不见芸生,也是想念,与她之间便没有了那么多忌讳,直接抱住了她。 “胡闹。”老太君伸手拍了拍洛瑾小脑袋的,“你三哥哥可不是去玩的,这话让别人听了去,还怎么看你三哥哥?” 原本挨了老太君的骂,洛瑾都是要上前撒个娇的,可这次她却将头埋在芸生腰间,迟迟不抬头,过了许久,又转身跑到洛铮身边,拉起他的衣袖使劲嗅了嗅。 洛铮见她像小狗儿似的,不由得笑道:“你在嗅什么呢。” 洛瑾也不说话,抬起头来看了看芸生,又狐疑地看了看洛铮,说道:“为什么芸生姐姐身上全是三哥哥用的熏香味道?” 霎时间,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了洛铮与芸生,只是老太君不开口,屋子内便一直沉默。 “嗯……”洛铮摸了摸鼻子,说道:“芸生贴身照顾着我,染了一些我的熏香也是常事。” “这得贴得多近啊?”洛瑾手指缠着自己的发丝,一脸天真地问道,完全没意识到她此番话让洛铮与芸生有多尴尬。 芸生想到刚才在马车上的缠绵,虽没说话,却红了脸。这一切被老太君看在了眼里,便正了正神色,说道:“瑾儿,你先下去。” 洛瑾自然是不愿意的,但看了看老太君严肃的表情,立马缩了缩脖子,看了洛铮两眼后便跑了出去。 “铮儿,来。”老太君让洛铮坐到自己身边,往他面前倾了倾,“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该有个女人了,若是有看上的,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洛铮看着老太君,眨巴眨巴眼睛,却不知说什么。 老太君又瞧了芸生一眼,对洛铮说道:“先前儿问了你是不是对吉烟有意思,你只说不是,那芸生呢?这些都是咱们侯府里一等一的样貌。” 洛铮刚想摇头,却被老太君打断,“别否认,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你撒谎时便有个习惯性动作,那便是摸鼻子。” “唔……”洛铮本又要伸手摸摸鼻子的,如今手只得尴尬地僵住了……他原本不打算将芸生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这样侯府里的人才算抓不住他的软肋。 “芸生这丫头我也是看在眼里,心眼儿好,没有歪心思,又懂些医术,以后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奶奶。”洛铮本想一口否认了,但想到芸生在一旁看着,说不定会让她以为自己平日里是在逗她玩儿,于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这时,一个丫鬟突然进来说侯爷来了,洛铮神色立马变凉了几分,站 了起来,洛雍一进来便向他行了个礼。 洛雍对洛铮提前回来却并未感到惊讶许是在前朝便知道了此事。 “儿子给母亲请安。”洛雍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并不常来致远堂,如今老太君见儿子来了,心里十分高兴,正打算扶起洛雍,却见他已经转身对洛铮说道:“你也是,此次三皇子行事鲁莽,你也不劝着点,由着三皇子跑了回来,主上以后可还敢委以重任与你?” 洛铮听着自己父亲的教训,连连点头称是。但心里却笑开了,被主上斥责了玩忽职守只是小事,而主上问道为何提前回来,欧阳嘉彦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开口就为慕容将军求情,引得主上阴沉地看了他许久。 只要主上留心了,要揪出慕容将军身边的人便不是难事。 “儿子知错了。”洛铮诚诚恳恳地说道,像极了诚心悔过的人。 洛雍对洛铮的态度还算满意,可余光看了一旁的芸生,想到三皇子今日说起的洛铮随身跟着的美茄,且自己儿子没两年便及冠了,身边该有女人了。既然去河州都带着了,想必也是合他心意的,于是便破天荒地管了儿子此事,说道:“我看你也中意这丫头,便让她去你惊绿堂伺候吧。” “这……”洛铮看向老太君,而老太君也是一脸赞成,“芸生心思单纯,是个合适的人选。” 芸生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头,让她换个地方上班没问题,可是老太君和侯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做一个通房丫鬟? 虽说不能对洛铮奢望太多,但如今的样子却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儿子身边走了一个姑姑,饮食起居确实没个仔细的人照应着。”洛铮知道此时再拒绝是不可能的了,便说道,“奶奶既觉得芸生稳妥,那以后惊绿堂便由她来照看着了。” 芸生闻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言语间又将自己变成了位高权重的管事丫鬟? “就依你。”老太君看着芸生,也是慢慢的不舍,“算不算铮儿,任谁来我也不会放芸生走的。” “对了。”洛雍突然又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说道:“清儿今日叫人给我递了书信,说是……说是想要合离。” 洛雍直接来找了老太君,并未告诉侯夫人此事。他知道洛清与侯夫人向来不对付,她虽是母亲,但洛清手段强硬,定不会让她插手管自己的事情的。 所有人听了洛雍的话都是一惊,自然除了洛铮。 “怎、怎么会这样?”老太君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因为郑国公世子的那个妾室?” 洛雍想起此事,脸上也不是不满与不屑,“区区一个妾室,还能将正室夫人挤走了不成?只是清儿也未说明原因,只是提了此时,我自然是不应允的。” 老太君也点头,“自然,咱们侯府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呢,清儿若是合理了,怕是影响不好。” “铮儿。”洛雍突然对洛铮说道,“以前清儿也与你最亲近,你若是寻了空,去劝说劝说你姐姐,让她别整天想些歪门心思,她脾气倔,除了你,是谁的话都听不进耳朵的。” 洛铮自然又老老实实地点了头,一副忧愁的样子,“姐姐怎么会想不开呢……” 上一世,便是洛雍与老太君地千般阻拦,洛清并未与郑国公世子合理,困在了那郑国公府一生。且郑国公日后是齐丞相一党,在背后为欧阳嘉彦与齐丞相的篡位之举出了不少力。这一次,要彻底扳倒他们,让他们永无翻身之地,那么姐姐合理了才是最好的。 “如此甚好。”洛雍还是相信自己儿子能力的,便放了心,“那儿子便告辞了。” 老太君看着洛雍转身,想出声留他多坐一会儿,却只看见他匆匆的背影,便笑了笑,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事业为重。 ☆、惊绿堂 四十五章 洛铮将老太君的失落都看在眼里,坐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老太君低头眨眼,掩饰了眼里的失落,对着洛铮笑笑,“饿了吧?咱们用晚膳,今儿你回来得急,厨房也没准备你爱吃的,将就着吧。” “行。”洛铮扶着老太君站了起来,“在奶奶这儿用晚膳,孙儿吃什么都行。” 洛铮与老太君絮絮叨叨地说着在河州的见闻,直到庄妈妈布好了饭菜,他们才移步过去。 芸生站在后面,看了四处确实没有吉烟的影子,便低声问了落霞:“吉烟呢?” “许是在休息吧。”落霞吵着西边努了努嘴,“今天一大早便恍恍惚惚的,回去歇着了。” 落霞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今天是吉烟的生辰。” “今天吗?”芸生惊讶的是,不知不觉,吉烟就十八岁了,在古代,确实是大龄剩女了,可她却丝毫没有要出嫁的心思,她真的是古代人? 待洛铮和老太君用了晚膳,老太君让洛铮先回去了,留下芸生要交代些事情。 洛铮走时回头看了芸生一眼,轻轻点了头,这才踏了出去。芸生不知他点头是什么意思,但却有一股莫名的安心。 “来,过来。”老太君坐到了罗汉床上,叫了芸生,“今后你便去惊绿堂照顾三少爷,可要更仔细些知道吗?” “奴婢明白。”芸生点了头,心里却不像表面那样平静,这一次换环境,与以往都不同了。 “原本我也舍不得你。”老太君语气越来越低沉,还连连叹气,“但我看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这才放心让你去伺候三少爷,你要记住,无论去了哪里,都要尽心尽力。” 老太君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天色晚了,才叫芸生回去休息,明日就搬到惊绿堂去。 芸生深深地呼了口气,想起这些日子的变化,忽然觉得自己以后的路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在回去的路上,途径吉烟的屋子,见里面灯熄灭着,芸生便以为吉烟已经睡着了,就不打算去打扰她了。 简单收拾了东西,环视周围一圈,带着一些不舍。在致远堂的日子,是她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间了。 正打算吹了灯睡觉,芸生突然看见门外人影闪动,于是立即开了门出去。见果然是吉烟。 “你才回来?”芸生见到吉烟便笑开了,可是可是在看到吉烟脸上隐 隐约约的泪痕后,笑容便僵住了,“你……怎么了?” 吉烟原本极力忍住了情绪,可被芸生这么一问,仿佛所有的防线都奔溃了,她猛然往前一走,抓住了芸生的双肩,将头埋在了芸生的前襟。 芸生赶紧到了她的颤抖,问道:“到底怎么了?” 吉烟不说话,只低声抽泣着。芸生也不再问,就让她靠着,直到她情绪平复了后才轻拂她的背脊,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要哭了。” 吉烟极力压抑了自己的情绪,擦了擦眼角,小巧的鼻头还红红的,她点了头,说道:“你今天怎么就回来了?”芸生一边与她进屋一边说道,“三皇子提前回来了,对了,我明天便去惊绿堂了,不在老太君身边伺候了。” “你……”吉烟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却觉得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可是三少爷向老太君要了你去?” “并不是。”芸生摇了头,却问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见芸生一副疑惑的样子,吉烟说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咱们在上清寺滑落山底的事情?” “怎么了?” 吉烟坐到了椅子上,芸生也随她一同坐了下来,“那时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是晕过去了不错。”吉烟仔细将那日的细节回想了一番,说道,“可半途我却是醒了过来的,就在你被毒蛇咬了的时候,可还记得?” 芸生点了头,吉烟又继续说道:“我不经意见瞧见,三少爷亲自为你吸了毒血,还将你背到了山上去。” 突觉小腿一阵僵硬,芸生脑海里浮现洛铮那日的一举一动,眉头紧蹙,眼里全是担忧,怕是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原来……都是她。 “芸生,你老实告诉我,这次去河州,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吉烟见芸生的表情不对,眼神里有她不曾见过的东西,便知道这段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看着吉烟的眼睛,芸生将这段时间的种种都将给了吉烟。吉烟听后,却只是叹息,沉默了良久才说道:“那你愿意去惊绿堂陪在三少爷身边吗?” 芸生一下不说话了。今日老太君与侯爷皆是要她去惊绿堂,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是主子的命令她违抗不得,可吉烟此时问到,她才直视自己心底的答案,她确实没有想过拒绝,甚至……有一丝期待。 吉烟见芸生的样子,心里便明了,她摸着芸生的头发,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并非贪图 荣华之人,三少爷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好男儿。” 只是这时间的好男儿却不是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能相伴一生的,三少爷如是,世子也是。 芸生是有些恍惚着回到自己房间的,这段时间剧情发展太快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明明知道其中有些不可思议,但却好像止不住地沉迷其中,真是没出息。 是夜,难眠。 次日,芸生破天荒地谁过了头,一觉醒来见天已经大亮了,连忙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惊绿堂,却没见到洛铮人,想必他已经进宫了吧。 “你便是芸生?”一个年级约莫五十岁的老妇人在惊绿堂正等着芸生呢,“跟我来。” 芸生仔细打量了这个老妇人,她发丝已经花白了,骨瘦如柴,一身精致的褙子挂在她身上似乎就是挂在了一架骨头上面一般,风一吹便扬了起来,显得她更是瘦弱,而脸上颧骨突出,眼睛内陷且浑浊,皱纹布满在了枯黄的肌肤上。 “我是这惊绿堂的管事嬷嬷,底下的人们都叫我朱妈妈。”朱妈妈头也不回,对身后的芸生说道,语气刻薄且生冷,让芸生一来便感到了此人可能不好相处。 “朱妈妈好。”芸生柔声向她问好,她也不回头,只带着芸生往前走着。 惊绿堂芸生只来过少数几次,对其间构造并不熟悉,只见朱妈妈带着她绕来绕去,最后站到了一排简陋的厢房面前。 “以后你便住这里了。”朱妈妈扔了一把钥匙给芸生,便想转身走开,而芸生却叫住了她,“以后我就住这里了?” 虽还没有打开门看过,但从这牌厢房外杂乱的环境来看,芸生便知道这是平日里做粗活的下人住的地方,比她在厨房做事时住的地方还脏乱。且她在老太君处服侍时便生做了一等丫鬟,没有理由到了惊绿堂反而降级了吧? “怎么?”朱妈妈见她一脸不相信,便有些不耐烦,“难不成住哪里还要你自己选吗?” “朱妈妈恐怕有所不知。”芸生见朱妈妈脸上的厉色,更是确定了此人刻薄,若是一味顺从,以后怕是会被她打压得死死的,“我在老太君处服侍时便是一等丫鬟,万万没有住这种地方的道理的。” 朱妈妈一听,立马竖起了眉头,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咱们三少爷身边本就没几个丫鬟,哪里还来什么一等二等之分?既进了惊绿堂做奴才,就莫要觉得比别人高出一等,安排你住哪里你就住哪里!” 朱妈妈 态度如此强硬,芸生便知道与她多说无益,还不如见到了洛铮看看他怎么安排,于是转身去了屋子里,一打开门便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霉味儿呛住了,阳光透进来,芸生能看见空气里全是飞扬的灰尘,眼前还布满了蜘蛛网。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一张缺了腿的椅子便再没有其他家具了,更别说她在致远堂时房间里那些精美的瓷器。 芸生拿了扫帚扫掉了蜘蛛网,看着狼藉不堪的场景,觉得脑仁儿一阵疼。似乎惊绿堂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好过呀。这时,门外突然一个绿衣丫头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着,见芸生回头看见了她,她便抓了抓头发,走了进来。 “你便是老太君指过来的芸生姐姐吧?”那绿衣女子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处了,“我叫绿禾,也是惊绿堂的丫鬟。” 原本长得清清秀秀的女孩儿,脸上却带着极其谄媚地笑容,芸生并未说话,只看她想做什么。 “哎哟!”绿禾望了这屋子一圈,一脸的嫌恶,“芸生姐姐您可是指过来做管事的,朱妈妈她竟然也敢让你住这种地方,真是……啧啧。” 见芸生还没不说,只看着她的脸,绿禾眼珠子转了转,又接着说道:“不过芸生姐姐您别在意,这些年来朱妈妈就以为她是惊绿堂的二主子了,怕您来抢了她的位置,给您下马威呢,你不用怕,待会儿三少爷回来了您去找三少爷评评理就是了。” “这样啊……”芸生喃喃说道,漫不经心地拿着扫把开始扫地。 “哎!我来帮您!”绿禾一把抢走了芸生手里的扫把,伸了伸脖子,带着一丝试探地问道,“芸生姐姐您是跟着三少爷去了河州的,此次回来就来了惊绿堂,想必三少爷很宠信您吧?” “哪有什么宠信不宠信的。”芸生笑着从绿禾手里拿走了扫把,转身边扫地边说道,“不过是老太君见我还算仔细,指了我过来帮衬帮衬罢了。” 绿禾搓了搓手,往一边退了两步,“芸生姐姐您真是谦虚。” 芸生笑笑,不再说话。绿禾也在一旁站着,见芸生做什么就抢着上去帮着做,知道她看见外面闪过一阵人影,这才跑了开去。 芸生正纳闷她怎么突然走了,回头一看,朱妈妈又来了。 “还收拾呢?”朱妈妈见芸生穿了一声月白底子樱花纹样锦裙,头上戴着成色极佳的白玉簪子,便觉得这个女子做作极了,真当自己小姐呢,“赶紧出来,一大堆事儿要忙呢,就知道收拾自己,也不 知道是来服侍人的还是来当小姐的。” 芸生丢了扫把,也不说话,跟着朱妈妈往外走去。 洛铮今早迟了许多才入宫去,临走前也没吩咐具体要芸生做些什么,只是在芸生来之前朱妈妈就听说了,三少爷的意思是要她来管着这惊绿堂?就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朱妈妈越想越不服气,她在这侯府多少年了,竟一来就让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抢了风头,她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且仔细想想,侯府前前后后有多少貌美的丫头,也没见三少爷放在心上过,此次说的想必只是在老太君面前的场面话罢了,又怎可能真的让一个小丫头来代替了她这个资格老的嬷嬷?朱妈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话在理,但也不敢做得太过,毕竟这是老太君身边过来的,且听说颇得老太君宠信,于是带着她走到了院子里,指着一片月季花说道:“你就先修剪修剪这些吧。” 原本朱妈妈要是给芸生安排了这么一些粗活,芸生心里是会吐槽几句的,但看了眼前一片花海,又想到洛铮说这些都是种给她的,心里竟升起了别样感觉。 ☆、绿禾 四十六章 朱妈妈吩咐了便走了,留下芸生一人,这时立马便有个小厮拿了剪子来,递给了芸生,说道:“芸生姑娘,需要帮忙吗?”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芸生见他手里也有活要忙,便不让他帮忙了。这院子里除了种了月季花以外,还有一处厢房,一共只有两间房,格局别致,像是立在花海中的屋子,花香四溢。 芸生只回头看了看那厢房,就着手做起了手里的事。不过没做多久,绿禾倒是又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剪子,往芸生身边挤了挤。 “芸生姐姐,我来帮你吧。”绿禾笑得如同两人是多年老友一般,拿过了芸生脚边的篮子便开始修建枝叶。芸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绿禾没有差事做吗?” “唔……”绿禾用手擦了擦并没有出汗的额角,说道,“我这不是做完了手头的事,便来陪陪芸生姐姐嘛。” 芸生听了,也不答话,又低头做起事儿来了。 绿禾见她又不说话了,便想着找些话来说,想去想来,觉得如今侯府里有的说的就只有那件事儿了,“芸生姑娘去了河州几天,怕是不知道,侯夫人要把表小姐送回山东去呢!” “噢?”走之前,秦典卿被洛清打了板子,回来便下不来床在床上趴着养伤呢,芸生走了这几天确实不知她情况,但想到她拉自己做替死鬼,便觉得没什么好同情的,只是,侯夫人竟要赶走自己亲侄女儿? 见芸生眼神里有思索,绿禾便知道她感兴趣了,立马眉飞色舞地说道:“可不是嘛!表小姐自郑国公府回来后,便闹着不活了,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起先侯夫人和老太君还安慰两句,后来也渐渐烦了。”绿禾鬼鬼祟祟地看了四周一眼,凑到了芸生耳边说道,“只有四少爷每天都跑去表小姐那里安抚着呢,什么稀奇古怪的珍宝都送去了,可表小姐还是哭着闹着要寻死呢。” 芸生咧嘴笑了,这秦典卿也是会做戏,要寻死一抹脖子也就去了,何苦嚷嚷这么久? “许是闹得侯夫人烦了吧。”绿禾皱了皱鼻子,满是不屑地说道,“她在郑国公府给咱们侯府丢了脸,还敢回来寻死觅活的,难怪夫人不待见她,发了话要送她回山东呢。” 芸生双手灵活地修剪着月季的枝叶,心里想着秦典卿当真是把自己作死了,当初分明很得老太君宠爱,如今非得作得连自己亲姨母都要送走她了。而绿禾活脱脱像个说书人,手舞足蹈地说着,“可是四少爷死活拦着 ,如今表小姐还好好地待在咱们侯府呢。” “你不喜欢表小姐?”芸生头也未抬,轻声问了一句。 绿禾圆溜溜的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当初在郑国公府的事情都传遍了侯府,芸生心里肯定厌恶极了表小姐吧,“当然不喜欢了,她给咱们侯府丢了脸,还想栽赃给芸生姐姐您,您说我能喜欢她吗?” 芸生转头看了看绿禾,整张脸上全是厌恶,仿佛秦典卿欠了她钱似的。 “好啊你们!”这是,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绿禾一哆嗦,立马回头,见了凶神恶煞的朱妈妈,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了好几步,战战巍巍地行了礼,深深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脸涨得通红。 朱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与朱妈妈露着一样的表情,芸生想了想,这不正是侯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吗? “张妈妈好,朱妈妈好。”芸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向二人问好,不想张妈妈却讥诮着说道,“没想到朱妈妈这里的丫头们私下竟都是这样议论主子的,可真是让我长了见识。” 看来刚才绿禾的话都被张妈妈听了去,且听她这语气,怕是来者不善啊。 朱妈妈眼里要喷出火似的,等着绿禾和芸生,说道:“谁叫你们这样的规矩的?一群蠢货!” 绿禾被朱妈妈吓得哆嗦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朱妈妈您误会了,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朱妈妈本就不待见初来乍到的芸生和平日里喜欢搬弄是非的绿禾,这下又让她在张妈妈面前丢了脸,便更气不打一处来,伸了手往芸生额头上戳,“你们这些臭丫头就怎么不让我省心呢!” 芸生从小到大最讨厌别人用手指戳自己额头,便皱着眉头别开了头,没想到这一细微的动作却彻底惹恼了朱妈妈,她一伸手便去拉扯芸生的手臂,接着往后一推,“还躲!怎么了?说不得你了?便是闹到老太君那里,你也是没理!何况如今在惊绿堂,你就得听我的教训!” 芸生脚边放着篮子,被朱妈妈这么一推,脚下一个不稳便跌坐到了地上,篮子被打翻了,里面装着的被修剪下来的枝叶撒了一地,芸生双手撑在地上,白色裙子上全是泥土,看起来颇狼狈。 绿禾看到朱妈妈把气撒在了芸生身上,心里默默担忧着待会儿会不会再折腾自己,毕竟话是自己说的,只是朱妈妈抓住了这个机会想教训教训芸生罢了。想到这里,绿禾心里冷哼一声,朱妈妈仗着自己在侯府里 服侍几十年了,惯会这样欺负下面的小丫头们,三少爷看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才没有与她计较,她还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也不想想,眼下她欺压的这个可是老太君身边的一等丫鬟,亲自指给三少爷的呢,指不定以后就是个姨太太。再不济,人家受够了便跑回旧主那里告上一状,自己院子里宠信的丫头到了这里却被一个老婆子欺压,老太君能忍下这口气吗?原本像老太君和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是很有些体面的,一般的婆子还得敬着三分,而朱妈妈还真当自己和她身后的张妈妈一个身份了?人家可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呢,况且人家张妈妈亦不敢随意打骂一等丫鬟们,最多就是上口头上说说罢了,她倒好,一个管事妈妈罢了,仗着三少爷平日多在宫里不管这些小事便在惊绿堂作威作福,且三少爷说了,以后芸生也是要管事的,她朱妈妈倒真是急了,以为给点下马威以后芸生就为她是瞻了? “行了。”张妈妈上前两步,走到朱妈妈身边,说道,“原本今日来找你说说话,却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你也是,好歹也是有些资历的老妈妈了,连下面的丫头都管不住,白活了这么些岁数。” 被张妈妈这么一说,朱妈妈更觉脸上无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见芸生正要站起来,便又怒喝道:“以后若是还敢在背后多舌,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芸生本也不是受不了委屈的人,但见朱妈妈气焰如此嚣张,抓住一点小事就炸开了锅,像是骂耗子一般骂着她,且全把气撒在了她一个人身上,看来果真是如同绿禾所说,朱妈妈是故意打压她罢了。芸生心里亦忍不下这口气,正欲站起来与她理论一番,一抬头却见朱妈妈与张妈妈身后一人正疾步走来。 绿禾也看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神采,想看看三少爷到底怎么对芸生,会不会给芸生出口气,她才好确定自己的大腿有没有抱对。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绿禾高扬着音调叫了出来,朱妈妈与张妈妈对视一眼,立马转身行礼请安。 芸生看着洛铮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目前的样子难看极了,立马站了起来低着头弄掉衣服上的泥土,不想洛铮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芸生满是泥土的手,看过来看了看,冷冷看向朱妈妈与张妈妈,“谁推的?” 张妈妈自是沉默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而朱妈妈见洛铮虽没有表情起伏,但眼里一道冷光射过来,像是要吃人一般,可怕极了。 “三少爷 。”朱妈妈指了指芸生,“是她……” “我不问原因。” 洛铮一来便看见芸生跌坐在地上,衣裙上全是泥土,而朱妈妈站在一旁劈头盖脸地骂着她,心里便冒起了一股怒火。以前这老婆子在他惊绿堂作威作福也就罢了,毕竟她年龄大了,做事也算稳妥,把惊绿堂打理地井井有条的,可如今竟欺负到芸生身上了…… “老奴……”朱妈妈这下才真的慌张了,看三少爷这意思,无论谁对谁错他都要给那丫头出头了? “老奴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连侯夫人都曾说老奴胜似侯府的家生子……”朱妈妈从未见过洛铮这样阴冷的样子,不知不觉慌了神,便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望三少爷能想起她才是在这服侍了几十年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今日之事确实是她在理,只是怕三少爷被那丫头迷惑住了,万一真要惩罚自己可怎么办,“且刚才是芸生和绿禾那丫头……” “回三少爷的话。”绿禾见着阵势,便知道自己的大腿是抱对了,以后芸生不止是姨太太,指不定还是个贵妾呢!且看样子朱妈妈要开始告状了,绿禾立刻抢了话头,“想必朱妈妈也不是故意推倒芸生姑娘的,只是朱妈妈向来身强体壮,而芸生姑娘又瘦弱不堪,自是经不起朱妈妈的推搡了。” 绿禾话音刚落,朱妈妈便怒视过去,走上去就想一巴掌招呼到绿禾脸上。 ☆、惊绿堂 四十七章 “啊!”绿禾动作灵敏,身形一闪便躲了开去,朱妈妈见她闪开了,更是觉得这张老脸无处可放了,连小丫头都完全不把她放眼里了,而一抬头,却看见了洛铮冰冷的眼神。 “三、三少爷,您别听那死丫头胡说。”主妈妈揪着袖子,感觉背脊出了一身冷汗,悄悄用眼神去瞄洛铮,三少爷不会真的因为一个丫头而罚她吧?况且她确实是在理的啊!是芸生与绿禾在背后议论主子来着。 洛铮并未说话,看向朱妈妈身后的张妈妈,见她一脸淡定,假装四处看风景,“张妈妈不在齐悦轩伺候着,到我这惊绿堂来有何事?” 张妈妈见洛铮冷不丁提到了她,只得讪讪地笑着,说道:“老奴这不来找朱妈妈说说话嘛,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张妈妈转身就走,留下朱妈妈一人局促不安地看着地面。洛铮看着眼前这个在侯府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芸生是老太君指过来的,原本在致远堂芸生也是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朱妈妈这是对老太君有不满?” “不不不!”朱妈妈见洛铮果然拿老太君来说事儿了,一边摆着手一边懊恼自己一冲动便过火了,“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只是……” 见她还要为自己辩解,洛铮不愿再听下去,即刻打断了她的话,“朱妈妈只需记住,芸生是老太君看重的人,日后在我惊绿堂,无人说得骂得,否则就是对老太君的不敬。” “是……”朱妈妈手心全是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一个小丫头而已,难不成还真能夺了她的位置?以后慢慢拿捏就是了,如今闹成这样,可千万别让老太君以为她有什么不敬的想法才好,“老奴知道了。” 洛铮见她战战兢兢地回话,也不再多言,只叫她下去好好反省自个儿。 “跟我来。”洛铮回头对芸生说了句,便迈开步子往前去了。“芸生姐姐,我来扶着您。”绿禾小脸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了,她一把拉住了芸生的胳膊,好似两人是亲姐妹。 “不用了。”芸生用另外一只手扒开了绿禾的手,笑着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儿,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端架子呢。” “是是!”绿禾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我就是怕芸生姐姐你哪里伤着了。” 芸生笑笑,不再说话,跟着洛铮的脚步往前走了去。 洛铮并没有往其他地方去,直接带了芸生到着月季花海旁的厢房 里,也就是芸生一来是便看见的厢房。 “这里是我的书房。”洛铮打开了左边的一间屋子,带着芸生走了进去,外面候着的小厮便轻轻带上了门。 这个书房并不大,只有三四个书架,里面摆满了书籍,芸生放眼看去,里面多是兵法,当然四书五经也不少。房间采光,亮堂堂的让人没有压抑感,临窗下一张红木书桌,上面除了笔墨外便只有一盏普通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淡粉月季花。 “三少爷还挺有情调。”芸生看着这简单干净的书房,便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情调什么意思?”洛铮不解地看着她,芸生笑着说道,“就是说三少爷的书房很好。” “原来是这样。”洛铮嘴角噙着一抹笑,说道,“我平日里回了侯府便多在书房,日后你便打理好这书房就行了。” “只有这些?”芸生看着这并不算大的书房,有些诧异,这工作量也太小了吧? “唔……”洛铮摸着鼻子看了看四周,说道,“阿九终究是个男子,粗心大意得很,以后我日常起居也就你来照应着吧。” 这才是正经任务吧……芸生点点头,却想到一件严肃的事儿,“三少爷,奴婢的住处……” “对了。”洛铮也突然想起了这事儿,“朱妈妈她给你安排了哪里住?” 芸生没有说话,只皱了皱眉头,但洛铮便懂了,低声骂了句,“这个朱妈妈!” “不过你别在意,你的住处我安排好了的。”洛铮变脸像是变天一般,立即又笑开了脸,“就是书房旁边的屋子。” 这下换芸生惊讶了,“这里?” “不错。”洛铮眯着笑打开了门,直接往一旁走去,芸生紧跟了上去,一开门,便见眼前场景竟十分熟悉,映入眼帘的是最平常不过的八仙桌与两张椅子,桌子上摆了一套琉璃茶杯,窗下也是一张与书房里一模一样的书桌,上面摆的的东西都与洛铮书房的一样,而内间的床铺也与芸生在致远堂住的时候的床铺大同小异,但不知为何,芸生总觉这屋子的格局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或者说,归属感? “怎么了?”洛铮见芸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心里有一个异样的感觉升起,“不喜欢?” “并不是……”芸生用手去摸了摸桌上的琉璃茶壶,觉得那触感竟然都莫名的熟悉,“奴婢只是觉得,这里好像曾经来过一般。” 见洛铮 皱了眉头,芸生又立即说道:“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好似陪了我许久一般。” 洛铮久久不说话,直直地看着芸生,眼里翻覆着情绪,面色却毫无变动,“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嗯?”芸生被洛铮这话问得一头雾水,正打算继续问问他什么意思,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三少爷,侯爷在等着您了。” 洛铮回头望了一眼,便对芸生说道:“我去了。” 芸生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洛铮今日本该在宫里当差,但却此时回来了,必定有什么事,且侯爷也难得提前回了侯府,见洛铮刚才脸色变了变,芸生居然心里有一丝忐忑,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 不过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不是她能管得着的,而如今洛铮走了,芸生独自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大脑却越来越浑,脑海里像是有无数个梦境在飘转,又如同电影一般出现在眼前,景象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感觉从飘渺虚无渐渐变得可触摸一般。这件屋子,她分明是住过的!这些东西,也都是她用过的! 眼前的场景开始渐渐模糊,芸生赶紧头快要炸裂了,她向后趔趄了几步,却不知撞到了什么,只听“哐当”一声,芸生感觉背后一阵压迫感暗暗逼来,还来不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便觉一笨重的东西狠狠撞上了自己的背,芸生闷哼一声,在两眼一黑之前,用尽全力侧身一斜,终是避免的被压倒在地的厄运。但重重地摔倒在地,芸生伏在地上,双手死死扣住地面,双唇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而外面的绿禾听到里面一声重响,立马冲了进来,见芸生伏在地上,立马蹲下来问道:“芸生姑娘你怎么了?” 芸生疼的眼冒金星,更是说不出话来,似乎再疼一点点就要失去意识一般。 绿禾见她说不出话,立马就扶着她往床边去。芸生就着绿禾的手站了起来,感觉自己的背几乎被砸碎了似的,一步一步移到了床边,坐了下来后,才看清刚才砸中自己的是一架实木屏风,上面一面五彩的琉璃画屏漂亮极了,在这个时代极少见到,但支架极细,一个不小心便会倒下来。 “芸生姑娘,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瞧瞧?”绿禾见芸生脸色苍白,双唇上更是没了一丝血色,像是个死人一般,骇人极了,“被这么重的屏风砸到了,万一伤到了筋骨那可怎么办?” 芸生伸出一只手,阻止了绿禾的话,她低着头,呼吸急促,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裙子,似乎要把这锦绣抓破似得,白皙的 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清晰可见。绿禾一低头便看见了芸生的状态,她不由得慌了起来,“芸生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伤着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不用了!”芸生猛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前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眸子里太多复杂的神色,可双肩却忍不住发颤,“三少爷去了哪里?” “三、三少爷去了侯爷那里。”绿禾吞了吞口水,在她眼里,芸生中了魔怔似的,面部表情时而狰狞,时而兴奋,又时而伤感,时而柔情,不断变换的表情让人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芸生扶着绿禾的双臂,站了起来,后背的撕裂般剧痛让她快咬碎了牙齿,“今日是七月二十六?” “没错……”绿禾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芸生姑娘,你、你要去哪里?” 芸生没有回话,只是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去。此刻,她想见到洛铮,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 “哎!”绿禾在后面喊道,“芸生姑娘!您还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自己就是大夫。”芸生不顾绿禾的呼喊,往前走去。 “芸生姑娘!”芸生一出了惊绿堂,便遇上了匆匆而来的阿九,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姑娘这是上哪儿去?” 芸生看了一眼阿九,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男人,嘴角荡出了一抹笑,“三少爷是派你去将刘小四带来京城了?” 还不等阿九说话,刘小四便猛地一下蹿了出来,对着芸生便跪倒了,“姑娘真乃华佗在世!我娘已经能下床了,若不是姑娘……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姑娘的大恩!” 芸生后背极其疼痛,无法弯腰扶起刘小四,而是阿九去扶起了他,“嘿!别动不动就跪的!” “唔……”芸生看着刘小四一副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表情,走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三少爷既将你带到了京城来,以后便好好替三少爷做事,那边是最好的报答了。” ☆、晋王妃 阿九带着刘小四下去安置,芸生抬头看了看日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芸生疾步走着,只想快点见到洛铮,却见路旁一路下急忙但有序地往侯府大门跑去,连庄妈妈也在其中,一脸哀容,向来稳重地她竟然脚步也虚得很。 “庄妈妈,这是怎么了?”芸生叫住了庄妈妈,但还未等到她回话,便看到吉烟扶着老太君迈了大步子往这边走来。吉烟和老太君……还是老样子啊,芸生看着温婉可人的吉烟,还有慈眉善目的老太君,心里竟如潮涌般,起起伏伏,说不出话。 庄妈妈还是没有回答芸生的话,抹了一把额角就往侯府大门外走去,芸生随着她的背影看过去,只见门外已经有人牵好了定远侯府的马车停在外面,下人们井井有条但又极其麻利地布置好一切。 “老太君。”吉烟扶着老太君走上前来,芸生见老太君面无血色,眼睛半合着似睁未睁,双唇惨白,整个人重量都全部靠在了吉烟身上,“这是怎么了?” 吉烟并没有停下脚步,芸生也上去扶住了老太君另一边,这才听到吉烟说道:“平津伯他老人家病重,老太君得立即去平津伯府。” “嘶……”芸生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平津伯他竟然…… 平津伯是老太君的亲哥哥,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了,平日里身体便虚弱,今日怕是真的遇到难关了。 吉烟与芸生两人扶着老太君上了马车,一回头便见洛雍与洛铮也一同走来了。看着眉眼虽有悲戚但依然精神焕发的洛雍,芸生心里莫名一阵犯恶。可再看到一旁的洛铮,芸生眼睛立马就酸了,分明一个时辰前才见过,可这一次就像隔了几个世纪一般。芸生低头揉了揉眼睛,上前两步屈膝行礼,“给侯爷请安,给三少爷请安。” 话音落了,芸生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已经泛着沙哑,简单一句话哽咽着说出来尤为怪异。洛雍自是没有看芸生,他问了一旁的管家,“老四呢?” 管家弓着腰,瞟了门外一眼,“四少爷他、他今早出去了还未归来。” 洛雍按捺着眉角隐隐地怒气,问道:“可知他去了哪里?今日骑射师傅未来吗?” “这……”管家声音越来越小,“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混账!”洛雍暗暗骂了一声,拂袖往外走去,留下洛铮站在原地看着芸生,见她眼眶发红,却又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 芸生看着洛铮,两眼相交汇的那 一刻,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袖子里的双手微颤,她多想扑上去抱住眼前这个在她记忆里消失如此之九的人。 “你随我一同去平津伯府。”洛铮见芸生已经来了,而外面又在催了,便转身往外走去,上了洛昀坐的那一辆马车。 此次事发突然,定远侯府自然是来不及专门准备马车给随行的丫鬟们的,能尽量轻便快捷地到达平津伯府是最好了,芸生最终还是坐上了老太君的马车,一上车,便见老太君倚在吉烟肩上喘着气,芸生立马坐到了她旁边,顺手抚着老太君的胸口为她顺气。 “老太君,您自个儿的身子亦是要紧啊。”芸生一边抚着老太君的胸口,一边说着。这些熟悉的人一个个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可却没有给她时间慢慢整理和接受这一切,因为她记得,平津伯就是在这一次病重后没多久便去了,而老太君受了重创,回来便病倒,而这一段时间侯夫人也称病,侯府没了女主人的打理,且两个最尊贵的女人都卧病在床,侯府上上下下都忙着调理这两个女人的病,因为才给力他们可乘之机,对世子下了毒手。 芸生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确实没见侯夫人出来。 定远侯府到平津伯府路程极远,老太君一路上急得手心全是汗,再加上身子向来也不好,竟有要晕过去的架势,还好芸生一直为她按摩着穴位,才防止了她晕过去。 可这一路上芸生心里却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以为过去的一世只是个梦,看回想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清晰的意识到,那不是梦,一切都完美地重合了,明确地告诉她,所有发生过的都不是梦,只是她,重生了而已。 经过了一开始的惊讶,芸生双腿开始止不住发软。她虽一直未老太君按摩着,可她明白自己双手几乎没了力气,那是兴奋所导致的…… “到了?”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老太君猛地睁开了眼,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见洛雍与洛铮也下来了,环视一圈,却没见到侯夫人与洛昀的身影,“昀儿呢?” 老太君知道侯夫人这几日病得床都下不了,便没有多问,可今日之事如此之大,却不见洛昀身影。再看洛雍那神色,她便明了,“不孝子!”平日里最是宠爱孙辈的老太君,此刻也恨恨地低声骂了洛昀一句,这才走进了平津伯府。 平津伯的儿子和其夫人早已出来迎接,见到老太君来了,连忙行礼,“姑母快些进 去吧,父亲正念叨着您呢!” 老太君一听,心里更是瘆了,她用尽了所有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往平津伯住的地方走去。 平津伯府与定远侯府一般大,进了中堂便有人抬了软轿来,抬轿子的下人已经快飞奔了起来,可老太君还是催着再加快些脚程,吉烟与芸生都快险些跟不上了。好不容易到了平津侯住的地方,老太君却站在门外愣住了。 华丽庄重的房子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息,一股股浓重的药味充斥了芸生的鼻子。 或许此刻老太君是怕进去了见到自己不愿看到的场景,所以才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迈进去,即便听到了里面一群人隐隐地哭声。 “母亲……”洛雍与洛铮也走了过来,旁边站着平津伯世子和世子夫人。 晚辈都站到了身后,老太君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走了进去。一迈入内间,便见里面挤了满满当当地人。平津侯子嗣并不多,但旁支等也来了不少,再带上各自家眷,也就挤满了整个内间。有的妇人已经开始啜泣了起来,见老太君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坐下后又开始掩面哭泣。 老太君听不得哭哭啼啼,立马说道:“哭什么哭!” 此话一出,那些啜泣地妇人立马就被吓得噤了声。老太君这才走到平津伯床边去,芸生与吉烟都占得极远,听不见老太君与平津伯说了些什么,只见她频频点头,双唇一张一合,答复着平津伯的话。 平津伯床边站了好几个太医,但都是一脸哀容。芸生知道,平津伯本就是灯枯油尽了,再过几日他便会去世,这是无论如何也扭转不了的局势。可是……芸生扭头看了看周围,竟没看到平津伯的大女儿晋王妃。 平津伯的命数已尽,饶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而此刻芸生却想起,这是她唯一能见到晋王与晋王妃的机会。她往洛铮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洛铮也正四处搜寻着,对上她的目光,又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芸生回以一笑,眼神清澈明亮,却含了太多信息。洛铮皱着眉头思索一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睁圆了眼睛,盯住了芸生,双唇张张合合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人多口杂,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芸生垂了眸,看着地面,听着老太君与平津伯模模糊糊的声音,暗自思索。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芸生太晚看去,一个素衣丽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偏偏倒倒地走了进来。 “爹!”那丽人一来便哭得不 行,坐到床边握住平津的手,却是问着老太君,“姑母,爹爹他怎么样了?” “哥哥自然是没事的。”老太君抬了抬下巴,想用面上的安静来掩饰眼里的悲戚。 芸生看着老太君身旁的丽人,松了口气,晋王妃果然来了。刚才晋王妃经过她身边时,芸生才算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长相,算不得貌美,勉勉强强全是清秀,但年过四十的她眼角的细纹几乎没有,肤色红润,即便此刻她伤心至极也可见到她身体状态极好,白皙细腻的肌肤如同少女一般,这一切都归因于紧随她步伐走了进来的那个男人,晋王。 京城人人皆之,晋王与晋王妃感情甚笃,大婚至今二十多年,一直恩爱如新婚夫妻,即便晋王妃只生了一个女儿,晋王也未曾纳妾。 而芸生之所以急切想见到晋王于晋王妃的原因是,晋王在主上眼中的地位极重,手里权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他没有儿子,所以一直视太子这个侄儿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他可谓是太子身后最强有力的支撑。 可惜,在三皇子逼宫的前几个月,晋王便病逝,太子一党等于失去了主心骨。若是晋王没有死。那么三皇子的计谋怕就没有那么容易得逞了…… 芸生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慈眉善目,体型偏胖的男人。如今芸生极力要做的,便是让晋王知道自己身体内已经有了病魔,早日防范才可避免以后悲剧的发生。 晋王来得匆忙,上前看过了平津伯后便坐了下来歇息。晋王妃与老太君皆在平津伯床前,晋王等了许久,突然皱了眉毛,双手按压着自己的腹部,发出阵阵压抑着的呻唤。 芸生听见了晋王痛苦的声音,悄悄看了过去,见他脸上冒着豆大的汗水,五官都痛得扭曲了,却还是极力压抑着,似乎是不想让晋王妃知道。 ☆、平津伯 眼见晋王眉头拧得越来越紧,而他硬是没有发出声响,握住椅子的双手上已经青筋暴起,骨节苍白,芸生看向洛铮,洛铮皱眉,眼里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抢在正要上去扶起晋王的小厮一步,拉住了晋王的一只臂膀,在吉烟不解的目光中,芸生也大步跨了上去,架住了晋王的另一只臂膀,目光与洛铮交汇的那一刻,两人都明了此刻的动作。 “王爷,可是有哪里不适?”洛铮在晋王耳边低声说道,晋王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声说道:“不要扰了他们,咱们先出去。” 洛铮与芸生便扶着晋王出了内间,安置在了外面的罗汉床上,晋王的小厮已经拿了一个小水壶站在他身后,见晋王坐好了便立即递了上去。晋王颤抖着伸出手接了过来,猛地灌了自己几大口,然后全身瘫软地倚在椅背上大口气喘,面色渐渐恢复了血色,眉头也慢慢舒展开了。 芸生与洛铮默默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据芸生的记忆,晋王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亦不端亲王架子,所结交之人不分鸿儒白丁,上至文豪老学究,下至东市商贩,凡是行事合他意的,皆可结交为友。 “你这丫头……”晋王的腹部似乎已经不痛了,他恢复了些力气,却疑惑地看着芸生,“方才你按我脉搏做什么?” 芸生垂眸敛目,思索着如何回晋王的话。刚才扶着他出来时,确实趁机摸了他的脉搏,发现他的脉象寸部沉大有力,关部弦大而硬,但有时脉跳又会突然加快一下,尺部沉而细弱无力,且芸生若是没猜错的话,刚才他是喝了几大口烧酒,腹痛便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可惜,他这似乎是胸中有淤血之症,烧酒能解一时之痛,但犹如慢性毒药一般,只会使胸中淤血越积越多,直至病入膏肓。芸生总算明白晋王上一世为何突然离世了。 “王爷……”晋王妃从内间走了出来,脚步依然虚浮,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又两个丫鬟扶着,看起来憔悴极了,“父亲他……怕是不行了。” 晋王妃伤心过度,竟也没注意到晋王虚弱的状态,只顾着在一旁垂泪。晋王也不在意,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晋王妃身旁扶住了她的肩膀,“父亲他吉人天相,定会没事儿的。” 仅从晋王这一声“父亲”,二人的感情便可见一斑。洛铮已经不知不觉移步到了芸生身边,“你……” 话还未说出口,芸生知道他要问什么,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 而左手却悄悄勾上了洛铮的小指,两人宽大的 袖袍遮住了指尖的动作,芸生稍显冰凉的指尖触摸到了洛铮炽热的手指,感觉到了他手掌的颤抖,然后紧紧将自己的手包裹在了手心。 “王爷你……”晋王妃情绪稳定了下来,这才发生晋王面色不好,“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她向四处张望着,“快给王爷拿药来!” “已经没事儿了。”晋王见晋王妃紧张的样子,连忙笑着按住了她的手,“多少年的老毛病了,现在可不是已经好了吗?” “王爷又喝了烧酒来止痛?”晋王妃闻到了晋王嘴里的酒味儿,眉头拧得更紧了,“那玩意儿始终不是良药,再这么下去,总会让王爷身子越来越虚的。” “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晋王倒是一点不在意,为表示自己健康,特意拍了拍胸脯,“且再也没有比那更有效的药方了。” 晋王妃心里到底记挂着自己父亲,也不再多说晋王。而芸生眼见晋王夫妇二人就要下去歇着了,芸生有些着急,看了洛铮一眼。洛铮会意,立刻出声了,“晋王请留步!” 晋王回头看了洛铮一眼,问道:“何事?” 洛铮上前行礼,说道:“王爷方才情况实在危急,不知可有找太医瞧过了?”洛铮是晋王妃的侄子,晋王自然也对他和善,对他突来的关心并未感到奇怪,“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太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每次犯病了就喝些烧酒,倒比那些太医们开的药方要好上一些。” 晋王刚犯了病,精神气还有些不足,而晋王妃伤心过度,又这么晚赶了过来,两人体力都有些不支了,这就要下去休息了,芸生想着不能放过此次机会,且晋王的病情确实十分危急了,便行了一礼说道:“请王爷容奴婢斗胆说一句!” 晋王诧异地看着芸生,问洛铮:“这是?” “这原是老太君身边伺候着的人,医术了得。”洛铮不与晋王绕圈子,开门见山说道,“想必她是看出了什么。” 晋王半信半疑地看着芸生,而晋王妃却有些激动。晋王的病以及多年了,请了许多名医都没看出个所以然,莫非这丫头还能看出什么不成?“你且说说看,你看出什么了。” “王爷刚才腹痛难耐,可却喝烧酒来止住了痛,实在是下策。”芸生上前两步,冷静地说道,“依奴婢看,王爷胸中已经积满了淤血。” 晋王一听,却笑了起来,“当真是个黄毛丫头,若是本王胸中积满了淤血,可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芸生见晋王不信自己的话,有些着急,可自己人微言轻,确实没有让晋王信任自己的资本。 “王爷可千万大意不得!”晋王妃倒是开了口,拉着晋王的袖子说道,“这丫头前面那句倒肯定是对的,哪有用烧酒来止痛的?以后定要少喝了。” “好好好。”晋王笑着拉住了晋王妃的手,眼里爱意满满,旁若无人地说道,“都听王妃的!” “王爷,如今已经是秋日,待过些日子入冬了,若是出现了脸色发红,眼睛发绿且眼皮红肿,精神慌乱,呼吸困难急促,到时请王爷一定好好医治。”芸生望着晋王离去的背影说出了这句话,不知他听没听见,但晋王妃却回头望了她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虽晋王走了。 晋王与晋王妃离开后,天色也晚了,老太君在吉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两鬓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一大片,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见了洛铮也不说话,只看着地面,缓缓地往外走去。紧接着洛雍也出来了,父子俩默默跟着老太君身后,看着吉烟与庄妈妈扶着老太君进了厢房,这才转身离开。 洛雍与洛铮并未多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沉默不像一对父子,反而像陌生人一般。洛雍临走前,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说什么,“你早些休息,明早还要入宫。” 洛铮点点头,“父亲也早些休息。”转身便走。芸生跟在他身后,两人皆不说话,脚下步伐却极快,走过了一个游廊,绕过了两三处厢房,直到一处寂静的凉亭,洛铮才停了脚步,缓缓转身。 芸生抬起了头,仰望着洛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夜色浓厚,她看不清洛铮的表情,只感觉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拂过自己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你都想起来了?” “对不起。”芸生声音已经变得扭曲,她哽咽着说道,“我来得太晚了。” 洛铮的手停留在芸生的脸颊上,细嫩的触感让他心里有一些不真实感,可感觉到指尖有热泪滑过,他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接着将眼前的人拥入了怀。 “我原本想着,你什么都不记得是最好的,所有的仇恨,都由我来承担。” “我怎么能忘记你。”芸生感觉箍住自己的双手越收越紧,她呼吸有些急促,且说话声音也开始颤抖,“我怎么能忘记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么多。” 洛铮将下巴抵在芸生额头上,闭眼长叹,“这一世,我定给你一个美满的未来,护你一世安稳 ,一世欢喜。” “我信你。” **** 初秋天凉,芸生只盖了一层单薄的棉被,却依然睡得香甜。 次日天一亮,洛铮与洛雍便进了宫,而洛昀在几近午时才姗姗来迟。 “你还记得你有这么一个舅公?”老太君见洛昀眼下青黑,便知他昨夜定又去鬼混了,“你舅公病重你却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良心被狗吃了?” 老太君甚少说如此重的话,且平津伯平日里常常送一些稀奇玩意儿给定远侯府的晚辈们,当初洛雍初入朝堂也得了平津伯不少庇护与教导,因而洛昀如今如此表现,老太君定时气极了。 “孙儿昨日在三皇子府上,并未及时得知消息,是孙儿的错。”洛昀连忙向老太君认错。然后提着袍角便往内间去了。 而他这一句话,却刚好被正走进来的芸生听了进去,如今洛昀已经和三皇子私交甚笃了?那么在洛铮与三皇子去河州之前,洛昀就已经搭上了三皇子? 芸生正想得出神,可看见老太君精神萎靡,便连忙上去为她按摩。 ☆、五十四章 五十二章 老太君已经在平津伯府待了一夜,年迈的她明显体力不支,好在今日平津伯有了明显好转,能吃下东西且说话也清楚了,老太君这才放心回了定远侯府。一回府便在庄妈妈的伺候下歇着了,芸生与吉烟说了几句话便打算回惊绿堂,可还未跨出致远堂,便遇见了在如香和如玉的搀扶下往致远堂走来的秦典卿。 芸生看秦典卿走路虽还有些异样,但看样子是没有大碍的,想必那日洛清也并没有下了狠手,不然秦典卿恐怕是废人一个了,哪儿还能走路呢。 “表小姐好。”可是芸生一想到眼前这个女子,便忍不住露出了冷笑,“表小姐这是要去找老太君?” 秦典卿一脸焦急,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嘴唇被自己的皓齿咬得发白,看得旁人忍不住怜惜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她并没有看芸生一眼,而是直接往致远堂里去。 “奴婢劝表小姐一句。”芸生见她把自己当空气,于是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老太君的兄长平津伯病重,老太君身心俱伤,如今正歇着呢,表小姐可别去打扰了老太君。” 然后秦典卿只是顿了一下,便接着往致远堂走去了。 平日的致远堂幽静别致,而今日却有些寒气瘆人。秦典卿忍着身上的剧痛,一步一步地往致远堂走去。自从前些日子从郑国公府回来,姨母就打算让她收拾东西回山东去,虽没明说,可秦典卿自己也知道姨母就是嫌弃自己在郑国公府丢了脸,在京城名贵中闹了笑话。可那能怪她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洛清当她是眼中钉要整治她,连自己娘家的脸也敢打,说什么郑国公的醉仙花名贵,可到头来也未见郑国公说过什么,难不成他还真能为了几朵花来和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不成?不过是洛清狐假虎威就是想收拾她罢了。秦典卿不知道洛清为何与自己姨母还有表哥如此不对付以至于连累了自己,可她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做了炮灰被自己亲姨母赶回山东,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这地方,且还有她心里欢喜的少年,她怎么能就这样屈服。 望着致远堂古朴的牌匾,秦典卿又挤出了几滴泪,这才啜泣着往里走去。可庄妈妈心里老太君的安康才是第一位,此刻她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老太君歇息的,且前些天老太君对秦典卿的失望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如今她又来求情,只会恼了老太君。 “表小姐请留步。”庄妈妈上前拦住了秦典卿,面无表情地说道,“老太君不堪劳累,已经歇着了,表小姐若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求庄妈妈让我见一见老太君。”秦典卿眼里泪光闪闪,本就细软的声音带了哭腔更是让人不忍拒绝,“只让我见一见就好。” 可庄妈妈亦不是动不动就心软的人,可若再坚持不让秦典卿进去,就是她的僭越了,于是对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悄无声息地开门进去,过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关上了门才说道:“老太君正歇下,说了谁也不见。” “老太君心里担心着平津伯他老人家呢,头风都险些发作,如今任是谁也不能打扰了老太君的静养。”庄妈妈扬了扬眼睛,说道,“表小姐请回吧。” “不……”秦典卿挣脱了如香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纤瘦的身子在初秋的风中瑟瑟发抖,“求老太君见一见卿卿吧……” “真是笑话!”洛瑾早早便坐在一旁看着秦典卿,如今见她索性跪下来了,便再也无法看戏,缓缓走了出来,“原本就是咱们侯府帮忙照看你一二,如今你自己惹了祸,赶你走是本分。如今你在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侯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呢。” 见秦典卿的背脊渐渐僵硬了,洛瑾又笑着说道:“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主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还在这死皮赖脸的,啧啧。” “五小姐你!”秦典卿羞红了脸,可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洛瑾,毕竟她说的好有道理。 而另一边,侯夫人卧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香炉上的一律白烟袅袅升起,一只手靠在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洛昀坐在一旁,蹙紧了眉头,看着地面,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娘……”洛昀终是张开了嘴,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侯夫人打断了。 “你别说了。”侯夫人眼睛都没有张开,扬了扬涂了猩红色蔻丹的手,“现在侯府里一下子三个人病倒,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她,我已经叫人支会姐姐了,明儿就把卿卿送回去。” “别!”洛昀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娘,咱们侯府这么大,就容不下一个小女子?” 哪里是容不下一个小女子,只是侯夫人自小与自己姐姐的感情就不算深厚,当然也不想她的女儿成天在自己面前晃。“什么容得下容不下,我这不是病了吗,姑娘家是娇客,我要是没照顾好可怎么给姐姐姐夫交代。” “娘的样子哪里像是病了。”洛昀一听侯夫人找各种借口要送走秦典卿,气得脸色都白了,“ 不过一个小女子而已,娘要是觉得没有精力照顾,那我来就是。” “混账!”侯夫人原本面无波澜地躺着,听了洛昀的这话直接坐了起来,“你成天不学无术,也不知道上哪里鬼混了,前儿你舅公病倒,你倒好,跑去花天酒地。” 洛昀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握拳,胸口剧烈起伏。侯夫人见他这样更生气了,就差跳起来指着洛昀的鼻子骂了,“看看惊绿堂那位,比你大不了多少,已经在主上和太子身边做多少事儿了?而你呢,千牛卫进不去,书也不好好读,倒是想着如何来照顾你表妹了?” “好……”洛昀点着头,但也没有看着侯夫人,慢慢往后退,“好、好!” “好什么好!”张妈妈在一旁给侯夫人顺气,而侯夫人按着自己太阳穴,觉得快要被这个儿子气得脑仁儿疼,“你也是侯爷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洛昀眼神越来越冷,情绪几近爆发的时候,燕脂却突然进来了。她看了看洛昀,被他阴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夫、夫人,三少爷来了。” 侯夫人一听,立马止住了怒气,狐疑地看了外面一眼,而洛昀也收敛了神色,与侯夫人对视一眼,然后退回了刚才坐的地方。 “请三少爷进来吧。”侯夫人敛了敛神色,端庄地坐好了,燕脂这才去请了洛铮进来。 “给母亲请安。”洛铮躬身行了一礼,抬起头时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刚才听见母亲这里动静挺大的,可是有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儿。”侯夫人用丝绢捂着嘴角笑了起来,眉眼全是慈祥,“可不就是你弟弟玩儿心大,我正说他呢。” “如此……”洛铮看了侯夫人一眼,侯夫人立即将眼神闪躲了开,洛铮又恢复了看着温暖无害的笑容,说道,“听说今日母亲病了,不知大夫怎么说?” “哎……”侯夫人脸色一下便垮了下来,靠在大迎枕上,语气低迷,“人上了年纪,总会冒一些毛病出来,这些日子少操劳些也就罢了。” “不能为母亲分忧是儿子的不是。”洛铮也叹了口气,“母亲就安心将养着身子吧。” “可世子这些日子也不见好,老太君又病倒了,为娘真是……”侯夫人仿佛恨极了自己此时的病态一般,“就担心着侯府出乱子。” “这倒不会,母亲多虑了。”洛铮转头看了洛昀一眼,见他神色恍惚,皱着眉头思考着东西。“今儿我从老太君处过来时,看见秦小姐在致 远堂外哭哭啼啼的,说是母亲要送她回去?” 一提到秦典卿,洛昀果然回了神,仔细地听着洛铮的话。而侯夫人脸上却闪现一丝尴尬,心想着这小丫头还真会找事儿,在郑国公府丢了脸还嫌不够,如今还要接着闹,“女儿家大了,寄住在别人家始终不大好,且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怕是照看不好她,还是送到她父母身边,最合适不过了。” “秦小姐的父母所在之地实在偏远贫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实在太遭罪了,且她能依靠的亲人就只有母亲您了。”侯夫人从洛铮的眼里除了看到了同情外,似乎还有一丝不舍。 “且秦小姐才来侯府没些日子,若是这就又被送走,怕是会招来闲话呢。” 侯夫人低头沉吟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算计,说道:“铮儿说得是,那便留着卿卿吧,只是平日里还需你多照看了。” “儿子自然会照顾母亲的亲侄女儿的。” 洛铮与侯夫人再寒暄几句便走了,侯夫人脸上带着浅笑看着洛铮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自己明天将接到一个怎样的大惊喜。 ☆、五十五章 夏天说走就走,秋风猛地就刮到了京城。 京城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儿,掌千牛卫的慕容将军一夜之间锒铛入狱,其住宅被掀了个底朝天,搜出了堆积如山的珍宝,其党羽也被一网打尽,其中不乏近期刚冒出势头的新官。主上这一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朝廷动荡了一番,虽然表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但百官们近日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就怕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落得和慕容将军一样的下场。 朝廷人人风声鹤唳,而定远侯洛雍却荣光满面地迎回来了一名美人儿,有多美呢,向来不把妾室当回事儿的侯夫人看到那美人的第一眼便白了脸色。美人儿名唤杨沉香,是户部侍郎赠与洛雍的。大盛官僚之间赠送姬妾本就是风流之事,若是拒绝了场面上不好看,而杨沉香又是侍郎赠送的,与一般姬妾不一样,洛雍将她一领回来就说了,是良妾,要侯夫人好生安排着。 侯夫人自然好生安排着了,只是自杨沉香来了的这半个月,洛雍流连于温柔乡,又是下令修建新院子,又是送金送银的,恨不得把侯府里所有好东西都献给杨沉香。定远侯妾室不少,但这样放在心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称病已久的侯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多次叫了杨沉香去齐悦轩,可杨沉香却总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而向来不管后宅之事的侯爷却特意叮嘱了,沉香她身子不好,要让她多休息。 但侯夫人好歹也是这侯府的女主人,杨沉香能推辞一次两次,也不敢推辞三次四次,于是便穿着一身浅金五彩绣花,头上戴着一支点翠花枝凤尾簪,摇曳着不盈一握的腰肢走向了齐悦轩。芸生是在路上遇见杨沉香的,在得知这个美人儿进了侯府之后,洛铮就曾透露过了,这可是他精心为自己父亲物色的妙人,当然洛雍并不知情。 “给杨姨娘请安。”芸生笑着对杨沉香福了福身,眼前这个女人生了一副最最标准的美人像,柳眉,大眼,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抹了精致的妆容,看起来艳丽极了,却并没有特色。芸生正想着,洛铮为何会寻了这样一个没有特色的美人来,就见杨沉香眼波流转,顷刻间无数风情流露,“姑娘起来吧。” 芸生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媚眼如丝,也难怪见惯了美人的侯爷会在不惑之年又沉沦于温柔乡。杨沉香身后只跟了两个小丫鬟,还是侯夫人临时拨给她的,两个小丫鬟看样子才十二三岁,眼神畏畏缩缩,一看就是随意拎出来的人。 “杨姨娘可是往齐悦轩去?”芸生虽没见过这新来的姨娘,但是早就从绿禾的口中 得知这位姨娘有多春风得意了。侯爷的女人们风平浪静了十几年,但似乎因为这一位的到来,格局像是要打破了,侯夫人得费点儿心思了。 “哎,这大热天的。”杨沉香擦了擦并没有流汗的额头,烦闷地甩了甩袖子。 “侯府格局别致曲折,姨娘初来乍到,怕是不识路呢。”芸生主动上去搀扶住了杨沉香的手臂,像是故人一般,完全无视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奴婢给姨娘带路吧。” 杨沉香并不认识芸生,但看芸生的穿着打扮,再看她的模样,多少也能联想到这是哪位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大丫鬟都主动来巴结了,何乐而不为呢? 芸生搀扶着杨沉香慢慢往齐悦轩走去,那位曾经笑到最后的女主人,她也很久不曾见过了呢。 齐悦轩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安静,门外的奴仆们都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的落叶。而当杨沉香徐徐走入时,守在门外的张妈妈立刻拂了拂袖子,又看了芸生一眼,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是对杨沉香说道:“哟,不知是什么风把千请万请都请不到的杨姨娘给吹来了?” 不想杨沉香却看都不看张妈妈一眼,只翻了个白眼就把脸转向了一边,芸生上前对轻声说道:“张妈妈,还请通报一声,杨姨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张妈妈抬了抬下巴,想等着杨沉香转过头来,但等了半天,杨沉香就像没看到这个人似的,扬着娇俏的下巴,一脸孤傲地看着一旁的花花草草。张妈妈脸上讪讪的,但却不愿丢了面子,说道,“夫人近日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似的,身体总是不见好,哎哟,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了侯府,得找个道士来看看……” “你到底进不进去?” 芸生努力憋住了笑,张妈妈还是这么一心一意地为着主人啊。而杨沉香已经不耐烦地偏着头看向了张妈妈,眼神冰冷,嘴巴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妈妈似乎被杨沉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威严给吓住了,咽了咽口水,转身推门而入。不一会儿,走出来的确实燕脂,她笑盈盈地看了芸生一眼,然后对杨沉香说道:“杨姨娘快请进吧。” 杨沉香轻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了进去。而侧卧在罗汉床上的侯夫人一睁眼见杨沉香打扮得如此妖艳,便连好脸色都不愿给她看了,再往旁边一看,见扶着杨沉香进来的竟是芸生,眼波一转,看杨沉香的眼神又不一样了。 “你怎么来了?可是三少爷有事交代你过来 ?”这话是对芸生说的,侯夫人显然当没看见杨沉香一般。 “回夫人的话,奴婢只是为杨姨娘领路。”芸生轻描淡写地说着,低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侯夫人转头看了看杨沉香,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媚俗的女人如何就得了侯爷的宠爱,但忍住一腔不满,她还是一句句地教导着这个日后要与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而杨沉香倒是一改刚才在外面的傲慢,对侯夫人话里话外的轻视并未放在眼里,反而毕恭毕敬地听着她说完,若是没有看见她之前的趾高气昂,芸生还真的会以为她是个懦弱的小媳妇。 “行了,我要服药了。”看着张妈妈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侯夫人下了逐客令,可看着芸生随着杨沉香走了出去,侯夫人碗放在嘴边出了神,这个女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走出了齐悦轩,杨沉香的脸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不,似乎比在侯夫人面前还要开心的样子。 “想不到,侯夫人身体竟这样弱。”杨沉香翘着涂抹了粉红色蔻丹的指甲,撩开了额间的碎发,“前一会儿见着就在喝药,大半个月过去了还在喝药,啧啧。” 芸生走在杨沉香身后,听着她说这些话,抿着嘴唇笑了,“依奴婢看,夫人的气色好得很,可不想患病的人呢。”侯夫人确实没有患病,芸生今日看了她气色以后更可以肯定这一点,她不过是开始对世子动手了而已,此时称病利于她洗脱嫌疑。 “哦?”杨沉香一听来了劲儿,“怎么说?” “这……”芸生皱着眉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奴婢失言了。” “哎呀没关系。”杨沉香一把拉住了芸生的胳膊,“你就告诉我一人,我不告诉别人。” “那行吧。”芸生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杨沉香耳边说道,“侯夫人应该是健康的,只是今日称病,可能另有原因呢。” “什么原因?”杨沉香瞪大了眼睛,问道。 芸生别开了头,低声说道:“女人病了,最能引起别人的爱怜之心了,奴婢看着夫人成日喝药也觉得心疼呢。” “哦……”杨沉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勾起了嘴角,眼里露出讥讽,“那我可不能累着夫人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芸生看着她年轻鲜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洛铮找的人还真是好操控,轻易相信别人,随意两句话她就听了进去,简直像一个提线木偶。 “ 清清。” 身后传来洛铮熟悉的声音,芸生因见到侯夫人而产生的阴霾立刻烟消云散,她转身便见洛铮站在树下,身上还穿着千牛备身的服侍未来得及换下。芸生提了裙角,正欲迈开步子走去,却发现与她一同走向洛铮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卿卿给三哥哥请安。”秦典卿伤势已经大好,可终究是瘦了许多,一双美目显得更是楚楚动人,穿着嫩绿色的锦裙站在风中,当真像是仙女一般的人物。 洛铮回头看着秦典卿,“秦小姐多礼。” 秦典卿听他唤自己“秦小姐”,不由得皱了眉头,却走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卿卿谢过三哥哥了,以后若是有卿卿帮得上忙的地方,三哥哥尽管吩咐就是了。” “嗯?”洛铮捏住腰间挂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典卿,“秦小姐此话何解?” “前些日子……”想起难堪的事情,秦典卿咬住了下唇,眼里泪光闪动,“多谢三哥哥帮忙求情。” “噢……”洛铮笑着说道,“秦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前几天母亲还嘱咐我要多照顾秦小姐呢,秦小姐一人在京城无亲无故也是可怜。” “真的吗?”秦典卿瞪大了泪汪汪地双眼,看着洛铮说道,“姨母真这么说?” “母亲自然是疼爱秦小姐的。”洛铮想到前些天侯夫人眼巴巴地说秦典卿可怜,要自己多照看着她,便觉可笑,“只要秦小姐在侯府过得好,母亲也才安心。” “秦小姐在咱们侯府能过得不好吗?”一声娇俏而又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洛铮与秦典卿一同回头看去,见洛瑾手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白兔走了过来,“四哥哥把秦小姐看得比我这个亲妹妹还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秦小姐能过得不好吗?” “五小姐……”秦典卿脸色一红,立马想解释些什么,“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只是看我一人孤苦无依,这才多照顾我些罢了,我是万万不能和五小姐相比的。” “哈哈!”洛瑾突然把连往自己怀里的小兔子身上蹭了蹭,一脸狡黠地看着秦典卿,“我要去告诉四哥哥,你叫他表哥,却叫我三哥哥为哥哥,哈哈,我要去告诉四哥哥。” 看着秦典卿被洛瑾的无理取闹羞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洛铮埋着头笑了起来,而此时,一个高大地身影突然出现,一伸手就拦住了正要去告状的洛瑾,“你这个女娃儿就是牙尖嘴利,有时间去告状还不如去练一会儿箭。” “啊!”洛瑾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阿苍的话给吸引住了,“阿苍你要带我去练箭吗?” 阿苍并没有回答洛瑾的话,而是对洛铮说道,“洛兄弟,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恩。”洛铮看着洛瑾眼睛里全是掩不住的期待,便问道,“你要交瑾儿骑射?” “这个女娃儿不喜欢那些花花草草,看到我的弓箭反而喜欢得很,老太君都同意她跟着我学骑射了。”阿苍说着便撇着嘴看了洛瑾一眼,“就是这么瘦小的一个女娃儿居然还能拉开弓。” 阿苍因洛铮的关系才能到京城谋一份差事,且是在他梦寐以求的军营里,因此他便想着如何能报恩,可洛铮却并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因此他对洛铮的妹妹可谓是百依百顺,教骑射也教,小兔子也给抓,连鸟窝也给帮忙端了。 “去吧。”洛铮看着洛瑾雀跃的表情,对阿苍说道,“待会儿找你有些事情,我们惊绿堂见。” 阿苍应了以后便带着洛瑾走了,留下秦典卿不知所措地绞着袖子,生怕洛铮因为洛瑾的话误会了什么,“表哥他只是看我可怜,所以……” “四弟心底善良,我明白。”洛铮看到芸生已经在一旁站了许久了,便说道,“先告辞了。” 说完便走了,直到拐过了游廊芸生才跟上来,但四周人来人往,他们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今天见到杨沉香了。”芸生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恩,父亲很喜欢她。”洛铮加快了脚步,径直往惊绿堂走去。 “看不出来,侯爷竟喜欢这样的女子,说起来,张姨娘也比她更出色呢。”芸生一想到张姨娘,突然记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按照前一世的记忆,如果时间没出错的话,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已经没了…… 然后洛铮也想到了这一点,“张姨娘的事,我已经在安排了。” “恩。”芸生点点头,虽然知道张姨娘肚子里并不是侯爷的孩子,侯夫人为了自己儿子,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但是孩子到底无辜,错就错在洛昀与张姨娘,“只是可怜了孩子。” “杨沉香她……”洛铮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她的眼睛很像我娘。” 洛铮说完这句便沉默了,芸生却感受到了他声音里的怀念,还有恨。她迈大了步子,伸手握了一下洛铮的手,随即又放开了。 到了惊绿堂,洛铮带着芸生进了书房,阿九在门外关了 房门,洛铮一转身便抱住了芸生,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摩擦,“慕容钦克已经永无翻身之地了,我们正一步步地扭转局势。” 芸生轻拂洛铮的背脊,眼睛微酸,“我们一定能报仇对不对?” “一定能。”洛铮收紧了双臂,“我说过,我一定要八抬大轿娶你进府。前一世没有实现的诺言,今生一定不会再失言了。” “可是我还是怕。”这半个多月以后,芸生已经逐渐想起了前世的所有,但回忆起来得越多,她就越是担心,万一事情和自己记忆中的出了差错,他们会不会又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用担心,太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次,定不会给欧阳嘉彦任何翻身的机会。”洛铮顿了顿,说道,“倒是大哥那边,要加紧注意了,我已经找人去四处求医,定不能再让他们的毒手伸到大哥那里去了。” “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芸生闻着洛铮怀里熟悉的气味儿,紧张的心境慢慢安定了下来。 而杨沉香果然不负期望,这才两天就气得侯夫人跳脚。 原本侯爷的饮食是侯夫人亲自料理的,但杨沉香称夫人身体不适,不能劳累着了,于是便将侯爷哄到她那里用晚膳,让侯夫人压根儿就见不到侯爷人。而外面送来的一些女儿家用的首饰料子也被杨沉香先接受查看了,然后借着帮侯夫人分忧的由头井井有条地安置好,俨然一副二当家的派头。侯夫人这下坐不住了,对自己的主权有了危机感,偏偏给侯爷说了这事儿后,侯爷还说有个人在她病着的时候为她分忧是好事。无奈,三天后侯夫人便“病愈”了,侯府总算又恢复了原样。 然后老太君的病情本就一直不见好,偏偏此时却传来了平津伯病逝的消息,老太君一时承受不了,晕了过去,侯府上下又立即忙做一团。侯夫人再次留在侯府照看老太君,而洛雍便带着晚辈上连忙赶去了平津伯府。 傍晚的平津伯府已经挂满了丧幡,彻响地哀乐里掺杂着哭声,平津伯世子在门外迎来送往,一辆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洛雍一行人一身素衣走进了平津伯府,灵堂设在了中堂,已经跪了许多人,而跪在第一位的便是晋王妃。她一身孝服,一头黑发上没有任何发饰,只留给人们一个消瘦的背影和微颤的双肩,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芸生看了四周一圈,晋王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哭得声嘶力竭,眼里流露出了无尽的悲痛。 丧礼繁复冗杂,众人一直忙到了深夜,老太君清醒后 也赶来了,只是看到自己兄长的灵堂,差一点又晕过去,还好洛清一直安抚着老太君的情绪,才让众人松了口气。平津伯世子一早便接到了主上赐来的牌匾,接着来哀悼的客人们数不胜数,他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忽略了自家亲戚们。晋王妃哭得天昏地暗,根本无法控制好情绪,所以照料客人的重任就全落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但是晋王却一直陪着晋王妃,即便已经深夜了他也没有先行离开。夜色浓重,月亮悬挂在窗外,透白地瘆人。灵堂哀乐不曾停过,而晋王妃的哭声也并未停过。只是四周越安静,她的哭声也就越清晰。 突然,站在一旁的晋王捂住了胸口,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众人的注意一下子被吸引到了这边,晋王妃见晋王脸色通红,坐在地上喘着气,眼神慌乱,立刻跑到了他面前,“王爷!你怎么了?” 握住了晋王妃的手,晋王安定了许多,但呼吸依旧急促,似乎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似的。“大夫!快起找大夫!”晋王妃脸色全是未干的泪水,此刻已经流不出眼泪,但心里却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她刚刚才失去了一个至亲,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王爷……” 而晋王此刻情况危急,众人都看得出来。老太君颤颤巍巍地走近晋王,看了他一眼后直接转头问芸生,“你可有办法?” 芸生还未答话,晋王又痛苦地低吟了两声,芸生立即蹲了下来,对晋王说道:“王爷,奴婢冒犯了。”语音一落便将手指扣在了他的脉搏上,并观察他的脸色。他眼睛微睁,瞳孔却轻微发绿,眼皮浮肿,整个人躁动不安。且脉象与芸生上次摸到的一样,只是脉象洪大而滑,直往上冲,看来是要又呕吐的迹象,芸生立即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吩咐道:“赶紧拿一大碗盐开水和一个盆来!” 原本那几个丫鬟被眼前的景象唬住了不知该怎么办,可晋王妃看芸生做事有模有样的,又是老太君安排的,于是便有些相信她,“还不快去!” 几个丫鬟一听,立马跑出去做事了。芸生要的都是一些很简单易得的东西,拿来以后就要给晋王服下,可是晋王妃却犹豫了,她伸手挡住了芸生端起的碗,看着她不发一言。 “絮儿。”老太君坐在一旁,嗓音沙哑,声音有气无力,“这会儿府里乱,大夫赶来还要一段时常,相信这丫头吧。” 听了老太君的话,晋王妃才接过了芸生手里的碗,亲自喂晋王喝了下去。晋王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也不管眼前是什么,就着碗 就喝了下去。刚把盐开水喝完,他便有了反应,芸生立即拿了盆来,放在晋王胸前,晋王猛地坐直了,慌乱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嘴,便开始呕吐大作。 一股血腥味儿立即蔓延开了,像是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吐得干干净净似的,不断发出瘆人的声音,听得晋王妃背脊发凉。不一会儿晋王放下了袖子,晋王妃往盆里看去,差点惊呼出来。盆里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块儿几十块,大到茶杯那么大,小到枣儿那么小,夹杂着吃下去的饭粒等,场面惊骇,老太君都吓得双手发抖。 “这!这是什么!”晋王妃圆目怒瞪,指着芸生问道,“你给王爷喝了什么竟让他吐了这么多血!” “回王妃的话。”晋王妃整个人惊魂未定,而芸生看着盆里的东西,却胸有成竹,“上一会奴婢便说了王爷胸中有淤血,入冬后必会发作,只是没想到发作之时提前了,这便是王爷胸中的淤血。” 芸生这么一说,晋王妃倒是想了起来,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对芸生还是持怀疑态度,“竟有这么多淤血?” “王爷长期以烧酒来止痛,只有这点淤血已经算轻得了。”看着晋王呼吸顺畅了点,芸生问道,“王爷,您感觉怎么样了?” 晋王看着自己的妻子,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腹部舒畅多了。” “絮儿,这丫头有些本事,在大夫赶来之前,先让她看看王爷吧。”老太君目睹一切,自是相信芸生的本事的,若是因为晋王妃的不信任而耽搁了晋王的治疗,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你……”晋王妃抓紧了晋王的手,说道,“你可要仔细些。” 芸生点点头,立即叫人将晋王扶到了床上去,途中,洛铮走到她身旁握了握她的手,温热的手心让芸生心里仅存的一点忐忑也消失了,晋王,她必须让晋王活着。 平津伯世子将晋王安置好了,可大夫还没有感到。芸生看着晋王渐渐陷入昏迷,口鼻气息逐渐开始不通畅,四肢也开始冰凉,她心里掂量掂量,果断说道:“拿烛火来。” 晋王妃站在一边,不知芸生要做些什么,可是看着老太君和洛铮对芸生露出信任的眼神,她也只能任由芸生行动。 捧着手中的烛火,芸生叫人扶起了晋王,伸出手微烤了他曲池、虎口、中脘、气海这几处穴位,不一会儿晋王便感到灼痛,发出了低吟。芸生舒了一口气,向平津伯世子要了上好的人参,吩咐人熬了独参汤来。下面的人手脚极其麻利,很快就 端来了独参汤来,此汤重用一味人参,大补气血,一般用于急救,晋王服下后不久手脚便开始转热,芸生再次摸了脉搏,又要了一碗理中汤,此药人参用到五钱,附子用到二钱,虽名贵,但它温里散寒,一般权贵人家都时常备着,因此很快便又端来了,晋王再次服下后,两手脉象渐渐显了许多,呼吸也越来越顺畅。 晋王妃虽不懂医术,但看到晋王面色逐渐转好,尽管没有醒来,但看样子已经没有刚才危急了,便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老太君看芸生站了起来,便问道。 “回老太君的话,王爷他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再接着用补中益气汤和六味地黄丸半个月,便能好转。” 听了芸生的话,晋王妃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见老太君又如此信任芸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你是老太君身边的人?” “回王妃的话,奴婢曾有幸服侍过老太君。”芸生刚说完,老太君又接着说道,“这孩子有些天赋,能治许多疑难杂症,我是见识过好几次了的。” 晋王妃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躺着床上的晋王,问道,“王爷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此时天色已晚,大抵明早就能醒来吧。”芸生面色平静,但心里却异常激动。前世,晋王就是因为救治不当而丢了性命,导致太子没有强大的靠山。如今晋王的命保住了,对太子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三皇子与齐丞相权利再大也大不过晋王去,太子这下可是无后顾之忧了。 不一会儿,太医便匆匆赶来了,行礼之后便匆忙地去摸了晋王的脉象,又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惊诧地说道,“王爷已经用了药?” 要太医半夜赶来本就要费一番功夫,可晋王妃想到自己丈夫之前的危急情况,若不是芸生在场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于是便迁怒于太医,“若不用药,等到你们赶来,王爷不知挺不挺得过去呢!” “下官有罪!”太医们一听,立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晋王妃烦闷地挥挥手,“行了,快看看王爷他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把过脉了。”其中一个资历看起来最老的太医说道,“王爷应当是胸中有淤血之症,却不知是用了什么药,恢复得如此神速?” 听了太医的话,晋王妃双眸亮了,她看了一眼芸生,然后将芸生所做之事简单地说了出来,太医们听了,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末了,那位老太医却说道:“此疗法下官们闻所未闻。” 此话一 ☆、第 56 章 五十六章 平津伯的去世,并未在京城引起多大的波澜,毕竟平津伯一脉已经远远不如从前显赫,而能不能振兴家族,就看世子袭爵后的政绩了。但老太君确实因此着实大病了一场,洛铮每日回了侯府就会带着芸生一同去致远堂看望老太君,而侯爷洛雍来的时候也比往常多了。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老太君年龄大了,病去如抽丝,用了许多药也总不见好。这一天下起了秋雨,洛铮为芸生加了一件薄衫这才带着她往致远堂走去。到了致远堂,正逢老太君刚喝了药,精神气儿还算不错,话也多说了几句。正说着,门外响起几句女声,说是要进来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平日就不喜人多,病了后更不爱见人,但今日身体舒爽了许多,便叫吉烟去将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怀着孩子的张姨娘和才进府不久的杨姨娘,不过芸生倒是诧异她二人为何一同前来,且两人行为举止之间看起来就像亲姐妹一般,张姨娘跨过门槛时杨沉香还细心地扶了她一把。 二人给老太君和洛铮行礼后,便开始询问老太君的病情,但无非也就是那一些问了千百遍的问题,反倒是老太君看着张姨娘隆起的肚子,问道:“你这才五个月,倒也是挺显怀的。” 老太君这么一说,张姨娘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袖子下的手却抖了一下,“或许是个大胖小子呢,指不定生下来就是个大块头。” “恩,咱们侯府许久没有喜事了,我就盼着你这一胎再给我舔个大胖孙子。”老太君伸手摸了摸张姨娘的肚子,说道,“近日可有不适?” 一说道这个,张姨娘就满脸愁容,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前些日子有些出血,不过用了一些人参阿胶也就好了。反倒是这些日子,全是开始浮肿了起来,吃饭是稍微吞快一点就会作呕。” “你这些情况也是常有的,找过大夫看了吗?”老太君最喜爱小孩子,对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看重,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大夫来看过了,说是胎气上冲的隔症。”张姨娘的脸已经肿了许多,和杨沉香站在一起对比明显,但她却不怎么在意,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便是满满地笑意。 “对了,芸生,你也去给张姨娘看看脉。”自上次治了晋王的病症后,老太君便更信任芸生了,此时见她也在场,便想让她也看看。 “奴婢对妇科并不拿手,只能看个粗略。”自从张姨娘进来后,芸生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肚子,而此时老太君这样吩咐了, 芸生便走上前摸了张姨娘的脉搏,果然不出她所料,张姨娘肚子里已经是死胎了,“奴婢并未看出什么来,还是按照大夫所说的方法安胎吧。” 芸生想了想,又说道:“且侯爷极其重视张姨娘的孩子,还特意吩咐了夫人照看着张姨娘。有夫人把关,定是没有问题的。” “是呀,有夫人的照看,姐姐肯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个大胖小子下来的。”杨沉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此时终于开口了,不过一口一个“姐姐”的,真是亲热地不得了。 二人走后,老太君也露出了倦容,洛铮便带着芸生告辞了。回了惊绿堂,他才问道:“张姨娘腹中孩子可是有问题?” “恩。”芸生点点头,“她腹中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芸生听见洛铮呼吸加重了,他说道:“查到了岳氏在张姨娘的药中动了手脚,没想到已经是死胎了,张姨娘无法发现?” 这是洛铮第一次直呼侯夫人的姓氏,生硬而冰冷。 说到这个,芸生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如今张姨娘的症状极其像隔症,且短时间内不会有其他表现,待真的发现之时,早就没有可寻之际了。” “恩……”洛铮负手转身,说道,“那咱们得在她抹去蛛丝马迹之前将她揪出来。” “倒是杨沉香,为何与张姨娘走得这样近?”芸生走到洛铮身后,洛铮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洛铮笑着说道,“看来杨沉香还真是会给岳氏添堵。” “那世子那里怎么样了?”前一世,就是在这一段时间侯府乱做了一团,才给力侯夫人可乘之机,让世子一点点服下慢性毒药,而如今,不知她是否依旧下了毒手。 “她现在可忙着对付杨沉香呢,可惜杨沉香把父亲吃得死死的,让她没工夫对大哥下手。” 一提到洛雍,洛铮的语气便掺杂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冰冷,芸生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沉积了一世的悲痛,“这一次,你将如何待侯爷?” “不一样了。”洛铮低头看着芸生,双手在她肩头轻轻摩擦,“这一次他不会面临那样的抉择,他没有抛弃我的机会,他还是我的父亲。” 听着洛铮的话,芸生忽然心头一紧。他记住了每个给过他伤害的人,以便日后一一报复,可他唯独选择原谅自己的父亲,告诉自己,只要这一次父亲不被逼到绝境,就不会做出抛弃他的选择,就还是他的父亲。 “好。”芸生伸手拂上洛铮的脸颊,“他还是我们的父亲。” 今年深秋比以往还要干燥,老太君的身体经过悉心调养已经渐渐好转了,而洛瑾却因贪吃患了喉痈,喉咙肿痛了几天,喝也不能喝,吃也吃不下。大夫也来看过了,只是称喉痈并不难医治,只需拿针刀划开放出脓水便可痊愈,可洛瑾一听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死活不愿意让大夫拿着针刀接近自己。 老太君看着洛瑾吃不下东西也着急,可也拗不过洛瑾,于是便叫来了芸生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 芸生来致远堂的路上,却看见秦典卿坐在湖边,身旁站着洛昀,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芸生嘴角噙起一丝冷笑,转身继续往致远堂走去。 芸生到致远堂时,洛瑾真躲在老太君怀里呢,脚边卧着她那胖乎乎的小兔子。 “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芸生行了礼,吉烟连忙拉着她往前走,“快来看看五小姐,你必定有办法的。” “吉烟你真是……”芸生笑着推了吉烟一把,“你这样说我倒不得不想出办法来了。” 洛瑾看着芸生走了进来,撅着小嘴呜咽了几声,“反正我不要看到那些骇人的刀子。” “好的,咱们不动刀子。”芸生说着安抚的话,走近洛瑾看了看她的喉咙,借着窗外的阳光,芸生眉头渐渐蹙紧了。 “怎么了?”老太君见芸生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可是有什么不对?” 芸生摇摇头,“并不严重,只是……如先前大夫所说,只需刺破喉痈就可痊愈,连药也不需要服用。” 可是洛瑾一听却吓得立刻往老太君怀里钻,“不要!我才不要那些针啊刀啊往我嘴里去,可吓人啦!” “这……”老太君轻拍洛瑾的背,问芸生,“没别的法子了吗?” 看着芸生为难的样子,老太君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瑾儿,莫淘气,你看看你这几天都瘦了许多了。” “不要嘛!”洛瑾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瑾儿真的怕。” “五小姐不必害怕,真的不疼的,奴婢何时骗过你?”芸生走近洛瑾,在她耳边说道,“奴婢保证不会弄伤五小姐。” “不要!就是不要!”洛瑾小脑袋瓜儿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看到那些东西!” 老太君真安抚着洛瑾,洛昀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穿了一身 月白撒花交领锦裙的秦典卿,“五妹妹怎么还是这么淘气啊。” 老太君见了洛昀,原本很是高兴,可一看到他身后的秦典卿,眉眼上的笑意便暗淡了下去,“你五妹妹这些日子患了病呢,你也不知道去看看她。” “孙儿这不是来了吗。”洛昀笑着说道,却突然感觉一道冰冷的眼光扫在了自己身上,他猛然回头,见身后只站了庄妈妈,吉烟,落霞和芸生四人,她们神色且无可疑之处,但人对于目光的直觉是很灵敏的,洛昀看了她们几眼,并未发现不妥,可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芸生一下,总觉得她如水的双眸里,透着一丝寒意。 洛瑾原本哭哭啼啼的,可看见秦典卿后便立即止住了哭声。 秦典卿见老太君并未主动与自己说话,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便主动上前行礼,“卿卿给老太君请安,给五小姐请安。” “起来吧。”老太君并未看秦典卿一眼,叫她起身后便又对芸生说道,“可以用药物治疗吗?” “如果脓血不放出来,用再多的药物也无济于事。”芸生还想再劝一劝洛瑾,可刚开口就被洛瑾打断了,“我不要那些骇人的东西!不要!” 眼下看来是没人劝得动洛瑾了,芸生正为难着,秦典卿却突然开口了,“五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典卿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陷入了沉寂,老太君不愿接话,而洛瑾又向来不喜欢秦典卿更不会说话,此时秦典卿的脸色便突然转红,只有洛昀笑着说道:“定是五妹妹又淘气了,看把奶奶愁的。” “我哪里淘气了!”洛瑾听到洛昀一来就说她的不是,心里立刻冒了一股无名火,“四哥哥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吧,看来她秦典卿才是你的亲妹妹!” “瑾儿!”老太君一把按住了洛瑾,阻止她往下蹦,“你这样大声说话,成什么规矩!” “奶奶!”洛瑾气得眼眶发红,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就是来抢我的哥哥的,抢走了四哥哥还想抢走三哥哥!” “五小姐……”秦典卿看见洛瑾哭了,便连忙说道,“五小姐误会了,表哥和三……三少爷只是看我可怜,我是万万比不上五小姐的,五小姐要是介意,我以后不见表哥和三少爷便是了。” “卿卿!”听了秦典卿的话,洛昀害怕以后真不见他了,便立刻说道,“你别多想,瑾儿她胡说的。” “啊!五小姐!”芸生懒得在这里看秦典卿秀白莲花大法,连忙转移了 话题,“奴婢有法子了!” “恩?”洛瑾还没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来,倒是老太君兴奋地说道,“什么法子?” 芸生笑着说道:“奴婢去配一味药来,用毛笔蘸到五小姐嘴里即可。” “真的吗?”洛瑾的注意力终于被芸生吸引了过去,“不用刀子了?” “不用了!”芸生看着洛瑾的情绪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得笑开了,“只用毛笔就好!” “那你快去准备吧。”老太君总算松了一口气,连忙叫芸生去准备着。 芸生熟门熟路地到了厨房,用碗盛了一碗清水便端了出来,再去书房找了一支粗细适中的毛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走到内间,对着吉烟使了个眼色,吉烟看见了,立马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吉烟见芸生一副神秘的样子,便问道。 “帮我找一样东西。”芸生附在吉烟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吉烟虽很是疑惑,不知道芸生要那东西做什么,但还是悄悄进去拿了。 不一会儿,芸生便端着自己准备的东西进来了。洛瑾伸头一看,果然只有一个碗和一支毛笔,这才放了心。可再仔细一看,那碗里似乎就是一碗清水,一点也不像药的样子,再凑近一闻,也没有任何味道,“这是什么?怎么就像是一碗清水?” “这是奴婢配的药。”芸生拿着手里的毛笔,蘸了蘸碗里的水,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是无色无味的药。” 洛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芸生走上前去,说道:“五小姐坐直了,张开嘴。” 老太君不明所以地看着芸生,手里的毛笔像是神器一般,但她相信芸生的本事儿,并不打算多问。秦典卿也凑了上来,想看看芸生的药有多神奇,可洛瑾余光瞟到了她,立马别开了头,“你们不要看着我!” 洛瑾此话一出,秦典卿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五小姐,别乱动了啊。”芸生掰正了洛瑾的小脑袋,说道,“五小姐的小兔子可真可爱,听说是阿苍抓来的。三少爷说阿苍功夫极好,五小姐跟着阿苍学骑射啊,以后一定是京城里骑射最出彩的姑娘。” 大盛风气开放,京城里的姑娘不仅能吟诗作对,也能骑射习武,前些年竟也出过女将军,活脱脱的大盛版花木兰。 “不过呀,五小姐自小虚弱,多跟着阿苍学习骑射也能让身子骨强硬些呢。”芸生一边说着,一边将 毛笔伸进了洛瑾的喉咙,“而且无小姐身子灵敏,一定学得很快吧。”手腕一转,笔尖柔软的细毛划过洛瑾喉咙上的喉痈,立刻将毛笔抽了出来,洛瑾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感觉到喉咙泛起一股血腥味,吉烟见状,连忙捧来了一个空碗,洛瑾一俯身便吐出了几口脓血。芸生递上准备好的一碗清水,说道:“五小姐用这个漱口吧。” 洛瑾现在满嘴的血,觉得难受极了,就着芸生的手便喝了一小口,在嘴里咕噜咕噜漱了一圈后又吐了出来,如此重复几次,嘴里的脓血也就尽数清洗干净了。 “怎么样?”老太君却被洛瑾吐出的几口血吓到了,连忙问道,“可有不适?” 洛瑾喘了喘气,说道:“吓死我了,竟然吐了血,不过是真的一点都不疼呢。” “奴婢说了不疼,就一定不疼的。”芸生又让洛瑾张开了嘴,确定里面的喉痈确实已经破了后便说道,“这些日子五小姐吃清淡些,多喝些请水,不久便能痊愈。” “你真的只是一个丫鬟吗?”洛瑾眼巴巴看着芸生,觉得神奇极了,“你应该去当大夫的。” 听了洛瑾的话,芸生倒是有些怅然,“哪有女大夫呢……” 不过老太君却依旧有些担心洛瑾的情况,问道:“不用服药了吗?” “不用了。”芸生轻声说道,“只要注意饮食,过几日自动就痊愈了。” “你配的那药也不用服了?”老太君指着芸生端来的一碗清水问道,芸生一笑,说道,“不用了。” “这……”秦典卿突然走了过来,拿起芸生刚才用的毛笔看了几眼,“芸生姑娘可真聪敏啊。” 在场所有人,除了吉烟,都没看出端倪来,秦典卿看了那毛笔几眼后却笑了起来,“芸生姑娘可真聪慧,竟然想到了把针藏在毛笔里这样妙的法子。” 她话音一落,洛瑾脸色便变了,心里不由得后怕,“针……你还是用了针!” 芸生扶额,暗道白莲花你多什么嘴,这下又要花功夫去哄洛瑾了。“这不是没事儿嘛!瑾儿莫怕。”老太君摸着洛瑾的头,瞟了秦典卿一眼,“你多什么嘴!” 秦典卿脸色这下是真的惨白了,原本以为唯独自己聪慧看出了芸生的把戏,没想到却惹哭了洛瑾,还让老太君不爽快,真是…… ☆、第 57 章 五十七章 洛瑾似乎总有用不完的活力,这才刚病愈没几天,就又背着自己的弓箭学骑射去了,这个从小生活在侯府围墙里的小女孩儿,在马上奔驰时,竟像草原儿女一般活力四射。而老太君原本不太愿意洛瑾成日在马背上,但看到洛瑾的眸子一日比一日更有光彩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些天老太君的身子也渐渐转好,张姨娘的孩子也安安稳稳的,只有杨沉香时不时出一些幺蛾子,要不就是缠着侯爷送她什么珍宝,要不就是不着痕迹地给侯夫人找些气受,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老太君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性,待他对杨沉香的新鲜感过了,她也就如同后院那些姨娘一般,只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可是侯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入主侯府十几年,从未见过侯爷对哪一个妾室这样上心,每日回了侯府便要先到杨沉香那里去坐一会儿,晚膳也尽是在她那里用了。侯夫人不是小女孩不再奢望从侯爷那里得到情啊爱的,她只要她作为侯府女主人的身份与尊贵,要侯爷的女人们都知道谁才是正主儿,你们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可是杨沉香的出现却打乱了侯夫人的心境。原本在其他人家,男主人有个宠爱的侍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室夫人也不会太过紧张,可定远侯夫人底下的侍妾们可从未有过这样突出的,于是侯夫人便慌了神了,成日就想着如何压制杨沉香,可偏偏杨沉香所做之事又从未太过火,侯爷总是将先就着她,让侯夫人心里窝火却又无处可说。 尽管齐悦轩里的侯夫人成日草木皆兵,死死盯着杨沉香,抓住她一点错处便要拿出来念叨念叨,但很快侯府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让每人都大气都不敢喘。 秋风萧瑟,忽然就吹到了定远侯府。世子洛谦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里突然发了高热,不省人事。洛铮带着芸生第一时间赶到了沉香阁,侯夫人也赶到了,只是在进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香阁的大门,眼神突然一凉,沉香阁,杨沉香。 待定远侯洛雍和老太君匆忙赶到时,芸生已经为世子把过脉了,只是看着芸生暗淡而又愧疚的眼神,洛铮便明白了,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芸生对于大哥的病情,都是无能为力。 “怎么样了?”老太君从睡梦中惊醒,平日里极其注重仪容的她此时发丝凌乱,衣襟松散,眼里流淌着深深的惊恐,“谦儿他如何了?” “老太君先别着急。”芸生扶着老太君坐下了,想着要如何安抚这个年迈的老人,“世子他只是白天受了凉,夜里发作 了一番,并没有大碍,过一阵子便会醒来了。” 世子确实没有大碍,对比他平日里的身体状况来说。只是这一次的发热,芸生已经可以确定,洛谦他几乎是灯枯油尽了。从小靠着珍贵的药材保了命,但终究熬不过先天带下来的弱症,这一次发热虽不致命,但确实在提醒他们,洛谦活不久了。 芸生看着眼里布满血丝的洛铮,发现他垂着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而吉烟,却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 “大夫到了没?”侯夫人坐在洛谦床边,声音微颤,“要派人去请太医才行!” “到了到了!”张妈妈领着几个太医一路小跑了进来。“下官给侯爷请安,给老太君请安,给侯……” “别做这些有的没的了!”老太君直接打断了挨个儿行礼的太医,说道,“谦儿他到现在还没醒来!” 太医被老太君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便去给洛谦把脉,几人又掰开洛谦的眼皮看了看,观察了他的舌苔,心里越来越凉。还好是背对着众人的,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去告诉老太君实情,经过一番挣扎,还是资历最老的那一个太医站了出来。 “下官等已经看过了世子的情况,实在是……”老太医花白的发丝有些凌乱,大抵也是被人从被窝里匆忙叫了起来的,“实在是不容乐观。” 老太君一听,两眼一翻,就快要喘不上气来,芸生连忙走了过去与庄妈妈一同安抚着她。而洛雍是在场最镇定的,说道:“具体是怎样的情况?” “世子现下确实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老太医摸了摸胡子,不再说下去。 洛雍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便再沉不住气了,“有话就说!” “世子他自小体弱,这一次发热便是一个警钟,他……”老太医摇了头,“他怕是耗不起几多时日了!” 太医此话一出,整个屋子彻底沉寂了,只有侯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便低声哭泣了起来,“谦儿你可不能有事啊……” “哭什么哭!”老太君推开芸生和庄妈妈,指着侯夫人说道,“我谦儿定会安然无恙的!”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再也没人敢再接话。大家就这样守着洛谦,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悠悠转醒,众人才松了口气。可是吉烟,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芸生出了沉香阁,想去找找吉烟,可偌大的侯府,上哪里去找她呀。 “芸生?” 芸生刚从吉烟平日里喜欢去的树林里走出来,就遇见了落霞。“你找吉烟?” “是呀。”芸生知道落霞与吉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但是她知不知道吉烟与世子的事情还是个疑问,“你也找她?” 落霞看着芸生,久久不说话,良久才别开脸,叹了口气,“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 已经是深秋了,侯府处处可见枯黄的落叶,两人踩在上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百花枯萎的季节显得格外寂寥。落霞带着芸生走进了致远堂,绕过老太君住的地方,走过一片竹林,站在了一处小院门外。 看着芸生疑惑的眼神,落霞说道:“这里是世子以前住的地方?” “世子?”芸生以前是见过这地方的,只觉得清静雅致,翠竹环绕,定是哪位文人雅士住的地方,但却万万没想到是世子住的地方,“世子曾经住在这里?” “恩。”落霞点点头,眼神飘渺,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年幼丧母,又天生体弱,后来便一直养在老太君身边,也是前几年才搬了出去的。” 洛铮告诉过芸生,落霞的母亲是被侯夫人打死的,而她的母亲生前又是洛铮娘亲的忠仆,所以是可以信任的。“因为吉烟?” 落霞目光骤然一紧,看着芸生的眼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我并不知道,吉烟应该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她吧。” 落霞走后,芸生张望了四周一圈,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这屋子,一点也不像几年没人住的地方。桌椅摆放整齐,阳光洒在上面也看不到一点灰尘,桌上的茶壶还冒着热气,古玩摆饰擦得干干净净,临窗下一张书桌,上面还养着翠竹,新鲜翠绿,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香。 吉烟就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支笔,背脊挺直,面容安详,像个名门贵女在吟诗作对。 “芸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吉烟听到了脚步上,却没有放下笔,只是回头看了芸生一眼,“落霞带你来的?” “恩……”芸生走到吉烟身后,看了一眼她正在写的字:当时年少春衫薄。 吉烟早已无父无母,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期盼就是世子。上一世,世子去世后吉烟便投了湖,所以今早芸生见吉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心便悬了起来,怕她又做什么傻事。 “我没事儿的,老太君回来了吗?我悄悄走 了,老太君指不定要罚我了。”吉烟将笔搁好,把自己放下写的东西放在一旁,芸生这才看见,桌边一角已经堆了厚厚一叠纸了,看样子,全是吉烟写的字。吉烟识字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她竟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的娟秀小楷。 “老太君那么疼你,怎么可能罚你。”吉烟虽笑着,可是眼里的空洞任谁都能看出来,此时不哭,也许只是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吧。 窗外翠竹被风吹得沙沙地响了起来,吉烟与芸生并肩往外走去。 而芸生一回了惊绿堂,便见洛铮手里捏着从地上拾起的一片落叶,仔细把玩。 “怎么了?”芸生拿了一件披风,站在洛铮身后,“今日不用进宫了吗?” “我告假了。”洛铮回头,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丢了手中的落叶,说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侯府马车内,洛铮一直未说话,看着窗外微微出神。 “咱们这是去哪儿?”芸生感觉马车行驶地飞快,而阿九还在不停地催促着车夫鞭子挥快点。 “去赤乌山。”洛铮声音低沉,情绪还沉浸在洛谦病重的悲痛中,但眼里却透露出一丝希冀来,“大周有一位神医,云游四海,近日来了咱们大盛京城,就住在赤乌山,我打算去拜访他一番。” “大周的神医?”芸生双眸一下亮了,兴奋地抓住了洛铮的手,“也就是说世子有救了?” 洛铮没有回答芸生的问题,反而握着她的手皱了眉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不是吩咐朱妈妈拿一个暖炉来吗?” 洛铮这一说,芸生才想起之前吩咐朱妈妈拿暖炉来车上,却始终没有见到她人影,“算了,天气还不算冷。” “唔……”洛铮用自己的双手将芸生的双手包裹了起来,“我帮你捂热。朱妈妈也是年纪大了,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了。” ☆、吉烟番外 吉烟番外 “孩子,你过来。”老太君原本在礼佛,看见身后的小姑娘后便站了起来,坐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不说话。 “老太君,这孩子是红珠的独女,叫宝儿呢。”庄妈妈对着宝儿招招手,“宝儿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老太君请安。” “宝、宝儿给老太君请安。”宝儿虽已经七八岁了,但是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听得老太君心都酥了,“好孩子快过来。” 看着老太君和蔼的眉眼,宝儿想到庄妈妈时常告诉她老太君是个特别和善的人,于是她也就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以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可好?”老太君摸着宝儿细软的头发,皱起了眉头,“这孩子也太瘦了!” “这孩子也是可怜,她娘前段时间病重,七八岁的她便日日夜夜服侍着,能不瘦吗。”庄妈妈看着宝儿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这孩子随她娘,是个重情义的人,老奴看她自小就没了父亲,如今唯一的娘亲又去世了,所以这才想着叫她来老太君身边服侍。” 见老太君不开口,庄妈妈又说道:“宝儿的娘红珠虽没在老太君跟前服侍过,但这么几十年来老奴是看在眼里的,是个老实人,她的孩子想必也不会差。” “宝儿这名字不好,光咱们侯府就有好几个叫这个名儿的了。”老太君揉了揉吉烟的脑袋,笑着说道,“以后你就叫吉烟可好?” “吉烟?”宝儿嘴里轻轻念叨了这两个字,觉得好听极了,“以后我就叫吉烟了?” “可不是嘛!”庄妈妈一听就知道老太君是首肯了,连忙拉着吉烟给老太君磕头,“吉烟以后可要好好服侍老太君啊!” 吉烟刚给老太君嗑了头,门外就发出一阵响动,庄妈妈往外张望了一番,笑着说道:“世子来了!” 说罢,吉烟便见一少男被奴仆们拥簇着走了进来。吉烟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挂了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晃动,他的眼睛眼睛像是宝石一般闪闪发亮,黑漆漆的就像漩涡一般,让人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即便他脸上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可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光芒。吉烟觉得,他一定是从画里走来的。 “谦儿过来了?”老太君见到自己的长孙,眉眼间更是溢满了笑意,“今日的 药可服用了?” “都用过了。”洛谦虽体弱,但身量却极高,十岁的小孩儿身姿提拔欣长,可以预见再长年年岁会是如何的风采卓越,“她是谁?” 洛谦指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儿,问道。 “她叫吉烟,以后就在咱们致远堂服侍了。”老太君看着洛谦脸上一丝血气儿都没有,心里暗自酸楚。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得了弱症,这些年也病痛不断,全是靠名贵药材来吊着命,大夫还曾说话,估计这孩子活不过二十岁。如今也磕磕碰碰地长到了十岁,可每日都药丸不理身,好好的男孩儿现在浑身是药味儿,再对比生龙活虎,每天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洛铮,老太君便觉得心酸。 “吉烟……”洛谦舌尖滑过这两个字,简单而清新,“真好听。” 一晃就是八年,吉烟已经从当初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儿,青丝如瀑,时常插着一朵晨间摘下来的花儿,可浓密黑发下的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庞却比鲜花娇艳多了。吉烟拿着一卷画轴步伐情况地走进了洛谦的书房。 “大少爷?”吉烟轻轻推开门,看见洛谦一人坐在书桌前看书,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谦哥哥在看什么呀?” 洛谦回头,见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便笑开了,“看些杂书。” “杂书?”吉烟挑了挑眉毛,一把抓起洛谦书桌上的书,“《西厢记》?谦哥哥最近看不看诗集看这个了?” “这个比起诗集,也另有一番滋味。”对于吉烟出格的举动与言语,洛谦并没有斥责,反而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十分享受吉烟与他之间跨越了鸿沟的亲昵,“你怎么过来了?” “你看这个!”吉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画轴捧到洛谦面前,“这幅画裱好了!” 洛谦结果了画,缓缓展开。里面是一个白衣男子盘腿坐于竹林之下,身前一台古琴,那男子轻拂琴弦,表情淡然而温暖,背脊笔直,身姿挺拔,一点不见羸弱之姿。此画画工虽粗糙了点,但是可见笔锋处处是情真意切。 “有进步了。”洛谦仔细观摩那画里人,五官只用几笔草草勾勒,显出一副淡然悠远之感却无法让人看清其长相,但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谁,“你竟然还装裱起来了。” “当然要啦。”吉烟双手撑在书桌上,扬着下巴,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可是我眼里的谦哥哥。” 洛谦听了吉烟的话 便笑开了,他放下手中的画卷,一手研墨,一手拂着衣袖,“看来我不得不回赠你一副画了。” 这不是洛谦第一次为吉烟画像,吉烟听了便自己去抬了一张椅子过来,椅子是实木做的,十分沉重,洛谦看着吉烟咬紧了牙关死命地拖一张椅子过来,磨着墨的手顿了一下,他,竟连帮眼前的女子抬一张椅子的力气都没有。 “我坐好啦。”吉烟脑海里想了许多姿势,但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双手轻轻放在了膝上,“就这样好吗?” 洛谦偏着头看了看她,蹙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到这里来。” 吉烟不解,但按照洛谦的话做了,坐到了书桌前,说道:“我坐这儿?” “恩。”洛谦随手摊开一本书放在了吉烟面前,正是他刚才看的《西厢记》,“你便仔仔细细地看书便好,我来画你看书的样子。” “好。”吉烟回以一笑,便就着窗外的日光开始看书。 只是吉烟此时哪里能看得进去书,她总时不时地站起来看看洛谦画得怎么样了,洛谦也从不曾因为她的起身而停下画笔,准确说,应该是洛谦至始至终就在依着自己脑海中那个人的样子在作画。这八年来,她的样子早已烙如脑中,何须用眼睛看着来作画。 不知过了多久,洛谦终于搁了笔。可吉烟见他嘴唇又白了一些,貌似是体力不支的样子,便连忙扶起了他,连那副才画好的画也未曾看过,“是不是累了?快去歇着,我这就去看药熬好没。” 吉烟扶着洛谦走出了书房,一路上念叨着自己不该让他这么劳累,应该让他好生歇着,可洛谦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到了房间,洛谦也是紧抿着双唇。 “大少爷你先歇着,我这就去看着他们把药熬好。”吉烟扶着洛谦坐好后,便转身跑了出去,带动的风力还留着她的清香。洛谦喉咙一痒,低头咳了起来,一旁的侍女立马递来了手帕,洛谦结果后便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阵猛咳后,他拿开手帕,看着上面一丝丝红色血迹,出了神。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洛谦看着窗外,问身后的侍女。 “今日是六月初七,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侍女的回答简洁有力,洛谦听了后却苦笑了起来,六月初七了啊,下个月他就十八了,也就意味着他就快要二十了。 夜里,洛谦突然发起了高热,侯府上下忙做了一团,定远侯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太医了,老太君更是守在洛谦床边不 曾合眼,好不容易等到他悠悠转醒,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不知道,洛谦已经醒了有一些时常了,原本打算睁眼,却恰巧听到了太医们在说话,他便索性闭着眼睛听完了。 “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太医行医几十年,接触地全是这样的达官显贵,知道一旦惹怒了他们自己可没有好果子吃,可如今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再说一些敷衍的话了。 “太医尽管说便是。”老太君从太医脸上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将会说些什么,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太医能说些好话。 “世子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这一次发热即便是挺了过来,也……”老太医心里也惋惜这个少年,天资聪颖,容貌一等,可偏偏就应了那句话,慧极必夭,“总之,还请侯爷和老太君随时做好心理准备,世子他内脏已经衰竭,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此刻,屋子内只剩老太君倒吸冷气的声音,而武将出身的洛雍双腿也软了,在管家的搀扶下踩勉强站稳,“还……还有多少时日?” “乐观的话,也不出两年,情势不乐观的话……”老太医叹了口气,“今年的年关怕是也过不了了。” 但洛谦醒来后,侯爷和老太君还是勉强扯出了笑容,“醒了就没事儿了,谦儿好生歇着,明日爹还给你寻些好书来。” 洛谦一如既往地笑着答应了,目送自己的父亲和祖母离开,只有吉烟还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见众人都走了,吉烟才走了进来,伏在洛谦床边低声啜泣,“谦哥哥,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有事。” 若是以往,吉烟哭了洛谦都会一番温言细语安抚,可今日,洛谦只是看着床顶不发一言。 “谦哥哥……”吉烟哭累了,发现洛谦却一直没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抬头看他,他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睫毛微颤。 “吉烟,过几日,我想搬到沉香阁去住。”洛谦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地像羽毛一样,却砸得吉烟的心生疼,“谦哥哥,你要搬出去?那我也跟着你去。” “不用了,你不用跟着去。”洛谦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看着床栏上精致的绣纹,喃喃自语一般说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吉烟,即便我能长命百岁,我也不能让你有尊严有名分地陪伴我一生,如此,还不如让你嫁到一个好人家,护你一世安稳喜乐。 ☆、第 59 章 赤乌山在京城近郊,接近晌午洛铮一行人才到,马车停在了山路尽头,前方再无宽敞之路可供马车行驶。洛铮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路,说道:“芸生,上山的路不好走,你在此次等我可好?” “不好。”芸生拉住了洛铮的胳膊,说道,“我与你一同上去。” “好。”洛铮反握住了芸生的手,对阿九说道,“阿九,前面带路。” 此位传说中的神医是阿九打听到的,据说此神医医学造诣极高,几乎没有他治不了的病态,许多垂死之人经过他的妙手回春也能起死回生。可天才也多是怪才,此神医十几年来周游列国,救治过许多疑难杂症,可也多次见死不救。他救与不救仅凭一点:看心情。 而阿九此次打听到他的住处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却是连面都没有见上一面,且对这位“神医”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民间传闻,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阿九他自己也说不清,可即便这样,洛铮还是亲自来了,能有一丝让洛谦活下来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山路崎岖,且昨夜下过小雨,如今的小路走起来有些滑,洛铮拉着芸生一步步稳妥地往上走着。深秋的赤乌山像是被泼了朱砂一般绚丽,满山的枫叶都红得透了,远远看去深浅不一的红色树林像是仙境一般,而踏入枫树林,地上全是飘落的枫叶,踩上去细软无声。林子里还有些零星的鸟叫,点缀了这寂静的枫树林,配合着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沙沙响声。 一处小木屋终于在树林深处显露了模样,像是废弃了一般,木门半掩着,随时就要倒下来一般,屋外的围栏也稀稀落落地只剩一般了,四处更是荒草杂声,没有一丝人住的气息。 “你确定这里有人住?”洛铮站在门外,眉头跳了一下,这分明是一处很久没有人住大的废弃木屋。 “是这里没错。”阿九只瞟了四周一圈,胸有成竹地说道,“小的打听了好些日子,确定了那位神医就是住在这里,不过……”看着那木屋的磕碜样,阿九又有些心虚,“都说了此人孤僻乖张,或许就偏不与常人一般,住在这种地方才说的过去。” 芸生看了这周围的环境,点了点头。这木屋虽破旧,可周围的环境却是没得说,不然那位传说中周游列国的神医也不必专门跑来这种地方住着,想必也是为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吧。 洛铮叹了口气,若真像阿九所说,看来这位神医并不好请。他负手深深地看了周围一眼,然后迈腿往里走去。抬手轻敲了门,落下了一阵灰 ,呛得阿九连退了两步。可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洛铮又敲了一下门,说道:“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许久,里面依旧无人回答,洛铮回头瞪了阿九一眼,阿九缩了缩脑袋,一边伸手推开门,一边说道,“小的进去看看。” 洛铮与芸生便站在外面等着阿九,只是这木屋极小,巴掌大的地方阿九轻易地就找寻了个遍,却是一个人出来了,“小的找过了,里面确切是有人住的,床上被褥是干净的呢,可是却没有人在。” “可能有事出去了,要不再等等?”芸生对这位神医好奇极了,且天色尚早,等等也无妨,要再寻机会出来却是不易了。 “哎可别!”阿九连忙摆着手,打消芸生的想法,“人们都说了,这人说好听了是为人潇洒不羁,可说难听了就是疯子一个,别看他暂时住这儿了,回不回来还是个问题呢,咱们这样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说的也是。”洛铮颇为赞同的点了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回去了。” 说罢便拉着芸生转身往山下走,留下一脸错愕的阿九立在原地。 “阿九真是可怜。”想到阿九捶胸顿足心里暗骂主子的样子,芸生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为何不等等呢,让阿九在这里等,即便等到了人又能请来吗?” “明日欧阳嘉彦在他府里设宴,我必须去一趟,且今晚要打点一些事,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洛铮牵了马,说道,“咱们骑马回去。” 说罢便翻身上马,然后向芸生伸出了手。 “你牵走了这马,阿九还怎么回去?”芸生虽担心洛铮骑走了原本拉马车的马阿九没了代步工具,可还是拉着洛铮的手上了马,坐在洛铮胸前,抓住马鞍。 “马车不要了他骑马回来。”洛铮双手绕过芸生将她环绕在胸前,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赤乌山如此美景怎可坐在马车里行路。” 话音刚落,洛铮便扬了鞭,纵马飞驰。 一路疾驰,芸生的长发在风中扬起,轻轻扫过洛铮的脸颊,酥痒的感觉像是羽纱拂过面颊一般。洛铮选了另一条路,并非下山而是往山上走,与来时的宽敞平坦不同,一路逶迤却风光独特,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在了山峰处,勒住了马儿,说道,“芸生记得今天吗?” “记得。”芸生看着山下京城纵横交错,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柱,层台累榭,说道,“洛昀今日便开始与欧阳嘉彦商议谋反之事了吧。” “是啊。可他们钓了许久的慕容氏已经倒台,而下一个,就是齐丞相了。”洛铮指着山下东南方向,那里正是定远侯府所处位置,“这一次定让他们把欠我们的,都十倍偿还来。” 秋风萧瑟,二人立于赤乌山巅峰,在一片绯红中看着京城,不发一言。 回到定远侯府后,芸生却碰上了匆忙赶路的燕脂,平日里极其稳重的她从来不会如此的,“燕脂,可是发生了什么?” 燕脂抬头看见是洛铮与芸生,便有些为难,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道:“张姨娘的孩子……出事了。” 闻言,芸生与洛铮皆做出一番震惊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芸生转头对洛铮说道:“三少爷,奴婢过去看看吧。” 燕脂心想洛铮定不会允许她去趟浑水的,可没想到洛铮却说道:“好。” “走吧。”芸生拉了燕脂一把,“想必夫人也在吧?” “呃……在的。”燕脂皱眉瞄了芸生一眼,张姨娘出事,谁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她还硬生生地凑上去,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芸生啊,夫人已经请了大夫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这种事情不要参合进去。” “燕脂,夫人吩咐你出来做什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也不怕在路上摔了。”芸生却不管燕脂的阻拦,像是聊家常一般说道。 “我来将此事告知老太君的,且看到侯爷回来了,也告知了侯爷。”燕脂看芸生一意孤行的样子,便不再相劝。 “噢……”芸生眼珠一转,问道,“那他们都会过去?” “自然是要的,侯爷本就重视这个孩子,如今出了事当然要去看看了。而老太君也是要赶着过去的,这个孙子她期盼了许久,怎么能不着急。” 芸生一听,连忙加快了脚步,“那咱们快点。” 两人一路小跑着赶到了张姨娘处,见夫人已经坐镇外间了,正与一个大夫说着话呢,见到芸生来了,莫名地就心一紧,“你来做什么?” “三少爷吩咐奴婢来瞧一瞧。”芸生回了侯夫人的话,眼光便往那大夫身上瞟去,眼神耐人寻味,像是看透了他所有心思一般,让那大夫背脊发凉。 而侯夫人自然也看出了芸生眼神的怪异,且她早就见识过芸生身上的本事儿,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忬,“只是一个姨娘的事情,三少爷不必过问,你且回去好好服侍三少爷。” 只是此番话 刚好被走进了的老太君听到了,“芸生留下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指不定你能派上用场。” 老太君这么说了,侯夫人自然不再多嘴,只一心留意着芸生,生怕她看出什么来。 “张氏她怎么样了?”老太君心里牵挂着那未出生的孙儿,此时直接问了侯夫人,可侯夫人却叹着气摇头,说道,“怕是……保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君却因侯夫人这一句生了气,明明一直安好无事的人怎么突然就保不住孩子了,她看向大夫说道,“你来说。” 大夫突然被点到,猛然打了个颤,这才躬身说道:“姨娘她身子骨向来就虚弱,上次分娩后便未能调养好,落下了病根子,此次怀孕本就有些勉强,且近些日子姨娘她饮食不太仔细,吃了一些寒凉之物,伤了腹中孩子,今日才会病发,这是孩子却是保不住了。” “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吗?”老太君显然还存疑,只是想想她最近确实又有些异常,只是大夫诊断了是嗝症,并没有大碍,如今怎么突然就保不住孩子了? “也怪媳妇错信了张姨娘的话,问道她时她直说一切都好,却不想问题已经如此严重了。”侯夫人看了那大夫一眼,说道。 老太君听见屋子里张姨娘的低吟声,感觉心都被揪了起来,“怎么之前没诊断出问题来?” 大夫正张口欲回答,芸生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大夫您可真是说笑了,您行医数十年连张姨娘被人下毒害了都没看出来,可真是给行医之人蒙羞啊。” ☆、第 60 章 侯夫人见芸生从内间走了出来,脸上虽带着丝丝浅笑,可却让她背脊一凉,刚才与老太君说话,没注意到芸生的动向,没想到竟让她溜了进去,“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老太君只瞟了侯夫人一眼便看向芸生,“你可是进去看过张氏了?看出了什么?” 老太君发话了,要问芸生里面的情况,侯夫人不敢再插话,却看向了芸生,眼脸一垂,漆黑的眼里透出满满的威胁,可芸生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老太君,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身后的情况,淡淡说道:“奴婢看过了,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早就没了的。” “什么?”老太君整个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叫早就没了的?” 芸生垂眸想了想,说道:“奴婢估测,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大抵是一个月前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胡说!”听到了这里,侯夫人总算沉不住气了,她圆目怒瞪,出人意料地激动,“张姨娘的孩子分明好好的,这几天才出了问题,你这丫头竟满口胡言!” “夫人请息怒。”侯夫人的愤怒在芸生的意料之内,安排了许久的事情,本以为天衣无缝了,但眼看却将要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黄,她不气得跳脚就已经算能忍了。芸生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是不是胡言,请大夫来随我看看便是了。” 芸生往内间走了两步,却见那大夫站在原地不动,而老太君显然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还请大夫再走一遭。” “啊?”那大夫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惶恐地看着老太君,“还要进去?” 老太君也不说话,只看着那大夫,浑浊的双眼里透出的威严让那大夫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往里走,侯夫人心里虽不安,但也一脸镇定地走了进去,见张姨娘正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气息微弱,若不是胸腔起伏着,还真像去世的人一般。 芸生走到床边,撩起了张姨娘的袖子,手臂一片片的青紫色,像是被人打过一般,“于大夫,您刚才并没有看到张姨娘这样的情况吧?” 于大夫不知是怎的,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通红,“并、并没有。” “恩。”芸生点头,转身对张姨娘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而侯夫人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只是吩咐她去煎一些药。”芸生脸上还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只是这 笑容却让侯夫人知道大事不好了,从今天芸生进门的时候起,她便觉得此人邪门,如今看来,却真的是来坏事的了,“煎什么药,于大夫已经开了药方,难不成不用大夫的要反而要用你这不知有几斤几两的人的药?别以为你懂点皮毛就可胡闹,人命关天,不能由你乱来。” “正是因为人命关天,奴婢才不得不请于大夫再进来一趟。”因为有老太君坐镇,芸生知道侯夫人不敢直接下令让自己住手,所以说话格外有底气,“于大夫已经摸过了张姨娘的脉象吧?” “摸、摸过了。”芸生虽只是一个侍女,可于大夫从她眼神里便看出了些门道,心知这丫头不简单,指不定是看出了些什么,因此心虚得不得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张姨娘的脉象,尺部很是微弱,右寸肺脉却洪大无比,可是这样?” 这一次,于大夫猛地抬头看着芸生,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有些发抖,“似乎是这样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听了于大夫的回答,芸生差点止不住冷笑出来,“身为医者,竟说出如此含糊不清的话,不知开出的药方是否也是这样的。” 侯夫人见芸生这样咄咄逼人,且身后老太君的眼光生冷且多疑,便急忙咳了两下,于大夫立即改了口,“确实是这样。” 刚说完,外面便有一个丫鬟端着药进来了,经过芸生身边时,芸生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然后端起了那碗药,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于大夫,你可知用此药强行排出张姨娘腹中胎儿死胎,会要了张姨娘的命?” “你……你在说什么?”于大夫丝毫未察觉自己额间已有细汗流淌,“这是……” “赶紧喂张姨娘服下。”芸生未听完于大夫的解释便看见另一个丫鬟端着自己吩咐的药进来了,“大量服下。” “等等!”侯夫人五官快扭曲在一起了,她站了起来走到芸生面前,“于大夫行医数十年,我自然是更相信他,你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伤了张姨娘你可担待不起。” “我担待得起。”一直不曾说话的老太君站了起来,往张姨娘床边走去,“我信芸生,我要张姨娘服用芸生的药,侯夫人可有异议?” “母亲……”侯夫人后背一阵发凉,看着老太君,双唇微张,半天了只是说道,“都听母亲的。” 张姨娘虽一直昏睡着,但还是顺畅地喝下了两大碗药,嘴角残留着药渣,芸生拿着丝绢坐到她床边,慢条斯理地擦 着张姨娘的嘴角。 而一旁的侯夫人,确实攥紧了双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姨娘。 不一会儿,原本昏睡着的张姨娘有了反应,双手捂着小腹,发出一阵阵呻吟,反应随时间越来越剧烈,侯夫人指尖微颤,指着芸生说道:“你做了什么!你看看张姨娘如今这模样!” “奴婢要排出张姨娘腹中死胎,还请于大夫回避一番。”芸生看了看侯夫人,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松懈,松懈中又带着一丝兴奋,“会排出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君和夫人也回避一下吧。” “我就在这看着。”老太君目光笃定,要看看自己这未来得及出生的孩子究竟怎么就胎死腹中了,她对侯夫人说道,“你也在这看着。” 如此一来,便只有于大夫一人退了出去。 张姨娘阵痛越来越强烈,像是要分娩了一般,老太君看着芸生与几个丫鬟一同在她床边忙活,专注认真,一遍遍安抚着喘息粗重的张姨娘。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芸生才端着一个盖了顶盖的盆子走过来,放在了地上,“夫人可要过目?” 那盆子虽由顶盖盖着,但却掩盖不住里面发出一股恶臭。神经高度紧张了一个时辰的侯夫人此时脸色失去了所有血色,用手掩着鼻子说道:“这是什么东西?赶紧拿走!” 可芸生却迟迟没有动,直到老太君指着那盆子说道:“揭开盖子,我看看。” 芸生蹲下揭开了盖子,里面赫然出现了一团如脓一般的白色,里面裹着已经腐烂的未成形的胎儿。老太君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头,紧紧蹙着眉毛,“叫那大夫进来好好看看!” 这一会儿被带进了的与大夫走路都有些不稳了,他看了排出的死胎后,双手开始止不住发抖,“这、这……” “这是才断了气息的胎儿?”芸生盖住了那发出恶臭的盆子,说道,“若此时于大夫还能坚持自己的说法,那我也是无话可说了。” 看着于大夫战战巍巍,说不出话,而侯夫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老太君摇着头叹了口气,问道:“今天若不给我个解释,我这去世的孙儿怕是无法瞑目了。” “回老太君的话,就奴婢的诊断来看,这胎儿是一个月之前就胎死腹中了的,只是张姨娘一直服用慢性毒药,因而并未察觉,后期有了反应,却被诊断为嗝症,便误了治疗。”芸生看着于大夫,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但凡能挂着大夫的旗帜救人,今日的诊断是怎么也不可能出现的。” “是否真如她所说?”侯夫人见老太君对芸生的话深信不疑,偏偏芸生却说出了自己的手脚,便慌了起来,“于大夫你可是诊错了?” “我、我……”于大夫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侯夫人,不想对方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这……” “若是看着这已经腐烂的胎儿,于大夫还能坚持自己原来的诊断,那……”芸生笑盈盈地看着她,“那奴婢可真是见识了。” “是、是这样的。”于大夫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连连点头,“正如姑娘所说。” 这一下侯夫人的心彻底凉了,她已经感受到老太君的眼神,似乎要吃了她似的,“母亲,张姨娘她竟连自己孩子已经没了气息都不知道,这、这真是……” “张姨娘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有气息,怕是要等她醒来才知道了。”老太君声音冷静沉着,却透着一股寒气,“但是你知不知道她的孩子生死,就要你来亲自告诉我了。” “母亲,媳妇并不知道啊!”侯夫人不着痕迹地剐了芸生一眼,却见门外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正是惊绿堂的绿禾,“给老太君请安,给侯夫人请安。” 绿禾虽在行礼,眼睛却不停地往里面瞟,想看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什么事儿?” “三少爷正找芸生姑娘呢。” 老太君点了点头,“芸生你去吧。”又转头对庄妈妈说道,“看看侯爷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便请他过来一趟。” ☆、第 61 章 芸生与绿禾回了惊绿堂,却再没有听到齐悦轩传来其他消息,这几天只是有人传张姨娘落了孩子,侯爷格外疼惜,老太君也赏了不少好东西,可张姨娘每日依旧以泪洗面,而且张口闭口都骂骂咧咧的,老太君体恤张姨娘失去了孩子精神状态不好,便不让闲杂人等再随意进出。 只是张姨娘到底身份低微,侯府并没有因为她失去孩子而产生改变,侯夫人依然是侯夫人,侯爷依然是侯爷,只是世子的病情却加重了,已经连着吐了好几天药,饭也咽不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阿九却也没请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医来。 秋夜微寒,瑟瑟凉风中夹杂着细雨,空气湿润,混着落叶的味道,让人闻了便觉得难受。洛铮站在世子房间的窗前,看着一女子踩着落叶而来。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给世子……”落霞看了看静静躺在床上的洛谦,那句请安没有说出口。 “世子他……”落霞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锦裙,在昏暗的房间里称得她脸色极其暗淡,“世子他可还好?” 洛铮只叹了口气,却没说话。落霞独自走到床边,看着世子床边放着的丝毫未动的药,双手攥紧了袖子,“老太君每日都在祈福诵经,世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是祈福诵经有用,要太医又有何用?洛铮转过身,走到世子旁边,说道:“夫人已经将太医院院正大人都请来了,也只道是无力回天。” “夫人……”一提到侯夫人,落霞眼神便顺便变得像野兽一般,恨不得吃了那人的肉喝了那人的血,“分明是她弄掉了张姨娘的孩子,可她却什么事儿都没有,她……” “老太君最注重侯府颜面。”洛铮打断了落霞愤恨的话语,说道,“凡是危及到侯府颜面的事,老太君与侯爷都只会极力掩饰下去。” 落霞默不作声,只有颤抖的指尖在宣示她的愤怒。老太君的处事方式,这十几年来她已经十分了解了。在侯夫人嫁入侯府之前就怀上了侯爷的孩子,也就是如今的四少爷,可前侯夫人死后,尸骨未寒,侯爷就已经将那女人接了进来,在侯府养尊处优,生下了洛昀。只可惜敬和郡主的生母早已去世,父亲在政坛也并无作为,已经不能和定远侯抗衡,皇帝虽斥责了定远侯,却也更重视这位常胜将军,便让去世的敬和郡主吃了这个哑巴亏。可老太君这些年,心里虽怀念以前那个儿媳妇,可对现在的侯夫人也不差,一切都只是为了侯府的颜面。 所以这一次,即便知道侯夫人的手脚,老太君 和侯爷也不会对她做什么,毕竟此事传出去,蒙羞的是整个侯府。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侯夫人这样的人要逍遥法外! 洛铮看着落霞的神情变化,知道她心里所想,却不再做事。自己奶奶和父亲会怎么处置侯夫人他一早就知道,他并非要侯夫人受到严惩,而是要让自己父亲认清这个枕边人的面目,至于老太君,洛铮心里清楚,她一直知道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不愿插手多管,只要她不做得太出格,不要闹到堂面上来,老太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这一次,触及到了老太君最重视的子孙上面,或许以后老太君便不会再那样放任侯夫人了。 洛铮走出了世子房间,却迎面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吉烟。 “奴婢给三少爷请安!”吉烟额头上冒着细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洛铮点点头,侧身走了出去。 回到惊绿堂,芸生抱着一件披风正往外走,看见洛铮的身影这才停了下来,“你回来了?我看见下雨了,正想给你送一件披风来呢。” 洛铮牵住芸生的手,一股温热传来,顿时驱散了在雨中行走时染的一身湿冷。 “你知道吗,吉烟今儿向老太君求了情,要去沉香阁照顾世子呢。”芸生一手拿着披风,一手被洛铮牵着,慢慢往房间里走。 “恩,回来的路上看见吉烟了。” “还有杨沉香。”洛铮今天回了侯府便只换了衣服就去看洛谦了,芸生想慢慢讲今日侯府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她怀孕了,侯爷吩咐以后她不用再上夫人那里去请安,老太君的意思更明确,只要杨沉香的孩子出了事,就要唯侯夫人是问。” 芸生想到今天这事儿就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侯爷不让杨沉香接近她,老太君又要她确保杨沉香孩子的安危,这下可看她怎么办。” “这些日子想点法子把张妈妈撵出去。”洛铮拉着芸生坐了下来,说道,“没了这个婆子,侯夫人她可就完全是一只无头苍蝇,只能在侯府乱飞了。” “什么时候能让她彻底消失在眼前才好。”芸生一想到侯夫人的面目便觉得恶心。 “怎么能消失……”洛铮拿起茶杯给芸生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边,芸生也不喝,就抱着暖手,抬头看着洛铮听他说话,“要她好好地待在侯府,看着他的儿子如何一步步地堕落,看着我如何一步步地居于庙堂之高。” 芸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洛铮,眸子在茶杯冒出的热气里变得隐约。 “可是,我依然救不了大哥。”洛铮想到世子如今命悬一线便无比内疚,“我竟还是救不了大哥。” “即便你能扭转乾坤,这生老病死,你依旧无能为力。”芸生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去拉住了洛铮,“这并非你的错。” “三少爷……”朱妈妈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屋子里的气氛,芸生一看她进来,立马收了手并站了起来,垂眸敛息,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三少爷……”朱妈妈忘记了行礼,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眼睛止不住往芸生身上看去,“老奴给您送了一些宵夜来。” “放下东西就出去吧。” “好的,好的。”朱妈妈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芸生几眼,她就知道,这丫头心思绝对不简单,长了那样一张脸肯定不会安生,这不,果然勾搭上三少爷了。心里虽想着,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把食盒里的宵夜摆到了桌上。 朱妈妈退了出去后,洛铮便与芸生一同坐下了,芸生盛了一碗鲫鱼羹给他,然后说道:“明日要去三皇子府上,你,可要仔细些……” “只是一般的宴席,他做不了什么,倒是那个黄月兰……”洛铮用勺子一下又一下地搅拌鲫鱼羹,说道,“她倒是有点意思。” 自回了京城,芸生还没听到过黄月兰的消息,洛铮这么一说她便来了兴趣,身子往前一撑,问道:“她怎么了?” “想知道?”洛铮把鲫鱼羹往芸生面前一推,“你喂我。” “……” 芸生嘴来不及合上,看着洛铮像小孩子要糖一般的表情,僵硬着拿起了勺子,塞了一勺鲫鱼羹到他嘴里。 洛铮嘴角带笑,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后却说道:“真难吃,这一定不是厨房做的。” “快告诉我黄月兰的事!”芸生见洛铮一脸狡黠而不正经的样子,便急了,“她到底怎么了!” “好好好,你别急。”洛铮慢条斯理地擦了嘴角,推开了那碗鲫鱼羹,不打算再吃了,“如今她可是牢牢握着欧阳嘉彦的心呢?” “啊?”芸生一时懵了,“什么意思?三皇子他当真如此痴情?” “哼!”洛铮顿时笑了出来,“他能痴情?不过是黄月兰有手段罢了。” 黄月兰有手段?芸生怎么也无法把“有手段的人”和黄月兰联想到一块儿去,当初她可是连自尽都试过了的人,又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有手 段的人? “人总是会幡然醒悟的,大抵黄月兰就是醒悟了吧。”洛铮端起了一碗雪梨汤,只是喝了一口又皱着眉头放下了,“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干脆就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洛铮一直说不到重点上,急得芸生跳脚,“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遵命遵命!”洛铮看芸生真急了,便连忙投了降,“黄月兰到了京城便一直称病,可却把病美人这场面给演到了极致,一边称病避免了与欧阳嘉彦的鱼水之事,又一边靠着他的怜悯之心牢牢绑住了他,如今欧阳嘉彦可是一门心思都在他府里那个病美人身上了。” “所以……”芸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黄月兰的手段就在于利用好了三皇子对她的怜悯之心。可是……病终归是要好的。” 洛铮突然笑着站了起来,“就不知欧阳嘉彦他活不活得到黄月兰病愈之时了。” 芸生看桌上的宵夜他都只吃了一口便不再动了,于是问道:“你不吃了?” 洛铮摇摇头,“不吃了,不知朱妈妈送来了什么玩意儿,难以下咽。”说到这里,洛铮突然眯起了眼睛,打开门叫了朱妈妈进来。 “三少爷,您叫老奴有何事?”朱妈妈虽进来行了礼,可眼神还是止不住往芸生那处看去。 “今晚上送来的宵夜是哪里来的?” “啊?”朱妈妈一心在芸生身上,听到洛铮冷不丁这么一问,竟不知如何开口,“这……这……” “可是表小姐送来的?”芸生看着朱妈妈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朱妈妈与表小姐倒是熟络。” “是表小姐……”朱妈妈看洛铮黑着个脸,便知道秦典卿这回殷勤没献好,可别牵连了自己,“若是三少爷不喜欢,以后老奴委婉着谢绝了表小姐的好意便是。” 洛铮没说话,只瞪了朱妈妈一眼便转了身,芸生说道:“那就麻烦朱妈妈告诉表小姐一声,三少爷吃惯了厨房做的饭菜,以后不用劳烦表小姐了。” ☆、第 62 章 三皇子设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都到了,整个三皇子府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洛铮与洛昀分别骑了两匹骏马,两人一路从定远侯府疾驰到了三皇子府,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行人目光。 勒马于三皇子府前,洛昀一边跳下马一边说道:“听说三哥曾向慕容氏引荐的一人,如今混得很好。” 洛铮也跳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身后的护卫,整理了一番衣襟后才说道:“你说阿苍,他武艺高强又胆大心细,得到上面赏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以后阿苍若是飞黄腾达,可就是三哥的好臂膀了。”洛昀笑了笑,语气却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四弟此话可不对了,在朝廷做事,都是为主上效劳,何来我的臂膀一说。”三皇子的管家已经出来迎接了,洛铮便往里走去,而洛昀也紧紧跟上。 “如今接了慕容氏位置的何将军可是三哥当年的骑射师傅,看来三哥以后在千牛卫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洛铮回头看了洛昀一眼,眼见带笑,“承四弟吉言了。” 皇子宴席,亦不过是美人美酒,时间在歌舞中一晃便过了。只是期间所有人却看出了,定远侯的儿子来了两个,可一个与三皇子私交甚笃的样子,话语间一副多年老友的样子,而另一个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席间一直坐着喝酒,有人来了便应酬两杯,没人来便独酌。 夜色已深,众人都纷纷起身告辞,而三皇子和洛昀正喝在兴头上,对宾客的告辞也只是点点头,一心一意和洛昀拼着酒。洛铮上前与三皇子告了辞,独自走了出来。 宾客散尽的三皇子府安静了许多,洛铮一人从中堂走了出来,穿过游廊时便觉四处寂静得有些瘆人,连树叶飘落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而旁边池塘里波光粼粼,倒映出洛铮的身影,一袭白衣,与水中月光融为一体。 “嘶……” 忽然听得一声奇怪的叫声,若不是此时四周极其安静,怕是听不到这样细小的声音。洛铮回头看了一眼,游廊拐角处探出了一颗脑袋。洛铮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许久不见的黄月兰,于是查看了四周无人后便悄声走了进去。 “黄小姐?”黄月兰已经来了京城数日,与之前在河州比起来确实是瘦了许多,但更显得两只美眸如星星一般,让人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睛,“黄小姐找我有事?” “洛公子,我……”黄月兰眉头快要蹙成川字了,似乎是纠结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但是如今,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 洛铮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管黄小姐今日说了何事,我洛铮定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我……”黄月兰话还未说出口,眼泪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声音也哽咽起来,“我再京城没有认识的人,如今也就只能博一把洛公子的信任了。”她抬手揉了眼睛,硬生生把眼泪挤回去,“我知道了一些三皇子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想以此来交换、交换……留我父亲一命!” 黄月兰虽还未说出她那得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洛铮心里已经有底了,“黄小姐先说。” “三皇子他、他谋反!”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字眼,而现在她亦不敢抬头看洛铮,怕这个男人会以为她胡言乱语而把她扔到三皇子面前去处置她。 许久,洛铮才出声,“黄小姐若是不告诉我这个消息,令尊不仅不会丢掉小命,反而会得一世荣华,不知黄小姐为何要做这样一个决定?” 为何要做这样一个决定?黄月兰从来没有想过隐瞒这件事,一是因为她恨欧阳嘉彦,且知道了前世太子等人的倒下都是欧阳嘉彦陷害的,她不能让他再次得逞。二是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谋反就是大逆不道的,就是错的,她为何要帮着隐瞒? “他……” 看着黄月兰纠结不堪的样子,洛铮说道:“黄小姐,我信你。” “你……”黄月兰没有想到洛铮就这么轻易地信了她口中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话语,怔怔地说道,“不过……涉及的似乎还有洛公子的弟弟,他……” “我四弟?”洛铮嘴角荡起了浅笑,“我四弟与三皇子的关系可是非常人能比了呀。” 听洛铮这么说,黄月兰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不过是酒肉朋友而已,心肠都一样的坏。 “天色晚了,我须得先回府了,黄小姐。”洛铮走近两步,低声说道,“若是还有什么进一步的动向,还请黄小姐极力告知,日后,不仅令尊五性命之忧,黄小姐也会重获自由。” 看着洛铮离去的背影,黄月兰久久难以平复心情。原本都做好了被人当成疯子然后被三皇子处死的准备,或者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洛铮相信她的话,可是没想到,洛铮竟就什么也不问就相信了她?而且,洛铮还说能让她重获自由…… 从三皇子府回到定远侯府已经是子时了,洛铮放轻了 脚步,慢慢走回了惊绿堂,却看见房间里灯还亮着,他推开房门,见芸生正伏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洛铮轻轻走过去,躬身看着芸生的眉眼,待两人额头就快要相触时,芸生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一睁眼便看见了洛铮,芸生眸子里都尽是笑意,“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洛铮看着芸生水汽袅袅的眼睛,问道。 “今日去三皇子府里怎么样了啊!” “噢!你说这个。”洛铮喝了一杯茶,对着芸生挑了挑眉毛,说道,“我见到黄月兰了。” 洛铮将今日与黄月兰的对话讲给了芸生听,芸生一直都张着嘴巴,不相信那个不顺意便要寻死的女子如今竟能把三皇子的心给握住了,并且还能从他嘴里套出这么重要的事情。 可几日后黄月兰传递给洛铮的消息就不由得芸生不信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定远侯府的秋菊一夜之间全都盛开了,称得光秃秃的树木都有了生机。而更值得定远侯府兴奋的是,太子殿下的到来。虽说太子殿下只是途径定远侯府然后顺道进来一趟,但洛雍还是携一家老小出门迎接。 芸生作为下人,与吉烟等人一同站在最后面,悄悄抬眼看了看前面那个穿着常服的男子。他五官平淡无奇,可眉眼间却有常人模仿不来的霸气,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气吧。芸生前一世并未见过太子,可却听洛铮说过很多次,太子如何心系天下,如何为苍生着想。相由心生,如今看来,太子确实不负洛铮的追随。 侯夫人领着洛昀,看着洛雍与太子寒暄,对着洛昀使了好几个眼色,可洛昀只当没看见,侯夫人心里有些隐隐着急,这儿子此时不与太子打个熟面还等何时呢! 洛雍迎了太子进中堂,太子说道:“听说,定远侯世子身体欠安,不知在何处,可方便本宫去探望一番?” “这……”太子亲自探望可是天大的荣幸,可洛雍亦有他自己的考虑,“犬子他身体抱恙,能得太子殿下关怀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可若是过了病气给太子殿下,那臣可是一百条命也抵不起啊!” “噢……那边算了。”太子往一旁看去,见洛昀站在一旁,看着地面,心思不知去了哪里,“这位是定远侯的四公子?” 侯夫人见太子到现在都还没与洛铮说过一句话,反而主动提起了自己儿子,心里都快要乐开花了,立马推了洛昀一把。洛昀也没想到太子突然提起自己,赶紧上 前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上下打量了洛昀一番,又想到昨日洛铮告诉他的洛昀与欧阳嘉彦的计划,心里不由得冷笑。怪不得这侯府四公子看他的眼里总透着一丝不屑,或许此刻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吧。 太子亦不说话,突然就转头对洛铮说道:“你早就炫耀过你书房里收藏了许多珍贵兵法,不如带本宫去开开眼界?” 太子此话一出,整个中堂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洛雍知道自己儿子与太子关系尚佳,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而一旁的侯夫人,脸色已经由黑转青了。 “请。”洛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带着太子往惊绿堂走去了,而洛雍自然也要跟上,洛昀却是一副打算溜的样子,侯夫人狠狠掐了他一把,低声说道,“做什么?还不赶紧跟上去!” 洛昀翻了个白眼,只得跟了上去。 到了惊绿堂,太子回头一看身后还跟着一堆人,便说道:“本宫与洛铮私下是好友,如今来看看洛铮的私藏,便不用劳烦侯爷跟随了。” 洛雍听了,又看了洛铮好几眼,这才缓缓转身离去,而洛昀却是瞟了洛铮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才行礼告退。 ☆、第 63 章 洛雍带着洛昀退了下去,太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你这个弟弟可真有意思,如今慕容氏已经倒下,不知他那浑身的自信是从何处而来。”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洛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可嘴角却带着一丝对洛昀的讥讽,“四弟他年幼,不知天高地厚。” “嘭!”的一声,太子伸手拂开了桌上的茶杯,飞到地上砸得粉碎,溅了满地的茶水,“年幼?若本宫没记错,他和你年龄相差并不多。” 此时太子平淡的面容上带了一股戾气,眉眼间露出不可侵犯的威严,“本宫定不会饶了他们!”说道此处,他又突然转头看着洛铮,脸上戾气消失了,却浮上一丝试探的意味,“你如此大义灭亲,本宫日后定不会亏待与你。” “洛昀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臣定不会包庇。”洛铮躬身说道,“臣眼里只有忠义二字。” 然后洛铮说不说这样的话,他的忠义都是看得到的,因此太子满意地坐了下来,芸生连忙去拿了一副新的茶杯来,给太子添了一杯茶,“这便是你曾提到过的,你身边那女子?”太子只轻轻打量了一番,说道,“你眼光尚佳。” 听了这话,洛铮忍不住嘴角上扬,“谢太子夸赞。” “可惜啊可惜……”太子却笑着摇了头,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这女子再好也不过是个丫鬟,一个侍妾的身份也就做到了头儿了。” 芸生突然感觉后背一凉,抬头看向了洛铮。这是她从来没有去考虑过的问题,也是她不敢去考虑,正如太子所说,以她的身份,永远不可能成为洛铮身边那个名正言顺的女人。芸生的眼神是洛铮从未见到过的苍凉与空洞,就连前世她去世之前,也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洛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洛铮,必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顾氏芸生进我定远侯府。” 一时间,太子愣住了,而芸生低着头,眼角发酸。这个承诺对于洛铮来说,太沉重,他要为之放弃的也太多,可芸生终于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两世为人,得了洛铮这一句话,终究是值得的。 “到时……”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往洛铮方向倾了倾,脸上带着淡定地笑容,“是你定国公府。” 侯府另一处的致远堂,洛雍坐在老太君面前,面容惆怅。 “娘,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可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依然无力回天了。”洛雍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看着眼 前的茶杯里,茶叶在热气的冲击下一圈又一圈的旋转,最后却在热气散尽中慢慢沉了下去。 老太君又如何不知这样的情况,可这话多年前太医们便说过了,洛谦不也活下来了吗?“如今谦儿正休养着呢,从小就这样过来的,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是这样,挺过去就好了。” 可就怕是挺不过今年了! 洛雍心里悲痛,可他知道自己母亲比自己更难受,不过有些事情不得不准备着了,“儿子想着,是时候向主上说明情况,将世子之位,移交给铮儿了。” 老太君双眼微阖,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洛谦一出生便袭了世子之位,可随着他病情的加重,大家都知道这世子之位迟早是洛铮的,不过是主上体恤洛谦病弱,才一直没有动过他的爵位,而如今,即便洛谦能活下来,也是不能袭爵的,且现在洛雍的政事上也需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儿子了,是时候安排世子的事情了。 “你看着办吧。” 洛雍点点头,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向主上提这个事情。今日来看,太子与洛铮的关系可当真是不一般,日后定极得宠信,说不定洛铮的前途比自己还要大,洛氏一脉的爵位能不能再往上跳一跳,可就看洛铮的作为了。想到这里,洛雍便对自己这个儿子满意极了,却丝毫不知已经有人将这个消息走漏出去了。 “侯爷当真这么说?”侯夫人听了张妈妈打探来的消息,气得背脊发抖,“侯爷嘴里可明明确确地说了是洛铮?” “确实是三少爷没错!”张妈妈得了消息,立刻就来说给自己主子听了,这可是自己主子这十几年来最关心的事儿,她怎么可能听错。 可侯夫人与张妈妈都很清楚,侯爷没说错,她们也都没听错,世子之位从洛谦头上摘下来后,本就该落到洛铮身上,谁让他是原配的儿子,原配偏偏又是比自己身份高出许多的敬和郡主,且谁又让洛铮却当真是定远侯几个儿子中最有本事的! 若自己没有儿子也就算了,可自己偏偏也有一个适龄的儿子,侯夫人她如何甘心这世子之位就这么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别人手中。日后洛铮做了定远侯,这侯府就是他当家做主,洛清与洛铮感情深厚,自己与他们又向来不和,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且自己儿子被洛铮压制了十几年,难道以后还要看洛铮的脸色活一辈子吗? 想到这里,侯夫人不禁手心出了汗。如今既然有机会去博一博,为何不做呢? “张妈妈。” 侯夫人声音有些发抖,她看着自己身边那几十年的忠仆,说道,“你与我去内间说话。” 秋风总算是刮落了树梢上最后一片叶子,京城也迎来了初冬,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地龙了,女人们也都穿上了厚衣服,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们也能在这样袄子上变换出新的花样,好看极了。秦典卿也得了一套京城里时兴的衣裳,绣纹精致,做工完美,穿出去可不知道要艳羡多少人,这是姨母赏的,据说比五小姐那一套还要好看呢。可秦典卿穿上了这身衣服,看着五小姐坐在软轿里往侯府外走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今日是洛清的生辰,并没有大张旗鼓祝寿,但却请了自己娘家人已经以前的闺中好友。她的闺中好友如今也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贵妇们,这些女人聚在一起可有脸面了,可秦典卿却是不敢再踏进郑国公府一步了,那是她此生的噩梦,一想到便浑身颤抖。 可秦典卿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了侯府门外,躲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洛铮依然骑自己的马,侯夫人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君与洛瑾坐上了马车,吉烟也跟着踏上了马车,而轮到芸生时,洛铮不动声色地从后面搭了一把手,芸生则回以一笑。看着她们都安置好了,洛铮才转身上了马。 看着这急切,秦典卿心里燃起了一股火。 前些天朱妈妈来告诉她芸生勾引了三少爷,两人在屋子里可亲密了。且如今整个惊绿堂,就只有芸生能进三少爷的书房,两人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三少爷的饮食起居也都只由芸生一人接手,这哪里是一个丫鬟的样子,分明就是未来姨娘的架势。原本秦典卿还有些不信,芸生虽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怎么也比不上她的,如今连洛昀都对她死心塌地而看都不看芸生一眼,三少爷又怎么可能钟情于芸生? 可今日这一幕,秦典卿不得不信了。虽只是一个小动作,可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且两人间藏不住的眼神,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郑国公府门外只停了几辆马车,洛清为人虽热情爽朗,可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并不多,今日生辰,她也只请了娘家人和以前的好友来聚一聚就是了。原本女眷到场就足够了,可今日洛铮沐休也就来了,与洛清说了会儿话,看着要开席了他便去找郑国公世子,一面在场的女眷们不方便,而芸生却是与留下来陪着老太君的。 洛清置办了一桌席面,看着上面的菜色,竟都是一些模样别致却又不算华丽的小菜,全是洛清最爱吃的,今天的席面上没有外人,洛清也就 不做表面功夫了。 只是大家才刚动筷子,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门外一人穿了石榴红的素面杭绸小袄,款式与面料都极像洛清今日穿得正红色锦裙。洛清倒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老太君却一下子黑脸。 “妹妹给姐姐请安。”那女子由两个侍女搀扶着,微微屈膝便算是行礼了,“听说姐姐今日生辰,妹妹特地来给姐姐送礼,小小玩意入不得姐姐的眼,只当是妹妹的心意了。” 这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芸生即刻就知道了这一定便是郑国公世子那青梅竹马的表妹,好像叫做“泉泉”。 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了,洛清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屈膝的泉泉,也不叫起,她的侍女看着泉泉送来的礼,也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第 64 章 洛清笑了一下,索性端起面前的烧酒开始浅酌,众人见主人家都这样了,也就无视下面的泉泉,夹菜的夹菜,喝酒的喝酒。老太君原本是要撵那女子出去的,但看着自己孙女儿是这态度,且洛清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老太君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许久,泉泉见没有人搭理她,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且双膝也开始发酸。 “哎哟!”泉泉突然两眼一翻,身子一歪就要往下倒去,身边的侍女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伸手去扶住她,可看样子却扶不住,眼看泉泉就要倒地了,芸生连忙疾步上去,从背后撑住了她,然后拉住她右手,问道:“没事吧?” 洛清的好友们都是世家出身的贵女,见惯了这些低劣的手段,眼皮也不抬一下,而洛清也只是看了泉泉一眼,说道:“你不舒服就下去吧。” 泉泉应了,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脸上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她平日里就这样?”老太君终于发话了,对自己心爱的孙女儿说道,“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没眼力见。” “总归她也翻不了天,就随她吧。”洛清像是司空见惯的样子,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面前的枣儿粳米粥,“她还不至于让我烦心。” 洛清都这样说了,老太君虽有微词但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芸生走到老太君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真的?”老太君目光一闪,低声问道,“你可确定?” “奴婢确定。”芸生笃定地点头,“肯定没错的。” 老太君若有所思的转着手里的佛珠,说道,“有点意思。” “奶奶怎么了?”洛清听到老太君嘴里冒了几句话出来,却没听真切,便问道。 “怕是要请世子那青梅竹马再来一趟了。”老太君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在吉烟和芸生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而洛清还未派人去叫泉泉,郑国公世子倒是叫人来请洛清了。 “夫人,世子爷请您往筑月轩一趟。” 筑月轩是泉泉住的地方,老太君是不知道的,但却在意另一件事,“世子既在府中,为何今日你生辰他却没有露面?” “我与奶奶还有几个姐妹一同聚聚,叫他来做什么。”洛清倒是一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问世子派来的人,“可是有什么事?” “刘姨娘她从夫人这里回去后便腹痛不止,许是动了胎气 ,所以世子爷他……”那小厮说着说着便没了声,悄悄抬眼看了看这尊贵的女人是什么反应。 “她腹痛关我什么事?”听着这小厮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自己要迫害那个泉泉了?洛清向来自傲,又怎可拉下脸皮去筑月轩看望那女人,“去回世子爷,腹痛便找大夫,找我做什么。” “这……”那小厮一副为难的表情,但也不敢忤逆洛清,虽说嫁人从夫,可他们郑国公府这位世子夫人身份尊贵,且天生就有一副傲气,从不会刻意去讨好别人,如今她说了不去,就真的不会去,“奴才这就去。” “等等。”那小厮正要下去,却被老太君叫住了,“带我去看看那刘姨娘。” “奶奶!”洛清听见老太君要往筑月轩去,一把挽住了她,“她无非就是变着法儿作,奶奶您无须理会她,倒拉低了您的身份。” “不碍事儿。”老太君执意前去,“我倒要看看她这个胎气是如何动的。” 洛清无言,叹了口气便安置自己的姐妹们去别的地方歇着,自己陪着老太君往筑月轩去了。 一到筑月轩,老太君便被那华丽的装饰给震住了。倒不是没见过,她老人家什么大阵仗没见识过,只是这样的荣华给一个妾室,这不是在打他们定远侯府的脸吗。内间,郑国过世子正坐在刘姨娘身边轻言细语地安慰着,而刘姨娘捂着小腹低声啜泣。 “原来世子爷正沉溺于温柔乡,怪不得到现在都没露一面呢。”老太君进了屋子便看见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语调也阴阳怪气的。 郑国公世子没想到老太君竟也来了,连忙起身行了个礼,“给奶奶请安了,今日回了国公府便一直忙着,是小婿怠慢了。” 不过老太君不愿与世子多说,她现在的意图全在那刘姨娘身上,“刘姨娘如今怎么样了?” “泉泉她……”说着这个,郑国公世子的脸色便变了,冷漠地看了洛清一眼,说道,“泉泉她原本身子就弱,如今又有孕在身,今日洛……清儿见了她行礼却迟迟不叫气,泉泉身子承受不了,这才动了胎气。” “哼!”洛清听了便不由得冷笑出来,就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以前恭庆公主还在京城时也没有您的表妹那样金贵,如今进了国公府还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站了一会儿就动了胎气,我看以后就躺着也别下床了,省的到时候世子爷您把整个国公府的地面都铺上金子。” “你!”郑国公世子见洛清嘴 上这样不饶人,气得嘴脸都歪了,可偏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泉泉听了,眼泪更是流得畅快了。 老太君懒得听洛清与自己丈夫打嘴仗,只看了站在一旁的大夫,问道:“平日里都是你在给刘姨娘安胎?” “回老太君的话,正是在下。”那大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端端正正地行礼。 老太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如今她的情况如何?” 大夫眉角跳了一下,说道:“许是站久了动了胎气,已经开了安胎药安排人下去煎了。” “如此便好。”老太君对芸生招招手,“我这丫头也会点医术,不如让她也给刘姨娘看看?” “不必了!”郑国公世子的反应剧烈了起来,“张大夫一直负责泉泉的胎,他看诊我很放心。” “世子爷如此不给我奶奶面子……”洛清仰着下巴站了起来,看自己丈夫的样子就像是在看戏子一般,“果然是近墨者黑。” 洛清的话处处针对刘姨娘的出身,偏偏这就是她的硬伤,而世子无力反驳,就只能瞪着洛清,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一点不像夫妻反倒像仇人。老太君十分不愿看到这样的情景,但看样子两人的关系也是无法挽救了,此时,有人端了熬好的药上来,众人看着世子用精致的勺子喂了她喝下,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洛清眼角原本就生得上扬,此刻即使她面无表情也像是在笑话二人一般,嘴角一抿,浑然天成的傲气使得她与那亲密的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哎……”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叫了洛清出去。 “今日也来看过你了,我这就回侯府了。”老太君摸着洛清的发丝,好像她还是多年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一般,“你和你的好友们好好聚一聚,这些日子你也不好过。” “孙女儿哪有不好过,我吃得好穿得好,每日戏班子都变着花样给我唱戏,哪儿能不好过呢!”洛清挽着老太君的胳膊,对吉烟说道:“你可要仔细照顾我奶奶啊,奶奶要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可就唯你是问了。” 吉烟笑着福身,“奴婢知道了。” “清儿。”老太君突然敛了神色,握住了洛清的手,说道,“有一事儿我要告诉你,先前儿芸生她趁着屋子里那女人趔趄那一茬儿,去摸了一把脉,她这胎……” “怎么?”洛清挑了挑眉毛,神色又恢复了刚才面对世子那样的讥诮,“真动了胎气?” 老太君摇头,面色平静地说道:“她肚子里有没有孩子都是个问题,你仔细些,可别被人害了。” 洛清听了,眼珠里咕噜转了一圈,“孙女儿知道了,他们两人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不过了,定不会让他们把我怎么样的。” 洛清虽说的信誓旦旦,老太君还是担忧着,又嘱咐了许多才离去。 过了好几日,也没听到郑国公府传来什么消息,芸生忍不住问了洛铮,那世子的表妹假怀孕的事情到底查没查,而洛铮却只是低头一笑,手中的笔依旧在纸上行走,“查了,是假怀孕不错。” 芸生闻言便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以洛清的脾气难道不会撵了那女人吗? 洛铮知道芸生心中疑惑,便放心手中的笔,说道:“若是以前啊,姐姐她非得闹翻天不可,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得和她丈夫秋后算账。” “你是说,这事儿,郑国公世子也有参与?”芸生不可置信地问道,“世子联合自己表妹来骗自己夫人?” “若不是这样,他表妹能嫁进郑国公府?”洛铮想到这事儿,眼里的神采都暗淡了几分,“只可怜姐姐她遇人不淑。” 可洛清怎么也不像个能隐忍的人,芸生问道:“所以这事儿就这么搁着?” ☆、第 65 章 洛清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只不过如今她对那个男人失望至极,看两人合伙儿演着戏比每日看戏班子那翻来覆去的花样有趣多了,那泉泉还要装上好几个月呢,待看腻了再拆穿也不迟。 “二姐姐当真这么想得开?”芸生听洛铮的描述,倒觉得洛清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又或许是,完全死心了才会如此? “不尽然,时机未到而已。”洛铮刚接到太子的一封密信,看了以后随手放到烛火下烧了,“姐姐是定要和离的,要理直气壮的和离,到时候再闹开了也不迟。” 可即便这样,这件事也不足以让洛清有足够的理由和离吧?说起来,一直无所出的是洛清,按照这个时候的看法,洛清不被休就已经是郑国公世子的大恩大德了,而洛清还想理直气壮的和离?简直天方夜谭。 可转念一想,郑国公父子俩可没少帮三皇子做事,前世他们可是新皇的大功臣呢。而洛清如今对世子心如死灰,洛铮是一定会将她解救出来的,“要对郑国公动手了?” “不用。”洛铮吹掉了手上残留的灰烬,眼神里发出异样的光彩,“太子要直接揪出齐丞相这个大头,郑国公自然也会被连根铲起。” 芸生看着洛铮笃定的眼神,渐渐感受到了如今的局势真的已经一步步被太子握住了,惨剧,亦不会再发生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芸生往一旁走开,朱妈妈这才推门进来,她径直给洛铮行了礼,可眼神却蛮屋子乱窜,直到搜寻到了芸生的浅蓝色身影,眼珠子便不动了。洛铮等她说话等了半天,见她眼神这么不老实,便说道:“有何事?” “回三少爷的话!”朱妈妈被洛铮清冽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头看见洛铮紧抿的嘴唇便知道自己的失态惹主子不高兴了,于是语气愈发唯唯诺诺,“晋王妃下了帖子,请芸生明日去晋王府一趟呢。” “噢?”洛铮不着痕迹地往芸生那边看了一眼,眼里透露出隐隐的笑意,“可知是什么事?” “似乎是说什么……什么要芸生去看病。”朱妈妈抠了一下后脑勺,用余光瞥了芸生一眼,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嫉妒,“老奴也不太清楚。” “恩,知道了。”洛铮负在身后的双手瞬间张开了又慢慢合上,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毫无情绪,“你下去吧。” 朱妈妈往后退着,看着芸生安然地站在一旁,一点下人样没有,俨然把自己当女主子,便鼻子里冷哼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朱妈妈似乎很不喜欢我呀。”芸生笑着走了上来,看着窗外朱妈妈的背影,说道。 洛铮一把拉过芸生,将她揽入怀中,“女神医呀,连晋王妃都要来请你了。” 说到神医,芸生却想起了前儿洛铮曾去寻过的那一位,“阿九如今可还在打听赤乌山那位神医?” 洛铮脸上慢慢笼上了一层寒雾,手指僵在了芸生肩上,“没有消息,阿九派了人每日守着那处,却没有看见有人回去过。” 芸生能感受到洛铮声音里的沉痛,世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消失无踪,洛铮此刻的无力感如同空气一般包裹着他,无孔不入却又触摸不到。 次日,芸生去了晋王府。 第一次来这位主上最宠信的亲王府邸,芸生原以为会是如何的金碧辉煌,可进去了以后才发现在威严雄伟的府邸高墙后面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翠竹茂林,泉水叮咚,即便是深秋夜不显萧瑟,反而有一股隔离于世的逍遥之感。 有下人带着芸生去了晋王妃的住处,芸生走进去时,晋王妃正在窗下梳妆,没有盛装的晋王妃就如同十七八的少女一般,穿着一身白底青花棉质长裙,上面精致的竹纹沿着裙角一路延伸到了领口,绕着晋王妃细嫩的脖子,衬得她肤如凝脂。 “奴婢给王妃请安。”芸生上去行了礼便垂首不再说话。 听闻芸生的声音,晋王妃放下了手中的眉笔,抬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不必再继续为她梳发髻了,就这么垂着一头青丝,不着任何发饰地站了起来,“突然叫了芸生姑娘过来,原是有一事相求的。” “奴婢万万不敢!”听晋王妃说话这么客气,芸生心里倒忐忑了起来,“王妃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便是了,奴婢定当不余遗力。” “是这样的。”晋王妃坐到窗下,让人给芸生抬了一个小凳子,“我有一个乳母,陪着我已经许多年了,可是今日却患了怪病,请了许多大夫也没有见起效,所以便想着叫芸生姑娘来看看是否有办法。” “是怎样的症状?”听闻是怪病,即便是对自己医术有信心的芸生也不得不多问两句,“王妃的乳母如今多大年岁了?” “乳母她六十有二了。”晋王妃双手垂在双膝上叹了长长一口气,“不如姑娘随我来看一看吧。” 晋王妃带着芸生去了王府后院一处厢房,四处装饰颇为雅致,只是里面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让人一接近便想咽了鼻子,但 晋王妃却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走了进去。里面一张红木床俯卧着一个老妇人,被子只盖住了下半身,背部高高肿起老远便看见了。那老妇人原本痛苦地呻吟着,但见了晋王妃走进来便想起身行礼,晋王妃不让她起身,无奈她自己的症状也起不了身。 芸生心知这便是病人了,不过看她样子症状确实不轻。上前揭开了乳母的衣服,赫然出现了一块儿一尺多宽的疮肿,芸生的手也不由得轻颤,“不知王妃的乳母患病多长时日了?” 那乳母痛得难以说话,一切都是又晋王妃代为回答的,“已有大半个月了,原本只是一个蒜大小的硬块儿,乳母她也没放在心上,便没管过,就是痒得厉害,平日里多挠挠也便是了。可过了十多这硬块儿便肿起来了,火烧火燎地疼,而且像是背了一个包袱一般,根本起不了身。” 听了晋王妃的描述,芸生知道这症状确实怪异,便坐了下来仔细把脉。良久,她才说出两个字:“开刀。” “开刀?”晋王妃眼里闪过惊恐,“竟要开刀?” 芸生点了头,语气沉静地说道:“背上是毒瘤,且毒气已经成了形,除了开刀去掉腐肉便没有其他法子了?” 开刀并不常见,对于古人来说是一件大事,晋王妃犹豫不定,而那乳母却开了口,“开!只要能治了这病,怎么做都行!” “这……”晋王妃听着乳母语气里的痛不欲生,又看了看芸生年轻稚嫩的脸庞,还是有些犹豫不定,“你可有把握?” 即便是在医疗发达的现代,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更何况是各种条件都很简陋的古代,但若说把握,芸生心里还是有九成的,“奴婢能治好。” 似乎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晋王妃双手捏着丝绢,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头。 “准备尖刀、干净的毛巾、麻杆、米醋、桃枝竹、香油。”芸生不再多说,立即做起了准备工作,“米醋要煮开,并将毛巾也放在煮开的清水中烫一烫。桃枝竹的外皮要刮掉,将里面的竹心和竹棉捏软并浸泡在香油里面。” 听了芸生的吩咐,下面的人里面井井有条地去做了。晋王妃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心里莫名安心了下来,“若是开刀,乳母她受不了疼痛可如何是好?” “王妃不用担心。”芸生一边查看肿块儿一边说道,“即使腐肉,刀子碰到它是不会痛的。” 话语间,底下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芸生拿起尖刀,上半部分绑好麻杆,只 留一点点刀口,将红肿处横竖切开,仔细地挖出一块儿拳头大小的腐肉来,然后再用浸泡在香油里的竹心和竹棉塞住了疮口,整个过程一蹴而成看得晋王妃目瞪口呆,而乳母全程却没有喊过疼,反倒是在切下腐肉后长舒了一口气,直叹轻松多了。 “早晚换药前都要用煮开的醋清洗伤口,若是发现腐肉,便用竹枝挑出来剪掉,每日服用大补气血的药物。”芸生在交代着照顾乳母的人事情,晋王妃在一旁惴惴不安,“这样真能治好?” “能,请王妃相信奴婢。”芸生笃定地点头,“十多日后便会长出新肉,自然会治愈的。” 想到是芸生治好了晋王的胸中淤血,晋王妃便也放心了许多,横竖乳母这病也是没人能给个治法,请了好些大夫都只是用药,可并未见过成效,反而病情越来越严重,如今芸生倒是大刀阔斧的动了刀子,指不定绝处逢生了呢。 芸生走后,晋王便回了王府,晋王妃换洗了衣裳便赶了过去,见一向面含浅笑的丈夫今日皱着眉头,额间有隐隐的担忧。 “怎么了这是?”晋王妃贴心的扶着晋王坐下,又赶紧上了一杯热茶,见晋王依旧不说话,心便悬了起来,“可是皇上他……” 晋王今日一早便进宫侍疾,如今愁容满面的回了王府,想必是皇上的病情不容乐观。 “皇兄向来身强体健,这些日子身体确实每况日下。”晋王端起了茶杯,刚放到嘴边却是没了心思去品这上等的铁观音,“这一次突然晕厥了过去,怕是好些日子不能处理政事了。” “皇上他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王爷你就放宽心。”晋王妃知道自己丈夫与皇上兄弟情深,但皇上病重也是事实,此时便只能如此安慰着。 “近日朝廷也不得安生,好些地方官频频被弹劾贪污受贿,如今皇上病重,我又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不懂朝廷上那些弯弯绕绕,就怕有些胆儿肥的趁着此刻作乱。” “不是还有太子在嘛!”晋王妃见晋王眉头越锁越急,自个儿也不由得焦虑了起来,“太子得皇上器重,他……” 说到这儿,晋王妃突然想起来太子上旬便出了京城,此刻怕是也赶不回来,“太子不在,这不还有齐丞相在呢。” “齐丞相……”晋王嘴唇轻轻起合,像是在说什么,却又似乎只淡淡哼了一声。“对了,我回来时看见定远侯府的马车了,定远侯府来人了?” “只是叫了侯府的一个丫头过来给乳 母瞧瞧病,已经回去了。” “便是前些日子给我瞧过病的那个?”还不等晋王妃说话,晋王又兀自说了下去,“那丫头是有些本事,我这些日子没再犯过病了。” 芸生坐着马车从小门进了侯府,还未踏进惊绿堂便被看见绿禾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对着芸生使眼色呢。 “这是做什么呢?”芸生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把绿禾拉了出来,“躲躲藏藏的可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不是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绿禾缩着脖子往芸生边上靠,“芸生姑娘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说罢便在芸生耳边嘀咕了起来。 “千真万确?”芸生听了,心底突然一凉,但还是极力表现出镇定,“你没听错?” “听得真真儿的!”绿禾说出了这个秘密便觉得通畅多了,面容一改刚才的畏惧,眉眼上飞扬上了一丝厌恶,“平时她就仗着自己资历倚老卖老,谁买她账呢!竟然心肠也这么歹毒,我呸!只是没想到那位也……” 绿禾说着说着便捶胸顿足,“她们就是趁着三少爷今儿个不回来了就为非作歹,姑娘你这就去告诉侯夫人吧?” “不了,今晚我去服侍老太君。”芸生看了绿禾一眼,一把拉住她,“绿禾妹妹,不如你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吧。” 绿禾见芸生上下打量着自己,一股凉气陡然从背后升起,“我……我做不了什么……” “诶!谁说的!”芸生凑到她耳边,“其实也很简单,只需绿禾妹妹你走一趟便是了。” 听了芸生的打算,绿禾咽了一口口水,连连摆头,“不不不,我真没那个胆儿,我从没干过这事儿,我……” “来。”芸生不等她说完便从手腕儿上拔了一个成色好的镯子套到了绿禾手上,果然绿禾一见那镯子两眼便发了光,“这事儿办好了,我保证你不会只是一个洒扫丫头?” “这……”绿禾摸着手上的镯子,想到同样是丫鬟,芸生这样的就可以穿金戴银,过得跟小姐似的,主子们还把她当自己人看,如果自己以后能有这样的待遇…… “那万一三少爷知道了……”绿禾心里还是有些顾虑,“那……不如咱们去告诉夫人得了?” “告诉夫人?”芸生冷哼一声,“你就说是你亲耳听见的,谁信?咱们告诉老太君去就是了。” “这……”绿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感觉自己 好像被拉下水了不得不趟这趟浑水,可想想这事儿要是做成了,自己便能跟着芸生攀升了,毕竟以芸生的得宠程度…… 绿禾转身走了,心里打着鼓,脚步却稳当得很,只要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不难,。只要做成了,芸生在三少爷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自己就有机会做大丫鬟了。 绿禾走后,芸生仔细梳洗了一番,看着天渐渐暗了下来,这才从小路往老太君处走去,只是临走前留了两盏灯未吹灭。 老太君用了晚膳,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见芸生和吉烟百无聊赖,便说道:“你们两个要是觉得陪着我这老婆子无聊,便回去吧。” “奴婢陪着老太君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会无聊呢。”吉烟看了看天,月牙儿已经隐隐出来了,“今晚月色可真好啊……” “是啊,老太君不如也出去走走吧。”芸生推开身后的窗户,说道,“老太君许久没出致远堂了吧,许是咱们侯府变了样子您都不知道呢。” “是呀!”吉烟一听倒是有些来劲儿,“前几日三少爷买了好些盆栽回来就摆在他院子里,漂亮极了,老太君不如去瞧瞧吧。” “天都黑了,能瞧得见个什么?”老太君嘴里虽这样说着,但脸上却露出一丝跃跃欲试。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指不定灯下看盆栽的韵味也是不同,老太君咱们走吧。” 芸生与吉烟一人一手扶住了老太君,她也笑吟吟地往外面走去。 月色正好,侯府华灯初上,一片静谧,经过惊绿堂旁边的海棠苑时,老太君脚步慢了些,“这是秦家那丫头住的地方吧?” “正是。”芸生驻足,“老太君可要进去看看?” “我进去做什么。”老太君叹了口气,“这孩子,没教好。” 一行人继续往惊绿堂走去,眼看快要到了,芸生这才说道:“老太君,今日奴婢非要请您往惊绿堂走一趟,其实是想让您看场戏。” “哦?”老太君脸上笑意更深,“你这丫头又想了什么花招来逗我开心?” “这次还真不是什么花招。”芸生低声在老太君耳边说了几句,老太君脸上逐渐变得铁青,“当真?” “是不是真的,去看一看便知道了。若是真的,老太君今儿个就是救了奴婢,若是假的,那便只当来看看三少爷新弄的盆栽,回头奴婢再给您赔礼道歉。” “但愿是假的。”老太君叹了口气 ,“年纪小小又怎会如此恶毒,但愿是假的呀。” 进了惊绿堂,朱妈妈果不其然守在门口,见老太君来了,身边还跟着芸生,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你……你……” 朱妈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老太君心里也就十有八九了,“哼,铮儿这里的人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朱妈妈回了声,立马想大声请安,却被庄妈妈捂了嘴,这一来,朱妈妈便知事情已经败露了,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庄妈妈往她腰上一掐,她这下便来晕倒都没法装了,睁了眼,连忙说道,“老太君怎么这时候来了,这、这、老太君您别进去,这、” “怎么,我去哪里还要得到你的允许?”老太君看了额头出汗的朱妈妈,更是认定了芸生说的事情,“还是说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朱妈妈还想说什么,却被庄妈妈叫人带了下去。 一靠近芸生住的地方,便听见里面一阵惊叫声,几个小厮连忙破门而入,见一个黑衣男子正与绿禾撕扯着。绿禾见人来了,便松了一大口气,连忙跪了下来。那男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门外的人傻了眼,这和安排好的不一样啊! 老太君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怒气,看着绿禾的衣服被撕扯地凌乱不堪,而屋子里的男人形容猥琐,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先把这小贼给捆起来。”庄妈妈替老太君发了话,“你这胆儿肥的东西,溜进侯府做什么?” “我……我……”那人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芸生让我来找她,我……” “呀!”吉烟急得跺脚,“你个不知好歹的,胡说什么!” “是吗?”芸生往他跟前一站,笑盈盈地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我……”那男子往外面瞧去,没见到朱妈妈人影,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说话。 “那你来找芸生做什么?”庄妈妈脸上挂着冷冷的笑,“怎的就拉拉扯扯上了?” “芸、芸生说要跟我走,她……”那男人猛得转头对绿禾吼道,“你怎能出尔反尔!” 吉烟的表情僵住了,看看芸生,又看看绿禾,这是怎么回事? “带去致远堂。”老太君脸色已经由铁青变得黑透了,爬满了皱纹的嘴角紧紧抿着,“再把秦小姐请过来。” “老太君,太晚了,还是交给侯夫人处理吧。”芸生偷说道,“老太君不必为这些事儿操心。” “把侯夫人也请过来。”老太君不理芸生的话,眼里含着怒气往回走去。 底下人只得照做,而秦典卿离致远堂近,自然是最先到的。原本见到燕脂来叫自己,说是老太君有请,心里还高兴了一阵,老太君已经很久很有搭理过她了,可到了致远堂才发现老太君铁青着脸,见了自己也不说话,把自己干晾着。 秦典卿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敢说话,不一会儿见芸生完好无缺的走了进来,这才暗叫一声不好,难道朱妈妈把事情弄砸了? 直到侯夫人来了,老太君才抬眼看了看她们。 “母亲,这么晚了叫媳妇过来可是有事?”侯夫人见自己侄女儿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老太君也没叫落个座,心里便有些打鼓。 “把人带上来。” 庄妈妈听了令,转身便去将刚才逮住的男人带了上来。此时他已经被五花大绑着了,嘴里塞着毛巾,呜呜呀呀的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侯夫人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老太君指了指庄妈妈,“你来说。” “禀夫人,刚才老奴问了一番,事情是这样的。”庄妈妈不急不缓地说道,“今晚上吉烟和芸生两个丫头扶着老太君去惊绿堂逛了逛,却不想撞见这来历不明的男子偷偷摸摸地进了咱们侯府,说是芸生入府前就私定终身的情郎,今日约好了私奔呢。” “竟有这等事儿!”侯夫人心里暗爽,却怒视着芸生,随后才对老太君说道:“咱们侯府怎能出这样私相授受的事情,定要严惩!” “姨母!”秦典卿此时虽手心全是汗,但却露了一副悲悯的模样,“许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芸生姑娘不会是那种人的。” “哼!”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却不说话。那男人见气氛诡异,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便对着绿禾说道,“芸生,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你!你说了要与我远走高飞的!” “这……” 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沉寂,侯夫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秦典卿更是背脊一凉,完了! “瞧。”庄妈妈接着说道,“夫人请听老奴说完,这小贼偷偷摸摸进了侯府,说是要与芸生私奔,却拉扯了绿禾姑娘,就这会儿还对着绿禾叫芸生呢,这不是笑话吗?!” “什么?”那男人傻眼了,这么说自己认错人了?可明明是朱妈妈把自己带进了侯府惊绿堂,说里面的那个就是芸生 ,已经喝了药昏昏欲睡,自己只要进去把生米煮成熟饭,即便被人撞破最多也就是两人一起被赶出去,不仅得了个天仙似的媳妇还能得朱妈妈好像银子呢。虽然进去后发现屋子里的女人并非朱妈妈口中的仙女儿模样,倒也还凑合,也没睡着反而是端端正正的坐着呢。 “这……”侯夫人不知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脑子里一团乱,“这究竟怎么回事?” “事情很简单,有人要陷害芸生,才想了这么个龌龊的法子。”庄妈妈叫人把朱妈妈领了上来,她已经满身大汗,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你。”老太君指了指那男人,“老老实实招了,留你一条活路,否则,让你进得来我侯府就出不去。” 那男人被吓得腿一软便摊在了地上,看着朱妈妈想求救,却发现她好像已经自身难保了。 一旁的秦典卿也吓得不行,腿已经哆嗦了起来,只是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不说?”老太君对庄妈妈示意,她立即领了几个侍从进来,各自拿着棍棒,眼看要受一顿好打,那男人立马就怂了,“我招!我招!” 结结巴巴的,他也算把事情说清楚了,只是在他说的过程中,庄妈妈尖叫着打断了好几次,老太君干脆命人捂了她的嘴,待那男人说完了以后才问道,“他说的可是事实?” “老奴冤枉啊!”朱妈妈使劲嗑着头,但如今的事实摆在这里,明眼人都能瞧明白,谁还会相信朱妈妈真是冤枉的。 “枉你在侯府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心肠竟这样毒辣。”侯夫人满脸嫌恶地看着朱妈妈,说道:“打四十大棍,打发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吧。” “别急。”老太君打断了侯夫人,“还有同谋呢。” 此话一出,秦典卿一个趔趄没站稳,幸好身后丫鬟扶了一把。 “我还没说同谋是谁,秦小姐就吓成这样,该不会是心里有鬼吧?”老太君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让秦典卿感感觉如同落入了冰窖一般,“我、我身体不适,想回去休息。” 不理秦典卿的说辞,老太君扭头对侯夫人说道:“侯夫人,这同谋正是您的亲侄女儿呢。” “冤枉啊!”秦典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漱漱地就流了下来,跟不要钱似的,“老太君,我根本不知道这事,我冤枉啊!” “就是她!”朱妈妈见自己没法证明清白,且老太君也是不会相信自己,事情已经败露,与其垂 ☆、第 66 章 次日,芸生一睁眼就听说昨夜里送到庄子上的朱妈妈和秦典卿基本算是废了,女人家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棍棒。 “又要走了?”芸生见洛铮草草喝了几口粥便起身了,“昨夜怎么突然下了那么狠的手?” “晋王健在,齐丞相气数尽了,主上的病情那里太子也掌握着,局面定了。”洛铮穿上了外套,说道。 “齐丞相……”芸生不解,“齐丞相怎么了?” “过几日太子回京后你便知道了。”洛铮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转身说道,“阿苍与阿九找到了邻国的一位活华佗,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就能来瞧瞧大哥了。” 然而几天后,定远侯府没能迎来那位活华佗,反而迎来了洛昀的一阵闹腾。因为秦典卿的事情,洛昀发了好大一阵脾气,先是跑到庄子上去说是要把人带回来,然而看到了秦典卿已经是废人了便独自回了侯府,但却说是要和洛铮拼个你死我活。只是洛铮接连几天没回侯府了,洛昀也找不到地出气。 时隔好几日,洛昀似乎渐渐消停了,洛铮这才出现在了侯府。 “你要再不回来,大家都要以为你怕了四少爷躲得远远的了。”芸生许久不见洛铮,此刻自然笑开了,却见洛铮满脸倦容,“怎么了?很累吗?” “很累。”洛铮坐了下来,却一把将芸生拉到怀里,将头埋在她肩膀上,“但是我们就快报仇了。” 两人不再说话,好一阵儿了洛铮才继续说道:“太子于三日前已经秘密回京了,只是如今太医院那边还是被齐贵妃把持着,主上的病情恐怕只会越来越重,她不会收手的。太子要扳倒齐丞相至少还要一个月,不知主上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这……”芸生回想了前世,太医院奉御是齐贵妃的心腹,两人联合谋害主上,已经在主上的药物里入慢性毒药数月了,而如今主上身体每况愈下也说明事情还是按照原轨迹在发展,现下太子的手插不进太医院,若是主上熬不到太子扳倒齐丞相的那一天,那一切都白费了,“不如我进宫去看看?” 洛铮想了想,神情凝重,“你容我想想。” 几日后,一辆马车便悄然停在了定远侯府门口,天还未亮,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芸生紧随洛铮的脚步走到了马车前,“小心行事,万事都听太子安排。” “我知道了。”芸生话不多说,扶着洛铮的手上了马车。 不一会马车便停在了一条巷子里 ,芸生下了车便看见了另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后面跟着一众侍从。 芸生低着头上了那辆马车,当场侍从侍女们都想什么都看不见似的,没说一句话。 “来了?” 太子端坐在马车上,手里握着一块儿玉石,分明才二十五的男儿,两鬓间竟然已经有了丝丝白发。 “奴婢给太子请安。” “起吧。”太子是出了名的脾气温顺,让芸生坐在了一旁,“整个太医院被齐贵妃握得死死的,本宫如今连父皇真实病情如何都不能得知,才不得不让你随我进宫一趟。扮作我的侍女才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你到时候可一定要镇定。” “奴婢明白。”芸生看了太子一眼,此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顺顺畅畅的进了宫,此时天已经大亮,太子带着芸生进了主上的养心殿,一路上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太子以与主上单独说话为由打发走了其他侍从和侍女,“你快去瞧瞧父皇。” 年仅五十的皇帝此时正躺在床上,两眼合着,嘴角干涸,呼出的气儿浑浊不堪,整个不省人事的样子。 芸生把了好一会儿的脉,问道:“太子可能得到主上平日里的药方?” “无能无力。”想到这个太子就恨得牙痒痒,整个太医院被齐贵妃齐丞相握在手里,他连想得到平日里皇帝的药方也无能无力,更无法得知皇帝的真是病情,便觉得窝囊得紧,“给了也是修改过的。” “平日里主上喝的药渣子都没有剩下来的吗?” 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女说道:“平日里都是贵妃娘娘亲自来伺候主上喝药,我们连药碗都够不着的,只有参汤是我们来伺候着主上喝的。” “参汤?”芸生换了一只手把脉,好一会儿后才继续问道,“主上喝了多久的参汤了?” 那侍女想了想,说道:“大约一个月了,每日都喝,全是上等的进贡人参。” 诊完了脉,太子便将芸生带到了偏殿,“父皇什么情况?” “虽不知主上平日里喝的什么药,但就从脉象看,药里一定是加了慢性毒药,再配合人参,看似大补,实际是加速掏空了主上的身子。”芸生顿了顿,说道,“若不停了这些药和人参,主上熬不过这个月了。” 太子眉头紧蹙,发间似乎又多了几根白发,眼里流露的全是震惊与不可置信,若是再晚一点,恐怕齐家真的要夺了这天 下。太子的双手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送姑娘回侯府。” “对了。”临走前,太子又问道,“即便是此时停了药,父皇还能活多久?” “主上的身体已经亏空,即便立马停了药悉心调理,也只有半年左右阳寿了。” 偏殿里又是一阵令人快要的窒息的沉默,许久,太子才挥了挥手,“去吧。” 芸生行了礼便出了养心殿,一路低头轻声行走,不想却迎面遇上了一行人,芸生听见其他侍女嘴里称呼三皇子,立马心里有些发忬。 但是芸生一直低着头,想必三皇子也认不出她来。三皇子直奔养心殿,亦没有注视到这一群侍女。芸生虚惊一场,正跟着人继续前行,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你怎么在这?” 芸生只见面前一双锦靴,抬起头来,三皇子目光如炬,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奴婢给三皇子请安。”芸生心里开始打鼓,想着要如何与三皇子周旋,如何才能解释她莫名出现在了宫里。 三皇子瞧了瞧身后的养心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尽,“你去瞧过主上了?” “奴婢身份卑微,哪里能得见主上圣颜。”芸生心里还在盘算着,此时太子却走了出来,“她是受定远侯之命进宫的,怎么,三弟有意见?” 三皇子看了太子一眼,又看了看芸生,拱手说道:“弟弟不敢。” 回了侯府,芸生将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洛铮,特别提到了三皇子之事,洛铮倒是不在意,“以他的头脑,是想不了那么多的,除非他告诉齐丞相,但既然他心思没那么细腻,自然也就不会告诉齐丞相。” 芸生想想,也是这样,前一世三皇子虽在齐丞相的协助下夺了皇位,但他是个肚子里没一点干货的草包,事成之后亦只是齐丞相的傀儡。其实在之前,三皇子与齐丞相的关系就不算融洽。 “那太子接下来打算如何?” 洛铮负手而立,胸有成竹地说道:“太子前几日出了京城就是搜集齐丞相多年来的罪证,这些日子会与他的幕僚和心腹大臣们商议扳倒齐丞相,到时候连着他们谋害主上的事情一齐揭发出来,定能将齐氏一族斩草除根。” 如此芸生便开始安心等着宫里的消息,然而一等就是五天,也不见宫里传来任何消息。他们等得,主上的身体可等不得了。 这一天,时至五十,天上黑压压的一片乌云 ,空气潮湿闷热,老太君的风湿又犯了,芸生与吉烟正为她捶着腿。 “看这天,将有大雨啊。”老太君心里莫名慌张,“铮儿又是好几日不在府中,不知在外会不会淋雨。” “三少爷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呢,老太君就别担心了。”芸生嘴里虽安慰老太君,但心里也忐忑得紧,这天气,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奶奶!”这时,五小姐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奶奶在做什么呢!” 见五小姐来了,老太君也不捶腿了,将她搂在了怀里,“瑾儿做什么去了?” “我……”洛瑾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儿,“我去张姨娘那里看弟弟了!” “就你还糊弄我,定是跟着你阿苍师傅去骑马了吧。”老太君伸手拿了一块儿糕点喂给了五小姐,“你可是咱们侯府千金,成天骑马射箭像个什么样呢。” “唔……”五小姐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阿苍他在朝廷任职,早就没时间带我去骑马了,我真的看弟弟去了,奶奶瞧。”五小姐说着说着就从腰间取了一个香囊下来,“这还是张姨娘给我的呢。” “好好好。”老太君笑着说道,“是奶奶错怪你了。” “老太君!”庄妈妈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竟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门主子,“不好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第 67 章 “什么事儿把你给急成这样!”庄妈妈向来稳重,若不是天大的事儿,她定不会如此失态的。 “老太君,宫里来人把四少爷带走了!” “什么!”老太君急得立刻从罗汉床上站了下来,可腿疾一烦,又立马跌倒了下去,“你说什么?” “听说、听说……”庄妈妈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一点血色,“听说罪名是谋反!” “谋反!”老太君听了这两个字,一口气儿没上来便晕了过去,还好芸生在,立刻掐了人中按了穴道,不一会儿老太君便醒了过来,只是这期间,在场的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五小姐也被侍女带了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君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好端端地,昀儿怎么会谋反呢?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我的老天爷!” “老太君快去瞧瞧吧。”庄妈妈也急得一身汗,扶着老太君往外走去,见几十个官兵围在了侯府门口,而领兵而来的正是阿苍。 阿苍见老太君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老婆婆你咋个出来了?你歇到起嘛!这些事情你就莫操心了!” 老太君见阿苍的手下将洛昀带了出来,一下懵了,“怎么回事这是?” “下官奉命捉拿逆贼,老太君你还是快回去嘛!”阿苍对着手下挥挥手,几人便将洛昀拖出了侯府,“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侯夫人见洛昀就要被带走了,也顾不得仪态,冲上来就撕扯着阿苍,“当初是谁收留你的!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儿!” “你这是什么样子!”老太君见侯夫人失态,连忙呵斥,“像个骂街的泼妇似的,成什么体统!” 老太君心里虽然也慌了,但毕竟见的世面多,此时还是镇得住的。阿苍也知老太君最明事理,于是理了理被侯夫人扯乱的衣服,说道:“下官是奉皇命而来捉拿逆贼,侯夫人若是再闹下去,您可就要再担上一个抗旨的罪名了。” “阿苍你既然是奉命而来,可能告诉老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太君正了神色,问道,“老身不会抗旨不遵,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要知道一番吧。” 阿苍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老太君,借一步说话。” “侯爷!侯爷怎么没回来!”侯夫人精致的妆容已然被泪水和汗水糊花了,对着几个下人吼道,“你们去把侯爷给我叫回来!” 老太君见侯夫人一副快疯了的模样,于是吩咐道:“你们几个伺候这夫人回屋里去。”这才随阿苍挪了两步说话。 “老太君我给你说嘛。”阿苍凑在老太君耳边,低声说道,“你屋头摊上大事了!宫里头有人造反,四少爷他是同谋啊!” 老太君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站不住,阿苍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这、这谋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原本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这次抓的就只有四少爷他,因为……”阿苍声音压得更低了,“三皇子谋反了,四少爷是同谋,可三少爷……是除反贼的功臣,所以今天就只带四少爷走,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晓得会咋个发展了,但是老太君你放心,三少爷一定保你们平安。” “你的意思是,昀儿是反贼,铮儿是功臣?”老太君思绪开始混乱了,见阿苍点了头,连忙问道,“那侯爷呢?” “侯爷他哦……还是精灵得很,一直中立,现在就在宫里头。”阿苍挤挤眉毛,“这次好多人跟到齐丞相遭了!不过老太君你放心,侯府就三少爷出事了,其他人没得事儿。” 老太君算是大概知道了情况,问道,“那按照这情况,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阿苍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看着老太君,“啥子回转?这可是造反啊!” 老太君一听,知道孙儿是没得救了,再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老太君见芸生正端起了药,“老太君醒了,您快先喝口药吧?” “喝什么药!”老太君听闻外面安静地紧,问道,“昀儿已经被带走了?” 芸生点点头,老太君闭眼摇头,“完了完了,这罪名要是落实,昀儿算是活到头了!” “老太君,您快喝药吧。”吉烟见老太君愁容满面,心里也担忧她的身体,“侯爷与三少爷都在宫里,侯夫人也哭晕了过去,您要是再倒下,咱们侯府可就每个主心骨了!” 这是,燕脂进来说是有人找芸生,老太君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芸生便轻声走了出去。 来人是阿九,只说是有急事,带着芸生直奔沉香阁。 “怎么了?是不是世子出事了?” “不是呀。”阿九一边大步往沉香阁去,一边说道,“是有贵客来了!” “什么贵客?”芸生不解,有贵客来怎么直接找上她了? “芸生姑娘还记得 之前三少爷去寻的那位神医吗?” “记得,怎么……寻到了?”芸生大喜过望,脚步也加快了。 “是呀!”阿九突然停下了脚步,说道,“不过三少爷前几天走的时候吩咐了,待神医来了就带到沉香阁就好,莫告诉别人。” 芸生自然明白,是怕侯夫人从中作梗,侯夫人是最怕世子平安活下去的。可眼下的情况,即便是知道了她如今也没精力去折腾了,现在只想着如何把自己儿子救出来。 到了沉香阁正厅,芸生并没有看到什么神医,“人呢?” 阿九也懵了,抠着后脑勺,“刚才明明请他在这里等一会儿的啊!” 芸生看了看周围,索引直接往世子的住处走去,却在世子房间门口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约莫五十岁,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全是补丁,但身姿却挺拔得很,虽然此时他正蹲在地上看一个花盆,但却能让人感觉到这是个身子骨很硬朗的老头。 “哟!神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阿九连忙迎了上去,“让小的一阵好找啊!” 那神医却理也不理阿九,用手摸了摸眼前的叶子,放到鼻子下仔细嗅了嗅,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别神医神医的,嚷嚷什么呢!我姓西行,单字一个克,你们叫我西大爷就成。” “是是是,西大爷。”阿九对着他点头哈腰的,“您快去看看我们家大少爷吧。” 阿九领着西行克进去了,芸生跟在后面,仔细打量着这位神医,怎么看都像个老顽童。 洛谦见有人进来了,连忙问道,“今天侯府出什么事了?” 芸生走上前说道,“没事儿呀,侯府常常都闹腾着,世子爷您安心休养着,这不请了个大夫来给您看看嘛。” “哎……”洛谦别开了头,“我自己的身体我明白,不用再徒劳了。” “嘿!”西行克原本在屋子里乱转悠,听见洛谦这话,他倒是急了,“你这小子,你被人下毒了你知道吗?你不想活了?还不想救了呢?” “这是定远侯世子!你……”阿九本想让西行克说话客气点,但听到后半句,他语气立马又软了下去,“神医您说什么?有人下毒?” “哈哈,当然。”西行克往凳子上一坐,跷起了二郎腿,“敢情你们都不知道?好玩儿,好玩儿!” 芸生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侯夫人还是下手了,而且她竟然没有留意到,洛铮的心思 也全在对付齐丞相那里了,还好这位太医来得及时,否则等芸生发觉到,可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大夫,麻烦您快去看看我家少爷吧。”芸生怕这位神医真的变了卦,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办。 西行克“切”了一声,走上前去给洛谦把脉,“你这小子,病根是从小带出来的吧。”他诊脉时也翘着二郎腿,看着像是在玩儿似的,翻了翻洛谦的眼皮,“还好,中毒不深,都不是事儿!” “中毒……”洛谦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更加苍白了,“中毒……有人下毒。” “世子您别想太多。”芸生看着西行克诊完了脉,连忙问道,“怎么样?” “小姑娘我告诉你,这小子,遇到我是福大命大!”西行克撸了一把山羊胡,看了阿九一眼,“去给我倒杯茶呀!” “是!是!”阿九何时见过有人敢在世子面前这个呼来喝去的,但想到这位神医传说中医术极高,便不计较,只想着如何把他给伺候好,“这就去!” “这么说……”芸生眼里立刻闪现了光芒,“世子爷有救了?” “这个嘛,”西行克突然往后跳了一步,双手交叉挡在胸前,“你们可别指望我把他弄得跟正常人似的,我就只能保他性命而已。” “西神医若能保世子性命,整个侯府定感激不尽!” “嘿你这丫头有趣。”西行克抄起手看着芸生,“你不关心我是怎么在诊脉前发现他被人下毒了的,中的是什么毒?” ☆、第 68 章 京城忽就下起了大雨,但嘈杂的雨声却掩盖不住整个侯府的惶恐。 四少爷洛昀锒铛入狱,犯的还是滔天大罪,而侯爷和三少爷回了侯府,面色铁青,没有搭理任何人就直接入了书房,直到天黑了也还没出来。 “侯爷!”侯夫人衣角上全是污泥,发丝也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侯爷你快去救救昀儿,她是冤枉的!” “夫人,您先回去吧,这上头还没定下来呢。”庄妈妈是得了老太君的吩咐专门过来看看情形的,没行到侯爷的面儿没见到,倒见到侯夫人在这儿哭天喊地的,“四少爷是侯爷的亲儿子,侯爷自然会救他的。” 但侯夫人压根儿不搭理庄妈妈,只一味的哭喊着。好一会儿,侯爷洛雍才一脚踢开了门,吓得侯夫人一个站不稳跌倒在了地上,几个下人连忙去扶她。 “你吵什么吵!你养得好儿子差点毁了我定远侯府几世基业,你还有脸在这儿吵!”洛雍几日没回侯府,这一露面才让人看真切,他原本乌黑的发丝已经花白,眼底青黑,曾经英武的身子已经透露出一股佝偻的感觉,“你给我滚!” 侯夫人从未见过侯爷发这样大的脾气,且在众人面前这样辱骂自己,一时吓得愣住了,下人们也是呆住了,见庄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半拖半拽地将侯夫人带走了。 侯爷见庄妈妈站在门外,便叫她去告知老太君一切自有安排,不必担忧。庄妈妈不再多问,转身离去,路上却撞上了神色匆忙的阿九,“你个小子,急什么呢,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哎呀!”阿九没工夫跟庄妈妈说明情况,头也不回得走了,“待会您就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阿九跑到了书房门外,见守在门外的下人们个个脸上苍白,心里沉了一沉,说道:“侯爷,三少爷,小的有急事禀报。” 得到洛铮的允许阿九才得以进门,但见了侯爷铁青的脸色,他心肝儿都颤了一颤,声音有些哆嗦的说道:“前些日子小的去寻的神医今儿到了府上了。” 洛铮一听,连忙问道:“怎么样?他怎么说?大哥的病情如何?” “大夫他倒是没说世子爷的病情,只是……”阿九咽了咽口水,“大夫说世子爷的药里有毒。” 一时间,三人皆沉默了,洛雍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两眼看着头顶上精致的雕梁,“家门不幸呐!” 洛雍和洛铮赶到沉香阁时,只有芸生一人在场,“大夫呢?” 芸生的脸色苍白,听到了洛雍的发问才回过神来,“给侯爷请安,给三少爷请安,大夫他……已经走了。” “走了?”洛雍瞪大了眼睛,“中毒一说是怎么回事?” 在阿九去请洛雍和洛铮的时候,西行克已经为洛谦细细诊断过了,他站起来走到隔间才对芸生说道:“想必多年来你们也请了不少名医。” “是,但……” “何苦呢。”西行克打断了芸生的话,“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多年来便是无数珍贵药材吊着命,也是到了尽头。” 芸生何尝不懂,她为世子多次把脉,很清楚他的情况了,而洛铮千辛万苦求来了西行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可与世子所中的毒有干系?” “刚才我在他门外的花盆中看见了一些残留的药渣,闻了一番,再把脉便知他体内有毒。” 许是照顾世子的丫鬟将他喝剩下的药渣随手倒在了花盆里,倒是让西行克发现了端倪。可芸生没想到侯夫人还是下手了,也就是洛铮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才让她钻了空子。 “不过他体内之毒不过是近三日才开始进入药物的,慢性毒药,再普通不过。”西行克来去轻松,不像其他大夫走哪儿都带一个药箱,他走到芸生身边说道,“找个寻常大夫解毒便是了。” “大夫!”芸生见他有离去之意,连忙叫住了他,“您这就要走了吗?” “你们平时怎么将养的他,现在就还怎么将养着,能活多久,就看他的造化了。” 芸生将西行克的话转述给了洛雍和洛铮听,父子两的表情如出一辙,但在洛雍脸上看到的是震怒,在洛铮脸上看到的是自责。洛铮的手背已经泛起了青筋,脸上却依然平静,洛雍没发话,他是无法越俎代庖的。 “查!给我彻彻底底地查!”洛雍一声令下,常年征战的男人一掌拍到桌上,震得上面得茶具尽数落地,“把整个侯府给我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查出来,我要看看这侯府究竟有多少胆大包天的人!” 仅仅一天,定远侯府变得门可罗雀,在宫里那事儿没有出最终定论之前,再没人敢往定远侯府走动。而府内也因世子被投毒一案而人心惶惶,整个侯府里气氛最轻松的,恐怕只有惊绿堂了。 “宫内的事儿,究竟如何了?”洛铮与洛雍这几日连连进宫,常常深夜才回府,这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芸生才有机会问问。 “齐丞 相已经落马。”洛铮换了一身常服,刚梳洗过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束着,“太子收押了整个太医院的人,晋王带了军医重新为主上诊治,查出了齐贵妃下的毒,如今晋王正在连夜审讯齐贵妃的党羽。” 洛铮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齐贵妃的儿子三皇子自然是逃不了的了,咱们的四弟也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一次太子和晋王誓要将齐氏党羽收拾个干干净净。” “那侯爷他……”芸生想到这府中的尴尬关系,不由得问道,“侯爷都知道你在太子身后策划?” “知道又怎样!”洛铮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他向来视权利高于一切,比自己亲手儿子还重,即便知道是我的手笔,如今大势所趋他也不能怎样,呵,为了向太子表示清白,这次洛昀的判决还会由他亲自操刀呢。” “三少爷!”此时阿九的声音响起,芸生去开了门,阿九连忙说道,“姑奶奶回来啦!” 洛铮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喜色,他连忙换上了衣裳,拉着芸生就往外走,“你干什么呢!这儿这么多人呢!” 芸生被洛铮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侯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被看到的话又有不少人要指指点点了,但是洛铮只是回头一笑,“怕什么,让他们说去!” 洛清回了娘家直奔了致远堂,洛铮和芸生赶到时她已经得知了世子洛谦被投毒的事情,此时正黑着脸坐在老太君旁边,看着洛铮来了,二话不说就指着他骂道:“就这么点大个侯府你都看不住竟然让人在你眼皮子地下迫害了大哥,你没用!” “我……”洛铮没想到一见到自己亲姐姐竟然先得了一顿骂,一时语塞,洛清又接着骂了起来,“爹也真是的,还查什么查,想害大哥的还能有谁,除了齐悦轩那位还能有谁!” “清儿!”老太君瞪了洛清一眼,“不管怎样,她现在还是侯府侯夫人,还是你母亲,你必须尊重她。” 洛清跺了跺脚,坐一旁使唤自己丫鬟去了,“我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 小丫鬟答道:“已经全部安置好了。” “什么意思这是?”老太君一头雾水,“你这是打算长住着?” “不是长住。”洛铮一笑,“孙女儿我不回那鬼地方了。” “胡闹!”老太君一巴掌拍在了洛清手背上,“你嫁做人妇,哪有不回夫家的理,你多大了还在胡闹!” “姐姐不回便不回,咱们定远侯府还怕养不 起吗?” 洛铮的插嘴让老太君更生气,“你们还闲咱们侯府不够事多是不是?昀儿还在打牢里出不来呢,清儿你就别给你父亲添麻烦了!” 洛昀他出不来了……洛铮这么想着,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姐弟俩转移了话题,用了饭哄着心力憔悴的老太君歇下了才有空单独说话。 “大哥的事情怎么样了?洛昀又是怎么回事?听说宫里大乱了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你叫人给传话叫我回家住着又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一个问。”洛铮揉了揉太阳穴,“大哥那边不急,迟早查个水落石出,宫里的事情过几天就会昭告天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咱们家不会有事的,至于洛昀……” 洛铮笑着折断了身边的树叶,“再回不来这侯府了。” 洛清知道这朝堂的事情弯弯绕绕多,也不多问,“那你叫我回家的意思?” “这次宫里的事情牵扯到了郑国公,他们家爵位怕是要丢了,在宫里旨意没出来之前,你先和他们脱了干系吧。” 洛清简直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 “你这就去叫父亲写和离书。”洛铮看着自己姐姐的面容,尽管妆容精致但也掩饰不了眼里的愁容,在那样的夫家,能过上什么舒心日子呢,“我说过,要让你光明正大的回家,理直气壮地休了夫家。” “我、这、”饶是爽辣如洛清,也有结巴的时候,“我没有理由和离呀,我……” “没有理由咱们捏造一个就是。”洛铮一脸的奸诈样,“他们家若是想保命,此刻就没有他们说话的地儿,咱们说什么就应什么!” “父亲会答应吗?” “他巴不得你现在与郑国公没有任何关系呢!” 洛清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再也不用看见那家子的嘴脸了。” ☆、第 69 章 定远侯府一纸和离书送到了郑国公府,犹如一记闷拳打在了这个岌岌可危的朝堂新贵大宅。郑国公一族在大盛王朝算是异军突起的一支权贵,爵位虽高,势力底蕴却比不得其他百年世家。这次朝堂风波他们被牵扯其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洛清以及她身后的娘家,虽洛昀下狱,但身处朝廷之中的郑国公知道洛铮与太子的手笔,此时讨好了定远侯一家指不定还有救,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洛清要求和离,且理由是夫君风流成性,这完全是强盗般的做法,硬是强行安了罪名在郑国公府身上啊! 第二天一早,郑国公便带着儿子来了定远侯府。而下人来通报时,洛清还半倚在床上,似醒非醒,“不见。” 小丫鬟有些为难,“姑奶奶,郑国公府的人……” “从今儿起。”顾清出声打断了小丫鬟,“你们还称我为二小姐。” 顾清始终没有出去见郑国公的人,最后是老太君与洛雍出来见了他们。郑国公府此时还安然无恙,太子的手还没清理到他们身上,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郑国公府命不久矣,“老太君,亲家公,别来无恙。” 看着一向趾高气昂的郑国公一副讨好的嘴脸,洛雍冷哼了一声,“郑国公莫不是还没收到和离书吧?怎的还称我为亲家公?” “你!” 世子到底年轻气盛,见洛雍冷漠的样子便来气,可郑国公却一把拦住他,和气地说道:“亲家公玩笑了,这即便是要和离也要双方同意,我们这不还没同意吗?” “郑国公倒是打得好算盘。”洛雍端起茶杯,捏着盖子轻轻吹动里面的茶叶,也不喝一口,半晌才说道,“郑国公以为你现在还有不同意的资格?” “你们不能不讲理!我什么时候风流成性了?!”郑国公世子被洛雍轻蔑的语气刺激到了,顿时跳脚,“分明是洛清她多年无所出,要走也该是我一纸休书!” 正走到门口的洛铮听见了世子的话,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要是敢一纸休书休了我姐姐,我就敢一纸奏折让你郑国府死无葬身之地。”语气轻描淡写,却让郑国公捏了一把冷汗。 “住嘴!”郑国公见自己儿子还不明白此时的情势,当真是恨铁不成钢,“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父亲!”世子见不得自己父亲低头哈腰的样子,“他们洛家不也是出了个反贼如今还在大牢里,他们都自身难保了还在吓唬谁呢!” “哦?”洛铮接过丫鬟递上来的 茶,放到了一般,“世子爷既觉得我定远侯府自身难保,如今上门来是几个意思?” 郑国公世子眼一横,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郑国公拦了下来,“侯爷,清儿嫁到郑国公府这么些年,我们从未亏待过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没人敢给她脸色看,我儿子也不过只有一两个侍妾,且侍妾生下的孩子也将记到清儿名下。但清儿若是、若是和离了,别人家的风言风语也、也不好听,女人家到底还是要找个好夫家,我们郑家……” “郑国公怎么还讲上道理了?”洛铮听了郑国公的话,原本笑盈盈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明摆着今儿我就是不讲道理了,我姐姐在你们郑国公府过得不舒心,我要接她回来,同不同意便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若是不同意,您只管看着,今日被流放的赣章侯就是来日的郑国公。” 郑国公是懂洛铮的意思的,现在宫里还封锁着消息,但他郑国公又怎会不知道,齐丞相倒台了,齐贵妃和三皇子想要毒杀主上谋夺皇位,被太子抓个正着,自己是齐丞相的党羽,太子不会放过自己,而洛铮又是太子这次捉拿逆贼的最大功臣,但只要洛清还是他郑国公府的人,洛铮怎么也不会对郑国公府下重手…… “清儿喜欢回娘家住着就住着,我绝不拦着……” “哎!”洛铮重重叹了一口气,“怎么,郑国公还以为捏住我姐姐能作为你们的护身符是吧?难道我姐姐堂堂一县主,离了你郑国公府就没法吃香的喝辣的?难道我定远侯府还有人敢给我姐姐脸色看?” 洛雍接着说道:“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儿郑国公签了那和离书,万事还好商量,若是不签,你当真以为我们定远侯府没那个能力把清儿从你们那里捞出来?” 郑国公父子今日碰了一鼻子灰,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定远侯府。今日他们洛氏父子就是两个臭流氓,不签和离书就要给郑国公府好看,签了也不说有什么好处,偏偏郑国公又没个胆子跟他们争个鱼死网破,夜里派人低调地将签了字的和离书送了过来。 而同时,定远侯府还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芸生坐在洛铮的书房里静静看着医书,窗外月影婆娑,静得芸生只能听见自己的翻书声,因此外面一点点响动她都能注意到。 月光下,洛铮与阿九领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正缓缓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穿一身朴素的棉布衣裳,乌黑靓丽的头发上只有一支木钗,低着头,让人看不真切她的脸。 “芸生,你看我把谁 带来了。”洛铮推开门,那女子走进了门才抬起头来。 芸生一惊,“黄姑娘?” 黄月兰对着芸生羞赧一笑,“芸生姑娘还记得我。” 洛铮看着芸生疑惑的表情,说道:“黄姑娘可是我们的大功臣。” 黄月兰自被三皇子带回了京城,原本也是百般不愿,但无意中得知三皇子的谋反计划也是吓了一条,在宴会上碰见洛铮后便将三皇子的计划告知了他。而抱着报复三皇子的心态,黄月兰开始虚情假意地讨好三皇子,从他嘴中套出了不少消息计划,都一一传达给了洛铮。因此,此次太子能将齐氏一族和三皇子一网打尽,黄月兰功不可没。 “那黄姑娘日后有什么打算?”芸生只不过淡淡问了一句,黄月兰却突然朝着洛铮跪了下来,“求洛公子放过家父!家父虽然为官不正,又贿赂过欧阳嘉彦,但……” “黄姑娘请起。”洛铮轻轻扶起了黄月兰,“你这次帮了这么大的忙,太子怎么可能再为难黄大人。” 洛铮这么一说,黄月兰才算放心了,苦笑着说起自己日后的打算:“我一个残花败柳,还有什么打算呢,只求回家陪在父母身边也就罢了。” 黄月兰的父母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只报恩不记仇的女儿啊……芸生说道:“可万一他们又要强迫你嫁人呢?” “这……”黄月兰亦想到了这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自己父亲又要她嫁一个不人不鬼的丈夫,她可要怎么办啊! “这个黄姑娘不必担心。”洛铮说道,“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并且会好好警醒令尊,他定不敢再强迫你做什么。” 有了洛铮这句话,黄月兰像是吃了定心丸,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这个她再也不愿踏进一步的京城。 芸生在侯府门口看着黄月兰的马车渐行渐远,只留一骑红尘,待马车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时,洛雍和洛铮也出来了。芸生连忙退到了一边,偷偷瞄了洛雍两眼,见他脸色铁青,脚步虚浮,上马车时差点站不稳。洛铮紧随其后,回头看了芸生一眼,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这才随洛雍而去。 洛雍和洛铮走后,芸生便打算回惊绿堂,可路上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芸生不得不选择了较近的致远堂。走进去时,落霞正在老太君身边为她锤脚,“这天啊,说变就变。” 老太君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芸生进来了,接着说道:“也不知道这几日昀儿怎么样了,谁 都不肯透露个风声,现下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的,我估计着宫里是出大事了,这世道呀,要变咯!” “老太君您在说些什么呢,”芸生轻声走到她身边,“吉烟呢?” 老太君也没睁眼睛,“给瑾儿送些东西过去了。” 不一会儿吉烟也回来了,三个丫头陪着老太君说些话,日子也很快就过去了。到了正午,雨也停了,天竟然又放晴了。 “老太君!不得了了!”庄妈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样子狼狈极了,“不得了了!” 见到庄妈妈这副模样,老太君心一凉,立马坐直了,“怎么了?是不是昀儿出事了?” “四少爷他、他被判了秋后问斩!”庄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是齐氏一族和三皇子密谋造反篡位,四、四少爷他是同谋!” 老太君的眼里闪过一阵震痛,但却只是闭着眼摇头,她在这京城权利中心活了几十年,来往的全是手握重权的贵人们,如今虽老了,但这些日子的风波她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猜个大概,“料到了,在他被阿苍带走之时就料到了。” “而且……”庄妈妈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这个判决是侯爷他亲自下的!” 没有预料中的震惊,老太君却只是叹气,“侯爷他,做得好啊。” 要想整个定远侯府不沾一点污水,定远侯就必须大义灭亲,舍弃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儿子算什么,现下他还有一个更有出息的儿子。相反,他给自己亲儿子下的判决越重,就越能展现自己对太子的衷心,三皇子都被主上流放了,他还能对自己儿子手下留情吗? 见老太君情绪还算稳定,庄妈妈便将得知的消息全部转告给了她。今日一早,卧病已久的主上终于下了一道圣旨,叛贼齐贵妃和齐丞相斩立决,三皇子欧阳嘉彦流放边疆,其他党羽杀的杀,贬的贬。而在这圣旨出来之前,太子专门问了洛雍,觉得该如何处置洛昀,洛雍只迟疑片刻便说了四个字:秋后问斩。 “对了。”老太君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道:“这事儿先别告诉夫人,她怕是承受不了。” 下午的阳光亮得刺眼,老太君要独自礼佛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芸生不做停留直接回了惊绿堂,而与她一同出来的落霞却去了齐悦轩。 ☆、第 70 章 阳光洒在雨后的京城,弥漫着草木气息。洛雍坐在马车里经过东市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热闹极了,便叫停了车,走了下去。 “爹。”洛铮探出头来,问道,“您这是做什么?” “我想走走,走回去。” “那儿子陪你。”语毕,洛铮便跳下了车,带领一众侍从跟在后面。 洛雍脚步沉重,虽说只是想走走,但却没有在任何一家商店小贩出停留,径直往定远侯府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侯府门口,他却迟迟没有进去。 洛雍抬着头看着宏伟壮观的侯府,“定远侯府”四个字还是七十年前的圣上亲笔。百年来,定远侯府的牌匾越来越陈旧,气势却越来越恢弘,就门口这两座石狮子都比京城里许多百姓的年龄都大。 “爹。”洛铮突然开口,“你会后悔吗?” “不会。”洛雍负手而立,背影雄壮却孤单,“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洛铮没有说话,洛雍转过身,眼眶微微发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弟弟?” “爹您在说什么呢?”洛铮笑了,精致的面容一笑起来和当年的侯夫人沉香一模一样,“弟弟的判决不是您亲口说的吗?” “你早就知道你弟弟与三皇子的勾当,你不想着劝他悬崖勒马,反而在最后给他致命一击,你这是为了什么?”洛雍看着自己这个生得貌美精致,却只笑不说话的儿子,“谦儿体弱,爵位迟早让出来,而昀儿从小就被你母亲惯坏了,以后是没本事与你争夺爵位的,你为什么非杀了他不可?” 洛铮脸上依旧噙着笑容,徐徐向府内走去,“或许,儿子天性便恶毒无良,有心残害手足。” “那么……”洛雍的声音低沉地可怕,“我不得不怀疑谦儿所中之毒是否与你有关了。” 洛铮的背影一顿,两双僵硬地不知该往何处放,半晌,他始终没有转过身去面对自己生父,迈着腿进了家门。 洛雍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去致远堂。如今整个侯府,最让他心安的地方,就只有这个住着自己老母亲的庭院了。 “娘。”洛雍已经四十好几了,常年习武的他身材依然强健,但此时却像个幼儿般,呢喃着喊着自己的母亲。 老太君深深呼了一口气,强扯出一丝笑容对自己儿子伸出手,“快来,饿了没?我叫庄妈妈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洛雍看着 老太君的笑容,心里觉得莫名的一阵酸楚,“昀儿的事情,您都知道了吧。” 老太君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嘴张张合合多次才说道:“娘不怪你,你做的好,为难你了。” 洛雍心里的酸楚被老太君这一句话引得立即冲到了眼睛上,几十岁的常胜将军在这一刻尽然想要放声哭出来。 “哟,铮儿来了。”老太君看着洛铮走进来,说道,“这些日子累坏了吧?叫芸生给你做些药膳好好休息休息。” 洛雍闭眼将眼泪收了回去,但这一细小的动作还是被洛铮看在了眼里。 “爹。”洛铮面上含着笑,说道,“管家在门外等着您,要像您汇报这几日他查的大哥中毒一事。” 整个屋子的气氛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诡异,洛雍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不说话,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他似乎,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儿子。 但很快,屋子里的沉默被外面的一声尖叫打破,侯夫人披头散发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下人不敢拦也拦不住,她脸上的妆容全部糊了,一冲进来就抓住了洛雍的领子,“你为什么要让昀儿死!为什么!为什么!” “你冷静点!”洛雍看着侯夫人像疯子一般撕扯着自己,连忙握住了她的双手。但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侯夫人此刻力气却出奇得大,她挣脱了双手,依旧抓着洛雍的领子,“你不仅不救你儿子,反而要杀了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这个衣冠禽兽!禽兽不如!” “你疯了!”洛雍一把推开了她,“快来人把夫人带下去!” “洛雍你这个禽兽!”侯夫人此刻衣冠散乱,样子狼狈极了,“你卖子求荣!” “嘭!”洛雍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凳子,“你懂什么!” 侯夫人挥打来拉扯她的几个下人,两腿不停乱蹬,两行糊着妆容的泪水挂在脸颊上,恶狠狠地看着洛雍说:“你要我儿子死,我也要你儿子死!” “你说什么?”洛雍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侯夫人只看着洛雍,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而此刻管家却站了出来,弯着腰,结结巴巴地说道:“侯、侯爷,小的这几日查世子爷中毒一案,似乎与夫、夫人有些牵连。” “是啊。”侯夫人不再挣扎了,跌坐在地上,而其他下人也不敢再去拖动她,“你要杀我儿子,我也要杀你儿子,哈哈,有趣,有趣!真是一场好戏啊!” 这次是轮到洛雍说不 出话来了,怔怔地看着自己这个十几年来得枕边人慢慢露出得丑恶的嘴脸。 “你那病怏怏的儿子迟早要死,何苦要挡住我儿子的路呢。”说完这一句,侯夫人面色突然变得凌厉,指尖猛地指向洛铮,“还有你!你从小就处处压昀儿一头,别人都只知定远侯府有个三少爷不知有个四少爷!你也要死!凡是挡我儿子路的人都得死!” “纸墨……纸墨……”洛雍嘴里呢喃着,突然就吼了起来,“给我纸墨!我要休了这个毒妇!” “爹,冷静一点。”洛铮一边叫人把侯夫人待下去,一边说道,“咱们家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这些事情先缓一缓吧。” “我要歇息了。”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太君却说道,“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去处理吧,我要歇息了。” 其声音里的沉重让洛雍听了陷入自责,深深地低下了头,“儿子不孝。” “罢了罢了。”老太君挥手,“你们都去歇着吧。” 不管洛雍怎样的暴跳如雷,休侯夫人的事情在洛铮的劝说下还是搁置了下来。芸生不解,问过洛铮为何要帮她,洛铮却笑道:“将她休了回去,她只是受点指点,却依然好好地活着。而我娘,却是生生被她逼死的,我怎能便宜了她,我要她在我侯府好好活着,好好看着她最恨的人,是享受了她所奢望的一切。” 半月后,主上终究没有熬过那个一场大雨,在半夜安详地驾崩。三日后,太子登基,大封了所有这次事变的功臣,其中以晋王和洛铮为首。晋王本就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新黄封无可封,便赏了许多金银财宝。而洛铮明面上虽只升了千牛备左卫,但新皇却将定远侯的爵位升到了一等勋,加之前几日洛谦以体弱为由,让出世子之位,那么这个一等勋世子之位便移到了洛铮身上。 朝野大更替一番,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气象与往日一样,该上朝上朝,该吃喝吃喝,从一开始就押对了宝的大臣们个个春风得意,以前与齐丞相沾点边的又个个提心吊胆。而最该风光的洛雍却病倒了,连连多日不见他上朝。 洛铮一早收拾妥当,吩咐阿九备车进宫,但却先去了致远一趟。 “铮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老太君见洛铮穿得正式,却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今日不是主上设宴吗?怎么你还没进宫。” “不急。”洛铮坐到老太君身旁,说道,“我先来看看奶奶。” 老太君点点头,却开口说道 :“铮儿,如今你仕途也稳当了,年龄也不小了,我看……” “奶奶。”洛铮突然咧开嘴笑了,“我今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 “我知道。”老太君温热的手掌抚到了洛铮的手背上,“我几年前就帮你瞧着京城里好几家姑娘了,有几位长公主也来问过你的事情,要不过几天,你就自己去瞧瞧?” 见洛铮只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老太君心里突然一惊,“莫不是……铮儿啊,芸生这丫头好是好,但做个侍妾就是她福分的尽头了,你切莫做他想啊。” “奶奶,我以为我是不用靠婚姻来获得所谓的身份地位的,权利,荣耀,我都可以一手挣得。” “奶奶不是要你娶个权臣之女。”老太君皱了眉头,“只是咱们洛家到底是百年世家,与芸生的身份简直是云泥之别啊!不管怎样也该娶个名门之女。” “咱们侯府如今的女主人也是个名门之女啊。”洛铮站了起来,“我早暗自立誓,必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将芸生迎进侯府。” “可是……” “主上他已经应许了。”洛铮向门外走去,一室清辉撒在他欣长的身影上,“别人说什么,由他们去吧。” 今日主上设宴,可洛铮却怎么都觉得像是相亲大会,感觉那些个有女儿的大臣们都用看女婿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过那些人也确实这么想的,谁都知道如今定远侯升了一等勋,洛铮又是爵位第一继承人,且年少有为独得主上宠信,一表人才还未娶妻,这简直是浑身都在发光的金龟婿啊。 “洛大人,令尊今日可好?” 坐在洛铮旁边的户部侍郎端着酒杯,侧身问道。 “家父身体抱恙,不过没有大碍,过几日便能上朝了。” “噢,甚好甚好。”户部侍郎抿了一小口酒,问道,“那改日我便登门探望侯爷,希望侯爷早日康复。” “多谢李大人。” “那个……”户部侍郎又吃了一口苹果,“听说洛大人还未娶妻?” “……” 在等主上出来的短短时间内,已经有好几个人来和洛铮寒暄了,但不过话题怎么开始,总能绕到娶妻这个点儿上来。 光禄大夫何大人眯着笑说道:“听说洛大人还未娶妻?” 洛铮内心狂躁,但依然面不改色,“咋的?何大人看上我了?” “……” “哈哈哈哈洛大人真是幽默哈哈哈哈”何大人笑得胡子都抖了,“我家里有一女,年方十六,面容姣好,知书达理,温……” “何大人。”洛铮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身边一直有一女子,不久后我便要娶她,她貌若天仙,精通医术,善解人意……” 眼看洛铮要把所有好的词汇都用了上去,何大人连忙打断,“敢问是哪家千金?” “我府上侍女。” “哈哈哈哈哈洛大人真幽默哈哈哈哈。”何大人胡子又颤了起来,“谁家少爷还没个貌美的侍妾,我是问洛大人正妻之事,小女她呀,真真是……” “何大人误会了。”洛铮再次打断他的话,“我说的就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 整个宴厅突然静了下来,洛铮一回头,才发现是主上来了。 ☆、第 71 章 新皇登基不久,此次宴请百官实则是借此机会再次封赏。与升官加爵不同,这次宴会主上是想赏百官一些平常玩意儿来拉近君臣关系。 主上落座后,下面的人纷纷起身敬酒。 酒过三巡,主上已经有了些许醉意,这是,晋王凑在洛铮耳边说道:“你要小心我这侄子了,他醉酒之后啊,最爱给人做媒!你看他又在跟人家刘大都督扯家常了,指不定就想把他哪个妹妹嫁过去!” 洛铮惊讶了一番,“我与主上相识多年,竟不知道他有这癖好。” 正说着,主上眼神儿飘过来了,“洛铮,来!” 洛铮抬头看着主上,一脸莫名。 “朕问你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吧。”主上微醺,脸上泛着红晕,“你上回跟朕提那个什么顾氏女,朕准了!” 底下一片哗然,京城里多少人盯着的金龟婿就这么被主上赐婚了?顾氏女?难道是太子少傅顾大人的女儿?但并未有人听说过顾大人生了女儿啊。 “主上。”洛铮没想到主上喝了酒就这么给自己草率地赐婚了,于是站了出来,说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顾氏自小就孤苦无依,还请主上赐顾氏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入我定远侯府。” 洛铮知道主上一定会准的,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新皇想要的。 又在一片喧哗中,主上同意了。新皇登基,极需要倚重洛雍与洛铮,但洛铮已经是一等勋世子,能力出众,日后定是自己左右臂,且生母身份尊贵,生父战功显赫,若他再娶上一位权臣之女,怕是又要步齐氏之后了。如今既然他上赶着要娶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主上心里乐得轻松,尽管会有一阵风言风语,但总比养虎为患要好得多。 主上一同意,下面的人就开始议论纷纷了,都在猜测这顾氏女究竟是何方神圣。连晋王也转过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冒出来一个顾氏女?” 洛铮笑了笑,痛快地饮下一杯酒,“王爷到时候只管来喝喜酒就是了。” 定远侯府。 “胡闹!”洛铮倚在床上,一掌锤到木板上,那阵势好似要把床板锤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竟然擅自提了婚事,还没有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老太君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儿子,冷眼道:“那你倒是想给铮个娶哪家的姑娘?” “我本已经选 定了太原府牧王大人的女儿,这倒好!我怎么收场!”洛雍就差捶胸顿足了,“堂堂定远侯世子,居然要娶一个侍女为妻?洛铮他怕是鬼迷心窍了吧!” “可是太原王氏?” “正是!” 老太君摇了摇头,“太原王氏乃我朝八大世家之一,他家女儿论身份的确配得上铮儿,但是……”老太君看着自己儿子,说道,“你可曾想过,主上为何就允许了铮儿的请求?” “洛铮胡闹,主上也由着他!”洛雍想想便觉得胸口疼,“堂堂世子要娶侍女,咱们侯府这下可成了京城的笑话咯!” “你果然是气昏了头脑,我倒觉得洛铮取了芸生挺好的。” “娘?您也气糊涂了?” “娶到八大世家的女儿比娶公主还难,你想想太原王氏在咱们大盛朝是个什么地位。若铮儿真娶了太原王氏女,那主上日后可就真要处处提防着咱们侯府了。” “那……那……”洛雍五官都扭曲到一起了,“那娶个文官的女儿也好啊,怎么能娶一个侍女!主上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罢了,主上圣口已开,再无回旋余地了。”老太君站起身来,“主上未必是想打你的脸,我瞧着,芸生正是铮儿心心念念之人。我活了这么些年倒是看开了,能成就一段姻缘,身份啊地位啊都是浮云!就看咱们侯府如今的侯夫人,也正被软禁在齐悦轩,这都是作的什么孽哦!” 老太君往沉香阁走去,远远便问到了一股药味儿,“谦儿,谦儿。” 庄妈妈帮老太君推开门,却看见屋子里吉烟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老、老太君,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孙子怎么不行?”老太君看着吉烟窘迫地脸上说道,“倒是我该问你,你不在致远堂待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睡梦中的洛谦,他睁开眼看见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吉烟,你先出去。” 吉烟埋着头出去后,老太君才坐到了洛谦身边,“怎么样?好点没?” “好多了,劳烦奶奶挂心,这屋子病气儿重,可别过给了您。” 见老太君不说话,洛谦又接着问道:“三弟入宫去了?” “恩,今日主上设宴,宴请百官。” 洛谦嘴边的笑容有些惨淡,“真好,可咱们家尽出武官,什么时候才有个文官啊。” “等你好起来,你就是咱们定远侯府出的第一位文官,所以你要好好将养着身体。” “奶奶,我的身体我知道。”洛谦望着床头,可眼神却虚无缥缈,“我这辈子是仕途无望了,早些把爵位让出来,省的府里有人挂念着,让人不得安生。” “傻孩子。”老太君柔声道,“奶奶问你一件事儿。” “奶奶您说。” 老太君望了一眼窗外的窈窕身姿,说道,“当年你执意搬出致远堂,可是因为你对吉烟无意,为了避开她?” 算起来,吉烟与洛谦自幼一块儿长大,吉烟对洛谦的情谊老太君不可能看不出来。 洛谦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床头雕柱上精致的纹路,手放在被褥里面有些发凉,“避开她是真,无意倒是假。” 入夜的定远侯府格外寂静,但洛雍的怒吼几近响彻天际。 多年来,侯府里的人第一次听见侯爷对三少爷发火,候在外面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一下。芸生自然也知道侯爷为什么发火,但她只能静静坐在惊绿堂,什么也做不了。 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怎样的结局,若是做妾,那在侯爷始终会给洛铮寻一位正妻,必定身份尊贵,蕙质兰心,那芸生会嫉妒得发疯的。但是她知道,自己始终不可能成为洛铮的正妻。但是今天听人说洛铮求主上赐婚了,主上也欣然答应,可洛铮如今面临的是来自家里的重重压力,以侯爷的脾气,是断断不会允许洛铮这么来的。 “爹。”洛铮面对侯爷的怒气,依然面不改色,“儿子挣得了一等勋,却挣不得自行娶妻的权利?” “京城那么多官家小姐不都是任你挑?”洛雍指着自己亲儿子说道,“非要要一个婢女?从古自今就没这样的事儿!” “京城那么多姑娘我只要芸生,从古自今没这样的事儿我就做第一例!” “你!”洛雍见儿子脸上铁青,眼里尽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于是松了口,“妾,只能是妾!” “若要芸生做妾,我何苦闹这么大阵仗去求主上。” 洛雍拍案而起,“我这就去求主上收回成命!” 洛铮一个转身便挡在了洛雍面前,“爹,儿子保证,即便是娶了芸生,也决不会在仕途上有半点差池。” 直到深夜,洛铮才从侯爷房里出来。老太君得知这一消息,叹了口气,“咱们侯府该有点喜事来给谦儿冲冲喜了 。” 惊绿堂还亮着灯火,芸生坐在窗前静静看着医术,直到一只影子遮住了烛光她才抬头,“累了吧?我给你倒杯热茶。” 洛铮看着芸生起身,娇小的身姿慢慢移动到桌前,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捧到面前来,眼里含着比烛光更明亮的光彩,“喝口水吧。” “恩。”洛铮动容,喝进嘴里的茶水却没有味儿,他放下茶杯,一把将芸生搂入怀里,“芸生,你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后记 四个月后,定远侯府大喜。 主上赏的十里红妆陆陆续续从宫里抬了出来,跟在花轿后面,一条长龙似的,好不壮观。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堵得东市到侯府的路途水泄不通,其中有羡慕新娘子的,自然也有不屑的。一个女子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过是个爬了主子床的丫鬟,别看她现在风光,早晚还是个灶下婢。” “嘘!”旁边一个女子连忙捂了她的嘴,“你说话小心点!世子夫人也是你能说的?!” “怎么就不能说啦?” 女子瞟了附近几眼,说道:“你忘记啦?听说上个月刘都尉的夫人说世子的未婚妻是个婢女,第二天刘都尉就被降职,派去守城门了!” “哟!”刚才满脸不屑的女子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又艳羡地看着花轿,“这得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呀!” 文帝元年,秋。 芸生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靠在床头打盹。吉烟轻声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奴婢给世子夫人请安。” “你又来这一套。”芸生睁眼,拉着吉烟站了起来,“怎么过来了?” “想着你最近害喜害得厉害,专门过来看看你。”吉烟摸了摸芸生的肚子,“这小家伙,可把你娘折腾惨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吉烟才正色道:“我从沉香阁过来的,路上听说……侯夫人正寻死觅活呢!” “噢……”芸生点点头,“今日,是洛昀问斩的日子吧。” “是呢。”吉烟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老太君一直在念经,侯爷没出书房,侯夫人正闹着要寻死呢!” “看住了她可千万别让死了!”这时,洛铮从门外走了进来,侧身对阿九吩咐道,“把她看好了,一定要她活得好好的。” “给世子爷请安。”吉烟见洛铮回来了,连忙行礼,“既然世子爷回来了,那奴婢就告退了。” 吉烟走后,洛铮一屁股坐到芸生身边,“怎么样,今天害喜厉害吗?” 芸生依偎到洛铮怀里,“恩,还好。” “那就好,再告诉你一件喜事。”洛铮搂住了芸生,“有人向瑾儿提亲了!” “你真是……”芸生白了他一眼,“来提亲的人早把侯府门槛都踩烂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猜猜看这次来的是谁嘛!” “快别卖关子了!”芸生摇着洛铮的手臂,“谁啊? ” “阿苍!” “噗!”芸生愣住了,“阿苍?这不是美女与野兽吗?” “什么?” 芸生哽了一下,复又躺到洛铮怀里,“挺好的,阿苍会很宠瑾儿的,虽然我觉得两人看起来像父女。” “别瞎说,阿苍虽然长得着急了点,但他今年才十九岁,与瑾儿年龄正符呢。” 洛铮用手指在芸生的发丝上绕着圈,“你看你嫁进来以后,大哥的病情就好多了,这就是奶奶说的冲喜。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大哥必定能抱一抱他这个侄儿。” 芸生好像睡着了,没有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洛铮接着说道:“芸生,咱们曾经失去的,终于又得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