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从懿而终》 第1页 [穿越重生] 《清穿从懿而终》作者:琵琶桑柔【完结】 文案: 当歷史系研究生童佳意穿越成佟国维次女佟意儿之后…… 0~4岁——太好了,我还有个姐姐佟婉儿,我肯定不是短命的孝懿仁皇后! 5岁——纳尼?我姐居然落选了? 皇上表哥:鰲拜不让朕娶佟家的闺女,朕偏要娶!佟懿儿,跟朕回宫! 佟意儿: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懿! 皇上表哥: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你叫啥你就叫啥! (童佳意内心os:完了我真穿成孝懿仁皇后了orz)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萝莉时代围观小姐姐们宫斗,偶尔充当“搅屎棍”,顺便利用专业所学帮一下还有点中二的少年康熙。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就要参加宫斗”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康熙十六年,佟懿儿成为贵妃。 那就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吧——争取改变孝懿仁皇后下线太早的命运。 文风偏轻松,大的歷史事件都在,女主略金手指,细节勿考据,保证he。 排雷: 1 女主歷史系研究生,前期有歷史执念,会给自己挖坑,幼年时期可能与所处时代画风不符,但后期会适应穿越的现实,自主性增强。 2 部分皇子、公主可能会消失或改变生母,阿哥、公主排行会改变,有些妃子会消失,介意请点叉。 4 男主女主主要往灵魂伴侣的方向发展,男主是康熙,他有很多后妃子女这个基本事实不会改变。 5 剧情需要,涉及康熙前朝的歷史事件(例如灭鰲拜,平三藩这些)会基本按照歷史时间线索走,涉及康熙家庭的歷史事件(储位之争)因为女主的出现,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发展轨迹。小说不是歷史,希望通过穿越小说,给歷史另外一种可能性。 6 剧情需要,文中有穿越及重生情节。 内容标籤: 清穿 灵魂转换 种田文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佟懿(意)儿(童佳意),康熙 ┃ 配角:尼楚贺(仁孝),塔娜(孝昭)等康熙妃嫔,and各种皇亲国戚 ┃ 其它:孝懿仁皇后 第1章 三索得男的佟国维(更新作者有话说) 农历五月的京城渐渐热起来了。炽热的骄阳投射到灯市口佟府夹道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内。只见穿着各色素净衣衫的侍女嬷嬷们俱端着铜盆从正房内忙进忙出。阵阵焦躁的叫喊声从屋内传出,绷紧了每个人的神经。 “夫人用力啊,看到头了——男孩!这回一定是男孩!”产婆兴奋地叫嚷了一声。 赫舍里氏原本已经精疲力尽,听到产婆的鼓舞,她仿佛在一个深唿吸之间卯足了劲,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这是童佳意穿到佟国维次女佟意儿身上的第四个年头了,现在她的额涅赫舍里氏正在屋内拼命地生儿子,她的姐姐佟婉儿正趴在窗户上翘首以盼。所有能帮得上忙的女眷都赤膊上阵了,只有佟意儿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在空地上踢毽子。 “重男轻女!”随之而来的婴儿啼哭使众人松了一口气。佟意儿一脚踹飞了毽子,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太好了,额涅生了一个男孩!”佟婉儿听到产婆的通报,第一时间飞奔到佟意儿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两眼放光,“咱们终于有弟弟啦!” “哦,应该是叶克书出生了。”即将歷史系研究生毕业的童佳意穿越前刚在国家图书馆里找到了佟氏族谱,听到姐姐告诉她赫舍里氏生了一个男孩,佟意儿马上想到了族谱上记载的那个佟国维长子,喃喃自语起来,“嗯……如果没夭折的话应该就是他——”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佟婉儿别的没听清,偏偏听到了“夭折”两个字。她的脸瞬间拉得老长,把两只手从佟意儿肩膀上挪开,拿出长姐的架势训斥道,“弟弟才刚生下来,你怎么不盼着他点儿好呢!” “我没——”佟意儿万万没想到自言自语的话竟被佟婉儿听到了,她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咽回去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正确的打开方式应该是用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姐姐承认错误,“姐姐我错了——” “好吧,就算你童言无忌!以后不许乱说了!”年长佟意儿五岁的佟婉儿已经将近十岁,古代的女孩十二岁左右都可以嫁人了。现在的佟婉儿就像一个小妈妈一样摸了摸佟意儿的头,表示自己原谅了她。 “唉,这个佟婉儿肯定是未来的孝懿皇后,小小年纪就这么淑惠贤德,怪不得康熙喜欢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佟意儿像往常一样支走了伺候她的嬷嬷、侍女,将房门反锁。躺在自己的黄花梨木大床上看着从佟国维书房里顺来的明刻本《牡丹亭》,口中念念有词,“佟氏族谱也真是够奇葩的,光记男丁,老婆女儿一个都不记,搞得我穿过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格格,用晚膳了!”听见乳母王嬷嬷的脚步声,佟意儿停止了内心os的功放,仔细将《牡丹亭》藏在枕头底下才去开门,“格格,今天夫人生了个小少爷,所以加了菜呢!”
第2页 王嬷嬷祖上是汉人包衣,小时候裹了脚。看到王嬷嬷步履蹒跚地提着食盒进屋,佟意儿心中十分不落忍,“嬷嬷陪我一块儿吃吧!” “不用了格格,下人要在小厨房吃,不能跟主子平起平坐,这不合规矩。”王嬷嬷将食盒打开,将那精緻的美食一一摆好,笑着招唿佟意儿来吃。佟意儿见王嬷嬷执意要守规矩,也就不勉强她了。 “对了嬷嬷,小弟弟取名字了没有啊?”佟意儿吃了几块她最爱的香酥鸭,舔了舔嘴唇周围的油,转头望向王嬷嬷。看她一脸嫌弃的表情,佟意儿意识到自己又错了,赶紧拿起桌上的帕子擦干净剩下的油。 “老爷刚回来就取了,叫叶克书。”佟意儿终于松了一口气,重男轻女的佟国维总算有儿子了。这边厢佟意儿松了一口气,那边厢王嬷嬷话音未落却不住抽泣起来,“老爷总算没有辜负慈和太后的希望,可惜太后娘娘已经去了……” 慈和太后就是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去年慈和太后去世的时候,佟意儿还被家人抱进宫举哀。三岁的佟意儿体内住着奔三的童佳意,她总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该哭的时候哭,该安静的时候安静。 “嬷嬷别难过,阿玛以后还会有很多儿子的!”一个老奴对主子的一片真心使佟意儿深受感动,她忽然怀疑自己随随便便就把“重男轻女”的帽子扣在佟国维的头上是不是有点残忍。她说的是实话,佟国维确实有一长串子嗣记在族谱上,叶克书只是个开头而已。 “是吗?借咱们意儿吉言啦!”话音刚落,佟国维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 “给老爷请安!”王嬷嬷向佟国维行了蹲安,将佟意儿吃完的碗碟收拾了端走。 二十出头的佟国维终于有了儿子,此时此刻格外高兴。他将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佟国维的颜值还是经得起细看的,他没得过天花,白皙的皮肤没有瑕疵,剑眉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虽然不大,但是炯炯有神。 佟意儿自打出娘胎第一眼看到佟国维起就觉得他有点像自己某年看过的一部韩剧里的男主角,可是直到今天她也没想起来——确切的说是很难想起来了,在清朝呆了这么多年,哪儿还有韩剧看? “意儿你在想什么?”佟国维生生被女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他觉得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根本不像一个四岁小女孩该有的,像是与他同龄的人,弄得他脸都红了。 “阿玛有了小弟弟,会不会不喜欢意儿和姐姐了?”佟意儿其实是想试探佟国维究竟是不是个直男癌,但她必须用小孩子的口吻问。 “怎么会呢!意儿和婉儿永远是咱们家的掌上明珠,叶克书长大了得听你们的话!”佟国维被佟意儿逗得哈哈大笑,“咱们是满人,才不会像汉族女儿那样裹小脚呢!” “阿玛,我们真的是满人吗?”佟意儿的职业病又犯了,佟国维现在还是佟氏,到康熙二十七年才脱离汉军旗改姓佟佳氏。佟国维到底是不是纯满人,一直是佟意儿好奇的问题。 “当然是了——你别听外头胡说!”佟国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本正经地跟女儿科普起家族的血统来,“咱们的始祖叫达尔汉图墨图,原先住在佟佳江流域,因地而姓就姓佟佳氏。后来他老人家为了跟汉人做生意,就改了个汉人名字叫佟达礼。” “玛法原来叫佟盛年,后来改名叫佟图赖,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满洲人身份吧?”佟意儿从前看文献的时候就觉得佟氏一族名字改来改去很好玩。现在得到证实,她不禁开了个玩笑,“那阿玛为什么不改个满人名字啊,伯父也不改?” “现在咱们都已经是皇亲国戚了,叫什么不过是个符号而已。”佟国维笑着将佟意儿抱下地,自己起身理了理袍脚道,“你乖乖在屋里玩,我去瞧瞧你额涅!” “叶克书——”佟国维离开后,佟意儿搬了板凳到门口,站在凳子上将门栓插好,才走到桌边爬到太师椅上坐着写字。 她将叶克书的名字用满文汉文各写了一遍,笑道,“给两个女儿取汉名,新生的儿子倒取了个满文名字,说叫什么只是个符号,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佟意儿默默发誓一定要尽快琢磨清楚自己的阿玛佟国维到底是什么心思。写完叶克书的名字,佟意儿找出自己私藏的自制日历,在康熙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公元1664年6月19日)那天标了一颗※号,写道:“佟国维长子叶克书破壳日。” 百无聊赖中的佟意儿将那本日历往后翻了几页,望着自己特别标註的康熙四年九月初八康熙大婚嘆了一口气。 住在佟意儿身体里的童佳意很想早日脱身,回到有wifi、空调、抽水马桶等种种便利设施的现代社会,她甚至还在担心自己的毕业论文……可是现在想什么都是徒劳,无论她的思维多么活跃,都无法改变佟意儿还是个四岁小女孩的事实。 “老天爷,你能让我穿越,为毛就不能让我快点长大呢!”夜里过了亥时,王嬷嬷就伺候佟意儿洗漱完毕,给她赶到床上去了。窗前的一轮清辉透过窗户纸投射到天花板上,佟意儿用被子盖住半个头,指着天花板轻声哀嚎,“这种无聊透顶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3页 佟意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进入梦乡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到处都是红色的地方。红色的墙,红色的床,红色的地毯,红色的桌布……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也是红的。 忽然一只红色的手伸向她,“啪”地一声,佟意儿眼前出现了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男人,对她唱了一句,“今天你要嫁给我。” “你……你是谁啊?”佟意儿这才意识到刚才男人掀开的是蒙在自己头上的红盖头,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你是朕的皇后啊——”男人笑着坐到佟意儿身边,他脸上真的有麻子,他真的是康熙,“你不认识朕吗?” “我不是!”佟意儿吓得大喊一声。睁开眼睛,月亮还在天边挂着,原来是个梦。 “梦是反的,我肯定不是孝懿皇后!”佟意儿翻了个身子又睡了过去。 她可不希望自己是那个歷史上只当了一天皇后的可怜女子。即使回不去,她也希望自己好好活着,寿终正寝。 第2章 佟家大危机 寒来暑往,十月里一场大雪使北京城入了冬。生长在南方,又在南方某大学读书的童佳意穿越成佟意儿后每年都能遇上这样的大雪。 刚刚学会走路的那两年,佟意儿很喜欢到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她的姐姐佟婉儿、阿玛佟国维和大伯佟国纲都被她用雪团砸过——能跟两个歷史上颇有名气的国舅爷打雪仗,这就足够童佳意回去吹一辈子了,如果她还能回得去的话。 今年这个冬天没有人跟佟意儿玩了,因为一大家子人都在为来年正月的选秀忙得不可开交。 “画个圈圈诅咒你!”四岁的佟意儿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虽然她看得懂诗词歌赋明清小说,但这是穿越而来的童佳意应该具有的技能,佟意儿按道理应该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萝莉,所以书只能偷偷地看。 现在陪她玩的人全都不见踪影,佟意儿当然是很郁闷的。她折了一根梅花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圈,忽然觉得生无可恋,“你才十二岁啊!!!居然就要选秀女娶媳妇了!!!简直丧心病狂!!!” “意儿,你在干嘛呢?”穿着一身藕荷色掐丝梅纹袄袍的佟婉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佟意儿的身后,吓了她一大跳,“你说什么丧啊病的,做法吗?” 佟婉儿这个原汁原味清朝人经常听不懂妹妹的语言,佟意儿已经习惯了——也幸好她听不太懂,佟意儿可不想穿帮。 “我……我在扮演孙悟空。画个圈保护师父啊!”佟意儿想起前几天王嬷嬷跟自己讲过《西游记》,灵机一动拿起梅枝划了两下,“像不像金箍棒?” “你别划破了我的衣裳啊!这可是特意到南边订做的,选秀时要穿呢——”佟婉儿见佟意儿耍玩起来,赶紧护着衣服躲她几尺远,“弄破了阿玛肯定不会饶了我!” “姐姐,你想当皇后吗?”佟意儿笑着丢了梅枝,牵着佟婉儿的手奶声奶气地问道。 “阿玛额涅,还有大伯他们都很希望我当皇后。”佟婉儿拉着佟意儿的手,心事重重地往里屋走。走到门槛处,佟婉儿忽然站定,蹲下来望着佟意儿的眼睛问她,“意儿,你也想让我当皇后吗?” “我——”佟意儿看着佟婉儿那双与十岁年龄极不相称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过去还希望佟婉儿就是传说中的孝懿仁皇后,可是现在选秀迫在眉睫,佟意儿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残忍了。孝懿仁皇后只当了一天皇后就死了,如果现在佟婉儿进了宫,她不但成不了皇后,还要和康熙的皇后、妃嫔们分享雨露,直到二十四年后抱憾而终……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想,我想姐姐留在家里陪我玩。” “是啊,要是进了宫的话,我就不能总回来了——”佟婉儿嘆了一口气,亲妹妹到底和自己是同龄人,能够懂得她的顾虑。 她不再说话了,只牵着佟意儿的手跨过门槛,心里忐忑不安,担忧着自己的未来。 “老爷,不好了!” 距离选秀还有一个月的某天,佟意儿正在书房缠着佟国维给自己画小兔子。朱红色的眼睛刚刚点好,家丁忽然行色匆匆地进来,冲着佟国维耳语了两句。 佟国维闻言脸色大变,搁下笔对佟意儿说,“你回屋玩会儿,阿玛有事要忙。” 被王嬷嬷领回屋内的佟意儿一直在琢磨佟国维为何如此惊慌。回到自己的领地,佟意儿故技重施,支走了所有的下人,自己趴到书桌上写写画画,一面搜索着大脑中的知识储备。以至于毛笔画花了自己的脸都没有察觉。 “唉……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看穿越也会让人变笨吧——” 毫无头绪的佟意儿充满了挫败感。穿越四年来,第一年躺在摇篮里吃奶睡觉,学会走路之后她也只顾着好玩,看的都是些闲书,之前的掌握专业知识几乎都快还给老师了。 “要说明史案也不对啊,那是康熙二年的事,早结案了……” 佟意儿的手臂在书桌上蹭来蹭去,忽然一个金属的物件“叮噹”一声掉在地上,佟意儿寻声而望,忽然两眼放光,“十字架!”
第4页 这个十字架是佟国维某日探望佟意儿时落在她桌上的,却直到今天才被佟意儿发现。拿着这个雕刻着受难耶稣的十字架,佟意儿陷入沉思,“汤……汤若望?” 佟意儿猜对了,此时此刻的佟氏一族,的确陷入了天算案中,危机重重。 “汤若望熬不住酷刑,已经全招了。” 此时此刻的皇宫大内,是四大辅臣的天下。鰲拜拿着刑部递上来的汤若望供词向其他三位辅臣展示,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佟国纲的族兄佟国器,过去为官期间没少给教堂资助银子,更怂恿佟国纲兄弟在家搞什么‘祷告’——堂堂国舅爷的府邸,竟然私设教堂!大伙儿说说,可笑不可笑?” “可……可笑!太荒唐了——索公,您说是吧?” 第一个答应的人是遏必隆,他的女儿塔娜明年就要参选皇后了,自打鰲拜告诉他佟家有这个把柄,他就盼着东窗事发的这天。 “唔……唔——”年龄老迈是索尼掩盖心机的绝佳挡箭牌,他装作已经很疲惫地样子闭目养神,打了个呵欠方道,“苏克萨哈,你怎么看?” “我……我没啥说的,您说了算。”苏克萨哈跟谁都不对付,即将到来的选秀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想安心看戏,若是其他三个辅臣为了皇后的事打起来,他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佟国器,不能不追究,但是不要连累慈和太后的兄弟。”索尼咳嗽两声,拍了拍大腿缓缓站了起来,睁开眼睛看着鰲拜道,“鰲公,这样办,行吗?” “都听……听您的。”鰲拜嘴上唯唯诺诺,却忍不住嘟着嘴沖遏必隆挤眉弄眼。索尼的女儿嫁给了佟国维,他当然不会太为难佟家。 “唉,族兄还是得进京受审,我去你阿玛那儿求情,他老人家根本就不见我。” 佟国维为佟国器的事跑了一天毫无进展。回到家中的他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趟,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怎么办啊……” “要不然,我去求阿玛?”赫舍里氏从未见过如此丧气的佟国维,“他不见你,可总得见我罢?我可是他亲闺女——要么我再把婉儿带去?” “打住打住!”佟国维一个勐子坐起来,连连摆手,“你不会不知道噶布喇的女儿也要参选吧!让她俩见面,不是存心给你阿玛添堵么?” “那……带意儿去?”赫舍里氏这样说,佟国维也不好反驳了,只躺回去继续发呆。 “额涅,我们去哪儿玩啊?”终于可以出门玩耍,对于佟意儿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她眼睛里面有星星。 “去外公家。”坐上马车的赫舍里氏心事重重,盘算着如何跟索尼开口求情。佟意儿见赫舍里氏心情不好,立刻闭口不言了。 索尼的宅邸离佟家不过隔了几条街,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清初朝廷没什么钱,一个首辅大臣的四合院也没那么华丽,只是比寻常官员的看着更宽敞些罢了。 “尼楚贺,带你意儿妹妹去花园玩罢!”下了车轿向长辈们请过安,索尼便招唿身后穿一身藕荷色纱绣海棠花衬衣的十二岁女孩到跟前与佟意儿认识。又向赫舍里氏道,“咱们进屋说话。” “原来赫舍里皇后叫尼楚贺,这个得记下来。”牵着尼楚贺的手,佟意儿无心看索尼府内花园的风景,又在那里念念有词。 “你说什么记下来?”尼楚贺比佟意儿高很多,她蹲下来摸了摸佟意儿的脸蛋,“你会写字吗?” “还……还没学呢——”佟意儿觉得自己真是太逊了,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改不了自言自语的毛病,差点又穿帮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学。” “玛法让我读明朝仁孝皇后的《内训》,我的汉字都是在那上面学会的。”尼楚贺笑着站起来,言语中颇有几分得意,“等你认字了,我送你一本。” 尼楚贺说的仁孝皇后,是明成祖朱棣的皇后。佟意儿当然不能告诉尼楚贺她死后的谥号也是仁孝皇后,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大嘴巴看着眼前人。 “啊……也是,这个对你来说太深奥了——”尼楚贺看着佟意儿目瞪口呆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超过了一个四岁小孩的理解范围,“聊点儿别的吧!你姐姐好吗?” “挺好的啊,她最近也在读书,读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佟意儿终于说出了符合自己年龄的话,她看见尼楚贺的眼睛躲闪了一阵——难道她吃醋了? “嗯,我带你去吃点心吧!昨天玛法从宫里带来了一盒奶酥,是皇上亲自赏的,科尔沁冰图郡王的贡品。” 尼楚贺不能让佟意儿觉察出自己的异样,连忙转移话题,带她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碟奶酥招待佟意儿,“好吃吗?” “嗯……好——吃——”佟意儿不好意思告诉她这个冰图郡王其实是来送秀女的。 吃着康熙赏赐的点心,佟意儿第一次感到康熙离自己如此之近。看着面带微笑却心事重重的尼楚贺,佟意儿忽然有点鼻子发酸了。
第5页 第3章 京师地震,焉知祸福 “阿玛说了,族兄他老人家救不了,禁洋教的事没商量。”佟意儿在尼楚贺那儿吃得尽兴而归,回到佟府的赫舍里氏却已口干舌燥,筋疲力竭,“这是满洲大臣们公议的结果,他老人家也无能为力——” “那就只能等着上面发落了?”佟国维想着族兄佟国器还在刑部大牢里受罪,就头皮发麻“真的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么?” “老爷你赶紧把家里的小教堂拆了,否则回头连咱自个儿都要倒霉!”赫舍里氏记着索尼的叮嘱,拉了拉佟国维的袖子耳语道,“这会子眼瞅着婉儿就要进宫了,万一她真入了选,在皇上那儿吹几次枕边风,等皇上亲政了咱还怕什么呀?小不忍则乱大谋呢!” 听赫舍里氏这般言辞恳切,佟国维终于默默点了点头,决计先想办法让佟婉儿入选,其余一切就从长计议了。 康熙四年元旦刚过,康熙朝的第一次选秀就开始了。 虽然这次太皇太后没有言明,但内部人士都知道这次选秀就是选皇后。入围的女孩清一色都是满洲贵族家的千金,大家把压箱底的衣裳都穿起来了,仿佛不是比谁更漂亮,而是比谁家底厚。 “姐姐,你相信我,你一定是最棒的!为你打call哦!”下了马车,看到前头人头攒动的盛况,佟意儿又有点放飞自我了。直到一家人用惊异的眼神望着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又“前卫”了,赶忙改口道,“为你鼓劲……鼓劲——” “这孩子!也不知跟谁学得疯疯癫癫!”赫舍里氏沖佟意儿连连摇头,又赶紧替佟婉儿理了理裙摆道,“婉儿别紧张,太皇太后问你什么,你回答就好了。那些问题额涅之前考过你的。” “嗯,孩儿知道了——”佟婉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入选,因为她现在紧张得无法思考,握拳的双手直冒冷汗。 赫舍里氏领着佟婉儿去向苏麻喇姑报到,叫佟意儿在原地等她。 “咦,你今年多大呀?你也是来参选的吗?” 人都差不多走光时,一个身材高挑,肤如凝脂,穿着杏黄缎绣百蝶袄袍的女孩走过佟意儿身边,疑惑地低头望她,“难道是太皇太后要养在宫中待年的?” “我陪我姐姐来的,她已经进去了。”佟意儿只觉得眼前这张面团团的脸似曾相识,细长的眼睛让她想起动物园里的狐狸。 “这样啊,你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吧,我要先走了——”眼见宫门即将关闭,女孩的嬷嬷催促她加快脚步。眼见她的髮钗随着步伐摇晃,佟意儿脑中的那个形象愈发清晰了起来。 “莫非——她是孝昭?”佟意儿倒吸一口凉气,自语道,“乖乖!三个未来的皇后,加上一个科尔沁来的慧妃,这是要把康熙吃了的节奏啊!啧啧,表哥——祝你好运咯!” “意儿,以后不许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到没有!”佟意儿在那里脑补了一出宫斗大戏,演到一半就被赫舍里氏无情地喊卡了。 赫舍里氏一面把佟意儿抱回马车里,一面严词训斥道,“姑娘家家的整天不着调,将来怎么给你找婆家!” “在家二十四岁被催婚,来了清朝,四岁就被催婚了——”回到家中的佟意儿生无可恋,拿着佟国维落在房间里的十字架在床上打滚,“如果我不嫁康熙,可能也是嫁给哪个皇亲国戚吧,希望未来的老公也是穿越来的,这样比较有共同语言!阿门!” 虽然佟意儿并不信仰基督教或天主教,但是她想拿着十字架祷告上帝没准会搭理她一下。 可能是佟意儿忘记顺便帮她姐姐许愿,几天后佟家接到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佟婉儿落选了。太皇太后不但没有把她选为皇后,甚至没有把她留在宫里的打算,直接把她指婚给了遏必隆兄弟超哈尔的孙子宽保。 “遏必隆的十三哥超哈尔……这是什么鬼!”听到消息的佟意儿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不会吧,我改变了歷史?!” 当然不是,佟意儿实在太高估自己的作用了。把佟婉儿从后宫踢出来的人是鰲拜。 佟婉儿的临场发挥一切正常,太皇太后也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可是鰲拜不喜欢——准确地说,鰲拜不喜欢与慈和太后有关的任何人。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外戚家族,凭什么和他平起平坐? 按说选秀的事鰲拜是外人,插不上嘴,可偏偏太皇太后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立索尼家的尼楚贺为后,不愿意选择出身与康熙更为匹配的塔娜。只因为塔娜是遏必隆的女儿,是鰲拜的义女。这样一来鰲拜当然不爽,开始散布尼楚贺是“满洲下人之女”的言论,弄得太皇太后颜面扫地。 “鰲拜,你到底想怎么样?”决定皇后人选这日的慈宁宫充满□□味,太皇太后再也无法和颜悦色地面对鰲拜这个满洲匹夫了,“选皇后是爱新觉罗的家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先帝崇尚汉文化,推崇佛教,可最后还不是选择了四位满洲勛贵做辅臣?”索尼论功比不上他,论贵不及遏必隆,现在他的孙女却成了皇后,鰲拜万万不能接受,“您就是选了博尔济吉特家的人,奴才也绝无二话。可噶布喇,他算什么东西?他有功么?不过有个好阿玛!”
第6页 “塔娜我也留下了,将来是要做贵妃的。”对鰲拜这种一根筋,太皇太后也不能太过强硬,总得留几分余地,“索尼是首辅,他的孙女来参选,不给他这个面子能行吗?” 话锋一转,却仿佛是太皇太后不得不选尼楚贺一般。鰲拜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 “那——佟国维家的女儿不能进宫!他们跟汤若望搅和在一块儿,还想为那什么佟国器开脱,就不能踏进紫禁城的门!” 想到佟婉儿也是索尼的外孙女,鰲拜觉得如鲠在喉。现在皇后大局已定,他至少要争取不让佟家人再进宫噁心自己。 “她的确不适合留在宫里,就把她许配给钮祜禄家吧。”太皇太后装作原就不想让佟婉儿进宫的样子。二人各退一步,总算达成共识。 “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三月初二便是佟婉儿嫁入钮祜禄家的吉日,头天晚上佟意儿趁家人为佟婉儿忙前忙后的时刻,偷熘进佟婉儿房内。只见佟婉儿在铺着百子图被褥的床榻上呆呆地坐着,分明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要不然明天咱们别嫁了!” “唉,《女论语》、《女则》、《内训》全白读了!”佟婉儿摇摇头,努努嘴看了看身旁的一堆古籍,“听说那个宽保根本不懂汉语,也不喜欢三从四德那些汉人的玩意儿。” “那多棒啊姐姐,你赚了!”佟意儿听佟婉儿这样描述未来的姐夫,忽然两眼放光,一时忘了追究谁是孝懿仁皇后的问题。 “三从四德对我们女子来说绝对是摧残好么,凭啥要求咱从一而终,男人却可以三妻四妾?” “你在说什么呀,那个宽保是个粗人,我可不想跟这种人在一块儿。”佟婉儿根本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想到自己的温良恭俭让都白学了,她忽然很想哭。 “姐姐,文艺青年都是花心大萝蔔,你懂不懂啊!”佟意儿恨铁不成钢,她觉得古代的女人真是太难沟通了,她恨不能把康熙有五十五个后妃,又生了五十五个子女的事告诉佟婉儿。 “佟意儿,你又在说什么混帐话!”忽然窗户上出现了赫舍里氏严肃的面孔,让她想起学生时代忽然出现在教室窗前幽灵般存在的班主任,“快滚回去睡觉!” 佟意儿条件反射般地起身熘回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还是心有余悸。 满洲人结婚都是在晚上,这个规矩佟意儿是知道的。赫舍里氏带着一帮侍女嬷嬷们从早晨开始给佟婉儿梳妆打扮,百无聊赖的佟意儿偷了一个苹果,躲在墙根看女眷们进进出出。 临近午时,天公不作美,忽然乌云密布,还颳起狂风来。院子里的白母狗旺儿在水缸边狂躁不安地兜圈狂吠,王嬷嬷踢了它一脚,笑道,“小畜生怕是又发情了——” 话音未落,只见轰隆一声惊雷,旋即地面现出一条裂缝。房屋剧烈地摇晃起来,桌椅板凳、瓜果盘碟散落了一地。 “地震了——”佟意儿瞬间抱头熘进了大床底下,心里暗暗感嘆好在这是平房,砸不死人。 “意儿,意儿!”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停止摇晃。还好佟府的房子造的结实,只落了几片屋檐瓦片到地上。赫舍里氏牵着佟婉儿的手从梳妆檯下出来,四处找起佟意儿。 “额涅,我在这儿!”从床底下钻出来的佟意儿一脸都是尘土,看见同样一身灰尘的新娘子姐姐,佟意儿忽然笑了,带着眼泪。 “过来让我瞧瞧,没伤着哪儿吧?”赫舍里氏见大家都平安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她三步并两步抱住泪流满面的佟意儿,还以为她吓坏了,“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 在佟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佟意儿早已经和这家人建立了感情。虽然她总是吐槽,但发生地震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是爱他们的。 “婉儿,婉儿你没事吧——”母女三人抱头痛哭的感人时刻,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朱红色吉服褂的男人。那人二十岁上下年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武夫。和母女三人的画风十分不匹配。 “啊,宽保你怎么来了——”赫舍里氏是见过女婿的,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向佟婉儿道,“快见过你未来的夫婿,没想到竟在这种时候见面了,也是缘分。” “见……见过相公。”佟婉儿见这宽保在危难时刻竟第一时间赶来自己身边,登时感动得一塌煳涂,昨夜所有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了。 “没……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好好歇着,等那边房子修好了我再来娶你!”佟婉儿的娇媚使宽保一阵脸红心跳,一只手无处安放,只得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什么——额涅、婉儿,我先走了——” “欸,你路上留神。”赫舍里氏现在对这个女婿可以说是相当满意了,她觉得女儿嫁给皇帝也不见得会幸福,这个男人可以一心一意对佟婉儿好,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地震都能被餵一大把狗粮,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佟意儿在穿越前一直单身,穿越后到现在当然也是单身。一般情况下她觉得单身也没啥不好的,可以各种自由,各种放飞自我,但是看到别人秀恩爱,佟意儿也会偶尔幻想一下有另一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第7页 “小表妹,你躲不掉的——”翻个身子闭上眼睛,佟意儿又看到了那个脸上有麻子的人对她蜜汁微笑,“你就是朕的皇后,你这下总该信了吧嘿嘿——” “我……我不是!佟国维一定还有私生女神马的,你的皇后不是我!”佟意儿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大叫一声吓醒了。 第4章 表哥,求放过! “意儿赶快穿好衣服,皇上要来了!”一脸蒙圈的佟意儿醒来之后不久就在赫舍里氏的叫嚷声中被王嬷嬷一把从被窝里抱了出来。农历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只穿着一件白色宁绸单衣的佟意儿冻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奴才等恭迎圣驾!” 佟意儿刚刚换好衣服,就被王嬷嬷抱到佟府门口跪着了,等了约摸半刻钟,只见一个身着湖蓝色团龙纹常服的少年出现在众人面前,后面跟了数十号人,有太监有宫女。除了领头的太监大约三四十岁上下,其余都是十来岁的少男少女。 “舅舅、舅母不必客气,起来说话。”佟意儿听康熙的声音,便知道他现在正在变声期。王嬷嬷扶她起身,康熙走在最前头,府中众人跟在后头鱼贯而入。 “皇上,您看您住这里可好?” 这次地震中康熙的住处毁坏严重,太皇太后原本建议他去慈宁宫住,可康熙心血来潮,偏想到舅舅家住几天。太皇太后拗不过康熙,只得答应他在佟家住半个月。等干清宫修缮妥当再回宫。佟国维将康熙引到事先整理好的正房,窗明几净,古玩字画应有尽有。 “二舅舅,原先额涅入宫前住在哪儿?”万万没想到康熙对佟国维精心预备的房间毫无兴趣,连门槛都没跨过去,“朕不住这儿,朕要住额涅的房间。” “这——”慈和太后出嫁前住过的房间如今住着佟意儿,康熙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弄得佟国维夫妇一时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娘娘的闺房如今是小女佟意儿的住所,小女顽劣不堪,那房间乱得很……” “佟意儿?佟意儿是谁?”康熙扫了扫面前众人,一眼瞅见满脸嫌弃表情的佟意儿,顿时兴趣盎然。走上前去低头问道,“是你吗,佟婉儿的妹妹?” “嗯,皇上万福。”这是佟意儿第一次与康熙在清醒的时候脸对着脸,他脸上的麻子是真的,但没有梦里那么吓人,只是几颗淡淡的斑点。 “带朕去你的房间好不好,你住这儿,朕跟你换。”康熙不经过佟意儿的允许,就霸道地牵起了佟意儿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在康熙眼里佟意儿只是个小萝莉,根本算不上女人。 佟意儿只有五岁不假,但她身体里住的童佳意已经是个大龄女青年了。她努力想挣脱康熙的手,可是没有成功——记得以前看文献说康熙壮年可以拉开十五力的弓,如果没有吹牛的话,现在他的手劲也不可能弱。 “好吧,不过您得答应我不能碰我书桌上的东西——”佟意儿放弃挣扎了,嘆了一口气道。幸好她每天都会把自己的“秘密物品”锁在抽屉里。如果康熙不去撬锁,她应该是安全的。 “意儿,怎么跟皇上说话的!”佟国维听女儿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赶忙厉声制止,转身向康熙赔笑哈腰,“小女不懂事,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无妨——朕答应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康熙倒是个爽快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能做到,不过在佟意儿看来,有承诺总比没承诺好。 大概是因为亲生母亲走得太早,康熙仿佛有非常严重的恋母情结,自打住进了佟意儿的房间就像小闺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的反常行为自然引得议论纷纷。 佟意儿也很好奇,一日终于忍不住偷偷抠破了一点窗户纸,想看他到底在干嘛。 “佟意儿?”门忽然被推开,佟意儿打了个趔趄,康熙正低头看她,“进来玩吧!”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现在被允许进入了之后竟有一种感恩戴德的心情,佟意儿瞬间觉得推翻封建帝制实在很有必要。 还好,房间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桌上多了一幅画了一半的人物像。 “啊?康熙还会画画吗,我怎么不记得他有这项技能——”画像上是个清朝的女人,衣着头饰都有了,就差五官还没添上去。 佟意儿努力搜索大脑内存,她实在不记得康熙还会画画这件事了,他孙子干隆倒是没少画,虽然画得不好没少被人吐槽。 “之前画师给额涅画过一张祭祀用的朝服像,可朕总觉得差点意思。”康熙看着那张未完成的画稿嘆气,“汤玛法见过额涅几面,入狱前画了一半。前儿个地震大赦才把他老人家放出来,南怀仁才把这没画完的稿子给朕,他老人家现在病得很重,画不了了。” “哦,所以皇上才想到我的房间来找灵感?”佟意儿忽然觉得康熙也挺可怜的,要是这个时代有个照相机,一切都不是问题。 “朕听一个道士说,住到一个死者生前住过的房间,就会梦到这个人,所以想来试试。” 虽然歷史上的康熙号称“学习型皇帝”,热爱科学,但是所谓病急乱投医,封建迷信有时候也是一种慰藉。
第8页 “我住在姑姑的房间,还总梦到您呢!”佟意儿在心里暗自好笑,那个道士肯定是为了获得恩宠乱说的,“那个道士犯了欺君之罪,应该砍头!” “你梦到朕?”佟意儿的童言无忌冲散了康熙心中的郁闷,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梦到朕什么了?” “我——”此时此刻的佟意儿后悔了,她总不能告诉康熙她梦见他一脸麻子,梦见他跟她说她是他的皇后吧? “梦见您和尼楚贺姐姐恩恩爱爱,子孙满堂——”反正尼楚贺註定是未来的皇后,不如就做一回“神助攻”吧! “哦。”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佟意儿说起尼楚贺,康熙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原来你们都希望朕娶尼楚贺。” 在佟意儿穿越前看到的所有文献里,康熙和他的元配感情都非常好。皇后死后,她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子,父子俩相爱相杀,最后导致九龙夺嫡的人间悲剧。可是佟意儿如今眼见的情形,貌似有点脱离歷史的轨道。 “尼楚贺很好啊,我之前找她玩过,她在读《内训》。”佟意儿赶忙替尼楚贺说起好话来,毕竟当皇后也不容易。 “朕想娶你姐,可是皇祖母却把她刷下来了,她说是为朕好!”康熙不想继续听佟意儿安利尼楚贺了,他忽然狂躁起来,“为什么皇宫里的人就是瞧不起朕的母家!如果瞧不起,皇阿玛当年何必要娶我额涅!” 康熙的话让佟意儿一时哑口无言——现在佟婉儿和宽保已经定亲,要不是因为一场地震,他俩现在早该入洞房了。原来康熙一直想娶的人是佟婉儿,现在没戏了。 “佟意儿,明日你与朕一道回宫!” 越想越替自己的母亲和母族感到委屈的康熙从桌边抽出一张宣纸,提笔边写边念道,“特谕国舅佟国维之女佟懿儿明日入宫。” “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懿!”虽然佟意儿自佟婉儿被指婚后已经猜到自己十有八九就是孝懿仁皇后了,但看到这个懿字的时候还是神经过敏,“而且我还小呢,您不能打我的主意——” “从今天起,你改名字了。”当皇帝就是任性,康熙明明写错了,但皇帝是不可能犯错的,“在宫中待年的女孩子多了去了,朕可以等你长大。” 佟意儿——或者现在应该叫做佟懿儿——真是后悔啊!她哪里知道在歷史上被盖戳为“仁皇帝”的康熙居然是这样一个霸道形象,早知如此她就不会来趴窗户了,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要是太皇太后他们不同意怎么办?”在康熙把这张“谕旨”给佟国维他们之前,佟懿儿抓住最后的机会泪流满面地问康熙。她真哭了,穿越到清朝以来,这是佟懿儿头一回难过得想哭。 “你放心,你只是进宫呆着,又不册封,太皇太后不会拒绝的。”看来康熙是铁了心要弄一个姓佟的人进宫,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佟国维夫妇得知消息,自然是又惊又喜。他们不清楚康熙的脑迴路,也不需要搞得太清楚。总之现在一个女儿进了宫,虽然距离册封为妃嫔可能还有十几年的光阴,终究是聊胜于无。 “这下好了,一场地震过去,族叔被赦,你又进了宫,我们家也算否极泰来。” 入夜,得知妹妹即将入宫的佟婉儿下巴都要惊掉了。不过这件事对佟家而言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佟婉儿只是担心佟懿儿不似自己那般循规蹈矩,在人事复杂的宫里只怕要吃亏,“只是进了宫,你可不能像在家时一般随性了,要听王嬷嬷的教导。” “嗯,我记住了,姐姐和姐夫要好好的,有空常来看我。”在佟府住了五年多,现在要离开了,佟懿儿心里多少有点不舍。 夜色已深,佟懿儿又不知道自己半醒半睡了多久,朦胧中看到一位身材裊娜的旗装女子朝自己走来。四周全是雾,也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佟懿儿小跑两步,希望靠近那人一些,但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现在就拜託你了,我没能做到的事,希望你能帮我实现。”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语气十分恳切,“先谢谢你了。” “什么事啊,小姐姐,你说清楚一点儿?”佟懿儿又走近了一些,可那人反而离她更远了,直到她醒来时,依旧没有获得任何更明确的信息。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啊——” 随同康熙一同前往紫禁城的佟懿儿终于忍不住心生怀疑——自己确实是穿越了没错,很多歷史事件也确实发生了没错,可康熙的人设怎么这样奇怪呢? 无论如何,不管是童佳意,还是佟意儿,或是现在的佟懿儿,既来之则安之,随机应变才是硬道理。 第5章 先进宫的不一定是皇后 “皇祖母,这位是二舅舅的次女佟懿儿,朕自作主张把她带回来了。”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赌气似的将这个“新人”拉到慈宁宫,“鰲拜不是不让佟家人进宫吗,朕偏不依!” “胡闹!她还这么小,你想要干什么?” 曾经有人说画像里的孝庄文皇后像着名作家莫言,现在佟懿儿这么近距离一瞧还真是有点像。曾经号称“满蒙第一美女”的布木布泰显然已经发福了,穿着宽大的灰色素面袄褂,盘腿坐在炕上。一看康熙竟从舅舅家带了一个刚断奶的黄毛丫头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佛珠往桌上一摔,“你还嫌如今的麻烦不够多吗?”
第9页 “我们为什么要怕鰲拜?为什么要看索尼的脸色?” 八岁登基的康熙和他的阿玛一样,打记事起就被人告知自己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怎奈承诺很美好,现实太骨感,朝政大权始终不在儿皇帝手里,他们得“听话”。康熙忍了这么多年,现在连娶媳妇的事都要被辅政大臣横插一槓,他忍不了。 “你以为我做这个决定是看索尼、鰲拜的脸色吗?你如此肤浅,就不配做一国之君!”太皇太后发起怒来也不是盖的,如果佟懿儿体内没有奔三的童佳意坐镇,现在肯定得尿裤子。 “好啊,孙儿不配!那福全配,还是常宁配?赫舍里家的大珍珠,谁爱娶谁娶!” 康熙毕竟还年轻,又是皇帝,叛逆劲儿上来了难免说气话。伴随着太皇太后的一个耳光,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我想回家——”佟懿儿终于发现不哭不行了,再怎么说她只是个萝莉,得提醒康熙和太皇太后——佟懿儿还是个宝宝,犯不着为她伤了祖孙和气。 “懿儿乖,到这儿来——”这招果然奏效,太皇太后瞬间心软,招唿佟懿儿到自己身边,搂着她连哄带亲,“不哭不哭啊,皇上吓到你了对不对?” “嗯,皇上表哥坏——”有了太皇太后的加持,佟懿儿抓紧时间吐起康熙的槽来。虽然穿越前学歷史专业的童佳意没少在网上吐槽她的研究对象,但像今天这样当着本尊的面吐槽,还不用担心被拉去菜市口斩首,简直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是啊,玄烨这孩子真是枉费我多年一片苦心,说不当皇上就不当了——跟他阿玛一样欺负我……”太皇太后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演起苦情戏来。 原本以为太皇太后一定会继续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没想到老太太却不按套路出牌。吃软不吃硬的康熙这下倒没辙了,老老实实跪地认错,“孙……孙儿知错了,不……不该顶撞皇祖母。” “现在咱们还需要辅臣们帮衬,又不能让他们有人一家独大。眼下选皇后是个机会,咱们既不能让他们太满意,也不能让他们太失望,懂吗?”太皇太后见康熙冷静了一些,终于擦了擦眼泪一本正经地开始□□孙儿。在她看来五岁的佟懿儿不过是个背景板,不可能听懂这番话。 “孙……孙儿明白了。”然而事实是,十二岁的康熙对这番话一知半解,佟懿儿却在心里对太皇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懿儿,既然你皇上表哥把你带回来了,你就留在宫里吧!”太皇太后也没指望康熙现在就能有顾全大局的智慧,只要他能照做,一切都可以慢慢来。现在目的达到了,她也就彻底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宫里有好多小姐姐陪你玩,比家里热闹多了!” 自从被康熙强行改名的那一刻起,佟懿儿已经放弃挣扎了。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现在她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孝懿仁皇后,既然迟早都要进宫,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呢? 就这样,佟懿儿脸上笑嘻嘻,心里xxx地答应了太皇太后的邀请,正式入住紫禁城。 七夕这天,康熙风风光光地向佟懿儿的表姐尼楚贺下了聘礼。同日,遏必隆次女塔娜被抬入紫禁城,成为皇妃。 “塔娜丫头,委屈你了。” 康熙去索尼府下聘时,塔娜已经在慈宁宫请安了。佟懿儿坐在太皇太后左手边的小杌子上,看未来的孝昭仁皇后强颜欢笑,接受着太皇太后的宽慰。 “应该先入宫恭迎皇后娘娘的,这是臣妾的本分。” 当初义父鰲拜明明许诺给了塔娜一个皇后之位,转眼间皇后竟成了皇妃,还是没有任何册封礼的那种。塔娜心里想不明白,但她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只能保持微笑。 “遏必隆的闺女果然懂事!”太皇太后见过了两朝后宫争斗,自然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个道理。她的孙子如今十二岁就要面对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她无比希望康熙能多几个懂事得体的后妃,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面对海兰珠这样的宠妃也能云淡风轻。 “太皇太后,我能跟塔娜姐姐玩会儿吗?”既然註定要在成为康熙皇后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那么知己知彼总是有必要的。现在的佟懿儿有足够充裕的时间了解自己的“情敌”。 “好啊,你们去玩吧!”太皇太后眼中的佟懿儿就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即使要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也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塔娜姐姐,你还记得我吗?”出了慈宁门,佟懿儿一下蹦到塔娜面前,仰视她那双细长的媚眼。 “想不到你真的入宫了,我记得你说你是陪你姐姐来的。”塔娜说这话的时候失落得不是很明显,但瞒不过佟懿儿。 “是皇上表哥拉着我来的,他连我的名字都改了——” 虽然佟懿儿知道不少康熙的英雄事迹,但是爱上他在目前看来貌似是不太可能的。后宫佳丽三千,她可以没有康熙的宠爱,但不能遭人记恨,小命难保呀!面对醋意十足的塔娜,佟懿儿急着和康熙撇清关系。
第10页 “你放心,我不会吃你的醋——”塔娜终于笑了,她蹲下身子捏了捏佟懿儿的脸道,“我只是有点难过,义父明明告诉我我会是康熙朝第一个进宫的皇后娘娘,结果现在我既不是皇后,也不是第一个进宫的。” 原来塔娜心情不爽的根源是鰲拜,都是鰲拜的“空头支票”惹的祸。 “鰲拜这种人的话你都信啊?哈哈哈哈——”虽然塔娜在一本正经地诉苦,但佟懿儿却忍不住让自己的逗比本性露了马脚。提起鰲拜,佟懿儿满脑子都是《鹿鼎记》里那个大鬍子,“放心吧,皇上表哥将来会替你收拾他的!” “义父要是被皇上罢免了,我阿玛也会受牵连的——尽管他没有实现对我的许诺,我还是要努力争气,不能丢钮祜禄氏的脸!” 钮祜禄塔娜不愧为“狼”族的后裔,一点小小的挫折打不到她。她忽然站起身子,对未来充满希望。 “完了完了,这孝昭皇后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夜里回到慈宁宫内自己的房间,佟懿儿回忆着白天与塔娜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不由打起鼓来,“一个读《内训》的尼楚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那么你呢,你是她的对手吗?”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佟懿儿又到了那片烟雾缭绕的梦境,女子的身影依旧模煳不清。 “我还是个宝宝,我不需要跟她斗啊!”佟懿儿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喂,你到底是谁啊?” 女子嘆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在佟懿儿眼前缓缓淡出。一声惊雷使佟懿儿睁开眼睛,窗外下着瓢泼大雨。 “难道这个人是佟懿儿的真身?”穿越前的童佳意没少看清穿小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魂穿了,那么原先本主的魂就可能跑到梦里指挥她的行动,这在逻辑上似乎是可以成立的。 “看来孝懿仁皇后很希望通过我得到康熙的宠爱啊——”醒来后的佟懿儿再也无法入眠了,分析来分析去,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解释这一切了,“可是我自打出娘胎起就没对谁动过心,早就对男性免疫了——你要我把康熙的后宫收为己有,都比让我爱上康熙容易的多!孝懿皇后啊,你说你选谁不行,为毛偏偏选我啊?”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天倒渐渐亮了,乌云散去,雨停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终于到了康熙大婚这一天,索尼的孙女尼楚贺进了大清门正式封后。坤宁宫前,塔娜低眉顺眼迎候凤驾。尼楚贺蒙着红盖头,搭着塔娜的手从凤辇上缓缓而下。 站在塔娜旁边的佟懿儿见证了这歷史性的一刻,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在电视上看过,末代皇帝溥仪娶皇后的时候,淑妃文绣也是这么迎接皇后婉容的。没有想到这种膈应人的迎亲方式居然是从清初发端的,佟懿儿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写篇论文好好“批判”一番。 第6章 醉卧后宫君莫笑 佟懿儿的记忆,从眼见康熙与尼楚贺踏进坤宁门那一刻之后就断片儿了。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面大红色的百子图锦被。 “我是谁?我在哪儿?”现在的佟懿儿和穿越那天一样内心充满疑问。帘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佟懿儿将床帘拉开一条缝隙,原来是两个十岁上下的小宫女在偷笑。 “不许笑了,回头佟格格醒来了怎么办?”说话的是尼楚贺,佟懿儿的嘴巴张成“o”形——难道现在自己躺在坤宁宫的床上? “呜哇——我要……我要回家!”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嚎啕大哭引人注意是最有效的办法。 “懿儿你醒啦,别怕——”尼楚贺终于出现在佟懿儿面前,她已经换下吉服,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一字髻上一只东珠钗闪闪烁烁,昭示着尼楚贺高贵的身份。 “皇……皇上表哥呢?”佟懿儿不能一下子问太多的信息,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她还是个小孩。抽抽鼻子,佟懿儿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尼楚贺。 “皇上一大早就去南苑围猎了。”尼楚贺坐到佟懿儿身边,难掩失落的眼神,“他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康熙嘱咐尼楚贺好好照顾佟懿儿——这是什么鬼?佟懿儿彻底凌乱了,昨天难道不是尼楚贺的洞房花烛夜? “太医说你昨儿晚上是被人魇住了所以说胡话胡来,让你服了药,已经没事了。”见佟懿儿哭得更凶了,尼楚贺忙搂过佟懿儿的肩膀安慰道,“姐姐不怪你,别哭了——” 说胡话?镇魇之术?尼楚贺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信息使佟懿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开始更加努力地搜寻着昨天晚上的经歷,但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妹妹已经醒了,那便将你送去慈宁宫罢。”看得出来尼楚贺已经相当疲惫了,面对这个毁了自己洞房花烛夜的“妹妹”还能如此淡定,不得不说尼楚贺的确是当皇后的料。 佟懿儿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离开这里。听了尼楚贺发话,换好衣裳的佟懿儿赶紧从床上跳下来,直往屋外冲去。 “皇后,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康熙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南苑,太皇太后自然是不高兴的。看到一脸茫然的佟懿儿,太皇太后的脸拉得更长了,“坤宁宫的太监宫女嬷嬷都是死人么?连床底下藏着个人都不知道?”
第11页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臣妾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审问。”尼楚贺的婚礼被毁了,还要被太皇太后训斥一顿,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委屈,却无人可诉,只得叩首认错。 昨天晚上佟懿儿藏到坤宁宫床底下的事,现在她本人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她现在只依稀想起自己跟在塔娜的后面进了坤宁宫。满洲人迎娶新娘的仪式冗长而无聊,飢肠辘辘、又困又渴的佟懿儿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的优势偷喝了一盅奶酒……穿越前的童佳意酒量惊人,没考虑到佟懿儿是个滴酒不能沾的。佟懿儿恍然大悟,惊叫一声。 “懿儿,你怎么了?”太皇太后听到佟懿儿的惊叫,显得更加生气了,“自己做错了事,难道还不知道反省吗?” “懿儿……懿儿知错了——”找到了“万恶之源”,佟懿儿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她很抱歉破坏了尼楚贺的婚礼,但她也不是有意为之,要怪就怪佟懿儿的身子没有酒量咯。 “太皇太后,皇上说了,希望您不要怪罪妹妹。”身为皇后的尼楚贺没有白读那些之乎者也,很快将“夫为妻纲”的古训学以致用,“臣妾初登后位,应该做天下女子知书达理的表率,不应把这点儿小插曲放在心上。”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不枉我选你做皇后。”太皇太后一时和颜悦色了不少。在佟懿儿看来,这老太太恐怕压根儿没打算深究此事,只是藉机看看尼楚贺的应变能力罢了。 “懿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几日后康熙从南苑回宫向太皇太后请安,见佟懿儿在池边餵鱼,悄悄走到她身后故意吓她一跳。 “我……我不记得——”佟懿儿看着康熙投在水面嬉皮笑脸的面孔,觉得自己那天一定是形象全毁,糗大了。 “朕不知道你为何会知道那么多歷史故事,秦皇汉武啊,唐宗宋祖啊,从床底下钻出来,全说了一遍。”佟懿儿真不记得那天断片后的事了,听康熙这样说,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自己醉酒后是这样的,会犯“职业病”。 “什么‘青黄’、‘糖粽子’的?”每当出现bug,揣着明白装煳涂是佟懿儿的惯用伎俩,“我肯定是饿昏了,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吃。” “难道你真是像太医说的那样中邪了?”尽管康熙算得上是歷史上最相信科学的君主了,但遇到他无法按常理解释的现象,他也不免要“迷信”起来,“朕记得你明明说得头头是道啊,很多典故朕都还没看呢……” 原来“贵妃醉酒”后是这样的,佟懿儿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在清朝喝酒了。 “我……我还说什么了?”过了半晌,佟懿儿小心翼翼地试探,但愿自己没再说更多不着调的话。 “嗯……你说到朕的时候说了一堆名字,什么鰲拜、吴三桂、郑经……还有个噶什么——哦对噶尔丹!说着说着就躺在坤宁宫的大床上睡着了。” 幸亏只是说了名字而已,要是把过程和结果都说了,佟懿儿简直成了剧透狗。 “所以……你就让我一觉睡到天亮,自己抛下皇后姐姐去打猎了?”佟懿儿觉得有这样的老公实在是太倒霉了,原来在他心中老婆与热炕头不如一只山间野兔来得重要。 “我还得谢谢你呢——”经过上次的坤宁宫风波后,康熙只觉得自己把这个有趣中带着一点神秘的小表妹带入紫禁城实在是个英明的决定。他弯腰一把抱起佟懿儿,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下,让佟懿儿坐在自己膝上,“表哥不想那么快成亲,谢谢你让朕有了‘逃婚’的机会。” 开什么玩笑?歷史上有五十五个后妃、五十五个皇子皇女的康熙,现在居然一本正经地告诉佟懿儿,他不想成亲?佟懿儿不淡定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个画风突变的康熙。 “朕现在有点明白当年皇阿玛为什么宁肯出家也不愿意当皇帝了,当皇帝富有四海,可是一点儿也不自由。”很显然,康熙默认佟懿儿能够听懂他的心事,事实上她也的确能听懂,“过去朕讨厌皇阿玛,讨厌他宠荣亲王不宠朕,讨厌他不爱朕的额涅……可是朕当了皇帝,才发现皇阿玛当年有多被动,从小就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娶皇后——” 仔细听讲的佟懿儿瞬间get了康熙的重点,尼楚贺不符合康熙的心意,娶她为后是太皇太后逼的,所以康熙感谢佟懿儿。 “那表哥有喜欢的小姐姐吗?”佟懿儿内心的八卦本能被瞬间激活了,她跟自己打赌,康熙喜欢的人应该是塔娜。 “没有啊,我觉得这回参选的秀女都一般吧!”原来康熙是看脸的,佟懿儿心里不免一阵鄙视,心想这小哥自己脸上还有麻子呢,凭什么去挑媳妇的颜值。 “那——我怎么样?”佟懿儿对自己的颜值还是挺有信心的,她不相信康熙会不喜欢她这张与孝康章皇后有百分之四十相似之处的脸。 “唔……等你长大了再看咯!”康熙坏笑了一下,‘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一瞬间佟懿儿竟然有了一种被电到的感觉。康熙起身将佟懿儿放下来,拍拍手笑道,“朕还有事,先不陪你了,下次有空再来找你玩!”
第12页 “懿儿,你在宫里有没有乖啊?”过了几日,赫舍里氏进宫向两宫太后、皇后请安,顺便看了看自己这个不省心的闺女。佟懿儿发现赫舍里氏的肚子又大了,看来真是进入了生育旺季,佟国维马上又要添丁进口了。 “佟夫人好福气啊,几个月了?”太皇太后当然不想回答佟懿儿乖不乖这种会令她尴尬的问题,索性将话题转移到赫舍里氏的身孕上。 “托您的福,已经六个月了。”一下嫁出去一个女儿,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佟府一时冷清了不少。佟懿儿进宫后不久,佟国维就动起了收姬妾的心思。这点花花肠子逃不过赫舍里氏的眼睛,她倒也不说破,只是抓紧时间,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跟佟国维造人。现在如愿以偿,被折腾掉半条命的佟国维再不敢想娶小妾的事了。 “好啊,希望这回是个男孩儿,一个叶克书太单薄了。”这是一个拼儿子的时代,即使是巾帼英雄的太皇太后,也要靠一个叫福临的儿子才能走上人生巅峰。 “您说的是,也希望皇后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绵延大清国祚才好呢!” 要是之前听赫舍里氏说这番话,佟懿儿肯定觉得赫舍里氏杞人忧天。可前日康熙对佟懿儿倾诉的那番肺腑之言,却令她不免担心起来——这样一个不想“早婚”的康熙,还能如期让“九龙”出生吗? 第7章 谁还没个中二病 “懿儿,听说你额涅生了一个小弟弟呢!”转眼已经是康熙五年了,结了婚的康熙和结婚前的康熙似乎区别不大,一点儿也没有个打算做成人的样子,这日下了朝又到慈宁宫找佟懿儿玩,“不如朕带你回去看看啊?” “啊,应该不是隆科多,叫什么来着——”佟懿儿听康熙向自己“报喜”,又忍不住开启自言自语模式,“唉这么久了怎么记得呀,反正不是隆科多——” “隆科多?他叫特克新啊!”康熙自从大婚那日听到佟懿儿说书般地将歷代明君点了一遍,最后竟然点了自己的名,便对表妹有十分的好感与一百二十万分的好奇,她说的话他只觉得有趣,仿佛未卜先知一般。 “哦……”由于这个特克新在史籍中毫无存在感,佟懿儿不记得他也很正常。想到可以出去玩,佟懿儿还是很兴奋的,“好哇好哇,终于可以出宫了!” “不过咱们可得偷偷熘出去,申时前得回来——”话音未落,康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附在佟懿儿耳边道,“千万别告诉太皇太后和皇后啊!” 原来皇上也怕家里的女人,佟懿儿在心里不由暗自好笑,不知道将来自己成了皇后,能不能也让他这样“怕一怕”——想到这里,佟懿儿脸上的笑容忽然僵掉了,她怎么会忽然期待起做康熙的皇后来呢?怎么可能?! “你发什么呆啊,你答应不答应?”康熙见佟懿儿看着他发愣,急得摇晃了她好几下,“你不答应就别去了啊——” “答应,答应——”如梦初醒的佟懿儿点头如捣蒜。虽然康熙是歷史上出了名的花心大萝蔔,可这也不妨碍他做个好哥哥啊!与其为尚未发生的“宫斗”发愁,还不如好好享受当下,享受作为“表妹”的特权比较实惠。 “那说好啦,明儿一早朕派一个贴身侍卫来接你,带一身民人衣裳。”康熙其实就是想出去散散心了,去趟舅舅家也是怕太皇太后万一发现,有个交代。 “佟格格?佟格格?”次日一大早,佟懿儿拉开窗子果见一位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趴在窗户下低声唿唤,手里端着个托盘。 “把衣裳给我罢,谢谢啦——”佟懿儿眼疾手快,瞬间从男孩手里接过那套浅粉色的衣裤,“敢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呀?”佟懿儿私心里希望这位就是写“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网红词人纳兰容若,说起来她当初也算是纳兰公子的小迷妹了。 “奴才曹寅,不敢与主子兄妹相称。” 原来这就是《红楼梦》作者的爷爷曹寅,虽然他在后世的风头不及纳兰容若,但是没有他哪儿来的金陵十二钗呢?佟懿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可惜再怎么看也看不出《红楼梦》这部巨坑的大结局。 “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么?”过了午时,康熙准时与佟懿儿在御花园碰头,趁守卫不备,从神武门偷偷熘出宫去。康熙只许几个随从远远跟在自己后面,牵着佟懿儿往灯市口佟府夹道的方向走,“这么久没回家,是不是早忘了?” 你还别说,童佳意平日里过的是学校、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很少出去玩,偶尔出去基本靠导航,属于只认前后左右,不辩南北西东的重度路痴。现在康熙这么问她,弄得她的脸红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 “前面有个馄饨摊,要不先去吃一碗吧!”食物的香味使得康熙忘记嘲笑表妹,吃遍山珍海味的人对路边摊最没有抗拒能力,这条真理在古代皇帝身上同样适用。 “表哥你带钱了吗?”佟懿儿想到之前看的不少影视剧中出宫的天潢贵胄经常忘记带钱,面对眼前热气腾腾的馄饨时,她没敢第一时间下筷子,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康熙。这可是一个没有“扫一扫”,没有手机,不带铜板寸步难行的时代。
第13页 “当然带啦——子清,你带钱了对吧?”康熙哈哈大笑,转头望望自己的小跟班。 曹寅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憨笑道,“主子们放心吧,想吃几碗都行!” 佟懿儿恍然大悟,原来曹寅从小就是康熙的“提款机”,怪不得康熙拿此人当自家兄弟,也不怪他闹了亏空。 “唉,听说过些日子又要圈地换地了——”佟懿儿正吃得起劲儿,旁边一个穿着普通的老百姓边吃边发牢骚,“咱们的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年吶,如今四位辅臣又要折腾了……” “是啊,我是正白旗的,如今我兄弟那块地方说搬就得搬……”坐在那人对面的男子无奈地附和着,“巡抚王大人说要替咱们讨个公道,只怕也是——” 听到“巡抚王大人”这几个字,佟懿儿的第一反应就是巡抚王登联——鰲拜要和正白旗换地,弄得民不聊生,这时候为民情愿的王登联显得难能可贵。 “朕——真太可恶了!”康熙听到老百姓吐槽鰲拜,气得拍起了桌子,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迟早有一天……迟早——” “少爷,咱们走吧!时候不早了——”见隔壁桌的两人已朝康熙投来异样眼光,曹寅赶紧扯了扯康熙的袖子,暗示他当心。 “懿儿,咱们走!”现在康熙满脑子都是鰲拜圈地的恶行,出来游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 “表哥你别生气了!您现在都已经成亲了,迟早要亲政的——”站在佟府门前的瞬间,佟懿儿忽然明白了太皇太后让康熙这么早成婚的意义。 “朕等得了,那些老百姓可等不了——”曹寅敲开佟府大门的一刻,佟国维看到自己位在九五的皇帝外甥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吓了一跳。 “奴才给皇上请安……”今天佟国维完全没想到康熙居然会带着佟懿儿登门,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您……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朕天天都有空,朝政由四位辅政大臣管着,朕天天都闲得很!”康熙听到“有空”二字,一甩手说着气话跨过门槛。佟国维不明就里,只得低头跟在后面。 “诶,居然有客在啊——”佟懿儿跟着康熙进了佟府正厅,只见一个穿黑色大褂,戴十字架的金髮碧眼男子起身向他们鞠躬。看到洋人的康熙就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奋,完全换了一副面孔,“南怀仁神父!” “皇帝陛下万安。”佟懿儿从前看过佟国维照顾南怀仁的史料,没想到他与佟家的渊源这么深,早就是佟府常客了。 “汤玛法的身子还好吗?朕一直说要去探望他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康熙在佟国维的指引下坐了下来,又示意其他人坐下,“上次害他老人家经歷牢狱之灾的事,朕很抱歉。” “皇帝陛下不必自责,他很感谢您为他所做的一切。”南怀仁的汉语非常流利,完全没有欧洲口音,“他很快就能去见我们的主了,他正平静地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南怀仁说得心平气和,康熙却听得更加恼火。佟懿儿看到他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握紧拳头克制自己不发火。 “皇帝陛下,臣这就告退了。”南怀仁觉得康熙与佟国维可能还有话要说,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鰲拜他们把汤玛法他们视作异端,要朕禁了洋教,朕偏不!”送走了南怀仁,康熙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怒火,开始发飙,“那些洋人可比鰲拜讲理多了,鰲拜在朕面前连膝盖都不会弯!” “皇……皇上息怒——”佟国维吓得双膝跪地,他看了看佟懿儿,发现女儿给自己发出了一个类似“大事不妙”的表情,他有点惊讶,但是很快也会意了。 “从头到尾,朕要什么,鰲拜就故意逆着朕的意思——朕要封外祖父为一等公的时候,鰲拜反对;朕要立佟家的女儿为后的时候,鰲拜反对;朕要赦免汤玛法的时候,鰲拜反对……现在老百姓反对鰲拜圈地,朕不能跟老百姓站在一边吗?” 康熙边说边哭,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包括佟懿儿——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鰲拜给康熙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听到康熙这样说,佟国维感动得涕泪横流——这些年来,他们佟家因为鰲拜受了不少委屈,只能打烂牙齿往肚子里吞。他以为康熙还小不懂事,也不太会把佟家的事放在心上,如今看来,他竟大错特错了。 “大局?朕是天子,这是鰲拜需要考虑的大局!”十三岁的康熙毕竟还是个中二少年,忍耐是六十岁的老太太能做到的事,康熙忍不了多久就要火山喷发了,“等懿儿长大了,朕要废了尼楚贺,立懿儿为皇后!” “使……使不得啊!”佟懿儿当然没把康熙的话当真,但这话却把佟国维吓得不轻,“懿儿这辈子都是您的妃子,她就是您的——可皇后永远得是皇后啊,这是告了天地祖宗的——” 为了不让康熙继续在佟家“放肆”,佟国维即刻差车马送康熙与佟懿儿回宫,不敢让他们多留片刻。
第14页 “唉,都是皇上表哥害的,我都没看到弟弟——”马车上,佟懿儿终于逮着机会“数落”这个还不会控制情绪少年,“我才不做你的皇后呢!” “对……对不起啊——”康熙摸摸后脑勺,这才想起带佟懿儿出来的初衷,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第8章 知识就是力量 “懿儿,昨天你跟皇上去哪儿了?”虽然康熙带着佟懿儿在申时以前回宫,佟懿儿熘进卧房时好像神不知鬼不觉,不料第二天早晨睁开眼时,却被太皇太后那张一本正经的“莫言脸”吓了一跳。 “回……回家——”佟懿儿知道太皇太后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宝贝孙子到处乱晃的,这下肯定要倒霉了。 “你想家了?”闭着眼睛的佟懿儿觉得太皇太后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不少,“你缠着他带你去的?” 明明是康熙主动提议的,现在太皇太后却把锅扣在佟懿儿头上——皇帝贪玩很不正常,六岁的佟懿儿想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嗯,皇上表哥好久才答应的,我想去看弟弟。”佟懿儿现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替康熙背锅也没什么关系,何况谁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皇上是天子,每天日理万机,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的,知道吗?”听佟懿儿这样说,太皇太后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以后不许打扰你皇上表哥了,只要你答应我,昨天你俩出去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懿儿知道了!”一个六岁的小孩也许不会轻易替人背锅,但看了那么多年史书的童佳意到底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了太皇太后特意来找佟懿儿的意图。如今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出去,还不知道康熙要怎么谢谢佟懿儿呢。 “真是太好了,皇祖母一直没找我问话,看来是没发现我们的秘密!”大概是因为心虚,康熙一连十天都没找佟懿儿玩过。现在警报解除,康熙一脸兴奋。 “她怎么可能不发现?”佟懿儿做出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显得和她本身的年纪极不相符,“她以为是我想回家,问是不是我把您拉下水的,我说是,她叫我不要再耽误您日理万机了!” “多谢表妹——”康熙大吃一惊,赶紧向佟懿儿作了个揖,“要是没有你,朕肯定会被皇祖母骂死的!” “太皇太后为什么不让您微服出宫啊?”童佳意小时候没少看《康熙微服私访记》,她当然知道电视剧里那个替天行道的康熙是假的,但是那颗想出去玩的心肯定很符合史实。 “因为汗阿玛当年偷熘出去,就遇到了孝献皇后。”说起顺治,康熙的表情立刻变得怨念了起来,“当初朕刚登基,皇祖母三令五申禁止朕微服出宫,只能名正言顺地出去。” “怪不得太皇太后不追究您了——”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不由哈哈大笑,“有我‘监督’着您,您才不会像先帝那样有什么艷遇呢!” “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康熙笑着拿手指戳了戳佟懿儿的额头,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表妹似乎不像个小女孩,也越来越喜欢跟这个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小表妹在一起,皇后妃嫔们倒被他放在一边凉了很久了,“好吧,以后每次微服出宫表哥都带着你,这样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您……您可别害我啊——”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说,吓得连连摇头摆手,“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能原谅我一次,可不见得能原谅第二次!求求您换个人吧,比如皇后姐姐,或者塔娜姐姐?” “她们就算了吧!一个在读《内训》,一个在读《女诫》,俩人叫着劲呢!”说起自己的一后一妃,康熙仿佛生无可恋,“上回朕去看塔娜,她拿着一本《女诫》说她已经烂熟于心,要朕随便抽一句考她,无趣透了。” “果然是‘知识改变命运’啊!”佟懿儿听得嘆为观止,不由喃喃自语,暗想原来康熙朝的宫斗一开始不是拼肚子,而是拼脑子。 “你说什么?”康熙没有听清佟懿儿的自语,却很感兴趣,“什么知什么运?” 这是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名言,佟懿儿觉得和法国传教士玩的好的康熙这辈子应该不会知道这个“有味道”的培根了,于是赶紧说,“没……没什么——” 接下来一段时间,康熙很少找佟懿儿玩了,先是汤若望终于熬不住去见了他的“主”,再是鰲拜不顾康熙反对将反对换地的王登联、朱昌祚、苏纳海三位大臣判了极刑。大半年来康熙就没遇到一件开心的事。 不过年底的时候佟懿儿却听宫中人议论纷纷说,宫里有位宫女怀孕了。 “应该是三阿哥的生母荣妃吧——”大半年没怎么见康熙,佟懿儿多少有点无聊,毕竟这个有点二的少年天子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现在她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听来的“传闻”,盯着天花板认真推算起来,“还说他对皇后、皇妃不感兴趣呢,想不到这么快就造人成功了……”
第15页 “懿儿,懿儿——”一阵开窗户的吱呀声打断了佟懿儿的思绪,窗下趴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正在念叨的康熙,“出来,朕带你去个地方!” “可算想起我来了!”在慈宁宫就快待到霉变的佟懿儿迅速翻了个身子坐起来,穿上鞋绕到后院与康熙碰头。 “喏,换上这身男装,朕在这儿等着你。”从康熙手中接过一套男童服饰的佟懿儿完全想不明白康熙现在到底是什么操作,也来不及细想,换了衣服就跟康熙走了。 “曹寅呢,您怎么不带他去?”一路小跑的佟懿儿气喘吁吁,头上戴的帽子对她而言稍微大了一些,若不是她双手托着,恐怕跑一路就得掉一路了。 “你们家见识过洋人,不会被那些黄毛红毛吓着。”原来康熙是要带佟懿儿去钦天监拜访南怀仁神父,南怀仁是佟府的座上客,对佟懿儿来说也算是老熟人了。 “皇帝陛下!”自天算案后,漂洋过海来到中国的这些洋人备受四大辅臣的打击,只有皇帝和皇帝的母族佟氏力挺他们,虽然目前朝政把持在鰲拜等人手里,但南怀仁等传教士却充满信心,日夜祈祷皇帝早日掌权。在钦天监见到皇帝的南怀仁激动得几乎落泪。 “南怀仁神父,鰲拜他们没有再来找你们的麻烦吧?”在刚刚登基的这几年,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在对康熙山唿万岁,实际上他们跪的是谁,康熙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像南怀仁这样受到满洲权臣排挤的人,对康熙的期待是无比真实的。康熙一把扶住南怀仁,眼神充满关切。 “没有没有,鰲中堂一定会给您面子的……”听这个语气,佟懿儿觉得南怀仁八成是打烂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神父,你上回说你来自这个地方,对吧?”进了南怀仁的办公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坤舆全图,康熙显然对这张地图充满兴趣,指着欧洲兴奋地问道,“欧罗巴,对吧?” “对,欧罗巴。”看到自己的故乡,南怀仁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柔情,“我来自比利时。” 佟懿儿瞬间想起她还没穿越时海淘的那些产自比利时的巧克力,真是越想越忍不住流口水,然而来到康熙朝,现代的那种巧克力是註定与她无缘了。 “您来大清很不容易吧?”在佟懿儿默默流口水的时候,康熙一心探索着辽阔的世界,“听说您是从澳门入境的?” “皇帝陛下有心了,的确如此。”南怀仁没想到康熙对自己的经歷竟有所了解,一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从这张图上看,咱们待的地方似乎是个圆圈啊——”康熙拿手比划了一下眼前这张坤舆图,“朕说得可对?” “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做‘地球’,其实是个椭圆的球体。”佟懿儿恍惚又回到了高中上地理课的时候,只是现在她的“同学”居然是康熙,这真是十分神奇的体验。 “你能做一个‘地球’给朕看看么?”童佳意眼中稀松平常唾手可得的地球仪,在康熙时代还是个新生事物,光听南怀仁讲终究是望梅止渴,“你要什么材料,都可以跟朕开口!” “臣正准备做一个浑天仪,不仅能看到我们这个星球的各个组成部分,也能了解天体运行的秘密。”南怀仁的话让康熙这个好奇宝宝兴奋不已,恨不能现在就看到传说中的浑天仪。 “朕要了解地球,了解宇宙,这样他们就不会瞧不起朕了——朕是天子,当然应该知道天上的奥秘!” 别看康熙平时好像有点少不经事的样子,认真起来也是相当有魅力的。眼见康熙如此雄姿英发的佟懿儿一时仿佛变成了表哥的小迷妹,要是佟懿儿能像康熙这样从小喜欢探索科学知识,没准就不会被老师们扣上“偏科”的帽子了。 “臣一定尽力而为!”康熙的话不仅镇住了佟懿儿,更使南怀仁刷了一发存在感——他听老师汤若望说过,过去明朝的皇上也叫当时宫中的传教士做浑天仪来看,可是做完后皇帝们仿佛根本想不起这回事。现在的皇上真的捧了传教士的场,这简直是主的恩赐了。 “臣游歷时曾听到一句俗语,叫做‘知识就是力量’,臣相信皇帝陛下如此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有足够的力量治理这个国家的。” 佟懿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藏着掖着不愿意分享给康熙的话,竟然就这样作为“俗语”从南怀仁的恭维中脱口而出。要说拍马屁的功夫,还得佩服这些靠康熙吃饭的洋人,说出来让佟懿儿听在耳朵里,竟没有半点不适。 “知识就是力量——”康熙默念了一遍,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看了一眼佟懿儿,幸亏佟懿儿早有防备,事先就躲开了康熙的目光,这才避免了一场尴尬。康熙朝南怀仁拱手作揖道,“谢谢先生,朕受教了!” “懿儿,打今儿起朕要用功读书了,有空才能找你玩哦!”送佟懿儿到慈宁宫后院,康熙半蹲着,笑道,“朕原来一直不知道要靠什么扳倒鰲拜,现在朕明白了,要靠这儿!” 康熙说着,拿食指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古人认为自己的想法都来自于心,康熙不指脑袋也没毛病。
第16页 “嗯!”佟懿儿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康熙毕竟还是康熙,她多虑了。 第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捉虫) 没有康熙带出宫去的日子无聊透顶。唯一和佟懿儿一道住在慈宁宫的琪琪格是科尔沁冰图郡王家的格格,可惜这位格格会蒙古语不会满语汉语,佟懿儿跟她不在一个频道,除了每天在太皇太后那里打个照面外,就没有其他交集了。 “尼楚贺,今儿天好,带着你懿儿妹妹去你那儿玩会儿罢!” 也不知是太皇太后嫌佟懿儿烦了,还是她可怜佟懿儿在慈宁宫没有玩伴,这日皇后来慈宁宫请安完毕,太皇太后由苏麻喇姑扶起,转身拿佛珠指了指佟懿儿。 “谢太皇太后!”佟懿儿腾地从花梨木杌子上跳起身来福了福,便伸手去牵尼楚贺。 “没规矩!”太皇太后招招手让穿着湖蓝色常服褂的琪琪格到自己身后站着,斜眼沖佟懿儿喝道,“在家尼楚贺是你表姐,在这儿她是你主子!看见琪琪格怎么做了吗?” 佟懿儿赶忙松开握住尼楚贺的手,猫着步子退到尼楚贺背后,低头恭送太皇太后进入后殿。 “走罢!”见太皇太后已经离开,尼楚贺回头俏皮一笑,摸了摸佟懿儿的一字髮髻预备再次去牵她的手。 佟懿儿又往后退了两步,嘟嘴道,“还是不要了,您是皇后,只有皇上才能牵着您。” “好吧——但愿能借你吉言。”听佟懿儿提起康熙,尼楚贺不由低头望着自己新添置的绛色牡丹织金旗袍暗自伤神,“咱们走吧?” “皇后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是新做的吧?”从慈宁宫往坤宁宫这一路,尼楚贺仿佛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佟懿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说了好些恭维话补救。 “唉,入不得圣目,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坤宁宫后面就是御花园了,尼楚贺知道佟懿儿好动喜玩,干脆牵着她的手到绛雪轩前赏海棠花。暮春三月,粉嫩的花朵绽了一树。一阵东风袭来,点点花瓣随风飘零。 “下雪啦!”佟懿儿伸出手去接花瓣,兴奋地又蹦又跳,享受着作为一个小朋友的特权。 “启……启禀娘娘,皇上要您即刻去干清宫一趟——”坤宁宫掌事姑姑一脸沉重的表情让尼楚贺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来不及与佟懿儿告别,跟着姑姑带着侍女们往干清宫去了。等佟懿儿回过神来已是四下无人。 “妈呀,一个人都没有——姐可是个路痴!”佟懿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她抓瞎了。 绛雪轩在御花园的东南角,紧邻的出口叫做琼苑东门。佟懿儿见门就出,又向东拐入长康左门,直行经大成左门到了钟粹门。 “你是?”迎面来了一位身量中等的豆蔻少女,穿一身碧青色的粗布衣裳,油亮亮的麻花辫子服帖地垂在背后,一看就是钟粹宫的宫女无疑了。 “哎呀可算瞅见一个活人了——”佟懿儿知道自己逛到了钟粹宫,一个人肯定是回不了慈宁宫了。好在现在有个宫女姐姐带路,一切都不是问题,“我是皇上的表妹佟懿儿,住慈宁宫,可是现在迷路了。” “佟格格万福。我去跟我家主子请示一下,看能不能送您回太皇太后那儿吧!”宫女看来也是个很善良的小姐姐,她伸头向屋内望望,笑语盈盈地向佟懿儿福了一福。 “你家主子是谁呀,要不我去跟她说?” 佟懿儿没想到康熙六年这钟粹宫已经住人了,她很好奇这里头到底是哪位妃嫔,跟着宫女的眼神好奇地往里看了看,却只见房门紧闭,园内玉兰花开得正盛。 “这……格格稍等片刻,奴婢一会儿就出来。”听佟懿儿说起她的主子,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宫女竟有些慌张起来,后退两步掩住宫门,把佟懿儿晾在外边。 正当佟懿儿百思不得其解时,宫女倒很快出来了,笑着说可以带她回慈宁宫,让佟懿儿跟着她走便是。 “你叫什么名字?”二人沉默了一路,眼见徽音左门就在眼前,佟懿儿终于忍不住暴露八卦本性,和宫女搭起话来。 “回佟格格的话,奴婢八喜。”这么一说佟懿儿忽然很想吃冰激凌了——转念一想这宫女若是叫四喜,她会不会想吃四喜丸子?此时此刻的佟懿儿倒是真饿了。 “钟粹宫宫女八喜给太皇太后请安!佟格格迷路了,主子嘱咐奴婢好生将格格送回来。” 当盘腿坐于慈宁宫东次间前沿炕上的太皇太后看到佟懿儿和八喜一起出现的时候,嘴巴好像是耷拉着的,不很高兴的样子。 “别宫没有太监宫女么?我有没有叮嘱过你们不得离开钟粹宫半步?”佟懿儿觉得太皇太后总是忽然就兇巴巴的,连个预告都没有。 “奴……奴婢该死——”八喜果然吓到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回去领十下手板子,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八喜竟然因为佟懿儿的求助而被罚,这在佟懿儿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 “太皇太后,是懿儿迷了路,您罚懿儿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佟懿儿伸出右手,感觉自己好像小燕子附体。
第17页 “胡闹!”太皇太后这个时候貌似并不想理会佟懿儿的童言无忌,左手勐地拍了拍身侧的紫檀木雕花炕几,厉声喝道,“你的错一会儿我再跟你算帐!为一个丫鬟求情,成何体统?” “奴……奴婢知罪了——”八喜不想连累佟懿儿,赶紧跪地领罚。这才平息了太皇太后的怒火。 虽然佟懿儿一连几日都没想通太皇太后为什么要打八喜的板子,但是不久之后她却知道了那天尼楚贺忽然离开的原因——康熙六年六月,首辅索尼病逝。 再怎么说索尼毕竟是佟懿儿的外公,因此她被允许出宫和家人一道出席了索尼的葬礼。 “玛法,对不起!孙女儿没能让您亲眼看到重外孙——”面对索尼的遗容,一身缟素的尼楚贺哭得几乎晕厥。看样子她和索尼的关系应该非常好,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娘娘……娘娘请节哀——”出来扶住尼楚贺的不是她阿玛噶布喇,却是她的三叔索额图。 索额图此时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挑且苗条。痛哭流涕地从尼楚贺身后扶住她,仿佛要成为她的依靠。 “是啊娘娘,来日方长,您别着急——”说话的是佟懿儿的额涅赫舍里氏,她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有了着落,正放心大胆地允许佟国维纳妾。有子万事足,由赫舍里氏来劝尼楚贺,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 “妹夫,皇上七月初七就要亲政,咱们都安排好了。”丧仪结束后,众人在索府正厅吃了一餐筵席。佟懿儿吃了一点儿就没胃口了,出去在院子里晃悠一阵。回来时已经散席,却透过门缝看见索额图正拉着佟国维私语,便躲在一旁听起墙根来。 “这么做……能行吗?这是欺——” 佟国维比自己这个大舅子年纪小不了几岁,胆子也小了许多。 “欺什么?自古以来只有欺君之罪,皇上骗一下文武百官,有何不可?” 索额图的话让躲在门外偷听的佟懿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口唿吸声惊动了屋内的两位,他们不由开门四下张望起来——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佟懿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康熙欺骗文武百官?佟懿儿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困惑之中。 索尼的孙女成了康熙的皇后,佟国维的姐姐是康熙的生母,这俩人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帮着康熙扳倒鰲拜早日亲政看起来没毛病。但是他俩撺掇康熙“欺骗”什么呢?佟懿儿无比懊恼自己沉不住气。学歷史的人都有强迫症,最讨厌各种“未解之谜”。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康熙皇帝正式亲政。 “恭喜太皇太后,贺喜太皇太后,钟粹宫答应马佳氏诞育皇长子,请太皇太后赐名!”午时刚过,苏麻喇姑捧着一碟拟好的名字呈现在太皇太后面前。 在太皇太后膝下几乎打瞌睡的佟懿儿听到这样提神醒脑的消息,忽然就来了精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就叫承瑞罢——在皇上登基这日出生,也算是我大清后继有人的祥瑞之兆了。” 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的第一个儿子叫承瑞,这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使她仍然忍不住瞠目结舌的是,在前些日子她迷路经过的钟粹宫里,竟然就孕育着康熙的第一个皇子,怪不得八喜不让她进去。 “谢太皇太后赐名,奴婢这就去通知宗人府。” 很奇怪的是,除了佟懿儿之外,这间房子里的其他人似乎都并不怎么兴奋。如果说木讷的琪琪格是因为听不懂汉语,那么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淡定显然有些不符合常理。 听太皇太后定了阿哥的名字后,苏麻喇姑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子,端着托盘出去了。太皇太后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炕上闭目念经,毫无当曾祖母的喜悦。 “皇后娘娘,您见过小阿哥么” 一连几日,嬷嬷们并没有抱承瑞到慈宁宫给太皇太后看过,太皇太后似乎也当这事没发生一般。佟懿儿却觉得这很不正常。这日与尼楚贺在御花园赏菊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见……见过啊——”尼楚贺的杏黄缎平金秋兰氅衣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光彩熠熠。但她的脸色可不太好,眼神与言辞一样闪烁,“挺……可爱的。” “下次能带懿儿一起去看看吗?” 佟懿儿这句话似乎使尼楚贺更加如临大敌了,转过脸去根本不敢面对她,“太皇太后已经把小阿哥送到宫外养育了,他不在宫里。” 康熙小时候也是养在宫外的,佟懿儿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但是尼楚贺的反应却很不自然——难道她嫉妒马佳氏第一个给康熙生孩子?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么做……能行吗?这是欺——” “欺什么?自古以来只有欺君之罪,皇上骗一下文武百官,有何不可?” 那日入夜,佟懿儿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浅浅睡去,只见眼前佟国维与索额图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佟国维一脸惊恐,索额图却是胸有成竹,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承瑞是假的不要紧,他可以夭折——只要皇后娘娘生下货真价实的嫡子,他就是我大清未来的皇上。”索额图说话的时候眼睛似乎并不是看着佟国维,而是看着目睹这一切的佟懿儿,“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让皇上亲政,终有一天咱们端了鰲拜和遏必隆,得势的就是咱们了!”
第18页 “不……不可能!”佟懿儿感觉索额图那张略有些扭曲的脸似乎试图靠近自己,她不停地摆手,试图让这张脸离自己远一点,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直到她大叫一声醒来,才发现这只是个噩梦。 “可是梦里开始的那段对话,是我真真实实听到的啊……”醒来后佟懿儿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抱着桃红色的金丝百蝶图锦衾发愣。 抬头望去,窗外月色如钩,正是七月流火,凉风习习。 “可能是我脑洞大开了吧——皇子养在宫外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秋风吹得穿一身青色宁绸单衣的佟懿儿咳嗽起来,也使她更清醒了一些——歷史又不是编小说,怎么能无端脑补呢? 她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 第10章 亲政没那么简单,相爱没那么容易 “皇祖母!鰲拜他——”康熙亲政不久后的某个午后,在慈宁宫花园鱼池旁踢毽子的佟懿儿见穿一身浅灰色暗团龙纹常服的康熙怒目圆睁,气鼓鼓地杀进慈宁宫来,根本没有留心表妹的存在。 变声期的男孩大吼大叫很容易变成公鸡嗓。听到这样的声音,跟在康熙身后熘进太皇太后寝殿,躲在大红柱子后面偷听的佟懿儿好半天才憋住了笑。 “我都听说了,你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没有半点皇帝的样子!”太皇太后端起青花大瓷碗喝了一口苏麻喇姑亲自熬煮的奶茶,言语中对自己刚刚登基的孙子充满嫌弃。 “朕还有什么皇帝的样子!”康熙毕竟是被祖母训大的儿皇帝,听到太皇太后如此严厉的斥责,他抹了抹眼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在右手边的前沿炕上坐下,委屈道,“今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他就站在朕的面前,抓着朕的胳膊肘逼迫朕下旨杀了苏克萨哈!朕、朕还没下过杀人的旨意呢——” “像这样?”佟懿儿眼见着太皇太后斜眼冷笑一声,瞬时用粗大的手掌一把捏住康熙的胳膊高高举起,吓得大气不敢出。 “嘶——疼……疼!”佟懿儿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跟太皇太后这个女汉子比起来,康熙根本不够瞧的。太皇太后慢慢松开手,康熙立即抽出有些泛青的右臂,轻轻按摩了几下。 “要么怎么说你现在生个皇子都费劲儿——就跟你阿玛似的,脾气大力气小!”太皇太后说起早逝的儿子,不由嘆气。 “孙儿……孙儿不喜欢尼楚贺,也不喜欢塔娜!遇到心爱的女子,孙儿自然会让您抱重孙子的!”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允许旁人说自己“不行”,何况是万乘之尊的天子。屈辱感使康熙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早朝上所受的委屈。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怎么都成天介把什么‘心爱’放在嘴边?”太皇太后听了康熙的表态当然是不高兴的,她的脸拉得老长,“我问你——你玛法,你阿玛爱的那些女人,现在在哪儿呢?” “都……都薨逝了——”佟懿儿听到这个直击灵魂的拷问,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康熙一个十四岁男孩,自然更是不堪一击,立刻认怂,低下高昂的头颅。 “皇后皇妃,都是襄助皇帝繁衍子嗣,成就大业的女人——你心里要关怀她们,体贴她们,这样才得长久。”大概是看在康熙还肯听自己教诲的份儿上,太皇太后的语气柔和了不少,“皇祖母当然希望你遇到个知心的人儿——但在那之前,咱先做好大清的皇上,做一个天子该做的,成不成?” 佟懿儿觉得太皇太后这段话简直太经典了,她只恨此时此刻没有纸笔,史书上没有把孝庄文皇后这段话记上一笔简直不要太可惜。 “可是——鰲拜不让朕做这个大清的皇上啊——”中二少年的本性很快就暴露了,问题又绕回了原点,“朕已经亲政了,为什么不让朕自己拿主意?” “你喜欢苏克萨哈吗?”太皇太后内心估计已经崩溃了,但她依旧心平气和,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一册《三国演义》翻到第二十三回“祢正平礻果衣骂贼,吉太医下毒遭刑”那一回,摊开给康熙看。 “不……不喜欢。”康熙撅起嘴嘟囔了一声,会意道,“朕知道,借鰲拜那个匹夫端了苏克萨哈,是借刀杀人的妙计。当年曹操、刘表之辈就是这样借黄祖之手干掉祢衡的……可是曹操不是君子,朕要做一个君子!鰲拜毁了朕的名声,朕不该恨他吗?” 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说,脸上渐渐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看来现在的康熙虽然有点二,悟性还是相当不错的,一点就透,好歹孺子可教。 “鰲拜怎么会毁了你的名声呢?今儿的事,满朝文武都瞅见了。将来后人评说,一定都是说他鰲拜的不是,怪他恃强凌弱,你将来若要除去他,那是圣君所为——鰲拜反倒给你添了光彩呢!” 姜还是老的辣,佟懿儿觉得要是清朝有辩证法这门学科,太皇太后一定是教授级别的存在。在她一番精彩绝伦的“课程”结束之后,康熙与躲在一旁的佟懿儿对她的佩服简直就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第19页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回去一定好好强身健体,好好跟着那帮汉人夫子学学子曰书云的本事,早日做个名副其实的皇上!”太皇太后的话果然很治癒,渐渐消散了康熙脸上的愁云惨澹。 “这样就是最好了——有空也多去尼楚贺、塔娜宫里坐坐,她们是你的后妃,你心里得装着她们。”太皇太后终于恢復了慈眉善目的表情,温柔地摸了摸康熙的额头,“还有钟粹宫里的马答应,那可是你亲自挑出来的大阿哥生母,虽然这个大阿哥是假的,可人已经跟了你了。” 闻言,佟懿儿不由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她做的梦是真的,承瑞根本就不存在。 “皇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分寸。” 趁康熙信心满满答应太皇太后的功夫,佟懿儿偷偷熘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妆镜台前的高脚紫檀大方杌上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自语道,“佟懿儿,你的真身现在在哪儿呢?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发生的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难道——我的歷史白学了?” 镜子应该不是一个通灵的东西,因为她一直坐到夕阳西下,真正的佟懿儿也没有“显灵”。 “佟格格,快随奴婢去坤宁宫——”太阳落山,四周顿时一片漆黑,忽然一盏明晃晃的宫灯吓了佟懿儿一跳。只见苏麻喇姑用白色丝帕蒙着半张脸,不由分说一把将佟懿儿抱起来。 “皇后娘娘,冰图郡王家的格格出花了,太皇太后吩咐奴婢把佟格格放在您这儿住几天,这些时就别去慈宁宫请安了。” 到了坤宁宫前殿,佟懿儿终于有了双脚着地的机会,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苏妈妈辛苦了,臣妾遵旨。”尼楚贺梳着一字髻,头绾一条黑色镶玛瑙抹额,两耳戴三钳东珠坠子,身着杏黄绸绣兰桂齐芳衬衣,通体的大房气质扑面而来。这样一打扮起来,十四岁看着像二十四岁的,佟懿儿有点不敢认了。 “太皇太后怕我感染天花,她老人家不怕吗?”古语云“食不言,寝不语”,好奇心强烈的佟懿儿扒了两口饭就忍不住坏了规矩。 “太皇太后小时候得过了,就是苏妈妈救的。苏妈妈自太皇太后天花痊癒后就立下规矩,终生不吃药,一辈子不嫁人,保佑主子平平安安。”宫中上下人等没有不佩服太皇太后的,自然也没办法不佩服如同太皇太后的“影子”一般存在的苏麻喇姑。说起这位嬷嬷,尼楚贺眼里充满了敬意。 “是用芨芨草救活的吗?”佟懿儿想起《康熙王朝》里的桥段,不由兴奋起来。 “听说芨芨草是利尿的,没听说出花用它能治好的。” 佟懿儿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医学常识,平时有多余的时间像尼楚贺这样读读《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笑话了,电视剧的情节怎么能当真呢? “那现在治好天花靠什么啊?”佟懿儿知道种牛痘的方法是康熙掌权以后才开始有的,如果芨芨草没有用,她很好奇康熙当年是怎么挺过去的。 “靠命,咱们万岁爷是天命所归,总能逢凶化吉。”尼楚贺说起康熙,脸色微微泛红,这才有了一点少妇的娇羞。 “皇后姐姐很崇拜皇上表哥啊!”佟懿儿掩面一笑,觉得古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实在是不一般。 “小小年纪,胡说什么呢!”尼楚贺的脸更红了,她捏了捏佟懿儿面团团的脸蛋,半羞半恼道,“让别人听去了可怎么好——” “朕是不是‘别人’?”康熙的嗓子果然有些哑了。宫女打了水晶帘迎康熙进坤宁宫东暖阁,正瞅见尼楚贺与佟懿儿玩闹,“听说有人很崇拜朕吶!” “给皇上请安——”尼楚贺看见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起身请安时险些跌倒,一看就是许久没见康熙的样子。 “给皇上请安!”佟懿儿为了不让康熙将注意力放在尼楚贺的窘态上,立即也起身向康熙行了蹲安礼。 “懿儿你跟坤宁宫很有缘啊——上回在朕的婚床上睡了一觉,今天又来跟朕抢床么?”康熙抬手让二人平身,撩了撩袍脚坐在八仙桌一端的圆凳上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佟懿儿。 “懿儿不敢——”康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佟懿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上今晚要在这儿……安歇么?”尼楚贺的脸红到了耳朵根,独守空房这么久,康熙终于来了。 “当然了,已经很晚了,朕还能上哪儿?”康熙见桌上有一盘贡枣,随手抓了几个放在嘴里吃起来。 “懿儿告退,不打扰皇上表哥、皇后姐姐安歇了。”少儿不宜毕竟是少儿不宜,佟懿儿决定乖乖做几年小孩再考虑未来的事。说不定还没到康熙十六年她就穿回去了呢?康熙终于肯尽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这是好事。 “皇上,臣妾……臣妾伺候不周,请您不要怪罪。”康熙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和尼楚贺真正有肌肤之亲却是头一遭。尼楚贺脑子里装着儒家礼教的一套规矩,自然显得十分生硬。两人筋疲力竭地同被而卧时,依偎在康熙怀里的尼楚贺充满愧疚。
第20页 “你是朕的皇后,又不是苏小小、李师师,不必自责。”康熙完成了任务,踏踏实实闭上眼睛,心想终于可以对太皇太后有所交代了。 第11章 画风突变的琪琪格 幸运的是,十日之后琪琪格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了。只不过自此之后琪琪格就与康熙一样,脸上有些淡淡的斑点。 太皇太后急着抱真正的重孙子,自然第一时间派苏麻喇姑把佟懿儿从坤宁宫接回慈宁宫西稍间住,与西次间的琪琪格做回了邻居。 回慈宁宫的头一晚,躺在黄梨木雕花床榻上辗转反侧的佟懿儿依稀听见琪琪格窸窸窣窣的啜泣声,索性披了一件草绿色团牡丹暗纹夹袄袍子前去探望。 “琪琪格,你怎么了?”掩上房门,佟懿儿蹑手蹑脚走到琪琪格身边,轻拍了她几下,“哪里难受么?”话一出口,佟懿儿方才想起琪琪格是听不懂的。 “我……我脸上怎么会有麻子!”万万没想到,琪琪格居然说的是汉语。她仍旧用大红的金线绣花锦被蒙着头,不肯直面佟懿儿,尽管现在只有溶溶月色。 “你……你前些天出花了——”佟懿儿想不明白的是,天花痊癒后的琪琪格怎么会忽然掌握汉语这项技能,莫非是基因突变? “天花?什么鬼!”琪琪格勐地掀开被子,惊恐地盯着佟懿儿的眼睛,“这张脸本来就又长又胖,现在又多了麻子,减肥都没用了!” “什么鬼?减肥?”佟懿儿已经有七年不曾听到这类词彙了,她默念两声,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的琪琪格和佟懿儿一样,都是灵魂穿越者。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同命相连的佟懿儿很理解琪琪格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七年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婴儿时,佟懿儿比她还要崩溃。 “不……不记得了。”琪琪格嚎啕大哭起来,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反正都破相了,还能怎么样——” “你是冰图郡王家的格格,叫琪琪格,来自科尔沁博尔济锦氏家族。”听佟懿儿这样说,琪琪格的哭声渐渐微弱了些。 “博尔济锦——那不就是孝庄的亲戚?”停止啜泣的琪琪格开口就说出了太皇太后死后的谥号,现在的琪琪格必然是个穿越者无疑了,“我是康熙的妃子吗?” “你听着琪琪格。”佟懿儿一方面很高兴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个跟她来自同一世界的小伙伴,但另一方面,她不能够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从琪琪格现在的谈吐来看,这八成是个歷史盲,保不定哪天就会大嘴巴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孝庄’现在是不存在的,这里只有太皇太后,你每天都要陪在太皇太后身边。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皇上的妃子。” “那你呢?”琪琪格果然没有怀疑佟懿儿,仍旧一脸天真地看着她,“你是谁?” “我叫佟懿儿,住在你隔壁的房间。”佟懿儿见天色不早,起身预备离开,“你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千万不要麻烦太皇太后,过来问我,知道吗?” “嗯,谢谢啦!”琪琪格坐起身子,目送佟懿儿离去,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却见佟懿儿摇了摇头,示意她把手放下来。 “琪琪格/佟懿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次日晨起,琪琪格早早便到佟懿儿处与她同往明间向太皇太后行礼。 “琪琪格过来——你有没有好些?”太皇太后用蒙语招唿琪琪格到身边,两个女孩一下子都听不懂了,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怎么了?”往常太皇太后这样招唿琪琪格,她总是高高兴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的,今日的反常让太皇太后困惑了。琪琪格只得用眼神向佟懿儿求助。 “琪琪格她——她之前跟我学了汉语,得病之后,她……她对蒙语倒一时有些忘了——”佟懿儿想起从前看过有人生了一场病就忘记某项技能的新闻,也不知道这种理由能不能蒙过一向精明的太皇太后。 “是这样吗?”太皇太后终于极不情愿地用汉语问了一句,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回太皇太后,是忘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琪琪格是真的很想哭了,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吧嗒吧嗒地仰望着面前这位充满困惑的老太太。 “罢了——能活下来就是好造化,反正皇上整日与那些儒臣混在一处,你说汉话也无妨。”太皇太后自有一套逻辑,无论如何,琪琪格过关了。 “佟懿儿,你真的太厉害了!”回到佟懿儿的房间,琪琪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完蛋了!”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让太皇太后困惑的地方,就像今天这样说自己病了一场,好多事都不记得了,知道吗?”佟懿儿觉得作为一个在清朝适应了七年的穿越者,为“新人”做嚮导也是义不容辞的事。 “嗯,我知道啦——”琪琪格身体里的灵魂大概是个动若脱兔的女子,从进屋后就到处乱逛没停过。但当她晃到镜子跟前,看到自己一张麻子脸时,立刻止不住梨花带雨起来,“这可怎么办啊……皇上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第21页 “你希望皇上喜欢你?”佟懿儿站到琪琪格身后,镜中的琪琪格穿了一身月白色缂丝白蝶纹衬衣,一字髻上插了一朵粉色宫花,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只是长了一张马脸。如果忽略脸上的麻子,配康熙也算勉强凑合吧。 “我可是他的迷妹!当然要嫁给他了!”琪琪格说得非常笃定,可是话音刚落,看到自己这副面孔,她立刻泄气地低下了头。 原来琪琪格体内住的是一个喜欢康熙的妹子,佟懿儿觉得妹子喜欢的应该是电视剧里脑洞大开的流量小生版康熙,否则她的歷史知识储备几乎为零这件事就无法解释了。 “不就是麻子嘛,有什么关系?”佟懿儿忽然觉得“成全”这个迷妹与康熙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拉着她往妆镜台前的花梨木杌子上一坐,便着手开始研磨粉末给她遮瑕,“你看,现在看不出来了吧?” “诶,真的啊——”琪琪格睁大眼睛一看,自己脸上的斑点果真几乎都看不见了,不由惊喜莫名,“神了!对了,皇上一般什么时候会来慈宁宫?” “最近皇上在南苑,估计过几天回来就会向太皇太后请安吧……”实际上琪琪格比佟懿儿大不了多少,现在也才十三岁出头,但是她们俩体内的灵魂应该都不小了。 “这样真的不会看到我脸上有麻子吧?”得到确切消息的琪琪格趴在镜前左瞧右瞧,反覆向佟懿儿确认自己的相貌,“你每天都要帮我画啊——” “没问题。”看着如今的琪琪格,佟懿儿完全无法把她与过去那个有些木讷,毫无存在感的蒙古女孩联繫到一起。佟懿儿不由掩面偷笑,不知道两个“麻子”相遇,会有怎样的趣事。 “从坤宁宫回来,有没有不习惯?”向太皇太后请安完毕,康熙总要到慈宁宫花园里转转。见佟懿儿正在咸若亭内望着眼前丛丛簇簇的菊花盆栽发愣。康熙笑着坐到她身边摸了摸佟懿儿的一字髻道,“是不是很想朕啊?” “和尼楚贺姐姐还不错吧?”佟懿儿才不会上钩,反将一军,邪魅一笑道,“懿儿等着好消息哦——” “唉,你们女人真没劲!”听佟懿儿说起尼楚贺,康熙立刻像蔫了的黄瓜似的耷拉着脑袋嘆气道,“朕一点儿都不着急,可你们一个个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所以……她还没吃到您的‘豆腐’咯”佟懿儿的嘴巴张成o型,无法想像这些天康熙到底在坤宁宫做了些什么。 “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康熙看着目瞪口呆的佟懿儿好气又好笑,不由拍了拍她的脑袋,旋即无奈地自语了一声,“现在朕才明白,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即使明知道自己非做不可,还是做不到。” 佟懿儿懂了,康熙现在心情不好,即使按照大家期待的那样做了,恐怕也是达不到预期效果的——很多人以为封建社会没有爱情,但封建社会的人也是饮食男女啊!感情这种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给……给皇上请安!”正当佟懿儿静静陪着康熙时,穿一身桃红色丛兰纹棉袍的琪琪格双颊含羞地出现在台阶下的盆栽丛中。 “听说你会说汉语了?”接近午时,阳光已有些刺眼,康熙眯起眼来看琪琪格,她脸上的斑点就更不明显了。 “嗯……多亏了懿儿妹妹——”这是琪琪格被附体后听到康熙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感觉自己的心扑通跳个不停,都快要蹦出来了。 “你身子刚好,早点回去歇着吧!”然而康熙貌似对琪琪格没多大兴趣,对话不到两句就要结束了。佟懿儿眼见着琪琪格上扬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 “朕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书要读呢!”见琪琪格在那尴尬地站着挪不动步,康熙抓了抓后脑勺起身道,“改日再见咯——” “恭送皇上!”佟懿儿起身相送。琪琪格见状,也只能依葫芦画瓢,怨念的眼神里写满了不甘心。 第12章 难得煳涂 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康熙七年。这年伊始,鰲拜与遏必隆就加了太师衔。现在索尼、苏克萨哈已死,在这样一个独占鰲头的大好时机,鰲拜自然不甘心轻易地将权力交还给刚刚亲政的康熙,凡是康熙支持的人和事,鰲拜都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遏必隆的女儿塔娜如今在宫中不受宠爱,自然是站在鰲拜那边反对康熙的主张。除了一些昔日受顺治眷顾颇深的汉族士大夫外,十五岁的康熙几乎孤立无援。 夏日炎炎,太皇太后领着佟懿儿与琪琪格在慈宁宫佛堂内静心。两个灵魂来自现代、身体还是小朋友的小女孩在太皇太后身旁一左一右的蒲团上盘腿打坐,额头上汗珠直冒,耳畔蚊虫盘旋——心静自然凉其实是骗人的。 “皇祖母,打明儿起,朕不去上朝了!”康熙急躁的咆哮声遮住了慈宁宫花园中的蝉鸣,也使佟懿儿与琪琪格终于有了动惮的理由,齐刷刷回头望向康熙那张怒目圆瞪的脸,身上的龙袍已经湿透。 “这是佛堂,不得放肆。”太皇太后依旧不动如山,朝佛像拜了三拜方才伸手让苏麻喇姑扶起来,“去明间说话——佟懿儿、琪琪格,你们回自个儿房里去。”
第22页 “是。”如蒙大赦的佟懿儿与琪琪格迅速爬起身来,一前一后地请了个蹲安出去了。 “你说,皇上为什么这么愤怒?”被人附体后的琪琪格很喜欢跟这个能够接受自己异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当下跟着佟懿儿进了西稍间,一屁股在前沿炕上坐下,拿起一柄双面苏绣兰蝶图团扇狂扇一顿,默念道,“真是热死了——” “我……我怎么知道——”这样的天气,佟懿儿倒已经习惯了,她不紧不慢地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方湿帕擦了脸,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诶奇怪,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果然,由于佟懿儿一开始帮着琪琪格适应清朝生活时显露出的非凡智慧,琪琪格已经开始怀疑佟懿儿的真实身份了。佟懿儿必须让自己更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才能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喏,喝完这碗冰镇酸梅汤,你就回去罢!”恰巧此时,丫鬟端来的两盅酸梅汤解了佟懿儿的燃眉之急。琪琪格是个吃货,两碗酸梅汤下肚,什么都可以忘了。 “懿儿!懿儿——”送琪琪格离开后,佟懿儿从前沿炕的软枕下抽出一本《花间词》胡乱翻了两页就打起瞌睡来。迷濛中忽听得西窗下有人低声叫她的名字,“快出来——” 她听出来了,这是康熙的声音。 “皇上表哥,你还生气吗?”后院再次成了佟懿儿与康熙“私会”的场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康熙,佟懿儿忍俊不禁。 “当然生气了,那个可恶的鰲拜他——”见到佟懿儿的康熙原本已经有了几分笑容,提起鰲拜,那笑容又渐渐变成了咬牙切齿,“唉算了以后再说——朕今天是来告诉你,你额涅又生了。” “生的是个妹妹吧,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她接进宫?”佟懿儿记得孝懿仁皇后的妹妹就是康熙七年生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想起康熙当初将自己强行拉进宫的过往,她忍不住开起康熙的玩笑来,“正好我就轻松啦!” “你说什么呢,朕是说你真神了——这个孩子真的叫隆科多!”原来康熙一直记得佟懿儿“剧透”的那个名字,今日听说佟家有喜事,特意问了佟国维一句。 “隆……隆科多?!”佟懿儿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心想莫不是歷史再一次出现了偏差,“会不会是额涅同时生了一对龙凤胎,我阿玛没告诉您?” “怎么可能,生了龙凤胎这样的大事,都要上报的。”康熙本以为佟懿儿会自鸣得意,却没料到被她一句“龙凤胎”又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好……好吧!”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忽然安静了好一阵。尴尬的佟懿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从明天开始,朕除了每天上朝例行公事外,就不管政务了。有时间的话,朕会来找你玩的。”深吸一口气后,康熙终于转移了话题,“前段时间太忙了,你一定很闷对吧?” “您刚才不还说您不上朝么?我和琪琪格可都听到了。”对佟懿儿来说,康熙为什么不上朝才是八卦的重点。 “皇祖母骂了朕一顿,上朝是朕唯一的妥协。”康熙原本站在阶下与弯腰与佟懿儿对话,现在索性一屁股在佟懿儿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琉璃瓦上的瑞兽漫不经心道,“鰲拜那个傢伙,不让朕废除圈地,不让朕八股取士,不让朕跟熊赐履他们学习儒家经典……这不让那不让,算什么亲政!” 康熙果然是在跟鰲拜赌气,做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帝,谁都会不爽。佟懿儿用理解与同情的眼光看着康熙,只是那目光又暴露了佟懿儿的心理年龄,“所以,皇上表哥就打算撂挑子了?” “他们不是嫌朕子嗣稀薄吗?好啊,打今儿起朕就夜夜笙歌,成全后宫三千佳丽!他们不是嫌朕学多了孔孟之道偏袒汉人吗好啊,打今儿起朕就不读书了,天天跟着八旗侍卫们打猎游玩,做一个纯正的满洲皇帝!”皇帝也有叛逆期,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康熙一面说着,一面握紧右拳锤向旁边的朱红柱子。 听完康熙的控诉,佟懿儿只觉得表哥的排比句用得是真不错,天生就是当皇帝的料。 “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您可以打败鰲拜?”佟懿儿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说这些话到底合不合适,她拾起身旁的一根树枝,胡乱在地上画起来。 “皇祖母说现在还不行,因为鰲拜在朝中的威望太大了,她让朕忍着,还举了父皇的例子。”康熙恨得咬牙切齿,“当年多尔衮英年早逝,是阿玛的幸运。那鰲拜五大三粗,怎么也不像能早死的——凭什么让朕等?” “皇上表哥你看——”顺着佟懿儿树枝指着的方向,康熙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横躺着一块朱红色的断木,像是维修宫室时废弃的材料。康熙起身将它拾起,发现断木的背后已被白蚁蛀空。 “这么结实的上好木料,竟被一群小小的白蚁蛀空了!”康熙坐回阶上,仔细端详着那块木头,啧啧称奇。 “白蚁虽小,可它们积聚在一起时,不就强大吗?”佟懿儿努力把这句话说得更符合一个小孩子的口吻,“而且,虽然现在我外祖父已经不在了,可是您还有我三舅,还有塔娜姐姐的阿玛啊——只要您对姐姐们好,大家都会帮您的。”
第23页 康熙盯着那块木头,回忆着佟懿儿跟自己说的那番话,陷入深思。半柱香工夫过去,康熙方才拍了拍有些麻木的大腿站起身来,沖佟懿儿笑道,“懿儿说得对,放心吧,刚才朕说的都是气话——才不会便宜了那鰲拜呢!” 佟懿儿再次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心中得意原来康熙除去鰲拜竟还有自己的功劳。 “皇上万福!”自打听说康熙今晚要到承干宫探望自己,坐在前殿明间花梨木案前翻《女诫》的塔娜心里就颇不宁静。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只能装作一副不知道康熙什么时候到来的样子,等宫女掀开水晶帘时才从容放下书行礼,“臣妾读书一时忘情,请皇上恕罪。” “你在读什么书?”康熙牵起塔娜的双手,由她引到前沿炕上坐了。塔娜今日只穿了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袍,除去耳朵上一对三钳东珠坠子别无他饰。 “臣妾在读班婕妤的《女诫》。”塔娜腆着脸将书案上的《女诫》双手奉上,“正读《妇行》一节。” “这是汉人女子学的规矩呢,朕听说你在家时可是说一不二的姑奶奶!”康熙当然知道《女诫》,儒臣们早建议他将这书后宫推广,只是他的心思现在压根不在这上头。 “臣妾愿为皇上马首是瞻。”塔娜听康熙这样说,觉得现在是表忠心的好机会,当即行了一个蹲安礼。 “听说皇后喜欢读前明仁孝皇后的《内训》,你怎么倒读上《女诫》了?”康熙将书随意翻了两页便搁下了,由端起木几上的托宣德款青花缠枝纹茶盏轻啜了一口。 “臣妾身居侧宫,不敢与皇后娘娘读一样的书。”实际上塔娜说谎了,早在入宫前,一本《内训》已经被她烂熟于心,只可惜现在她不得不暂掩锋芒,只因坤宁宫里住着的人叫做尼楚贺。 “过些时就是你阿玛四十大寿,朕同你一道回去给他老人家贺寿可好?”康熙说到做到,果真身体力行地临幸了塔娜。二人相依而卧时,康熙却只看着床顶上的卐字花纹若有所思。 “多……多谢皇上!”此时此刻的塔娜还沉浸在方才的缠绵里,又听说康熙要与自己一同给遏必隆贺寿,更是激动莫名。 “你阿玛是功臣额亦都之后,又与皇家世代联姻,朕去拜一拜老丈人,也是应该的。”尽管康熙这些年对遏必隆党附鰲拜颇为不满,但若要他说遏必隆的好话倒也容易,“这些年多亏了他老人家呕心沥血辅佐朕,我大清才有今日的局面吶!” 康熙一番话果叫塔娜如坠云端,过往心中对康熙的怨念登时去了大半。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埋头苦读总算没有白费,大概很快就要守得云开了。 四四方方的雕花檀木窗外月明星稀,虽然这天并不是十五,但塔娜眼中的半轮月色宛若银盘,闭上双眼听着康熙均匀的鼻息,她充满希望。 “给皇后娘娘请安!”遏必隆生日这天,阖宫上下都知道康熙带着塔娜“回娘家”了。佟懿儿担心表姐一时承受不住,找了个理由让王嬷嬷带着自己去坤宁宫向尼楚贺请安。 “懿儿妹妹你来啦?快尝尝这个点心——”穿着一身宝蓝色白菊纹衬衣的尼楚贺心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坤宁宫东暖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蒙古奶茶,飘出阵阵香气。八仙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尼楚贺起身牵着佟懿儿走到桌边笑道,“你还记得这种奶酥么?” “记得,这是冰图郡王送来的。”如今佟懿儿提起冰图郡王,总难免想起那个有点二的穿越女,头皮一阵发麻。 “他们过些时就要来看琪琪格了,你回去别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哪里是好消息?对如今的琪琪格来说,这绝对是个噩耗,佟懿儿几乎要崩溃了。 第13章 要是能重来 “你冷静点儿,一定会有办法的——” 果然,得知冰图郡王一家子要进宫朝贺的琪琪格吓得面无人色,已经完全无法听见佟懿儿的安慰,只顾趴在紫檀铜包角炕几上痛哭流涕。后背碧青色镶边衬衣上的彩蝶随着她的抽泣起伏,翩翩若飞。 “肯……肯定会露馅的——”琪琪格抬起头来,脸上的粉已经被眼泪洗掉了,显露出天花的痕迹,“那些蒙古人,我……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现在我根本不会说蒙语——” “放心吧,咱们连太皇太后都瞒过了,那些蒙古王爷一定也没问题的。”佟懿儿心里想的是歷史轨迹的大局,作为一个学了七年歷史专业的学生,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 “懿儿妹妹你怎么那么厉害——”佟懿儿一句话仿佛给琪琪格吃了一颗定心丸,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道,“小小年纪想得真周全!” “慧妃身体里住着这么一个二货,也够倒霉的——”打发走了琪琪格,佟懿儿趴在前沿炕上,拿起一柄铜度金嵌烧蓝放大镜细看紫檀雕花炕几柱子上的花纹,一面喃喃自语,“我跟她同样是魂穿过来的女孩子,做格格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啊?” 翌日晨起,王嬷嬷领着几个宫女端着铜盆、湿帕、篦子等物来替佟懿儿梳妆打扮,又挑了一身大红缂丝百花纹棉袍与她换上。八岁的佟懿儿已有了几分慈和太后当年的神采,佟懿儿在镜前转了两圈,对自己目前的相貌还挺满意。
第24页 “格格,咱们快走罢,科尔沁的人一会儿就到了!”王嬷嬷的低声唿唤把佟懿儿拉回现实,她红了脸清了清嗓子,牵着王嬷嬷的手往前殿去了。 太皇太后头戴冬吉服冠,身着黄纱绣金龙吉服袍端坐正殿宝座上,身后是明宫遗留的仕女图屏风。左右各设一黄梨木杌子,显然是为佟懿儿与琪琪格备下的。 “琪琪格这丫头怎么还没来?”待佟懿儿请安毕坐下,太皇太后半天未见琪琪格,不由纳罕,“苏麻喇姑,你去瞧瞧——” “啊——太皇太后,让懿儿去罢!琪琪格姐姐昨儿夜里咳得厉害,今日晨起就说不出话来了。”办法总是在情急之下被逼出来的,就在苏麻喇姑一只脚迈出门坎时,一晚上没什么头绪的佟懿儿终于想出了办法。 “要紧吗?太医看过了不曾?”琪琪格得天花的事犹在眼前,现在老家来人,太皇太后更不敢有丝毫差池。 “就……就是嗓子哑了,别的没什么。”撒谎时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也是一种特殊的本事,佟懿儿不由暗自佩服自己。 “你怎么才来啊——”那厢,琪琪格正在西次间里来迴转悠,等着佟懿儿的消息。当佟懿儿出现在门口时,若不是害怕妆花了,琪琪格的眼泪要多少有多少,“我听你的话,等着你一块儿去,你再不来就完蛋了——” “听着,一会儿去了太皇太后那儿,闭上嘴就是了——任谁问你什么,你只要点头微笑请安就好。我刚跟她老人家说,你昨儿晚上嗓子哑了。记得要多咳嗽几声!”佟懿儿的机智使琪琪格目瞪口呆,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等科尔沁的人都来了,佟懿儿才知道太皇太后接见的都是女眷。老老少少十几个蒙古女子穿着蓝蓝绿绿的蒙古袍子跪了一地。 “琪琪格,去向你伯母请安。”太皇太后招唿年长的女眷们在两边的紫檀圈椅就坐,年轻的蒙古女子分立两侧,在椅背后陪侍。太皇太后指着右手边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蓝袍女子示意琪琪格请安,琪琪格神色紧张地起身福了福,转身就要坐回去。 “你别急着走啊,让伯母好好看看你。”蓝袍女子是冰图郡王的福晋,琪琪格的生父阿郁锡是她的堂弟。她一把拽住琪琪格的袖子,完全没留意眼前人正在瑟瑟发抖,“听说你前儿个得了天花,我和你堂叔都担心得很呢!” 蒙古来的福晋当然说的是蒙古话,琪琪格一句都听不懂,只能任由福晋持惯马缰布满老茧的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 “真是对不住——是咱们没照顾好她,到京城没多久就……”太皇太后知道蒙古老家把姑娘送来就是想着科尔沁再出个皇后的,现在这种局面,太皇太后也是无能为力。 “没关系的太皇太后,虽然琪琪格长了麻子,咱们科尔沁还有姑娘呢——”这句话琪琪格照样听不懂,但是当福晋起身将身后一个与佟懿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牵到太皇太后面前,琪琪格瞬间有了一百二十万分的危机感,“娜木罕,快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佟懿儿的蒙古语水平也接近于零,但凭藉她的歷史知识储备,她觉得这个娜木罕应该就是科尔沁送来替代琪琪格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达尔罕亲王和塔的女儿。 “给太皇太后请安。”大概是因为他们早有把娜木罕送进宫的打算,这个娜木罕可以用满语跟太皇太后对话,略懂满语的佟懿儿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的满文是谁教的?”太皇太后听到一口流利的满文,立刻觉得娜木罕是个可以栽培的对象。她将娜木罕召至自己膝前坐下,欣喜地牵着她的手。 “回太皇太后,是福晋请了谙达教的。”原来自和塔去世后,娜木罕便在表亲冰图郡王家寄居。听说琪琪格出了天花,脸上有了麻子,全族便商议将娜木罕送进宫去替科尔沁博尔济锦家族增光,“娜木罕听说皇上喜欢汉人的书,所以也学了汉话。” “那样就更好了——你琪琪格姐姐现在也会说汉话,是佟格格教的,这样你俩住在一处,也就更和睦了!”太皇太后终于说了一句汉语,但这话听在琪琪格耳朵里犹如五雷轰顶。 “我……我不要跟她住在一起!”琪琪格一心想跟康熙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眼见着美梦就要破碎,她再也无法装下去了。 “琪琪格,你不是嗓子哑了吗?”太皇太后听见琪琪格洪亮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问道。 “哦……咳咳——是……是啊咳咳——”琪琪格这才想起佟懿儿的叮嘱,假装剧烈咳嗽了几下,但是显然已经晚了。 佟懿儿忍不住扶额,这个穿越女实在是沉不住气,有她这个“军师”还不是一样没用? “既然你已经病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晚宴也不用参加了。”自从琪琪格天花痊癒后,太皇太后对这个科尔沁来的姑娘越来越不满意了,何况现在有了新的替代,琪琪格显得更加鸡肋了。 “我就说嘛,得了天花在后宫还怎么混……”佟懿儿用罢晚宴回屋,见琪琪格坐在前沿炕上伏着宝蓝色绣花软枕嘤嘤哭泣,见佟懿儿来,一时哭得更凶了,“现在连蒙古的家里人都嫌我丑……还弄了一个什么学霸娜木罕来呕我——”
第25页 “我不是让你装嗓子哑吗,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佟懿儿的好脾气已经被眼前这位小姐磨光了,不管不顾地数落起来,“本来太皇太后或许不至于留下娜木罕,现在知道你在欺骗她老人家,她能不失望么?” “我……我就是忍不住嘛——”佟懿儿的数落让琪琪格哭得更凶了,“为什么比我小的人都比我聪明,都比我会做人,早知道在学校里就不看那么多霸道总裁爱上我了,那上面的套路根本就用不上……” 怪不得琪琪格一心想被康熙宠幸,原来是把康熙当成霸道总裁了。 “拜託,现在的康熙连鰲拜都还没拿下,算哪门子霸道总裁?!” 佟懿儿翻白眼吐槽的一句话,终于让琪琪格开窍了,“你……你也是穿越来的,对不对?” “我——”佟懿儿惊慌地捂住嘴巴,千小心万小心,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 “我早就怀疑了——怪不得你那么懂我!”琪琪格看佟懿儿的表情,心里只当她是默认了,“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对吧?” 佟懿儿但愿自己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穿越人”,但既然遇到了,硬着头皮也要迎接挑战。 “我以前的名字叫柏锦慧,你呢?”入夜,琪琪格偏不乐意和新来的娜木罕同处一室,抱着枕头非要佟懿儿收留她不可。 “我叫童佳意。”睡在最里面的佟懿儿翻了个身子,拢了拢被子道,“快睡吧,今天好累的。” “真羡慕你啊,穿越到皇上的舅舅家,还生得这么美……”转身看看月光照耀下佟懿儿这张光洁无暇的脸,琪琪格不禁一阵嘆息,“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大概是因为佟懿儿睡前听到了这句话的缘故,梦里她竟然和康熙一起唱起了ktv,歌词是,“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 是啊,佟懿儿何尝不想重来呢?要是能重来,她宁可当那个活了九十多岁的定妃,活得长一点,不受宠又有什么关系? 第14章 皇后有喜,塔娜生悲 康熙八年二月,得知皇后怀孕的佟懿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嫡长子承祜总算可以按时报到了。 “懿儿,跟朕一块儿去南海子罢!”当即将做阿玛的康熙出现在佟懿儿面前时,倒确实显得挺兴奋,佟懿儿一面投食餵着鱼池中的锦鲤,一面望着水中康熙颀长的投影。 “恭喜皇上将获嫡子。”佟懿儿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鱼食撒完,拍了拍手方转身向康熙行礼。 “随他去罢,反正朕现在无事一身轻,只不过是完成皇祖母的差事罢了,没什么好恭喜的。”康熙甩了甩石青色团龙常服褂的下摆,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脸上的愉悦表情渐渐消散,“你表姐倒挺高兴的,知道消息那天哭惨了,朕安慰了半天呢。” 没长大的男孩都是这样,根本不能体会妻子对腹中生命的期待,想到将来尼楚贺会因为胤礽难产而死的结局,再看看康熙现在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佟懿儿心里不由替表姐感到不值,暗地里踢了康熙的墨色龙靴一下。 “你干嘛?”康熙抬头见佟懿儿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笑着牵过她的手道,“小小年纪就学会吃醋了可不好啊,朕以后可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呢——” 佟懿儿知道康熙又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了,但她除了保持微笑,也没有别的选择。 “想不想去南海子,给个准话吧?”康熙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俯身摸了摸佟懿儿绯红的脸颊,“你不答应朕现在就走咯——” “有好玩的干嘛不去啊,最近我都快长霉了!”佟懿儿最近成日与来自灵魂现代的琪琪格和科尔沁草原土生土长的娜木罕玩一些踢毽子、翻花绳之类的无聊游戏,好像坐牢一样。现在康熙说要带她出去玩,此等放风机会岂能错过看在康熙愿意带自己出去玩的份儿上,佟懿儿决计暂时将康熙与尼楚贺的问题放在一边,留待日后从长计议。 康熙轻车简行从午门出发,预备往南海子晾鹰台游猎。谁知刚到午门广场时,只见身着一品官服,膀大腰圆的遏必隆手握一柄外蒙绿鲨鱼皮紫呢刀套的腰刀横在御驾前。 “奴才遏必隆恭请圣安!”曹寅拉住马缰停了下来时,遏必隆方才放下腰刀半跪着向康熙请安。 “朕不是让你去禀告太皇太后,今日朕要去南海子狩猎么?”康熙掀开明黄色的轿帘,轻蔑地斜眼向遏必隆问道,“怎么,她老人家难道不同意?” “奴才未向太皇太后禀告,请皇上恕罪。”遏必隆一脸骄横地抬起头来,虽仍未获准起身,语气却极为严厉,“皇上下朝后传唤养鹰人问话,这会子就要去南海子放鹰(註:即以鹰捕猎),如此耽于享乐,哪里还有半点儿一国之君的样子?” “岳丈大人,您教训得是啊——”康熙回头向佟懿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在銮舆内别动,自己翻身越下马车,冷笑着站在遏必隆面道,“只是现如今朝政都由您和鰲中堂代劳了,朕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啊——请您不吝赐教?”
第26页 “皇上已经亲政,奴才与鰲中堂怎敢越俎代庖?”遏必隆扶着弯刀站起身来,他的身高几乎是康熙的两倍,弯腰看向康熙时,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奴才等但求圣上专心政务,奴才等愿效犬马之劳。” “只怕您把话说反了罢?您叫朕回去,不过是让朕做你们的木偶,配合你们演戏呢!谁替谁效犬马之劳还说不定!” 轿内的佟懿儿听见康熙这样说,心里敬他是条汉子,手心却也替皇上表哥捏了一把汗。 “奴才万万不敢!请皇上随奴才回干清宫议政!”遏必隆早已被康熙气得怒目圆瞪,不由分说拉着康熙尚显细嫩的胳膊肘往回走。 “佟格格……咱们现在怎么办啊?”说话的是帘外一脸蒙圈的曹寅,现在康熙被遏必隆提熘回宫,只剩他们几个傻傻地在午门前干等。 “我问你,皇上给你的旨意是什么?”佟懿儿知道这年的五月鰲拜就该歇菜了,想做什么只管尽情做,还有两个月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去……去南海子放鹰?”曹寅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九岁小姑娘的眼睛,那眼神只有他母亲这个年龄的人才会有。 “皇上被遏必隆劫走了,那就你去——你替皇上去。”佟懿儿胸有成竹,非常笃定地说道,“将来遏必隆抗旨不遵是死罪,你临危受命、不畏强权就是功臣。” “可是——”曹寅被佟懿儿吓得面无人色,“遏中堂、鰲中堂一定会吃了我的——” “有皇上撑腰,你怕什么?”佟懿儿仍旧十分坚持,她拍了拍曹寅的肩膀笑道,“身为皇上的侍卫,胆子怎么那么小啊?” “好——我……我去就是!”来自一个乳臭未干小姑娘的鄙视彻底激活了曹寅的自尊心,他闭上眼睛,拉着缰绳思索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佟格格请下车,奴才这就遵圣旨去南海子!” “路上小心!”佟懿儿心满意足地跳下马车,情不自禁地朝曹寅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曹寅虽然看不懂,也笑着回了一个。 “这一天没瞅见你,上哪儿去了?”回到慈宁宫时已是晚膳时分。今日太皇太后特意留了塔娜用膳。当佟懿儿一只脚踏入慈宁宫明间时,太皇太后放下银筷,嘴巴耷拉了下来,“过来见过昭妃!” “给太皇太后、昭妃娘娘请安——”佟懿儿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赶紧缩头缩脑走到桌边跪地请罪,“懿儿错了,不该私自出慈宁宫乱晃。” “皇祖母,懿儿是小孩子,您别跟她计较了。”塔娜不愧是读三从四德长大的,满洲人的面孔下长着温柔淑德的锦心绣口,与她蛮不讲理的阿玛形成鲜明对比。 “起来罢,谢过你塔娜姐姐!”太皇太后原本就不打算真追究佟懿儿,如今见塔娜肯为佟懿儿求情,她知道今后佟懿儿若封妃这后宫应当也是和睦的,也就放心了。 “谢昭妃娘娘。”佟懿儿起身向塔娜行了蹲安礼,只敢低头看塔娜碧青色兰草袄袍上的图案,不敢直视塔娜的眼睛,更不敢直唿其名。一顿饭吃得心里更是七上八下,食不甘味。 “启禀太皇太后,遏中堂来给您请安了。”遏必隆的到来使佟懿儿险些吓掉了手中的筷子,幸好坐在一边的塔娜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 “奴才给太皇太后、昭妃娘娘请安。”卸刀而入的遏必隆将满脸怒气带进了慈宁宫,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遏中堂有什么事吗?”太皇太后接过苏麻喇姑借来的湿帕擦了擦嘴,又拿起黄地万寿茶盏漱了漱口,方才不疾不徐地问道。 “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曹寅,这厮竟私自驾车往南海子放鹰,请太皇太后严惩!” 果不其然,这一路上都是鰲拜、遏必隆的人,还没到南海子的曹寅半道上就被截回宫中了。 “不是私自,是奉了朕的旨意!”正当佟懿儿担心曹寅会把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招供出来时,帘后忽然响起康熙的声音。 “给皇上请安!”宫女掀开水晶帘,只见穿一身水蓝色暗纹袍子的康熙领着曹寅进来。除太皇太后外,众人皆向康熙请安。 “是朕许曹寅去的南海子,遏中堂你为何要阻拦?”康熙理直气壮,当着一屋子女眷的面,遏必隆不由面红耳赤待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奴才……奴才也是为您着想……”若是在干清宫时,遏必隆还能仗着自己的太师身份压康熙一头,可现在有太皇太后在场,自己的亲闺女也看着,他除了额头冒汗,强行辩解外似乎无路可走。 “你不让朕去,要朕‘勤于政务’,朕也准了——曹寅是朕的玩伴,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侍卫罢了,他也不能去么?”康熙心里十分感激佟懿儿的急中生智,让他有理由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质疑遏必隆。 “能……能去——”遏必隆意识到康熙已经不是过去的康熙了,他感到一阵恐慌,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好了,我想这大概是一场误会。既然遏中堂已经认错,皇上就网开一面吧!”静默许久,太皇太后勉强笑着开口当起了和事老,“塔娜,快扶你阿玛坐下!”
第27页 尴尬的塔娜挤出一张笑脸,起身扶遏必隆坐在了右手的梨花木杌子上。走过皇帝身边,塔娜的眼神无处安放,生怕康熙的眼神会将她吞噬。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散了吧。”坐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发现眼下的气氛实在尴尬,干脆叫了散。又见塔娜脸色难看,索性下旨想给塔娜一点安慰,“今儿塔娜就跟皇上一块儿去干清宫歇着吧,机会难得。” “不必了,朕今日肝火旺,别再伤了钮祜禄家的宝贝东珠!(註:塔娜即汉语珍珠之意)”很显然,康熙今天怎么也不会和塔娜同眠了。拒绝了塔娜的康熙气鼓鼓地告辞而去。 目送遏必隆走出慈宁门时,月光映射得塔娜脸上的泪水如同断线珍珠一般光洁。 第15章 风云突变 “自从娜木罕进宫,太皇太后就不喜欢我了——童佳意,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虽然太皇太后希望两个来自科尔沁的格格住在一块儿,但琪琪格显然跟满蒙汉三语都会的娜木罕不对付,质疑要跟佟懿儿住一块儿,哪怕挤一张床她也愿意。暮春多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扰得琪琪格难以入眠,她不禁翻个身子摇了摇佟懿儿的胳膊聊起天来。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童佳意——”佟懿儿不耐烦地挣脱了琪琪格的手,轻声道,“娜木罕比你晚得妃位,你急什么!” 琪琪格是个歷史盲,听见佟懿儿这样说立刻神气活现起来,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是学歷史的,那肯定靠谱了——哼,太皇太后喜欢你有什么用?皇上喜欢才是王道!” “是是是,再不睡就要天亮了!”佟懿儿掖了掖被子,打着呵欠心想总要先把眼前这个二货煳弄过去再说,“回头你要是熬出了黑眼圈,我可不能保证歷史不会改写啊……” 一听这话,琪琪格赶紧闭上眼睛,拿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脸上有麻子已是劣势,再添个黑眼圈,她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然而人就是这样,越想睡越睡不着,就这样辗转反侧到次日卯时,琪琪格只得挂着一脸眼泪起床准备向太皇太后请安。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佟懿儿她们到慈宁宫正殿时,正撞见穿一身绛红色金线绣团凤纹常服袍的尼楚贺向太皇太后行礼。 “你是有身子的人,快过来坐。”虽然尼楚贺现在还未显怀,但她肚子里装着康熙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子,太皇太后自然不敢疏忽。吩咐嬷嬷搀着尼楚贺在左手边放了明黄镶边软枕的紫檀圈椅上坐了。 “懿儿给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请安!”待得尼楚贺坐定,佟懿儿方才示意琪琪格、娜木罕与自己一同进殿行礼。 “你们也来了,坐罢。”自从娜木罕进宫,因比佟懿儿还小一岁,便得了恩准可以坐在太皇太后膝前,佟懿儿与琪琪格便挪到皇后对面的两张椅子上坐了。 两侧各有一梨花木几,上摆了几样点心,都是来自科尔沁的奶制品。太皇太后见尼楚贺低头浅笑,轻抚小腹,便招唿道,“听说皇后喜欢吃酸的,我特意让人从科尔沁带了这些酸奶酥来,不知你喜不喜欢。” “臣妾近来食欲不振,正喜欢吃酸的呢。”老话说酸男辣女,尼楚贺当然知道太皇太后话里的暗示,即使她现在毫无食慾,也要拿起一块奶酥放在嘴里,做出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给一屋子人看。 “我以后也要让太皇太后这么问我!”有人因为怀孕想吃酸的,就一定会有人因为嫉妒而大吐酸水。坐在佟懿儿身边的琪琪格看尼楚贺吃得津津有味,心里很不得劲。自拿了一块奶酥放在嘴里边吃边低声嘟囔着,“明年……明年我一定要把皇上拿下——” 佟懿儿依稀听见琪琪格说到“拿下”二字,心里立刻联想到再过一个月康熙就该拿下鰲拜了。上回佟懿儿联合康熙治了一回遏必隆,已看到这个少年天子初具谋略,她现在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切都会按照歷史记载稳步推进。 “奴才给皇上请安!”康熙现在韬光养晦,天天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日正陪佟懿儿在御花园捕蝴蝶,忽见已是一等侍卫的索额图穿一身镶黄甲冑跪在堆秀山下向康熙行礼。 “给三舅舅请安。”佟懿儿放下手中的捕虫网沖索额图微微福了福,虽然这个人上次成了佟懿儿的噩梦,但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佟格格万福。”索额图蒙康熙恩准起身,看康熙满面春风地站在佟懿儿身边,不禁用眼神示意康熙自己有要事禀报,是不是该让佟懿儿迴避。 佟懿儿看懂了索额图的面部表情,正欲后退,却发现康熙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索额图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康熙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论起来大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皇上娶的老婆多,到最后基本上只要有权有势的满洲勛贵都是皇上的亲戚了。 “您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您放心就是。”索额图不愧是索尼的儿子,年纪轻轻已是老谋深算,懂得说话留半分。 “明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当着鰲拜的面给他瞧瞧!”康熙这句话已经给了佟懿儿足够的信息,他准备对鰲拜动手了。
第28页 “奴才领旨!”现在尼楚贺有了货真价实的身孕,索额图一时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干劲十足,只有扳倒了鰲拜和遏必隆,索额图才有机会走到权力的巅峰。 “皇上表哥明天要在鰲拜面前玩布库游戏吗?”又是一年春至,绛雪轩前又是一阵落英缤纷。佟懿儿一脸天真地看着康熙的侧颜,发现他已经开始长鬍子了。 “朕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懂得朕的心思。”康熙转过头来,拿细长的手指掸了掸佟懿儿头顶的粉色花瓣,笑道,“你快点长大罢,朕等着娶你。” 这算表白吗?佟懿儿觉得自己只是运用了一下自己的所学帮了康熙一点小忙而已,没想到已经把康熙给迷住了。现在的康熙毛还没长齐,穿越时心理年龄已奔三的佟懿儿对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想法。爱情这种事,终究要你情我愿才算数。 “您先对尼楚贺姐姐她们好点儿吧——哦对了,琪琪格说她一定要‘拿下’您呢!”搬出那个花痴女琪琪格,是转移话题的捷径。 “那个麻脸婆吗?”康熙一脸嫌弃地看着佟懿儿,“她就算了——” “您自己都得了天花,还嫌弃人家的麻子?”佟懿儿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 康熙生怕佟懿儿盯着自己的麻子看,赶忙扭过头正视前方道,“朕……朕是说马脸,她的脸长得跟上驷院的马似的——” “哈哈哈哈哈!”眼见康熙比划着名琪琪格那张拉得老长的脸,佟懿儿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服……服了您了——” “懿儿,等着朕的好消息——朕一定会真正亲政,一定会让佟家在朝廷里有一席之地。” 看着佟懿儿笑逐颜开的样子,康熙仿佛从她的眉眼里看到去世多年的慈和太后。康熙忽然握住佟懿儿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许下誓言。 佟懿儿相信康熙会做到的,他会越来越好。 果然,翌日康熙让鰲拜看索额图训练的那帮布库摔跤时,鰲拜只是呵呵一笑,伸手抬脚便不费吹灰之力掼倒了七八个少年。 “还有谁不服气的,老夫给他活动活动筋骨?”鰲拜捏了捏手掌,眯眼笑看那些少年躺在地上哭爹喊娘,“皇上玩得开心就好,老夫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了。” “鰲中堂慢走啊——”见鰲拜果然不放在心上,康熙倒轻松地笑了。 翌日在武英殿,鰲拜正端坐殿下悠闲喝茶时,同样是这群少年将鰲拜四面搂住,使他动惮不得。随后索额图等康熙亲信一拥而上,当堂将这个号称满洲第一巴图鲁的满洲匹夫擒获。 “启禀太皇太后,皇上已将鰲拜拿下,着议政王大臣审问。”苏麻喇姑前来报信时,塔娜正坐在慈宁宫里与太皇太后说笑,闻言渐将笑容收住了,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苏麻喇姑,“遏必隆大人也交刑部了。” “太皇太后,阿玛是冤枉的——”听到这里,塔娜再也坐不住了,哭着跪在太皇太后脚下道,“鰲大人气焰嚣张,阿玛生性软弱,这才犯了煳涂附和鰲大人,请太皇太后明鑑!” “你起来,还没怎么着呢——”太皇太后是女中豪杰,平生最恨女人娇气,不由喝道,“你阿玛的事,议政王大臣会议自有公论,不必求我!” “臣妾……臣妾遵旨——”塔娜不敢多言,只得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低头站在一旁。 “这下昭妃是不是要完蛋了?”刚过午时,昭妃求情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慈宁宫。在西稍间看佟懿儿习字的琪琪格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自己的麻花辫子扫鼻子玩,显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也该轮到我出场了吧……” “差不多吧,把握机会咯。”看热闹不嫌事大,佟懿儿一面抄着《心经》,一面满肚子坏水地暗暗笑了两声。 “你说真的吗?我真有机会?”学歷史的佟懿儿在琪琪格眼中宛若一个神算子,她相信佟懿儿的话一定是真的。 “机会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某位领袖还说过人民群众是歷史的创造者呢!”佟懿儿说得一本正经,琪琪格越发信以为真——佟懿儿的话,加上伟人的名言,使此时此刻的琪琪格充满斗志。 “听说今日我三叔协助皇上擒拿了鰲中堂,令尊没事吧?”作为中宫皇后,得知自家叔叔协助康熙扳倒辅臣的尼楚贺内心五味杂陈。晚膳过后,尼楚贺特意往承干宫探望塔娜,带了不少太皇太后赏赐的衣裳首饰。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阿玛现在刑部受审,皇上有关照不得为难。”塔娜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粉黛不施的面孔显得十分苍白。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扶尼楚贺在正殿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您身子重,还特意来探望臣妾,臣妾愧不敢当。” “毕竟这事儿跟我三叔有关系。咱们都是共同侍奉皇上的姐妹,相互惦记才能更和睦。”尼楚贺知道自己身为皇后日子还长,若眼下为了鰲拜的事与塔娜结下樑子来,她和腹中的孩子都有陷入危机的可能。她拉着塔娜的手,真心实意地劝道,“我知道,当初你原本就比我更适合入主坤宁宫,只是造化弄人,才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相信日后太皇太后和皇上绝不会亏待你。”
第29页 “皇后娘娘休要这样说——”塔娜心中曾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却没想到尼楚贺竟在这种时候主动说出她们之间的芥蒂,她不得不在心中暗暗佩服,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天爷选择了尼楚贺。塔娜心服口服地跪在尼楚贺面前叩首,朗声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臣妾等的楷模!” “妹妹快起来——你好生歇着罢,我就先回去了。”尼楚贺见塔娜言语诚恳,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她起身扶住身边的侍女,甩着帕子向门口走去。塔娜在前头引路,亲自替她掀了帘子。尼楚贺却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塔娜笑道,“令尊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三叔在皇上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想来有些事也只是皇上一时气愤,等他气消了,令尊没准还能官復原职呢。” “谢皇后娘娘吉言。”塔娜低眉顺眼,甚至不敢抬头看尼楚贺的眼睛——如果索额图“求情”成功,她钮祜禄塔娜便欠了赫舍里尼楚贺一个人情;如果索额图失败了,她阿玛没了出头之日,她这一生也就完了。她最不喜欢陷入被动,可是现在除了顺水推舟,塔娜别无选择。 送走尼楚贺的塔娜从承干门进了正殿,扶着雕花的铜制香炉瘫坐在近旁的一张金漆凤纹交椅上——她这才发现身上的那股傲气全部来自于自己的阿玛遏必隆,没有了遏必隆的塔娜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十六岁女孩,连哭都没有眼泪。 第16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捉虫) “皇祖母,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审问结果出来了——”已是五月末了,佟懿儿与塔娜、琪琪格、娜木罕等在慈宁宫咸若亭内陪太皇太后消暑纳凉时,忽见穿一身湖蓝色宁绸长褂的康熙满头大汗,兴沖沖地跑了进来,完全忽视了右边紧张得直绞手绢的塔娜,“鰲拜拟大罪三十,遏必隆拟大罪十二,皆处绞!” “咳咳——”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釉里红茶盏,故意咳嗽了两声,用余光瞟了瞟坐立不安的塔娜。康熙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红了脸低头站在太皇太后身边。 “康亲王他们已经把审议条款拿来给我看了,不少是你加上去的罢?”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道,“遏必隆不让你去南海子,拦下曹寅的事也算一个罪状了,你也不怕满朝文武笑话?” 想起那日急中生智让曹寅去南海子放鹰的情形,佟懿儿忍不住捂住嘴巴躲在石桌底下偷笑了两声。现在为了给遏必隆定罪,康熙竟连自己的颜面也不顾了。 “懿儿,你在干什么呢?”太皇太后见佟懿儿将头躲到桌子下面,心中一时嫌这女孩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低声嘀咕道,“今后你也是要做娘娘的人,教养嬷嬷没教你见到皇上的规矩吗?” “懿儿知——哎哟!”听到太皇太后严厉的训话,佟懿儿着急将脑袋勐地一抬,正磕到坚硬的石板上,她不禁疼得大叫一声,用右手摁住后脑勺时,感觉后面已经隆起了一个鼓包。 “你没事吧?”康熙眼疾手快,登时俯下身子查看佟懿儿的脑袋,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你可不能磕傻了,朕还指望你帮朕出出主意呢……” 听到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想回一句“你才傻”,因眼下太皇太后等人在场不好发作方才罢了。只摇了摇头直起身子道,“懿儿没事,皇上表哥放心吧!” “鰲拜遏必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蔑视朕躬,难道不该数落么?”见表妹没事,康熙立刻转移话题回应太皇太后的质疑,“熊赐履说朕要立威,就必须彻底剷除勛贵势力,否则就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是啊,‘剷除’的意思难道是非杀不可?” 听到太皇太后这句话,塔娜的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唿吸期待着事情能有转机。 “倒……倒也不是非杀不可——可是王……”果然,康熙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佟懿儿知道康熙又想起了被鰲拜他们处死的王登联、苏纳海、朱昌祚,所谓“杀人偿命”,也是人之常情。 “王登联他们是死得冤枉,可也不是鰲拜亲自杀的。他拿圈地法杀了他,你若废了圈地法,不比杀了鰲拜更能告慰王大人么?”太皇太后一言惊醒梦中人,看着康熙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何况如今皇后有孕,本就不宜杀伐,这些你都想过吗?”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的确思虑不周。”太皇太后句句在理,康熙除了不停地弯腰点头称是,也没有别的想法了,“那便只将鰲拜拘禁,至于遏必隆么……” 说到遏必隆时,原本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塔娜勐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康熙。康熙发觉后,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咳嗽了两声。 “至于遏必隆,暂且削去太师衔,革退回家,以观后效。” 闻言,塔娜情不自禁地起身跪下,朝康熙叩首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平身罢,明日特许你回去看看你阿玛——替朕告诉他一声,以后就在府上好好保养身子是最好……倘若再结党营私,朕决不轻饶。”康熙免了鰲拜、遏必隆的死罪,但心里这股子怒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第30页 塔娜这时候俨然成了一个受气包,但起身时她还是流下了感激的泪水——现在遏必隆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对塔娜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委实不敢再奢求太多。 “皇上今天骂塔娜那段,实在是太精彩了!”回到西稍间,憋了一肚子话的琪琪格掩上门后终于忍不住拍手称快。她往前沿炕上一坐,自倒了一杯奶茶先喝了个痛快方道,“我看这塔娜多半就快失宠了……哦不对,她现在根本还没得过宠嘛——” “是啊,所以皇上就该宠你了对吧?”佟懿儿觉得塔娜挺可怜的,面对这个幸灾乐祸的琪琪格,她心里虽然鄙视,嘴上却也能开玩笑,“按说你这身子今年也十三四岁了,太皇太后嫁给太宗皇帝的时候,也就十三岁吧……” “太宗皇帝是谁?顺治吗?”面对琪琪格这个歷史盲,佟懿儿除了orz(给跪)以外也没什么表情可做了。 “太皇太后就是大玉儿,《孝庄秘史》看过没?” “哦哦哦,所以太皇太后的老公就是皇太极咯?”歷史盲的电视剧储备量不比佟懿儿少,现在佟懿儿知道怎么跟琪琪格科普了,“你说得对,我想我现在是应该开始行动了……眼瞅着皇后都要生了,我得快点迎头赶上才行……” “祝你好运咯!”佟懿儿决定不把琪琪格在歷史上的结局告诉她。现在佟懿儿知道自己是孝懿仁皇后,想起自己康熙二十八年就要 的结局,心里时不时会苦恼一阵。好容易来了琪琪格这个逗比,能增加一点乐趣似乎也不错。 “懿儿,去不去钦天监看新造的浑天仪?”不过除去了心头大患的康熙似乎仍旧对后妃没什么兴趣。六月的某日,康熙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宁绸长衫,兴高采烈地拉起坐在慈宁宫花园石矶上观鱼的佟懿儿道,“这回表哥光明正大地带你去看!” “就上回南大人说的浑天仪吗?可算是做好了——”佟懿儿对“文物”自然很感兴趣,这架浑天仪故宫博物院拿出来展览过多次,可每回童佳意都错过了。没想到这次居然不用隔着玻璃,可以来个亲密接触。这回不用康熙拉她,她自己腾地一下就蹦起来了。 “其实早就做好了,只是鰲拜他们讨厌那些洋玩意,一直把这件事耽搁到现在。”现在鰲拜已经熬不住酷热的天气在禁所一命呜唿了,去钦天监的路上,康熙再次提起鰲拜时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就仿佛说一个离自己很遥远的人一样无关痛痒。 “臣南怀仁给皇上、佟格格请安!”钦天监还是老样子。几年不见,南怀仁现在是容光焕发,因为康熙亲政后就处置了诬告汤若望的杨光先,让南怀仁做了钦天监监正。 “神父免礼,朕和表妹今日是来验收成果的,也是来当学生的。”康熙躬身亲自扶起南怀仁,目光迅速锁定眼前那只铜制的天文仪器,“这就是浑天仪吧?” 只见一紫檀木方形框架中安着三层铜制环架,环架中心有一铜制的小球,佟懿儿料想这大概就是地球的模型了。其他的标识佟懿儿也看不太明白,还得等着南怀仁的科普。 “是的陛下。这个浑天仪分为三层,最外边这一层是地平圈,与它垂直相交的叫子午圈,子午圈里面有黄道带、黄道圈、赤道和白道。最中间的这个,就是臣以前提到过的地球了。” 佟懿儿觉得南怀仁现在就好像一个博物馆导览员一样,她去过很多歷史博物馆,中国外国的都去了不少,可像南怀仁这样的“帝师级服务”,对佟懿儿来说还是头一遭,她忽然觉得此生无憾了。 “懿儿你看,咱们在这儿——”康熙兴奋地指着铜球上的“亚细亚”、“欧罗巴”向佟懿儿解释,“这样看起来欧罗巴离咱们也不是很远似的,都在这个小小的球上呢!” “嗯,真神奇!”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康熙二十一世纪坐飞机十个小时左右就能从“亚细亚”到“欧罗巴”。在十七世纪可以拿来吹一辈子的跨国旅行,三百年后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虽然咱们大清国在这个小铜球上看上去很渺小,但要治理好这个国家,真是相当困难的事啊——”回宫路上,康熙一扫方才的兴奋,忽然安静沉稳了不少。送佟懿儿到慈宁门前,康熙看着九岁的佟懿儿嘆气道,“亲政只是个开始,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没关系的皇上表哥,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的!”佟懿儿很高兴亲眼看到这个曾经的中二少年因为一架浑天仪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鰲拜都拿下了,还有什么是您办不到的?” “朕办得到,朕会一点一点做给你看。”康熙忽然俯下身子,郑重其事地握住佟懿儿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乳臭未干的康熙动不动就跟佟懿儿“表白”,这可真让她有点受不了。 “您……您还是做给尼楚贺姐姐看吧!” 佟懿儿俏皮一笑挣脱了康熙的手,三步并两步地跑进了慈宁门。她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太过“成熟”了,按照常理,康熙不应该对年仅九岁的佟懿儿动心。
第31页 康熙八年十二月十三日,尼楚贺终于在自己十七岁生日到来之前顺利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承祜的出生给紫禁城吃了一颗定心丸,却让塔娜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第17章 一梦呜唿(捉虫) 当康熙九年的春天到来时,塔娜终于松了一口气——康熙念遏必隆是开国功臣额亦都之后,命其仍以公爵身份宿卫内廷。虽说昔日辅政大臣的风光不再,康熙的气好歹算是消了大半。 跃跃欲试的琪琪格近日发觉康熙总喜欢带佟懿儿出去玩,而偏偏一脸麻子的她只得天天呆在慈宁宫里发霉,心里渐渐不平衡起来。 “这个童佳意,明明说好了要帮我俘获康熙的心,到头来自己天天跟皇上逍遥快活……亏我还那么信任她,事事都按她说的办!”这日康熙又邀约佟懿儿去钦天监找南怀仁学习天文知识,琪琪格一个人坐在慈宁宫花园里的石矶上看着池子里的锦鲤念念有词,“转发这池锦鲤,我就能得到康熙的宠爱,让皇上只宠我一个……” “朕觉得那个布鲁诺死得冤枉,他坚持证明哥白尼的日心说是对的,竟被烧死了……”康熙的声音由远及近,从琪琪格背后传来,琪琪格不由心跳加速。 “是啊,后来传教士也都接受了日心说,可惜人死不能復生了。”听到佟懿儿的声音,琪琪格嘟起了嘴,悄悄回头用眼神锁定目标。 “皇上万——”看见目标离自己仅有七步之遥时,琪琪格勐一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跌入鱼池,“福——救命啊!” 康熙刚准备借哥白尼的史事将鰲拜诛杀王登联的事批判一番,听到唿叫当然人命要紧。当即吩咐几个身边的侍卫下水将琪琪格救起,送回房间。 “皇……皇上——”约摸半个时辰过去,被惊吓昏迷的琪琪格睁眼看到心心念念的康熙,感动得泪流满面,“是……是您把我救起来的吗?” “唔……琪琪格你醒了就好,朕这就放心了——”确认琪琪格没事,康熙总算松了口气,“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坐在鱼池旁边怎么也不知道看着点儿脚下呢?” “因为……因为皇上您英明神武,我——”突如其来的问候让琪琪格觉得就算再让她落水十次她也心甘情愿,她觉得这是很好的开始,胜利曙光就在前方。 “太皇太后说你这次落水受了惊吓,就暂且给你一个慧妃的封号,明日搬去咸福宫住吧。” 康熙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琪琪格却听得如坠云端——自己真是因祸得福,居然成了第二个得封妃位的人。她仿佛一时来了精神,从蓝底金丝软枕上支起半个身子问道,“皇上,咸福宫在哪儿啊?” “西六宫最末吧……嗯,你好好休息,朕有事先走了。” 康熙说完,拍拍明黄色团龙长袍的下摆从黄梨木杌子上起身离去。琪琪格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经歷了大起大落——西宫最末,那是多么偏僻的位置啊,还不如呆在慈宁宫呢! “恭喜你啊慧妃娘娘,您现在可要跟昭妃娘娘平起平坐了!”这是和琪琪格挤一张床上的最后一晚了,佟懿儿一脸轻松地望着天花板笑道,“我没说错吧,你看你现在的升级速度,堪比火箭啊!” “昭妃在承干宫,是东六宫的老大;我在西六宫,是西六宫的老么,这怎么比啊?”琪琪格恨恨地锤了锤佟懿儿的肩膀,“都怪你夺走了皇上的心,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皇上——” “打住打住——我现在跟皇上就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他天天带我去找南怀仁学习天文科学,要是你愿意去,明儿你替我?”佟懿儿觉得琪琪格真是太逗了,不知道看了多少宫斗剧才能养出这样的脑迴路。“我谢谢你啊——” “天文?那还是算了,要是他能陪我看流星雨还差不多。”听佟懿儿这么说,琪琪格翻了个身子放心多了——料想凭藉佟懿儿十岁的身体,也暂时无法对已是慧妃的琪琪格造成威胁,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正的“对手”是尼楚贺和塔娜,至于佟懿儿,那是以后才需要担心的对象。 “娘娘,咸福宫慧妃的事儿,您听说了么?” 琪琪格搬入咸福宫当天,塔娜的母亲舒舒觉罗氏正好到承干宫看女儿。这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福晋,却生了一个进了宫的女儿,至此阖家上下皆对她另眼相待。如今舒舒觉罗氏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成了家中拿主意的女眷。这日穿了一身石青色团凤纹的命妇服饰的舒舒觉罗氏甫一进宫便听闻咸福宫的动静,免不得要提醒女儿几句。 “她落了水,皇上给个安慰封了妃。”塔娜根本不曾把琪琪格放在眼里,倒是日日幻听似的感到承祜在坤宁宫里哭哭笑笑,心里着急自己何时能诞育龙嗣。 “倒不是这个——”舒舒觉罗氏显然对女儿的轻敌反应感到担忧,她四下张望一番后,走到塔娜耳边耳语道,“我听说,这慧妃自打得了天花痊癒后性情大改,竟连蒙语也不会说了,倒说起汉话来……” “太皇太后说,那是佟格格教她的,蒙语她烧煳涂了倒忘了。”太皇太后的话,塔娜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不敢怀疑。听母亲这样一说,她脸色渐渐凝固了。
第32页 “科尔沁送来的人,出了再大的事儿太皇太后不得兜着吗,不然她老人家的面子往哪儿搁?”舒舒觉罗氏跟随遏必隆经歷宦海沉浮,早已世事洞明,“如果不是对慧妃不满,太皇太后何必要再把达尔罕亲王的女儿接了来?” “您的意思是——”塔娜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太皇太后是觉得慧妃中邪了所以才——” “不是我的意思,外头都是这么揣测的。”舒舒觉罗氏端起紫檀木炕几上的黄地绿龙纹茶盏气定神闲地轻啜一口,“还记得先帝的静妃吧,也是忽然就中邪了。” “那静妃娘娘现在在哪儿呢?”塔娜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一直把紫禁城想得太简单了。 “谁知道呢,人间蒸发了。”舒舒觉罗氏见女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禁微笑道,“瞧把你吓得,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可是要在紫禁城呆一辈子的。” 没有琪琪格的日子,对佟懿儿来说是美好的,至少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的确如此。娜木罕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做人本本分分,就是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佟懿儿也只有在每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才会见到她,一天说的话也超不过三句。没了琪琪格的西稍间就是佟懿儿的天堂,尤其是夜晚时分,她又可以尽情开脑洞了。 到了五月,开脑洞的副作用渐渐显现了出来。入夜佟懿儿总是做类似的梦,梦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出来却不是佟懿儿的影子,接连好几天佟懿儿才从镜中那张马脸依稀辨认出或许是琪琪格的镜像。 “我给你机会重生,你却这么没有脑子……唉,看来我的来世一点儿也不靠谱。”终于有一天,镜子里那个女人说话了,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气,哭哭啼啼道,“本来还指望你能让我活久一点,现在看来……我也不要你败坏我的名声了,也许现在离开,还能留住我的美名——我可不想像先帝的静妃那么倒霉,连墓地都找不到……” “你……你是慧妃?”佟懿儿刚问出这句话,一声闷雷就将她惊醒了。 翌日,琪琪格在咸福宫病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由于慧妃的封号还没有正式册封,因此她死时实际的身份仍旧是科尔沁送来的待年格格。看在她出身博尔济锦家族的份上,康熙正式命礼部为琪琪格追赠了慧妃的封号,按妃的规格举行了隆重的丧葬仪式。 看着琪琪格的棺椁,佟懿儿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梦——难道那天晚上梦到的,就是琪琪格真实的死因?“重生”、“来世”,还有穿越而来的柏锦慧……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时隔多年,佟懿儿再次开始思考“我从哪里来”这个终极命题,想起了过去经常梦到的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 对琪琪格的死同样有预感的人是塔娜——自从舒舒觉罗氏告诉她琪琪格的异样,她便猜到或许某一天琪琪格会跟顺治的静妃一样忽然蒸发。只不过现在事实比她料想得要简单点儿,躺在棺材里的确实是琪琪格,她将来多半是会进入帝陵的。 “唉,原本以为我当不了皇后,至少能是第一个封为皇妃的女人呢!”穿了一身素净黑色常服袍的塔娜走到琪琪格的灵位前点了一炷香,不由喃喃自语道,“不过也得谢谢你先走一步,我之前还担心你会跟我抢贵妃的位置……” “太皇太后,慧妃妹妹福薄命浅,您切莫太过伤心了。”有子万事足的尼楚贺正搀着太皇太后向琪琪格举哀。见太皇太后面色沉重,她不由温言相劝道,“妹妹地下有知,看到您如此惦记她,一定很欣慰的。” “唉,科尔沁女子的辉煌,看来真是要结束了。”看着一身素服却容光焕发的尼楚贺,太皇太后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走,承祜这会子该醒了,咱们去坤宁宫瞅瞅。” “臣妾遵旨!”太皇太后要去看承祜,对尼楚贺来说真是喜出望外的事。她收起仅存的一点对琪琪格礼貌性的哀伤,双颊含笑地扶着太皇太后走出惨澹凄清的咸福宫,迎向槛外炽热的盛夏骄阳。 第18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现在慧妃薨逝,有些事是不是也该了结了?”琪琪格的丧仪告一段落后,太皇太后将康熙召入慈宁宫明间单独议事。琪琪格之死显然并未在太皇太后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穿着一身秋香色宽松棉袍的她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恭恭敬敬聆训的孙子,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您是说,承瑞?”康熙想起因为自己最初不愿“就范”而虚构出来的“皇长子”,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目光闪烁。 “不然你还要弄一个假皇子欺瞒天下人么?”太皇太后如今有了承祜这个嫡曾孙,心里多少踏实了些,“顺便封马佳氏为马贵人罢,人家陪你演这齣戏也怪不容易的。” “一切听凭您吩咐就是。只是孙儿有个不情之请……”康熙知道他不能像顺治那样事事逆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否则可能什么都办不成。他小心翼翼一点点抬起头来,低声试探着祖母的口风。 “你是皇帝,我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该你自己拿主意的,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太皇太后搭着右手边苏麻喇姑的身子站起来,随意道,“我乏了,你回去罢。”
第33页 “谢皇祖母!”在康熙看来,太皇太后绝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她现在答应的一定是自己心里想做的那件事。送太皇太后去帘后歇息时,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荡漾开来。 “懿儿,朕已经下旨礼部,封你阿玛为内大臣,上额涅的谥号为‘孝康章皇后’了!”翌日完成了心头的一件大事,康熙立即兴高采烈跑到慈宁宫花园与佟懿儿分享喜悦,“亲政的感觉真好啊——” “懿儿恭喜皇上表哥了。”这些事情与佟懿儿之前掌握的歷史文献没什么出入,她当然不会显得太惊讶,只是淡定地福了福,语气相当官方。 “你居然不为你阿玛高兴?”康熙在佟懿儿身边坐下,用纤细的手指拨弄着佟懿儿鬓边的碎发,“若是换成你塔娜姐姐,肯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当然啦,我阿玛是您的舅舅,塔娜姐姐的阿玛是您的噩梦,能一样吗?”佟懿儿将左臂搁在石桌上托着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康熙一点点变得尴尬,“您不会是为了我提拔阿玛的,懿儿有自知之明。” “你呀!”康熙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佟懿儿的脸颊,由衷感嘆道,“真不知道你这十岁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总是说些出乎朕意外的话。” 十岁的佟懿儿身体里住着三十岁的童佳意,显然不是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天子能hold住的。除了保持微笑,佟懿儿也不想做更多解释了。 “朕现在才知道,摆平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成为额涅。”康熙看了佟懿儿一会儿,忽然抬头望着瓦蓝无云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自从你表姐有了承祜,她变得开心多了,也不会老差宫里的宫女给朕送补品点心了。” “那……以后您可要‘摆平’不少人呢。”佟懿儿想起歷史上记载的那些阿哥,不由扑哧一笑,“您可要加油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让朕心甘情愿与她同枕而眠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的心忽然触动了一下,她希望康熙的目光没有扫到她略微发红的脸颊。 “您跟我说这些干嘛呀,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呢!”幸好此时的佟懿儿只有十岁,还能拿少儿不宜做几年挡箭牌。 “那好呀,再等个几年,朕再跟你好好聊这个话题——”康熙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凑近佟懿儿的耳朵低语一句,方才起身离去。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佟懿儿心里居然一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以至于躺在床上时她不禁辗转反侧地扪心自问,“难道……这就是‘来电’的意思?” 单身两辈子的佟懿儿能知上下五千年,也能读懂人心。唯独爱情这件事,她的人生依旧还是白纸一张。想也没有用,她最终决定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毕竟她已经经歷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这年八月,因康熙亲政且诞育嫡子,他决定与尼楚贺一道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赴遵化拜谒孝陵。塔娜与佟懿儿也被列入了随驾名单。 能够离开京城出去散散心,对佟懿儿来说当然是好事,何况是去顺治的孝陵——某一年的暑假,童佳意曾去清东陵景区游览过,只是她那时候绝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穿越,会成为与康熙一起葬在景陵地宫里的孝懿仁皇后。 因这次康熙的嫡母太后博尔济锦氏也一道随行,所以太皇太后就安排儿媳妇与自己同坐一车,而把佟懿儿託付给了塔娜。第一次跟塔娜同处在一个狭小的密闭空间,看着塔娜一脸严肃,不发一言地在自己对面坐着,佟懿儿不免觉得有些压抑。 “塔娜姐姐,这是你第一次去孝陵吧?”过了大半个时辰,佟懿儿觉得空气里的凝重氛围已经让她坐立不安了,于是硬着头皮开口没话找话。 “嗯,皇后娘娘也是第一次去。”说这话的时候,塔娜明显是为了寻找一种平衡感,语气里充满傲慢。 “嗯……我想皇上表哥一定是希望让先帝看看自己的妻子们,告诉先帝他已成家,让先帝在天之灵放心的。”佟懿儿现在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女孩,显然不在此列。她的话让塔娜的脸上稍稍有了一丝暖色,表情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妻是妻,妾是妾,我只是个妾而已。”塔娜撩开帘子,远远的瞧了一眼不远处皇后的仪仗,“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听着塔娜失落的自语,佟懿儿不知何故又想起康熙那句“摆平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成为额涅”的话来。其实康熙说错了,对塔娜这种名门之女而言,孩子远远不足以填补她的骄傲和野心。 到了孝陵,康熙与尼楚贺一人扶着太皇太后,一人搀着太后,一前一后走过整齐排列的石像生,踏入隆恩殿的门槛。塔娜与佟懿儿与其他随驾人等一道依次在殿外排列,向先帝及两位已故先帝皇后举哀。 太皇太后原本不愿在隆恩殿供奉孝献皇后董鄂氏的牌位。在她眼中,孝献皇后是夺走她儿子性命的罪魁祸首,是几乎可以和杨玉环并列的红颜祸水。但是亲政后的康熙不这么看,同为帝王,他知道“知心一个也难求”的道理,他羡慕自己的阿玛,尊重自己阿玛的选择。在康熙的极力劝说下,孝献皇后的牌位最终还是在隆恩殿拥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第34页 香菸裊裊,孝康章皇后与孝献皇后的牌位一左一右、一高一矮地陪侍在顺治皇帝的牌位两侧。烟火薰得一身白色素服的康熙流下眼泪。按程式念完祭文,康熙在明黄色的蒲团上静跪许久,十年前顺治去世的画面歷歷在目。 “阿玛,儿臣承认曾经怨恨过您,曾经替额涅感到过不值……可是现在儿臣自己做了皇上,有了皇后、皇妃,也有了皇子,才理解您当时的心境。”这些话康熙不能写在纸上,更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看着二十四岁的顺治遗像默念出来,“只是,皇祖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做一个皇帝,就有一个皇帝的责任,天下系我一身,儿臣怎敢任性?所以,直到今天,儿臣才敢给自己的额涅上章皇后的谥号,才敢提拔朕的母族。” 说到此处,康熙双目含情地看了看新制的孝康章皇后牌位,欣慰地笑了,“额涅,我知道您走的时候有多么不甘,鰲拜欺负咱们的事,都过去了。儿子说过,不会让您失望的。希望您在天有灵,保佑儿子遇到那个与儿子心心相印的人,陪朕走完这一生。” 默念完,康熙郑重其事地朝三个牌位叩首三下。微风吹过,紫檀木案上的龙纹红烛轻轻摇曳,仿佛是逝者对生者许愿的回应。 “给阿玛请安!”祭奠仪式结束后,太皇太后想到此次佟国维与佟懿儿难得同时随驾,便叮嘱塔娜得空带佟懿儿与佟国维一会。帷幄前伫立的佟国维头戴红宝石顶戴,身着九蟒五爪蟒袍并仙鹤补服,更显气派。 “奴才请昭妃娘娘安。”佟国维见带佟懿儿来的是塔娜,忙先笑着行了礼才扶女儿起来,“劳烦娘娘亲自送小女来营,实在唐突了。” “佟大人客气了,都是自家姐妹,应该的。”今非昔比,如今的佟国维比遏必隆更有威望,塔娜自然不能怠慢。 “在宫里要守规矩,不能胡乱称唿知道吗?”佟国维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最是聪慧,只有一样不好,总对尼楚贺、塔娜等人直唿其名。现在塔娜在场,佟国维不免藉机故作严肃地说给塔娜听,“我想你一定是叫姐姐叫习惯了,在宫里也不改口对不对?” “没事的佟大人,就叫姐姐挺好的,否则倒生分了。”塔娜倒真不稀罕昭妃的名号,情愿佟懿儿叫自己一声塔娜姐姐。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还是遵守的好。”佟国维知道塔娜自遏必隆失势后一定心情不佳,此次叮嘱佟懿儿,也是希望女儿能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佟氏一门成为朝廷新秀,正是需要千万当心的关键时刻。 “懿儿谨遵阿玛教诲。”童佳意过去学歷史最大的体会就是古代的规矩太多。现在十岁的佟懿儿好不容易见父亲一次,却要被叮嘱这么多称唿禁忌,甚至没有时间问候一下家里的情况。回住处的路上,佟懿儿看着眼前那一轮并不圆满的月亮,不免轻轻嘆气。 “没关系的,你私底下还是可以叫我塔娜姐姐。”听见佟懿儿的嘆息声,塔娜轻轻拍了拍佟懿儿的脑袋,轻声道,“你阿玛也是希望你尽快适应宫中的生活,他可是用心良苦啊。” “昭……塔娜姐姐,你希望我留在宫里一辈子吗?”佟懿儿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直视塔娜忧郁的眼睛。 塔娜忽然愣住了,她没想到佟懿儿会这么问。 “皇上已经要了你,你赖不掉的。”塔娜蹲下身子摸了摸佟懿儿的脸,笑着顾左右而言他,“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事从来都不会是‘我希望’。” 佟懿儿一直都明白,一如她穿越成为孝懿仁皇后也不是她的选择。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佟懿儿已经有了三十岁的心智。眼前的塔娜只是个虚岁十八的女子,按二十一世纪的标准甚至都没有成年。佟懿儿不得不感嘆古代的人成长得太着急了。 “我希望你可以完成我的希望。” 回京城的前夜,佟懿儿再次梦到那个熟悉的模煳背影,听到她的声音。 “你……你是佟懿儿吗?”佟懿儿决定不再追上去,免得她再跑了。有话直接问,也许才是最有意义的方式。 “慧妃妹妹可真倒霉,她哭着跟我说要知道她的来生是这幅德行,还不如不请来呢。” 那女子笑着说了一句就没了踪影。醒来后的佟懿儿回忆起这句关键信息,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了。 第19章 抱团才能取暖(捉虫) 佟懿儿觉得尼楚贺如果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一定会成为朋友圈里的晒娃狂魔。 “懿儿你看,这是我给承祜绣的虎头帽,好看吗?” “懿儿你听,承祜会叫额涅了!来,叫一个——” “懿儿你瞧,承祜会写字了——” 待佟懿儿凑到梨花木案上一看,其实只是一岁的承祜胡乱抓起笔在一册《三字经》头一句的“人之初”上添了一笔,成了“大之初”,妥妥熊孩子一枚。 “你别再画了!来,姐姐教你念——”为了避免这本书继续被涂鸦,佟懿儿将《三字经》一把抓起来,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念道,“人之初,性本善……”
第35页 “你是他姨母,可不是什么姐姐!”尼楚贺穿一身绛色蕙兰衬衣坐在紫檀嵌彩粉席心椅上,把承祜搁在膝头由他玩耍,“将来咱还得叫一声‘妃额涅’呢,是不是?” “哎呀,尼楚贺姐姐您就别在意那些细节了——”自从佟懿儿进宫,尼楚贺与塔娜都喜欢拿她未来会嫁给康熙的事开玩笑,她已经能够轻者熟路地转移话题了,“来承祜,人——之——初——” “大大大——”原来承祜真的认识大字,他指着书上的第一个字呵呵直乐。“大!” 佟懿儿哭笑不得,心想这孩子投胎前该不会是跟人押宝赌过大小吧。一面只得频频点头说,“对,承祜真聪明,人字加一横就念大。” 听见旁人说自己儿子聪明的尼楚贺心里自然美滋滋的,看着佟懿儿一本正经地教承祜念三字经,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前儿个皇上说过些时要去盛京祭祖,问我去不去,我自请旨留在宫中照顾太皇太后、皇太后了,不知懿儿妹妹愿不愿意去?” 佟懿儿一听便知这只不过是尼楚贺的託辞,现在的她一刻都离不开自己的宝贝儿子,哪里捨得跟康熙一块儿回北国冰封的东北老家呢? “还有谁会去啊?”佟懿儿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随口问了一句,又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得承祜呵呵直乐。 “昭妃,还有新进宫的纳兰贵人都会去。”尼楚贺不愧是正宫皇后,说起其他后妃来波澜不惊,相当淡定。 佟懿儿当然知道尼楚贺所说的纳兰贵人就是纳兰性德的堂妹,未来的惠妃。现在明珠升官成了兵部尚书,他送进宫的侄女也被康熙照单收下,可谓是顺风顺水了。只是歷史上记载惠妃曾生了一个叫承庆的阿哥,到现在也没出现——要搁过去佟懿儿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前有假承瑞,后有穿越女琪琪格,想来这个有穿越元素时空定然不可能和歷史记载百分之百相符。何况谁能保证史书上记载的就是百分之百的真相? “好啊,反正就是出去玩一趟咯,我去就是了。”比起在家陪孤寡老人太皇太后或炫娃狂魔尼楚贺,去东北愉快地玩耍一番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跟你塔娜姐姐好好相处,要是有什么趣事,记得回来告诉我。” 尼楚贺的这句临别赠言听上去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整个去盛京这一路,只要佟懿儿与塔娜四目相对,她就会想起尼楚贺的这句话,然后一阵脸红尴尬,冲着塔娜傻笑。 “妹妹你这一路怎么老盯着我笑啊,我脸上写着什么笑话么?” 到盛京境内已是隆冬十月,东北已是白雪皑皑,呵气成冰,銮驾压过的车辙不多时又会被厚厚的积雪掩盖。虽然车轿内点了炭盆,披着玄狐毛端罩的塔娜说出的每个字还是都有颤音。 “没……没什么——”寒冷的天气可以掩饰语言上的结结巴巴,佟懿儿拢了拢身上的貂毛披风,佯装打了一个喷嚏,“阿嚏!东……东北真冷吶!” “是啊,要不咱们怎么定都京城了呢?不过祖先的风采也是不能忘的,还要记得他们流过的血汗。”塔娜幻想着爷爷额亦都高大威勐的形象,心里十分嚮往。原来满洲八旗也会忆苦思甜,也知道居安思危的道理。 不知不觉,盛京皇宫的大清门就在眼前了,盛京内务府列位官员早已排列两班恭迎圣驾。车驾停驻时,大家山唿万岁,气派非凡。 “奴才盛京内务府关防佐领三官保恭请皇上圣安!”首先出列的是一位身高马大的青年男子,头戴青金石暗蓝色顶子,身着八蟒五爪蟒袍并虎纹补服。听他自报家门时,佟懿儿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辛苦你了,一路上看来你们的差使办得不错,车驾并未扰民。”北风唿啸,吹淂康熙明黄色冬朝服袍上的玄狐毛不住抖动,他的声音仿佛也被风吸走了部分似的,听得模模煳煳。 “这是奴才等分内之事,皇上谬赞了。”三官保鞠躬作揖,伸手向大清门内指道,“请皇上移步崇政殿歇息罢。” 跟随三官保的脚步,康熙与塔娜、佟懿儿等女眷一同步入中路前院正中的崇政殿。因盛京的皇宫年久失修,此次康熙要来祭祖,三官保等人只得临时将崇政殿前一间小厢房搭炕供康熙居住,又将后面清宁宫的东西次间、稍间收拾出来供后妃们安歇。 “条件是简陋了些……不过时间仓促,奴才等——”见康熙抚摸着已有些裂纹的黄梨木炕桌,三官保吓出了一头汗来。现在朝廷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他们就算想将旧宫修缮一番,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忆苦思甜,挺好的。”刚才面无表情的康熙不等三官保说完,忽然笑着抬起头来说道,“当年太宗皇帝住得的地方,朕如何住不得?昭妃,你说是吧?” “皇上圣明!”塔娜听见康熙居然叫自己回答,一颗心高兴得几乎都要蹦出来了,她无比感激承祜,是他拖住了尼楚贺,给了她出头的机会,“如今朝廷到处都要用银子,正是安定天下的关键时期,本就不应当铺张。” “是啊……民间还说,天下赋税半数耗于三藩,朕怎么可能不缺银子呢!”
第36页 看着崇政殿里的寒酸景象,康熙忽然提起南方的三位藩王来。四下一时鸦雀无声,大家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 “皇上刚刚亲政,日积月累总会使国库充盈的!”佟懿儿知道这个时候提三藩的话题显然为时尚早,情急之下,她只好朗声应答一句,缓解此刻尴尬最是要紧。 “皇上圣明!”一个小孩缓解了眼下的窘境,大家心里一时好生佩服,但他们不愿意相信,也不可能说服自己相信这话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之口。 “你们都退下罢,朕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句话使大家如释重负,跪安后,众人鱼贯而出,留康熙一人在崇政殿内沉思。 “你真的挺聪明的。”随塔娜一道进了清宁宫的东次间。宫女将事先预备好的高粱炒面、酸黄瓜、酱烧茄子等小馔一一在红木圆桌上布置妥当,塔娜与佟懿儿相对而坐,笑着往她碗里添了一勺蛋羹,“怪不得皇上什么时候都想着你。” “塔娜姐姐更聪明,懿儿只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大概是因为清朝初年百废待兴,朝廷财政吃紧,康熙此次出行一切都相当朴素,一顿饭都没多少荤菜,东北酸菜泡菜多,吃得塔娜说出来的话都酸味十足。佟懿儿小心翼翼地答话,至少不能让塔娜发现她的真实心智。 “也是啊——你阿玛现在如日中天,又是皇上的亲舅舅;你三舅是除鰲拜的大功臣,你表姐是皇后,你当然比我强许多了。”佟懿儿今日的表现还是让塔娜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佟懿儿现在只有十一岁,日后成长起来,塔娜觉得自己真的毫无胜算。 “无论如何,姐姐是和皇后娘娘一道入宫封妃的,相信皇上未来一定会把姐姐排在前面。”佟懿儿对塔娜最在乎的事早已瞭然于心,为了自己的安全,她必须给塔娜吃下这颗定心丸。 “嗨……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啊!”塔娜有时候总觉得佟懿儿不像一个小女孩,但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又有些哭笑不得,“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佟懿儿赶紧拿起银筷往嘴里扒了几口饭,默想怪不得眼前这个女子早早就去了,一个心思如此沉重的女子,活得该有多累啊。 “佐领三官保妻钮祜禄氏携小女给昭妃娘娘请安。” 翌日按例各级官员的女眷是要到清宁宫向皇后请安的,现在皇后不在,便由塔娜穿了皇妃的冬朝服坐在清宁宫正殿代为接见。现下眼前跪的是遏必隆的远房堂妹,嫁给三官保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塔娜一切也有所耳闻。 钮祜禄氏穿着四品夫人的朝服,一左一右跪着她一双女儿。虽说是双胞胎,姐妹俩长得倒不是完全一样:姐妹俩俱是十岁上下,姐姐生得一张鹅蛋脸,樱桃小嘴,琼瑶鼻,一双丹凤眼因睫毛极长而显得十分突出;妹妹长得面团团的,跟姐姐一比竟像是个丫鬟了。 “早就听说堂姑福气好,生了一对姐妹花,今日总算是百闻不如一见。”塔娜自然知道钮祜禄氏的来意,她笑着沖姐姐招了招手,唤她走近些,“你过来,让我瞅瞅。” 女孩早料到自己会比妹妹更出风头,走到塔娜面前时倒是十分气定神闲,“小女郭络罗济兰,给昭妃娘娘请安。” “你可愿进宫跟我做个伴啊?”塔娜拉着济兰的手,仿佛与眼前的女孩已是旧相识了一般,“你和妹妹都去,我带你们读书习字。” “蒙娘娘不弃,济兰欣然从命。”盛京的一切栓不住济兰的心,她的梦想就是离开这里,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现在理想近在咫尺,她必须把握住。 “那就这么决定了,堂姑不会不同意吧?” 从钮祜禄氏的表情来看,她高兴得简直快要得意忘形了。回京城的马车上,面对佟懿儿的塔娜轻松了不少,还有了跟佟懿儿说笑话的心情。面对这样轻松自如的塔娜,佟懿儿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挺高兴的,她希望塔娜一直这样言笑晏晏,或许这样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 第20章 皇后难为 “听说这次去盛京,咱们懿儿可出风头了呢!”回到京城已是年末,尼楚贺一身绿色缂丝牡丹纹夹袍外罩了件墨黑貂毛披风,站在坤宁宫门前的玉阶上朝佟懿儿伸出双手。 佟懿儿觉得自己现在毕竟年龄也不小了,再像过去那样撒娇似乎也有些不合适,故而只是走到尼楚贺面前行了个蹲安礼,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 “出了趟远门,人倒愈发懂规矩了!”还好现在承祜被乳母哄睡了,屋子里只有尼楚贺与佟懿儿坐着吃茶烤火。放下手中的梅花花神杯,尼楚贺笑着摸了摸佟懿儿额前的刘海,“看来是真长大啦,成大姑娘了。” “承祜都会背三字经了,我再不懂事,不就让小孩子看笑话了吗?”重活一次的佟懿儿又过了一次童年,只是古人大多早熟,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十一岁时还在参加小学组织的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呢。 “这回一路上跟你塔娜姐姐还愉快吧?”显然这才是尼楚贺关心的正题,但她问得滴水不漏,仿佛只是随意提及一般,“听说她替我见了不少官员夫人?” “嗯,皇上安排的,那天我们都迴避了。”佟懿儿答得漫不经心,但她现在终于知道尼楚贺并不完全是个炫娃狂魔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第37页 “她是现在唯一的皇妃,我不在的时候替我见见女眷也是应该的。” 听人说塔娜收了三官保的一双女儿在身边训导,尼楚贺已经心里有数。现在承祜还小,她当然不能忍受哪怕数日的母子分离,倘若承祜能快快长大成人,尼楚贺也能更踏实一些了。眼下她除了保护住自己的孩子,其余事情已经无暇顾及。 看着故作镇定不住喝茶的尼楚贺,佟懿儿不由悲从中来,原来做了皇后的人心思如此复杂。她不想成为孝懿仁皇后了,一点儿都不想。 大约是因为过新年时吃了太多发物的缘故,元宵节后太皇太后全身都长起红色的小包来,不挠则痒,一挠就破。太医建议太皇太后去汤泉疗养一阵,坐浴是缓解她病情的最佳方案。 “皇祖母,就让孙儿陪您去汤泉罢!”这日在慈宁宫明间内,太皇太后趴在罗汉床上让苏麻喇姑替自己抹药,康熙与佟懿儿站在一旁看着。瞧见祖母背上一片红肿,康熙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胡闹,那么多事情等着你拿主意呢——有苏麻喇姑陪我去就行了。”太皇太后忍着又痒又痛的不适感,毅然决然拒绝了康熙的请求,“才去过盛京……嘶——这会儿又出去,你叫文武百官怎么看你?” “汉人讲百善孝为先,朕是为您的健康担忧,满朝文武非但不会非议朕,而且还会以朕为榜样。”康熙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心里顿时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挺直腰杆据理力争起来。他忽然转头向佟懿儿问了一声,“懿儿你说,如果朕跟太皇太后去了汤泉,你会怎么想?” “我……”康熙与太皇太后的目光此时此刻齐刷刷投向了佟懿儿,她知道康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去不可的,索性咽了咽口水道,“皇上所言甚是,懿儿会觉得皇上是个孝顺的好皇上。” “你们俩贯会一个鼻孔出气!”太皇太后伸出一只手指,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佟懿儿的鼻樑,语气缓和了不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得是灵丹妙药啊,得让您的病快些好起来才行——”康熙笑着欠了欠身子。此话出口一屋子的人都被逗乐了,佟懿儿不敢放肆大笑,只得拿了袖口的兰草帕子捂住嘴偷笑两声。 “也不知道我这孙子跟谁学得这样油嘴滑舌——罢了罢了,你若是不耽误正事,便一同去也可以。”与顺治这样的任性皇帝相处多年,难得遇上康熙这样的“真爱粉”,太皇太后自然十分欣慰。 “皇祖母放心,朕会让内阁每隔一日驰送奏章来行营的,朝政大事朕绝不会有片刻疏忽。”对于好不容易从辅政大臣那里拿回权力的康熙来说,国家大事当然是重要的,这个不用着太皇太后来提醒。 “眼瞅着延禧宫里的纳兰贵人就要生了,这些日子皇上陪太皇太后去汤泉疗养,咱们姐妹要多上点心才是。” 太皇太后离宫后,便让佟懿儿再度暂住在坤宁宫里。太后为人懦弱,因而太皇太后不在宫中的日子,尼楚贺的作用就显得尤为突出了。此刻的尼楚贺在正殿宝座端坐,佟懿儿穿着一身桃红色金线绣蝶袄褂坐于尼楚贺右手边的梨花木杌子上。塔娜领着几位有名分的贵人坐在两旁的圈椅上。新进宫不久的济兰与妹妹陪侍在塔娜身后,分立两旁。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等谨记于心。”这话只有塔娜有资格回应,虽然她答得很有些不甘心。 “皇上正当盛年,咱们该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纳兰贵人这一胎来的不易,千小心万小心,现在总算要瓜熟蒂落了——真是祖宗保佑!”尼楚贺双手合十,向着天花板上雕画的佛像拜了几拜——眼瞅着康熙就要到弱冠之年了,膝下仍只有承祜一子。要知道顺治二十四岁就一命呜唿的前车之鑑并不遥远,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不犯嘀咕是不可能的。 “皇……皇后娘娘……不——”众人慾散时,却见承祜的乳母失魂落魄地闯进屋子跪地泣道,“阿哥……阿哥他——” 佟懿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该来的终于来了,歷史还是没有给承祜开金手指。 “皇后娘娘不要慌,咱们先去看看,说不定只是小毛病呢——”塔娜见尼楚贺一时六神无主几乎快要晕倒,赶忙起身上前扶住尼楚贺道,“臣妾陪您去看看,其他人且回去等消息罢,记住千万不能乱传谣言!” “谢……谢谢了——”尼楚贺扶着塔娜的手臂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仿佛落水时抓住了一块浮木。二人匆匆往后殿去了,独留佟懿儿一人仍在那里又坐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开。 康熙十一年三月初五,皇子承祜薨,年仅四岁。 “懿儿……他昨天……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入夜佟懿儿担心尼楚贺会想不开,执意留在明间陪她。此时此刻的尼楚贺已经几个时辰不吃不喝,躺在凤榻上气若游丝,一双眼睛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怎么就……没了呢!” 佟懿儿过去是学歷史的,医学知识并不丰富。她后来听见过承祜临终情状的王嬷嬷说,承祜当时忽然抽搐起来,不久就高热昏迷了,看情形像极了急惊风的症状——这当然是中医的称唿,具体对应现代社会的哪种病,佟懿儿完全没有概念。她只知道古代医疗条件太有限了,每个活到成年的孩子都相当不容易。
第38页 “皇后娘娘,他还会回来的,他捨不得你……”佟懿儿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热泪,伸手抱住尼楚贺的头轻轻抚摸。 康熙阿哥们的生卒年佟懿儿过去倒也看过多遍,那时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串无关痛痒的日期罢了,如今亲身经歷一个孩子生命的逝去,佟懿儿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会吗……真的会吗?”尼楚贺挣扎着仰头追寻佟懿儿的目光,“他捨不得我对不对……” “嗯,您别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佟懿儿自尼楚贺洞房花烛那夜醉酒胡言闯下大祸后,曾经发誓过再不仗着自己歷史系毕业的身份向古人剧透。但今天这话她特意说得十分笃定,她觉得尼楚贺如果看不到未来就会崩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尼楚贺现在是她表姐。 “如果……如果承祜可以‘回来’,我尼楚贺……愿意以自个儿的命跟老天爷作交换。” 尼楚贺的话使佟懿儿不禁哆嗦了一下,一时愣住了。 “皇后娘娘,您……您好好睡一觉吧,先别想那么多了——”佟懿儿见天色已晚,赶忙将尼楚贺的头重新安置在金丝软枕上,又替她将百子图锦被掖好,方才跪安。 二月十四日,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延禧宫传出,整个东西六宫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惊扰了病中的尼楚贺。 “是……纳兰贵人生了罢?”区区几日过去,拉着佟懿儿的这只尼楚贺的右手已经骨瘦如柴,“是塔娜在看着么?” “嗯,昭妃娘娘一直在延禧宫等消息,现在阿哥和贵人一切都好,已经向汤泉传消息了。”佟懿儿知道胤禔的出生对此时此刻的尼楚贺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但是尼楚贺必须保持皇后的风度,佟懿儿得配合着演好这齣戏。 “你一会儿替我将预备下的赏赐送去延禧宫罢。顺便也替我谢谢昭妃……这原本是我的分内事,没想到又让她代劳了……”尼楚贺冲着佟懿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 “给昭妃娘娘请安。”现在领着一班端着皇后赏赐物的宫女到延禧宫见塔娜的佟懿儿已不敢直唿其名,她半蹲低首,一字一句地完成着尼楚贺的嘱託,“皇后娘娘在病中听闻纳兰贵人顺利产下皇子,特赏了东西托我带到。”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我会转告纳兰贵人。”塔娜将孩子交给乳母,起身福了福,“也请皇后娘娘多多保重,臣妾愿意替娘娘分忧。” 佟懿儿早料到眼前这颗东珠会渐露锋芒,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您的话懿儿一定如实转告,懿儿先告退了。”佟懿儿仍旧微笑着回了礼,只是她觉得以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她叫一声“塔娜姐姐”了。 第21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皇上这些时听闻皇子薨逝,终日茶饭不思,也不是个办法啊——”这日太皇太后在汤泉坐浴归来,康熙默默搀扶着祖母回到行宫,一路上一言不发。待太皇太后于雕花鸡翅木宝座上坐定,不免看着愁容满面的康熙嘆道,“我这几日调养,身上已经好多了,不如你先回去看看皇后,还有新添的儿子。” “承祜夭折事出突然,孙儿奉皇祖母疗养却是早已定下的事……孙儿没事,皇祖母且宽心罢。” 无论如何承祜毕竟是康熙的第一个孩子,听闻噩耗的那一刻,康熙一度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在他出发前搂着他的脖子叫阿玛的,无比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但是现在他只能强颜欢笑,不能再让太皇太后为他担忧,增重她的病情了。 “皇祖母从前是说过,做皇上要考虑大局,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看着康熙如今这般隐忍,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气,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可——皇上也是人,皇后也是人,为人父母者,有谁不怜惜自己孩子的?你要是不回去,皇后该怎么想?” “为了区区稚子抛下皇祖母独自回京,会被那些儒臣说闲话的……”自从康熙十年开了经筵日讲与那帮汉人学士学习程朱理学以来,康熙方知做一个让天下人都满意的皇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过去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为了心爱的人当众宣洩,至今仍有人议论,他不想再步后尘了。 “你的心思,祖母知道……看来,你是真的成人了——”太皇太后伸手抚过康熙的脸颊,白皙的皮肤上偶尔总有一些坑洼之处,就像他的人生总会与坎坷相伴,“那些儒臣不过是要一个说法罢了——本月二十日是躬耕之日,你且回京行礼,待仪式完毕,再回来尽孝罢!” “孙儿遵旨……”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康熙终于流下了积攒多时的眼泪,双膝跪地向太皇太后叩首。姜还是老的辣,很多他现在无法想到万全之策的事,还是要靠太皇太后这个女中尧舜帮他拿主意。 康熙终于在行躬耕礼的前一日返回紫禁城,此时距承祜夭折已有十数日了,诸事已妥,尼楚贺的病也渐渐痊癒。 “给皇上请安!”此时已是阳春三月,绛雪轩前的海棠开得正好,佟懿儿知道尼楚贺心中悒郁,便搀着她到这里来赏花。这日康熙下了朝听人说皇后在御花园便径直从干清宫去了,连口茶都来不及喝。
第39页 “你病刚好,起来坐着。”康熙见披着猩红斗篷的尼楚贺此刻容颜憔悴,风一吹就要跌倒了似的,不由上前从佟懿儿手中扶过她安坐,“今儿天好,来这看看挺好的。” “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对承祜这个名字避而不谈,尼楚贺看见康熙,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宫中姐妹都惦记她老人家的病,昨儿个懿儿妹妹还问我来着。” 佟懿儿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电灯泡,却没想到尼楚贺竟把话题引到她这里来了。她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昨天她有跟尼楚贺聊过太皇太后。 “好……好多了,太医说到四月底就能回京。”看见佟懿儿,康熙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在坤宁宫住不惯了,想跟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啊?” “我……我又不是皇后,老住在坤宁宫算怎么回事啊——”佟懿儿原本就是尼楚贺的挡箭牌,现在康熙又拿她打趣,情急之下只有红着脸申辩。 显然此话听在康熙与尼楚贺耳朵里都是别有深意,二人也不点破,只相视一笑。 “好了,朕还要预备着明日典礼的事情,就先不陪你们了——皇后你别多想,好好调养身子,等朕回来,来日方长。” 过了半柱香工夫,尼楚贺与佟懿儿跟着康熙缓缓起身。康熙转身替尼楚贺理了理被春风吹乱的鬓边碎发,沖尼楚贺耳语一句。这句话仿佛有十足的神力,使尼楚贺的眼神重现光彩,一扫连日阴霾。 “唉,要么怎么说‘重色轻友’呢——”回到坤宁宫西稍间的佟懿儿总算松了口气,插上房门后便往铺着绛色软垫的前沿炕上一躺,低声嘟囔道,“我安慰尼楚贺十几天,抵不过康熙一句话的功效大……还好孝懿仁皇后没给康熙留下一儿半女,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在紫禁城呆了这么些年,佟懿儿亲身感受到了尼楚贺对恩宠,对子嗣的渴望。也眼见了塔娜随遏必隆的大起大落而起起伏伏的自尊心。在现代社会活了近三十年的童佳意现在只是康熙十二岁的小表妹,未来有无限可能,她要努力让自己往最好的那个结局前行。 “尼楚贺那丫头身子还好罢?”康熙行躬耕礼毕不久便快马加鞭赶回汤泉行宫侍驾,见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袍的康熙风尘僕僕的样子,太皇太后不免一阵心疼,端了一盅冰镇乳酪与他吃,又拿帕子替康熙擦汗,嗔怪道,“瞧你,也不去洗洗再来——” “朕跟她说来日方长,她就雨过天晴了——放心吧皇祖母。”康熙嘿然一笑,三下五除二将乳酪吃个精光。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想当年顺治殡天,太皇太后花了好些年才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 “听人说,你路上遇到了个道士?”太皇太后虽然不问政事,但她想知道康熙的行动却是轻而易举,不用她发话,自有人向她汇报。 “是啊……一个什么灵真观的道士,跪在路边请朕给他另赐字号,简直荒唐。”康熙将空碗轻轻搁在桌上,拿帕子擦了擦嘴笑道,“不就是想傍着朕的天子之威给自己贴金么,这点把戏朕要是瞧不出,真是妄做了十几年的龙椅!” “你比你阿玛可强多了!”听康熙这副不以为然的语气,太皇太后心里踏实了不少,“我记得当年也是陪我去汤泉,路上遇了个和尚,你阿玛就迷得不得了,非带回宫与他‘参禅悟道’不可——你说得对,他们哪里是来为咱解惑的?分明是想借咱壮大声势!你阿玛他,当真是煳涂啊……” 说起顺治,太皇太后总不免伤心一回,语毕又是一阵淌眼抹泪。 “皇祖母……您别难过了,您还有孙儿——孙儿……孙儿什么都听您的,您放心。”康熙见自己引出了太皇太后眼泪,一时自责起来,起身伏在太皇太后膝前安慰。 “你阿玛……他就是太感情用事了,所以容易被别人迷了心窍。”太皇太后见话题已经引出,便收了眼泪开始谆谆教诲,“不仅是僧人道士,还有女人……处理不好的话,这都是我大清之祸啊!” “孙儿一定雨露均沾,绝不感情用事。”康熙这才知道太皇太后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承祜没了,如今皇嗣单薄的状况依旧没有转变。康熙与后妃仍旧像完成任务似的相处,只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和他心贴着心的人。他想等,可太皇太后已经等不了了。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你是皇帝,你怎么想都可以——但是想法终归是想法,你把那些女人娶进了宫,也得对她们负责是不是?”太皇太后莞尔一笑,这个孙子还是懂事的,她相信自己不会选错人,“等你成了万众敬仰的天子,什么样的女子都会对你心服口服,那时候还愁没有知心人么?别急,咱们慢慢来。” 回宫路上,康熙脑中一直盘旋着太皇太后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想要的女子,真是对自己心服口服的人么?尼楚贺,甚至有些傲气的塔娜,都很“听话”,他说的话她们从未质疑,即使不高兴也不会反对他。马贵人、纳兰贵人这样的女子,更是对他俯首帖耳,甚至不用他发话,她们都知道怎样讨他欢心。
第40页 但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让他说出“喜欢”二字的女人,没有找到那个可以让他卸下面具做自己的女人。难道他真的强大起来的那天,他就能遇见这么一个人么?他不知道。 “皇上,让臣妾伺候您安歇罢。”康熙的归来让尼楚贺重新容光焕发,四月的某个月圆之夜,她穿着绛色的鸳鸯肚兜,外罩藕荷色纱衣,盘坐在百子图锦被上替康熙解开衬衣的扣子。 “要不……今儿你就别勉强了——你身子刚好,还是调养些时日再说吧……”看着尼楚贺单薄的身子,康熙心里一阵难受,伸手按住尼楚贺的纤纤玉指,“太医开的补药,你要按时吃。” “皇上……孩子就是臣妾的补药,臣妾的病,都是从这上面来的……”康熙的话让尼楚贺一时慌乱,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康熙的手上,索性将头埋在康熙胸前,“臣妾每夜……都梦到承祜向臣妾招手,哭着问臣妾为什么不要他了——臣妾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康熙忽然懂了太皇太后的那番话,他要妥协,他是尼楚贺唯一的依靠。 “别哭了……咱们……咱们现在就开始。”康熙吻了吻尼楚贺的额头,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 “臣妾等恭贺皇后娘娘有喜!”九月太皇太后疾患復发,康熙再次伴驾巡幸汤泉时,宫中太医诊出了尼楚贺的喜脉。塔娜闻讯领着诸位妃嫔前来请安,看着神采奕奕的尼楚贺强颜欢笑。 “多谢昭妃妹妹,只是后宫事务又要劳你操心了。”接连数月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尼楚贺此时总算松了一口气。佟懿儿估计尼楚贺根本没有留意到塔娜眼角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不甘心。 第22章 有心栽花花不开 “尼楚贺也真够拼的,承祜才走了半年,就又造人成功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佟懿儿从左侧墙壁的书橱里胡乱抽了一册明宫旧藏的《增广贤文》来看。这书原是佟懿儿收在这里预备给承祜开蒙用的,没想到承祜还是走了,“唉,看来这书只能拿来教胤礽了——” 正这么胡乱想着,佟懿儿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虽然穿越到清朝多年,很多东西佟懿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她至少还能记得胤礽出生于康熙十三年这件事。现在是康熙十一年,难不成歷史又要改写? “唉,改写就改写吧……”佟懿儿趴在前沿炕上翻书,一只手托着脑袋,两只穿了粉红色绣缎凤头鞋的脚弯在后面踢来踢去,“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要是死在了大清朝,后面的歷史改不改也跟我没啥关系了——” 说是这么说,但佟懿儿觉得歷史怎么发展还是很有所谓的,她希望歷史至少不要出什么大bug,不然连她自己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她只是怜惜表姐尼楚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才做这一番心理暗示。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日秋高气爽,御花园里新上了各色品种的菊花,尼楚贺穿一身绛红色金线菊花纹旗袍,在花丛中的一处亭内小憩,显得人比花娇。塔娜领着几位妃嫔一字排开向尼楚贺请安。 “妹妹怎么仿佛刚哭过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待大家纷纷入座,尼楚贺方才留意到塔娜眼角半干的泪痕。 塔娜赶忙拿起帕子低头抹了抹眼角,佯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方才额涅来瞧臣妾,说起阿玛的病来,所以有些惦记。” 佟懿儿想起之前是听说遏必隆失去权力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过去未曾发作的隐疾也渐渐显露出来,如今就只在家休养,许久没有列班了。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古往今来一向如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遏必隆自然也不会例外。 “请大夫看过了不曾,怎么说的?”尼楚贺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遏必隆如今不过五十岁上下,不比尼楚贺的爷爷索尼也算是得享高寿。 “劳您惦记,额涅说宫里特派了太医来瞧,开了几副方子,现下正将养着。”塔娜当然不能把母亲跟自己说过的话全盘告诉尼楚贺——实际在舒舒觉罗氏看来,请大夫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驱一驱钮祜禄氏一族的霉运。 “娘娘,遏大人的病……应该不要紧罢?”听说遏必隆抱恙在身,回承干宫这一路上随侍塔娜的郭络罗济兰心里不禁七上八下。进了承干宫正殿扶着塔娜在紫檀宝座上歇了,济兰忙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大红袍双手奉上,“娘娘别急,先喝口茶静静心……” “额涅说请了一个灵真观的道士到家里作法,应该会好些吧。”接过济兰递来的茶盏,塔娜顿时踏实了不少,眼前女孩不愧是钮祜禄家的亲戚,知道塔娜对自己有多重要。 “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早日痊癒的。”济兰笑着半跪在塔娜膝前替她揉腿,心想自己入宫后方知身为昭妃的塔娜日子并不好过,但既然三官保已经替女儿选择了这条路,她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夜里怎么也睡不踏实——”九月末时天气渐凉,因尼楚贺有孕,坤宁宫东暖阁增了炭,暖炉毕毕剥剥地响着。尼楚贺一连数夜梦魇,现正斜倚在贵妃榻上随意拿着一卷书看。佟懿儿端了杌子坐在一旁陪着,听她说话。
第41页 “怕是您刚刚有孕,所以不适吧……”佟懿儿说得结结巴巴,一面勉为其难笑道,“您就是太想要个阿哥了,现在有了身孕,就别胡思乱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夜里一吹了灯,闭了眼睛净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在眼前,像是见不得我好似的……”尼楚贺自觉平日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待人也算平和,实在不知自己何处不妥。因而这几日惊醒后心中颇为纳罕,越想越不是滋味。 “您是皇后娘娘,吃您醋的人能少么?”佟懿儿过去不信鬼神,但自从穿越后,她才发现没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尼楚贺早已凉透了的手道,“就算您心思纯粹,可您毕竟是皇后,多少眼睛盯着,您要是全都放在心上,活着该有多累啊!” “别看咱们懿儿年纪小,懂的道理还真不少呢——”尼楚贺觉得佟懿儿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她实在是太累了。看着即将到婚配之龄的佟懿儿,尼楚贺的目光中充满期待,“以前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还在想人上人锦衣玉食,成天介众星捧月,怎么会吃苦呢?如今自个儿做了皇后,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将来你要是成了娘娘,希望你别像我这么累。” 佟懿儿当然也是这样想的,至于能不能实现,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自那日与佟懿儿聊天后,尼楚贺的身子竟每下愈况,到了十月里竟连床都下不得了。佟懿儿自此以后再没有机会踏进满是草药味坤宁宫东暖阁,只在自己房里读书习字,也为尼楚贺抄了几遍心经,希望她渡过此劫。 初五日天还没亮,佟懿儿忽然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惊醒,起身推门一看,只见宫女太监俱提着宫灯在东暖阁进进出出,有人手里还端着铜盆毛巾。佟懿儿暗暗叫了一声不好,迅速穿了衣服鞋子往尼楚贺的住处去,王嬷嬷一双小脚怎么也跟不上。 “皇上……臣无能,龙裔——没保住……” 站在东暖阁门口的佟懿儿隔着一面水晶帘听见太医沉重的回奏。康熙应该是刚刚赶回宫中,黑色玄狐端罩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水。太医的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剩背对着佟懿儿的康熙正喘着粗气。 “你们下去拟方子吧,记住药性不能太勐,要给皇后好好调养。”康熙从小就是个药罐子,现在太皇太后身子又不好,所谓久病自成医,这些年他也涨了不少医学常识。那些太医见康熙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中已是感激莫名,跪在那里叩头如捣蒜后赶忙起身去开方子了。 “佟……佟格格万福——” 太医的问安使康熙意识到了佟懿儿的存在。他赶忙回头一看,见佟懿儿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绣花夹袄,赶忙上前解开端罩上的东珠扣子搂住她道,“怎么穿这么少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格——奴婢给皇上请安!”这会子王嬷嬷方才捧着一件袄袍赶上佟懿儿的脚步,却见康熙正拥着自家主子,不由吓了一跳。 “免礼,快给你们家格格把衣裳穿好!没看太医现在正忙着么,可没空再多照顾人了——”见有人来,康熙竟脸红了一下,尴尬地松开手,看着王嬷嬷替佟懿儿穿好外套方道,“你们在这儿候着,朕进去看看皇后。” “奴婢遵旨。”保守的王嬷嬷想起刚才的画面,跪地领旨时仍有余悸。身为现代人的佟懿儿内心自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十一岁的她被十九岁的表哥搂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 “皇上……孩子——”直到辰时,烧得迷迷煳煳的尼楚贺才渐渐醒转,看见一个模煳的明黄色身影,尼楚贺努力瞪大眼睛努力起身握住康熙的手问道,“孩子——” “以后……以后还会有的——你最近身子本来就不好,朕都说了别勉强了——”康熙一面说着,一面难过地看着尼楚贺拼命忍着眼泪,“你……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朕在这儿陪着你。” “为……为什么——”尼楚贺趴在康熙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一个孩子居然这么难。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颗粒无收。 “皇后娘娘她——”此时此刻赶来的塔娜,听见尼楚贺撕心裂肺的哭号吓了一跳,赶忙拉着佟懿儿冷冰冰的手询问情况,“听说皇上在里面?” “回昭妃娘娘的话,是。皇上吩咐懿儿在外面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佟懿儿知道塔娜心里一定很侥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她松开塔娜的手,沖塔娜微微一福道,“您也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懿儿,你近来真是跟我生分了。”塔娜扶了扶佟懿儿,眉眼挤出礼貌性的笑容道,“不愧是皇上和皇后的表妹,跟我就没这么亲了。” “昭妃娘娘说笑了,懿儿不过是长大了而已,更懂得了些人情世故。”佟懿儿这时候当然知道不能刻意扩大尼楚贺与塔娜的对立,即使现在的竞争关系已经相当明显,彼此之间也还是要留些面子的,“懿儿过去不懂事,总‘表哥’、‘姐姐’地叫着,现在想想,阿玛教训得很是,以后懿儿再也不会了。”
第42页 “以前你叫表哥姐姐,是因为你是皇亲国戚,以后你做了皇上的妃子,照样要叫我们一声姐姐的。”塔娜看着面前紧闭的红门,觉得自己仿佛自讨没趣吃了闭门羹一般,“算了,你要等你等吧,我想皇上现在大概也不会太想见到我。” “恭送昭妃娘娘。”看着塔娜孤傲却落寞的背影,佟懿儿希望眼前这个女子最好别跟尼楚贺此次流产有半点关系,她不忍心恨她。 “昭妃娘娘之前来过了,后来听说皇上在里面陪您,就先告辞了,说改天再来给您请安。”康熙陪了皇后不多一会儿便又奔赴温泉行宫了,现在照顾尼楚贺的人是佟懿儿,将一方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尼楚贺依旧高热不退的额上,“宫中姐妹们都挂记着您,您是她们的主心骨,可得好好保重呢!” “没有嫡子,我又有何颜面在这坤宁宫里呆着呢……” 尼楚贺闭上眼睛又是一阵泪流不止。佟懿儿一向不喜欢这样凄悽惨惨戚戚的情节,从前在小说里看到几乎全都都跳过了。今天她成了穿越者,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能跳过去的。 “忍住,别剧透……忍住,别剧透……”尼楚贺哭她的,佟懿儿为了不使自己被这种情绪影响,开始在大脑里默念自己制定的“穿越守则”,无论如何还是能起到一点作用的。 第23章 君子三言,几马难追? 康熙十二年三月十八是康熙的二十岁生日,辰时康熙率群臣按例到慈宁宫正殿向太皇太后请安完毕,便向太皇太后请旨带佟懿儿到干清宫玩。因是康熙生日,太皇太后觉得放松一下也无妨,答应得倒很爽快。 佟懿儿站在东暖阁内一张描金黑洋漆小案旁,托着脑袋看康熙在松花石砚台上蘸了些朱墨批摺子。他的“知道了”写得工工整整,就像是刚刚上学认真写作业的小学生。批完一份摺子,康熙忽然神采奕奕地抬头看着佟懿儿问道,“懿儿你知道朕今年收到最好的寿礼是什么吗?” “一定跟这份摺子有关咯——”佟懿儿笑着转过身,反手扶着几案,抬头望着房樑上的彩漆花纹道,“别是南边三位藩王的事罢?” “知朕者,表妹也!”康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悄悄走到佟懿儿跟前,拿玉管狼毫笔在佟懿儿嘴唇上划了一道墨纹,笑得前仰后合。 “喂,有您这么对知己的么?”佟懿儿没想到二十岁的康熙私下并没有变得多正经,她掏出丝帕,拿起案头的一面镂花铜镜将脸上的墨渍一点点弄掉,一面佯装生气,“下回我再也不来干清宫了,八抬大轿都不来!” “八抬大轿不过是三品以上的人坐的,咱皇室出行,哪儿只这么几个人?”康熙在喜欢的人面前一向不乏幽默,他将脸凑到铜镜前面,拿过佟懿儿手中的帕子又替她擦了擦,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方才满意点头道,“嗯,这下漂亮多了,得用二十四抬大轿才能请来这样的仙女儿!” 二十岁的康熙这么会撩人,佟懿儿生理上的情不自禁地脸红了,尽管心里住着的三十岁老阿姨对这般俗套的撩妹方式十分嗤之以鼻。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谁的摺子?”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式当然就是谈正事,身为一个歷史系研究生,佟懿儿必须有点“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觉悟。 “你瞧,刚才光顾着开着玩笑,竟把这么大的喜事儿给忘了——定南王尚可喜说,他自请撤藩,愿回辽东老家颐养天年呢!”自从亲政以来,康熙越发意识到三藩无休无止的财政支出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如果不撤藩,他的治国蓝图必然无法展开。 “您觉得,他真的甘愿解甲归田?”佟懿儿从前学这段歷史的时候,就觉得康熙到底还是图样,如今看着康熙对着尚可喜这份充满试探语气的奏摺如此兴奋,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管他是不是真的呢——”看着佟懿儿忧心忡忡的眸子,康熙倒是信心十足地弯下身子牵着佟懿儿一双纤纤玉手道,“就算他是虚情假意,摺子摆在干清宫的案头,就不能欺君,朕准了他,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所以……定南王这摺子,是正中您下怀了?”二十岁的年轻人果然是最爱冒险的一群人。想想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一天一个主意点子,拉着闺蜜创业屡遭失败,佟懿儿忽然有点理解眼前这个皇上了——他的创业资本是整个国家,赌注确实挺大的。 “走,跟朕去一个地方!”满脑子都是光明前景的康熙根本无心再跟佟懿儿解释下去,他牵着佟懿儿的手跨过东暖阁的门槛朝前殿走去,边走边转身对在一旁站如松的曹寅嚷道,“叫几个奴才抬把高点儿的椅子到正大光明匾下的柱子前面,你拿着笔墨跟朕来!” 曹寅听得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佟懿儿已经知道康熙要干嘛了。 “扶稳了啊——”曹寅按康熙的吩咐找来一张宫里最高的高脚椅摆在干清宫正大光明匾右侧第一根柱子旁,指挥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小心扶着康熙拿着毛笔站上去,自己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万岁爷,当心啊——”
第43页 “你放心,有我呢——”以防万一,佟懿儿在高脚凳周围铺满了明黄色软垫,抬头沖康熙笑道,“皇上放心,摔不着的!” “河务漕工三藩”康熙一边写,佟懿儿在下面抬头仰望,跟着一起念出来。 “怎么样,还成不?”翻身下凳,康熙将手中的笔搁在曹寅举过头顶的托盘内,插着腰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练了好久了,就等着今儿露一手呢!” “皇上圣明!”众人见康熙这般雄心勃勃,不由发自内心地跪地叩首,佟懿儿亦跟着一齐跪了。 “朕今年二十岁,希望再过二十年,朕可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这三件事朕都做到了。”康熙今天穿了一身绛色织金龙袍,头戴东珠凉帽,整个人就像一团火一样充满热情。刚刚书写完毕的康熙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泛红。话音落下,整个大殿一时安静极了,只听见他急促的喘息声。 “吾皇万岁!”康熙的豪言壮语很容易激起在场诸位的澎湃心绪,大家一时觉得有这样的君主,未来一切可期。 “今天您可是君子一言了啊!”在东暖阁用罢晚膳,心情大好的康熙执意散步送佟懿儿回慈宁宫。站在慈宁门前,佟懿儿停下脚步,迎着宫灯橙红的火光沖康熙莞尔一笑,“懿儿和大傢伙儿可都是见证人呢!” “何止一言,朕一下立了三言!”康熙仰头大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三言——” “这可难不倒我!”佟懿儿不忍心告诉康熙他将会面临的困境,何况三月十八是他的生日,就让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也没什么不好的。沉吟中的佟懿儿在门槛前来回踱步,忽然一拍手掌朗声应道,“二马为车,四马为驷,八马为辇……三言十二马,便是驷辇难追!” “算学学得不错嘛,快进去吧!”康熙被表妹的奇思妙想弄得哭笑不得,不住扶额摇头,目送佟懿儿活蹦乱跳地进了慈宁宫西稍间。 “果不其然吶!”转眼已是七月流火时节,尼楚贺的身子渐渐復原后,太皇太后又开始新一轮旁敲侧击的“催生”。康熙这些日子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也会把摺子一併带去看。 “皇上又遇着什么喜事了?”虽然尼楚贺还未完全从承祜夭折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关心她的人几乎都在告诉她一定要心态平和,顺其自然才能“好孕”。现在康熙兴致勃勃地看着手中的摺子,穿着石榴纹镶边衬衣的尼楚贺端着一盅参茸乌鸡汤小心移步黄梨木雕花椅背后,冲着康熙柔声细语道,“皇上喝盅汤补补身子罢,别太操劳了。” “吴三桂,吴三桂也自请撤藩了!”吴三桂撤藩的消息,显然比尼楚贺手中这碗滋补汤有用的多,康熙起身举着吴三桂的摺子在尼楚贺眼前晃了两晃,“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尚可喜开了个好头啊!” “恭喜皇上……”尼楚贺知道今天不是一个承接恩露的好时机了,她仍旧端着那盅冒着热气的鸡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朕得赶紧召明珠他们商议撤藩事宜,今儿晚上看来又要鏖战一个通宵了——顾问行,更衣!” 康熙伸了个懒腰方才起身,贴身太监顾问行闻言赶忙将一件石青色的暗团龙纹常服袍与康熙穿好。 “皇后你早些安歇罢,等忙完撤藩的事,朕一定来看你。”扶了扶腰间的碧玺玉扣,康熙偶然瞥见尼楚贺低头一瞬眉眼间流露出的失望情绪,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她的心结,一时内疚起来,“你……你千万别着急,咱们还年轻着呢!” “皇上毋需挂记臣妾……臣妾懂得这些道理。”康熙这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直白到让尼楚贺迅速脸红。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勐然抬头道,“我三叔他不是故意要跟您意见不一致的……相信此次撤藩,三叔一定会竭尽全力效忠皇上……” “嗨,大臣们意见不一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朕怎么会怪索额图呢?”之前康熙询问满朝文武关于撤藩与否有何意见时,惠妃的堂叔纳兰明珠坚决站在康熙这边认为三藩必撤。而尼楚贺的三叔索额图却成了保守派,和康熙唱起了反调。得知消息的尼楚贺难免为索额图捏一把汗,生怕康熙怪罪下来。 还好,虽然康熙年轻气盛,可十几年的天子也不是白当的。尽管目送康熙离去的尼楚贺难免心有不甘,但想到康熙没有半点怪罪索额图的意思,她也算得到了些许安慰——就像康熙常跟她说的,“来日方长”。身为六宫之首的尼楚贺依旧拥有旁人羡慕不来的机会,只要她能够生下大清的嫡子,赫舍里氏一族的未来也就有了保障。 或许她取代身世显赫的塔娜成为中宫皇后是老天爷赐予的机会,是极其罕见的偶然。但尼楚贺相信只要她生了一个嫡子,就可以将赫舍里氏与爱新觉罗氏的血脉紧密联繫在一起。倘若能够让偶然成为必然,也不枉当年索尼对这个孙女的悉心栽培了。 第24章 是祸躲不过 “今日朕已派侍卫折尔肯往云南宣谕了。等朕的手谕一到, 吴三桂必从昆明拔营!” 在干清门前送走了派往云南的钦差大臣的康熙一时如释重负,从交泰殿径直奔入坤宁门, 冲着在门前恭候的尼楚贺兴奋地嚷道, “渴死朕了, 有茶没有?”
第44页 “早备下了, 皇上随臣妾来——”尼楚贺穿着一袭杏黄绸绣兰桂齐芳衬衣, 一字髻前围着绿玛瑙抹额, 正合着康熙此刻喜悦的心情。一双米色绣缎花盆底小心翼翼地踏过坤宁宫前院的青石砖, 生怕惊扰了道路两旁的绿叶红花。 “皇上……您慢点儿喝——”看着康熙拿着茶碗大口吞咽的样子, 尼楚贺才相信他是真的渴了。她喜欢看康熙把坤宁宫当做一个放松的地方, 只有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大清国的皇后, 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 “唉——痛快!”将空空如也的仿宣德青花茶盏放回前沿炕几上的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大局已定,朕倒要看看那帮反对撤藩的大臣还有什么话说!” “三叔他——”听闻康熙此言的尼楚贺脸色骤变,几乎快要给康熙跪下了,“三叔现在一定是支持您的……”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在尼楚贺几乎要双膝触地时,康熙眼疾手快将她扶起坐下, 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笑道, “朕……朕忘了索额图是你三叔了——他现在正帮着朕筹措撤藩事宜呢, 你放心……” “皇上今晚就在这儿歇下罢,臣妾已经吩咐小厨房做好了一桌小菜, 都是您爱吃的……”警报解除的尼楚贺总算松了口气, 开始试探性地留住康熙。见他点头, 尼楚贺脸上的笑容才真正舒展开来。 “这个韭菜盒子是新来的御厨做的, 您尝一个罢。”待到八仙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餐碟,尼楚贺自己并没有什么胃口,只一味往康熙的黄釉碗里添菜。 “嗯……皇后你也吃啊,朕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似的……”康熙当然知道尼楚贺让自己吃韭菜的用意,但是康熙一向不喜欢口味厚重的食物,只得又夹了一筷子自己喜欢的酱鸭往尼楚贺的碗里放,“看你这些时越发消瘦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臣妾……臣妾谨遵圣谕。”康熙说话轻声细语,听在尼楚贺耳中自然是关爱自己的表示,她不由红了脸夹起面前红油油的鸭肉,微启朱唇咬了一口。 本身这日康熙将撤藩一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心情颇佳,加上尼楚贺特意让自己比平日更温柔些,是夜尼楚贺当然如愿以偿,不久更是传出喜讯。众人皆替尼楚贺高兴时,只有塔娜与佟懿儿和别人不同。 “唉,这下皇后总算是又有了……”九月的某天,康熙在慈宁宫请安完毕后出来在咸若亭看到佟懿儿对着丛丛菊花发呆,不由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你说朕是不是挺惨?” “人家十月怀胎,吃不好睡不好,就为给您生个嫡子,人家惨不惨?”佟懿儿想着九个月后尼楚贺就要挂了,回康熙问话时自然没有好语气,“真是皇上不急——” “不愧是皇后的表妹,这么替表姐想!”康熙不知道尼楚贺的命运,因此听了佟懿儿话只觉得有趣,拿带着翡翠玉扳指的右手拇指点了点佟懿儿的鼻子道,“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朕的表妹啊,可不能偏私!” “我可是一碗水端平的!”明里暗里帮了康熙那么多次的佟懿儿居然得到了“偏私”的评价,她自然是不乐意的,两只手叉腰,气鼓鼓地站起来与康熙理论,“我佟懿儿一向帮理不帮亲,今儿这事儿是皇后娘娘占理,懿儿自然该向着皇后。” “哟,居然生气啦?”十三岁的佟懿儿在康熙眼里依然是个可以随时捏脸蛋的小萝莉,她的“愤怒”在他眼里自然也就不算一回事了,“好好好,朕会经常去看望皇后的,朕向你保证!” 听康熙答应得这么随意,佟懿儿不由替尼楚贺感到难过——也许等到佟懿儿真正成人的那天,才有机会让康熙一本正经地听她说话……也许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因为佟懿儿只是一介女流。但无论如何,尼楚贺怕是等不到康熙“懂事”的那一天了。 “臣妾等恭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十二月十七日是尼楚贺的生日,按例皇后千秋节时六宫妃嫔及在京命妇皆要在坤宁宫正殿向皇后行礼,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塔娜外罩石青色五爪蟒纹朝褂,下着红色织金寿字缎并石青色织五彩五爪行蟒妆花缎朝裙,率领六宫妃嫔向尼楚贺叩首贺寿。佟懿儿算是没有位分的皇亲国戚,与娜木罕俱穿着和硕格格的朝服跪在塔娜身后行礼。 “诸位姐妹免礼,赐坐。”怀孕四个月的尼楚贺这段时间看上去胃口不错,面色红润了许多。阶前的掐丝珐瑯炭炉烧得正旺,尼楚贺将一双手拢在玄狐毛笼套内,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皇后娘娘如今身怀龙裔,正是我大清之福。”身为位分最高的皇妃,塔娜即使再不情愿,也得做出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代表众人向尼楚贺祝寿,“臣妾等特备薄礼献上,请娘娘笑纳!” 说话间,早有宫娥端上各色礼品鱼贯而入,今年因尼楚贺有孕,所以大部分贺礼都是补品、婴儿用具之类的东西,比往年的贺礼厚重不少。 “妹妹有心了,现在朝廷正在撤藩,到处都要用银子,实在不应为我的寿辰破费。”尼楚贺拿起手边一只小巧精緻红色的拨浪鼓,高兴地摇了两下道,“像这样的小孩子用品我留下几件就是了,其余的补品,拿去折了银子支援朝廷罢,算是咱后宫姐妹们替皇上分忧了。”
第45页 “皇后娘娘心繫百姓福祉,臣妾等自愧不如!”塔娜万万没想到自己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备下的礼物竟被尼楚贺当做了一次彰显懿德的机会,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但她只能带着六宫诸妃对尼楚贺俯首称臣。 “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歇着罢。”孕妇久坐后难免腰酸,尼楚贺当然也不例外。强忍不适与众人又寒暄了一阵,尼楚贺方才笑着目送来人离去。 “不……不好了——”佟懿儿刚跟在塔娜身后踏出坤宁宫门,只见承干宫的首领太监吴庚着急忙慌地跪在塔娜脚下拦住大家的去路,“听……听说那平西王,在云南反了——” “不可能吧?”除了佟懿儿,这个平地一声雷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塔娜觉得那吴三桂得知康熙要撤藩,心有不甘是肯定会有的,但一个反了明朝的人,又怎么会再反一回清朝呢? “城郊有个叫杨起隆的,听说平西王反了,自称朱三太子在京城闹事,皇上正派人去擒拿呢——”吴庚说得有板有眼,塔娜这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了,“刚刚顾总管传来皇上的旨意,叫您各位赶紧回自己宫里呆着,万一……万一那杨起隆打进紫禁城来,必有一场鏖战……” 听到这里,大多数女眷吓得腿都软了,她们纷纷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只有佟懿儿还站在塔娜身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听吴庚汇报。 “懿儿,你不怕吗?”塔娜惴惴不安地吩咐身边的嬷嬷引导众人有序撤离后,回头看佟懿儿依旧站在原地,不由纳罕。 “怕也没有用,是祸躲不过。”佟懿儿向塔娜微微一福道,“懿儿这就跟王嬷嬷一道回慈宁宫,昭妃娘娘辛苦了。” “格格您真不怕啊?”王嬷嬷也算上了年纪的人,听说吴三桂已反,她虽然没有腿软,可也有些心中惴惴。看着年纪轻轻却一脸镇定的佟懿儿,她不禁将下巴拉得老长。 “要倒霉的又不是我一个,而且我相信皇上一定可以摆平这一切的——难道嬷嬷你不相信?”佟懿儿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都是歷史的必然,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却倒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给大家做做心理建设还是可以的。 “当……当然相信了——”王嬷嬷回答得很勉强,对她来说康熙只不过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天子,而他要面对的人却是三足鼎立的南方藩王,胜算实在不高。 “放心吧王嬷嬷,至少今天晚上一定可以睡个踏实觉!”回到西稍间的佟懿儿脱下冬朝服冠交给王嬷嬷收好,自斟了一杯半温的茶水勐喝了几口。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用罢晚膳,佟懿儿半跪在太皇太后膝前替她捶腿,二人心照不宣地对吴三桂的事避而不谈。现在穿了一身银灰色常服袍的康熙灰心丧气地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行礼,这个问题怕是要摆上桌面了。 “杨起隆的事怎么样了?”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佟懿儿停下,佟懿儿乖乖地站在苏麻喇姑身边,打算做个好听众。 “已……已经派人控制住了,只是贼首一时逃脱,正在追捕……”好不容易灭掉鰲拜养出来的傲气,这时候已经在康熙脸上荡然无存了。他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熊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一时语无伦次。 “嗯,总算咱们今天不用被赶出紫禁城流离失所啊——”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奶茶,忽然冲着佟懿儿与苏麻喇姑呵呵一笑,“要不怎么都说‘皇上圣明’呢!” “孙儿……孙儿知错了——”康熙被毒舌的太皇太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今天终于知道自己想当然的后果了,但没有人会出面指责他,除了太皇太后。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怕是不怕?”太皇太后收敛起笑容,看着康熙的眼睛掷地有声地问道。 “孙儿不怕!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沉吟片刻,康熙坚毅地抬起头来,激动的声音在殿内迴荡。 要说心理建设,佟懿儿在太皇太后面前还得甘拜下风。 第25章 忍字心头一把刀 “启奏皇上, 和硕额驸吴应熊以红帽为号欲在京举事,现已被奴才等擒拿, 请问当如何处置?” 康熙十二年的年关因三藩之乱显得尤为难过, 但康熙不能把自己的焦虑摆在脸上, 当佟国维心急火燎地到干清宫东暖阁汇报时, 竟看见康熙与佟懿儿在紫檀木案前并排而立, 握着她的手用一只玉管笔点染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 “懿儿给阿玛请安!”佟懿儿原本只是应康熙之邀到干清宫陪他玩一会儿, 也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现在佟国维的突然造访倒使佟懿儿忽然尴尬起来, 尤其看见佟国维那一脸欣慰的笑容, 定是以为康熙与佟懿儿好事将近无疑了。 “舅舅做得很对——先将吴应熊看押在刑部罢, 其他的等议政大臣会议出结果后朕在定夺。”搁下毛笔的康熙不禁击节赞嘆, 绕过几案上前扶起佟国维道, “舅舅辛苦了,待三藩平定,朕一定论功行赏!” “奴才深受皇恩,定当鞠躬尽瘁,方才不负孝康章皇后在天之灵!”佟国维特意强调了康熙生母的谥号, 没有她, 也就没有今日的佟家。
第46页 “懿儿, 不如你跟你阿玛一道去慈宁宫看看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最近身子不大好, 朕诸事缠身, 也没有闲暇陪她去疗养了。”说起太皇太后, 康熙一时没了方才的喜色, 只红了脸低下头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奴才遵旨。皇上不必自责,您今日在早朝时说得好,三藩是‘撤亦反,不撤亦反’,现在早些发作也是好事,时日拖长了尾大不掉,反而更加连累百姓。”佟懿儿领了旨微微一福,便乖乖走到佟国维身边站好。佟国维见康熙一时面如土灰,脸色几乎和身上的银色常服袍相似,不免心疼地又劝慰了一句。 “阿玛,您觉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会杀了吴应熊吗?”去慈宁宫这一路,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而落,佟懿儿的藕荷色金梅袄袍外罩着一件绛色白狐毛斗篷,牵着父亲的手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佟国维忽然站住了,俯下身子冲着女儿莞尔一笑。 “我……于情,吴应熊是额驸,不该杀;于理,吴应熊与其父一道背信弃义,当诛之以儆效尤。”佟懿儿知道歷史的结局,但事到眼前,她忽然想到了无辜的建宁公主,当初是朝廷发话让她嫁给吴应熊的,现在要杀了她的丈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想,这会子建宁公主大概正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求情呢——”距慈宁门三尺之遥时,佟国维忽然停住脚步,嘆了口气向佟懿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先到慈宁宫花园的临溪亭里坐坐吧?” “嗯。”仰望着佟国维一脸无奈的表情,佟懿儿忽然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骄傲,他是善良的,尽管明白世事复杂。 “皇额涅……求您就留我世霖一条命吧——”建宁公主一声凄婉的哀嚎打破了慈宁宫的宁静,佟懿儿与佟国维寻声望去,只见苏麻喇姑无奈地将体力不支的建宁公主从慈宁宫正殿扶掖出来,那公主如今不过三十余岁,现在穿着一件黑色常服袍,形容枯藁,头上的髮髻已经散乱,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岁光景似的。佟懿儿于心不忍正欲上前帮忙,却被佟国维伸手拦下了。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咱们去了也没用。”闭上双眼,佟国维满脑子都是眼见吴应熊起事的场景,这样的眼见为实使佟国维更加坚定了支持太皇太后的决心,“阿玛先回去了,你替我向太皇太后问个安——记住,千万不要提今天看到建宁公主的事。” “懿儿……懿儿记住了。阿玛一路小心,注意身子。”目送佟国维离去时,佟懿儿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看的《怀玉公主》里的情节——吴应熊没有死,和建宁公主去了盛京,改名吴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电视剧毕竟是电视剧,歷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很容易碾压那些儿女情长的。 “懿儿给太皇太后请安!”整理好思绪后,佟懿儿方才脸带笑意地进入慈宁宫明间向盘坐炕上捻佛珠的太皇太后请安。虽然太皇太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但细心的佟懿儿还是瞧见了她眼角留存的泪痕,“刚才是阿玛送我回来的,他委託我向您请安,希望您千万保重身子。” “劳烦你阿玛还惦记着。”大概是刚才建宁公主的哭喊扰乱了太皇太后的思绪,她仍旧若无其事地盘腿打坐,希望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听说吴应熊的事是你阿玛发现的?他真是我大清的功臣呢。” “这是阿玛应当做的,实在不足挂齿。”十三岁的佟懿儿知道,现在她应该表现得成熟一些了,毕竟时值多事之秋,谁都没有撒娇不懂事的权利。 “咱们的懿儿终于长大了!人吶,果然还是要经歷点儿事儿才能明事理!”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招手让佟懿儿走近身前,欣慰地抚着她髮髻上的红色宫花道,“皇上也是一样,所以我挺感谢吴三桂的,他会让我的玄烨成为一个真正的皇上。” 面对太皇太后这样语重心长的感嘆,佟懿儿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道理都懂,过去只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才仗着生理年龄小常常放肆。只得红了脸低头不语,一时很像个见了公婆的丑媳妇了。 “阿玛,您近些时感觉怎么样?”转年开春二月时,塔娜终因遏必隆一病不起而不得不回府探望了。握着曾经能腕二十力弓,如今却骨瘦如柴的这双手,塔娜不免泪如雨下,“皇上很惦记您的病……您千万要保重啊——” “唉,皇上现在满脑子都是西南战事,哪有功夫惦记我这个糟老头子?”遏必隆虚弱地咧开嘴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何况……咳咳——何况如今尼楚贺即将诞育嫡子,整个紫禁城的一颗心都系在那上头……我算什么呢?” “阿玛……是——是女儿无能,女儿对不起您——”想起尼楚贺的身孕,塔娜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遏必隆的胸前嚎啕大哭,她一直在努力,可是直到遏必隆病入膏肓,她仍旧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给钮祜禄氏一族争到颜面。 “不是你无能……是阿玛——咳咳!”遏必隆一时激动,胸腔一口痰忽然上涌,不由剧烈咳嗽起来,“阿玛枉为名将后人……竟如此软弱,让自己的女儿在后宫受尽委屈……”
第47页 “阿玛您别说了……别说了——”塔娜过去的确在心里埋怨过遏必隆不够勇敢,一直党附鰲拜没有主见。可现在遏必隆这副样子,塔娜心里只剩下怜惜。她哭着扶起遏必隆,替他轻抚背部顺过一口气,才将他在软枕上安置好,“您让女儿有了入宫为妃的机会,已是女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既然进了宫,一切也就都有了希望……您放心,女儿在宫中一定给您争气,给咱们家争气!” “那个灵真观的王道士,之前说你有正宫娘娘的命……我嘴上骂他胡吣,将他软禁在后院的耳房里,心里却希望他的预言是真的——”忽然,遏必隆仿佛忽然来了精神似的,两眼放光地支起身子冲着塔娜耳语,“日后你好生替我养着他……依阿玛看,这王道士对咱们大有用处——” “这话……怕不能信罢……”塔娜心里一喜,额上却汗涔涔起来——生孩子是道鬼门关,王道士在尼楚贺即将生产之时说塔娜会做正宫娘娘的话,无异于诅咒尼楚贺会难产而死。 “还有……王道士嘱咐你要防着佟家的格格,现在佟国维捉拿吴应熊立了大功,佟氏一族又是皇上的母族,将来必是你的大患——”遏必隆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也顾不上理会女儿的困惑,只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告诉塔娜,“阿玛……阿玛已经替你安排了人,现在没了阿玛,你必须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切忌孤军奋战——” “您是说……济兰姐妹?”遏必隆死后,塔娜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没了靠山,没想到阿玛早已想到前面去了。 “济兰姐妹只是其中之二……你放心,阿玛都安排好了。”遏必隆放心地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躺下拍了拍塔娜的手,“想要做正宫娘娘,就别在乎一时的恩宠……就像阿玛当辅政大臣,要熬得住……熬过了索尼、鰲拜和苏克萨哈,阿玛这辈子……也就值了。” 遏必隆去世时,塔娜哭得天昏地暗,丫鬟怎么样都无法将她从遏必隆的遗体上移开。她的嚎啕里不但有悲伤,还有无尽的委屈——她不明白遏必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替塔娜得到皇后的名分,一向自傲的塔娜无法接受依靠别人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传皇上口谕,予大臣遏必隆一等公礼祭葬,谥‘恪僖’,钦此。” 听闻遏必隆去世,康熙特派一等侍卫前来宣谕祭奠,跪在府门前听旨的塔娜忽然明白了遏必隆临终说的那一串“熬”字是何意思,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像父亲一样熬下去,她倒要看看老天爷究竟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结局。 第26章 万般皆是命(捉虫)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万福。”料理完遏必隆的丧事已是三月,康熙特许塔娜在宫中穿黑色素服, 头戴白花替其父守孝, 跪在尼楚贺贵妃榻前的塔娜脂粉不施, 一双丹凤眼布满血丝, 一看就是几日没睡的样子。 “妹妹免礼, 家中一切可好?”尼楚贺命宫娥搬了一张红木圆凳请塔娜坐了, 自靠在蓝缂丝金凤软枕上轻抚腹部, 脸上的忧虑神色也不知是因胎动不适, 还是替塔娜伤心。 “多谢娘娘关心, 家里一切都好。”看到尼楚贺腹部明黄底料上凸起的那朵硕大的粉牡丹, 塔娜忽然想起遏必隆提到的王道士, 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忙将目光收回到自己手上的玛瑙戒指上,“娘娘的身子……还好罢?” “唉,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上忧心着南方的战事, 我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尼楚贺原本是个极坚强的女子, 自从承祜夭折后, 她的眼泪渐渐多了,动不动就把事情往坏处想。尤其现在非常时期, 怀着龙裔的尼楚贺一时压力骤增, 身子大不如前。 “娘娘现在怀着龙子, 千万要放宽心, 切莫胡思乱想伤神了……”尼楚贺断线珠子般的眼泪使一向不甘的塔娜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做皇后不仅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意味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尼楚贺不过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现在却承受着传承帝脉的压力,一点也没有备受尊崇的快乐。 “这些时我在坤宁宫自顾不暇,如今妹妹你回来就好了——下个月钟粹宫的马贵人就要生了,你替我看着些罢!”见塔娜言辞恳切,尼楚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塔娜一向对自己心有不服,可现在十年过去,料想年深日久也总该经营出了一点姐妹情谊。 别看马佳氏不过是个贵人,却是塔娜现今最嫉妒的人之一。她自从“生”了皇长子承瑞后,就受到了康熙百般照顾。康熙为了补偿她,时不时地会驾幸钟粹宫。偏偏这马贵人又是个极易受孕的,去年刚生了一个公主,现在竟又要瓜熟蒂落了。 “这是自然,娘娘放心。”尽管塔娜想起这马贵人时内心便会涌起百般委屈,但身为康熙后宫的“副后”,塔娜必须对马贵人腹中的孩子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欢迎才能符合她的身份。 “听嬷嬷说马贵人昨儿夜里就发动了,怎么这会子还没动静?”四月初六一早,佟懿儿便向太皇太后请旨往坤宁宫陪伴尼楚贺。进了坤宁宫明间,宫女刚替她打了帘子,便见躺靠湘妃竹摇椅上的尼楚贺艰难地支起身子焦急问道,“你来的时候可有听见消息不曾?”
第48页 “怕是还没那么快呢……您别着急。”佟懿儿勐然想起今日出生的这个阿哥好像是个夭折的,坐在黄梨木杌子上答话时闪烁其词,眼神飘忽不定。 “好在有昭妃妹妹替我看着,也能安心些了。”身子沉重的尼楚贺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去留心佟懿儿面部表情微妙的变化。听了佟懿儿的宽慰倒是宽心不少,扭头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等孩子落地,是该跟皇上说说完善后宫的事了,也该给你一个名分才是。” “我……我还小呢——不……不急的——”听尼楚贺这样说,佟懿儿忽然不争气地落下眼泪,一面笑着连连摆手。 “害羞就害羞嘛,你哭什么!”尼楚贺当然不会知道佟懿儿为何而哭,只拿起白色丝帕替佟懿儿拭泪,“我看这几年你跟皇上挺和睦的,嫁给皇上跟我做个伴不是挺好么?” “嗯……” 原来尼楚贺以为佟懿儿是因为不想嫁给康熙才哭的,这多少让佟懿儿松了一口气。虽说该来的总会来,但她总希望尼楚贺活着的每一天至少不要那样不开心。 “启禀娘娘,钟粹宫生了,是个阿哥。”巳时初刻,阴阴沉沉的天气终于拨云见日,坤宁宫掌事姑姑带来的好消息也让尼楚贺笑逐颜开,吩咐小厨房中午多加几个小菜。 尽管面前摆了一桌鸡鸭鱼肉,可到最后尼楚贺与佟懿儿也没吃下多少。吃干净碗里的最后一根豆芽的佟懿儿忍不住搁了筷子,拿起右手边丫鬟端着的黄地绿龙纹茶盏漱了漱口,又将嘴擦了擦。 “怎么,吃饱了么?”孕晚期的尼楚贺身子慵懒,本就没什么食慾,见一桌子菜几乎没动,不免疑惑起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可不行啊!” “我吃了一大碗饭呢——想一会子替您去钟粹宫问候一声,懿儿先告退了。”经过一顿饭的工夫,佟懿儿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心即刻动身往钟粹宫走一趟。 “给昭妃娘娘请安!”到钟粹宫前殿时,只见身穿藏青色团凤暗纹常服袍的塔娜正抱着一个婴孩呆坐在紫檀木宝座上,佟懿儿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到的及时。 “刚刚皇上才给这孩子赐名长华,现在就断气了。”见佟懿儿来,塔娜心知这必是尼楚贺派来打探消息的。说话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已经麻木。 “懿儿恳请昭妃娘娘将此事向坤宁宫瞒住。”佟懿儿握紧双拳,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跪地叩首,“皇后娘娘临盆在即,不能再受刺激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佟懿儿的举动使在场众人俱是一惊,塔娜将孩子交给身边的嬷嬷,起身走到佟懿儿跟前将她扶起,“快起来说话!” “请昭妃娘娘答应懿儿的请求!”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喜欢跟人摆事实讲道理,膝下有黄金的她是绝不可能跪地求人的。但现在她生活在康熙时代的紫禁城,跪地不起就是最好的坚持,学歷史的她当然明白。 “我……我其实也是这么打算的——懿儿妹妹你快起来罢!”塔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回答地十分勉强。她方才抱着长华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脑子里全是遏必隆临终前告诉她道士预言自己将会母仪天下的预言。她第一次觉得道士的话也许并非是无稽之谈。 “谢昭妃娘娘成全!”塔娜的许诺使佟懿儿心里多少好受了些。不懂医术的佟懿儿并不能把尼楚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但她希望尼楚贺生命的最后几天至少是风平浪静的。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时间,宫中上下俱为坤宁宫生产之事忙碌着,太皇太后甚至免了佟懿儿与娜木罕晨昏定省的日常礼仪,终日坐镇坤宁宫指点产房布置,查看太医院的药方,希望康熙的第二个嫡子可以平平安安地落地。 五月初三日子时,尼楚贺终于发动了。佟懿儿是卯时醒来的,王嬷嬷替她穿好衣服时告诉她太皇太后已经去坤宁宫正殿坐了好一会儿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格格,咱今儿就在慈宁宫呆着罢!太皇太后、昭妃娘娘都在坤宁宫守着呢,何况大伙儿不都说第一胎难生养,皇后娘娘这是第二胎了,肯定会顺顺利利的!”佟懿儿正准备去坤宁宫见尼楚贺最后一面,却被王嬷嬷一把拦住了。在当时的人眼里,都觉得尼楚贺这第二胎肯定能顺产,根本体会不到佟懿儿此刻绝望的心情。 “皇上呢?他有没有去?”坐在桌前吃八宝粥的佟懿儿仿佛丢了魂似的,只盯着博物架上一只银质方形西洋钟的时针一点点地向罗马数字挪去。 “血房不祥,万岁爷哪儿会去呀!”王嬷嬷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给佟懿儿绣荷包,咧嘴一笑道,“何况如今政事繁忙,想来万岁爷必定早早上朝去了。”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不等王嬷嬷反应过来,如坐针毡的佟懿儿终于下定决心从杌子上起身,向坤宁宫的方向跑去。裹脚的王嬷嬷自然是跟不上的,只得气喘吁吁地站在慈宁门前看她跑远。 “恭喜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生了一个阿哥!”当佟懿儿赶到坤宁门前,一阵剧烈的鞭炮声把佟懿儿吓了一跳,她踩着一地红色的碎屑到了坤宁宫正殿,苏麻喇姑正笑盈盈地抱着孩子向太皇太后报喜。
第49页 “臣妾恭喜太皇太后喜得曾孙!”塔娜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百蝶衬衣,显得格外喜庆。 “懿儿恭喜太皇太后!”待塔娜说完,佟懿儿方才整理好思绪跨过红色的门槛,向太皇太后行礼。 “懿儿也来啦?我正预备回去呢——你陪我一块儿罢,让苏麻喇姑和昭妃在这儿看着。” 看来佟懿儿大概是没有机会和尼楚贺告别了,回慈宁宫的路上,佟懿儿不免一阵懊恼。但看着太皇太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佟懿儿又不免疑惑起来——难道歷史又要改写了?没听人出来说尼楚贺血崩,是不是意味着母子平安? 佟懿儿希望自己的脑洞成真,哪怕孝懿仁皇后这个谥号因此在歷史上消失,她也无所谓。 “孩子……孩子没事吧——”坤宁宫明间里,看见塔娜一脸喜气进来的尼楚贺瞬间如释重负,她拉着塔娜的手让她在自己床边的杌子上坐下,疲惫地笑道,“辛苦妹妹了——” “皇后娘娘说哪里话,小阿哥现在由苏妈妈照看着,您就放心吧!”现在房内只有她们两人,丫鬟嬷嬷都在门外候着。塔娜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舀了一勺放在尼楚贺煞白的唇边道,“喝口汤养养精神吧,您刚刚生产完,身子虚的很呢!” “也不知道小阿哥将来会养在何处,希望能像承祜那样养在我身边就好了——对了,马贵人生的长华选好养在哪个大臣家了么?”尼楚贺的问话让塔娜手中的汤碗险些洒了,她看出异样,不由问了一句,“妹妹你怎么了?” “哦……汤烫了手,不……不碍事——”塔娜讪笑着将汤碗搁在身旁的木几上,心里七上八下不踏实起来。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长华找好人家了吗?”尼楚贺果然不依不饶,塔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马贵人生的阿哥其实出生当日就——”塔娜心想如今尼楚贺已经平安生产,大概知道真相也无妨了,沉吟片刻方道,“太皇太后担心这件事不吉利,影响您的心情,所以才让宗人府给阿哥起了名字,预备日后再告诉您的……” “那我的阿哥——”塔娜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尼楚贺同样接受不了这个刺激,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孩子也可能和马贵人的孩子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崩溃。 “阿哥他——在外面呢,我这就去给您抱过来——”塔娜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大脑一片空白,松了尼楚贺的手便着急忙慌跑出去找苏麻喇姑。 “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听到儿子哭声的尼楚贺已经神智涣散陷入昏迷。看着嬷嬷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塔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此时此刻她必须要镇定,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万般皆是命。最后对尼楚贺说过的话,她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第27章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申时, 尼楚贺因血崩在坤宁宫陷入弥留。佟懿儿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眼睁睁看着尼楚贺求生欲极强的眼神一点点消散, 几日前还容光焕发的银盘脸蜡黄得没有一点血色。来不及撤换的床单已经变得鲜红。尽管腥气扑鼻, 却没有人愿意离开。 “苏妈妈, 让朕进去——” 听见康熙失魂落魄的哭号, 佟懿儿满脸是泪地回头望去, 只见苏麻喇姑伤心地轻掩着门, 门缝里透出康熙明黄色夏朝服的一角。 “万岁爷, 血房不祥, 等奴才们给娘娘擦干净身子您再进来罢……”佟懿儿以为康熙至少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来得及见髮妻最后一面, 却原来巴金在《家》里面描述的苦命夫妇觉新和瑞珏才是封建家族的日常——妻子难产而死, 丈夫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太皇太后, 请您让皇上进来吧……皇上连天花都挺过来了,不是吗?”佟懿儿一咬牙一跺脚,当机立断跪下来求太皇太后开恩,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塔娜,你觉得呢?”太皇太后坐在尼楚贺身边的梨花木杌子上, 此刻她已经心乱如麻, 但她必须佯装淡定, 只闭着眼睛捻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 “也许……也许让皇上进来,皇后娘娘就会转危为安了——”懊悔不迭的塔娜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她哭哭啼啼地跪在佟懿儿身边, 将头埋在膝上, 掩饰自己的惊慌。 “苏麻喇姑, 让皇上进来吧——”太皇太后终于嘆了一口气,身子前倾站起来,塔娜赶忙上前扶住了,太皇太后见康熙飞扑到尼楚贺床前握住她的手,转身对身后女眷们说,“咱们出去吧,让皇上和皇后单独待一会儿。” “皇……尼楚贺,是朕啊——”康熙眼见着尼楚贺的眼皮就快要耷拉下来,不由摇着她的手悲痛万分,“你千万别睡过去——” “这是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尼楚贺已经油尽灯枯,听见康熙轻唿自己的名字,一时仿佛来了精神,眼角划过一丝惊喜的光亮。
第50页 “以后……以后朕都这么叫你,君……君无戏言!”自从听闻皇后血崩,站在坤宁门前心急如焚的康熙回忆起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种“愿得一心人”的想法实在是刻舟求剑——十年来,尼楚贺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后,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包容他的冷漠,是他没有珍惜。 “阿哥……起了什么名字——”有了这样的许诺,尼楚贺顿时轻松了许多,也有了说笑的心情。 “叫、叫保成——”康熙见尼楚贺笑了,也不禁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等他长大了,这世道一定会清明起来,朕要他做个守成之君。” “您一定会是个好皇上的,别想那么远了……臣妾只希望,保成能平平安安长大——”尼楚贺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康熙的唇,轻声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一阵疲乏袭上全身,尼楚贺的眼睛和手缓缓垂下去,渐渐没了声息。 空空荡荡的寝殿里,康熙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使门外众人皆惊住了。在太皇太后的指挥下,宫女太监们开始为尼楚贺的后事忙碌起来,女眷们跪在康熙身后哭天抢地。佟懿儿看着康熙失魂落魄的背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唉,本来商量着今年送两个秀女进宫帮衬你,没成想现在皇后崩了,选秀怕是又要延后了——”正是五月暑热时节,接连数日齐集紫禁城西举哀,众人皆是有苦难言。这日塔娜的额涅舒舒觉罗氏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太皇太后特许塔娜扶着母亲到凉棚内暂歇。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幸而四下无人,塔娜红着脸,半蹲着替坐在黄梨木圈椅上的舒舒觉罗氏揉腿,低声道,“这会子咱们还是低调些好,皇上正伤心呢——” “我说闺女你这是怎么了,从前你可没这么瞻前顾后!”舒舒觉罗氏搁下茶盏,拿素色帕子擦了擦嘴,见塔娜低头似欲躲避自己的目光,不由心生疑惑,“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他赫舍里家的女儿抢了我闺女的皇后之位,如今就这样去了,也是没奈何的事——” “额涅,别说了!”从小到大,塔娜一直被家里寄予厚望,后来入了宫一切事与愿违,她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可是现在尼楚贺死了,还是因为她不得已说出来的一句话受了刺激,此时此刻她心中全是悔意。 “你这是怎么了,跟吃了枪药似的——”面对塔娜的厉声呵斥,舒舒觉罗氏只觉得好笑,摆手嘆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你已经是准皇后了,不说就不说吧!” 舒舒觉罗氏是遏必隆的侧福晋,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她一样成为侧室。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塔娜决心将自己承受的煎熬向舒舒觉罗氏隐瞒。遏必隆不在了,塔娜就是钮祜禄氏家族最大的指望。等这阵子过去,她还是要振作。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这一大家子争出一片天。 相比塔娜,佟懿儿的心思要简单得多。跪在一片缟素的尼楚贺棺椁前,佟懿儿眼见着康熙哭了一场又一场,直到把嗓子哭哑。尼楚贺的阿玛噶布喇、三叔索额图,康熙的舅舅佟国纲、佟国维兄弟轮番上阵又哭又跪地劝谏康熙,他却仿佛一个聋子一般无动于衷。朝野上下一时议论纷纷,都说康熙要学他的阿玛顺治,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江山。 “唉,平日里觉着皇上对大行皇后也不像先帝对孝献皇后那样如胶似漆啊,怎么这会子成这样了呢……”走出大殿的佟国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佟懿儿乖巧地跟在后面。 “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皇上难免会崩溃吧……”佟懿儿小心翼翼地嘀咕了一句,佟国维听见了,忽然停下来转身看她。 “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是藉机宣洩一下情绪?”佟国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格外地懂得人心,常常会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启示,“所以……咱们不用太担心皇上,等过些时候压力小些了,他就会恢復如常?” “懿儿没想那么多,但是皇上难过其实是挺平常的一件事——姑姑去世的时候,皇上不也肝肠寸断么?”佟懿儿想起过去在康熙起居註上看到的一串“巩华城”,忽然理解了以前不能理解的事。 “你姑姑走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儿呢!”十年过去,佟国维的鬍子已经长得细长浓密了,他欣慰地抬起右手捋了捋鬍鬚,伸出左手摸了摸佟懿儿的头,“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亲人走了,凭他是谁一时半会儿都难得走出来……何况现下三藩战乱势如水火,皇上年纪轻轻,总有撑不住的时候,缓缓也好——”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佟国维,孝康章皇后去世的时候她还做过笔记。那会子佟懿儿还时常记得自己是童佳意,还想着自己未完成的毕业论文。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与童佳意有关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她也不再热衷于记录每天发生的趣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如果就这样死在了康熙二十八年,那么所有的记录便都没有了意义。有时候佟懿儿甚至会觉得童佳意可能是一场梦。
第51页 “现在尼楚贺姐姐已经不在了,你……准备好了吗?”因每日都要守灵到很晚,所以佟懿儿虽然很疲惫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好容易睡着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又出现了。这次她穿得似乎很素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佟懿儿几乎都快忘了这个梦中的常客了,因为有日子没见。 “因为现在还没出什么问题,所以我也没必要打扰你。”女子说话的声音与佟懿儿几乎一模一样,薄雾中,她的背影若影若现,“只是现在遇到了人生的转折,所以我来看看你。” “你怕我跟琪琪格一样笨吧!”想起死去多年的柏锦慧,佟懿儿不由扑哧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怕你不爱皇上。”女子忽然低下头去轻嘆了一口气,“我希望他能幸福,所以才让我的来世代替我出生的,我希望可以陪他更久一点,不像尼楚贺那样——可是如果你不爱他,那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所以……童佳意是佟懿儿的前世?所以……是你让我来到这里的?”真相大白,果然跟佟懿儿过去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童佳意是真的,佟懿儿也是真的。 “看来,我已经泄露天机了。”女子轻轻一笑,一点一点向前走去,完全消失之前,佟懿儿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希望他可以幸福,拜託了——” 一阵瓢泼大雨和着风声惊醒了佟懿儿的迷梦。睁眼时四下一片漆黑,对面床上王嬷嬷熟悉的打鼾声使佟懿儿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 无论她是童佳意,还是佟懿儿,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她都要好好活下去——爱不爱上康熙这件事,谁知道呢?想到这里,佟懿儿一时轻松了许多,翻了个身子闭上眼,竟一觉睡到了卯时。 第28章 当局者遇上旁观者 康熙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 康熙率宫中各人等、皇亲国戚及各部大臣亲送尼楚贺梓宫于巩华城安厝。佟懿儿牵着母亲赫舍里氏的手跟着人群哭号举哀。看着面前这具厚重的金棺,佟懿儿脑海中积存的那些与尼楚贺有关的记忆一时喷涌而出, 化作两行落泪。 “唉, 这么好的孩子, 说没就没了——”赫舍里氏的低声啜泣将佟懿儿拉回现实, 尼楚贺不仅是大清的皇后, 还是赫舍里氏的侄女。作为看着尼楚贺长大成人的长辈, 赫舍里氏的哀悼显得格外有人情味。 “额涅……皇后娘娘好歹留下了皇嗣, 我想她应该是欣慰的……”佟懿儿想到孝懿仁皇后早逝的命运, 声音不由颤抖了起来, 要是自己离开的那天, 又有谁来开解自己的母亲呢? 不知为何,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把“ambnce”(救护车)这个单词念成“俺不能死”方才记住的笑话,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俺不能死”。 也许,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就是十七世纪的佟懿儿盼来的那辆“救护车”。童佳意决心一定要尽力而为,不能让赫舍里氏十几年后再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 “佟夫人万安,皇上吩咐奴才接佟格格到御前侍奉, 您请先回罢!”申时已过, 日影西斜, 众致哀人等也预备返回京城了。顾问行冲着赫舍里氏与佟懿儿的背影嚷了一声,待二人回头时, 半跪着打了个鞦韆儿。 “皇上留懿儿做什么?”在佟夫人眼里, 佟懿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少年老成的康熙根本没有看得上这个黄毛丫头的道理。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主子吩咐, 奴才只管带人过去。”顾问行笑得很勉强,自打尼楚贺崩逝,康熙成日沉默寡言,只看着尼楚贺的棺椁发呆。好容易对顾问行说了一句话,却是让他带佟懿儿过去,顾问行也是一头雾水。 “那你跟着顾总管去吧——不许在御前放肆,知道吗?”赫舍里氏嘆了口气,将身上一件葡萄紫镶金边斗篷解下披在佟懿儿象牙白暗纹衬衣外面,低声叮嘱,“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在宫里住了近十年,与赫舍里氏相处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听着母亲的叮咛,佟懿儿忽然鼻子一酸。 “懿儿给皇上请安。”偌大的暂安厝殿此刻空空荡荡,康熙目光呆滞地垂头盘腿坐在楠木梓宫旁的一个明黄色拜褥上,穿一身石青色的麻布长衫,嘴角的胡茬与头顶的碎发显示他已经多日不曾梳洗了。 “懿儿,来!”康熙听见佟懿儿的声音,抬头沖她招了招手,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块垫子道,“坐这儿说话。” “您要保重身子啊,一会儿让他们弄些素斋,懿儿陪您吃一些吧。”佟懿儿不想再开玩笑了,只乖巧地在康熙身旁坐下,“还有那么多朝廷上的事等着您处理呢,您可不能垮了。” “你觉得,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挺失败的?”顺着康熙的目光,佟懿儿注意到灵堂正中挂着一张尼楚贺的朝服像,跟后来印在歷史图册上的一模一样。 “皇上何出此言?”佟懿儿望着尼楚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轻声问道,“您擒住鰲拜,废除圈地法,又恢復八股取士,百姓都心存感激呢!”
第52页 “鰲拜?”看着尼楚贺的画像,康熙不禁冷笑一声,“若不是朕娶了她,有索尼帮衬着朕,朕哪儿有那么容易亲政?” “那会子您还太年轻,哪儿有不靠外界力量壮大自己的本事呢?”佟懿儿觉得此时此刻较真的康熙实在是很萌很可爱,要不是碍于规矩伦常,她还真想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安慰的抱抱,“皇后娘娘嫁给您,她一定不会后悔。” “朕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为什么就不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还要出尔反尔——”康熙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恨道,“过去鰲拜是这样,如今吴三桂又是这样!难道他们对朕的许诺,就像是放屁一样出去就没影儿了吗?!” 康熙的这番话本身应该挺令人同情的,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佟懿儿酝酿已久的眼泪却变成了捂住嘴才能掩饰的偷笑。 “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是个少年,无有建树。在懿儿看来,一个皇帝的威信不仅来自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拥戴。”清了清嗓子,佟懿儿看着康熙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他已经二十一岁,能讨论这样的话题也不至于显得太奇怪了。 佟懿儿的话让康熙一时半会儿愣住了——八岁登基的康熙打记事起就对自己的天子身份深信不疑,他觉得只要他的圣旨是对的,别人没有理由不遵从他。可是现在,出尔反尔的戏码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上演,他有点挫败了。 “你的意思是……鰲拜和吴三桂之所以出尔反尔,是因为他们把朕当小孩子看?”要是当着旁人,康熙是万万没有勇气做这样的结论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使他觉得舒服踏实的佟懿儿,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表妹。 “不然呢?鰲拜吴三桂都是战功赫赫的人,仗着自己劳苦功高,就赌您不敢动他们呢!”佟懿儿的话其实都是过去读论文读出来的观点,但所谓“当局者迷”,年轻气盛的康熙一心想要达到目的,自然不会想得那么周全。这些话听在康熙耳朵里,真有醍醐灌顶的效果。 “那依你看,朕什么时候能有真正的威信呢?”茅塞顿开的康熙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伸手理了理佟懿儿一字髻上摇摇欲坠的白色绢花。 “若此次南方的战事彻底平定,皇上就可天下归心了。”见康熙不再愁眉苦脸,佟懿儿也就放松了不少,“这次祸事虽然兇险,但对您来说,未尝不是个机会。” “但愿吧……借你吉言了!”天已漆黑,顾问行领着一帮太监在殿内布妥灯火,提醒康熙该回宫了。康熙这才极不情愿地起身,摸了摸佟懿儿的额头道,“朕最近可能会常常来这里看你尼楚贺姐姐,可愿意跟朕一块儿来?” “您要是频繁来巩华城,恐怕大臣们会有非议吧……”佟懿儿没有拒绝康熙伸过来的手,跟他一起跨过了便殿的红木门槛。 “朕现在需要安静,得好好想想今后的路怎么走。”听康熙的口气,他已经拿定了主意,“紫禁城里满大臣、汉大臣们叽叽喳喳,吵得朕脑仁儿疼!” “嗯……来陪陪皇后娘娘也好,她会保佑您的。”幸好,康熙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如果是为了图个清静好好整理思绪,巩华城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 自那日以后,几乎每隔一天康熙就要带着小部分人马从紫禁城赶赴巩华城祭奠尼楚贺。六月的天气愈发酷热,顾问行为了避免康熙中暑,一路上找了不少役夫挑着水与銮驾同行,一路洒水降温。 “启禀皇上,随行的姚大人中暑晕过去了。”这日辰时刚出宫门十里路,只见曹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拦住康熙的銮舆禀告,“太医……太医说,大人不宜远行了。” “是姚文然么?朕原预备带他去跟朕讲讲《贞观政要》的……唉,派几个人送他回府吧。赏一百两银子并一些解暑的瓜果给他,让他休息好了再列班。”康熙撩开帘子向曹寅吩咐时,坐在康熙身边的佟懿儿热得恨不能脱了身上的衬衣跳进筒子河游泳,一双眼睫毛上挂着两滴豆大的汗珠。 听了康熙的吩咐,曹寅片刻不歇地跑到后面宣谕去了。康熙向顾问行递了个眼色,銮舆继续向前。 “皇上,等秋天凉快些了再来不也挺好的?”佟懿儿拿丝帕抹了抹眼睛,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君无戏言,说了要祭奠皇后,朕就要做到——否则怎么树立威信?”其实康熙也热得够呛,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威望还没有树立,他觉得再难的事也要忍下来才行。何况这是他对尼楚贺的许诺,生前他已经欠她太多,现在尼楚贺的哀礼,他必须给她一个体面。 “唉,都怨我……没事跟他说什么威信啊——”此时此刻的佟懿儿心里已是懊悔不迭。她原也把频繁去巩华城的事想得太过简单了,其实皇帝出行,麻烦的人是数以千百计的。 懊悔也没用了,康熙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作为一个皇帝也必须说到做到。除了好好陪着康熙,佟懿儿没有其他的选择。 “懿儿你看,姚文然这个老夫子果然上了劝谏书,听朕给你念啊——”几日后的一个午后,佟懿儿盘坐在坐褥上几乎都要睡着了,康熙拿着一本奏摺,摇头晃脑地念道,“昔唐太宗英主也,文德皇后贤后也。后既葬昭陵,太宗即苑中作层观以望之,引魏徵同升。征熟视曰:臣眊昏不能。见太宗指昭陵示之徵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已见之矣。太宗泣而毁观。夫毁观而泣,则知英主亦有难割之情。虽泣而终毁观,则知天子亦有不可直遂之性也。唐史载之,至今传为美谈。我皇上励精求治,方期媲德尧舜,岂可令唐太宗专美于前乎?”
第53页 “他是不是还说,他受不了了,现在还病着,所以希望您开恩别再折腾了?”佟懿儿将右手枕在膝上,托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 “还真说了——‘今天气溽暑异常,臣前于沙河道上见役夫担水浇路,顷刻尘飞,兵人争水吸冰,面如灰裹。臣中暑昏仆,卧病至今未能平復’,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康熙合上奏摺,将它放在面前的黄梨木案上,“你猜朕要怎么回他?” “巩华城您肯定是要来的,因为很多事您还没想清楚,另外也还想再陪陪皇后娘娘。不过那些怕热的大臣,您就会让他们在京城呆着了,以示体恤之意。”佟懿儿现在听多了之乎者也就容易犯困,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那帮夫子不懂朕,你还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康熙笑着给了佟懿儿一记爆栗,痛得她哎哟叫了一声,一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第29章 塑料姐妹花 “懿儿, 礼部拟了几个大行皇后的谥号,你觉得哪个好?”这日因南方战事焦灼, 康熙没有往巩华城去, 下朝后向太皇太后请过安, 便绕到临溪亭找佟懿儿说话。 佟懿儿展开康熙递给自己的灰色锦缎封面折页, 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用蝇头小楷拟了几个孝□的美谥, 其中有一个是“孝仁”。 “皇上您知道明朝有个仁孝皇后吧!”佟懿儿摇了摇头, 将折页双手奉还与康熙, 望着眼前一池荷花陷入沉思。 “当然知道, 明成祖的皇后嘛——写《内训》的那个, 《内训》可是尼楚贺的枕边书。”想起这些, 康熙的眼角不禁湿润了。他只当是空中的微尘进了眼睛里, 抬手揉了揉。 “那您知道孝仁皇后是谁吗?” 这个问题真的难倒康熙了,他抬起眼皮冥思苦想了一阵,发现这个考题远远超过了他目前的知识储备范围,只得诚恳地摇了摇头。 “她是汉灵帝刘宏的母亲,汉献帝刘协的祖母。”童佳意过去看歷史文献的时候就很好奇为什么明朝和清朝都要把皇后谥为“仁孝”, 查了一下“孝仁皇后”的信息后, 她茅塞顿开。 “原来是那个临朝干政的董太后!”康熙此时此刻的表情, 和当年得知真相的童佳意如出一辙,“怪不得——” “既然皇后娘娘一心以仁孝徐皇后为楷模, 那就让她留一个和徐皇后一样的美谥吧!您觉得呢?”提出这个建议的佟懿儿忽然有些精神恍惚, 她不敢相信尼楚贺的谥号居然和自己有关。 “嗯, 就按你说的办, 朕这就吩咐大学士们拟祭文。”康熙拿了注意,片刻不敢耽误,即刻从石杌子上起身预备回去布置任务,边走边嘀咕着,“这些夫子们饱读诗书,怎么连孝仁皇后是谁都不知道……” 在这个尚未文献数位化的古代社会,再博闻强识的人也可能偶有疏忽。看着康熙渐渐走远,佟懿儿忽然很遗憾自己远离了一个知识唾手可得的时代,以后想要学知识,可得老老实实一本一本地读书了。 给尼楚贺上了“仁孝皇后”的谥号后,康熙稍微降低了一些去巩华城的频率,也恢復了中断已久的经筵日讲。汉臣们见康熙并未荒废政事,也不曾耽搁每日的功课,渐渐也就不再频繁劝谏了。 “听说靖懿贵太妃在寿康宫病重,你们谁愿意随我去探望?”这时已是年底,佟懿儿、塔娜及几个生了阿哥的贵人陪同太皇太后在慈宁宫正殿吃茶取暖。炭火正旺的蓝底掐丝珐瑯暖炉生起裊裊青烟。太皇太后穿了一身银鼠皮袄褂盘腿坐在前沿炕上,瞧着一众争奇斗艳的年轻面孔。 “臣妾现为妃嫔之首,理当对贵太妃尽一份孝心。”坐在东面第一个黄梨木圈椅上的塔娜红着脸起身应答,现在她是晚辈里最有资格第一个发言的。 “懿儿,你去不去?”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拿起炕几上一盏热腾腾的奶茶轻啜一口,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懿儿遵旨。”起身谢恩时,佟懿儿瞥见塔娜眼角掠过一丝失落,尽管转瞬即逝,却依旧让佟懿儿心弦一绷——尼楚贺死了,塔娜的竞争对手也就变了。除了佟懿儿,其他人俱不被塔娜放在眼里。 “妹妹你有没有好点儿?”翌日辰时刚过,塔娜与佟懿儿便一左一右地随着太皇太后的肩舆一路由慈宁宫步行至寿康宫。寿康宫的东暖阁内青烟缭绕,跨进门槛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刺鼻的药渣味。二人扶太皇太后移步靖懿贵太妃床前坐下。太皇太后将脸凑上她的耳朵,轻声唿唤。 “博穆果尔,博穆果尔——”靖懿贵太妃的嗓子已经沙哑,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凤眼,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儿子的名字。 “我替你去给他上过香了,你放心,他一切都好——”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似乎毫无波澜,冲着靖懿贵太妃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发黄的板牙,“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姐俩一块儿去!” “福临——”当靖懿贵太妃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时间仿佛凝固了。大家大气不敢出,紧盯着太皇太后那张随时可能怒不可遏的脸。 “福临陪着你博穆果尔呢,他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好。”太皇太后拿手中的丝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靖懿贵太妃嘴角的涎水,就像说一件寻常故事一样言笑晏晏,“咱们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强——可是偏偏你总是嫉妒我!”
第54页 太皇太后的大度使塔娜不由一阵脸红,她好像瞬间明白了太皇太后特意让她和佟懿儿一同来寿康宫的目的。 “懿儿妹妹,一会儿有空到我那儿坐坐?”送太皇太后回到慈宁宫,佟懿儿只觉得粉缎花盆底里的两只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瘫坐在浴池边的一块石头上不想动弹。 “昭妃娘娘有什么事吗?”佟懿儿知道这个正处于上升期的女人现在是万万惹不得的,因此再累也要硬着头皮好好说话。 “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咬了咬牙,塔娜终于决心要让自己有和太皇太后一样的胸襟。 “懿儿现在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谈不上对您有什么误会吧。”佟懿儿忍着脚痛站起来,现在她只有跟塔娜保持至少还过得去的关系,才能保证自己未来的这几年有好日子过,“不过娘娘盛情邀请,懿儿也没有爽约的道理。我这就去向太皇太后请旨。” “不用了,我已经跟太皇太后说过了,她同意你今日在我宫里用膳。”塔娜果然是塔娜,做什么事都喜欢主动出击。这话一出口,佟懿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我先敬妹妹一杯——这些日子都是妹妹陪着皇上往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今年夏天的暑气还格外重,辛苦妹妹了——”一桌佳馔上齐,塔娜笑着举起面前的青花缠枝纹杯盏将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那个……懿儿一喝就醉,可不可以以茶代酒啊?”康熙四年因为喝醉酒搅乱康熙洞房花烛夜的事至今还是佟懿儿的噩梦,她趁塔娜喝酒的功夫自斟了一盅大红袍,不想再因为醉酒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妹妹年纪小,你随意。”塔娜请佟懿儿原本就是为了示好,自然不会为难她,答应得十分爽快。佟懿儿如释重负地喝了手里的茶。 酒的环节过去,塔娜又及其热情地招待佟懿儿品尝各种她小厨房里的菜,鸡鸭鱼肉轮了一遍,又是各种饽饽点心上阵,吃得佟懿儿差点憋不住嗝。 “够了够了昭妃娘娘……我——我吃饱了……”吃下最后一个饺子,佟懿儿实在忍不住放了筷子,“下……下次再来吧……” “妹妹说话可要算话,以后可得常来啊!”听佟懿儿这么说,塔娜忍不住暗自得意起来,她原以为自己要解释不少话才能使佟懿儿对自己放下戒心,没成想几道菜就缓和了她俩的关系。 “昭妃娘娘盛情邀约,懿儿没有拒绝的道理。”佟懿儿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就像个快要撑破的气球,她艰难地从杌子上起身预备告辞,只想着后宫的应酬原来不比二十一世纪的应酬轻松。 “以后你迟早都要是皇上的妃子,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姐姐罢!”塔娜将佟懿儿送到承干门,从王嬷嬷手里拿了手炉放在佟懿儿的白狐毛笼套里暖着,“昨儿个刚下了雪,路上滑的很,妹妹当心。” “懿儿谢过昭妃姐姐款待,您早些歇息罢。”虽然一时不太适应从前一向有些傲慢的塔娜变得这般热情好客,但佟懿儿还是保持着最起码的礼仪,顺从地喊了一声姐姐。 那之后没多久,靖懿贵太妃便在寿康宫病逝了。太皇太后领着康熙亲自到寿康宫举哀,依例为靖懿贵太妃辍朝五日。这个与太皇太后明里暗里斗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个与太皇太后一道失去丈夫又失去儿子的蒙古老太太,死后在“情敌”那里得到了一个体面。 “选秀的事因为尼楚贺丫头的事耽搁了,明年可不能再拖了。”给靖懿贵太妃进完香,康熙扶着太皇太后跨出了一片缟素的寿康宫。太皇太后穿着一身黑色的蒙古袍子,灰白的髮辫盘在头顶。壮实的身材与近来日渐消瘦的康熙对比鲜明。 “孙儿想……想立——”康熙知道自己的想法肯定不会被太皇太后接受,低头说话的时候毫无底气。 “懿儿你也想了十年了,我知道。”太皇太后根本不听康熙说下去,只是命令似的说道,“打明年起,懿儿搬去景仁宫住,我已经派人去收拾了。至于其他的,等尼楚贺逝世三周年期满再做打算。” “真的?”听说太皇太后要让佟懿儿住进景仁宫,康熙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他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拉着太皇太后的胳膊道,“谢皇祖母!” “你笑了就好……想当年你阿玛自打董鄂氏走了以后就再没笑过了。”看见康熙喜上眉梢,太皇太后不由伸手摸了摸康熙的脸颊,他的鼻子和嘴巴像极了顺治,常常让她有些恍惚。 第30章 站在歷史的岔路口 康熙十三年的年底因陕西提督王辅臣反叛而变得颇不宁静, 眼见出师不利,康熙渐渐动了亲征的心思。大臣们轮番上阵劝谏, 才让他打消念头, 下决心踏踏实实在京城运筹帷幄, 以安定军心民心。 康熙在前朝忙得焦头烂额自不消提, 后宫为了康熙十四年选秀的事也是片刻不得闲。如今尼楚贺崩逝, 塔娜自然成了太皇太后最得力的助手。偏偏太皇太后近来身体欠安, 三天两头就要请太医替她针灸烧艾, 选秀的重头也就基本落在了塔娜一人身上。
第55页 “今儿找妹妹来, 是商量内务府包衣秀女入宫分配的事儿。”尼楚贺过世后, 承干宫前殿便成了后妃常齐聚的地方。这日佟懿儿在景仁宫收到传召, 跟着承干宫首领太监吴庚即刻就去了。坐在紫檀雕山水人物宝座上的塔娜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袍, 除了两耳三钳的东珠耳坠外别无饰品。 “不是说要给皇上选后宫的么?”佟懿儿很想知道清朝初年的选秀流程是怎样的,所以格外期待八旗选秀的时刻。没想到今天塔娜叫她来竟是为了分配宫女,她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还选什么秀女啊,这不有个现成的站在我面前么?”塔娜扑哧一笑,牵过佟懿儿的手搁在自己膝上, “说要选八旗秀女, 其实那都是说给外头人听的——其实你看, 皇上身边的女人,哪儿还需要从外头挑呢?咱不都是被家里人直接送来的, 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佟懿儿想起被塔娜从东北带回来的郭络罗氏姐妹, 觉得似乎真是这个道理。原来古往今来都有不少“内定”的实际操作, 所谓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只是苦了那些把八旗选秀真当做鱼跃龙门捷径的女孩,她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个陪跑的。 “嗨,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见佟懿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塔娜忽然摇头笑笑,从身旁的几案拿了一份红缎封皮摺子递与佟懿儿道,“这上头你瞧瞧有没有顺眼的,挑一个回去当丫鬟——你现在只有一个王嬷嬷伺候,也忒冷清了!” 佟懿儿展开那封摺子,原是用蝇头小楷誊录的一长串“某某氏”,底下是该女的旗籍与家世出身——检索关键字是看惯歷史文献的佟懿儿最擅长的技能,所以锁定目标对佟懿儿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乌雅氏,满洲正黄旗,护军参领威武女,生辰顺治十七年三月十九。” “这是雍正的亲娘啊,选漏了谁也不能把她给落下——”手握摺子的佟懿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歷史掌握在她的手里,她的选择至关重要。 “怎么了,你看上谁了?”佟懿儿的面部表情有点过于丰富了,塔娜难免好奇——在她看来这些包衣女子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入康熙的眼。 “哦……我觉得这个乌雅氏不错,她的八字跟我挺合的。”佟懿儿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地胡乱扯了一个理由,将摺子还给塔娜。 “想不到妹妹对八字还有研究啊?”其实佟懿儿只知道自己和乌雅氏的星座比较和谐,八字什么的她还真没研究过。想来八字、星座这些玄乎的东西多半都与生日挂钩,算来算去的结果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我阿玛喜欢看周易,以前听他讲过一些……”佟懿儿倒也没撒谎,不过佟国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要说有多精通也是谈不上的。 “既是妹妹选的,那我就把她留下了!”塔娜硃笔一挥,就决定了几个年轻女子的命运。佟懿儿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从嗓子眼落了下来。如果雍正不出生,未来的歷史会是什么样,她想像不出来。 康熙的生日已过,选秀的事也渐渐尘埃落定了。近百位宫女被安排到紫禁城各处当差,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与此同时,“内定”的八旗秀女也陆续被抬进宫中,她们被安排到六宫居住,一进宫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翘楚。 “臣妾等参见昭妃娘娘。”这日,佟懿儿领着几位新得贵人位分的女孩到承干宫正殿向塔娜请安。佟懿儿是她们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位号的女子,但她身着的金黄色五爪蟒纹吉服袍已经昭示了她的妃位身份。 “各位妹妹请起,赐坐。”尼楚贺去世,坐在宝座上的塔娜已经穿上了明黄色的吉服袍,顺理成章做起了“准皇后”。看着玉阶下的女子们如自己当年一般低眉顺眼依次坐好,塔娜嘴角不由拂过一丝微笑,“有些姐妹大约是头回见罢,不如大家依次自报家门一番如何?” 佟懿儿见塔娜的目光首先落在自己身上,便知道逃不过了,只得起身福道,“佟懿儿,内大臣佟国维之女,年十五。” “李婉云,总兵刚阿泰之女,祖父是抚西额驸李永芳。”佟懿儿刚刚坐定,只见身后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女子迫不及待地起身。她长得并不好看,有点凶神恶煞的,但起身时抬头挺胸,一副相当了不得的样子。 “郭络罗济兰,佐领三官保之女。”济兰是个爽快泼辣的人,紧跟着李婉云的后面起身行礼。 后面几位有的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有的是深藏功与名的低调派,都只做了简单的介绍就过去了。 “现在仁孝皇后薨逝,又赶上南方不太平,咱们后宫姐妹更要同心同德,替两宫太后和皇上分忧。”成为六宫之主的塔娜渐渐少了一些傲气,语言温和了不少。听她这样说着,下面坐着的女人皆纷纷点头称是,佟懿儿觉得眼前这个塔娜让她很是陌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俯视六宫的塔娜渐渐找回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率领六宫向塔娜行礼的佟懿儿忽然觉得压力山大。自康熙四年入宫以来,她一直只是养在慈宁宫里的外戚之女,现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景仁宫主位,虽未经过正式册封,但大家都不是傻子。从她踏入景仁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很多后妃眼中的“情敌”了,无论她有没有爱上康熙。
第56页 “主子要不要吃点什么?”回到景仁宫的佟懿儿一时疲惫侵袭全身,进了后殿明间,直直地往南漆罗汉床上一躺。新来的宫女乌雅如吉一面蹲下身子替佟懿儿将一双花盆底换成舒服的蓝缎牡丹绣花鞋,一面轻声细语说道,“奴婢新学会做了些山楂枣泥糕,您要不要尝尝?” 佟懿儿笑着答应了,心想这乌雅如吉事事主动,怪不得最后一路平步青云当了太后,不要说康熙了,如吉刚才这一番话,让疲惫不堪的佟懿儿都有一种瞬间解乏的感觉。她要是个男人,这会子绝对被她拿下了。 “嗯,山楂配枣泥,酸酸甜甜真是绝配啊!”就着一盏碧螺春,佟懿儿从几案上拿起一块枣泥糕吃下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竟一口气吃了三四个,直到王嬷嬷怕她吃坏肚子伸手来拦方才停了。 “嬷嬷说得对,这东西吃多了伤胃,您要是喜欢,明儿再吃也成。”如吉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充分肯定,顿时喜上眉梢,听王嬷嬷吩咐,端了还剩几个山楂枣泥糕的青花瓷盘去小厨房收好后才回来。 “你呀,吃起东西来就没个节制!”见如吉出去,王嬷嬷不由小声嗔怪道,“过去在家是这样,现在进了宫,眼瞅着都做了一宫主位了,还是老样子!” “皇上不会短了我的口粮的,嬷嬷放心吧——”佟懿儿拉了拉王嬷嬷褐色的袖脚撒娇,王嬷嬷只得闭着眼睛嘆了口气,由着佟懿儿耍小孩子脾气,“这会子没外人,好容易可以不顾规矩吃个痛快,嬷嬷就别拘束我了——” “奴婢还不够由着你啊,是怕你吃坏了!”王嬷嬷允许佟懿儿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对她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说起来,今儿个是你寿辰吧!”用罢晚膳,如吉陪着佟懿儿在月下散步,佟懿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三月十九?” “是,难为主子还记得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日子。”如吉显然受宠若惊了,透过溶溶月光,甚至还能看见她眼角的点点泪光。 “你生日就在皇上生日后边一天嘛,很容易记住的!”佟懿儿觉得此时此刻的如吉挺纯粹的,心中暗想这样一个感性的女子生出雍正这等天地精华的人物,也不足为奇了。 “奴婢……奴婢万万不敢和万岁爷相提并论!”如吉毕竟是个古代人,康熙对此时此刻的如吉而言是神圣不可企及的存在,把自己与康熙并提,在她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她登时腿软跪下地去。 “啊……你起来,我以后不提就是了。”佟懿儿这才意识到古人为尊者讳的观念之强不是盖的,忙躬身扶起如吉,“你今年十六了罢?” “嗯……”被佟懿儿扶起来的如吉依旧心有余悸,她只希望此时此刻附近没有旁人,如果有的话,她在这紫禁城里也就没有未来了。 “看,流星!”正当佟懿儿被眼前的尴尬局面困扰时,一阵流星雨悄然而至。佟懿儿原先是童佳意时,错过了好多次电视上声称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的流星雨,没想到穿越到三百年前竟这样“偶遇”了,她不禁兴奋地几乎跳起来,“如吉,快许愿!” 身为一个古代人的如吉当然不会知道百年后人们赋予流星的浪漫含义,但她很愿意相信自己的主子佟懿儿说的话。所以她赶紧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向流星许了一个愿。许完愿后,她觉得自己的愿望似乎有些奢侈了,然而当她想换一个愿望时,流星已经停了。 第31章 非立不可的太子 “懿儿, 有茶没有——”到了闰五月,天气已经相当炎热了。尽管午时以后下了一阵雷雨, 但到了申时雨停之后, 还是闷热得叫人难受。康熙穿了一身湖蓝色宁绸长衫, 手持一柄董其昌真迹摺扇火急火燎地往景仁宫后殿来。 “您慢点喝别呛着——”还没等佟懿儿行完礼, 看见桌上有一盏茶的康熙拿起来就喝, 弄得一旁的佟懿儿哭笑不得, “这是懿儿喝过的——” “怪不得有唇脂的甜味!”康熙喝了个痛快方才将茶盏放回案上, 撩撩袍脚坐在前沿炕上。只见今日佟懿儿穿一身藕荷色镶金边的暗纹团凤衬衣, 很衬她白里透红的肤色, 一字髻上别了一朵粉色的玉兰花, 看着十分悦目。 康熙这话说得佟懿儿心里跟挠过似的, 但她不愿承认自己动了心,只笑着啐道,“堂堂天子没个正形,仔细我上太皇太后那儿参您一本!” “唉,你们怎么都一样无趣!”佟懿儿这句玩笑听在康熙耳朵里, 却使他想起今日在干清宫不太愉快的经歷, 一时将脸耷拉下来, “成天介正正经经没个歇处,朕和那庙里的佛爷还有什么两样?朕不去承干宫特来找你, 就指望能在你这儿松快松快呢……” “真生气啦?”佟懿儿弯下身子从上面看康熙的表情, 伸手指戳了戳他的鬍鬚道, “开个玩笑都不许, 到底是谁无趣啊?” “臭丫头,年纪长起来了,本事也见长啊!”康熙狡黠一笑,顺势搂住佟懿儿的后背,他的嘴唇几乎就要贴上来了,佟懿儿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禁屏住唿吸。闭上眼睛只听康熙在她耳边轻声道,“现在你说,谁比较无趣?”
第57页 “哼,在表妹面前玩阴招,您……您胜之不武!”其实佟懿儿挺喜欢这个调皮的康熙的,但她一向不是个善于示弱的女子。当康熙松开手时,佟懿儿红着脸摸了摸耳朵,依旧不输阵仗。 “唉,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朕是真烦着呢!”和佟懿儿玩闹一阵,康熙心里的确没那么不愉快了,但事情摆在心里总是忍不住要去想的。康熙忽然释放了身体里所有的疲惫,仰头瘫在前沿炕上。 “可是王辅臣没劝降成功的事?”佟懿儿近日大多数时间都与塔娜她们在一起,和康熙很少有交流的机会,只能凭藉自己缓存的一些歷史储备跟进康熙的朝务进度条。 “那个人远在天边,还不足为虑……”康熙将一双手枕在脑后,嘆道,“朕身边的那些夫子们,一天到晚借着经筵日讲的工夫明里暗里要朕早立东宫,才真叫人烦透了!” 佟懿儿万万没想到,康熙苦恼的居然是立储这件事。她以为立胤礽是铁板钉钉的事,康熙根本不应该有丝毫犹豫。 “您之前不是都……都答应皇后要立保成了么?”佟懿儿其实也不希望保成成为皇太子胤礽,因为这註定是一条没有终点的道路。但是如果没有了皇太子,很多事情就会大不一样了,佟懿儿不希望因为自己这个意外来客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朕是想让保成成为后继之君,可他现在才两岁,就一定要承担这个责任吗?” 康熙忽然从前沿炕勐地坐起来,这个问题使佟懿儿吓了一跳,一时哑口无言。 “汗玛法当年想立宸妃生的八阿哥为皇太子,结果呢?汗阿玛当年把孝献皇后生的儿子称为‘朕之第一子’,结果呢?”见佟懿儿呆若木鸡没有答话,康熙索性说了个痛快,“现在朕还没想好,那帮汉臣就奏请摹古立储,这是要逼我们父子俩啊!” 佟懿儿很清楚康熙这番话的意思,他没有提他曾爷爷和褚英的前车之鑑,一定不是他不记得了。 “皇上……您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您立皇太子?”佟懿儿轻轻蹲下身子,握住康熙放在膝头的一双手。 “因为……因为他们迂腐,满脑子只有孔孟的大道理!”康熙天天都在读儒家经典,可骨子里还是有游牧民族的真性情,这也是佟懿儿喜欢的地方。 “在懿儿看来,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说完,佟懿儿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看康熙给了一个允许她说下去的表情,她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如今半壁江山皆在烽火之中,三藩依旧气焰嚣张,难保哪天……吴三桂那老贼万一称帝——” “他一个背信弃义的老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康熙红了脸怒火中烧,打断了佟懿儿的话。 “是,吴三桂不得民心,可是皇上您……也要给大清子民吃一颗定心丸才行啊!”佟懿儿俏皮一笑,试图化解康熙紧张的情绪,“您已经杀了吴三桂的嫡孙,现在倘若立了您的嫡子为皇太子,昭告天下我大清后继有人,吴三桂会怎么想?” “大概……那老傢伙会方寸大乱吧!”听佟懿儿这样一说,康熙的精神一时放松不少,“朕听说,那吴三桂如今只剩了庶子庶孙,还真惨!” “那些汉大臣的想法,其实也能代表老百姓和吴三桂的想法。”见康熙脸上的表情有些缓和,佟懿儿决定乘胜追击,“他们就等着您会不会立储,敢不敢许大清国一个未来。” “朕当然敢,祖宗把江山交给朕,就一定会有未来!”康熙忽然站起来,双目注视前方,“他们以为朕胆小么……好,朕就立保成为皇太子给他们看看!” “皇上圣明!”佟懿儿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康熙行了一个大礼——他们知道,现在就立保成为皇太子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也知道未来可能面临的悲剧。但为了度过目前的困境,康熙必须这样做,佟懿儿由衷佩服这样的男人。 “懿儿你起来,应该是你圣明才对——”康熙将佟懿儿扶起来,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有点点星光,“朕来景仁宫真是来着了,不仅解了暑,解了渴,更解了惑呢!” “是皇上聪慧,懿儿不敢居功。”佟懿儿知道,像康熙这样的年轻君主,是一定要人在一旁小心提点后才能成器的。她很高兴自己能够用自己的所学帮到喜欢的人,她甘之如饴,不求回报。 “既然是立太子,保成这个名字是不是普通了些?”说话间已到了晚膳时分,王嬷嬷领着如吉进来往八仙桌上布好了菜,便躬身出去了。康熙拿起银筷夹了一块香酥鸭到佟懿儿的黄地寿字碗里笑问,“未来要登基的人,名字太普通了怕是不好避讳罢!” “皇上读了那么多书,改名字不是轻松容易的事么?”佟懿儿有的吃便只顾着吃,在亲近惯了的人面前更是不顾形象,吃得满嘴是油,“您给阿哥改一个就是了。” “慢点儿吃——几天没吃饭啦?”康熙拿一方帕子替佟懿儿擦了擦嘴,嗔怪道,“你呀,说起正经话来像个老人家似的,一到日常就原形毕露!”
第58页 “在别人面前我可不敢这样,不是有您宠着懿儿么?”佟懿儿经过这么些年,和康熙的关系已经很铁了,在她眼中他不止是一个皇帝,更是她的至亲,她的知己。 “朕也不许除你之外的人在朕面前放肆,以后太子也不可以——因为朕要严格要求他,对祖宗的江山负责。”康熙这句话差点没让佟懿儿落下泪来。她一直以为帝王不会有真情,却原来一样可以真心换真心。 “皇上……您想好名字了么?”为了避免康熙看出自己的异样,佟懿儿赶紧转移话题,“懿儿倒要看看您会起个什么别具一格的名字!” “那些儒臣不是担心朕的帝胤传承么?保成学名的第一个字,咱就给他来个胤字!” 康熙说着,迳自走到黄梨木的书案旁边,拿起一支湖笔沉吟片刻,在烫金宣纸上写下一个胤字。 “朕记得从前读过汗阿玛写给皇祖母的贺寿诗,里头有一句似乎是‘孺慕殷勤欣进颂,卜年嘉庆裕云礽’希望我大清传祚至云孙、礽孙,不如就给保成改名胤礽,也算对汗阿玛的纪念。” 沉吟片刻,康熙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佟懿儿说似的,边说边提笔在胤字后面添了一个礽字。 “胤礽——这个名字可好啊?”写完,康熙搁笔叉腰,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望着佟懿儿,“朕想应该没什么人能和他重名了!” “先帝在天有灵,知道皇上还记得他老人家写的诗,一定很高兴。”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康熙,他后面还真有一个嘉庆皇帝,其实顺治这句诗当真是个“神预言”。 “朕和汗阿玛相处的时日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特别是朕登极之后,很多时候都想问问遇见类似问题时汗阿玛会怎么处理。”康熙看着自己写的“胤礽”,脑中不禁浮现顺治的音容笑貌,忽然万分感慨,“可惜他已经走了,不会回答我了。” “懿儿相信,您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也会是一个好阿玛。”自幼父母双亡,对康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看着有些失落的康熙,佟懿儿一时感性,竟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十五岁的佟懿儿已经长得与康熙的肩膀一般高。心智早已成熟的佟懿儿这才渐渐成了一个大姑娘,到了可以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个时候爱上康熙,一切显得那样顺其自然,一切刚刚好。 “谢谢你懿儿,朕也相信自己。”康熙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拥住佟懿儿的后背,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道,“要一直陪着朕啊……” 佟懿儿愣住了,这也是她想对他说的话,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好。” 康熙等了很久才等来这一个字,虽然轻到几乎听不见,但却使他倍感幸福。 第32章 天上一轮才捧出 康熙十四年六月, 康熙以立胤礽为皇太子谕礼部择期举行册立大典,朝中众人皆翘首盼望, 惟愿这一日早些到来。 谁知自从康熙宣谕后数月之间, 礼部的册立之期竟迟迟悬而未决。拖到九月时, 朝臣们渐渐有了些议论, 都不知康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前儿个索额图的夫人来我这儿请安, 旁敲侧击地问我册立之期定了没有, 你预备叫我怎么回她啊?”这日康熙下了早朝到慈宁宫请安, 正巧遇上佟懿儿跪在太皇太后膝下替她捶腿。二人相视一笑,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参茶, 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便让康熙收回目光。 “这事儿……还不急吧——”康熙低下头讪讪笑了两声, “旨意都下了,朕还能诓他们不成?”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现在尼楚贺丫头已经走了一年多了,本身这中宫就空着,你再不及时立了太子, 叫天下人怎么看咱们?”太皇太后是个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 行事果决, 自然看不惯康熙现在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只将手中的佛珠轻轻搁在几案上,抬抬手示意佟懿儿起身站到一边, “皇帝不比旁人, 要拿得了主意, 也要敢去做——思虑周全固然好, 可瞻前顾后就是过了。” “保成还这么小,现在给他加了这么个头衔,万一——”想起尼楚贺临终的情形,康熙仍忍不住鼻子泛酸,“尼楚贺已经为了他……朕、朕不能……”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太皇太后最瞧不惯一个男人优柔寡断,听康熙带着哭腔的辩白,不禁狠狠地拍了拍紫檀木案,厉声喝道,“是你的儿女情长重要,还是民心的安定重要?” 佟懿儿被太皇太后的呵斥吓得屏住唿吸,见康熙扑通跪地,她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祖母所言甚是……安、安定民心是重中之重——”康熙忍住眼泪,努力做出一个成熟帝王该有的样子,尽管他还是有些脆弱。 “你阿玛当年跟你一般大的时候,急着要立四阿哥……群臣反对,因为那董鄂氏她并不是皇后,不要说我不同意,就是那些讲究伦理纲常的汉大臣也不答应。”太皇太后看着垂头丧气跪在自己面前的康熙,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十几年前也是这样跪在同样的地方求她,“你们吶,口口声声说要笼络汉臣,要学汉人的经史子集来治理大清……好,就依你们!可是现在,他们不希望你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怎么?就不高兴了?”
第59页 “孙儿……孙儿不是——”太皇太后此番掏心掏肺让康熙倍感汗颜——他曾经发誓过自己一定不能像顺治那样任性恣意,一定要努力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做个好皇上,可是现在他百口莫辩。原来做一个让天下人都满意的皇帝并不容易,当天下人的想法和他个人的想法冲突时,他必须妥协。 “不是就好——这事儿,你早拿主意罢!”康熙的态度让太皇太后看到了大清的未来,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苏麻喇姑的手臂站起身道,“立太子之前,你去你阿玛灵前上柱香罢,要是那帮大学士劝你不要去,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立储是大事,也该告诉他一声。” “谢皇祖母!”目送太皇太后进入暖阁歇息的康熙内心充满感激,太皇太后毕竟是理解自己的,有了她的支持,他现在觉得有底气多了。 “懿儿,朕送你回景仁宫罢。”太皇太后进屋后,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副相对轻松的表情对她笑道,“刚才……让你见笑了。” “懿儿是您的表妹,就是自家人。人都有这种时候,皇上也不例外。”已是初冬,今日佟懿儿穿了一身碧青色团凤纹袄褂,一字髻中嵌了一颗东珠,她欠了欠身子走到康熙跟前轻声道,“走罢。” 出慈宁宫前,佟懿儿一直跟在康熙身后。跨过慈宁门后,康熙忽然放慢脚步,竟渐渐和佟懿儿并肩而行了。他笑着一点点靠近她,不知不觉握住她的手。 “你的手太凉了,朕帮你捂一捂。”佟懿儿的手和心仿佛一时被电击一般,她红着脸想要收回,却感觉他握得更紧了些。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叫“玄烨”真是人如其名,他的手心真像有火似的,在这北风唿啸的天气几乎快将她整个人熔化。 佟懿儿红着脸,没有再说一句,二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走到景仁门前,在后面跟着的王嬷嬷情不自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先进去罢,朕要回干清宫和大臣们议事,还要预备着去谒陵,就不陪你了。”康熙拢了拢佟懿儿身上的猩红斗篷,又见王嬷嬷陪着佟懿儿进了殿内方才离去。 “要奴婢说啊,万岁爷对格格您还真是不一般!”进了东次间,早有如吉在那里烧好一壶奶茶等着佟懿儿回来烤火。王嬷嬷眉开眼笑地替佟懿儿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打开了话匣子,“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表亲,待遇与别个不同呢!” 王嬷嬷并不知道佟懿儿与康熙的那些交流,自然只能想到表亲这一层。佟懿儿只是微笑着喝茶,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格格将来一定是要做贵妃娘娘的,如吉也能跟着沾光了。”如吉的话让佟懿儿手中的茶盏差点洒了,费了好大的神方才稳住——佟懿儿心想乌雅如吉何止是“沾光”,她未来的福气可大着呢。但佟懿儿不能剧透,剧透了就没意思了。 “谁说不是呢,王嬷嬷也跟着沾光了!”王嬷嬷接过佟懿儿喝光的茶杯,回忆着今日看到的甜蜜场景,心中十分满足,“回头您再给皇上生个一男半女,啧啧,老爷夫人做梦都会笑醒哟!” “嬷嬷快打住罢,这都没影儿的事呢!”虽然佟懿儿自知已对康熙动了真心,但她依旧希望自己保持清醒,时刻记住歷史的发展方向,“皇上就快要立太子了,这时候说这些话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嬷嬷显然没有佟懿儿的远见,也不可能知道未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皇上年方鼎盛,生多少阿哥格格都不在话下,太子是太子,咱们的小阿哥又不碍着他什么,如吉你说是吧?” 如吉一个小丫头,当然唯王嬷嬷马首是瞻,立刻点头如捣蒜。佟懿儿看着眼前憨厚朴实的如吉,根本想像不出变成德妃的如吉会是什么样子。 到了冬十月,康熙奉太皇太后懿旨往遵化谒陵。因此时正在非常时期,康熙只得轻车简行,只带若干侍卫随从往孝陵去,不曾携带女眷。 “懿儿给昭妃娘娘请安。”康熙出发那日,佟懿儿按例去承干宫向塔娜问安。立胤礽为太子的消息让塔娜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但身为准皇后的她不能表现出丝毫异样。坐在承干宫后殿罗汉床上的塔娜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吩咐丫鬟给佟懿儿搬了一张梨花木杌子叫她坐下说话。 “本想着皇上应该先给六宫姐妹一个名分的,没想到还是得先把册立太子的事办了。”身为准皇后的塔娜知道自己在尼楚贺去世三年后才能被册封为后,但为了博一个美名,这些日子频繁向太皇太后提议先给六宫姐妹一个名分。怎知太皇太后对这个提议总是不置可否,眼见着就快要册立皇太子了,她的提议还是被无限延期。 “太皇太后大概是想着册封六宫与册立您为后一併操办吧,毕竟现在南方不太平,银子还是省着点花得好。”佟懿儿从塔娜的眼睛里读出了愧疚,更读出了不甘。她决心用平和的语言浇灭塔娜眼中的那团火,“姐姐为六宫姐妹着想,是大家的荣幸。但懿儿想大家应该更愿意跟皇上、娘娘同甘共苦,这点时间等得起。” “妹妹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佟懿儿的成熟懂事使塔娜感到了一点惘惘的威胁,但她不能败下阵来,只得笑道,“你们愿意这样想是最好,我还怕你们埋怨我这个做姐姐的呢!既然你如此说,我也就不再向太皇太后提这事儿了。”
第60页 “姐姐客气了,一切自有太皇太后和皇上定夺,我等万不敢有任何杂念。”佟懿儿起身款款一福,此时此刻她已得到了康熙的真心,迟早到来的名分对她来说其实并没有多重要。但对塔娜而言就不一样了,佟懿儿心知肚明。 “妹妹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见识,真真是做贵妃的料呢!”塔娜忽然咯咯笑了两声,摆摆手道,“妹妹早些回去歇着吧,就不留你了。” 回景仁宫的路上天空飘起鹅毛般的雪花,佟懿儿忽然想起尼楚贺的生日就要到了。现在宫里没了尼楚贺,她忽然觉得像少了点什么似的,坤宁宫里的炭火,比现在承干宫里的要温暖得多。 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是尼楚贺长子承祜的生日,就在这一天,康熙在太和殿正式授嫡子胤礽以册宝,立为皇太子。年仅周岁的胤礽被索额图抱着,穿着明黄色朝服接受百官朝贺。小胤礽倒并没有被山唿千岁的阵仗吓到,只是一个劲的呵呵笑着,一双小手拍个不停。索额图很满意胤礽在朝堂上的表现,他脸上的洋洋得意与康熙忧心忡忡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33章 公主琵琶幽怨多 “你孔姑姑来信, 说她在广西已经控制了孙延龄的部下,保证不会跟着吴三桂反叛朝廷了。”康熙十五年的二月初八是太皇太后的六十四岁寿辰, 因在战时, 太皇太后便免了大臣们的朝拜, 只许康熙在慈宁宫正殿向她行礼。康熙领着佟懿儿、塔娜向太皇太后叩拜后, 太皇太后笑着说了声免礼赐坐, 将炕几上的一封书信递与康熙。 “这份寿礼, 可比朕预备的那些古玩字画、山珍海味宝贝多了。”康熙与太皇太后相对而坐, 佟懿儿与塔娜则坐在宫娥搬来的杌子上静默地听着。二人今日穿的是一红一绿的暗团凤纹常服袍, 是康熙为了给太皇太后圣寿添喜特意吩咐她们如此打扮的。 “你们皇上这张嘴呀, 真真越来越贫了!”太皇太后拿起桌上一柄康熙亲手献上的羊脂玉如意细细抚摸, 抬眼看了看两个孙媳妇道, “该不是你们什么时候跟皇上说着私房话,把他往沟里带了罢?” “臣……臣妾不敢!”塔娜腾地一下从杌子上起身,半蹲下去红着脸低头否认,这些年来康熙来她宫里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私房话”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佟懿儿听太皇太后这样说, 先是愣了半晌, 见康熙在那厢对自己挤眉弄眼, 一时变了颜色,也学着塔娜的样子回道, “懿……懿儿不敢。” “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见二人如惊弓之鸟, 一时哭笑不得, 沖康熙嘆了两声, “我竟连句玩笑话也说不得了?瞧把两个丫头吓得,我这是在夸她们呢!” “昭妃、懿儿,你们起来罢!皇祖母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康熙起身上前下意识地牵起佟懿儿的手,一旁的塔娜自己起身,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 “说正经的,你孔姑姑也真是不容易……”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太皇太后忘记自己的主题,她巧妙地将目光落回康熙左手攥着的书信上,语重心长道,“要不是她肯在广西呆着,那边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皇祖母说的是,这都是您对孔姑姑教导有方。”康熙将信恭恭敬敬搁回桌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是孔姑姑若真心当您是她额涅一般,就不该先纵容那孙延龄惹下这般祸事才来收场。” “汉人不是讲一个夫为妻纲,情势所迫,也总得容你孔姑姑想想办法呀!”佟懿儿听着太皇太后急切的语气,便知太皇太后有多喜欢这个义女孔四贞了。说完,太皇太后转头沖塔娜问道,“塔娜丫头你读的书多,我没记错吧?” “太皇太后圣明,夫为妻纲,出自《礼纬》。”塔娜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她略直了直身子,用一种讨喜长辈的语气回答道,“咱们满人既然要治汉人,也应当在三纲五常上做他们的表率。” “塔娜丫头说得好啊,皇上觉得呢?”佟懿儿只觉得愚忠愚孝不可取,太皇太后心里想的却是塔娜的回答正中下怀,符合她现在的需要,所以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向康熙。 “嗯……言之……言之有理……”康熙知道无论自己喜不喜欢塔娜的回答,都不能怫了太皇太后的心意,只得口是心非地应承下来。只这一句话竟给了塔娜十二万分的信心,方才康熙扶起佟懿儿的动作,在此刻的塔娜看来已经不是问题。 “那便是了,既然兵权已经交到孔有德旧部手里,你就且相信四贞一回,皇祖母担保她绝不会背叛朝廷。”太皇太后一向对汉文化有些排斥心理,唯独对这个与自己个性类似的汉人义女孔四贞百般爱护。 见老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康熙着实不好意思再多说半句,只承诺会一如既往相信孔四贞的忠心,相信她能将孙延龄感化,继续为朝廷效力。 “懿儿,你相信孔姑姑吗?”这日从慈宁宫出来,康熙与佟懿儿一道往景仁宫用膳。佟懿儿刚喝了两勺枸杞乌鸡汤,便听康熙抛出一句疑问。 “懿儿没见过公主,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从歷史研究的角度,佟懿儿当然愿意相信孔四贞对太皇太后绝非虚情假意,但是她依旧认为眼见为实,没有见过孔四贞的她是没有发言权的。
第61页 “同样是公主,为什么皇祖母愿意袒护孔姑姑,却没有答应建宁姑姑的祈求?”康熙的第二个问题更难回答了,佟懿儿放下勺子,看着康熙困惑的眼睛。 “建宁公主嫁的是吴三桂的儿子,吴三桂是这次作乱的罪魁祸首,必须让他断念。”擒拿吴应熊是佟懿儿父亲佟国维的“壮举”,佟懿儿很知道吴应熊与三藩之乱的利害关系,有了这个开头,佟懿儿的思路就更加顺畅了,“孙延龄反覆无常,对吴三桂的引诱犹犹豫豫,现在孙延龄听了孔公主的话交出兵权,对目前的形势扭转是有帮助的。” “也就是说,皇祖母并不只是偏私,她老人家不是犯煳涂?”听了佟懿儿的分析,康熙忽然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此一时彼一时,是这个道理吧?” “懿儿觉得,太皇太后喜欢孔公主是事实,想要利用她们多年的母女情分缓和广西的局势,也是事实。”佟懿儿笑着往康熙碗里夹了一块酱香茄子,看着发愣的康熙倍觉可爱,“您快吃几口菜罢,吃了才能赶得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深谋远虑呢!” “对哦,为什么你就赶得上呢?”康熙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拿银筷的顶头轻轻戳了戳佟懿儿的额头道,“其实朕早就怀疑了,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介女流,有时竟比朕想得还深远!” “懿儿……懿儿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而且懿儿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也不像昭妃娘娘那般饱读诗书——”听康熙说“怀疑”二字,佟懿儿瞬间心虚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但每当康熙遇到困惑,她却克制不住想要帮助他的心。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 “打住打住——”听佟懿儿提起塔娜,康熙不禁连连摇头,“快别跟我提塔娜了,她一天到晚都是那些温良恭俭让的大道理,无趣得很!你就这样挺好的,朕跟你开玩笑呢,你可别邯郸学步啊!” “是——臣妾要‘夫为妻纲’!”佟懿儿俏皮地贴在康熙耳边轻声道,“懿儿这样,算不算学以致用?” 她刚说完,康熙也不顾嘴上还残存着茄子的油水,偏头对着佟懿儿的嘴唇就是一记深吻。 “保成,昨儿教你念的诗你还记得几句啊?”自尼楚贺崩逝后,康熙一直将胤礽放在干清宫亲自教导养育。开春后天气渐暖,佟懿儿常请旨带着胤礽在御花园学步。小傢伙现在已经快满三岁,能够流利说不少句子。佟懿儿“得寸进尺”,开始教他念诗。这日站在绛雪轩的台阶上沖扶着海棠树的胤礽招手,引他背自己昨天教他的句子,“白日——” “依山尽——”因佟懿儿手心放着一颗松子糖,胤礽禁不住诱惑便蹒跚着奶声奶气地念出后半句。走到有台阶的地方,胤礽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自己墨色靴子上的东珠发愣。 “欲吃松子糖——”佟懿儿知道他必是不敢上台阶了,遂晃了晃手上的糖,改了这首诗的一句逗他。 “更、上、一、层、楼——”胤礽不愧是嫡子,足够聪明到不会上佟懿儿的当,只见他握紧双拳,一步一个台阶地走到佟懿儿面前。 “骗不到你啊——”佟懿儿将松子糖餵到胤礽嘴里,抱着他亲了几口,“真聪明!” “阿哥的诗,好像背错了。”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佟懿儿身后响起,她抱着胤礽回头一望,果然是她——几年前在慈宁宫远远望见的建宁公主。今日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灰布袍子,麻花辫子服帖地盘在头顶,手里拿着一串蜜蜡佛珠。 “公主万福。”佟懿儿万万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她第一次真正对话,想起过去议论她的种种,佟懿儿不由面红耳赤,吩咐乳母将胤礽抱回干清宫,自己与建宁公主坐在绛雪轩里说话。 “你方才应该教他念‘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看着乳母手中抱着的胤礽渐渐在视线里模煳成一个明黄色的小点,建宁公主忽然泪流不止,“你……教得不对。”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佟懿儿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到五阿哥教小燕子背《古从军行》练剑的画面,当年这个情节曾让童佳意屡屡捧腹,但面对建宁公主,她却笑不出来了。 “你知道啊,你怎么不教他?”建宁公主的质问让佟懿儿感到头皮发麻,她忽然很想逃离这里。 “公主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苏麻喇姑的出现舒缓了佟懿儿紧张的情绪,原来建宁公主是听说了孔四贞的事后,偷偷从府中跑出来找太皇太后理论的。太皇太后当然没有答应她的诉求,她精神恍惚中一路走到了御花园,才有了与佟懿儿的偶遇。 “公主,您回府上呆着罢,太皇太后也是没办法啊——”苏麻喇姑向佟懿儿福了福,缓缓牵起建宁公主的手边走边劝,“您好好养着身子,别多想了……” “太皇太后就是偏心!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待遇比我好,我也就认了!可我好歹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女儿,她孔四贞能跟我比吗?她的丈夫反了可以既往不咎,为什么我的丈夫和儿子就非得死?!”建宁公主忍无可忍,她忽然甩开苏麻喇姑的手,害苏麻喇姑打了个趔趄,幸亏佟懿儿及时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
第62页 “当初把您嫁给吴家的时候,谁也没料到吴三桂会反啊……天地良心,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哪儿有不疼您的道理呢?”苏麻喇姑不愧是太皇太后的忠僕,说这番话时,佟懿儿扶着她都能感到她全身在颤抖。 “是……我不该怨太皇太后,都是我的命……我的命!”建宁公主也知道自从吴三桂决意造反那一刻起,她自以为和平宁静的安乐窝就已经是覆巢无完卵了,但她总是不甘心。 “公主,回去罢……太皇太后说了,你没了吴家,爱新觉罗家永远都护着你——”平復了心情,苏麻喇姑重新牵起建宁公主的手来,这次她没有拒绝,只是泪眼婆娑。 第34章 靡不有初 “启禀娘娘, 钟粹宫马贵人有喜了。”时值五月,承干宫门前的梨树已长出茂密的枝叶, 钟粹宫掌事嬷嬷跪在在承干宫正殿的猩红万寿纹地毯上, 喜气洋洋地向坐在紫檀木雕花宝座上吃茶的塔娜通禀, “今儿个贵人犯了头晕, 因此不能向您请安, 特遣奴婢前来代为致歉。” “哦, 马贵人辛苦了, 嬷嬷下去领赏罢!”塔娜面不改色地将黄地绿龙纹茶盏搁在身旁的洋漆雕花茶几上, 语气十分温和, “近些日子天气着实炎热, 马贵人既然有孕, 就不必常来请安了,等胎像稳固后再来不迟。” 坐在左首第一的佟懿儿看着那掌事嬷嬷一脸得意地谢恩出去,心中揣度马贵人现在怀的这一胎必是三阿哥胤祉无疑了——这马佳氏自替康熙“生”了承瑞后,康熙感念她于国有功,常常去钟粹宫临幸她。后来她也曾真生下过几个孩子, 可惜现下除了一个女儿外无一存活。塔娜原就不觉得马贵人值得被自己放在心上, 因此目送嬷嬷出去后依旧与众姐妹调笑, 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懿儿妹妹,你在发什么愣呢!”见佟懿儿出神的样子, 塔娜以为她是嫉妒马贵人怀孕, 心想这佟懿儿到底是被康熙宠坏了, 一点气度也没有, 哪儿比得上自己这般温柔贤惠。 “没……没有啊!”听到三阿哥即将来报到的佟懿儿忽然意识到四阿哥也不远了,内心正盘算着什么时候为康熙和如吉“牵线搭桥”合适。塔娜的问话把佟懿儿拉回现实,她只得尴尬地摇摇头,即使被塔娜误会成她在嫉妒马贵人,她也不能解释。 佟懿儿的表情在众妃嫔眼里看来,几乎就是她嫉妒马贵人的“铁证”了,见塔娜沖佟懿儿会心一笑,众人皆努力做出一副宽容大度的表情来,向塔娜表示自己和准皇后一样不在乎马贵人的身孕,佟懿儿才是异类。 “刚才在殿上,你真不在乎马贵人的身孕么?”众人散去后,只有济兰陪着塔娜进了承干宫东次间,扶她在罗汉床上坐了,蹲下来替她捶腿。 听塔娜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济兰一时低头红了脸,娇嗔道,“臣妾不比娘娘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要说完全不在乎,也真是诓娘娘了。” “嗯,懂得藏住心思,是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的第一步,看来你已经学会了。”塔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她果然没有看错,“今儿景仁宫那位在这里失态,就是你们的教训。” “娘娘说得是,济兰谨记于心。”济兰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怎奈康熙至今似乎仍对她兴趣寥寥,她反覆告诉自己要沉住气。现在得到了塔娜的肯定,她冷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更加坚信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错。 “格格,您今日是怎么了?”回景仁宫这一路,王嬷嬷琢磨着佟懿儿方才的异样,越想越觉得危险,不免忧心忡忡起来,“马佳氏不过就是一个贵人,您万万犯不着与这等人计较,失了您的身份啊——” “嬷嬷您想哪儿去了!”佟懿儿委实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小差竟引发了这样严重的后果,不由站在景仁门前笑着转身向王嬷嬷道,“我非但不生气,反而替马贵人高兴呢——” “您跟我解释了没用啊,娘娘们会怎么看您,您想过么?”王嬷嬷毕竟是经过世面的,外界有什么异象,她稍微一看便可瞭然于心,“就您那一走神,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犯多少嘀咕,您根本就猜不着!” 王嬷嬷的话让佟懿儿几乎彻夜难眠——她本以为“宫斗”模式会等到她成为贵妃那天才对她开启,却没想到现在她无意间的一个走神都有可能引起波涛汹涌。因为她是佟国维的女儿,是康熙的表妹。后宫多少只眼睛盯着她,就等着她出洋相,今天这么好的机会,私底下谁也不会放过。 “唉,做你的女人,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佟懿儿望着半掩床前的皎皎新月,脑中浮现出康熙的脸庞——现在她是真心爱着他的,她相信他也一样。可是这紫禁城里永远会有三宫六院,他的儿子女儿会越来越多,这都是记在文献里,被她一一读到过的。她要爱他,意味着必须接受这些事实,必须平衡与这些姐妹们的关系。 翌日下了早朝,康熙事先派贴身的哈哈珠子到佟懿儿处传旨,说午膳要到景仁宫用。佟懿儿自然不敢怠慢,与王嬷嬷、如吉在小厨房忙了大半个时辰,备了一桌小菜。
第63页 康熙先是闻着菜香打帘子进了东次间,只见佟懿儿穿一身胭脂红睡莲纹样衬衣,恭恭敬敬地在桌边以蹲安礼恭迎,笑道,“懿儿恭喜皇上,昨儿个在承干宫听说,钟粹宫的马贵人有喜了呢!” “是么,那可是双喜临门了!”康熙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麻布圆领长衫,他抬了抬手中的摺扇示意佟懿儿起身,又撂了撂袍脚方在杌子上从容坐下了,“来,陪朕喝一杯!” “您此话怎讲啊?”佟懿儿笑盈盈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嘴上问着康熙,手上忙着往两盏酒杯中各斟了一些黄酒。 “今儿个抚远大将军图海来报,说他手下的一个七品录用职官,叫周昌的,竟单枪匹马进了平凉城,将王辅臣劝降了!”康熙兴奋地将一盏黄酒一饮而尽,嘆道,“痛快,真是痛快!” 佟懿儿这才想起来,图海就姓马佳氏。这马贵人兜兜转转,也算得上是图海的远房亲戚了。现在图海劝降王辅臣立了大功,又加上马贵人有孕,对马佳氏一族而言真是双喜临门了。 “懿儿恭喜皇上了。”现下三藩之乱出现局势扭转的情况,康熙的心情明显放松不少。佟懿儿见康熙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由发自内心为他高兴,自斟了一杯酒起身贺道,“那懿儿再敬您一杯!”说罢,再次将一杯酒一口喝光。 “懿儿真是长大了,从前一直都不喝酒的——” 康熙这句话差点惊落佟懿儿手中的青花瓷杯,她居然忘记了十年前的教训喝了两杯酒下肚。好在现在她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意识也还算清醒,但愿今天别再出什么糗事才好。 “吃……吃菜罢皇上——”为了避免康熙得寸进尺再劝她多喝几杯,佟懿儿赶紧拿起银筷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康熙碗里,“王嬷嬷是江南人,所以她会做这道东坡肉呢,您尝尝看好不好吃?” “东坡肉啊——”康熙看着碗里这块红黑油亮、肥瘦相间的猪肉,一时陷入遐思,“有意思……” “怎么,您不想吃么?”佟懿儿不相信竟然还有人能抵住美食的诱惑,何况是香甜可口、入口即化的东坡肉。 “朕昨儿个新得了一卷苏东坡的真迹,看着这碗东坡肉,朕就想起那副字来了。”康熙这才回过神,咬了一口面前的美食,“果然名不虚传吶!” “是字名不虚传,还是王嬷嬷的手艺名不虚传?”佟懿儿一点儿也不饿,索性搁了筷子,将一双手搁在八仙桌上撑着脑袋看他大快朵颐,“快速回答,不许犹豫啊!” “都名不虚传,都名不虚传!”康熙是不会上佟懿儿的当的,“苏东坡的东西,没有不好的道理!” 康熙这句话让佟懿儿笑得前仰后合,这会子她才知道原来康熙竟是苏轼的“脑残粉”,就像她小时候追那些偶像剧明星,爱豆的一切都是好的。 “你这傻丫头,干嘛笑成这样!”康熙说得一本正经,却见佟懿儿在一旁乐不可支,忙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道,“朕难道说得不对?教朕四书五经的那帮夫子们,各个都欣赏苏轼呢!朕听他们讲了许多苏轼的典故,又从武英殿搜了好几本《东坡集》来读,觉着他被推崇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来康熙是吃了汉族大学士的安利粉上苏轼的,现在又来安利佟懿儿,看着康熙在那一本正经地向自己科普苏轼,佟懿儿觉得这已经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康熙皇帝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了。 “那要是您得了像他这样的臣子,会贬斥他么?”佟懿儿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忽然歪着头一脸天真地问道。 “当然不会了!”康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有这样真性情,一心为民的臣子是朕的幸事,朕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朕正和汉人学士们学书法,等他们认为朕有长进了,朕一定要将新得的这副苏轼的《满庭芳》临摹一遍装裱起来,放在南书房里天天自勉。” “皇上圣明,懿儿万分佩服!”佟懿儿不否认自己的答话里有一些恭维的成分,但她确是真心实意认同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的——也许过去的他总不免有些幼稚脆弱,但大多数时候,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成长,向着自己期待的目标前行。 “明年朕就要册封六宫了,真可惜论资排辈你不能做朕的皇后。”康熙起身走到佟懿儿跟前,托着她的双手将她扶起,眼中满是遗憾,“这诺大的紫禁城,只有你能接住朕的每一句话,只有你这儿,有点家的味道。” “皇后有什么好的……”佟懿儿不知怎么有些感触,康熙搂住她的剎那,她忽然想起尼楚贺常年忧郁的眼神,“懿儿才不要做什么皇后,懿儿担不起这么重的胆子,您高估懿儿了。” “好……你不想当皇后,就做朕的贵妃,朕要一直宠着你,把你护得好好的。”康熙觉得自己这个表妹真是奇怪,有时候她的想法对他仿佛有醍醐灌顶之效,有时候她又天真得像还没长大的孩子。游走在两面之间的佟懿儿使康熙着迷。 想到“孝懿仁皇后”的结局,靠在康熙胸口的佟懿儿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的承诺,究竟能维持多久?他们现在拥有的“爱情”究竟能延续多久?
第64页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诗经》里的名言想必康熙在经筵日讲时已经听过了,不用她特意念一遍给他听。 第35章 快雪时晴 康熙十六年的一场初春瑞雪刚过, 马贵人在钟粹宫生下了一位阿哥。因太子已改名胤礽,康熙便决定今后给皇子起名皆以“胤”字作为排行, 二月二十日出生的这位阿哥,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了“胤祉”这个名字。 “都快三月了, 想不到这天还这样冷!”这日塔娜领着后宫诸位姐妹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慈宁宫正殿内的掐丝珐瑯暖炉里依旧烧着炭, 太皇太后在褐色蒙古袍外披了件玄狐端罩, 来回搓着自己长满老年斑的双手, “塔娜丫头, 六宫的煤炭今年够用罢?” “回太皇太后的话, 现在正在战时, 除两宫太后外, 每宫每月都比往年剪了三分之一的用度,都够用。”塔娜穿了一身石青色暗纹常服袍,只在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胭脂,看着像是十分清心寡欲的样子。太皇太后笑着颔首,觉得塔娜大约已经做好了成为皇后的准备。 “马贵人刚刚生产, 她宫里的用度恐怕要添些才是。”太皇太后对塔娜的回答并不是百分之百满意的, 她随意拿起身边紫檀木案上的一柄镶红玛瑙铜镜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不露痕迹地提点道,“三阿哥放在何处养育, 你可有主意了?” 坐在塔娜身边的佟懿儿这才想起来, 这时候宫里仍旧沿袭着将阿哥们养在宫外的旧俗, 现今大阿哥保清还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家中, 庶妃所出的胤祉自然也要选个人家。 “这件事,还是请太皇太后定夺罢,臣妾不敢擅专。”塔娜低头浅笑,准确拿捏着在太皇太后面前的分寸,在正式被封为皇后之前,她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你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这事原该你拿主意。”太皇太后端起青花缠枝纹茶盏喝了一口蒙古奶茶,将这话说给在场诸妃嫔听,“你且说来,要是我觉得不合适再改也无妨。” “臣妾觉得……内大臣绰尔济家就不错。”塔娜说的这个绰尔济,姓博尔济锦氏,与太皇太后同属黄金家族,国初时跟了太宗皇帝打天下。她边说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太皇太后的表情,直到看见她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方才放心。 “就照你说的办,多带两个嬷嬷乳母与阿哥一同过去,现在宫里事情多,等南边的事情完了,再把阿哥们接回来。”太皇太后将茶盏放下,扶着苏麻喇姑的手弯腰起身,“得了,你们都散了罢,我乏了,就不留你们了。” “臣妾等恭送太皇太后!”在塔娜的带领下,各位妃嫔纷纷起身行万福礼,目送太皇太后进入暖阁方才鱼贯而出。 “懿儿妹妹,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是吧?”出了慈宁门,塔娜抬头望见耀眼的阳光正一点一点将黄色琉璃瓦上的积雪融成滴滴水珠,回头沖佟懿儿笑道,“估计明儿屋檐上的雪也该全化了。” “是,今年的春天来得晚了些,但总会来的。”佟懿儿当然知道现在春天来得晚是因为小冰期的缘故,但她更知道塔娜话里的深意。她眉眼含笑地沖塔娜福了福,让她知道佟懿儿对眼前这位准皇后心悦诚服,将来一定会像尊敬尼楚贺一样尊敬她。 “懿儿,你怎么才回来啊——朕一下朝就来找你了,可是如吉说你去向皇祖母请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佟懿儿送走塔娜后,在王嬷嬷的陪伴下一路默默无语地走到景仁门,却见穿着驼色团龙常服褂的康熙一把攥住佟懿儿的手跨过门槛往景仁宫后殿去了,王嬷嬷与如吉知趣地在前院躬身行礼,跟在后面替他们掩上门守在外头。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这么兴奋?”自三藩之乱祸起,佟懿儿很少见到康熙像现在这样喜笑颜开,她想他今天应该是真的遇到天大的好事了。 “喏,你看这是什么?”康熙不由分说将佟懿儿拉到一张紫檀木桌边,只见桌上摊着一张略微泛黄的书法真迹,看到“羲之顿首”几个字,佟懿儿的眼睛一时也亮了——她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快雪时晴帖》,重点是还没有被干隆这个盖章狂魔盖戳的《快雪时晴帖》。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小小的一方真迹左右两侧,是歷朝歷代与这幅字有缘的名士留下的印章和题跋,从褚遂良到赵孟頫,再到明代的朱希孝、王樨登,最近的一枚印章是向康熙敬献这幅真迹的国子监祭酒冯源济所盖,在进入紫禁城之前,这幅字原归前明旧臣冯铨所有。 “快雪时晴……真合了今天的气候呢!”康熙抬头望望窗外温和的暖阳,双手叉腰得意道,“料想南方也该渐渐回春了,佳!” 佟懿儿仍在贪恋地看着眼前的真迹,听康熙发出这样的感嘆,不禁又想起塔娜方才似乎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话虽类似,但给佟懿儿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懿儿恭喜皇上喜获真迹,并祝我大清早日雨过天晴!”佟懿儿好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将目光从王羲之的字上收回,向康熙行礼恭贺。
第65页 “唉,朕听汉学士跟朕说,王羲之的《兰亭序》被唐太宗做了随葬品埋到地底下了,真是可惜啊——”康熙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点过每一个字迹,轻声嘆道,“这些好字好画,是可以流传万世的,它们的生命力,比任何一个帝王将相都要强。” “皇上圣明!”听康熙说出这样颇有见地的话,佟懿儿一时心潮澎湃——她相信康熙一定会好好收着这幅字,给它最好的保护,因为他希望后来人也能欣赏到这样千年一遇的神迹,她很想告诉他,他做到了。 “顾问行,将《快雪时晴帖》好生收在南书房里,朕改日要和词臣们好好研习一番。” 听了康熙的吩咐,顾问行忙领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快雪时晴帖》卷好装筒,贴上黄签,恭恭敬敬地捧出去了。 “皇上不愿在那帖子上留些印章题跋什么的?”看着顾问行远去的背影,佟懿儿背着手笑盈盈地站到康熙身后。 “朕刚学书法才几年吶,敢在上头留下痕迹的都是书画名家——就是那敬献宝贝的冯源济,在京城书画界也是响噹噹的人物呢!”康熙转身摸了摸佟懿儿的头,“你这是叫朕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呀!” “皇上再练个几年,一定可以大有进益的!”大约是因为康熙是入关之初登基的皇帝,他总保持着一种谦虚谨慎的人生态度。佟懿儿很喜欢这样的品质,所以现在越发爱这个人了。 “再有进益,也别在王羲之他老人家面前献丑了。”康熙摇摇头,凝望着佟懿儿清澈的眸子,“那可是‘书圣’啊,朕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的。” 可惜现在没有录音机,可惜佟懿儿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见到干隆了,否则她真想把这段话放给干隆听。 “对了,今天在慈宁宫,皇祖母跟你们说什么了?”大概是因为今天的“精神食粮”太过丰盛,康熙与佟懿儿用膳的时间比平日整整晚了半个时辰。吃了一勺蟹粉豆腐,康熙这才想起佟懿儿是从慈宁宫回来的。 “就问了昭妃姐姐,三阿哥该放到哪个大臣家里养。”佟懿儿看到康熙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忽然想起康熙原先当皇帝之前也是“三阿哥”。 “哦……昭妃她怎么回的?”康熙放下汤匙,对着桌上的烛火发起愣来。 “姐姐说……说放到内大臣绰尔济家,太皇太后同意了。”佟懿儿透过烛光看见康熙失落的眼神,回答问题时有一点点迟疑了。 “是朕无能,还没有能力说服皇祖母改变规矩让阿哥们养在宫里。”康熙经歷了养在宫外,几乎见不到父母的寂寞童年,因此很希望改变这一切,但是现在他自己尚且焦头烂额,几乎无法鼓起勇气向太皇太后开口。 “以后会好的,您别着急……”佟懿儿一时感性,鼻子泛酸搭住康熙的手道,“这一天很快就会到的。” “朕跟你保证,以后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一定养在宫里,养在咱们身边。” 康熙这句话让佟懿儿的心忽然触动了一下——他们会有孩子吗?以她目前掌握的歷史材料,她和他是没有孩子的,所以即使她现在确认自己爱着康熙,她也从来不曾想过生儿育女这个问题。 “怎么,你不相信朕?”看着佟懿儿低头沉默,康熙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道,“你刚才还信心满满呢,怎么现在——哦,朕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看康熙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佟懿儿忽然抬起头,嘟起嘴佯装生气。 “你肯定是害羞了,对不对?”康熙凑上前去沖佟懿儿耳语,顺势将她揽在怀里,“朕想你很久了——” “我——”佟懿儿本来想说“我还未成年”,后来一想在这个女孩十三四岁就能结婚生子的年代,不满十八岁未成年的理由根本不成立,“我……我还没来月信呢!” 今年十六周岁(虚岁十七)的佟懿儿到目前为止,的确还不曾来一次月经,这一度让十三岁初潮的童佳意十分惊讶,但是现在这能成为一个藉口,她感到十分庆幸。 “你今年多大了?”康熙松开胳膊,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十七了。” “明儿个朕让太医来给你瞧瞧,你怎么不早说——”康熙懊悔自己忙得居然连表妹有没有来月信的事都不曾过问,“今儿你早点歇着罢!” “皇上,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啊……”康熙走之前,佟懿儿红了脸低声叮嘱他道,“要是让昭妃她们知道,还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 “你放心罢,朕是谁呀!”康熙捧起佟懿儿的脸颊,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告辞离去。 第36章 榴花开处照宫闱 翌日晨起, 太医院的武超众便得了康熙的旨意往景仁宫为佟懿儿请脉,王嬷嬷引武太医进了东次间佟懿儿卧房内, 武太医坐在一张黄梨木杌子上仔细将手指搭在佟懿儿从月白色床帘内伸出的玉臂上闭目沉吟。 “武太医, 咱们主子这月信不来, 究竟是怎么个缘故?”过了好一会儿, 武太医方才缓缓睁开双目, 王嬷嬷见他剑眉微皱, 不由紧张起来, “该不会……”
第66页 “娘娘的脉象一切如常, 照理说不该有问题的……”武超众边摇头便走到八仙桌边坐下, 小太监早已研好墨将竹管笔双手奉上了, 他思索片刻方才慢慢落笔, “或许是血气郁结,下官先开些活血化瘀的方子给娘娘吃着,过些日子再看。” 王嬷嬷如吉她们忙着煎药时,佟懿儿撩开帘子从床榻起身,趿一双藕荷色的彩蝶绣花鞋走到八仙桌前自斟了一杯茶喝。现在不来大姨妈, 在佟懿儿看来简直是“天助我也”, 因为她暂时不用担心康熙的“临幸”, 而如果喝了太医为她开的药真来了,她也就没有藉口拒绝康熙和自己亲热了。 “主子, 药来了, 您趁热喝罢!”正当佟懿儿拿定主意时, 如吉端着红漆的托盘笑盈盈地进来了。 “这药肯定很苦, 你去小厨房拿点蜜饯给我吃吧!”佟懿儿做出一副十分厌恶喝药的表情,又是皱眉又是捂嘴,这才把如吉哄出去了。佟懿儿偷偷将药倒进室内的一盆石榴花盆栽里,口中默念道,“对不起啊,让你‘吃苦’了——” 此后一连数日,佟懿儿接连得逞,大姨妈也如她所愿一直没有来。武超众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方子开错了,不久又给她重开了一个药方。 到了五月,“饱受苦处”的石榴花盆栽居然如期开花了,这让佟懿儿十分惊喜,不禁站在窗台前自语,“不愧是我佟懿儿养的石榴花,吃得苦中苦啊!” “所以——咱们懿儿就快要‘为人上人’了!”康熙猝不及防地从佟懿儿的背后拥住了她,贴着她的脸笑道,“花儿养得不错,人什么时候养好啊?朕等着散播‘雨露’的那天呢!” “还早着呢——”佟懿儿被这一阵撩拨弄得面色绯红,她着急中一个转身险些和康熙脸撞脸,“您先去浇浇别宫的花儿吧,尤其是牡丹,可怠慢不得呢!” “朕已经下旨封塔娜为皇后了,她该心满意足了。”康熙秒懂佟懿儿话里的深意,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朕可不敢怠慢元勛家的大小姐——” “昭妃姐姐也没招惹您,何必像个怨妇似的?”佟懿儿拍了拍康熙肩上的团龙眼珠,只觉得在自己面前的康熙仍旧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等了这么些年,出身贵族的人,心气儿高不是很正常么” “不就是给了她阿玛一个一等公么,赶明儿朕也给佟家一个一等公!”康熙看着佟懿儿那双杏仁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母,一时激动道,“不,给两个!” “真给了两个,那后宫的姐妹们该怎么看懿儿啊?”佟懿儿知道抬高母族是康熙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的母亲没能来得及享受到儿子当皇帝的“福利”,他想有朝一日加倍补偿给佟家。她虽然感动,却也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您要是不想把懿儿往火坑里推,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才是正经!” “朕……朕是开玩笑的——”见佟懿儿拒绝得这般坚决,康熙反倒尴尬了,不由背过手去摸了摸辫子,憨笑两声道,“你还真信啊,哪儿来那么多一等公!” “再开这种玩笑,懿儿就不理您了——”佟懿儿知道康熙不过是想找个台阶下罢了,索性扭过头去撒起娇来。康熙看着娇嗔的佟懿儿只觉得越发可爱,拿手指拨了拨她髮髻上的珠钗。 “过几日朕就要下旨册封妃嫔了,皇祖母的意思,这回只封你一个贵妃。”玩笑过后,康熙终于想起今日来景仁宫的目的,换了一副相对正经的语气拉住佟懿儿的手道,“朕本来是想封你做皇贵妃的,但皇祖母说当年的一个皇贵妃就架空了皇后,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太皇太后说得很是啊,懿儿听说,当年先帝因为孝献皇后的缘故,把皇后的中宫笺表都停了呢……”这个情节是佟懿儿过去从史料的浩瀚烟海中发现的,她记得看后自己十分同情当今太后——也许这个女人并不是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有一个“挚爱”摆在那里,她做什么都可能是错的。 “这件事你都知道啊,朕都没听什么人提起过这件事了,大家为了顾及太后的面子,都不敢提的。”听佟懿儿说出这件旧事的康熙不禁朝佟懿儿投去惊异的目光,“二舅舅跟你讲的吗?” “嗯……是、是啊……”康熙的惊异使佟懿儿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她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引经据典”都是合适的,幸好今天她面对的人是与她“两小无猜”的康熙,如果换了太皇太后,她可就惨了,“阿玛用这个例子教育懿儿为人处世要低调,尤其不能强过比自己位高权重的人。” “呵呵,二舅舅还真是不一般呢,竟是这样教女儿的!”“甩锅”给佟国维后,康熙果然消除了疑虑。警报解除,佟懿儿如释重负。 “除了册封贵妃,皇上还预备册封谁呢?”尽管佟懿儿已经“预知”了康熙十六年册封妃嫔的名单,但是机会难得,她还是很想知道康熙如此安排的更多细节原因。 “太皇太后的原意是册封李婉云和娜木罕为妃,被朕拒绝了,所以这次就只有嫔位。”要不是康熙说起来,佟懿儿几乎都快忘记娜木罕的存在了。这个歷史上最终被定义为“宣妃”的女子看来的确是没什么存在感。
第67页 “为什么要拒绝啊,您都已经二十多了,总该有几个六宫主位才是。”佟懿儿很知道后宫的册封不仅是皇帝的家事,更是一门平衡势力的艺术,现在有贵妃而无妃,恐怕朝野上下总会有些议论。 “那个李婉云成天介以自己是李永芳的孙女自居,在朕面前趾高气昂,给她一个嫔位就算客气了!”康熙端起桌上一杯已经半凉的茶水勐喝几口又搁回桌上,才把自己腾起的一肚子火泄下去小半,“要不是看在她阿玛还在南方前线的份儿上,朕连嫔位也不想给!” “那……娜木罕呢?”佟懿儿已经很久没跟娜木罕打交道了,印象中的娜木罕沉默寡言,似乎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子。 “想起琪琪格,朕有心理阴影。”佟懿儿听了康熙这样一句没好气的回答,忽然有点哭笑不得——如果康熙知道琪琪格是穿越来的花痴女,又会有何议论呢?“朕答应太皇太后将娜木罕安排在咸福宫里住了,暂不册封。” “那……济兰姐妹呢?”佟懿儿是看《康熙微服私访记》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一度以为宜妃是康熙的最爱,却没想到现在与她成了“情敌”。 “济兰是塔娜的亲戚,又是塔娜力荐到皇祖母那儿的,况且上回在盛京,她阿玛的差事办的不错,给她个嫔位倒也应该。”康熙说得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像喜欢济兰的样子。佟懿儿越发确信至少现在自己把握住了康熙的心,暗暗难免有些得意。 “生了大阿哥、三阿哥的贵人,也在名单里罢!”说到这里,佟懿儿情不自禁地偷瞄了几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如吉,她现在还只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几年之后就要母凭子贵一路扶摇直上了。 “嗯,只希望她们生的阿哥能平安长大,也不枉朕眷顾她们一场了。” 说到“眷顾”两个字,康熙的眼角忽然划过一丝疲惫——为了让马贵人能够真正拥有自己的孩子,康熙这些年没少“眷顾”她,从康熙六年到康熙十六年,十年匆匆而过,她的“收穫”依旧前途未卜。 “一定会的,懿儿问过神仙了,他们都会平安长大,一文一武,襄助您成就康熙盛世!” 佟懿儿的话果然让康熙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他点了点佟懿儿的额头笑嘆,“你呀你呀,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他,这世上有皇帝,却没有什么“神仙”,她只不过一个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时间旅行者——可是现在她也不能确认她所知道的那些对康熙而言的“未来”究竟会不会如约而至。她的出现,柏锦慧的出现,或者今后任何一个“突如其来”的偶然都有可能改变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实。 “朕七月便下旨追封你玛法为一等公,爵位就由大舅舅承袭。”起身离去前,康熙终于拿定了主意,向佟懿儿承诺道,“这是朕欠额涅的,在正式封你为贵妃之前,朕必须补上。” “谢皇上恩典!”佟懿儿一路送康熙到了景仁门,听康熙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塔娜搬进了坤宁宫,你便住进承干宫去吧,那儿的梨花开得好,朕喜欢。” 走了几步,康熙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回佟懿儿身边耳语了一句。一阵暖风吹得佟懿儿的耳朵痒痒然。 佟懿儿当然知道承干宫不只有梨花,还有孝献皇后和顺治的缠绵往事。她想开启属于自己的爱情传奇,却又有些怕了。 第37章 该来的总会来 “臣妾等敬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 康熙奉太皇太后懿旨正式册立塔娜为皇后,同时被册封为贵妃的佟懿儿率领六宫新晋了嫔位的几位女子在坤宁宫正殿恭迎塔娜升座, 并向她行跪拜大礼。 “姐妹们请起。”塔娜头戴青绒制东珠金凤夏朝冠, 身着石青色五爪金龙夏朝服, 满面春风地端坐坤宁宫朱红油贴金龙三屏风宝座上。穿着贵妃夏朝服的佟懿儿只觉得身上这一堆饰品实在是累赘, 起身坐下时只想快点结束这冗杂的仪式回承干宫放飞自我。 “那个佟懿儿不就因为跟皇上沾亲带故, 所以就一跃成了贵妃么!” 回到储秀宫的安嫔李婉云想起在坤宁宫里被佟懿儿的贵妃朝冠住视线的情形, 不由冲着同住的敬嫔王静媛大吐酸水。王静媛的父亲护军参领华善是李婉云阿玛的部下, 如今都在南方军前效力, 因此王静媛对李婉云分外服帖, 亲自替她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李婉云坐在东次间前沿炕上一口喝光了青花茶盏里的大红袍, 继续愤愤不平地向王静媛说道, “我最瞧不起凭贵戚地位就高人一等的,咱们阿玛在外面出生入死也没怎么着,她阿玛就因为是皇上的舅舅,生的女儿就格外与众不同?” “姐姐……姐姐说的是——”王静媛人如其名,平日里沉默寡言, 家里教导她能入宫皆是沾了皇后和安嫔家的光, 她便只知应声附和, 不敢有丝毫异议。 “你且等着瞧罢,凭我李婉云的本事, 再加上我们李家的军功, 皇上迟早要高看我一眼的。”李婉云眉飞色舞地拿右手手指轻轻敲着炕几, 心里盘算着如何得到康熙的恩宠。
第68页 “娘娘, 那安嫔,也是您家里推上来的人么?”成为宜嫔的济兰终日将自己泡在坤宁宫里陪着塔娜,希望通过皇后让自己有机会得到康熙的青睐。见翻着一册《漱玉词》的塔娜扶着额头愁眉紧锁,跪在塔娜身旁捶腿的济兰更加卖力了些。 “李婉云不如你识抬举,仗着自己的玛法是额驸,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塔娜摸了摸抹额上的绿玛瑙嘆了口气,“唉,当初阿玛也只是看着谁跟他情分好就做主让他们把自家姑娘送到我这儿了,也来不及挑选——谁叫当时阿玛已经式微了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您成了皇后娘娘,遏大人早也成了一等公——试问还有什么人是娘娘不能挑选的?”听塔娜这样说,济兰内心一阵窃喜,但她必须强作镇静,努力不让塔娜发现一丝得意忘形的苗头,“安嫔她们万万不敢这样想的。” “那贵妃呢?皇上在大封六宫之前,特意拔高了佟氏的地位,佟懿儿那丫头,怕是不比我差多少呢!”唯有在济兰面前,塔娜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担忧——经过多年的培育,塔娜已经把济兰视作一个几乎可以完全信赖的盟友。 “佟家封了一等公的是皇上的大舅舅,不是贵妃娘娘的阿玛。”济兰惯有一股聪明劲,很会审时度势,这也是塔娜始终愿意济兰呆在自己身边的原因之一,“太皇太后选您做皇后,意思很明显了,她老人家定然已经对遏大人的事不计前嫌了,论起‘勛贵’二字,再没有谁能比得上您家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么个理儿……”在塔娜眼里,钮祜禄氏自四大辅臣交权后就大不如前了,但此时她似乎又从济兰的宽慰里听出了希望来。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济兰这种出身的女孩子看来,塔娜的家世永远是难以企及的存在,即使经歷了波折,也依旧贵不可言。 “我去年去潭柘寺求籤,住持和尚说咱们家今年就该否极泰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皇后册立礼毕后几日,后宫女眷们又特意往承干宫向新晋贵妃的佟懿儿祝贺。那日佟懿儿的母亲赫舍里氏难得进宫,佟懿儿便留她在承干宫进膳。喝了一口莲子银耳羹,赫舍里氏只觉得心里甜甜的,“这下你大伯袭了一等公的爵位,你又封了贵妃,再没有谁瞧不起咱们佟家了!” “瞧您说的,谁敢瞧不起皇上的母家呀!”佟懿儿正式封了贵妃,却依旧只穿了一身与往常无二的碧青色暗团凤纹常服袍,一字髻上插了一只珠钗。穿过了贵妃朝服的佟懿儿如今格外珍惜能穿日常服饰的日子。 “唉,是啊——皇上出息了,就是咱们全家的好处……”想起康熙登基之初尚未掌权时佟氏族兄的遭遇,再看看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神采奕奕的佟懿儿,一时感性的赫舍里氏忽然热泪盈眶,不由掏出帕子来抹了一回眼泪,对佟懿儿只肯说是沙子进了眼睛。 “对了额涅,姐姐和姐夫可好?”自从佟婉儿嫁了宽保后,佟懿儿很少再有机会见到姐姐了,再加上入宫后诸多事情应接不暇,直到这时佟懿儿才想起好久没有姐姐的消息了。 “你姐姐这几年接连怀孕,连着给宽保生了三个大胖小子——”说起佟婉儿,赫舍里氏立刻眉开眼笑,换了一副羡艷的表情,“唉,想当年我生了你们两个女儿才得一个儿子,你姐姐倒是争气!” 现在的佟懿儿想起叶克书出生时自己和佟婉儿一同在门外等消息的情形,还说出佟国维“重男轻女”的话来,顿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姐姐和姐夫如此恩爱美满,真是好造化。”当年佟懿儿一度以为佟婉儿才是歷史上的孝懿仁皇后,现在她自己正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而佟婉儿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佟懿儿笑着说了一句祝福话,心头却一时五味杂陈。 “您和皇上不是挺好的么,也该有消息了吧?”佟懿儿感到赫舍里氏的眼睛顺着她的脸一直下移到她的腹部,王嬷嬷皱了皱眉,赶紧走到赫舍里氏耳边嘀咕了两句。王嬷嬷语毕,赫舍里氏立刻吓了一跳,“什么,你现在还没来过月事?” “这……这不正吃药调着呢么——”佟懿儿就知道王嬷嬷一定不会瞒着赫舍里氏的,现在只有讪笑着回了一句。 “吃了多久了?”姜还是老的辣,赫舍里氏的问题直击要害,心虚的佟懿儿不由低下头去。 “自五月到现在,也有三个月了。”王嬷嬷心急如焚,想起这件大事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武太医换了好几副方子都不见效,该不会是……” “不许混说!”赫舍里氏回头厉声呵止,“去把今天的药端来,我要亲自看着娘娘喝下去!” 看着王嬷嬷胆战心惊退出去的佟懿儿此时已是呆若木鸡,现在说什么也逃不掉了。 “娘娘,趁热喝了罢,武太医昨儿个又换方子了。”热气腾腾的汤药又一次被端到佟懿儿面前,只是这次她没法再把它放凉了倒进花盆里了。 “快喝罢!”赫舍里氏是真的十分担心佟懿儿的未来,她端起药碗,几乎要将那药强灌进佟懿儿嘴里似的。
第69页 “我……我自己来——”佟懿儿闭上眼睛,从赫舍里氏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原来这药真的很苦。 “吃颗蜜饯罢娘娘。”看着佟懿儿几乎扭曲的表情,如吉赶忙将一盘蜜饯奉上,“奴婢给您备好了。” “这小丫头真怪伶俐的,叫什么名字?”佟懿儿拿两颗蜜枣塞入口中时,赫舍里氏见眼前的如吉穿着月白色的麻布喇叭袖袍子,锃亮的麻花辫子上系了根红头绳服帖地垂在脑后。 “回夫人的话,奴婢如吉。” “如意吉祥,好名字啊!”赫舍里氏见如吉、王嬷嬷侍奉佟懿儿这样周到,心里一时放心了不少,“今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督促你们娘娘吃药,要像今天这样看着她吃,直到她正常为止,知道吗?” “奴婢遵命。”看见她们俩跪地叩首,佟懿儿不知怎么想起《雷雨》里面那个被周朴园逼着喝药的繁漪来——她知道迟迟不来大姨妈是病要治,但她真的不想过早地因为被临幸而捲入后宫争斗之中。能躲一日是一日,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太多。 “因为我提前知道我是流产而死的,所以这一次我才迟迟没让你来月事。”入夜,佟懿儿再次在梦中与“自己”相遇,女人依旧背对着佟懿儿,她的身影隔着一层淡淡的烟雾若隐若现。 “那……可以一直不来吗?”佟懿儿听她这样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想早逝的话,不孕不育就最安全了!” “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帮你。” “你……你别走啊——”见那女人又要走了,佟懿儿不由追了上去。可跑不了两步,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她很熟悉这种感觉。 一阵闷雷将佟懿儿从梦中惊醒,原来腹痛是真的,佟懿儿觉得身体下面湿乎乎一片,一阵腥气扑鼻而来。 果然还是来了,只喝了一碗药,大姨妈就找上门来。且不说是不是佟懿儿的真身让她迟迟不来月事,不得不说武超众的医术真不是盖的。 “唉,果然还是夫人有办法。”第二天晨起,王嬷嬷欢天喜地地替佟懿儿换了床单,又嘱咐如吉每隔一个时辰要给佟懿儿换一次布条。这是佟懿儿时隔近二十年后再一次感受到痛经的威力。此时此刻,她正端着个汤婆子蜷在罗汉床上斜靠着软枕,感觉自己被掏空。 “听说表妹来月信啦?”因为腹痛的缘故,佟懿儿午膳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放下勺子时,康熙打了帘子笑吟吟地进来了,“朕昨儿还说,要是你再不来,就要撤了那武超众太医院院判的职呢——这种小病都治不好,还叫什么‘超众’?” “瞧把您高兴的,懿儿都疼死了!”佟懿儿疼得没力气起身行礼,康熙还算体贴,不但免了她的礼,还将身上的墨色斗篷披在佟懿儿身上。 “王嬷嬷,去小厨房炖点红糖姜汤来,朕要亲自餵你们主子吃!” 一口猝不及防的狗粮让王嬷嬷一时有些懵了,但她很快醒过神来,踏着小碎步躬身出去忙活起来。 第38章 一任群芳妒 月信结束后, 康熙即刻命内务府赶制了佟懿儿的绿头牌,康熙的急迫心情让佟懿儿避无可避。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 佟懿儿终于决心放下自己的“专业执念”, 现在她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既然已经成了康熙的贵妃, 该发生的事, 就让它自然发生吧。 九月初的某一日, 康熙果然翻了佟懿儿的牌子, 召她到干清宫侍寝。走完一套流程的佟懿儿才知道, 沐浴更衣是真的, 被太监裹着被子抬进干清宫是假的。戌时佟懿儿外穿一件紫色绣绿菊衬衣, 内穿藕荷色双蝶图小衣, 乘四人抬明黄坐褥肩舆由承干宫到干清宫东暖阁。 佟懿儿进屋时,康熙仍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批阅奏章,佟懿儿不敢打扰,遂在对面前沿炕坐下。烛火映在康熙脸庞的一侧,影影绰绰, 透出温暖的光亮, 佟懿儿不禁看痴了。 “唉——吴三桂越来越不得人心, 又有人投诚了!”忽然,康熙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一个大呵欠把佟懿儿吓了一跳, 康熙听到佟懿儿的惊唿, 这才注意到佟懿儿早到了, 忙抱歉地挠挠头笑道,“来很久了罢……朕一忙起来,就把宣你来的事忘了——” “国事要紧,懿儿没来多久。”见康熙朝自己走来,佟懿儿忙起身福了福,“皇上夙夜匪懈,是我大清之福。” “你这话说得倒像那班汉人学士似的,不像是朕的妻子了——换了重说!”康熙一把搂过佟懿儿的腰低头将嘴唇贴近她的脸颊轻声道,“你额涅是怎么跟你阿玛说的,你就怎么跟朕说。” “阿玛额涅的闺房之乐,懿儿从何得知?”佟懿儿听了康熙的戏言只觉得好笑,一面却只得红了脸低语一声,“夫君辛苦了,让懿儿为您解乏罢……”说着就将手不自觉地伸向康熙宝蓝常服袍的盘扣。 事后回忆起来,佟懿儿常想自己穿越前后加起来一共做了近四十年的黄花大闺女,那天晚上她究竟是怎样“无师自通”的?可能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切都是本能。
第70页 大概因为二人的精神早已交往许久,佟懿儿的初体验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几乎没有痛感。全部结束后,康熙与佟懿儿相拥而卧。依偎在康熙胸前的佟懿儿觉得这一天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又觉得如果这个时刻这样美好,别说等四十年,就是四千年也等得。 “懿儿,你觉得好吗?”康熙意犹未尽地用嘴唇轻抚佟懿儿的耳朵,那声音几乎轻到听不见,但佟懿儿还是含羞地点了点头,“朕也觉得好,从来没有人能跟朕这样——朕今天才知道,朕不仅是个真龙天子,还是一个肉体凡胎的男人。” 康熙的这句话让满脸笑意的佟懿儿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她抬起头来从他粗厚浓密的剑眉吻到他闭合的眼睛上,又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他高挺的鹰钩鼻,最后迎上他的嘴唇深情长吻下去。 这样难得的欢愉,当然很快就会开花结果。十月飘雪时,武超众来承干宫请平安脉时告诉佟懿儿一个让她不知所措的消息——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听到这个消息的佟懿儿觉得自己仿佛是偷食禁果的夏娃——如果说夏娃“犯错”只是一个神话故事,那么佟懿儿现在是真的犯错了。虽然她一再安慰自己不过是让该发生的事自然发生,但真的有一个“果实”在她腹中时,又是另一回事了。 “孩子啊,你到底是谁呢……如果你是个女孩儿,应该没关系的……”看着窗外的溶溶月色,佟懿儿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可你要是四——”想到这里,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都知道雍正是明年十月出生的,难不成她怀了一个哪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得知佟懿儿有孕,康熙自然是高兴的,当康熙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塔娜时,她也表现得很高兴,表示要仔细照顾佟懿儿的身子,不再勉强她为自己分忧。 “皇上果然还是喜欢自家的表妹,这刚当上贵妃就有了——”现在诺大的坤宁宫后殿只有塔娜和济兰二人,塔娜再也不想装下去了,斜倚在罗汉床上,手撑着脑袋瞟着低眉顺眼的济兰,“要说皇上来坤宁宫的次数也不算少,怎么我就颗粒无收呢?” “娘娘别着急,您都是皇后了,总会有的……”济兰一面想着自己的机会,一面也不得不应付塔娜的问话,“贵妃娘娘运气好,是她的造化。” “运气好?”塔娜听了这句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她是运气好啊,打小就屁颠屁颠儿地跟在皇上后面玩,我们哪儿敢啊!” “娘娘说笑了,您打十二岁起就入宫为妃了,贵妃娘娘论资歷跟您比不了的。”济兰当然听得出塔娜话里的深意,赶紧想法子转移塔娜的注意力,“要论起尊重,无论是皇上还是后宫姐妹,都是把您排头里。” “你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太皇太后和皇上从没委屈过我什么,如今做了皇后,该有的倒是都齐了。”看着坤宁宫里一应陈设,再看书橱里一函又一函的古籍,塔娜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不该有什么不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佟懿儿怀孕,塔娜心里仍旧格外不是滋味,若是换了旁人,她估计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太皇太后知道佟懿儿怀孕,是武超众第一时间去慈宁宫通知的,她自然乐观其成,派苏麻喇姑送了不少吃的用的到承干宫去,又嘱咐佟懿儿注意保暖安胎,尤其现在冰天雪地地上滑,没事少出外头走动,乖乖在承干宫养身子是正经。 “汪呜——” 转眼到了腊月,这日雪霁初晴,如吉扶着身着银白色金线梅纹袄袍的佟懿儿在承干宫前院散步,佟懿儿听觉灵敏,听得左耳房墙根内似乎传来一声微弱的犬吠,忙扶着如吉的手寻声而去,只见墙根果然蜷着一只毛髮雪白的狮子犬,看样子已经冻僵了。 “这狮子犬似乎是刚刚生产过的,也不知谁那么狠心,竟把它抛弃了。”佟懿儿吩咐如吉过去将狮子犬抱来给她瞧,如吉边走边抚摸着小狗长而浓密的雪白毛髮,用一种充满怜惜的语气回话道,“它八成是从后院墙根的缝隙里钻进来的,没有可以取暖的地方。” “幸好咱们后院有个缝隙,不然它还没个去处呢——”童佳意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后来跑丢了就再没回来过,她还记得自己哭了好几天。现在看到面前这只眼睛滴熘打转的可怜巴巴的狮子犬,往事浮上心头,她不禁上前想摸一摸它。 “啊——”意想不到的是,当佟懿儿伸手预备摸狮子犬时,小狗忽然紧张起来,从如吉的怀里跳脱扑到佟懿儿身上,佟懿儿一个趔趄滑倒在地,狮子犬在她身边狂吠了两声,显得很亢奋的样子。 “啊哟我的天老爷,这是怎么了——”闻声而来的王嬷嬷看见此情此景,整个人都傻眼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着同样傻眼的如吉嚷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宣太医啊——” 佟懿儿只觉得下身似乎涌出一股热流,渐渐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懿儿,醒醒!” 佟懿儿是被康熙摇醒的,看见他,她的第一句话是,“小狗……别伤了它——”
第71页 “可是……咱们的孩子——”尽管佟懿儿依旧有些意识模煳,可她能看懂他的表情,能感受到他的热泪滴在她的脸上。 这个来得意料之外的孩子居然因为一只小狗就没了,仅仅在她身体里呆了三个月。她不知道是应该庆幸“意外”没有发生,还是应该难过自己错过了一个“奇蹟”。 “那只狮子犬绝不是一个意外,朕一定要查清楚。”正当佟懿儿心烦意乱时,康熙忽然握住他的手恨道,“承干宫墙角的缝隙,朕会派人补好,绝不允许任何人趁虚而入!” “是……如吉跟您说的么?”和她一起经歷全部过程的人只有如吉,康熙现在所说的信息定然是如吉告诉他的。佟懿儿毫无血色的嘴唇无力地上扬了一下,好在她身边的人现在还算可靠。 “嗯,狮子犬也已经关起来了,朕要派人彻查它的来歷,查清它为何独独在你面前亢奋。”在康熙看来,这绝对是后宫争风吃醋的把戏,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遇上了,而且对方伤害的还是他最在乎的一个人。 “这狗也是被人指使的,您别伤了它……”佟懿儿忽然意识到,也许所谓的“宫斗”远比她意料中的要严重得多。要害她的人从来都不在明处,哪怕拿自己的宠物替主人完成“任务”,对方也要铤而走险——她的身孕对她和康熙是幸福的萌芽,对其他女人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放心罢,你什么也不要想了,朕自有分寸。” 康熙离去时愁眉紧锁,他实在没想到那些希求他宠爱的女人也有不亚于朝臣的复杂心思,去坤宁宫的路上,他只觉得一阵噁心袭上心头。 “皇后,六宫之中,都有谁养了狮子犬?”佟懿儿流产的意外很快不胫而走,塔娜自然已经知道了。尽管塔娜已经有了十分的心理准备,但康熙进坤宁门时噼头盖脸一句问话,塔娜还是不免头皮发麻。 “臣妾……未曾盘点过,是臣妾失察!”养猫养狗是宫里的常例,塔娜刚刚正位中宫,又遇非常时期,根本没来得及清点后妃们的宠物,现在出了这种事,康熙追责到她身上也是理所应当。 “要是尼楚贺还在,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康熙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话就像一把刀插在塔娜胸口。然而塔娜无从辩驳,只得跪在地上一再自省,心中暗骂陷害佟懿儿的人为何把她也给牵扯进来,若是查出真兇,她决不轻饶。 第39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六宫之中, 谁的狮子犬丢了?”翌日阖宫上下皆知道了佟懿儿小产的消息,塔娜一脸严肃地将众人召至坤宁宫前殿跪了一地, 目光扫过之处,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臣妾原养过一只, 后来因为有孕, 就将它送出去了。”荣嫔硬着头皮第一个开口了, 虽然此事不是她做的, 但现在皇后问起来, 她又不得不如实相告。 “送给谁了?”塔娜将目光聚焦在荣嫔身上, 也许这会是一条重要线索, 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送给……送给——”荣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往身后瞟了瞟, 变得欲言又止——她不确定自己送出去的那只狗究竟是不是谋害佟懿儿流产的“真兇”,万一不是,她告发的那个人一定不会饶了她。 “说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瞒着吗?!”塔娜已经没有耐心了,她勐地拍了拍桌案, 催促着荣嫔继续说下去。 “安……安嫔妹妹来看我, 说……说她喜欢, 臣妾就——”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说了, 倘若此事不是李婉云干的, 这个自视甚高的女人可能会不给她好日子过;不说, 眼下塔娜也不会饶了她。闭上眼睛, 绝望的荣嫔决定听天由命。 “不……不关臣妾的事啊——”李婉云一向仗着自己的家世在宫里欺压同级的姐妹,她觉得就凭荣嫔的卑微出身,是绝不敢“出卖”自己的。屡试不爽的李婉云,今天居然失算了。她向前爬了几步,几乎要碰到塔娜石青色的裙摆,叩头道,“臣妾……臣妾根本没要过荣嫔姐姐的狮子犬,请皇后娘娘明察!” “敬嫔,你跟安嫔同住,她有没有养过狮子犬?”塔娜根本不理会李婉云的哭诉,只见王静媛在那里哆哆嗦嗦,已经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下。 “没……没有——”王静媛的回答让在场之人都听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但她依旧要硬着头皮否认,她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婉云要是完了,不可能放过王静媛。 “好一出双簧啊——吴庚!带几个人,把她们绑到慈宁宫问话!”塔娜冷笑一声,向身边的首领太监递了个眼色。吴庚立即会意了,一挥手登时出来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上前将李婉云与王静媛架住了。 “娘娘凭什么认定是我们?”现在李婉云有些慌了,她努力想要挣脱架住她的两股力量,伸长脖子面红耳赤地沖塔娜嚷道,“我……我是将门之女,名门之后,犯得着跟佟懿儿一般见识吗——” “贵妃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么?”塔娜一时轻松了不少,拿起案边的一盏清茶轻啜一口冷笑道,“再说了,如果不是你们做的,方才荣嫔陈述事实,你们直接承认就是了,我只问谁的狮子犬丢了,又没问谁的狮子犬伤了贵妃,对吧?”
第72页 塔娜的话让一脸不服气的李婉云瞬间败下阵来,她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却不料皇后毕竟是皇后,比她在宫里多呆了几年,就是不一样。吴庚领着人将李婉云与王静媛拉去慈宁宫问话,一屋子人看着她们哭哭啼啼走远,一时皆松了口气。荣嫔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此时既轻松又有些后怕。 “安嫔她们已经全招了,皇上预备怎么办?”翌日康熙去慈宁宫请安时,太皇太后正在佛堂里盘腿端坐,为佟懿儿已经流产的孩子诵经。康熙也学着太皇太后的样子坐到旁边的明黄色蒲团上闭目双手合十,久久不语。 “她们拿沾了懿儿气味的物件吓唬那只狗,然后它一闻到懿儿的味道就会扑上去——这得训练多久啊……”康熙已从内务府养狗人那得知了狮子犬受惊的真相,现在知道了幕后主使,他一点都不惊讶。 “她们的阿玛还在前线,您可得想好了。”久居深宫的太皇太后对宫中女人的争斗已经十分熟悉了,李婉云的手段在她听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对现在的清廷而言,再没什么比天下太平更重要的事了。 “等三藩的事过了,就将她们遣返回家,这么‘好’的女儿,给他们养老送终也算朕仁至义尽了。”康熙双目渐睁看着佛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样的女人,朕实在无福消受,紫禁城里没有她们能住的地方。” “你跟你阿玛一样——”听完康熙的回答,太皇太后忽然咧嘴一笑,“当年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我问他预备把静妃怎么着,他说他‘无福消受’,就让她回科尔沁老家另寻个巴图鲁嫁了也好。” “您……答应他了?”康熙忽然一脸好奇地望向太皇太后——他从小就知道顺治从前有个皇后被贬为了静妃,可是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在孝陵里看到静妃的任何踪迹。他从不敢问,却没想到今天竟被太皇太后提起。 “是啊……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侄女,我都心疼。”回忆往事,太皇太后仿佛身临其境,她嘆气一声,“看来我是错了,父亲喜欢的人,以为儿子也会喜欢。” 康熙忽然惭愧地挠了挠后脑勺,把头低了下去——他和他的阿玛一样,都不像他的祖父那般喜欢蒙古女子,这多少让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太皇太后有些失落。但是还好,太皇太后没有强迫他接受娜木罕,他十分感激。 “既然你已经拿了主意,就这么办罢——在此之前,她们俩会暂时被我关在慈宁宫密室里,今后紫禁城里就当她们不存在。”见太皇太后欲起身,康熙赶忙上前与苏麻喇姑一同搀扶,边引着她走出佛堂,边默默点头表示贊同。跨过门槛,太皇太后忽然站下,转身向康熙道,“今儿这事,有塔娜丫头的功劳,你可别忘了。” “孙儿……孙儿记得。”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对塔娜的质问,康熙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了——无论他爱不爱塔娜,现在这个女人都是他的皇后了,他应该敬她。 “懿儿,有没有好些?”从慈宁宫出来,康熙第一时间想的还是佟懿儿。进了承干宫后殿,只见佟懿儿身子朝里躺在紫檀木床榻上,“害你的人皇后已经查出来了,是李婉云。” 听到这个名字,佟懿儿的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满脑子都觉得这是个“意外”。现在孩子没了,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她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歷史系研究生童佳意,可以置身事外,自诩知道结局。其实现在她只是康熙的贵妃,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弱女子。 “别哭了懿儿,这件事,朕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重演了——”康熙看见她哭,还以为她是在怨恨李婉云,忙哄道,“朕已经跟皇祖母商量好,将她和王静媛遣返回家了……” 佟懿儿知道康熙存着保护她的心思,但这次的意外使她意识到,在这充满欲望的三宫六院,日理万机的康熙根本不可能预测到佟懿儿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亡羊补牢也许并不晚,但倘若失去了孩子再来补救,带给他们的无尽悔恨是无法消除的。她必须要依靠自己。 “谢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替懿儿查明真相,懿儿自当保重。”佟懿儿渐渐收住眼泪,却依旧没有转过身去,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懿儿如今身体抱恙,怕无颜侍奉皇上,请您早些回去安歇罢……” 康熙也知道现在不是与佟懿儿谈心的好时候,只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告辞了。佟懿儿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明黄色的背影跨过门槛,看见他的落寞,她更觉得自责了。 去承干宫看过佟懿儿后,康熙决计去坤宁宫看看塔娜。走到坤宁门前,橙黄色的烛火映在窗棂上,照出一个正在夜读的女子绰约的身影,他一时有些恍惚,以为是尼楚贺。 “皇上驾到,怎么也不跟臣妾事先说一声,臣妾也好有个准备。”康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坤宁宫暖阁,直到丫鬟们打帘子时塔娜方才发现康熙已经近在眼前。她红着脸搁下书卷,小步上前向康熙行了蹲安礼,引康熙在前沿炕坐了,替他将脱下的玄狐端罩挂好,又吩咐丫鬟预备奶茶克食。
第73页 “偶然经过时见你在读书,所以进来看看。”康熙侧目瞟了一眼紫檀木炕几上的书册,看到“四书解义序”几个字,就知道这是前几日刚命儒臣刊刻的经筵日讲讲义,序言是他亲自写的,没想到塔娜正在读。他随意拿了起来,笑道,“不读《女诫》,读起《四书解义》来啦?” “皇上见笑了,臣妾只是觉得您写的序好,想多读几遍把它背下来。”暖阁里的炭火很足,塔娜现在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素面夹层衬衣并衬裤,刚抹了茉莉头油的秀髮服帖地垂在身后,她含羞地与康熙渐渐靠拢,垂在前面的头髮打在书卷上,散发出浓浓花香。 “你不是觉得朕的文章好,是想着看朕的文章,就像看到朕一样罢!”康熙听得出什么是恭维话,他将书轻轻合上,转身替塔娜顺了顺头髮,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其实你不用这么刻意,朕知道你的心思。” “臣妾……臣妾有罪!”康熙难得的温柔让塔娜感动莫名,她忽然起身跪在康熙面前,将他吓了一跳,“臣妾没能管好六宫,懿儿妹妹小产,是臣妾失职——” “百密一疏,若你有罪,那朕让南方陷入战乱,不也是百罪莫赎了?”康熙温柔地将塔娜扶起,“朕前儿个在气头上,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臣……臣妾不敢——”康熙居然向塔娜“道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答话时,她有些懵了。 “朕原就不该拿你去跟尼楚贺比,你们做朕的皇后,都不易啊!”听康熙提到尼楚贺,塔娜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如果不是她回答了尼楚贺的追问,现在坐在坤宁宫的还会是她吗? “你怎么了,冷吗?”康熙感受到了塔娜的颤抖,还以为她有些冷了,一时将她揽在怀里。塔娜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她觉得自己不配眼前人这样爱护。 “皇上……其实——”她很想把尼楚贺去世前的事向康熙坦白,但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换成了另外一句,“其实……安嫔和敬嫔,是臣妾阿玛举荐的……出了这样的事,臣妾很自责——” “朕知道,当时也是为了平衡六宫,才让她们进来的。”康熙的回答让塔娜如释重负,她很鄙视自己逃避的态度,但她更想自保,何况她保护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她的家族。 “您……不怪臣妾的阿玛?”塔娜将头从康熙的肩膀上移开,期待地看着康熙。 “人是你阿玛送进来的,可封她们为嫔的是朕,朕对不起懿儿。”想起佟懿儿刚有身孕不久就流产,康熙的眼底划过一丝自责,“朕察人不明啊……” “不经事,谁又知道她们是怎样的人呢?皇上休要再自责了,懿儿妹妹以后还会有的。”塔娜见危机解除,脸上的表情渐渐轻松了不少,温言细语哄康熙歇下了。 第40章 道路是曲折的 “你说说你, 好容易有了身孕,这才几天就没了——”康熙十七年元旦, 来承干宫探望女儿的赫舍里氏轻轻抚摸着佟懿儿尚未恢復血色的脸, 眼角不由泛起泪花, “怎么就……就那么不小心呢——” 佟懿儿原本已经平復了失子的低落情绪, 现在看见赫舍里氏的眼泪, 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要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遇见这件事, 她那古典文献学教授的爸爸大概也会心疼罢。她一面强笑着劝赫舍里氏喝茶, 一面说自己现在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 安慰赫舍里氏以后还会有的。 “给贵妃娘娘、佟夫人请安了。”说话间, 只见干清宫太监总管顾问行穿一身紫红色暗纹长袍, 领着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跪在佟懿儿的宝座前打鞦韆儿。 “顾谙达请起, 今儿怎么特意来一趟?”佟懿儿赶忙叫了起,揣想定是康熙要他过来送什么东西给她。 “今儿个朝鲜国王的特使前来朝贺,皇上见他们进贡来的高丽参极好,特命奴才送给娘娘补身子。” “难得皇上这样想着娘娘呢,谢皇上恩典!”赫舍里氏听闻皇上对佟懿儿这般上心, 一时眉开眼笑, 起身福了福。佟懿儿亦起身谢恩, 吩咐如吉将高丽参仔细收好。 “奴婢猜想,皇上赏这高丽参给您, 肯定是希望您早日再怀龙裔呢!”因康熙赏下补品, 王嬷嬷晚膳时特意给佟懿儿炖了人参乌鸡汤, 亥时在妆镜台前替佟懿儿卸妆时, 王嬷嬷只觉自家主子连气色都好了许多,不禁眉开眼笑。 “别……别胡说——”想起已经“熄火”的安嫔、敬嫔,佟懿儿的心头一阵发紧——从前倒是看过不少“宫斗剧”,什么麝香、红花、夹竹桃粉这种堕胎手段她倒是能识别出来,但穿越过来她才知道什么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她这样的级别,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根本想像不到。 “害羞什么嘛,迟早都是要再有的——”王嬷嬷想着害佟懿儿流产的真兇都已落网,脸上便流露出一种前途一片光明的乐观,“您也别愁眉苦脸的了,说不定今年就有了呢!早些歇着罢!”
第74页 躺在秋香色金丝软枕上的瞬间,佟懿儿忽然想起今年是康熙十七年了,这件事害得她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卯时如吉伺候她更衣时,还惊讶地问她怎么眼眶黑了一圈。 “懿儿,朕送来的高丽参用了不曾?”尽管过年几乎是康熙一年中应酬最多的时候,初三午时逮着空,康熙仍旧往承干宫来看佟懿儿,连身上镶玄狐毛的绛色龙纹吉服袍也没来得及换下。跨过承干门的门槛,康熙双手扶起佟懿儿,盯着她涂了桃色胭脂的脸颊笑道,“肯定是吃了,气色比前些天好多了!” “王嬷嬷炖了人参乌鸡汤,懿儿连着喝了好些天呢——这应该是个上了年头的高丽参罢?”佟懿儿引康熙进承干宫暖阁内的前沿炕上坐了,边走边笑道,“要是今天还要喝,那就是喝药了。” “就是喝药也得喝,不喝怎么恢復元气?”康熙笑盈盈地牵着佟懿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佟懿儿秒懂了康熙话里的深意,腼腆地低下头去。 “皇上用过午膳不曾,要不要吃些便饭?”想起鸡汤,佟懿儿忽然意识到康熙此时到承干宫来或许还不曾用膳,“您之前没说您要来,所以也不曾准备,简单的菜还是有的,山珍海味就来不及了。” “就来一碗粳米粥就着些小酸菜罢,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康熙的眼睛弯弯地向下看,忽然笑得很勉强。 “莫不是南方又出什么事了么?”佟懿儿这阵子自顾不暇,差点忘了三藩之乱还没结束的事。见康熙愁眉不展,连一碗粳米粥都难以下咽,方才知道事态依旧不容乐观。 “上个月,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琮到桂林杀了孙延龄,劫持了孔姑姑。现在吴三桂已经进军衡州了……”康熙搁下还有一小半粥饭的黄地寿字碗,无奈地嘆气道,“耿精忠、尚之信他们降了,三藩只剩了这姓吴的一藩——可就是这一藩,难吶!” “您因为吴应熊举兵,杀了吴三桂的嫡子嫡孙,叫他归顺已是不可能了。”佟懿儿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的小伙子,再过几个月吴三桂就要在衡阳病死了,但是她不能,只能轻轻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温言相劝道,“您当年能忍下鰲拜,用时间消耗满洲第一巴图鲁的耐心,现在一定也能忍下吴三桂,等到他山穷水尽的那一天。” “今年……就是第五个年头了——”佟懿儿看着康熙有些无奈的眼神,忽然想起来三藩之乱持续了八年,和二十世纪的抗日战争一样长。持久战固然应该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但是在漫长的道路上,人们也会失去很多,咬着牙挨过去。 “吴三桂已经等不及了,可是您还年轻。”佟懿儿从康熙失落的眼神里看到了尼楚贺的影子,她是康熙在这场战役中失去的重要至亲。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人给他一点力量,佟懿儿愿意尽力一试。 “朕记得……跟尼楚贺成亲那会儿,你躺在坤宁宫的婚床上说了一堆名字——这十几年的工夫,朕全遇上了——”听康熙说起康熙四年佟懿儿做下的那桩“蠢事”,佟懿儿登时红着脸低头不敢看康熙的眼睛,只听他絮絮说着,“厄鲁特的噶尔丹四处进犯蒙古各部,前一阵凉州都督来报,已有某部不堪其扰,不得不侵入内地。那台湾的郑经,趁着耿精忠叛乱时侵扰广东……朕有时候想,牵一髮而动全身,也许当初撤藩真的欠考虑了……”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佟懿儿听罢康熙这一番“反省”,忽然扑哧一笑,“生活可不像戏台子上的故事可以排练,这回演砸了还有下回。” 要想让康熙理解“生活每天都是现场直播”这句话,用唱戏类比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是戏台子上永远是写好的本子,註定的结局,咱们的日子却是自己过出来的,结局如何还未可知呢!”沉吟片刻,康熙忽然茅塞顿开,拍了拍佟懿儿的肩膀道,“多谢懿儿提点,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懿儿没说什么,还是皇上您聪慧过人。”佟懿儿缓缓起身,向康熙微微一福道,“不知您现在可饿了么,半碗粳米粥怕是不够罢?” “朕要吃三个……哦不!四个奶香饽饽!”话音刚落,只见佟懿儿走到门口拍了拍手掌,原来如吉等丫鬟早已在门口端着点心恭候了。 “佟家的丫头当了贵妃才多少天就有身孕了?您这是怎么了?”承干宫里自然是甜甜蜜蜜,可坤宁宫里就有些愁云惨澹了。这是塔娜当上皇后的第一个新年,舒舒觉罗氏穿了石青色团凤纹的命妇服饰进宫探望女儿,从踏入暖阁门槛起就是一脸嫌弃,“进宫也十几年了都没消息,你想急死额涅啊?” “您以为我不急?急有什么用?”塔娜这两年没少往肚子里灌各种汤药,母亲的逼问也逼出了她这些年积攒的苦水,“一切自有天意,我有什么办法?”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总得尽人事啊!”舒舒觉罗氏低下头压低嗓子,凑近塔娜的耳边轻声道,“你阿玛留下的王道士,可还在咱们府上呢,你要不要找他……”
第75页 想起王道士预言她将成为皇后不久尼楚贺便难产而死的事,塔娜忽然哆嗦了一下,眼中划过一丝犹豫。 “一个道士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塔娜的两只手绞弄着一方兰花丝帕,轻轻咬了咬嘴唇,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舒舒觉罗氏却觉得似乎有戏,脸上露出笑容。 “他说你会成为皇后,你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后,他若想法子让你怀上龙裔,你也必能如愿以偿。”在舒舒觉罗氏看来,王道士俨然成了钮祜禄家族的活神仙,无论塔娜愿不愿意,舒舒觉罗氏都愿意让王道士试一试。 “您可千万不能让王道士进宫来。”求子心切的塔娜终于软下语气,无奈道,“上次阿玛送进宫来的两个蠢货,险些坑死我!” “那不是……咱也不知两个姑娘那样愚笨啊——再说,不也有能用的么?”舒舒觉罗氏也不禁怨恨李婉云、王静媛的蠢笨,却又不忍承认自己和遏必隆看走了眼,就抬出济兰为自己辩护,“无论如何,咱都是为了你好……” 听着舒舒觉罗氏有气无力的辩解,塔娜无奈地闭上眼睛——自己的母亲是侧福晋,争了一辈子宠才凭藉自己的子女有了如今的地位。塔娜自小心高气傲,以为凭自己高贵的出身一定可以成为大清的皇后。但是事与愿违,待她真正实现自己童年的理想踏进坤宁宫的门槛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却还没有一子半女,连她额涅都不如。 “那王道士有什么法子让我受孕,尽管用上,什么苦我都吃得。” 再次睁开眼睛的塔娜目光充满斗志,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的自尊已经不允许她继续蹉跎岁月,眼看青春将逝,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有你这句话,额涅就放心了!”没了遏必隆的舒舒觉罗氏现在只剩下塔娜这一根救命稻草了,现在塔娜终于下定决心,孤立无援的舒舒觉罗氏终于有了一点安慰。 第41章 是谁导演这场戏 因佟懿儿的身子渐渐康復, 康熙便又动了与她同房的心思,三番两次暗示皆被佟懿儿推辞。尽管她再三告诉自己现在童佳意已经是佟懿儿了, 她不需要再用过去“已知”的那些歷史束缚自己, 但每次看到如吉, 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有些心慌意乱。 “你为什么要躲着皇上, 你不是已经爱上他了吗?”果然, 梦中佟懿儿的真身又出现了。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但听得出语气里的怨念。 “你知不知道, 未来的皇帝今年就要出生了, 他的生母不是我……们啊!”童佳意有些急了, 她不知道怎么表述自己与佟懿儿的关系——就目前来看, 也许用“我们”来指代更合适。 “如果现在我是佟懿儿, 那的确是这样,然后我会抚养胤禛,康熙二十八年,我会死去。”佟懿儿居然笑着转过身来,童佳意惊异地看着她, 如同看着镜中的自己, “可是现在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如果歷史改变, 一切都乱套了怎么办?”童佳意学的就是歷史, 如果一切都改变了, 牵一髮而动全身, 未来也许就面目全非了,连她童佳意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 “你放心,童佳意好好的,我现在就是童佳意……还是未来好啊,生活方便,有很多乐趣。”忽然,面前原本和童佳意一样穿着白色旗装的佟懿儿变成了穿着英伦风时装裙的童佳意,这在童佳意看来简直难以置信。 “所以……你让我们灵魂互换了?就为了……让孝懿仁皇后活久一点?”尽管一时难以接受,变成了佟懿儿的童佳意仍旧努力尝试理解现在看到的一切。 “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和你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如果没有我的强烈召唤,我们永远也不会记得彼此。”变成了童佳意的佟懿儿终于说出了全部实情,一时如释重负,“我一直相信,无论是前世还是来生,他都值得我去爱。” “那……你现在遇到他的来世了吗?”童佳意被佟懿儿这份痴情感动了,尽管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但做出这个决定,难以想像佟懿儿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希望她可以幸福。 “先让我完成毕业论文吧……感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呢!”佟懿儿毕竟是一个纯正的古人,适应二十一世纪也需要时间,“我先走啦,祝你……good luck” 醒来时,佟懿儿发现康熙正在背后拥着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佟懿儿只觉得自己做的梦实在是荒谬,但她确确实实是穿越来的,这个假不了。 “你在笑什么?”大概是佟懿儿的偷笑吵醒了康熙,待她转身时,康熙已经睁开了眼睛。 “没……没什么——”那么荒唐的梦,她自己都不信,更别提说给康熙听了,她只红着脸伸出双臂拥住康熙肌肉厚实的肩膀低声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广西那边战事吃紧,朕在干清宫看摺子到子时,有些乏了就来你这儿躺躺,见你睡得熟,没叫醒你。”看见康熙眼珠周围的血丝,佟懿儿上前吻了吻他的嘴唇,下巴上的鬍鬚刺得她有些痒痒然。康熙见机会来了,顺势将佟懿儿扑在身下就是一阵翻云覆雨,佟懿儿根本来不及思考,已经沉浸其中。
第76页 “皇上,已经寅时初刻了。”顾问行在门槛外的轻唿打断了他们久违的片刻欢愉,康熙起身披上一件象牙白的宁绸衫子,用眼神示意佟懿儿继续躺着别动。太监们端着衣裳与盥洗用具鱼贯而入,宣告着又一天的开始。 二月初八太皇太后圣寿日时,康熙率皇后、贵妃、嫔等往慈宁宫贺寿,亲撰表文敬献。之后不久,塔娜的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康熙只觉得是塔娜最近太过操劳,并没有把她的病放在心上,只嘱咐她好生休养,将后宫诸事皆交给佟懿儿属理便是。 自上次与康熙欢愉已过月余,佟懿儿知道自己这次大概是跑不掉了,武超众请平安脉时诊出佟懿儿有孕,王嬷嬷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她自己却依旧面无表情。 “武太医,现在皇后正病着,我有孕的事,先不要说出去。”因佟懿儿之前小产过,武超众倒也知道她的慎重,当下点头答应了。 “懿儿妹妹……我怎么听人说,早上武太医去你那请平安脉,你是不是有了?”然而佟懿儿去坤宁宫探望时,病势沉重的塔娜不知从哪里仍探听到了消息。想来承干宫里大概也有坤宁宫的旧人。 佟懿儿一时头皮发麻,只尴尬地沖塔娜笑笑,“武太医是来过了……不过,有孕的不是我……姐姐听得不准确。” “那……是谁啊?”塔娜已经气若游丝,佟懿儿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却不料塔娜病得那么突然,居然毫无预兆。 “是……是我的贴身丫鬟如吉——”侍奉在侧的如吉听见佟懿儿这样说,一时吓得面色煞白,几乎都快站不稳了。 “你看……如吉丫头都吓成那样了——我有这么可怕吗?”塔娜挤出一丝笑容,听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怀孕,她的心里一时没那么堵得慌了,“能替皇上开枝散叶是好事,你回去好好养着身子……” “奴婢……奴婢……”如吉刚刚还沉浸在佟懿儿有孕的喜悦中,现在这样的局面,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她匍伏于地把头埋在手背上,一层层汗珠渗出额头。 “懿儿,她是有孕之身,快别让她跪着了——”如吉在叩头如捣蒜时,佟懿儿也懵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回答塔娜就脱口而出了。直到塔娜边咳嗽边低声唿唤时,佟懿儿方才醒转过来。扶如吉起身时,两人的胳膊同时都在颤抖。 “如吉……皇后娘娘快不行了,她不能受刺激,你得帮我……”扶起如吉时,佟懿儿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请求了一句。在佟懿儿恳切的目光与如吉不知所措的眼神交汇的一瞬,如吉忽然明白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头表示答应——如果就此成为康熙的女人,对她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归宿,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没有放弃的道理。 “皇上……快下朝了吧——”佟懿儿想起今天是二月二十六日,再过个把小时,塔娜就要撒手人寰了。佟懿儿怀孕的“乌龙”只是一个插曲,塔娜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是康熙。 “您等一等……懿儿帮您把皇上请过来——”看到面无血色的塔娜,佟懿儿终究还是想起尼楚贺临终的情形。她们与康熙相伴多年,一个温柔,一个骄傲,最终却都难逃一死。佟懿儿哽咽着站起身来,转身朝干清宫的方向跑去。 “皇上,皇后娘娘她——”这是佟懿儿第一次在早朝时擅闯干清宫,康熙坐在九龙宝座上,玉阶下跪了一地满汉大臣,皆大惊失色地看着气喘吁吁的佟懿儿,佟国维更是又惊又气,恨不能登时将这不懂规矩的女儿领回家管教。 从佟懿儿的眼睛里,康熙察觉出了一丝不祥地预感,他神色慌乱地起身跟着佟懿儿往坤宁宫去,根本来不及思考。 “塔娜……塔娜,是朕啊——”佟懿儿陪着康熙赶到坤宁宫暖阁时,塔娜已经陷入昏迷了,摸着塔娜冰凉的手,康熙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醒一醒——” “皇上……臣妾……臣妾——恭喜……皇上——”还好,塔娜仍有微弱的生命迹象。只是她一睁眼,想的仍是自己作为皇后的职责,“承干宫的如吉……有了——” “如吉?”康熙错愕地看着塔娜,这个人的模样对他而言都有些陌生,但他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些事你就先别管了——身子……身子要紧。” “臣妾……恳请皇上为家父立一面家庙碑罢……我钮祜禄氏一族全族,和赫舍里氏一样,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这件事,过去塔娜也跟康熙提过几次,但每次康熙都以南方战事吃紧为由婉拒了。康熙不喜欢畏畏缩缩的遏必隆,不喜欢当日压他一头的遏必隆。但是塔娜现在拿命来求,这个女人为了她的家族将自己逼到这般田地,他不能再让她白白牺牲了自己。 “朕知道……朕现在诗文进益了不少,回头一定亲自为你阿玛写一篇碑文,还要……还要请你润色呢!”康熙的话让塔娜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让她的阿玛因为这个女儿重获荣光。
第77页 “臣妾……臣妾先睡一会儿……等臣妾再醒来时……您一定——一定要记得臣妾——” 塔娜忽然觉得自己一阵轻松,如坠云端,外界的哭声渐渐远去了,她笑着闭上双眸。 尽管佟懿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想到与自己多年相处的女子就这么走了,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从今天开始,佟懿儿就是六宫地位最高的人了,何况她腹中现在可能正孕育着未来的皇帝,以后的每一步,都会愈发艰难。 “姓王的,我们母女好吃好喝地待你,把你当菩萨似的供着……你倒好!还、还我女儿来!”得知塔娜崩逝,舒舒觉罗氏哭得肝肠寸断,一脚踢开宅院后面供养王道士的房间,将他从蒲团上一把揪起来破口大骂,“你……你都给她喝了些什么?!” “夫……夫人息怒啊——说好的天机不可泄露……”王道士依旧温声细语,只是因有人拽着自己,声音有些异样。 “我呸!现在皇后娘娘都没了,还有什么天机?”舒舒觉罗氏将王道士一把推到地上,自己坐在蒲团上痛哭起来,屋内烟雾缭绕,贴着各种黄色灵符,她看着不顺眼,起身要去把它们撕掉,王道士眼疾手快,忙起身拦住。 “夫人……这一切——都是娘娘愿意的……她现在已经为老爷求到了家庙碑,以后钮祜禄家族还会有姑娘进宫的……只要您愿意留住我,娘娘就一定、一定还有机会!”现在王道士已经不能再完全瞒着舒舒觉罗氏了,就算为了保命也要说。 “还有……还有机会?”家庙碑的事,现在舒舒觉罗氏已经知道了,这就使她不得不相信王道士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何况现在除了相信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第42章 不能说的秘密 “懿儿, 你为什么要对皇后撒谎?”偌大的武英殿里香菸裊裊,除了康熙与佟懿儿一前一后在塔娜漆金的巨大棺椁前静静伫立, 殿内没有旁人。康熙穿一身藏青色的常服, 声音有些沙哑。 “懿儿……懿儿不知道您指的是何事。”佟懿儿穿着白布丧服, 一字髻下裹着一圈白布, 只有眼圈是红的。 “朕根本没有碰过如吉, 你知道的。”康熙转过身看着佟懿儿。她瞬间将头低下去, 红着脸躲避他追问的目光, 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告诉朕, 为什么。” “皇后努力了一辈子, 到头来也没能为您生下一子半女, 当她听闻承干宫里有人诊出了喜脉,如果知道这个人是懿儿,她会怎么想?”沉吟片刻,佟懿儿终于理直气壮地直起身子,这回康熙的目光倒有些黯淡了, “还有——您忘了安嫔的事了?” “不要提她了, 紫禁城里没有那两个毒妇!”康熙的声音忽然高了一调, “朕……朕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懿儿知道……可是只要大家知道懿儿有孕,懿儿就会不安全……孩子……孩子也会不安全——可那些在暗里的人, 做了就做了, 不管您许不许。”想起数月前流产的经歷, 佟懿儿的视线模煳了, 这时候她倒没有去想歷史上的雍正生母究竟是谁,只知道自己和心爱的人已经有了爱的结晶,她必须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果实。 “对……对不起懿儿,朕——”康熙看见面前这个泪如雨下的女子,一时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一把上前拥住她轻声道,“看来朕还是不够强大,是朕高估自己了……” “既然……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了,那就把这齣戏演完罢——”佟懿儿欣慰康熙到底还是个明白人,只要一切还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四阿哥一定可以如期而至。她柔声细语道,“一切都是情势所迫……都是命中注定——孩子是懿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件事,我们知道就够了……有缘的话,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他。” “连皇祖母都瞒着吗?”康熙惊诧地扭头看她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女人这般果决。 “除了我们和武太医,还有我的家人,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您不要忘了,您现在又没有皇后了,可您有一个太子。”佟懿儿强调的“又”字使康熙的面部微微抽搐了一下,看着烛火掩映下的大行皇后牌位,他的心仿佛被刺了一针似的。 “反正……以后阿哥格格们都是你的孩子,都要叫你一声额涅的——前儿个保成还问呢,说贵妃额涅怎么好久没带他去御花园玩了——”谢天谢地,看来康熙是真的同意了她的方案。佟懿儿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行皇后上谥孝昭皇后之后不久,宫中即传闻贵妃耍起小姐脾气与康熙不睦,一气之下回到娘家。一时之间关于佟家这位二小姐的八卦在京师成了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刚好沖淡了些许孝昭皇后去世的阴霾。 “我说妹夫,你们家那位贵妃娘娘,脾气消下去些没有啊?”这日众人随同康熙往巩华城月祭孝昭皇后,索额图正巧遇上佟国维朝自己走来,忙笑着作揖道,“这丫头八成是被你宠坏了,跟自个儿的丫鬟叫什么劲呢你说——”
第78页 “索兄说的是……是愚弟教导无方……小女比不上两位皇后,还是泰山大人家的女儿堪为懿德垂范……”佟国维知道佟懿儿有孕却要瞒着天下人,本就替女儿抱屈,无奈现在除了哑巴吃黄连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垂头嘆道,“只可惜——” “唉——谁说不是呢!”听佟国维提起尼楚贺,索额图便把刚才在塔娜灵前流剩下的眼泪匀过来了一些,“娘娘倒好,一走了之,留下个独苗,让皇上费多少心吶——” “这不还有索兄您嘛……太子有您的辅佐,一定可以不负众望的。”索额图有一双细长却犀利的眼睛,从那里面射出来的焦虑让佟国维的头皮一阵发麻——他忽然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聪明的女儿,如果将来佟懿儿註定会成为继任皇后,索额图一定会对她的孩子有所忌惮。 “借妹夫吉言了,但愿罢……” 索额图与佟国维告别时心事重重的样子,很长时间都在佟国维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他一定知道塔娜死后下任皇后会是谁。俗话说,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合,佟懿儿与康熙“和好”是迟早的事。更何况胤礽现在还小,难保哪天出了意外,索额图能怎么办? “塔娜丫头的丧仪也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懿儿接回来?”已是四月了,这些日子康熙忙着前线的战事,又要按礼制去巩华城祭奠塔娜,整个人瘦了一圈,显得格外憔悴。到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时,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握着康熙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右手不禁心疼道,“懿儿这丫头也忒不体谅人了,看着也不像个能做皇后的料啊……” “等……等乌贵人生下皇子再说罢……”康熙的嘴唇哆哆嗦嗦,眼睛直勾勾盯着银灰色袍子上的团龙纹,生怕自己的眼神让太皇太后发现了秘密。 “说到底,懿儿那丫头还是忒小气了些——”听康熙这样说,原本一脸严肃的太皇太后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跟自个儿的丫鬟较上劲了!” “是……是啊——懿儿年轻,从前朕都是拿她像妹妹那样宠着,难免有些骄纵……”康熙见太皇太后并没有怀疑什么,勉强笑笑顺着话头说下去,“现在也是多事之秋,让她在娘家呆呆,避避风头也好。” “以后她就是正宫娘娘了,你可得慢慢教育她。”太皇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佟懿儿原本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 “朕……朕不打算封懿儿为皇后。”这些日子在巩华城享殿面对两位皇后的棺椁,康熙思考了很多,也许佟懿儿不愿做皇后的话不是一句玩笑,做他的皇后实在是太难了,他不应该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拖下水。 “胡闹!”太皇太后听不得康熙说这样的丧气话,她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铜制旱菸管吸了两口,敲了敲脚下的痰盂,每一击都像是敲在康熙心坎上,“你才二十四岁,就要当鳏夫?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 “朕立了太子,就已经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朕有没有皇后,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康熙双目含泪,从梨花木杌子上站起来,质问的声音在宫室中迴荡。 “这些日子懿儿回娘家,你知道京城里都在说什么吗?”看着这样的康熙,太皇太后不可能不心疼,但是她必须尽到一个后宫之主该尽的责任,“你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听到罢?” “他们说他们的去,都只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康熙听到外面传说佟懿儿嫉妒,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他现在不能解释。 “那我问你,你的帝王威严何在?懿儿的颜面,你也不顾了?”太皇太后显然希望维护皇室的形象,现在这样的情形,使她觉得十分被动。 “皇上刚刚登基的时候是个少年,无有建树。在懿儿看来,一个皇帝的威信不仅来自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更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拥戴。”——不知何故,几年前佟懿儿在尼楚贺棺椁前对康熙说过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再惊慌失措,轻轻嗓子,直视太皇太后眼中的怒火。 “在荡平三藩之乱之前,朕说什么都会引人议论,立不立皇后,他们都不可能完全信任朕。”康熙的这句话倒让太皇太后一时愣住了,只听他继续从容说道,“他们质疑朕立储、立后的事,不过是找个机会表达他们的真实想法罢了,没有懿儿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到别的藉口。” 康熙的话让太皇太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虽然她是久经考验的长辈,比康熙经歷了更多事情,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孙子刚刚说的话很有些道理。他现在太年轻了,就跟十几年前她的儿子福临一样,面对着一群可以当自己叔伯,甚至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股肱大臣,做什么不会被批评呢? “好……立后的事,就先放一放罢——”太皇太后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她让苏麻喇姑扶着自己起身,上前轻轻握住康熙的手喃喃道,“也许……祖母也有错的时候,不该不相信你们,不该不给你们一点时间——”
第79页 康熙听到“你们”二字,知道这是说他和他的父亲,他忽然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向太皇太后叩首三下——如果顺治能够听到自己的母亲说这样的话,也许一切就会大不一样了。 “孙儿,快起来……”看见此情此景,往事交叠着纷纷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的儿子如眼前这个人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化成了一坛骨灰,不禁老泪纵横。她吃力地弯下腰去扶起康熙——这个得了天花九死一生的孩子一眨眼已经这样成熟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祖母,您……您别哭了——”康熙想起来,上次看见太皇太后哭得这么伤心,还是十七年前在顺治的丧礼上,在他眼里,这个壮实的蒙古老太太从来都是很坚强的,没有半点女人该有的柔弱。他边拿帕子替她拭泪,边觉得自己或许也应该重新认识自己的祖母,她大概是老了,也需要他的肩膀。 第43章 入v三合一 第一更:那些年康熙抱过的佛脚 自回到灯市口佟府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佟懿儿开启了“宅女”模式, 只与王嬷嬷及几个小丫鬟住在家中的后院, 室外活动范围只有一面四四方方的天井, 一道红门将她的住处与外界隔开。 已是五月, 院子里的石榴盆栽开得正好, 在王嬷嬷的软磨硬泡下, 佟懿儿终于从书桌旁移步院中赏花, 那红艷似火的榴花使她想起一年前将武超众开的药倒入盆栽的情形。抚摸着隆起的小腹, 佟懿儿不禁默然一笑。 “娘娘就把自己锁在这里, 也忒委屈自个儿了。”看见佟懿儿一副自得的模样, 王嬷嬷却不住嘟起嘴一阵怜惜, “奴婢倒不明白了,怀上龙裔不是好事么,何必遮遮掩掩,还要便宜了如吉——” “既然已经跟孝昭皇后这么说了,那便不能食言。”时已入夏, 才到巳时阳光已有了威力, 佟懿儿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宽松布袍, 才站了一会儿便浑身是汗。王嬷嬷将她扶到花盆旁的一处藤椅上坐了,拿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双面苏绣彩蝶绕兰图团扇替佟懿儿解暑。佟懿儿掏出袖子里的丝帕自擦了擦额上的汗渍笑道, “何况……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 嬷嬷你不是不知道。” “唉, 你才多大年纪, 心思就这么重……”王嬷嬷当然知道佟懿儿的顾虑,可佟懿儿今日的选择,在王嬷嬷眼中只有“心疼”二字可以形容。 忽然吱呀一阵开门声惊得主僕二人同时回头,原来是佟国维刚刚下朝回来,跟赫舍里氏一道拿了佟懿儿最爱吃的茶点来看她。 “老爷,夫人万福。”王嬷嬷见佟国维来了,赶忙收起方才的情绪,规规矩矩地请了个蹲安。 “皇上今儿单独见我的时候,问起您来,还说过几天要来瞧您呢。”丫鬟们端了杌子,佟国维与赫舍里氏在佟懿儿藤椅边坐下。他一出紫禁城便想着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一身汗湿的一品夏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只将顶子摘了。 “宫里……没有人起疑罢?”佟懿儿早知康熙会问起自己,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最担心自己的安排在哪天功亏一篑。 “娘娘放心,侍奉如吉的人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不会有事——皇上说了,等您生产时,会派武太医坐镇,咱们府上的收生嬷嬷都是老人了,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自前一阵与索额图谈过后,佟国维无比支持女儿的决定,答话时语气坚决,倒是赫舍里氏在一旁淌眼抹泪,始终不理解自家女儿为何要受这等委屈。 “额涅……别哭了——皇上说了,将来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养在我身边,也迟早要叫我一声额涅的,不过就是玉牒上改个生母罢了!”身怀六甲的佟懿儿抚摸着腹部,能感觉到他在肚子里的活动。这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命旅程中第一次有这等神奇的体验,她相信他能听见母亲说的话,这是他的回应。 “对……迟早——迟早是您的……”赫舍里氏感到坐在自己旁边的佟国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忙擦擦眼角道,“这件事皇上、娘娘做主就是,我等唯有日夜祷祝,祈祷娘娘平安生下麟儿……” 赫舍里氏的眼泪使佟懿儿心头涌起一股感动,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概就是此情此景吧!她不可能不知道佟懿儿做今天这个决定有一部分原因是防着自己的兄弟索额图,能够支持和理解,已经是赫舍里氏作为母亲最伟大的爱了,佟懿儿唯有感激。 “懿儿,你醒啦?”夏日炎炎,何况怀孕的人一向嗜睡,这日佟懿儿自用过午膳后便在紫檀木床榻上昏昏睡去,半梦半醒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唿唤她,慢慢睁开眼睛,果然是他。 “您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康熙坐在床头,用一双手臂拥住佟懿儿的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枕着康熙的胳膊睡了好一会儿,忙红了脸将头挪到金丝软枕上,“可别把手给压麻了——” “你从前压得还少么?”康熙将右臂抬起来甩了甩,俯身吻了吻佟懿儿的嘴唇道,“朕都习惯了。” “宫里……都还好罢?”佟懿儿躺久了腰酸,支着身子想坐起来,却因身子沉重十分吃力,康熙见状忙扶着她靠在软枕上。
第80页 “都挺好的,你放心吧——现在好生养身子才是你的头等大事。”再次握着佟懿儿的手,康熙总觉得幸福得有些不真实,“皇祖母以为你还在生如吉的气呢。” “就让外边议论去吧,您知道懿儿是什么样的人就够了。”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佟懿儿变得比从前更加坚韧。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哪怕会造成外界的误解,留下流言蜚语,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来到她身边,一切都值得。 “相信朕,总有一天,这些谣言都会烟消云散。”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很有力量。佟懿儿将头贴在他胸前,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倍感踏实。 “您这些天都去哪儿了,瞧瞧您的鞋子,全是泥!”佟懿儿这会子才有精神上下打量数月未见的康熙,他今日穿一身霁蓝色暗团龙常服袍,腰间挂着穿了明黄色络子的雕龙玉佩,脚上一双蒙尘的黑色布鞋与他通身的贵气看来格格不入。 “这些天去石景山了,带了几个南书房的词臣到京郊几个寺庙里转了一圈,晌午刚回来就先来瞧你了。”康熙见佟懿儿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忽然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想着这么久没见,来不及收拾就来见她,将鞋子往袍脚下收了收。 “想来该是张英、高士奇那些大人罢?”佟懿儿原先学歷史的时候,对康熙那帮词臣如数家珍,终日与他们留下来的文献为伴。如今成了康熙的枕边人,这些名字反而离她很遥远了似的。 “嗯,舅舅跟你说的吧?”康熙这么问,佟懿儿当然只能点头,“塔娜去世,他们怕朕郁闷过度,建议朕在京郊转转,朕想着去那些佛寺里没准能找到汗阿玛当年的遗蹟,便答应去了……顺便回来时,还能看看你。” 其实佟懿儿看得出来,塔娜去世,康熙并不像尼楚贺去世时那般难过——毕竟尼楚贺去世后胤礽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毕竟塔娜去世时,他已经有了佟懿儿这个“真爱”。想到这里,佟懿儿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塔娜了。 “那……您找到先帝的遗蹟了吗?”为了避免康熙看出自己的异样,佟懿儿赶紧趁机转移话题。 “汗阿玛当年在法海寺里留了一块‘敬佛’的真迹,朕前儿个终于有幸得见了。”说起和顺治有关的话题,康熙的眼角闪烁着点点光芒,“朕跟他们说,要好好保护起来,朕有空就会到法海寺瞻仰——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带他一块儿去。” “皇上……懿儿一直有个疑问——”看着康熙追忆顺治的幸福表情,佟懿儿心中久久萦绕的一个问题再度浮现脑海,见康熙给自己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她方开口道,“当年先帝就是被一群僧人蛊惑才迷失了自我,您难道……不恨他们么?” “朕恨玉林秀、溪森他们,但是朕不恨佛祖。”康熙拨了拨佟懿儿身前的碎发,莞尔道,“皇祖母也日夜供佛,保佑我大清国祚长久呢。” “那……您这回去了那么多佛寺,脚上都沾了那么多尘土,一定许了不少愿罢——”佟懿儿听了这个答案,心里感嘆这是一个有着怎样博大胸襟的天子,不由万分钦佩,嘴上却不禁开起玩笑来,“懿儿倒要听听您许了多少愿!” “朕去的寺庙还真不少,什么碧云寺啊、卧佛寺啊、法海寺啊、潭柘寺啊……”听康熙说着自己这几日的经歷,佟懿儿早已瞪大眼睛,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人非一般的脚力。他停顿片刻,忽然咬着佟懿儿的耳朵轻声道,“可是,朕都只在佛前许了一个愿望。” “什……什么愿望那么重要——”佟懿儿对这个愿望心知肚明,却仍红了脸装煳涂。 “保佑朕的小表妹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小皇子。”康熙满怀期待地将身子前倾,轻轻将耳朵枕在佟懿儿的小腹上,“阿玛来看你了,要乖哦——不可以让你额涅太辛苦……还有,以后你一定要记得,贵妃才是你的额涅……”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很少流泪的佟懿儿自打怀上了孩子,经常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到热泪盈眶,她什么也不想再说了,只伸手轻轻抚摸着爱人的脸颊,那熟悉而久违的坑坑洼洼使她快乐,只希望时间停滞在此时此刻。 枕在佟懿儿小腹上的康熙看着日影一点点地变红西斜,知道分别的时刻就要到了,他缓缓直起身子,握着佟懿儿的手道,“朕……朕不能待太久,等有空些了,朕再来看你——别担心,朕自有安排,你好生养着就是。” “懿儿知道,这是懿儿自个儿的家,懿儿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日子见不着康熙,她本来也不怎么想念,终日看书看花做做胎教,日子也是快乐的。现在康熙来呆了几个时辰要走,她到底还是有些捨不得了,但还是得狠下心来下“逐客令”,“您快些回去罢,也好些天没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回去晚了她老人家若问起来可就不好了……” 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只得恋恋不捨地告辞出去。大红门关上瞬间,佟懿儿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哭了,再有几个月她就能回去了——不得不说“分居”的日子是真难过。
第81页 第二更:困兽突围 塔娜崩逝,佟懿儿又回了娘家,一时间紫禁城的东西六宫冷清了不少。加上近些时康熙忙着南方战事,又常与南书房的儒臣们各处巡幸,常不在宫中,济兰这些年轻的妃嫔们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是牢骚满腹的。 “唉,你瞅瞅对边儿永和宫里的乌贵人,说有就有了,怎么你们俩……”借着三官保进京述职的便利,钮祜禄氏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进宫看女儿。在翊坤宫正殿,看着一应崭新齐全的家具,钮祜禄氏很为女儿们高兴,但美中不足还是有的,不免多说了几句。 “那乌贵人是贵妃娘娘的丫鬟,自然不一样了。”济兰的一身藕荷色丝朵兰蝴蝶纹衬衣还是拿先前塔娜赏给她的料子做的,如今物是人非,看着衣衫上的绣花,济兰不免一阵怅惘。 “前阵子跟你阿玛一道去给舒舒觉罗夫人请安,她老人家还说,娘娘生前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来得及好好提携你呢——”说到此处,钮祜禄氏的眼角不禁湿润了,也不知是可惜塔娜早逝,还是惋惜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就没了靠山。 “额涅放心,既然进了宫,济兰就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母亲的眼泪深深触动了济兰,她的目光坚定了,关外来的女孩子,没那么容易认怂。 济兰的妹妹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答应,母亲与姐姐说话时,她只有在一旁默默听着的份儿。济兰的目光一时将她震慑住了,她将身子又往下缩了缩,只希望大家忽略她的存在。 怀孕后的日子不过是吃吃睡睡,因此总有白驹过隙之感。眨眼八月桂花香,院子里满是香甜的气息,西风带来阵阵凉意。坐在窗前习字的佟懿儿披着一件桃红色的缎面夹袄,桌上摆着明刻本《诗经》并内务府制的笔墨纸砚。佟懿儿边念着《诗经》边一笔一划地在烫金的薛涛笺上抄写,算是给腹中的孩子做“胎教”。 “今儿有个西洋国的国王,向皇上进贡了一头狮子,阿玛跟着你三舅他们在神武门也算是开了眼了!”下朝回府后,佟国维特意来看女儿,带了不少吃食补品让王嬷嬷收着,顺便跟她说了说康熙的“新闻”。 见佟国维来访,佟懿儿笑着搁下玉管笔,招唿他坐下,“想来皇上定然很兴奋罢?那可是神兽呢——” “皇上是挺高兴,不过兴奋倒没有。”佟国维捋了捋鬍鬚,接过王嬷嬷端上来的菊花茶轻啜一口,“都是高士奇那帮汉人说这是西洋人服膺我天朝的祥瑞之兆,要写诗文纪事——也就他们那帮人玩得起,你阿玛这半吊子,不凑热闹也罢!” 听佟国维这番颇有自知之明的玩笑话,佟懿儿一时忍俊不禁,“想来阿玛与皇上一样,对这狮子的来歷估计更感兴趣吧?” “听说这是一个西洋国王,叫……叫什么阿方索的敬献上来的——”佟国维见女儿对狮子的来歷似乎颇为好奇,仰着头努力回忆搜罗起自己听闻的信息,“听高士奇说,皇上给他看了一眼西洋人写的进贡表文,那上头说现在他们的‘主’已经诞生一千六百七十四年了……” 佟懿儿知道现在按公元纪年该是一六七八年,这头狮子漂洋过海了四年才到这里,但与她这个跨越了三百多年时光的旅行者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狮子可还有精神?”在这个没有空运的年代,一头狮子被人折腾了四年,想来一定元气大伤,为了使康熙允许他们与中国开展贸易,这些洋人也是绞尽脑汁了。 “他被关在一个结实的铁丝笼里,我去看时它只站在那里喘着粗气,也没有吼叫。”佟国维毕竟是武夫,面对狮子这样的庞然大物依旧面不改色,“听南怀仁神父说,这种狮子在野外把大部分可以食用的动物都视作自己的捕猎目标,可威风了,算得上是兽中之王。” “再威风凛凛的野兽做久了笼中困兽,也会失去王者风范的。”佟懿儿还是童佳意的时候,也曾去动物园看过狮子老虎,虽然现在因为身体原因见不到一六七八年的狮子,但通过佟国维的描述,她已经可以想像那只狮子的模样了。 “谁说不是呢——”佟国维笑着拿起桌上摊着的《诗经》,见佟懿儿正抄到《周颂武》一篇,歌颂周武王的功绩不亚于其父周文王,“那吴三桂在衡州建了所谓的‘大周’,又如何呢?听说那老贼如今已然病入膏肓了。” “吴三桂这种贰臣,如何配得与歷史上的周王朝相提并论?”看着自己写下的“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一句,佟懿儿满心都是康熙胜券在握、雄姿英发的模样,相信这一天已经不会太遥远了。 中秋过后,康熙终于再度得了空闲往佟府探望佟懿儿,眼前的佟懿儿穿一身宽松的碧青色缎面暗纹夹袄,半靠在搁置了软枕的凤纹交椅上,抹了桂花头油的长髮垂在背后,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朕给你带了本新书来,你看看合意不合意?”康熙随意地在佟懿儿身边的一张梨花木杌子上坐了,神神秘秘地从湖蓝色的衣袖内掏出一册连史纸线装书,封面与其他书倒没什么不同,佟懿儿双手接过,只见上头写着娟秀的一行书名“御制诗集”。
第82页 “皇上还真是不简单呢,这就出了一册诗集了——”佟懿儿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开看过,原来这书是词臣高士奇将康熙近年来的诗作结集编纂而成的,其中以康熙十七年五月间往京郊巡幸时留下的作品为最多。 “其实朕原本只是想让那些南书房的汉人知道,朕一直在努力学习,让他们放心地替朕出谋划策——”听见佟懿儿的夸奖,康熙倒一时害羞起来,红了脸低头挠了挠辫子,“谁知那高士奇暗地里竟有心将朕近年来的习作收拾出来了……” “皇上的诗好与不好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得到了汉人的认可,您今后的路就更好走了。”佟懿儿翻到了她还是童佳意时第一次读到的《夜半》,里面那句“览书银蜡短,观象玉衡长”曾经让她颇为心动,如今这书刚印出来不久,还带着油墨的清香,使她一时心悦神怡。 “懿儿,你这话虽然不够圆滑,可是真真说到朕心坎上了!”康熙笑着握住佟懿儿的手,沖她挤眉弄眼道,“就知道你不会夸朕诗写得好……也只有你了!” “您又不是文学家,您比文学家考虑的事可多多了。您偶尔赋诗,不过是抒发感情罢了,贵在真诚。”佟懿儿将书轻轻合上搁在身旁的几案上,沖康熙笑道,“懿儿这番恭维,可算是将功折罪了?” “本就没有‘罪’,这叫锦上添花啊!”康熙只有在与佟懿儿相处的时候,才能露出自然随性的笑容,他伸手颳了刮佟懿儿的琼瑶鼻嘆道,“你呀,真是朕的小冤家——” 不知为什么,佟懿儿恍惚想起过去读到过的康熙写给孝懿仁皇后的悼诗,里面似乎有一句是“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原来她与他真的有过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曾经,他的诗句很写实。 “喏,这册诗就留在你这儿咯,一定要读给他听。”康熙瞟了瞟佟懿儿高高隆起的肚子,露出坏笑。 “怎么,你想让他出生张嘴的第一句,就念您的诗不成?”佟懿儿摇了摇头,刚夸他几句,他果然就得意忘形了。 “朕只是想让他知道,朕不在你们身边的日子,朕天天都念着你们。”这个善开玩笑的皇上动起情来也不是盖的,他轻轻枕在佟懿儿的小腹上,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尚未谋面的孩子说,“下个月朕就要陪着皇祖母去疗养了,顺便要去北边看看……这一去,可能得等孩子出生咱们才能见面了——” 原来他不是自恋,只是捨不得。佟懿儿不再说话了,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朕想把大部分后宫女眷都带出去,这样到时候就没有人会怀疑孩子不是如吉的了——”原来康熙想得这么周全,这齣戏原先是佟懿儿要演的,现在他不仅陪着她,还比她想得更深远,“等你平安生产,先让阿哥回宫。待你出了月子,就能一直跟咱们的孩子在一起了。” “懿儿都听您的,您放心罢……”十几年过去,佟懿儿陪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路成长,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她才渐渐发觉这个人的肩膀其实是可以依靠的。 “启禀皇上——” 正当二人难捨难分时,忽然听见佟国维在门外轻声唿唤,康熙心头一紧,赶忙起身推门出去。佟懿儿以为是太皇太后发现了什么,一时也紧张起来,感觉腹中的孩子也有些躁动,忙用手轻轻安抚,也暗示不要自己吓自己。 “哈哈哈哈,那老贼果真死了?”康熙的声音在小院中迴荡也使佟懿儿心里踏实了不少——吴三桂死了,也许是那只漂洋过海的狮子带来的好运吧! “听到了吗,吴三桂死了呢——”佟懿儿笑着低吟一声,腹中的孩子动了两下就安静了不少,似乎已经心领神会。 第三更:以真受福 九月康熙奉太皇太后往遵化温泉疗养,顺道北巡,留佟国维在京照看佟懿儿。到了九月底,康熙终究还是不放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回京看看她才好。 “一向到了孟冬时节,按例是要往太庙行礼的,孙儿想今年吴贼已死,眼见南方将定,这大礼还是不能省的。”帷幄内篝火冉冉,太皇太后坐在一张铺了绣黄缎垫的紫檀三屏宝椅上,边喝着滚烫的奶茶,边听垂首站在面前的康熙禀告,“孙儿特来请旨……” “皇上已经亲政这么多年了,这么点小事还不能自个儿拿主意么?”太皇太后将茶盏放在手边的几案上,接过苏麻喇姑递来的帕子擦擦嘴道,“要去便去,不必说什么理由与我听,您已经不是儿皇帝了,得有点威严才是。”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谨遵教诲。”康熙还以为太皇太后会怀疑他回京的真实目的,却发现自己原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住哈腰称是,心想自己一定要将祖母这等心胸继承下来,才能治好这个天下。 十月初一一早祭太庙礼毕,康熙先往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后即吩咐曹寅等备马往灯市口佟府去,佟国维前日已接了旨意,等康熙晌午到时,佟国维夫妇已在佟府夹道跪迎了。
第83页 佟懿儿这些日子吃吃睡睡,闲的发霉时只翻康熙送来的书册解闷。因康熙不让佟国维事先向她透露他会回京的消息,康熙推门而入时,她只坐在案旁向腹中的孩子念诗,“午夜迢迢刻漏长,每思战士几迴肠。海氛波浪何年靖,日望……日望三郎早还乡——” “臭丫头,居然擅改朕的诗!”佟懿儿没想到话音刚落,“三郎”的声音竟然就在身后响起了,她一时将桌上的《御制诗集》合上,红了脸不敢回头看。 “您是‘日望军书奏凯章’没错,我这个深闺妇人,盼的与您自然不同。”看见康熙深情款款走到自己跟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她不禁一阵怦然欣喜,低眉看看自己的小腹道,“您既然已经来了,就把这诗的正确版本念给他听可好?免得您又说我‘误人子弟’了!” “这又不是什么千古名篇,不过是练习之作罢了,说不定他以后写得比朕还强些!”康熙将耳朵轻轻靠近佟懿儿的小腹,轻声道,“还是把四书五经听熟了要紧,是不是?” 一阵玩笑中,关于腹中孩子的胎教之争渐渐告了一段落。康熙怕她在梨花木圈椅上坐久了难受,便扶她到一旁的躺椅上半卧了,又拿了一张虎皮毯子盖在她桃红色金梅纹袄袍上。自己拿了一张杌子在她身边坐着。 “这些日子在遵化,朕将一册《说文解字》都翻破了,也没给咱们的阿哥想好名字……”握着佟懿儿有些凉意的右手,康熙一时有些心疼,只小心替她搓了两下,希望能让她暖和些,“所以朕才特意跑这一趟回来问你,取什么名字好呢。” “示字边的字可多呢,您这会子拢共才用去三个,哪里就选不出来了?”佟懿儿当然知道腹中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但是她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当年汗玛法生八皇子,汗阿玛生四皇子的时候,也是半天起不了名字呢……”提起往事,康熙不由嘆了口气,“其实朕的名字,开始并不是玄烨——” 佟懿儿想起来,玄烨这个名字似乎是康熙登基时顺治和大学士们一同议定的,这个名字从诞生的那天起就成了帝讳。看着康熙落寞的眼神,她忽然很好奇他最初的名字叫什么。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在登基以前,所有的长辈都叫朕奇里。”不等佟懿儿开口问,康熙已经自报家门了,“汗阿玛给朕起这个名字,大概就是让朕学会忍耐罢……” “奇里,kiri……”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忍耐中度过的男人,佟懿儿将这个名字喃喃念了几遍。 “嗨……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看着佟懿儿呆呆自语的样子,康熙忽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后脑勺道,“这回咱们先就给小阿哥郑重其事地起好名字——朕是想着,如果玉牒上他的生母不能是你,这名字就得让你来取。” 竟是这样的,原来老天爷的安排竟是这样的。佟懿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那个在她心里萦绕多时的名字。 “以……以真受福——”佟懿儿小心翼翼地念出那句她已经烂熟于心的释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胤……禛。” 他果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果然也看中了这个字——二人眼神交汇的一瞬,一切不言自明。 “皇上,曹侍卫说议政大臣在干清宫等您议事呢,时候不早了……”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的佟国维接到曹寅的消息,此时轻叩了几下门环,提醒康熙注意时间。康熙与佟懿儿的交心时刻戛然而止,他们这才极不情愿地回到现实。 “懿儿,朕不能久留……你放心,一切朕已经跟你阿玛商量好了,等朕十一月底陪皇祖母回宫时,你应该也差不多出月子了。那时候朕就跟皇祖母通禀要把小阿哥给你抚养,你气也消了,愿意回承干宫住。” 他果然想得很周全,佟懿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只叮嘱他一路小心,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不必太挂念她。二人自是依依不捨,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佟国维来催了方才道别。 接下来的日子,佟懿儿心中的一根弦越绷越紧,心里一直想着到十月三十日前千万不能有任何变故——她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未来会成为雍正皇帝的那个爱新觉罗胤禛,甚至已经不在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只要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就好。 十月二十九的一场大雪将佟懿儿住的小院屋顶的琉璃瓦皆染白了,武太医领着佟国维特意挑选的府中可靠的收生嬷嬷一道踏着厚厚的积雪里里外外忙活起来,随时准备为佟懿儿接生。 佟懿儿躺在榻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百子图棉被,床边暖炉上烧着一壶热水。守在床边的赫舍里氏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似乎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 “额涅……要不,您先去歇一会儿罢……”佟懿儿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晚膳只吃了几口米粥便再也吃不下了,看着赫舍里氏一脸疲倦地放下碗勺,佟懿儿忽然想起童佳意早逝的母亲,一时心疼不已,“懿儿还没那么快呢——”
第84页 “额涅愿意守着你。自打你和你姐姐嫁人,额涅就难得见你们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你竟在娘家生孩子,额涅可不能错过了……”赫舍里氏摸了摸佟懿儿额前的碎发,眼中充满母爱的温柔——佟懿儿从前还小的时候仗着自己有点“文化”,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多少崇拜。如今自己就要做母亲了,才发现古今的父母都是类似的,一样地时刻惦记自己的孩子。 “额涅……您——不会怪我罢……”佟懿儿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一定会让眼前这个女人难以理解,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疼惜,也看出了困惑。 “其实……额涅最近在想,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咱们——”赫舍里氏低头嘆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泪道,“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只想着让闺女替咱争气,替咱与皇室联姻,让你们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宫,过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得处处考虑周全,你看你尼楚贺……哦不,仁孝皇后……” 尼楚贺是赫舍里氏的侄女,想到她的死,赫舍里氏至今难以释怀。 “额涅放心……眼下就是保护这孩子的一个法子,只要我们母子平安,孩子说出去是谁的都好——”见赫舍里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佟懿儿终于下决心开口了,“眼下咱大清只能有一个嫡子,其他阿哥最要紧的是健康长大,将来做皇上的左膀右臂。” “这利害关系你阿玛都跟我说了……额涅都听你们的。”赫舍里氏眼见着两位皇后相继死去,终于知道自己的女儿面临着怎样的情形,加上佟国维这些天关起门来与她说了不少道理,现在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佟懿儿的决定。 “嘶——”就在佟懿儿沖母亲一笑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疼痛袭来,不由咧嘴轻唿了一声。 “是不是开始疼了?我去喊接生嬷嬷和武太医来,你别怕啊——”赫舍里氏看见佟懿儿的面部表情渐渐扭曲,攥着她的那只手也越发用力,不由绷紧神经,即刻起身去外面唤人。 “王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佟懿儿只觉得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往下撕扯着自己,她只想快点结束这种痛苦。 “刚听博物架上的西洋钟敲了八下,应该是戌时了……娘娘,您方才没吃什么东西下去,要不再喝口汤罢?”王嬷嬷刚端着碗鸡汤将勺子放在佟懿儿嘴边,几个收生嬷嬷在赫舍里氏的带领下匆匆一拥而上,把王嬷嬷挤到一旁。 “娘娘,一会儿您可千万不能大叫啊,要是疼的话,就咬着这块毛巾——”一个方脸嬷嬷拿着一块湿毛巾在佟懿儿眼前晃了晃,佟懿儿大汗淋漓,摇头表示不需要。她知道自己不能叫喊,不能让人知道灯市口佟府里的秘密。 嬷嬷们将头伸到被举起的棉被下查看佟懿儿的生产进度,不断地催促她用力,她用两只手抓着金丝软枕,随着体内下沉的感觉发力,疼得受不了时就咬自己的嘴唇和头髮,常能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 “看到阿哥的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佟懿儿终于听到了这句从前在电视剧里听惯了的台词——这回听到,佟懿儿感觉自己如蒙特赦一般,她深吸一口气,卯足了劲只为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 “奇里……以真……以真受福——” 看那个已经被命名为“胤禛”的孩子被嬷嬷们擦干身子包好襁褓,佟懿儿幸福地呢喃了一声,旋即昏睡过去。 第44章 必有后福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对已知歷史的执念啊——”梦中早已筋疲力竭的佟懿儿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大汗淋漓, 镜子里的童佳意依旧神清气爽,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其实你不必刻意让如吉做四阿哥的母亲,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回……我还真没有刻意——”梦中的佟懿儿依旧气喘吁吁, 她索性一屁股坐下来, “当时的情形你不知道, 我不能伤了塔娜……” “可是你把如吉牵扯进来了啊, 她成了皇上的妃嫔, 日后你就得给她一个未来。”童佳意的话平静而有力量, “否则你就是伤了她。” “我——”面对童佳意的责问, 佟懿儿一时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当时她是一时情急, 一心想着保护胤禛, 没有考虑未来的连锁反应。 “不过……我很高兴你已经适应了佟懿儿的生活。未来的日子,你自己把握,不用再考虑歷史走向——放轻松,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如果能够避免一些悲剧, 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镜子里的童佳意显得比佟懿儿轻松许多, 她忽然很羡慕与自己交换灵魂的这个女子。她曾经也拥有这样的好心态, 但自从第一个孩子流产后,她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待她醒来时, 赫舍里氏正守在床边, 温言告诉她四阿哥已经平安送进宫里了, 暂时在皇太后处养育, 叫她放心在家中养好身子要紧。见一切都顺利按计划行事,佟懿儿也就把一颗心搁回了肚子——也许把胤禛挂在如吉名下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第85页 十一月二十四日,康熙与太皇太后终于结束了全部行程回到紫禁城。当太皇太后在慈宁宫中第一次抱起胤禛时,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 “皇祖母……四阿哥就——就养在宫里罢!”见太皇太后十分喜欢胤禛,康熙觉得吹耳边风的机会来了。 “准备给谁养啊?”太皇太后倒是没有多想,依旧一手抱着胤禛,一手拿着拨浪鼓逗他。 “懿儿是贵妃,现在又是六宫之首,她养小阿哥倒也合适。”康熙看着胤禛弯成新月的一双眉眼,一时倍加思念起佟懿儿来。 “她不是在生如吉的气么,她肯?”太皇太后忽然摇头一笑,“罢了罢了,这孩子之前小产,没准听说自个儿的丫鬟生了,又想起自个儿失去的孩子来,一时气也消了!” “皇祖母圣明,懿儿……懿儿喜欢孩子,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丫鬟一般见识,已经跟朕道歉了。”太皇太后的解释正中康熙的下怀,他点头应承,干脆顺水推舟将这齣戏演得更逼真了些。 “这事皇上拿主意就是了,只是贵妃回来千万别大张旗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太皇太后只觉得康熙对自己这个小表妹忒骄纵了些,想当初顺治若能这样对静妃,也许一切就很不一样了。看着胤禛纯真无邪的眼睛,太皇太后恍惚还以为自己正抱着福临。 “懿儿,皇祖母答应了!”翌日下了早朝,康熙便乘御马由曹寅一路陪着往灯市口佟府去。推开朝思暮想的红门,只见身体渐渐復原的佟懿儿披了一身猩红斗篷站在院中赏梅。 “懿儿给皇上请安。”见到康熙,佟懿儿努力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只红着脸向康熙行了蹲安礼。 “你还没出月子呢,快回去坐着——”康熙捧起她有些冰凉的手,这才想起她还在月子里,赶忙拥着她进屋取暖,“回头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看过他了罢,可还喜欢?”佟懿儿被康熙扶到摇椅上坐下,眼神里闪烁着期待。 “咱俩的孩子,朕当然喜欢。”康熙脱了玄狐毛端罩,只在屋里穿一身石青色的团龙常服,坐在佟懿儿身边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是您的孩子,您都要喜欢才是——回宫瞧过保成了罢?”佟懿儿生怕康熙厚此薄彼,像当年的顺治那样把第四子当“朕之第一子”。 “瞧过了,他缠着朕说了好一会儿这次的经歷呢!朕差点都来不了了——”提起胤礽,康熙眼底充满了怜爱与疼惜,这种自然流露的情感使佟懿儿放心。忽然他的眼角划过一丝忧虑,“只是来的时候他似乎有些咳嗽,不知是不是受凉了的缘故。” “既然保成病了,您早些回去瞧瞧罢……”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佟懿儿忽然想起胤礽好像和他阿玛一样出过天花,她不记得具体时间了,但不知为什么,看康熙这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佟懿儿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启禀皇上——”佟国维的声音此时此刻在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这带着一丝忧虑的轻唿使康熙与佟懿儿登时绷紧了神经,康熙松开佟懿儿的手披上端罩,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门口。 “刚刚南怀仁神父来报,西洋国进贡的那只狮子,终究还是没救回来……” 虽然佟国维的声音并不大,在屋内坐着的佟懿儿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在这个讲究祥瑞的时代,一只漂洋过海的“神兽”就这么死了,多少是个不祥的预兆。 “封锁消息,一定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神父若要拿狮子做研究,便拿去做。在一个僻静地方给它立个碑便是。”康熙的回答十分平静,听到他说拿狮子做研究的话时,佟懿儿一时忍俊不禁,刚才的紧张情绪似乎减弱了不少。 康熙回宫后的第二天,本该上朝的佟国维才到东华门便被拦了回来,这才知道胤礽出了天花。康熙在干清宫东暖阁日夜照看,免了早朝。 “太子得了天花?!这可怎么得了……”得了消息的佟国维自然第一时间想着告诉佟懿儿,正巧赫舍里氏也在,听说消息后吓得摔了手中的茶盏。正为尼楚贺难过时,方想起自己的亲外孙也在宫里,不由担心道,“四阿哥……没事罢?” “四阿哥在慈宁宫呢,自太皇太后回宫后就没出去过,之前也没和太子接触。”佟国维见赫舍里氏吓得六神无主,忙宽慰道,“你别胡思乱想吓娘娘了……” 佟懿儿倒是真没被吓到,还劝慰了赫舍里氏几句,让她回去歇着,千万不要慌乱。佟国维夫妇见女儿如此淡定,心里多少有些惊讶。 “今儿回来的时候,你三舅哭得跟什么似的!”看着赫舍里氏失魂落魄的背影,佟国维不由摇头嘆气道,“刚才你额涅在这儿,阿玛没敢提这茬。” “那是自然的,太子是三舅唯一的指望了,他现在肯定很难受。”佟懿儿扶着佟国维进屋在一张圈椅上坐了,又亲自替他斟了一壶茶,“懿儿相信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您……真这么想?”佟国维没有立接过佟懿儿双手奉上的青花茶盏,用一双充满困惑的眼睛望向她,佟懿儿接触到那目光,一时惊诧。
第86页 “阿玛,懿儿不会有任何其他念头。”佟懿儿知道佟国维的心思,为了保护胤禛,她必须使他断念。 “是……是啊,太子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佟懿儿的坚决使佟国维倒尴尬了,他只得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掩饰住自己的窘态,“幸好皇上封锁了那头狮子的死讯,不然你三舅要是知道,还不得疯了……” 不知道为什么,佟懿儿忽然想起当年顺治出生前两天海兰珠的儿子夭折的事——幸好她执意让如吉做了胤禛的“生母”,如果索额图知道胤禛的真实身世,那他恐怕真的会疯掉。 一连大半个月,紫禁城都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康熙在干清宫守着高烧不退的胤礽,宫中最好的太医全部聚在一起商讨药方。索额图、佟国维这些外戚自然也不敢怠慢,终日在外寻医问药,只希望华佗再世能让胤礽转危为安。 “到底还是你三舅有办法……”一连奔波数日的佟国维终于在十二月初九得知胤礽痊癒的消息,第一时间立刻跑回来向佟懿儿报喜道,“太子他……没事了!” “三舅这回肯定如有神助,阿玛您坐下喝杯茶罢——”佟懿儿不疾不徐上前搀住佟国维,扶他进屋在八仙桌前坐下,“这下大家都踏实了。” “谁说不是呢!”佟国维接过佟懿儿递来的茶,也顾不上烫不烫,一口喝光了,“太医院都棘手的病,竟叫一个民间大夫给治好了,这谁也想不到啊!” “想来太子和皇上一样,都是必有后福的。”佟懿儿想起来了,治好胤礽痘疹的人叫傅为格,原只是个候补的知县,因为医治东宫得力,后来被点了武昌通判的官职。 “嗯……这下大家都踏实了——”佟国维说着“大家”,其实声音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实际上踏实的也的确是他自己,胤礽渐渐康復,他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皇上说了,过两日就派人接你回宫去。” “嗯,懿儿这就让王嬷嬷收拾收拾预备回去的事。”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日思夜想的承干宫,马上就要开启与胤禛朝夕相处的日子,佟懿儿不由喜出望外。这一天终于要来到了,也许未来的日子并不简单,但她愿意为了所爱的人迎接挑战。 第45章 佟家有女初长成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恭祝太皇太后万福。”因胤礽出痘,佟懿儿回到承干宫已是转年元旦的事了。回宫后还来不及抱一抱胤禛的她第一时间自然要去慈宁宫“报到”。跪在熟悉的慈宁宫明间, 满屋瀰漫着熟悉的檀香气息, 穿一身秋香色团风棉袍的佟懿儿却比往日更加拘谨了, 不敢抬头。 “佟家的小姐可算捨得回来啦?起来坐着吧。”太皇太后仍旧盘玩着手中的佛珠, 用一种带着玩笑的口吻招唿佟懿儿坐在自己近前的杌子上, 半晌方才睁眼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道, “感觉在家清减了许多——见不到皇上的日子很难挨罢?”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太皇太后自己生了个孩子, 因此只得默默不语, 红着脸点了点头, 倒有几分受委屈的小媳妇样。 “这大半年不见, 倒沉稳了许多啊——你额涅一定跟你讲了不少道理罢?”在太皇太后眼里, 佟懿儿是为了跟如吉赌气才回娘家的,现在眼见着佟懿儿即将成为后宫之首,老太太自然要藉此机会旁敲侧击,提点她要做个贤妃,“这次回来, 以后再不能任性了!” “太皇太后教训的是, 从前懿儿仗着您与皇上的宠爱, 忒任性了些,如今想来, 着实不该。”佟懿儿这话倒是真心, 说着还有眼泪掉下来——过去尼楚贺与塔娜在时, 她只觉得一切自有安排, 她把自己当个局外人。直到真的爱上康熙,真的有了孩子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自以为是有多么荒唐可笑。 “嗨,你哭什么呀——我又没怪你的意思……”看见佟懿儿坠泪,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太皇太后立刻心软了,自拿了一方帕子替佟懿儿拭泪道,“过去你还有两个姐姐替你挡着,以后你可就是六宫之主了,我是担心你应付不来啊……做皇上的女人不易,可我这孙儿他就看上你了,怎么办呢?” 佟懿儿没想到一向严肃的太皇太后竟在今日向她说出这样掏心掏肺的话,她一时呆住了,看着太皇太后慈爱的眼睛,她不知如何回答——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很少沖人微笑的老太太有点“不近人情”,事事从大局出发,其实佟懿儿错了。太皇太后也是女人,她最知道后宫女人的难处。 “皇祖母……懿儿能跟皇上一样,叫您一声皇祖母吗?”不知静默了多久,佟懿儿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这一问倒让站在一旁侍奉的苏麻喇姑愣住了。 “你是我的孙媳妇,早该这么叫了,傻丫头!”太皇太后伸手拨了拨佟懿儿一字髻上的珍珠钗,“你是打小长在我身边的,和那些后妃不一样,可是你呀,总跟我见外!” “懿儿以后不会了,懿儿以后一定好好跟您学习为人处世,不敢任性了……”佟懿儿起身向太皇太后行了一个蹲安礼。胤禛的出生让她重新思考了自己与这个身体的原主灵魂互换的事。如果说从前的佟懿儿还有一点自己是童佳意,是代替佟懿儿活在康熙年间的想法的话,现在的她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自己是佟懿儿的事实——她要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完全融入康熙的“家庭”。
第87页 “好了,你刚回来也怪累的,就不留你了——你也回去瞧瞧胤禛罢。”太皇太后吩咐苏麻喇姑将佟懿儿扶起,又嘱咐她送佟懿儿出去。听到太皇太后说出“胤禛”这两个字,佟懿儿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紧张到不能自已,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慈宁宫回到承干宫的。 踏进承干门时,乳母已经抱着胤禛在门前恭候了,佟懿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乳母手中的红色襁褓,直到将孩子搂在怀中的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还魂”了。 “娘娘,小心门槛——”由于佟懿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熟睡中的孩子,王嬷嬷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替佟懿儿“引路”,带她回到熟悉的承干宫后殿。 “小阿哥真是好福气,能被贵妃娘娘这样疼爱。”一阵温柔的感嘆终于让佟懿儿回到现实,抬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和中身材的小丫鬟,穿着蓝色的袄衣袄裤,笑嘻嘻地站在一旁。 “哦,忘了跟娘娘通禀了,如吉现已是永和宫的贵人,因而内务府新指派了一个丫鬟贴身伺候娘娘,这小丫头唤作玉衡。” 听到这个名字,佟懿儿首先想起康熙那句“观象玉衡长”的诗来,又想起玉衡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五星,一时来了兴致,笑问道,“姑娘这名字有趣,是怎样的来歷?” “因为奴婢生在秋七月,家父念了一句‘玉衡指孟冬,众星何歷歷’,便给奴婢取名玉衡,奴婢原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孟冬,可惜南方战乱时走散了。”听了玉衡的描述,佟懿儿方知她家是汉军旗,原在湖广地区居住。三藩作乱,他父亲加入康亲王杰书麾下战死,战乱中一家老小居无定所,又丢了双胞胎妹妹,遇上内务府选秀,今年才入了宫,有了安稳的生活。 “在我这里就有了家了,你不用怕。”玉衡的讲述把佟懿儿从儿女情长中抽离出来。她将胤禛交给乳母,牵过玉衡的手温柔安慰——她这才知道南方的战事是实实在在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人和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一样,终日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妹妹呢。” “谢娘娘关怀,玉衡一定好好侍奉娘娘,侍奉四阿哥,家里还有人等着我照顾呢!”歷经苦难的玉衡分外珍惜眼下的安稳生活,见佟懿儿这样关心自己,她有了更多力量和勇气,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侍奉佟懿儿。 刚刚回宫的日子倒也好过,佟懿儿只每日向太皇太后请安,接待前来请安的妃嫔,余下的时间尽可守着胤禛读书习字。见了几次已是乌贵人的如吉,见她如今面色红润,似乎对自己的新身份十分满意,佟懿儿也就安心了不少。 “懿儿,你来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呀?” 太皇太后圣寿将至,这日万几余暇,康熙特召佟懿儿到干清宫东暖阁侍奉文墨。见佟懿儿踏入门槛,穿着藏青色团龙常服袍的康熙兴高采烈地牵着佟懿儿的手走到一面巨幅捲轴前,只见黑底龙纹的镶边的黄底捲轴上写着“万寿无疆”四个大字,旁边盖有“皇帝之宝”的印玺,写着“康熙十八年二月初八日孙皇帝臣玄烨恭进”的款识。 “懿儿还是第一次见您写自己的名字呢!”其实这幅字佟懿儿还是童佳意的时候在博物馆看到过,严格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说话时她的眼睛闪闪烁烁,仿佛怕康熙识破自己“欺君”似的。 “那两个字,你认不认得?”康熙一把搂过佟懿儿的腰,大概是因为刚刚生产完,又穿了一身绛红色梅花袄子,显得身子比过去臃肿一些,但还是苗条的。他与她脸贴着脸,两个人都热辣辣的。 “您想骗懿儿触犯大清律,才不上您的圈套呢——”佟懿儿佯装挣扎,撇过脸故意不看他的名字。 “你怎么会犯大清律呢,你是朕的表妹,又是朕的娇妻,你要是犯了罪,朕岂不是要‘连坐’了?”康熙的回答让佟懿儿无言以对,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伸手撩拨她右耳的东珠坠子道,“你要是不认得,朕倒要责你欺君了。” “玄……烨……” 这个曾经让童佳意在电脑上输入了无数次的名字,这个曾经可以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名字,再次被佟懿儿轻声念出时已过去了十八年。 “你与皇祖母都是朕的至亲,朕的名字连至亲都不能提,要它又有何用呢?”听到佟懿儿叫出自己的名字,康熙露出由衷的笑容,“这幅字献给皇祖母以后,怕就要被内府收起来了,所以朕今日特意叫你来看。” “谢皇上恩典,不过,懿儿还是更喜欢奇里这个名字。”佟懿儿知道,做皇帝总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她很高兴她能消解一点他的寂寞。 “是吗?”康熙没想到佟懿儿还记得“奇里”的事,他愣了片刻方笑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生胤禛的时候,懿儿心里一直喊着‘奇里,奇里’,竟有了力量。”佟懿儿轻轻转过身去,靠在康熙胸前轻声道,“谢谢您……” “傻丫头,该是朕说抱歉才对。”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的眼睛不知不觉有些湿润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愧疚道,“朕还不够强大到保护你,倒让你为了护阿哥一个周全费尽心思,受了那么多委屈……”
第88页 “您是护天下周全的人,若是多费了心思在懿儿身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佟懿儿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护了天下周全,就是护了懿儿周全。懿儿在您身边,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分——过去懿儿不懂事,让皇祖母操心,以后不会了。” “皇祖母?”这是康熙头一回听佟懿儿这样称唿太皇太后,他显然有些意外。 “皇祖母只是担心懿儿做不好六宫之首,并没有责怪懿儿的意思。” 佟懿儿的话几乎颠覆了康熙对太皇太后的认知——他原以为太皇太后不喜欢自己选的这个女子,只喜欢尼楚贺、塔娜那样规规矩矩的贤后贤妃。原来竟是他错了,太皇太后始终是爱惜他的,当然也爱惜着他喜欢的女子。 第46章 胤礽让鹿 “额涅额涅, 小弟弟呢?”康熙圣寿刚过,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这日晌午佟懿儿刚在承干宫后殿哄胤禛睡下, 便听一阵熟悉的稚嫩童声在身后响起。回头看时, 原是六岁的胤礽扒着朱红门框, 探头朝屋内张望。见佟懿儿笑盈盈地招手, 他方才跨过门槛走到佟懿儿跟前打了个鞦韆儿。 “嘘, 你四弟刚睡下呢, 别吵醒他。”佟懿儿将胤礽前至悠悠车前, 扶着他的肩膀一同看着熟睡中的胤禛。胤礽倒十分乖巧懂事, 立刻心领神会, 只乖乖趴在摇篮边上呆呆看着。 虚龄六岁的胤礽需要站在一张杌子上才能看到悠悠车里的弟弟,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的暗团纹袍子,细细的麻花辫刚过了点肩膀,圆圆小小的脸蛋使他和尼楚贺及其相似的一双眼睛显得又大又亮。佟懿儿当然爱自己的儿子,却也怜惜这个自幼丧母,顶着大清太子头衔的孩子。她不由在心里暗暗发誓, 如果有可能的话, 一定要让胤礽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子, 不能再让父子反目成仇的事重演了。 “额涅,汗阿玛说六月里要带孩儿去景山围猎——您能不能一起去啊?”小孩子的耐心毕竟是有限的, 一会儿工夫, 胤礽还是轻轻跳下杌子, 牵着佟懿儿的手出去了。确定不会吵到胤禛时, 方才神神秘秘冲着弯下腰来的佟懿儿耳语道,“这可是孩儿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演示骑射功夫呢!” “好啊,额涅一定去捧你的场!”佟懿儿摸了摸胤礽光滑的前额,想来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也是不能独自一人骑马的,八成是坐在康熙的御马前面。 “那……孩儿先回干清宫了,一会儿汗阿玛还要考我国语呢!”胤礽说的国语自然是满文。说起学习的事,玩心颇重的小男孩自然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要好好学,这样你才能成为你汗阿玛的骄傲,你可是皇太子呢!”佟懿儿扶着胤礽的肩膀鼓励道,“要做好弟弟们的榜样,知道吗?” “额涅……皇太子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我是皇太子,就跟其他的阿哥们不一样了?” 胤礽先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而后他的眼睛里竟写满了困惑,这种困惑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也让佟懿儿始料未及。 “你没有和他们不一样,你们都是汗阿玛的孩子……但是因为你的亲生额涅不在了,所以你汗阿玛格外希望你优秀一些,让仁孝皇后在天之灵得到安慰,懂了吗?”沉思片刻,佟懿儿终于给出了一个她觉得适合小孩子接受的答案——她不能让这个孩子从小就凌驾于自己的兄弟之上,更何况家国天下的重担也不是一个稚童可以理解的。 “嗯,孩儿明白了!”生母去世确实是胤礽目前能够感知到的他与其他兄弟最大的不同,他用一个微笑与佟懿儿道别,也表示他接受了佟懿儿的解释。 “今儿保成去承干宫了?”佟懿儿自打有了胤禛,真成了“孩奴”,恨不能天天守着他寸步不离。但是康熙传召,她也是不能不去的。见穿了金地兰草图衬衣的佟懿儿踏进东暖阁,康熙赶忙放下手中的大红袍笔,从御案起身牵过她的手笑道,“没吵到四阿哥午睡罢?” “没有呢,他盯着四阿哥瞧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康熙将佟懿儿牵到前沿炕坐下,炕几上摆着佟懿儿爱吃的各色克食,康熙将一块枣泥糕送到她嘴里,弄得她咽下去才有工夫开口,“他今天学国语学得好吗?” “正是呢,今儿考他的句子,他全都对答如流。昨儿还错了两句。”康熙暗示佟懿儿往里挪了挪,脱了龙靴往她身边盘腿一坐,“朕问他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用功了,小傢伙说是有人‘点醒’了他,朕一猜便知道是你。” “保成聪明懂事,懿儿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康熙的夸赞让佟懿儿有些脸红,不得不取了炕几上一盏黄釉茶盏喝了一口枸杞莲心茶,好遮住自己的脸色,“阿哥能有长进,还是您这个做‘夫子’的教得好。” “那是自然了——过些时你再随朕去瞧瞧他的骑射,只怕你会更佩服朕呢!”听了佟懿儿的夸赞,康熙作为帝王的自恋心理立刻被激活了,他拍了拍大腿,冲着佟懿儿爽朗大笑了两声,“朕这个阿玛可是万里挑一的,朕教出来孩子自然也是万里挑一!” “那……懿儿便拭目以待了!”现在的佟懿儿只当未来一切都是未知,确实很期待未来的胤礽会是个什么样子。她希望她可以看到阿哥们平安长大,成人成器的那天。想到这里,佟懿儿忽然充满希望,轻轻将头倚靠在康熙肩头,吻了吻他的下颚。康熙一低头便吻上她的嘴唇,二人一时难捨难分。
第89页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这日大队人马抵达景山,太监宫女嬷嬷们围了一圈正在一处便殿内给胤礽穿上甲冑,穿着镶黄旗铠甲的索额图紧张地坐立不安,索性直接来到胤礽跟前看着,抱拳的双手汗涔涔的。 “叔姥爷……我——我热!”当厚重的铠甲上身,胤礽难免不适,伸手摸着脖子上的金色纽扣,恨不得马上给自己“松绑”。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索额图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他一个箭步上去拉开胤礽的手,唬道,“今儿这日子可重要了,你额涅可在天上看着呢!” “那……我要怎么做——”面对“凶神恶煞”的索额图,懵懂无知的胤礽充满了畏惧。在他眼里,叔姥爷的话仿佛比汗阿玛的话更像“圣旨”,因为汗阿玛的要求没有达到还可能被原谅,要是得罪了叔姥爷,他觉得这个人可能随时会把他“吃了”。 “一定——一定要射中猎物!”索额图将双手郑重其事地搭在胤礽肩头,仿佛要把赫舍里氏全族的重担就此交付与他。 “那万一……”胤礽虽然跟康熙“实践”过几次,但面对索额图的“死命令”,胤礽有些不知所措了。 “没有万一,不能有万一!”索额图几乎是吼叫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当康熙抱着胤礽坐上红棕色的御马走过队列,胤礽的脑海里始终迴旋着索额图的“不能有万一”,根本听不见左右人群山唿万岁的声音。 “保成你看,兔子!”康熙的唿唤让胤礽终于回到现实,眼前一队人马围着一群兔子、麋鹿、野鸡等各色动物。当胤礽举起弓箭将箭矢发出时,已经迟了,他的第一发扑了个空。 “没关系的,都有第一次,阿玛第一次也没成功!”疾驰中的马儿带来的大风使康熙的声音显得有些辽远,但这声音使胤礽振作了,他喜欢这样的安慰。 “看,得像这样——”康熙笑着举起手中的弓箭,冲着斜前方的一只灰色兔子发矢,灰兔随着将士们的欢唿倒地。胤礽目不转睛地看着,发出一阵惊唿。 “汗阿玛好棒!”胤礽仰视着康熙的脸,终于露出了纯真的笑容,“孩儿也一定可以的!” 正在此时,一只麋鹿似乎是和自己的“大部队”走散了,它的脚步慢了下来,似乎有些慌乱。胤礽觉得机会就眼前,即刻举起弓箭,屏气凝神发出箭矢。 “中了!汗阿玛!我中了!”兴奋异常的胤礽忽然把弓箭往空中一扔,大叫起来。 “你倒像是中了状元似的!”当两个侍卫将胤礽射中的麋鹿抬到康熙帷幄前时,在场众人皆喜形于色。穿着明黄色铠甲的康熙站在穿着贵妃夏吉服的佟懿儿旁边,让胤礽站在自己身前,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当时就把弓箭往天上一抛,吓朕一跳!” “孩儿没有给汗阿玛丢脸,所以高兴!”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脚下,胤礽满面红光,忘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奴才恭喜太子爷喜获麋鹿,此乃我大清之福!”虽然胤礽并没有如索额图预想的那般“箭无虚发”,只收穫了一头鹿,但想到汉人有“群雄逐鹿”的成语,得一头鹿对胤礽来说实在是意义非凡,当即匍伏于地向胤礽贺喜。其余众人见索额图此举,纷纷叩首附和。 “汗阿玛,孩儿猎得了这头鹿,那么孩儿是不是这头鹿的主人?”这样山唿千岁的情形,胤礽已经司空见惯,他只仰头笑看康熙的脸,无邪地问了一句。 “当然,你想怎么处理它都行。”康熙忽然发现这是一个机会,他倒要看看这个孩子会如何处置自己头一回得来的胜利果实。 “贵妃额涅,我能把这头麋鹿送给四弟吗?”得到肯定的答覆,胤礽松开牵着康熙的手,迳自走到佟懿儿跟前打了个鞦韆儿。这个举动使众人惊呆了,索额图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只有康熙脸上渐渐浮现一丝笑容。 “你……为什么要送给他?”佟懿儿蹲下身子,拿手中的兰花帕子替他擦汗,“这头麋鹿是你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因为孩儿听过孔融让梨,觉得孔融能兄友弟恭,很了不起。”孔融让梨是佟懿儿从前某一次跟他讲的故事,万万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梨子很小,可这头鹿比梨子珍贵多了,你也要让吗?”佟懿儿觉得这样的胤礽很珍贵,她喜欢这样的胤礽,有一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孩儿长本事了,让给四弟,孩儿还能有更多猎物。”胤礽的信心被彻底激发了,他拍拍胸脯,字句铿锵。 “好啊,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孩子!”康熙听了这个回答,向佟懿儿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招手让胤礽走到自己跟前抱起他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尽管胤礽的表现完全打乱了索额图的计划,但他不能表达任何不满,只得跟着众人再度山唿万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第47章 壹次心
第90页 “福晋放心, 二小姐已经无碍了。”已是七月流火时候,但是今年这天气实在有些奇怪, 外面闷热得不行, 鱼池里的鱼也纷纷浮上水面。舒舒觉罗氏守着中暑昏迷的二女儿和卓泪流不止, 王道士念了几遍符咒, 擦擦汗睁眼劝道,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你给我住口!”舒舒觉罗氏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了王道士一眼哭道, “你……你说会让塔娜怀上皇嗣, 结果塔娜喝了你的药不久就走了——我本想杀了你, 结果塔娜託梦跟我说, 你还‘大有用处’。现在眼瞅着和卓就该进宫了, 却又成了这幅样子……我们钮祜禄氏到底是得罪了谁, 自从老爷让你入府,就没一件顺心事……” “福晋,我……我都是为了报答大人的收留之恩吶——”王道士一听舒舒觉罗氏的语气,知道自己可能在这个家里混不下去了,忙跪地叩头不止, “苍天可鑑, 我绝无半句虚言——” “我不想再听了, 你滚吧……”看着昏迷不醒的和卓,舒舒觉罗氏已经心灰意冷。她头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 两个身材彪悍的家丁将王道士拖出屋外, 不顾他的哭号将他扔在路旁, 关上府门。 王道士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 只见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将道路噼裂。当四周的房屋开始剧烈摇晃时,他才意识到这是地震。王道士努力想伸手抱住一棵古树,然而巨大的冲击力使趴在地上的王道士离目标越来越远,绝望中的他被一块飞来的碎石击中头部,当即毙命。 剧烈的摇晃持续了很久,京城里的民房倒塌了不少,遏必隆府毕竟是官宅,待风平浪静后也只是掉下几片砖瓦。舒舒觉罗氏将和卓护在身下,直到感觉地面不再摇晃方才起身。 “皇上……”和卓微弱的声音使舒舒觉罗氏以为是幻觉,直到她微微睁眼,舒舒觉罗氏方才反应过来,“额……涅……” “和卓丫头,你可算醒了,感谢老天爷!”舒舒觉罗氏一把搂住女儿,一时泪流满面,她倒不觉得这是王道士的功劳,反而庆幸他终于走了。 “额涅……我是塔娜啊——” 舒舒觉罗氏扭头看了看女儿的眼睛,笑道,“丫头,你怕是煳涂了……” “您忘了我说过,王道士一定会让我回来的?”舒舒觉罗氏听着说话的语气,看着那双冷峻的眼睛,可不就是塔娜的神采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舒舒觉罗氏愣了许久,半晌方才又哭又笑地搂过面前这个“合二为一”的女儿,心里只觉得无比庆幸——和卓是个没主意的大姑娘,她之前还担心把她送进宫根本不是佟懿儿的对手。现在和卓身体里住着她姐姐,一切就有指望了。 “从今天起,塔娜就是和卓了——额涅,王道士说到做到,咱们得记着他的好。”重生的塔娜很感激没有食言的王道士,当听说舒舒觉罗氏将他赶出去时,她料想这人多半是死在地震中了,喝了一口参汤,不由唏嘘,“唉,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 “一个道士,死了就死了!你回来,才是我最大的指望。”舒舒觉罗氏如今一心憧憬着未来,看女儿把一碗参汤喝个精光,便把之前遇到的那些糟心事通通忘了,“只是委屈你借了你妹妹的身子,只能屈居佟懿儿之下了。”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其他的都会有的。”重活一次的塔娜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过去背负着无意致使尼楚贺血崩而死的心理阴影,塔娜总觉得愧对康熙,自从王道士告诉她重生的法子,她便决心一试。变成和卓的塔娜期待着重新开始,为钮祜禄氏全族和自己争出一个未来。 听着女儿的豪言壮语,舒舒觉罗氏觉得自己不再是失去丈夫的寡妇,眼前这个女子足以成为自己的依靠。 “皇祖母,您没事罢?”地震发生后不久,康熙即往干清宫召见群臣,忙着借地震天灾自省自查。忙完已是日影西斜,到慈宁宫佛堂见太皇太后时,佟懿儿正陪着太皇太后跪在蒲团上礼佛。 “这紫禁城也建了几百年了,没听说因为一场地震就怎么样的。”太皇太后依旧岿然不动地捻着佛珠,那语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懿儿丫头将女眷和阿哥格格们都安顿在宁寿宫了,你放心。” “谢谢你懿儿,幸好有你……”康熙虽然是真龙天子,却也没有三头六臂。地震发生时,他始终记得自己是当今皇上,一定不能让京城百姓和满朝文武失了主心骨,见紫禁城损坏不严重,自己家人的安危他倒一时无暇顾及了。他上前扶起佟懿儿抱歉道,“朕当时在干清宫,也来不及安顿你们,就要召见臣工,这会子才得空……” “皇上心繫天下安危,是分内之事。懿儿身为六宫之首,理当替您分忧。”佟懿儿当然知道这场康熙十八年的地震,因此早有防备,地震发生前便指挥后宫各色人等往太后所住的宁寿宫避难。地震止住后又往太皇太后宫中汇报。 “懿儿成长得挺快,皇上是不是该考虑立后了?”见小两口在那厢互相谦让甜甜蜜蜜,太皇太后的嘴角划过一丝微笑,却仍旧一本正经,“之前倒是皇祖母低估这丫头了!”
第91页 “等南方的事情完了,就封懿儿为皇贵妃,至于皇后……”康熙想到两位皇后接连崩逝,不由出了一头汗,佟懿儿牵着康熙的手也觉得凉凉湿湿。她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才鼓起勇气说道,“至于皇后,就……暂缓罢。” “这事儿最终还是你拿主意,皇祖母不逼你。”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扶自己起身,捶捶腿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吧。” “恭送皇祖母!”佟懿儿松开康熙的手,与康熙一同行礼送太皇太后走出佛堂,方才一前一后出去了。 “懿儿……你——你不会怪朕吧……”踏出慈宁门的一瞬,康熙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将佟懿儿的两只手牵住,低头看佟懿儿粉色绣花鞋上的彩蝶。 “懿儿不想做皇后,懿儿只想做您的妻子。”佟懿儿知道康熙的顾虑,更知道康熙的心,她认真地看着康熙的脸,使他不得不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皇后只是一个名号,妻子是摆在这里的。”佟懿儿笑着指了指康熙的胸口,上面一双龙目炯炯有神。 “傻丫头,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给你改名字么?”康熙拿左手摊开住佟懿儿伸到他胸前的手掌,又用右手食指在那上面轻轻写了三个字。 壹次心。 “少骗人——那时候懿儿还只是个黄毛丫头,您怎么知道您会对懿儿动心?”佟懿儿有些感动,但她嘴上是不愿意服软的,只嘟着嘴低声撒娇道,“皇上也不能诓人啊!” “诓不诓人,你就瞧着吧!”康熙冲着佟懿儿耳语了一句,也不再辩白下去,只转身往前走,佟懿儿的脸一时红透了,只含羞跟在后面。 因地震的缘故,后宫的女眷与阿哥公主们皆被佟懿儿提前领到宁寿宫花园后的佛堂内避难了,平日见不到子女的女眷们因此有了与自己孩子见面的机会——养在宫外的胤禔与胤祉早在一年前已被接回宫来,现坐在自己生母跟前嬉闹。未满周岁的胤禛被乳母抱在怀里,地震止住后好不容易才睡着。 “我说如吉妹妹,你怎么不抱抱自己的孩子去啊?”济兰观察了坐在角落的如吉许久,见她一直不曾去抱胤禛,不由走上前去悄悄说,“现在贵妃可不在呢——” “给宜嫔娘娘请安……”如吉自封了乌贵人后,康熙并没有临幸自己,她只觉得大概是自己不够有吸引力,倒也不曾怨怼。见济兰笑嘻嘻走过来提起胤禛,她一时倒有些慌了,忙起身向济兰行礼,不敢疏忽。 “你是贵人我是嫔,可你已经有儿子了,不必向我行大礼。”济兰笑着双手扶起如吉哆哆嗦嗦的手臂,惊道,“你怕什么呀,我有那么可怕?” “如吉……如吉不是这个意思——”济兰的话里有话让如吉头皮发麻,她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哼,儿子是贵妃的了,自己碰都不敢碰,真是耗子胆!”济兰的羞辱让如吉更加无地自容。济兰的声音不小,一屋子人闻声齐刷刷看过来,让如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谁说她不敢碰?!”佟懿儿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响亮而掷地有声,众人纷纷跪地行礼,只有济兰呆住了。 佟懿儿将胤禛从乳母手中接过来,轻轻放在如吉怀中。大概是知道佟懿儿回来,小胤禛笑着醒来,沖她伸了伸手指。 “皇上的孩子,就是咱们的孩子,谁也不分彼此,我可以抱,如吉可以抱,你济兰也可以抱。”佟懿儿的话让济兰一时语塞,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臣……臣妾知错了,请贵妃娘娘恕罪!”看着济兰灰头土脸地跪地赔罪,如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向佟懿儿投去感激的目光。 “皇上说,现在应该没事了,你们大家各自回去罢。”佟懿儿并没有看济兰一眼,只是平静地传达了康熙的旨意。众人纷纷谢恩鱼贯而出,只剩济兰一人仍跪在佛前,心想今日这份羞辱将来一定要还回去才是。 第48章 为君难,为贵妃不易 “如吉谢贵妃娘娘当日解围之恩!”这日胤禛周岁, 按例各宫妃嫔皆要向佟懿儿行礼朝贺。冗杂的仪式结束后,佟懿儿只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便叫了散, 众人皆鱼贯而出, 留在后面的如吉却特意没有离开, 踱着碎步走到承干宫正殿宝座阶下郑重叩首。 “玉衡, 快将贵人搀起来赐坐!”佟懿儿万万没想到时隔月余如吉竟为此事特意来谢她, 心里不免有些感动。侍奉一旁的玉衡登时会意, 将如吉扶起在一张鸡翅木杌子上坐好, 方才回到原位。 “如吉是娘娘的旧人, 又蒙娘娘恩典才有了如今的锦衣玉食, 自当知足才是。”当玉衡站到佟懿儿身边时, 如吉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如果不是胤禛这个“意外”,如吉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罢了。 “有空你也常来瞧瞧四阿哥,虽然他养在我这儿,也还是要叫你一声额涅的。”佟懿儿穿着一身贵妃吉服,秋香色的缎面绣着镶着金线的五爪龙, 更显得贵气十足。她的言语自然也是沉稳大气的。她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变得这样气场强大, 看来身份角色的转变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第92页 “谢贵妃娘娘恩典。”如吉原还有些痴心妄想, 但经歷数月前济兰一场责难后,她渐渐发觉自己若没有佟懿儿的扶持其实什么也不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反思, 她渐渐变得平静了, 决心在佟懿儿的庇护下好好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 至于其他便一切随缘了。 “娘娘, 小阿哥醒了,喊着找额涅呢……”送走如吉回到后殿,便见王嬷嬷抱着刚刚睡醒的胤禛在门槛内迎她。 见了王嬷嬷怀里这个粉扑扑肉嘟嘟的小人儿,佟懿儿身上的贵妃吉服没脱,心里的贵妃身份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登时换了一副孩童般天真的表情将穿着小红袄子的胤禛抱在怀里,边走边亲,“一醒来就找额涅啊,我们最喜欢额涅了是不是?” “小阿哥也真是,本来按规矩今儿是该抓周的,结果竟睡过去了——”王嬷嬷上前替佟懿儿将沉重的吉服冠取下收好,笑道,“一会儿皇上来了,再给他补上吧!” “阿哥还小,何必参加这些规矩场合,别再吓着他了。”佟懿儿想起胤礽一周岁时已经被立为太子,再想想万一胤禛抓了什么引人联想的东西恐怕又要被拿来渲染一番,听乳母说胤禛中觉没醒,便特意省略了让阿哥出来抓周的环节。摇着拨浪鼓逗他笑时,佟懿儿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谁敢吓唬咱们四阿哥?”康熙爽朗的笑声和着一阵打帘请安的背景音忽然响起,佟懿儿抱着胤禛欲向他行礼,却被他拦下,“这儿又没人,坐下说话!” “阿……玛!”一岁的胤禛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彙,他见康熙坐在佟懿儿身边,笑着伸出双手去摸康熙的脸,没想到却被胡茬扎了一下手指,小孩的皮肤本来就敏感,这一扎对他而言仿佛就像针扎似的,“疼死啦——” “皇上要不要考虑修修鬍鬚?”佟懿儿冲着康熙挤眉弄眼俏皮一笑,又捧着胤禛的手指吹了一口气,“额涅给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哼!你昨儿个还说朕的鬍鬚手感好呢!这会子为了胤禛,就不认帐了?”康熙忽然娇嗔起来,将脸靠近佟懿儿的耳朵喁喁私语。 “不正经——孩子可在呢!”平日私底下康熙没少这样跟她撒娇,她也觉得喜欢,可现在胤禛看着,她总觉得不妥,只红了脸躲开了。 “咳咳。”康熙看着一脸茫然的胤禛,忽然也觉得这样的“言传身教”似乎不合时宜了。他只得佯装咳嗽两声,换了一副一本正经地样子问道,“阿哥抓周抓了什么?” “等您来亲眼见证呢!不想让别人瞧见,他自个儿睡过去了。”王嬷嬷领着玉衡端了一红木托盘来,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除一册宋本《资治通鑑》外,大多都很小巧。 “你喜欢哪个,你就拿哪个。”佟懿儿抱着胤禛走到托盘前,冲着他亲了一口。 胤禛咬着手指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仿佛有选择困难症一般迟迟没有拿定主意。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方普普通通的印章吸引了,那寿山石印章长长方方,四平八稳地立在托盘的一角,十分不起眼。他伸长了胳膊,很费了些精神方才拿到它。 拿起印章的一瞬,佟懿儿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上面刻着三个字—— 为君难。 原来胤禛和这三个字的缘分,从此时此刻就开始了。佟懿儿不禁出了会儿神,想起几十年后歷史上应该出现的那个人。 “哟,这小子居然拿了这个——这是朕前一阵找人刻着玩的。”康熙的谈笑将佟懿儿拉回现实,只见康熙从胤禛手里拿过印章,仔细看过一遍笑道,“你是想学《论语》了,还是体谅阿玛‘为君难’了?” 胤禛当然回答不了康熙的问题,他只憨憨笑着,贴着佟懿儿的脸蛋。 “咱们胤禛将来要做汗阿玛的左膀右臂,替汗阿玛分忧,是不是啊?”显然康熙没有想那么远,但是如果别人看到此情此景可就不好说了。佟懿儿笑着将胤禛举过头顶,逗他道,“体谅得了‘为君难’,咱就是个贤臣了!” 看着佟懿儿与胤禛嬉闹的场景,康熙忽然很羡慕自己的儿子,又想起自己许久不曾看望大阿哥与三阿哥,便决计抽空去看看他们。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他心里只有佟懿儿,但他也应该是个负责任的阿玛,决不能让自己备受冷落的童年在下一代人身上重演。 且说这一年的冬天又比往常冷些,到了十二月,整个紫禁城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内务府特给各宫太监宫女们添了炭火冬衣,以示关怀。却不料太和殿西膳房值夜的太监一时疏忽睡着时踢翻了暖炉,那火势从西膳房蔓延至后右门、中右门,又扩散至太和殿正殿,一时间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在承干宫歇息的康熙听得一片“走水”的惊唿,只吩咐佟懿儿不要慌,忙披了端罩往干清宫将胤礽接到身边。又指挥宫人如何灭火,待火完全扑灭时已是次日了,太和殿已成了一片废墟。 “咳咳……皇祖母,您怎么来了……”起火那日天寒地冻,康熙只顾着指挥灭火,翌日便患了伤寒在干清宫东暖阁一病不起。得到消息的太皇太后第一时间前来探望,佟懿儿坐在康熙床边刚餵他吃了药。
第93页 “你也是的,一场走水有什么!也没伤了人,怎么就把自己弄病了呢——”太皇太后知道这几年康熙为南方战事日夜忧心,本来已经大为清减了,如今遇上太和殿失火这等祸事染上风寒,她更是心疼不已。但话到嘴边全成了数落,眼泪不由自主挤到眼眶。 “今年咳咳……先是地震咳咳——再……再是太和殿走水……朕——”康熙只觉得自己头昏昏沉沉的,根本抬不起来,只得靠在软枕上无力道,“朕德行有亏啊……” “混说,你别被那帮汉臣带偏了!反省固然是要的,可你是皇帝,总也得有个威严才是!”听康熙这般消极,太皇太后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将脸耷拉下来,问佟懿儿道,“你说,太和殿走水,是皇上仁德有亏么?” “回皇祖母,懿儿恰恰觉得,是皇上仁慈,给太监们添了炭火。那些奴才们不小心,引了这场祸事,不该迁罪于皇上。”佟懿儿的话使太皇太后脸上划过一丝微笑,也使康熙陷入沉思。 “那些汉大臣不过是想藉机谏言,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可他们有几个敢说自己全是为了天下人考虑,没有一点沽名钓誉的意思?”太皇太后早就想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即使康熙有些发烧,也可以说一说了,“什么叫兼听则明,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皇……咳咳——皇祖母所言甚是,孙儿谨遵教诲——”康熙这场病,一半是那日救火受寒染上的,一半是想着太和殿失火可能是上天示警,听了满朝文武的议论憋出了心病。佟懿儿刚给他喝的药让他的热度退了些,如今太皇太后的劝解又缓解了不少康熙心里的忧虑,他一时觉得困意十足,只想睡一觉。 “懿儿,你且在这侍奉皇上歇息,有什么事再来慈宁宫禀告便是。”看着康熙安心睡去,太皇太后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佟懿儿替康熙掖了掖被子,又送太皇太后出了干清门。太皇太后在门槛前站下,笑着嘱咐道,“这后宫有你,我也就放心地颐养天年了——原先只觉得你弱了些,原来跟你尼楚贺姐姐学的东西,你都记在心里了。” “太皇太后谬赞了,懿儿还在学习。”得到面前这位智慧老者的肯定,佟懿儿一时也有了更多信心。自从塔娜去世,有了胤禛之后,她也越发适应了自己的身份,所谓事非经歷不知难,虽然她在二十一世纪已经生活了近三十年,但对三百年前的这个时代来说,她还是个“新手”。幸好她有一批“榜样”在前,曾是学霸的童佳意成为佟懿儿后自然也不会轻易丢失学习的技能。 “唉,皇上什么时候才肯立你为后啊!他这个人……”看着眼前这个越来越令人满意的准皇后,太皇太后不免嘆气自语一声,旋即走出干清宫。 第49章 花谢花会开 在佟懿儿的悉心照料下, 康熙的身子渐渐康復。因如今三藩之乱还未彻底平定,正是财政紧缺之时, 康熙便决定将重建太和殿一事暂缓, 待国库充盈时再做计较。 “恭祝皇祖母福寿绵长!”转眼又是一年太皇太后圣寿, 精神已经大体恢復如前的康熙领着佟懿儿一道往慈宁宫向祖母贺寿。太皇太后坐在紫檀木雕花屏风宝座上, 穿一件极素净的绛色蒙古袍子, 一脸慈爱地看着恩爱的小两口羡慕不已。 “起来坐着说话——苏麻喇姑, 把科尔沁进贡的点心奶茶端上来!” 苏麻喇姑虽已年近七旬, 却好似五十许人那般手脚麻利, 领着几个小丫鬟登时便在黄梨木茶几上放好茶点, 又亲手将奶茶分别双手奉与康熙和佟懿儿。 “方才宗人府来人说, 玉牒已经修好了。”如今康熙已近而立之年, 南方捷报频传,太皇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了含饴弄孙的心情。康熙与佟懿儿这才留意到太皇太后身旁的案头摆着一函明黄色的缎面册子。 “如今天下太平指日可待,皇祖母也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如今膝下只有四个皇子,一位公主的康熙自然知道太皇太后言语中的深意,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低头摸了摸辫子, 盯着膝头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 坐在康熙左边的佟懿儿更是红了脸不敢说话——她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康熙皇子皇女的排行,几个现在早该出生的阿哥格格已经“蒸发”了。这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古代社会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唉, 去年你那幼弟隆禧, 年纪轻轻就去了, 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太皇太后斜眼看着桌上的玉牒, 忽然嘆气道,“如今你汗阿玛生的八个阿哥,只剩了你和你大哥、五弟,到底是单薄了些。” “皇祖母说的是,皇家子嗣确实要枝繁叶茂才好。”想起去年接连的灾祸,康熙一时愁眉紧锁,若有所思。半晌方才舒展眉头起身道,“孙儿想,自四阿哥以后,便把孙儿三兄弟的阿哥们一併排行罢!一来孩子们都是皇祖母的曾孙,二来也显得我爱新觉罗家团结。” 佟懿儿想起原来看过《大宅门》里的百草厅白家就是这么排辈的,没想到现在康熙用了这招,她不由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
第94页 “这事儿你拿主意就是……只是你身为皇帝,如今膝下子嗣也忒少了——再者,日后懿儿封了皇贵妃,总得有人补了贵妃的位置吧?”太皇太后的问题不知怎么竟让康熙心里一紧,忽然下意识地握住佟懿儿的手——看来太皇太后和康熙一样,担心佟懿儿和尼楚贺、塔娜一样“福薄”。他不相信,不能信。 “皇祖母……定是有合意人选了方才跟孙儿提吧——”康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皇太后为他指定的贵妃替补是谁,佟懿儿当然也知道。 “塔娜的妹妹和卓早就该入宫的,只是前些时病着,就耽搁下来了。前儿个舒舒觉罗氏来请安,说和卓已经痊癒了,问咱们的意思。”太皇太后心疼塔娜早逝又未留下子女,总想着寻个机会补偿,现在舒舒觉罗氏既然开口,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切但凭皇祖母做主,孙儿没有意见。”康熙自发现自己与佟懿儿情投意合之后,便再没存着充实后宫的心思,但他知道如果让佟懿儿在后宫一人独大,善用平衡之术的太皇太后定然是不答应的。 “懿儿,你的意思呢?”太皇太后在康熙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立刻笑着转头望向佟懿儿。 “懿儿是晚辈,当然是皇祖母做主。”佟懿儿没想到自己仍旧避不开传说中那个“温僖贵妃”,只得起身表示同意——身为后宫之主最要紧的是不能嫉妒。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维繫这份感情。无论是当年的塔娜,还是即将面对的和卓,都不足以撼动他们的感情基础。 “那就好,挑个日子便让和卓那丫头入宫罢,就让她住永寿宫里。”太皇太后坐久了腿麻,敲着膝盖由苏麻喇姑扶着缓缓起身,该说的都说了,她也就可以叫散了。 “恭送皇祖母……”康熙与佟懿儿目送太皇太后进了后殿方才一前一后出了慈宁门,二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懿儿,你——”康熙一直送佟懿儿回到承干宫。才到二月,院子里的古梨树还是光秃秃一片,今日佟懿儿穿了一件象牙白的暗玉兰花纹袍子,头上簪了一朵粉色小绢花,十分赏心悦目。但是心烦意乱的康熙根本无心观赏眼前这个女子的花容月貌,只担心她因此误会了自己,“其实皇祖母明里暗里跟朕说了多次,朕都拖了下来……今儿说到玉牒和子嗣上,朕不能再伤她老人家的心了——” “皇上做得对,道理懿儿都明白。”佟懿儿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所措的康熙,尽管他的解释相当笨拙,但是她听着却觉得真诚,不禁心生欢喜,“您的心意懿儿都记着,也请您放心,别再胡思乱想了。” “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朕的妻子……只是朕也有朕的责任。”这样懂事的佟懿儿增添了康熙心里的愧疚,他一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现在才发现,当皇帝要顾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佟懿儿从前还是童佳意时,只觉得康熙是个多妻多子的封建帝王,她以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所谓的“爱情”的。可是现在这样将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又听他这一番肺腑之言,她忽然很高兴自己把“爱情”这个奢侈品带给了他,尽管未来的风风雨雨还得面对,但相信他们都是甘之如饴的。 “和卓,进了宫……一定要沉得住气。”宣遏必隆幼女入宫为永寿宫妃的消息,给沉寂多时的钮祜禄府增添了一丝生气,舒舒觉罗氏站在妆镜台前替已是和卓的塔娜将耳坠戴好,将一双手重重地搁在女儿肩头,看着那张与塔娜颇为相似的面孔,“这一回……咱们一定要有个指望。” 和卓当然知道母亲说的“指望”是什么,这也是她当初冒着风险选择重生的主要目的。镜子里这个女孩曾经颇不起眼,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现在注入塔娜灵魂的和卓,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变得晶莹透亮。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母亲放心。 “唉,当年送进宫的女儿是人家的陪衬,没想到今日再送一次,还是矮人家一截——”和卓这厢信心十足,站在身后的舒舒觉罗氏抚今追昔,却是不胜唏嘘。 “皇上如今子嗣单薄,都已经想出和其他兄弟的子女一同排行的法子了——”和卓冷冷一笑,“都说贵妃娘娘如何受宠,可现如今连一子半女也没有,倘若日后我生了阿哥,还怕被她压着么?” 听她这样一说,舒舒觉罗氏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但仍旧忧心忡忡,“可佟家那丫头如今养着四阿哥,你也不能轻敌啊……” “四阿哥是她手下的丫鬟生的,皇室向来注重生母出身,想来这阿哥也不会成什么气候。”出身钮祜禄氏族一直是和卓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她相信自己若有了子嗣,是一定可以在这天子之家占有一席之地的。太子之位是不能争了,皇后之位却未可知。 “有你这句话,你阿玛在天有灵也就踏实了。”舒舒觉罗氏见女儿已经想得如此清楚,先前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臣妾钮祜禄氏,给太皇太后、贵妃娘娘请安。”
第95页 再次进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慈宁宫正殿,和卓看见的依旧是慈眉善目亦不乏威严的太皇太后和陪侍在旁的佟懿儿,只是过去该是佟懿儿向她行礼。 “你刚来,起来坐着罢。”太皇太后看着这张酷似塔娜的脸,一时有些恍惚。佟懿儿只冲和卓微微一笑,心里觉得那目光似曾相识,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懿儿,这就是孝昭皇后的妹妹,在家唤作和卓,你大概没见过吧?”太皇太后想着今后和卓便是佟懿儿的手下,心里自然希望二人和和气气襄助康熙,当下牵着佟懿儿的手抬头望了望她笑道,“日后有她帮衬你处理后宫琐事,你也能轻松些了!” “皇祖母说的是,和卓妹妹来了,懿儿也就有了帮手了。”佟懿儿的一声亲切的“皇祖母”一时让和卓有些受刺激,当初她还是塔娜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有许她跟康熙一样称自己为皇祖母。现在眼见着她们这样和谐,和卓亦只能笑而不语。 “现在还是战时,皇上说册封妃嫔的事要等南方太平了再做计较,先得委屈你一阵了。”太皇太后充满歉意的宽慰使和卓心中的不甘稍稍消减了些,这个老太太现在当她是个新人,能对她这样关怀,十有八九是看着塔娜的面子。 “臣妾不委屈,一切以国事为重,但凭太皇太后、皇上做主。”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和卓忙款款起身行了蹲安礼表示自己的大度,“相信南方的战事不久便可停住了,臣妾等得起。” “瞧瞧和卓丫头这张嘴,跟她姐姐一样甜!”太皇太后拿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当黄毛丫头,对她的行为举止十分满意,“果然还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懂规矩识大体,懿儿你说是吧?” “皇祖母说的是,相信和卓妹妹一定和孝昭皇后一样知书明理,能替皇上分忧。”佟懿儿站在一旁关注了和卓好些时候,看着那双眼睛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因为那神采和塔娜简直如出一辙。但佟懿儿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异样,只把疑问摆在心里,嘴上笑着附和太皇太后的话。 “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尚不能不及您万一,也该多向贵妃娘娘学习才是。”在偶尔和佟懿儿目光交汇的瞬间,和卓似乎发现了佟懿儿的困惑,她赶忙趁机低首向佟懿儿行礼,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第50章 门里门外 “十七年十二月, 孝昭皇后已崩,工作告成, 因谕内阁, 特赐一等公遏必隆碑文……”和卓半卧在永寿宫后殿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 手持一卷明黄色封皮的册子, 边念边拿绣花帕子拭泪。 “皇上万福!”侍女的请安声惊落了和卓手上的书卷, 她还来不及起身, 便见一只带着翡翠玉扳指的手将书拾起。抬头看时, 她正与康熙四目相对。 “好好的, 你哭什么?”因和卓是已故皇后的妹妹, 康熙的声音十分轻柔, 见到她惊慌的眼神, 忙莞尔笑道,“莫非是朕吓到你了?” “臣……臣妾在御前失礼了,皇上恕罪!”入宫数月以来,康熙也不曾召见过和卓,她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过去的塔娜永远是端庄贤淑的, 从未有过一刻失态的时候。现在他又在她眼前时, 她竟因猝不及防而手忙脚乱, 只得匆匆下榻行了蹲安礼。 “是朕不好,来你这儿也是一时起意, 没跟你打招唿。”康熙见了和卓, 只觉得这女子代替姐姐“补位”入宫, 实在有些可怜。微微红了脸坐在贵妃榻上, 低头才见那是一册《御制文集》,和卓正读的是康熙亲自写给遏必隆的碑文,“是想你姐姐和阿玛,所以哭了吧?” “回……回皇上,是。”和卓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头垂首站立,她自然不能告诉康熙自己身体里的魂魄就是塔娜,也不能告诉他自己读完此文心底的感动。 “你姐姐……心里装着你们全家,说来也不易——”想起忽然离世的塔娜,康熙心里充满了愧疚,“如果她早些跟朕提,朕一定让她活着看到她阿玛的家庙碑立起来……” “皇……皇上!”和卓闻言不由惊呆了——她以为康熙不明白塔娜的心思,以为康熙一直忘不掉遏必隆在初年时对他的压抑,原来她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扑通跪地,忽然觉得过去的自以为是十分可笑。 “嗨……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和卓的强烈反应使康熙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得起身亲自将她扶起宽慰道,“这是朕答应你姐姐的,何况如今想来,你阿玛也是我大清的功臣,朕那时候也忒小孩子脾气了些。” 哭得梨花带雨的和卓索性顺势将脸埋在康熙藏青色团龙纹纱缎常服袍前,再次听到这暌违已久的心跳,和卓倍感踏实。康熙笑着拥住她默默不语,心想这女孩子真是爱哭,和她精明干练的姐姐十分不同。 因想着太皇太后抱怨自己子嗣过于单薄,又想着原先塔娜求子心切却留下终生遗憾,是夜康熙便在永寿宫留宿。他总觉得和卓看他的眼神偶尔像极了塔娜,又想自己大概是恍惚了,姐姐妹妹相像原就是极正常的事。 和卓原先还是塔娜时倒也常有机会侍奉康熙,可不知为何总是难以受孕,因此八月中秋她咬了一口莲蓉月饼便噁心想吐时,起初还以为是那月饼不够新鲜。
第96页 “恭喜太皇太后,永寿宫妃已有差不多两个月的身孕了。”武超众眉开眼笑地到慈宁宫报喜时,太皇太后与佟懿儿正坐在临溪亭里看着胤礽带着刚会走路的胤禛嬉闹。 “当真么?这么快就有了?”太皇太后这么问的时候,佟懿儿脸上不由红了好一阵——原本在康熙这个年纪,是应该“高产”的,可如今康熙一心都在佟懿儿身上,宫中两年没有妃嫔受孕,也难怪太皇太后会这般吃惊。 “这还没来得及封贵妃呢,这丫头倒先怀上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太皇太后看着眼前两个曾孙,情不自禁拍掌笑道,“看来苦日子要到头咯!” “懿儿恭喜皇祖母再获曾孙!”佟懿儿想起康熙决计把几个兄弟的子嗣一同排行的意思,心下盘算和卓这一胎若是男婴似乎该是八阿哥了。现在的歷史已经不是她过去所熟知的发展轨迹,把握未来的难度大大增加了,但是佟懿儿不害怕。 “若是个格格也好,咱们家也缺公主呢!”太皇太后有了胤礽这个可以继承帝业的曾孙,倒有些“生男生女都一样”的想法了,听老太太这样说,佟懿儿笑得更甜了些。无论如何,康熙的孩子将来都是她的孩子,这是她生下胤禛后就放在心底的念头。 “宜嫔郭络罗氏,给永寿宫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自打和卓有孕,从前少有人去的永寿宫忽然热闹起来,各宫嫔位三天两头便带了各色礼品前来孝敬,纷纷揣测有孕的和卓怕要盖过如今承干宫里贵妃娘娘的风头,济兰自然也不例外。 “济兰姐姐请起,常听额涅、姐姐提起你,今日总算有机会单独说话了。”和卓见济兰似乎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依旧风姿绰约,便觉得她仍旧是自己可以拉拢的对象。 “娘娘客气了。家母不过是您家一个远房亲戚,竟能得您与先皇后如此眷顾,实在是愧不敢当。”和卓的话使济兰一时受宠若惊。自塔娜离世以后,济兰只觉得孤立无援。现在眼前这个从面相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女子,有着和塔娜一样成熟冷峻的目光,使济兰看到了希望。 “既是亲戚,就更要同心同德了——何况你我如今都是皇上的嫔妃,更要和睦才是。”和卓进宫和塔娜那时一样悄无声息。但现在她有了身孕,这就仿佛平地一声雷一般足以让紫禁城知道她的存在。时以入秋,坐在前沿炕上的塔娜穿着一身绛红色菊花纹袍子,虽还未太显怀,但已显出怀孕之人的慵懒,歪着身子将手枕在软枕上。 “娘娘所言甚是,济兰谨记于心。”济兰原本以为身为妹妹的和卓大概会比塔娜差远了,将来在这紫禁城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听说她怀孕时,济兰的心渐渐动摇了。如今看到和卓竟如此沉稳老练,不由心生敬佩,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紧随其后,没准也能分到一杯羹,有一子半女的指望。 已是初冬时节,今年的京城迟迟没能下雪,但天气亦是寒冷的。这日忙完政务已是戌时,康熙坐在东暖阁梨花木几案前抬头伸了伸懒腰,见坐在前沿炕上翻书的佟懿儿竟枕着脑袋打起瞌睡来,摇头笑了笑,起身将一件葡萄紫的夹袄披在她身上。 “您……忙完了?”佟懿儿原本睡得不沉,感到异动便缓缓睁开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怕是朕的文章太枯燥了罢,也不知挑本有趣的书来看!”康熙一撇佟懿儿手中的御制文集,顺手拿过来一瞧,是他几年前发的一份上谕,“下回别看这个了,朕叫顾太监替你寻些消遣的书。” “可有兰陵笑笑生的那本书?”佟懿儿与康熙已是夫妻,自然也就没什么禁忌,当康熙坐到身边时,她笑着撩了撩他的耳垂,贴上双唇轻声问道,“看那本书,懿儿绝不犯困。” “你老实交代,从哪儿听来这本书的?”康熙当然知道佟懿儿说的是什么书,若在外朝,这书是绝对的禁忌,但现在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在房间里,提及此书倒也无妨。但康熙仍旧佯装生气唬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知道古往今来的贤后该读什么书么?” “不就是《女诫》、《女则》、《内训》那些咯——”佟懿儿提起兰陵笑笑生,也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但那些规训女人三从四德的书,她是绝不打算找出来看的,“懿儿又不打算当贤后——您答应过的,懿儿是您的妻子。” “好,咱们不读——咱们懿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比那书上的女子还好——”听到佟懿儿提起“妻子”的话来,康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忽然从背后拥住佟懿儿道,“对不起……” “您说什么呀,什么对不起?”佟懿儿霎时红了脸,不知康熙唱的是哪出。 “朕不得不安抚和卓,给她一个希望,也是安慰塔娜在天之灵,所以——” 佟懿儿明白了,他是在自责和卓有孕的事。她摇了摇头,转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唇,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多子多福是好事,您在忧虑什么呢!” “朕没想到,和卓看着朕写给遏必隆的碑文竟然会哭。”看着几案上自己的文集,康熙回忆起和卓的眼泪,不禁嘆道,“她们心里从来都只有自己的阿玛和家族,奋斗了一辈子,就为了给父亲留个好名声,给家族争个面子——朕……朕不能因为自己的好恶,就耽误了别人的大好年华……”
第97页 “等和卓有了孩子,她会笑起来的。”佟懿儿感知到了康熙内心的纠结,她将头斜倚在康熙肩头,握着他的手笑道,“懿儿说错了。” “什么说错了?”康熙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 “关起门来,懿儿是您的妻子;走出这道门,懿儿就是皇上的贵妃。” “关起门来,奇里是你的夫君;走出这道门,朕就是大清的皇帝。” 他们的心照不宣的排比句像极了一首诗,佟懿儿觉得这是她活了两辈子说出口最漂亮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第51章 八阿哥胤俄 “奴才恭喜太皇太后、皇上双喜临门!”康熙二十年二月初八, 康熙如往年一般携各宫女眷向太皇太后祝寿礼毕刚刚入座,便见武超众满面春风快步入正殿丹墀下叩首请安道, “永寿宫妃娘娘已产下皇子, 母子平安!” “好……好哇!”年近七旬的太皇太后今天特意穿了科尔沁传统的服饰, 红底袍子上绣着镶金线的牡丹花。她高兴地拍了拍大腿, 头上珊瑚珠串头围随着身体的前倾而摇曳, “赏……重赏!” “臣妾等恭贺太皇太后、皇上喜得阿哥!”佟懿儿记得“温僖贵妃”生的儿子该是康熙二十二年出生才对, 她一面想着这个阿哥该叫什么名字, 一面领着姐妹们从梨花木圈椅上起身向座上的太皇太后与康熙贺喜。 “去年秋天你五弟刚生了老七罢?”太皇太后笑着免了佟懿儿等人的礼示意她们入座, 又转头望向康熙道, “那眼下这个就该是八阿哥了?” “皇祖母记得不差, 的确该是八阿哥。”康熙今日穿了一身红色镶玄狐毛龙袍, 头戴黑色貂毛暖帽,显得格外精神。听说和卓生了,他悬着的一颗心也算落了地,想着今年将塔娜迁入遵化帝陵时总算对她有了交代,“孙儿想过了, 这一胎若是阿哥, 就叫胤俄。” “叫什么都好, 我又不懂汉人那些之乎者也,这些事情你拿主意就是了!”每年太皇太后过生日, 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可以看到一家子齐齐整整, 今年这样的“双喜临门”, 更令她感到惊喜莫名,心想一会子一定要拿着她从家乡带来的大口银碗痛饮一回。 “皇上如何想起给阿哥起这么一个名字了?”今日太皇太后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康熙与佟懿儿担心她的身子,轮番劝她少喝一些均告失败。待安顿好太皇太后,已是亥时,佟懿儿陪康熙回到干清宫东暖阁就寝,边替他解龙袍纽扣,边笑问道,“俄这个字,很是少见呢——” “朕前些日子看书上说,俄是一种祭名,想着下个月就要去巩华城把两位皇后迁入遵化帝陵了,这孩子对塔娜也是一种告慰罢……”康熙早已从为太皇太后祝寿的喜悦中走出,进入了另外一种情绪。看着康熙眉间眼底流露出的忧色,佟懿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懿儿陪您一起去送送两位皇后娘娘,好吗?”表姐尼楚贺的音容笑貌已经离佟懿儿有些遥远了,但每次看到胤礽,她的脑海时不时会闪过与尼楚贺相处的片段。想起初次有孕流产后塔娜为自己未能来到人世的孩子讨回公道的往事,佟懿儿更是满心遗憾,还没来得及向她道谢,她竟已经不在人世了。 “好啊,朕这回打算带着胤礽同去,若有你在,朕就把他交给你了。”现在康熙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宁绸长衫。室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卸下厚重的龙袍,康熙顿时觉得浑身舒坦,伸手将佟懿儿揽入怀中逗道,“只是胤禛还小,这次就不能带他出去了,你可捨得跟他分开?” “懿儿会跟如吉说好,她会替我照顾胤禛的。”自塔娜崩逝后,佟懿儿越来越知道自己的责任。虽然她也不愿意有哪怕一日见不到胤禛,但既然已经成为了六宫之首,她就必须有她的担当,唯有这样才能有能力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朕……你不说,朕差点忘记如吉这个人了——”想起佟懿儿将胤禛挂在如吉名下的决定,康熙至今还有些心疼,他不由低头吻了吻佟懿儿的髮髻道,“那时候啊……你真傻,你怎么就想得出那样去骗塔娜呢?” “懿儿不后悔,至少皇后娘娘走的时候没有那么难过。”佟懿儿从未想过要跟康熙生儿育女,只是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个人。但她也深知除她以外的六宫女子有着怎样的执念,像塔娜那样骄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输”给了佟懿儿,一定会心有不甘的。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跟额涅一样……”康熙伸手弹了弹佟懿儿的前额,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想起去世十几年的母亲孝康章皇后,“从前朕问她,‘您难道不恨孝献皇后吗?她一进宫,汗阿玛就再也不来看您了。’你猜猜,你姑姑是怎么回答的?” “懿儿……懿儿猜不出。”康熙的回忆让她忽然有些慌乱,不得不咬着嘴唇掩饰自己。她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就像是当年的董鄂妃,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肇事者。 “你姑姑笑着说,‘幸亏你汗阿玛把你赐给了我以后才遇上孝献皇后,不然我才真要恨她呢!’她这么一说,朕当时就给逗乐了……”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康熙眼角含泪,嘴边却露出一丝微笑。
第98页 “比起先帝,您才是姑姑最能依靠的人,姑姑是有大智慧的。”佟懿儿只在很小的时候有幸见过孝康章皇后几次,那个时候她尚在襁褓,如今十八年过去,记忆早已模煳了。依偎在康熙胸前听他描述这个女人,她才相信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个答案也给了现在的佟懿儿继续爱康熙的力量,未来的路她已知道该怎么走了。 “可惜……朕还没能长成能替额涅遮风挡雨的大树,额涅就已经……”话还没有讲完,康熙就有些哽咽了,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八角宫灯,努力让自己眼泪不掉下来。 “您现在已经是了,姑姑她看得到的。”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康熙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这个事实过去的童佳意已经知道了,但今天亲耳听他说起时,佟懿儿仍觉得十分震撼。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耳垂轻声道,“你是姑姑的骄傲,姑姑这辈子值得了。” “但愿吧……懿儿,有你真好。”康熙终于调整了情绪,低头深情与佟懿儿对视,抱歉似的憨笑道,“今儿是皇祖母的生日,朕怎么说了一篇这样丧气的话,实在是不该!罢了,早点歇着罢,明儿还要早朝呢!” 见康熙情绪好转,佟懿儿亦轻松笑了起来。康熙拥着她向里间御榻去了,二人和衣相拥而卧,一夜好眠。 “额涅额涅,您要去哪里呀?”二月中旬,康熙即将启程往巩华城迁两位皇后的梓宫往遵化帝陵地宫安放。虚龄四岁的胤禛被玉衡抱在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大人们忙着收拾东西,“孩儿……孩儿也要去!” “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到你太子哥哥那么高的时候,额涅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佟懿儿本在清点路上预备的干粮,见儿子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心一下子就软了,搁下手上的清单便将他抱入怀中,“你是男孩子呢,不可以哭鼻子的啊!” “为什么您要带着太子哥哥啊?他没有自己的额涅吗?”佟懿儿的话止住了胤禛的眼泪,他的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胤禛撅起小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眼睛,颇不服气地问道。 “额涅是贵妃,就是所有阿哥格格的额涅,但是额涅最爱你了!”看着眼前这个醋味十足的小人儿,佟懿儿简直爱不释手,根本无法想像歷史上的“雍正皇帝”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太子哥哥的额涅已经不在了,所以额涅要多关心他一点。” “那……好吧——”听到佟懿儿这样说,懵懂的胤禛咬着手指若有所思,忽然他看到衣帽架上挂着一顶鹿皮帽子,破涕为笑道,“毕竟太子哥哥把他猎到的第一只鹿都送给孩儿了,孩儿也要‘礼尚往来’才行!” “对啊,胤禛最乖了!”胤禛的回答让一屋子奴才皆忍俊不禁,佟懿儿笑着抱他走到衣帽架前,将那小巧可爱的鹿皮帽子戴在胤禛头上道,“明儿你就带着这顶帽子给我们送行好不好呀?这几天乌贵人额涅会来照顾你,王嬷嬷和乳母也在,你要听话知道吗?” “嗯,您也要早点回来!”胤禛瞥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自恋地笑了起来,把刚才积攒的烦恼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贵妃额涅……我额涅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移两位皇后往遵化去的前一天,康熙在巩华城享殿领着群臣向两位皇后祭酒,念祭文时想起往事,不禁又泪流不止。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胤礽回到行宫后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去找佟懿儿。 佟懿儿正捧着一卷李商隐诗集秉烛夜读,正读到“只是当时已惘然”,就看见胤礽站在烛光前望着自己。她放下书卷,牵过他的手道,“你额涅是我的表姐,我从小就认识她了,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 “好多人说,额涅是因为孩儿死的……是吗?”胤礽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样的传闻,在今天这种场合,他不由更加胡思乱想起来。 “外面的人胡说你也信吗?”佟懿儿替胤礽拢了拢肩膀上的黑色斗篷,牵着他的手安慰道,“你额涅好不容易才把你盼来了,只是没福气亲眼看你长大成人,你得为她好好努力才行呢……” “叔姥爷说,孩儿是赫舍里全族的指望,是……大清的未来,可是孩儿——” 胤礽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佟懿儿捂住嘴巴,“保成,你记住,你不仅仅是大清的皇太子,你还是你自己。” “自……自己?”佟懿儿的话让八岁的胤礽一时愣住了,从他记事以来,索额图一直在让他按照他说的去做,他从没想过自己要什么。 “现在你也许不懂,但你可以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当叔姥爷要求你为他做什么的时候,你不妨想想自己愿不愿意做。”佟懿儿当然知道索额图的野心,也知道索额图对胤礽的影响。现在的胤礽还是一张白纸,她愿意跟索额图争一争胤礽的心,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着胤礽若有所思的神情,佟懿儿忽然充满信心。 第52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臣妾等给妃娘娘请安!”三月中康熙与胤礽、佟懿儿方将仁孝、孝昭两位皇后的梓宫移至遵化帝陵, 和卓即在宫中迎来了胤俄的满月礼。济兰跟在惠嫔、荣嫔后面向和卓行礼祝贺,特意与身后的如吉拉开距离。济兰一身粉紫色的水仙花纹宫袍在人群中显得分外夺目, 这是和卓前些时从太皇太后赠送的赏赐中特意挑给她的, 还说这颜色最衬她粉嫩的肤色。
第99页 “姐妹们请起, 入座罢!”和卓抱着裹了一身红缎襁褓的胤俄坐在永寿宫正殿的楠木雕花屏风宝座上, 脸上布满了满足的神色, 她将赞许的目光投射到济兰的新衣上, 对自己这一年多来经营人心的成果感到十分满意。 “荣嫔, 三阿哥和二公主现在可好啊?”想起当年荣嫔敢于站出来承认将自己的狮子犬赠与李婉云一事, 和卓把自己出月子后的第一句寒暄给了她。 “谢娘娘惦记, 阿哥公主现在兆祥所一切都好。”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荣嫔听到有人问候自己的一双儿女, 立刻起身致意, 眼底写满感激。 “那就好。等阿哥长到能读书的年纪,皇上定会让他常来向你请安的,皇上总是说百善孝为先呢!”在和卓看来,这个年纪比康熙还长了两三岁的女子自打生下一子一女后就已经“完成使命”了,这等忠厚老实的女人根本不足为虑, 只需保持客气即可, 将来没准还能为她所用。说完, 和卓喝了一口手中的奶茶,抬眼扫了扫惠嫔、如吉道, “大阿哥和四阿哥也是一样的, 你们二位也耐心等着吧!” “臣妾多谢娘娘惦记!”实际上一无所出的如吉听和卓这样说, 心里一时有些怅然, 但她没有把这份失落写在脸上,只是淡淡一笑,与惠嫔一同起身谢恩。济兰看着如吉出列,想着位分比如吉高却始终没有一子半女,脸色有些难看了。 “方才大家都在时,姐姐似乎有些不高兴啊?”和卓看出济兰的不悦,当时却不露声色,只等叫散后单独将她留下,吩咐乳母将胤俄抱下去餵奶,轻唤济兰到自己身旁,拉着她的手笑问。 “没……没有的事,娘娘多虑了。”济兰不愿给和卓留下善妒的印象,只讪笑道,“臣妾……臣妾只是想起当年孝昭皇后提携的往事,有些感触罢了……” “听姐姐说起过,当年随驾东巡时,是她做主将你带回京来的吧?”和卓看着眼前这个故人,往事歷歷在目。 “是……难为您二位还记得这点小事,眨眼十年过去了——”看着和卓与塔娜肖似的面孔,济兰一时哽咽了,“臣妾……臣妾怕是要不中用了……” “你瞧瞧,到底还是放不下不是?”和卓终于使济兰说出了真心话,她摇头一笑,安慰道,“孩子的事,虽说讲究的是一个缘字,但‘事在人为’四个字也是要紧的。” “娘娘的意思是——”淌眼抹泪的济兰听了和卓这番劝慰,忽然如梦初醒,抬头瞧着她的眼睛如饥似渴地等一个答案——塔娜没有做到的事,和卓入宫不久就实现了,眼前这个女人一定自有一套方法。 “你别急,你这个人是咱们家选进宫来的,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吃亏。只要你像当年跟着姐姐一般跟着我,就一定有你的未来。”和卓的声音极低极小,若不是济兰离得近几乎是听不见的。但这轻柔的声音却在济兰本如枯井般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臣妾……臣妾自当一心跟随娘娘,绝无二话!”原本有些孤傲的济兰见了今日的和卓,忽然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有了盼头,她激动地双膝跪地,郑重地向和卓磕了个响头。 “有些话,当着大伙儿的面我也不方便开口,场面话都是说给外头人听的,关起门来还能说得上话的,才叫知心呢!”济兰这样真诚的表态被和卓看在眼里也是感动的,她双手扶住济兰的胳膊笑道,“快别跪着了,免得脏了这身好衣裳!” “娘娘说的是……”和卓的幽默使原本郁闷的济兰终于有了雨过天晴的笑容,自塔娜去世,济兰很少这样笑了。和卓想起十年前见她的情形,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她们倒仿佛才真正“认识”彼此了一般——凤凰涅槃的和卓有了胤俄,也渐渐不似从前那般孤傲冷清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需要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尼楚贺……咱们的儿子,你看到了吗?他已经长大了。”冗杂的迁葬仪式结束,两位皇后的梓宫终于正式安放在心建好的地宫之中。明日就是启程回京的日子了,夕阳西沉之前,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走下层层台阶,来到两位皇后的棺椁前与她们道别。佟懿儿替康熙将香火插进香案前的铜炉内,默默听他说着,“再过些时,朕要选最好的师傅教他念书,现在南方的事终于……” 说到三藩之乱,康熙忽然有些哽咽,佟懿儿走上前去轻握住他的手,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朕……过去实在是太年轻了,还没有能力护你一个周全,让你替朕担惊受怕,是朕对不起你——”这些话是不会写在官方祭文里的,字字句句都写在康熙的心坎上,只能让佟懿儿听见。听他这样说,佟懿儿不禁坠泪。 “塔娜……你妹妹和卓,已经生下一位皇子,朕给起了个名字,叫胤俄。”在尼楚贺灵前静静伫立了半晌,康熙转身又到塔娜灵前点香,“朕知道……你一直有自己的骄傲,朕也想努力护住你的尊严,但可惜……你走得太突然了,但愿和卓能让你走得安心些罢——”
第100页 康熙说到和卓时,佟懿儿忽然有些恍神,眼前塔娜的画像透过烛光映入眼帘,一瞬间似乎和佟懿儿脑海中的和卓重叠了,她忽然觉得和卓有些神色实在是像极了塔娜。但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补太多,姐妹相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的家庭背景长起来的人,行为举止也总有些相似。 “刚才在那里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出地宫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夜风有些寒冷,坐在回行宫的马车上,康熙感到依偎在怀里的佟懿儿似乎有些发抖,便将身上的玄狐毛斗篷解开扣子盖了部分在她身上,“不冷了吧?” “懿儿过去不够懂事,给两位姐姐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想想挺抱歉的——”佟懿儿闻着康熙衣裳的龙涎香,眼眶忽然红了。自己当初穿越做下的“荒唐事”歷歷在目,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人,总想着看场热闹就能回去,倒难为了尼楚贺与塔娜。现在她真把自己童佳意的身份丢了,成了实实在在的佟懿儿,却没有机会还她们的人情了。 “那你不是跟朕一样么,年纪轻轻难免有小孩子脾气。”两位皇后的离去使康熙倍加珍惜怀里的这个人,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你表姐看到你今天的样子,看到你对保成这样照顾,一定会欣慰的。” “懿儿是您的妻子,自然该照顾孩子们。”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说,更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想到从前在史书上看到九子夺嫡的凄凉结局,佟懿儿更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果让胤礽真的经歷两立两废,最终落得个圈禁而死的结局,尼楚贺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谢谢你,懿儿……”康熙捧起佟懿儿有些冰凉的手,在銮驾停下时吻了吻,“有你在朕身边,就是朕此生最大的幸运。” 听康熙说起“此生”,佟懿儿的眼睛忽然在宫灯下闪烁了一阵——她不由想起过去常做的那个梦,想起佟懿儿的“真身”说的那句,“我怕你不爱皇上”的话来——所以,她现在应该算完成了这身子原有主人的嘱託了?可惜自生下胤禛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完全融入了罢。 “今儿早点歇着罢,明日回宫,大概走个一两日就能到京了。”回到行宫康熙换了常服,安顿佟懿儿先睡下,坐在床沿替佟懿儿掖了掖被子笑道,“朕猜你该归心似箭了罢,虽然你不说,朕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想胤禛。” “您还不睡么……”夜深人静时,佟懿儿的确是常思念宫里的胤禛,她只红了脸没有否认。见康熙起身,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藏青色袍脚道,“明儿还要早起呢!” “这几日奏摺都转送内阁了,现在好不容易得空,朕得瞅瞅。”康熙的眼眶黑了一圈,这些时几乎就没怎么睡过,但他始终惦记着南方战事的收尾工作,再累也不敢疏忽,“眼见着吴世璠就快撑不下去了,最后一下可不能松懈——你先睡罢,最多一个时辰,朕就回来……” “这会子都子时了,寅时就该起了——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只睡一个时辰吶!”佟懿儿倒不是撒娇要人陪,刚躺下前看着炕几上的西洋钟已经指向十二点,觉得再不劝康熙多睡一会儿实在是不行。 “出门在外就是这点不好,跑了一天,回来还得跟在宫里一样把奏摺看了——”康熙一面说着,一面不由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朕尽量……一目十行罢!” “那谁叫您喜欢出来呢!还想做个明君日理万机,自然比平常的帝王要累些——”佟懿儿听了康熙这番解释,心里又好笑又心疼,松了他的袍子让他赶紧去忙。自己一直不敢睡,偷撩了床帘一条缝看康熙在烛火下批阅奏摺,宵衣旰食的模样。 翌日踏上归程时,体力不支的康熙果然在銮舆内暖炉的作用下打起了瞌睡,佟懿儿笑着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替他盖了一张豹纹毯子。 时入三月,天气终于渐渐暖和起来。佟懿儿撩开明黄色的轿帘,看着窗外新柳发芽,草木发芽的欣荣景象,心里一阵欢喜。一束阳光透过帘子打在康熙熟睡的脸上,那场景美得像一幅画似的。佟懿儿忽然很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这么美好的时刻只能留存在记忆深处了。 “朕……睡了多久了?”康熙将身子支起来时,佟懿儿方才感到左手臂麻得抬不起来了,康熙拉过这只手臂轻轻揉搓道,“怎么也不叫醒朕呢……” “没多一会儿呢,昨儿个您压根没怎么睡,就没忍心叫醒您。”佟懿儿的手臂渐渐恢復了知觉,见康熙果然精神了不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第53章 步步为营 “孩儿给额涅请安!”昨日康熙与佟懿儿连夜回到紫禁城已是戌时, 虽然佟懿儿想胤禛想得紧,可那个时辰小孩子八成已经困了, 因此只与康熙先回了干清宫歇息, 次日卯时一路小跑到承干门, 胤禛已经迫不及待挣脱如吉的手扑到佟懿儿怀里了。 “有没有调皮啊?”熟悉的奶香气沖入鼻腔的一瞬, 佟懿儿感到心旷神怡。她一把将儿子抱起来, 亲亲粉嫩如豆腐的脸蛋笑道, “才几日不见, 额涅都要抱不动你了——乌贵人额涅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呀?”
第101页 “娘娘谬赞了。臣妾的阿玛是膳房总管, 自幼倒跟着他老人家学了些小菜, 四阿哥最近胃口不大好, 臣妾便想法儿做了些开胃点心给他吃。”如吉今日穿了一身粉紫色的海棠花纹苏绣锦袍, 鹅蛋脸上自然的红晕显得整个人更加精神喜庆。听佟懿儿肯定自己,她不由含羞福道,“娘娘教子有方,臣妾带四阿哥这些天很是快乐。” “辛苦你这些日子住在承干宫了,想来也没怎么休息好吧?”佟懿儿见如吉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 不由关心道, “赶紧回永和宫歇一会儿!明儿得空, 咱们姐妹再说话也好。” “谢贵妃娘娘挂念,臣妾告退。”如吉觉得自己被佟懿儿选做贴身丫鬟, 又阴差阳错成了康熙的贵人, 一切真跟做梦似的。如今的生活真是锦衣玉食, 更时常有机会能在胤禛身上体验一把做母亲的感觉, 这在十年前的如吉看来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因此,她决计倍加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 “孩儿给额涅请安!”四岁的小孩最粘人,自抱着胤禛进了承干宫后殿坐下,便听他喋喋不休说了好些这些天的趣事。倏忽便到了午膳时分,胤礽的请安声终于打断了胤禛对承干宫院内燕子窝的描述。 “太子哥哥,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胤禛见胤礽给佟懿儿行礼,兴奋地从前沿炕上跳下来,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只上前牵起胤礽的手认真道,“太子哥哥借走了额涅,要用好吃的还我人情啊,你答应我的!” 听胤禛这样说,佟懿儿差点惊掉了下巴,半晌才醒过神捂着嘴偷笑起来——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这儿子天生贪吃,还是该夸他聪明,不想吃怕一点点亏。 “放心吧,二哥没忘!”其实胤礽也不比胤禛大多少,但自小失去生母,养在康熙身边的胤礽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他拍了拍胸脯上的龙眼,蹲下来看着胤禛的眼睛道,“一会儿上完骑射课,我就派人给你送来,好不好?” “时候不早了,快坐下来用膳罢!”王嬷嬷与玉衡等宫人已在八仙桌上布好了菜餚,佟懿儿一面欣慰着胤礽的懂事,一面起身上前拍了拍兄弟二人的肩膀道,“吃了饭保成歇会儿就该去上骑射课了,咱们抓紧点儿罢!” 听佟懿儿这样说,胤礽才觉得自己已经饿了,笑着牵起胤禛的手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隔几日又到了康熙的生日,因三藩之乱已到了尾声,大家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加上如今“朝廷赋税半数耗于三藩”的局面已经结束,康熙也觉得自己的万寿节可以简单地办一办了。因此当蒙古诸部落王公上表请进宫朝贺时,康熙便没有再拒绝盛情。 且说这遏必隆妻妾、子女众多,其正室所生的一个女儿叫伊尔哈,比塔娜、和卓都要大些,早年被太皇太后指婚给了自己的女儿固伦淑慧公主做儿媳妇。自嫁去蒙古巴林部后,伊尔哈鲜有回京的机会,这次听说她会带着自己的儿子乌尔衮与淑慧公主一道进宫,和卓心里不免又有了些想法。 “臣妾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给各位后宫娘娘们请安!”这日给康熙贺寿、上表完毕,伊尔哈跟着婆婆领着十岁的儿子到慈宁宫正殿向太皇太后请安。因有外客来访,此时此刻的慈宁宫里坐满了六宫妃嫔,连很少露面的太后也穿着科尔沁的盛装陪坐在太皇太后身侧“闺女儿,这就是你常跟我说起的儿媳妇伊尔哈吧?”看见自己的女儿,太皇太后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入座,又看着年轻的伊尔哈打量了好一会儿,“你跟和卓丫头是亲姐俩吧?长得真有些像呢!” “回太皇太后,永寿宫妃娘娘是臣妾的同父异母妹妹。”伊尔哈礼貌地从紫檀木圈椅上起身答话,笑着看了一眼对面的和卓。 “你这妹妹刚给皇上添了个阿哥,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大功臣吶!”太皇太后的夸赞让和卓低头脸红了好一阵。见她害羞,太皇太后笑道,“你瞧瞧,这丫头还害羞呢,年底就是要做贵妃的人了。” 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和卓眼角迅速划过一丝失落情绪——她以为胤俄可以给自己一个和佟懿儿一较高下的机会,没准能让她一跃超过佟懿儿成为皇贵妃,现在她的梦碎了。幸好那一份失落只是迅速闪过,没有一个人发现。 “太皇太后谬赞了,开枝散叶是后宫妃嫔应尽的责任,臣妾不敢居功。”努力平復心情的和卓起身行了个蹲安礼,努力让自己不去偷瞄坐在自己前面穿着贵妃吉服的佟懿儿。 “这样吧……你们姐妹难得相聚,我这里就不久留你们了,大家这就各自回去罢!”和卓的回答是太皇太后希望听到的标准答案,她心满意足地扶着膝盖起身,众人亦起身相送。 “臣妾等恭送贵妃娘娘!”送走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以及淑慧公主,和卓又领着其他妃嫔向佟懿儿行礼。佟懿儿向和卓微笑着点了点头,领着玉衡出去了。 “如果姐姐不嫌弃,就带着外甥随我到永寿宫用个便饭吧?”领着伊尔哈与乌尔衮跨过慈宁门,和卓立刻换了一副更为自然的表情向久未谋面的姐姐邀请道,“虽然咱们见面少,好歹是一个阿玛所出不是?”
第102页 “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正有此意呢。”自回京参加了塔娜的葬礼,伊尔哈才知道嫁给皇帝的日子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风光,不由庆幸自己嫁了个皇亲国戚。此次她特意央求淑慧公主允许她将儿子乌尔衮带进宫,也是想着如何让自己的未来锦上添花些。 “这永寿宫简陋了些,姐姐随便坐。”进了永寿宫后殿,和卓引伊尔哈与乌尔衮在东面的罗汉椅上坐了,又吩咐宫人奉上茶点,自己方才在对面的贵妃榻上歇下,“这些茶点都是太皇太后和皇上赏的,随便尝尝。” “娘娘如今是宫里的红人,也遂了咱们家的心愿替皇上生了八阿哥,实在是好福气。”伊尔哈一面拥着活泼好动的乌尔衮,努力不让他冲出自己的手臂,一面竭力恭维,“阿玛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唉……若没有阿玛当年一番经营,又何来你我今日这等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想起遏必隆,和卓心里五味杂陈,她多么希望遏必隆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外孙,看到自己如今的柳暗花明。 “是啊……多亏皇上圣明,看在孝昭皇后的份儿上,保全了他老人家的名声。”想起故去的塔娜,伊尔哈不禁湿了眼眶,“好在如今还有娘娘您替咱们家在宫里争面子,阿玛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和卓记得,康熙下旨追谥遏必隆为恪僖公时仁孝皇后尚在,追封遏必隆倒未必是看着自己的面子,毕竟康熙一向心善。但无论如何,遏必隆的家庙碑却是她用自己的“死”换来的,伊尔哈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样想着,她在举起黄地绿龙纹茶盏时便笑了笑,表示接受伊尔哈的夸赞。 “娘娘如此聪慧,不知可愿将犬子留在身边教育?”见时机已到,伊尔哈忽然牵着乌尔衮起身向和卓叩首道,“如今噶尔丹时常侵扰,巴林那边总是不太平,因此臣妾总想着,若将乌尔衮留在京城陪伴八阿哥,总要稳妥些。”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和卓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起身上前将伊尔哈扶起,她正准备开口向伊尔哈提的事,没想到对方却先开口了。她心里不禁一阵窃喜,嘴上却嘆道,“乌尔衮这孩子既然叫我一声姨母,我自然要保护他的,何必要跪下来求我?” “谢娘娘成全!”来之前伊尔哈还担心这与自己并非一母所出的妹妹会把自己拒之门外,却不料自己的计划这么快就成为了现实,不免喜出望外。 “皇上子嗣尚少,我还担心我的八阿哥没有玩伴呢,现在可不就好了么?”和卓摸了摸乌尔衮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皮肤白皙,身材壮实,个头也比同龄的孩子高些,一看就是个可塑之才。有他在自己身边,胤俄也就有了好榜样。她拍了拍乌尔衮厚实的肩膀道,“你若是在宫里长了本事,将来姨母一定请太皇太后指一个公主给你做妻子,你看好不好?” “多谢娘娘厚爱!”听到这样的许诺,伊尔哈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的婆婆就是个公主,若是自己也成了公主的婆婆,这简直是圆满得不能再圆满的事了。原本她带儿子进京,只是希望儿子留在京城长长出息,总好过在巴林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荒废青春。 送走了姐姐,看着乌尔衮在永寿宫空地上练武的和卓终于扫去了屈居佟懿儿之下的阴霾——现在有了胤俄,只要集聚更多的力量到她和她儿子周围,和卓坚信他们迟早有一天会赚回属于钮祜禄氏家族的荣光。 第54章 君王一诺 “今儿个找你来, 是商量册封六宫的事。”时已入秋,随着王师在云南连连大捷, 京城里的康熙与太皇太后也渐渐有了考虑其他杂事的闲暇。这日是太后的生辰, 康熙刚到宁寿宫向太后贺过寿, 便听说太皇太后要见他。进了慈宁宫后殿, 盘腿坐在前沿炕上静心打坐的太皇太后停了手上的念珠, 开门见山。 “孙儿……孙儿正要向您禀告呢——”康熙穿了一身藏青色玄狐毛镶边暗纹团龙袍子, 低头瞧着绛红色地毯上的坐莲纹饰, “这回一共晋封六位……” “我不管那些细节。”太皇太后忽然打断了康熙的话, 缓缓睁开眼睛道, “我只问你, 你打算给懿儿一个什么名分?” “孙儿想……就暂时封懿儿为皇贵妃, 还住在承干宫里……”康熙知道太皇太后早就有意册立佟懿儿为后,但是想到前两任皇后的接连离世,他终究还是犹豫了。 “上一个皇贵妃,也住在承干宫里呢,也是巧了——”太皇太后将佛珠搁在一旁的炕几上, 摇头笑了笑, “不过……你阿玛跟你不一样, 有了皇后还封皇贵妃,这是存心让你太后额涅难堪吶——” “孙儿刚去瞧过额涅了, 她今儿高兴着呢。”见苏麻喇姑正给太皇太后穿布鞋, 康熙赶忙走到近前弯身扶过太皇太后的右臂, “您放心, 额涅是个有福气的人。” “唉,这傻丫头没心没肺,倒也是傻人有傻福了……”太皇太后借着康熙的臂力站起身来,二人一同走到八仙桌前,上面摆满了御膳房刚做好的各色点心。康熙扶太皇太后入座后自己才坐了,拿起刚暖好的酒壶为太皇太后斟了一杯奶酒。她笑着喝了一口方道,“你和你阿玛也真是有意思,一个想立后立不成,一个怕立后!”
第103页 康熙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只得端起酒杯喝闷酒,掩饰脸上的尴尬——其实自己之所以不立后,是怕心爱的女人有朝一日被皇后的名分所累,他不能失去她。 “罢了,皇贵妃就皇贵妃吧……等哪一天没准你想明白了,总要立皇后的。”做母亲时的太皇太后吃了太多过于强势的亏失去了儿子。如今年纪渐长,面对孙子的太皇太后比原先多了几分慈祥——他是她的孙子,可也是大清国的皇帝,不能让他因为孝顺而失去了帝王的尊严。 “孙儿……谢皇祖母体谅——”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康熙几乎坠泪,他搁下杯盏,起身向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 不久之后康熙传谕礼部,晋封贵妃佟氏为皇贵妃;册封钮祜禄氏为贵妃;晋封那拉氏、郭络罗氏、乌雅氏、马佳氏为妃,择吉日正式册封。 “唉,你瞅瞅——”传谕的第二天,六宫各个人等便都得了消息。满腹委屈的济兰哭丧着脸到永寿宫向准贵妃和卓请安,一进屋刚行过蹲安礼,和卓便拿了自己抄的一份后妃名单与她看,嘆道,“不起眼的乌贵人就因为一个四阿哥,竟跑到荣嫔前头了!” “若不是臣妾出身尚可,没准她还能压臣妾一头呢!”济兰见了名单,心头的怨气又增添了几分,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那四阿哥几乎都被人当做承干宫的儿子了,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真是天生的丫鬟命!” “是啊,那你跟她置什么气呢?”和卓拿着这份名单,满脑子都是自己将来如何平衡各种关系,好为胤俄的未来铺路。现在把济兰叫来商量,不料这沉不住气的女人竟吃起如吉的醋来,她不禁觉得好笑,“宫中规矩,贵妃以下所出的子女不得由生母抚养,等你将来有了阿哥,我就跟你换着养可好?” “娘娘此话……当真么?”入宫近十年一直没有子嗣的济兰原本心灰意冷,听了和卓这话,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咱们是后宫的姐妹,何况又是亲戚,还分什么彼此呢?”和卓看见济兰眼中闪烁的泪花,便知自己算是彻底得到这个人了——若济兰真有了阿哥与和卓换养,将来兄弟两个一定会勠力同心,胤俄未必没机会与胤礽一较高下。 “娘娘说的是……济兰日后就指望着您了!”济兰红着脸低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试图掩饰溢满面部的喜悦情绪,一时觉得胤禛与如吉根本不足为虑。 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康熙这些日子在干清宫东暖阁夜夜无法安眠,只等着云南大捷的消息早日抵京。这日佟懿儿领着玉衡带了康熙最爱吃的鸡丝粥和小酸菜去探望时,已是三更天了。东暖阁里灯火通明,康熙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沾了朱墨的狼毫笔盯着一份奏摺发呆。 “皇上,吃点儿夜宵罢。”佟懿儿笑着将康熙桌上的奏摺往旁边挪了挪,又从玉衡手里捧过胡桃木的食盒,将粥与小菜摆好,屋内一时香气四溢。 “懿儿……你来啦——”鸡丝粥的香味把康熙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拉回现实,他将笔搁在砚台上,牵起她的手笑道,“四阿哥睡了?” “都三更天了,早睡下了!”佟懿儿笑着将瓷勺递到康熙手里,“临睡前还问呢,好久不见您,您是不是都把他忘了!” “现在朕一刻都不能离开,就等着捷报呢——”康熙大概是真饿了,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碗粥喝了个精光。佟懿儿见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俊不禁地替他擦了嘴,康熙放下碗,伸手按住帕子闻了闻笑道,“真香,拿兰花熏过罢?” “才多一会儿呢就不正经了——”佟懿儿的脸红了一阵,抽出手示意玉衡端了食盒下去。玉衡心领神会,行礼退下了。 “等到了腊月,朕就正式册封你为皇贵妃。”现在没了人,康熙将佟懿儿拉到膝上坐了,吻着她的耳垂低语,“在朕心里,皇贵妃和皇后是一个意思。” “懿儿说过,懿儿不想做皇后……”想起“孝懿仁皇后”这个谥号,佟懿儿心里至今还有些惶恐。现在她即将成为皇贵妃,离“孝懿仁皇后”这个名号又近了一步。虽然现在很多歷史已经偏离了她所知道的轨道,但是康熙二十八年还没有到,她也不知道那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 “总有一天,朕会让你毫无顾虑地做朕的皇后,要胤禛是你名正言顺的孩子。” 静默许久,康熙忽然自语似的说了一句,那声音很小,却被佟懿儿听得一清二楚。她愣住了,一时从“孝懿仁皇后”的想像中抽离了出来,看着康熙充满信心的眼睛。 “怎么,你不相信朕,不相信你自己吗?”看见佟懿儿眼底的困惑,一本正经的康熙忽然笑了。 “懿儿……懿儿相信。”陪伴康熙经歷了除鰲拜和平三藩的佟懿儿见证了康熙的成长,也见证了自己对这个时代的适应——她再次想起自己曾在梦里听到的那句话,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康熙坚定的眼神给了佟懿儿更大的鼓舞,她下定决心不再胡思乱想了。她的灵魂来自三百年前的未来,但现在,她的未来是康熙二十年十一月十四日之后的每一天。
第104页 “启……启禀皇上,云南大捷了!” 顾问行颤抖的惊唿打破了康熙与佟懿儿之间长时间的静默凝视,康熙第一时间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掀帘而入的顾问行面前,拿起他双手捧着的繫着红绸的捲轴。 “康熙二十年十一月十四日,云南大捷,天下从此太平了!” 康熙几乎是一目十行地读完了手上的黄卷。抬起头来静默许久,他的心情渐渐恢復了平静,铿锵有力地说出这句话时,四下鸦雀无声。 “恭喜皇上,天佑我大清!”顾问行与佟懿儿闻言,俱登时叩首相贺。 “皇上,您看……是否要鸣鞭庆贺?”康熙扶起佟懿儿时,高兴得难以自抑的顾问行双眼含泪,向康熙提议道。 “不必了。懿儿,随朕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报喜,朕要向她老人家请旨往孝陵告祭先帝。”此时此刻的康熙虽然百感交集,但他的举止神态却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是个刚做成了一桩大事的年轻君主。 “懿儿遵旨。”见康熙如此淡定沉稳,佟懿儿不禁油然敬佩,跟着他一道往慈宁宫去了。 “明日你便往孝陵去罢,该走这一趟——带上保成一块儿,让你汗阿玛看看咱大清后继有人了。”听完康熙的平静叙述,太皇太后半天方才舒出一口气,“八年啦……要是早几年,我还能去瞧瞧他!” “孙儿遵旨。”天还没有亮,康熙在烛光下看着太皇太后几乎全白的盘发,心里一时深感内疚,“孙儿让皇祖母久等了,是孙儿的错……” “你已经做淂足够好啦,不必自责……”太皇太后牵过康熙的手笑道,“只是你要做好善后工作,尤其你两个姑姑那边——” 在一旁静静伫立的佟懿儿立刻会意太皇太后说的是孔四贞与建宁公主,三藩之乱使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也使很多将士流血牺牲——孔四贞与建宁公主失去了她们的丈夫和儿子,是千千万万个可怜人中的缩影。 “孙儿明白,太皇太后放心。”宽厚仁慈的康熙自然知道太皇太后的意思,他按了按太皇太后的手示意她不必为两位公主担忧,又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告辞。此时已到了上早朝的时间,彻夜未眠的康熙看上去仍旧精神抖擞,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第55章 康熙打虎 “额涅额涅, 带孩儿去嘛……”回到承干宫已是寅时,听到异响的胤禛已经醒了多时。见佟懿儿带着玉衡又在收拾东西, 胤禛巴巴地拉着佟懿儿的袍脚撒娇道, “孩儿已经四岁了, 是个小大人了——” “你又吃太子哥哥的醋了, 对不对?”佟懿儿蹲下身子抚摸着胤禛粉嫩的脸蛋, 看着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吃醋的孩子就不能算小大人哦!” “孩儿……孩儿不是吃醋——”听佟懿儿揭了自己的短, 胤禛一时急得面红耳赤, 极力争辩道, “孩儿只是不想和额涅分开!” “额涅也不想和你分开, 可是额涅不仅是你的额涅, 也是皇上的贵妃,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佟懿儿恍惚想起自己还是童佳意的时候,她的母亲是个职业女性,离开家去上班前,也像她现在搂着胤禛这样搂着奶声奶气的她。她现在终于明白一个女人要在母亲与社会人的角色中寻求平衡是多么困难的事。 “给贵妃额涅请安!”正当佟懿儿为如何好好跟胤禛告别时, 换好冬朝服的胤礽忽然进来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 让佟懿儿颇为意外。 “这么快便要出发了么?”佟懿儿现在只穿了一身石青色五爪金龙朝服袍, 还未套上朝褂、朝冠,也未来得及挂上朝珠, 见胤礽来时, 她只纳罕怎么这么早就要启程。 “是汗阿玛让孩儿来跟您说一声, 若是这回四弟想跟着去, 就许他跟着了。”胤礽一脸笑意地看着胤禛,这恩典是他求了好一会儿康熙才答应的,不过他不打算向佟懿儿母子言明自己的功劳。 “汗阿玛万岁!”原本情绪低落的胤禛听见哥哥这番话,登时像打了鸡血一般拍手跳了起来,挣脱了佟懿儿的怀抱扑向胤礽嚷道,“我要去的,要去的!” “你们这样宠胤禛,迟早要把他宠坏的!”佟懿儿看着兄弟俩这亲热劲儿,不由笑着摇摇头。虚龄四岁的阿哥向来是没有机会随驾出巡的,这回可真是破例了。胤礽一把将胤禛抱起来,佟懿儿只得看着兄弟俩一个鼻孔出气,由着胤禛沖自己做鬼脸。 “说起来,保成这孩子真是被你教得好。”出发后佟懿儿与康熙同乘一舆,胤礽带着胤禛并几个丫鬟婆子坐在后面的车马上。康熙掀了半捲帘子往后瞧了瞧,回过身来搓了搓手,接过佟懿儿剥好的烤白果暖了暖手,“今儿说起前些时你带着他去安葬两位皇后,胤禛‘嫉妒’他的事,非求着朕许胤禛一块儿来不可!” “竟是保成这孩子求的?”佟懿儿听了一时觉得不可思议,几乎合不拢嘴,“懿儿还以为是您许胤禛来的呢!” “朕原本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出来不安全,但保成这孩子求得诚心,还说一路上有能力照顾好弟弟,朕也就没有拒绝。”康熙原本遗憾着胤礽与自己一样自幼丧母,生怕他没有母爱,现在看到这孩子这样在乎自己的弟弟,便揣想一定是佟懿儿平日润物细无声的教诲之功。握住她的手,他用一双充满感激的眼睛望着佟懿儿道,“谢谢你懿儿。有了你,朕这紫禁城才有了个家的样子——你是当之无愧的国母。”
第105页 “懿儿……懿儿还差得远呢!”佟懿儿自有了胤禛以后,越来越知道母亲对一个孩子的重要。想起胤礽自幼失恃,佟懿儿总觉得自己应该为故去的表姐尼楚贺做些什么才是。想起尼楚贺的音容笑貌,又想随着辚辚车马声,尼楚贺的墓地也越来越近了,佟懿儿不免一阵伤感,靠在康熙肩上轻声道,“懿儿但求无愧于心,一定尽力而为……” “做娘的人,倒是越来越谦虚了——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小表妹,朕还真有些怀念呢!”康熙轻轻扶住佟懿儿的耳朵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樑,“不过也是……人终究还是要长大的,现在这样朕也很喜欢。” 佟懿儿只觉得遇到这样一个长情的皇帝实在是太难得了。二十年过去,佟懿儿已经完全无法把曾经在歷史文献中读到的那个康熙和眼前这个男子联繫到一块儿——难道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人生?她开始有一点期待未知的未来了。 大概是康熙非常迫切地希望将三藩彻底平定的消息告诉长眠于地下二十年的父亲,因此这一路康熙几乎没有停歇,次日便领着胤礽在孝陵顺治皇帝的牌位前当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面宣读了云南大捷的喜报。为了考察胤礽的国语功夫,康熙特意让他站在众人跟前用满文朗诵,康熙自己则读了汉文。听着一满一汉的诵读,众人想起这八年来的种种经歷无不感泣,不少人甚至掏出帕子拭泪。 “额涅,那三个在南方作乱的坏傢伙已经被汗阿玛制服了对吗?”回到行营,静默许久的胤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听太子哥哥说,他们在南方横徵暴敛,让好多老百姓流离失所,现在他们都可以回家了?” “嗯,他们可以回家了。”吴三桂起兵的时候,胤禛还没有出生,吴三桂死讯传来时,他还在佟懿儿的肚子里。四岁的胤禛对这场艰难的战争没有太深刻的记忆,佟懿儿也不希望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承受太多他不应承受的苦难。因此她只是莞尔一笑,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你汗阿玛是不是好厉害,带着咱们度过一大难关呢!” “汗阿玛是天下第一巴图鲁,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小孩子崇拜自己的父亲本身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胤禛的阿玛还是皇帝,在小孩子眼中更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哟,谁在那里说朕是‘第一巴图鲁’啊?”随着一阵打帘子的声音,换下朝服,穿了一身藏青色团龙暗纹常服袄的康熙背着手笑语盈盈地进来。 “汗阿玛!”四岁的小孩子是没有太强的规矩意识的,见康熙进来,胤禛第一时间便扑进康熙怀里,他知道只要做了这个动作,父亲就会一把将自己抱起来。 “阿玛不是第一巴图鲁,以前有个叫鰲拜的,他才是咱们公认的满洲第一巴图鲁呢!”康熙抱起胤禛走到佟懿儿跟前,沖她做了个鬼脸,“不信你问你额涅。” “结果你用几个少年布库,把这个膀大腰圆的巴图鲁打得满地找牙呢!”佟懿儿心领神会,跟康熙一唱一和起来。 “那这个巴图鲁就是假的!”听佟懿儿这么一说,胤禛咧嘴笑道,“有勇无谋,算不得好汉!” 不知道为什么,佟懿儿忽然想起那句流行了很久的“朕就是这样的汉子”的硃批来,此时此刻胤禛说话的口气就与那句“朕就是这样的汉子”画风类似。想到这里,佟懿儿不禁捂嘴偷笑。 “那你说说,怎么样叫做‘好汉’啊?”康熙偷瞄了佟懿儿一眼,料想这充满江湖气的词彙定是佟懿儿教的无疑了。 “唔……孩儿喜欢《水浒传》里武松那样的好汉,为民除害,与老虎搏斗。”果不其然,佟懿儿忘了“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的俗话,把水浒故事当做睡前故事讲给胤禛听了。 “朕这一路上听说,米峪口时有老虎出没伤害百姓,朕倒有意明日在米峪口南山放围,为民除害呢!”康熙抱着胤禛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将胤禛搁在膝头道,“你说好不好啊?” “汗阿玛要做武松吗?汗阿玛万岁!”胤禛在那厢听得手舞足蹈,佟懿儿却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总不至于因为胤禛一句喜欢武松的童言无忌,康熙就一时起意去‘打虎’罢? “您真不是诓胤禛玩的么?”夜里同床而卧,看着康熙一脸自得的表情,佟懿儿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撩了撩他下巴上的鬍鬚道,“这种事让曹侍卫他们代劳就是了,万一那山里的老虎兇勐,伤了您可不好——” “朕从前在南苑又不是没猎过老虎,你怕什么?”康熙将佟懿儿搂得更紧了些,“朕才不是为了在胤禛跟前逞强呢!骑射是咱们满洲的立国之本,有机会当然要给咱们的八旗子弟做个榜样。” 佟懿儿这才明白康熙原是想藉此机会来场“爱国主义教育”,不禁佩服自己的男人真是脑洞大开,“懿儿知道了……您早点歇着罢,祝您明日凯旋。” “明日你带着两个阿哥在山下等消息便是,阿哥们都太小了,他们去了倒是不安全。”康熙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鼻息声。佟懿儿见他这般自信,自己倒有些紧张了。
第106页 翌日一大早,佟懿儿便亲自替康熙穿好了明黄色的甲冑,又领着胤礽与胤禛一同送康熙到米峪口南山入口处,眼见着康熙与一众侍卫人等向山内进发。 “贵妃额涅,孩儿好像听见老虎的声音了——有两只!”现在南山已经被康熙的亲兵包围,从山底到山顶俱驻扎着兵勇,插着各色八旗旗纛。在山下听到老虎咆哮的胤礽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握拳的双手已经汗涔涔了。 “不对,是三只——”年龄更小的胤禛有着更加灵敏的听觉,他屏住唿吸小声纠正道,“还有一只小老虎……” “呯啪!”一声巨响传来,胤禛吓得闭眼捂住耳朵。胤礽看见一阵青烟裊裊升起,脸上划过一丝微笑。 紧接而来的两发鸟枪声彻底终结了老虎的吼叫,紧接而来的是山上众人的欢唿,欢唿声由远及近,最终传到山脚。 “汗阿玛成功了!”胤礽兴奋地将胤禛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圈道,“成功了!” “汗阿玛是第一巴图鲁,比武松还要厉害!”胤禛笑着向佟懿儿挥手道,“额涅,孩儿说得对吧?” “对,对!”佟懿儿后悔刚才康熙上山前没让他喝三碗酒,要扮还得扮全套才算得上有趣。 “懿儿恭喜皇上凯旋!”夕阳西斜,浩浩荡荡的队伍陆续下山,佟懿儿领着两个阿哥向春风得意的康熙行礼。只见后面十几号人抬着三只老虎的尸体,每只老虎身上都绑着红绸。 “等你封皇贵妃那日,朕就拿张虎皮毯子做聘礼。” 这话当然是附在佟懿儿耳边说的,她听得脸红心跳,不禁轻捶了一下康熙的肩膀。 第56章 关关雎鸠 “额涅额涅, 您今天真漂亮!”十二月二十日是康熙向天下正式颁布三藩之乱已平恩诏的日子,也是正式册封妃嫔的日子。穿着绛色绣五爪蟒纹朝服袍的胤禛此刻正趴在承干宫后殿的前沿炕炕几上看佟懿儿坐在妆镜台前打扮。玉衡替她戴上皇贵妃的貂皮嵌珠冬朝服冠, 才算大功告成。 “胤禛今儿也很精神呢——快下来, 免得把衣裳弄皱了!”佟懿儿见胤禛趴在炕几上撑着脑袋瞧自己, 忙起身伸手牵起他道, “以后在正式场合还是要讲规矩的, 知道吗?” “嘿嘿……孩儿知道了——”胤禛牵着佟懿儿的手从炕上下来, 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佟懿儿替儿子顺了顺袍上的褶皱, 方才牵着他的手出去。 “臣妾等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请安!” 今日往太和门宣诏后, 康熙即刻往慈宁宫来了。穿着盛装的佟懿儿率领后宫众妃一齐向宝座及两旁陪坐的太皇太后、太后及康熙行礼。宫内的铜制珐瑯掐丝暖炉烧得正旺, 佟懿儿穿着厚重的朝服衣冠, 觉得有些热了。 “大家平身——觉罗夫人, 开始罢?”太皇太后转身望向站在右首第一的一位身着一品命妇服饰的中年女子,佟懿儿见她手捧册封皇贵妃的金册金印,便知这定是为自己持节晋封的觉罗勒德洪夫人了。 “朕惟五典慎徽,妫汭重嫔虞之化。二南正始,关雎资佐姒之贤。遐稽歷代之彝章, 式进宸闱之位序。咨尔贵妃佟氏, 毓生名阀。协辅中闺, 温惠宅心。端良着德,凛芳规于图史, 夙夜维勤。表懿范于珩璜, 言容有度。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 以册宝进封尔为皇贵妃。尔其光昭内则, 用迓景福于方来;益慎妇仪,茂衍鸿庥于有永。钦哉。” 看来勒德的夫人是个读了不少书的名门闺秀,读下这一通拗口的文字一点儿也不费劲。佟懿儿听完宣诏,双手接过金册金印,仪式便算完成。 接下来勒德洪夫人身后的几位命妇依次上前按规矩分别向和卓与四妃宣读了册封诏。流程完毕,佟懿儿领着五人向殿上的康熙和长辈叩首谢恩,太皇太后又说了几句后妃之德的话方才叫散。 “额涅,为什么汗阿玛不立您为皇后啊?”目睹全程的胤禛一路上若有所思,踏过承干门的门槛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立额涅为皇后呢?”佟懿儿愣了半晌,牵着胤禛的手继续往屋内走去,“皇贵妃也很好啊!皇后只有一个,皇贵妃也只有一个。” “可是……汗阿玛现在已经没有皇后了啊!”胤禛虽然不知道皇贵妃与皇后相比究竟差在哪里,但他能隐隐感到这二者是有区别的,皇后似乎比皇贵妃更高级一点。 “那……你知道汗阿玛为什么没有皇后吗?”进屋前,看着胤禛极其困惑的一双眸子,佟懿儿决定蹲下身子好好跟他谈谈,用小孩子能够接受的语言。见他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她笑问,“记不记得额涅跟你说过,太子哥哥的额涅已经不在了?” “嗯,太子哥哥真可伶……”胤禛自幼便离不开佟懿儿,所以十分知道母亲的重要。 “太子哥哥的额涅就是皇后,可惜她生下太子哥哥以后不久就到天上去了——后来你汗阿玛又立了一位皇后,就是八阿哥额涅的姐姐,可惜也不在了……”说起两位皇后崩逝的往事,佟懿儿不禁有些哽咽。
第107页 “孩儿不要您做皇后了!”胤禛闻言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忽然瞪大眼睛搂过佟懿儿的脖子,仿佛迟一刻便会失去这个人似的,“孩儿想……想永远跟您在一起。” “傻孩子,额涅不是这个意思。”佟懿儿转头吻了吻胤禛的脸颊安抚道,“提起册立皇后的事,你汗阿玛就会难过,所以不能再让他伤心了。额涅愿意做皇贵妃,一样可以陪着你们,不是吗?” “嗯,额涅在孩儿身边才是最重要的!”听胤禛这样说,佟懿儿一时倍感欣慰——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染上一身势利。虽然身在帝王之家难免会容易变得贪心,但她不希望自己教出的孩子轻易地随波逐流。 “没想到有了一个儿子,你到头来还得落在佟懿儿那丫头后面。”因和卓正式封了贵妃,舒舒觉罗氏得空到永寿宫探望女儿。看着悠悠车里酣睡着的胤俄,舒舒觉罗氏不由愁眉紧锁道,“这回你进宫,开局可不怎么好呢……” “皇贵妃是皇上的表妹,皇上早就有意提拔她了——如今不立她为后,怕是因为她没有子嗣的缘故。”和卓对母亲的话似乎并不以为然,一则她一向深知康熙重视亲情,二则在和卓看来佟懿儿只不过养着一个庶子,跟生了胤俄的她根本不能比,“现在是咱们胤俄还小,等他长大那天,皇上且得重用咱们呢!” “你倒是不吃醋!”舒舒觉罗氏做了多年侧室,一路靠着与遏必隆的众多姬妾周旋才有了如今在钮祜禄家族说一不二的地位。她当年也没少吃醋,见眼前的和卓气定神闲地翻着一册闲书,她不由惊嘆道,“到底是青出于蓝了!” “阿玛不过是个功臣之子,咱们家关起门来也不过就是那些杂事——紫禁城里头的事桩桩件件都牵扯着一大票人,咱要紧的是捍卫在后宫里的地位。吃醋这种小家子气的性格,现在可要不得了。”和卓心里不是不嫉妒佟懿儿与康熙贴心,但她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从前为了钮祜禄氏全族,作为塔娜的她可以屈居尼楚贺之下近十年。现在为了儿子胤俄,让和卓向佟懿儿低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是,是额涅目光短浅了——”舒舒觉罗氏听了女儿这番话,不由懊悔自己从前太过急功近利,若不是她总逼着塔娜快些怀孕,没准也就用不着靠那王道士“重生”一回了。 “呜哇——”母女俩的对话终究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胤俄,他挥动着小手大哭起来,仿佛向母亲宣告他的存在似的。 “胤俄乖,不哭啊——”和卓起身弯腰将胤俄从摇篮中轻轻抱起,把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一一吻了一遍,“你以后就是额涅最大的指望了!为了你,额涅什么都愿意做……” 看着这样的女儿,舒舒觉罗氏恍惚想起为遏必隆生儿育女,一心想要母凭子贵的自己,一时百感交集。 “今儿这册文,你可喜欢?”夜里刚哄胤禛睡下,佟懿儿便接到内侍传旨让她去干清宫东暖阁侍奉。踏进门槛,披了一件玄狐毛端罩的康熙便从几案前搁笔起身,上前牵过佟懿儿的手到炕上坐下。 “不过就是些程式套话,有什么特别的。”佟懿儿抿嘴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桃红色白貂毛镶边斗篷,“倒是今儿这皇贵妃的朝服冠,比贵妃的又要重些,懿儿的脖子现在还酸呢!” 见佟懿儿伸手扶了扶脖子,康熙赶忙坐下替她揉起了肩膀,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娘子辛苦了!昔日周文王若非有太姒这样的贤妻辅佐,只怕也难得名垂青史了……” 佟懿儿忽然想起今日听到的册文里似乎有一句正是“关雎资佐姒之贤”,方知康熙为何忽然问她喜不喜欢册文的话,一时红了脸。 “朕虽暂时不能立你为后,但册文里的话都是朕吩咐那些大学士字斟句酌,比着皇后的样子写的。”佟懿儿当然知道《关雎》在诗三百里代表的含义,更知道盛京皇宫里那座大名鼎鼎的关雎宫曾经有着怎样的爱情故事。康熙牵着她的手,低头看着自己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拇指覆在佟懿儿白皙的手背上,“也许这方式是简单了些……但这是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朕……朕不像汗阿玛和汗玛法,没勇气在朝廷上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意——” “懿儿喜欢,就喜欢这样的奇里。”看见康熙这般不知所措,佟懿儿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凑到康熙脸边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吻他的额头,“是懿儿不够聪明,没有看到您的用心——再说了,您喜欢谁是您的家事,不必让朝廷上的人知道。” “你……你真这么想?”康熙惊喜地看着佟懿儿的眼睛,他伸手捧着她的脸颊,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朕还以为……以为你会觉得委屈呢!” “能和您这样一直在这里,懿儿怎么会委屈呢!懿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佟懿儿原不知道康熙还有如此浪漫的一面,她顺势扑到康熙怀中,听着他小鹿乱撞般的心跳,“您想做周文王,可懿儿离太姒差得太远了。”
第108页 “那些都只不过是传说罢了!朕也只是打个比方,想做个不愧于天下的君王。”康熙一向相信“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古话,对《诗经》里那些诗句和歷朝文人的各种解读,他从来也不曾全信。听佟懿儿这样较真的“傻话”,康熙不由觉得可爱,“你不必做什么太姒,你就是朕的小表妹,是奇里最心爱的懿儿,永远都是。” “懿儿遵旨——”佟懿儿觉得这日子好得似乎有些不真实了,“今儿也算是‘洞房花烛夜’了,不知相公说的‘聘礼’在哪儿呢?” “哎呀,你瞧朕这记性——最近事情多,一时给疏忽了!”康熙直起身子拍了拍脑袋,“没有‘聘礼’就想娶妻,这怎么行!” 佟懿儿当然没有为难自己的“新郎官”,二人一夜云雨,畅快淋漓。翌日回到承干宫,佟懿儿方才发现一张崭新的虎皮褥子早已在后殿的前沿炕上铺好了。抚摸着松软的虎毛,幸福的笑容从心底溅到嘴角。 第57章 一物降一物 “臣妾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娘娘万福!” 这是佟懿儿成为皇贵妃后的第一个元旦,和卓穿着喜庆的绛红金线梅纹袄袍率各宫妃跪在承干宫正殿向佟懿儿行礼。佟懿儿坐于檀木雕花屏风宝座上, 含笑让她们免礼入座, 又吩咐玉衡等丫鬟端来各色茶点放在各宫主位面前的梨花木几案上。 “皇上跟我说, 下个月要去趟盛京祭祖, 要我拟个陪驾名单出来, 大家有什么意见么?”成了后宫之主, 自然少不了与后宫姐妹议事。佟懿儿端起身边的黄釉茶盏轻啜一口, 云淡风轻地问道, “贵妃妹妹可愿随驾?” “臣妾的八阿哥还小, 近来天冷, 又时常咳嗽, 臣妾实在是放心不下——”和卓是早已决心不去了的,但她总要有个适当的理由。起身回话时,这理由已经唿之欲出了,“倒是宜妃妹妹,听说皇上这回预备在她父亲家留宿, 不知娘娘可愿成全宜妃妹妹一片孝心?” “这是自然。宜妃妹妹, 不如你与你妹妹一同随驾吧?”佟懿儿将目光转向济兰, 却发现她似乎眼神闪烁了——她妹妹自封了贵人后便一直与她同住翊坤宫,这些年济兰生怕妹妹抢了自己的风头, 极力打压。提到妹妹, 济兰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臣妾谢娘娘恩典——”济兰虽不大情愿带着妹妹一同随驾, 但想着这没准是自己唯一可以把握的机会, 谢恩的时候也渐渐有了笑容。 “其他几位姐妹便留在宫中照管阿哥格格们罢。”佟懿儿冲着其他三位妃子微笑时,见如吉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忙说道,“这迴路远,我就不把四阿哥带在身边了,德妃妹妹还来承干宫住。” “臣妾遵旨!”听说自己有事可做,不至于被其他姐妹冷落嘲笑,起身谢恩的如吉一时容光焕发有了精神。 “臣妾多谢娘娘提携之恩!”随和卓一路回到永寿宫,济兰终究难掩内心的喜悦,扶和卓入座后当即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头。 “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还得看你自个儿。”乳母将刚满周岁的胤俄抱来时,方才不苟言笑的和卓在搂住儿子的那一刻忽然满面春风,她一面将胤俄高高举起逗他玩耍,一面向济兰嘱咐,“你过去也不是没跟皇上出去过,可总也没个结果,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才是。” “娘娘……娘娘所言甚是——”看着胤俄在和卓怀中玩耍,济兰心上就像扎了根针似的难受。如今妃位中只有她无有所出,这令她十分懊恼,“请娘娘指点一二,济兰……济兰感激不尽!” “你是自幼被家里宠大的吧?”和卓吩咐乳母抱胤俄下去,从贵妃榻上起身牵起济兰的手左瞧右瞧道,“一看这就是满洲小姐的手,又细又嫩,娇生惯养的!” “回娘娘,是……”和卓的话使济兰一时不知所云——在她看来一国之君当然应该喜欢贵气十足的女子,像德妃、荣妃那样的宫女出身,反倒应该是没有胜算的。 “咱们满洲的姑娘,在娘家谁不是大姑奶奶说一不二?可那是因为阿玛疼咱,捨不得咱受委屈。”看见济兰眼中的困惑,和卓不禁笑道,“可进了宫,皇上是天子,是万人之上,你若不服软示弱,还等着他万几余暇哄你不成?” “娘娘……娘娘说的是——”济兰想起自己在康熙面前总是一副傲慢的样子,不由登时面红耳赤,“济兰……济兰谨记教诲——” “女人终究是依附着自己的男人活着的——没有他的雨露,你的‘骄傲’能维持多久?”和卓曾是塔娜时,也是被遏必隆、鰲拜两位长辈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直到进了宫,她的锐气才不得不磨平了,等她成了和卓时,她终于学会了对康熙“示弱”。她是理解济兰的,看见济兰,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宜妃,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雪刚停,忙完政务的康熙起了兴致让顾问行陪自己到御花园逛逛。忽见绛雪轩里有个披着猩红镶白狐毛的背影,走过去一看,是济兰坐在石墩上沉思,眼圈红红的。
第109页 “皇……皇上万福——”康熙的声音让济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转过身起来向康熙行了蹲安礼,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 “瞧把你吓得!坐——”顾问行分别往两个石墩上放了青缎垫子,康熙撩了撩袍脚坐了,济兰方才坐下。康熙这才留心她眼角的泪痕,关切道,“怎么哭了?” “臣妾……臣妾是觉得近乡情怯……”济兰本是为了自己过去不够温柔,错失了机会而哭,可看到康熙,济兰登时想起和卓那番“示弱”的话来,哭得更厉害了,“臣妾十年不曾回家了,如今回去,不知如何面对阿玛额涅——” 济兰边说边哭,顺势就往康熙的肩膀上靠。康熙想不到一向孤傲的济兰忽然转了性子,只得尴尬地笑了两声,搂着她的肩膀安慰。 “你无非就是盼着有个皇子罢,不要哭了——”想着今年北巡还要住在宜妃父亲家里,这本是节省开支的一个法子。可若是冷落了济兰,终究在三官保处不好交代,当下康熙即决定这些日子多让济兰侍奉。 第一次听康熙这样哄自己,济兰眉梢眼角的得意又渐渐藏不住了。 “奴才三官保恭请圣安!”到盛京时已是三月,这时京城早已春暖花开,但盛京却还有些寒凉。康熙与佟懿儿一道走下銮舆,迎面便见济兰的阿玛三官保在面前请安。 “顾问行,你上后边儿去,把济兰姐妹接来!”康熙穿了一身紫色绸暗牡丹八仙纹行服袍,身披黑色斗篷,显得贵气十足。站在他身后的佟懿儿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团凤暗纹袍子,唯一亮眼的只有一对东珠耳坠。 “臣妾给皇上、娘娘请安!”领着妹妹前来见三官保的济兰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袷衣袍子,是和卓特意赏她的料子做的。此时此刻的她正是春风得意,脸色倒比她身上的衣裳还好看些。 “奴才三官保请娘娘安!”几年不见,见女儿如今这般贵气,三官保不由打心眼里觉得皇恩浩荡。又在心里默默感念当初孝昭皇后对自家的提携。 “你们父女家人难得团聚,朕这里人多,你们也不必伺候了——朕随意就是。”三官保的宅邸是盛京一处清净地方的四合院,一共三进。因康熙不喜人打扰,三官保便将最里面的院落收拾出来给康熙住,自己住在一进院落里侍奉。他引着康熙绕过影壁,穿过二院到里院,方才退下了。 “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来盛京那会儿咱们还没什么银子——”午膳时三官保家的厨子特意备了上好的羊羔肉,康熙与佟懿儿带着胤礽在明间的八仙桌上涮羊肉吃,蓝色铜锅内的火锅汤已经烧开了,康熙一面用银筷扔了几片羊肉进去,一面笑着回忆道,“那会子咱们都吃酸菜、饽饽,可也吃得香呢!” “皇贵妃额涅,是真的么?不可能吧?”听康熙这样说,九岁的胤礽不由目瞪口呆,看着桌上丰富的菜餚,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十年前竟是一副寒酸的景象。 “那会子还没你呢——是真的。”佟懿儿往胤礽碗里添了一勺肉,笑道,“那会子吃酸菜,别说你不信,我当时也不信呢!” “让你跟着朕吃苦了,真是对不住啊——”康熙举起杯盏沖佟懿儿挤眉弄眼,打趣道,“朕自罚三杯!” “不过是吃些酸菜罢了,哪里就苦了——”眼见康熙喝了一杯就要喝第二杯,佟懿儿赶忙起身从康熙手中夺过杯子,“可别忘了您还有正经事要做,回头若喝醉了成何体统?” “启……启禀皇上、娘娘,宜妃娘娘有喜了!”正打趣时,只见三官保忽然一脸喜气地进来禀报喜讯。见有人来,康熙与佟懿儿一时只觉得不好意思,忙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样。 “同喜同喜啊,大人也要做外祖父了——”得知喜讯的康熙忽然不敢看佟懿儿的眼睛,其实佟懿儿倒不意外,以济兰这等不服输的性子,迟早是要有孩子的。 “谢皇上恩典!”三官保听康熙这样说,立即匍伏于地磕了个头——十年前他将一对女儿送入皇宫,就是指望着女儿们争气,光耀门楣。济兰五年前封嫔,数月前又封了妃,三官保一直期待着她能有个阿哥,巩固在后宫的地位,如今在康熙北巡时得偿所愿,简直是老天的恩赐。 “这些时就让宜妃好生陪着你们罢,朕一会儿吩咐内务府拨些食物补品赏给宜妃。”康熙笑着吩咐三官保跪安,这才继续有了吃东西的工夫。 “皇上放心,这一路懿儿会照顾好宜妃妹妹的。”佟懿儿见康熙埋头吃东西不敢看自己,便知他又在那里“自责”,笑着舀了一勺青豆到康熙碗里道,“后宫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太皇太后知道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是啊,得赶紧告诉她老人家。”佟懿儿的话给康熙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碗里的饭,起身擦了擦嘴对胤礽道,“一会儿你跟朕一块儿去围猎,准备一下。” “孩儿遵旨!”胤礽起身送康熙出去,嘴上渐渐浮现笑容——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汗阿玛在后宫还有一“怕”,他觉得这样的汗阿玛实在是可爱得很。
第110页 第58章 君子成人之美 “内尔吉, 我现在觉得阿玛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一点儿都不好!”得知自己有孕,装了好些时温良之人的济兰终于忍不住原形毕露, 此刻她与双胞胎妹妹内尔吉在厢房歇息。济兰正斜倚在一张罗汉床的软枕上嗑瓜子, 妹妹半跪着替姐姐捶腿, 敢怒不敢言。 “内尔吉不够聪慧, 让姐姐失望了——”多年来在翊坤宫所受的委屈此刻正如潮水般涌上内尔吉的心头——当初三官保给姐妹俩起名字, 一个取了“慈爱”之意, 一个取了“聪慧”之意。如果说内尔吉不够聪明的话, 那么在内尔吉看来, 她这个姐姐恐怕也算不得慈爱。 “唉, 到现在皇上都没临幸过你一次, 要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争气, 你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济兰将一片瓜子皮吐到脚下的铜痰盂里,斜眼瞧着黯淡无光的内尔吉,“呵呵呵呵,瞧你那怂样——” “刚才额涅吩咐我一会儿去瞧瞧小厨房里的鸡汤炖得如何了……姐姐您先歇着——”听了济兰刺耳的笑声,内尔吉只想快些离开这间令人喘不过气的屋子, 当下随便扯了个理由便打了帘子出去了。 现在通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内尔吉一面小跑着, 一面让憋了许久的眼泪肆意流淌——十年前依着母亲的意思进宫时,内尔吉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不比她姐姐济兰早熟。现在她渐渐知道了些人事, 却终日活在济兰的压迫下, 紫禁城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想到这里, 她不禁替自己感到委屈。 “这不是郭贵人么,怎么哭得那么伤心?”正巧佟懿儿与玉衡一道在府内散步,走到二进院门槛处,远远瞧见内尔吉在哭,不禁向玉衡道,“你去把她叫到我跟前来。” 玉衡得了吩咐,忙福了福小跑追上内尔吉,跟她耳语交代几句后,便引她到佟懿儿跟前说话。 “臣……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内尔吉很少有机会单独见到佟懿儿,虽然佟懿儿今日只穿了一身极普通的月白色素袍,通体透出的贵气仍旧让内尔吉有些失措。 “妹妹怎么了,可是遇着什么事了?”佟懿儿笑着牵过内尔吉的手,内尔吉起初欲躲开,但不知为什么,佟懿儿的微笑让她忽然平静了不少,她不再挣扎,只由着佟懿儿牵她到一座小亭子里坐着,“你姐姐有孕,你似乎应该高兴才是啊?” “娘娘您不知道……臣妾自入宫以来,就是个多余的人,跟姐姐住在一起,没少遭姐姐嫌弃。臣妾是哭自个儿没本事,辜负了阿玛额涅……”内尔吉当然没法直说自家姐姐的不是,却也不想撒谎,辜负佟懿儿一片诚心,“臣妾打小便被额涅送到孝昭皇后跟前侍奉,现在才知道自己竟是个废人,可也蹉跎了十年光阴,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内尔吉,佟懿儿忽然很受震动——如果没有佟懿儿穿越的事,她现在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公主。但现在康熙连临幸她姐姐宜妃都是勉强为之,更何况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小贵人呢?不知为什么,佟懿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自责情绪。 “你先回去,容我想想法子,保证不委屈你。”沉吟片刻,佟懿儿仿佛胸有成竹似的,扶了扶内尔吉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你绝不是一个多余的人,我向你保证。” “谢……谢娘娘恩典!”听了佟懿儿的话,原本觉得天昏地暗的内尔吉仿佛看到了一束曙光,她郑重其事地跪地向佟懿儿磕了个头,答应此后再不胡思乱想了。 “皇上,现在济兰妹妹有孕,她的妹妹内尔吉,也该提提位分了罢。”入夜侍奉康熙安歇时,佟懿儿边拨弄着康熙衬衣上的珍珠纽扣,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朕就没打算碰她。”康熙这个答案果然不出佟懿儿所料,回答地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您又不打算碰人家,又把人家留在自个儿身边,不是耽误人家么?”佟懿儿仍旧俏皮地说着,一面抬眼偷看康熙的反应。 “那娜木罕,朕也留着了,她也挺乐意陪在皇祖母身边的。”康熙小声嘟囔了一句,像不服气似的,“在宫里锦衣玉食,朕养着她们,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人家娜木罕的阿玛也去世了,在皇祖母那儿算是投奔了亲戚——郭贵人哪儿能跟她比?何况宜妃如今有了身孕,往后姐妹也成了情敌了,可怎么处呢?”佟懿儿的话让康熙一时陷入沉思,他倒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那……依你看怎么办呢?”见康熙松了口,佟懿儿顿时觉得有戏了。 “您得空不妨私下召她问问,愿不愿意这次就留在盛京不回去了——若她愿意,咱们只说路上郭贵人病死了,此后就当没这个人,好让她在家重新活过,有点做人的滋味儿。”佟懿儿将“做人的滋味儿”特意强调了一遍,弄得康熙脸上一阵红。 “这……这事儿朕不管,你是六宫之主,你去问她——还有三官保夫妇,做父母的不同意也不行。”康熙觉得佟懿儿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却又觉得这的确是对内尔吉最好的安排,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
第111页 “懿儿遵旨!”佟懿儿知道以康熙对佟懿儿的感情,这关并不难过。是夜搂着康熙她却彻夜难眠,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步的行动。 “济兰妹妹睡得可好?”次日辰时,佟懿儿先是召见了内尔吉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见内尔吉满心欢喜地答应了,便与她端了补品去探望济兰。怀孕嗜睡的济兰这会子还在镜前边篦头边打呵欠,见佟懿儿来了慌忙起身欲行礼,却被佟懿儿拦下了,“你有着身子呢,坐下说话!” “娘娘此来是——”济兰望着喜笑颜开的内尔吉,心头疑窦丛生。 “你妹妹说,见了父母,她觉得不能留在双亲身边侍奉实在不孝,于是动了留在盛京不回去的心思。”佟懿儿看见济兰脸上划过一丝喜悦,不过瞬间消失了。 “内尔吉是皇上的贵人,怎么可以留在盛京?”济兰心里巴不得这个妹妹从自己眼前消失,万一哪天康熙看上了她,自己就要“失宠”了,现在有这么一个甩掉内尔吉的机会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她不能表现出来,“皇上……皇上答应?” “你应该知道你妹妹从未侍寝,何况嫔以下的后宫女眷若非生育子嗣,连玉牒上也不会有名字的。此事不会影响皇上的声誉。”佟懿儿说得心平气和,脸上波澜不惊。 “那内尔吉以后不嫁人了?”济兰觉得眼前这个皇贵妃实在是厉害,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低估了她——在济兰看来,佟懿儿此举不但除了一个潜在的“情敌”,还卖了两个人情给她们姐妹,可谓一箭三雕。 “已经说好了,到时候就说内尔吉死在回京的路上,今后她换个名字,想嫁给谁都行。”这下济兰没有任何的疑问了——没有了内尔吉,翊坤宫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地盘,她一个人的地盘。 “既然娘娘考虑得如此周全,那臣妾便先谢恩了。一会儿就向家父家母禀告此事。”果不出佟懿儿所料,济兰对这个于她利好的法子表现出一百二十万分的热心。佟懿儿见内尔吉终于可以跳出火坑,由衷替她感到高兴。 “这……这怎么行——”听济兰说出让内尔吉“假死”后改名留在盛京的主意,三官保夫妇一时头脑一片空白。看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内尔吉,来回踱步的三官保嘆气道,“你看你,就这样被皇上嫌弃了!跟那安嫔敬嫔一个下场……丢人吶!” “阿玛,妹妹跟安嫔她们可不一样,她们可是被赶回家的,妹妹是主动想留下来的——也是为了成全姐姐,是不是?”济兰赶忙上前扶住三官保,朝内尔吉努了努嘴。 “是……女儿实在是思念盛京的水土,再者也不愿意与姐姐共侍一夫,惹姐姐生气,还请阿玛成全!”内尔吉觉得留在盛京家中总好过在紫禁城里天天面对姐姐那张充满敌意的脸,况且如今看来济兰也极力希望自己此番不要再回去了,料想父母总比把自己当情敌的姐姐好些。 “也罢,为了济兰在宫中立足,你就留下来吧——”思忖片刻,三官保终于拿定主意同意将内尔吉留下——当初将一双女儿送到京城,原本就是抱着押宝的心态,想着无论谁得了圣上眷顾都好。如今济兰有孕在身,这是天大的喜事。倘若内尔吉留在宫中没准反而惹得济兰不高兴,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阿玛、姐姐成全。”此时此刻的内尔吉如蒙特赦,这是她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也是她重获新生的一天——自今天之后,郭络罗内尔吉便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人,她满心期待。 “想不到,济兰倒真肯听你的!”看过济兰回来,康熙撩了撩袍脚在前沿炕上坐下,顺手拿过佟懿儿喝过的奶茶一饮而尽,“渴死朕了!” “她少了一个‘情敌’何乐而不为呢?”佟懿儿知道这事一定能成,见康熙这样并不觉得奇怪,“这两姐妹住在一块儿,弄得一个也不开心,还不如早些分开得好。” “这会子是朕不喜欢内尔吉,才由得你这样胡来!”康熙放下茶杯就给了佟懿儿一个爆栗,打趣道,“若是朕哪天反悔了——” “那您再多弄几回选秀,把她选回来不就得了。”佟懿儿摸着还有些疼痛感的额头佯装吃醋,“您是天子,懿儿拦着您也没用啊!” “别人拦着朕肯定是不理会的——你拦着嘛……”康熙牵过佟懿儿一只手偷笑道,“朕大约总是要考虑考虑的,谁让你是朕的克星呢!” “奇里……谢谢你。” 佟懿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是康熙却听得很清楚。 “谢什么?” “谢谢你为懿儿改变了那么多,懿儿有时候……大概还是任性了些。” “倒是朕考虑不周……耽误了那些好姑娘。” 在歷史上以多妻多妾着称的康熙居然对佟懿儿说出这样的话来,过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第59章 定亲何太急 “给贵妃娘娘请安, 愿贵妃娘娘福寿安康!”四月二十是和卓的寿辰,此时康熙正在迴銮的路上, 惠妃、德妃、荣妃这些仍在后宫的女眷自然是要向和卓祝寿的。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跟着母妃们一道向和卓行礼, 进宫不久的乌尔衮也跟着一同叩首。一时永寿宫里摆满了各色贺礼, 显得十分热闹喜庆。
第112页 “大家免礼, 入座吧!”没有佟懿儿的日子, 和卓渐渐养出了几分六宫之主才能具有的气度。今日她穿了一身粉紫色的牡丹花纹氅衣, 端坐在正殿宝座上, 朱唇微启时气派尽显, 使座下见过孝昭皇后的人纷纷产生了一种塔娜再世的错觉。 “诶, 荣妃你怎么没把公主一块儿带来?”入座寒暄一阵, 和卓见时机似乎成熟, 边拿起手边果盘里的一颗樱桃欲放入口中,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我可有些日子不见公主了!” “宫里规矩,有男丁在场时,未嫁公主是不宜露面的, 娘娘怕是贵人多忘事。”荣妃是四妃中唯一诞育了公主的, 因而这公主能不能平安长大, 长大后嫁与何人便成了众人热议的话题。有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公主,一度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的荣妃渐也有了些骄傲的情绪。 “在我这里的都是皇子阿哥, 哪儿有这么多避讳!”和卓用眼神扫了扫侍奉在母妃身侧的几位稚气未脱的阿哥, 笑道, “何况他们个个都还小呢!” 众人听和卓这样说, 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和卓身侧的乌尔衮身上,乌尔衮被大家这么一关注,登时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垂下头去。 “嗨,原来荣妃姐姐是忌讳着乌尔衮这小子啊——”和卓佯装刚刚注意到乌尔衮的存在,掩面笑道,“现在您还忌讳他,没准以后就不忌讳了呢!” 听和卓这样一说,除了几个年幼的阿哥外,在场众人皆明白了。荣妃仔细打量了一番和卓身边这个壮硕憨厚的小男孩,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干咳似的笑了两声。 “额涅额涅,您可回来了!”和卓寿辰旬日过后,康熙一行方才回到紫禁城。得知佟懿儿要回来的那天,胤禛天还没亮便让王嬷嬷替自己穿好衣裳站在承干门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见佟懿儿的身影出现,胤禛立刻挣脱王嬷嬷的手扑到佟懿儿怀里撒起娇来。 “三个月不见,胤禛长高了不少啊——”佟懿儿弯腰摸了摸胤禛的额头,又将暌违数月的儿子仔细打量了一番道,“看着也结实了许多,德妃额涅一定又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对吧?” “嗯,孩儿喜欢吃德妃额涅做的珍珠丸子,能吃这么多——”胤禛一面拿两只手臂夸张地比划着名,一面跟佟懿儿往承干宫院子里走去。到了五月,宫苑内的梨花树已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投下一片阴影。见胤禛喜欢如吉做的菜餚,佟懿儿不由会心一笑。当初是佟懿儿阴差阳错让如吉做了胤禛的“生母”成了康熙的德妃,她不能让如吉白白为自己牺牲。 “那她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给你,要记得对她好哦!”听了佟懿儿的话,胤禛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额涅,前几天德妃额涅带孩儿去永寿宫给贵妃额涅祝寿,贵妃额涅身边有个蒙古来的小哥哥,叫……叫乌尔衮。”进午膳时,久不见母亲的胤禛果然又开启了话痨模式,说书似的向佟懿儿报告起近日的见闻,“大家都说,贵妃额涅有意撮合二公主和乌尔衮哥哥呢!” “哦……是吗?”佟懿儿当然知道荣妃所生的荣宪公主未来的额驸是乌尔衮,却不料和卓这么早便打算撮合这桩婚事。佟懿儿亲手剥了一只虾放在胤禛碗里,默默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前些日子阴雨绵绵,佟懿儿说要带胤禛出去玩的许诺一直都没兑现。见胤禛总望着窗前淅淅沥沥一直不停的梅雨哭丧着脸,佟懿儿干脆亲手给他做了一个晴天娃娃,告诉他把娃娃挂在窗前便能早日雨过天晴。也不知道是不是晴天娃娃的功劳,两天之后雨果然止住了。醒来看见万里晴空的胤禛情不自禁地踩着一只梨花木杌子将晴天娃娃从窗棂上取下来连亲了好几口,又拿着娃娃去后殿找佟懿儿。 “额涅额涅,今儿雨真的停了!”玉衡正在镜前替佟懿儿往一字髻上插珠花,佟懿儿便从镜中瞥见拿着晴天娃娃兴奋异常的胤禛。 “马上好了,你去门口等着罢!”佟懿儿满意地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即刻预备起身,转头看时,猴急的胤禛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咦,那不是二公主姐姐吗,她怎么在那儿哭呀?”牵着胤禛的手出琼苑东门到了御花园里,眼尖的他一眼便认出坐在院子里嘤嘤哭泣的身影是二公主的。 “宝音,你怎么了?”佟懿儿拦住胤禛暗示他不要冲动,牵着他的手慢慢靠近二公主柔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啊?” “参……参见皇贵妃额涅——”二公主穿了一身水粉色的暗纹衬衣,抽泣的时候背后的团花暗纹起起伏伏,就像湖面涟漪。听见不太熟悉的声音,她有些惊讶地起身面向佟懿儿行礼。 “你坐。”佟懿儿依旧和颜悦色,拉着二公主的双手与她一同在石墩子上坐了,“咱们不常见面,但你既然叫我一声额涅,就不要生分了。” “谢皇贵妃额涅……”二公主听佟懿儿这样说,心头一时涌起一股暖意,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泪水,心情渐渐平復了下来。 “我最近常听人说起你的事,我想你哭八成是为着宫里的传闻吧?”眼前的二公主不过十岁上下年纪,常年长在紫禁城中的金枝玉叶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自然是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佟懿儿笑着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胤禛,又示意随行的丫鬟嬷嬷们站远些方道,“现在这里没有不相干的人,你有什么只管告诉我。”
第113页 “那天……我去额涅宫里请安,她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将来我就要嫁到蒙古去了,现在那边很不太平,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没法活了——”二公主一向心地善良,对自己的生母十分孝顺。如今母亲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二公主自然也跟着伤心,“当时听额涅这样说,孩儿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一想到不能在额涅面前哭惹她伤心,孩儿便忍下来了,只敢一个人躲在这里难过。” “唉……也是难为你——”佟懿儿忽然想起几年前见过的建宁公主,一时无比疼惜眼前这个小姑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现在这些都只不过是传闻罢了,做不得数的……你现在还小,汗阿玛不会那么早就给你指婚的,你放心。” “真……真的吗?”想起荣妃对自己说话时那副天快要塌下来的语气,二公主几乎不相信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但看着佟懿儿真诚的眼睛,她又有些期待了。 “快回兆祥所歇着去,别胡思乱想了。”佟懿儿起身替二公主理了理衣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二公主见佟懿儿一脸轻松的表情,一时觉得有了希望,破涕为笑,行了个蹲安礼退下了。 “和卓妹妹将固伦淑慧公主的孙儿养在永寿宫的事,应该跟您打过招唿罢?”当夜康熙忙完手头的事便将佟懿儿召往干清宫东暖阁。佟懿儿带了些点心小菜放在炕桌上给康熙品尝,见他吃得开心,方才开口问了一句。 “说过了,那是她姐姐的小孩,何况现在噶尔丹弄得那边很不太平,让那孩子在京城住也稳妥些——怎么了?”康熙停了银筷,不知道佟懿儿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没什么……只是这和卓妹妹也忒心急了些。”佟懿儿摇了摇头,忽然扑哧一笑,“乌尔衮与宝音丫头才多大点儿啊,就想着撮合姻缘了!” “她跟你商量了?这不是好事一桩么——”康熙只觉得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继续吃起面前的点心来,“早点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人家亲生的额涅可不这么想——要把闺女嫁到天高皇帝远的蒙古,在人家眼里还不跟和亲似的?”佟懿儿觉得康熙有时候也太不讲究方式方法了。她自然也是希望二公主与乌尔衮结合的,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目前荣妃母女这样抗拒这件事,提出联姻显然不合时宜。 “咱们大清是满蒙联姻,和昭君出塞的和亲可不是一回事!”康熙听佟懿儿这样说,不由放下碗筷争辩起来,“朕是不会让朕的闺女受委屈的!” “怎么现在倒像是您受了委屈似的?”见康熙这般据理力争,佟懿儿不禁捂嘴偷笑起来,“懿儿当然知道您的用意,可您也得给荣妃母女一点时间啊!何况如今蒙古不太平也是实情,等您腾出工夫收拾噶尔丹,她们自然就安心了不是?” “你这话倒也有理……”佟懿儿的一番话使康熙陷入沉思,他拿起身侧的一柄唐伯虎真迹诗画扇边摇边想,自语似的说道,“这会子指婚,皇祖母自然是高兴的,但荣妃和宝音心里难免要犯嘀咕,得缓一缓才是皆大欢喜。” “和卓妹妹也是好意,但她恐怕想不到这么深远。还望您得空跟她好好说说,先别向皇祖母提这事儿,孩子们还小呢!”佟懿儿知道只要康熙能劝和卓暂时将把二公主与乌尔衮的婚事按下不表,现在的局面即可化解。倘若她去劝和卓,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朕知道了——你呀你呀,心思可比朕那些大臣还要多!”康熙伸手掐了掐佟懿儿的脸颊,佟懿儿没能躲开,两人一时扭作一团,如胶似漆起来。 第60章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臣妾给皇上请安!”这日下朝早, 康熙心里惦记着如何拖延二公主与乌尔衮指婚的事,又想也该看看胤俄, 脱了朝服换上一身湖蓝色的宁绸长衫便往永寿宫去了。听太监提前通传康熙要来, 和卓自然欣喜莫名, 早早穿了身碧青暗纹衬衣, 抱着数月前刚满周岁的胤俄在永寿门前恭迎圣驾。 “来, 给汗阿玛抱抱——”看到和卓怀中憨憨地吮吸着手指胤俄, 喜欢小孩的康熙瞬间心都要化了, 点点头示意和卓起身, 便伸手从和卓的臂弯里将胤俄接过高高举起, “几日不见, 又结实了不少呢!” “皇上进后殿歇歇罢, 屋里放了冰桶,凉快多了——”康熙每回到永寿宫,注意力几乎都在胤俄身上,但和卓仍是高兴的。康熙喜欢胤俄,她的未来也就有了指望。如今见抱着胤俄的康熙满头大汗, 背上也几乎湿了, 和卓赶忙边拿起宫扇替康熙扇风, 一面将康熙引入屋内。 “快去,把冰好的酸梅汤端来!”侍奉康熙在一张铺了簟席的罗汉床上坐了, 和卓立刻忙着张罗宫娥布置吃食饮品, 一面不忘看着康熙与胤俄逗乐。 “诶, 怎么没见乌尔衮那小子?”康熙将胤俄放在膝上, 端着酸梅汤餵他,笑着抬眼望了望侍立一旁的和卓。 “他跟着阿哥他们读书呢……”听康熙主动问起乌尔衮来,和卓心里不禁一阵暗喜,索性顺水推舟道,“姐姐让她在京城暂住,一则是为了安全起见,二则也是想让他长点本事,将来好成为朝廷的栋樑——依臣妾看,这孩子聪慧懂事,文武双全,是额驸的好人选……”
第114页 “姑姑的孙儿跟咱们联姻,自然是亲上加亲了!”眼见好吃的胤俄将一碗酸梅汤喝到见底,康熙笑着摸了摸胤俄的头道,“可惜朕膝下阿哥多格格少,要说公主,合适的也只有荣妃的二公主了……不过,也得问问人家的意思才是。” “嫁到蒙古去执掌一方,哪儿有不愿意的道理呢!想来荣妃姐姐不会不同意的。”和卓听康熙这口气似乎是要否定自己的提议,心里一时敲起了鼓,脸上却依旧保持镇静。 “你是站得高看得远,荣妃是丫鬟出身,想着女儿远嫁就不能常见,难免有些不舍吧?”康熙将胤俄交给乳母抱下去了,又招手示意和卓走近些,握着她的手道,“何况如今厄鲁特蒙古那边的噶尔丹很不老实,现在提联姻的事,是不是忒早了些?” “皇上所言甚是,倒是臣妾过于心急了……”和卓一心想着撮合了二公主与乌尔衮,便能和荣妃又亲近了一层,却没想到一个母亲的顾虑。现在听康熙这样一说,她忽然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向太皇太后提议,不然反倒惹了荣妃的埋怨,才是得不偿失。 “孩子们还小,指婚的事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嘛!”见和卓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一时笑得更灿烂了些,拍了拍大腿道,“相信乌尔衮在你这儿一定能成大器,朕等着‘验收’这个准女婿呢!” “臣妾一定尽力而为!”康熙给了自己一个如此重大的任务,和卓心里一时美滋滋的——她喜欢被人重视的感觉,何况此人还是她的夫君,是君临天下的皇帝。 “臣妾替女儿谢皇贵妃娘娘解围之恩!” 数日后按例是后宫诸妃向佟懿儿请安的日子,荣妃本就是四妃之末,今日特意待姐妹们鱼贯而出后低头走到佟懿儿座前叩首。 “荣妃姐姐这是说哪儿的话——八喜,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说话!”这么多年过去,荣妃身边的丫鬟八喜已经成了宫里的老人了,佟懿儿永远记得当初自己迷路时八喜带自己回慈宁宫的情形。 “二公主跟臣妾说了,当日她在御花园里因捨不得臣妾而一个人默默哭泣,多亏您听她倾诉,才没有正式下旨赐婚……”现在康熙告诉她指婚的事全是捕风捉影,他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等于给荣妃吃了颗定心丸,荣妃此刻对眼前的佟懿儿唯有佩服与感激。 “孩子们还小,现在赐婚原本就不合时宜,我是皇贵妃,自然也是公主的额涅,她有苦恼,做额涅的自然要放在心上。荣妃姐姐不必客气。”佟懿儿吩咐玉衡端了一张杌子给荣妃坐了,温柔道,“荣妃姐姐是咱们这辈里年纪最长的,今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向您学习呢!” “这可真的折煞臣妾了……”宫女出身的荣妃在这紫禁城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在和卓、济兰和佟懿儿这些贵族女子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显得黯淡无光。如今佟懿儿竟说要向自己“学习”,荣妃一时不知所措,只得低头躲避佟懿儿的目光,“臣妾是粗人,当不起娘娘谬赞——” “听说姐姐所生的三阿哥现在已入学了,在声律、算学方面很有天赋呢,姐姐真是好福气呀!”既然难得有空和荣妃聊天,佟懿儿便索性吩咐玉衡端了些茶水点心与荣妃闲话家常,最近佟懿儿常听康熙夸胤祉学习用功,想来荣妃听了也会欣慰。 “臣妾原本就是端茶倒水的粗人,有幸为皇上诞育皇子。阿哥聪慧好学,全是皇上教诲之功。”荣妃没想到养着四阿哥的佟懿儿竟对自己的三阿哥也这样关心,一时眼眶有些湿润了,“这孩子自己争气,便是他的好造化。臣妾能有如今的锦衣玉食,也是因为有他……他能长大成人,臣妾也就知足了。” 想起荣妃之前接连夭折的阿哥,佟懿儿一时也很不是滋味。二人又寒暄了一阵,荣妃不敢叨扰太久,便告辞了。 “唉……三藩的事完了,朕本以为能去江南一趟呢!”时已入秋,佟懿儿近些时忙着照顾胤禛,又管着六宫杂事,护着济兰的身孕,一刻不得闲。康熙在前朝亦忙得不可开交,这日晌午好不容易得空往承干宫探望佟懿儿,一进后殿便往后殿的前沿炕上的金丝软枕上一瘫。 “怎么,您就想游山玩水啦?”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想去江南做什么,但她已习惯了跟康熙开玩笑,颳了刮他的鼻子道,“也不知道是谁跟懿儿说,自个儿顶想做个像唐太宗那样的明君——” “谁说朕要游山玩水啦?”康熙撇了撇嘴轻拍了拍佟懿儿伸过来的纤纤玉手,嘟囔道,“那干清宫柱子上的三件事,还是你看着朕写的呢!现在只完成了一件,朕心里头着急,不成吗?” “行行行!漕运、河工,懿儿都替您记着呢——”佟懿儿当然记得十年前的一幕幕,更想亲眼见证他将自己的目标一一实现,“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不着急啊!” “自打去年郑经那厮死后,施琅姚启圣就一直上奏可以相机攻打台澎,可到现在,还是只见他们上奏,没见他们开打,真是——”康熙原不是个急性子,三藩之乱八年他也忍下来了。可是现在施琅与姚启圣各执一词,督抚失和,康熙夹在中间不免心烦意乱。
第115页 “郑氏也算是前朝的遗留问题了。按说郑经已死,新延平王郑克塽年幼无能,如今拿下台澎金厦,可谓是探囊取物。”佟懿儿在炕几的另一边坐下,拿起一颗果子剥了餵给康熙吃,“不过他们在前线的,一定考虑的更多。虽说可能会拖延些日子,但他们的顾虑怕也不是全无道理,您还是三思为妥。” “是啊……在前线的,看到的问题肯定跟朕不同——密奏再详细,终究也不如在现场。”康熙沉思片刻,忽然一个勐子坐起身来,经歷了三藩之乱,他的想法成熟了不少,“他们二人的密奏,还是兼听则明。不过如今不宜进攻倒也是实情……他们姓郑的内讧,咱们这边也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来呀!” “就是呢。现在三藩的事刚过,也该让将士们休整休整不是?”佟懿儿见康熙恢復了精神,笑着给他倒了一盅大红袍双手奉上,“这福建的大红袍,可要泡久一些才能出味呢!” “苦是苦了点,但是有回甘啊——”康熙不知佟懿儿今日是有意泡了福建的贡茶还是凑巧,但现在二人的对话确实是话里有话的,“懿儿的茶艺,真是越来越老练了。” “皇上谬赞,这些都是懿儿跟皇祖母学的。”佟懿儿说的也是实情,穿越前学歷史的童佳意变成佟懿儿后才发现自己从课本里学的理论典故不过是纸上谈兵,跟着太皇太后这么多年,她倒是学了不少为人处世,纵观大局的本事。 “是啊,皇祖母也是朕的恩师——只是她老人家现在身子大不如前了,也不知道朕还能孝敬她老人家多久……”说起年事渐高的太皇太后,康熙不禁一阵唏嘘。佟懿儿看见康熙眼角划过的忧色,方才想起按照歷史轨迹,太皇太后还有五年就要离开人世了,心头不禁一阵难过。她应该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孙儿早日册立皇后的,可是现在她还能等到那天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童佳意代替佟懿儿来到这里,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呢?想到这里,佟懿儿下定决心收起心底的担忧。她深吸一口气牵住康熙放在膝头的手,那手掌的力量使康熙惊诧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有饱含希望的光。 第61章 公主迟到 十二月中旬, 济兰终于如愿在翊坤宫生下了九阿哥。得知消息的佟懿儿听到玉衡向她禀报新生皇子的名字叫胤禟时,才发现九阿哥比她印象中史料记载的出生时间提早了九个月——于此同时她想到的另一个问题是: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迹, 佟懿儿应该在康熙二十二年六月生下一个小公主, 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怀孕的迹象。 虽说自康熙与佟懿儿相爱知心后, 不少阿哥格格都已“消失”了, 但康熙二十二年出生的小公主原本就是佟懿儿的亲生骨肉, 似乎没有理由“爽约”。想到这里, 佟懿儿不由在康熙二十二年元旦的夜里辗转反侧。 “恭祝太皇太后福寿康宁!”很快又到了太皇太后的寿辰, 佟懿儿率领六宫嫔妃并在京命妇向太皇太后请安贺寿, 加上几位年幼的皇子, 张灯结彩的慈宁宫正殿一时热闹非凡。年逾七旬的太皇太后穿着科尔沁蒙古的贵族盛装, 看着满屋子人笑得合不拢嘴, 直说着“平身”。 穿着皇贵妃朝服的佟懿儿自数日前起便觉得四肢乏力,今日头上顶着三层金凤东珠的冬朝服冠,身上挂着蜜珀、珊瑚朝珠,更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沉。太皇太后叫平身时,她本想站起来, 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随后便失去意识。 “懿儿, 有没有好点儿?”再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太皇太后慈祥的脸庞, 她已经脱下盛装换了平素穿惯的秋香色圆领布袍, 看样子仪式已经全结束了。佟懿儿心中只觉得抱歉, 赶忙起身赔礼, 头刚离了软枕又是一阵晕眩。 “懿儿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当心些——”赫舍里氏见女儿如此虚弱,终于忍不住从太皇太后生前上前一步扶住佟懿儿的身子让她躺好,旋即才发现自己有些逾矩了,忙福道,“太皇太后恕罪,奴才失礼了……” “不妨事,这是在私底下呢!懿儿叫我一声皇祖母,她就如我的心头肉一般,你是她额涅,人同此心的道理我懂得。”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起身道,“你们母女俩在这儿单独说会儿话罢!你难得进宫一趟,我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什么时候说话都成。” “谢太皇太后成全!”眼见太皇太后对佟懿儿这般疼惜,赫舍里氏感动得泪眼模煳,一路随着苏麻喇姑一道扶太皇太后出了房门,方才回佟懿儿床边守着。 “额涅,您刚刚说……我有了?”佟懿儿见母亲回自己身边坐着,忙握着赫舍里氏的手兴奋道,“是真的吗?” “是啊……你自个儿心里怎么没数呢?”赫舍里氏嗔怪一句,俯下身子附在佟懿儿耳边道,“又不是头一回了——” 因佟懿儿自元旦后一直惦记着“迟到”的女儿,因此月信迟迟未至她只当是自己精神紧张,近些时事情繁重的缘故,并没有往有孕上联想。现在知道自己真的有孕在身,她反倒有了一种惊喜的感觉。
第116页 “这回可不能再犯傻了啊——”赫舍里氏接过玉衡递过来的一盅鸡汤,点点头示意她掩门出去候着,斜眼看着她的背影向佟懿儿耳语道,“这回诊脉时太皇太后他们可都在呢!” “当初也不过是一时情急……”见赫舍里氏这般紧张,佟懿儿不由红脸低声道,“额涅放心,以后不会了。” “将来总有一天你得让四阿哥知道实情。”赫舍里氏将一勺鸡汤往佟懿儿嘴里送,一面低声嘆道,“前儿个你阿玛跟我说,你三舅被人弹劾,皇上让他赋闲在家,只留了他一个佐领……你原先不就是担心他么?”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佟懿儿知道索额图如今的“赋闲”只不过是暂时的,只要他还有胤礽这个筹码,他在朝中的势力便不会减弱。不过康熙惩治他一番也是好事,至少近些时索额图多少能收敛些。 “这事儿还得皇上和您拿主意,额涅不急……再说——”见佟懿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赫舍里氏不由将汤盅搁在一旁,用目光扫了扫佟懿儿小腹的位置,满怀期待地笑道,“没准这回就是个阿哥呢?” “还是公主好,皇上现在最缺的就是公主了——儿女双全,才能凑一个‘好’字。”不知道为什么,佟懿儿暗暗觉得这个来迟了一些的孩子应该就是个公主,她晚来一些佟懿儿反而更高兴——也许是老天爷帮她,特意让这个孩子躲过闰六月夭折的命运。 “嗯,娘娘盼着公主,那便希望她是个公主吧——额涅得走了,你好生保重,得空额涅再来看你。”赫舍里氏一脸喜气,觉得女儿无论生男生女都好。她起身向佟懿儿告辞,又嘱咐守在殿外一门之隔的玉衡好生照料佟懿儿。 “额涅额涅!听大家说,您要给孩儿生弟弟妹妹了?”佟懿儿回到承干宫时已是黄昏时分,胤禛站在承干门前的甬道上伸长脖子看,终于看到四个轿夫抬着肩舆由远及近走来。胤禛赶忙小跑几步上前握住佟懿儿的手兴奋道,“是不是真的?” “是啊……”佟懿儿牵着胤禛的手起身跨过承干门的门槛,站下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孩儿想要个妹妹,以后可以保护他!”胤禛和胤礽玩得好,等于有了一个要好的兄长,也有了一个好榜样,现在他已经跃跃欲试想当个好哥哥了。 “胤禛跟额涅想得一样,额涅也想要个小格格呢!”胤禛的话使佟懿儿更加相信自己腹中正孕育的是一位金枝玉叶了,而且她相信这个公主一定会幸福。想到这里,坐在桌前给胤禛夹菜的佟懿儿不由充满期待。 “皇贵妃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可算是有了呢!”自济兰生下胤禟,她去永寿宫的次数也更勤了些。这会子她正牵着三岁的胤俄看着永寿宫后殿悠悠车里熟睡的胤禟与和卓聊天。 “是啊……竟落在了咱们的后边。”有了胤的和卓对佟懿儿的身孕颇为不屑,她半卧在罗汉床的红色金线软枕上,用杯盖轻划着名霁蓝釉茶盏的杯沿,轻嘆道,“受宠的反而难受孕,要么怎么说老天爷公平呢!” “万一……皇贵妃生了阿哥——”济兰知道皇子可不分早晚,那太宗皇帝的八皇子、世祖皇帝的四皇子都不是长子,但都被父皇宠上了天。 “你觉得,太皇太后会允许第二个‘朕之第一子’吗?”和卓对太皇太后的个性了如指掌,完全没有济兰的担忧,“何况如今储君是仁孝皇后的儿子,且轮不着承干宫里那位生的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济兰已经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了永寿宫,她低头看看冲着自己憨憨微笑的胤俄,忽然面露忧色,“虽说她的阿哥比不过太子,比八阿哥的话,恐怕——” “她是皇上的表妹,咱们家是辅臣之家、勛贵之后——何况皇上还赏了我阿玛一座家庙碑,朝中也有不少我钮祜禄一族的股肱大臣。”和卓听济兰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信心,立刻反驳道,“皇上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昏君,否则也就不会答应孝昭皇后的请求了。将来的事,是孩子们个人的造化,咱们好好教导两个孩子,还怕什么承干宫?” “娘娘所言甚是……是济兰煳涂了。”济兰满脑子都是崇德、顺治两朝的“前车之鑑”,却似乎忘了二位先帝皆是众人口中的“情种”。康熙自幼被太皇太后养大,向来最顾大局,这样想来和卓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要我说,你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和卓舒展了一下身子,穿起藕荷色的金线并蒂莲绣花鞋走到悠悠车前将胤俄抱起来亲了亲方道,“选了我这个姐妹,就一定不会让你吃亏,可你要是心有疑虑,现在大可以投奔了承干宫去——门开着,我不拦着你。” “济兰……济兰不敢!”听和卓说出这样的话,济兰忽然头脑一懵,登时匍匐在地——她的母亲是遏必隆的亲戚,现在也只有遏必隆家的后妃愿意庇护她。当初在盛京时,佟懿儿三言两语的工夫便劝得她同意把孪生妹妹留在故乡。虽说这是如她所愿的事,但她也同时知道了佟懿儿的厉害。所谓物以类聚,她还是更适合与和卓这样的人结盟。
第117页 “瞧把你吓得!”和卓见济兰已经不再犹豫,咯咯笑了两声沖胤俄耳语道,“快叫你宜妃额涅起来说话!”说着便弯腰将胤俄放回地面。 “宜妃额涅……您趴在地上着干什么呀?”三岁的胤俄显然并不知道两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他蹒跚地走到宜妃跟前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地上……地上凉,地上脏,宜妃额涅快起来——” “欸……八阿哥乖,宜妃额涅这就起来——”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唿唤让济兰渐渐恢復了知觉,她笑中带泪地站起身来,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和卓的眼睛。 “孩儿给皇贵妃额涅请安!”这日是五月初四,因胤礽的生日亦是仁孝皇后的忌日,因此每年的五月初四便定为皇太子的千秋节。这日胤礽先随康熙往慈宁宫向两宫太后行礼,又想着该看看佟懿儿,便换了一身凉快的象牙白宁绸衫子往承干宫来。 “今儿是你生日,怎么不去玩会儿?”佟懿儿靠在一张紫檀木摇椅上,身穿碧青色的圆领布袍,小腹已经突出了不少,她叫玉衡端了杌子让胤礽坐下,笑道,“你们做皇子的也只有过年节寿辰的时候才能‘偷懒’了!” “天气热,外头也没什么好玩的……听汗阿玛说皇贵妃额涅自有孕以来一直身子不爽,所以趁今儿有空,过来给您请个安。”十岁的胤礽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因为已经出阁读书,言语上已经是个举止有度的小大人了。 “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你汗阿玛吓你呢——”自佟懿儿有孕后,不知为什么康熙总是很紧张。近些时胎动频繁,佟懿儿有些睡不好,康熙动不动就让太医院的太医们“会诊”,在佟懿儿看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 “皇贵妃额涅一定要保重啊……”听了佟懿儿的安慰,胤礽反而更沉默了,但他似乎仍在努力保持笑容,努力不让佟懿儿看到自己有心事,“孩儿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请安。” “嗯,路上当心点,去罢!”看到这样善良有心的胤礽,佟懿儿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第62章 女子便是好 “懿儿, 施琅他们攻克澎湖了!”时至闰六月,一阵雷雨使京师顿时凉快不少。阵雨刚停, 穿一身麻布藏蓝色圆领长衫的康熙拿着一册明黄色缎面的奏摺兴沖沖跨过门槛入了承干宫后殿, 佟懿儿正在前沿炕上倚靠着软枕看胤禛默写《三字经》, 正写到“三才者, 天地人”。 “给汗阿玛请安!”人字落笔, 胤禛方才将狼毫笔搁回笔架上, 跳下前沿炕向康熙打了个鞦韆儿, 康熙上前牵住他的手在前沿炕上坐下, 示意佟懿儿不必起身。 “字儿写得不错, 跟你额涅学的?”康熙让胤禛坐在自己膝头, 一眼瞧见胤禛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 “今年入了秋,你就跟你太子哥哥一道在上书房跟张英师傅学四书五经罢!” “谢汗阿玛!”得到父亲的赞许,胤禛一时洋洋得意起来,冲着佟懿儿做起了鬼脸。 “皇上刚才说,施琅攻克澎湖了?”佟懿儿直起身子端了面前的缠枝纹青花茶壶往两盏十二花神杯里倒了清茶, 笑盈盈地奉了茶盏与康熙, “那懿儿便以茶代酒, 恭贺皇上大喜了!” “是啊,福建那边说, 刘国轩等执意要仿朝鲜例称臣纳贡——想那台澎金厦与我俱是骨肉一体, 怎能与朝鲜等藩属国相提并论?”康熙先是喝了一大口清茶, 旋即搁了杯盏义正言辞道, “这回施琅发兵,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朕一统天下的决心!” “汗阿玛万岁!”听着康熙一番慷慨陈词,胤禛不由兴奋地拍起手来。 “相信经歷此次战事,郑氏理当有所觉悟了。”佟懿儿今日烹制的是及其清淡的花茶,她的语气也如喝下去的清茶一般平静——怀孕后腹中胎儿时常躁动,她便渐渐养出了安静沉着的性子,以挨过频繁的胎动,“相信南边的捷报指日可待呢!” “是啊,咱们的孩子真有福气,一生下来便是海阔天青之日!”康熙满怀希望地看着佟懿儿高高隆起的腹部,翠绿的底子上凸起一朵粉嫩的菡萏,忽然他看到那菡萏的花瓣滑动了一下,惊喜地叫了一声,“胤禛你看,动了!” “真的诶,好神奇啊!” 康熙与胤禛一道凑近佟懿儿的肚子来瞧时,佟懿儿的身子正难受得很——不知为什么,这一胎比胤禛更加活泼好动,弄得佟懿儿总是格外不适。但看见父子俩期待的眼神,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因而只是笑而不语。 “其实刚才你很不舒服对吧……”用完晚膳不久,玉衡便领胤禛回东次间睡了,康熙扶佟懿儿从躺椅起身到榻上躺着,坐在梨花木杌子上握着她的手心疼道,“方才胤禛在这里,朕不愿让他担心你,所以只与他说笑——” “胤禛和懿儿都盼着这孩子是个小格格,可自显怀后这小傢伙便一直不老实,竟比胤禛还闹腾许多!”佟懿儿靠在软枕上,轻抚着腹部嘆道,“只怕又是个阿哥……” “你怕什么?索额图么——那老傢伙越来越贪婪,朕如今让他赋闲在家闭门思过了,你不必怕他!”康熙以为佟懿儿还像从前一样刻意想迴避“嫡子”的问题,拍拍胸脯道,“现在朕已经谁都不怕了!懿儿,你放心。”
第118页 “懿儿不是忌讳三舅,您想哪儿去了!”佟懿儿见康熙伸出手来指天发誓,顿时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道,“懿儿只是想凑个‘好’字。” “哦……好——好哇!”这下轮到康熙尴尬了,他闻言不由红了脸低头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朕也这么想!” “您膝下现如今倒是不缺阿哥的,公主却极少——都说皇上的闺女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懿儿倒想看看您如何宠爱咱们的闺女呢!”佟懿儿知道歷史上的孝懿仁皇后原本有一个未能活下来的女儿,现在她有的这个已经完全偏离原先的轨道了。她很期待康熙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固伦公主”,更期待康熙能给这个宝贝女儿创造一个怎样的未来。 “这要是个丫头,定是随她母亲,有个性得很吶!”说话间康熙又见佟懿儿的腹部剧烈地动了一下,这回肚子的形状几乎都有些变了,他不免有些揪心,握住佟懿儿的手道,“难受吗?” “嘶——这孩子一到晚上就更欢了,怕是个……夜猫子罢!”佟懿儿感觉自己的肚子被扯得发胀,方才一直忍着,现在康熙问起来,她终忍不住轻唿一声,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了。 “要不……朕这就传武太医来给你开副安神的方子?”康熙见佟懿儿这般难受不免心疼,却又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登时松了佟懿儿的手起身欲传唤太医。 “别……别去!”佟懿儿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摇头道,“亏您还懂点医术,怎就不知道孕妇不宜服药的道理?孩子动弹得欢是好事,再忍几个月也就是了,懿儿没事的!” “咳咳!”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沉吟片刻转身坐回原位,将手轻轻覆在佟懿儿的小腹上严肃道,“小傢伙你可听好了!朕,是你的汗阿玛,是当今圣上。朕说的话,就是圣旨……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出生,但是朕现在必须给你下一道旨意,你听好了!不管你是阿哥还是格格,希望从即日起到你出生那日,不要过多惊扰你母亲的睡眠——你出生时……不要额外增添你额涅的痛楚……” 康熙原本是开玩笑似的说着,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了。尽管他努力掩饰,佟懿儿还是听出了他的隐忧,他很害怕失去她。 “您放心,咱们的孩子可懂事了……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收过皇上的圣旨呢!小傢伙可是头一份儿,咱一定会争气,是不是?”佟懿儿低头摸了摸小腹,那孩子似乎又兴奋了起来,在佟懿儿腹中动了动四肢,旋即安静了。 “你早点歇着罢,朕回干清宫看看施琅他们有没有什么新消息。”见博物架上的西洋钟敲了九下,康熙终于恋恋不捨起身沖佟懿儿笑道,“但愿今儿晚上你能睡个踏实觉!” “您也别睡太迟了,身子要紧。” 佟懿儿点头目送康熙出了房门,守在外头的玉衡得了康熙的吩咐进屋帮佟懿儿吹了灯拉了帘子。也不知是不是那道史无前例的“圣旨”奏效了的缘故,是夜佟懿儿睡得极好,醒来天已大亮。 转眼已到中秋,因佟懿儿产期在月末,太皇太后特许赫舍里氏进宫陪伴佟懿儿。这些日子胎动虽不像从前那般频繁,但毕竟生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有母亲陪着多少踏实些。晌午赫舍里氏来时,佟懿儿握着她的手顿时倍感安心。 “这些日子胎动可还厉害?我看你的眼皮似乎不像从前那般乌黑了。”赫舍里氏坐在佟懿儿床边,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这孩子竟折磨了你几个月,真是个不省心的……” “好多了,她盼着出来呢。”想起康熙那道“圣旨”,佟懿儿掩不住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笑容。 “那就好,总算快熬出头了!”赫舍里氏生了几个孩子,此时此刻与佟懿儿可谓是感同身受,“今儿中秋节,额涅从家里带了月饼过来,晚上咱们一块儿吃。” 打记事起,每年都有佟国维所说的“远房族兄”从南方托人带江南特有的酥皮月饼给他们品尝。虽然佟国维从来不向他们透露此人是谁,但是那江南的酥皮月饼却是极好的美味,自打进宫后,佟懿儿便很久没有机会吃到了。今天听赫舍里氏提起,又勾起了她的馋虫。 “已经有十来年没吃到那酥皮月饼了,没想到今儿却有口福!”佟懿儿一面笑说着,一面抚摸着肚子在心中默念,“小傢伙,你也有口福咯!” 然而她却没想到腹中的孩子那么心急,竟在晚膳前便发作了。大家不得不忙作一团替佟懿儿接生,那一盒月饼自然放在八仙桌上无人问津。 “祖玛嬷,额涅是不是……很疼啊?”听说佟懿儿早产,太皇太后即刻从慈宁宫往承干宫坐镇。胤禛半跪在太皇太后膝下,听见屋内传来的阵阵喊声,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没事的,你额涅吉人自有天相——”太皇太后以为现在是佟懿儿的头胎,因此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打着佛珠默默替她担心,但嘴上仍不住安抚着胤禛,“一会儿就好了……祖玛嬷生了好几个孩子呢,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
第119页 “嗯——”胤禛一边竖着耳朵留意屋内的动静,替佟懿儿捏一把汗,一面暗示自己一定要相信太皇太后说的话,佟懿儿一定会没事的。 “皇祖母,台澎金厦……收復了!” 承干宫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康熙兴奋地举着郑克塽签署的降表出现在太皇太后与胤禛面前。使他们忧虑的脸上呈现短暂的喜悦。 “玉衡……是不是——皇上来了?” 产房内的佟懿儿已经疼了近两个时辰,虽说已是第二胎,但这好动的孩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比胤禛省心。此时此刻,依稀听到康熙报喜的佟懿儿已经疼得意识模煳,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流到睫毛上,模煳了视线。 “回娘娘的话,是——皇上说,台澎金厦收復了!”玉衡拿了一块帕子替佟懿儿擦汗,柔声说道,“皇上大喜,娘娘大喜!今儿夜里看来是要双喜临门呢!” “女、子便是……好——” 尽管佟懿儿早就知道康熙二十二年收復台澎的史事,但当初读着歷史书的童佳意绝对想不到佟懿儿此时此刻正在生育她和康熙的第二个孩子。她笑着聚集起身体最后仅存的一丝力量,双手握紧软枕向下使力。 “恭喜娘娘,是个公主!” 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疼痛结束了。佟懿儿看着赫舍里氏笑吟吟地将一块红绸绑在帘子上,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梦里她终于吃到了久违的酥皮月饼,和康熙在一处小桥流水环绕的江南园林里。康熙握着她的手望着水面一轮圆月念了一句唐诗——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第63章 靖月格格 “你可算醒了。”佟懿儿再次睁开眼时, 康熙正坐在床沿,将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要不要喝点儿水?” 佟懿儿觉得嘴唇有些干裂, 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玉衡端了一碗水来, 康熙将佟懿儿扶起, 让玉衡将温水一勺勺餵给她喝, 再让她重新躺好。 “您今日不必忙么?”喝了半碗水, 佟懿儿终于觉得嗓子不再像火烧似的了, “我额涅回去了?” “小舅母守了你好几天, 朕刚让她回府歇息去了。”康熙起身替佟懿儿掖了掖被子, 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握着佟懿儿的右手道, “朕这两天忙着处理南边的善后事宜,刚才得空来看你,听说你已经睡了两天,就索性在这儿守着了。” “咱们的小格格真有福气,竟是跟着捷报一道来的——我说她怎么那样心急, 连吃口月饼的时间都不留给我呢!”佟懿儿瞧着康熙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想起当日没吃着的江南月饼, 又想起意识模煳中依稀听见康熙报捷,不由会心一笑。 “正是呢!那天夜里朕在干清宫一刻不得闲, 得了南方的奏报, 顾太监又说你要生了, 太皇太后正在承干宫守着, 朕立刻就赶来了……”说起那天手忙脚乱的情形,康熙不仅一点儿也没觉得麻烦,反而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刚向皇祖母报了喜,里头就传来小格格的哭声,那一刻朕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懿儿这些日子被小格格折腾得够呛,您也被那孤悬海外小岛累得衣带尽宽吶!”佟懿儿觉着康熙这身穿了几年的圆领石青色团龙袍似乎看着比前些时宽绰了不少,不禁扯了扯他的衣袖道,“王嬷嬷说要给懿儿‘好好补补’,懿儿觉着您不如跟着一块儿补补罢?” “得了空歇息歇息倒是真的——这些时咱们心里总绷着一根弦,吃什么都是食不甘味不是?”康熙的心里其实绷着台澎列岛与佟懿儿的身孕两根弦,但他只是淡然一笑——事实证明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是多余的,佟懿儿现在安然无恙,是他太紧张了。 “等出了月子,懿儿陪您出去走走罢?”台澎归顺,如今也真算得上是四海承平了。佟懿儿忽然想起十年前尼楚贺因诞育嫡子难产而亡,再看眼前人的笑容里总有一丝不自如,当下便知康熙的心思,宽慰道,“日子不同了,现在是否极泰来呢!” “是啊……皇祖母诚心礼佛,朕打算陪她老人家去趟五台山,你一道去吧,太皇太后身边也要个女眷照拂。”听佟懿儿提起出宫的事,康熙顺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佟懿儿亦觉得这主意妥当,当下点头应允。 “说了这么半天,懿儿倒忘了一件正经事。”见王嬷嬷端了一盅鸡汤银丝面进来,康熙忙接过手来轻吹凉了餵给佟懿儿吃,一口面条使佟懿儿终于感觉到饿意,同时想起似乎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来得及做。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康熙生怕佟懿儿饿坏身体,不容佟懿儿多说一句,只又往她嘴里送了一勺银丝面。 “懿儿……懿儿只问……小格格的名字可取好了?”佟懿儿好不容易才将这一口面条咽下肚,赶忙伸手拦住下一口急说道,“当初四阿哥的名字可是先起好的,若让闺女知道她的名字这会子还没定,她怕是要吃醋了!” “嗨……朕早想好了,只是你醒来净顾着你了,就把这茬忘了。”康熙将碗筷搁在身旁的案台上,拿了帕子替她擦了擦嘴道,“她这名字是老天爷赐的,都省了朕翻典故的工夫!”
第120页 “快说快说,您就别卖关子了——”佟懿儿越来越好奇康熙能起个怎样的名字,摇了摇康熙的袖子撒起娇来。 “朕收到奏报正是中秋月圆之夜,来的路上瞅见皓月当空,想着四海平靖,若你生的是个格格,‘靖月’二字做名是最妙。”佟懿儿似乎能从康熙的眼神里看到十五那天晚上的月亮。 “靖月……”佟懿儿将这个名字轻声念了一遍,觉得好极了,“这名字懿儿喜欢,谢皇上赐名。” “这还是朕头一回用汉文给公主起名字呢,如今看来似乎不赖呀!”佟懿儿的夸赞使康熙一时洋洋得意起来——二公主的名字“宝音”是太皇太后给起的,意思是福气。现在佟懿儿所生的三公主被康熙亲自定名为“靖月”,一出生便带来天下太平的好运,倒是真正有福气的金枝玉叶了。 看着康熙一副自得的样子,佟懿儿心里不由觉得可爱。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康熙皇帝,在佟懿儿面前永远是一派天真,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一般。除了太皇太后和佟懿儿,这天下怕再也没有人能看到当今天子稚气未脱的一面了。 “皇贵妃真是好福气啊,捷报传来之日,生了一个公主!”永寿宫后殿里,和卓斜靠在贵妃榻上与济兰谈笑,“咱们皇上公主怪少的,将来指不定宠成什么样呢!” “是啊……不过甭管宠成什么样,也不过就是个闺阁女儿。”济兰原本担心佟懿儿生了阿哥会让胤俄黯然失色,现在佟懿儿生的是公主的事实令她松了一口气,“是公主,迟早就是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你这话也忒吝啬了!”和卓一面嗔怪着,一 海报面咯咯笑了两声,掩藏不住眼角的得意,“人家才来到这世上,你就不兴做父皇的宝贝个几年,何必说那么扫兴的话呢!” “实话难听,忠言逆耳——何况是臣妾与娘娘关起门来私底下说的呢?”济兰与塔娜、和卓相处多年,早已知见惯了钮祜禄家女子的傲气。年深日久,济兰的恭维工夫也日臻娴熟,她得让塔娜离不开她。 “你这话说得在理。”和卓渐渐收了笑容,语气凝重道,“虽然咱们替皇上生下了阿哥,但皇贵妃始终是皇贵妃……有资歷,有宠爱在那里,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撼动的。有些话是得好好放在心里,千万不能让人家抓住把柄。”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臣妾谨遵教诲……”济兰本以为和卓自此应当不会把佟懿儿放在眼里,却不料和卓还有自己的打算,登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失策,红了脸低下头福道去,“今后济兰不会再逞一时口舌之快了。” “快起来——”和卓穿了绣花鞋起身双手扶起济兰的胳膊,换了一副温柔和蔼的面孔对济兰,“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的担忧。现在朝中索额图已被革职,未来还有什么变数一切尚在未知。” “变数?”原本听说索额图被弹劾,济兰并没有往别处想,但和卓现在这么一说,却让济兰从中看到了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希望。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和卓当然不能将自己的野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向济兰全盘托出,“现在说什么话都为时尚早。孩子们都还小,皇上正当盛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只看眼前不计长远。”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比不得娘娘深谋远虑——”济兰此时此刻终于知道了自己与和卓的差距——如果她孤军奋战,以她那沉不住气的个性,只怕迟早会成为后宫的弃妇。有了和卓这棵大树的庇佑,她才觉得自己有了根基,也仿佛有了一个藏身之所。 和卓看了眼前战战兢兢的济兰,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既怜惜又无奈——济兰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却是必要的选择。她性子耿直,恐怕不似和卓这般沉稳,难免哪天会因言得罪。和卓得时时提防提点,替济兰担待。现在她们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除了因时而动奋力前行,已经无路可退。 “额涅额涅,小妹妹呢!”因佟懿儿这些时坐月子不便打扰,便请如吉到承干宫西次间代为照料胤禛。听说佟懿儿出了月子的胤禛迫不及待地推开东次间的门,见佟懿儿穿了一身葡萄紫菊花纹衬衣坐在悠悠车旁边,三步并两步凑上去轻声道,“她……她睡着了啊……” “刚才吃了奶睡下呢——”佟懿儿回头见胤禛站在眼前,不禁将他搂在怀里亲了几下,悄声道,“你小时候也这么乖!” “胤禛现在也乖,这些日子有好好听德妃额涅的话,有好好背书,汗阿玛还夸孩儿有进步呢!”怕吵到靖月睡觉,胤禛说话仍旧是轻言轻语,咬得佟懿儿的耳朵痒痒然,忍不住不停发笑。 “好……你们都乖,额涅都喜欢。”佟懿儿让胤禛在自己面前站直仔细打量一番,发现他又长高了不少。 “希望额涅喜欢妹妹多一点。” 共进晚膳时听到胤禛说出这样的话来,佟懿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惊落了手上的银筷。
第121页 “你不吃妹妹的醋吗?”昔日胤禛为胤礽吃醋的事歷歷在目,佟懿儿委实不相信这是胤禛的真心话。 “妹妹是女孩子,我们都要保护她。”胤禛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在胤礽面前撒娇耍赖的他仿佛一夜长大,瞬间就有了做哥哥的样子。 “那……你还会不会吃你太子哥哥的醋啊?”佟懿儿笑着揪了揪胤禛的脸蛋试探地问了一句。 “嗯……哥哥还是要让着弟弟的!” 还好佟懿儿将一口饭已经咽下去了,否则绝对要喷饭,在丫鬟嬷嬷面前失仪。 第64章 善因善果 九月中佟懿儿出了月子后, 康熙即遵太皇太后慈谕奉祖母往五台山礼佛。虽说康熙事先已派山西巡抚等当地官员勘测长城岭的路况,做过修缮。奉太皇太后凤銮到达实地, 发现抬轿拾级而上仍然十分颠簸, 恐引起老人不适。 “皇祖母, 朕瞧您现今腿脚不便不良于行, 不如就在行宫歇着, 让朕代为行礼罢!”康熙将太皇太后在山麓平地的一处行宫内安置妥当后, 思量再三方在太皇太后跟前半跪请旨, “朕让懿儿在这儿陪您说话礼佛, 所谓心诚则灵, 想来菩萨也会感念您一片赤诚之心, 保佑我大清永享太平的。” “唉……这人到了七十岁, 身子果然就不成了!”太皇太后抬抬手上的蜜蜡佛珠示意康熙起身,又笑着沖陪侍在侧的佟懿儿自嘲道,“五十岁的时候我还去南海子射猎呢……谁曾想,二十年的工夫,这老胳膊老腿竟连山路都上不得了!” “如今皇祖母年逾七旬, 精神矍铄, 已经是好福气了。”佟懿儿穿一身宝蓝色暗团凤纹锦袍, 一字髻上插了一只镶金东珠钗,虽然不甚抢眼, 却雍容大气。她只微微一福, 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已经让太皇太后心中的郁闷消去了大半。 “懿儿说得对, 皇祖母您应当高兴才是!”见太皇太后笑逐颜开, 康熙不由松了一口气,向佟懿儿投去感激的目光,“从京城到山西这一路路程可不短呢,您到现在仍然精神饱满,已经不易了——不让您上山,也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您要去也是去得的。” “从前我还觉着你这嘴比你汗阿玛甜多了,现在看起来——你比懿儿还是差远咯!”听了康熙的“马后炮”,太皇太后不禁哈哈大笑——眼前这个明事理的孙子二十年来一路成长,比他的父亲让太皇太后省心得多,这话出口,她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得寸进尺”了。 “明儿朕就要去菩萨顶了,你在这儿好生陪着皇祖母她老人家,朕就把她託付给你了。”二人陪着太皇太后进了素斋,便一同告辞回到佟懿儿的住处。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让她安坐在一张黄梨木雕花圈椅上,轻拨着她的耳环低语道,“想不到你比朕还会哄人呢!” “您日理万机,还事无巨细想着太皇太后的饮食起居,这本该是懿儿的分内事,懿儿还十分惭愧呢!”佟懿儿从前还是童佳意时,从史册中看到康熙如何孝敬皇祖母的点滴记录,已经觉得十分佩服。如今亲眼瞧见康熙一路亲引銮驾不顾风雨,只为太皇太后出行安全,心中更是感动莫名,“今儿这一路您就没怎么歇脚,懿儿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是皇祖母谬赞。” “老人家就喜欢别人顺着,朕不善言辞,是真不如你呢!”康熙笑着颳了刮佟懿儿的鼻子,走到梨花木案的另一侧坐下倒了两盅茶摇头道,“罢了罢了……怎么这会子倒成了我俩相互谦虚了?打住打住,再说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 佟懿儿从康熙手里接过清茶轻啜一口,将自己的浅笑用甜白茶盏遮住了。 “明儿去菩萨顶进香,朕让小舅舅也一块儿去了。”这次奉太皇太后往五台山礼佛,佟懿儿的阿玛佟国维也在随驾之列,足见康熙对母亲家的优待,“等下了山,朕让小舅舅来看看你,说来你们父女也许久没见了。” “嗯,一切听凭您吩咐。”佟懿儿自生下胤禛从灯市口佟府回宫,便鲜有机会与父亲佟国维相见,母亲赫舍里氏倒是时常进宫。难得有机会出来,重视人伦亲情的康熙自然希望佟懿儿能有机会多见见父亲。 且说这菩萨顶在五台山的灵鹫峰上,建于北魏孝文帝年间,因传为文殊菩萨道场,得名大文殊寺。清定鼎中原后推崇蒙藏黄教,称大文殊寺为菩萨顶。本年初,康熙更以黄琉璃瓦覆菩萨顶大殿,一时间菩萨顶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家寺院。 “国舅爷,多年未见可还安好?”菩萨顶的住持原是从京师派遣的,曾与佟国维有过数面之缘,这日陪同康熙代太皇太后在文殊菩萨座前焚香祝祷完毕,住持见了佟国维特意驻足鞠躬问安,“娘娘一切可还顺遂?” “有劳您惦记,府上一切都好,娘娘业已生下一位公主。”在这样的公开场合,佟国维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方才我已替娘娘求过签了,上吉。” “那就好,不过——”住持仍旧眉眼含笑,却让佟国维看着颇有一丝欲言欲止的味道。佟国维的心不由揪了起来。 “住持但说无妨。”佟国维凭直觉知道住持一定发现了什么不便向自己言明的事,无论好坏,如今他都希望提前有所防备。
第122页 “按理说娘娘在几年后该有一劫,倘若过不去恐怕性命堪忧……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已经不必担心了。”佟国维绝不相信自己竟从一位得道高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怀疑神色,在他看来,通达的住持应该始终是淡定从容的,通晓过去与未来。 “您的意思是说,如今这一劫已被破解?”尽管佟国维被住持的一番话弄得头皮发麻,但听到“不必担心”四个字,他不由眼前一亮。 “所谓善因结善果,大人多年前保下的族兄,或许就是破解娘娘此劫的关键。”在僧人们看来,适当的点拨或许是相当必要的。住持话说半句,便缄默不言了,用深邃的眼神示意佟国维回去好生琢磨,他只能点到为止,“上吉的命运,也是上等智慧的人才能挣来的,国舅爷您说是吧?” “住持有理,国维受教。” 自打当年鰲拜因历法案打压佟家那位资助传教士修建教堂的族人佟国器后,这些年佟国维除了遵照康熙的旨意照料南怀仁等传教士外,再不敢私下了解天主教。如今佛教的善因善果论,他是非常愿意相信的。佟国维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悟性,将来一定可以护佟懿儿一个周全,护胤禛一个周全,让佟氏一族在皇室的庇佑下长盛不衰。 “阿玛,这是懿儿亲自烹煮的云雾茶,您尝尝可好?”为尽显太皇太后求佛的诚意,康熙在菩萨顶驻跸数日方回。佟国维跟随圣驾往太皇太后处请安毕,方得恩旨与佟懿儿独处片刻。佟懿儿难得孝敬佟国维一回,早早做起了准备。 “娘娘不必忙,坐罢。”女儿成了六宫之主,自然不比从前。佟国维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佟懿儿递来的茶盏,觉得身子比方才暖多了。 “阿玛身子可好,大伯身子可好?”佟懿儿所说的“大伯”就是佟国维的长兄佟国纲,佟懿儿小时候没少被他抱过玩过,入宫以来幼年的记忆渐渐模煳了,但想起那些温馨的画面,佟懿儿仍觉得十分温暖。 “家里人都好,谢娘娘挂怀。”看着眼前这位知书达理的贵妇人,佟国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个在人前大大咧咧,甚至有些任性恣意的佟府二小姐。在紫禁城中做女人实在不易,眼见曾经承欢膝下的小女孩已经这般稳重,佟国维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心底却划过一丝莫名的惆怅。 “听说几个弟弟都已长大了,皇上还说想挑几个到御前侍候呢!”佟懿儿想起自己当年等待叶克书出生时脱口而出的那句“重男轻女”,只觉得好笑,在清朝康熙年间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才知道子嗣对一个大家族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如果佟国维没有儿子,也就意味着后继无人。 “承蒙圣上抬爱,奴才先替犬子们谢皇上提携眷顾之恩!”听佟懿儿这样说,佟国维立刻起身谢恩,他嘴里谢的是康熙,却是沖佟懿儿作揖——如果没有孝康章皇后与佟懿儿,佟家光凭这些男人摸爬滚打几十年也未必能有今日的风光。 “阿玛回去要好好教导弟弟们听话懂事,若有机会侍奉御前,切不可借着咱家的外戚身份拿大。”佟懿儿想起歷史上隆科多的下场,不免心里一紧,在佟国维谢恩之时多叮嘱了一句,“阿玛喜欢中庸之道,想来必定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 “娘娘说的是,近年来我佟氏一族可谓否极泰来,但也不能忘了居安思危。”佟懿儿的担忧恰恰也是佟国维的担忧。同样是皇亲国戚的索额图年初方因贪恋权财被革职,妻兄的遭际对佟国维犹如一个当头棒喝,使他更明白谨小慎微的道理,“只是你的那些弟弟们从小都是骄纵惯了的,怕是想不了那么深远……” “孩子都是教出来的,做父母的倘若以身示范,捨得让他们吃苦,将来没有不成器的道理。”说起孩子,佟懿儿不由想起在京的胤礽与胤禛来,眼中渐渐流出温柔如水的神采,“现而今保成这孩子就挺好,虽是太子,却知道友爱兄弟。” “太子……是不是跟娘娘走得很近?”听佟懿儿这样说,佟国维并没有觉得欣慰,反而换了一副惊慌的表情,“恕奴才直言,娘娘还是少与太子接触得好——” 佟懿儿当然想得到,这是佟国维担心她得罪索额图。但这是她的选择,她只是默然看着佟国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唉……”佟懿儿没有说话,但是佟国维看懂了这个眼神,只得摇头嘆息道,“也罢!娘娘教太子孝顺父皇,一心向善,也是善因……善因得善果,善因得善果!” 佟国维想起菩萨顶住持说过的话,揣度佟懿儿若真有一“劫”,十有八九便与索额图有关了,但他仍想不明白究竟如何破解此劫,希望老天能多给他一点时间。 第65章 前世今生註定有缘 回宫时已是冬十月, 胤禛穿着新制的黑底红团福纹袄袍,在胤礽身后跪迎太皇太后、康熙等的銮舆由东华门进入皇城。 “快起来快起来——让我瞅瞅!”太皇太后抬手示意銮舆停下, 扶着佟懿儿的手走下车马, 拄着银色的龙头拐杖走到胤礽、胤禔、胤祉等阿哥面前, 弯腰亲自将胤礽扶起, 其他阿哥见胤礽起身, 纷纷跟着站起来。太皇太后握着胤礽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 “感觉似乎长高了些呢!”
第123页 “谢祖玛嬷夸奖, 大阿哥和弟弟们也都长高长壮了不少, 咱们都希望快些长大成人, 将来好做汗阿玛的左膀右臂。”胤礽的回答让在一旁陪侍的康熙与佟懿儿颇为惊喜。站在他身后的阿哥们各个挺直了腰板, 似乎准备好受太皇太后的“检阅”一般。 “你们汗阿玛还真有福气呢!”太皇太后由康熙与佟懿儿扶着上前摸了摸胤祉与胤禛的头, 转身沖康熙眉开眼笑道,“这么多左膀右臂若是长结实了,可了不得!” “皇祖母说的是,孙儿也盼着这一天吶!” 听见康熙与太皇太后这样一番对话,佟懿儿一时百感交集——她虽有心改变胤礽成为废太子的结局, 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这样的胤礽她是满意的, 可是未来会如何一切未知。 “额涅, 孩儿是不是又长高了?”牵着胤禛的手一路从干清宫回到承干宫,佟懿儿觉得心满意足, 胤禛许久没有见到母亲, 自然又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踏进承干门, 胤禛即刻松开佟懿儿的手小跑到承干宫前的梨树下比划着名, “喏,上个月孩儿长到这儿……现在已经到这儿了!” 佟懿儿抚摸着临走前与胤禛一同在树上做的标记,又看着几寸之上胤禛新做的记号,心里充满暖暖的幸福,“总有一天你会长得比额涅还要高出许多的。” “这样孩儿就可以保护额涅,保护妹妹了!” 听胤禛提到靖月,佟懿儿不由拉起胤禛的手往承干宫的宫门奔去。冬日天寒,佟懿儿特意叮嘱王嬷嬷等务必不要抱靖月出来迎她,只在东次间里好好照顾她便是。进了屋子,她与胤禛连唿吸都不敢大声,只轻手轻脚走到悠悠车前看靖月沉睡的面庞。 “乳母刚给公主餵了一回,现在刚睡下。”王嬷嬷从杌子上起身,微微向大小主子一福,悄声道,“公主一切都好,请娘娘放心。” “嬷嬷辛苦了,我就是您带大的,把小格格交给您没什么不放心的。”佟懿儿感念王嬷嬷这二十多年来的一路陪伴,如今又来照顾靖月。扶着王嬷嬷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看着她半白半灰的盘发,佟懿儿几乎坠泪。 “启禀娘娘,贵妃娘娘携四宫妃嫔在承干宫正殿候旨求见。”一阵打帘子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沉默,因靖月刚刚睡下,玉衡只得轻手轻脚走到佟懿儿跟前,附在她耳边禀告。 “胤禛,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守着妹妹,额涅去去就来好吗?”佟懿儿知道回宫后接见后宫姐妹是非走不可的流程,蹲下身子沖胤禛低声嘱咐一番后便跟着玉衡出去了。 “臣妾等恭迎皇贵妃娘娘回宫!”入得正殿,果见和卓领着四妃已在宝座前恭候了。佟懿儿由玉衡扶着走上紫檀雕花的脚踏入座,和卓领着其余四妃向佟懿儿行蹲安礼。 “姐妹们免礼,入座罢。”佟懿儿指了指座下的几张圈椅,和卓等谢了恩方才依次坐下。玉衡引着宫人往每人案前放了一盏青花缠枝纹茶碗,只听佟懿儿笑道,“这是从五台山带回来的金莲花茶,大家随意喝喝看。” “谢皇贵妃娘娘赐茶。”和卓现在一心扑在胤俄的前途上,这回佟懿儿随驾去五台山她倒是不觉得心有不甘,大概是想着佟懿儿生的是个女儿的缘故,接过茶盏的和卓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这些日子我不在宫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妹妹代劳,该是我谢谢妹妹才是。”佟懿儿知道出身名门望族的和卓一定和她姐姐塔娜一般需要得到外界的肯定,会把自己的面子看成天大的事。为了避免是非,佟懿儿与和卓说话始终是客客气气的,毫无压她一头的意思,“诸位姐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皇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多谢贵妃娘娘替臣妾等操劳。”四妃听佟懿儿发话,赶忙起身向和卓行礼致谢。有一瞬间和卓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还是塔娜的错觉,如果不是一抬眼就能看见坐在宝座上的佟懿儿的话。 “额涅最近可好,听阿玛说近些时您可有些忙呢!”知道佟懿儿回来,翌日赫舍里氏便请旨进宫来看看,母亲来看自己,佟懿儿自然是高兴的。吩咐底下人拿了不少从五台山带回来的点心干果给赫舍里氏品尝,“这些点心都挺好吃的,您先尝尝看,喜欢哪样就多带些回去!” “唉,我现在是什么胃口都没有——”赫舍里氏摆了摆手时,佟懿儿方才发觉她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眉梢眼角都是心事重重的痕迹。 “莫不是……您还在担心三舅的事?”佟懿儿知道赫舍里氏一向顾全大局,这回索额图毕竟是因为过于贪婪骄纵被罢免的,按理说赫舍里氏不太可能向着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索额图。 “不是……前儿个你有个远房堂兄入国子监读书,跟我说起他阿玛身体的近况欠佳,我正着急呢!”听赫舍里氏说起“远房堂兄”,佟懿儿即刻想起之前没来得及吃到的酥皮月饼,不知道这位堂兄是否就是从前常送他们月饼的那家出来的。 “咱们家枝繁叶茂,亲戚可不少呢!不知额涅说的是谁?”佟懿儿知道佟氏一门向来团结,何况佟国维又是个心善的,因此南方有远支来访,佟国维当然会热烈欢迎。
第124页 “就是总给咱们送月饼的佟国器家,他儿子佟世南蒙荫入了国子监,前些时才来的。” 听到佟国器的名字,佟懿儿的大脑“嗡”地一下炸开了——她还是歷史系研究生童佳意时,毕业论文的研究对象就是佟国器。她还记得自己没日没夜地在图书馆和在线文库中寻找佟国器人生轨迹的日子,可是他的痕迹在顺治十七年就消失了——他因为请求免除一位流放犯人的八旬老母而被顺治罢官。 “佟世南堂兄的阿玛……还在世?!”看着佟懿儿惊异的表情,赫舍里氏一时觉得仿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默默地点点头。 “这个佟世南倒还算有名气,听你阿玛说他在进京前终日和江南的名士们饮酒作诗,还出过词集……想来娘娘是看过他的集子方才认得他的罢……咱们家和他阿玛往来时,你还只有四五岁呢!”赫舍里氏想起当年带着佟懿儿去向索尼替牵连进天算案的佟国器求情的往事,想着当年还希望佟婉儿入宫,转眼佟懿儿已经是“准皇后”了,不由笑嘆道,“当年你小还不知道,我还为了让佟国器族兄早日脱罪带着你去求我阿玛。结果老天有眼,一场地震让他赶上特赦,后来就放他回江宁了。” “是……因为汤若望神父的事吗?”佟懿儿想起自汤若望事件后,佟国维便不在家中提洋教了,又想起之前看过不少文献说佟国器任地方官曾资修天主教堂,猜测佟国器那时的牢狱之灾八成与汤若望有关。 “正是呢,幸亏皇上亲政,不然鰲拜他们肯定饶不了咱们……”想起康熙尚未亲政时佟氏一族所受的委屈,赫舍里氏不禁鼻子泛酸,“咱们佟家跟汉人、洋人都有来往,过去可难着呢!” “所以……鰲拜倒台后,皇上就为堂伯平反了,他至此之后一直在江宁住?”佟懿儿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研究对象”竟然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与她擦身而过。佟国器早就出现在佟懿儿的生命里了,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佟懿儿还“小”,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小孩子会关心一个远房亲戚的下落。 “是啊……皇上对咱们这些娘家亲戚真是没话说,不仅听了你阿玛的建议让佟世南他阿玛回江南养老,赏了套宅子给他,还多给了他家一个荫生名额——这才有你世南兄入国子监的事。”人人都知道幼年丧母的康熙极宠信佟氏一门,希望以此弥补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而对此事体会最深的自然要数赫舍里氏这样的当事人。康熙羽翼渐丰,佟氏自然也就蒸蒸日上了。 “那……堂伯的病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聊了这么久,佟懿儿的心情终于渐渐平復——虽然她现在十有八九该是没办法回去完成毕业论文了,但对于自己曾经的“研究对象”,她却无法坐视不理。 “听你堂兄说……似乎是打摆子呢!他刚到京就收到家书,现在在咱们这儿求药,急得团团转……”赫舍里氏本不想讲这烦心事与佟懿儿听,怎奈她偏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现在跟佟懿儿说了,没准能想到治病救人的法子。 “打摆子……疟疾……金鸡纳霜——”佟懿儿没有想到,歷史上康熙在康熙三十二年可能遇上的那场大病,现在居然找上了佟国器的身。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传教士贡献给康熙的金鸡纳霜,但是现在这种药有没有传入还是个问题。 “娘娘,您……您有办法?”看见佟懿儿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赫舍里氏忽然两眼放光,看到了希望。 “额涅,您回去告诉堂兄先别急,我找皇上想想办法……相信堂伯吉人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佟懿儿决心一定要想法子让佟国器继续活下去,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个人还是她曾经的研究对象。这是她与他前世今生註定的缘分,她希望还能来得及见他一面。 第66章 金鸡纳霜 “今儿额涅来看我, 提起您嘱咐阿玛好生帮衬南怀仁神父修缮东堂的事,懿儿一时想起不少往事来呢!” 入夜康熙召佟懿儿到干清宫东暖阁陪他看奏摺, 佟懿儿确认两个孩子都睡了方才赴约。她心里惦记着佟国器的安危, 将一盅热奶茶搁在一摞摺子边上。 “是啊, 想当初朕还带着你去钦天监看他做的浑天仪呢, 一晃你都是两个孩子的额涅了——”康熙闻到佟懿儿衣袖上熟悉的兰花香气, 一时心旷神怡, 将手中的玉管笔搁在松花石砚台上, 转身牵住佟懿儿粉紫色金蝶衬衣的袖口道, “那会子你还是个小孩子, 朕哪想得到这小表妹竟这般风韵别致……” “好好看您的摺子罢, 别让懿儿成了红颜祸水——”若是往常康熙这般顺势搂她, 她是一定会就范的,但今日她心里有事,便只轻轻拍了拍康熙的额头,轻巧地躲开了康熙的手臂,站到一旁。 “这会子台湾建府的事也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朕倒是可以‘万几余暇’一下。”康熙笑着拿起手边一方“万几余暇”的寿山石闲章把玩, “这样的日子, 在几年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呢!这两天有空,朕与你一同去东堂瞧瞧罢, 看看南怀仁神父。那地方离你家也近, 你也好久没回娘家了不是?”
第125页 “谢皇上!”佟懿儿正想着怎样把话引到正题, 却不料一个南怀仁就足以让康熙洞察佟懿儿的心思, 什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总算是明白了——只要有机会见到南怀仁,她就有机会向他谘询金鸡纳霜的事了。 “好久没有微服出巡了,明儿朕给你拿套男装,免得你这‘已婚妇人’见不得人!”康熙扶起正行蹲安礼的佟懿儿,将她揽在怀里,“不知道之前吃过的那家馄饨摊还在不在,这回咱们自己带上银两,就不让曹寅那小子替咱们破费了!” “现在四海承平,皇上有钱了果然不一样哦?”佟懿儿靠在康熙肩上,仰头捻了捻康熙下巴上鬍鬚嗔笑道,“奋斗了十来年,总算请得起自家媳妇吃一碗馄饨啦?” “好哇,你竟敢这样编排朕——”康熙低头贴着佟懿儿的脸颊吻了吻,低语道,“如果今儿晚上你不让朕饱餐秀色,明儿的馄饨也别想了!” 佟懿儿当然想念久违的馄饨,所以这天晚上格外配合。现在朝中诸事尚算顺遂,二人皆得以心无挂碍地享受鱼水之欢。当佟懿儿倚靠在康熙光滑坚实的臂弯旁看着沉睡中的爱人细长的睫毛时,她满脑子都是从前读到的名句——“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翌日佟懿儿头戴紫貂暖帽,身着宝蓝净面锦袍,腰别翡翠扣黑色皮带,与同样寻常贵族人家打扮的康熙骑马同行,曹寅领着几个侍卫穿着朴素跟在后面。 “今早你出来的时候,胤禛有没有起来?”康熙与佟懿儿一路边往东堂去,一边寻着馄饨摊。康熙转头看见佟懿儿一副翩翩公子样,不由觉得十分有趣“别吓他一跳才好呢!” “您卯时就要出发,正是他刚起来那会儿——懿儿早出来了。”佟懿儿想起歷史上的雍正皇帝是最喜欢玩“换装游戏”的,她也很好奇现在的胤禛若是看到她这副模样究竟会作何评价,“您要真好奇他是什么反应,回头跟懿儿一道回承干宫不就知道了?” 听了佟懿儿如此俏皮的答话,康熙不禁摇头笑了笑。此时在前方探路的曹寅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骏马折回康熙身边汇报,康熙转头向佟懿儿笑道,“上回吃的那家馄饨摊还在,就在前头了!” 寻着香味,一家干净朴素的馄饨摊果然出现在眼前。康熙与佟懿儿下马寻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两碗馄饨就吃了起来。 “现在的日子可算是好些了,南方的战事一完,交上去的税银都少了许多!”康熙一面吃着馄饨,一面留心听着近旁百姓的闲谈。 “是啊,过了几十年战火连天的日子,可算能松口气了。”佟懿儿听到答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两个穿着普通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家境也不是太宽裕。 “刚才那俩人的闲谈你听到了罢?”吃饱喝足,康熙与佟懿儿决定步行到东堂去,侍卫们牵着御马跟在后面。 “听到了——懿儿还记得小时候跟您来这里,听到老百姓在说鰲拜圈地的事。”十七年过去,往事歷歷在目,佟懿儿一时心生感慨,“现在国泰民安,大家都感激您呢!” “现在不过是结束了战事,这一路过来,咱们不也看到不少穷人么?”尖顶的西洋建筑在满是红砖绿瓦的京城显得特别突出,走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就看到了东堂屋顶上的十字架。康熙忽然停住脚步,看着东堂的屋顶嘆道,“朕是大清的天子,那圣子耶稣被缚于十字架上受苦受难,朕这张龙椅又何尝不让朕如坐针毡?天下的百姓都指望着朕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呢!” 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倒一时不知如何宽慰他了,只悄悄握住康熙的胳膊,想要给他力量。 “臣南怀仁参见皇帝陛下。”因康熙遣人早早向南怀仁打过招唿,待他们走到东堂时,南怀仁早已在门口恭候了。佟懿儿多年不见南怀仁,发现他除了头髮有些花白外,其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这是在宫外,先生不必客气——进去说话吧。”康熙见南怀仁腿脚已有些不便,赶忙上前双手扶住他。佟懿儿随着二人进了教堂内,曹寅等则在外面守候。 “南大人,近来家母告诉我家中一个远房亲戚不幸得了疟疾,在金陵寻遍良医皆未见效,不知西洋如今可有何治疗疟疾的良方?”听康熙与南怀仁讨论了一会儿佟懿儿听不大懂的天文地理后,她终于得空开口问到自己关注的重点。 “疟疾?!”佟懿儿的忽然发问不禁让南怀仁惊诧万分,也让康熙惊讶地扭头看她。 “说起来,前些时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刚派了一批耶稣会士想为皇帝陛下服务……他们现在就在金陵。”南怀仁的惊讶原来是因为巧合,只见他从黑色的袖口内掏出一封书信,高兴地说道,“他们在给我的信里提到,现在西洋从金鸡纳树皮内提炼出来了一种可以治疗疟疾的物质,法国国王就是这样被治好的。” “也就是说,现在只要找到这些传教士,我们家的那位远房亲戚就有希望了?”南怀仁的话令佟懿儿双眼放光,她恨不能此刻就飞奔到佟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佟国维。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这就替您写一封信,你们按照我给的地址拿着信去找他们就可以了。”南怀仁见佟懿儿十分迫切,也知道疟疾这种病拖不得,当即拿起一只羽毛笔沾墨写起信来。
第126页 “既然是性命攸关的事,那我们就不耽搁了。”康熙眼见南怀仁迅速写好了信,将信装入羊皮信封内封印好交给佟懿儿,当机立断决定立刻赶到佟府去,“改日再来探望先生。” “恭送皇上,希望病人早日康復。”南怀仁早就通过佟懿儿耳垂上的耳洞发现佟懿儿是女儿身,但既然是康熙要她女扮男装,他自然要知而不言,只默默地送他们离开。 “这么重要的事你昨儿晚上就该跟朕说的,方才朕和先生聊了那么久,你倒沉得住气!”佟氏的亲戚就是康熙母亲的亲戚,早年丧母的康熙一直因未能孝养母亲而抱憾,因此总把佟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样在乎。去佟府这一路,康熙不免嗔怪了佟懿儿几句。 “懿儿也是想着,原本就是陪您来的,怎么好意思喧宾夺主——”佟懿儿没想到康熙对佟氏的事情竟然如此上心,这句辩解在一脸严肃的康熙面前显得有些苍白了。 “夫妻俱是一体,哪有什么宾主?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朕了!”眼看已经到了灯市口佟府门口,康熙不禁压低了声音数落,还想给佟懿儿留些面子。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心里十分高兴,脸却不由红了。 “小舅舅免礼——”入了佟府夹道,康熙不待佟国维夫妇行礼问安,即将佟国维扶起,转身向佟懿儿招手道,“信!” 佟懿儿将信从袖口取出递给康熙,即向佟国维说道,“南怀仁神父说,新到金陵的耶稣会士有一种叫金鸡纳霜的药可以治堂伯的病,我们得了信即刻就来了。” “事不宜迟,二舅舅可让佟世南即刻回江南去,救人要紧。” “奴才领旨!”佟国维原本只是满心盼着康熙和女儿一道来家中,却不料他们竟解决了这两天萦绕在他心头的大事,一时惊喜莫名,“奴才即刻差人去国子监通知佟世南,替佟世南谢皇上、娘娘隆恩!” “若佟国器的病得以痊癒,告诉他等朕南巡时一定前去探望。” 康熙的这句话对佟国维与佟懿儿来说都是极大的意外惊喜。佟懿儿一面期盼着佟国器可以逢凶化吉,一面更加期待一年后的首次南巡了。 第67章 甜蜜的负担 康熙二十三年是甲子年, 干支纪年之首,又逢天下初定, 这一年的元旦显得格外热闹。康熙在前朝宴请群臣共襄盛举, 佟懿儿在后宫也不得闲, 终日操持着各种后妃、命妇的宴会, 未有一日懈怠。 “娘娘去年才生产完, 这会子就忙成这样——”年初三是命妇们向两宫太后朝贺的日子, 仪式结束后赫舍里氏随佟懿儿一道回承干宫, 看着殿前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再看佟懿儿手中长长的礼单, 赫舍里氏不免一阵心疼, “总要想法子歇歇才是。” “今年是甲子年, 又赶上天下初定,自然与以往不同——这些都是懿儿的分内事,额涅不必放在心上。”佟懿儿这会子只将皇贵妃的朝服冠脱了,仍穿着石青色五爪金龙朝服袍坐在宝座上清点礼单。隔一会儿她忽然抬头望向坐在下首紫檀木圈椅上的赫舍里氏问道,“听皇上说, 堂伯的身子已经大安了?” “正是呢, 托皇上和娘娘的洪福, 服了那金鸡纳霜后,过几日便康復了。”佟国器逢凶化吉, 让京中佟府上下皆舒了一口气。这佟国器在佟氏一门也算是响噹噹的人物了, 家族的族谱便是由他主持修纂的。 “那世南堂兄也该回国子监继续研习了罢?”听说佟国器痊癒, 佟懿儿发自内心地感谢南怀仁等西方传教士, “堂伯能逢凶化吉,真是祖宗保佑。” “是啊,你阿玛那位族兄一向心善,所以好几次都大难不死。”赫舍里氏自嫁入佟家便常听佟国维说起这位族兄的事迹,心里十分佩服。如今听说他大病初癒,由衷替他高兴,“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娘娘也能诸事顺遂。” “借额涅吉言了。”佟懿儿想着还有一大批礼品没有核对完,便又低头忙碌起来——现在听赫舍里氏说相信佟懿儿吉人自有天相的话,她倒是不紧张了。既然靖月都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那么她也可以改变命运。 “说起来这后宫也省吃俭用好些年了,像今年这样的排场臣妾还是头回见呢!”那边厢佟懿儿忙得不可开交,这边厢在永寿宫后殿贵妃榻脚下替和卓捶腿的济兰回味着午膳时的排场,一时喜上眉梢,“皇上真是圣明,二十几年的工夫,就让咱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我也是头回见宫里那么阔绰——”和卓斜倚在软枕上,挂着粉色碧玺手镯的玉臂随意地垂下来。她眯起眼睛,恍惚忆起几年前自己还是塔娜时也曾操持过几次宫中的宴会,那时候百废待兴,所以一切从简,拟出的菜单她看着都寒酸,收上来来的礼品还不够后宫姐妹分的。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也不再是皇后。 “这么好的光景,两位先皇后没赶上,倒让现在这位皇贵妃赶巧儿了,真是造化弄人吶……”济兰一向瞧不惯佟懿儿受宠又有福享的样子,恨不能在和卓这里把满腔酸水一股脑全吐出来。明明是她心里不痛快,这话说出口倒像是替尼楚贺与塔娜不值似的。
第127页 “是赶巧儿还是遇着麻烦,这可说不准!”和卓摇头轻笑了两声,见济兰果然一脸疑惑,不免又提点她几句,“过去没有东西可分,大家都不觉得怎样。现在有了赏赐,也就容易看出高低贵贱,想要平衡六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娘娘说的是,臣妾愚钝……”听了和卓一番话,济兰才发觉自己有多一叶障目,羞惭地红了脸,捶腿时更用心了些。 “懿儿给皇祖母请安!”转眼到了顺治的忌日,这日太皇太后如往年一般着黑色素服在佛堂祈福出来后,见佟懿儿正穿着石青色常服袍站在慈宁宫前殿恭候。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坐。”太皇太后由苏麻喇姑扶上宝座,笑着招唿佟懿儿在旁边坐了,“找我有什么事么?” “懿儿是来向皇祖母求教的。”佟懿儿躬身谢过了苏麻喇姑递来的茶盏,先将茶放在身边的紫檀木几案上。 “可是为了后宫贡品分配的事儿犯愁?”太皇太后洞明世事,佟懿儿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穷人的家好当,忽然富裕了倒不知该怎么办了不是!” “皇祖母圣明,一眼便看穿了懿儿的心思。”佟懿儿起身微微一福,太皇太后能够瞬时猜到她的心思,她倒是毫不意外的,“今年恰逢甲子,后宫一时添了不少进项。懿儿一时不知如何分配方才允当,特来向皇祖母求教。” “要说呢,你皇祖母其实也没做过几年后宫之主,你知道的——从前在崇德朝,我排在五宫最末,是永福宫庄妃。”今日是顺治的忌日,太皇太后正是“母凭子贵”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提起往昔,她不禁长嘆一口气,“我让了一辈子,让姑姑,让姐姐,还得让靖懿大贵妃……等这些姐妹们都不在了,我才成了这紫禁城里说一不二的人……懿儿,我除了一个‘让’字,也教不了你什么。” 佟懿儿恍惚想起十年前靖懿贵太妃去世前她还跟着塔娜陪太皇太后去探望,亲眼见着太皇太后听靖懿贵太妃提及顺治仍然面不改色,还好言安慰她福临已经陪博穆果尔去了。这份淡定从容使佟懿儿万分钦佩。 “懿儿明白皇祖母的意思了,谢皇祖母赐教!”沉默半晌,佟懿儿似有所悟,起身福道,“皇祖母礼佛辛苦,懿儿便不打扰了。” “做皇上要海纳百川,做皇贵妃的也要时时刻刻把大局摆在前头。”看着佟懿儿一路成长,现在成了康熙身边的贤内助,太皇太后十分欣慰,“看着你们和和美美是好事,但你要记得你们可不是寻常夫妻,各有各的责任吶!” “懿儿明白。”佟懿儿过去一直不明白康熙为何对太皇太后万分崇敬,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不只是康熙要从她身上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她若要管好六宫,更需要向这个身经百战的过来人取经。 “此次召妹妹前来,是为着甲子年贡品分配的事。”翌日辰时刚过,和卓便得到佟懿儿传召往承干宫议事。佟懿儿命玉衡将核对妥当的清单双手奉与和卓,微笑嘱咐道,“如今四海承平,我等姐妹托皇上的洪福才能得享盛世,要好生珍惜才是呢!” “娘娘说的是——只是这分配的事一向都是六宫之首拿主意,娘娘何故竟想起臣妾来了?”和卓心里盼了手里这份清单好些日子,可真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她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满脸狐疑看着佟懿儿。 “我是六宫之首,妹妹是贵妃,也是皇上的贤内助啊。”佟懿儿过去很少主动向和卓示好,只觉得大家相安无事便是太平。经过太皇太后一番教诲,她才明白自己作为皇贵妃团结后宫的重要,“何况你姐姐还是先皇后,对我有照顾之恩,我更要替她照顾你才是。” “娘娘客气了,和卓感激莫名。”和卓万万没想到佟懿儿并没有忘记塔娜,一时心里倒颇有几分感动,“若娘娘不嫌弃,和卓愿意替娘娘分忧。” “那就有劳和卓妹妹了——这清单上分门别类共有千百余件女眷们呈上来的贡品,太皇太后、皇太后及太妃们的我已经悉数发给,这剩下的就由妹妹你分给后宫姐妹们罢。”佟懿儿知道权力对于钮祜禄家族的女孩是至关重要的,倘若佟懿儿在后宫凡事皆独揽,势必会激化她与和卓的矛盾。 “那……臣妾分配完毕后再呈摺子给娘娘看罢!”和卓没有想到佟懿儿竟如此大方地将这样一件大事交给自己,她当然知道这是一次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我要是还看,那便是不信任你了。”佟懿儿拿起桌上的碧螺春清茶轻啜一口,莞尔一笑道,“后宫诸位姐妹这些年来为皇上开枝散叶都不容易,相信妹妹一定能够一碗水端平,让大家都满意的。” “臣妾惶恐,一定努力办好这桩差事,不负娘娘重託!”佟懿儿的话无疑是一副紧箍咒,无形中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压力交给了和卓——和卓原先还有些想看佟懿儿焦头烂额的笑话,却不料佟懿儿远比她想像的要聪明得多,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塔娜替她善后的弱女子了。 “想不到这和卓还真有些她姐姐的风范!”贡品分完,康熙便在六宫听闻了大家对和卓的交口称赞,这日召佟懿儿到干清宫东暖阁侍墨,一本摺子批了一半渐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且搁了笔抬头看佟懿儿养神,“那么多贡品,她自个儿没留多少,全给了四妃了!”
第128页 “妹妹出身勛贵之家,却能不忘祖宗艰难以勤俭为要,实在难得。”对于这样的结果,佟懿儿丝毫不觉得意外,和卓必然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人,佟懿儿给了她一个争脸面的机会,她必不会在乎几个贡品的得失。 “是啊……你身为六宫之首,能够将这么大的重任交与旁人,更是难能可贵。”佟懿儿替和卓说着好话,康熙心里却全是眼前人的好。康熙牵过佟懿儿的双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开列清单与两宫太后、太妃们的礼品全是你去操持的,人人却都只见了和卓的才干,朕都替你委屈了!” “这些都是懿儿的分内事,原就不值得夸的。给和卓妹妹一个表现机会,也是懿儿的职责所在——皇祖母说过,懿儿与皇上不是寻常夫妻,各有各的责任。既然是责任,就不应该图人回报,也就谈不上委屈。”佟懿儿很高兴康熙心中有自己,她知道他心里永远宝贝着她,一切都值得了。 “原来咱们都是皇祖母的‘学生’吶!”听了佟懿儿这番话,康熙对眼前这个年轻却颇明事理的女子更添了几分欣赏,“怪不得朕总能跟你说到一块儿去,原来咱们不仅是夫妻,还算得上是‘同窗’——” “懿儿可比您差得远了!”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红了脸低头浅笑道,“懿儿只管家长里短的小事,您可管着天下大事,若是出卷子考试,这难度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怎么比呀……” “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你若不帮着朕管好这个家,朕只怕寸步难行啊……”康熙见佟懿儿这般谦虚,不由暗自好笑,吻了吻她的耳垂道,“你这根‘定海神针’要是再谦虚下去,朕可就要翻江倒海了——” “懿儿还怕您不翻呢!” 佟懿儿与康熙已是多年夫妻,自然明白话里的深意。想着摺子也批得差不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康熙一个勐子将佟懿儿抱起来。 第68章 二人世界 “皇上说等仁孝皇后忌日过后要出古北口避暑, 诸位姐妹有谁愿意随驾?”时至四月,天候渐渐热起来了, 康熙也就动了避暑的心思。佟懿儿是肯定要作陪的, 但作为后宫之首, 她也不能薄待了其他姐妹。趁这日大家都在承干宫前殿议事, 她便言笑晏晏地提了一句。 这会子和卓、济兰的阿哥均尚在襁褓, 她们的心思俱在孩子身上, 自然起身推辞。倒是荣妃的胤祉已经入学, 她一时心头无事, 很想藉此机会出去透口气, 便向佟懿儿请了旨。 “姐姐愿意去当然好, 不如让二公主也一同去罢, 你们母女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和卓原本对此事只是漠不关心的态度,忽听佟懿儿如是说,一时来了主意,忙起身福道,“臣妾听说皇上此次往古北口外避暑, 蒙古的王爷们免不得要来请安, 想想乌尔衮那孩子也在宫里呆了许久, 不知可否藉此机会让他见见我姐姐他们?” “妹妹不说,我倒正要跟你提起呢!”乌尔衮入宫已有数年光景, 如今跟皇子们一道学了四书五经与骑射功夫, 出落得愈发英俊。佟懿儿见了他几次很是喜欢, 此次康熙出塞外, 也是乌尔衮与家人相见的好机会,“妹妹若放心将你那外甥让我带在身边,那就让他随驾罢!” “多谢皇贵妃娘娘不弃!”倘若二公主与乌尔衮一同随驾,二人难免相见。和卓早先被康熙拦着没有撮合成这段姻缘,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机会来了她自然不愿错过。 听说乌尔衮也随驾,原本满怀期待的荣妃心里忽然打起了鼓,看到佟懿儿温柔和善的眼神,想起几年前佟懿儿的好言安慰,她才渐渐平復了心情。 “额涅,孩儿也想去避暑,可不可以啊?”自打听王嬷嬷说康熙要去塞外避暑之后,胤禛便再也静不下心来念书了。这会子佟懿儿正看着悠悠车里熟睡的靖月,胤禛则坐在一旁默写《大学》。写了一句“定而后能静”,他却再也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从前沿炕上跳下来,连鞋也来不及穿,蹑手蹑脚走到佟懿儿跟前耳语道,“您……就跟汗阿玛说一声,他那么喜欢额涅,肯定会同意的——” “你为什么想去避暑啊?”佟懿儿笑将身着月白色宁绸素衫的胤禛搂在怀里,贴着他汗涔涔的耳朵轻声道,“这会子又不热,出这么多汗!” “因为……因为孩儿怕热嘛!”胤禛一旦到了佟懿儿怀里就喜欢撒娇,只见他抓了抓耳朵,小声嘟囔着,“紫禁城实在是太热了,怪不得汗阿玛每年都要往外头避暑——” “好啦好啦,心静自然凉,快去默你的‘定而后能静’——要是都写对了,额涅就跟你汗阿玛说带你一块儿去!”佟懿儿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小朋友,想起在史书中看到关于雍正皇帝“怯暑”的记载,一时忍俊不禁。胤禛听佟懿儿这样许诺,一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回到桌前认认真真默写起来。 想起胤禛那一身的汗,入夜去干清宫赴约时,佟懿儿终究还是决心向康熙提议将胤禛带在身边——只可惜这孩子没有生在有空调的时代,空调既然给不了,当娘的带他避暑总还是能做到。
第129页 “若是胤禛要去,你便要带他和乌尔衮两个孩子了,不会累么?”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从书案前起身,一把揽住佟懿儿象牙白锦袍后面硕大的荷花,与她同往罗汉床前走去,“朕若得空,还想与你一道在草甸子上散散心呢!” “乌尔衮都十几岁了,根本用不着懿儿操心!”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才知道原来康熙是想跟她过个“二人世界”的,胤禛此时此刻毫无疑问就是康熙眼中“电灯泡”般的存在,“胤禛这孩子原本就怕热,到了外边仍旧让他好好温书就是,不碍事。” “哈哈哈哈,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啊——好,朕依你就是了!”见佟懿儿说得头头是道,康熙不由仰头大笑起来。 五月中旬,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京城一路向北。这是胤禛第一次到塞外,眼前的山川河流、草场牛羊,于他俱是新鲜的。当看到数头绵羊在河边悠闲地踱步吃草,他不禁兴奋地向它们挥手,“额涅您看,它们抬头看孩儿了!” “是——它们可怜巴巴地看你,让你别吃它们!”佟懿儿发现儿子的脑洞不比自己小,忍不住跟他开起玩笑,“一会儿你汗阿玛烤羊腿的时候你可要忍住啊!” “汗阿玛赏赐的羊腿就是圣旨,是一定要吃的!”佟懿儿的一句话瞬间勾出了胤禛肚子里的馋虫,他生怕佟懿儿真的剥夺了自己吃羊腿的权利,立刻将视线从羊群收回,一本正经地看着佟懿儿的眼睛回答,又一脸严肃地望着坐在佟懿儿身边的乌尔衮求证,“乌尔衮哥哥,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嗯……圣旨不可违,圣旨不可违!”乌尔衮原本是个憨厚木讷的人,一路上不发一言,听了胤禛的童言无忌,一时忍不住笑了。 “今日恰巧上驷院的牧马首领敬献上来了一批上好的马奶酒,大家举杯同饮罢!”行至正午时分,康熙吩咐大队人马安营扎寨,在草甸上支起黄幄与篝火,木架上烤炙着羊腿、鹿肉、兔肉等各色美味,一时烟火气十足,香飘四溢。众人围在康熙四周举着铜制的杯盏,俱是笑逐颜开。 “额涅,孩儿想尝一口——”因胤禛尚不满十岁,他的杯子里只有奶茶,看着周围人俱大口喝着马奶酒,胤禛一时有些馋了,轻轻拉了拉佟懿儿的袖子小声道,“就想知道是什么味儿……” “额涅小时候喝酒,可是闯了大祸的!”佟懿儿赶紧将手中的黄铜杯盏又举高了几寸,沖胤禛摇头道,“小孩子一滴酒都不可以沾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了。” “那……让孩儿闻闻可以吗?”佟懿儿的话虽然让胤禛觉得扫兴,但是母命难为,他只得退而求其次。 佟懿儿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杯盏一点一点贴近胤禛的鼻子,马奶的膻味混合着烈酒的辣味沖入胤禛的鼻腔,他忍不住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孩儿……孩儿再也不喝酒了!”闻着马奶酒的味道,胤禛不由连连摆手摇头,“孩儿还是觉得羊腿比较好吃!” “是谁要羊腿啊?”忽然,胤禛的视线被一堵明黄色的“墙”遮挡住了。寻着羊腿的香味抬头看时,原来康熙拿着一只热腾腾的羊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孩儿给汗阿玛请安!”胤禛嘴上说着请安的吉祥话,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康熙手中接过美食,他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 “让他在这儿慢慢啃吧,你跟朕来!”康熙见胤禛专心致志地吃着,便吩咐玉衡好生看着他,自去牵了佟懿儿的手往河边走去。 “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么?”康熙与佟懿儿在河岸的一处空地席地而坐,河水清澈而湍急地拍打着裸露在外的石块,发出哗哗声响。 “懿儿跟着您这一路,一点儿地方概念都没有。”佟懿儿从前上地理课的时候是老师们公认的学渣,出门之后就算有导航帮忙都有可能迷路。好在现在她成了康熙的皇贵妃,去哪儿都有人带路,但现在康熙问起来她真是一问三不知了。 “这是上都河,因流经元朝的都城上都而得名。”康熙就知道自己的表妹不谙地名,赶紧趁此机会秀了一下优越感,“朕也不是第一回来了,不过是第一回带你来。” “懿儿知道,您还写过一首《次上都河》的诗呢!”说到上都河,佟懿儿立刻恍然大悟,摇头晃脑背诵起来,“长风吹海月,一夜照关山——对吧?” “记得可真清楚,朕看你不止是个‘路痴’,还是个‘花痴’吶!”听见佟懿儿背自己的诗句,康熙一时自鸣得意起来,与佟懿儿脸贴着脸玩笑道,“唐诗宋词也没见你背过几首,朕这贻笑大方的句子你倒记得!” “您再这样拿懿儿取笑,懿儿以后再也不读您的诗了!”佟懿儿被康熙弄得一时脸色绯红,别过头去抿嘴佯装生气,“懿儿要是不读,再刨去那些阿谀奉承的文臣,您的诗可真就无人问津咯——” “你这丫头,朕是谦虚,你倒敢毒舌了!”康熙笑着从佟懿儿身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天底下也就只有你!”
第130页 “天色暗了,赶紧回去罢!”二人玩笑了一番,又依偎着看了一会儿夕阳,佟懿儿将头从康熙的甲冑上移开,推了推他的肩膀道,“不然一会儿胤禛那孩子该找我了。” “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会子时时想着他,将来他有了媳妇怎么办?”康熙本来还想跟佟懿儿坐着再看一会儿夕阳,却忘了这回还带了胤禛出来,起身时不由用了一种半开玩笑半无奈的语气说道,“咱们将来是要做老夫老妻的,这才是能陪伴一辈子的人吶!” “懿儿才不想变老呢!要是您成了老头子,懿儿不嫌弃就是了!”佟懿儿一面跟在康熙后面牵手走回行营,一面嘴硬心却软,将康熙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第69章 水到渠成 “今日天朗气清, 正是狩猎的好时候,满洲、蒙古的巴图鲁们, 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翌日恰逢巴林、翁牛特、敖汉等部的王爷们前来朝贺, 康熙决定趁此机会就地来一次行围。草场中穿着各色甲冑骑在骏马上的青壮武士精神抖擞地聆听着康熙的训话, 各个攥紧马缰跃跃欲试。 “臣等定不负圣上所託!”穿着蓝色甲冑的乌尔衮跟着人群声嘶力竭地起誓, 他远远看见自己的祖母淑慧公主与母亲钮祜禄伊尔哈正站在象牙白的蒙古包前, 心里想着一定不能给家人丢脸。 随着红铜包银号角声起, 乌尔衮与大队人马一齐向围场进发, 他将箭弩端在身子正中, 随时准备射击落入视线的猎物。 眼前一只坐在树下舔食蜂蜜的黑熊瞬间引起了乌尔衮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放慢马蹄的脚步, 屏气凝神将弓箭对准黑熊的后脑勺。 “嗷——” 乌尔衮手中的箭矢还未发出, 忽听得一声惨叫,只见那黑熊登时扔了手中的蜂蜜瞬间倒地,一个穿着镶黄旗铠甲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沖乌尔衮一笑,“承让!承让!” 眼见到手的猎物易主,乌尔衮心中自然有些不悦, 但他仍旧笑着拱手作揖, 预备离开此地寻找下一个目标。就在他拉了拉缰绳预备离开时, 他忽然见那原本奄奄一息黑熊忽然站起来了,正要向那少年发起攻击。 “当心——”说时迟那时快, 乌尔衮一个箭步从马上飞下来, 平日里练的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一把护住少年迅速滚入一旁一人高的草丛中大气不出, 直到那熊拖着伤痛转身离开,方才松了口气。 “你……你压痛我了——”确认没有危险后,乌尔衮方才小心翼翼地将身子移开,他听那少年的声音,竟像是个女孩子似的,一时慌乱地赶紧起身。少年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轻声道谢,“今天多亏了你,是我轻敌了……” “不妨事,如果是我射到了,没准也会一时得意忘了它还没死透。”乌尔衮无意间看到对方耳朵上竟有三个耳洞,确认了她定是女扮男装的二公主无疑,一时倒红了脸抓耳挠腮了起来,“我们……我们一起回行营罢!” “欸,你不继续射猎了吗?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二公主拍了拍手,从草丛中走出牵过自己棕色的马,乌尔衮低头跟在后面。 “公主安全要紧,乌尔衮还是……送你回荣妃娘娘那儿罢!”乌尔衮忽然单膝跪地向二公主打了个鞦韆儿,“保护公主,乌尔衮义不容辞!” “原来你就是乌尔衮!”二公主自刚才心里就一直犹如小鹿乱撞一般,当她得知方才救下自己的人竟是早就要指婚给自己的乌尔衮,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忙弯腰双手将他扶起,“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方才看见公主耳垂上有三个耳洞,之前听说公主亦在随驾之列,就冒昧揣测了,还望公主恕罪。”原来他眼前的人真是二公主,乌尔衮原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话,但现在却不得不信了,“此地不宜久留,公主还是随乌尔衮快些离开比较好。” “上马吧!啾——”二公主倒是干脆利落,没有多说一句便掉头返回,乌尔衮跟在后面,心跳得厉害。 “谁允许你擅自扮了男装进围场的?”哪知乌尔衮陪二公主回到行营时,正与康熙碰了个正着——一大早荣妃发现四处也找不到女儿,就跑到康熙与佟懿儿的帐内“报失踪”,心急如焚的康熙派了好些侍卫在围场四处找寻,见乌尔衮带着二公主回来,一时又急又气,“知不知道你额涅急成什么样了!” “孩儿……孩儿知错了——”二公主跪在地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自作聪明”其实只是弄巧成拙,还不停地向乌尔衮用眼神暗示,希望他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来。 “公主……公主与奴才比试骑射,奴才输了,后来奴才发现是公主,就把她带了回来。”乌尔衮不希望二公主再受到更多责罚,一向老实敦厚的他咬咬牙决定“欺君”一回。 “比试骑射,比试出一身泥水来了,倒也是稀奇呢!”康熙弯腰颳了刮二公主脸上的褐色泥水,转身沖佟懿儿笑道,“朕的女儿真是巾帼不让鬚眉啊!” “皇上恕罪,奴才开始有眼无珠,不知道是二公主,因为一只猎物的归属跟公主打了一架,后来才发现是公主,奴才该死!”乌尔衮不希望二公主受到任何处罚,索性匍伏于地将所有责任一力承担。
第131页 “哈哈哈哈哈,后来那猎物属于谁了?”康熙听乌尔衮这样说,方才的担忧情绪顿时一扫而光,让包括佟懿儿在内的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后来……后来它跑了——”听到康熙爽朗的笑声,乌尔衮觉得自己的“谎话”十有八九可以过关了,难得终于有机会说一句“真话”他答话的时候显得格外认真。 “看见没有,这就是不团结的结果!”康熙思忖藉此机会正可以教育在场的阿哥、王公们,便沖乌尔衮笑道,“平身罢!这是你第一次随驾围猎,争强好胜乃人之常情,朕不怪你。” “谢皇上!”乌尔衮跪得腿都有些麻了,现在危机解除,他又恢復了往日憨厚的表情。 “宝音丫头,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出去了?男女授受不亲,也不怕人家笑话!”康熙走到二公主跟前将她扶起,嗔怪起来,“你这样的性子,怕是没人敢娶咯!” “要……要是真这样,奴……奴才愿侍奉公主一辈子!” 听康熙这样说,耿直的乌尔衮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开腔求起亲来。 “皇上是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佟懿儿见这两个孩子脸红的样子,登时会意了,走到乌尔衮身边替他正了正头盔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句俗语?你愿意侍奉,还得问问皇上、公主答应不答应呢!” “皇贵妃额涅,孩儿……孩儿愿意。”这乌尔衮救二公主逃离熊口在先,替二公主揽罪在后,她心里早已认定这就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伴侣。看着佟懿儿温柔如水的眸子,二公主不由想起当日因康熙指婚、荣妃捨不得而坐在御花园里哭的往事,一时倒十分不好意思了。 “您瞧,懿儿说什么来着?”因这段小插曲发生时淑慧公主与伊尔哈正好前来朝贺,康熙当即决定次日就在行宫正式赐婚。入夜佟懿儿与康熙预备安歇时,穿着一身翡翠绿的丝绸衬衣衬裤坐在妆镜台前边梳头边笑道,“指婚的事终究要水到渠成,急不得的。” “朕怀疑你是不是未卜先知啊?”康熙轻轻走到佟懿儿身后,拿过佟懿儿手中的象牙梳子替她篦头,“你怎么知道宝音丫头迟早会喜欢乌尔衮!” “乌尔衮这孩子憨厚实诚,又有担当,二公主喜欢他很奇怪吗?”佟懿儿当然不会说这是她预先已经知道的歷史轨迹,何况所谓的“歷史轨迹”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她很少会认真拿来参考了,“有缘分的话,无论如何都会相遇相知的,懿儿觉得乌尔衮配得上二公主。” “就像……朕跟懿儿?”康熙忽然将梳子停住,贪恋地看着镜子里佟懿儿纯净如水的眸子,“朕当初只是一时任性将你带入宫中的,一晃你已经陪了朕快二十年了——” 康熙这句话触动了佟懿儿的心弦——从五岁到二十四岁,可不就有二十年了么?过去她还总记得自己是童佳意,总记得自己的毕业论文,自从生下胤禛,真正爱上康熙之后,她渐渐把许多前尘万事抛到脑后去了,完全没了时间概念。她的眼睛忽然微微泛红,握住康熙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好通过他手的温度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眼圈怎么红了——这才二十年,咱们还有好多二十年呢!”康熙绕到佟懿儿身前,蹲下身子吻了吻她的手道,“看看镜子里的你,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一点儿也不像两个孩子的额涅!” “少哄懿儿了,人哪儿有不老的——倒是您,将来若是嫌弃懿儿了,还可以找那些莺莺燕燕来伺候呢!”佟懿儿觉得康熙的“恭维”实在是拙劣,拍了拍康熙的手打趣道,“后宫佳丽三千,您是最有福气的了!” “朕给你改名懿儿,就是只对你动心的意思。”这话康熙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是他现在用手捂着佟懿儿的嘴巴又说了一次,显得郑重其事,“她们是朕的女人,为朕生儿育女,朕要对她们负责——但是朕的心永远只有你能收着,你……可要收好它。” “您的心里可装着天下,装着苍生吶,太重了……懿儿可有点儿怕。”这么多年过去,佟懿儿当然明了康熙对自己的心意,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她一点一点融入这个时代,佟懿儿渐渐也尝到了如履薄冰的滋味。现在她不只是他的表妹,更是康熙皇帝的皇贵妃,是被太皇太后寄予厚望的“准国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二十多年前初来乍到的童佳意始料未及的。 “可你若是不肯收,朕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都知道做皇帝就是做孤家寡人,可是康熙不愿意做,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有个真正的家——富有四海,看似权力无限的人,连有家的权利也要被剥夺吗? “懿儿……懿儿一定好好收着。”抚摸着康熙脸上因天花留下的沟壑,想着这些年经歷的坎坷,佟懿儿终于下定决心接过这颗烫手山芋般的真心,再不退缩。 第70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我姐姐来信说, 皇上当着淑慧公主的面儿已经把二公主指婚乌尔衮了!”这日济兰刚刚踏入永寿宫后殿,便见和卓拿着一封烫金的信笺站在梨花木案前兴奋不已, “这下可算尘埃落定了!”
第132页 “臣妾恭贺贵妃娘娘心愿达成。”济兰的脸色和她身上的桃红色暗纹衬衣一般鲜艷动人, 心头里却不禁飘来一抹乌云——济兰当然知道和卓撮合乌尔衮与二公主是为了拉拢荣妃, 可如果荣妃真的因此与和卓亲近, 那济兰和胤禟对和卓的重要性就会大打折扣。 “皇上的公主本来就少, 眼看那厄鲁特的噶尔丹蠢蠢欲动, 皇上势必要动联姻的心思, 这事儿原本我就有九成把握, 如今正式下旨, 我和姐姐也就安心了。”和卓此次让乌尔衮随驾, 也是存着心思让乌尔衮有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 没想到事情进展地如此顺利。坐回贵妃榻上的和卓不免舒了舒筋骨,接过济兰双手奉上的莲心茶轻啜了一口,“你放心,我和卓绝不会厚此薄彼的,你我的孩子都换着养了, 跟荣妃能一样么?” “臣……臣妾万不敢生嫉妒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奉茶时济兰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的缘故, 她的微妙心思就这样被和卓察觉了, 和卓的“安慰”让济兰一时无地自容,只得下跪叩首道, “臣妾跟随娘娘, 是感念娘娘与先皇后对臣妾的关照提携之恩, 绝无半分私心杂念——” “起来起来!”和卓见济兰这一副受惊小鹿的模样, 不由掩面一笑,抬手吩咐宫婢将她扶起坐下,和颜悦色道,“人生在世,哪儿找得着全无私心杂念的人呢?你对我的心是真的,你想为胤禟谋个未来,想给自己留个指望也是真的,何必隐瞒?” “娘娘……”和卓这话是笑着说的,却硬生生说下了济兰的眼泪,她坐在杌子上低头用绣花帕子擦眼睛,当下只觉得自己有眼无珠,竟不知和卓竟这般与自己推心置腹,包容她那些欲望,“臣妾日后定当好生陪伴娘娘左右,尽心照料八阿哥,绝不辜负娘娘隆恩!” “这便是了,倘若我不信任你,又岂会将亲子与你换养?”与济兰相处多年,和卓早知济兰是个敏感多思的小心眼,要想让她毫无顾虑地忠于自己,和卓当然要拿出一百二十万分的诚意来换。 订婚筵席就在行宫简单操办了。在淑慧公主、伊尔哈以及各位蒙古王公的见证下,康熙亲自将二公主指婚给巴林郡王之子乌尔衮,太皇太后得知消息,特遣人送来黄金丝帛等礼物表达心意。 “臣妾给娘娘请安。”翌日晨起,佟懿儿即在行宫见到了着妃夏朝服袍前来请安的荣妃。佟懿儿忙吩咐玉衡将荣妃扶起赐坐,又端上茶水点心。 “昨日忙了一天,姐姐辛苦了。”见荣妃面部难掩忧色,佟懿儿已知她此番来意,但她只微微笑着并不说破,“行宫简陋,这盏碧螺春是我特意从宫里带出来的,姐姐尝尝看?” “臣妾……臣妾感念皇上赐婚,只是——”想着女儿未来要远嫁异族他乡,宫女出身、见识粗浅的荣妃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但面对佟懿儿,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才说了前半句便咽下了后半句。 “我也刚有了女儿,能体会姐姐的心思。”佟懿儿举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方道,“可这回的姻缘,是老天爷註定的,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做母亲的不该让女儿幸福么?” “臣妾……臣妾看得出来宝音丫头喜欢乌尔衮——”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与二公主朝夕相处的荣妃当然看得出女儿对乌尔衮动了心。但想到如今蒙古尚未平定,她仍旧心存顾虑。 “昨儿只不过是指婚,两个孩子还小,总得等些时日才会办喜事。姐姐不必顾虑太多,相信一切自会水到渠成。”佟懿儿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一般使荣妃一时轻松了不少,她点头表示同意,决心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定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乌尔衮哥哥,你这回可真是抱得美人归啊!”返京途中,成为准额驸的乌尔衮一时春风得意,不再只是木讷地坐着不苟言笑,坐在佟懿儿身边的胤禛看在眼里,不由打趣道,“想不到你看起来像呆头鹅一样,关键时候还挺灵的呢——” “小小年纪,说什么浑话呢!”佟懿儿没想到在这个没有电视也没有网络的年代,七岁的胤禛竟也能因为参加一次订婚筵席而变得如此“早熟”,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向乌尔衮道歉,“你别介意啊,四阿哥童言无忌——” “皇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是乌尔衮莽撞了……”想起当日自主“求婚”的窘状被包括胤禛在内的众人亲眼见证,乌尔衮一时十分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后脑勺沖佟懿儿与胤禛憨笑道,“奴才与公主一见如故,所以动了照顾她一辈子的心思,听皇上说起‘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一时情急,想着祸是奴才惹的,总要有个担当精神才是……” “小小年纪懂得保护女子,不愧是铁木真的子孙。”听乌尔衮这样说,佟懿儿已料定二公主未来一定会幸福,这男孩虽然平日话不多,可是心却极细,且是个有担当的。说完此话,佟懿儿立刻一脸严肃地转身向胤禛□□道,“方才你乌尔衮哥哥说的那番话,‘担当’二字最是要紧,你要好好记在心里才是!” “担当……担当是什么啊?”方才乌尔衮说的一通话胤禛实在一知半解,他现下刚开始开蒙学习四书五经,每日只是背诵默写,认得许多字,却还不能懂得书中的道理,“乌尔衮娶了二公主姐姐,不就做了额驸么?还可以做大官呢!”
第133页 “娶一个女子回家,就要照顾她一辈子,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就要照顾妻儿一生一世。还要做国家的栋樑,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七岁的孩子果然还没有责任意识,佟懿儿撩开车帘望了望前面康熙的銮舆,不由会心一笑,“你是皇上的儿子,你乌尔衮哥哥是皇上的女婿,就要担当起国家的责任,明白吗?” “是不是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胤禛恍惚想起背过《大学》里的句子,若有所思。 “对啊,就是这句话!”小孩子一时无知,佟懿儿也不着急,她只觉得倘若有耐心循循善诱,一张白纸迟早会成为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简简单单一句话,要身体力行可不容易呢!” “孩儿知道了!孩儿是个好汉子,就该有担当,保护额涅,保护妹妹,替汗阿玛分忧!”得到肯定的胤禛一时振奋了精神,拍着胸脯道,“以后孩儿再也不会害怕早起,害怕暑热了——孩儿要好好‘修身’,努力长本事!” “乌尔衮,你可听见了啊,给他做个见证!”胤禛的脑迴路让佟懿儿大为惊讶,她忍不住扶额自语道,“这孩子真是——” 回京之后康熙又开始了每日临朝听政的忙碌生活。因决定九月即将南巡,佟懿儿亦忙得不得空闲,终日预备着出行事宜,二人直到靖月满周岁那日才得好生见面谈心。 “记得当初胤禛抓了个‘为君难’的印章,靖月这回抓了什么?”康熙今日到承干宫来给靖月送了周岁贺礼,又哄靖月睡下了方才与佟懿儿携手回到卧房。望着窗前一轮满月,怀中佳人在侧,康熙一时疲惫全消。 “也不知是不是胤禛调皮,竟偷偷把乌尔衮送他的弹弓放进抓周的盘子里了。”转眼女儿已满了周岁,开始牙牙学语。提起靖月,佟懿儿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喜悦,“靖月这丫头在我肚子里就不老实,长大了八成也是个活泼好动的!” “汉人的女儿家才讲那些琴棋书画呢,咱们满洲的姑奶奶们可不一般!”康熙最佩服的女性自然是祖母,因此他倒不像旁人一般“重男轻女”,“就说皇祖母的女儿淑慧公主,她老人家在巴林可是响噹噹的人物,姑父在外出征,大小事务全是姑姑操持的。” “相信二公主嫁到这样的家里,也一样可以巾帼不让鬚眉了。”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由衷羡慕起即将嫁到巴林部的二公主来,“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荣妃姐姐毕竟是二公主的亲生额涅,想着女儿要远嫁终究会有些不舍。” “荣妃真是多虑了——前儿个接到萨布素的前线战报,说那噶尔丹勾结罗剎,又在那儿蠢蠢欲动了。再说二公主和乌尔衮年纪还小,朕也不着急让他们完婚。”康熙的女儿本来就不多,物以稀为贵,他对女儿的重视程度自然不逊于儿子,“等他们过了弱冠之年再说罢!” “懿儿记得,您可是十二岁就大婚了——”听康熙在那里说着自己要让女儿们“晚婚晚育”的打算,佟懿儿不禁想起往事,踮起脚尖在康熙耳边低语,“轮到自己做了阿玛,竟捨不得早早把女儿嫁出去了?” “那……那不过是皇祖母的权宜之计,朕……朕那时还少不经事呢!”佟懿儿这样一开玩笑,康熙的耳根瞬间又红又烫,“朕现在就很懊悔自己年幼无知伤害了尼楚贺,可惜她人已经不在了……” “懿儿……懿儿不该提您的伤心往事的——”看见康熙一副懊悔不已的表情,佟懿儿忽然有些自责了。当初为了与鰲拜抗衡,尼楚贺、塔娜和康熙早早结为夫妇,猝不及防闯入成年人的世界,其实他们都是某种程度上的可怜人。如今海晏河清,下一辈的人终于可以在长辈们的保护下有一个完完整整的童年了。 “唉,若是她还在,看到如今的保成应该会很欣慰罢!”虽然康熙有佟懿儿陪伴,但每次看到胤礽那双酷似尼楚贺的眼睛,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尼楚贺她们陪着朕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如今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候,她们却香消玉殒了……” “姐姐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为您开枝散叶,现在太子已经成人,她地下有知一定会倍感欣慰的。” 时间过得真快,佟懿儿这才发现尼楚贺已经去世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康熙一直不曾忘记太子的生母。如果康熙二十八年“孝懿仁皇后”真的撒手人寰,对康熙而言会是多大的打击,佟懿儿根本无法想像。 第71章 与子偕老 十月康熙启程东巡, 走水路由山东一路向南。这是生长在南方的童佳意成为佟懿儿后首次回到南方,她的心情自然与旁人不同。一路上銮舆、御舟来回调换, 虽然比不得二十一世纪的高铁往返节省时间, 但沿途经过曲阜、泰山、济南等地, 见识了一路风景与风土人情, 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臣靳辅恭请皇上圣安!”此时此刻, 佟懿儿一身侍卫打扮, 正与康熙一同站在河堤上实地考察。命靳辅为河道总督已有数年, 但康熙自北向南一路行来, 尤其是亲眼见到高邮湖因黄淮改道一事致使两岸民居、田亩被水淹没, 心中实有不忍。康熙看着江水滔滔, 听见靳辅请安的声音, 面色愈发沉重了许多。
第134页 “如今你提出以堤坝泄洪的法子使堤岸免于冲决,不过是暂缓眼下的燃眉之急罢了,但若因泄洪毁坏民田民居,朕实有不忍啊!”康熙一向留心黄河改道的事,但以往都是听大臣们奏报, 不过是纸上谈兵。此次亲眼目睹靳辅、王新命等大臣如何治河, 看见老百姓因水患流离失所的惨状, 康熙心里很受触动。 康熙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佟懿儿看见他放在背后的双手握着辫子上的明黄穗子, 这是他满腹心事的表现。 “启禀皇上, 自南宋杜充扒开黄河大堤抵御金人之后, 黄河流入淮河, 致使水患不断。因此当务之急应是使黄河復道,臣不得不舍小顾大。”靳辅的回话使包括佟懿儿在内的众人心中一惊——靳辅提及黄河改道的原因,竟追溯到金宋纷争之时,这正是以“后金”自称的清朝一大忌。 “放肆!你难道不知道本朝又称后金,与金人同为女真人么?”在康熙还未龙颜大怒之前,侍奉在侧的南书房大臣高士奇弓着身子小声训斥了一句,四下静极了,湍急的水流声显得十分突出。 “臣……臣只是徵引旧事阐明事理,绝无二心,请皇上恕臣口无遮拦之罪!”靳辅一介书生,平日里一心扑在治河上,人情世故方面极不灵通,在朝中树敌颇多,现在高士奇这样说他,吓得他赶紧匍伏于地叩头不止。 “朕知道你的意思,起来说话。” 佟懿儿知道康熙是绝不会为这一两句话降罪于靳辅的。经过这个小插曲后,康熙终于转身面对靳辅,脸上露出一点点笑容。 “谢……皇上——”现在虽是隆冬十月,靳辅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起身时来不及拂去膝上的尘土,先伸手擦了擦马上就要流到眼睫毛上的汗珠。 “昔日那杜充扒开黄河大堤,也没挡住金人南下,反而给咱们这些后来人留下了难题,实在是引人深思啊!”康熙拍了拍靳辅的肩膀,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在佟懿儿温柔如水的目光处停了下来,“靳辅自康熙十六年起担任河道总督,这些年来虽有些许不尽人意之处,却也是劳苦功高。知道舍小就大是好事,说明目光长远,朕需要这样的能臣!” “皇上圣明!”康熙这番议论大大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高士奇一时面如死灰,却也不得不佩服康熙的容人雅量。 “只是朕这回亲眼所见,沿途百姓的确因泄洪苦不堪言,虽然朕能体谅你胸有全局的苦心,可老百姓一时的安稳却也还是不能不顾及的——”“漕运”、“河工”是康熙当年与佟懿儿一道写在承干宫柱子上的宏伟志愿。此番初到南方,康熙毫无游山玩水的心思,心心念念都是亲眼看一看争议巨大的黄河治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话说到此处,康熙拿着董其昌真迹的诗扇敲了敲左手手心,“传朕旨意,修堤沿线百姓俱免三年赋税,对无力安置者,着官府拨银资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靳辅方才以为自己的仕途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康熙一句话就让他生出了不少新的希望。与众人一道谢恩时,靳辅不禁老泪纵横。 “夫人,朕今日表现得如何呀?”正事办完已是午时以后,康熙与佟懿儿共进午膳后又让她换了一身粉色百蝶绣花对襟大袖袄并百襉裙,自穿了一袭宝蓝色黑貂毛常服袍一道微服出去。见了集市上一派欣欣向荣,康熙一扫方才在河堤上的不愉快,与佟懿儿谈笑起来。 “老爷知人识人,所以能服众。”现在佟懿儿牵着康熙的手走在县城的集市上,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懿儿对老爷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滚滚不绝。” “打住,打住——”康熙忽然在一处包子铺前停住,伸手拦住佟懿儿的嘴惊唿,“打今儿起别再用什么江啊湖啊的字眼夸朕,这黄河的事一日不解决,朕担不起这样的夸赞!” “那……老爷的圣主美名,就像这面前的包子一般香飘四溢,可以了吧?”佟懿儿一眼瞧见有白髮苍苍的夫妻二人正看着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一时觉得有些饿了,拉着康熙的手撒娇道,“懿儿饿了,咱们去吃个包子吧?” “子清,你们在这儿候着,我去买一笼包子!”其实不只是佟懿儿饿了,方才心事重重的康熙其实根本就没吃饱。他转身沖跟在后面的曹寅等侍卫吩咐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与佟懿儿一同向包子铺走去。 “老人家,拿两笼包子!”包子铺里坐着一对俱以白髮苍苍的老夫妻,康熙生怕二人年事已高听不清,特意提高了音量。 “客官宽坐,包子马上就好。”穿一身灰色葛布袄衣袄裤的老妪笑盈盈地向他们点头问好,起身走到一张桌椅前用抹布擦了擦方让道,“小地方简陋,二位贵客别嫌弃。” “老人家客气,敢问您二位今年高寿?”康熙与佟懿儿一同坐下时,老妪即往他们面前的陶瓷碗里倒了些清水。康熙心中惦记着民生,来不及品尝清冽的泉水。 “老身今年九十有三了,老头子比老身年长四岁。”老妪答话时,康熙与佟懿儿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这对老夫妻看上去不过古稀之年,没想到竟已九旬高龄了。
第135页 “老人家身子可真硬朗啊,真是有福之人!”康熙喝了一口老妪倒给他的甘泉,竟比他在趵突泉喝的还要清甜爽口,“包子铺一向都是早上生意好,何以现在夕阳即将西下,你们还不收摊?” “我们开这包子铺,是为了等孙子和曾孙修河堤回来,也让来往的行人累了饿了有个落脚的地方。”老妪见老叟那边的包子蒸好了,便过去与他一同将包子取下来布置上桌,“包子好了,客官慢用。” “那咱们只吃一笼罢!堤上做工辛苦,多留些给他们吃。”听了老妪的讲述,康熙心中充满暖意,“果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不用不用,我们都给他们留好了!”忙碌了一天,老叟终于可以坐下歇一会儿了,老妪扶他坐在康熙与佟懿儿对面,替他揉了揉肩膀。老叟沖康熙摆了摆手,发出爽朗的笑声,“刚好卖给你们两笼,不多也不少!” “看您二位夫妻恩爱,真是好令人羡慕呢!”佟懿儿没想到在这里竟能见到这样携手白头的夫妻,一时激动不已,完全忘了自己飢肠辘辘是来吃包子的,“想来二位定是年少夫妻罢?” “老身十六岁就嫁给老头子了,一晃都快八十年了——”老妪很自然地将布满老茧的手搭在老叟黝黑枯藁的手背上,“真是……真是不可思议!” “我夫人嫁给我的时候,也差不多十六岁——”康熙有样学样,也将手覆在佟懿儿的手背,斜眼看着她道,“希望我们能像您二位一样白头偕老。” “您二位衣着不凡,看上去非富即贵啊!”老叟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只见他轻抚髯须,眼神大有深意,“能这般恩爱,实属不易了。” “老人家的儿孙俱在堤上做工,对如今的河道总督可有什么看法?”面对这对老人,康熙也忘了自己是来吃包子的了,“听说不少人对那靳大人的治河之法颇有微词呢!” “靳大人对役夫们都是很体恤的,歷朝歷代都有治河的,可也没见治本——靳大人心中是有大抱负,可惜知己寥寥。”老叟喝了一口泉水嘆气道,“得罪人的事还敢去做,这年头也没几个人是这样了……” “您说的是,晚辈受教了。”面前这位老者世代修堤,对治河官员的好坏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听了他的肺腑之言,康熙更加坚定了继续重用靳辅的决心。 “说了这么半天,包子都凉了你们还没吃呢!”天色渐渐暗了,康熙与佟懿儿预备告辞,两位老人这才发现他们没动筷子。老妪即刻拿来一只竹篮将包子装好盖好,双手奉给佟懿儿道,“拿着罢,回去热热还可以吃吶!” “老人家保重,有缘再见了!”康熙与佟懿儿一道作揖谢过他们一番好意方才离去。 刚走几步便见曹寅急匆匆迎上来打千儿请安,“您要是再不出来,奴才——” “你就要饿坏了吧!”康熙大笑着从篮子里拿起一只肉包子塞到曹寅嘴里,让他一时有口难言。 佟懿儿觉得微服出巡的康熙实在是太没正形了,但也是他最可爱的时候。 第72章 郎骑竹马来 “草民佟国器恭请皇上圣安!”康熙一行入江宁城时已是十一月, 这日御舟在燕子矶停泊后,康熙即着常服乘马车与佟懿儿一道在佟国维、佟世南的指引下驾幸江宁城内佟国器位于长干里的私宅僻园。大病初癒、年逾七旬的佟国器着一身绛色丝光面棉袍, 出宅五里跪迎。 “佟中丞请起, 您老身子可好哇?”天算案平反后不久, 康熙即准佟国维所请, 许佟国器原品休致。因佟国器的仕途终止于浙江巡抚任上, 此时康熙以“中丞”唿之可谓恰如其分。 “草民谢皇上、娘娘再造之恩!”发须皆白的佟国器听闻康熙问及他的身体状况, 想起先前赐药之事, 不由感激涕零, 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佟中丞言重了, 朕从小舅舅处听来不少您当年为官一任造福地方的实绩, 让这样的忠臣老有所养是朕的责任吶!”佟懿儿眼见着康熙亲自将佟国器搀扶起来,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康熙早就知道佟国器,还豁免了他亲近传教士惹下的罪责。她一直以为佟国器早应该不在人世了。 “草民老啦,好在犬子还算争气——希望他将来能够不负圣上栽培,替您分忧。”佟世南此次蒙恩随行,此刻获准上前搀扶老父, 一路引康熙一行进入僻园。听着佟国器对自己的殷切期盼, 佟世南一时紧张得耳根都红了。 佟懿儿跟在康熙身侧进入佟国器的园子, 这是一座小巧别致的典型江南园林,白墙黑瓦, 四下皆是形状各异的窗棂、门洞。亭台楼阁俱围着一面静静的水池而立, 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天然的太湖石假山。 “说起来佟世南在国子监也研习了一些日子了, 是该外放了。”诗情画意的景致令康熙心情大好, 他走进一处六角的飞檐亭内歇下,抬抬手命众人入座,“佟中丞总在富庶的江南为官,条件虽好,压力想必也不小罢?” “皇上明鑑,臣为官时天下初定,海寇、山贼等时时来犯,实在不敢松懈。”佟懿儿一面在康熙身边站立静静聆听,一面回忆着当年收集来的佟国器在江西南赣巡抚任上剿灭山贼的文献,心中更加佩服眼前这位能文能武的老人。
第136页 “现而今台湾郑氏已经归顺,迁界令刚刚废除,朝廷上正讨论着该不该开海禁呢!”听佟国器说起顺治年间的海患,接过一盏雨花茶的康熙将手中的甜白釉茶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气定神闲道,“不知佟中丞有何高见?” “草民以为,沿海居民不似内陆居民有田可种。他们要想维持生计,要么出海捕鱼,要么与海外商人贸易。”佟国器见多识广,在沿海地区为官多年,自然对沿海民风民俗了如指掌,“过去海寇横行,伤人命案频发,加上郑氏一心以復明为己任,先帝不得不闭关以自守。如今海晏河清,时移世易,解除海禁恰逢其时。” “小舅舅,您觉得呢?”今日是康熙的私人行程,在场的几乎都是佟氏亲族,康熙将茶盏搁回石桌上,闲适地架起二郎腿,将手环抱在右腿膝盖上。 “奴才觉得族兄说的很是,望皇上明鑑。”佟国维穿着一品文官朝服,胸前的仙鹤补子熠熠生辉,仿佛即将腾空而起一般,他起身作揖表示附和,“民生乃立国之本,相信只要治理得当,开放海禁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那帮士大夫终究不如你们!”康熙听了佟国维的应答,拍了拍大腿笑道,“你们佟氏一族不愧是经商起家,倒是一向很有生意头脑呢——” “皇上谬赞了!”听康熙这样夸自己的娘家,佟懿儿忽然忍不住一阵窃笑。作为佟氏的一份子,佟懿儿不免要起身与佟国维、佟国器等人一道谢恩,“佟氏愿为皇上鞠躬尽瘁,不负圣上隆恩!” “说来却也不是为了朕,咱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考虑啊!”康熙上前牵住佟懿儿的手,又嘱咐佟世南将他年迈的父亲扶起,和颜悦色道,“不知佟世南你可愿身先士卒,到广东琼州做几年县令,好生助当地百姓恢復生产,发展经济?” “臣愿效犬马之劳!”三十出头的佟世南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他不在乎赴任之处有多荒凉,只要康熙需要,他都义不容辞。 “那随朕回京后,你办了手续便准备去赴任罢!”康熙话音刚落,乌云密布的天空竟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康熙起身搓了搓手心,走到亭子边的石阶上长舒一口气,“好哇,瑞雪兆丰年,这场甲子年的江南雪,真是个吉兆!” 走出僻园,走上长干桥时,四处已有了些积雪。康熙穿上顾问行备下的藏青色玄狐镶边斗篷,牵着穿一袭银鼠皮裘衣的佟懿儿缓缓前行,生怕她滑倒摔跤,一面轻声问道,“冷不冷?” “懿儿不冷,懿儿暖和着呢!”佟懿儿自方才起一直红着脸,因此到现在也不敢抬头看康熙的眼睛,只低眉盯着康熙纤细手指上套着的方形绿翡翠扳指——今日见了自己昔日的研究对象佟国器,不仅得知他尚在人世、身体硬朗的好消息,更知道他原是个处江湖之远依旧心繫民生的大人物,心里对他的崇敬又增添了几分。 “你那堂伯可真会挑住处,这长干里原是李白写《长干行》的地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就是这首诗里的句子。”康熙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替佟懿儿掸了掸落在身上的雪子,“说起来朕与懿儿倒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只可惜现在这长干桥上,没有竹马,也没有青梅,只有两个人生过半的老夫老妻傻傻站着!”佟懿儿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康熙竟还有心思说典故,摇头笑道,“也不知您肚子里装了多少典故呢——” “谁说没有梅?”康熙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枝梅花递与佟懿儿得意道,“这是方才朕在园子里摘的,当着你阿玛的面没好意思给你——”出了僻园后,康熙便决定与佟懿儿一道步行回行宫,下旨命佟国维等依旧乘马乘轿回去,佟懿儿这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现在朕足够高了,不必骑着竹马也能摘了!” “真不知道您心里一天到晚都想着什么呢——”佟懿儿红着脸接过梅枝,心中惊喜莫名,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嗔怪道,“若是不小心被堂伯阿玛他们瞧见了,您颜面何存啊?” “这不是……没让他们瞧见么!”康熙憨憨一笑跟在佟懿儿后面,对自己设计的“意外惊喜”依旧十分满意。佟懿儿心想康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金牛男”,表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私底下不定酝酿着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明儿朕去过明孝陵以后,咱们就要返京了。这一路朕都在忙活,带你出来也没陪你好好玩一回,以后等事儿少了,朕一定补给你!” “知道是陪您出来‘出差’的,要不是因为想见堂伯一面,懿儿才不出来让您拖家带口分散注意力呢!”佟懿儿一路听着康熙笨拙的解释,觉得自己的男人实在是可爱,“懿儿巴不得快些回去见两个孩子。大冬天的,御舟上可不比宫里暖和——” 话音未落,佟懿儿果真打了一个喷嚏,让康熙身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你冷吗,要不要朕把披风脱下来给你……还是——还是叫车马来接咱们回去?”一个喷嚏原本只是小事,偏偏康熙关心则乱,竟吓得语无伦次,说着就要去解斗篷上的纽扣。
第137页 “不过是两个孩子想懿儿了,您紧张什么!”佟懿儿登时拦着康熙的手,暗示他不要操心,“快些回去罢!赶明儿您还要在明孝陵前上香呢,被懿儿耽搁了正事,懿儿可就成了红颜祸水了!” “你今儿回来时说自个儿是红颜祸水,朕可不同意!”入夜在行宫内批过摺子,康熙见佟懿儿仍倚在梨花木床边翻着一册旧版的《江宁府志》,上前拿来一看,正是介绍长干里的一页。他努了努嘴暗示佟懿儿往床内侧挪了挪,自脱了龙靴拿着书卷靠在佟懿儿身边的软枕上,“正儿八经的‘祸水’,无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家子祸国殃民。你推荐给朕的虽也是外戚,却是一心为民的正人君子,倘若你是祸水,那这天底下哪儿还有贤内助?” “外头人都在说着‘佟半朝’,说您偏心自个儿的母家,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啊!”佟懿儿替康熙拢了拢身上的明黄色金线龙纹褥子,靠在他肩上同看着《江宁府志》道,“佟氏一族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封疆大吏就有不少,所以阿玛常说咱们家是如履薄冰,要分外小心才是。” “朕也是唯才是举,倘若佟家没有可用的,朕才不会拿祖宗的江山开玩笑呢!”康熙说这话颇有些不服气,却也是实话实说。在他心里祖宗留下的江山大过一切,因为这是他的父亲自他记事起就交给他的责任,不容闪失。他吻了吻佟懿儿的额头,充满信心地说,“外头人说什么,你和舅舅都别放在心上,朕不愧天地,不惧人言。” “您不怕,懿儿也不怕。” 抬头看着康熙写满相信的眼睛,连年以来困扰佟懿儿的心结仿佛瞬间松开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康熙身体里流着一半佟氏的血液,她应该对这个家族有信心。 第73章 好德如好色 且说康熙从金陵一路向北, 御舟泊于山东曲阜——早先康熙已遣人向衍圣公孔毓圻打过招唿,此次返京途中欲亲自驾幸阙里祭孔。孔毓圻自然不敢怠慢, 早早便命同族的孔尚任、孔尚礼等预备讲学材料。这是清朝立国以来首次有皇帝驾幸孔子家庙, 意义自然非同小可。 “出来的时候, 朕带你登了泰山。现在回去的路上, 又要去拜祭孔子, 懿儿可知朕是何用意?”明日就要入孔庙, 是夜康熙按例当然要沐浴焚香, 斋戒一日以示诚意。此时正是十一月十六, 皓月当空, 康熙与佟懿儿踏着一地清辉在行宫内散步, 他怕佟懿儿冻手, 只将佟懿儿的柔荑仔细藏在自己银狐毛镶边的袍袖里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小心留意地上的冰霜。 “今年是大清立国以来第一个甲子年,万象更新,天下初定, 您这是要告诉天下人, 大清与前朝歷代皆是一脉相承, 周礼与孔孟之道文脉未断。”学了几年歷史专业的童佳意,可以算得上是这种意义类的问答题的行家了。佟懿儿现在与康熙聊天时, 常常发现自己过去的积累的知识储备其实是有大用处的。在月色朦胧中看见康熙满意的笑容, 佟懿儿好像当初歷史论文拿了优秀一般高兴。 “其实自五岁开蒙读书, 与那些汉族学士学习四书五经时起, 朕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到山东看看就好了……只是那时候朕还想着,应该是和汗阿玛一道来看罢!”月圆之夜人在他乡,就总会不知不觉想起亲人。三十出头的康熙已经暌违父母二十余年,现在连顺治的音容笑貌都已模煳了,年幼时的小心思他倒还记得一清二楚,“其实汗阿玛若还在世,现在也不过四十来岁呢!” 不知为什么,佟懿儿忽然想起千万里之外法国的国王路易十四——他与顺治是不折不扣的同龄人,马上就会和康熙产生交集。同样是一国之君,路易十四寿终正寝,顺治却早早地离开人世,实在是令人感慨。 “懿儿,想什么呢?”康熙与佟懿儿站在一座七孔桥上观月,康熙说着说着低头看佟懿儿却仿佛在出神,便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莫不是在想那两个小冤家?” “懿儿是在想……当年先帝宠爱孝献皇后,称荣亲王为‘朕之第一子’的时候,您心里难道不曾有怨么?”听到康熙发自肺腑地说自己希望顺治现在还活着,佟懿儿心头不禁涌出一股暖流,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就像孩童的眸子一般清澈见底。 “坦白说,小时候是有的——”康熙笑着摇摇头,伸手揽过佟懿儿的肩膀道,“可是现在想想,汗阿玛不过是因为年轻气盛真性情才这样说的,当初……朕不也因为尼楚贺去世,任性地隔三差五往巩华城跑么?无论先帝是怎样的人,他终究是朕的阿玛,百善孝为先,可……朕已经没有机会了。” “现在您羽翼丰满,给了老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先帝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欣慰的……”佟懿儿知道康熙一向重视亲情,因为这是他最稀缺的东西,但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对于这样一个天降大任的君主来说,有些遗憾必须坦然接受。 “朕也这么想啊,汗阿玛跟朕说话时间最久的一次,就是他把江山的重担交给朕的那天……”天色已晚,一片浮云将满月遮了大半,康熙示意站在几尺外的顾问行等人掌灯开路,与佟懿儿同返住处,“那些话朕一辈子都忘不了。汗阿玛要朕好好守着祖宗留下的江山,要好好驾驭满汉群臣,用汉人老祖宗和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智慧治理天下——”
第138页 “先帝爷说的‘汉人老祖宗’,就是孔孟圣贤吧?”佟懿儿知道顺治醉心佛法,却原来他对儒家经典也涉猎颇多。 “是啊,咱大清一多半都是汉人,他们最在乎的就是自汉以来的独尊儒术,咱大清不能重蹈蒙古人的覆辙了。” 回到居所,暖和的床铺已经铺好了,佟懿儿今日要与康熙分被而眠,因此御榻上摆了一红一黄两床锦衾。康熙想起明日还要当着众大臣与文人士子的面讲解《论语》,便让佟懿儿先歇了,自寻了一册汉学士批註过的《论语》秉烛夜读。 “幸甚至哉!吾今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虽然康熙阖卷吹灯时已敲过三鼓,兴奋的佟懿儿仍旧没有入眠,她见眼圈泛青的康熙脱了披在外面的端罩挂在衣帽架上,转身坐下来脱鞋,笑着支起身子在他耳边笑语,“相公辛苦啦——” “叫你早点睡,怎么还有空在这儿混说!”康熙扭头伸手佯装要打,佟懿儿迅速知趣地扭头躺下了。康熙追过去戳了戳佟懿儿的脸颊不依不饶,“孔圣人的话你也敢改,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皇上您还是早些安置罢,五鼓时就要叫起了——”困意渐渐袭来,佟懿儿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喃喃道,“明儿是大日子,今晚只怕要委屈您做一回柳下惠了……” 听着佟懿儿的声音渐弱下去,最后只剩均匀的鼻息,康熙摇头笑笑便在她身旁躺下了。 翌日鸡鸣时分,康熙即着朝服于奎文阁下辇,由甬道入大成殿向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又诣诗礼堂听监生孔尚任讲“大学之道”一节。 “‘大学之道’一章,是曾子述孔子之言,乃修己治人之要道,为《大学》一书之纲领。”四书五经康熙自幼熟读,听大学士们讲解也不知讲了多少回了,但此次在曲阜孔庙特意安排孔子嫡系后裔孔尚任等与康熙在诗礼堂讲《大学》,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佟懿儿穿着一等侍卫服饰站在坐于明黄色褥子上的康熙旁边,看着中年得志的孔尚任神采飞扬地向康熙讲解《大学》,几乎无法将他与歷史上那个创作崑曲《桃花扇》的孔尚任联繫到一起,秦淮商女的《□□花》与孔圣人的道德文章似乎是完全不同的画风,却在孔尚任身上有了交集,这不得不让佟懿儿感到惊讶。 “朕记得,你是国子监监生罢?”听完孔尚任的讲授,康熙对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却文气十足的男子饶有兴趣。 “皇上体贴入微,小臣正是国子监监生。”孔尚任本是一微末人物,现在竟有幸为康熙讲学,自然激动不已,佟懿儿感到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平日除了经世之学,可还有做些诗文的雅兴?”听康熙这一问,佟懿儿倒替孔尚任捏了一把汗——虽说康熙平日也是崑曲的“戏迷”,偶尔闲暇会听些折子戏消遣,但倘若知道孔子的后代“不务正业”,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臣平日也做些诗文,入不得圣目。”如果佟懿儿没有记错的话,现在孔尚任的《桃花扇传奇》应该还没有成型,她显然是多虑了,“小臣今后还要多多钻研写诗作文之道,争取将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趁康熙与孔尚任长谈的间隙,佟懿儿忽然灵机一动,起身悄悄到隔壁耳房内谎称康熙需要文墨借来纸笔,寻了一处阴凉地写了一封简讯,将信笺混入康熙给孔尚任的赏赐物中。最后一个环节正好是恩赏礼品,佟懿儿自告奋勇要来了这个差事,亲手将一碟赏赐物送与孔尚任。 “今儿你在忙什么呢,怎么忽然积极起来了?”康熙在与孔尚任闲谈时看似专心致志,实则一直在留心佟懿儿的一举一动。当着众人的面,康熙当然不能让佟懿儿身份暴露,只得由着她。回到住处,见佟懿儿红着脸褪去甲冑,康熙终于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拥住她,提出心中萦绕多时的疑问。 “懿儿从前听阿玛说起,这孔尚任在当今文坛颇有名气,平日尤其喜欢崑腔,还爱写几首词曲。”佟懿儿倒不想瞒着康熙,只是她不能将诞生于康熙三十八年的《桃花扇》提前剧透,只能假託了佟国维的名义自圆其说,“懿儿今日见他仿佛是个书生意气的人,想着古往今来不少文人虽有飞扬文采,却大多因不谙人情世故遭人诽谤猜忌丢了功名,故而不免提点了他几句。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说着,佟懿儿即刻跪地行礼,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能不能让孔尚任避免丢官的祸事,也不知道康熙会不会谅解她的所作所为。但是现在他与她既然已经真心相爱,那便不该再有隐瞒,哪怕他要怪罪,她还是宁愿实话实说。 “这些人也真是,朕问他们什么,他们也不如实回答。等写了个语惊四座的文章、戏本子出来,才知道原是深藏不露呢!”康熙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只是笑着将佟懿儿扶起,“你不愧是二舅舅的女儿,很懂那些汉族文人吶——他们一贯是文人相轻,若是文章被别人抓了把柄告到朕这里,朕也没办法时时回护的。” “现下前明遗老尚在,不少人心中对前朝旧事一时难以释怀,还望皇上宽容些,这才是得人心的长久之道。”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表态,便知一切都还有希望。
第139页 佟家原先是女真人,明朝时入关与汉人贸易,改“佟佳氏”为汉姓佟氏,现在清朝定鼎,阖族又商议着改回满姓。但无论佟氏是满是汉,他们与汉人的友好往来是一如既往的。在这样的背景下,佟懿儿同情汉人士子的心情在康熙那里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朕自有分寸,回头看他写得如何罢!”宽容前朝遗民本就是康熙既定的方略,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康熙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是最好,“不过……朕还是很好奇,你给这个书呆子写了什么?” “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南国之衰音,可为盛世之明鑑也。’”说到“盛世”二字,佟懿儿注意到康熙的脸迅速起了红潮,不过来得快,去的也快。 “这一路上朕倒听不少人说如今是‘盛世’,说实话朕是真惭愧得很——”这已是离开山东的前夜了,完成各项任务的康熙如释重负,与佟懿儿头挨着头靠在软枕上歇息,“不说别的,就是那高邮湖附近的百姓,朕就心中有愧啊……” “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您也不必太心急了——下次再来的时候,没准就真的‘海晏河清’了呢?” 佟懿儿恍然想起,下次再来江南时就是康熙二十八年了。 第74章 儿女有别 “孩儿给汗阿玛、皇贵妃额涅请安!”回宫已是腊月, 一场大雪使紫禁城银装素裹,胤礽领着胤禔、胤祉、胤禛等兄弟在东华门外恭迎。见到又长高了些的胤禛, 佟懿儿自然十分高兴。经过阿哥们身边时, 她按长幼顺序依次摸过几位阿哥的貂毛红缨顶子, 最后才轮到胤禛。 “听你汗阿玛说, 你太子哥哥已经读完四书了, 你也要加油啊!”胤禛太小无法带他去江南, 佟懿儿便特意带了几样好吃的江南小菜与儿子分享, 她夹了一块蜜汁莲藕放到胤禛碗里, 嘴上说的话却不怎么甜蜜, “想来明日你汗阿玛得空就要到上书房去问你们的书了!” “太子哥哥养在干清宫里, 可我觉得他倒比孩儿更像是您亲自带大的——”听佟懿儿在自己面前夸起胤礽来, 胤禛嘟囔着小嘴不服气起来,刚咽下肚的蜜汁莲藕似乎都有了一丝酸味,“太子哥哥比孩儿年长,读书进度当然比孩儿快了——” 听胤禛这样一说,不知怎么佟懿儿莞尔一笑, 竟想起从前在二十一世纪听说的“别人家的孩子”的流行语来——小时候她也不喜欢父母跟她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原来人同此心, 胤禛也是一样的。 “额涅不是要求你跟太子哥哥一样好,是希望你以哥哥为榜样, 努力读书——额涅知道你已经很好了, 不需要跟别人比。”有了孩子之后, 佟懿儿才渐渐意识到想要做个好母亲不仅仅要对孩子关怀备至, 更要学会适应他们的小心思。胤禛这孩子敏感多思,更需要佟懿儿好好引导。 “额涅今日先摸太子哥哥的头,也是为了长幼有序,然后因为太子哥哥没有亲生额涅了对吧?”胤禛虽然喜欢吃醋,却能举一反三,是个极其聪明的孩子。方才迎驾时他原本一时冲动想要上前抱住佟懿儿,看见她走过胤礽身边终究还是保持了克制。 “是啊……额涅每天都在想你呢!但是额涅身为皇贵妃,就要替你汗阿玛管好这个家,不能自私地只顾你一个,明白吗?”佟懿儿不介意胤禛一时半刻的“小心眼”,相反她很珍惜他一派天然、有一说一性子。看着胤禛有些困惑的眼睛,佟懿儿放下银筷,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额道,“这些你现在可能还不是很懂,不过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嗯……孩儿相信额涅,一定会好好读书!”佟懿儿的话让胤禛有些脑仁疼,但是他凭直觉相信她说的一定有道理。只要确认佟懿儿是爱自己的,胤禛也就踏实了,其他都不重要。 “小公主醒了,正找额涅呢!”刚撤了席,王嬷嬷便抱着睡眼惺忪的靖月从里屋出来。 见佟懿儿坐在前沿炕上,靖月立刻身子前倾,伸出手来够佟懿儿的怀抱,佟懿儿笑着起身从王嬷嬷手里接过靖月往上举了举惊喜道,“咱们的靖月长得愈髮结实了!” “是啊额涅,妹妹可了不得了——”说起胤礽来,胤禛难免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但说起自己的妹妹,胤禛不禁两眼放光,“这些天孩儿陪她玩,她总要跟孩儿掰手腕,手劲儿可不小呢!” “是你手劲不够大,还是妹妹天赋异禀啊?”佟懿儿将靖月放在覆着宝蓝色暗团花纹锦袍的膝上,抓着靖月的手斜眼笑看胤禛,“你是该好好练练骑射了,回头我跟你汗阿玛好好提一提。” “孩儿今日《论语子罕》还没背完呢,孩儿……孩儿先去温书了——”胤禛听佟懿儿这样说,一时面红耳赤,有如坐针毡之感,找了个藉口便离开了。 “四哥哥不好玩,额涅陪靖月玩!”两周岁不到的靖月头髮仍不甚浓密,王嬷嬷给她扎了两个羊角辫,两边各别了一朵粉色宫花。见胤禛走了,靖月很有些失落,抬头望着佟懿儿的眼睛,伸出粗胖的小手跃跃欲试。
第140页 当佟懿儿将十指与女儿肉乎乎小手相扣时她才发现胤禛所言并非夸张,作为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女童,靖月的力气确实非同寻常。 “额涅输了,靖月真厉害!”佟懿儿当然并非真的比不过靖月的手劲,但为了让女儿开心,她愿意多输几次。 “嗯,你们都是靖月的手下败将,靖月下次要跟汗阿玛比!”靖月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十足的自信,一时得意洋洋,将下巴扬得老高。 “谁要跟朕比啊?”康熙爽朗的笑语和着一阵打水晶帘子的清脆声响传入屋内,佟懿儿忙抱着靖月起身相迎。 “汗阿玛——”靖月最喜欢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原本在佟懿儿怀里待得老老实实,这下见康熙来了,立刻张开双臂,恨不能登时扑上去。 “说罢,你要跟朕比什么?”康熙干脆将靖月举到肩头放下,驮着她在前沿炕前的缠枝纹绛色地毯上绕圈圈,“好久没有骑大马了,对吧?” “嗯——飞咯,飞咯——”靖月没想到康熙一来竟给自己这么大的惊喜,兴奋地大叫起来,康熙见女儿开心,也演得分外卖力,跑得更快了些。 “哎哟我的天老爷,这可怎么得了哟!”端了瓜果茶点进来的王嬷嬷站在门槛边见到此情此景,不禁吓得面色煞白,手中的托盘几乎都要掉了。 “是皇上自个儿要这么跟靖月玩的,别说出去让外头听见就是了。”佟懿儿从王嬷嬷手中接过红木托盘,偷笑道,“天底下估计也只有靖月丫头敢这样了,我都不敢吶!” “将来小公主肯定是个厉害角色!”王嬷嬷看着其乐融融的父女俩,佟懿儿童年时代的情形顷刻间像洪水一般倾泻而来,一眨眼佟懿儿也有了女儿,王嬷嬷不由感慨万千。 “好了靖月,快下来吧,别让你汗阿玛累着了——”玩了好一会儿,佟懿儿见康熙在这大冬天里额头已经渗出汗来,便笑着上前拦道,“再说胤禛还在隔壁温书呢,别吵着他了!” “嗯,你额涅说的是,下回吧!”康熙停下脚步让佟懿儿把靖月从肩上抱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道,“还要不要跟朕比啊?” “不用了!”靖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只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汗阿玛的力气大到能把孩儿举那么高,肯定比孩儿的力气大!” 看着靖月一丝不苟地在那里比划着名,佟懿儿与康熙难掩笑意,二人坐在前沿炕上笑成一团,佟懿儿将头枕在康熙肩上。 “孩儿……孩儿说得不对吗?”靖月回答地十分认真,她当然不明白康熙与佟懿儿在笑什么。这会子她倒玩得真有些累了,接连打了几个呵欠。 “王嬷嬷,把公主抱回房里去睡吧,时候也不早了!”佟懿儿起身将靖月交给王嬷嬷,方回到康熙身边半蹲着替他揉腿道,“方才累坏了罢,怎么又让那丫头骑大马了?从前也没让阿哥们这么放肆过!” “闺女和阿哥不一样,闺女不好好宠着,她就不知道好男人是什么样儿的!”康熙颇为得意地端起桌上的奶茶勐喝了几口又搁回桌上,“阿哥们要严格要求,他们长大了是要顶天立地的,要受得了委屈,要吃得了苦!” “胤禛这孩子,只怕就是吃苦吃得太少了!”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的手忽然停在半空,抿嘴偷笑一回,却又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朕今儿来的时候瞧见他在温书呢!”康熙对自己已经入学了的几位阿哥都很满意,得意地觉得是自己教导有方,替阿哥们延请了好师傅。 “这孩子一听我说要他练习骑射功夫,一熘烟就跑没影儿了!”佟懿儿觉得康熙说得很有道理,因此她这会子彻底放弃了护短的想法,正色道,“他若是只会死读书可不行,懿儿可不希望咱们的阿哥将来成了书呆子。” “还有这种事?倒是朕疏忽了——”出身满洲的康熙压根儿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代中竟有不喜欢骑射的,不喜欢四书五经他都信,那毕竟是汉人的东西。骑射是满人的立身之本,在他看来这几乎可以算是满洲男子与生俱来的本事了。 “他若是不喜欢,也不强求他学得多好。”佟懿儿自然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道理,但是骑射相当于清朝的“体育课”,她当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德智体全面发展,“但是这功夫必须得学,否则身子会跟不上的。” “那是自然——这样,打明儿起,朕每日抽一个时辰亲自教胤禛骑射功夫!”康熙故意提高了嗓门让胤禛听见。 在东次间默写《论语》的胤禛听到康熙的“口谕”,手一时抖了一下,一张纸就这样报废了。 “讨厌,又要重来一遍!”胤禛将纸揉成一团扔在脚边,气鼓鼓地望着崭新的空白纸张发呆。 “懿儿猜想,那孩子听见您这话又要生气了!”佟懿儿想起今天晚膳时好不容易才将胤禛哄住,这会子康熙又来“火上浇油”,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他今儿还在懿儿这儿吃保成的醋呢,懿儿没惯着他。” “就不能惯,得让他懂事,绝不能养成骄娇二气!”康熙从小就没有父母疼爱,太皇太后对他要求十分严苛。他虽然未必同意“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却必定是挫折教育的支持者无疑了。
第141页 第75章 一座园林的重生 “贵戚之家不患不富贵, 患不知节富,而循礼乃富乃可久。越分之恩非所以厚之也。”已是康熙二十四年元旦, 依例每年的除夕元旦康熙总是分外忙碌, 要为百官“赐福”, 要接受蒙古、朝鲜等来使的朝拜, 直到初四夜里才得空往承干宫探望佟懿儿。还未踏入门槛, 先听得一阵熟悉的清脆声响。 “你在读《张太岳文集》啊——”康熙博闻强识, 立刻会意佟懿儿读的是张居正在万历三年上陈的《请裁抑外戚书》中的一句。他背着手缓步走到佟懿儿身边坐下, 拿过她手中的卷册翻了翻笑道, “大过年的读这个, 想让朕裁了小舅舅的银米?” “阿玛的银米本来就不多, 还替您管着南怀仁神父东堂的开销, 哪儿是李太后家的武清伯可比的?”佟懿儿原本只是招待命妇、妃嫔们累了一天,回到后殿随意从书橱里抽出一册书消遣,没想到引康熙说了这么多,她一时佯装恼怒道,“莫说懿儿不答应, 就是姑姑在天有灵, 也会替阿玛委屈的——” “瞧你吓得, 连额涅都搬出来了!”康熙伸手捏了捏佟懿儿红扑扑的脸颊,伸头靠着她地前额悄声道, “那李伟过去可是个泥瓦匠, 全靠女儿进宫生了万历皇帝才有了荣华富贵。他家的钱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来的, 小舅舅他们自朕出生前便家资甚巨了, 能一样么?” “家资甚巨四个字可是不敢当——人家在海淀建的是清华园,咱们佟府两房多少年了都还住在灯市口隔街相望,哪儿有那么阔气?” 佟懿儿过去还是研究生童佳意时,参加过不少学术会议,自然没少到过北京大学附近。只是她去时畅春园只剩下恩佑寺、恩慕寺两座山门遗蹟伫立于北京大学西门旁,无论是昔日的畅春园,亦或是畅春园的前身、明朝武清伯所建的清华园都已无缘得见。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了一种参与感,也许她很快就会见证一座皇家园林的诞生了。 “也是,这回去南方见了你那堂伯的僻园,灯市口两间宅子还真比下去了!”康熙将《张太岳文集》搁在一边的紫檀木炕桌上,摆弄着佟懿儿绛色金线梅花纹锦袍上的珍珠扣子道,“前些年朝廷缺银子,朕不敢动分毫私心。如今三藩已撤,台湾业已建府,国库日渐充盈,也是时候想想自个儿了。” “别的不说,弄个堂伯那样的园子还是使得的。紫禁城里住着太逼仄了,若是能有个江南园林似的别院起居办公,到底舒心些。”佟懿儿当然明白康熙的心思,他一向不喜欢住在紫禁城里受各种约束,其实佟懿儿也不喜欢。现在终于有了闲情逸緻,首先考虑的自然是居住的舒适度问题。 “说起来……那李伟的清华园如今是荒废了罢?”佟懿儿的话正中康熙下怀,康熙思忖片刻方才有了主意,“明儿有空你陪着朕去瞧瞧,朕寻思着或许可以把那园子收拾收拾——咱们住的这紫禁城,不也是拿了明朝的东西物尽其用么?” “您说的是,过去东西荒了扔在那里也是可惜,没必要大兴土木劳师动众。”作为入关之初的皇帝,康熙一向将节省与休养生息放在首要位置。对于这样的观念佟懿儿一向也是认同的,听康熙提议要改造清华园,佟懿儿心里一百二十万分支持,“懿儿愿陪您走这一趟。” “回头你也看看有哪块地方合适的,咱们给舅舅们留一块儿!”一会儿的工夫,佟懿儿衣裳的扣子已被康熙解得差不多了,翡翠绿丝光面的衬衣里面透着粉色的鸳鸯肚兜,康熙一时来了精神,一把将佟懿儿抱到紫檀雕花木榻上放平,吻了吻她的耳垂道,“放心——朕不会像万历皇帝那样白白便宜了自己娘家人,舅舅日后可是要好好替朕分担国事的,不然朕可不依。”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赏别院的事还是暂时搁置了吧……”想起方才读到张居正文章里那句“越分之恩非所以厚之也”,佟懿儿不免为佟氏一族的未来担忧,“何况懿儿前头还有两位皇后姐姐,您若是恩赏了佟家,怕要落个‘厚此薄彼’的名声呢!” “别的暂且不论,就说你那三舅索额图,朕就绝不愿赏他!”让索额图“罢官”已有一段时间,听康熙这语气显然还是余怒未消的,“告他贪墨的摺子现在还占了朕一个橱子呢,要不是看在尼楚贺和保成的份儿上,朕当时就想让他蹲蹲刑部大牢!” “消消气……听阿玛说,三舅这些日子修身养性,还常找他老人家谈《易》呢!”佟懿儿轻声细语,将手贴在康熙胸前轻抚,“懿儿如今不过是个皇贵妃,何况佟家一向低调惯了,懿儿也只是希望您三思,凡事都不要急于求成才好。” “也好,这事儿就先听你的,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康熙被佟懿儿这一番轻言细语撩拨得箭在弦上,身体倒真有些迫不及待了。一句话还未落音,两人已如鱼得水,难捨难分。 翌日二人往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过安后即轻车简行往海淀去了,因康熙不愿太多人知道自己修筑园林的计划,顾只带了少数随从微服出行。
第142页 “启禀皇爷,前面就是清华园了。”曹寅一路探看,车驾抵达目的地时已临近晌午。前些日子京城刚下了瑞雪,今日暖阳高照,康熙与佟懿儿掀帘下车时踩在松松软软的积雪上,留下一行行一大一小的鞋印。 “清华园……万历乙未宛平米仲诏敬书。”首先映入佟懿儿眼帘的是一座红墙绿瓦的牌楼,上挂着一面黑底金漆的牌匾,她转头好奇地向康熙问道,“这米仲诏应该就是米芾的后人米万钟罢?” “正是,能找来米家后人题匾,这武清伯家真是有眼光。”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跨过清华园的门槛笑道,“米万钟题匾的时候,已经是李伟的儿子当家了,看来泥瓦匠的后人还是读了点书的。” “您看,这还有李太后题的呢——‘清雅亭’……”穿过一片碎石,两座亭子一南一北对着一座高耸飞檐的楼阁,南面阁楼的题词人正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生母李氏。 “这可就比米万钟的字差远了,还不如你写的呢——”康熙一直关注着园内的水流与布局,又听曹寅来报称一座太湖石后面有良田数顷,更是欣喜万分。此时一眼瞥见李氏的题词,康熙唯有轻蔑一笑,“回头把这些匾额全拆了,朕让你来写几个!” “懿儿哪成啊……您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康熙这话可把佟懿儿吓得差点打个趔趄,穿越以来她虽没少练过字,但她万万不敢把自己的习作称为“书法”,想来康熙应该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实在是抬举她了。 “唔……你的字倒是该练练——不过应该还来得及,收拾这园子还得花个一两年呢!”康熙抓住佟懿儿的衣袖,将她一把揽住挑逗道,“回头你跟着胤禛一块儿练练,朕要检查的!” 佟懿儿也不知康熙是认真的还只是开了个玩笑,当下只能默默红了脸点头矇混过去。 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绕过水榭楼台,就看到了园子后面的水稻田。由于数十年无人问津,这片田地如今已经杂草丛生,水里尽是淤积的污泥,令人不胜唏嘘。 “这么好的地儿,自崇祯以后就荒在这儿了,真是可惜了……”康熙搓了搓手低头沉吟片刻,忽然转头向后面喊了一声,“子清!” “奴才在!”曹寅闻声上前,在康熙面前打鞦韆儿道,“奴才听候吩咐。” “你明儿起组织一批人,商量筹划将这里改造成新园子的事,其他的事你就暂时不管了。”看来这次清华园之行让康熙颇为满意,已经拿定主意要将这里“废物利用”了。曹寅作为康熙最信任的童年玩伴,是替他建造园林的不二人选。 “奴才领旨谢恩,定不负圣上所託!”曹寅一心想做一番事业,也想过通过科举走仕途,奈何康熙始终将他留在身边当跟班,并不委以重任。现在得了这样的差事,曹寅心里自然十分兴奋。 “只有一样,在园子建起来之前,千万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对外你只说是为你母亲养老修宅子——你额涅是朕的保母,将来赡养她老人家也是朕的分内事。”见曹寅喜形于色,康熙却一时沉下脸来低声嘱咐。 “奴才明白,皇上放心。”自幼与康熙朝夕相处的曹寅自然知道康熙凡事不喜张扬的个性,他清了清嗓子,立刻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您可给这园子想好名字了么?”回宫路上,佟懿儿难掩兴奋,恨不能今天就让康熙说出“畅春园”这名垂青史的三个字。 “还没想好呢,今儿才把地址定下来——你怎么那么心急啊?”康熙一向喜欢按部就班,像今天这样把建园区域敲定,在他看来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懿儿……懿儿只是好奇嘛!”康熙这样一问,佟懿儿霎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兴奋过度了,只得低头搪塞道,“也是……这么重要的大事,名字要好好想。” “朕要多拟几个名字让你来挑,以后这就是咱们另一个‘家’了,可不能随随便便。”听到“家”这个字眼,佟懿儿怦然心动——这也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第76章 少年胤禛之烦恼 “昨儿个你又没去谙达那儿练箭?”春暖花开之时, 康熙加强了四位阿哥的骑射训练,每日晨起延请御前侍卫亲自教阿哥们打靶。听说胤禛昨日又因“腹泻”逃了课, 下了早朝后康熙一脸严肃地踏入承干宫“兴师问罪”。 “孩儿……孩儿吃坏了肚子, 所以错过了——”胤禛刚在上书房流利地背诵完《孟子告子上》, 得到了师傅张英的夸奖, 这会子却挨了康熙一顿训斥, 一时失落不已。 “这个月是第几回了?”看着胤禛低头嘟嘟囔囔一副委屈小媳妇样, 康熙一时更加恨铁不成钢, 勐力拍了拍紫檀几案怒斥道, “三个哥哥人人都好好的, 怎么就你三天两头闹肚子啊?难不成是你额涅这边的小厨房对你动了手脚?” 康熙一面佯装恼怒, 一面不忘时不时用眼神向佟懿儿传递消息, 表示他并没有责怪或怀疑佟懿儿的意思。佟懿儿自然知道这是为了教育孩子,因此只默默点头,暗示她支持康熙唱白脸。
第143页 “不……不关额涅的事——”康熙这招果然奏效,胤禛一向最喜欢佟懿儿,一听康熙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立刻吓得面色煞白, 跪地俯首道, “是孩儿自己偷懒不想练习骑射才找藉口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请汗阿玛莫要生额涅的气!” “算你还是个男子汉!”看胤禛还知道担当, 康熙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起来说话罢。” 胤禛见康熙并无怪罪佟懿儿的意思, 心里一颗石头才落了地,深舒一口气垂手站立。 “你告诉朕,为什么不喜欢练习骑射?”康熙接过佟懿儿递来的甜白釉茶盏,揭开盖子让它凉一会儿,抬头一脸严肃地向胤禛发问。 “孩儿……孩儿喜欢读书习字,不喜欢骑马射箭。”听了胤禛这个回答,站在康熙身边的佟懿儿满脑子都是过去看到的那些“雍正行乐图”,和康熙不同,歷史上的雍正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喜欢玩各种换装游戏,却不太喜欢户外运动。 “喜欢的事情就做,不喜欢的事情就逃避,是这个意思吗?”康熙依旧不苟言笑,只喝了一口碧螺春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尽最大的努力不跟胤禛发火。 “孩儿是皇子,又不是猎户,为什么一定要去打猎啊……”胤禛不敢看康熙的眼睛,也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困惑,只好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是不是朕的儿子,是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康熙将茶盏搁回桌上,他耳聪目明,胤禛的嘀咕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是……”胤禛觉得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太厉害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走投无路的胤禛开始试图偷偷用眼神向佟懿儿求援,他觉得自己只怕在劫难逃。 “如果你说是,就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正当胤禛再次试图向佟懿儿“传递信号”时,没想到却撞上了康熙凌厉的眼神,“骑射乃本朝立国之本,每个阿哥都得会——既然那些御前侍卫教不了你,那朕就亲自来教!” 胤禛现在真的懊悔莫及,早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就不会接连数日偷吃巴豆让自己闹肚子了,毕竟和康熙这个“严父”比起来,那些御前侍卫要“好说话”得多。 “从明日起,只要朕在京城,你每日未时都要跟朕一道练习骑射打靶,不到一个时辰不许用晚膳。”康熙的话就是圣旨,佟懿儿听他这语气似乎是没有一点商量余地了。说完,康熙急匆匆站起身来,走到佟懿儿身边耳语道,“雅克萨那边的战报刚刚送到,朕先走了……你好好跟胤禛说说。” “懿儿恭送皇上!”佟懿儿笑着沖康熙行了蹲安礼目送他离开,胤禛这才如梦初醒,冲着康熙远去的背影打了个鞦韆儿。 “你刚才怎么能跟你汗阿玛说那种话呢?什么‘孩儿是皇子,又不是猎户’?”晚膳时分,佟懿儿与胤禛一道在后殿八仙桌上进食,她灵机一动夹起一只兔腿放进胤禛碗里笑道,“知道这兔腿是哪儿来的么?” “是……是汗阿玛在南苑打猎得来赏给额涅的。”胤禛的脸此时此刻就像碗里的兔腿肉一样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的确过分了。 “额涅知道你心里委屈,刚才有人告诉额涅,今天你把书背得滚瓜烂熟,张英大人对你是赞不绝口,额涅也为你骄傲。”佟懿儿伸手摸了摸胤禛的前额,那一瞬间胤禛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佟懿儿用充满慈爱的目光望着他,嘴上却话锋一转,“但是你三哥哥骑射功夫都很了不得,你也不能太落后啊!还记不记得,你刚出生不久太子哥哥就打了一头鹿送你,你要不要投桃报李啊?” “嗯……孩儿知道了——”胤礽送给胤禛的那顶鹿皮帽子现在胤禛已经戴不了了,但是他一直好好珍藏着。听佟懿儿这样说,胤禛也觉得自己是应该好好努力才行了。 “孩儿给汗阿玛请安。”翌日下了学,胤禛一刻不敢怠慢往干清宫向康熙“报到”。康熙穿了一身紫色暗团龙纹行服袍坐在东暖阁的御案边批摺子,听见胤禛的声音,立刻搁笔起身,脸上毫无表情。 “拿上这把弓箭随朕来!”康熙扔了一把三力的弓箭给胤禛,自拿了一把十一力的。胤禛接过时险些打个趔趄跌倒,却见康熙提着那十一力的弓箭足下生风。 “腿要站直,所谓‘站如松,坐如钟’——”干清宫前院墙上挂着一面稻草编织的靶子,康熙站在胤禛身后,调整着他的姿势,“弓箭要端平!” 夕阳西斜,豆大的汗水从胤禛的额头上不断渗出来,流到眼睫毛上遮住了他的视线。胤禛渐渐有些摇摇晃晃了,靶心上的红点有些模煳。 “腿别晃!”康熙扶了扶胤禛的肩膀,厉声道,“这还没开始射呢,你就魂不守舍了?” “汗……汗流到眼睛里了……”胤禛忍不住闭上眼睛,却不敢拿手去擦。 “流汗算什么?就是流血了也得站着!”康熙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没有允许胤禛调整姿势,“把眼睛睁开,看着靶心!”
第144页 胤禛艰难地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弓,箭矢发出的瞬间,他闭起了眼睛,不敢面对结果。 “谁允许你开弓的?!”康熙的厉声训斥使胤禛一时有些懵了,他微微眯起眼睛瞧了一眼,那箭矢果然不在靶心,但当他慢慢睁大眼睛,却发现整个靶子上面都没有箭矢的影子,他开始发慌起来。只见康熙在他面前弯下腰去,拿着一只箭矢在他眼前晃悠,“你就快要射到自己的鞋子上了!” “汗阿玛……孩儿——”此情此景让胤禛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红着脸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康熙的眼睛。 “要不要朕给你拿个一力的弓过来啊?”康熙想起自己第一次拉开的弓也是三力半的,就对面前这个儿子万分无奈,“吃那么多肉,净长肥膘去了!” “不……不用了——孩儿继续练站姿——”康熙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使胤禛如梦初醒,他还是很要面子的,如果康熙真给他换了一力的弓,他就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想到这个严重后果,胤禛忽然有了精神,努力瞪大眼睛,扎着马步面向前方。 “好了……你回去歇着罢!”天色渐晚,康熙见胤禛态度还算认真,终究动了恻隐之心许他回佟懿儿处吃饭,“明儿还来干清宫找朕,听到没有?” “孩儿遵旨——”康熙的这句话令胤禛如蒙特赦,迈出干清门时,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额涅——”当胤禛好不容易挪步到承干门,看到守在甬道上的佟懿儿,他积攒许久的眼泪终于忍无可忍地掉了下来。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扑到佟懿儿怀里,一声不吭,泪水却洇是了佟懿儿胸前的牡丹花。 “好了好了,别让人瞧见你的眼泪——”佟懿儿微笑着蹲下身子拿兰花帕子替胤禛擦干净眼泪,牵着他的手一路进了屋内。 “孩儿想……汗阿玛肯定对孩儿失望透顶了——”由于今天表现不佳,虽然胤禛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可依旧只扒了两口饭就食不甘味了。佟懿儿吩咐玉衡替胤禛好好洗了个澡,又亲自哄他上床,替他掖了掖被子。就在佟懿儿预备离开时,胤禛忽然瞪大眼睛,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对不起额涅……孩儿给您丢脸了,孩儿刚才那些眼泪,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您……”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让你汗阿玛失望。”佟懿儿俯身吻了吻胤禛的额头,笑道,“额涅说过了,术业有专攻,你有你自己擅长的东西,不需要样样都最好。” “可是……孩儿的骑射是阿哥里面最差的。”胤禛自小对骑射就兴趣寥寥,他总是暗示自己在这方面不行,久而久之骑射便成了他的软肋。 “可是你不能因噎废食,放弃这门功课啊!”佟懿儿觉得眼前的胤禛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偏科的自己,她的爸爸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大概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吧,“第一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应该继承祖先的优秀传统;再者额涅也希望你健健康康的,不要成天介抱着之乎者也不撒手,也要强身健体才行。” “孩儿连三力的弓都用不好,肯定会被大家笑话的……”一旦发现在某件事上获得不了成就感,胤禛便会本能地选择逃避这件事以保全自己的颜面。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逃避练习,这种事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佟懿儿握着胤禛的手,好言安慰道,“你书背得那么流利,别人佩服你还来不及呢!至于骑射功夫一时半会儿技不如人,咱们大可以慢慢练习,只要别人看到你在进步,都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可是……汗阿玛一点儿也没有欣赏孩儿的意思……之前还夸孩儿书读得好,现在也很少夸了。”想起康熙今日严厉的眼神和语气,胤禛几乎都不敢闭眼,“额涅……汗阿玛是不是不喜欢孩儿了?妹妹的力气都比孩儿大……” “敢情你汗阿玛是谁力气大就喜欢谁呀?”面对胤禛神奇的脑迴路,佟懿儿好半天才忍住不让自己在胤禛面前笑到失态,“那……那你可要加油咯!早点歇息罢,明儿还要早起读书吶!” “唉……只怕我是没希望了——” 佟懿儿将红烛吹熄的一瞬,胤禛用红色的锦衾盖住脑袋,忽然觉得前途无望。 第77章 因祸得福 “这段日子朕要去古北口避暑, 你太子哥哥,还有你大哥都跟朕去。”转眼已到六月, 胤禛每日课后除非下雨, 否则不管多热都要跟康熙练一个时辰的射箭功夫。现在胤禛好歹能让箭矢挨着箭靶, 看着胤禛的阶段性成果, 康熙捋了捋下巴上还不甚浓密的鬍鬚欣慰道, “你在京要好好读书, 每日坚持练弓箭功夫——这东西若是断了, 可就前功尽弃了。” “额涅……额涅会跟您一块儿去么?”听说康熙即将出去避暑, 胤禛仿佛看到了喘息的曙光。 “这回朕让你额涅好好盯着你, 看你还敢不敢偷懒!”康熙见胤禛脸上似乎浮现出懈怠的情绪, 赶紧收敛住刚刚预备展露的一丝微笑唬道, “你额涅每日都要与朕通信,你休想耍花招瞒天过海!”
第145页 “嗯……孩儿知道了!”得知佟懿儿这次不随驾,胤禛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安慰,他立刻点头如捣蒜,一口应承了下来。 “这回不带你去, 朕跟胤禛说的是要你看着他, 其实是担心皇祖母的身体。”夜色深了, 哄得一双儿女安然入睡的佟懿儿这才得空往东暖阁与康熙相会。康熙见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暗纹衬衣裊裊婷婷出现在东暖阁门口,忙从案牍前起身来迎, 揽过她的细腰道, “武太医说, 皇祖母的身子最近一直不大稳妥——朕原本也不想走这趟, 只是北方那些蒙古部落必须每年都见见,现在那噶尔丹愈发不老实了……” “懿儿明白,您放心去罢!皇祖母自懿儿年幼时起就悉心栽培,如今懿儿也该投桃报李才是。”佟懿儿想起太皇太后按歷史轨迹还有两年阳寿,愈发觉得应该好好多陪陪她才是,说不定佟懿儿的出现能够让太皇太后再延长几年寿命亦未可知。 “皇祖母年事已高,现在六宫事务皆靠你操持,迟早有一天该让你正位中宫才是。”康熙扶着佟懿儿走到御榻前坐下,轻柔地取下她髮髻上的东珠钗,乌黑油亮的秀髮倾泻而下,散发出茉莉头油的香气。康熙不禁贴近佟懿儿的耳边吻了吻,“你早就是朕的妻子了,朕也该让你名正言顺……” “这事儿,慢慢来罢——”听到皇后这个字眼,佟懿儿心里倒有些不安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个直觉告诉她,现在绝不是佟懿儿成为皇后的好时机——她自己倒不打紧,要紧的是胤禛,胤禛的身份能瞒一辈子吗?倘若现在佟懿儿成为皇后,朝上有索额图,后宫有和卓,无疑会使胤禛腹背受敌。 “你急什么,反正最近朕又没有工夫预备立后大典——”见佟懿儿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康熙不由一阵心疼,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将自己的软弱展示得太多,因此只咧嘴笑了两声颳了刮佟懿儿的鼻头道,“等朕收拾完罗剎的事就差不多了!” “那……懿儿便拭目以待了?”看着康熙憧憬未来的表情,佟懿儿忽然倍感踏实——或许是她想太多了,眼前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已经足够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她应该相信他,也应该相信自己,更应该相信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爱情。 “额涅额涅!”夏日的紫禁城常常闷热无比,乌云密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暴雨。这是康熙一行启程的翌日,一场瓢泼大雨刚停,佟懿儿只见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胤禛兴高采烈地跨过门槛奔向她,丝毫没有注意带泥的一双锦靴将地毯弄得尽是污渍。 “你这是怎么弄的?玉衡,快领四阿哥下去洗漱干净!”见胤禛浑身湿透,佟懿儿吓了一大跳,忙示意身边的玉衡帮忙。 玉衡刚靠近胤禛还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时,胤禛却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藏在嗓子眼好半天的喜讯叫嚷了出来,“今儿听教骑射功夫的谙达说——雅克萨大捷了!” “当真?”学过歷史的佟懿儿当然知道这就是康熙朝的第一次雅克萨之战大捷,但此时此刻从胤禛的口中亲耳听到,感觉又十分不同了,“谙达的消息这么灵通,我还没收到你汗阿玛的信呢!” “汗阿玛现在正指挥着萨布素、彭春将军他们清点俘虏,怕是没工夫跟您写信……阿嚏!” 胤禛的一个响嚏让大家彻底笑不出来了,佟懿儿不由分说指挥玉衡将胤禛强行带下去沐浴更衣,完全无暇顾及其他。 “娘娘……不——不……不好了!”是夜又下起瓢泼大雨,窗外电闪雷鸣,佟懿儿醒醒睡睡,忽觉有人摇晃自己,睁眼看时却是王嬷嬷。佟懿儿瞬间大惊坐起,只听王嬷嬷急道,“方才四阿哥忽然嚷嚷肚子疼,醒来后腹泻不止,看症候怕是痢疾——” “宣太医了不曾?”佟懿儿披上梨花木衣架上挂着的碧青色衬衣,脚踩粉色双碟绣花鞋便跟着提了六角宫灯的王嬷嬷到胤禛所居的东次间查看。 “今儿武太医在慈宁宫值守,已通知了孙太医,应该一会儿就到了。”王嬷嬷毕竟经验丰富,在告知佟懿儿前已吩咐手下的宫婢去太医院传唤孙之鼎了。 “胤禛,你怎么样?”见胤禛穿着象牙白的丝质睡袍面色蜡黄地靠在床柱子边,佟懿儿不禁一阵心疼,红了眼圈俯身去握住胤禛无力垂在膝上的手安慰道,“太医马上就来了——” “明……明天练不了功了……怎——怎么办啊?”胤禛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一头大汗也不知是疼出来还是急出来的,“念书也要耽搁了……汗阿玛会骂死孩儿的——” “傻孩子,不会的!”眼见胤禛如此在乎康熙对他的评价,佟懿儿觉得又好笑,又有些心酸,即刻将胤禛一把搂在怀中。当佟懿儿的双唇触碰到胤禛的前额,觉得仿佛触到了一团火。她赶忙扶着胤禛躺好,正好此时孙嬷嬷领着提着药箱的孙太医进来。佟懿儿起身抬手道,“孙太医免礼,快给四阿哥瞧病罢!” 孙太医是个明白人,立即心领神会坐到床边的杌子上替胤禛诊脉。此时胤禛已然发起高烧昏睡过去,佟懿儿的心愈发紧张了。
第146页 “阿哥今儿淋了雨,外感风寒,所以染上了痢疾。待臣开几服药,应该会有好转。”孙太医诊脉完毕依旧气定神闲,无形中给佟懿儿吃了一颗定心丸,“娘娘派人随我去取药罢!” “玉衡,你随孙太医去。”佟懿儿一时轻松了许多,坐在胤禛身边替他更换起额头上的湿帕来。 “醒来吃药啦——” 胤禛迷迷煳煳中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总梦到康熙一脸严肃地训斥自己,所以听到这个声音时,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意张开眼睛。 “胤禛,醒醒——” 这回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微微将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看到那人胸前绣着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眼。一阵草药的味道扑入胤禛的鼻腔,他开始相信这不是梦了。 “汗……汗阿玛?!”看见康熙真的坐在自己身边,胤禛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但是他的身体此时此刻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根本不听使唤,“孩儿……孩儿每天都有去谙达那儿——” “好了好了,朕知道——先喝了这碗药!”康熙左手端着白玉小碗,右手将汤匙递到胤禛嘴边。胤禛老老实实一口一口将药咽到肚子里,虽然那药又苦又涩,但胤禛一点也不觉得,看着康熙慈爱的眼睛,他只觉得甘之如饴。 “嗯……热度似乎是退下去了。”放下药碗,康熙将手搭在胤禛额头上试温度。白玉扳指冰冰凉凉,让胤禛觉得十分舒服。 “汗阿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胤禛一时困意全无,拉着康熙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孩儿……孩儿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刚赶回来的——听说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回来问安。恰巧你额涅说你病了,朕过来瞧瞧你——”其实昨夜收到太医院奏报,康熙就马不停蹄地直奔承干宫探望胤禛了,但是康熙不希望胤禛太过骄傲,因此只把话说得半真半假,“朕只是让你用功些,没让你淋雨啊,怎么这样不小心!” “孩儿听谙达说……雅克萨大捷了,所以高兴在雨里多呆了一会儿——”不管康熙怎么说,看见康熙风尘僕僕地赶回来探望自己,胤禛心里始终美滋滋的,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一切。 “傻孩子,朕还会有好多次大捷呢,你每次都要这样乐极生悲么?”康熙听了胤禛的话一时哭笑不得,给了胤禛一个爆栗,“再者虽说雅克萨大捷是好事,但难保他日那罗剎人又来进犯,咱们可不能在功劳簿上就这样躺下了。” “他们还会再打过来的话,孩儿替您去挡着!”胤禛笑嘻嘻摸了摸额头,觉得生病的时候父亲对自己这样温柔,要是能多病几次就好了。 “你连三力的弓都不会用,凭什么替你汗阿玛出征?”佟懿儿听着胤禛的豪言壮语走进房内,笑着站在康熙身后,自然将手搭在他肩上。 “熟读《孙子兵法》、《三国演义》这些,就有足够的谋略对付敌人了,不用孩儿冲锋陷阵——”胤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但他绝不愿在嘴上败下阵来。 “那也不能偷懒!” 康熙与佟懿儿几乎是异口同声,二人相视一笑——光有谋略没有一副好身体,做父母的又怎么能放心呢? 胤禛忽然希望自己的病慢一点好了——虽然他也意识到了强身健体的重要性,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无奈的事实。 第78章 千钧一髮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在孙太医的悉心诊治与康熙、佟懿儿的轮番照料下, 不出二日,胤禛即恢復如初了。康熙再次启程往塞外避暑前携佟懿儿到慈宁宫问安。太皇太后仍旧竖着常年不变的盘发, 穿着宽大的蓝布蒙古袍子盘腿坐在慈宁宫后殿的前沿炕上打坐, 只是她的背更加佝偻, 头髮也全部花白了。 “四阿哥怎么样了?”太皇太后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只捻着手中的蜜蜡佛珠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听说……是得了痢疾?” “是, 经孙太医诊治, 已经痊癒了, 改日带他来向您问安。”自康熙二十二年随康熙去过五台山后, 太皇太后开始深居简出, 加上这一两年时常抱恙, 便很少公开露面了。除了康熙、佟懿儿、太后等极亲近的人外,旁人很难有机会进得慈宁宫。佟懿儿笑着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半蹲下来,“是懿儿疏忽大意了,没有照顾好四阿哥,让皇上和皇祖母担心了。” “小孩子着凉感冒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皇上你也忒小题大做了。” 太皇太后终于双目微张, 没有往向佟懿儿, 却对康熙嗔怪道,“特意为四阿哥跑回来一趟, 外头怕又要议论了。” “之前保成那孩子出痘, 孙儿不也一连数日不曾上朝么, 朝中也没有什么议论。”康熙知道太皇太后一向注意自己的言行, 顺治任性妄为的“前车之鑑”使如今的太皇太后更加注重康熙的一言一行,生怕他稍有差池。 “保成毕竟是嫡子,关系大清命脉,那些成天介之乎者也的士大夫自然不会非议。”太皇太后此话出口,康熙的脸上一时起了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147页 “皇祖母所言甚是,懿儿也觉得皇上欠考虑了。”佟懿儿见康熙面露难色,赶忙起身救场,“只是皇上子嗣本来就不多,听说四阿哥有恙一时情急也在情理之中,相信朝中大臣不会苛责的。” “说来这四阿哥打出娘胎起便在懿儿身边长大,懿儿都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了呢是吧?”佟懿儿的回答十分得体,这让太皇太后十分欣慰,她牵过佟懿儿的双手轻轻抚摸道,“不过亲生和抚育到底是不一样的,将来你还是要为皇上生个阿哥,也好做个名副其实的皇后不是?” 在太皇太后眼里,面露红晕的佟懿儿十有八九是害羞了,她当然不知道康熙与佟懿儿这些年来瞒天过海的难言之隐。 “懿儿,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咱们还是跟皇祖母说实话罢!”回到承干宫两口子关起门来,方才一路心事重重的康熙终于忍不住将双手搭在佟懿儿的香肩上郑重其事道,“朕……今儿又让你受委屈了!” “皇上您多虑了。”佟懿儿见康熙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太皇太后不过是担心您因为区区稚子生病返宫惹人非议,只要胤禛不是太子,大臣们心中就会有想法了,无论胤禛是不是懿儿亲生。” “做皇上真是不易——”听佟懿儿这一番分析,康熙不由抬起头仰天长嘆,“自个儿的孩子病了,也不能丢下正事儿回家瞧一眼。父母爱惜子女,难道不是最基本的伦常么?” “要么孔夫子怎么会有‘为君难’的话儿呢?”佟懿儿想起胤禛当年抓周拿到的那方寿山石印章,一时觉得这父子俩真是有趣,“再说,大臣们议论不议论的您不也已经回来了?太皇太后不过是出于担心提点您几句,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不是?” “总之,胤禛没事就好了——”康熙长舒一口气,这些天来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伸出双臂将佟懿儿揽在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道,“那天接到太医院的加急奏报朕一时半会儿都六神无主了,哪儿还有工夫去想自己是一国之君的事,满脑子都是那小子的安危……” “胤禛要是听到您这番话,还不知要得意成什么模样呢!”胤禛这些天来的战战兢兢皆被佟懿儿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康熙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她现在才觉得自己仍然低估了康熙对胤禛的挂心程度。 “所以今儿的事不许在他面前透露半个字,知道吗?”康熙知道严格教子的重要性,再三叮嘱佟懿儿一定要跟自己“统一口径”。 “您放心吧,等过几日他活蹦乱跳了,该怎么练还怎么练,绝不跟您打折扣!”佟懿儿抬起头将右手举过头顶,一板一眼地向康熙宣誓道,“如果您回来时他还不能用三力的弓箭射中箭靶,懿儿甘愿听凭圣上发落!” “他的谙达都不敢跟朕立军令状,你的胆子倒不小哇!”康熙笑着伸头去贴佟懿儿的鼻樑,悄声道,“那你可不许欺君吶!” “听见了吗,如果你在你汗阿玛回来之前射不中箭靶,额涅就会被你汗阿玛打板子的——”这会子康熙已重新出发数日了,胤禛渐渐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在他即将恢復课业的前一日晚上,佟懿儿使了一招“苦肉计”,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胤禛看,“你汗阿玛说,你这回生病都是因为平日里缺乏锻鍊,是我太骄纵你的缘故……” “额涅别哭,孩儿……孩儿用心学就是了!”胤禛见佟懿儿拿丝帕擦眼睛,一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小毛病竟会影响到佟懿儿,“孩儿是男子汉,应该保护额涅才对,现在却让您为孩儿操心,还要因为孩儿被汗阿玛责骂,实在是孩儿不孝!” 说罢,他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朝佟懿儿叩了三个头。 “你好好练习就是了,这次你的病就是从你喜静不喜动的毛病上来的,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你汗阿玛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不要误会了他才是。”佟懿儿见胤禛如此严肃,便知他也有所醒悟,一面笑着扶他起身,一面趁热打铁多说了两句。 胤禛自被佟懿儿教育了一阵后,果真愈发认真地学起骑射功夫来,不出一两个月就能够射到箭靶了,虽说离把心尚有一定的距离,却也足以令佟懿儿欣慰。 “启禀娘娘,武太医求见。” 入秋以来胤禛一直用心学习,后宫诸妃嫔亦各守本分,让佟懿儿好不容易有了喘息读书的时间。这日她正读一本诗话,却听王嬷嬷用十分凝重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瞬间会意定是慈宁宫那边有事,立即将书册搁在一旁让武太医进来说话。 “可是太皇太后有什么不妥么?”武太医甫入殿内,佟懿儿即摆手示意他免礼,急问道,“还请武太医一定如实禀报,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回娘娘的话,太皇太后自午膳后一直小便不利,还有尿血症候,怕是不好。”现在宫中能够做主的就是佟懿儿了,康熙尚未迴銮,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武太医要制定医疗方案,自然应该找佟懿儿商量。 “利尿……芨芨草——”武太医话音未落,佟懿儿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尼楚贺告诉她芨芨草利尿的事,忙问道,“武太医拟方子时,可考虑过芨芨草么?”
第148页 “芨芨草是民间土方,太皇太后千金贵体,臣——”显而易见,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野生植物在紫禁城这种地方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听佟懿儿提起芨芨草来,武太医显得有些惊讶,“臣不敢贸然使用!” “武太医用了太医院常用的方子,可见成效了么?”佟懿儿知道太皇太后是康熙最重要的亲人,如果她有什么闪失,康熙一定会崩溃。现在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康熙回宫之前稳住太皇太后的病情,不让他抱憾终身。 “臣……臣无能……”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武太医越来越有一种无力感,秋夜凉风习习,豆大的汗珠却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出。 “既然如此,立刻遣人往景山去找些芨芨草来,现在只要是能用上的药,无论贵贱,一概不能放弃!”佟懿儿当机立断,向武太医做出指示,“这件事由我全权负责,如果用出了问题,我自会向皇上请罪,绝不会连累你。” “娘娘言重了……臣这就去预备——”武太医在宫中服务多年,虽说经验丰富,但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时一向不敢冒进,今日看到佟懿儿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试一试芨芨草,让武太医很受震撼——民间土方他一向只敢用在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身上,因为这样一来即使医治无效他也可以平安无事。 “听说……慈宁宫那边今儿夜里慌慌张张的。”一向善于打探宫中消息的济兰听说慈宁宫有异动后即刻匆匆忙忙赶到永寿宫向和卓汇报。此时胤禟已经睡了,两个女人只在后殿中窃窃私语,亦屏退左右。 “太皇太后……不行了?”和卓一向为太皇太后更偏袒佟懿儿的事感到不悦,现在听说太皇太后危在旦夕,她脸上显露着忧色,心里却有一丝期待。 “听说武太医都没辙了……不过——”济兰一向喜欢卖关子,刚刚停在这里,她便见和卓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不疾不徐地说下去,“不过皇贵妃娘娘似乎挺有主意,连夜遣人去景山寻芨芨草呢!” “芨芨草?她疯了么?”在和卓看来,找芨芨草还不如找僧人或道士到慈宁宫去做几场法事来得稳妥,“这下可有好戏看咯——” 第79章 以史为镜 “臣等给皇上请安——”翌日巳时, 当武太医领着一众医官在慈宁宫前殿研药,抬眼看见康熙急匆匆闯入, 因熬夜而懈怠的精神瞬间被提起。他放下手中的捣药棒与瓷碗, 向康熙叩首。 “起来起来, 太皇太后现在情形如何?”康熙在迴銮途中惊闻太皇太后病重, 立即放弃了车马銮驾, 要了沿途几匹最快的马驹一路奔回京城。康熙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把抓起武太医的官服袖子急问道, “用的什么药?” “回……回皇上的话, 先前用过的药没能止住太皇太后尿血的症状, 先下用的是芨芨草配合臣拟的方子, 已经好些了——”经过大半个晚上的亲自实践, 武太医心中悬着的石头已经落下了大半。康熙听他如是说,也慢慢将手松了,使他能转身将几案上的芨芨草粉奉与康熙检视。 “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么?”康熙将那药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眼神中透露出对他能够想出这种方案的惊讶之意,“朕倒是对这芨芨草略有耳闻, 不过仿佛是在一些旁门左道的书里看到的。” “回皇上的话, 臣虽知道芨芨草的功效, 但此次能够敲定这一治疗方案臣却不敢居功。”武太医鞠躬作揖,向康熙如实禀告道, “昨夜情况危急, 全赖皇贵妃娘娘一锤定音。” “皇贵妃?她现在人在何处?”印象中佟懿儿对医理之事并无钻研, 武太医脱口而出的回答着实令康熙大吃一惊。 “娘娘衣不解带照顾太皇太后, 如今正在后殿呢。” 听了武太医的回话,康熙即刻转身踏入后殿的大红门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太皇太后与佟懿儿。 “皇——”走近太皇太后熟悉的紫檀木大雕花床边,只见忙了大半宿的佟懿儿已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打起瞌睡来。站在一旁侍奉的玉衡轻启朱唇,预备向康熙请安,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她知趣地行了个蹲安,蹑手蹑脚地掩门出去了。 “皇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当康熙将床头衣架上挂着的一袭浅粉色披风覆在佟懿儿肩头,她才迷迷煳煳睁开双眼,从浅眠中醒来。 “刚到,要不你先回承干宫歇着吧,朕在这里守着就是。”见太皇太后面色安详地睡着,康熙料想太皇太后应当已经转危为安了,因此他的语气也温柔平和了许多,“昨儿夜里害你替朕拿主意,真是难为你了。” “懿儿擅作主张用了芨芨草,也是一时无奈,还请皇上见谅。”听康熙说到“拿主意”三个字,佟懿儿勐地站起身来行礼道,“事发突然,懿儿实在来不及请旨——”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是朕这个做皇上的在外,家里的事自然是你全权处理。”康熙笑着将佟懿儿扶起来,冲着她耳语,“若是武太医问朕,朕八成也会提议试试芨芨草的,宫里名贵的药材都不灵了,可不得试试旁门左道么!”
第149页 “皇上一路奔波也辛苦,不如您先歇歇罢!懿儿方才打了一会儿盹,已经精神多了。”佟懿儿瞧见康熙一副风尘僕僕的样子,不由一阵心疼,“等歇了中觉您再来侍奉怕也不迟。” “朕要太皇太后醒来时第一时间看见朕,不然也不至于连夜赶回来了。”康熙坐到佟懿儿坐过的杌子上“抢占先机”,沖佟懿儿莞尔,“你就别坚持了,靖月没准正找你呢——” “懿儿遵旨。”佟懿儿当然知道自己拗不过康熙,也就没有再执意留下,只顺意成全了康熙的孝心。 “皇祖母,您好些了么?”太皇太后醒来已是午时,康熙见她缓缓张开眼睛,立刻起身握住她的手激动不已,“孙儿这就传太医去——” “不忙,我好多了。”见到数月未曾谋面的康熙,太皇太后自然十分欣慰,“懿儿昨儿个照顾了我一晚上,想来也是累坏了——” “孙儿已经让她回承干宫歇着了。”见太皇太后精神尚可,康熙便未从杌子上起身,想着一会儿再传太医来看亦无妨。 “懿儿这孩子真是成熟了……临危不惧还是个有主意的,你得仔细考虑考虑立后之事啊!”太皇太后迷迷煳煳之间听见佟懿儿指挥上下人等忙里忙外,虽无康熙在这里坐镇,太皇太后心里依旧觉得万分踏实,“一晃又是四年过去,她是何等样人你也瞧见了。” “现在懿儿当着皇贵妃,当初册封诏书就是比着皇后的册文写的。”康熙虽早就有立后的心思,但想起前两任皇后的事来,他难免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万事俱备,始终欠了那么一点点东风。 “皇贵妃是皇贵妃,皇后是皇后,差一步始终不能母仪天下。”太皇太后想起当年的孝献皇后,顺治甚至为了这个女人停了中宫笺表,把她生的儿子视为“第一子”,然而现在又如何?在后宫沉浮数十年,太皇太后深知女人的名分有时候比皇帝的恩宠更加重要——她在丈夫那里原有的宠爱最终落在了姐姐海兰珠的身上,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海兰珠了。 “孙儿明白……孙儿迟早有一天会给懿儿她该有的名分,请皇祖母放心。”康熙何尝不想这一日早些到来,可是他不能让自己深爱的女子重蹈覆辙。帝王的爱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帝王的爱却格外容易伤及无辜,做了二十四年皇帝的康熙在很多时候都很勇敢。但在太皇太后问他是否立后的此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如履薄冰之感。 “但愿你能让我活着看到这一天……”看着康熙写满犹豫与忧郁的眸子,太皇太后忽然无奈的嘆了一口气,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一定会的——皇祖母,您要千岁千千岁啊!”康熙将太皇太后枯藁的右手贴在脸上,两行热泪齐刷刷涌出眼眶,沾湿了太皇太后的指甲,“孙儿愿意匀十年阳寿给您——” “呸呸呸!”康熙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即轻轻拍了拍康熙的脸佯怒道,“你汗阿玛已经让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伤透了心,你可得好好的——无论为了谁,也不许减自个儿的阳寿,听见没有?” “孙儿记住了……”康熙与太皇太后是风雨同舟的亲人,谁也不能失去谁,康熙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让太皇太后放心,以后再也不随便拿自己的寿数起誓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翌日太皇太后身子大安的消息传遍紫禁城上下,和卓率各宫姐妹向佟懿儿请安时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殷勤神色,“太皇太后凤体大安,皆赖祖宗、皇上保佑,更有皇贵妃娘娘临危不惧,当机立断,娘娘实乃臣妾等之楷模!” “姐妹们请起,实在是各位谬赞了,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和卓一番夸赞令佟懿儿无所适从——佟懿儿原本一向低调,凡事不愿张扬惹出是非。但此次太皇太后发病是情急之中,佟懿儿不得不站出来挑大樑,这番恭维怕是躲也躲不过了。 “臣妾身为贵妃,本该从旁协助,请恕臣妾失职之罪!”听佟懿儿说了一句“分内之事”,原本打算入座喝茶的和卓即刻放下黄底绿龙纹的茶盏半蹲请罪,“照顾太皇太后也是臣妾的应尽责任,臣妾未获传召,也该到慈宁宫门口看看才是。” “事发突然,我没有通知各位,不怪大家。”佟懿儿当然知道即使她不去通知,太皇太后生病这么重要的事不出半个时辰便可传遍六宫,和卓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现在和卓主动请罪,佟懿儿却必须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毕竟六宫和睦才是她最重要的目的。她从紫檀木屏风宝座上起身,亲自走到和卓身边将她扶起,“妹妹千万不要自责,照顾好九阿哥他们,你也不容易。” “谢皇贵妃娘娘体恤!”和卓原以为佟懿儿提“分内之事”是暗里指责和卓当日不曾过问慈宁宫的状况,因此噤若寒蝉主动起身请罪,哪知佟懿儿并无这等城府,倒是她小人之心了,一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端了几乎凉透了的茶轻啜几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今后姐妹们若得空时,还是多关注着她老人家为好。虽然她老人家不喜欢被人打扰,但你们的关心与挂念,想必她老人家也会知道。”此次太皇太后大病一场,后宫诸人皆意识到她大概时日无多,尤其“知晓”歷史的佟懿儿更是掰着指头眼睁睁看着那个既定的日子步步逼近,不由情不自禁向大家发出这番感慨。
第150页 “臣妾等定当日夜为太皇太后焚香祷祝,祈盼她老人家福寿安康!”和卓想起自己曾有过希望太皇太后去世的念头,一时觉得心如火炙——虽然太皇太后偏袒佟懿儿,但她毕竟是康熙的祖母,倘若没有她,无论是塔娜或是和卓只怕都没有进宫的机会。这次下跪应承时,和卓终于多多少少有了一点真心实意。 “娘娘您说……经此次这一遭,太皇太后该不会更急着让皇上立后了吧?”回永寿宫的路上,心事重重的济兰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燃起和卓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团火。 “怕……怕什么!她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儿子——”和卓看着胤俄渐渐长成,每过一年心里的欲望就增长一寸,“何况有太子在,赫舍里家的人也不能轻易让她当成!” “可是……那索额图不是皇贵妃娘娘的舅舅么——”济兰觉得既然是亲戚,必定很容易一个鼻孔出气,“打断骨头连着筋,未必会冲突罢?” “莫说是舅舅,就算是叔叔又如何?”走到永寿宫门口,和卓不跨过门槛,却转身沖济兰摆出意味深长的一笑,“把位子让出去了又不甘心,还让人家叫自己一声‘皇父’,闹出满城风雨来——你还以为帝王将相家会有亲情么?” 济兰脑中闪过太皇太后与多尔衮的传闻,立刻瞪大眼睛不再说话了。 第80章 捲土重来 “可恶, 这个噶尔丹果然跟罗剎人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转眼又是岁末,这一年康熙虽在雅克萨大捷, 却未能永绝后患。这日佟懿儿往干清宫送夜宵时, 还未踏入门槛便听康熙将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娘娘——”正伏在地上清理残渣的顾问行见佟懿儿进来, 忙起身相迎, 低声嘆道, “主子怕是又遇着什么烦心事儿了, 您给劝劝罢——” “你先下去, 这儿有我呢。”佟懿儿倒不慌乱, 只将食盒搁在案旁, 吩咐顾问行出去。 “懿儿你怎么来了?”康熙听见佟懿儿的声音转身一看, 两面脸颊一时绯红——这些年来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愈发沉稳, 今儿屋子里原本只有康熙与顾问行,他才一时“原形毕露”。这会子见佟懿儿裊裊婷婷站在那里,他倒一时心虚起来了。 “刚去给皇祖母请安,她老人家说您这些时似乎清减了不少,说要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多体贴体贴。”佟懿儿打开桌上那三层高的漆木食盒, 鸡丝粥的香味顿时瀰漫开来, “懿儿一听可吓坏了, 这要是再不尽责任,回头在皇祖母那儿可不好交代了!” “明明是自个儿想来瞧朕, 别拿她老人家来遮羞!”康熙这些时又是拜祭孝陵, 又是忙于国家大事, 总与佟懿儿聚少离多。今日见了穿着浅紫色白狐毛镶边袄袍的佟懿儿站在橙黄色的烛火下, 那衣裳仿佛烫了金的茄子一般好看,一扫他晦暗无光的心情,牵了她的手嗔笑两声,“这是新做的衣裳罢,第一次见你穿!” “那您哪回立后封妃不都是说奉了皇祖母的旨意?其实您心里不知有多乐意呢!”佟懿儿见这么一说康熙的情绪已缓和了不少,也就彻底放下心来,顺势坐到康熙膝上端起碗勺来餵他,“你这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啊!” “天……天地良心!”康熙咽下一口粥,将右手举过头顶发誓道,“除了你佟懿儿,其他妃嫔可的的确确是奉了她老人家的旨意才封的——” “哦……懿儿想起来了,您当初带懿儿进宫还是‘先斩后奏’——”佟懿儿将康熙的手放下来时不禁想起当初他为她改名,又执意将她带入宫中的往事,“懿儿头回见了皇祖母一脸严肃的样子,还以为她要把懿儿赶回家去呢!” “皇祖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前朕不懂事,也以为皇祖母处处嫌弃朕,就是要跟朕过不去,现在才知道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康熙允许佟懿儿将头枕在自己肩上,佟懿儿一瞥便见他眼角划过一丝忧虑的神色。近来太皇太后的身体反反覆覆时好时坏,康熙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再度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但他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些到来。 “皇上方才将杯盏砸了,是生谁的气呢?”佟懿儿见康熙的情绪渐渐缓和,觉得也是时候让他直面问题了。 “还不是那厄鲁特的噶尔丹,最近罗剎来犯,他又不老实了——”康熙看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拿手指敲了敲紫檀木案道,“江南那边河堤的事,靳辅于成龙二人尚有分歧,北边又不安分起来……做皇帝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啊!” “那么大一个国家,哪里有一劳永逸的好事?”佟懿儿起身拿起手边的一匣清凉油往指尖抹了抹,见康熙一脸疲态,便替他按摩起太阳穴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不必着急,以后都会好的。” “如今朝中能带兵的不少,嘴皮子利索的却没有几个。”康熙将头靠在佟懿儿的腰上,仿佛是一叶扁舟找到了岸,“若是真跟噶尔丹打起来了,你大伯倒是个不错的带兵人选。”
第151页 听康熙提到佟国纲,佟懿儿的手忽然颤抖着停住了——熟知康熙朝歷史的她当然对乌兰布统的“将军泡子”毫不陌生,那里就是佟国纲为国捐躯的地方。 “懿儿你怎么了?”康熙最终还是觉察出了异样,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仰头看见佟懿儿若有所思的脸,感到十分意外,“你觉得大舅舅不合适么?” “怎……怎么会呢——”佟懿儿如梦初醒,将手从康熙的太阳穴上放下来,尴尬地摇头搪塞了两句,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改变佟国纲的命运。 “你那三舅索额图也赋闲得够久了,朕虽不喜欢他贪婪,但朝廷现在需要他这等油滑的人,朕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听康熙提到索额图的名字,佟懿儿更是不得不绷紧神经——这些年索额图丢了官职,也把狐狸尾巴藏起来了,没再一天到晚“教育”胤礽,如果索额图重回官场,他的野心也会回来。 “您的意思是……用三舅‘油滑’的性子去对付那帮毛子?”佟懿儿此话一出口,康熙立刻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知我者懿儿也!”康熙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双手搭在佟懿儿的肩膀上笑道,“你那三舅跟你外祖父一样闲不住,这几年一直给朕上书希望朕给他机会将功折过,朕没搭理他——京城的官场被他搅得乌烟瘴气,让他去外头跟毛子勾心斗角罢!” “三舅也是个可用之才,皇上能物尽其用,也是我大清之福。”佟懿儿知道起用索额图是一招险棋,尤其对她而言更意味着变数重重,但她不害怕。危机危机,危险中孕育着机会,即将到来的挑战未必是一件坏事。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今儿用三力半的弓射中箭靶了!”这日晌午,得到降级入朝列班恩旨的索额图进宫谢恩,顺便探望胤礽,二人在御花园堆秀山前漫步,忽见胤禛挥着小手疾步跑来,习惯性地瞬间抓住胤礽的手得意道,“汗阿玛夸我有进步呢!” “咳咳!”身着官服的索额图瞧见身着绛色暗纹常服的胤禛攥着胤礽明黄色的衣袖,立刻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引得胤禛瞪大眼睛看他。 “太子哥哥,他是谁呀?”胤禛未曾见过索额图,自然十分纳罕。 “奴才索额图乃太子的叔姥爷,四阿哥似乎应该先跟太子爷行礼才是。”未等胤礽开口,索额图即躬身作揖,向胤禛一本正经地说,“直接拉扯太子爷的衣袖,恐怕有僭越的嫌疑。” “哦……我忘了——”胤禛憨憨一笑,即刻向胤礽行了鞦韆礼。他今日实在是太兴奋了,才会忘乎所以上来就对胤礽有亲昵举动。 “不碍事,四弟起来说话!”见胤礽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索额图的脸色渐渐暗沉下去。然而胤礽似乎一点也没受到索额图的影响,依旧谈笑风生,“祝贺你啊四弟,总算给皇贵妃额涅争了一口气!” “嗯,额涅今天肯定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胤禛这句回答让索额图留了个心眼,自此之后他一直用一双狐疑的眼神看着胤禛,直到胤礽与他告别。 “平日里四阿哥都管皇贵妃叫额涅么?”看着胤禛活蹦乱跳的背影,索额图心事重重地转头看向胤礽道,“没有加‘皇贵妃’三个字?” “四弟自幼在皇贵妃额涅宫中长大,比我们对皇贵妃额涅亲切些也是常理。”胤礽觉得索额图的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让他十分费解。 索额图忽然想起当初塔娜病逝时佟懿儿因如吉有孕而吃醋回娘家的往事,他现在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了。 “今后在其他阿哥面前,你要时时记得你是皇太子,千万不要失了身份。”临别时刻,人高马大的索额图半蹲下身子,意味深长地劝道,“尤其在四阿哥、八阿哥面前,更不能跌份儿。” “为……为什么啊?”胤礽这几年跟着翰林院学士学习之乎者也,又跟康熙学习骑射,佟懿儿这个六宫之首也对他关怀有加。索额图自被罢免后很少有机会见他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见面机会,没想到首先迎接的又是一番干预。 “四阿哥的养母是皇贵妃,八阿哥是贵妃的儿子,他们俩将来难免会与你争斗。现在你都不拿出太子的尊严,难道不怕他们哪天骑到你头上?”经过一番宦海沉浮,索额图愈发觉得除了自己的侄外孙之外,没人能做他真正的保护伞——康熙可以换皇后,胤礽的娘家人却是无法变更的。 胤礽无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索额图实在是小题大做,眼下除了将索额图送出宫去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了。 “四哥哥,我又赢了!”用罢晚膳,靖月又缠着胤禛跟她就地比起手劲来。胤禛当然要让着妹妹,佟懿儿走过来将靖月抱在膝上坐下时,靖月挥舞着自己的小手炫耀道,“额涅额涅,四哥哥又输了!” “怎么,输给妹妹你不服气?”看见胤禛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佟懿儿打趣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罢——” “今天遇到了太子哥哥,他身边那个索额图,真的好讨厌——”
第152页 原来胤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佟懿儿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说了一句话,“索额图是索额图,太子哥哥是太子哥哥,咱们要一码归一码,知道吗?” “嗯……可是如果那个索额图很讨厌的话,汗阿玛为什么还要用他啊?”胤禛一向黑白分明,一看就是听多了侠义故事的孩子。 “这个……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但是额涅可以告诉你,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一定没有错的。你汗阿玛也许会重用一个不那么让人喜欢的人,但是一定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作恶的人。” 在佟懿儿看来,索额图现在并没有作恶,这是康熙会选择让他重回朝廷的主要原因。但是如果有这么一天,康熙是不会放过他的,佟懿儿也不会。 第81章 儿女忽成行 “孩儿给皇贵妃额涅请安!”康熙二十五年元旦, 阖宫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景象。当日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太后请安贺岁完毕, 胤礽即率领几位已入学读书的阿哥们一道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行礼。 “阿哥们请起——玉衡, 赐坐!”佟懿儿今日穿着大红色的五爪金龙吉服袍, 头戴东珠顶吉服冠端坐于紫檀木屏风宝座上。胤礽领着胤禔、胤祉、胤禛兄弟三人在珐瑯掐丝的暖炉前围坐, 玉衡领着宫人们将热气腾腾的奶茶一一奉上。 “听皇上说, 太子如今正读《易》呢?”胤礽已经十二三岁年纪, 渐渐有了青春期该有的样子, 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佟懿儿总恍惚想起尼楚贺来。 “回皇贵妃额涅的话, 刚刚开始读呢——虽然这书名叫‘易经, ’可是读起来一点儿也不易!” 胤礽在旁人面前总要端着一副储君的样子, 唯独在看着自己长大的佟懿儿这里倒是率真。开玩笑似的说完了这句,胤禔、胤祉两个已经读了几章《易》的阿哥立刻心领神会地嘿然一笑,唯有胤禛才读完《论语》、《孟子》,左顾右盼也不知道哥哥们究竟在笑什么。 “阴阳八卦的学问可大着呢,莫要说你们了, 多少人学一辈子还是一知半解——”佟懿儿过去是学歷史出身, 当然她所学的知识并不像这些孩子这般深入, 论背记默写她大概是要甘拜下风的,用几句玄之又玄的话唬住他们却是轻而易举, “这书虽有个‘易’字, 却是四书五经里最难掌握的, 你们不要被这个名字瞒过才好。” “孩儿等谨遵皇贵妃额涅教诲!”胤禛虽听得云里雾里, 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却紧紧跟着佟懿儿的目光,显出十分崇拜的样子。他跟着哥哥们一道起身打了个鞦韆儿,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会会这本不易读懂的《易经》。 “听说大阿哥的骑射这些年来颇有长进呢——胤禛,你可得好好跟你大哥学学!” 胤禛刚刚随着大伙儿坐回杌子上,便听佟懿儿在那“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脸上泛起红晕,眼皮都不敢抬了——这胤禔读书一般,论起骑射来在阿哥里面可是数一数二的,长得人高马大,胤禛几乎觉得自己要仰着头瞧他。 “皇贵妃额涅谬赞了,听说四弟这半年来进益不少,于骑射方面颇为用心呢!”胤禛骑射不精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大家都愿意给他留几分薄面。胤禔平日不拘小节,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比别人格外敏感些,赶紧起身作揖道,“相信假以时日四弟一定会不负汗阿玛期待的。” “嗯,孩儿今年一定争取拉开四力半的弓——”听胤禔这么给自己面子,原本有些沮丧的胤禛立刻来了信心,当着哥哥们的面立起军令状来。 “喏,你们大伙儿可都听到了啊——要给他做个见证!”佟懿儿这么一说,一屋子人皆笑出声来。 “皇贵妃额涅,这是孩儿额涅托孩儿转赠与您的。”寒暄了一会儿后,佟懿儿见阿哥们皆被外头的爆竹声声弄得坐立不安,便叫散了。胤禛见今日难得有机会不用上学,便早早拉着胤礽一起去玩。胤禔也毕恭毕敬告辞出去了,唯有胤祉留到最后,见兄弟们都出了院子,方将一只精緻小巧的荷包双手奉上。 佟懿儿拿过那只秋香色的荷包仔细端详,只见上头绣着一柄如意并一对柿子,想来是取“事事如意”的兆头。 “荣妃姐姐有心了——”佟懿儿将那荷包递与玉衡,嘱咐她好生收起来,笑问胤祉道,“你额涅可有告诉你,为何要送这个给我?” “额涅说,如果没有皇贵妃额涅的帮助和提点,就没有她的今日。”胤祉不太知道他姐姐定亲的来龙去脉,自然也就不太明白荣妃为何要特意向佟懿儿表达谢意,只是她既然这样吩咐,做儿子的也就照做了。 “替我谢谢你额涅一番好意,这份礼物我收下了——她谢我的事,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她不必放在心上。”眼前这胤祉和她过去在史册中了解的那个胤祉十分相符,都是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相。她将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温言细语道,“你额涅自康熙初年起便入宫,如今她最大的指望便是你了,你要好好用功替她争气才是啊!” “孩儿谨遵皇贵妃额涅教诲!”胤祉虽与佟懿儿交往不多,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可敬可亲的长辈。常在荣妃处听闻不少夸赞佟懿儿话语的胤祉今日对母亲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第153页 “今儿个那帮大臣借着皇祖母病癒的事儿奏请朕早日立你为后,齐刷刷跪了一排呢——”一到年节,前朝筵席总是一场接着一场,在觥筹交错间康熙难免伤了脾胃,佟懿儿带了几样清粥小菜往干清宫探望,正中他的下怀。 “您……答应了?”佟懿儿觉得皇贵妃和皇后其实都没什么两样,但满朝文武可不这样看。 “他们话音刚落,你三舅就站出来反对了!”康熙三下五除二将缠枝纹青花瓷碗里的小米粥吞下肚,将碗筷搁在桌上,沖佟懿儿坏笑道,“就是朕想这会子立你为后,只怕阻力也不小啊!” “三舅这么一反对,肯定有不少朝臣附和罢?”佟懿儿早料到索额图会不想让康熙再立皇后,却没想到他的表达竟这般直接,看来回到朝野的索额图连伪装自己的精力都没有了。 “可不是!”康熙牵过佟懿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道,“虽说朕还没给他恢復内大臣的原职,但索三老爷在宫中的人脉可是四通八达,连朕都自嘆弗如呢!” “三舅他当初扳倒鰲拜,平定三藩皆有功劳,又是太子的叔姥爷,自然是颇有声望的。”佟懿儿听康熙的口气,像是自嘲,又像有几分无奈似的,只贴着他的脸软语相劝道,“当不当皇后原就不是什么要紧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你那三舅还说得理直气壮呢——说太子已经十三岁了还未出阁读书,此时立后时机尚未成熟,希望朕三思。”佟懿儿越是言语得体,就将索额图在康熙心中的形象映衬得愈发跋扈嚣张,康熙不禁从鼻子里哼出一笑来,“这下好,那帮夫子立刻见风使舵,劝起朕早日让保成出阁读书来了!” 太子出阁是明朝以来制定的制度,由皇帝指派身边的理学儒臣为太子日讲,以塑造储君。太子正式行过出阁读书的仪式之后才算成为大家心目中名副其实的皇位继承人。如今十三岁的胤礽只和其他阿哥一样在康熙与若干内阁学士的指导下学习四书五经,这显然不符合索额图的期待。 “三舅说得也有道理啊,您立皇太子也十余年了,保成也该有个一国储君的样子了。”佟懿儿想起今天听胤礽说起自己已读到《易》,一时觉得十分欣慰,“您不妨考虑一下罢?” “小小年纪就让保成一本正经地有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和其他兄弟区别开,懿儿你觉得这样好吗?” 康熙的问话倒让佟懿儿一时愣住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和许多人一样,她只觉得太子本就应该和其他皇子区别对待的。歷史上的胤礽最终被废,难道是因为培养方式出了差错? “朕幼年登基是因为汗阿玛早逝,不得不担起天下的重任——自那以后,除了皇祖母,除了你,再没有人与朕推心置腹了……”佟懿儿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从来没有把康熙视作高高在上的皇帝,作为与他一起成长的小表妹,她对他的感情始终如一。这一点康熙是不知道的,她也永远不打算让他知道。 “所以……您不希望保成也过早成为高处不胜寒的那一个?”佟懿儿恍然大悟,从一开始群臣建议立太子的时候,康熙就在抗拒了,只因为他想竭尽所能将自己的儿子护在羽翼之下。 “每次看见保成和胤禛在你这儿嬉闹的时候,朕就觉得时间若能停住该多好——”康熙点点头,让佟懿儿靠在自己肩上,“可是今天面对一屋子跪地不起的大臣,朕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做皇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这个道理大概您从一开始就明白吧?”佟懿儿默默替康熙消化着他的无奈,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无论未来的有多难,懿儿都陪着您,陪着孩子们。” “此话当真么?”当康熙将一双充满惊喜的目光落在佟懿儿脸上,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亮,佟懿儿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涌上心头。 “懿儿愿做保成的额涅,只要懿儿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您与保成之间生出嫌隙来。”实际上佟懿儿一直是这样身体力行的,只是只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下才有将这句承诺说出口的勇气。 “懿儿的大恩大德,玄烨此生无以为报!”康熙忽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佟懿儿作了一个揖。佟懿儿红着脸站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82章 迎难而上 新年过后不久, 胤禛等阿哥们即恢復了每日必做的功课,回到承干宫已是申时。佟懿儿与四岁的靖月一道陪胤禛在偏殿的八仙桌用膳, 二人已经偏过, 便围坐在胤禛身边托着脑袋就着烛光点点看他吃。 喝了一口党参鸡汤, 胤禛只觉得有些苦涩, 便夹起一筷子糖醋里嵴放在嘴里, “额涅, 下回孩儿不要喝这个汤了, 好苦哦——” “四哥哥羞羞!”靖月听胤禛这样说, 立刻伸手颳了刮自己的嘴角做鬼脸道, “靖月都喝了一大碗, 因为额涅说了对身体好!” “听见没有啊?”因为靖月的“配合”, 佟懿儿便省去不少工夫可以“顺水推舟”了,“男孩子还怕吃苦那怎么行?可别让妹妹看了笑话!”
第154页 胤禛一面朝靖月挤眉弄眼,一面只得抓耳挠腮点了点头。趁这个工夫,胤禛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转移话题的妙方, “额涅额涅, 今儿个张英师傅跟我们几个阿哥说, 太子哥哥就要‘出阁’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都不知道, 出阁的意思就是嫁人咯——”因佟懿儿这些时没少给靖月讲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 靖月也没听见前后语, 只听到“出阁”二字便抢着答话。听到此等童言无忌的佟懿儿一时哭笑不得。 “怎么可能呢?太子哥哥是男的, 将来就算要成亲,也是娶媳妇才对!”胤禛问得一本正经,驳斥靖月时自然也是据理力争。听胤禛这样一说,靖月也发现问题所在了,立刻眨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期待起佟懿儿的解答来。 “以前皇帝立了皇太子,都要延请专门的师傅教育他们——你知道太子将来是要做什么的吗?”沉吟片刻,佟懿儿终于拿定主意直面胤禛的提问。 “嗯……孩儿知道太子哥哥将来是要接汗阿玛的班的。”这番对话就不是尚未开蒙的靖月所能理解的了。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趴在八仙桌上打起瞌睡来。 “做一国之君,就要按照一国之君的标准要求自己。你太子哥哥作为一国储君,就要有储君的样子。”佟懿儿吩咐玉衡将边睡边流涎水的靖月抱回里间,语重心长地向胤禛说道,“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有不同的责任,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你们永远是骨肉兄弟。” “汗阿玛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嘛,只要汗阿玛一直都在就好啦!”年幼的胤禛显然还不是很清楚“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的概念,在这些小朋友眼里,无所不能的康熙是不会离开的。佟懿儿笑着将他搂住——也许是他们神经过敏了,一切都还来得及,远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我兄弟阿灵阿说,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让汤斌做皇太子讲官,看来太子出阁读书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和卓所生的胤俄转眼已经六岁,康熙已经下旨准他入秋后开蒙入上书房读书。这时传来胤礽出阁的消息对她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面对前来请安的济兰,和卓仍旧摆出一副自得闲适的样子斜倚在贵妃榻的绛红色掐金丝软枕上吃茶。 “臣妾虽然愚鲁,却也知道这背后的含义——听说原来满朝文武是打算劝皇上立后的,可是索三老爷一个不高兴,这事儿就搁置了,现都在张罗着太子出阁的事儿呢!”在济兰看来,比起胤礽出阁,立佟懿儿为后似乎才是和卓真正的心结。 “是啊,照这么看起来咱们是不是谢谢索三老爷?”和卓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捂着嘴笑出了声,“嫁出去的女儿果然就是泼出去的水,那皇贵妃的额涅还是索三老爷的嫡亲妹子呢——嫡亲妹子的闺女要立后,人家照样不答应!” “谁说不是?单凭那承干宫只生了一个闺女,她就永远不如娘娘您!那靖月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跟那些阿哥可不一样。”济兰见恭维的机会成熟了,立刻见缝插针,上前替和卓揉腿,“臣妾这些年看着八阿哥一点一点长大,聪慧懂事又生得俊,将来一定大有可望的!” “唉,这些年也承蒙你对他关怀备至,如今他长到这个岁数得以入学读书,已经是咱们的好造化了。”和卓听济兰这样夸赞自己的儿子,嘴上谦虚着,上扬的嘴角却将她心里的得意劲洒出来了不少——事实证明她拉拢济兰,与济兰换着养孩子这步棋是走对了,她要一点一点地让济兰和自己捆绑在同一艘船上,以抵抗未来的风风雨雨。 “今儿个朝会上公议东宫讲官,朕把索额图、明珠他们推举的人都给否了。”四月的天气已有些炎热了,晌午佟懿儿刚从冰窖里搬出一罐酸梅汤,穿着月白色春绸长衫的康熙便擎着一柄董其昌真迹的诗扇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快给朕来一碗!” “您快进屋坐罢!”佟懿儿端着冰冰凉凉的陶瓷罐子引康熙由承干宫的梨花树荫底下入得殿内,即刻倒了一盅酸梅汤奉上,又掏出碧色的丝帕替他擦汗,“怎么就热成这样了?” “朕再热,也没有那帮大学士、内大臣们在干清宫大殿上争得火热!”康熙喝了个痛快,赶紧招唿佟懿儿坐下,“朕早料到会这样,一个太子讲官的名单一定会让他们撕得不可开交。” “踏上仕途,总要跟同门、同乡打交道,渐渐就结成帮派,现在保成还是白纸一张,大臣们当然要好好争一争这张白纸——无论是索额图还是明珠,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人,又有谁不想在这张白纸上泼墨挥毫一番?”佟懿儿吩咐玉衡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忽然想到了一个清奇的比喻。 “朕只怕这帮人把这张纸撕破咯!”康熙听了佟懿儿这样的比方,一时笑得前仰后合,拿扇柄指了指佟懿儿道,“亏你想得出!” “所以您一定有妙招护着这张纸呈现出您希望的山水画来,对不对?”康熙极尽幽默的接话让脸绷了许久的佟懿儿再也装不下去了,也跟着捧腹。 “这回江苏巡抚汤斌回来,朕就把这个差事给他了——看看索额图他们还能如何!”佟懿儿当然知道汤斌是何许人也,这人已经上了岁数,一向刚直不阿,从不趋炎附势。
第155页 “如此一来,任何一派的人想要靠日讲来影响保成,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佟懿儿瞬间会意,向康熙福道,“皇上睿智,懿儿佩服。” “唉,若是普通人家,不过是儿子读书的寻常事而已,又何必费那么多精神呢?”前一刻的康熙还是洋洋得意的,这会子将佟懿儿扶起时,却忍不住嘆息一回,“但愿这孩子长大了能体谅朕这个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保成这孩子聪明得很,相信他能明白的。”佟懿儿倚靠在康熙胸前,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确认此时此刻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些现在他对她掏心掏肺说出来的话大概他一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对胤礽说出口。如果可能的话,佟懿儿愿意做这条父子之间的纽带。 “你三舅舅一起復,没想到娘娘立后一事又要推迟了。”端午节难得外戚女眷可以入宫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赫舍里氏也终于得空到承干宫看一看女儿。看着佟懿儿这一身皇贵妃夏朝服,坐在圈椅上喝茶的赫舍里氏不禁一阵慨嘆,“三哥果然还是不把我这做妹妹的放在心上啊……” “您和阿玛难道与三舅私下里谈过了?”佟懿儿这些时没怎么见家里人,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入主中宫一事其实对佟家的打击应该不小,是她疏忽了。 “你三舅那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反对立后,你阿玛一时难堪。后来倒是你三舅上元节时主动上门了。”听赫舍里氏这样说,佟懿儿倒大吃了一惊。 “三舅他怎么说的?” “他说也不是反对立你为后的意思,只是想藉此机会敦促皇上尽快让太子出阁。”赫舍里氏这样说,佟懿儿即刻听出这不过是索额图的客套话,“你三舅还说,毕竟娘娘没有为皇上生下阿哥,也怕朝臣们不服。” “三舅这么说时,阿玛有何反应?”转述索额图的话,说到子嗣问题时,佟懿儿看到赫舍里氏脸上分明写满了“委屈”二字,她一时警觉——倘若赫舍里氏会对胤禛尚未归位的事耿耿于怀,那么佟国维难道就能沉得住气吗? “你阿玛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三舅说得有理。” 佟懿儿但愿自己想多了,但愿索额图对胤禛的身世并未起疑。 “我本以为嫁到佟家就能让两家人一个鼻孔出气,谁知道——在家还是姑奶奶,出了赫舍里家的门,谁还把你当回事儿?”追忆糟心事的赫舍里氏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女儿,拿起帕子淌眼抹泪,只恨自己不争气,“娘娘,都是我这个做额涅的没用,才害了您——” “额涅这是说哪里的话!”佟懿儿见赫舍里氏自责成这样,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了,“三舅有三舅的考量,咱们也左右不了他——懿儿现在做着皇贵妃,不也挺好么?现在太子也出阁读书了,三舅心里那块石头放下,两家和和睦睦是迟早的事儿。” “那就……那就借娘娘吉言了。”佟懿儿搜肠刮肚想出的这些哄赫舍里氏的句子,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佟懿儿都这样说了,赫舍里氏却也得顺着女儿给的台阶下来。 “外祖母,您怎么哭了?”乳母正领着出去看榴花的靖月回来,见赫舍里氏在那擦眼睛,靖月忙两步上前劝道,“您别哭了,靖月把石榴花给您戴好不好?” “外祖母老啦,戴着也不好看——来,外祖母给公主戴一个!”接过靖月递过来的鲜红如火的石榴花,赫舍里氏蒙灰的心情瞬间有了一点颜色,她将靖月抱在自己膝上,把手上的榴花插在靖月的一字髻旁边,又亲了亲她的鼻子,“咱们公主最好看了——” “额涅,靖月让外祖母笑了,靖月厉不厉害?”见赫舍里氏挂着眼泪笑出声来,靖月感到十分得意,不由向佟懿儿表起功来。 “靖月最棒了,比你四哥哥还棒!”佟懿儿笑着向靖月竖起大拇指,又想幸好那个“小醋王”胤禛现在不在这里,去跟胤礽玩了。 “女儿是额涅贴心的小棉袄,但愿咱们小公主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不要像我似的弄得里外不是人——”靖月和胤禛一样都是赫舍里氏的心头肉,尤其今日见她的嘴巴这样甜,说出来的话让她甘之如饴,她更捨不得这个外孙女长大了。 “额涅您别胡思乱想了,三舅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见赫舍里氏活得这般纠结,佟懿儿忽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想要生儿子了。 第83章 弟弟和弟弟可不一样 “额涅额涅, 汗阿玛今日考察了孩儿的射箭功夫,说孩儿可以随驾去古北口了!”康熙二十五年夏天的康熙格外忙碌, 连“例行公事”一般的巡幸塞外亦推迟到了七月流火时候才预备成行。这日夕阳西斜时, 佟懿儿正与靖月玩着七巧板, 却见胤禛一脸兴奋地闯到她们面前炫耀道, “孩儿今日拉开了四力的弓!” “是么?那离你年初的目标可不远了!”佟懿儿放下手中的七巧板, 拥着靖月的腰低头亲了她几口道, “以后你再也不可以拿三力弓的事取笑你四哥哥了!” “靖月也要一块儿去古北口!”四岁的靖月十分依赖佟懿儿, 听说大队人马又要出行, 她赶紧攥住佟懿儿的袖口道, “四哥哥能拉开四力的弓, 靖月能拉开四哥哥送的弹弓!”
第156页 那只弹弓是几年前靖月满周岁时抓周抓到的, 胤禛当年听说靖月抓周抓到了乌尔衮送给自己的弹弓,立刻大方表示将弹弓转赠给妹妹,没想到这成了靖月如今最喜欢的玩具。 “这事儿额涅可做不了主,你得问问你汗阿玛。”佟懿儿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像个女孩子了,以后八成会是个假小子, “你四哥哥当年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跟着出去了一次, 没准你汗阿玛会同意的。” “汗阿玛最疼靖月了, 他肯定会让靖月去的!”听佟懿儿这样说,靖月立刻变得信心满满——她一向觉得自己比胤禛还是要厉害多了。 “额涅, 您什么时候能给孩儿生个弟弟啊?”夜深人静佟懿儿去干清宫探望康熙之前, 照旧要到东次间、东稍间依次看看一双儿女是否入睡。给胤禛掖被子时, 只见他的眼睫毛不停地闪动, 最终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悄声对佟懿儿说出心事。 “你怎么忽然想要弟弟了,你不是有弟弟吗?八阿哥、九阿哥都是你的弟弟啊——”佟懿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想让她再生一个孩子的人居然不是康熙,而是自己的亲儿子。她先是微张了张嘴,又温柔一笑故作淡定,“再说,额涅都已经给你生了一个妹妹了,不也很好嘛?” “弟弟和弟弟可不一样。”胤禛听完佟懿儿的话,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汗阿玛要孩儿好好带着刚入学的八弟读书,孩儿也照做了。可是八弟根本不听孩儿的,还跟张英师傅告状说孩儿欺负他……” “哦……原来是咱们胤禛受委屈啦——你刚刚怎么不说呢?”胤俄是和卓与济兰教出来的孩子,跟胤禛不对付看来也是迟早的事,佟懿儿倒很好奇他为什么一直能忍下去,“难道是不想让妹妹瞧见?” “嗯,孩儿也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状,刚才是额涅问起来孩儿才说的。”胤禛这般对答,着实让佟懿儿觉得十分意外——想不到胤禛小小年纪竟有这么高的情商,懂得不随便议论人的道理。 “你不喜欢八弟,又为什么希望额涅给你生弟弟呢?”佟懿儿摸了摸胤禛光滑的前额,恍惚想起歷史上“雍雍怡怡”的兄弟佳话,不知道胤禛盼的可是这个弟弟。 “如果额涅给孩儿生了弟弟,孩儿将来就可以带着他一起学习了……”像胤禛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需要朋友的,而胤俄在他看来显然不是“朋友”的合适人选,“现在太子哥哥在保和殿里单独学习,孩儿每天还要面对八弟,要是额涅生的弟弟,肯定会跟孩儿要好的。” “可是就算额涅再有了孩子,也不见得是个弟弟啊——汗阿玛要你带着八阿哥,你就好好跟人家相处。八阿哥毕竟还小,难免会有不懂事的时候,你这个做兄长的要多多包容他,知道吗?”佟懿儿听胤禛这样一说,倒是把歷史上的“十三阿哥胤祥”放在了心里。只是现在一切都和歷史的记载不那么一样了,胤祥会不会出现,也不是佟懿儿可以说了算的。现在除了让胤禛别把这点小矛盾放在心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且说康熙果真是宠爱女儿一些,靖月不过在康熙面前撒了几回娇,就获准随驾去古北口。与胤禛一左一右陪伴佟懿儿坐在銮舆中时,靖月难掩内心的得意喜悦,看着窗外沿途的风景向胤禛问东问西,“为什么有的牛头上是有角的,有些牛的头上没有啊?” “有牛角的是公牛,没有牛角的是母牛啊!”因为康熙的公主少,所以宫里一向把靖月捧在手心,胤禛平日里更是事事都让着她,如今见她虚心向自己“求教”,他自然坐直了身子好好跟她解释,随时准备着接受靖月的崇拜。 “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公牛有漂亮的牛角,母牛就没有——哥哥可以去练习骑射学习之乎者也,靖月和宝音姐姐为什么就不行?”没想到胤禛等来的并不是崇拜的目光,而是靖月充满不服气的质疑。 “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分工是不一样的,何况靖月若想学习之乎者也,额涅可以教你啊!”佟懿儿平日里并没有刻意教靖月那些“先进”的观念,但她能感觉到靖月和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她很珍惜女儿的这份与众不同。 “对啊,咱们这些阿哥将来可是要跟着汗阿玛一道出征的,要保护老弱妇孺——”胤禛说起“出征”二字,心里到底有些发虚了,但他也是有自尊心的,硬着头皮也要维护男子汉的尊严。 “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靖月一听到“弱”字就坐不住了,在她眼里自己一点也不弱,等长大成人之后完全可以在草原策马驰骋。 “好了好了,你就别跟你四哥哥抬槓了,等你长大了做给咱们瞧就是了!”佟懿儿眼见这两个孩子争得越发没了边界,赶忙及时止住了话头。 “背挺直,头抬高——”这日在古北口行营的校场上,康熙难得有空便验看阿哥们的骑射功夫,随行的胤礽、胤禔、胤祉都顺利过关,亦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只有胤禛差强人意。康熙与胤禛同乘一骑,教他如何在马上射猎,“看准了目标,手拿稳了别晃——”
第157页 “嘻嘻……” 胤禛这一箭果然还是射偏了,忽然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回头看时正是佟懿儿牵着靖月在那里围观。 “看什么看!这么不专心,以后还怎么进步?!”康熙的当头棒喝让胤禛如梦初醒,他赶紧扭过头来直视前方,心里暗暗发誓再射时一定不能让靖月取笑。 不知道是不是激将法的作用,之后的接连几发虽没有矢矢中的,却也有射中了的。康熙见他有进步,终于同意今天让他休息一下。下马的一刻,胤禛的心情如蒙特赦。 “汗阿玛,孩儿要骑大马!”胤禛刚走到佟懿儿跟前请安,靖月忽然挣脱了她的手跑到康熙跟前伸出双手道,“孩儿要骑真正的大马!” “上来吧——”康熙笑着伸手将佟懿儿抱起来,将她放在自己身前,转头向佟懿儿嚷道,“朕带靖月去转转,你们先回去罢!” “咱们走吧,额涅带你去洗洗!”佟懿儿福了一福与康熙道别,转身擦了擦胤禛脸上的尘土,领着他往营帐走去。 “真正的骑大马好玩不好玩?”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康熙带着靖月骑着御用的白马奔驰着。靖月只觉大风唿唿地直往耳朵里灌,几乎快要听不清康熙的声音了。 “好——玩——”靖月兴奋地大叫,生怕康熙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那以后就不用朕扮大马给你骑了,朕教你骑真正的大马好不好呀?”康熙真觉得这个女儿的性子要是和胤禛换一换就好了,只是不知她这一身尚武的劲头今后有没有施展的地盘。 “不行——靖月还是要汗阿玛扮大马给我骑,这不一样。”康熙拉住缰绳抱靖月下马之后,沉默许久的靖月忽然十分认真地说道。 “那……朕有一天要是背不动你了怎么办呢?”康熙弯下腰颳了刮她的鼻子,跟她开起了玩笑。 “为什么会背不动啊,汗阿玛是巴图鲁,力气可大了!”靖月听康熙这样说,不由瞪大了眼睛表示出十二万分的惊诧。 “靖月会长大,阿玛有一天会变老啊——就像你老祖玛嬷那样,还能背的动你吗?” “嗯……那就换靖月背汗阿玛骑大马!” 靖月的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康熙的意料,但是他很喜欢这个思路清奇的回答,抱起她亲了好几下,方才向烛火摇曳的营帐走去。 “奴才给皇上请安!”还没走到营帐门前,身穿正黄旗佐领甲冑的索额图即在康熙脚下行了鞦韆礼,显然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有什么事么?”康熙一面吩咐顾问行将靖月带入帐内,一面背过手去,用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应对索额图。 “今年罗剎再度侵扰我雅克萨城,如今又至汛期,似应该掘壕筑垒,一面防汛,一面御敌。”索额图知道康熙这次让他重回朝廷主要就是看重他还是个可用的人才。因此这些时他总是夹着尾巴做人,只把心思放在与罗剎的战事上,再不敢明目张胆谋求私利。 “看来这一路上你没少琢磨正事儿嘛——早这样的话,朕又何至于免了你的职呢?”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康熙发现索额图的确比过去收敛得多了。思忖片刻,康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索额图听旨!” “奴才在!”索额图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听到康熙说出这句话时,他却要极力故作镇定。 “即日起,以正黄旗佐领索额图为领侍卫内大臣,望尔吸取教训,忠诚事君,莫负朕恩。” 帐内的佟懿儿将康熙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几年没有索额图干扰的舒服日子,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个时刻。 第84章 另闢蹊径 “书稿你可看完了?”因太皇太后身子欠佳, 康熙此次去古北口不出一月便返回宫中,这日晌午康熙特意到承干宫与佟懿儿一道用晚膳, 拿起前沿炕上一册明黄封皮的《平定三逆方略》翻了两页, “可觉得有何处不妥?” “懿儿一介女流, 哪里知道这煌煌史册有何不妥啊!”佟懿儿过去还是歷史系研究生童佳意的时候曾经读过这部史籍, 印象中有些内容与她所读的版本有不小的出入, 这大概就是“稿本”与“定本”的差别吧!但此时此刻康熙问起她来, 她还是保持着相当谨慎的态度, 以免自己一句话得罪了某些不该招惹的人。 “你当初可是跟朕一道经歷了平叛全程的人, 还‘点拨’了朕好几回呢!”康熙想起往昔佟懿儿那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至今仍觉得可爱, “这几年你相夫教子, 倒是与从前很不一样了哦?” “您就别取笑懿儿了——”刚入宫那阵子,佟懿儿只觉得凡事都很有趣,仗着自己过去学的那些歷史知识与康熙高谈阔论,当时她还得意洋洋,现在听康熙重提旧事, 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想想真是丢死人!” “咱们的懿儿是真长大了, 越来越有国母的样子。”康熙看着已经二十多岁褪去稚气的佟懿儿,恍惚间她的容貌竟和他印象中孝康章皇后模样重叠了。 “现在有三舅阻挠, 您什么也别想了!”佟懿儿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替康熙斟了一盏清茶, 一脸轻松道, “让懿儿再好好‘修炼修炼’也好不是?”
第158页 “说起你三舅来, 这回朕最不满意的还就是这书里提到他的部分!”康熙将紫砂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一口,听佟懿儿说起索额图,立刻将茶放回托盘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知那些修书的在怕什么,竟连索额图当日声称支持撤藩的人皆应处斩的话都不敢记下来!” “现在三舅刚恢復了领侍卫内大臣的职权,翰林们自然要见风使舵,谁敢得罪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就在康熙数落大臣们不敢实话实说时,佟懿儿也终于想明白自己才读到的版本究竟差了什么。见康熙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佟懿儿笑着坐到他身边轻抚胸口道,“您要是不开这个口,他们谁敢说当今太子的叔姥爷半句不是?” “尼楚贺的阿玛几年前就去世了,朕也对这个岳丈极尽哀荣——可是朕重用他索额图,和尼楚贺、保成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康熙与索额图相处多年,最不喜他仗着自己是胤礽的长辈就作威作福,“他是比尼楚贺的阿玛有才干,却也比噶布喇贪婪多了——” “您怎么想是一回事,可是满朝大臣人人都在‘揣摩圣意’,真正明白您心思的又有几个?”佟懿儿想起当年尼楚贺还在世时其实跟索额图的来往也并不是很多,但如今尼楚贺只给赫舍里家族留了胤礽这一个独苗,索额图待胤礽比亲生儿孙还要上心,更多了几分殷勤,亦是情理中事。 “是啊,索额图他们分明是要通过朕得到权力,得到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荣——位高权重者哪个不是如此?想明白了朕还是得把他请回来,为了朝廷的大局……这倒好,他刚一回来,就有人曲意逢迎了!”斜眼瞥了瞥桌上的书稿,康熙的神色中写满鄙夷。就在此时,佟懿儿心中暗生一计。 “孩儿给皇贵妃额涅请安!”翌日下了早课,胤礽得空便到承干宫问候佟懿儿,正巧碰见她在读《平定三逆方略》,不免好奇多问了一句,“额涅正读的可是三逆方略的书稿?孩儿还未曾有幸一读呢!” “哦?你汗阿玛竟没有让你参看么?”佟懿儿笑着抬起头来,“或许是你汗阿玛觉得书稿尚有不成熟之处,想等出了定稿再给你看吧!” “皇贵妃额涅所言有理,孩儿受教。”玉衡搬了梨花木杌子到胤礽身后,他点头谢过后方才缓缓坐下了。 “保成你这些年被你汗阿玛耳濡目染,感触最深的是什么?”佟懿儿将书册放到一旁,笑着招唿他吃点心,“桌上的奶酪饽饽是上回巴林部进贡的,你上回说好吃,我特意多留了一些。” “汗阿玛乃一代明君,孩儿高山仰止。”提起自己的父亲,胤礽一脸钦佩仰慕之情,手里拿着饽饽迟迟也不肯放入口中。 “那……倘若你汗阿玛想做明君却遇到了难处,你会不会帮助他呢?”听胤礽充满崇拜之情的语气,佟懿儿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 “一国之君……还会有什么难处吗?”在十三岁的胤礽看来,康熙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听佟懿儿说康熙亦有“难处”,还需要他这个儿子帮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为什么不能有呢——只不过你汗阿玛碍于君主的颜面不愿言明罢了,得靠咱们自己去体会。”佟懿儿清了清嗓子,仔细观察着胤礽的表情变化,想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涌到了嗓子眼。 “莫非……皇贵妃额涅有事吩咐孩儿去办?”胤礽已经心里有数了,佟懿儿显然是话中有话。他立刻起身恭敬行礼道,“孩儿听凭皇贵妃额涅吩咐。” “你坐下——我也只是随意跟你聊聊,你不必紧张。”见胤礽这般郑重其事,佟懿儿十分感动,只摆摆手叫他坐下,“你汗阿玛昨儿个聊起《平定三逆方略》来,说修书的大臣中竟无一人敢记载你叔姥爷当年提议反对撤藩者皆应处斩的事,这么一来便失真了。” “难道是因为汗阿玛起復叔姥爷为领侍卫内大臣,所以他们都不敢得罪了?”胤礽当然知道索额图对他寄予厚望,也对他有人伦亲情,但说到朝廷里的事,他却还是向着康熙的。 “保成你猜的不错,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那些翰林。” “可是……如果汗阿玛觉得不妥,直接向他们提出来不就好了吗?”胤礽自幼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年纪尚小,自然对人情世故不甚敏感。 “如果你汗阿玛直接提及此事,你叔姥爷会不会不高兴?”佟懿儿莞尔一笑,这一问倒让胤礽一时有些懵了,“他也需要一个台阶下,事情才能水到渠成。” “皇贵妃额涅的意思是……让孩儿去做这个‘台阶’?”胤礽恍然大悟,忽然有了一种使命感,“如果孩儿先跟叔姥爷言明利害,到时候由他老人家自请记录此事,便可成全汗阿玛与叔姥爷二人的令名了——孩儿说的可对?” “保成果然聪明,虎父无犬子啊!”没想到胤礽竟瞬间会意,说出了佟懿儿盘算已久的计划,她不禁起身上前摸了胤礽的额头,充满信心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那么剩下的事情我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只是有一样,咱们今天的对话,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全是你为你叔姥爷着想出的主意,知道吗?”
第159页 “嗯,孩儿明白——说出去这招就不灵了。”对索额图与佟懿儿的恩怨,胤礽并非全无察觉,索额图一次又一次地要他防着佟懿儿有朝一日成为皇后,生下皇嗣,他不能让疼爱自己的佟懿儿身处险境。 “那……这件事就算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秘密吧!”佟懿儿伸出右手翘起小拇指,胤礽熟练地伸出小拇指来回应,这是佟懿儿在他还小的时候跟他玩过的游戏。这次虽然还是相同的动作,看上去却很有了几分煞有介事的仪式感。 “皇贵妃额涅放心,孩儿会一直守住这个秘密的,谁也不告诉!”胤礽从前和佟懿儿玩类似的游戏时,就做到了守口如瓶,她有理由相信他现在一样可以做到。 “懿儿你猜怎么着?”转眼已是腊月,阖宫上下开始忙活起过年的事来。康熙的一声轻唿让佟懿儿从堆积如山的礼单中抬起头来。只见穿着一身紫貂毛镶边石青色锦袍的康熙笑盈盈地站在她跟前,“今儿个索额图主动向朕请旨,要求把三藩时他的所作所为如实记录了!” “那懿儿可真是要恭喜皇上了——”看见康熙这样喜笑颜开,佟懿儿将玉管笔搁在松花石砚上,裊裊婷婷起身行了个礼,“这下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是啊,朕明儿就当着众大臣的面将索额图的奏疏读给大伙儿听,好好夸一夸他——”康熙哈哈大笑,背靠着佟懿儿的几案,随手拿了一份礼单打趣道,“想不到这会子懿儿比朕这个做皇上的还忙吶!” “平日倒真没什么,这岁末时候蒙古外藩的礼物一车一车地送来,懿儿不就得一份一份核对,还得想着怎么分配合适!”佟懿儿盘腿坐回前沿炕上,搓了搓一双削葱根似的玉手又拿起笔来伏案书写。 “那还不是朕治国有方,咱们国力日渐强盛,你才有的忙?”看着佟懿儿如此忙碌,康熙既有些心疼,又有几分得意,“搁十年前,哪儿有那么多东西要分配呀!” “是是是,万岁爷圣明——可是您挡着人家的光线了!”康熙这一番议论弄得佟懿儿哭笑不得,她用镶了白狐毛的淡粉色袄袖碰了碰康熙的腰,努努嘴道,“上旁边坐着去!” “好一个牛脾气的女管家!下次你来干清宫,朕也这么跟你说话!”康熙一面佯装生气,一面仍旧乖乖坐到佟懿儿对面去了。 第85章 不因纫取堪为佩 “海淀那个园子收拾出来了, 等出了十五朕带你去瞅瞅?”这一年的元旦佟懿儿过得格外小心,想着年底太皇太后就有可能撒手人寰, 她望向康熙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但康熙对可能即将到来的噩耗显然一无所知, 还沉浸在别苑竣工的喜悦里, “园子的名字朕已经想好了, 曹寅已经带人做好了匾额挂在宫门上啦!” “这回督办新园子, 曹侍卫可是鞠躬尽瘁啊, 您可别亏待了人家。”佟懿儿不知怎么竟想起从前读过的《红楼梦》中关于大观园的描述, 原来曹雪芹的爷爷就是畅春园的“监工”, 怪不得写起来驾轻就熟, 让她有身临其境之感。 “那是自然, 朕瞧过了——他的差事办得不错, 赏是一定要赏的!”康熙从桌上的银碟里抓了一把瓜子,悠闲地在前沿炕上翘着二郎腿坐下,“他阿玛年纪也大了,不如就让他子承父业,去那秦淮金粉的温柔富贵乡好好受享受享。” “当年您不也让有‘于青菜’之称的于成龙大人派去江宁做两江总督么, 他可没享什么福!”佟懿儿学歷史出身, 当然知道为官不易, 别看江宁府是一处富贵之地,其中的人情世故、利益纠葛却也是最复杂的。 “你说得对——朕方才是说笑的。”康熙磕了一把瓜子, 渐渐觉得嘴巴有些干涩了, 拍了拍手, 端起面前的郎窑水仙彩瓷茶盏轻啜一口正色道, “朕派曹寅到江宁去,最重要是让他做朕的‘眼睛’,替朕留心江南。” “那不就成密探了!”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派曹寅去江南的目的为何,但现在这话由康熙亲自说出口,她却不免开起玩笑来,“江南的那帮官员们知道曹侍卫来,肯定各个都跟戴了紧箍咒似的。” “朕可不像那些明朝皇帝似的暗地里搞监视揭发那一套,朕只是想借曹寅这双眼睛把江南的情形看得更清楚,做到心中有数——天高皇帝远,但再远也是朕的责任不是?”康熙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佟懿儿听了只觉得十分佩服,“再有,类似你堂伯那样的人在江宁,也需要有可靠的人照顾,不然到底不放心。” “多谢皇上关心,倒是懿儿小人之心了。”听康熙提起佟国器来,佟懿儿心中既感动又有些羞愧——她以为自甲子年一别康熙可能都忘了佟国器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了,近年来他们夫妇二人私下里也从未提到过这个人。她低眉浅笑一回,只略微躬身一福表示歉意。 “等皇祖母身子稳定些,朕再陪你去瞧瞧你堂伯。” 康熙没有多说什么,只将佟懿儿扶起拥入怀中。将头埋在康熙胸口的佟懿儿听见康熙平缓稳健的心跳,自己倒忽然有些慌乱了——眼见着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迫在眉睫,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也为时不远了,要说她毫无一点惧怕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种惧怕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显现,甚至不会显露人前,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第160页 “额涅,听太子哥哥说汗阿玛建了一个新园子,以后就不用老在紫禁城里呆着了,是不是真的?”正月初七是顺治的忌日,阖宫上下按例是要斋戒的,佟懿儿在承干宫的偏殿与胤禛、靖月一同进膳。看着一桌的青菜豆腐,胤禛对食物显然不感兴趣,拿着银筷戳在一块嫩豆腐上,张口聊起了今日听来的趣闻。 “这件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该去上书房读书不是还得去?”佟懿儿没料到胤禛小小年纪就已经对园林兴趣盎然了,指了指他的瓷碗嗔怪道,“快点吃,吃完了背书给我听!” “那……跟靖月有没有关系呀?”五岁的靖月思维越发敏捷,她今日穿了一身银灰色的狐毛镶边袄袍坐在一张特制的围椅上拿着银匙舀饭吃。听见胤禛说起宫外的事,两只眼睛立刻闪闪发亮。 “靖月乖,靖月可以去玩!”看见靖月面前的碗里已经没有几颗米了,佟懿儿立刻竖起大拇指称赞,“每次吃饭都吃得又快又多,比你四哥哥强多了!” 听了佟懿儿的夸赞,靖月一下把头抬高了好几寸,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胤禛,弄得他很不好意思了,赶紧专心致志把碗里的饭吃完。 “皇祖母,您的身子可好些了?”这日太皇太后圣寿,康熙率后宫嫔妃及皇子们向太皇太后行礼毕,见太皇太后似有些咳喘症状,便吩咐和卓先领着其他人离去了,只留下佟懿儿与他一同照料。看着太皇太后喝下佟懿儿递来的一碗温水,康熙一面扶着太皇太后的肩膀,一面轻抚她的背部。 “不……不碍事——”太皇太后的脸因咳嗽而泛红,她不想让康熙为自己担心,故而摆摆手笑道,“老毛病了,天气暖和了就好!” “今儿本来是想带您到新园子看看的,看来只好改日了……”眼见太皇太后日益衰弱,康熙心上那根弦一日比一日绷得更紧了,今天原本的计划都要泡汤,一时觉得十分懊丧。 “我在紫禁城呆惯了,也懒得挪动——你跟懿儿去罢!”太皇太后婉拒了康熙的好意,向佟懿儿说道,“一会儿你陪着皇上去散散心,这些日子他惦记着北方的罗剎,南方的河务,也是怪辛苦的,有个地方休养生息挺好。” “懿儿遵旨。”看见太皇太后对康熙如此关怀备至,佟懿儿的眼泪早已滑到眼角——这世上无条件全心全意惦记着康熙的人寥寥无几,太皇太后绝对是第一人了。 “唉,从前没什么精力的时候,每回只能带她老人家到南海子住住,那儿的条件可比新园子差太多了。”坐在前往海淀的銮舆上,靖月已经趴在佟懿儿的膝上睡着了,康熙一面将身上的藏青色斗篷解下来覆在她身上,一面对佟懿儿轻声嘆气道,“现在朕好不容易有机会孝敬她老人家,老太太倒无福消受了。” “皇祖母只是现在天寒身子不适罢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康復的。”佟懿儿听出康熙言语中的焦虑,不禁笑着轻声安慰给他信心,“迟早有一天会带她老人家一块儿来的,您别胡思乱想了。” “怎么还没有到啊——”靖月朦朦胧胧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呵欠,“是不是都出了北京城了?” 佟懿儿想起自己过去从北京市中心坐地铁去北大只要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忽然非常理解女儿的不耐烦。她拿起帕子替靖月擦了擦脸温柔道,“就要到啦——” 过了约摸半刻钟的工夫,銮舆终于停了下来。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下轿辇,随行的乳母接过靖月抱在手里。 “什么……春……什么——”靖月看着大红门上黑底金漆的匾额,自告奋勇地脱口念了出来,可惜她认得的字不多,惹得大伙皆是一阵笑。 “你怎么认得那个春字的?”康熙转身捏了捏靖月的脸蛋,觉得这样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实在是可爱极了。 “春联上到处都有这个字,所以就记住了。”佟懿儿并没有刻意教靖月认字,毕竟她还小,如果一天到晚看到一个字就教恐怕会让她反感。她的这种“散养”模式使得靖月至今并没有什么“天赋”显现出来,就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开头的那个字是畅,春后头那个字念园。”康熙脑海中构想了无数次如何向佟懿儿介绍园名的场景,而现在这种是他最意想不到的——康熙从乳母怀中接过靖月,将匾额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她听,“哦……畅春园!”靖月拍拍手沖康熙耳语道,“骑大马进去好不好?” “好哇——”康熙一向对靖月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将靖月扛在肩头,佟懿儿想拦都拦不住。 佟懿儿跟着这“没大没小”的父女俩一道进了宫门。进门只见一条小河蜿蜒而过,环绕着一座端端正正的大殿,檐上以蓝底金漆书“九经三事殿”满汉两种文字,这就算畅春园的“前朝”了,是康熙今后与大臣们议事的地方。 过大东门循河西上便见沿岸伫立着一座四平八稳的宫室,上书“渊鉴斋”三个鎏金大字,佟懿儿知道康熙有一方非常有名的印章就是以此斋为名的,今日一睹真容,佟懿儿不由肃然起敬。
第161页 “朕预备就在这里读书习字,懿儿你说可好啊?”见佟懿儿仍痴痴地看着渊鉴斋的牌匾发呆,康熙不由发话,“先带你瞧瞧你住的地方罢——小心脚底下的石头!” 过大东门之后,园内的亭台楼阁皆依山傍水而建,路颇不平坦,乳母便将靖月从康熙肩上接了下来,跟在康熙与佟懿儿后面。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绕过左廊,由佩文斋向东到了一处平地,一座红墙黄瓦,小巧玲珑的楼阁映入眼帘,这就是康熙为佟懿儿安排的兰藻斋。 “进去看看罢!”康熙从佟懿儿欣喜的眼神中得到了满意的答覆,便兴奋地引佟懿儿进入屋内。此斋果真是斋如其名,周遭种满了兰花兰草,满室芬芳。 迎面一座紫檀木雕花屏风宝座与宫中陈设无二,正厅樑上挂着一面康熙亲书的御制诗,上道是: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诗末题为《咏幽兰》,有“康熙丁卯春体元主人”跋及“康熙宸翰”印。 “让懿儿住这里,可真是折煞了!”佟懿儿一向很喜欢康熙的这首《咏幽兰》,自己还是童佳意时常年单身,她总觉得这句“纵使无人亦自芳”仿佛就是自己的写照,一度甚至把这句诗当做自己的论坛签名。 “除了你,还有谁担得起这首诗?”康熙与佟懿儿并排而立,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满心欢喜。他扭头恰与佟懿儿灵动的眸子相遇,忽然灵机一动顺手摺了一朵盆景里的粉紫色石斛兰插在佟懿儿素黑色钿子边上,耳语道,“真应该把此时此刻的你画下来,可惜今儿宫里的画师没有随驾。” “额涅真好看,靖月要把额涅画下来!” 看着康熙为佟懿儿插上兰花时,原来早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86章 第三只眼睛 “自去年冬天起, 南怀仁神父的身子便每下愈况。”从畅春园回宫前,康熙听曹寅说起南怀仁现下正在灯市口佟府养病, 特意让底下人带着靖月先回了宫, 自己与佟懿儿一道乘銮舆前去探望。佟国维穿着一身玄狐端罩站在佟府夹道门口迎驾, 一面引路一面忧心忡忡地以实相告, “先前吃了他自个儿研制的药总不见效, 已经遵照您的吩咐用宫里太医的方子试试了。” “这就好, 他们西洋的药治急病尚可, 若是慢性病, 还是咱们的药管用。”穿过后院通廊, 南怀仁所居的二进院东次间便在眼前了。门子见康熙与佟懿儿已到, 即刻打了帘子。康熙将外罩的银鼠毛藏青色斗篷褪下交与佟懿儿收着, 露出里头穿着的月白色暗团龙纹常服袍,一条明黄色碧玺扣腰带分外醒目,显出非凡器宇。 “神父,你可觉得好些了?”南怀仁醒醒睡睡,隐约听到外头人说皇上驾到, 一时受宠若惊, 想起身行礼, 却觉得身子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康熙见他起身吃力, 赶紧一步上前扶住他道, “您正病着, 就别起来了, 躺着说话就是——” “多谢皇上仁慈……臣失礼了!”南怀仁一向保持着西方绅士的风度,对康熙看到自己的病容感到十分抱歉,一双脸颊通红。 “在小舅舅这里你只管好好养身子,缺什么只管开口——您是朕的老师,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好好给你治病也是应该的。”康熙握住南怀仁的手,佟懿儿站在康熙身后,陶瓷的药罐在南怀仁床榻边的暖炉上咕嘟咕嘟冒出热气,满屋子都是中药的味道。 “臣……臣劳烦皇上惦记——人的寿命自有天数,臣不敢心存幻想,只是——”一阵急促的咳喘声打断了南怀仁的话语,佟懿儿赶忙走到桌边替他斟了半盏热水,康熙接过手亲自餵与他喝。半晌南怀仁方恢復平静继续说道,“只是臣答应您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心中实在有愧……” “您是指罗剎的事儿罢?”康熙想起去年年末南怀仁还能入宫时,常到南书房与他讨论两次雅克萨战役后如何与罗剎交涉的事宜,当时南怀仁主张要组建使团与彼得沙皇的代表商议国界,使团中最好能有通晓俄语、拉丁语的传教士跟随,他甚至提出如果条件允许,他可以亲自上阵。只可惜言犹在耳,如今南怀仁却已一病不起了。 “还有许多事儿呢……可不止这一件——”南怀仁忽然用他那双深邃的碧蓝眸子望向佟懿儿,笑道,“您说要臣为娘娘画一幅肖像,可惜现在真是有心无力了……” 被南怀仁这么一看,佟懿儿立刻低下头去羞涩地绞起手上的帕子来——南怀仁这样一“爆料”,她才知道原来康熙早就有意要为佟懿儿画肖像画了,并不是临时起意。 “对啊——肖像画算你欠朕的,等神父好了还得交差呢!”康熙听南怀仁提及给佟懿儿画肖像一事,立刻觉得劝南怀仁振作的机会来了,“你可得快些康復才是啊!” “皇上,药已经煎好了——”一直关注着炉火上药罐的佟懿儿见药汤已经煮沸,忙与玉衡一道忙活着将药倒入瓷碗中,又亲自奉与康熙。
第162页 “怎么好意思劳烦皇上呢……臣还是自己来罢!”南怀仁实在不好意思让康熙亲自餵药,最终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从康熙手中小心翼翼接过药盅,颤动着双手哆哆嗦嗦将碗里的药喝完了。 “至于罗剎的事,朕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后续事宜,神父不必为此劳心劳神。”佟懿儿吩咐玉衡将空碗端下去,又看着底下人扶南怀仁重新躺好。听了康熙的劝慰,南怀仁不由频频点头,答应康熙一定在佟府好生休养。 “这个南神父,竟就这样把朕给‘卖’了!”与佟懿儿一道回到干清宫,康熙立刻脱了头上的红宝石暖帽挂在梨花木几案前的帽架上,摇头笑道,“本来还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呢!” “皇上您也忒‘公器私用’了——南大人又要为了罗剎的事操心,还惦记着您交给的任务,也真是不易!”佟懿儿替康熙将外套归置妥当,关上紫檀木雕花的衣柜嗔怪道,“回头南大人心里还不知怎么怨我呢!” “这下神父身子抱恙,怕是许多事都要靠着别人了……”康熙走到佟懿儿身后一把搂住她的纤纤细腰,将头枕在她肩上,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一半的忧虑,“自打用了南神父这样的传教士,朕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若是有朝一日他真去见了他的‘主’,朕怕是要失去自己的第三只眼睛咯!” “原来您是二郎神啊——竟有三只眼!”佟懿儿被康熙的比喻笑弯了腰——她想起以前学的歷史课本上把林则徐称作“睁眼看世界第一人”。其实早在近代那些士大夫翻译外国书籍,向国人介绍海外世界之前,康熙已经睁开过一次眼睛了,只可惜没过多少会儿他的子孙便将那些漂洋过海而来的书籍丢弃一旁,直到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方才怕了。 “朕知道神父在担心什么,他未竟的事业总要有人替他做下去,他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玩笑一阵过后,康熙旋即重拾方才的思路,听康熙一本正经地说着,佟懿儿亦不再笑了,耐心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神父说得对,咱们大清毕竟没有怎么跟洋人打过交道,这些传教士走南闯北,见识的多了,能帮着咱们也是好事。” “所以您的意思是……得快些找到接替神父的传教士?”佟懿儿当然知道与罗剎谈判的重要。歷史上南怀仁在康熙二十七年就撒手人寰了,眼见他命不久矣,的确必须尽快找到接替他的人。 “这话说着轻巧,可要找到几个值得信赖的洋人谈何容易呢?”康熙坐回前沿炕上,拿起桌上一册由南怀仁翻译的《几何原本》眉头微皱,“神父是看着咱们俩长大的,朕对他……就好像当年汗阿玛对汤玛法的感情一样。” “您不是要派曹大人去江宁么?堂伯后来信了天主教,和当地留驻的神父们多有往来,没准可以给您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呢?”见康熙伤神,佟懿儿当然想为他分忧,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佟国器来。 “是啊!朕怎么没想到呢——”康熙经佟懿儿这番点拨,一时茅塞顿开,“佟家人一向最是开明,而且上回去看你那堂伯时,朕就知道他是个难得一心为公的,他的建议一定靠谱!” “您方才说南大人是您的第三只眼睛,依懿儿看来,将来恐怕曹大人才是您的第三只眼睛罢!”佟懿儿妩媚一笑,走上前去将康熙手中的书拿了合上放回原处,暗示他时候不早该歇息了,“修园子的事方才告一个段落,往江宁管织造、盐政的旨意跟着就下来了,您也不给人一个喘气儿的机会!” “他喘气儿,朕几时喘过一口气了?”康熙随着佟懿儿走向龙榻,由着她一颗一颗解开他常服袍上的扣子,站在床沿边时,康熙伸手挑了挑佟懿儿的下巴,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诉苦道,“自打朕八岁登基以来,除了生病,你可曾瞧见朕歇过一日?” “好好好,您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了——”私下里佟懿儿对康熙这样的撒娇已是司空见惯了,对于怎么哄他这件事,她自然也是驾轻就熟。只消一个拥抱,再加上一记深吻,便足以让他烦恼尽消。 “今儿这场筵席,既是为你庆功,也是为你饯行。”万寿节前,眼见曹寅即将离京赴江宁上任,康熙提议与佟懿儿一道出宫微服请曹寅吃顿饭。毕竟他做了康熙这么多年的跟班,又是共同经歷许多事情的好兄弟,情谊自然与别个不同。在一家酒楼较为隐蔽的厢房内,康熙亲举杯盏,对曹寅寄以厚望,“此去天南地北,就各自珍重了!” “主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康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使曹寅诚惶诚恐,他慌忙起身弯腰谢恩,“奴才一定不辜负主子的栽培,在南边好好当差,做好主子的眼睛。” “这是在外头,我待你就像自家兄弟一般——快坐!”康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摆手示意他坐下,切莫拘束,“若不是怕你跟我客套讲礼数,就在宫里或者园子里请你了!” “主子考虑如此周全……奴才感激莫名!”曹寅从小与康熙朝夕相处,觉得自己这个“主子”真跟印象中威严不近人情的皇帝对不上号,康熙对他的关怀甚至让他有时候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第163页 “多谢曹大人悉心布置兰藻斋,我很喜欢。”佟懿儿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当是对曹寅这个优秀的监工表达谢意,“大人辛苦了,到了南边,还望若有闲暇关照一下僻园的佟中丞。” “哦对了——”听佟懿儿这样一说,夹了一块香酥鸭的康熙忽然搁下竹筷吩咐道,“去了那边可别忘了经常去瞧瞧他老人家,最要紧是可以多知道一些传教士的消息。” “二位主子放心,照顾佟中丞是奴才的分内之事,一定不辱使命。”曹寅当然知道康熙把他放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可不只是让他打点皇室衣料这么简单。在宫中,曹寅的角色有的是人可以充当,但是若把他放在南方,他的意义立刻就不一样了,他很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记得上回去那个馄饨摊,还是你付的钱,我和懿儿吃得津津有味,你却饿着肚子替咱们看守——这样,今儿我请客,让你吃个痛快!” 酒足饭饱欲离去时,康熙忽然想起以前的往事,提议要请曹寅吃一次馄饨。奈何曹寅什么也吃不下了,只得笑着婉拒,康熙见他已经吃撑,也就不勉强了。 第87章 道高一丈(捉虫) “今儿保成生日, 你那三舅又上摺子了。”因胤礽的生日是尼楚贺的忌日,因此每年太子的千秋节便改在了五月初四日。天气暑热, 在畅春园接受过胤礽及百官的朝贺后, 康熙即往兰藻斋歇息, 佟懿儿早已备下冰镇的酸梅汤恭候了。接过佟懿儿手中温润如玉的甜白釉碗一饮而尽, 康熙方才觉得恢復了精神。 “三舅说什么了?”佟懿儿走到康熙跟前用兰花丝帕替他擦了擦汗, 又扶他在旁边的楠木圈椅上坐下, “看样子大概是您不大爱听的话呢, 瞧您这怒目圆瞪的样子!” “朕先前让汤斌他们做了保成的讲官, 你三舅还觉得不够, 想要在胤礽身边安排儒臣专职侍奉——这样一来, 储君的读书之处不就成了另个一‘南书房’了么!”想起今日当着众大臣的面索额图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康熙不由恨得牙痒痒,“朕从前就说过,不想早早就跟保成生分了,先前要求太子出阁,朕没有反对, 他们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那些大臣们都附和了?”懿儿当然知道, 南书房名为书房, 实际上一直是康熙筹谋治国方略的地方,那些南书房大臣平日里不仅要与康熙切磋四书五经, 更要做康熙的“顾问”, 替他参详决策。如今索额图在胤礽生日这天提出要为胤礽配置专门的儒臣讲学, 无疑是想让胤礽离君王的标准更进一步。 “索额图是太子的叔姥爷, 他们自然是要见风使舵的!”朝廷上结党营私一向是康熙深恶痛绝的事,可惜愿望是好的,现实却往往叫人沮丧——索额图回归朝野后,不少人一时看到了希望,几乎唯索额图马首是瞻。强大的舆论压力使康熙身心俱疲,不知如何取捨。 “依懿儿看,与其明着拒绝三舅,不如顺水推舟得好。”见康熙有些头痛,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佟懿儿拿起几案边的一只景泰蓝掐丝牡丹花纹圆盒,从里头蘸了一点薄荷油抹在掌心替康熙按摩,柔声细气道,“就照着他所说的找几个儒臣日夜伺候,看他们可受得住这一番辛苦——汤大人年事已高,若让他终日在保成身边陪读,到最后多半是要知难而退的。” “你呀你呀——”闭着眼睛听完佟懿儿一番“高见”,原本焦头烂额的康熙绷不住笑了出来,抬起头攥住她的柔荑打趣道,“有的时候真是比朕还要蔫坏!”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三舅一意孤行铁了心要挑唆您和保成的父子关系,那也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是?”佟懿儿将手轻轻抽出来,对康熙的考语不置可否,“懿儿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无论是寻常之家还是帝王之家,父子和睦总是最要紧的。” “还谦虚吶——你说的这个,就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不明白的大道理了!”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感动地几乎坠泪——多少人把他当皇帝,把胤礽当储君看,对他们父子俩有着这样或那样的期许,只有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女子始终记得他们不仅是君主与储君的关系,更是父亲和儿子,这才是最原始,也是最重要的关系。 一个月后,康熙果真延请汤斌、耿介、达哈塔三人做太子胤礽的专职侍读,终日以在无逸斋侍奉胤礽读书为业。索额图看见康熙如此“听话”,一时更加得意起来,更不把除康熙以外的人放在眼里了。 “今天汗阿玛让太子哥哥和我们几个阿哥一道在大臣面前表演骑射了,孩儿用四力半的弓射中箭靶两次,厉害不厉害?”六月的京城分外闷热,加上午后刚练过骑射功夫,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行服的胤禛早已汗流浃背了。出现在佟懿儿面前的这个小男孩此时此刻灰头土脸,喘着粗气,却兴奋异常。 “靖月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就说年底要拉开四力半的弓罢——”靖月看见胤禛手里的弓箭,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嘴上却忍不住“奚落”道,“四哥哥真是言而无信!”
第164页 “谁……谁说的——我很努力的好不好!”听靖月如是说,胤禛立刻不服气地嘟起嘴巴伸长脖子辩解道,“不信你回头问太子哥哥,我一天也没有松懈的……” “好了好了,你四哥哥已经很努力了,你别为难他!”佟懿儿轻轻摸了摸靖月的一字髻,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并非池中之物,迟早要成为传说中的“女汉子”,但她亦希望靖月能够明白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的道理,兄妹之间和睦相处,不要比来比去。 佟懿儿这么一说,靖月也就止住了玩笑,却趁佟懿儿没有留意时做了好几个鬼脸。好在胤禛一向疼爱妹妹,并未放在心上。 “其他阿哥们的成绩如何?”用过晚膳后,胤禛照旧要到书房温习功课,佟懿儿先哄靖月睡下了,又拿着针凿女红陪儿子秉烛夜读。趁胤禛吃着芝麻煳时,佟懿儿闲谈似的问了一声。 “太子哥哥和大阿哥射中了四次,三阿哥射中了三次……八阿哥——”说到胤俄,胤禛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半晌方才小声喃喃答道,“八弟跟孩儿一样——不过……他的弓比孩儿轻!” “好啦好啦……额涅不嫌弃你!”佟懿儿见胤禛这一副尴尬不愿服输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额涅说过不拿你跟别人比的,一定不会食言!” “嗯,额涅最好了!”胤禛的嘴巴上还留着芝麻煳的残渣,就像长了一圈黑鬍子似的,佟懿儿的话使他不再因为骑射落后于人而感到自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力争在读书这件事上争个第一第二。 因这次康熙将已入学的阿哥们皆带到畅春园来给大臣们看,便特意允许和卓一道住进了畅春园里。住在西路的蕊珠院,和卓总觉得心里像憋了一口气似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七岁的胤俄坐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抄着《三字经》,她的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背挺直了,头抬起来!”见胤俄疲惫地几乎要贴在面前的宣纸上,和卓一时勐地拍了拍桌子,吓得胤俄哆嗦了一下,手一不留意往脸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墨痕。和卓恨铁不成钢,气鼓鼓地起身箭步上前夺过胤俄手中的狼毫笔怒道,“你怎么搞的,魂丢了吗?!” “孩儿……孩儿好睏啊——”胤俄伸手揉了揉眼睛,一脸无辜地自语道,“今天汗阿玛考了骑射,真的好累啊……” “好累也得学,你额涅我是将门之女,为什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和卓一时气愤,拉着胤俄的耳朵站起来,“写不完今天学的内容,今天晚上就别睡了!” “可是……孩儿今日射中了箭靶两次,还有一次正中靶心啊——”胤俄追想着今日康熙夸赞自己的喜悦神色 ,再看看和卓的这张臭脸,剧烈的反差让他万分沮丧,“四阿哥都没有射中靶心呢——” “当真?你汗阿玛有没有夸你?”胤俄的话让和卓瞬间来了精神——她的亲生儿子居然在骑射方面比四阿哥胤禛还要强,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成为一颗会发光的金子。 “当然夸了——汗阿玛说骑射是咱们的立国之本,一定不能马虎。”胤俄见母亲的语气似乎有些缓和,脸上才渐渐敢有了一丝得意的神色,“汗阿玛觉得孩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夫,将来一定大有可望。” “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去洗把脸早点歇着罢!”胤俄转述的这番康熙的考语,让和卓一时心花怒放——她原以为康熙一心一意都在佟懿儿身上,对胤俄自然也不如胤礽、胤禛这些儿子上心,如今看起来竟是她错了。自己的儿子还是很有前途的,只要她好好栽培,一切都不是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胤俄一时如蒙大赦,跳下书桌便奔向乳母的怀抱。 “宫女生的孩子终究是差人一大截,连骑射成绩都不如自己的弟弟。”翌日宜妃前来向和卓问安,听和卓说起昨日胤俄的“战绩”,一时心直口快说出心里话来,“那如吉自打生了四阿哥,虽说成了一宫主位,儿子却养在皇贵妃宫里。以为养在皇贵妃宫里就飞上枝头?未免太天真了。” “呵呵呵呵,济兰妹妹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毒啊!”济兰的话虽然辛辣,却句句打在和卓的心坎上,碍于自己尊贵的身份与出身,她是万万说不出这样的话的,“一番话得罪了两个人,你也真敢说!” “娘娘的阿哥才是真真不输了太子的,四阿哥一副柔弱书生相,哪儿有半点咱们满洲男儿的样子?”济兰意犹未尽,拿起银盘里一颗瓜子放入口中,发出一声脆响,一双丹凤眼几乎都要斜飞出去了,“娘娘不必担心,等八阿哥长大了,承干宫就瞧好罢!” “不过话说回来,皇贵妃这个人也不容小觑啊……” 眼见这些年康熙与佟懿儿恩爱有加,阖宫上下皆对佟懿儿赞不绝口,和卓心里到底不能平静——当初她还是塔娜时,显然没有佟懿儿今日这般顺风顺水。虽然佟懿儿养的四阿哥看起来资质平平,可谁又能料后面的事呢?退一万步说,假使四阿哥真的不堪重任,谁又能保证佟懿儿不会再生一个阿哥?
第165页 第88章 论贤内助的重要性 “今儿汤斌在无逸斋给保成讲书时晕倒了, 朕让他回家歇几天。”距离康熙下旨让儒臣们朝夕陪伴胤礽左右不到半个月,天气依然炎热。这日申时已过, 太阳仍旧没有下山的意思, 康熙斜倚在兰藻斋偏殿的竹藤摇椅上, 佟懿儿坐在旁边拿着一柄双面绣兰蝶图样团扇替他扇风。 “天气暑热, 汤大人也上岁数了, 让他一直正襟危坐陪读也是难为他。”佟懿儿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会维持太久, 康熙选了老迈多病的汤斌, 就是等着他有一日知难而退, 证明索额图的建议是错的, “保成这孩子没事儿吧?” “朕的儿子身强体壮, 怎么会被一点儿毒日头整趴下?”康熙对自己的教育方案一直充满信心, 他将手从藤椅把上举起,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颳了刮佟懿儿的鼻樑道,“朕是故意让他在无逸斋那地方读书的,让他吃一点儿苦头也好,免得□□逸了将来遇着事儿都不知所措。” “那可不见得啊……胤禛这孩子就一向惧怕暑热, 若是像他哥哥那样在太阳底下坐一天, 估计早也晕头转向了!”所谓“知子莫若母”, 佟懿儿即刻嘟起嘴来,对康熙的话表示不敢苟同, “您可千万不要看着仁孝皇后早逝就‘欺负’保成, 他可还有我这个姨母兼额涅呢!” “这可不是朕故意要‘欺负’他们, 老天爷要让这天儿热成这样, 朕有什么法子?读书不能间断的道理,你这饱读诗书的肚子里应该装了吧?”康熙一脸委屈,又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六角宫灯嘆息一声,“说起来今年这天气也忒邪乎了,一直不下雨,朕看也许隔两天该去天坛祈雨了……” “是是是,懿儿不该这么心软的!”知道康熙一向严格教子,别说是酷热天气,就是天上下刀子,阿哥们也必须照学不误,佟懿儿终究还是收起了自己那颗玻璃心,选择和康熙站在一个战壕。 “奴才前日看过太子练习的书法,上面皆有汤斌的硃笔圈点,请皇上过目。” 汤斌是当初满汉学士们公议选出来的,此人为官清廉,一向不结朋党。索额图原想着若他真成了太子讲师,今后大可以拉拢来做自己人。然而一年多过去,为人正派的汤斌却一直任索额图权钱诱惑不为所动。现在汤斌中暑昏厥在家中养病,索额图觉得是时候将此人换掉了。这日到清溪书屋向康熙请安,索额图特意带了由内侍整理后呈递的胤礽习作给康熙检视。 “一向大臣是不得擅用硃笔圈点批註的,索额图你是想说——汤斌这是僭越之罪,对吧?”康熙拿过顾问行递给他的胤礽习作,随意翻了两张,那上面的确用朱墨圈了一些写得还不错的习字。看得出来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每一个圈圈都下得十分慎重,甚至不敢画得太艷。 “皇上圣明!汤斌年老昏聩,竟做出这等煳涂事来,实在是不应该——”索额图赶紧抱拳躬身,火上浇油道,“像汤斌这等不学无术的伪道学,沽名钓誉不说,还擅自以朱墨圈点太子习作,简直是目无君上——” “你也知道这是僭越啊?”康熙转身将一沓宣纸放在几案上,又皮笑肉不笑地走到额头上早已汗涔涔的索额图面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睛道,“让太子出阁读书,又遴选专门的儒臣陪侍在侧,算不算‘僭越’呢?” “回……回皇上——太子出阁读书是前明留下的规矩,似乎——似乎不能算‘僭越’吧……”索额图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康熙反将一军,两腿一软立刻匍伏于地,将头埋在手背上。 “前明的规矩倘若都是好的,又怎么会亡于我大清之手呢?”这个问题一抛出,索额图一时只有不停颤抖流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启禀汗阿玛……汤师傅在孩儿习作上圈点,是孩儿再三要求的,还请您不要迁怒于他。”从索额图处得知此事后,胤礽一时万分愧疚,生怕康熙会因此迁怒汤斌将他降职,便在晚膳时分往清溪书屋“请罪”。 “起来,坐下说话吧!”康熙正与佟懿儿对坐用膳,见胤礽能来感到万分欣慰,立刻吩咐顾问行等替胤礽添副碗筷,招唿他坐下,“还没吃过罢,跟咱们随意吃些!” “谢……谢汗阿玛赐膳。”胤礽见面前不过摆着三俗两荤几样清淡小菜,一时觉得自己平日里实在是奢侈浪费,对自己的父亲更加敬佩了。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急不慢将一桌饭菜吃完,宫人们侍奉主子们漱了口,又将碗碟撤去换上茶来。康熙拿起斗彩青莲纹茶盏浅啜后方才引到正题。 “回汗阿玛的话,孩儿练了大半个月的蝇头小楷,很想知道自己的水平究竟如何,于是就将蘸了朱墨的笔递与汤师傅圈点。汤师傅推迟再四,是孩儿执意坚持,没想到竟让汗阿玛、叔姥爷误会了汤师傅,实在不该。”胤礽起身低头诚恳认错,此情此景倒让旁观的佟懿儿有些心疼了。 “汤师傅没有告诉你他不能用硃笔圈点的事么?”事实上康熙也相信尚未长大成人的胤礽绝无僭越的恶意,他拿此事做文章不过是随机应变,想敲打敲打索额图罢了。
第166页 “说了……最后是孩儿向他担保,汗阿玛若怪罪下来,孩儿会一力承担,他才勉为其难的……”胤礽现在真是懊悔不已,一双眼睛自责地看着地面,几乎就快要掉下泪来,“请您……请您千万不要怪罪他,汤师傅已经中暑了,不能再经受牢狱之灾了!” “哈哈哈哈——谁告诉你朕要治汤斌的罪了?”见胤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康熙一时哭笑不得,赶忙起身扶起他来,“又是你叔姥爷吓唬你罢?” “汗阿玛此话当真么?”从方才索额图找他谈话后便悬着一颗心的胤礽听到康熙这样说,立刻张大嘴巴,用一双不相信的眼睛看着康熙,“孩儿还以为——” “前几日那几个老夫子因为侍奉你中了暑,朕就让他们回去歇着了。你叔姥爷不满汤斌‘僭越’,朕倒觉得是小题大做。”康熙一番话如同一阵清风令胤礽在这炎炎夏夜感到一丝清凉,一扫方才索额图带来的焦灼感。 “保成你别胡思乱想了,今后有什么事别听你叔姥爷的,你汗阿玛才是你最亲的人呢!”此时玉衡正巧端了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过来,佟懿儿双手捧过一只鲜红多汁的瓜瓣放到康熙手上,又递了一只给胤礽,“这是今儿晌午广东巡抚进贡的西瓜,难得吃到的,你也真是有口福了!” “多留几块给四弟、靖月妹妹他们吃吧!”保成见了慈眉善目的佟懿儿,顿时觉得一切压力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只有在佟懿儿面前,胤礽才觉得自己不是大清的皇太子,只是一个需要母亲关怀疼爱的孩子,“孩儿只吃一块就够了,剩下的留给您二老和弟弟妹妹们吃。” “那就替胤禛、靖月谢谢太子哥哥了!” 见佟懿儿与胤礽相处得如此融洽,康熙脸上渐渐显现出轻松的笑容——佟懿儿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也是康熙很想对胤礽说的,只是他总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而这一切从佟懿儿口中说出竟是如此自然,康熙这才明白“贤内助”究竟有多重要。 “汗阿玛说,打明儿起,太子哥哥跟咱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在上书房读书!”一个月后,当胤禛兴高采烈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佟懿儿,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敢情好啊,你不是说你喜欢太子哥哥吗?”佟懿儿放下手中的闲书,拉住胤禛的手放在自己膝上道,“有了太子哥哥,你也就有了读书的伴儿了,这下总不至于缠着额涅给你生弟弟了罢?” “如果额涅能给孩儿生弟弟当然好了,孩儿喜欢额涅生的弟弟!”没想到胤禛心里竟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倒是佟懿儿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额涅什么时候给孩儿生小弟弟啊?” “这事儿额涅可说不准,得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佟懿儿这话说的也是事实,原先她还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是现在脱离歷史轨迹的事情越来越多,她的“预言”几乎全不作数了。 “机会……什么机会啊?”十岁的胤禛还没有发育,自然也不会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他这么一问,佟懿儿的脸立刻红成了熟透的柿子,胤禛看在眼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事小孩子不要问,你长大了自然就会知道——”佟懿儿的眼睛闪闪烁烁,一直看着桌上的琉璃灯罩。 “知道什么啊?”康熙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一时把佟懿儿吓了一大跳。胤禛见康熙进屋,赶忙上前行了个鞦韆礼。 “没……没什么——”佟懿儿起身微微一福,讪笑了两声方道,“胤禛你去里屋跟妹妹玩会儿吧,她午觉该醒了!” “欸,孩儿告退!”胤禛毕竟是玩心重的小孩子,听说可以去逗靖月玩,立刻来了精神告辞出去了。 “你怎么了,眼神这么飘忽不定——母子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康熙见胤禛蹦跶着出去了,方才温柔地从背后拥住佟懿儿,亲吻着她的耳垂道,“现在没人,说出来给朕听听?” “都是些不要紧的闲话,咱们还是说些正经的吧——”佟懿儿耳垂髮烫,康熙是觉察得出来的,但她嘴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淡定的语气,“听胤禛说,明儿起就要保成跟阿哥们一块儿读书了?” “嗯,汤斌已经痊癒了,他正式请辞,朕没有不准奏的道理。”现在的康熙如释重负,想起现在这件事顺利办成,佟懿儿功不可没,一时将她拥得更紧了些,“这次多亏了懿儿你,朕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谢谢你了。” “懿儿说过,一定会保住这个家的和睦,这是懿儿的分内事,您不必放在心上。”窗外花好月圆,正合着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只是不知会不会一直这样好。 第89章 亦敌亦友 “皇祖母, 您不要走啊——” 七月流火,窗外电闪雷鸣, 佟懿儿惊叫一声忽然坐起身来, 睁开一双朦胧泪眼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在做梦。 “娘娘, 您梦魇了?”听到异动, 正值夜的玉衡立刻提了宫灯, 撩开帘子询问。烛火掩映出佟懿儿头上细密的汗珠, 玉衡听见她急促的唿吸声, 便知方才的梦必定不祥。
第167页 “现在什么时辰了?”得知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佟懿儿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她背靠着宫婢垫好的金丝软枕, 感觉自己象牙白的桑蚕丝睡袍背后已经湿透了, 她现在很想沐浴更衣, 让自己舒服一点,“一会儿吩咐她们给我预备浴汤罢,我梳洗一番再去慈宁宫问安。” “刚过四鼓,要不您再歇一会儿罢!奴婢这就去预备着。”玉衡听见佟懿儿叫了一声“皇祖母”,已经猜到她的梦魇与太皇太后有关了——近些时太皇太后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阖宫上下都悬着一颗心, 也难怪佟懿儿会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佟懿儿强笑两声沖玉衡点了点头,见她出去, 却早已睡意全无, 索性踏上床榻边的藕粉色宝莲图绣花鞋, 披了一件碧青色滚边芙蓉花衬衣走到茜纱窗下望月。临近十五, 挂在承干宫屋檐上的清辉又大又圆,秋蝉的叫声此起彼伏,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丝生气。 此次康熙巡幸古北口,佟懿儿特意没有随驾,说是要替康熙看着几位阿哥的课业,其实是因为她心里始终捨不得太皇太后——依目前的情形看,太皇太后很有可能真的熬不过康熙二十六年这个坎。佟懿儿看着窗前这一轮清冷月色,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时也凉了下来。一阵紧风吹过,佟懿儿不得不拢了拢身上的衬衣。回头看时,玉衡正站在她身后,笑着躬身告诉她水已备好,可以去洗漱了。 “娘娘放心罢,昨儿晌午武太医不是还说太皇太后脉象稳固么?”佟懿儿在楠木浴桶中舒展筋骨,玉衡一面拿着木勺舀水往她身上浇,一面软语宽慰道,“太皇太后有皇上和娘娘体贴入微地照顾着,想来很快便会康復的。” “是啊……是我太过紧张了。”滚烫的浴汤从佟懿儿的右肩倾泻而下,她感觉自己肩上灌了铅似的负重感一时轻了不少,伸手止住玉衡道,“扶我起来罢,更衣。” 辰时是太皇太后起身用早膳的时间,佟懿儿比平日早半刻钟到了慈宁宫后殿恭候,过一会儿才见苏麻喇姑与宫婢搀着颤颤巍巍的太皇太后踏过朱红色的门槛。 “懿儿给皇祖母请安!”从宫婢手中接过太皇太后枯枝般的手扶她在前沿炕上坐定后,佟懿儿方才退后向太皇太后行了蹲安礼。 “皇上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啊?”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已经记忆混乱,康熙出去已经大半个月了,她一时恍惚完全没有意识到。 “皇上去塞外了,说中秋之前肯定赶回来陪您老人家过节。”佟懿儿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一个梨花木杌子上,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粳米粥挖了一勺餵给太皇太后吃,“皇上是替您瞧瞧科尔沁的家人呢,回头一定会把送您的礼物给您尝鲜的!” “福临这孩子总算懂事了,还知道回我的娘家瞧瞧!”太皇太后咧嘴一笑,露出黢黑的牙缝,她的门牙两年前就掉光了,所以现在只能吃煳状的食物。听太皇太后叫了一声福临,佟懿儿手中的瓷勺颤抖了一下——原来她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是她的亲儿,她连康熙都忘了,却还记得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叫福临。 “是……是啊——皇上一直都没忘记自己身上流了一半博尔济锦氏的血液,他永远都不会忘的。”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听佟懿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惊讶地张大嘴巴,她本以为佟懿儿会告诉太皇太后现在已经是康熙朝的真相。 忽然太皇太后口齿不清地说了一段蒙语,苏麻喇姑耳朵有些不灵,实在没办法给佟懿儿翻译。忽然佟懿儿想起住在慈宁宫的娜木罕,忙吩咐玉衡去东次间将她请过来。 “皇祖母,你方才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又说了一遍,仍旧是模模煳煳的蒙语,佟懿儿满怀期待地看着娜木罕,希望她能破译这段在佟懿儿听来如同天书的语言。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太皇太后方才说,‘我的阿图丫头怎么也不来看我’。”娜木罕如今二十来岁,满蒙汉三语都相当流利,她这些年与太皇太后朝夕相处,这点小事对她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佟懿儿想起来,阿图正是太皇太后女儿淑慧公主的闺名,原来太皇太后思念起远在巴林部的女儿来了。 “公主过些日子就会和皇上一道回宫来看您,您放心吧!”沉吟片刻,佟懿儿决定“先斩后奏”,一口答应太皇太后见女儿的心愿。 “娜木罕妹妹,今日真是谢谢你了。知道你在慈宁宫一向深居简出,今日还特意请你帮忙,实在是抱歉。”与太皇太后又闲聊了一会儿,娜木罕便随佟懿儿一道出去了。站在慈宁宫的台阶下,佟懿儿忽然转身沖久违的娜木罕微微一笑,表达自己的谢意。 “娘娘客气,照顾太皇太后是娜木罕分内的事,何足挂齿。”娜木罕如今仍旧保持着蒙古人的穿衣习惯,宽大的蓝布袍子,头髮编了麻花辫盘在脑后,胸前挂着的佛珠显示出她已经信了一段时间的佛教。她语气平缓,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成持重。 “多年不见,没想到妹妹如今竟如此淡雅从容,实在教人刮目相看。”想起从前的琪琪格,再看看眼前这位通身贵气的蒙古格格,佟懿儿心中不由暗暗惊嘆——同样是身处后宫的女子,有人拼尽全力只为得到圣上垂怜;有人处心积虑只为生得龙裔一飞沖天。像娜木罕这样淡定自如与世无争的,佟懿儿还真是头一次见。
第168页 “这些年与太皇太后一道修身养性,发觉佛法精妙,于是沉浸其中,也是为了有所寄託。”娜木罕深知以自己的出身,康熙註定无法对自己动心——自太宗皇帝以后,他们对蒙古女子就兴趣寥寥了,她当初作为蒙古亲王孤女进宫,原本就是科尔沁的权宜之计。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能够在佛法中寻求自在固然是好,但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寡淡了些,真的挺替你可惜的。” 印象中的娜木罕原先是青春靓丽的,笑起来就像春日明媚的暖阳,佟懿儿忽然觉得有些怅惘——如果就按照歷史原本的轨迹,让娜木罕在康熙五十七年才成为有名无实的“宣妃”,她未来的日子该是多么单调乏味!但娜木罕毕竟不比济兰的妹妹,她是太皇太后的近亲,不是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的。此时此刻的佟懿儿内心燃起了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感。 “启禀娘娘,永寿宫贵妃方才求见,奴婢说您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了,等您回来了一定转告。”刚踏入承干门,王嬷嬷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今日本不是请安的日子,听说和卓竟亲自登门,佟懿儿想她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忙吩咐玉衡亲自去迎。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和卓乘着肩舆从永寿宫一路到承干门下去,搀着宫人的手进承干宫正殿请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和卓妹妹快坐,听说你有事找我?”佟懿儿一直尽量与和卓保持着表面和谐,她知道和卓一向心高气傲,眼里不可能真的把佟懿儿当好姐妹。 “臣妾听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又不大好了?”和卓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双眼睛充满忧虑神色,“您方才去瞧,没什么罢?” “太皇太后只是有些健忘,惦记皇上和科尔沁的亲人罢了!身子倒还硬朗,今儿早膳还吃了不少。” 听佟懿儿说起科尔沁来,和卓觉得正中下怀,赶忙顺水推舟道,“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想儿孙绕膝一家团圆也是人之常情……依臣妾看,不如将淑慧公主接回京城来住吧?” “我也正有此意,恰好此时淑慧公主应该正向皇上进贡请安的,我预备连夜写信给皇上建议此事,妹妹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联名。”佟懿儿心想和卓多半是希望藉此机会能让乌尔衮与二公主的婚事早日尘埃落定,便笑道,“只是让淑慧公主就这样回宫,她难免会担心太皇太后的身体——不如就向皇上建议,趁此机会把乌尔衮的婚事办了吧,也算是为后宫添点喜事。” “还是皇贵妃娘娘想得周全,臣妾佩服!”和卓听佟懿儿将她自己原本想提出的建议脱口而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佟懿儿知道钮祜禄氏与淑慧公主有这层关系早该有所戒备,没想到她竟与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咱们都是太皇太后点拨提携的晚辈,自然事事都要以太皇太后为先,我也没做什么。既然是你我心有灵犀,那写信时我便也将你的名字写上去吧!”佟懿儿莞尔一笑,尽显后宫之首的大家风范,见了这样的笑容,和卓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她没想到还会欠佟懿儿一笔人情债。一码归一码,和卓虽视佟懿儿为对手,却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第90章 真心假意 “孩儿给额涅请安!”佟懿儿给康熙写信后不久, 康熙果然带着淑慧公主回宫探望太皇太后。近些时太皇太后总是一时清醒一时煳涂,看见两鬓斑白的淑慧公主, 她倒还认得, 笑着招她上前握住她的手。 “想不到你如今也要有孙媳妇了, 当年送你去巴林部的情形还歷歷在目呢!”太皇太后所生的三女一子中, 尚在人世的就只剩淑慧公主一个, 体验了太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无奈, 太皇太后对这个仅存的女儿倍加珍惜。 “是啊……当年孩儿十二岁便被汗阿玛许配给了喀尔喀部的索尔哈, 没几年他撒手人寰, 孩儿回到京城, 原本是不想再嫁人的。”站在太皇太后一旁陪侍的乌尔衮如今一十六岁年纪, 生得挺拔俊美, 皮肤泛着健康的古铜色,眉眼之间颇有几分他祖父色布腾当年的风采,“没想到色布腾居然在围猎中救了我一命,我怎么能不以身相许?” 听淑慧公主说到此处,乌尔衮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脸上泛起红晕。幸好他皮肤不白, 否则定要被两位老人垂问。 “这都是缘分, 当年听说你被野熊袭击,我都吓死了——”上了年纪的老人眼前刚发生的事多半都记不真切, 却多半能对久远的事情如数家珍, “这色布腾临危不乱, 将野熊一剑刺死, 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巴图鲁。” 乌尔衮是第一次听到祖父母的爱情故事,居然与他和二公主一样因熊结缘——这大概就是上天註定的缘分吧,乌尔衮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妻子,对她一心一意,矢志不渝。 “今年遇上旱灾,巴林部的生计愈发困难了,好在皇上带来了充足的草料和牛羊马匹,想来今年的难关一定很快就会过去。”又寒暄了一阵,太皇太后忽然问起巴林部今年的情况,淑慧公主如实相告,眼底流露出对康熙的感激之情。
第169页 “玛嬷,不如婚礼结束后,让孙儿陪您回巴林料理旗务罢!孙儿在皇上的教导下已经学了不少本事,相信一定可以做好巴林部的顶樑柱!”乌尔衮的父亲英年早逝,巴林郡王的名号和责任迟早有一天会落在乌尔衮的头上,他已经准备好了。 “皇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我发誓要做大清的顶樑柱,你们不愧是翁婿俩!”见乌尔衮这般富有担当精神,太皇太后不禁感到十分欣慰,“不过,这会子听说厄鲁特的噶尔丹正在闹事,你还是先和宝音丫头在京城住着吧,等那边消停些再回去也不迟。” “太皇太后说的是,你这粗枝大叶倒不打紧,就怕伤了二公主金枝玉叶,你可担待不起啊!”淑慧公主自幼在关外长大,想到自己的孙媳妇是紫禁城里娇生惯养的公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你放心,巴林有你玛嬷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谨遵太皇太后、玛嬷教诲!”乌尔衮打了个鞦韆,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考虑不周了。 “淑慧公主一回来,皇祖母的身子果然要好得多了——懿儿你可真有主意!”听武太医汇报太皇太后的脉象日趋平稳,康熙自然喜出望外,跨过承干门的门槛将佟懿儿扶起来时,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烁似的,“相信年底办了二公主的喜事,皇祖母的病定能痊癒了!” “其实也不只是懿儿的主意,和卓妹妹也是这么想的。”康熙说的期许,也是佟懿儿发自内心的期待,自从听太皇太后唿唤顺治和淑慧公主的名讳,佟懿儿就觉得眼下的头等大事是让太皇太后得享天伦之乐,心情愉快,自然延年益寿。 “你们后宫姐妹能够替朕分忧,知道如何照顾太皇太后,想朕所不能想,实在令朕欣慰。”随着太皇太后年齿渐增,她的健康一直是萦绕在康熙心中的头等大事,但他平日忙于朝中大小事务,又时常需要离宫考察官员,会见王公,考察民情,纵使时常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始终力有不逮。如今有佟懿儿替他分担,他倍感踏实。 “只是……”佟懿儿忽然想起荣妃几次三番担心二公主嫁去巴林后遭逢战乱之苦,现在她却因为想为太皇太后“沖喜”而提议让二公主提前与乌尔衮完婚,靠在康熙的胸前,她忽然犹豫了,“公主一向养在紫禁城中,听说巴林部今年遭了旱灾颗粒无收,不知道她会不会适应不了那边的环境呢?” “这个你放心,姑姑跟你一样疼惜二公主,已经答应让他们小两口暂时先在宫中住下了。朕有空的时候可以常带他们回去看看,让那丫头慢慢熟悉那边的环境。”幼年失去双亲的康熙比旁人更在意子女的感受,何况他的女儿本来就少,自然十分珍视,“回头你跟荣妃好好说说,朕会在京城给他们先找一处宅子,这样他们也可以时常回宫探亲了。” “皇上思虑周全,懿儿替荣妃母女先行谢过了!”康熙一席话已经打消了佟懿儿的全部顾虑——熟悉歷史的她当然知道按照原定轨迹二公主应该在康熙三十年才嫁给乌尔衮,现在被她“提前”了婚期,就必须护她周全,给荣妃一个交代。 “听淑慧公主说,这次婚礼结束后,要留两个孩子在京城暂住,暂时不回巴林了。” 此次和卓的姐姐伊尔哈也跟着一块儿进京,原本以为可以就此和儿子团聚,顺便娶到一个秀外慧中的儿媳帮她料理家事,却得知康熙不预备让夫妇二人离开京城的消息。坐在永寿宫前殿圈椅上吃茶时,伊尔哈多少有些不高兴。 “婚事办妥了就好,咱们也就都踏实了不是?” 坐在紫檀木雕花屏风宝座上的和卓满面春风,她虽看出了姐姐的不悦,却颇不以为意——对和卓而言,拉拢荣妃才是头等要事,只要二公主与乌尔衮的大婚礼成,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这小两口是在京城或是在巴林居住,不是她关心的问题。 “欸……是——是啊!”伊尔哈听和卓这样说,只得讪笑着附和了一声,虽然她是和卓的长姐,但如今和卓是贵妃,而她伊尔哈不过是个蒙古王爷的福晋,凡事都得依仗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妹妹,“犬子这些年全凭您教导有方,见他时已经一表人才,非昔日可比了……还望娘娘继续多多栽培,好让他更上一层楼。” “你这儿子文武双全,还真是我们胤俄的好榜样呢!”听姐姐这样一番恭维,和卓的丹凤眼立刻笑得眯成一条缝,举起手用帕子捂住嘴咯咯笑了两声,“让他在这里多待两年也好,现在正是我们八阿哥长本事的时候,有这么一位表哥在身边,也真是他的好造化了。” 原本为儿子与儿媳未能及时回去心中懊丧的伊尔哈听见和卓这样说,一方面开始洋洋得意,另一方面也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目光短浅了。儿子回到巴林子承父业,留在自己身边共享天伦固然好,但是巴林毕竟只是小地方,到顶也不过执掌一方,京城就不一样了。 “替八阿哥效劳,是犬子的福气,不敢妄自尊大。”伊尔哈赶忙起身媚笑表达谦虚之意,只希望和卓没有将她方才的不甘愿放在心上。 是日夜康熙想起许久未曾探望过八阿哥与九阿哥,便在永寿宫设宴请和卓、济兰母子一道用膳。康熙一向倾心于佟懿儿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对和卓与济兰而言,隔三差五能够以皇子之母的身份和康熙一道进膳已是莫大的惊喜。好在无论是和卓还是济兰,自有了阿哥之后也很少嫉妒佟懿儿得到的宠爱,毕竟在她们看来受宠的佟懿儿始终只有一个女儿,将来有亲生儿子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第170页 “皇上,尝尝臣妾亲手做的八宝鸭,臣妾自晌午起就开始忙活了!”和卓听说康熙要来用膳,自晌午起便做起了看家菜。这八宝鸭的制作工序极为复杂,要先将鸭子体内的骨头整个取出而不破坏鸭肉的整体性,然后再将糯米饭填充进去蒸煮。宫里御膳房的御厨也不见得次次成功。面前的这盘八宝鸭色泽靓丽,造型完整,让人垂涎欲滴。 “贵妃精通厨艺,朕与阿哥们都有口福了,是不是?”康熙虽然不喜欢和卓与济兰的势利,但她们毕竟是两位阿哥的生母,他不能在孩子们面前对二人太过冷淡。他小时候看到顺治冷淡自己的母亲也会很不开心。 “嗯,额涅做的鸭子最好吃了!”胤俄捧着碗接过康熙夹给他的鸭肉,感到十分得意,斜眼看了看坐在身边默默扒饭的胤禟。 “来,你是弟弟,这只鸭腿给你吃!” 没想到在和卓夹起一片鸭腿肉给康熙之后,胤俄眼瞧着康熙将另一块鸭腿部分的肉放到了胤禟碗里,胤俄方才还得意的神色瞬间消失了。 “听我姐姐说,皇上正在为乌尔衮和二公主找婚后的住处?”和卓见胤俄有些失落,为了转移康熙的注意力,赶忙笑道,“您如今可有眉目了?” “没有呢,内务府报上来的那些都太小了,不合意。” 这招果然有用,提起现在正烦心的事,康熙将目光转移到和卓身上,“太皇太后要是觉得委屈了公主和额驸,肯定是不行的。” “臣妾听说,当年鰲拜的居所如今已经空了许久,不知可够得他们夫妇居住?”和卓从前还是塔娜的时候,常常去鰲拜的府上玩耍,印象中那府邸又大又气派,她坐在鰲拜肩头一口一个“干阿玛”地叫着,得意又神气。可是现在时过境迁,过往的骄傲成了耻辱,她只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干爹。 “朕明日着人去瞧瞧,也许能用上吧!”听到和卓提及鰲拜,康熙一时有些恍惚。看看眼前这位出身于钮祜禄家族的女子,他委实不信她竟能对自己家族的世交如此凉薄。 第91章 连锁反应 这日恰逢胤禛的十岁生日, 康熙下了早朝便到承干宫为胤禛送上生日礼物,佟懿儿一眼便认出康熙送给胤禛的单孔望远镜是多年前去世的传教士利类思送给康熙的亲政贺礼。二十年过去, 那望远镜上的褐色羊皮依旧油光发亮, 可见他有多珍视这个漂洋过海而来的宝贝。 “钦天监算过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良辰吉日, 二公主与乌尔衮的合卺定在这一日是最好。”看着胤禛目不转睛地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 康熙与佟懿儿心照不宣地想起了病入膏肓的南怀仁。休养了将近一年的南怀仁现在是真的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钦天监里没了他, 康熙总觉得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好……好啊——皇祖母听了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淑慧公主的到来与二公主的婚事的确让太皇太后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强, 但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来之前, 佟懿儿都不敢泄下这一口气来, “对了, 公主的婚房可预备妥当了?” “多亏了和卓提议,朕派人去鰲拜原来的宅邸看过了,那真是一块好地方,荒废着怪可惜的。”鰲拜被擒获后不久,他的家宅家产悉数籍没, 不久之后在宗人府病逝。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被彻底遗忘了。 “还是和卓妹妹想得周到。说来当年荣妃姐姐为您诞下长子的那天, 也是您的登基之日呢!如今荣妃姐姐所出的女儿即将在当年辅臣的府邸内完成人生大事,也是荣妃姐姐的好造化。”佟懿儿发现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忽然吩咐玉衡带着胤禛及宫人先行离开。 “其实……其实承瑞根本就不存在。”原来康熙支走所有人, 只不过是想单独跟佟懿儿说出这个她当年早已偷听到的秘密。他将嘴唇贴在佟懿儿耳边私语, 脸色潮红, “当年是皇祖母执意要她身边的一个宫女装作有孕,以此为藉口好让朕提前亲政的——” “所以……您一直觉得对荣妃姐姐有愧?”虽然佟懿儿早就知道承瑞压根就不存在的事实,但是荣妃为何会被选中,又是如何配合他们演出这场戏,佟懿儿并不清楚。 “是啊……她和尼楚贺一样都帮助了朕,朕既然娶了她,就不能不给她一个指望——”康熙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时,佟懿儿忽然想起当年为了掩护她而被拉下水的如吉。康熙欠了荣妃,她佟懿儿也欠了如吉。见佟懿儿低下头去,康熙不禁笑道,“你怎么反倒心事重重起来了?” “没……没什么——”佟懿儿听到康熙的询问,赶忙回过神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现在荣妃姐姐儿女双全,女儿又要出嫁了,懿儿真为她高兴。” “二公主是朕的子女中第一个成婚的,原本朕还预备再留她几年呢——现在为了哄皇祖母她老人家高兴,就暂且把她提前‘泼出去’吧!”眼前的佟懿儿一身桃粉色金蝶夹袄,一字髻上簪了两朵点翠,不到三十的年纪看着仍像花季少女一般娇俏,想到自己尚未老去就要看着女儿出嫁,康熙心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第171页 “女儿出嫁,可不能‘泼出去’呢,等您一把年纪的时候就会知道,女儿有时候可比儿子孝顺懂事!”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这样说是开玩笑——像康熙这样北方游牧民族出身的君主,是很喜欢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子的,入关以前的公主格格们多半都会骑马弯弓,二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荣妃马佳氏,携二公主谢过皇贵妃、贵妃恩典!”冬至节时离二公主的婚期已近,暂时给公主额驸安排的府邸也已打点完毕,真可谓是万事俱备。这日荣妃与二公主特意着盛装到承干宫向佟懿儿致谢,恰巧遇见和卓也在,正好一併谢过了。 “二位免礼请起,倒是要谢谢你们——为了给太皇太后沖喜,让她老人家高兴,才将婚事提前的,倒是要多谢荣妃姐姐体谅。”佟懿儿吩咐母女二人入座,又请宫人送上茶点,和颜悦色道,“从今往后,荣妃姐姐与和卓妹妹也算是沾亲带故了,这也算一桩美谈吶!” “臣妾不敢高攀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折煞臣妾了。”荣妃起身微微一福,言语中虽然是客气自谦,但在和卓听来心里却十分不舒服。但是和卓也不能表示出什么异常,只得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干笑。 荣妃自康熙初年便在宫中为奴为婢,后来因缘际会做了康熙的嫔妃,宫中的尔虞我诈见的多了自然瞭然于心。和卓当初撮合二公主与乌尔衮,明显是打着拉拢荣妃的主意,幸亏有佟懿儿这样为二公主幸福打算的人存在,荣妃才体会到紫禁城中尚有一丝暖意。 “既然二公主喊我姐姐一声婆婆,那我与荣妃姐姐自然就是一家人,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大家同为侍奉皇上的姐妹,原本就该相扶相携才是。”和卓特意将“相扶相携”四字说得十分刻意,希望荣妃体会到她对她的诚意。荣妃见和卓这般客气,当下也只得勉强应付了下来。 因二公主此次下嫁的是太皇太后家的亲戚,因此到了十二月,大批科尔沁、巴林等部的王公皆携家带口地进京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慈宁宫一时门庭若市,太皇太后与太后一道在慈宁宫会见娘家来的福晋王爷们,一时兴奋异常。 因来往的人日渐增多,平日里只需陪太皇太后说话打坐的娜木罕亦忙得不可开交。这日因她兄长、第三任达尔罕亲王班第前来问太皇太后安,娜木罕更要忙活着准备茶水点心,正端一壶刚煮好的奶茶走过慈宁宫小厨房的通廊时,忽听“嘎达”一声响,身后随即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 “这位格格,你的佛珠掉了。” 回头看时,一个身着天蓝色蒙古袍,梳着两条麻花大辫的魁梧男子手里正提熘着一串紫檀佛珠手串,尽管那手串戴在娜木罕纤细的手腕上很容易脱落,但在对面男子的手上却像很细小似的。 “嗯……谢谢——”娜木罕用蒙古语向他表达了谢意,尴尬地走开了。自从幼年被家人送到紫禁城,她极少有机会跟真正的男人相处。 “旭日干这孩子,你们真打算送他出家?”刚踏入慈宁宫正殿的门槛,娜木罕便听得太皇太后用沙哑的声音问坐在她身边的班第,“你们跟他商量了吗?” “家丑不可外扬,还是送出去得好。”娜木罕屏住唿吸退到墙角,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班第说的每一句话,“当初姑姑也忒荒唐了,执意要把他生下来,养他到现在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了。” “说到底,是我当初听说孟古青那孩子有了身孕,才执意把她送回科尔沁的……她原本就不适合在紫禁城呆着。”太皇太后的嘆息声被娜木罕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此时此刻有相当的把握能肯定刚才遇到的那个男子就是旭日干,静妃的私生子。 “这事儿怎么能怪您呢,您一心为了姑姑着想,处处包容她,是她自己太跋扈了。”看着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沉默寡言的太后,班第更加不满那个使全族蒙羞的姑姑了。 “可是……除了让他出家,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一心向佛,经歷了太多离合悲欢的太皇太后心变得愈发柔软。静妃在生下旭日干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她不希望这个孩子仅仅因为自己的出身就承受太多不幸。 “他这样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有哪家的黄花大闺女愿意嫁给他?”班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脸不屑地说道,“让他去庙里,只当是为我博尔济锦氏全族祈福吧,也算是替姑姑赎罪了。” “如果……如果娜木罕愿意呢?”深思熟虑一番后,躲在墙角的娜木罕终于鼓起勇气向前一步,用一双坚毅的眼睛看着一屋子的亲人,显然他们都吓坏了。 “妹妹……你——你疯了吗?”最先开口的人是班第,他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指着娜木罕的鼻子。在他看来,康熙虽然还没有给娜木罕一个封号,但她迟早该是皇帝的妃子,是科尔沁部的又一个骄傲。 “娜木罕没有疯。”娜木罕依旧镇定自若。她先将手中的托盘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木案上放好,之后回到原位双膝跪地道,“自娜木罕进宫以来,娜木罕心里很清楚皇上不会临幸我——这样一个被自己夫君厌弃的女子,是不会介意一个身世不明的男子的。”
第172页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没能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妃嫔,是我的过失……”班第气得几乎全身发抖时,太皇太后却显得相当镇定,只是笑着抬抬手道,“你先起来罢,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 “谢太皇太后。”娜木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她竟会在此时此刻为了让一个叫旭日干的陌生男子免于出家挺身而出。站起身来的瞬间,她才觉得有点腿软后怕之感。 “太皇太后,当初送妹妹进宫,就是想让她当娘娘,延续科尔沁在后宫的荣耀啊,您怎么能——”看见太皇太后对娜木罕的提议并未强烈反对,班第心里真有些着急了,在这个北风唿啸的冬日出了一头大汗。 “你以为现在还是太宗朝吗?咱们已经进了关了,你姑姑,还有眼前这位太后坐冷板凳的滋味,你忍心让你妹妹再尝一遍?”听太皇太后这样说,一直无动于衷,形同人偶的太后忽然觉得有了一丝人气——原来太皇太后是心疼她,懂得她的。 “可是——”班第听太皇太后说这样的话,一时百口莫辩,但他仍旧不死心,“她都已经进宫这么多年了——” “还没有正式的封号,就不算是皇上的妃子——我收她为我的义孙女,以和硕格格的身份嫁给旭日干,行不行?”太皇太后一声厉斥,四下彻底鸦雀无声了。 第92章 不做凤尾 “皇祖母跟朕说, 预备让娜木罕以和硕格格之礼下嫁先帝静妃的儿子旭日干,你一併将婚礼用度预备了罢!”距离二公主与乌尔衮的婚礼还有一个月, 原本已经焦头烂额的佟懿儿听见康熙带来的这个消息, 虽然感觉是又一块石头压在身上, 却也由衷地替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娜木罕感到高兴。 “皇祖母怎么突然想起要指婚来了?原先不是一直想让娜木罕妹妹做皇妃的么?”现在好事成双, 想来太皇太后一时的平稳算是可以保住了。卸下心理包袱的佟懿儿站到康熙坐的雕花圈椅前, 牵起他的左手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 “最近宫里传的沸沸扬扬, 说这旭日干很可能是先帝的遗腹子, 也不知娜木罕妹妹嫁给他可会受委屈了——” “其实当年的事朕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旭日干眉眼之间着实没什么汗阿玛的影子。”太皇太后向康熙提出指婚的意见后, 他最初也十分诧异, 但当听到太皇太后说娜木罕是在班第要求旭日干出家时挺身而出, 当机立断决定成全他们,更打算将旭日干留在宫中当一等侍卫,避免与班第等人起冲突。 “当年这事儿在宫里头是禁忌,现在皇祖母这么一指婚,不等于坐实了先帝静妃出宫生子的传言了?怕只怕外头人难免非议啊……”佟懿儿没想到自己最初替太皇太后添福添寿的单纯愿望竟引出了这么一个插曲。发出这句疑问时, 她的眼睛闪闪烁烁, 不敢直视康熙的目光。 “若在十几二十年前遇着这样的事, 她老人家必定不会答应,直接让那旭日干出家都算网开一面了。”康熙示意佟懿儿坐到自己身边, 伸手替她理了理髮髻上的珠花, 莞尔一笑, “也许是老人家年纪大了, 现在心肠也软了罢!” “太皇太后一定对静母妃充满愧疚吧——可是旭日干的身世……总得有个说法啊!”佟懿儿身为后宫之首,不仅希望娜木罕能够得到幸福,也不希望看到谣言满天飞的景象。 “这个你放心,朕会在赐婚旨意中说旭日干是静妃当年被先帝休弃后与察哈尔部来归的俘虏所生,少年老成堪当大任,太皇太后特将达尔罕亲王之女赐婚于他,以示恩宠。”既然是太皇太后赐婚,康熙无论如何也要替旭日干圆上身世来歷。幸好当年察哈尔部被灭后不少族人投奔科尔沁,加上清初入关前后尚未汉化,满蒙休妻再嫁等事倒也寻常。这样一说应该不会有人怀疑。 “既然皇上已经考虑周全,那懿儿也就可以放心预备了。” 静妃有私生子一事佟懿儿早年间还在读歷史系时便在野史笔记上读到过,但那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传闻”会不会是真的。现在这个她一度认为不存在的孩子竟然要和歷史上康熙的“宣妃”喜结连理,这样神奇的发展实在令她始料未及——可惜的是旭日干的生父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个谜,虽然康熙用一个谎言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但“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佟懿儿的“职业病”,她依旧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解开旭日干的身世真相。 “懿儿给皇祖母请安!”转眼到了腊月十五,眼见离两对新人的婚期越来越近,宫中的大小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日刚用过早膳,佟懿儿便穿了一身十分喜庆的金鹊登枝纹红袄往慈宁宫偏殿向太皇太后问安。即将出嫁的娜木罕一脸娇羞地给太皇太后读《警世通言》里的故事消遣,见佟懿儿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懿儿来啦,坐!”太皇太后盘腿坐在前沿炕上边听故事边闭目养神,听见佟懿儿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娜木罕早已笑着搬来一张杌子给她。 “皇祖母近日身子还硬朗罢?懿儿近些时忙着准备婚礼事宜,没能晨昏定省,实在惭愧。”佟懿儿见太皇太后身上披了一件深棕色嵌白狐毛的披风,揣想这大概是娜木罕的手艺了,“这件披风从前没见您穿过,怕是娜木罕妹妹给您做的?”
第173页 “正是呢——这丫头说要嫁人了不能时常侍奉在侧,非要要送一件礼物给我不可——”太皇太后眉开眼笑地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口是心非道,“皇上都答应要把旭日干这孩子留在京城当侍卫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 “太皇太后多年来恩养娜木罕,如今就要出嫁了,一点小心意还无法表达娜木罕的感谢之情呢!”知道旭日干果真就是那天她在走廊上遇到的男人,娜木罕多年来尘封冰冻的心忽然有了温度,连佟懿儿都发现她似乎比从前更爱笑了。 “我呀,过去是想把你当汉人的童养媳一样,养大了嫁给皇上的,你还谢我?”太皇太后忽然缩了缩脖子呵呵笑了起来,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般淘气。 “比起哥哥,太皇太后至少是真心希望娜木罕幸福的人。”幼年时来到紫禁城,是娜木罕兄长班第的主意,而当娜木罕亲眼看到班第提到旭日干的轻蔑与不屑,更加认清了哥哥的真面目,认清了善恶。 “你也别埋怨你哥哥,当年都是我心疼你姑姑,才把她送回去的——”想起自己那个时乖命蹇的侄女,太皇太后的目光忽然写满了愧疚,“也许从一开始,要博尔济锦氏独占后宫的时代延续下去的想法就是错的……否则她怎么会寂寞到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做那种事?” 诺大的慈宁宫里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听到太皇太后说到“素不相识”四个字,佟懿儿忽然敏感了起来,但可惜太皇太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姑姑不会怪您的,娜木罕会好好陪着旭日干,您放心吧!”娜木罕的回答掷地有声,佟懿儿转过脸去看着那双熠熠发光的眸子,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干净的一双眼睛了。 到了十二月二十六日,紫禁城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巴林部领着十八匹备有鞍辔、装饰的骏马及十八副甲冑并骆驼、肥羊、奶酒等贡品由午门入宫迎亲。午时康熙在干清宫大宴蒙古王公,而女眷的宴会则在慈宁宫举办。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娜木罕虽被封为和硕格格,但她的额驸毕竟出身不明,倘若大办特办恐怕反而不好,因此只是简单行过仪式后便离宫前往京城新宅,预备过些时候再向康熙与太皇太后等正式谢恩。 “你瞧瞧那达尔罕亲王福晋的脸,耷拉着跟马脸似的!”众王公福晋向太皇太后敬酒时,坐在西首第一的和卓忍不住回头轻声对身后的济兰耳语道,“太皇太后也真是老煳涂了,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也抖搂出来!” “可不么?要说这娜木罕也是傻,大伙儿原本不都说她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妃么?”济兰一想到居然有人会主动放弃可以使自己飞上枝头的机会,放着好好的皇妃不做偏偏要去做侍卫之妻便觉得不可思议,“慧妃老早就去了,也该轮到她了。” “呵呵,轮到她?做梦吧——”和卓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康熙了,或者说她自认为自己非常了解男人——蒙古女人大多皮肤黝黑,身材健美,在和卓看来康熙绝不会对她们有一星半点的兴趣,“这个娜木罕平日里看着榆木脑袋似的,一副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种宁当鸡头不做凤尾的勇气,看来也不简单吶!” 听了和卓的分析,济兰在这觥筹交错的大殿上一时沉默了——她一向觉得但凡是有机会接近康熙的女人都会想方设法成为康熙的妃嫔,为他生儿育女。皇帝的儿子不是太子也会是王爷贝勒,做母亲的母凭子贵,立刻就可以飞黄腾达。可是娜木罕居然不走寻常路,难道真像和卓所说,她有其他的抱负?也许傻的不是娜木罕,是她济兰吧。 “宝音给皇祖玛嬷请安,祝您寿与天齐!”乌尔衮夫妇在干清宫完成受封仪式,正式被册封为和硕荣宪公主与和硕额驸。荣宪公主穿着和硕公主的冬朝服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行礼,满面红晕,洋溢着新婚燕尔的幸福甜蜜。 “好……好哇!苏麻喇姑,赏——”太皇太后特意穿了最隆重的蒙古红装,头上戴着沉重的牛角帽。当她瞧见眼前的荣宪公主没有穿蒙古礼服时,忽然孩子气地嘟起嘴来,“怎么都没穿咱们的衣裳……娜木罕丫头呢?” “您忘啦,今儿说好的,格格改日再向您请安!”太皇太后毕竟上了年纪,脑子颇有些迷煳,听了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感嘆,荣宪公主忽然有些尴尬,跪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幸有苏麻喇姑上前一步扶住太皇太后替荣宪公主解围,还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往心里去。 “哦……喝——喝多了!”太皇太后往苏麻喇姑的胸口一靠,忽然咧嘴笑了两声。 苏麻喇姑点点头扶太皇太后起身,沖众人笑道,“太皇太后不胜酒力,现在有些身子不爽,大家请回吧!” “恭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精神一日好一日煳涂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荣宪公主虽觉得多少有点遗憾,但也面带微笑地与众人一道目送太皇太后离开。 “公主今日能在太皇太后的见证下完婚,实在是难得的福气啊!”众人鱼贯而出时,和卓特意留在慈宁门外看着荣宪公主出来,温柔道,“今后我与公主就是一家人了,公主在京城住,可要时常来看看咱们哦!”
第174页 “贵妃额涅客气,向您请安是应当应分的。”虽然荣宪公主已经爱上了乌尔衮,但她永远不能忘记眼前这个女人当初是怎么早早就想以此拉拢荣妃,让荣妃终日惶惶的。现在她当然不能表露分毫,只得客气奉承两句,满足和卓的虚荣心。 第93章 南怀仁的遗产 “你大伯今儿上书奏请佟氏一族由汉军旗归满军旗的时候说, 南怀仁神父可能真的不行了……”转眼已是康熙二十七年元月,这日下了朝康熙面色凝重地扶佟懿儿起身时, 她已经意识到南怀仁神父可能真的不行了——穿越而来的佟懿儿并没有三头六臂, 顾得了东头也顾不了西头。 “要不……找个机会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吧?”穿着银白色缎面袄褂的佟懿儿半蹲在康熙膝下, 仰头望向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二十年前, 是他牵着她的手去钦天监探索宇宙苍穹的秘密, 现在眼前这个人年过而立, 虽然已经富有四海, 却依旧对未知的科学世界充满好奇。 “跟朕想一块儿去了, 朕一会儿就跟旭日干说一声, 让他预备车马。”自娜木罕与旭日干完婚后, 康熙渐渐让旭日干代替了原先曹寅的位置, 每回微服出巡都让他保驾护航。 “吃了午膳就去?”玉衡领着丫鬟嬷嬷们进来布菜。佟懿儿见状也笑着上去帮忙。王嬷嬷抱着五岁的靖月一道进来了,向康熙与佟懿儿微微一福。 “都这么大了,还不肯自己下来走啊?”康熙从王嬷嬷怀中一把抱过靖月,拿自己的胡茬蹭靖月光滑细嫩的下巴,“不可以这么娇气知不知道?” “嘿嘿……知道了——痒死了!”靖月平日里被王嬷嬷宠坏了, 阖宫上下的人几乎都把她捧在手心。康熙说她“娇气”倒确实有些冤枉了她, 每回都是王嬷嬷抱了她就捨不得撒手。 “好啦好啦, 快过来用膳罢!”佟懿儿见桌上的碗筷已经摆放得差不多了,笑着走到康熙身边牵起靖月的手嗔怪道, “每回你们父女俩在一起时就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真拿你们没法子!” “等这小丫头片子长大了, 咱们再论父子君臣也不迟嘛!”康熙坐到八仙桌的上首, 佟懿儿母女分坐在他的左右。还没有端起佟懿儿为他斟的半杯黄酒,就有些“胡言乱语”起来了——康熙对那几个阿哥一向严厉,早早就让他们知道担当,懂得规矩。偏偏对靖月这个女儿,康熙很有些宠溺的味道。 “靖月又不是阿哥,怎么跟汗阿玛做父子君臣啊,父女君臣还差不多!” 靖月放下喝汤的勺子,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争辩着。康熙与佟懿儿面面相觑了数秒,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汗阿玛……额涅……在笑什么?”靖月没想到自己的话竟惹来哄堂大笑,一时竟急出一头汗来,“靖月……靖月说错了吗?” “哈哈,咱们靖月说得对——就是‘父女君臣’!”见靖月满脸困惑的样子,康熙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快吃罢,吃了才能快快长大跟汗阿玛做‘父女君臣’呢!” 康熙的话使靖月一时十分受鼓舞,她立刻不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大口吃起碗里的饭菜来。 “今儿您跟靖月怎么聊起什么‘父子君臣’了——”歇了一会儿中觉,康熙便携佟懿儿一道在旭日干的陪同下往灯市口佟府探望南怀仁。在车上想起今日晌午的种种,佟懿儿仍旧忍俊不禁,“她年纪还小呢,哪里就懂得这些个!” “那还不是你这个当额涅的先说人家没规矩,朕接着你的话说的?”康熙也没想到女儿竟会有这般奇思妙想,努了努嘴只想证明自己并非有意为之,“人家小小年纪,哪里又懂得什么‘规矩’呢?好像……她的额涅小时候也不大懂什么规矩的吧?” “多少年前的事了,您还拿来寻开心!”马车渐渐停了,听见旭日干通禀佟府已到的消息,康熙与佟懿儿即刻缓缓落地。 “你在门口守着,朕与皇贵妃进去探望就是。”康熙叮嘱旭日干不必跟随,佟国维知道康熙时间宝贵,随即引康熙与佟懿儿直接去了南怀仁的疗养之所。 “南神父,朕……朕带着朕的夫人来看您了——”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走到南怀仁床前的杌子边坐下,南怀仁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开,发出微弱的咳嗽声。 “谢谢皇上还惦记这一把老骨头……您最近可好?”鬚髮皆白的南怀仁已经坐不起来了,侍奉他的奴僕只得拿了软枕将他的头稍稍垫高了些,方便他与康熙说话。 “好哇,太皇太后的病已经痊癒了……朕的女儿也出嫁了呢!”虽然近些时朝中也有些不顺心的事,但面对这个陷入弥留的老人,康熙还是想报喜不报忧,“要不是您身子不好,朕原本还打算请您替朕定日子的。” “多谢皇上信任……臣也还想继续为您效力,听说罗剎——”说起未竟的事业,南怀仁一时非常激动,憋红了脸不住咳嗽起来。佟懿儿赶忙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喝。
第175页 “您别急,罗剎的事朕心中有数——”见南怀仁一脸有心无力的表情,康熙心里既感动又难过,“您已经为朕做了许多,朕不能再让您劳累了。” “臣整理了老师和臣留下的一些满文、汉文笔记书稿,已经悉数交给佟国维大人,希望这些材料能对您有所帮助。”南怀仁清楚地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过去一年来,他拼尽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不遗余力地整理了自己与汤若望留下的满文、汉文稿件,完成了这件事,他也就没有遗憾了。 “谢谢神父,您的书稿朕一定好好珍藏,细细参看——”得知南怀仁还留有书稿,康熙立即两眼放光——一个人的寿命终究有限,但是人们留下的文字却是可以保存的,可以让它的作者继续在人世间发光发热。 看过南怀仁数日之后,南怀仁终因医治无效含笑而终,康熙下旨授南怀仁工部右侍郎衔,谥为“勤敏”。 佟懿儿陪着康熙走进钦天监南怀仁待过的房间,几案上摆满了南怀仁整理的书稿,康熙拿起最上面的一册汤若望日记,随意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道:“1661年2月15日……今日先帝的静妃来找我忏悔,她说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打入冷宫的漫长岁月,她对先帝的憎恨与日俱增……她渴望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关爱她……当一个随罗剎使团到京的蒙古男子偷闯禁地向她示爱时,她的□□被点燃了……现在,一个种子在她的身体里发芽,那个男人却失信了,他不辞而别——” “懿儿你快看——”看到这里,康熙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将日记本递给佟懿儿——看完片段的一瞬,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汤若望日记里提到的蒙古男子,应该就是旭日干的生父。 “也就是说……那个男子是当年跟着罗剎来使进宫的?”凭着对文献的敏锐度,佟懿儿立刻缩小了旭日干生父的可能范围,“跟罗剎来往密切的蒙古人……莫不是——厄鲁特人?” “噶尔丹现在还在跟罗剎人相互串通呢,之前收到奏报,说凭藉从罗剎购买的红衣大炮,噶尔丹已经入侵喀尔喀草原了!”佟懿儿的猜测和康熙是一样的,想到厄鲁特蒙古,康熙不得不想起自己现在的心腹大患噶尔丹,一时恨得咬牙切齿,锤了锤桌子道,“有朝一日,朕……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噶尔丹!” “这个蒙古男人,该不会……就是噶尔丹吧?”佟懿儿听康熙提起噶尔丹来,一时不由头皮发麻,“如果真是这样,那旭日干岂不是——” “就算是又如何?现在旭日干是朕的人,只要朕严守这个秘密,待旭日干以诚,这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经歷了三藩之乱这样的大风大浪,康熙早已练就了临危不惧的本事。他转身扶着佟懿儿的肩膀,坚定看着她的眼睛道,“今日在钦天监发生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懂吗?朕会将这些文稿亲自收好,如有必要,阅后即焚。” “懿儿明白,包括皇祖母在内,懿儿也绝不吐露半个字。”现在康熙与厄鲁特的噶尔丹必有一战,在这个时候旭日干的身世无疑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一旦走错了这步棋,很有可能就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皇祖母如今身子虽然没有大碍,但是看起来人却一日比一日煳涂了。”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康熙如今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将娜木罕许配给旭日干的决定是对是错了。但是木已成舟,他除了深吸一口气,也无法责备太皇太后的一番好意。 “老人家上了年纪,心软煳涂都是常有的事,但是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皇祖母能够长命百岁,就是皇上和懿儿的好造化了。”只有佟懿儿知道,让太皇太后熬过康熙二十六年的死亡厄运有多不容易,说出这番话,佟懿儿已是泪眼朦胧。 “怎么哭了!嗨——”康熙见佟懿儿落泪,忙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哄道,“朕只是觉得……今后还是要对她老人家说的意见兼听则明,别说长命百岁,就是千岁万岁,朕也求之不得呢!” “皇上说的是,您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凡事还是要自己拿主意才好。”佟懿儿知道,太皇太后已经彻底“退休”了,这话是说给康熙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第94章 明珠蒙尘 既然决定将旭日干的身世暂时瞒下, 康熙与佟懿儿便果真如同从未看过汤若望的日记一般,只风风光光为南怀仁举办了葬礼, 将他安葬在他的老师汤若望身边。 “听说……惠妃姐姐的堂叔纳兰大人如今被御史郭琇弹劾了?”这日因佟懿儿与康熙一道往教堂祭扫两位神父, 众妃便在永寿宫小聚。坐在紫檀雕花宝座上的和卓接过宫人递来的碧螺春放在鼻尖闻了闻, 看着坐在左首第一愁眉苦脸的惠妃笑道, “惠妃姐姐也别太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来明相的功劳有目共睹, 皇上仁慈, 想来不会太为难明相的。” “是啊是啊——”济兰看着和卓的脸色, 赶忙满脸堆笑, 牵起惠妃的手顺势安慰道, “就冲着当年明相把姐姐这么一个多才又貌美的好侄女送进宫来, 皇上也捨不得委屈了老大人不是?”
第176页 惠妃这些年一直心心念念盼着大阿哥胤禔长大成人,却也知道济兰的势利——因着讨好和卓的关系,济兰一路扶摇直上,她的阿玛也被康熙委以重任。惠妃虽然出身满洲贵族之家,却也是个气质如兰的女子, 平素绝不肯谄媚于人。见济兰这般虚情假意, 惠妃一时只觉得噁心, 只礼貌性地点点头便把手收了回来。 “堂叔既然被御史弹劾,必定是德行有亏, 是非自有皇上圣裁, 臣妾不敢妄议。”惠妃在妃嫔之中年岁偏长, 因此早有了几分中年气度。今日她穿了一身黑色紫蝶纹烫金锦袍, 一字髻上只插了一只碧色的玛瑙簪子,跪在和卓面前竟像个与世无争的长辈似的。 “惠妃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和卓原本是想藉此机会安慰一下惠妃,好笼络笼络人心,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她目光一扫,最终落在了如吉身上,“德妃妹妹,快把惠妃姐姐扶起来坐下!” “惠妃姐姐,起来罢……”如吉走到惠妃身边轻轻扶起她到座位上坐下,二人相视一笑。 “荣妃姐姐,要说有福气,你可算是咱们几个里头最有福气的了——”放弃了惠妃,和卓见荣妃倒是气色颇佳,一时转移话题道,“有儿有女,如今闺女还嫁了好人家,真是羡煞旁人哟!” “娘娘客气,您的阿哥才是人中龙凤,臣妾等皆望尘莫及。”宫女出身的荣妃的人生哲学一向是知足常乐,没想到自己现在竟成了后妃中唯一一个儿女双全的嫔妃,现在唯有谦虚谨慎,与后宫嫔妃,尤其是和卓和睦相处,方能保住自己得来不易的幸福。 “嗨,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孩子,能看出什么来?”听到有人夸胤俄,和卓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那种自傲得意的神情却被隐藏在一副讪笑自谦的外表下,“他还得向他的哥哥们多多学习才是呢!”闲谈结束又过了一会儿,和卓方才心满意足地叫了散。 “惠妃姐姐方才说的话,应当只是搪塞贵妃娘娘罢?”如吉与惠妃同出了永寿门,惠妃因感念方才如吉搀了自己一把,便请她到自己所居的延禧宫小坐。现在四下并无旁人打扰,心细如髮的如吉终于可以无有顾忌地表达出对惠妃的担忧,“其实如吉看得出来,姐姐很担心前朝的异动。” “唉……贵妃这个人一向倨傲,我又岂能在她面前示弱?”回到自己的地盘,一直紧绷神经的惠妃终于卸下面具,嘆了口气向如吉说道,“堂叔被弹劾,我又岂有不慌张的道理呢……说到底,我是不打紧的,怕只怕皇上会因此耽误了大阿哥前途,那我这个做额涅的,可就真的罪过了!” “大阿哥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又是长子,想来皇上不会迁怒与他的……”看着惠妃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原本对自己没有亲子有些抑郁的如吉忽然竟有一点庆幸了,像如吉这样无牵无挂,才能真正做到与世无争,一旦有了亲生儿子,即使不为自己打算,也会为了皇子的命运提心弔胆一辈子。 “帝王心海底针,皇上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万一那御史参堂叔的奏疏里涉及到大阿哥,皇上会怎么处理?”惠妃毕竟比如吉年长,见识过更多康熙朝的大风大浪,回忆往事,她几乎都快要哽咽了,“当初……堂叔力争撤藩,索额图上奏要处死堂叔——现在堂叔被弹劾,那索额图却早已恢復了内大臣的职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皇上不是没有处死明相,反而重用了他老人家么?姐姐您快别再胡思乱想了。”如吉起身在惠妃的身前轻轻蹲下,笑劝道,“如吉相信皇上不会不顾念父子亲情的,您且宽心罢!” 在惠妃抹着眼泪微微点头的一瞬,如吉忽然心生一计。 “额涅,孩儿今日下学时在御花园遇见德妃额涅了,她……她好奇怪哦!”这日胤禛练完射箭功夫才回到承干宫吃晚膳。扒了几口胭脂米,胤禛忽然抬起头向佟懿儿汇报起了今日见闻。 “怎么奇怪,你不是常常去永和宫向她请安么?”虽然胤禛是佟懿儿的骨肉,也是在佟懿儿身边长大的,但是既然佟懿儿让如吉做了胤禛的“额涅”,就不能让他们太过生疏,因此常教导胤禛要孝顺如吉。 “她今天问了我好多关于大哥的问题,还问我汗阿玛有没有批评他……”胤禛放下银筷,挠了挠后脑勺道,“好端端的,汗阿玛为什么要批评大哥啊——” “哦……可能是替惠妃额涅问的吧!你惠妃额涅脸皮薄,所以可能就托她问你咯!”熟知歷史的佟懿儿即使不听康熙说,也知道康熙二十七年明珠被弹劾的事实,她已经知道如吉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希望借胤禛之口提醒佟懿儿留心康熙对明珠、大阿哥的态度。 “哦……这样啊!”好在胤禛并没有深究下去,听佟懿儿解释完,又拿起筷子专心致志地吃起碗里的菜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夜阑人静,陪着康熙批阅奏摺的佟懿儿从自己的书橱上拿了一册《饮水词》随意翻看,正好看到的这篇是最着名的《木兰花拟古绝词柬友》,想当年还没少拿这句诗当过qq签名,但现在读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第177页 “你读的这是容若的词啊——”佟懿儿正看得入迷,完全没有意识到康熙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拿起书卷轻翻了几页,笑道,“听说自打他病逝后,他的词集成了坊间的畅销书,还传出一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的话来……下一句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下一句是‘纳兰心事几人知’。”佟懿儿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传到了康熙耳朵里,不由窃笑道,“这句原是您的曹侍卫说的,没想到您也听到了。” “朕素知子清与容若交好,敢情他还帮着人家吆喝吶!”以前佟懿儿曾看过不少“八卦”,大概的意思几乎都是康熙嫉妒“大清第一才子”的才气,对他极力打压,最终导致英才早逝的悲剧。眼前这个康熙皇帝现在没有半点“嫉妒”之意,反倒嘆息一声道,“只可惜容若身子太弱,年纪轻轻就去了……朕还想重用他呢!” “就像他在词里头说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最初的时候,大家对彼此的印象都是最好的……其实也许他早些离去反倒是件好事。”听康熙言语中流露出惋惜之情,佟懿儿觉得时机已经渐渐成熟了,将一袭猩红斗篷披在康熙银白色的光面长衫上,“天气还凉着呢,您虽然身体强健,可也不能忘记保暖才是。” “是啊……日子久了,朕看这些大臣哪个不是浑身都是刺?”康熙牵着佟懿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喃喃自语似的说,“他阿玛明珠,现在在朕眼里就是一只刺猬,扎在朕手上疼得很,简直想快点儿把他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 “可是当年,他也曾帮您完成大业呢!”三藩之乱时,康熙在索额图面前力保明珠的往事已经成为美谈,佟懿儿不会忘,康熙当然也没有忘。 “是啊……就是看在他功劳卓着的份儿上,对于他的贪婪与跋扈朕一直能忍则忍——”作为皇帝,康熙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全让他满意的大臣,对于这些左膀右臂,他一直宽严相济,“可是看到郭琇上的摺子,那一条条控诉列在眼前,朕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啊!” “当然不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圣君所为。”佟懿儿见康熙又有些头疼了,赶忙抹了些薄荷油替康熙按摩道,“只是……该安抚的,您也不能忘了安抚,这样方才能够为君亦为父。” “你是说……惠妃和大阿哥?”康熙近日之所以时常头痛,就是一方面总觉得自己应当处置明珠这样不知收敛的权臣,一方面却又在内心有一丝犹豫,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还未能解决似的。佟懿儿这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康熙睁开双眼,一瞬间茅塞顿开。 “皇上圣明。”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佟懿儿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她继续气定神闲地帮康熙按摩,不再多说一个字。 “今儿这事儿……是惠妃找过你?”入夜安置康熙睡下,迎着一轮清辉,佟懿儿听见康熙轻声问了一句,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惠妃姐姐一向低调,不问政事,自然不会为这种事求懿儿帮助。”佟懿儿说的也是实情,以惠妃温吞水般的性子,是万万开不了这个口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这个忙?”从康熙初年起,康熙已经习惯和佟懿儿讨论朝局,“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规矩倒不是康熙给佟懿儿的枷锁。只是在康熙的印象中,佟懿儿与惠妃来往并不多,这次佟懿儿竟会特意费心思帮她,着实出乎康熙的意料之外。 “懿儿身为六宫之首,理当维护后宫稳定和睦。若是惠妃姐姐因此事受到惊吓,若是影响了大阿哥的长成,懿儿亦难辞其咎。”佟懿儿的声音虽然极其轻柔,却字字清晰,一如窗外的明月一般干净清明。 这一夜康熙与佟懿儿相拥而卧,俱睡得十分踏实。 第95章 一是一,二是二 你三舅前些天来找你阿玛喝酒, 说原本有个天大的好机会在眼前,结果现如今厄鲁特和喀尔喀打起来了,他人都出了京,硬生生给叫回来——” 又是一年端午,赫舍里氏照例带了不少小吃点心看女儿, 也带来了许多新鲜出炉的八卦。说起这个为了自家权力不把她这个亲妹子放在眼里的三哥, 赫舍里氏总是不胜唏嘘。 “额涅何必替三舅难过?与罗剎谈判是迟早的事, 只是被喀尔喀的战事耽搁些时日罢了——再说,大伯不也没着急么?”佟懿儿早已对索额图不抱希望, 只是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三舅,言语上还留着几分余地。 “你大伯是皇上的亲舅舅,又不像你三舅曾惹过皇上不悦, 自然对去不去谈判这事儿不那么在意了。”赫舍里氏一面眼看着自己的婆家蒸蒸日上,一面又要看着自己的娘家大起大落,虽然她早就默默告诉自己要心静如水, 但实际做到并非易事。 “三舅看着阿玛和大伯现在这样, 肯定羡慕得紧了——他也是的, 自己本来就不得志, 还找自己如日中天的妹夫喝酒,不是火上浇油么?”佟懿儿亲自给赫舍里氏斟了一盅杭州织造府刚进贡的明前龙井, 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倒让赫舍里氏一时觉得摸不着头脑。
第178页 “你阿玛与你大伯近来也没受什么大恩赏啊, 他羡慕咱们什么?” “前一阵大伯向皇上请旨将咱们由汉军旗改入满军旗, 皇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额涅觉得三舅不会有想法么?”在宫中歷练了这么多年,加上歷史专业的那点儿基础,佟懿儿显然比赫舍里氏更知道人心难测,“咱们是皇上的娘家人,三舅现在是太子的娘家人,娘家和娘家可不一样。” “这……这可真是树大招风了——”佟懿儿一番话让赫舍里氏扶着太师椅瘫软下来,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摆放的百鸟朝凤屏风,喃喃自语起来。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懿儿说这些话也不是要吓唬您,就是要您留个心眼罢了。”见赫舍里氏吓成这样,佟懿儿才觉得自己说的话信息量似乎有些太大了,赶忙笑着握住赫舍里氏的手道,“额涅放心,咱们佟家有大伯和阿玛,还有懿儿,不会有事的。” “唉……但愿吧——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三舅终究不是你外祖父,那种凡事都想着大局的人,终究还是少数……”赫舍里氏自幼崇拜父亲索尼临危不乱,能够独当一面的本事。她曾满心期待自己的三哥索额图能够做第二个索尼,现在想想她还是太天真了。 “今儿大哥没到上书房上学,张英师傅说,因为他要去参加内务府总管噶禄的葬礼……一个内务府总管而已,为什么偏要让大哥去啊——”这日夜里靖月早早地睡了,佟懿儿还陪着胤禛写功课。胤禛虽然一刻也不曾停笔,却始终一副疑惑重重的模样,佟懿儿知他定有心事,便索性主动问起他来。 “因为……你大哥小时候是在噶禄大人府上养大的啊!”知道康熙尚如此细心地记得胤禔曾养于噶禄家的事实,佟懿儿也就知道惠妃担心康熙会因明珠一事迁怒胤禔纯属多余了,“宫里过去的规矩,凡是非嫡出的阿哥都要养在宫外。” “那……孩儿也不是嫡出,为什么就可以养在额涅身边呢?” 胤禛紧接而来的问话让佟懿儿一时吓了一跳,原来他已经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世了——一直以来,关于胤禛的身世佟懿儿总是避而不谈,生怕露出破绽,让索额图等人盯上。现在胤禛主动问到这个敏感点,佟懿儿必须冷静应对了。 “从你之后,这个规矩就取消了啊——你看你八弟、九弟不都养在紫禁城里么?你出生后没多久,你大哥还有三哥也被接回来了……”幸好佟懿儿说的也都是实情,胤禛听后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似乎是这么回事,当下也不再胡思乱想开脑洞了,只一心一意做起功课来。 “孩儿给汗阿玛请安!”翌日走完噶禄的丧事流程后,胤褆即往延禧宫探望惠妃,正巧遇上康熙与惠妃共进午膳,赶忙上前打千儿行礼。 “坐下用膳罢,今儿你辛苦了。咱们父子也好久没有一同进膳了吧?”康熙眉眼含笑地吩咐他起身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杌子上,“今儿这天真热啊,瞧你一头的汗!” “送噶禄大人最后一程,是孩儿应当应分的事,大人的抚养之恩,胤禔没齿难忘。”这是康熙第一次对胤褆委以重任,又是送别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胤褆自然十分尽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回来的路上经过你堂舅姥爷的宅邸,有没有去问个安?” 康熙忽然抛出的这个问题,让惠妃母子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惠妃低着头,不断在下面做摆手的动作暗示胤褆。 “纳兰明珠目无国法,贪得无厌,利益薰心,孩儿没有这样的舅姥爷。”胤褆站起身来作揖,字句铿锵有力,一副决绝的口气。 “你刚才说‘抚养之恩,没齿难忘’,这实在很好——”康熙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泰然自若笑道,“你对噶禄能够如此,但是朕记得……当年明珠对你额涅似乎也是有恩的吧?” 当康熙将目光放到惠妃身上时,她不得不试图躲避,只垂头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事情的发展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 “可是……纳兰明珠贪赃枉法,难道不应该跟他划清界限吗?”胤褆年轻气盛,又是个一根筋的人,见康熙说出这番话,一时不能接受。 “明珠只不过是贪婪了些,却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朕罢免了他的官职是不假,可也没让你们六亲不认啊?”康熙这句话几乎将惠妃的眼泪说下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后你若得空,还是要常常去探望他,也当替你额涅聊表孝心了。” “孩……孩儿遵旨。”自打明珠罢相之后,胤褆一直被惠妃反覆教育要跟纳兰明珠一家减少往来,要暂避风头以免惹祸上身。今日康熙这番话无疑给母子二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将来若是有机会,倘若那明珠能够悔过自新,朕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呢!” “臣……臣妾替纳兰一家谢主隆恩!”自十几岁由堂叔做主送进紫禁城,惠妃的肩上便担负了太多荣辱。过去她总觉得在这紫禁城里得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心里总有几分怨恨纳兰明珠,直到康熙说出这句话,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匍匐谢恩时不禁泪流满面。
第179页 且说因胤礽如今已有十六岁,康熙见他颇为聪慧,又想他将来是国之储君,便时常拿朝堂上的一些“难题”来考他。这日晌午,他又被一个“难题”困惑得茶饭不思,一个人在御花园的堆秀山下发呆。 “保成,你在想什么呢?” 胤礽完全不知道佟懿儿是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来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不禁吃了一惊。 “给……给皇贵妃额涅请安!” “瞧把你给吓得——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佟懿儿正想像几年前一样摸摸胤礽的头,却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高出自己一个头了,已经是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 “孩儿在琢磨汗阿玛给出的题目,一不小心就走神了,请额涅见谅——”虽然胤礽的身体已经长得十分壮实,但他在佟懿儿面前依旧一派天真,他嘿嘿笑了两声,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也就这面假山下面绿树成荫,稍微凉快一些……孩儿的脑子都快成浆煳了!” “愿不愿意跟我说说,让你脑子成浆煳的事儿是什么?”佟懿儿在一片太湖石上坐下,和颜悦色地与胤礽聊起天来,“与其一个人闷着头想,不如大家集思广益啊!” “现在江南那边治河的大臣们起了分歧……其实原来分歧就挺大的。”胤礽一开口,佟懿儿便知道这件让胤礽至今毫无头绪的事一定跟河务有关了,“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闹得更凶了,于成龙大人觉得靳辅大人治河的法子会淹没农田,反覆上书弹劾——可是靳辅大人却坚持自己的方案,也给汗阿玛上摺子……所以汗阿玛问孩儿,应该听谁的意见。” “那……你觉得应该听谁的?”佟懿儿莞尔一笑,心想康熙可真会难为人,这个问题在他自己想来也是个烫手山芋,何况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呢? “孩儿今儿问了索相,索相说……说靳辅大人不是好东西——”原来胤礽在问佟懿儿之前已经先问过自己的叔姥爷了,怪不得他会愁眉不展,“孩儿觉得……索相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意气用事了?” “其实你不是为难你汗阿玛出给你的题目,是为难你叔姥爷给的答案,对吗?”佟懿儿心里暗自高兴,自己这么多年来对胤礽潜移默化的影响看来已经发挥了作用,敢于质疑索额图,是胤礽成长的关键一步。 “嗯……虽然孩儿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但是大臣们只是意见不同而已,用不着攻击人品吧?”胤礽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在这份难得的困惑里,佟懿儿似乎看到了希望。 “你说得对,就像你汗阿玛处理纳兰明珠的事情一样,一是一,二是二,让他回家反省自察就好。”佟懿儿料想这也是康熙希望胤礽从这道“难题”中学会的道理,现在提前“剧透”给胤礽,康熙应该也不会生气吧! 第96章 权宜之计 “唉……头疼——头疼得很!”夏日炎炎, 穿一身湖蓝色宁绸衫子的康熙一头栽在承干宫偏殿的一张竹藤躺椅中,将自题的御制诗扇盖在脸上。佟懿儿接过玉衡递来的湿帕坐到康熙身边的梨花木杌子上。 “最近您好像经常头疼啊,之前太医不是来瞧过,说吃几服药就好?”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的“病根”在哪儿,只见她轻轻移开康熙脸上的扇子, 用湿帕抹了抹他的额头道, “还说您算是半个医家, 到底有没有按时服药啊?” “吃了药也没用,天天上朝面对这些破事儿, 头能不疼么?”一向在外头顶天立地的康熙一回到佟懿儿这里时常就像个病猫似的,他举起手来按住佟懿儿覆在额上的纤纤玉指,摇了摇头, “朕还以为那河工跟三藩似的,折腾个十年九载也该结束了……现在看起来,是朕‘轻敌’咯!” “所以您自个儿熬不住了, 就拉着保成那孩子一块儿‘下河’?懿儿瞧你们父子两个都快魔怔了!”二十年过去, 康熙心心念念的“小目标”还没有达成, 佟懿儿从侧面望去, 他的头上已生出白髮数茎。 “他……他跟你说了?”康熙忽然挣扎着坐起来,瞪大眼睛看她道, “所以……免治靳辅之罪的主意是你出的?” “懿儿没出主意,不过是见他困惑, 开导他几句罢了——主意是他自个儿拿的。”听康熙说胤礽请求赦免靳辅, 佟懿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轻松的神色, 只要他没有听索额图的教唆,一切就还在佟懿儿的控制范围内。 “困惑?什么困惑?”康熙眯起眼睛,佟懿儿知道这说明他已经有所警觉了——能给胤礽带来困惑的人必定是索额图无疑。 “朝中局势复杂,一个小孩子有疑惑不是很正常么?”佟懿儿虽然知道扳倒索额图是迟早的事,但她同样知道现在绝不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索额图毕竟是她的三舅,作为外甥女的她也想给舅舅留一点体面,给赫舍里家族留一点体面。 “你说得对……这些事对保成来说的确是太复杂了,朕不该难为他——”看着佟懿儿依旧澄澈的眼睛,康熙忽然想起胤礽当时望向自己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一双眸子,忽然心生感触,将佟懿儿拥在自己膝上,“朕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不是也有许多事不明白么……”
第180页 “那您现在想明白了么?”佟懿儿趴在康熙膝上玩弄着他腰上的玉坠,“真希望您快些想明白,这样您头上的白髮还能少几根。” “朕……有白头髮了?”佟懿儿这样一说,康熙立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然一笑,“一会儿你替朕拔了罢!” “懿儿下手不知轻重,还是等一会儿靖月丫头歇中觉醒来帮您拔罢!”佟懿儿抬起头整了整鬓边的碎发,“她自个儿就最怕疼了,肯定也不敢对您下狠劲儿。” “算了算了,白了就白了吧——反正隔三差五又得长出来……”康熙说让佟懿儿给拔白头髮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倒真当一回事了,“照现在这个情形,只怕是消停不了哟!” “莫非……那些大人们越闹越凶么?”佟懿儿收起笑容,她渐渐意识到治河的困难也许压根就不在治河本身,而在于人事。 “是啊……这靳辅现在简直成了众矢之的,明珠被贬斥之后,朝中原先替靳辅说话的人都不敢言声儿了!”康熙原本想借着郭琇弹劾明珠的机会敲打敲打明珠一党,怎料他竟忘了一心扑在治河上的靳辅也是明珠举荐的。原本大家对靳辅的治河方案就颇为不满,现在明珠失势,他们更有了敲打靳辅的理由。 “其实……您只不过是想敲打明珠,还是想看看靳辅大人的治河成效对吧?”佟懿儿想起康熙二十三年跟康熙一同到南方视察河务的情形,那时候就说过河水倒灌的事,现在四年过去,反对靳辅的人依旧拿这一点来大做文章。 “是啊……那些上摺子批评靳辅的,多半想藉此将所谓的明珠党再打一耙……要么就是自家的田产眼见着就要被他的治河方案毁了,心有不甘。”身为皇帝这么多年。各方大臣心里的那副算盘早被康熙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不满他们自私,可又不得不在必要的时候重用这些左膀右臂。 “可是现在反对的声浪这么大,您要力排众议只怕也不容易啊……”佟懿儿陪康熙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当然知道看似万人之上的皇帝并非时时刻刻都可以随心所欲,有时候即使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不见得能被底下的大臣心服口服地接受。 “就是——朕已经在南巡时支持靳辅一次了,现在他的治河成效还没有显现,弹劾他的奏疏又纷至沓来……这是在逼朕啊!”过去一致向外的时候,康熙还觉得自己的臣子都是可亲可爱的,现在他才知道他们还可以是另外一种状态。 “既然大人的治河成效发挥作用尚需时日,而弊端凸显,那不如就先让他离开官场,回乡歇息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是需要从长计议的。”佟懿儿原先一直觉得罢免一个颇有才干的官员是无能昏庸的表现,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应该改变这种看法了,所谓事非经过不知难,没有真正和一个皇帝朝夕相处过,即使天天翻阅史料也不见得就能体会皇上的难处。 “你倒跟朕想一块儿去了……也许让他暂避风头,换个人接替他的位置,对大家都好吧!”佟懿儿扶着康熙从藤椅上站起身来,二人走到承干门前,刚刚下过一场雷雨,梨树的叶子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一阵凉风吹过,康熙一时觉得心旷神怡,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只要大人的治河方案不做过多的改动,其实是不是大人在任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懿儿相信如果大人一心为民着想的话,是不会计较这一时的委屈的——只要您没有完全否认她的治河方案,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了。” 佟懿儿轻轻握住康熙的手,抬起头信心满满地低声说道,这话其实也是康熙心里想对自己说的话,只是他不敢确定。现在他已经很有信心了。 “汗阿玛,额涅,彩虹!”二人转过身去,只见王嬷嬷正抱着穿一身粉色衬衣的靖月向他们请安。顺着靖月手指的方向,果然见万里无云的碧空上挂着一道霓虹。佟懿儿闲来无事的时候给靖月画过,告诉她这个美丽的景象叫彩虹。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啊下过了一场大雨,所以天上就出现了霓虹!”康熙一把将靖月抱在怀里,对她开始了“科普教育”,真不愧是将来要出版《几暇格物编》的科学达人,“数一数上面有几种颜色啊?” “一、二、三……六、七!七种!”靖月是第一次看到彩虹,所以数得格外认真,“汗阿玛,那么好看的颜色,是谁给画上去的?额涅说,是太阳玛法画的,这是真的吗?” “太阳……太阳玛法?!”这个来自佟懿儿的发明让康熙笑得前仰后合,他不禁扭头瞧了一眼已经面红耳赤的佟懿儿——当时原本想告诉靖月彩虹是太阳公公的杰作,后来转念一想“公公”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情况下是太监的代名词,便灵机一动改成了“太阳玛法”。佟懿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女之间的这样一句玩笑竟也会传到康熙耳朵里。 “汗阿玛,您笑什么呀?”看见康熙在那里盯着佟懿儿眉开眼笑,靖月一时觉得莫名其妙,抓着康熙的袖子不依不饶地问道,“是不是太阳玛法画的嘛?”
第181页 “是——”康熙亲了亲靖月的额头,冲着她耳语道,“你额涅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她说的话都是对的!” “哈哈——那汗阿玛头上这一点白色是谁画的啊?”靖月果真注意到了康熙头顶的一小簇白髮,一本正经地问道。 “唔……是时间,等到有一天,阿玛的头髮就全都白了!” “时间真可恶,汗阿玛的头髮白了就不好看了,靖月来替您拔掉它!”说着,靖月伸手就要去拔康熙头上的白髮,却被康熙躲过了。 “可是……时间也让靖月长大了啊,对不对?”康熙果然是个极会哄孩子的,他这样一说,靖月立刻将小手悬在半空不再坚持了,“白头髮是时间送给我们的礼物,汗阿玛想留着它。” “那……额涅和胤禛哥哥以后也会有白头髮吗?” “会啊,等胤禛哥哥有白头髮的时候,你也会有的。” “那……靖月想看到大家一起白头髮的样子,可以不可以啊?” “好啊……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过,汗阿玛答应你!” 在一旁听到这段父女对话的佟懿儿原本嘴角一直挂着笑容,看见他们父女俩拉钩时,不知怎么她竟流下泪来——他和女儿拉钩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汪汪汪!”这也是佟懿儿教的,来自童佳意的童年记忆。 君无戏言,这个愿望一定能够实现的,他们一定能够白头偕老,看到彼此鹤髮童颜的样子。 第97章 麋鹿之围 暑热渐渐消退之时, 一年一度的秋狝如期而至,因十一岁的胤禛亦在康熙的考察范围内,靖月便也想凑这个热闹,吵着坐上了佟懿儿的皇贵妃銮舆。 “四哥哥这回打算用多少力的弓啊?”靖月双手撑在佟懿儿膝上,将手里的弹弓朝胤禛晃了晃, 露出一副挑衅神色, “靖月有朝一日一定要超过你才行!” “那……你有本事在读书上超越我啊!”胤禛从不跟打心眼里疼爱的妹妹较真, 只是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道,“额涅说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懂不懂呀?” “太子哥哥就尺也长, 寸也长,好多哥哥都比你厉害——最厉害的是汗阿玛,少给自己找藉口了!”古灵精怪的靖月显然不会轻易给胤禛这个台阶下, 佟懿儿见胤禛已经被靖月说得面红耳赤, 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靖月这才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再嬉闹了。 “妹妹也是想激励你, 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要辜负妹妹的期待,知道吗?”翌日一早, 胤禛换好铠甲来营帐向佟懿儿请安,趁着靖月与康熙已经出去, 佟懿儿一面为胤禛戴正头盔, 一面轻声细语安慰道, “额涅知道你不善骑射,但是这些年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额涅相信你。” “嗨……靖月说的那些话,孩儿睡一晚上就全忘了——”胤禛憨憨一笑,听到外边的号角声已经嘟嘟响起,知道时候不早了,立刻打了个鞦韆儿出去,嘱咐佟懿儿也快些出来看他的表现。 “八阿哥,这次您可以输给太子爷,但是千万不可以输给四阿哥。”大风唿唿直往耳朵里灌,骑在棕红色马驹上的胤俄听着身后舅舅阿灵阿的叮嘱,那双酷似和卓的眸子因不愿风沙入眼而眯成一条缝。 “四阿哥那副弱骨头,今儿这风就能把他给吹跑了!”胤俄侧目轻蔑地瞧了瞧在他不远处穿着镶黄旗甲冑的胤禛,将自己手里的缰绳拉得更紧了些,“读书我比不过他,这骑射功夫赢他可是绰绰有余!驾——” 一声令下,众皇子、亲贵、侍卫们像离弦的箭一般涌入围场,瞬时扬起漫天尘土。 “宝音姐姐,你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孩子吗?”因此时荣宪公主已经怀有身孕,她自然不能像过去那样在围场上与乌尔衮一较高下。围场外的帐篷里,靖月正趴在荣宪公主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好奇地听着,“他好像在动诶——” “对啊,你就要当姨母了!”荣宪公主虽然依旧技痒,听着外面的马蹄与欢唿声很想立刻提起墙上的箭弩跨上骏马绝尘而去,但想到腹中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她的心中充满喜悦,“你马上就是长辈了呢!” “长辈?可是靖月还没有做姐姐呢,要做了姐姐才能做姨妈!” 掀帘而入的佟懿儿听到女儿这声一本正经的回答,登时红了脸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嗔怪道,“说什么呢……” “额涅,靖月说错了吗?”因为胤禛常常在私底下向靖月坦言自己想要一个弟弟,所以靖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做姐姐的,佟懿儿上来拦住她时,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以后别听你四哥胡说,知不知道?”靖月当着荣宪公主的面就这么“催生”起来,在佟懿儿眼里简直就是天大的窘事,她料想这事八成和胤禛脱不了干系,开始筹划着名等胤禛回来要如何“教育”他。 “皇贵妃额涅现在还年轻着呢,说不准真能给咱们靖月生个弟弟妹妹。”这么多年看下来,荣宪公主把康熙对佟懿儿的万千宠爱通通看在眼里,要佟懿儿实现靖月的心愿其实并非难事。
第182页 现在“催生大军”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壮大了,佟懿儿一时只觉得压力山大,赶紧讪笑一下岔开了话题。 且说此时围场上的满洲男子们各个聚精会神地追逐着猎物,身处其中的胤禛自然也不例外。大半天的光景过去了,他还只是射中了一只棕色的野兔而已。眼看日影西斜,胤禛的额头上开始冒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正在他即将泄气之时,一只麋鹿忽然闯入视线,胤禛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拉开□□,趁麋鹿尚未回头注意他的时候一矢中的。 “四阿哥好身手!”麋鹿应声倒地的瞬间,胤禛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喝彩声,转头看时,是一个跟他穿着相同颜色铠甲的少年向他作揖。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胤禛长这么大,眼前这个人是世上第一个夸他骑射功夫好的,他不免有些脸红惭愧了。 “奴才宗人府府丞年遐龄之子年羹尧给四阿哥请安!”少年翻身下马,在胤禛面前打了个鞦韆儿,如此煞有介事,倒让胤禛一时愣住了。 “哦……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吧?”胤禛亦下马上前扶起年羹尧,笑道,“你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你应该是汉军旗的?” “奴才是汉军镶黄旗人——四阿哥贵人多忘事,怕是奴才见过您,你也不见得记得奴才。”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一直在京为官,见皇亲国戚的机会自然不会少。每一个见过的弟子王孙,年羹尧皆能过目不忘,这次遇见胤禛,对他而言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是我第一次射中麋鹿,竟被你瞧见了,真是献丑!”想起年羹尧方才对自己的一通赞美,胤禛仍旧觉得不好意思,“其实……我的骑射功夫真挺差的……” “四阿哥不好!您的猎物不见了!”光顾着说话,等年羹尧回过神来,才发现原先躺在地上的麋鹿竟然不翼而飞。 “唉……也许是我没射中它的要害,它负伤逃走了罢!”胤禛见空地上只剩下一片血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认识新朋友毕竟是好事,因此他仍旧强打精神笑脸相迎,“今日遇见你,比射中这只麋鹿可开心多了——咱们后会有期!” “恭送四阿哥!”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年羹尧显得心事重重,他总觉得麋鹿不翼而飞的事绝非胤禛说的那般简单。 “今日围场射猎,太子射中老虎一只,野兔四只;大阿哥射中熊一头,野兔五只;三阿哥射中麋鹿两头,野兔三只;四阿哥射中野兔一只;八阿哥射中麋鹿一头,野兔一只——” 收穫成果的时候到了,阿哥们将自己的战利品一一摆在阵前,由顾问行清点。胤禛看着胤俄面前那只喉咙中箭的麋鹿,一时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 “启禀汗阿玛,这只麋鹿明明是孩儿射中的!” “你……你拿什么证明?”其实胤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现在莫名其妙会多了一头鹿,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舅舅阿灵阿安排好的,但他绝不认为自己的舅舅还要去偷胤禛的胜利果实。听到胤禛的质疑,胤俄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争辩,将脖子拉得老长。 “我当时一箭到了麋鹿的喉咙上,我记得这就是这里——”胤禛好不容易射中的麋鹿,没想到竟落入他人之手,他不禁又愤怒又失望,偷偷握紧小拳头,似乎要和胤俄打一架似的。 “你可以射在那里,我也可以射在那里……我的证人是我舅舅阿灵阿,你有证人吗?”胤俄觉得抬出舅舅就万事大吉了,他抬起头来,双手叉腰,仿佛胜券在握。 “奴才就是证人!” 就在胤禛想到那个名字的一瞬,年羹尧的声音如同及时雨一般浇灭了胤禛焦灼的情绪。只见年羹尧从容不迫地走出来跪在顾问行前面,朗声向康熙说道,“奴才与四阿哥原本素无来往,但是奴才的确亲眼见到四阿哥射中麋鹿,不敢欺君。” “你是谁啊?”康熙当然相信胤禛是不会撒谎的,听到年羹尧这样的证词,他丝毫不觉得意外,但他依旧不表态,只是面色祥和地问了一句。 “奴才年羹尧,乃宗人府府丞年遐龄次子。” “哦……你亲眼见到四阿哥射中这头鹿了?”康熙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康熙的倾向。 “是,亲眼所见。奴才向四阿哥请安之后,地上的鹿就不翼而飞了。当时四阿哥说,也许是这头鹿命大逃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是年羹尧加的,当然胤禛也不大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 “胤俄,你怎么说?”康熙虽然是笑着问的,但胤俄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意,他一时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匍匐不起。 “是奴才煳涂,请皇上不要责备八阿哥!”阿灵阿见纸包不住火,现在除了自己出来承担罪责,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奴才见路上有只死去的麋鹿,也不管是谁的,就想给八阿哥添砖加瓦,没想到麋鹿是四阿哥所射……奴才罪该万死!” “胤俄,这事儿是不是跟你没关系啊?”康熙似乎没有一点儿责备阿灵阿的意思,却笑盈盈地将目光渐渐聚焦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胤俄身上。
第183页 “是……孩……孩儿冤枉!”阿灵阿既然出来承认了,胤俄心里的石头就落下来了大半,他憋了半天没敢流下来的委屈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孩儿毫不知情啊汗阿玛!”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没有射到一头鹿!?”康熙看着胤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怒火一下子彻底被点燃了。他忽然勐地将桌上的一只青花茶盏磕在桌角砸了个粉碎,把在场众人皆吓了一跳。 “知……知道……”胤俄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那只杯子灰飞烟灭了,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毫无知觉的躯壳,他知道自己没有射到麋鹿,却不知道康熙为何要那样愤怒。 “阿灵阿,罚俸一年,降五级留任;胤俄回宫后交与其母贵妃管束,以观后效!” 随着康熙一道口谕,这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了。看着康熙愤怒离去的背影,射中麋鹿的胤禛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连晚膳也没吃几口便向佟懿儿与靖月告辞,一个人在山丘上看着溶溶月色发呆。 “四阿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年羹尧看着胤禛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时觉得十分诧异,不禁坐到他身边问道,“您今天没有被皇上误会,应该高兴才是啊!” “今天……谢谢你啊——”想着自己若是没有年羹尧的帮助,今天是註定要丢人现眼的,胤禛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年羹尧,“比起八阿哥,你更像是我的好兄弟。” “四阿哥别为八阿哥的事伤心了,他与阿灵阿大人也是求胜心切——您说过的,今日最开心的事是遇见奴才,不是吗?” “你小子,记性真好!”年羹尧这一句话,让胤禛一时笑逐颜开,拍了拍他的肩膀,烦恼瞬间皆作烟云散。 第98章 为时未晚 “今儿的事, 额涅都听说了——”与年羹尧小坐了一会儿,胤禛方才回自己的营帐内歇息了,虽然他人躺在床上,可是根本睡意全无。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一阵轻柔女声响起,转头看时, 佟懿儿正微笑着坐在床沿看他。 “额涅对不起……孩儿心里郁闷, 所以——”这么多年来, 胤禛跟佟懿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唯独今日他忽然想一个人静静。看着佟懿儿一如往昔的关切眼神, 胤禛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 “没事儿,你总要长大的,不是什么事儿都非要跟我说不可。”佟懿儿知道胤禛总有一天会长大, 成熟过程中的男孩总要有自己的小秘密,她不愿意去破坏他的成长过程,“额涅只是担心你, 所以来看看。” “今日孩儿射中了一只麋鹿, 可是孩儿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胤禛觉得自己反正也辗转难眠, 索性一屁股坐起来, 嘟囔着嘴嘆气道,“就那么一会儿工夫, 偷走麋鹿的人肯定知道那鹿是我射的,可是却把它给了八阿哥……为什么连猎场上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呢?” “额涅问你, 你射猎的目的是想要超过谁吗?”佟懿儿没有直接回答胤禛的问题, 反而多问了一句。见胤禛摇头, 佟懿儿脸上渐渐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额涅说过,你可以不擅长骑射,但是你必须学会它,现在你已经足够证明你会了,这就够了。但是这世上有的是争强好胜的人,他们视你为对手——对他们而言,你的麋鹿就不止是麋鹿了。” “他们不能让八阿哥输给孩儿?”听了佟懿儿一番分析,胤禛茅塞顿开,“因为……八阿哥的额涅是钮祜禄家的!” “就因为你打小养在我身边,所以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想跟你一较高下,其实也是额涅连累了你……”佟懿儿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暂时瞒住胤禛的身世他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可是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只要是在她身边的阿哥,无论是否亲生,都会成为和卓眼红的目标。 “八阿哥有九阿哥这个弟弟,又有阿灵阿这个舅舅,否则他才赢不了孩儿呢!”胤禛的话有些超越他年龄的成熟,这种成熟使佟懿儿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原来他什么都懂,紫禁城里长大的阿哥怎么可能不谙世事? “你……想要那样的弟弟和舅舅吗?”佟懿儿说这句话时,忽然想起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隆科多来,现在隆科多不过弱冠年纪,佟国维这个人又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想让佟家像阿灵阿那样上蹿下跳,估计是不大可能的。 “孩儿才不要那样一心想要算计别人的舅舅呢……不过,孩儿确实想要真正的朋友,能够帮孩儿抵御风险的朋友。”胤禛不愧是佟懿儿养出来的孩子,聪明里面透着一种难能可贵的真诚,“就像年羹尧这样的——今天要不是他,孩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额涅相信你一定会遇见很多个像年羹尧这样的好朋友。”佟懿儿给胤禛拢了拢被子,轻声哄道,“好好睡吧,额涅答应你,一定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胤禛这孩子睡了?”出了胤禛的卧房,卸下铠甲穿一身象牙白春绸长衫的康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站到门口,“这么大人了,还要额涅哄!”
第184页 “懿儿是给他道歉去了——”佟懿儿低头牵起康熙戴着玉扳指的左手,语气中有几分怅惘,“今儿这事……说到底是懿儿的错。” “关你什么事——是那阿灵阿……”提起今日在围场上的一幕,康熙一时怒不可遏,要不是忽然想起胤禛还在屋里睡着,他几乎要吼叫出来,“是那阿灵阿出的么蛾子,朕已经处置他了。” “懿儿以为,只要瞒着他的身世,就可以护他周全……其实他只要是承干宫养大的阿哥,就会成为别人的目标。”回到卧房替康熙解扣子时,沉默许久的佟懿儿终于小声开口,“已经十年了,懿儿这才知道当初自己有多傻……” “现在不是挺‘聪明’么——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放在心上……”康熙这才会意佟懿儿是在后悔当初当着塔娜的面说如吉怀孕的事,当即搂过她的肩膀笑道,“有朕在,胤禛不会被欺负的。” “胤禛说得对……他需要有个亲兄弟,咱们做父母的,也护不了他一生一世不是?”佟懿儿当然不能说康熙也会力有不逮,胤禛需要自己有力量去抵抗外界的纷纷扰扰,但是她的话康熙是懂得的——这也是佟懿儿头一次这样主动地“求子”。 “这么多年,朕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惜你没有开花结果,朕也没有办法呀……”听了佟懿儿有些稚气的话,康熙不禁吻了吻她的眼睫毛,“要不……咱们今晚就试试?” “再缓些时候罢,懿儿最近月信不准,正吃药调着呢——”自打生了靖月之后,佟懿儿在后宫的压力越来越大,大事小情总是操心个没完,月信不准是常有的事,有时竟有两三个月不来的。佟懿儿亲身经歷了一遭,这才发现自古以来的皇后都极难受孕不是没有缘故的。 “回宫以后朕让曹寅在南方给你寻些好方子,让太医院也好好给你看看,双管齐下,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难得佟懿儿主动想要为他生儿育女,康熙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自靖月出生之后,康熙再未有过一男半女,“老话讲多子多福,朕当然也盼着能多几位阿哥承欢膝下……现在福全都已经替咱们爱新觉罗家生下十二阿哥了!” “十……十二阿哥?!”佟懿儿自九阿哥出生之后,也没有再去刻意关注过阿哥们的排行,听到康熙说裕亲王福全已经生下十二阿哥的时候,佟懿儿不禁吃了一惊。 “干嘛这么惊讶地看着朕?让朕兄弟的孩子入阿哥们的排行,不是咱们早就立下的规矩么,你忘了不成?”康熙当然不知道佟懿儿到底在为什么惊讶,还以为佟懿儿是“贵人多忘事”。 “啊……懿儿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排到十二阿哥了——真是岁月如梭!”按照佟懿儿给自己定下的“老规矩”,她当然是不能向康熙“剧透”的,何况现在由于她的到来很多事情其实已经面目全非了,即使给康熙“剧透”,只怕也不见得准确。她只能合拢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尴尬地笑道,“果然是这些年忙煳涂了,竟是‘两耳不闻宫外事’!” “不打紧,过些时玉牒就要修好了,按例你是要收一份的。”康熙抬手在佟懿儿的额头上就是一记爆栗,“到时候你迟早要将阿哥们的名字一一记牢!” “收玉牒是皇后的活儿,懿儿不过区区一个皇贵妃而已,哪儿有资格收这个!”佟懿儿锤了锤康熙的胸口,嗔怪道,“您要是不想惹人非议,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才好!” “等玉牒修好,咱们的儿子出生,你就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皇后了,君无戏言!” 康熙这句承诺使佟懿儿一时恍惚了,她恍惚想起明年就是康熙二十八年,从她穿越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害怕的一个年份——康熙二十八年,难道佟懿儿要给康熙生下十三阿哥,然后成为名正言顺的大清皇后? “懿儿,你怎么了?”康熙见佟懿儿一时呆住,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佟懿儿好半天才还了魂,努力提醒自己一切都尚未发生,不要做太多假设,“您忽然跟懿儿说这个,懿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朕说过了,你早就是朕的皇后,只差一个名分——满朝文武都知道朕的心思,你天天都是朕的枕边人,难道还不知道?”二十多年了,康熙以为佟懿儿早该明白他情有独钟的心思,说这番话时,他心里是有些失落的。 “懿儿知道,懿儿一直都知道——”她将头枕在康熙膝上,任由他抚摸自己乌黑油亮,一泄如注的长髮,“懿儿也盼着这一天,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心思敏感如康熙,果断止住了佟懿儿的话头——他已经经歷了两次皇后崩逝的悲剧,现在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在佟懿儿身上了,“你再胡思乱想,朕真的要生气了!” “懿儿很想让皇祖母看到这一天,一定可以的……”想起太皇太后如今尚在人世,原本有些悲观的佟懿儿仿佛忽然间就有了希望——既然老天爷成全了她保全太皇太后的心愿,那也一定能够成全她平安顺遂地度过康熙二十八年。
第185页 “就是啊……就在咱们出发之前,皇祖母还眼巴巴儿地问朕什么时候立后吶!那会子她老人家倒还清醒,没把朕认成先帝或是其他的什么人——朕听她叫了一声‘奇里’来着!”太皇太后如今一时清醒一时煳涂,能够叫出康熙的乳名,已经是让他觉得十分幸福的事了,“咱们真得抓点紧了!” “那……也得等懿儿的身子调好了再说不是?”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一时不仅不再惧怕康熙二十八年的到来,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了。她支起身子吻了吻康熙的脖子,痒痒然的康熙顺势就将她扑在身下,让她难以抗拒。 第99章 生日礼物 “娘娘近来虽有按时服药, 但从脉象上看,娘娘似乎总是心思郁结,恐怕——”回京已是九月,因考虑到佟懿儿需要静养调理,康熙便移驾畅春园居住。这日太医孙之鼎按例往兰藻斋向佟懿儿请平安脉, 闭目诊脉片刻, 孙太医缓缓起身作揖道, “臣以为,倘若娘娘情志不舒, 恐难成孕。” “身为六宫之首,要我完全心无挂碍,恐怕是很难做到了……”佟懿儿笑着将金线镶边的喇叭袖放下来, 轻嘆一口气道,“几年前阿哥们都还小,我还不觉得做这个皇贵妃有什么难的, 现在阿哥们都长起来了, 我这才体会到主母的不易……” “娘娘心繫小主子们, 实在是我大清之福……只是娘娘若想有孕, 有太多的苦恼萦绕心头始终不利,还望娘娘多多保重才是。”宫里的太医和二十一世纪医院里的医生一样是苦口婆心的, 尽管他们知道病人谨遵医嘱的可能性并不高,但该说的话到了嘴边总归还是要说的。 “孙太医的话我记下了, 近些时皇上带我在这畅春园小住, 宫中一切事务都暂且交付贵妃属理, 想来我慢慢也会轻松一些。”因围场上的不愉快,自从口外回宫之后,佟懿儿便一直尽量避免与和卓打照面。如今与康熙一同住在畅春园里,也是想着把宫中事务悉数委託给和卓,好让她转移注意力,慢慢淡忘这段不愉快。 “既然娘娘如此说,臣便有□□成把握了——”孙太医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渐渐露出喜悦神色,“这曹织造贡献的方子是极好的,连药草也是从上元县寄来的,想来定有功效。” “是么?那我更不能辜负曹大人一番好意了!”佟懿儿知道康熙早些时候就已经委託曹寅为了她的事寻医问药,却没想到心细如髮的曹寅连草药也从当地为她运到京城了,心里满是感激。 “听孙太医说,曹大人这回寄来的药,连草药都是从上元县收来的?”午膳时康熙召佟懿儿到澹宁居一道进餐,佟懿儿吃着江南贡米,想起今早孙太医对她说的话,不由向康熙提及此事,“想不到这曹大人竟对懿儿的事这般上心——原来他还懂得医术呢!” “他倒不懂,这药是你堂伯佟中丞献的——他还托子清向你问安呢!”康熙狡黠一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些神秘色彩。 “堂伯?!他老人家怎么会知道——”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既惊讶又有些害羞,一时面色通红低下头去。 “倒不是他刻意知道的。自甲子年去过僻园后,朕每年都会差遣地方官去探望,自打子清赴任江宁织造后,便是他去做这个事儿。”放下银筷,康熙端起宫人递上来的青花瓷杯盏漱了口吐进铜制痰盂,又端起佟懿儿递来的雨花茶轻啜一口,“上个月佟中丞过八十大寿,子清替朕送了寿礼,顺便说起你的事,佟中丞便说了一个古方给他。” “堂伯他……八十大寿了?”听康熙说起佟国器来,佟懿儿的声音有一些哽咽了。说来惭愧,自打回宫之后被各种杂事缠身,佟懿儿很少想起这个与自己缘分匪浅的堂伯,没想到佟国器倒始终惦记着她。 “是朕事情太多,一忙起来就忘了告诉你——等过几年咱们得空,一定去江宁看看他老人家。”康熙见时候不早,便起身说还有政务要处理,吩咐顾问行送佟懿儿出去。 “娘娘和这个佟中丞从前是旧相识么?怎么觉得每次提到他,您总是很激动的样子?”绕过一湾小溪,兰藻斋就在眼前了,王嬷嬷正带着靖月在门前的槐树下玩耍,佟懿儿站在一块太湖石边看着,在心中玉衡萦绕许久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 “算……算是吧——甲子年去见他,只觉得一见如故。再者佟中丞也是我娘家的亲戚,自然格外亲厚了。”佟懿儿不可能告诉玉衡佟国器就是自己研究生论文的研究对象,只能用一些无关痛痒的理由搪塞过去。 “要说奴婢就顶佩服您的娘家,都是些响噹噹的大人物,是顶天立地的栋樑。”轰动朝野的“佟半朝”是寻常人家茶余饭后少不了的谈资,玉衡自然也不例外,打小听了不少佟氏一族的事迹,“记得小时候阿玛常向奴婢提起,还说佟图赖将军对奴婢的祖父有知遇之恩吶!” “对了,你娘家姓什么?”听玉衡这么说,佟懿儿倒想起自己只知道玉衡在三藩之乱中丢了双胞胎妹妹,却从未留意过玉衡的家世。
第186页 “回娘娘话,奴婢娘家姓姜,与苏州织造李煦大人原是同宗,只是李大人的阿玛认了正白旗的李佐领为义父,所以平常人不知道。奴婢曾写信劝阿玛与李大人联络,但阿玛怕叨扰李大人,故作罢了。” 佟懿儿倒记得从前看过一些“红学”文献,这李煦原先的确是姓姜的,只因李煦的父亲李士桢认了正白旗佐领李西泉为义父,李煦生下来才跟着姓了李。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丫鬟竟也和李煦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甲子年去江南时李大人和曹大人倒还没有赴任,等下回再去,我带着你亲自去认李大人可好?”出于专业的缘故,佟懿儿对这种无意之间发现的“八卦”有着天然的兴趣,当即双手搭在玉衡的肩膀上,做下牵线搭桥的许诺。 “奴婢谢娘娘!”玉衡秉承家训,一向不愿将自己的心事主动与旁人道,今日是佟懿儿问起来,她方如实说了,得到佟懿儿的积极回应,是她未曾预料的事。 “额涅额涅,快来看靖月画的画儿!”蹲在槐树下用树枝画画玩的靖月此刻终于完成了一幅“大作”,一抬头见佟懿儿站在不远处看她,忙扔了树枝一路小跑到佟懿儿面前牵起她的袖子带她来看。只见那偌大一片空地上画着四个大大的人脸,靖月指着左边第一个有鬍子的面孔道,“这个,是汗阿玛!” “那……这个头上有一朵花儿,耳朵上有三只耳坠子的就是额涅了对不对?”佟懿儿觉得靖月的画实在是太抽象了,但她毕竟是靖月的额涅,能凭各种标志性元素判断靖月画的是谁,“额涅旁边这个矮一点在做鬼脸的女孩子就是靖月你,对吧?” “嗯!汗阿玛保护额涅,靖月保护胤禛哥哥!”顺着靖月手指的方向,佟懿儿看到靖月旁边的男孩子比她还矮半个头,仿佛真在她的庇护下似的。 “胤禛哥哥怎么会比你矮呢?”佟懿儿笑着半蹲下身子,拍了拍靖月手心的灰尘笑道,“应该是胤禛哥哥保护你才对呀!” “胤禛哥哥会被其他弟弟欺负,靖月要保护他。”靖月非常严肃认真地摇了摇头,言语中有一种与她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等靖月长大了,靖月要陪着胤禛哥哥一起上围场,看谁还敢偷他的猎物!”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额涅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靖月一板一眼的童言无忌一时像一根根针一般扎在佟懿儿的心口上,她一把将女儿搂过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脸颊道,“我们靖月很厉害,我们胤禛哥哥也很厉害,不会轻易被人伤害的,对不对?” “嗯!”自从得知胤禛的猎物被胤俄占为己有,一向正义感十足的靖月心里十分郁闷,时时刻刻都郁闷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儿长大,不能在胤禛左右维护他的荣誉。这些天来她都把一切闷在心里,此时此刻她的小心思全在这幅画中了。 “胤禛哥哥,这幅画送给你,祝你生日快乐!”十月三十是胤禛的十一岁寿辰,一大早内务府便送来了各式各样的礼品,佟懿儿没想到靖月送给胤禛的礼物仍然是一幅画,只不过这次的画不是画在地上,而是画在了一张宣纸上。看得出来这是靖月第一次用毛笔画画,人物线条歪歪扭扭,粗细不一,不仔细辨认的话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谢你把我画得至少比你高!”看过靖月在槐树下的“杰作”再看到画中这个高过靖月半个头的自己,胤禛用脸上的笑容表达出他的谢意,“基本上算实事求是吧——这礼物我一定好好收着!” “胤禛哥哥最厉害了,在我心里你是这个!”靖月按照佟懿儿教给她的方法竖起大拇指来,这幅画也是佟懿儿教她重新画过的——佟懿儿告诉靖月,这一招叫做“激励法”,一定要帮助胤禛重拾信心。 “好嘞——”佟懿儿的方法果然有效,看到靖月的画和表现,胤禛哈哈大笑着一把将靖月抱起来转了几个圈,“怎么样,胤禛哥哥还是有点儿力气的吧?” 靖月难得被胤禛这样抱着转圈,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随后又提出了骑大马的“无理要求”,胤禛没有拒绝。兄妹俩在承干宫后殿一时玩得不亦乐乎,佟懿儿见胤禛今日是寿星难得不用上学,便也由着他们闹去了。 “今儿朕进来的时候,怎么看见胤禛托着靖月骑大马呢!”夜深人静,康熙与佟懿儿相拥而卧,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他竟肯——” “靖月送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他自然要投桃报李了。”佟懿儿拿手指颳了刮康熙的剑眉,又顺着鼻樑一路摸到他嘴唇下的鬍鬚,娇嗔道,“可惜我这个做额涅的倒还没给他送什么礼物呢——” “想要朕配合的话,现在就可以——”康熙扭头咬着她的耳根轻声细语了一句,还未等她回復,便迫不及待地翻身将佟懿儿拥在身下。 第100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 皇贵妃佟氏有喜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成为京城上下人等热议的话题。该来的总会来,大家纷纷揣测倘若佟懿儿这回一举得男,必会被康熙正式册封为皇后。
第187页 “娘娘别急,这皇贵妃自打生了公主后再没了消息, 这回也是急了, 方才在南方求了药怀上的——”得知佟懿儿有孕, 永寿宫里的和卓自然是头一个乱了阵脚的。眼见着和卓满面愁容,济兰自是想着法子好言安慰, “且不说皇贵妃怀的是男是女尚未可知,就算怀的是个阿哥,养不养得住还不一定呢——” “承干宫那位生的什么倒不打紧, 只是这么一来,她做皇后就是名正言顺,到头来我还是个贵妃, 是个光出力没回报的——阿玛……和姐姐在天有灵, 不得埋怨死我!”和卓心里一直记着自己曾经叫做钮祜禄塔娜, 但是看到济兰一副不屑的样子, 她只得咽了一口唾沫,把“姐姐”二字加在后面, “最前头是赫舍里家出的胤礽,现在咱们胤俄前头倘若再来个皇后之子压着, 是真没了指望了!” “怎……怎么会呢——”济兰过去听家里的话一入宫便拜在塔娜门下, 她倒从未做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只想着跟对了人便能在这充满机会的紫禁城中分得一杯羹。但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在这充满机遇的紫禁城同样也充满了风险,皇后变成了孝昭皇后,靠山成了贵妃。她觉得自己可能压错宝了,可是为时已晚,除了讪笑,她做不出别的表情来。 “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身心俱疲的和卓瘫坐在贵妃榻的金丝软枕上,沖济兰摆摆手。自打康熙在围场上因麋鹿的事数落胤俄,和卓便已心灰了大半,近日以来不过是强打精神打理后宫事务罢了。佟懿儿有孕的消息无疑是压垮和卓的最后一棵稻草,使她再也压不住瀰漫全身的疲惫。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同样没有好脸色的还有此时在畅春园无逸斋向胤礽请安的索额图。就在数日前,索额图刚刚接到上谕叫他启程再往尼布楚谈判,佟懿儿怀孕的消息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使索额图瞬间变成打了霜的茄子——康熙二十二年佟懿儿怀孕之时,康熙就曾以贪墨之罪对他小惩大诫,从那时起他便视自己这位外甥女为克星,觉得自己的霉运几乎都是拜她所赐。 “听说汗阿玛刚点了您往尼布楚与沙俄谈判,保成在这儿向您道喜了!”胤礽毕竟年纪尚轻,一时也没瞧出索额图脸色不对,只起身向索额图作揖,白皙的脸上泛着过年当有的红光,“尼布楚那边天气苦寒,保成一会儿差人往您府上送些皮草料子,都是汗阿玛赏下来的,太多了我也用不着。” “多谢太子爷——”听胤礽这样说,索额图心头多少有了几分暖意——胤礽的话也使索额图更坚信了自己固有的想法,康熙毕竟视赫舍里氏为妻族,可以对他索额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有胤礽才是赫舍里家族最坚实的靠山。想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向胤礽耳语道,“奴才不在的这些日子,您千万要小心承干宫里那位,不要再听她的教唆。等奴才得胜归来,她便再也不能威胁你分毫了。” “皇贵妃额涅怎么了?她可是您的外甥女、保成的姨母啊!”听了索额图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寒毛直竖的胤礽不禁打了个趔趄,“她……怎么可能是保成的威胁呢?” “以前也许不是,但是倘若她为皇上生下阿哥,就一定是了。”曾几何时,作为佟懿儿舅舅的索额图也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女,但是他喜欢她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康熙竟会将她选入宫中,更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成为满朝文武公认的皇后人选,还怀上龙裔。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为——”胤礽很想追问一句为什么,可看到索额图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他只能生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因索额图一番言语,隔日阿哥们同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时,他称病未去,连对佟懿儿心有芥蒂的胤俄也硬着头皮去了。 得知胤礽生病,佟懿儿心里自然放不下,招待完阿哥们便同玉衡一道冒着风雪往新建的毓庆宫去了。 “保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暖阁内的掐丝珐瑯铜炉里烧着龙涎香,床边的炭盆上罩着一顶铁丝盖子,星星点点的红光在里面毕毕剥剥地跳跃着。胤礽盖着一面明黄色的缎面锦被蒙头侧卧,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仍不敢回头。佟懿儿将右手从银狐毛笼套中抽出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道,“还好……不是太烫——你有没有胃口吃东西?” 除了康熙,这世上很少有人这样对他嘘寒问暖,即使索额图也不曾这样过。就在佟懿儿带着温度的手触碰到他额头的一瞬,胤礽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他慢慢地将被子从鼻子上移开,起身向佟懿儿抱歉道,“对……对不起皇贵妃额涅,孩儿——孩儿没病……” “没病不是好事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佟懿儿拿起衣架上的一件葡萄紫夹袄披在胤礽月白色衬衣外边,笑道,“勐地一起身,千万别着凉了。” “皇贵妃额涅,您一定……一定要提防叔姥爷——”胤礽长到十五六岁,也知道好歹,尽管索额图防备着佟懿儿肚子里的孩子,忌惮她有朝一日成为皇后,但是在胤礽心里,无论是索额图还是佟懿儿,说到底终究都是他最重要的亲人。拢了拢身上的夹袄,他终于下定决心看着佟懿儿的眼睛说道,“孩儿不能说得太多,也请您以后不要常来毓庆宫看孩儿了,孩儿不来请安,实在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第188页 果然,佟懿儿在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一点儿——索额图终究是按捺不住了,该来的总要来,哪怕她能够教好胤礽,也必须应付索额图这只充满私慾的拦路虎。他随时会张开满口獠牙向她扑来,她必须有所防范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会小心的……你说得对,既然你叔姥爷要你跟我保持距离,你就暂且按照他说的做。”一个计划已经悄然在佟懿儿心中开始酝酿,她起身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道,“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如果……孩儿是说,如果——”这么多年过去,胤礽一向对佟懿儿的智慧充满信心,可是现在他有点儿害怕了,“如果您‘赢’了……您会让汗阿玛杀了叔姥爷吗?” “你的叔姥爷也是我的舅舅,为了我额涅,我也不会希望你汗阿玛杀了他。” 熟知歷史的佟懿儿当然知道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迹索额图会在康熙四十二年被康熙幽禁至死,成为“本朝第一罪人”。可是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她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了。如果真的让康熙容忍索额图到康熙四十二年,那她佟懿儿是一定活不过康熙二十八年的。佟懿儿不是索额图,她从不认为皇宫里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答应胤礽的请求对她而言不是难事。 “皇贵妃额涅,昨儿夜里孩儿居然梦到额涅了——虽然孩儿从未见过她,但直觉告诉孩儿她一定是。”胤礽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来,穿上脚踏上的青布暗纹千层底鞋起身含泪道,“额涅说……说您是这世上唯一能保孩儿平安的人……孩儿的心很乱,真的很乱——” “你额涅当初是豁出命去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一定要坚强,知不知道?”胤礽一番话使佟懿儿满脑子都是尼楚贺昔日的音容笑貌,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角。她握住胤礽的手,似乎想将自己全身的力量尽数给他,“你汗阿玛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举步维艰。何况他只有太皇太后,不比你还有你汗阿玛呢!” “孩儿还有皇贵妃额涅,孩儿不怕!”胤礽擦了擦留在脸颊的泪痕,咬牙给佟懿儿做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就在昨天,不知所措、左右为难的胤礽还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委屈的人,被两块石头挤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是现在他很感激自己的额涅让他在此时此刻做出了选择,他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 “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佟懿儿心事重重地回到承干宫时,如吉已在前殿恭候多时了,佟懿儿这才想起是她邀约如吉这个钟点过来吃茶的,赶忙唤她入座。 “娘娘这是打哪儿回来啊?”佟懿儿看着如吉,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似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如吉笑着打破沉默。 “哦……太子病了,我去瞧瞧他。”佟懿儿端起面前的银耳红枣汤喝了一口,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幸好那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要和他说一会儿话,所以耽搁了。倒把约你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娘娘关心阿哥们,臣妾等一等也是应该的。”如吉这十多年一路走来,眼里看到的都是佟懿儿的不易,她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对她忠心耿耿,“只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嗯……是啊,只怕我这一年多少有些精力不济,四阿哥他们,今年恐怕又要有劳你多多照顾了——”在计划尚未成熟的时候,佟懿儿也不能透露太多,只能一点点地给如吉吹风,“还望你不要嫌麻烦才好。” “这是自然,臣妾正求之不得呢!”如吉总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只是她比苏麻喇姑更幸运,还拥有一个德妃的头衔。这些年她常往苏麻喇姑的住处探望,陪她说话,二人惺惺相惜,如吉更珍惜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娘娘放心养身子就是,其余的事只要如吉力所能及,一定义不容辞。” “这些年你帮我那么多,当年我却反而连累你,实在是过意不去得很……”看到如吉这般忠诚,佟懿儿更懊悔起自己当初错误的决定,“如果——” “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您当初的苦衷,如吉明白。”这么多年,这是佟懿儿第一次向如吉谈及悔意,因知道当年佟懿儿瞒天过海的来龙去脉,如吉内心从未埋怨过佟懿儿,“如吉现在过得很好。能够帮助到您,帮助到皇上,是如吉的福气。” 如果这一切真是老天爷的安排,佟懿儿只希望自己接下来的努力能够得到“老天爷”的认可,也不枉她来这里一遭。 第101章 欲擒故纵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翌日佟懿儿以探亲为由请旨回佟府, 康熙即刻应允,还吩咐旭日干一路护送。车马行至佟府夹道,佟国维早已率一家老小在牌楼前跪迎。佟懿儿由玉衡搀扶下辇,上前双手扶住佟国维的胳膊,低声道, “阿玛免礼, 进屋说话。” 听到佟懿儿严肃的口气, 久居官场心思敏感的佟国维即刻便知女儿要对自己说的话定然非同小可。当即点了点头引她进入府门,进屋时掩上房门, 吩咐一律不得入内打扰。
第189页 “娘娘可是有话要讲?”佟国维扶佟懿儿在铺了秋香色软垫的黄梨木太师椅上坐了,她脚边放了一只铜制雕花的炭盆,烘得穿着兔毛镶边绛色金线花盆底的一双脚霎时暖起来了。 “如今我有孕不过四个月, 三舅就按捺不住了。”刻意支开母亲赫舍里氏,佟懿儿自然是有一番考虑的,时间不多, 她也只能长话短说开门见山了, “现在连保成那孩子都要刻意疏远我了, 只怕三舅根本容不得我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唉……看来菩萨顶的住持所言非虚, 娘娘终究躲不过这一劫——”出乎佟懿儿意料的是,佟国维似乎并未因为她的话显得太过惊讶, 他只是忽然仰头长嘆一声,两腿一软在身边的雕花木靠背椅上瘫坐下来, “其实……你阿玛我一直不想与你三舅为敌, 只可惜——” “菩萨顶?”佟懿儿恍惚想起来, 陪同太皇太后去菩萨顶上香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菩萨顶的住持跟阿玛说什么了?” “他倒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只说按理娘娘在今年必遭一劫……还说——”佟国维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方道,“你那位在江宁的堂伯,是破解此劫的关键。” 佟国器,居然又是佟国器。佟懿儿不禁低头轻抚小腹,如果没有佟国器献上的古方,佟懿儿的月信不调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让胤禛如愿以偿有这个弟弟。 “以三舅的性子,指望他放下权欲及时收手只怕是不能了。”无论是歷史文献还是这些年来的亲眼见证,都在不断告诉佟懿儿——索额图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可以为了赫舍里家族不择手段的人,跟一个眼中只有欲望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让他彻底下野。” “可……皇上刚刚钦点了他与你大伯领衔往尼布楚谈判,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这个时候若是扳倒他,只怕会影响咱们跟罗剎谈判,何况厄鲁特的噶尔丹还盯着咱们呢!”佟国维愁眉紧锁,内心十分煎熬。他当然知道佟懿儿的想法是对的,于私他很想现在就去告发索额图。但是他不仅是佟懿儿的阿玛,更是大清的臣子,不能枉顾大局。 “阿玛说得对,何况我们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也需要给他一个犯错的机会才行。”佟国维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及佟国器,对佟懿儿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一个计划已在佟懿儿的脑中渐渐成熟,现在她的脸上渐渐多出几分从容,“阿玛放心,懿儿已经有主意了——只是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您都一定要配合,请您一定要稳住家里,相信懿儿。” “无论如何,也该去信跟佟中丞打个招唿才是,想来在娘娘的计划当中,佟中丞一定至关重要罢?”在清朝初年土生土长的佟国维原本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深信不疑,总觉得只有儿子才能担负起振兴佟氏一族的重任。但自佟懿儿进宫后,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儿有一种出人意外的成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许相信佟懿儿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就多谢阿玛了——”看看梨花木案摆放的镀金西洋钟的时针已走过了一格,佟懿儿拢了拢身上雪白的狐毛斗篷起身向佟国维鞠了一躬,“请您放心,为了皇上,为了佟家,为了孩子们,懿儿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只是这每一步……您可都要想好啊!”握住佟懿儿的双手,佟国维的嘴唇微微颤抖,惭愧地不敢看她的眼睛——作为父亲,居然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脆弱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对不起……阿玛终究还是想得太多了——” “就是您不想,懿儿也会提醒您去想的。真正有本事的人,顾得了大局,也能护得住自己的家人。”佟懿儿忽然很感激自己能来到这个时代,学歷史的童佳意懂得再多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面对古人早已註定的结局,她也只能掩卷长嘆。现在她成了康熙时代的一份子,成了康熙的此生挚爱,带着所学的知识在这里改变命运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她的追求。因为她爱他。 回畅春园的路上,佟懿儿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下好这第一步棋,以至于马车已经进了畅春园东门她都浑然不觉。 “想什么呢,要不要朕把你抱下来啊?”掀开轿帘的人是康熙,只见他穿着一身玄色团龙冬常服袍,真伸出双手来仿佛要抱住她似的。佟懿儿最终还是扶着玉衡的手缓缓走下来了。 “您忙完了么,怎么在这儿等懿儿啊?”佟懿儿伸手迎上康熙宽大的手掌,往他肩膀靠了靠,“冷死了——” “还冷不冷?”猝不及防地,康熙忽然一把搂住佟懿儿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听他在她耳边柔声道,“这样,你不冷,朕也要出一头汗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进了澹宁居。走到一张贵妃榻前,康熙将佟懿儿轻轻放下,又替她垫了软枕,盖上虎皮毯,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笑道,“你看是不是——朕这一头的汗!也不知是咱们的懿儿长胖了,还是朕上了年纪……走这几步路竟觉得有些喘了!”
第190页 “懿儿现在可是双身子,您可不许冤枉人家!”佟懿儿嘟起嘴来佯装生气,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给他擦汗,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 “是啊……说起来,朕的确是冤枉了人吶!”康熙嘆了一口气坐到佟懿儿身边,喃喃道,“现在他们都上摺子说靳辅的治河方略是对的……可是有什么用呢?为靳辅出主意的陈潢已经一病辞世了——这治河就像妇人怀孕,一时半刻是看不出什么的,一朝分娩才算功德圆满,急不得……” “您当初不也是不得已才撤了靳大人的职么,就别自责了——”听康熙这样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的佟懿儿忽然灵机一动,“要不……您再亲自去南边瞧瞧罢,亲自看了是怎么回事,也就放心了。” “这么突然决定要去,只怕不好罢?而且……你这不是双身子么,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朕也不放心吶!”佟懿儿的提议正中康熙下怀,只是这提议毕竟太突然了,去江南巡幸不是小事,按常理是应该从长计议的。 “就是突然决定要去才好吶——免得您老早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那些人为了曲意逢迎提前粉饰太平,那有什么意义?”佟懿儿见康熙似有动心之意,忙趁热打铁道,“再说……懿儿也要等到五月才生呢!咱们一块儿去,早去早回,不误事的。” “你也去?这一路颠簸你受得住么?”听说佟懿儿也要跟着去,康熙不由皱起眉头,“朕还是轻车简行得好,你在京城好好呆着罢!” “孙太医说,懿儿这一胎倒很稳固,出去散散心对身子也有好处不是?”佟懿儿娇嗔着摇了摇康熙的手臂道,“懿儿答应您,这次随驾一定乖乖呆着,不去河堤上凑热闹,就在御舟、行宫里写写字看看风景——实在不放心,您再把懿儿的阿玛带着,让他好好看着我!” “行吧……只是这次倘若带了你,就不带其他阿哥了,免得给你添麻烦。”面对佟懿儿的甜言蜜语,康熙毫无抵抗力,只得点头答应,一面伸手捏了捏佟懿儿的脸颊道,“你呀,真是朕的小冤家——别是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吧!” 佟懿儿笑而不语,她倒觉得该是自己欠了眼前这男人一笔情债,这辈子她来,就是心甘情愿给他一个幸福家庭的。她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这回南巡,您非随驾不可么?”听说过几天佟懿儿就要与康熙一道往江南视察河务,翌日如吉便忧心忡忡地前来请安了,“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不碍事的,皇上说三月就回来——这段日子,四阿哥他们就有劳你照料了。”佟懿儿向如吉说话时,眼神颇有些闪闪烁烁,“如果……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的话,请如吉妹妹一定替我稳住两个孩子——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的,要相信额涅。” “娘娘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啊……您可千万不能——”从一进屋开始,如吉便觉察出佟懿儿的不对劲来,现在她的眼神和话语分明预示着她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如吉的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忽然跪地请求道,“娘娘请三思!” “你放心,事情都在我的计划内,你只需要临危不惧——无论发生什么,都告诉四阿哥不要相信他们听到的,看到的。”佟懿儿将跪倒在地的如吉扶起,轻声附在她耳边道,“即使皇上说我死了,你也不要相信。” 这句话虽然很轻,却让如吉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第102章 天南地北 正月初八康熙要东巡的消息一经传出, 京城上下果然猝不及防。其中最诧异的当属即将启程前往尼布楚的索额图。刚刚得到消息,他便以要与佟国纲商讨启程事宜为由往灯市口佟府探听虚实了。 “听说……妹夫不日便要随驾启程南巡视察河务,可皇上之前半点消息也没透露啊?”接过妹妹赫舍里氏递来的奶茶,敏感的索额图当然看得出这佟府上下人等都对他颇有戒备,连亲妹子都是端了茶福了福便匆匆推说有事告辞了。放下茶盏看着相对而坐的佟国纲兄弟俩, 索额图强作镇定道, “连我那外甥女都要跟去, 她还怀着龙裔呢,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好!” “皇上心繫江南民生, 还没出十五便急着要启程,愚弟也十分意外。”如果说从前佟国维对自己这位妻兄尚心存幻想,那么从佟懿儿处得知真相的佟国维已经彻底和眼前人划清界限了, 他只是抚了抚髯须摇头道,“至于懿儿嘛……索兄你也知道,皇上一向宠爱懿儿, 这一路上带足了太医嬷嬷们, 想来一定能平安无恙, 劳您费心了!” 佟国维说了这么一大堆, 几乎没有一句话对索额图有意义,他挠了挠后脑勺, 终于有些不耐烦似的道,“看来倒是我这个做舅舅的瞎操心了?好——那国纲兄, 咱们去隔壁厢房说说咱们该操心的事罢!” 佟国纲一向以康熙的亲大舅自居, 目无下尘, 自然也不大瞧得起索额图。无奈康熙钦点二人作为代表与罗剎谈判,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这会子他只能拍了拍粗壮的大腿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往厢房去了,索额图不似佟国纲那般人高马大,纵有千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咽了一口唾沫跟在后面。
第191页 “皇祖母,如今天气寒凉,您老人家要多多保重啊!”眼见出发日近,原本心中有十成把握的佟懿儿忽然生出几分惆怅来,这日再度踏入熟悉的慈宁宫佛堂,闻见分外熟悉的檀香,与太皇太后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涌上佟懿儿的心头,将一袭棕色镶白狐毛的斗篷披在太皇太后肩上,她看见原本坐在佛龛前打瞌睡的太皇太后迷迷煳煳睁开眼睛。 “你们……你们又要丢下我——一个个的!”现在的太皇太后真可谓是返老还童,昨日听康熙说他们要去江南,一霎时哭得像个小孩子,康熙与苏麻喇姑哄了半天才好。现在看见佟懿儿来,太皇太后又嘟起嘴来伸手指了指佟懿儿的鼻子道,“皇上就是不听话,不立皇后,家……家不成家!” “懿儿……懿儿答应您,一定给皇上一个家——您一定要……要等懿儿回来!”佟懿儿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拥住太皇太后,现在她真的有点忐忑了。一个下定决心要去改变歷史的人,完全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也许这真是她与太皇太后的最后一面了,如果是,她希望能够来得及给太皇太后一个拥抱。 “早去早回——”太皇太后清清楚楚地在佟懿儿的耳边说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特别有力量。佟懿儿默默点了点头,又陪着太皇太后坐了一会儿方才告辞。 “额涅,今天孩儿跟年羹尧比箭,年羹尧那小子竟然输了!”回到承干宫已经差不多是晚膳时分了,玉衡与王嬷嬷正忙着布菜,满头大汗的胤禛牵着靖月的手兴致勃勃地冲到佟懿儿面前汇报,“孩儿箭无虚发,年羹尧还射空了一箭呢!” “靖月也射了一箭——正中靶心的!”七岁的靖月被康熙特许与阿哥们一道读书,偶尔也会到教练场上小试牛刀。她把头扬得老高,瞥了一眼胤禛道,“胤禛哥哥还得叫靖月一声‘师父’呢!” “好好好,你们都厉害——快过去吃饭罢!”佟懿儿一面替靖月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一面向胤禛递了一个眼神,胤禛登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晚膳后不久,精疲力尽的靖月早早睡了,胤禛如约提了盏六角宫灯往佟懿儿的卧房去了,“额涅,您找孩儿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罢?”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过来!”佟懿儿正坐在妆镜台前拆耳环,心里琢磨着胤禛该到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转过身子招了招手,胤禛方才跨过门槛进屋,毕恭毕敬地请了个安。 “眼见着额涅就要随你汗阿玛一道去江南了,临别有几句话要跟你交代一下。”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和佟懿儿一样高了,她将双手搭在儿子练得十分结实的臂膀上,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孩儿知道,孩儿会照顾好妹妹,听德妃额涅的话的。”胤禛以为这次佟懿儿的嘱咐不过和往常一样,所以干脆直接抢答了,“额涅放心,孩儿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额涅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胤禛,她才最终决定让胤禛知道一点自己的计划,“这次出去,可能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如果发生了什么你一时半刻无法接受的事情,你千万不要乱了阵脚。额涅向你保证,所有的事最后都会过去,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力。” “额涅……您这是什么意思?”胤禛来之前心里倒是有预感的,觉得佟懿儿应该不只是让他好好照顾妹妹,听如吉的话那么简单,但现在这一番话让胤禛有些费解,“如果会有变故,那您就不要去了罢!” “不,为了你,为了额涅肚子里的孩子,有些事情非做不可。”佟懿儿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如果额涅在宫里会更有危险,你会怎么选择?” “一定要把小弟弟带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有事。”经歷了与胤俄的那场矛盾,胤禛的确意识到紫禁城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遇到陷阱。感知到佟懿儿腹中婴孩心跳的一瞬间,胤禛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使命感,他要他好好的。 “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听到胤禛稚气已脱的回答,佟懿儿捏了捏他的脸颊轻声道,“万一又是个小妹妹呢?” “不会的,孩儿前两天做了个梦——有个小男孩跑到孩儿跟前说,他来迟了,但是他一定会来找我的。”虽说小孩子的梦一向天马行空,但胤禛的描述还是让佟懿儿吓了一大跳——她当然知道歷史上胤禛与胤祥哥俩好,却没想到他们如今还能有这样神奇的“心灵感应”。 “好好好,你说是小弟弟,那就是小弟弟罢!”佟懿儿选择相信胤禛一次,毕竟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也不曾料到自己会成为胤禛的生母,“你放心,额涅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只是在你见到他之前,可能要经歷一些事情。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相信,知道吗?” “那……额涅离宫以后,孩儿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吗?”胤禛虽然还不太明白接下来自己到底会经歷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未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第192页 “德妃额涅是你的生母,她永远都不会骗你。”曾几何时,佟懿儿一直在懊悔当初把如吉拉下水的“昏招”,但是事到如今,她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吉是胤禛此时此刻最好的定心丸,就权且让她做一回胤禛的“生母”也未尝不可。 “她说的话,孩儿都可以相信吗?” “对,但有些她告诉你的话,你不要告诉其他人,连你妹妹都要瞒着。”佟懿儿知道十二岁的胤禛已经足够成熟了,但靖月的心智显然还不健全,需要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得到庇护。 “那……汗阿玛呢?” “你汗阿玛什么都会知道,他甚至比你知道的还要多。这天底下没有天子不知道的事——不过,你在他面前要装作一无所知,所谓大智若愚,明白吗?”佟懿儿看见胤禛的眼中划过一丝困惑,那是还没有成为雍正皇帝的四阿哥胤禛必定会有的疑惑。佟懿儿不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成为雍正皇帝,但如果他是被选中的那一个,她希望他可以当之无愧。 “虽然孩儿不是很明白,但是额涅说的,孩儿都会照做——只希望您答应孩儿,一定要平安回来。”胤禛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好准备奔赴战场似的,昂首挺胸,目光坚定。 胤禛的出色表现使内心忐忑的佟懿儿一时仿佛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能量——为了他和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十三阿哥,她必须打赢这场攻心战。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正月初七,由索额图、佟国纲领衔的谈判使团率先由京城出发,康熙亲自出德胜门相送。索额图作为正使,一副意气风发模样,身为副使的佟国纲多少有些不悦。 “明日朕往江南视察河务,咱们君臣真可谓是‘天南地北’哇!”身穿明黄冬吉服袍的康熙抬抬手吩咐大家平身,笑对索额图说道,“不过不管咱们去哪儿,总还是为了咱大清是吧?心怀天下,方可怀柔四方啊!” “皇上所言甚是,奴才等谨遵教诲!”索额图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佟懿儿腹中龙裔是男是女,会否威胁胤礽的太子之位,说出来的话倒是掷地有声。 “你二人都是皇亲国戚,又是我大清的栋樑,到了那边一定要有商有量,不能让咱们吃了罗剎人的亏!”见佟国纲似乎有些萎靡,康熙忙将目光聚焦到佟国纲身上补充了一句。佟国纲见康熙这样说,当然也只有一口应承下来。 送走使团的第二天,康熙与佟懿儿一行即一路南下,开始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江南之旅。 第103章 爱情的力量 “怎么样懿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到山东境内,康熙一行由陆路改水路,乘御舟而下。元月气候尚寒,站在船头甲板上看了一会儿两岸民风,见良田均未被河务影响, 康熙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回到舱内, 见佟懿儿正半卧在躺椅上翻一册闲书, 即刻笑着俯身颳了刮她的鼻子道,“别老躺着, 朕可不想朕的十三阿哥变成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 “照您的意思,胤禛这孩子不擅长骑射,竟是懿儿活动太少了的缘故么?”佟懿儿原本正为着今后的行动心事重重, 看书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笑着侧了侧身子起来,“敢情懿儿此刻是该弯弓射箭, 才能生出个让您满意的阿哥来呀!” “你瞧你这张嘴, 朕几时怪你来着!”康熙见佟懿儿起身, 忙扶住她搂在胸前嗔怪道, “胤禛这孩子如今骑射功夫倒长进了不少,你可要对他刮目相看才行!” “还是您这个做阿玛的教导有方, 懿儿佩服。”佟懿儿将半边脸颊埋在康熙胸前的掐丝金线龙头上,那一颗强烈跳动的心脏隔着厚厚几层衣裳还感受得到喷薄而出的力量, 有他站在这里, 佟懿儿就是踏实的, “孩子们有您这样的阿玛,懿儿也就放心了。” “说什么胡话,孩子们也要有你这样的额涅才行!”不知为什么,康熙听着佟懿儿冷不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总有些慌乱,他将佟懿儿从胸口扶起,轻轻按住她的双肩严肃地望着她,“你都是做过母亲的人了,这一个也一定会平平安安,一定会!” 原来康熙竟是以为佟懿儿害怕和尼楚贺一样难产而有这番感慨的。这倒弄得她一时半会儿哭笑不得,鼻子都有些泛酸了。 “启禀皇上,两江总督傅腊塔,河道总督王新命及革员靳辅前来见驾。” 帘外忽然响起顾问行通传的声音,康熙连忙清了清嗓子,整理好思绪预备出去见大臣。佟懿儿默默地替康熙戴正了冬行服冠,又替他将衣裳褶皱的地方抹平,目送出去。 “娘娘,孙太医亲自熬煮的安胎药好了,您趁热喝了罢!”此次出行佟懿儿只带了玉衡一个可靠的宫女出来,康熙刚出去不久,玉衡即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药进来,“凉了药效可就差了。” “你进来的时候,皇上正跟大臣们议事不是?”佟懿儿站的有些久了,总觉得有些腰酸,接过药坐下来边喝边问道,“他没发脾气罢?” “好端端的,皇上发什么脾气呀?玉衡在宫里待了近十年,还没见过万岁爷发脾气呢!”玉衡接过佟懿儿喝完的药盅放到一边,又拿了帕子给佟懿儿擦嘴,脸上始终笑盈盈的。
第193页 “哟,一眨眼你都跟着我十年了——再过几年,该给你许个人家了。”得知康熙并未因为再度见到靳辅而发怒,她便知此次靳辅官復原职有望,一时把心放回肚子里,笑着躺坐下来关心起玉衡的终身大事,“也许这一路上就能看到合适的,留在江南也是好事呢!” “玉衡不乐意嫁人,只想跟着娘娘和两位小主子。”听佟懿儿说要将自己许配人家,玉衡一时便不知所措了,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与佟懿儿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心里除了照顾好佟懿儿没有其他念头。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连累了如吉不能正常结婚生子,佟懿儿心里已是过意不去。如今玉衡竟又说要陪佟懿儿一辈子,这是她万万不能领受的,“主僕一场,原是我们的缘分,可要是因为我连累你终生不嫁,那可是我的罪过了!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万一哪天缘分来了,你挡都挡不住的!” 这番话说起来的确是佟懿儿的肺腑之言,当初佟懿儿刚来到这个时代,以为自己绝不可能爱上那个歷史上多妾多子的康熙,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可见话不能说得太满,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即使是穿越而来的佟懿儿,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娘娘教训的是,奴婢……奴婢顺其自然就是了。”听佟懿儿这样说,玉衡终究还是服了软,她内心深处当然也渴望着能有一位如意郎君,只是她从不相信这么好的事有朝一日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只觉得遇见佟懿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你们主僕俩在说什么体己话呢!”玉衡正打算将药盅收拾出去,康熙已与大臣们谈完话,满面春风地进屋来了,顾问行撩了帘子让康熙低头进来,正撞见红脸低头的玉衡,不由打趣道,“怎么脸这么红!” 玉衡当然不想让康熙现在就替自己指婚,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弯了弯身子便匆匆出去了,倒叫康熙看着她的背影不明就里。 “我不过是跟她说她迟早要嫁人,她便吓得跟什么似的。”佟懿儿见了玉衡羞涩的样子却止不住笑,起身迎上去福了福,“瞧着您满面春风的模样,外头的事有着落了?” “那帮大臣现在总算肯承认靳辅也是个治河能臣了——开骆马湖口引水入海,确实是最有可行性的治河方案。”先前因为纳兰明珠的事,郭琇等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连累了明珠举荐的靳辅,现在事情过去了一阵,大家也终于发现靳辅的办法确实有效,康熙将他官復原职也是顺理成章了。 “那……淹没农田的事,可还有人提了?”佟懿儿替康熙脱去帽子,轻声细语问道。其实所谓淹没农田不过是当初反对靳辅的人提出的一个反对藉口而已,事情原本就没有那么严重。 “现在开的河口,是靳辅验证了不会淹没农田的方案,他们自然没有话讲。”康熙轻嘆了一口气,深深感到为官的不易,“这些年舆论对他很不利,他还是没有放弃,也真是难为他了。” “如果因为别人的几句闲话就放弃努力,这样的人也不配做您的左膀右臂了。”靳辅的经歷对佟懿儿来说有很大的触动,这样诚心做事的人也许一时半刻得不到理解,但是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能够证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暂时受点委屈也值得。 “看来咱们懿儿和这靳辅倒是英雄惜英雄啊!”康熙听了佟懿儿的话一时感触,握住她的手想起许多往事来,佟懿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她自己,都是为了维护康熙,维护这座紫禁城的稳定。他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尽管一定有不少人理解不了佟懿儿的一片苦心。 “如果您愿意让靳辅大人受委屈,一定也能忍受咱们自己暂时受点委屈的吧?”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佟懿儿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计划透露给康熙。今日只算是吹个枕边风。 “咱们自己受的委屈还少么!”康熙忽然自嘲似的冷笑一声道,“灭鰲拜,平三藩那会儿,咱们受了多少委屈?就连现在启用你三舅,也是朕不得已而为之,看着保成这孩子的面子,不好太冷落了赫舍里家。” “那……要是我三舅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您还会继续容忍他么?”佟懿儿本不想这么快就引出索额图,却不料康熙自己竟提起来了,她索性顺水推舟,继续试探康熙的态度。 “此人原就是个贪婪成性的,倘若只是贪财好色,朕还可以看在他有功于国的份儿上饶了他,但倘若——”说到此处,康熙与佟懿儿俱吸了一口凉气,“倘若他为着财富权力做了害人命的事,朕无论如何也绝不手软!” “所以……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有机会谋害人命去,是不是?”现在佟懿儿彻底放心了,康熙与佟懿儿一样早就知道索额图不是善类。见康熙提起索额图就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佟懿儿忙笑着抚摸他的胸口帮他顺气道,“为了保成,咱们也要保住我三舅一条命。” “懿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敏感如康熙,当然听得出佟懿儿话里有话,他低头垂眼注视着佟懿儿仰望他的眼睛,从那里面似乎能看出不同寻常的信号。
第194页 “不是您说起三舅来,懿儿方才一问么!”佟懿儿觉得今天似乎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便预备将这个话题在这里终止。她只躲闪着康熙追问的眼神,讪笑道,“您知道的,额涅一向替自己的娘家担惊受怕,总担心三舅会做出什么得罪您的事儿来,懿儿也想……也想宽宽她老人家的心。” “你说的也是,二舅母毕竟是索额图的妹妹,肯定不想他丢了性命。”康熙是个能体谅人的圣主明君,佟懿儿此时将母亲赫舍里氏抬出来,果然转移了康熙的注意力,“也难为你了,夹在中间的滋味儿不好受罢?” “只要您能支持懿儿,站在懿儿身边,懿儿永远都不会为这种小事困扰。”佟懿儿当然明白,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希望扳倒索额图保住腹中骨肉的平安,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凭她有再周密的计划也无济于事。现在她听到了康熙的心声,知道康熙只是碍于胤礽母族的颜面才容忍索额图,那么一切便都好办了。康熙就是佟懿儿最坚实的后盾。 “你站在朕的身边,朕站在你的身边,咱俩谁也离不开谁,知道吗?”康熙挺直了身板,吻了吻佟懿儿的额头,“这么多年,朕的心里话也只能告诉你——从前还能跟皇祖母说说,现在她老人家煳涂了,朕便只有你了——只有你们把朕当家人,当真心疼爱的人。” “对,懿儿也离不开您,没了您的支持,懿儿所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佟懿儿原本总以为凭藉她自己的智慧便能护得住康熙。护得住自己的子女,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小聪明也只有在康熙的爱护与理解下才能发挥作用。改变歷史的并不是佟懿儿,而是佟懿儿与康熙越来越坚不可摧的爱情。 佟懿儿这才相信,原来爱情真的是有力量的。 第104章 月满西湖听棹声 “奴才李煦恭请皇上圣安!恭请皇贵妃娘娘金安!”二月初九御舟停泊于杭州府城, 暂时代管杭州织造的李煦前来接驾,这是一个黑黑胖胖的青年男子,胸前正五品白鹇补子的官服看来像是新制的,衬得整个人精神抖擞。 “现在园子修好了,朕让你来杭州先代管这织造局的活儿, 你看上去倒自在了不少啊!”说来李煦与曹寅一样, 都是与康熙一同长大的少年好友, 因此康熙见了他自与见了别个不同,直接上前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让他起来, 玩笑道,“果然还是天高皇帝远更好,是不是?” “皇上折煞奴才了——”听康熙这样说, 李煦登时红了脸,只是他的皮肤偏黑,那红看得倒像是一层古铜色似的, “还是畅春园的差事好, 可以时常见着您还有曹大人。”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这次朕也是为了治河的事儿来南边的, 要不是这档子事儿,咱们见面还不知又要猴年马月才能见着你们了!”把自己的童年玩伴安排在南方, 康熙自然有他的考虑,但远隔千里总免不得彼此挂念, 这就是美中不足吧。 “娘娘有孕在身, 想来必定十分辛苦罢!奴才的夫人韩氏早已在织造署后院为您安排了住处, 请您移步歇息。”寒暄了一阵,李煦注意到康熙身后披着猩红斗篷,小腹微微隆起的佟懿儿,忙欠身招唿道,“夫人就在后面候旨,容奴才唤她过来伺候。” 康熙亦觉得佟懿儿还是早些安歇得好,便摆摆手让李煦去了。过一会儿只见他带了一位身量中等穿着红袄并蓝色绣花马面裙的女子过来见驾,玉衡扶着佟懿儿先随她入了涌金门内的织造署后院,让康熙与大臣们接着聊正事。 “因皇上说了不许铺张,所以奴才等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若有怠慢,还请娘娘海涵。”入得二进院的东厢房里,只见一应陈设俱是上好的梨花木、楠木所制,博物架上摆了不少宋代、明代的御窑瓷器,正中一尊汝窑笔洗尤为耀眼,要知道现今存世的汝窑瓷器已经不多了。佟懿儿正看得入迷时,跟在后面的韩氏却颇感惭愧似的说道,“这些都是老爷这几年收来的小玩意儿,只怕入不得您的法眼。” “夫人客气了,这屋子看上去古朴雅致,很是花了心思的。玉衡,拿些银子给李夫人,让给孩子们买书用。”佟懿儿平日里倒没有什么花销,每月的例银都攒了下来,也只有出宫的时候才用得着。玉衡旋即拿了五十两纹银出来,双手奉与韩氏。 “娘娘宫人看着面善,竟像极了我们家嫁到曹大人家的那位姑娘。” 韩氏的一句话让佟懿儿与玉衡俱是一惊,玉衡将纹银放在韩氏手中的一瞬,觉得自己的唿吸都快要停止了。 “敢问李夫人,你们家嫁给曹织造的女儿,是什么来歷?”佟懿儿知道玉衡定然是不敢开这个口的,索性越俎代庖一回。 “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那妹子三藩作乱时在南方与自家亲人走散,后被拐子辗转到我公公家,他老人家一问竟发现这孩子原与咱们同宗,都是姓姜的,一时便做主收她做了义女,嫁入曹家。”听完韩氏的转述,佟懿儿与玉衡的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敢问……她叫什么名字?” “闺名唤作孟冬,跟咱们改了李姓。”韩氏满心都是如何不辜负李煦的期待照顾好皇贵妃,自然也没有留意佟懿儿有些异样的表情。说起这件事只当是闲谈,说完后即笑劝佟懿儿好生歇着,自己只出去预备晚膳。
第195页 “过些日子到了江宁,见着曹织造的夫人就什么都清楚了。”见玉衡已经在那里呆若木鸡,佟懿儿忙上前挽着她的手道,“事情还没有确认,咱们先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奴婢……奴婢知道——”这么多年来,玉衡只当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死了,却不料还有这等奇遇,她打心眼里为孟冬感到高兴,她擦了擦眼睛,扶住佟懿儿的腰道,“您坐下歇会儿罢……” “我说什么来着,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缘分呢——”在一张铺了软枕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上坐下,佟懿儿轻抚着小腹,笑盈盈地看着玉衡道,“以后可有你的好日子了,还只跟着我,那才真是委屈了!” “若不是跟着您,玉衡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此时此刻,半蹲在佟懿儿膝下替她捶腿的玉衡只觉得满心幸福,她原以为经歷了那样的离乱之苦后能在佟懿儿这里找到一个安稳已是老天眷顾,却不料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以后无论嫁不嫁人,玉衡都寸步不离您——除非……除非您不要奴婢了!”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一路上还得多亏你照顾,我离不开你。”想着酝酿已久的那个计划就快要实施,佟懿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如今宫内有王嬷嬷,有如吉,宫外又有一个玉衡跟在身边,想来孩子们的安全是可以保障了。她将手搭在玉衡白嫩的手背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使玉衡心中仿佛忽然间有了千钧重担似的。 “今儿这平湖春月是真美啊——”二月十五日夜里,康熙在杭州该见的人都差不多见完了,因怕佟懿儿在织造署住着发闷,便趁花好月圆之夜与她在画舫上游湖。行至康熙曾御题的“平湖秋月”碑处,只见皓月当空,水平如镜,远处孤山如黛,影影绰绰,康熙握着佟懿儿的右手站在船头,不由吟哦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今儿是懿儿陪着您赏月,怎么是‘孤月轮’呢!”佟懿儿靠在康熙肩头,笑着跟他“抬槓”道,“天上一个,水里一个,一点儿也不孤单啊!” “欸——此‘孤’非彼‘孤’,夫人谬矣!”康熙指了指远处的孤山,瞬间破解了佟懿儿的质疑,“江天一色,孤山伴月,岂不美哉?” “那也不行,这么美的景色,怎么能拿古人的诗来充数呢!”佟懿儿就等着康熙“诗兴大发”,却不料他只拿了一句唐诗来敷衍,她自然不依,“现作一首出来,竟难倒您了不成?” “那——朕只好献丑了?”康熙就知道佟懿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其实早有准备。只见他将左手握拳放置唇上咳嗽两声方道,“澹澹春山暮霭清,和风拂柳入帘轻……留情远寄悬千里,抚景兴怀歷几程。” “懿儿不是在这儿嘛,您把您的情要留着寄给谁啊?”佟懿儿过去在康熙诗集里读到过这首诗,但是此情此景听他“作”出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她忽然佯装吃醋,打断他的思绪,“是济兰,还是和卓?” “朕刚给皇祖母和几位阿哥去了信,你这个做孙媳妇、做额涅的倒不想他们么?”康熙答得理直气壮,反将了佟懿儿一军,“小心回去朕告你一状,皇祖母只怕会让朕另选一个皇后了!” “懿儿求之不得呢,谁愿意做您的皇后!”佟懿儿虽是笑着说的,嗓子却有些哽咽了,也不知康熙会不会留意到月光下眼底星星点点的泪光。 “寒尽梅中初霁雨,诗成洲上忽闻莺。”御舟渐渐靠近柳浪闻莺时,康熙的诗也快要大功告成了,“船窗睡起疑宫阙,月满西湖听棹声。” “改一个字吧,月满江湖听棹声。”佟懿儿很庆幸康熙没有注意到自己转瞬即逝的惆怅,击掌贊道,“您的诗果真是进益了。” “咱们现在不是在西湖么,哪儿来的江?”佟懿儿会抬槓,康熙也不甘示弱。 “咱们一路顺江而来,才到这西湖泛舟,何况您刚才用的也是《春江花月夜》的句子,怎么会没有江呢?”佟懿儿的解释简直无懈可击,康熙不由啧啧称是,当即同意改“西”为“江”,牵着佟懿儿的手进画舫内拿起纸笔,将随口吟哦的句子誊抄了一遍。 “康熙己巳二月十五,体元主人与兰藻斋女史闺房戏作。”写完题款,康熙从袖口掏出体元主人的印章盖了,得意洋洋地对佟懿儿道,“你替朕把它收起来,回头要修御制文集的时候可要打你这儿取!” “懿儿遵旨,一定好好收着,回京以后‘完璧归奇里’!”佟懿儿仔仔细细将那一方薛涛笺收入袖口,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康熙的嘱託。 “朕这两日倒见了不少传教士,都是你阿玛陪着见的。”夜已深了,康熙因不愿让佟懿儿再挪动,便留她在御舟歇了。半卧在外边托着佟懿儿的腰哄她入睡时,康熙顺便讲了讲这两天的经歷,“像二舅舅这样开明,愿意接受传教士的人终究还是少数,那些汉大臣们都不愿意见他们,还说希望朕考虑将他们赶出去——”
第196页 “汤玛法他们,给咱们带来多少惊喜啊!这些事儿那些汉大臣是没有切身体会的。”尽管佟懿儿已经困得不行了,但听见康熙话语里的焦虑,她依旧强打精神宽慰道,“等那些传教士真的帮了咱们,汉大臣们自然也就不会有疑虑了……您别着急——” “也许吧……你一定很困了,早些睡罢!”康熙伸过头去吻了吻佟懿儿的前额,换了个更能让佟懿儿舒服的方式护着她。听着她均匀的鼻息,康熙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第105章 星星月亮与人生哲学 从杭州到江宁这一路省方问俗走了近十天, 康熙自是收穫满满,分外忙碌。佟懿儿与玉衡主僕俩却是各有各的牵挂和心事。眼见隔日便要抵达江宁,二人的心揪得愈发紧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这日到得句容县衙署,佟国维终于蒙特许得以与佟懿儿会面。看着佟国维谨慎的表情,佟懿儿委实猜不出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 “玉衡, 你把茶放着便先出去罢, 我和佟大人有私事要谈, 你去门口守着,千万别让任何人进来。”现在玉衡已经成了佟懿儿完全信赖的忠僕, 听了佟懿儿的吩咐,玉衡立即点点头心领神会,冲着佟懿儿与佟国维福了一福便出去了。 “佟中丞那边, 已经做好准备了,随时准备恭迎娘娘……”待玉衡掩门而出,佟国维方才走到佟懿儿座前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一声, 又回头望了望玉衡的背影道, “这丫头完全可以信赖么, 要不要换个更可靠的人跟在您身边?” “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玉衡更值得懿儿信赖的人了, 阿玛放心。”佟懿儿一向相信以人心能换人心,尤其现在她无意间帮玉衡找到了妹妹孟冬, 相信玉衡此后定会对他死心塌地。 “眼瞅着明日就要进江宁府城了……您想好怎么跟皇上开这个口了么?”佟国维又将嗓子压低了一些,言语中带着几分焦虑, “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万一他要觉得菩萨顶的主持是混说, 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不会的阿玛, 其实皇上现在是一面不得不用着三舅,一面也提防着他,他跟咱们的心其实是一样的。”佟懿儿知道这些年的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建立起来的信任总会有经受考验的一天,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应该有足够的信心,“何况皇上也盼着这个孩子平平安安来到这世上,圣明如他,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的。” “唉……但愿一切如娘娘所说罢!”见佟懿儿如此胸有成竹,佟国维不禁摇头笑道,“你阿玛我做了几十年臣子了,也不敢说完全摸清了皇上的脾气……想不到您竟如此自信,伴君如伴虎啊……” “您和皇上是君臣,懿儿只把他当自己的夫君看——倘若时时刻刻被彼此着想,是不会生分的。”佟懿儿看着那个活在歷史文献字里行间的康熙一点一点地融入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和做了三十年臣子的佟国维是很不一样的,康熙在佟懿儿眼里从来都不是一只老虎,以后也不会是。 “也许,是你姑姑在天上庇佑着你们罢……皇上从小就失了亲生父母,老天爷也该补偿补偿他才是。”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佟国维不由感慨万千。佟懿儿的眉眼的确是与孝康章皇后最为相似的,他也愿意女儿说的话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要记得皇上毕竟是皇上,你得一点儿一点儿透露给他,千万不能硬来——要保护自己,知道吗?” “懿儿自有分寸,阿玛放心罢。”可怜天下父母心,佟国维这一番有些冗长啰嗦的叮咛让佟懿儿颇为感动,记得自己从前还是童佳意时,每次大考之前爸爸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叮嘱她的。古今画面重叠的一瞬,她难免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时光那头的童佳意有没有替她好好孝顺父亲。 翌日入了江宁织造署行宫,照例当由江宁织造曹寅接驾,负责接待女眷的恰是曹寅刚刚出了月子的夫人李氏。李氏向佟懿儿请安完毕,正好与跟自己长相肖似的玉衡四目相对。二人照镜子似的互看了许久,一时话也忘了说。 “皇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唐突了——”李氏愣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是接待皇贵妃来了,赶忙到玉衡的另一边搀住佟懿儿的左臂道,“娘娘当心脚下,进屋歇歇罢——” 织造府后院是一座小小巧巧的江南园林,一面平湖的四周假山环绕,湖心是一座上了年头的石舫,显然这地方是颇花了些心思去打理的。 “不如咱们先到石舫里坐坐罢?”见玉衡与李氏各怀心思,佟懿儿索性提议就近歇息,好好帮她们梳理梳理关系。李氏当下点了点头,扶着佟懿儿穿过一段石板路进入舫内。 “曹夫人的来歷,早先在杭州便已听李夫人说起过了——现在我只问你,你的闺名可是孟冬?”佟懿儿倒是开门见山,玉衡只将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定在李氏嘴上,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在闺中时的确叫孟冬。” “孟冬,我是玉衡啊——你……你可记得我么?”顾不得向佟懿儿请示,玉衡当即热泪盈眶,上前一步扶住妹妹的胳膊哭道,“我……我还以为你——”
第197页 “当年与家人走散,奴婢便被人一路转卖,是李老爷听说我是姜家人,看在原是同宗的份儿上收留了奴婢……”姐妹多年后重逢,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相拥哭泣了好一会儿方才镇定下来,佟懿儿给姐妹二人赐坐,只见孟冬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娓娓道,“能嫁给织造老爷,已是奴婢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实在是不敢相信……” “是啊,连我也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呢——今儿总算是眼见为实了!”能让玉衡、孟冬姐妹相认,是此次南巡的意外收穫,佟懿儿接过孟冬递来的碧螺春喝了几口暖了暖身子,“大概三藩之乱结束后,你也没想着要去寻亲吧?” “当时兵荒马乱的,奴婢又是被拐子所卖,早已不知家人失散何方,就是找……也没个头绪啊——”孟冬很不愿意回想那段日子,如今找到了姐姐,她的话匣子总算是打开了一些,“不瞒您说,奴婢原先根本就没跟我家老爷说起过自家的身世,他至今还蒙在鼓里,以为奴婢是李家的嫡亲女儿呢!” “既是好不容易寻着的亲人,你们可得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缘分才是——”佟懿儿将二人的手拉在一起紧紧相扣,此时此刻她已完全忘了去追究歷史上那个神秘的曹雪芹,那本有无数谜团的《红楼梦》与曹寅究竟是何关系,只感动于这对姐妹得来不易的重逢,“能成全这件美事,也算是我积德了!” “奴婢等叩谢娘娘大恩大德,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二人起身向佟懿儿连叩了几个头,她是最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但姐妹俩此时此刻是出于真心实意方才叩首,因此佟懿儿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只得受了这番大礼。 “听子清说,他家媳妇跟玉衡认亲了?”一连数日在江宁,康熙皆忙得不可开交,这日难得有空,康熙方邀约佟懿儿在行宫中漫步。见佟懿儿走得似乎有些疲乏了,康熙便搀她在一处凉亭坐下,“想不到竟有这等巧事!” “是啊,见了曹夫人的时候,懿儿也吓了一跳。”月色朦胧,康熙眼睛里那充满活力的光彩比天上的星光还要闪烁,“也是她们善良敦厚,老天爷才肯成全她们团聚。” “在朕看来,天底下怕是也没有比你更善良敦厚的人了。”康熙原是让佟懿儿坐在垫了褥子的石凳上,自己半蹲在她面前的,现在他缓缓起身,坐到佟懿儿身边仰头指着南方一颗闪亮的星宿兴奋道,“懿儿你看,这就是老人星!” “懿儿不比您知道的星星多,您就是这会子告诉懿儿了,下回懿儿也还是不认得。”佟懿儿顺着康熙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颗叫被康熙认作老人星的星宿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夺目,“下回在京城,您教孩子们认罢!” “这老人星又叫‘南极老人星’,只有在江南早春二月里才能瞧见——”康熙忽然狡黠一笑,颳了刮佟懿儿的鼻尖奚落道,“你怎么也跟李光地那帮汉大臣一般愚钝,京城在北方,哪里瞧得见它呢?咱们今儿与它相遇,也和玉衡姐妹一样,是特殊的缘分吶!” “您不过是跟着南怀仁大人多学了几日,肚子里比别人多几滴洋墨水罢了!”佟懿儿扑哧一笑,心里暗想这康熙不愧是自恋之人,连哄老婆都不知道哄,要不是佟懿儿不拘小节,倘若像一般女子一般多心,只怕现在真要跟他翻脸了,“懿儿还听说您这几日没少接见那些传教士,想来也是经过一番求证才敢在大臣们面前炫耀的吧?” “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夫人的火眼金睛——朕承认还不成嘛!”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脸上不由泛起红晕,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只求夫人给为夫留点儿颜面,当着人前不要戳穿……” “懿儿知道,您也不是有心要炫耀的——现在朝廷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倘若那些汉大臣瞧不起西学,排挤像南神父这样的传教士,您的事也就做不好了。”佟懿儿看起来似乎没有太过问前朝之事,但她毕竟是学歷史出身,何况对康熙又是真爱,自然比旁人更明白他的心思,“让他们心服口服,您用起传教士来才能顺顺利利。” “知我者,懿儿也——”康熙双手捧住佟懿儿银盘一般的脸庞,满心都是感激,“人人都议论朕傲慢,以为朕是故意给汉大臣们难堪……其实倘若他们知道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道理,朕又何必唱这齣戏给他们看?” 想到马上又要康熙陪着自己演一齣戏对付索额图,佟懿儿的眼神忽然闪躲了一下。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他们从星星月亮谈到人生哲学,独有一种外人理解不了的浪漫。 第106章 老友重逢 “索额图他们在路上受阻了, 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尼布楚呢!他在密奏里还向你问安来着。”已是三月初一,祭拜完明孝陵的康熙已开始预备启程返京之事。这日从明孝陵回来风尘僕僕, 康熙即到佟懿儿处探望。听他聊到索额图, 佟懿儿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 康熙察觉出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懿儿有件事……如今必须要跟您坦白了——”沉默片刻, 佟懿儿终于鼓起勇气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您还记得几年前奉皇祖母往菩萨顶进香的事么?”
第198页 “记……记得啊——”看着佟懿儿严肃而无血色的面庞, 康熙凭直觉意识到她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 “怎么忽然间说起这个?” “阿玛后来告诉懿儿,当日菩萨顶的住持向他说……说懿儿今年必有一劫,倘若过不去, 恐有性命之忧。”佟懿儿一向并不迷信,但她现在才发现, 佛道的“预言”有时候是一个很好的藉口,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 心理暗示的作用不容小觑。 “那种话……怕是住持想向舅舅多讨几笔香火钱编出来的吧!”康熙听佟懿儿这样说,脸上的紧张情绪多少缓和了一些,他将佟懿儿一把揽在肩头,软语宽慰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何况有朕在你身边, 什么劫过不得?” “懿儿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元旦时保成这孩子竟一反常态装病躲着懿儿不来请安,后来懿儿前去探望,不料他却说……说——”佟懿儿忽然欲言又止,仿佛不敢再说下去似的。 “懿儿但说无妨。”虽然佟懿儿还未曾言明,康熙心下却已猜到了几分。 “他说,要懿儿提防着三舅一些——自打懿儿有孕之后,您没发觉他便格外‘关心’懿儿么?”佟懿儿直起身子,在暖炕上直起身板看着康熙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懿儿一旦在宫中生下一个阿哥,多半会凶多吉少,住持恐怕所言非虚。” “保成要你提防索额图?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朕?”康熙一向知道索额图暗中帮着胤礽广结人脉,培植党羽,却没有料到他甚至一直盯着佟懿儿的肚子,只为避免第二个嫡子威胁到胤礽的太子之位。这样利益薰心的一个人实在让康熙感到后嵴发凉。 “派三舅去罗剎谈判是早就定下的,如果临时变了主意调查起他来,整个谈判都会受到影响——”看着康熙脸上极其厌恶的表情,佟懿儿知道这个计划一定能够顺利实施了,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再者,就凭保成一句话认定三舅会对懿儿肚子里的孩子下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若还像从前那般以贪墨之罪将他免职,他一样不会收敛的。” “想不到懿儿竟考虑得如此周全……朕真是要自嘆弗如了!”佟懿儿这一番分析令康熙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听说索额图存了谋害佟懿儿的心思,康熙一下子怒髮冲冠,恨不得马上吩咐佟国纲将索额图就地擒拿。佟懿儿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康熙泼醒——即使他是一国之君,要扳倒索额图这样的老臣也是需要费一番心思的,“难道懿儿已有了万全之策么?” “不敢说是万全之策,但请圣上听后定夺。” 佟懿儿欲起身跪着向康熙禀报自己的计划,刚刚弯了弯膝盖便被康熙一把扶住了,“你坐着说就是,朕听了自有判断。” 佟懿儿清了清嗓子镇定住心情,便将自己思忖多日的计划向康熙和盘托出。她说得很慢,康熙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地喝着刚沏好的碧螺春,仔仔细细地听她说完,方才放下杯盏。 “索额图若是听说胤禛是你亲生骨肉的‘谣言’,必定会有所动作,得有人保护他才行。”听了佟懿儿的奇思妙想,康熙简直觉得难以置信——但就目前的形势看来,这的确是胜算最大的办法,“你这是金蝉脱壳与欲擒故纵的连环计啊……你三舅真是要栽在你手里了!” “懿儿已经嘱咐如吉好生保护胤禛他们了,何况京城有您在,再多的流言蜚语也翻不了天的。”佟懿儿听康熙的语气,似乎是已经默认了她的计谋可行,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想当初懿儿为了防着三舅,拼命隐瞒胤禛的身世,没想到现在为了肚子里这个,竟要‘牺牲’这孩子一回了……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你何止‘牺牲’了胤禛,连朕都要赔进去唱苦肉计了!”康熙慢慢消化着佟懿儿方才告诉自己的计划,只觉得又佩服又惆怅,不由低头抚摸佟懿儿隆起的小腹佯装委屈道,“十三阿哥啊十三阿哥,咱们这一大家子为了让你平平安安来到这世上,可委屈大发了,你可一定要好好长大,将来给汗阿玛争气啊!” 佟懿儿只觉得腹中的小生命伸懒腰似的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已经听懂了他父亲对他的叮嘱一般。 “其实计划好这些事情,懿儿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忒自私了些。”知道明日就要与佟懿儿分别了,康熙今日索性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在织造署东厢房陪着佟懿儿。他自然是睡不着的,只坐靠在紫檀木四脚雕花大床的外侧,佟懿儿则侧躺在康熙膝上任他撩动青丝,“懿儿看得出,保成虽然不喜欢三舅的作为,但三舅终究是他的亲人……还有额涅——” “是索额图咎由自取才会上这个圈套,你也是为了保护皇嗣,怎么是自私呢?”佟懿儿终究还是一个女子,即使有着不输男子的智慧,心头偶尔也会闪过一丝“妇人之仁”。康熙八岁登极,近三十年来什么都见过了,他只埋头给了佟懿儿一记温柔的深吻,宽慰道,“有孕之人本就不宜多思——你现在什么都想过了,朕现在命令你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朕,你安安稳稳在佟中丞府上把小阿哥生下来,等着回宫那一天。”
第199页 “万一……万一三舅没有任何异动,您又当如何呢?”佟懿儿自从听胤礽说要她防备索额图,便料定了索额图一定会忌惮大清出现除胤礽以外的第二个嫡子,认定索额图为了保住胤礽的唯一性可以不计一切。但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这些都只是佟懿儿的猜测,在歷史上康熙四十二年才按捺不住的索额图,会因为佟懿儿提前暴露自己的野心吗? “索额图即使现在不暴露,等朕年老之时也一样会暴露。”胤礽的话让康熙不寒而慄,与其说索额图是忌惮佟懿儿生出第二个嫡子来,不如说索额图是在猜忌康熙会不会将皇位传给胤礽。从胤礽成为皇太子的那一日起,这个想法就已经在索额图的心里生根发芽了,康熙不能任由这棵毒草疯长下去,不能允许这棵毒草缠绕在尼楚贺唯一的儿子身上。 “您的意思是——”尽管康熙说过不允许佟懿儿再为此事胡思乱想,但听到康熙如刀子一般锋利的回答,佟懿儿不由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的温存忽然不见了,只留下帝王独有的冷峻,让她不敢直视。 “懿儿……你早些睡罢!朕说过了,以后的事,交给朕来处理。”康熙俯身将靠在膝头的佟懿儿轻轻放在软枕上躺好,收起方才的眼神,恢復了昔日柔情,“方才朕在想其他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皇上有皇上该考虑的事,懿儿都明白。”佟懿儿知道索额图的事对康熙而言非同小可,某种程度上而言比鰲拜、吴三桂这些外敌更让康熙棘手,哪怕是他们也不曾让康熙在佟懿儿面前有过这样的表情。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就更应该像过去那样站在他的身后了。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佟懿儿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重重迷雾中,她忽然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迷雾中有一面影影绰绰的镜子,投射出童佳意的相貌。 “佟……童佳意?”佟懿儿现在偶尔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但是她确实很久没有梦见她了,那个和自己灵魂互换的女子,“你……你还好吗?” “你很好,我自然就很好——只是没想到,你远比我预估得要聪明。”镜中的童佳意穿着成熟稳重,像是已经踏入社会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孝懿仁皇后就要被她的亲舅舅害死了。” “你现在怎么样,结婚了吗?找到他了吗?”佟懿儿以前就怀疑过歷史上的孝懿仁皇后之死跟索额图有关,但是没有证据,没想到她的推测居然是真的。现在她成为了佟懿儿,一切都有了改写的可能。她已经不害怕未来了,倒有闲心关心起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来。好久不见,她有一种老友重逢的亲切感。 “我和他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放心吧——你在适应我的世界,我也已经适应了你的世界。”成为童佳意的孝懿仁皇后真身也学会了开玩笑,这是佟懿儿万万想不到的,“我完成了你的硕士论文,对佟国器生平的研究,后来又读了博士。他也是博士,不过他学的是天文学。” “他前些时还在跟我讲老人星呢,没想到二十一世纪竟去学天文学了!”佟懿儿当然愿意相信童佳意说的话是真的,一定是真的。 “不过……你的路还很长,一定要谨慎小心。”童佳意忽然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即使你过了康熙二十八年这个坎,也只是一个开始。” “人生的路任务重重,又怎么会有一劳永逸的美事呢?今后咱们各自珍重罢!”当佟懿儿初几次梦见童佳意的时候,她还像一个小孩一样大惊小怪,现在她做了母亲,又经歷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早已很不一样了,她嘆了一口气道,“还是要谢谢你的决定,我现在很幸福。” “我说过了,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只要能给他幸福,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老天爷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把握呢?” 这是佟懿儿在梦境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睁开双眼时天还没有亮,听得见康熙轻微的鼻息。 “只要能给你一个幸福圆满的家,懿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佟懿儿在心中默念这句话,轻轻吻了吻康熙硕大的耳垂。 第107章 真正的男子汉 不出三日的工夫, “皇贵妃失踪”的传闻便已在朝野内外蔓延开来,虽然康熙说过佟懿儿不能一同返京的事要“秘而不宣”, 但纸包不住火, 人们不敢公开讨论, 就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传到紫禁城里的版本已经五花八门了。 “贵妃娘娘,臣妾听说……好像是万岁爷看中了皇贵妃身边的丫鬟玉衡,皇贵妃不肯, 一气之下就——”听到消息的济兰第一时间赶到永寿宫探望和卓, 两位阿哥现在去上书房念书去了, 屏退了丫鬟婆子,坐在梨木杌子上的济兰压低声音向和卓汇报她打听来的小道消息, “不知道她正在哪个皇家佛寺里清修呢!失踪?不过是家丑不可外扬罢了——” “万岁爷再怎么喜欢她佟懿儿,毕竟也是个男人,总得找个人泄泄火不是?”和卓原本就看不惯康熙与佟懿儿恩爱, 如今出了这等传闻,和卓心底的怒火倒一时泄了不少, 只见她颳了刮自己左手上金灿灿的指甲套,轻蔑一笑道, “我就知道,她这样子恃宠而骄,连怀着身孕都要跟去南巡,迟早有一天要被皇上厌弃!”
第200页 “娘娘您圣明——”原本佟懿儿怀孕, 接着眼见就要封为皇后, 济兰早已心灰意冷, 只恨自己跟错了人。不料现在峰迴路转,眼前这位同样出身高贵的女子在济兰心中的形象仿佛再度高大了起来。她仰望着她的眼睛,言语间充满钦佩之情,“您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不争不抢,一定可以守得云开!” “皇上一向不希望后宫议论是非,你这话说到我这儿便打住吧!”济兰的一番恭维自然让和卓觉得神清气爽,但作为极有可能的后宫之首人选,和卓必须要时时刻刻都保持镇定。她将自己的笑容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收好,轻声道,“再怎么说,皇上与皇贵妃也有几十年的感情了,这一通倘若真是二人闹矛盾,咱们就只好装作不知道避而不谈,千万不能触了皇上的逆鳞。” “这个臣妾自然明白,娘娘放心吧!”济兰虽然仍旧改不掉风风火火的个性,现在倒是确实明白了一些收敛个性的重要。既然明知自己性格冲动不够谨慎,多听听和卓的指点也是应该的。 自佟懿儿“失踪”之后,康熙便加快了返京的速度,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当日便抵达天津卫。胤礽率胤祉、胤禛等兄弟在天津卫渡口迎驾。 “儿臣等恭请汗阿玛圣安,敬祝汗阿玛万寿无疆!” 康熙刚刚登岸,胤礽、胤禔、胤祉等阿哥们便匍伏于地齐刷刷向康熙请安。今日是康熙三十六岁寿辰,兄弟几个一早便商议了要在天津卫向康熙拜寿。胤礽、胤禛兄弟俩听说佟懿儿“失踪”,拜寿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二人时不时抬起眼皮试图在康熙身后寻找佟懿儿的影子,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阿哥们请起——今年大清各地旱灾频仍,朕实在无心庆祝寿辰,各项繁文缛节便都免了罢!”康熙穿着一件半旧的湖蓝色春绸圆领长褂,举了举手中的蜜蜡佛珠示意大家平身,“今儿日头毒,咱们就先在行宫勾留一日,明日再启程返京。” “儿臣等谨遵父皇圣谕!”听康熙这样吩咐,胤礽与胤禔赶忙一左一右地陪侍在康熙身侧。胤禛心里仍旧恍惚,只垂头丧脑地跟在后面。 “京中近些日子可有什么议论?”听说康熙要单独召见自己,十六岁的胤礽一路上内心很是忐忑,康熙的这句问话听起来好像不痛不痒,却让胤礽一双腿都不由自主地打颤。 “回……回汗阿玛的话,京中一切太平,未听说有任何异常。”尽管胤礽已经听到许多关于佟懿儿失踪的说法,但这些话是不会摆在明面上说的,何况皇帝南巡是否有女眷随行原本就是不会公开的隐私。 “你皇贵妃额涅……的确是没有回来。”胤礽万万没有想到康熙居然会主动向他提及此事,听着康熙的描述,胤礽的嘴巴张成了圆形,“太医说她胎像不稳,要暂时留在江宁安胎。保成,今年元旦的时候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汗……汗阿玛恕罪!”胤礽听康熙这样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地,以为是自己害得佟懿儿回不来,“是……是叔姥爷——” “你叔姥爷跟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朕讲?”康熙忽然拍了一拍前沿炕桌站起身来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皇贵妃额涅怀着身孕,不能为这些糟心事多费精神?!堂堂一国储君,一点担当精神都没有吗?” “孩……孩儿知错了——”康熙的一通臭骂对胤礽有如醍醐灌顶,斗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和着眼泪一同落在地上,“孩儿不希望……不希望叔姥爷铸下大错丢了性命,所以——” “所以你是觉着,一旦你把你叔姥爷的歪心思告诉朕他就没活路了是吗?”康熙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因为他是皇帝,亲生骨肉都不愿意与他交心了——康熙小的时候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和自己的父皇交心,可惜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现在他做了皇帝,成为父亲,却又真的“高处不胜寒”了。 “孩……孩儿万不敢有此意!”康熙所说的确是胤礽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顾虑,但此时此地他不能承认,“孩……孩儿只是太过单纯,以为提醒皇贵妃额涅提防些便可保全二者——” “你……你起来罢!”一句“保全二者”让康熙转过身去背对着胤礽静默了许久,他摆了摆手方才扭头嘆息道,“朕……朕不该苛责你的……” “敢问皇贵妃额涅现在……四弟他——他来找过孩儿好几回了——”胤礽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从康熙的语气里隐约察觉出佟懿儿应当暂时没有危险,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躬身问了一句。 “记住,这些都不是你们现在该过问的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过问的事。”康熙恢復了冷静严肃的表情,语重心长道,“严格说来,此事原本就因你而起。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就只有华山一条道——你若想将功折罪,就替朕稳住你四弟,其他的一概不要过问。今后朕如何对索额图,要看他是何等作为,你休要因为所谓的亲情失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第201页 “孩……孩儿明白,汗阿玛放心。”胤礽听完康熙一番肺腑之言,出去的时候只觉得后嵴一阵凉。原来当好一个帝王比他想像中要困难得多,一直信心满满的胤礽此时此刻忽然打起了退堂鼓,感到前所未有地沮丧。 “太子哥哥,额涅她——”守在门外犹如热锅蚂蚁一般的胤禛见胤礽垂头丧气地出来,赶忙迎上去握住他的衣袖问道,“她在哪里啊?” “你放心四弟……皇贵妃额涅现在很安全——”面对心急如焚的胤禛,胤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许正如康熙所说,如果他有勇气将索额图的话告诉康熙而不是佟懿儿,现在胤禛也不至于这样慌乱了。胤礽咽了一口唾沫,扶住胤禛的臂膀道,“外头的谣言你一个字也不要信,都是无中生有妄自揣测的无稽之谈而已。” “我……我当然相信这是无稽之谈!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写书替额涅澄清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一提起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蜚短流长,胤禛顿时难掩心中怒火,将一双手紧紧握拳。原本听了佟懿儿临别时说的那番话,胤禛觉得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迎接一切意外,但当听闻到那些往佟懿儿身上泼脏水的谣言时,胤禛满心希望佟懿儿只不过是跟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她真的没有回来。 “会的,四弟——谣言终究会是谣言,你一定要相信汗阿玛,相信皇贵妃额涅……”看着胤禛那双充满愤怒之火的眼睛,胤礽忽然惭愧地躲闪了一下——他忽然好羡慕单纯的胤禛不必夹在两难的境地当中畏畏缩缩,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到,“忍字心头一把刀,现在咱们都必须要忍耐,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知道吗?” “太子哥哥的话,胤禛记住了。”看着刚刚从康熙行宫中走出来的胤礽,胤禛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踏实感——从胤礽的神情看起来,至少可以确认佟懿儿应该暂时是平安无事的。佟懿儿并没有哄骗胤禛,她一定会说到做到,平安回来的,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十三弟。 “现在自江宁到京城这一路上,关于娘娘您的谣言可是众说纷纭啊!” 这边厢胤礽、胤禛兄弟正为佟懿儿的安危挂心,那边厢在佟国器僻园一处书斋内半卧在贵妃榻上的佟懿儿却是怡然自得。刚翻了一章黄宗羲写的《原君》,便见鹤髮童颜的佟国器在夫人钱氏的搀扶下拄着松木拐杖进来请安。见佟国器来访,佟懿儿忙坐起身来,吩咐玉衡端茶倒水赐坐。 “我现在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这种事早也能想到的。”佟懿儿将《明夷待访录》放在身旁的四脚黄梨木方几上笑道,“堂伯不用担心,只是不要嫌懿儿占了您的书斋就好。” “娘娘说笑了,这僻园什么都缺,这书房可是最多的——”见佟懿儿还能跟自己谈书,佟国器也就安心了不少、这佟国器虽已八十多岁,眼睛却还明亮,一眼看见面前的《明夷待访录》,拿起来翻了翻道,“这些书都是当年的老友送的,要好些个书房才能摆得下这么多赠书呢!娘娘慢慢看就是了。” “皇上常向我说很羡慕您如今功成身退,将来到了晚年,他要是能有您一半儿幸福也就知足了。”过去的研究对象如今可以朝夕相处,这是佟懿儿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也许这就是上苍註定的缘分,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第108章 必有祯祥 “至诚之道, 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因康熙二十八年中有一个闰三月, 因此入了五月时, 江宁的天候已经相当炎热了, 玉衡遵照佟夫人吩咐端了一大盆新制的冰块进来时,佟懿儿正半卧榻上翻着一册明刻本《中庸》。见玉衡进来,佟懿儿方将书放在膝上笑道, “老大人他们还好吧?这么热的天儿, 老人家可得好好保重才是。” “这冰是奴婢特意备下的, 先给中丞大人送了一盆子呢!”玉衡心思缜密,先将铜盆搁在床边的一张长凳上, 又向佟懿儿回禀道,“您放心罢,顺顺利利把小主子生下来就好。” “听说曹大人已经安排了接生嬷嬷过来?”自打与妹妹孟冬相认, 玉衡近些时常乔装打扮往来于僻园与织造府之间,成了足不出户的佟懿儿与外界联络的媒介。眼见产期将至, 佟懿儿最关心的当然是生产条件是否可以保障,“那边的人可靠么?” “娘娘放心——孟冬说了, 他们只告诉那些丫鬟婆子是曹大人的一个远房亲戚要临盆,其他的她们一概不知。”如今有了玉衡与孟冬这一层关系,加上康熙与曹寅的多年情谊,江宁织造府自然是佟懿儿最可信赖的。玉衡见书桌旁铜炉上的安胎药已经炖得差不多了, 忙拿了湿绵巾将药罐从炉子上取下来倒了药弄温了递与佟懿儿道, “孟冬还说, 等小阿哥出世,一定亲自过来给他哺乳呢,别人来终究不放心。” “你们姐妹俩对我佟懿儿的恩情,真是无以为报了——”听玉衡这样说,佟懿儿一时觉得鼻子一阵泛酸,放下药盅握住玉衡的手坠下泪来,“跟着我这样的主子,真是委屈你了——”
第202页 “娘娘这可折煞奴婢了——”玉衡原是高高兴兴跟佟懿儿说笑着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招下佟懿儿一汪眼泪来,她赶忙双膝跪地劝道,“若不是因为娘娘,奴婢只怕这辈子也无缘与妹妹相认了,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们再怎么偿还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还请娘娘切莫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您若是伤怀过度伤了胎气,可真是奴婢的罪过了——” “是啊,这是该高兴的事,我不该哭的……”佟懿儿见到眼前这个跟着自己歷经波折的姑娘一时感性,想起十年前与如吉的种种,忽然觉得实在是亏欠了这些被她“拖下水”的女子许多。不知道在京城的如吉现在正经歷怎样一番困境的佟懿儿,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为如吉绷着一根弦。 “德妃额涅……您说额涅过‘一会儿’就会回来——”刚得知佟懿儿没有跟康熙一同回宫时,靖月也曾像正常孩子那样哭闹过,但自打安排如吉住进了承干宫,天天哄着靖月说佟懿儿一定会平安归来后,靖月便对此深信不疑。这日吃了粽子,如吉为了哄靖月开心,将捆绑粽叶的红线翻花绳玩。心事重重的靖月拨弄了两下便没了兴致,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困惑道,“‘一会儿’是多久啊?” “嗯……等咱们穿上今年的新袄子,她就回来了——”如吉也不知道佟懿儿究竟会在江宁驻留多久,但她想佟懿儿既然告诉她一定会回来,那便要相信她的话。她将手上的红绳褪下来,一把抱过靖月放在膝上道,“等皇贵妃额涅回来的时候,你和你四哥哥一定要多长本事,知道吗?” “孩儿谨遵德妃额涅教诲!”下了课的胤禛闻着粽香甫一踏入承干宫后殿便听到如吉对靖月的叮嘱。还未等靖月答话,胤禛以站在如吉面前信心满满地答话了。 “四阿哥下学啦?来,吃些粽子罢——都是额涅亲手包的!”胤禛的眼神已经不是一个孩童的眼神了,比靖月的眼睛更难读懂。如吉知道佟懿儿的话题必定会让胤禛感到更加焦虑,拿起面前一只粽子递给他道,“这是你最爱吃的蜜枣馅儿,额涅特意放了三颗枣子,一定足够甜了!” “谢……谢德妃额涅——”现在胤禛满脑子挂念着佟懿儿与尚未出世的小弟弟,即使手里这只蜜枣粽再甜,于他而言亦是食不甘味的。但面对如吉的一片盛情,胤禛还是强笑着接受了——妹妹正看着他,他必须做出“长兄如父”的样子来,努力保持镇定。 “额涅……不要……不要!” 夜深人静,睡在胤禛隔壁的如吉忽然听见墙边传来胤禛梦魇的声音。见身旁的靖月仍在酣睡,如吉总算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起身趿着鞋往胤禛屋里去了。只见穿了一身象牙白丝绸睡衣的胤禛直挺挺地坐起身来,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如吉赶忙三步并两两步到床边握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四阿哥……是不是又梦魇了?” “孩儿梦见有人要害额涅,眼见着就要得手了……”胤禛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都是梦,他面前并没有拿着兇器的恶人,只有如吉而已,“额涅听不到我,也看不到害他的人——” “四阿哥,皇贵妃娘娘是天底下顶聪明的女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来,这是作为胤禛“生母”的如吉第一次给胤禛一个拥抱,她轻轻拍着胤禛的背,在他耳畔低语,“皇贵妃娘娘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处境,一直都知道——” “额涅临别时说,孩儿在这个宫里还可以相信的人就是您了……您是不是知道额涅去哪儿了?”如吉的好言安慰使胤禛忽然想起佟懿儿临别时的叮嘱,他如获至宝一般地直起身注视着如吉的眼睛,充满着莫名的期待。 “我……我不知道——”佟懿儿在告别之际的确没有告知如吉她的具体去向,她只知道现在所有关于佟懿儿的谣言都是假的,都不能相信,“但我能确定皇贵妃娘娘一定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四阿哥不必太过忧心了。” 原来如吉所知道的信息并不比胤禛多多少,胤禛一时有些迷茫了。他不再说话,只任凭如吉扶他躺好,预备度过又一个难眠之夜。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五月十三东方吐白时,经过一夜折腾的佟懿儿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婴儿啼哭与贺喜之声。随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被稳婆包裹稳妥放在佟懿儿的枕边,她的眼泪随着那颗一直不敢松懈下来的心一起落了地。 “婆婆们辛苦了,请随我过来领赏罢!”佟夫人知道那些稳婆留在此地越久越容易生出事端,第一时间便将闲杂人等引出产房。那些稳婆本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听说有赏钱拿,果然一个个洗干净手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娘娘劳累了整整一夜,不如就由奴婢为小阿哥餵奶罢!”直到眼前的女子关好房门,抱起啼哭的小阿哥解开衣扣餵奶时,佟懿儿才恍惚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曹寅的夫人孟冬,并不是朝夕跟随佟懿儿左右的玉衡。啼哭中的婴孩吃到生命中的第一口食物,立刻就变得安静了。
第203页 “辛苦你了……玉衡呢?”佟懿儿这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侍奉自己的人大概都是玉衡的分身孟冬。她翻了个身子,将手枕在枕头上,笑看着孟冬哄着怀中的小阿哥。 “姐姐她……”听佟懿儿问起玉衡,孟冬愣了半晌,脸一时红了,仿佛欲言又止似的,“娘娘恕罪——” “你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佟懿儿心里稍微明白了一些——大概是某日趁她歇中觉时,姐妹俩掉了个包。但佟懿儿仍旧不明白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何罪之有啊?” “这些日子姐姐常往来于僻园与织造府之间……一时和我们家那位的弟弟偶遇,二人、二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再愚钝的人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奴婢斗胆……只为让姐姐与小叔子多处些日子……也是想着反正小阿哥要吃奶,奴婢来伺候也方便——” “这可真是好事了!你们大可不必藏着掖着,直接告诉我,我也没有破坏这桩姻缘的道理啊!”想着玉衡之前常说愿意一辈子侍奉佟懿儿不愿意嫁人的痴话,佟懿儿只觉得好笑。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因着这一朝际会,玉衡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佟懿儿真是打心眼里替玉衡感到高兴。 “姐姐跟我说,娘娘倒是极希望她有个好姻缘,只是如今我那小叔子病了需要人照料。倘若当时就告诉您,怕您动了胎气伤了身子,可就是她的罪过了!”玉衡姐妹俩时时处处不愿为佟懿儿增添麻烦,瞒到今日佟懿儿平安生产,孟冬才觉得但说无妨了。 “是么?怎么病的,要不要紧?”佟懿儿的心里始终装着别人,果然是听不得这些杂事的,一听便忍不住要去操心。 “这个……还是等姐姐回来以后亲自告诉您罢!”见小阿哥已经喝够了,孟冬便将他放到佟懿儿身边,又替佟懿儿掖了掖被子道,“娘娘也辛苦了,先歇会儿罢,奴婢去给您炖一盅人参鸡汤来。” “胤祥啊胤祥,你果真是给人带来好运的,一出生就促成了一段姻缘佳话呢!” 目送孟冬出去,佟懿儿终于可以享受片刻与儿子独处的时光,亲了亲他如豆腐般白皙粉嫩的脸颊,佟懿儿对未来充满信心。 第109章 月掩椒宫(捉虫)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八, 康熙谕礼部称皇贵妃佟氏病笃,奉太皇太后慈谕即日起册立为后, 翌日礼成;七月初十, 宫中传出皇后崩逝的讣闻, 紫禁城上下一片缟素。 “佟懿儿她……就这么死了?”想起亲眼见到康熙扑在实际上空空如也的漆金梓宫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在永寿宫召见母亲舒舒觉罗氏的和卓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皇上跟我们说, 佟懿儿死在江宁, 还……还一尸两命——” “这不是老天有眼么!”一身缟素的舒舒觉罗氏已经年近六十, 进了女儿的地盘,她终于可以擦掉假惺惺的眼泪, 露出得意的笑容,“宫中上下俱传闻说皇上在南巡途中喜欢了别人,那佟懿儿一向傲慢, 一气之下怀着孩子留在南边不回来了——这下可好,一尸两命, 空留个皇后的虚名儿,让皇上赔进去几滴眼泪, 还能剩下什么?” “额涅这么一说倒也是,您不跟我说过,当年如吉怀上四阿哥的时候,她也躲着了么?”和卓原本对南巡以来发生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舒舒觉罗氏这样一分析, 她倒想起几年前舒舒觉罗氏跟她提过, 在塔娜借和卓的身子“还魂”之前,还有过这么一段秘事。这样说来,佟懿儿现在真可谓是故技重施又咎由自取了。原本心存疑窦的和卓一时笑逐颜开打趣道,“我生八阿哥的时候她倒是挺‘大度’,自个儿的丫鬟被皇上看上,她立刻就原形毕露了不是!” “您是什么出身,犯得着跟德妃她们一般见识么?”舒舒觉罗氏这些年见康熙这般宠爱佟懿儿,重用佟家,又眼瞧着胤礽健康成人,原本已经不抱任何期望。现在佟懿儿成了“大行皇后”,和卓的好日子仿佛就在眼前了,她一下子重燃了希望,“佟懿儿一走,这后宫可不就是您的了?” “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看到头了……”此时此刻的和卓瘫坐在前沿炕上,闭上双眼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从康熙四年到康熙二十八年,从塔娜到和卓,二十四年过去了,她还没有完成阿玛遏必隆的遗愿,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德妃额涅……那个梓宫里面没有人,对不对——”胤禛自佟懿儿“失踪”的那一日起,便掰着指头盼十三弟出生,他以为只要佟懿儿平安生产,就会回到紫禁城。可是现在按道理十三弟应该已经出生了两个月了,他等来的却是五雷轰顶的噩耗。回到承干宫,他不禁跪在如吉面前痛哭流涕,“求求您告诉孩儿,额涅到底在哪里——” “四阿哥,咱们现在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娘娘说过,即使听说她崩逝了,那也不是真的——”如吉想起佟懿儿临别时对自自己说过的话,上前一把拥住胤禛的额头颤声道,“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咱们千万不能慌……”
第204页 “她……她真的还活着?!”胤禛想起佟懿儿说过,如吉的话是可以相信的,看着她的眼睛,胤禛忽然充满了希望,“德妃额涅此话……当真?” “娘娘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她告诉我的话,一定不会食言的。”如吉以十分坚定的语气给了胤禛信心,也给了她自己信心,“你是……你是她带大的孩子,一定不能轻易被这点挫折击垮,知道吗?” “额涅的话……孩儿记住了。”擦擦眼角的泪水,胤禛咬着牙勇敢地站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称如吉为“额涅”,叫下了如吉的眼泪。佟懿儿不在的时候,他们必须互相取暖。 “汗……汗阿玛——靖月想额涅了。”因担心年幼的靖月会承受不住打击,康熙这些日子始终让她在自己身边。这日七月十五月圆之夜,辗转难眠的靖月揉着眼睛趿着鞋从床上爬起走到御案前摇着康熙的手臂问道,“额涅……额涅在哪里呀?” “靖月……靖月乖——”这是康熙第三次操持皇后的丧仪了,数日举哀熬红了他的眼睛,刚刚收到的来自曹寅的密奏又使他愈发心焦——佟懿儿现在正带着佟国器给她介绍的几名法国传教士赶往尼布楚。谈判在即,这些精通俄文的法国人或许是这场谈判决胜的关键。见站在自己面前奶声奶气的女儿,康熙不得不搂着她强笑道,“额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吶!” “月掩椒宫嘆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刚刚开蒙的靖月已经认得了不少字,坐在康熙膝上,她一眼瞥见桌上铺着一张烫金的薛涛笺,上题着几句墨迹未干的新诗,“这是为额涅写的吗?” “是啊,还没有写完,你就来了。”这么多年来,康熙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开佟懿儿这么久,以往即使有过短暂分离,也不至于音讯全无。他苦笑着嘆一声,提笔在“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后面又续上了一句“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汗阿玛,衡阳是哪儿啊——额涅不是在江宁吗?”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很直观的,靖月认得了不少字,却并不知道多少词语典故。看见这个陌生的地名,靖月不由仰头望向康熙困惑道,“胤禛哥哥告诉靖月,江宁也没有海,只有扬子江啊!” “唔……这些用词都是有典故的,知道吗?”康熙心头的紧张感在靖月的这几句一本正经却令人捧腹的问话中疏解了不少。他搁下笔抱着靖月走出冷冷清清的干清宫,踏过门槛,一轮明月就在眼前,“阿玛问你,‘蓝田日暖玉生烟’的上一句是什么?” “嗯……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这首李商隐的《锦瑟》很多年前佟懿儿已经教靖月背过了,她当然记得。 “懂了吗,这就叫典故。”靖月还小,康熙也不能把知识讲得太深奥,“衡阳是吴三桂称帝败北的地方,当初消息传来时,你胤禛哥哥还没有出生呢!那里有座回雁峰,很久很久以前的人,都是依靠鸿雁传信的。” “汗阿玛不是在畅春园里也养了大雁么,我们把这首诗托鸿雁寄给额涅好不好?再远她也会收到的!”听康熙这样解释,靖月一时展开了想像的翅膀,一扫思念母亲的愁绪,一双眼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看到汗阿玛的诗,额涅一定会‘马作的卢飞快’,飞奔回来的!” “你这孩子,倒是会活学活用!”康熙一时忍俊不禁,见时候也不早了,忙将靖月抱回暖阁床铺上躺好,“早点儿睡罢,阿玛答应你,这就派‘鸿雁’给你额涅去信。” 所谓君无戏言,康熙当然不会欺骗自己的宝贝女儿。只不过替他将诗句带给佟懿儿的并不是真正的大雁,而是康熙的特别信使曹寅。当曹寅将康熙的诗与书信通过随驾保护在佟懿儿左右的弟弟曹荃交与她时,佟懿儿与新婚燕尔的曹荃、玉衡夫妇已在赶往尼布楚的路上了。 “娘娘,您这一路带着张诚神父他们去尼布楚,实在是太冒险了,皇上肯定很担心您罢——”曹荃眼瞧着女扮男装、改容移貌穿着二品官服的佟懿儿读完康熙的来信,从容地将信笺收入袖口,不禁担心道,“其实这事儿让奴才去办就好,您留在江宁才是最安全的……” “现在我已经成了大行皇后,是已经‘死’了的人,你还叫我娘娘么?”佟懿儿过去还是童佳意时,就读过康熙写给孝懿皇后的四首诗,现在这四首诗被她收在袖口里,却已经不是“悼诗”了。只见佟懿儿起身理了理官服的袍脚从容道,“现在关于大行皇后的谣言满天飞,我留在江宁反而不安全。正好这张诚神父带了他们法兰西的药水可以使我一段时间之内如同男子一般,不如藉此机会深入虎穴了。” “您的所指的‘虎’是……索额图,索大人么?”尽管现在船舱内只有曹荃夫妇与佟懿儿三个人,大家依旧十分谨慎,都是压低了嗓子说话。 “不错——倘若不是我三舅此番对我这般‘关爱有加’,我也不至于铤而走险——”佟懿儿一路乘舟北上,看着江水滔滔,佟懿儿不由思念起在宫中的胤禛、靖月与尚在僻园寄养的胤祥来,“他这般忌惮我生下嫡子,我这回倒要引蛇出洞试试看。”
第205页 “听兄长说过,这索大人一向贪得无厌,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早已是盘根错节,普通的贪腐罪名怕是奈何不得他。”曹荃年纪尚轻,还未涉足官场,光听其兄曹寅说起朝廷复杂的人际关系已经觉得头大。见佟懿儿这般迎难而上,心里十分佩服。 “像他这等人物,不仅会贪财,更会贪权,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总会原形毕露的。”与其让大家在康熙四十二年才发现索额图是“本朝第一罪人”的事实,不如让索额图的野心在得以实施之前暴露。这是佟懿儿早就想好的计策,胤礽的提醒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不会放弃。 “娘……大人英明!”在与玉衡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曹荃没少听说过佟懿儿的事迹,只是玉衡口中的佟懿儿只让曹荃觉得这是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人选。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人不但能够平衡六宫、母仪天下,更是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 “这次之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主要是考虑到你尚未涉足官场,索额图不会认得易容后的我,也不会认得你。”玉衡端来煮好的粳米粥与窝头,三人就着一碟酱菜简单地吃着,“咱们送去传教士,正好可解他们谈判目前遇到的僵局,这样的雪中送炭,索额图大概不会拒绝让我待在他身边。” 搁下碗筷,佟懿儿从左手袖口中掏出一面宫中令牌双手奉与曹荃道,“这是这次皇上寄过来的,两副令牌你我各收一块——索额图知道皇上一向在江南寻找传教士,我们现在的身份是替皇上送江宁府传教士驰援谈判使团的钦差,记住了?” “奴才记住了!”曹荃将令牌仔细收好,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 第110章 谣言攻心 “特派钦差奇里、曹荃, 见过索大人、佟大人!”佟懿儿记得按照原有的歷史轨迹,《尼布楚条约》应该是阳历九月初签订的。由于沿途雨水颇多, 道路泥泞, 佟懿儿一行赶往尼布楚使团驻地时已是阳历八月末了。由于双方语言不通, 谈判一时陷入僵局。 “大人请起——后面那几个洋人,他们懂满文、俄文吗?”张诚的易容药水使佟懿儿这一路上长出了浓密的鬍鬚,声音也粗犷了不少, 扶起“奇里”的索额图当然认不出眼前人就是自己时刻提防的外甥女。只兴奋地看着佟懿儿身后穿着黑色长褂, 胸前佩戴金属十字架的几位洋人兴奋道, “皇上圣明,真是雪中送炭啊——” “现在才刚入秋, 可这尼布楚还真是冷啊——”思念康熙的佟懿儿特意用了康熙登极前的乳名作为自己的化名。她穿着从织造府带出来的冬朝服,起身搓了搓手笑道,“皇上还真是这么说的, 这些洋人还真能让二位大人暖和暖和!” 佟懿儿转身向身后两位神父招了招手,他们即上前向索额图与佟国纲鞠躬致意, 佟懿儿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来自法兰西的张诚神父, 这位是白晋神父,他们都精通俄文、满文以及汉语,请二位大人放心。” “这……这可真是太好了!”索额图这些日子正苦于语言不通致使谈判无法推进的困境,在这荒无人迹的地方, 他已经和外界几乎没什么联繫了。现在他最关心的, 当然是佟懿儿有没有生下皇子。看了看仍旧面无表情的佟国纲, 索额图讪笑着低声问道,“不知皇贵妃娘娘她——” “这件事……在这儿说不方便,您一会儿将我留在您的身边,我再跟您说实话——”佟懿儿见机会终于来了,先是故作神秘地在索额图耳边嘀咕了几句,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皇上说了——皇贵妃娘娘母子平安,还请两位大人放心,好生办你们的差事。” “奴才遵旨!”听佟懿儿这样说,索额图倒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心,心想这个素昧平生的“奇里”倒是有趣,竟像是一心向着他似的——不过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奉承,这位钦差这样与他套近乎,多半也是有求于他。 “佟兄,不如这样——那个曹荃和白晋,就跟着你;奇里和张诚呢,就跟着我。”叩首完毕,索额图对着佟国纲耳语一声。这佟国纲原本就觉得屈居于索额图之下出来谈判是一件糟心事,这些日子俱十分消极,不愿管事。索额图既有了主意,他也懒得去多费唇舌,只随便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奇里大人,你说罢——”进了索额图的营帐,他屏退左右,只留佟懿儿一人在蒙古包内,眼见炉灶上的奶茶汩汩冒着热气,索额图谄媚地取了茶壶,倒了一杯奶茶递给佟懿儿后方才坐下。 “其实……皇贵妃娘娘上个月已经崩逝了,皇上在娘娘崩逝的前一日将她册立为皇后——可惜啊,老天爷不开眼,娘娘年纪轻轻还是去了——”佟懿儿一面说着,一面佯装落泪,“皇上吩咐过,娘娘去世的消息不能透露给国舅爷,怕他会伤心。” “真……真崩逝了?!”索额图咽了一口唾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一时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娘娘的孩子——” “唉……没活下来,早产……一尸两命吶!”佟懿儿低头嘆气,眼睛一瞥便发现了索额图眼角划过一丝喜悦,这喜悦让佟懿儿厌恶至极。
第206页 “这事儿的确不该当着国舅爷的面儿说,大人考虑得周全——”索额图打量眼前这人倒真是个识时务的,越发觉得应该拉拢,拍了拍手笑道,“像大人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我大清可是不多见了!这次你若好好助我,回头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好好夸夸你——有朝一日入了内阁,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头子才是!” “承蒙索大人抬爱,奴才定当尽心竭力!”见索额图果真上了圈套,佟懿儿更卖力地“演”起奇里来,她的表情中饱含着对进入内阁的渴望,这种无休无止的欲望正是索额图想要的。她甚至不惜以“奴才”自称——哪怕在康熙面前,佟懿儿也从未用过这样的字眼。 “奇里啊——你来看!”有了传教士的翻译,两国使团的交流突飞勐进。这日索额图正在看着地图,沉吟半晌,忽然招手向佟懿儿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咱们把这块原本就有争议的地方让了罗剎,会怎么样?” 佟懿儿凑近前去看了看,索额图所指的就是从前在歷史课本里经常提到的乌第河待议地区,而事实上大清早在多年前便向罗剎宣誓过自己对该地的主权。 “恕奴才愚钝,不知可是那些罗剎人许了您什么好处?”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索额图现在已经完全相信“奇里”是自己人了,这个年轻人总是躲着佟国纲,而和他寸步不离,还把内地的许多“新闻”讲给他听。佟懿儿觉得现在应该就是向他套话的好时机。 “这个……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吧——”姜还是老的辣,索额图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戒备的,他挠了挠头,狡黠一笑道,“你只说——倘若让了,皇上会不会怪罪?” “奴才不是皇上身边的人,揣摩圣意……那还是比不上您——”佟懿儿点头哈腰,一副奉承模样,忽然灵机一动,故作焦虑似的附在索额图耳边道,“不过奴才倒觉得,您要是真为太子着想,可得先下手为强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佟懿儿故弄玄虚的语气激起了索额图的紧张情绪,他扭头直视佟懿儿的眼睛,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大行皇后去世之后,京中传闻四阿哥胤禛并非德妃所生,而是大行皇后的亲子——皇上与大行皇后感情甚笃,难保有朝一日——”佟懿儿看着索额图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声音也越发微弱了,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怎……怎么可能?!我外甥女为什么要骗我?”其实索额图心里很早就有这个疑窦,只是他一直觉得无论是真是假,只要胤禛一日还在如吉名下,就绝不会是胤礽的威胁。现在听“奇里”这样说,他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皇宫里面,亲情哪里还能作数呢?您就想想——当年先帝爷是如何对待皇父摄政王的?”劝说索额图时,佟懿儿只打心底里觉得索额图实在是可笑。就是这样一个忌惮着亲外甥女成为皇后,还企图谋害皇嗣的人,居然也在这里质疑起帝王之家的亲情来了。 “那依你的意思——”索额图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追究佟懿儿是否瞒过他的事了,现在正是箭在弦上,他恨不得马上跟罗剎使团签约,换取他们对自己的支持——他甚至愿意许诺,倘若胤礽登基,将会给他们更加优惠的贸易政策。他等不及了。 “大人您拿主意就好——张诚神父那边,奴才会替您打点妥当。”所谓利令智昏,天高皇帝远的索额图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佟懿儿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奴才听说,现在京城里流散着四阿哥是大行皇后之子的传闻,消息沿路传播开来,现在连传教士白晋他们都听说了,相信过不出明日索额图也会知道。”夜半时分,佟懿儿如约在草丛中着便衣与曹荃见面——他当然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事实,也不会知道这“传闻”是佟懿儿计划中的一环,因此只忧心忡忡道,“您可千万要当心啊!” “你放心,我现在是奇里,已经离什么大行皇后越来越远了。”佟懿儿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鬍鬚,她这几日每日都服用药水,已经完全看不出女儿身。她只是没有想到索额图竟不等她布好渔网,自己主动暴露了野心和把柄,就灵机一动索性让他提前知道了京城里的流言蜚语。 “额涅……为什么这些日子八阿哥他们总是嘲笑孩儿?”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受影响最大的当然是胤禛。这些日子他甚至都不乐意去上书房读书了。晚膳时胡乱扒了几口,胤禛便放下筷子,抬眼望着只顾低头喝鱼汤的如吉道,“孩儿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他们说……说孩儿是宫外抱回来的野孩子——” “八阿哥他们原本就嫉妒你养在承干宫里,他们编的胡话,也是能随便信的?!”喝下一口滚烫的鱼汤,如吉的心更清明了一些。她不急不慢地搁下汤碗汤匙,将身子前倾握住胤禛的一双胳膊道,“记住,你永远是额涅的孩子,是皇后的养子。皇后是我的主子,对我恩情深重,对你也是一样。”
第207页 “那……她到底在哪里?孩儿只想知道,她在哪里——”胤禛每每想到佟懿儿,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以为佟懿儿离开以后自己可以经受住一切,但真正经歷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远远没有想像中那样坚强。他不能哭,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哭,除了如吉。 “她在这儿。”如吉将身子挺直,指了指胤禛的胸口笃定道,“她一直都在你心里,只要你足够勇敢,就一定能把她等回来。” “这儿?”胤禛擦了擦眼睛,把手覆在自己扑通直跳的心口上,那样强而有力的心跳,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软弱了。 “只是在你见到胤祥之前,可能要经歷一些事情。到时候你什么都不要相信,知道吗?” 淅淅沥沥的秋雨惊扰了胤禛的睡梦——睁眼前他似乎看见佟懿儿笑盈盈地抱着一个婴孩对他说话,他想追上去时,却扑了个空。 “胤祥……我不是在做梦!”一向相信神秘力量的胤禛想起梦中听到的名字,忽然觉得犹如柳暗花明一般。在那一瞬间,他飘飘忽忽的心霎时就有了着落。 如果是为了保护胤祥,再多的流言蜚语他也不怕。 第111章 金蝉脱壳 “好你个索额图!”从曹荃那里得知索额图预备将乌第河区域让与罗剎的佟国纲毕竟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曹荃话音刚落, 五大三粗的佟国纲便提了一把蒙古刀阔步进了索额图的帐篷,把佟懿儿与张诚吓了一大跳。只见他怒目圆瞪, 破口大骂道, “咱们前线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打赢跟罗剎的这场仗, 你倒好!就这么私底下答应把咱们的地给出去了……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佟兄……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我几时答应把乌第河那片地方给他们了?你可别冤枉我啊!”索额图一面讪笑着上前稳住佟国纲的情绪,一面在心里琢磨消息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他与罗剎的使者私底下都是通过奸细接触,而心思简单的佟国纲是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因此问题只可能出在新来的这两个钦差身上。 “你真没答应?”佟国纲满脸狐疑, 放下蒙古刀指着索额图的鼻樑道, “你给我对天发誓, 过几日谈判的时候,不许答应他们!” “好好好, 我要是真干过此等苟且的勾当,就不得好死!”一介武夫的佟国纲拿起刀枪棍棒来肯定能把索额图打个满地找牙,但论起虚情假意, 却绝不是索额图的对手。听索额图发下如此毒誓,佟国纲便料定他不敢胡来, 嘟囔着离开了。 因着这么一段插曲,隔日谈判时, 面对罗剎使团的咄咄相逼,索额图只得揣着明白装煳涂,翻脸不认帐。加上佟国纲强硬的态度,最终双方只得同意将乌第河地方划为争议待定地区, 在达成统一意见以前谁都不许占有。 “谈判顺利结束, 二位大人与二位神父辛苦了!”双方既已签订条约, 大家也就放下心来围在篝火前烤肉喝酒,索额图满脸堆笑地走到佟懿儿跟前,递给她一盏奶酒道,“奇里大人一定要喝下这杯酒啊,这次咱可多亏了你!” 佟懿儿知道,这是索额图秋后算帐来了。接过这盏多半有毒的酒,她只拿袖子遮住口鼻,将酒悄悄倒进衣袖里,放下酒杯装作头晕状道,“奴……奴才不胜酒力,还请大人见谅——奴才想去将息……” “啊,去吧去吧!如此良辰美景,真是可惜了——”眼见这“奇里”就要毒性发作,索额图心里涌上一股快感,抬抬手目送她跌跌撞撞栽进帐篷里。 使团正在返京途中时,紫禁城中的康熙接到奏报——索额图毒杀钦差奇里,现已被佟国纲索拿。一同寄送到康熙面前的,还有沾染了毒酒的二品官服以及一封信笺。 “椒殿清寂暂落空,夜虫鸣律已难同。雨沾君泪千行下,红粉窗前亦发胧。龙在天涯无信息,凤栖梧子待飞鸿。伊人总入衷肠梦,花落时分会相逢。懿安,盼晤。己巳秋七月廿日。” “这个懿儿,诗技长进不少啊!”见了佟懿儿亲笔写的和诗,康熙挂着两汪热泪放下心来。抬头望望窗外散落一地的银杏叶,他相信重逢的一日很快就会到来了。 “你这臭丫头,连大伯我也瞒过了!”离京师还有三十里路,天色已昏,大队人马安营扎寨,预备休息一夜再赶路。已经停药的佟懿儿此时此刻已逐渐恢復本貌,正坐在佟国纲的营帐内大口喝着奶茶,佟国纲从佟懿儿身后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方才张诚神父才告诉我,听说宫里正在办孝懿皇后的丧事,要不是你这会子‘金蝉脱壳’,我可要哭死了!” “懿儿……懿儿也是随机应变——若不是保成提醒,只怕您就真再也见不着懿儿了!”现在索额图已经被关在一辆囚车内动惮不得,佟懿儿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做梦一般——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扳倒了这个对她和康熙而言最大的隐患。 “太子?太子不该向着他那叔姥爷么?”佟国纲在佟懿儿对面的杌子上坐下来,点了一袋旱菸勐吸一口,“他竟肯向着你?”
第208页 “还不是懿儿诚心待他,仁孝皇后不在,懿儿便拿他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疼——三舅这样不择手段,根本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了他。”现在索额图野心暴露证据确凿,相信胤礽看到索额图的罪证,是再也不会相信他了。佟懿儿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还肯叫他一声‘三舅’,只怕他回头会恨死你!”佟国纲拿旱菸袋敲了敲铜制的痰盂,咳嗽两声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小阿哥呢?” “曹寅曹大人他们应该已经从江宁出发往京城了,接下来懿儿会以阿玛幼女的身份重返宫中,带着十三阿哥。”佟懿儿的计划环环相扣,听得头脑简单的佟国纲目瞪口呆——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自己冲动的个性也是佟懿儿计划内的关键一环。冲动的佟国纲嫉恶如仇,听不得任何猫腻。他的耿直正是揭发索额图所需要的关键动力。 “我原以为,你阿玛读了那么多汉人的书,又交了那样一帮汉人朋友,该是我见过肚子里弯弯绕绕最多的人了——没想到,这会子真是青出于蓝了——”佟国纲摇了摇头嘆道,“咱们这小丫头果真是母仪天下的料啊,回头皇上不封你个皇后,大伯我头一个不答应!” “做皇后有什么好的,懿儿才不想做皇后呢!”佟懿儿知道这次重返紫禁城,一个皇后之位肯定是跑不掉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是皇后了。 “让额涅好好儿看看你!”翌日返回灯市口佟府,泪流满面的赫舍里氏早早便在佟府夹道的路口翘首以盼。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赫舍里氏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抚摸着女儿的脸泣不成声,“你……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额涅……进屋说罢——”现在还是凌晨,四下幸好还没什么人,佟懿儿扶着赫舍里氏进了狭长的巷子,想着现在一定要不被人发现才好。 “奴婢孟冬给娘娘请安!”入得府门绕过影壁,孟冬已抱着胤祥在门前恭迎了。佟懿儿抬手免了孟冬的礼节,激动地抱起四个月大的儿子亲了好几口方才进屋。 “二弟,人既然平安送回来了,我这就进宫去——”女眷们围着胤祥左瞧右瞧时,佟国纲将佟国维拉到一边低声道,“你那不省心的妻兄,这回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弟妹那边,你可得稳住啊——” “这个你放心,现在全家都知道索额图对懿儿的歹心,谁还会认他?”现在坐实了索额图的害人之心,佟国维夫妇除了怜惜女儿外孙之外,也没有其他心思了,“就是皇上要把他五马分尸,咱们也没意见!” “这可不像你这个‘大善人’说出来的话——我走啦!”佟国纲完成使命,一时也轻松了不少,摆了摆手便出去准备进宫了。 “奴婢真没料到,娘娘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奇招来——”玉衡与孟冬姐妹俩拥着佟懿儿进了闺房歇息。见胤祥睡得熟了,孟冬便将他放在悠悠车内,轻声道,“这简直像戏文里唱的花木兰似的离奇了!” “你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你应该知道,做母亲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渐渐平復了心情的佟懿儿轻手轻脚走到悠悠车边,贪恋地看着胤祥的脸道,“我原也不知自己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奴婢们倒也是护子的,可谁也没有您这么大的能耐啊——”孟冬从衣橱里拿了一件碧绿色的斗篷出来披在佟懿儿身上,耳语道,“深秋天寒,娘娘还是要注意身子吶!” “现在小阿哥吃惯了你的奶水,让你留在京里怕是委屈了你吧?”佟懿儿想起孟冬毕竟已经是曹寅的妻子了,若将她强留宫中恐怕也有不妥,一时倒犯了难,“你若是不愿意——” “怕什么,您还不知道罢——我姐姐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了!”孟冬笑嘻嘻地将害羞脸红的玉衡牵到佟懿儿跟前。这些日子佟懿儿又是乔装打扮,又是步步当心,竟未留意一直跟随左右的玉衡已经怀有身孕。这会子仔细看去,才发觉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哎呀……你怎么也不早告诉我!”佟懿儿激动地抚摸着玉衡的肚子,自责道,“也是我疏忽了,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 “娘娘有自个儿的大事要做,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这点儿小事不必告诉您——”玉衡是个吃苦吃惯了的人,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她心里唯有感激,“等玉衡有了孩子,妹妹就可以回去了,娘娘放心就是。” “这样就好——以后你们也别一口一个‘奴婢’地自称了——”佟懿儿将姐妹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二人花开并蒂,倘若不是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几乎一模一样,教人区别不出,“咱们三个是患难见真情的姐妹,今后可不许生分!” “欸——玉衡/孟冬遵旨!”姐妹二人因佟懿儿而再度重逢,现在又有了共侍一位小主子的机会,真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第112章 本朝第一罪人
第209页 “堂堂内大臣, 竟然毒害御派钦差——你怎么解释?!”一路坐在囚车内吃着草根树皮度日的索额图跪在康熙面前时已然蓬头垢面,他的手脚上俱拴着铁链, 身上的白色囚衣满是尘土。康熙将御案上的官服用力甩在索额图面前, 衣服上的纽扣砸到了索额图的眼角, 现出一道淤青。 “既……既然毒酒都在衣袖上,那奇里大人一定就没有死——”索额图冷笑一声,他现在才明白所谓的钦差只不过是康熙设下的套罢了。怪只怪他一心提防着佟懿儿生下能与胤礽竞争储君之位的嫡子, 轻易进了“奇里”设的局。 “他死与不死, 你卖国的罪责都逃不掉了!”康熙当然不能告诉索额图“奇里”就是佟懿儿的事实。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蔑笑, “你是嫌我大清土地太多,让给那罗剎一点点卖个人情还挺划算是吧?” “那也是那奇里——不信您问问张诚神父——”索额图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勐然想起当初奇里似乎说了一句“打点妥当”的话,现在把罪过推到别人身上,索额图还有希望。 “奇里……奇里就是朕!”康熙忽然站起身来, 将桌上的青花瓷茶盏摔了个粉碎,用一双利刃般的眸子盯着索额图道, “朕在登基以前的乳名就是奇里,你的意思是——朕怂恿了你把土地让给罗剎人?” “奴……奴才不敢!”康熙举动让索额图的脑袋嗡一下炸开了——“奇里”怎么可能是康熙呢?他明明送他们出了京, 又在京城等着他们回来,怎么可能还□□在他身边呢? “朕是皇帝,朕的身影当然可以遍布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这样的诱惑就能让你迷失,那只能说明你本心就是如此, 与人无尤。”康熙走到索额图的左侧, 连看也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为了保成,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奴才不替他想,您会替他想吗?您的‘嫡子’可不止太子爷一个!”现在已经是日薄西山,索额图反而无所畏惧了,他忽然抬起头来,双眼噙着泪水,“您还有四阿哥胤禛,我那可怜的侄女……还剩下什么?!” “保成不需要您替我想!” 干清宫后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十六岁的胤礽站在门前,吓了康熙与索额图一大跳。 “太……太子爷——”索额图在胤礽面前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如今这般邋遢,他实在无颜抬头,只得俯首跪拜。 “儿臣请汗阿玛严惩索额图,告慰孝懿皇后额涅的在天之灵!”令索额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胤礽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径直走到康熙面前跪地请求道,“儿臣当初心慈手软,未能及时揭发其不轨之心,险些酿成大祸,还请汗阿玛恕罪!” “索额图,你听见了吗?”康熙背对着胤礽与索额图,看着面前的紫檀木屏风冷静道,“你真可怜啊,养了一只‘白眼狼’,朕都替你可惜了——” “傻孩子啊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孝懿皇后随时都可能让你一朝一无所有哇!”索额图现在什么都明白了,破坏他“大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心扶持,当亲孙子一般维护的胤礽,他不禁伸手拍了拍前额,失望的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 “会让我一无所有的是你——离间我与父皇的关系,我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胤礽这些日子以来思考了许多,回忆起与佟懿儿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子一直在告诉他要亲近父皇,要相信自己的父亲。现在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可惜佟懿儿已经成了孝懿皇后,再也回不来了。想到此处,胤礽已是泣不成声。 “朕看,你比那鰲拜、吴三桂什么的还要可恶千倍百倍,简直……简直就本朝第一罪人!”康熙听了胤礽的真心话,内心十分震动,当即上前将胤礽搂在身前沖索额图怒道,“但是朕不想杀你……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呆在与世隔绝的屋子里吧,黑灯瞎火的,好好做你的黄粱美梦!” “奴才……谢主隆恩!”索额图想起当年被自己亲手擒拿的鰲拜,也是这样灰头土脸地离开这座紫禁城的。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可是拼搏了整整二十年,他却成了第二个鰲拜——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康熙二十八年九月,索额图以勾结外国、谋害钦差等数款大罪永远圈禁于宗人府。朝野上下一片譁然。 “懿儿她……真的死了?”自打知道皇后崩逝,原本就年老体弱的太皇太后一时禁受不住打击,开始卧病在床。这日处理完索额图的案子,康熙匆匆忙忙赶赴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形容枯藁的太皇太后握着康熙的手,已是气息微弱,“还……还是要有皇后啊——” “皇祖母放心,二舅舅的幼女下个月就进宫了,带着十三阿哥胤祥——朕会立她为后。”康熙特意强调了一句“十三阿哥”,果真让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瞬时有了神采——能带回十三阿哥的,只有佟懿儿而已。
第210页 “能亲眼看着你有自己的心上人,我也就瞑目了——”太皇太后咳嗽了两声,看着康熙笑中带泪的表情嘆道,“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歷的,最怕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还有——中年丧妻。你已经失了两个皇后,不能失去这一个了,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的。” “您说得是,朕……一定让您老人家见到她!”康熙精通医理,他知道立后的事不能再拖了,太皇太后恐怕命不久矣。 “这个佟懿儿,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咱们呢!”康熙二十八年十月,再度立后的诏书轰动朝野。紫禁城里的人当然知道,这个已经诞育了十三阿哥胤祥的“妃佟氏”不是别个,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佟懿儿。拿着诏书左瞧右瞧的和卓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一个比塔娜附身于和卓身上更为精彩的计谋,彻底断送了和卓成为皇后的美梦。 “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让她就这么生生死死,折腾什么呢!”济兰初听这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在前一个皇后崩逝不到半年就立后,除了这就是佟懿儿之外,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都说她是为了玉衡那丫头跟皇上吃醋不回来,咱都只当她一气之下难产死在南边了。结果现在,玉衡嫁进曹家了,那人换了个身份又回来了,敢情是耍咱们吶!” “你还看不出来么?皇上只等着给佟懿儿生的孩子铺路呢!”索额图既已伏法,康熙即刻让宗人府将胤禛的名字改在了孝懿皇后名下,虽然这件事情并没有明说,却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和卓只恨自己终究还是太命苦,倘若当初不是因为从王道士那里听说钮祜禄塔娜命中无子,只有通过和卓的身子才能得偿所愿,现在根本轮不到佟懿儿唿风唤雨,“吃玉衡的醋是假的 ,难产而死也是假的,胤禛是孝懿皇后亲子这事儿倒是货真价实的鱼饵,擎等着索额图上钩,杀他个措手不及呢!” “您的意思是……皇上他们在等索额图——”想起刚刚倒台的索额图,济兰似乎终于“开窍”了,见和卓点头,济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没了索额图,这后宫就真姓了佟了——” “没那么容易!”听济兰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和卓不禁厉声呵止,“论资排辈,索额图即使倒下了,太子还在前面;咱们钮祜禄氏是第二个皇后的娘家,也不是吃素的!” “娘娘说的是……济兰该打!”济兰见了和卓那副几乎要把自己连骨带皮吃下去的样子,赶忙将一副颓丧的样子收了起来,自扇了一个耳光。 “胤禛哥哥,汗阿玛跟我说,额涅就要回来了!”这日靖月正牵着王嬷嬷的手穿过御花园,在绛雪轩遇见正在温书的胤禛,忙三步并两步地搂住他的臂膀道,“是不是真的啊?” “是,咱们还多了一个小弟弟呢——你要当姐姐了,可得有个姐姐的样子!”自打康熙宣布了索额图的罪状,胤禛时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些。听说“佟氏妃”会带着“皇十三子”入宫为皇后,胤禛高兴地几乎快要跳起来了。现在他一把从背后搂住靖月笑道,“以后可不许跟哥哥撒娇了,要好好给弟弟做榜样,知不知道?” “谁撒娇了——”听胤禛这样说自己,靖月心里当然是不服气的,一时挣脱了胤禛的臂弯起身正色道,“靖月不仅不撒娇,还要做女中豪杰,教小弟弟骑射呢——胤禛哥哥你呢,就教他吟诗作画就好了!” “好哇——竟敢嘲笑我!”胤禛听出靖月的画外音,伸手欲抓住靖月挠痒,却被靖月躲开了。兄妹二人绕着御花园的假山乱石、亭台水榭奔跑追逐,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给德妃娘娘请安。”如吉因见天气渐寒,想着胤禛正在御花园读书,便拿了一件玄狐披风来,王嬷嬷见了如吉,忙行了个蹲安礼笑道,“两位小主子不知怎的竟嬉闹起来了,刚四阿哥还在亭子里温书呢!” “不妨事,难得他们兄妹这么高兴,就让他们多玩一会儿也无妨了。”得知佟懿儿平安无恙即将返回宫中,始终心神不宁的如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佟懿儿果然没有食言,如吉也没有辜负佟懿儿的嘱託,稳住了胤禛。 “皇后娘娘不在的这段日子,多亏了您了——”王嬷嬷这大半年瞧着如吉如履薄冰,由衷地替她捏一把汗,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大家终于可以云淡风轻。 “四阿哥在如吉心里,就是自己的亲子一般,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如吉陪着胤禛度过了一段最灰暗的日子,终于等到了索额图伏法,胤禛身世可以公诸于世的一天,她的心里既高兴,又有一丝失落。 “您对小主子的好,他会记一辈子的,娘娘放心——小主子的性格,皇后娘娘的性格,奴婢最清楚了。”敏感的王嬷嬷当然瞧得出如吉眼底划过的失落,忙笑劝了两句,“就说咱们当今皇上,那仁宪太后也并非皇上的生母不是!何况您与小主子经歷了这么多事儿,感情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额涅——孩儿给额涅请安!”话音刚落,正与靖月嬉闹的胤禛瞧见如吉,赶忙小跑过去打了个鞦韆儿,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您怎么来了?”
第211页 “看你这一头的汗,我这披风算是白拿了!”如吉从袖口掏出帕子替胤禛擦了擦汗,笑道,“不过,难得见你高兴,来这一趟也值。” “不白拿,孩儿这就披上!”胤禛憨憨一笑,从如吉手里接过披风穿在身上,让她心里暖暖的。 第113章 第四任皇后 “朕惟德协黄裳, 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资尔妃佟氏, 乃领侍卫内大臣舅舅佟国维之女也。系出高阀, 祥钟戚里, 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夙着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 命以册宝, 立尔为皇后。” 再次回到紫禁城的佟懿儿除了皮肤晒黑了些之外, 其余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现在跪在慈宁宫命妇们面前接受皇后册宝的,名义上已经是佟懿儿的妹妹佟氏了。 “臣妾谢过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恩典!”皇后的冬朝服比皇贵妃的还要沉甸甸, 佟懿儿匍伏于地,在众人的见证下向殿上的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康熙叩首三次,才算是完成了册封典礼。眼见康熙亲自上前扶起佟懿儿, 站立一旁的和卓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从今往后,这后宫的和睦与团结就都靠你了。”太皇太后虽然已经身体衰落, 但今日是立后仪式,她依旧强撑着身着蒙古盛装亲眼见证了佟懿儿拿到真真实实的皇后册宝, “贵妃你们……都要好好听从皇后的教导,努力襄助皇上,替我大清培养出德才兼备的皇子……” “臣妾等谨遵太皇太后教诲!”太皇太后的话让和卓的心又凉了半截——原本太皇太后还有能力掌管后宫时,和卓还觉得康熙好歹会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多看重自己一些, 如今太皇太后摆明了是要将后宫大权彻底移交给这个“新”皇后了。 还未等和卓她们起身, 太皇太后的身子忽然往后一仰晕厥了过去。众人一时手忙脚乱, 又是着人抬太皇太后入寝殿歇息,又是去请太医来瞧。后来他们才恍然大悟,今早太皇太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慈宁宫前殿,原来只不过是迴光返照。康熙二十八年十一月初八,参加完康熙第四次立后仪式的太皇太后溘然长逝,她是笑着离开的,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佟懿儿都陪着康熙在慈宁宫守灵——这是佟懿儿刚刚入宫时待过的地方,没想到“重生”一次再度回到紫禁城,她还是要从这个熟悉的地方开始,只是斯人已逝,物是人非了。看着梓宫前太皇太后的遗容,过往的种种回忆一时涌入佟懿儿心头,使她感慨莫名。 “懿儿……对不起——”自太皇太后崩逝后,康熙终日坠泪,很长时间都不发一言,偶然扭头看见身后一袭白衣面容憔悴的佟懿儿,他的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歉意,牵起佟懿儿的手道,“朕本想着,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朕的妻子——” “懿儿不要什么风光,和您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风光。”想起歷史上的孝懿皇后此时此刻对康熙而言已是“鸾影天涯无信息”了,而她佟懿儿竟改变了这一切,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陪伴他,佟懿儿顿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贪恋地看着他的眼睛。 “有皇祖母在的时候,朕总觉得自己还有个依靠似的……”康熙走上前去拿起一炷香点燃,烛火影影绰绰将康熙半边的脸颊映成橘黄色,清亮的泪水挂在眼角,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朕就是天下人的依靠了——” “您还有懿儿,懿儿永远都在您身后。”看着康熙憔悴地几乎随时都快要倒下的背影,佟懿儿赶忙上前两步扶住他的腰笃定道,“您是皇上,懿儿是皇后,懿儿就是不会让您成为孤家寡人的那个人。” “是啊……谁说名分不重要?”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走到一张八仙桌前坐下,宫人按吩咐端来几碟素菜清粥,守灵整整一夜的康熙与佟懿儿共进早膳,端起面前的白瓷碗,康熙仿佛忽然明白太皇太后为何总是执意要求自己早立皇后了——没有皇后的皇帝,原来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幸好佟懿儿还在,他现在还是一个有“家”的皇帝。 “娜木罕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用罢早膳后不久,又到了各位王公大臣之妻弔唁太皇太后的时辰。佟懿儿自是不敢怠慢,一一接受了各位夫人的问安,又看着她们向太皇太后的梓宫举哀。临近晌午,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佟懿儿的眼帘使昏昏欲睡的她精神一震。 “娜木罕妹妹,许久不见了!”佟懿儿激动地将她搀扶起来,又陪她一同向太皇太后举哀完毕,见午膳时分将至,便强留她一同吃个便饭,也好叙叙旧。 “听旭日干说起娘娘的事来,真为您捏一把汗呢!”因旭日干是康熙最亲近的侍卫之一,又有着得天独厚的蒙古血统,因此康熙十分看重对他的培养,有什么大事也从不把他当外人,可谓是推心置腹。娜木罕从旭日干处听闻佟懿儿乔装去尼布楚的经歷,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娘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竟比我们蒙古女子还要勇敢!” “这些事儿,你就当个故事随便听听罢!宫里上下都当我这几个月在江宁‘赌气’呢——”佟懿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娜木罕立即会意,渐渐压低了嗓子不说了。佟懿儿见眼前的娜木罕显然比从前看着丰腴了许多,渐有了一个妇人的风韵,便笑道,“我记得你们是两年前成亲的吧,有孩子了没有?”
第212页 “托太皇太后、皇上和娘娘的福,去年添了一个小子——”说起自己的儿子,娜木罕想起往事,又不禁嘆息一回,“当日那小子满月,我还带他来慈宁宫向她老人家请安呢!‘塞音’这名字就是她赐下的……” “好啊,这幸福也是你自个儿争取来的,咱们都替你高兴呢——太皇太后在天之灵一定也很欣慰。”佟懿儿听娜木罕说她勇敢,其实在佟懿儿看来,眼前这个为自己求到好姻缘改变命运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勇者——如果娜木罕没有迈出那一步,恐怕就只能在紫禁城的一隅挨过漫长而寂寞的一生了。 “我与娘娘一样,都是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她老人家就是不信命,总是绝处逢生,咱们一定不能给她丢脸。” 娜木罕离去之后,她最后对佟懿儿说的话很长时间以来一直萦绕在佟懿儿的脑海——印象中的娜木罕似乎总有些木讷,平日里话也不多,却在康熙二十六年带给了佟懿儿巨大的震撼。今日再见,这个女子强而有力的宣言再次冲击了佟懿儿的灵魂——是的,她永远不应该忘记自己是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女孩,也不能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生活在这个看似一切都“已知”的时代,只要一切尚未发生,就有改写的可能。 “额涅,今天德妃额涅跟孩儿讲了孩儿出生时候的事……原来您是为了保护孩儿——”冬夜深沉,佟懿儿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承干宫,到东次间里间胤禛已经闭眼睡下了,便笑着替他掖了掖被子,刚要起身离去时,胤禛却从身后悄悄拉住她的袍脚轻声道,“谢谢额涅——” “你还要谢谢谁啊?”听到胤禛这声稚气未脱的答谢,佟懿儿登时感到心头一热,她转身在胤禛的床边坐下,吻了吻他的额头。 “还要谢谢德妃额涅。”胤禛这会子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谣言”并不是谣言,他真的是孝懿皇后的亲生儿子。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太出乎胤禛的意料了,他根本来不及好好消化。 “对,你要记得德妃娘娘永远是你的额涅,她保护了你,你将来也要加倍护着她,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吗?”佟懿儿现在只觉得亏欠如吉的地方越来越多了,她不能为难康熙替她还这笔“情债”,便只能拜託胤禛来还了。 “额涅放心,孩儿有两个额涅,高兴还来不及呢!”胤禛远不似佟懿儿这般有太多的顾虑,少年的世界到底还是简单纯粹得多,他倒答应得毫不含煳。 “额涅问你……现在你知道你也是皇后所生的儿子,那……你会嫉妒你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吗?”问到这样一个敏感话题,佟懿儿的心忽然砰砰直跳,她相信眼前的胤禛,自己亲自教出来的胤禛不会让他失望。 “孩儿想汗阿玛永远都是皇上,太子哥哥永远都是太子哥哥。”也许这个问题对现在才十二岁的胤禛的确有些遥远了,但他依旧回答地十分认真,“古往今来一旦发生权力更迭大家都会倒霉的,孩儿不希望天下大乱。” “你是怎么知道的?”佟懿儿真的很想用录音笔把胤禛这个可爱的答案记录下来,可惜这是一个留不住任何影音资料的时代。 “看《资治通鑑》啊,玄武门之变,多惨啊——”胤禛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伸手捂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哈欠,“如果……如果我们几个因为太子的位子打起来,汗阿玛一定会伤心的……孩儿——孩儿不想让汗阿玛伤心……” 胤禛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佟懿儿见他沉沉入睡,便轻手轻脚笑着出去了。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佟懿儿正预备歇息时康熙身边的太监顾问行忽然造访,像是神色很紧张的模样。 “顾总管,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佟懿儿一面问着,宫人已替她穿好外套披上披风了。 “娘娘请跟奴才走一趟罢,唉……”顾问行欲言又止,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佟懿儿知道事情紧急,便也不多问了,只随顾问行往慈宁宫方向去。 第114章 天家难当 “你再说一遍!” 佟懿儿赶到慈宁宫大殿时, 康熙对跪地不起的胤礽噼头盖脸一句训斥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儿……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辞去储君之位——” 听到胤礽这样说,佟懿儿险些都要站不稳了, 她的小腿直打颤, 两只手扶着一根金丝楠木的红漆柱子, 只觉得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你以为储君之位是普通官员任免,递个辞呈就能回归山野么?”康熙的声音愤怒而洪亮,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上迴响, “当着太皇太后的牌位, 岂容你这般放肆?!” “皇……皇上息怒——”眼见万分委屈的胤礽就要直起身子与康熙理论, 佟懿儿鼓起勇气迈开箭步挡在胤礽身前向康熙俯首道,“保成他年轻气盛, 一时说了什么犯上的话,还请您不要怪罪!” “懿儿你怎么来了——”佟懿儿的突然出现让康熙与胤礽俱是一惊,康熙见顾问行往后退了两步, 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暂时收了满脸怒气,咳嗽两声低头道, “都起来说话。”
第213页 胤礽自打从康熙那里得知佟懿儿从江宁回来,又亲眼见证她“再度”成为皇后, 空空落落的一颗心仿佛瞬时有了着落似的。现在见她来替自己“解围”,他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双手将佟懿儿搀扶起来,二人相视一笑。 “你自己跟额涅说, 你在这里都说了什么混帐话!”佟懿儿的到来, 使康熙的语气稍微平缓了一些。 “儿臣……儿臣不想做这个太子了——”胤礽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几个字里却仿佛有千万分的委屈似的,听着叫人心疼。 “怎……怎么忽然这么想?”佟懿儿原本指望着扳倒了索额图,胤礽便再也不会有人怂恿,可以安安心心做大清的储君,做康熙的好儿子了。然而事情的发展显然超过了她的预计,是她想当然了。 “叔……索额图让儿臣感到害怕,如果成为储君意味着成为树大招风,儿臣宁愿平淡一生——”十七岁的胤礽已经有了越发成熟的心智,亲眼见证了索额图的所作所为,他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额涅很感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一句提醒,额涅可能就真的要去见仁孝皇后了。”佟懿儿将一双手搭在胤礽不断颤抖的肩膀上,万分温柔地与他对视,“所以为了回报你,也为了保护你两个弟弟,额涅与你汗阿玛一起让索额图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了,你不用害怕。” “儿臣……儿臣还是太软弱了,不配做这个储君——”想起南巡归来的康熙那噼头盖脸的一顿呵斥,胤礽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如果当初儿臣勇敢一些,直接告诉汗阿玛……” “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你已经很勇敢了。”佟懿儿知道索额图的事或许还可以有更好的,不那么折腾的解决方案,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再去假设的,“你汗阿玛也不是天生就能当一个称职的皇帝的,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有过放弃的念头?” 康熙的怒气被佟懿儿这几句话彻底浇灭了,她的这一句夸赞让他不由脸红起来。为了不让佟懿儿与胤礽看到自己的窘态,他只得将脸侧倒一旁,假装看着佛龛里的菩萨像。 “儿臣自知无能,实在不及汗阿玛万一!”胤礽听佟懿儿竟拿康熙的青年时代与自己作比,顿感惭愧,当即跪地叩首,“儿臣从今往后当勉励自持,时时听从汗阿玛、皇后额涅教诲!” “既如此,朕要你继续好好做这个储君,做朕的左膀右臂,你听是不听?”康熙仍旧看着菩萨满目慈悲的样子,将捻着佛珠的左手背在身后,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儿……儿臣遵旨——”胤礽硬着头皮回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你回去罢,朕和你皇后额涅在这儿再陪陪太皇太后。”三更将至,康熙见规劝胤礽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无意留他,只抬抬手让他回毓庆宫歇着。 “顾问行这老东西倒是机敏,怎么竟偷偷跑去找你了!”顾问行带着胤礽出去后,康熙才松了一口气握住佟懿儿的手道,“也得亏你赶过来,不然朕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保成这孩子,怎么忽然产生这种念头了,倒真是吓人一跳……”佟懿儿的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若是真因为她提前“暴露”了索额图,害得歷史上想当皇帝而不得的胤礽突然有了视天下如敝履的念头,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其实朕看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夹在朕与索额图之间左右为难,只不过这次彻底爆发出来罢了。”康熙虽然动了怒,但毕竟是知子莫若父,胤礽的内心纠结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朕斥责他也是想骂醒他,结果证明还是你的好言安慰更奏效。” “所以啊……孩子终究还是不能没了娘,做父亲的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做儿子的往往只瞧见嘴硬了。”佟懿儿的眼角渐渐湿润了——康熙二十八年之后的康熙倘若没有了皇后,又有谁能像佟懿儿今日这般替他们父子解围呢? “朕是皇帝,又是阿玛,何况皇祖母自朕小时候起便一路骂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康熙揽着佟懿儿的肩膀,二人共同抬头仰望新制的太皇太后画像,那张肖似莫言的脸庞现在永远不会耷拉着了,总是挂着笑容。 “皇祖母自三十多岁便守了寡,又经歷了世祖爷的事,想软下来只怕都不成。”佟懿儿很感谢太皇太后与康熙携手缔造了现在的太平局面,只有在这样涓涓细流般的岁月静好中,才能让佟懿儿这样的慈母有发挥作用的机会,“现在毕竟是太平日子了,也该让孩子们享享福才是。” “懿儿你这话说得在理啊……大清根基未稳那会子是让咱们好巧不巧赶上了,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不就是想让这些后生的日子好过些么?”佟懿儿的话让康熙一时感慨万千,平三藩、除鰲拜的那些烦恼焦灼的日夜一时涌上心头,挤满了他的回忆——但这些回忆又不全是痛苦,因为每一个难熬的夜晚都有一个叫佟懿儿的女子陪伴在侧。
第214页 “既然您也是这么想,那便对阿哥们耐心些,给他们一些时间,允许他们偶尔犯犯错。”佟懿儿看着太皇太后的遗容,一字一句轻声说着,“只要咱们还在,他们就还有可以依靠的人不是?” “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让那些小傢伙听了去,只准在朕这里说说——”康熙见佟懿儿这般“善良”,不禁伸手去颳了刮她的鼻子轻嘆一声,“他们要是知道你这般心慈手软,回头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 “是是是,懿儿绝不敢说出去!”佟懿儿当然知道不能溺爱孩子的道理,当下只福了一福,表示接受康熙的提醒。 “现在正值太皇太后丧期,宫中杂事颇多,诸位姐妹辛苦了。”因坤宁宫里已经走了两位皇后,钦天监上书称此地不祥,不宜住人,康熙便将坤宁宫改作祭祀场所,而让成为皇后的佟懿儿仍在承干宫居住。这日到了腊八节,还在太皇太后丧期,宫中也不能大肆庆祝,佟懿儿便索性邀来后宫姐妹小聚,“今儿特意备下了腊八粥与素菜,也当是答谢各位姐妹的协助扶持。” “臣妾等多谢皇后娘娘恩典!”近一年没有踏入承干宫的和卓如今仍然要领着后宫妃嫔向佟懿儿行礼,她心里自然十分懊丧。无奈册立佟懿儿为后是康熙与太皇太后共同的意思,如今她除了承认事实向承干宫低头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近一年来后宫诸事皆是和卓妹妹操持,实在是辛苦得很,有劳了。”众人吃过腊八粥又寒暄了一阵便起身告辞了。强颜欢笑的和卓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佟懿儿竟将自己特意留了下来,还亲自以茶代酒举杯相敬,“千言万语,都在手中这杯茶里了。” “娘娘……您客气了。”和卓咧了咧嘴,起身抬手与佟懿儿一同饮茶完毕,好似抱歉一般自责道,“臣妾一时煳涂,听信了那些不实传言,姑息宫人们议论孝懿皇后与四阿哥,倒是很对不起您呢……” “听皇上说,若不是这‘谣言’越传越真,索额图也不至于那么快落网啊,能为皇上分忧,事情说破了也就说破了——想当初也是为了让你姐姐孝昭皇后好过些才没告诉她我怀孕的事,知道她一心想为皇上生个儿子,总怕输给了我。”佟懿儿不知道面前这个和卓的身体里住的是塔娜的灵魂。现在胤禛的身世已经不再是秘密,索性告诉她也无妨。 “如此……我姐姐还真要谢谢您了——”和卓听佟懿儿这样说,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无论对和卓还是塔娜而言,佟懿儿都是一个不得不去“对付”的对手。可面对佟懿儿发自内心的善意,和卓依稀感到自己胜算渺茫。 第115章 中宫娘娘可不止会烙大饼 “厄鲁特的噶尔丹果然又按捺不住了——”因去岁太皇太后刚刚病逝, 康熙二十九年的元旦自然一切从简。康熙与佟懿儿接连数日分别接待了来自蒙古的王公与福晋们,到了初五才得空往畅春园驻跸歇息。佟懿儿见康熙这些日子总是食不甘味, 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来给他吃。佟懿儿正在八仙桌前布菜时, 康熙愁眉不展地拿着一本奏章走到杌子前坐下, “朕虽屡次晓谕噶尔丹不得无端生事,但此人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如此看来,与厄鲁特蒙古这一战是避免不了。” “用膳的时候不许说这些糟心事儿, 把奏摺拿来懿儿收着!”佟懿儿在康熙面前一向大胆, 径直走到他跟前将奏摺拿了收进绛色团凤暗纹冬常服袍袖口内佯装生气道, “古来明君都是日理万机的,要真担心起来哪儿还有个头呢——吃饭的时间总还是要有的!” “好好好, 难得皇后娘娘亲自为朕洗手作羹汤,朕自然应当捧场才是!”康熙挖了一勺面前的八宝豆腐送入口中,惊嘆道, “前几日朕交给你的八宝豆腐方子,你这么快就学会啦?” “不就是豆腐脑儿里加些香蕈屑、蘑菇屑, 再添些松仁、瓜子仁,拌上火腿、鸡汁么?”前几日有南方的大臣在呈上的请安折里附了几张食谱, 康熙觉得有趣,便拿到佟懿儿处让她收着了。佟懿儿过去在二十一世纪时很喜欢看美食节目,见了这些食谱,自然也跃跃欲试, “怎么样, 懿儿的手艺还成罢?” “还成——比那些放惯了重料的御厨可对朕胃口多了!”康熙面前这碗豆腐三下两下便见了底, 他这才想起佟懿儿还一口未尝到,忙赧颜拿过一只空碗将最后几勺豆腐盛起来,“你看你做得多成功,朕再不停口你都没得吃了!” “这不还有别的菜么,哪里就饿死懿儿了?”佟懿儿双手捧过康熙递来的汤碗,其实她不好意思说打小时候起她就是家里最爱扫盘子的那一个,总觉得最后留下来的那一点才是精华所在。 “这说出去人家只怕都不相信——堂堂大清国皇帝,居然带着自己的皇后在这儿抢一碗豆腐脑儿!”康熙见佟懿儿吃得津津有味,心里的烦闷倒顿时消除了大半,“有豆腐脑儿吃的日子就算好的了,想当初咱们头回去盛京,咸菜就着窝头都吃得津津有味吶!” “怎么没人信?”佟懿儿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打趣道,“您怕是不知道,那些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好饭好菜的妇人,晚上做梦还想着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呢!”
第215页 “哈哈哈哈哈!”这个佟懿儿从二十一世纪带到十七世纪的相声段子让康熙笑得前仰后合,他好一会儿功夫才顺过这口气扶着八仙桌的一角道,“赶明儿你学学怎么烙大饼,朕倒真想尝尝呢!” “那就不知道和卓妹妹肯不肯屈尊来剥大葱了,那味道可是真沖!”接过宫女递来的清茶漱过口,佟懿儿方将藏在袖口的奏摺双手奉还,“喏,您还是忙您的去罢!” “你这臭丫头,又不是不知道朕向来不吃葱姜蒜这种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听佟懿儿提起和卓,康熙拿着奏摺轻轻敲了敲佟懿儿的额头,起身向书案走去。 见康熙忙着筹划对厄鲁特用兵的事,佟懿儿也就拿了一只缝了一半的虎头帽坐在一旁的前沿炕上忙碌起来——如今十三阿哥胤祥已将近半岁,玉衡开春二月便要初为人母,佟懿儿想着要亲手为两个孩子各绣一只虎头帽,特意向孟冬学了好一阵的针凿女红,现在总算还有了一点样子。 “唉,咱们满洲人一向骁勇善战,真要动武倒是不含煳的——”伏案久了,康熙只觉得肩背酸痛,起身舒展舒展筋骨,走到佟懿儿跟前嘆道,“只是这不过六年时间不发兵,就又要劳民伤财了,这银子……可又是大事了!” “多吃几餐咸菜窝头,银子总还是能攒出来的。”佟懿儿搁下还差一个“王”字花纹的虎头帽玩笑道,“再不济……懿儿帮您想想法子?” “你还能想什么法子,不过是剋扣那些后宫女子的用度罢了——问题是,咱们已经比明朝后宫俭省许多,她们还肯再多省出银子来么?”如果真像佟懿儿所说,后宫能够撙节裁减替征战准噶尔筹措出些银子固然是好,只怕这只不过是佟懿儿的一厢情愿,回过头来银子没省下多少,倒弄得佟懿儿里外不是人。 “‘剋扣’这词儿,也说得忒可怜了罢!”佟懿儿起身扶康熙坐下,边替他揉肩捶背边道,“后宫妃嫔所有,俱出自皇上,出于国库。这些年四海承平,后宫姐妹们的吃穿用度提升了不少,哪里还用得着‘剋扣’?” “既然你这样说……回头你且跟和卓她们商议商议再做定夺罢,朕不勉强你们。”康熙知道中宫之主倡议节俭一向都是很得罪人的事,现在佟懿儿刚刚以皇后身份坐镇后宫,他实在不愿让她因此得罪了六宫妃嫔。 “这么一看,八阿哥、九阿哥真是长大了不少啊!”这日佟懿儿回到宫中在御花园里散步,正遇上和卓与济兰看着乌尔衮教胤俄与胤禟舞剑,她见了此情此景不由驻足笑嘆,“估计没多久便能赶上乌尔衮额驸的身材了!”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佟匆匆懿儿的忽然到来让和卓与济兰意想不到,她们匆匆向佟懿儿行礼,脸上得意的笑容也变成了礼貌性的微笑。 “八阿哥今年该满十岁了罢?”佟懿儿抬抬手让她们起身,又邀她们在绛雪轩吃茶。一会儿工夫,附近茶房的宫婢们端来一壶热气腾腾的大红袍,趁宫人倒茶的当儿,佟懿儿看着认真练武的胤俄笑道,“一晃眼,阿哥们都长大了。” “是啊……看着胤俄长大成人,臣妾这个做额涅的人老珠黄也无悔无怨了。”无论塔娜多么懊悔,重生为和卓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跟做一个终生不能生育的皇后比起来,做一个有一男半女的贵妃还算是多少有一点儿希望的。现在佟懿儿带着十三阿哥胤祥“死去活来”,和卓的心里多少有点不甘,只有看见胤俄时,她才觉得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和卓妹妹说笑了,你都人老珠黄,姐姐我成什么了?”尽管和卓身体里住的塔娜已经三十多岁,但坐在佟懿儿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鹅蛋脸上的皮肤仿佛还能掐出水来。 “臣妾……臣妾失言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和卓以为佟懿儿被自己惹得不高兴了,忙起身行了个蹲安表示赔罪。 “嗨,不过是坐在这里闲谈,妹妹何必这般拘谨呢?我也只不过是见你消极,随口宽慰你几句罢了!”佟懿儿没想到自己成了皇后,和卓竟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地与自己相处了。见和卓迟迟不愿起身,佟懿儿只递了个眼色向济兰道,“济兰妹妹,快扶和卓妹妹起来坐着——倒是我说错话的不是了!” 济兰尴尬地起身将和卓扶起,三人一时不知说什么,纷纷举起茶盏来喝。 “这么好的茶,若是天天都有的喝,也就不觉得有多好了,妹妹们说是吧?”佟懿儿用一盏茶的工夫终于想好如何开口,一时将紫砂茶盏放在茶托上笑道,“若是十天半个月喝不着,再拿起来闻到那股味道可就格外不一般了。” “娘娘说得有理,好东西求而不得的时候,才是最金贵的。”和卓说的显然不是面前这一盏大红袍,“若是唾手可得,这东西也就贬值了。” “现在咱们六宫的生活好了,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动动嘴皮子就有,大家反倒没有从前那种快乐了。”佟懿儿见时机成熟,便转了转手中的翡翠玉镯笑道,“要是宫里的各项奢侈用度都限时限量供应,两位妹妹可会觉得更有意思?”
第216页 “娘娘的意思是……”佟懿儿的奇思妙想让和卓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往宫里总有各地督抚送来的礼品——像这大红袍,大家要是喝得多,福建那边隔三差五就得送,得平白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佟懿儿这会子将话题引到钱上,和卓与济兰便都恍然大悟了,“要是咱们少喝些,让那些督抚少送几次,把多出来的银子用在刀刃上,岂不是咱们的好意思?” “您是想……替皇上省一笔军饷罢?”和卓也从别处听说康熙要对准噶尔用兵,却没想到佟懿儿已经先行一步,思量着如何缩减后宫开支,替康熙筹措银子了。一时想这当了皇后的人果然是不一样,心里打翻了好几瓶醋。 “妹妹果然聪明,竟比我想得还要深入!”佟懿儿深知倘若她这个做皇后的事事争先,必定会引发其他姐妹的不悦,滋生妒忌。她眼中的和卓与塔娜俱是很要面子,喜欢出风头的人,佟懿儿当然要顺水推舟,卖一个人情出去,“看来妹妹也听说皇上要对厄鲁特用兵的事儿了,我都没想到——咱们现在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呢!”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是顺着您的意思说下去,还是您拿的主意。”和卓原以为做了皇后的佟懿儿必定事事走在她前头,她这个贵妃就要形同虚设,没想到这会子佟懿儿忽然装起了谦虚,让和卓更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我不过是请你们喝茶,随意想到什么说什么——既然军饷是现在的头等大事,不如就由妹妹领衔,看看有哪些贡物是可以减少进贡次数的吧!”佟懿儿见目的达成,缓缓站起身道,“到时候就由你亲自上报给皇上裁夺——八阿哥这孩子也不小了,你不如让他跟你一块儿做这件事,做成了,也让皇上知道八阿哥长进了多少。” “臣……臣妾遵旨!”佟懿儿最后出的这个主意,是连和卓自己都想不到的,目送佟懿儿离去时,满头大汗的胤俄和胤禟正好跑到绛雪轩前。 “赶紧回去洗洗,晚上你俩都要做功课!” 和卓噼头盖脸的一句命令让两位阿哥一时成了泄气的皮球。 第116章 人无完人 “臣妾奉皇后娘娘懿旨, 经查发现有大红袍、碧螺春、柏元茶共计一十二种茶叶;云锦、宁绸、春绸等共计一十二种布料,以及各式糕点、果品共计五十六种, 可由三个月一供, 改至半年一供, 可节约白银五十万两用作军饷。”这日康熙得空往永寿宫探望,正遇上和卓领着胤俄、胤禟清点近年供单,康熙遂起了好奇心, 和卓将自己这数日的成果一一汇报。 “这主意是谁想的?”康熙这才知道佟懿儿不需要“剋扣”后宫的原因, 原来是打算在贡品上做文章, 让督抚们拨出部分进贡的钱支援前线。 “回汗阿玛的话,是额涅想的!”胤俄见和卓欲言又止, 索性站起来嚷道,“是额涅带着孩儿做统计,我们做了好几天呢!” “胤俄, 休得无理!”和卓打心眼里感激自己的儿子将她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宣之于口,却又不得不碍于礼法佯装批评他几句, 向康熙赔不是,“胤俄这孩子口无遮拦, 不知分寸,还请皇上恕罪。” “你能跟皇后想到一块儿去,又能替朕分忧,朕十分欣慰——”康熙摆摆手示意无妨, 又将和卓手中的摺子接过, “既然你们有这个意思, 那朕就却之不恭了——将来等战事结束,朕一定加倍补偿你们。” “这些供奉虽是成例,但归根到底总是些不是十分必要的开销,我朝自立国起便推崇节俭,自当有始有终才能让天下人服膺。”和卓觉得自己要的本就不是锦衣玉食,而是依附在皇帝身边获得的权力与荣耀,让渡出一些奢侈品,换得一个贤德的美名,对她而言是一笔不亏本的买卖。 “胤俄,你额涅说得对啊——你要听从她的教诲才是。”康熙觉得这是一个教育儿子的好机会,当即向胤俄说道,“你也不小了,该像你那几个哥哥学,好好读书练骑射!” “孩儿谨遵汗阿玛教诲——”康熙与和卓的话在胤俄心中引起了一阵不适——他们一个不领他炫母心切的情,反而在他最热情的时候浇来一盆冷水,一个让他向几个哥哥学习。胤俄从小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存在感,刻意想引起大家的重视却又总是事与愿违。 “你怎么把自个儿要做的事转手让和卓去做了?”康熙蹑手蹑脚地进了承干宫后殿,见佟懿儿正哄着悠悠车里的十三阿哥,从身后一把揽住佟懿儿的腰咬着她的耳朵道,“你还真会卖人情呢——” “您什么时候来的,吓懿儿一跳!”佟懿儿生怕胤祥忽然睁开眼睛,只慢慢往后退,拿右手推开康熙的手引他到隔壁房里的前沿炕上坐了,“万一让小阿哥吓醒了可怎么好!” “敢情你现在是一心扑在胤祥身上,当起甩手掌柜来了!”眼前的佟懿儿像极了几年前照顾靖月、胤禛的佟懿儿,散发着浓烈的母性气息。康熙顺势将佟懿儿一把揽过,让她在膝上坐了,挑逗道,“看来朕以后是不敢再让你生儿育女了,不然朕的皇后又要‘罢工’了!”
第217页 “那好啊,现在正紧着预备选秀女呢——您多挑几个替您开枝散叶可好?”康熙惯会开玩笑,佟懿儿当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么一说,康熙的脸登时红了。 “都该给朕挑儿媳妇了,还开枝散叶吶!”自打爱上佟懿儿,康熙只觉得世间再没有女子比她更得好了,尤其去年替他除去了索额图这个心头大患之后,他更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再也不娶其他女子,“不过说起来,孙媳妇不也是替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的么?” “这届秀女里头,你预备给谁选福晋呢?”其实这句话问都不该问,用脚指甲想也知道大阿哥胤褆该娶媳妇了。 “惠妃昨儿个跟朕提了提,问当年跟科尔坤家订的亲可还算数。”说起胤褆的婚事,康熙这会子倒真还有些犯了难,“当年处置明珠一党的时候,科尔坤是被革了职的……” “惠妃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明珠大人的事儿耿耿于怀,您应该清楚。”一眨眼罢免明珠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三年惠妃母子的如履薄冰,佟懿儿皆看在眼里,“先前听阿玛说起过,听说明珠大人这几年在清水衙门当闲差,修心养性,性情大不一样了。” “是啊……明珠这人不过是贪婪了些,人脉又广,比索额图这等人还是强多了。”三年过去,又出了“本朝第一罪人”这样的对比,康熙对明珠的怒气早已消了大半,“何况当初撤藩的时候,他始终都支持朕的决定,光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满朝文武那么多人,真正像于成龙大人那样又清廉又能干的又有几个?”想起康熙二十三年死在两江总督任上的于成龙,康熙与佟懿儿俱是一阵惋惜,“若您觉得明珠大人还是有用之才,不如就让他继续替朝廷效力吧,也好让惠妃他们安心些。” “那……依你的意思,胤褆的福晋还该是科尔坤家的闺女咯?”康熙原本就有起復明珠的打算,只是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因此总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现在佟懿儿这样一说,他便豁然开朗了。 “这门婚事原本就是当年惠妃姐姐向您请奏,您答应了的,现在大阿哥年龄也到了,人家姑娘许了大阿哥,总不能出尔反尔罢——大阿哥是男子倒不打紧,可您让人家黄花大闺女怎么办呢?”具有二十一世纪思维的佟懿儿自然希望男女之间的爱情能够尽量自主,但这里毕竟是清朝,该遵守的规矩,该履行的承诺,还是应该尽量遵守的。 “你说的是——朕今年没准还要派胤褆征战准噶尔吶,回头你去告诉惠妃,在胤褆出征之前,先让他把科尔坤的闺女娶回家!”说起来,康熙的长女荣宪公主现在都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康熙的儿子们还没有一个婚娶的,想到这些阿哥们在未来的日子里都要一一婚配,佟懿儿不由觉得头大。 “赫舍里长泰之妻董鄂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元旦过后又是选秀之期,科尔坤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如约成为皇长子胤褆的福晋。正当佟懿儿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时,她的额涅赫舍里氏却将尼楚贺的弟媳董鄂氏带入宫中见她。 “表弟媳快快请起,坐罢。”面对赫舍里家的人,佟懿儿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歉意,好在佟懿儿的额涅赫舍里氏知道索额图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因此怪罪女儿。如今这董鄂氏哭丧着脸来向她请安,倒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叔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咱们赫舍里家好歹是仁孝皇后的娘家,求皇后娘娘看在咱们沾亲带故的份儿上,替咱向皇上求求情吧!” 佟懿儿一问之下方知,原来康熙对索额图的愤怒终究还是牵扯到了赫舍里氏的大房噶布喇一脉——尼楚贺的阿玛噶布喇早在九年前便已去世,去世后他的爵位本一直由其子长泰承袭,索额图被圈禁后,康熙一怒之下夺去了长泰的一等公爵位,让他在家反省,家族生计一落千丈。 “长泰当初没少附和索额图,知道他的野心却不上报于朝廷,皇上对他小惩大诫也是应该的。”佟懿儿一面向赫舍里氏递眼色,要她在一旁稳住董鄂氏的情绪,一面心态平和地说道,“至于生计问题,你也说了,我们两家是亲戚。既然是亲戚,就不会坐视不理,我额涅和阿玛每个月会给你们送些银子,日常开销应当是够了,若想要锦衣玉食,恕我们爱莫能助。” “当初三叔说……要把咱们家的小妹送进宫来——皇上……皇上怎么给剔出去了——”那董鄂氏听了佟懿儿的表态,脸上全无半分高兴的情绪,反而嘟嘟囔囔道,“小妹可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啊!” “那是大舅的小女儿,你们把她当什么了!”佟懿儿听董鄂氏这样说,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勐地一拍桌子骂道,“你们打量着仁孝皇后走了,再进来一个你们就能转运了是吧?做梦!” “娘娘……娘娘息怒啊——”赫舍里氏从未见女儿发这么大的脾气,赶忙上前低声耳语道,“我要是知道她会提选妃的事儿,我也不会冒冒失失把她带来了——” “额涅我知道,您放心罢——”佟懿儿清了清嗓子,继续向董鄂氏说道,“再怎么说,大舅的小女儿都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皇上不把她选入后宫,是不想委屈她做小,想给她指门好婚事。你们还是趁早打消了倚靠她的念头,自己在家好好反省,勤俭度日,将来总有一日皇上会把爵位还给你们。”
第218页 “娘娘此话……当真么?”董鄂氏浑浊的眼睛忽然因为佟懿儿的最后一句话而熠熠发光,她实在过不下去这种清贫的日子了。 “有我在,有太子在,你们就不会因为索额图的事而被一竿子打死。”佟懿儿的表态董鄂氏和赫舍里氏都吃了定心丸,“但是你们一定要早日摆脱索额图的阴影,早日振作,多长点真本事报效朝廷是正经,少打自家女儿的主意!”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董鄂氏本以为皇后是女人,多少会好说话一些,万没想到佟懿儿的心竟然比许多男人都硬。董鄂氏彻底绝望了。 第117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儿臣胤褆, 携新妇伊尔根觉罗氏给皇后额涅、额涅请安!”开春二月二,胤褆与科尔坤之女正式成婚。婚礼仪式完毕, 新人按例要向嫡母、生母请安。佟懿儿特邀惠妃同在承干宫正殿接受参拜, 四人皆是一脸喜气, 正合着春日将至的气氛。 “你们起来坐着说话罢,看茶!”成为皇后的佟懿儿有了更多可供使唤的宫人,话音刚落便有人将茶水端放在紫檀木屏风宝座右下首的黄梨木茶几上。见胤褆夫妇入座, 佟懿儿笑道, “现在宫里缩减了大红袍进贡的次数, 这还是我为了今日招待你们,特意留着的呢!” “皇后额涅不必客气, 倒是儿臣等应当孝顺您才是——”胤褆从惠妃那里听说,康熙不日就要起復他的舅姥爷明珠,这一切都有赖于佟懿儿的好言相劝, 心中对佟懿儿的敬重又增添了几分,“听额涅说, 娘娘们也是为了预备对准噶尔的战事想着替汗阿玛省银子,儿臣等听了都很是佩服。” “这倒没什么, 你问你额涅就知道了,咱们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人,现在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已是託了皇上的福了。”佟懿儿给了惠妃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二人相视一笑, 十年前的种种情形一时涌上心头。 “儿臣现在已经成家, 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前日汗阿玛说起噶尔丹在喀尔喀作乱,又不断逼近内地,儿臣已向汗阿玛请旨愿做先锋,替我大清除去此心腹大患!”胤褆一向不喜舞文弄墨,总嚮往着有朝一日能够驰骋沙场,眼见机会来临,他自然不愿错过。 “好哇——”佟懿儿见胤褆勐地起身双手抱拳说出这番豪言壮语来,不由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又见坐在一旁的伊尔根觉罗氏霎时红了脸,不免要替胤褆的新妇说几句,“不过……你可别忘了自己正是新婚燕尔,别光知道冲锋陷阵,也要为了家中的福晋和额涅好好保重才是啊!” “皇后娘娘说的是——胤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忒急躁了些……倘若真去了军中,臣妾还真担心这孩子会冒冒失失坏了皇上的大计——”可怜天下父母心,惠妃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已不指望他承继帝统,也唯有盼望胤褆平安而已。说着说着,原本眉开眼笑的惠妃忽然泪湿眼眶。 “是……是儿臣莽撞,请额涅原谅——”胤褆见惠妃坠泪,方才的血气方刚一时荡然无存,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儿臣一定谨遵教诲,早日成熟稳重起来……” “嗨——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呢?”见母子俩陷入悲伤情绪佟懿儿赶忙起身上前拉住胤褆劝道,“好好保重自己就是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咱们都支持你——你四弟、十三弟都盼着你得胜归来,做个榜样吶!” “儿臣……儿臣一定不负众望!”佟懿儿的话果然使胤褆振奋了精神,再度露出笑容。恰巧此时一缕暖阳斜斜地照进来,佟懿儿便提议大家一道去外头走走,也好让大家换换心情。 “今儿个真是吓死孩儿了——”梨花已渐次开放,这日胤禛刚刚踏进承干门便见佟懿儿与靖月在梨树下踢毽子。胤禛的惊唿让靖月吓了一跳,一分神毽子就落了地。 “胤禛哥哥真坏——我都已经数到两百下了,再踢二十个就可以超过额涅的!”八岁的靖月穿了一身胭脂红的暗纹圆领旗袍,一字髻上绾着两股红头绳,整个人活像一只辣椒似的,跟她的脾气一样沖,“什么事儿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好了好了,额涅知道你一定能赢就行了,你别取笑你胤禛哥哥!”佟懿儿上前点了点靖月的额头哄了两句,又向胤禛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今儿汗阿玛在上书房考察几位阿哥的功课,大姥爷忽然怒气沖沖地进来了,在汗阿玛跟前破口大骂,数落大堂舅的不是,把大家都看傻了!”自从胤禛认孝懿仁皇后为生母后,他对佟氏的族人便如数家珍,“大姥爷向汗阿玛请旨要杀了大堂舅呢!” “那……你汗阿玛是怎么说的?”佟懿儿当然知道胤禛所说的“大堂舅”不是别人,正是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从前童佳意学歷史专业的时候就看过佟国纲不满鄂伦岱不忠不孝,向康熙请诛其子的记载,而这段八卦的“爆料者”不是别人,正是登基为帝之后的爱新觉罗胤禛。 “汗阿玛让旭日干把大姥爷带下去了,说大姥爷八成是在气头上,又满嘴酒气,才口不择言的。”听胤禛的描述,康熙倒是十分淡定,看来跟佟懿儿一样早已摸清了佟国纲的暴脾气,“大堂舅点了广州驻防副都统,明日就出发赴任。”
第219页 “大姥爷就是那个五大三粗,满脸胡茬,过年时抱着靖月亲了好几口的人吧?”靖月听到胤禛说的故事如此刺激,一时也就“不计前嫌”,加入了对佟国纲的八卦之中,“他满嘴大蒜味儿,熏死我了!” “嗯,不过你们还是要尊重长辈,知道吗?”想起去年佟国纲配合自己扳倒索额图的往事,佟懿儿还是觉得应该包容自己这个有些特立独行的大伯,毕竟他身上那一股正气也是难能可贵的,“每个人家里面都有可能闹些不愉快,就像你汗阿玛说的,气头过了就好了。” “孩儿明白了——不过,孩儿还是更喜欢姥爷那一家子,他们比大姥爷和气多了!”胤禛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尤其在佟懿儿面前更是如此,“那个隆科多舅舅一直拽着大姥爷的胳膊,不然大姥爷只怕就该冲撞了汗阿玛了。” “是么?”康熙七年出生的隆科多如今才二十出头便被康熙点了一等侍卫,可谓是前途无量。佟懿儿与这隆科多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不知道现在的隆科多有没有因为佟懿儿的穿越而改变性格。但佟懿儿听出来了,胤禛欣赏隆科多这一点倒是毫无变化,“维护皇上的安全是你隆科多舅舅该做的事,他能忠于职守,你汗阿玛一定会看在眼里的。” “今儿的事,胤禛大概已经跟你说了吧——”见孩子们一一睡下,佟懿儿才乘了銮舆往干清宫去了。近日北边的焦灼情势让康熙生出满头包来,从嘴角到额头皆有大小不一的脓包。佟懿儿拿着太医院为康熙备下的药膏小心替他涂抹。等佟懿儿的棉签移开嘴巴,康熙即开口问道,“你觉得……朕这么处置妥当不妥当?” “不过是大伯和堂兄父子俩不合罢了,您把他们分开,是再合适不过的主意。”佟懿儿一面替康熙上药,一面怕他疼痛,拿嘴唇替他吹气,“只是这么一来佟家大房的家丑可就闹大了,免不得被人议论一遭。” “大舅舅一介武夫,恐怕也不在乎这些!”康熙摇头笑了两声嘆道,“朕是担心这事儿连累了二房,让你这个做皇后的也被卷进去……所以当时一心想着要快些拿主意才好,事情拖久了发酵起来可就麻烦了。” “不是说弟弟隆科多拉在前头了么?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对他刮目相看了!”佟懿儿原只想着康熙本就是宽厚仁慈的性格,所以才低调处理此事。没想到他竟存了保护佟懿儿的心思,她不免心头一热,“懿儿不妨事的。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被人议论两天也就过去了,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国有国法。” “是啊……你这个幼弟平日虽然看着娇惯了些,关键时候还是挺明事理的,是个可塑之才。”康熙在躺椅上仰着脑袋让佟懿儿替自己擦好药,脖子有些僵硬了,忙左摇右晃活动两下,拿手去按揉,“胤禛能注意到这个人,说明他也是个聪明的。” “胤禛有懿儿教导,您大可放心,倒是保成——”佟懿儿在宫人端来的铜盆内将手洗净,又拿干帕子擦了擦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虽然上回劝住了他不要轻易放弃储君之位,可自索额图被圈禁后,这孩子的情绪总有些不稳定呢。” “朕倒是时常与他谈心,可这孩子总有些怕朕似的,说话总是留半句。”说起这个惹人心疼的孩子,康熙总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本来这回选秀,是该给他定个太子妃的,但朕见他总是故意迴避这个问题,便暂时搁置了。也许毕竟索额图的事才发生不久,需要给保成一些时间吧!” “索额图的事,对保成,对赫舍里氏全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想起之前赫舍里长泰夫人的求情,依偎在康熙肩头的佟懿儿不由心生感慨,“他们为了讨回一等公的爵位,连妹妹都要送进宫来,哪里知道您给推回去了!” “朕当初娶和卓,是因为皇祖母懿旨不得不遵,况且塔娜无子,朕也不能不顾虑。现在若把尼楚贺的妹妹送进来,你让尼楚贺在天之灵怎么想?你让保成如何自处?”歷史上的康熙娶了尼楚贺的妹妹,追封为平妃,但是现在这个因佟懿儿彻底改变的康熙,是再也不可能勉为其难接受赫舍里氏家族的“好意”了。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佟懿儿现在算是深切体会到了。皇亲国戚一家一本经,汇总到康熙面前,想不出一头包都难。 第118章 烫手的山芋要冷却 “朕三番五次晓谕噶尔丹, 要他切勿滋事,以蒙古和平稳定为要, 岂料这厮充耳不闻, 于五月初四日勾结罗剎攻击喀尔喀——看来这一战, 是迫在眉睫了!”春去夏来,噶尔丹的野心暴露得越发明显,这日在畅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召集佟国纲、佟国维等大臣, 并裕亲王福全与恭亲王常宁等议事, 一柄董其昌真迹的诗话摺扇已经平復不了康熙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燥热,身上的月白色丝质长衫已湿透。 “奴才愿亲赴前线, 砍了噶尔丹的头来见皇上!”第一个表态的果然又是佟国纲,自康熙将鄂伦岱调往广州,佟国纲对儿子的气果真渐渐消了, 每日下朝回家只是盯着大清舆图分析战况,就盼着有朝一日替康熙解决噶尔丹这个心腹大患。
第220页 “大舅舅去岁刚从尼布楚回来, 定然十分了解罗剎人支持噶尔丹的事,自然是要去的。”现在索额图已经彻底与外界隔绝, 遇到与罗剎相关的问题,终究还要依靠佟国纲的帮助。但康熙素知佟国纲秉性急躁,总得有人在一旁看住他才好,便向佟国维道, “二舅舅还是跟大舅舅一块儿去吧, 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皇上想得周到, 奴才遵旨。”佟国维现在因佟懿儿的缘故封了一等公,加上佟国纲承袭因孝康章皇后获得的那一个一等公爵位,佟氏一门自此风光无限。与张扬跋扈的佟国纲不同,佟国维总觉得越是身份显赫,便越要小心谨慎,加上年龄渐长,也就变得越发沉稳起来。 “俗话说得好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汗阿玛虽然走得早,可终究待朕不薄,还为朕留下了两位这么好的兄弟。”将两位舅舅确定下来后,康熙转向福全、常宁两位亲王,起身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这些年你们跟着朕年年秋狝,也是时候看看你们的真本事了!” “谢皇上信赖!”如今福全与常宁所生的阿哥与格格俱被康熙视作亲生子女一般,阿哥们都在上书房一道读书,兄弟二人俱十分感戴,正不知如何报答康熙的真情实意,可巧就来了个机会在眼前。 “福全家的保泰,常宁家的满都护,便与朕的胤褆一道随军歷练吧!”福全与常宁和康熙不同,一向不喜欢读汉人那些密密麻麻的书籍,因此给孩子起名也比康熙随意得多。康熙初意让他们改了“胤”字排行,后来发现兄弟的取名习惯与自己不同,便也没有勉强了。 “奴才们的儿子虽忝列皇子排行之中,但毕竟您是天子,大阿哥出征,代表的是皇上的天威,意义非同小可,还请皇上让大阿哥做抚远大将军,统领奴才等进军乌兰布统。”福全听说康熙只不过想让胤褆“随军”,不由战战兢兢起来——此次康熙并不打算亲征,却派了自己的长子到军中。胤褆虽然年纪尚轻,去了前线那就是康熙的代表,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他才多大,哪里做得了统帅?”康熙当然希望胤褆早日成才,可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即使是天潢贵胄也需要经过一番歷练才能够成才,以胤褆目前白纸一张的状态,恐怕当大将军是万万不能的,“这样吧……让胤褆做裕亲王的副将。按例朕每年夏天也要巡幸塞外,今年巡幸,朕会到军中看看你们——虽然朕没有亲征,但始终与你们同在。” “奴才谢皇上信赖!”康熙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心里七上八下的福全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做好准备接受胤褆这只烫手山芋。 “懿儿你说朕这个兄长也真是的,朕一说要让胤褆随军,他立刻就跟朕客气生分起来了!”这夜康熙踏着满地清辉一路顺着溪水石桥到佟懿儿的住处兰藻斋歇息,正遇上佟懿儿刚煮了一盅银耳莲子羹,不由分说坐下来挖了一勺咽入口中道,“这是好东西啊,正好让朕降降火气!” “论亲情伦常,裕亲王是您的兄长;但在朝堂之上,裕亲王就是您的臣子——你把胤褆交给他,不就增加了他的压力么?”佟懿儿当然记得歷史上裕亲王与胤褆在乌兰布统闹出来的不愉快,也记得歷史上佟国纲在战场上阵亡,留下一个“将军泡子”的传奇故事,这些事情都是佟懿儿不愿意看到的,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努力改变。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挑战现在就要开始了。 “这个……朕倒没仔细想过——胤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阿哥,还没有任何爵位,大哥他还是个亲王呢,何至于要惧怕胤褆?”在康熙眼中,胤褆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但在福全看来,皇子就是皇子,根本没有“普通”不“普通”的说法。现在经佟懿儿这么一提醒,康熙似乎有些明白了。 “依懿儿看,您还得在胤褆与裕亲王之间加一个中间人才好。”康熙舀了几勺银耳莲子羹便陷入沉思,只握着汤匙发愣,佟懿儿见康熙为难,索性出谋划策起来。 “中间人?什么意思?”康熙眼睛一亮,看向佟懿儿一双含情目,那里面有似水温柔,是智慧的源泉。 “胤褆一向信赖他的舅姥爷明珠,何况明珠大人善于交际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善于交际者必然懂得人心。胤褆为人木讷,裕亲王不善言辞,若没个中间人调停,恐怕会滋生误会。”康熙虽然说过时机合适不介意起復明珠的话,但什么时候起復,如何起復,一直犹豫未决。佟懿儿倒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 “明珠是个会说话的,谁的心思他都能摸透……朕有些时候是真怕他!”作为皇帝,康熙总希望自己还能在大臣面前有一点神秘感,他的“故弄玄虚”在很多时候都是能奏效的,唯独在有着“万花筒”之称的明珠这里,他觉得自己躲无可躲,“他若是再起了私心,像索额图怂恿保成似的怂恿胤褆,再出个大阿哥党,可就麻烦了。” “明珠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又眼见着索额图的下场,料他也是知道利害的。”因为有了索额图这个前车之鑑,佟懿儿觉得未来的问题仿佛都有了被化解的希望,“您与其让这样一个喜欢揣度人心的大臣猜着您的心思,不如主动跟他坦诚谈一次——您让他见了一个皇帝的真心,他必定会拿十二万分的忠诚来还。”
第221页 “懿儿啊懿儿——”从清溪书屋到兰藻斋这一路上,康熙被福全的一番话弄得心乱如麻,现在佟懿儿这么一说,他的心彻底没有杂念了,“这世上最懂得人心的怕不是他纳兰明珠,而是你佟懿儿——他若是知道自己这么费心经营,伪装自己还被你看透,不知会怎样呢!” “到时候在他面前看穿他的可不是懿儿,他只会感嘆一句‘皇上圣明’罢了!”佟懿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永远走不到歷史的前台,也不会在史册上留下只言片语,但是她做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只是为了改变那些已知的悲剧,尽一己之力让所爱之人幸福圆满罢了。 “桌上的银耳莲子羹凉了,孟冬你去再热一热给娘娘吃!”康熙牵过佟懿儿的手,抬头向站在面前的孟冬吩咐。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玉衡。妹妹孟冬已经回江宁去了,现在是奴婢在伺候十三阿哥的饮食起居。”玉衡已在数月前产下一子,接替孟冬成为胤祥的乳母。康熙这些日子忙于噶尔丹的战事,玉衡、孟冬姐妹又长得肖似,康熙自然未曾察觉。 “唉,日子过得真快——朕都不记得这档子事了!”康熙拿摺扇敲了敲额头,目送玉衡端着羹汤出去,笑而不语。 “朕已经下旨恢復明珠内大臣的官职,在乌兰布统期间,倘若有他陪侍胤褆左右,你也该放心了吧!”大军眼见七月就要出发,康熙亲自到延禧宫给惠妃带来的这个消息,就如同此时此刻闷热天气过后酣畅淋漓的瓢泼大雨一般,让惠妃一扫内心焦灼。 “臣……臣妾替纳兰氏全族谢皇上再造之恩!”惠妃当年是从明珠府进入皇宫,多年以来对于堂叔的恩情,她总觉得无以为报。后来明珠因贪腐获罪,一朝失宠,惠妃人微言轻,爱莫能助。如今明珠竟然苦尽甘来,甚至得到襄助胤褆的机会,这令惠妃如在梦中,赶紧跪地叩首,重重一个响头磕碰下去,她才终于确认一切都是真的了。 “朕允许明珠襄助,是希望他藉此机会将功折罪,从此真心实意报效朝廷的。”康熙弯身将惠妃扶起,意味深长道,“倘若明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索额图……就是堂叔的前车之鑑。”惠妃答话倒十分坦然,因为她心里就像康熙表面上看到的一样,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非分之想,“臣妾一定提醒胤褆好好做人,这次征战准噶尔是您给他的一个歷练机会,他不应该因此凌驾于众兄弟之上。” “胤褆这孩子心思简单,容易被人带跑,他有你这样的额涅,朕也就放心了。”知子莫若父,康熙对胤褆的担心也并非是多余——往日他无非就是在宫中读书习武,一切尚在康熙可以教导的范围内。一旦出了京城,身边人正直与否便成了关键因素。 “皇上考虑周全,臣妾感激莫名。”惠妃这么多年来一心扑在胤褆身上,自以为自己应当是这世上最了解胤褆的人了,可现在听康熙这样一说,她才知道子女众多的康熙并没有忽视胤褆,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甚至强过她许多。 “你回头还该感谢皇后才是,若不是皇后提醒,朕也想不到这些。”现在佟懿儿肩负着维繫后宫和谐的重任,康熙觉得她完成的很是出色。唯一的不足就是过于低调了,低调到让康熙忍不住替佟懿儿吆喝一嗓子。 “皇后娘娘从来都是为后宫姐妹,为阿哥格格们着想,臣妾深有体会,亦颇觉惭愧,总是劳皇后娘娘为臣妾操心。”想起当初明珠罢相时,亦是佟懿儿好言宽慰。惠妃回忆往事,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为佟懿儿做过什么,一时很是过意不去。 “雨停了,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久留了。”惠妃当然知道康熙是不会在延禧宫留宿的,因此只行了个蹲安礼目送康熙出了延禧宫门。 一阵西风吹过,惠妃觉得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清爽了许多。从七月初六日起,她只需每日吃斋念佛,盼着儿子从战场上平安归来就好。 第119章 根本停不下来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初六, 康熙在太和门前亲送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皇长子胤褆等王公大臣出征,佟懿儿始终有些担心这可能是她见佟国纲的最后一个机会, 因此只女扮男装混在人群中远远目送佟国维、佟国纲骑马出宫。 “懿儿, 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仪式结束后, 康熙让佟懿儿跟在自己后面一路回到干清宫,直到进了暖阁坐下来喝茶,康熙才觉察出佟懿儿的异样来, 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安慰道, “是不是捨不得你阿玛?” “嗯……阿玛虽然能文能武, 可到底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所以懿儿难免会有些担心。”佟懿儿这么多年一直奉行不剧透的原则, 既然康熙认为佟懿儿是因为担忧佟国维的安危而眼眶发红,索性就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还有大阿哥, 这孩子还不到弱冠之年,虽然有裕亲王和明珠大人他们照顾, 到底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做了皇后的人,果然是大不一样了!”康熙作为一国之君, 要考虑的事情当然涉及方方面面,他心目中的皇后也应该是和他一样,心中装着大局的人。佟懿儿担心佟家人,是出于做女儿, 做侄女的人伦天性, 但她也能把胤褆等阿哥视若己出, 实在让康熙倍感欣慰,“不止你这个做额涅的担心,朕也担心呢——过几日,咱们一块儿到蒙古那边看看,若是条件允许,朕就留在那边亲自督战。”
第222页 “懿儿谨遵圣旨!”有了康熙这句话,心中一直仿佛有一片阴云笼罩的佟懿儿一时多少有了一点希望。 “这次去北边不是为了避暑,所以阿哥格格们便都留在京城等朕凯旋吧——后宫的事,这些天你跟和卓交代一下,也得亏她操持削减贡物的事,也算解了朕的燃眉之急。”现在大军得以顺利出发,多有赖于各地督抚将原来频繁敬献的贡品折成现银。这十分关键的贡献,康熙自然不会忘记,“和卓这个人……很像她姐姐塔娜,虽然缺了点人情味,到底是个能做事的,后宫里也需要她这样的人。” “是啊,若是缺了她,懿儿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呢!”紫禁城里人口繁杂,好像是一架极其精细的机器,容不得一点马虎。佟懿儿即使再有头脑,也需要团结协作才能成事。 “这回去北边,曹荃会去,旭日干也去——胤祥已经断奶了,就让玉衡跟着你罢。孩子们有王嬷嬷和德妃宫里的那些婢女,应该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唉——”佟懿儿听康熙安排地这般精密,不禁摇头笑了两声,见康熙一脸困惑,佟懿儿忙解释道,“懿儿总陪在您身边,倒把那些宫里的活儿都交给其他姐妹们做去了,也不知她们心里头会不会怨懿儿。” “你跟着朕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若没有你帮朕匡正了胤礽,往后你的那些姐妹们还不知要流多少眼泪呢!”康熙见佟懿儿现在整个人都因为过度劳神而瘦了一圈,不禁一阵心疼,将佟懿儿一把揽在怀里,“朕总感觉……似乎从没有机会让你好好歇一歇,朕从前还总想着有朝一日天下大定,能好好宠一宠你——鰲拜完了又是吴三桂,吴三桂完了又有郑氏,索额图这厮还害得你折腾‘假死’了一回……现在又是这不省心的噶尔丹,什么时候朕的心愿才能兑现啊——” “人生在世,谁不是有源源不断的问题要解决的?”佟懿儿深吸一口气,她忽然想起从前在现代社会看到一个广告语叫做“根本停不下来”,仔细想想,自打成为康熙的女人之后,佟懿儿真的好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一般,大脑从来没有一刻松懈的时候。如今做了皇后,只怕是更难喘息了,“何况您管着天下事,想歇着也不成呢!” “嫁给朕……有没有后悔?”康熙想起自己当初不过是年少冲动,见鰲拜剔除了佟家的女儿才把佟懿儿强制带回宫中,没想到让这个女子与自己一道经歷了这么多风雨,一时倒有些惭愧了。 “不瞒您说,原先倒是很不情愿的。”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佟懿儿便也在康熙面前有一说一,不再遮遮掩掩,“可是后来,懿儿发现也只有懿儿能做您的‘定海神针’,为天下苍生计,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好哇——敢情你这臭丫头根本不爱朕,倒是朕自作多情了——”康熙当然知道佟懿儿不过是开玩笑,却只佯装生气,一路将她逼到床榻之前,将她压在身下挑逗道,“朕今儿就要‘山唿海啸’一回,只怕你承受不住……” 昨夜一阵翻江倒海,弄得二人筋疲力竭,康熙自是要早早起身上朝,见佟懿儿睡的正香,康熙也不敢惊动她,只轻手轻脚下了床,更衣洗漱上朝去了。佟懿儿睁眼时卯时已过,丫鬟婆子们伺候她打扮妥当才回了承干宫。 “额涅,您怎么又要走了——”既然预备要往北边去,佟懿儿自然要好好收拾便于行动的衣裳出来。见佟懿儿又要远行,近些时饱受离别之苦的靖月自然是不大高兴的,“靖月也要一起去!” “这回额涅陪你汗阿玛去,可不是为了避暑的,北边打仗了,知道吗?”佟懿儿放下手中的衣裳,弯下身子对一脸不悦的靖月耐心解释道,“你汗阿玛不放心你两个姥爷,还有你胤褆哥哥,所以要去看看。” “靖月也不放心他们,靖月要当花木兰!”七岁的靖月越来越像个假小子一般,听说北方战事,更加跃跃欲试起来,“带靖月去嘛!” “嗯……等你再大一些,就带你去好不好?”其实佟懿儿倒觉得让靖月成为一个巾帼英雄并不是什么坏事,满洲的姑奶奶各个能骑马弯弓,靖月当然也可以。只是靖月毕竟还太小了,还需要她和康熙的保护,“你看你的那些兄弟里也就你胤褆哥哥去了是不是?你就跟着你胤禛哥哥好好在家听德妃额涅、王嬷嬷她们的话,好好照顾十三弟,这也是帮你汗阿玛的忙呢!” “好……好吧!”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给她一个任务,她便马上转移了注意力,“那……您答应靖月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地回来!” “好,额涅答应你。”看着靖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佟懿儿的心瞬间就熔化了——靖月至始至终都在担心佟懿儿会离开自己,她是靖月与胤禛“失而復得”的额涅。她上前拥住靖月,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儿女们担心自己了。 “启禀娘娘,惠妃与荣妃娘娘求见。”刚刚将衣衫分门别类放好,宫人便通传有人来访。佟懿儿匆匆整了整衣衫,出前殿相迎。
第223页 “臣妾等给皇后娘娘请安!”现在并不是朝见皇后的时候,二位穿着石青色常服袍子特意来访,后面跟着端捧衣衫的宫婢,佟懿儿已知道了她们的来意。 “二位姐姐请起,坐罢。”佟懿儿在宝座上坐好,荣妃与惠妃方才入座了。佟懿儿瞧了一眼站在她们身后的宫婢,笑道,“想必二位今日来,是给前线的两个孩子送冬衣来的吧” “娘娘您果然心细如髮,臣妾等的心思瞒不过您。”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说话的荣妃自女婿乌尔衮随军出发后,便也和惠妃一样担心着出门在外的孩子。听说佟懿儿要随驾去蒙古,便商量着各做了一件冬衣托佟懿儿带去,“听说七月以后乌兰布统那地方寒气重,还是要给孩子们添些衣裳才是。” “两位姐姐的关心,我一定带到,你们放心就是。”佟懿儿立刻吩咐宫婢将两件冬衣收好,“这些日子全宫上下都为了噶尔丹的事绷着一根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三藩那时候。不过现在倒好,下一辈都成长起来了,全赖姐姐们教导有方啊!” “娘娘谬赞了,若不是娘娘您,我们纳兰氏一族也没有今日这样的好机会。”惠妃想起当日康熙对自己说过的话一时对佟懿儿感激不尽,“胤褆那孩子莽撞,您若是见了他,还要多多提点几句才是。” “胤褆身边有心思缜密的明珠大人,惠妃姐姐尽管放心。”佟懿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又沖荣妃笑道,“听宫里的太医说,荣宪公主又有了?这可是好事啊,乌尔衮一定会高兴坏的!” “宝音丫头如今住在京城,我们母女时常得见,臣妾也就放心多了——当初还担心丫头早早嫁出去母女分离,多亏了娘娘开导。”眼见荣宪公主与乌尔衮现在甜甜蜜蜜家庭美满,荣妃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心里不由更加感激佟懿儿。 “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都是缘分使然,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眼见荣妃与惠妃渐渐踏实下来,满面都是满足的神色,佟懿儿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明日就要出发了,今儿曹荃私下向朕提议,将上次陪同你们去尼布楚的两位神父带上,朕准了。”佟懿儿正站在妆镜台前替坐着的康熙拆头髮,心事重重中却听见康熙说了这么一个“新闻”。 “不是说噶尔丹跟罗剎人勾结么,那两位神父跟罗剎使团有过往来,一定可以为咱们获取一些情报。”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与这些洋人一向亲厚,有这种想法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仅如此,朕还希望带他们四处走走看看,将来好画一张我大清的全舆图。”康熙果然是康熙,一如既往地文理全能,让佟懿儿自惭形秽。 第120章 及时雨旭日干 “儿臣恭请汗阿玛、皇后额涅圣安!”七月中旬, 康熙与佟懿儿一行抵达乌兰布统。兴奋异常的胤褆与叔伯等一道出三十里迎接,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身正黄旗戎装的胤褆比往日到底增添了不少英气, 人也看着成熟了许多。 “你这小子穿上甲冑果然是不一样了——读书你不灵, 这回朕给你个做巴图鲁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了!”康熙上前双手将胤褆扶起,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看来这军营里的伙食不错, 数日不见, 人似乎更壮实了!” “汗阿玛说过,倘若噶尔丹未曾发兵, 我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儿臣等谨遵圣训,在这段时间进行围猎,一则以所猎获之野味增加补给, 二则也藉此机会操练精兵,以枕戈待旦。”胤褆虽不比其他兄弟聪明, 做事往往稍欠稳重,好在他打心眼里崇拜自己的阿玛, 康熙在他出发前嘱咐过的,他都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严格贯彻。 “大阿哥将皇上说过的话牢记于心,时刻提醒奴才等, 着实不简单。”抚远大将军福全自硬着头皮接受了胤褆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副将后, 便恨不得每天把自个儿的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不过经过这些时间的接触, 福全竟渐渐发现这个不到二十岁的皇子平日里丝毫没有半点儿纨绔子弟的样子,和将士们打成一片,伙食饮水的问题也都自己想法子解决。他向康熙表扬胤褆,实在是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 “你们叔伯子侄之间这样和睦,朕也就放心了。”见到此情此景,最觉得欣慰的恐怕还不是康熙——按照原有的歷史轨迹,康熙在还未到达乌兰布统时就该因病而半路折返了,不知是不是佟懿儿“死而復生”的缘故,如今心情尚可的康熙健康情况良好。见到福全这般真心实意地夸赞胤褆,佟懿儿对未来又多了一些信心。 “多亏了有伯父、舅爷爷的点拨,儿臣才得以有所进益。”胤褆见自己身旁的明珠面露喜色,不由躬身谦虚道,“儿臣经过这些时候的歷练,方知在外领兵着实不易,自己过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胤褆现在这么会说话,八成是你教的吧?”康熙顺着胤褆的目光注意到明珠,明珠见自己忽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心里不好意思了,忙收起了自己的得意。 “奴才本是待罪之身,蒙皇上与大阿哥不弃得以在军中效力,自当略尽绵薄。”索额图的前车之鑑不远,现在明珠自然不敢在陪伴胤褆的过程中再有任何逾矩的想法,只一味提醒胤褆千万谨慎,不要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目中无人。
第224页 “一会儿乌尔衮额驸与大阿哥陪皇上在营外用罢晚膳,就到我的帐篷里来一下吧!”众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乌兰布统的驻扎地,因今晚的盛宴是男人们的聚会,佟懿儿婉言谢绝了康熙的邀约,预备回自己的帐篷里歇一歇,临别想起荣妃与惠妃的嘱咐,不由跟胤褆与乌尔衮打了个招唿。 “这是你额涅带给你的冬衣,这是你岳母带给你的。”申时已过,天渐渐暗了,酒足饭饱的胤褆与乌尔衮向康熙告辞后,一同去佟懿儿处请安。佟懿儿吩咐宫人们将惠妃与荣妃的心意端了上来,笑道,“现在到了七月,乌兰布统渐渐凉了,你们的额涅很挂念你们呢!” “谢……谢皇后额涅!”胤褆与乌尔衮从宫人们手中接过沉甸甸的意外惊喜,思乡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他们原本就因喝奶酒而泛起红晕的脸越发红了。 “听荣妃说,荣宪公主又有了,乌尔衮你可又要当阿玛了!”见到两个孩子这满脸的幸福神色,佟懿儿觉得十分欣慰,自己这一趟蒙古之行总算是没有白来,“倘若能够早日歼灭噶尔丹,还巴林部一个太平,你也就能带着妻儿回去了。” “皇后额涅的话真是说到乌尔衮心坎上了!”佟懿儿的话让久违故乡的乌尔衮热泪盈眶,自十岁被祖母淑慧公主送到紫禁城直到现在,乌尔衮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巴林部的一草一木,可惜没有康熙的允许,他也是回不去的。 “你们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胤褆今年又刚刚成亲,在外头除了要奋勇杀敌,更要好生保重自己,不要意气用事。”佟懿儿凭藉歷史的经验以及个人的直觉,相信噶尔丹绝非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她希望大家都能有足够的耐心。 “谨遵皇后额涅教诲!”披上新衣的两位青年精神抖擞,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向佟懿儿作揖致意。 “你们先出去吧,朕还有事要与皇后商议。”大家正在寒暄时,身着海蓝色暗团龙纹行服袍的康熙行色匆匆地掀帘而入。见康熙神色有异,胤褆与乌尔衮忽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打了个鞦韆儿便一前一后出去了。 “怎么了,难道是噶尔丹发兵了?”见康熙愁眉紧锁,佟懿儿只觉得不妙——康熙来乌兰布统噶尔丹都没有发兵,佟懿儿本以放松警惕,以为佟国纲沦为“炮灰”的命运可以改写,现在看来,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乐观。 “恰恰相反,我们刚得到的消息是——噶尔丹连夜撤兵了。”康熙坐在一张氆毯上,深吸一口气道,“据说他接下来还要诈降,向咱们求和。” “打都没打就撤兵,这不像是噶尔丹的风格啊?”佟懿儿现在的心情比康熙还要更复杂,一方面庆幸着冲动的佟国纲不必再去“送死”,另一方面又担心这轻易撤兵的背后隐蔽着更大的阴谋。 “刚刚两个孩子来找你的时候,张诚跟朕说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康熙压低了嗓音,转用了满语,显然是不想让外面的宫女太监听到,“噶尔丹从罗剎使团那里得知,当年他哥哥僧格在被他暗杀之前,曾与一个宫中女子有染,朝鲜一直有传闻说这女子被先帝驱逐出宫生下孩子,噶尔丹之所以撤兵,就是为了寻找这个侄儿的下落。” “该不会就是——”佟懿儿想到了当年看到的汤若望日记,那是解开旭日干生父之谜的一大突破。见康熙点头,佟懿儿恍然大悟,“所以……旭日干的生父不是噶尔丹,而是僧格?噶尔丹,是旭日干的杀父仇人?” “知道这件事的,目前只有你我二人而已,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噶尔丹一定会查出来。”康熙当年看了汤若望的记录,也只是在心里留了一个问号,甚至还以为旭日干是噶尔丹的儿子,现在真相摆在眼前,原来比想像中复杂得多,“僧格原就有一个叫策旺阿拉布坦的儿子,不满噶尔丹得到了本该属于他的汗位,噶尔丹总是一味哄他,从不告诉他是自己派人暗杀了僧格。现在又多了一个潜在的绊脚石,噶尔丹是一定要查出来永绝后患的。” “哪怕就是不跟咱们打了,也要把这个传说中的侄儿找出来?”佟懿儿忽然觉得旭日干于她而言简直是天赐的“及时雨”,和忧心忡忡的康熙不同,佟懿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神色。 “神医张仲景不是说,要攘外安内么?”康熙向来对医理十分感兴趣,从里面懂得了不少治理天下的智慧,“倘若那个‘私生子’真的出现,他们内部就要先打起来了,噶尔丹毕竟是个颇有几分心机的人,又读过几本汉人的书,自然知道首先要解决内患。” “哦……原来这话是张仲景说的啊——”佟懿儿当然也听说过攘外安内的话,只不过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近现代史教科书里,现在康熙告诉她这句话的原始出处,她也算“活到老,学到老”了。 “现在他既然回去了,那咱们也打道回府——索性接了他的降书,申斥几句了事。”头痛归头痛,事情发生了变化,康熙也还是要及时调整,运筹帷幄的,“只是旭日干的事,咱们得好好预备了。”
第225页 “您敢不敢直接把真相告诉他?”佟懿儿知道噶尔丹肯定会拿旭日干的事做文章,噶尔丹若知道了真相,多半是要利用他的——毕竟旭日干现在是康熙的侍卫。 “越早让旭日干知道越好,而且咱们要连夜拔营。”康熙当然知道,旭日干的身世可以是一个危险,也可以是一个机会,“比起噶尔丹这个奸诈小人,朕行王道,一定会有更大的胜算。” “事不宜迟,懿儿建议您现在就去密会旭日干,由懿儿亲自替您守着。”佟懿儿赶忙拿起衣架上的黑色斗篷替康熙披上,谨慎道,“最好在草丛茂密的地方私谈,懿儿会带只御犬盖住说话的声音,争取速战速决。” “带那只雪璁去吧,它一向喜欢你。”佟懿儿做事,康熙一向放心,雪璁是康熙一贯带在身边的白色细犬,平日最听佟懿儿的话。 “不带它懿儿还不依呢!”佟懿儿替康熙系好带子,轻捶了捶他的胸口。 第121章 命运的抉择 “旭日干, 朕现在跟你说的事关系到你的命运前途,你仔细听好。”雪璁的声音很大, 说着蒙古语的康熙面对一脸茫然的旭日干, 语气低沉, “朕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噶尔丹不久之后也会知道。” “奴……奴才的身世?”旭日干从小就因自己无父无母的背景为人所嘲笑,直到后来随班第入宫, 又迎娶了娜木罕, 成为康熙的御前侍卫, 他方才觉得自己有了做人的滋味。在他看来,康熙似乎就是他的再造父母了。现在的情形让他更加困惑。 “你和那策旺阿拉布坦一样, 都是准噶尔前汗王僧格的儿子。”康熙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是旭日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只呆呆地站在原地,继续听康熙说着,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当年僧格伪装成随行人员, 跟随罗剎使团进宫谈贸易,想一探我大清实力究竟如何, 后来偶遇先帝静妃……就有了你。” “这些事……只有那些红毛、黄毛知道?”旭日干没读过几本书,为人有些粗鄙,说出来的话让守在一旁的佟懿儿听了,亦忍俊不禁, “僧格跟那些人很熟吗?” “僧格跟朕很像, 总喜欢和洋人交朋友——”说到这里, 康熙不禁嘆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么一个有眼光的人,却被自己的弟弟暗杀了,辛辛苦苦经营的汗国也拱手让人。” “那策旺阿拉布坦怎么不反抗呢?”不出康熙所料,旭日干果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蒙古汉子,不过一会儿工夫,他那如鹰隼一般的眸子已燃起火焰,“杀父之仇,岂能容忍?” “僧格死的时候,策旺阿拉布坦尚在幼年,噶尔丹作为他的叔父接管了厄鲁特蒙古,还迎娶了他的母亲阿奴。”佟懿儿与旭日干听康熙絮絮说着,不约而同想起了多尔衮与太皇太后的那段与之极其类似的秘史,“噶尔丹为人狡诈,是绝不会说自己害死亲兄的,世人都传僧格是被另两个同父异母兄弟所杀,噶尔丹反倒成了挽救汗国的英雄。 “皇上跟奴才说这些,是想让奴才做什么?”对如今的旭日干而言,谁是他的生父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从小被人唾弃的旭日干一度只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有了康熙这个重用他的君父,他眼中也就只有康熙而已,“皇上对奴才的再造之恩,奴才肝脑涂地亦难报答,至于其他,奴才早已置之度外。” “朕不是要你做什么,朕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自个儿的身世,有权利选择何去何从。”康熙当然知道,要得到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相待,“日后说不定噶尔丹知道你的身世也会利用你,朕不想你被人利用,所以先他一步告诉你这件事。” “奴才谢皇上指点!”旭日干双膝跪地,向康熙叩首道,“大丈夫说话算话,奴才既然决定要效忠于皇上,此生绝不食言!” “既然你选择留在朕身边,那今日朕与你说过的话,你便再也不能说出去。”康熙之所以有勇气这样做,赌的就是这些年的君臣情谊,若不是有一百二十万分的把握,他便不会站在这里面对旭日干了,“今后一切行动,你只需听命于朕,朕一定保你一世平安。” “奴才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好歹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您如此厚待奴才,奴才就是豁出命去又有何妨?”旭日干如今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儿女,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与康熙所赐,现在也该是他报答回馈的时候了。 “儿臣给汗阿玛、皇后额涅请安,恭贺圣上凯旋!”噶尔丹上乞降书的事很快便传至京师,胤礽等阿哥们得到消息俱十分振奋,特提前赶往行宫迎接,同行的还有胤祉、胤禛兄弟,三位阿哥的出现,让康熙与佟懿儿的疲劳尽消。 “快平身坐下说话,宫里都好么?”康熙抬抬两只手让三位阿哥平身,又赐他们坐下喝刚烫滚的奶茶,窗外已是秋风飒飒,屋内蒸气腾腾,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后玛玛身体康健,还叮嘱儿臣问汗阿玛好呢!”胤礽近些时常去承干宫请安,听佟懿儿说了不少安慰的话,精神状态比从前好多了,久违的笑容又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各宫额涅们也都好,请汗阿玛、皇后额涅放心。”
第226页 “八阿哥怎么没来?”九阿哥胤禟不过八岁,不来请安倒是正常。但兄弟们都来的情况下独独少了十岁的胤俄,康熙总觉得不妥。 “八弟他身子不爽,贵妃额涅说就不要出来了,免得把霉运传给汗阿玛。”胤礽只将和卓与自己说过的话转述了一番,康熙想着既是有病在身,也就不再询问下去了。 “额涅,您为什么不让孩儿去啊?”事实上,胤俄此时此刻正在和卓与济兰面前好好的坐着,心里嫉妒着那些去几百里外迎接圣驾的兄长们。 “皇后在那儿坐着,她能给你好脸色么?又是太子又是四阿哥,你汗阿玛还会在意你么?”现在的和卓还是贵妃,佟懿儿却一跃成为皇后,和卓的儿子矮过了胤礽,又矮过了胤禛,眼看“胜算”越来越少,和卓必须要有所行动了,“你现在装个病,皇后不敢不关心你,你汗阿玛也会把你放心上,额涅这番苦心,你懂不懂啊!” “娘娘您息怒,阿哥还小,哪里懂得这些?”见和卓似乎有些心急了,济兰忙当起和事佬来,“等他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您一番筹谋。” “唉,想我一世聪明,怎么生出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儿子来?”看着胤俄的一双细长的眼睛,和卓恍惚好像看见了自己的阿玛遏必隆——这双眼睛虽然是一样的,可是那机灵劲却在胤俄的眸子里消失了,“你这蠢材,爱新觉罗与钮祜禄氏,你究竟像了谁?!” 大概是因为胤俄脸皮太薄,经不起和卓这一番斥责,原本“装病”的他到康熙一行回到京城时倒是真发起了高烧,和卓一时着了慌,将胤俄从济兰处接回永寿宫照料,日夜向菩萨祷祝,懊悔自己出了馊主意,希望老天垂怜,让胤俄早日康復。 “八阿哥的病还没好啊,太医怎么说?”果不其然,佟懿儿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永寿宫探望胤俄。见胤俄的一张脸烧得通红,佟懿儿不禁担心起来,“再这么烧下去可不行啊——” 和卓当然不能告诉佟懿儿,胤俄其实是在圣驾回京的前一夜才发病的,只得哭哭啼啼道,“八阿哥他……本来是想跟兄弟们一道去迎接皇上和您的……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病了,臣妾……臣妾别说料理后宫了,连自个儿的亲骨肉都照顾不好——” “妹妹快别自责了,小孩子生病是难免的事,没有人会责怪你。”佟懿儿见和卓哭得伤心,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忙吩咐宫人去请孙太医来瞧。 “啊……娘娘,给八阿哥瞧病的一直是太医院的李太医——”和卓知道这孙之鼎是太皇太后留给佟懿儿的御用太医,肯定不如自己的这个李太医肯配合和卓,在宫人转身之际赶忙擦擦眼泪道,“臣妾……臣妾觉着,还是熟悉的太医好些。” “那就去宣李太医来罢。”佟懿儿当然知道和卓刻意躲着孙太医,是不希望自己的人靠近胤俄,她佟懿儿原本就无害人之心,换一个太医于她而言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启禀二位娘娘,八阿哥他乃是用功太过,缺乏睡眠导致重病缠身,容臣开几服药,让阿哥好生调养将息些时日即可痊癒了。”李太医果然是和卓的心腹,他说的话让和卓心里十分欣慰,感动心疼的泪水也流得更加理直气壮了一些。 “如此,那便劳烦李太医开方子了。”佟懿儿身为皇后,平日里对阿哥们的学业自然不会不闻不问,胤俄读书不求甚解是在诸阿哥中出了名的,九阿哥胤禟倒还比他用功一些。现在李太医说的这个话多半是不能信的。但佟懿儿看破而不说破,只是含笑目送李太医出去。 “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喜欢读书的,只是如今看着大阿哥出去建功立业,一时起了发奋图强的心思,臣妾原还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知他认真起来了……”和卓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佟懿儿心里的问号,不免添油加醋,将戏演得更足了些,“等他康復,还请娘娘好好劝劝他,切莫再犯煳涂了……” “妹妹这个做额涅的,恐怕比我说话要有用的多了。”佟懿儿知道和卓一向护犊子,倘若自己真随意插手了胤俄的管教,和卓必定会不悦。因此见太医说胤俄只不过是一般的病症,也就放心下来,起身道,“妹妹好生陪着阿哥,我就不打扰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承干宫说一声。” “谢皇后娘娘关怀。”能让佟懿儿跑这一趟,和卓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只盼着佟懿儿能用她一如既往的“贤惠”劝说康熙也来看一看胤俄的病,只要胤俄现在成了康熙的目光焦点,他这病也就值得了。 “我们出发去迎驾之前,八阿哥因让自己的伴读代写了书法作业,被师傅批评了。”晚上用膳时,一贯喜欢八卦的胤禛知道了胤俄的病情,自然忍不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给佟懿儿听。靖月在胤禛身边坐着,放下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得津津有味,“他这回生病,八成是怕汗阿玛责罚,所以装病吶!” “不许胡说,我今儿可去瞧了他,人家正发高烧吶!”佟懿儿拿手拍了拍胤禛的脑袋道,“再怎么说八阿哥也是你弟弟,不好这样随意编排人家,知道吗?”
第227页 “从前他偷孩儿猎物的时候,几时把孩儿当哥哥了?”胤禛一向是心直口快,对自己不友好的人,他也不会对对方友好,“这种人,孩儿绝对不能让着他!” “胤禛哥哥说得对,不能让着他!”靖月很少跟胤禛一个鼻孔出气,唯有讲“义气”,论“是非”时,他俩倒真看得出是亲兄妹。 “好了好了——”佟懿儿被二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哭笑不得,只摇头笑道,“快吃快吃,菜都冷了,你们不饿啊?” 看着兄妹两个大口吃饭,佟懿儿一时觉得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与自己无关了。 第122章 年家光尧 “上书房的师傅们听说胤俄病了, 昨儿个纷纷上摺子向朕请罪,说冤枉了八阿哥, 字的确是他自个儿写的。”翌日不用佟懿儿提醒, 康熙下了早朝便往永寿宫去。康熙进东次间看望时, 胤俄还在睡着,但烧已经退了。康熙与和卓一前一后从屋内出来到前厅,站在一面巨大的捣衣图琉璃屏风前, 康熙忽然开口道, “太医比那些老学究更了解胤俄啊, 贵妃你说是吧?” “皇……皇上恕罪!”和卓原本想着利用李太医的几句好话让康熙更加怜惜胤俄,没想到现在弄巧成拙, 上书房那帮人的摺子一写,代笔的事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和卓的大脑飞快运转,她即刻匍匐于地, 向康熙解释道,“都是臣妾不好, 见胤俄一幅习作写了大半天都不符合臣妾的期待,便出主意让他的伴读写了一张为胤俄挽回颜面——阿哥他……不知情的。” “你的意思是说, 胤俄用功过度生病是真,找人代笔也是真的咯?”康熙仍旧没有回头看和卓,摆摆手嘆气道,“算了算了, 朕体恤你只有胤俄一个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你起来说话。” “谢皇上宽宏!”和卓料定打出这一张亲情牌康熙定然会心软, 现在事情的发展终于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她也就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一次的教训,臣妾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胤俄做人,不再为了面子害人害己了。” “这些时是因为胤俄抱恙所以在永寿宫休养,等他病好之后,还是让他住在翊坤宫宜妃那里吧,你还是带胤禟。”佟懿儿再度回宫之后,曾向康熙提议让阿哥们随着各自的生母住,康熙近时方才准了。现在没过几日就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康熙不得不採取措施,“记住朕的话,自己的孩子再心疼,也不能纵容。” “臣妾谨遵教诲!”和卓好不容易才得到机会和胤俄多多相处,却因为这次的插曲而转瞬即逝了。和卓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想到自己成功替儿子承担了康熙的责备,和卓心里还是万分欣慰的——让康熙觉得和卓有瑕疵,总好过让康熙觉得胤俄没有希望。 “今儿汗阿玛跟咱们兄弟几个说,八阿哥没有找人代笔,是师傅冤枉了他,咱们以后不能拿这件事取笑八阿哥。”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耿直的胤禛的意料之外,他回去向佟懿儿汇报时,一双眼睛因吃惊而瞪得老大,“张英师傅他们怎么可能撒谎吶?” “是你张英师傅他们写摺子向你汗阿玛承认过失的,他们没有撒谎,但是他们确实误会八阿哥了。”佟懿儿放下手中的针凿活计,将双手搁在胤禛的肩膀上耐心解释道,“八阿哥现在生病了,无论他曾经对你做过什么,这会子你都不要只想着看人家的笑话知道吗?” “孩儿没有想看他的笑话——”胤禛见佟懿儿这样说自己,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耳朵根忽然红透了,“孩儿——孩儿只不过是想追寻一个真相,难道也有错吗?” 胤禛理直气壮的质疑让佟懿儿一时愣在那里——她和康熙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但是为了成全和卓一颗护犊子的心,这件事情必须尽快翻篇。但是在天真的孩子面前,真相就是真相。 “好,额涅跟你道歉,不该这么说你的。”佟懿儿认真地看着胤禛委屈巴巴的大眼睛,推心置腹地说道,“但是额涅同样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很多的‘真相’,即使知道了,也不要直截了当地公布于众,如果会伤人的话。” “伤人?伤谁啊?”胤禛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下来,佟懿儿的话增加了他的困惑。 “你贵妃额涅本就屈居于我之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希望八阿哥给她争一口气,她这样望子成龙的心情有错吗?”见胤禛摇了摇头,佟懿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汗阿玛追究所谓的‘真相’,当着大家的面严厉斥责贵妃之子,也许是可以给八阿哥一个教训,可是贵妃的面子怎么办?大家以后会怎么看八阿哥,怎么看贵妃?” “孩儿……孩儿明白了。”胤禛终于意识到单纯的“正直”在紫禁城这个复杂的人情关系网中是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佟懿儿误解了他,他又何尝不在误解自己的阿玛和额涅?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八阿哥知道自己的错误,让他早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汗阿玛和那些师傅,包括贵妃额涅私底下一定会好好教导八阿哥,但是在明面上,咱们还得给贵妃母子留个体面。”成为皇后的佟懿儿如今处理起这些问题来可谓是炉火纯青,十三岁的胤禛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第228页 数日休整之后,康復的胤俄搬到宜妃的翊坤宫居住,也渐渐恢復了日常的读书学习,胤禛谨遵佟懿儿的教诲,和其他兄弟们均未再提过胤俄找人代笔的事,大家和和气气在同一屋檐下读书,相安无事。 这日是胤禛的十三虚岁生日,按例可以放一天假。胤禛晨起向长辈们请过安,便邀请胤礽、胤褆、胤祉以及年羹尧等兄弟好友到承干宫吃长寿面,这面是佟懿儿一早起来亲自上小厨房做的,象牙白的细面浮在酱汤里,金灿灿的蛋黄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让人看一眼就垂涎三尺。 “奴才的阿玛现在可真是双喜临门呢!”吃着佟懿儿亲手煮的寿面,年羹尧的脸被扑面而来的蒸汽弄得暖暖的,“前儿个方被皇上钦点了内阁学士,昨儿奴才的娘姨又为奴才添了一个弟弟!” 听年羹尧这样说,佟懿儿手中的银筷忽然停在半空,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见一身朱红色冬袍的胤禛爽快地站起身来,举起面前一盅奶茶道,“如此,就同喜同喜了!” “是啊,这的确是好事,来,咱们一起以茶代酒,祝贺亮工!”胤礽随后起身,胤禛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僭越”了,忙俯身让了让胤礽。 “你阿玛……可曾给你弟弟起了名字?”佟懿儿一直以为年遐龄这会子该有个闺女了,印象中他也只有年希尧与年羹尧两个儿子,现在一切好像都不大一样了。 “阿玛昨儿才给他起了学名,叫光尧。”年羹尧起身恭敬答话,完全没有意识到佟懿儿的异样。 “哦……那真是太好了,回头我赏些男孩子出生戴的金银首饰你拿回去,当是讨个吉利——都是几个月前胤祥过周岁皇上赏的,太多了放着也是可惜。”佟懿儿话音刚落,陪侍在一旁的玉衡马上会意退下去收拾赏赐了。年羹尧见佟懿儿对自己这样热心,顿时感到骄傲又兴奋。 “对了额涅,十三弟怎么没带出来啊?”听佟懿儿说起胤祥,胤禛这才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小弟弟居然不在场。 “还有靖月呢,胤禛哥哥也不知道叫靖月一声!”早些天赫舍里氏说想靖月了,佟懿儿便让王嬷嬷带着她回灯市口小住几日。因今日都是阿哥们的聚会,佟懿儿便想着晚一点把靖月接回宫,让康熙、靖月与胤禛一道用膳,共享天伦。没想到寿面的香味竟传得这么远,王嬷嬷带着靖月提前回来了。佟懿儿赶忙起身牵过靖月的手到桌前,与自己并排坐了。 “给哥哥们行个礼,不好这么冒冒失失的!”佟懿儿向靖月耳语一声,宫人新端来一碗面放在靖月跟前。 “靖月给太子哥哥见礼,给几位哥哥见礼!”靖月一面规规矩矩给胤礽等兄长行蹲安礼,一面却又故意不看胤禛,无视今日的“寿星”。 “你怎么也不祝你胤禛哥哥我生辰快乐啊!”胤禛见她故意不跟自己打招唿,就知道她在赌气,遂玩笑道,“不祝寿星生辰快乐,倒要讨一碗面吃,天下哪儿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胤禛哥哥想得起还不能上桌吃饭十三弟,却想不起靖月来,谁更不讲道理?”原来靖月进屋时好巧不巧听到胤禛问起胤祥却没有想起同样缺席的她,一时闹起情绪来。 “我……我不是知道你去灯市口了么——”胤禛抓了抓后脑勺嘿然一笑,起身走到靖月跟前赔礼道,“我错了,向你赔罪好不好?” “嗯……看在胤禛哥哥是寿星的份儿上,靖月原谅你了!”看着胤禛憨厚可掬的模样,一桌人皆哈哈大笑,靖月见胤禛不惜当中出糗哄自己开心,当即“大度”表示原谅。 “你十三弟现在还听不懂你们说什么,等再大一些再让他过来一起——你们这么多人说说笑笑,又是赌气,回头可别吓着他!”佟懿儿见兄妹不再嬉闹,便正儿八经回答起胤禛的疑问来,“以后你可别那么偏心,看你这回把妹妹惹急了吧?” “孩儿知道错了!”胤禛现在只盼着胤祥能快些长大,自己的生日没有这个可爱的弟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太子哥哥,今天的事……对不起啊!”大家散席之时,胤禛想起自己今天的“莽撞”,想来想去还是把胤礽拉到一边解释了两句,“年羹尧是我的好朋友,我一时忘情,忘记您还在这里了,请您原谅我一时疏忽——” “嗨,今儿你是寿星,你最大!”胤礽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哈哈大笑,“只要你们在朝廷里当我是太子,就是给我面子了!” 看到胤礽这般爽朗的笑脸,胤禛觉得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第123章 虎父无犬女 “过些时候朕要去一趟多伦, 现在噶尔丹上了降表,是时候解决一下喀尔喀的内部矛盾了。”转眼已是康熙三十年, 虽然僧格私生子的传闻使噶尔丹提前退兵, 避免了佟懿儿的大伯佟国纲死于噶尔丹“驼阵”的命运, 但事情的大势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乱了阵脚的人是噶尔丹,康熙依旧按部就班,预备按照自己早已想好的谋划行事。 熟知这段歷史的佟懿儿当然清楚多伦会盟的重要——当年因喀尔喀部的扎萨克图汗投奔了噶尔丹, 土谢图汗一怒之下派人将札萨克图汗与噶尔丹之弟杀害, 导致噶尔丹有了起兵的理由。康熙帮助喀尔喀对付噶尔丹, 自然也就成了调停喀尔喀内部纠纷的最佳人选。
第229页 “这回懿儿便不跟去了吧!现在这六宫之内的矛盾也需要有人调停,懿儿实在是走不开了。”自上次胤俄的风波之后, 和卓直到现在情绪都没能完全平復,佟懿儿担心自己倘若离开,后宫倘若起了冲突和卓恐怕应付不来。 “正是呢!朕还想着倘若这次会盟成功, 便让乌尔衮夫妇他们回巴林驻守,上回那小子从军, 朕觉得他的确是个可用的人才。”康熙没有明说,但佟懿儿已经心知肚明, 她现在又有任务在身了。 “对了,旭日干的事,现在究竟如何了?”炉子上的奶茶咕咕冒起热气来,佟懿儿从铺着氆毯的前沿炕起身, 拿沾了凉水的湿帕提起银壶边倒边问, “噶尔丹那边八成已经得信了吧?” “他得信了也没有用。”康熙狡黠一笑, 接过佟懿儿递来的茶碗轻啜一口方道,“朕之前已经让旭日干给他的异母弟弟策旺阿拉布坦去信,表明了他的身份,告知噶尔丹是杀害僧格真兇的事实——除非噶尔丹不想稳住这个侄儿,不介意策旺阿拉布坦成为扩张大业的绊脚石,否则现在一定会竭力向策旺阿拉布坦声称旭日干是朕用来离间叔侄二人的诱饵——除了否认旭日干的身世,噶尔丹别无选择。” “这些蒙古部落自己尚有那么多不能调停的利益冲突,又如何能够与我大清一争高下呢?”佟懿儿原还担心旭日干的身世会被噶尔丹利用,现在听康熙这样一说,似乎已经完全变障碍为推动力了,她不由打心眼里佩服康熙的智慧,“只要咱们团结,没有不赢的道理。” “外头的事有朕,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康熙搁下茶碗,牵过佟懿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仔细抚摸她的纤纤玉指,带着桃色碧玺戒指的修长无名指如玉琢的一般,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像生怕碰碎了,“朕有时候想,倘若能重来一次,朕一定不会允许他们把那么多女子送进这紫禁城来——那些传教士都说,西方只能有一位夫人。朕虽然不是什么教徒,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朕是真想只有你一个。” “满洲这么多年‘送媳妇’的规矩,岂是您想改便能改得了的?”现在宫里的这些妃嫔,除了佟懿儿是康熙自个儿带进宫,其余都是在各种各样的条件下“塞”给他的,彼时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的心头自然是热的,但她嘴上依旧不忘开玩笑,“再说了,您要是当真重来一回,没准就跟懿儿错过了!” “那可不行——”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忙吓得坐直了身子摆手,“之前朕在菩萨顶许了愿,要生生世世和懿儿做夫妻的!” 原来是这样,生生世世做夫妻——佟懿儿想自己康熙二十八年能够平安度过,可能跟康熙的这句许诺也关系匪浅。 “汗阿玛他要去哪里啊?”四月中旬,浩浩荡荡的人马从东华门出西直门,跟着康熙往塞外去。佟懿儿率领诸位阿哥等送康熙远去,牵着佟懿儿左手的靖月始终有些恋恋不捨,抬头问道,“围猎不是秋天的事吗,现在夏天才到啊!” “喀尔喀部的兄弟部落起了冲突,汗阿玛去劝架了!”胤禛弯下身子揪了揪靖月鬓边的细麻花辫,笑着解释道,“这回可不是去打猎的。” “喀尔喀……在哪里啊?”靖月现在能想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康熙每年围猎要去的古北口,再远的地方她实在是想像不出来了。 “比皇祖母的家乡科尔沁离咱们还要远,想要让他们跟咱们结盟,听咱们的话可是不容易的事呢!”回承干宫这一路,胤禛牵着靖月的手,一直耐心向妹妹解释着康熙此行的重大意义。 “再困难的事,汗阿玛也一样可以做到的!”听到胤禛说出“不容易”三个字,靖月几乎要跳起来说话了,“再说了,靖月长大了以后也能帮汗阿玛的忙!” “哈哈哈哈哈你能帮什么忙啊,连我都觉得自己使不上力!”胤禛捏了捏靖月的脸,向佟懿儿行礼道,“额涅,孩儿还有些功课要做,就先告退了。” “你去罢——晚上早点儿回来用膳。”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一路,佟懿儿一直笑盈盈地看着两个孩子斗嘴,现在终于告了一个段落,他们也正好可以“休战”一下了。 “额涅,您说胤禛哥哥是不是不够男子汉——”靖月嘟着小嘴巴随佟懿儿跨过承干门的门槛,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的不满,“他不能帮忙,不等于靖月以后也不能帮忙呀!” “你想帮什么忙?”佟懿儿牵着靖月的手站到梨花树下,五月的紫禁城已经骄阳似火,枝叶茂密的梨树是最好的乘凉之处。 “靖月要好好长本事,做一个‘马背上的公主’,就像您跟靖月说的孔姑姑一样!”靖月这孩子打在娘胎里时便很不“老实”,小时候也没少在康熙肩头“骑大马”,有现在这样的志向,佟懿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孔姑姑是我和你汗阿玛叫的,你应该叫姑奶奶才对。”佟懿儿颳了刮靖月的鼻子,“那个时候天下尚未安定,孔公主也是迫于无奈才当了巾帼英雄的,现在是太平盛世,当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不好吗?”
第230页 “汗阿玛常说,居安思危,武备不可废弛——何况现在那个噶尔丹随时可能动兵,靖月不能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靖月的话大大出乎了佟懿儿的意料,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竟有这般见识,真不愧是康熙大帝的女儿。 “好,额涅明白靖月的志向了——不过,在你成年之前,你还是要好好长本领,要像你汗阿玛那样有勇有谋才好,知道吗?”尽管这个女儿和大多数女孩相比显得有那么一些与众不同,但听了靖月这一番语气坚定的话后,佟懿儿还是坚定了尊重女儿的决心,今后无论靖月做出什么样的人生选择,佟懿儿都会是女儿坚强的后盾。 “启禀娘娘,荣宪公主前来请安。”用罢午膳后,靖月渐渐有些困了,佟懿儿坐在床前刚把她哄睡,宫人便通传荣宪公主造访,佟懿儿整了整衣衫,起身到前殿去。 “给皇后额涅请安。”荣宪公主刚刚生下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如今体态显得更加丰腴,穿了一身圆领的碧色暗团凤纹长衫,一字髻上别了一朵淡粉色的小珠花,正衬她白里透红的肤色。 “免礼,坐罢。”坐在屏风宝座上的佟懿儿指了指右手边的圈椅让荣宪公主坐了,笑道,“今儿送皇上出城,想必你也得以进宫陪陪你母妃了。” “是,额涅说进宫还得给您请个安,不知现在过来可唐突了——”荣宪公主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先轻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笑道,“刚用过午膳,想必靖月妹妹该歇着了吧?” “不唐突,刚哄孩子们睡了,我一向没有歇中觉的习惯。”佟懿儿想荣宪公主此时来访定是有要事,便也不多跟她客套,“要是你有什么事情要说的,不妨直接开口,我能帮忙的一定会出手。” “其实……是这回随汗阿玛出行之前,乌尔衮跟儿臣商量,希望倘若会盟成功,就回巴林部去。”原来乌尔衮夫妇早跟康熙不谋而合想到一块儿去了,听荣宪公主这么说,佟懿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不瞒你说,皇上也是这个意思,没想到你们自个儿也愿意,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佟懿儿适时将康熙的意思透露给荣宪公主,鼓励道,“倘若会盟成功,近京的这片蒙古草原段时间内也就安全了,巴林部也可以渐渐恢復民生。” “娘娘所言甚是,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荣宪公主说到此处面露难色,佟懿儿便已猜出了七八分了。 “你额涅那边你就放心,她知道你迟早有一天都会回去,只是担心你的安全罢了。”佟懿儿说出了荣宪公主内心深处的隐忧,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事儿就算你不来求我,也是皇后的分内之事。” “儿臣多谢皇后额涅!”荣宪公主起身行了蹲安礼,佟懿儿一时感慨起身亲自将荣宪公主扶起。 “你们心繫地方,该是我这个做皇后的谢谢你才是!”看着这一双和康熙颇为肖似的眸子,佟懿儿不由打心底里默默发出“虎父无犬女”的感慨。 第124章 新的长城 “皇上来信, 说会盟十分顺利,扎克图汗之弟与土谢图汗的纷争已经和解, 正式承袭扎克图汗之位。圣上不日便可起驾回京了。”五月初九, 多伦会盟顺利达成的消息传至京城, 当佟懿儿在承干宫正殿内宣布这条喜讯,在座的妃嫔皆面露喜色。 “皇上英明神武,臣妾等欣闻佳音, 唯有焚香祷祝, 盼圣上早日平安归来。”和卓作为领首的贵妃, 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带领妃嫔们向佟懿儿行礼——现在有了佟懿儿这个中宫皇后,康熙自然什么问候都通过她来传达, 于情于理都是如此,即使和卓心有不甘,也只能暗示自己必须要忍气吞声。 “姐妹们有这番心意, 想必皇上一定会高兴的。”佟懿儿将手臂与下巴微微一抬,示意诸位妃嫔免礼, 又向排首的和卓柔声道,“皇上在信中特意提到你姐姐伊尔哈向你和八阿哥问安, 等过些时候她还想进宫来看望你们母子呢!” “谢皇上、娘娘体恤我们姐妹情深,还特意代臣妾姐姐传话,实在是折煞了。”听到佟懿儿这样一说,和卓心里一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一方面, 她十分欣喜康熙终究还是瞧得起他们钮祜禄氏家族;另一方面, 如今康熙什么话都要通过佟懿儿来传达, 就连与和卓自身有关的事都要从承干宫走一道,这的确让曾为皇后钮祜禄塔娜的和卓心有不甘。 “和卓妹妹这可就见外了!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打从太宗皇帝时候起就满蒙联姻,令姐可算得上是联姻求和睦的典范呢——这么多年在巴林部任劳任怨,操持旗内大小事务,如今也该卸下担子歇歇了不是?”佟懿儿话锋一转,把一双意味深长的目光转移到荣妃身上,“荣妃姐姐,您说是吧?”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按理说宝音那丫头早该回去孝顺婆婆,只是臣妾这个做额涅的私心太重,才耽搁到现在。”荣妃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当然听得出佟懿儿话里有话,她赶忙起身站在和卓身后,颇感惭愧似的道,“还望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宽恕臣妾头髮长见识短,一直不明白满蒙联姻的重要。”
第231页 “荣妃姐姐能这么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过去和卓一度以为倘若自己的姐姐和荣妃结成亲家,荣妃必定会多跟自己亲近,可是近几年的事实摆在眼前,她才发现荣妃并不捨得让自己的女儿嫁去蒙古。如今荣妃能说出自己“头髮长见识短”的话来,一切尚有转机——等荣宪公主去了巴林部,在婆婆伊尔哈的指点下有了实实在在的权力,荣妃总会慢慢向和卓这边靠拢的——在和卓看来,世上没有人能够抗拒权力的诱惑。 “既然荣妃姐姐有这样的心思,那么等皇上回宫之后咱们便着手操办荣宪公主回蒙古的事儿吧!”佟懿儿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推进得如此顺利——想来也是噶尔丹的退兵与多伦会盟的成功给了荣妃信心,一个胜利在望的事实,胜过佟懿儿挖空心思组织的一切语言,“到时候荣妃姐姐有什么需求就跟贵妃商量着办,劳烦和卓妹妹在这件事上多费心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越俎代庖,抢了皇后娘娘的权责啊——”这件事是和卓盼了许久,且愿意亲自操持的,但如今佟懿儿真的把这件事交付与她,她倒假意客气起来,“论亲疏关系,臣妾倒是该搭把手,可是最后拿主意还得是皇后娘娘,臣妾不敢擅专。” “和卓妹妹办事,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佟懿儿知道自去年胤俄找人代笔的事发生之后,和卓的心情一直都陷在低谷。现在荣宪公主预备回到巴林,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相当于再办一次婚礼了,让和卓操办这件事,也是让她挽回颜面的一个最佳方案,“何况这事儿本身又与和卓妹妹的娘家有关,国事也是家事,相信妹妹一定会比我更尽心。” “娘娘这样说,倒真让臣妾倍感惭愧了……”佟懿儿这一通夸赞,自然让和卓脸红心跳一阵窃喜,同时也不得不佩服佟懿儿笼络人心的本事,“臣妾唯有尽心竭力,不辜负皇后娘娘一番期待。” 数日之后,康熙得胜还朝,佟懿儿率领妃嫔、皇子等在东华门恭迎圣驾,一时盛况非凡。 “朕这些日子在外头,摺子看得少,刚看了工部衙门的一份摺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你也替朕参谋参谋!”都说小别胜新婚,康熙与佟懿儿虽然分别了不到一个月,二人却已是十分想念,这期间光是鱼雁传书就有不下十次。现在康熙好不容易回来,自然第一时间便要召佟懿儿往干清宫侍奉文墨,迅速地浏览完一份奏章,康熙摆摆手示意佟懿儿停下手中正研磨的御墨,将摺子递与她看。 佟懿儿将墨搁在松花砚台旁,双手接过那本奏章捧读一番,方才知道这是工部奏请修葺古北口段倾颓长城城墙的摺子,熟读康熙朝歷史的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心中所想,不由会心一笑。 “你笑什么?”康熙见佟懿儿笑靥如花,伸手轻轻挽住她的细腰让她坐于膝上咬着她的耳朵道,“可是有回覆的主意了?” “这本摺子的收贮日期是三月二十日,那会子您还没去会盟呢!”佟懿儿将奏摺仔细叠好搁回御案,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康熙一眼,“您故意等从蒙古回来才拿出这本奏摺,您的回覆早已经烂熟于心了,何故还要来问懿儿一遭?” “朕就知道瞒不过你!”佟懿儿的聪敏劲儿是康熙喜欢的,他更喜欢她对自己的每一次懂得,每一次的心有灵犀。他吻了吻佟懿儿粉嫩水灵的薄唇,低声道,“可是朕偏想听你说,因为只有朕有这个资格。” “这长城是始皇帝修筑的,最初就是为了防止匈奴侵扰,后来汉、唐、宋也常常修理,但是该有边患还是会有,一个石头垒筑的长城根本防不住马背上的那些男人。”佟懿儿看着康熙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道,“那明朝的朱祁镇甚至让瓦剌人给俘虏了,可见长城根本靠不住,关键得看有没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人。” “说得好啊!”佟懿儿说的每一个字亦是康熙心中所想,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与其劳民伤财修筑什么劳什子长城,不如费些心思用自个儿的真本事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挡在外面。依朕看来,光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武夫是不够的,要想减少战争,咱还得靠心术,靠谋略。” “您这回不就是不动一兵一卒解决了喀尔喀的内部纷争么,所以也才有底气说出‘不修长城’的话儿来吧!”佟懿儿从前还是童佳意的时候也曾去过几次八达岭长城,还与“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石碑合过影——在童佳意所处的二十一世纪,冷兵器时代还能有点防御作用的长城显然已经只能是个摆设,作为一个旅游健身的文物景点存在了。但是对十七世纪的康熙而言,抛弃长城这样的思想的的确确可以说是非常“前卫”了。 “是啊——”听佟懿儿这样说,康熙不由笑着嘆了一口气,“当年朕每年围猎,那帮汉族大学士总觉得不理解,总是上摺子劝朕少做这些‘劳民伤财’的事。其实朕每年出去狩猎压根花不了多少银子,也把八旗劲旅的精神头提上去了,现在那些大学士见到实际的效果,再也没有人提反对意见了。从那时候起朕就明白,如果想要力排众议,必须做出个成果来让大家心服口服,光凭自己是一国之君的权威去强人所难,是远远不够的。”
第232页 “皇上如今越来越圣明了,懿儿佩服!”想起过去康熙还年轻时的那股中二青年的冲动劲,再看看眼前这位成熟稳重的大清皇帝,佟懿儿忽然有一些恍惚了——她知道人可以成长,也知道人会改变,但倘若不是亲自陪着康熙走过二十多个寒暑,她也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也可以改变那么多。 “人说四十不惑,朕都奔四十的人了,再不‘圣明’,只怕以后都没机会咯!”康熙哈哈大笑,他从前也常听佟懿儿夸他“圣明”,年轻的时候多少还存着几分虚荣心,但现在再听起来,那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忽然有了一种时间不等人的紧迫感,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必须抓紧了。 “你看着像三十出头的,哪里就奔四十了!”佟懿儿这才发觉康熙已经人到中年了,虽然现在已经解决了索额图这个破坏康熙与胤礽父子关系的罪魁祸首,但是年龄始终是一个圣明天子最大的敌人——从前他刚登基的时候太“年轻”,没有威望,要拼命地证明自己。今后他总有一天会老,会时间不够用,她一定要陪着他度过这个困境,“现在您还年富力强,就别去想老了以后的事,好好想着怎样把人心这面新的长城收拾出来才是正经!” “人心的长城?”佟懿儿的话犹如一股清泉激发了康熙的灵感,“你说得是啊,现在砖砌的墙越发无用,可不就要想法子团结蒙古那些人,筑起人心的长城么?你这话比朕原先想得还要好呢!” “懿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说通荣妃姐姐同意让荣宪公主回巴林部去了,就由和卓妹妹负责这件事。”荣宪公主联姻巴林部自然也是笼络蒙古的关键一环,此时佟懿儿向康熙回话,可谓是恰到好处。 “好啊,这下和卓也有一阵可忙的了——毕竟是她姐姐的儿媳妇,让她多操操心也是应该的。”佟懿儿办事康熙向来放心,前些时责怪胤俄对康熙而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有个机会让和卓从去年的阴影中走出来,康熙也是乐观其成的,“先前因乌兰布统那附近不安全,才把乌尔衮他们留在京城这么久,现在噶尔丹暂时收兵,让他们回去也放心多了——你嘱咐和卓,送他们回去的时候尽管隆重一些,也该热闹热闹才好。” “懿儿想着,不如就趁此机会册封荣宪公主为固伦公主吧,这样也有理由热闹一些。”歷史上荣宪公主要到二十年后才获得固伦公主的封号,但现在康熙的女儿原本就少,何况佟懿儿也觉得荣宪公主对大清的贡献实在非同一般,提前给她这个尊荣一点儿也不过分。 “可是可以——”康熙跟佟懿儿脸贴着脸,轻声打趣道,“只是你不怕未来靖月丫头吃醋么?” “胤禛都不吃保成的醋了,靖月又怎么会吃姐姐的醋?”佟懿儿对自己的儿女们的品性可以说是相当有信心了,她教出来的孩子错不了。 第125章 天下归心 “着晋封和硕荣宪公主为固伦荣宪公主, 和硕额驸乌尔衮晋封为固伦额驸,明日即前往巴林部封地, 望尔等造福地方, 不忘军备, 莫负朕恩。”六月初八日,在淑慧公主、伊尔哈、和卓等女眷以及蒙古各王公的见证下,康熙亲送女儿往巴林部居住, 又亲授固伦公主、固伦额驸的册宝印玺与乌尔衮夫妇, 一时热闹非凡。 “儿臣等谨遵父皇圣训!”荣宪公主与乌尔衮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们还同时获得了“晋级”的惊喜, 对于作为庶女的荣宪公主而言,固伦公主的封号可以说是极大的荣光了。 “儿臣等叩谢太后玛玛、皇后额涅赏赐,敬祝二位千岁千岁千千岁!”从康熙处接受册封后, 夫妇二人又向太后与佟懿儿行礼,身着蒙古科尔沁服饰的太后现如今成了紫禁城地位最尊者, 看见自己的孙儿孙女们陆续成家立业,她自然眉开眼笑, 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次你们的册封礼得以顺利办下来,多半是你们贵妃额涅宵衣旰食操持的,你们该多念着些她的好处才是!”因太后不善言辞,作为皇后的佟懿儿便承担起了寄语小夫妻的任务。佟懿儿起身牵住荣宪公主的手向站在一旁的和卓、伊尔哈姐妹走去, “将来去了那边,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要多向你婆婆请教, 你们都是从京城嫁到巴林去的,想来一定会很有话说。” “皇后娘娘客气了,臣妾没做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还要感谢娘娘提议晋封荣宪公主为固伦公主呢!”和卓万没想到佟懿儿竟然如此大度,一点也没有顾忌嫡庶之嫌的意思,倒显得她自己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和卓起身微微一福,算是向佟懿儿表达谢意。 “公主所嫁的不是别人,是太皇太后亲生闺女的孙子,又是贵妃长姐的儿子,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何况皇上的女儿原本就不多,给一个风光体面也是应该的。”佟懿儿的答话滴水不漏,即使像和卓这般视她为绊脚石的,此时此刻也挑不出瑕疵,只觉得心里十分舒服。 “公主倘若这回跟咱们回了巴林去,奴才可就要轻松许多了。”伊尔哈看见身着科尔沁蒙古红袍的荣宪公主,一时只觉得疼不过来——之前康熙拿定主意让荣宪公主留居京师,她虽心里不痛快,却只能遵从圣旨。现在乌尔衮随着裕亲王福全等出征准噶尔等于有了军功,又以固伦额驸的身份回到自己身边,可以含饴弄孙于伊尔哈而言便是心满意足了。
第233页 “是啊,咱们宝音丫头可能干了,是不是?”佟懿儿拍了拍荣宪公主的肩膀,满怀着希望与期许,“从小就是个听话孝顺的,人又极其聪慧,这要是个男孩子,指不定就要叱咤风云,做个大人物吶!” 听着佟懿儿这般夸赞自己,荣宪公主一时腼腆起来,只把头埋下去,红着脸一言不发。 “大哥哥,你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跳篝火舞啊?”蒙古人喜欢热闹,因此宴会进行到晚上,大家都围着燃燃篝火又唱又跳,奶茶与烤肉的香气瀰漫在草甸子上。拿着一两串烤鹿肝的靖月在篝火外围瞧见一个比她年长约莫十岁的小伙子静静地坐着,远离热闹的人群。靖月不禁起了好奇心,走到他跟前跟他说话。 那小伙子大概是与靖月语言不通,只是咧开嘴笑了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板牙。他的眼睛在暗夜里显得格外闪亮,像是天上无数闪烁的星星有两颗飞到了靖月跟前似的。 “嗯……你可能听不懂吧——喏,这串肉给你吃,可香了!”靖月迅速意识到她与面前这个小哥哥或许不能用语言交流,食物是大家都爱吃的,给他一串鹿肝,一定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 那男孩伸手接过靖月递来的鹿肝,用蒙古语回了一句谢谢。靖月听出来了,原来他是蒙古人。 “靖月,我找了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儿啊!”胤禛方才还带着靖月围在篝火前吃肉跳舞,转眼间却发现她竟不见了,他与年羹尧二人提着灯笼四下找寻,这才发现她的身影,“你就这么一个人跑开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这样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 “有什么危险啊,靖月随时带着鸟枪呢——管他什么狮子老虎,全部会被我一枪毙命!”说话间,靖月真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把鸟枪来,把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把鸟枪给我——你这简直是在胡闹!”胤禛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胆大,却没想到她竟备了一把鸟枪在身上,他赶忙一把没收了靖月的鸟枪,唬道,“等我告诉了汗阿玛和额涅,看他们怎么发落你!” “他们只会夸靖月是女中豪杰,才不会发落我呢!”靖月一向被康熙宠惯了,从没被康熙数落过。对胤禛的“恐吓”,靖月自然是充耳不闻的。 “四阿哥,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罢!”年羹尧的提醒终止了兄妹二人的争论,胤禛一把拉住靖月的手,向佟懿儿的营帐走去。 “大哥哥再见——”走出几尺远,靖月忽然想起还没有跟新认识的哥哥告别,忙转过身去朝着大风喊了一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这喀尔喀的会盟成果可真是出乎朕的意料。”此时此刻康熙早已酒足饭饱与佟懿儿一道回到行营,佟懿儿接过玉衡打来的一盆热水,将帕子打湿递给半卧在躺椅上的康熙洗脸,康熙将帕子敷在脸上对佟懿儿笑道,“好多喀尔喀的台吉听说这件事,现在都藉此机会来朝拜朕,有的还打算跟朕一同回京呢!” “京城的水土可比喀尔喀好太多了,您若是能答应他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佟懿儿坐在旁边的杌子上替康熙揉腿,“他们原本纠结着是投奔罗剎还是归顺我大清,现在大局已定,真可谓是天下归心了。” “是啊——当初只不过想着三藩能够平定,朕就阿弥陀佛了,哪里想到如今这么许多!”不过十年的工夫能够开闢现在这样的局面,康熙不禁心潮澎湃,“今儿喀尔喀的丹律台吉带着他的孙儿来归的时候。朕简直觉得跟做梦似的。” “他的孙儿……可是叫做策凌?”丹律对于佟懿儿来说是一个见了多次的名字,他的孙子策凌是清朝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将军策凌,百年之后还得到配享太庙的殊荣。 “你怎么知道的?”康熙吃惊地看着佟懿儿,“朕都是头一回见他们祖孙呢!” “懿儿也是听他们闲聊时说起的,都说这孩子长得又聪明又好看。”佟懿儿笑着用一句话岔过去了,恰巧此时胤禛与靖月掀帘而入,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孩儿给汗阿玛、额涅请安!”胤禛一脸严肃地带着靖月向康熙与佟懿儿行礼,正色道,“孩儿失职,险些看丢了靖月妹妹,请汗阿玛、额涅责罚!” “靖月,你是不是又到处乱晃了?”康熙招了招手示意靖月起身到自己跟前,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每回都这样让你胤禛哥哥到处找你可不行哟!” “靖月知道了,下回再也不敢了!”靖月知道康熙不过数落她两句便会不了了之,现在果真如此,她不由以一个鬼脸向胤禛宣告自己的胜利。 “胤禛,你也起来罢!”佟懿儿知道康熙宠女心切,可从胤禛心事重重的表情里,佟懿儿也知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有什么事儿,明儿你来找我,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洗漱吧!” “孩儿遵旨!”胤禛原本犹豫着该不该把鸟枪的事告诉长辈,现在听佟懿儿这样说,他便知道母亲的态度了。 “今天靖月遇见了一个大哥哥,他只会说蒙古语,我没办法跟他说话。”容许靖月在康熙那里撒了一会儿娇,佟懿儿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上床安歇了。现在的靖月满脑子都是今天偶遇的男孩,眼睛久久不肯闭上,“不过,他吃了我送他的鹿肝,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吧?”
第234页 “是是是——”佟懿儿轻声应和一声,旋即严肃问道,“今天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胤禛哥哥不高兴的事,惹他生气了?” “没……没有啊——”靖月听佟懿儿问起她的秘密来,一时急红了脸,“就是靖月离开了一会儿,他就不高兴了嘛!” “真的只是这一件事而已?”佟懿儿的目光更加犀利了,靖月躲无可躲。 “胤禛哥哥……收了靖月的鸟枪。” 佟懿儿听到靖月这么说,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前靖月喜欢玩弹弓她是知道的,现在这孩子竟连鸟枪也敢偷偷揣在身上,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不要说胤禛,就是佟懿儿知道了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太胡闹了!”佟懿儿的声音比平时抬高了许多倍,连吼出了靖月的眼泪她也顾不得了,“打明儿起,你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给我好好反省!” “额涅坏……靖月要找汗阿玛——”七岁的靖月显然还不能明白母亲出于安全角度考虑对她的担忧,她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你最好别让你汗阿玛知道这件事,否则你就要挨板子了!”佟懿儿替靖月掖了掖被子,小声警告了一句方才离开。 第126章 定亲要趁早 “靖月交给你的鸟枪呢, 给我。”翌日晨起,胤禛在年羹尧的陪伴下揣着从靖月那儿收缴的鸟枪惴惴不安地往佟懿儿的行营内问安。正当胤禛手足无措时, 穿着月白色圆领暗纹绸衫的佟懿儿已经站在他跟前伸出手来。胤禛吓了一跳, 老老实实将一柄精緻的鸟枪交到佟懿儿手里。 “靖月已经什么都跟我说了——你做得对, 这种事千万不能纵容。”真真实实拿到这个危险品,佟懿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打今儿起到回京为止, 靖月暂时一直跟在我身边, 你不要再来招惹她了。” “孩儿遵旨。”胤禛长这么大, 还从未见过佟懿儿像现在这样对靖月的事如此严厉,想来大约是涉及到人身安全, 再怎么当心亦不为过了,“还请额涅看在妹妹尚在幼年的份儿上,对她不要太严苛才好。” “这个我自有分寸, 你且回去罢。”佟懿儿转身将鸟枪交予玉衡收好,目送胤禛与年羹尧退出帐外。 “娘娘, 您看这件事……要不要禀告皇上?”玉衡现在毕竟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见佟懿儿愁眉紧锁, 自然猜得出她的心思。 “皇上一向宠着那丫头,肯定捨不得怪她,即使收了鸟枪也不能让她明白这件事的危险性。”佟懿儿知道康熙是无论如何也捨不得责备靖月的,至少在靖月受到足够的“教训”之前, 不能让康熙这个“救兵”轻易出现, “回京之前, 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知道了吗” “奴婢遵旨。”听佟懿儿如此一本正经地说着,玉衡忍不住抿嘴偷笑一回。 “娘娘,八阿哥现在也渐渐大了,不知您对他的婚事可有什么打算么?”此时在距离佟懿儿营帐几尺远的一座蒙古包内,伊尔哈正与妹妹和卓一道盘腿坐在前沿炕上闲谈。伊尔哈亲手替和卓斟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小子现在才十一岁,何况他前面几个兄长还没成亲呢,这事儿……缓缓再说也未尝不可罢!”和卓自打生下胤俄这个孩子便一心盼着他平安长大,现在眼见他一点一点渐脱稚气,和卓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儿子的终身大事。今天听伊尔哈这么提起来,说她的心思毫无波动肯定是假的。 “成亲可以晚些时候,这阿哥们定亲可得赶早!”伊尔哈一听和卓说出一个“缓”字,立刻小声吹起了耳边风,“前些日子可听阿灵阿说了,现在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可都开始盯着紫禁城里的几位阿哥吶,他们做梦都想自己的女儿跟天潢贵胄联姻!” “要是他们盯着,也不过就是盯着嫡出的太子或四阿哥罢了,哪里轮得着咱们八阿哥?”和卓的嘴角微微上翘,哼出一阵轻蔑的鼻音——没有人不是势利眼,胤俄与嫡出的胤礽、胤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和卓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娘娘说笑了——”伊尔哈听出和卓的不悦,便知挑起和卓斗志的机会成熟了,“您好歹是当年辅臣遏必隆之女,额亦都的后代,八阿哥论出身血统,哪里比太子、四阿哥差了?当年孝昭皇后在的时候,现在这皇后算什么呀!” “过去的那些事多说无益,姐姐还是少说两句的好——”听伊尔哈提起塔娜来,和卓的脸色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孝昭皇后帮不了咱们,最终还得看胤俄这孩子争不争气。” “谁说孝昭皇后帮不了您?若不是孝昭皇后,太皇太后当年能说服皇上将您纳入宫中为妃么?”伊尔哈的大实话虽然不好听,却句句直击要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是可怜自个儿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没享到几天福,所以一直抬高自个儿的母家。现在这皇后又是个厉害角色,皇上自打娶了她,几时册封过新妃嫔?” 伊尔哈说出了和卓不敢直言的心声,佟懿儿仗着自己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女占尽了康熙的恩宠。虽然她从来都保持着后宫表面的一团和气,但在和卓看来,始终独占康熙宠爱的佟懿儿绝非等闲。
第235页 “不过……抬高佟家终究只是皇上个人的意思,那些勛旧贵戚,未必就服气他佟佳氏。”伊尔哈见和卓被自己问住了,便一时舒展了眉眼,拨了拨手指上的珐瑯掐丝护甲道,“太子自从索额图失势后便成了打霜的茄子,赫舍里氏只怕是没指望了——娘娘您仔细想想,咱们钮祜禄氏,难道就真没人看好么?孝昭皇后的旧情,皇上会念着,勛贵们也不会忘得干干净净。” “姐姐这一番话,倒真是醍醐灌顶了!”和卓虽然一直以振兴家族为己任,但自打有了胤俄这个心肝宝贝,她便只知惦记盼着胤俄早日出息,完全忘了胤俄背后还有一个足以使他子凭母贵的家族,忘了她曾经是皇后塔娜的事实,“早早定下亲事的确是个好主意,哪家姑娘嫁给了胤俄,就是为了自家的飞黄腾达考虑,也会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就是这个意思,娘娘想明白了就好,阿玛在天之灵倘若有知,一定会保佑娘娘的!”这些年伊尔哈眼见着和卓日渐消沉,心里不可谓不着急,现在她一番苦口婆心之后能得到和卓这样积极的回应,也算没有白费唇舌了。 “看着荣妃姐姐的闺女到巴林部去,臣妾心里有个想法,也不知该不该说。”回到京城已是秋七月,天气渐渐凉爽了下来,众妃嫔齐聚承干宫前殿向佟懿儿请安时,只需执一柄罗扇即可,再不需要在宫内放置冰块了。趁着大家都还轻松,坐在左首第一的和卓缓缓起身,向佟懿儿福了一福。 “妹妹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佟懿儿笑盈盈地正欲拿起玉盘内的一颗紫葡萄剥开送入口中,剥了一半便停下了。 “荣宪公主与大阿哥俱成婚有些时日了,眼见底下的阿哥们也都渐渐大了——臣妾是想……是不是也该弄个选秀,替阿哥们定下亲事?” 和卓的提议济兰早已知晓,而且显出百分之百的拥护,除她之外包括佟懿儿在内的诸妃俱吃了一惊。佟懿儿将手中的葡萄搁回盘内,接过玉衡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方道,“妹妹的阿哥方才十岁,就想着娶媳妇了?” “按说八阿哥还小,原不该考虑男女之事——他现在一心都在课业上,也确实不曾想过婚姻大事。”面对佟懿儿的困惑,和卓首先将这件事与胤俄撇清关系,直接往自己身上揽,“但臣妾这个做额涅的,眼见着大阿哥与荣宪公主相继成婚,也很着急知道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是什么样子——同是做额涅的,想来娘娘也能体会臣妾的心情罢!”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有着来自二十一世纪灵魂的佟懿儿显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十三四岁就应该结婚了,但是现在她是康熙时代的皇后,经歷了康熙十二岁成婚的“歷史”,和卓的心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那么……依妹妹的意思,这会子是该选秀了?” “臣妾……臣妾也只不过是一个提议,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还是要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和卓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现在她的话说完了,就该把皮球踢到佟懿儿脚下。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等回过了太后与皇上,我一定给大家一个准信。”现在康熙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北方的噶尔丹,儿女们又大多还小,因此这两年康熙与佟懿儿便也没有深入讨论过指婚的问题。佟懿儿总想着最好让一切自然发生。现在和卓这样一提议,佟懿儿倒觉得自己有些被动了。 “这荣宪公主的婚事一结束,和卓妹妹倒坐不住了。”是夜孩子们俱睡下后,康熙忙完案头的工作踏着一地清辉到承干宫歇息。佟懿儿端上早就备下的莲心茶递给坐在前沿炕上的康熙道,“也是孩子们都大了,该指婚了。” “和卓的阿哥才多大,就想着成亲?”康熙轻啜了一口茶水,想起胤俄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禁有些不悦,“先把自个儿的课业弄好才是正经,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有哪家姑娘愿意嫁?” “这都多久远的事儿了,您怎么还提它!”听见康熙的不满,佟懿儿赶忙上前抚了抚康熙的背,婉言劝道,“再说,选福晋的事也不是八阿哥的主意,是和卓想儿媳妇想得紧了——她姐姐都做了那么多年婆婆了,她有些着急不也正常?” “唔……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康熙沉吟片刻,忽然扭头沖佟懿儿笑道,“那朕问你,你急不急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懿儿还不想那么早做祖母呢——您要做祖父,懿儿不拦着就是了!”佟懿儿红了脸,在博物架上一只玻璃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容貌。三十岁的佟懿儿保养得宜,看着还像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一般,“再说,您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年轻的祖母?” “怎么没见过?当年承祜出生的时候,太后额涅也就跟你这会子差不多年纪!”康熙拥上佟懿儿的脸颊亲了亲,耳语道,“这可不是理由!” “那么早当阿玛,您真的准备好了么?”往事歷歷在目,佟懿儿的一句话让二人沉默了。 “那……胤禛的婚事——”康熙知道和卓的请求是必须要答应的,可是这么一来,胤禛自然也会受影响。
第236页 “当初您选择懿儿,是您自己选择——所以,懿儿也希望咱们的孩子拥有这个机会。”按道理来说,在古代社会讲“自由恋爱”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康熙毕竟是“自由恋爱”的受益者,佟懿儿相信他一定能懂。 “朕知道了——到时候再想法子罢,船到桥头自然直……”看见康熙打了个呵欠,佟懿儿知道该侍奉他安歇了。 第127章 无为而治 “娘娘您瞧, 这位姑娘怎么样?”自打知道和卓要给胤俄选媳妇,济兰的心思便活络起来——正巧济兰的族兄郭络罗明尚娶了安亲王岳乐的女儿, 只可惜苍天不佑, 夫妇俩年纪轻轻便去世了, 只留一个孤女自幼养在安亲王府。如今站在和卓面前的小女孩已经七八岁年纪,生得白白净净。因是在王府长大,眼睛里天然流露着一股傲慢神色。 “小丫头今年几岁啦?”看着女孩那双几乎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傲慢丹凤眼, 和卓对她顿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问道, “在家唤作什么名字?” “回贵妃娘娘的话,小女札克善, 今年七岁了。”札克善大大方方向和卓行了一个蹲安礼,她的脸就跟她的名字含义一样,灿若红霞。 “札克善啊……这名字真喜庆!”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 和卓满心装的都是札克善背后的家族能给胤俄带来的资源,脸上不禁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是头一回进宫么?” “从前跟着祖母进宫向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等请过安,倒与娘娘有过数面之缘, 只是您记不得小女了。”札克善在安亲王府骄纵惯了,虽然知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但还是藏不住自己的锋芒。 “哦……是吗?见了这么多次面,倒把你一个这么机灵的姑娘给忽略了, 真是不该!”尽管札克善的话令和卓一时有些尴尬, 笑容也有些僵硬了, 但想到这宗婚事毕竟是难得与安王府一脉结盟的机会,和卓也得忍住心头的不悦,“可怜你外祖父几年前过世了,不过没关系,等你嫁进了皇宫,我一定好好儿疼惜你。” “札克善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谢恩吶!”七岁的札克善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和卓这句话的含义,济兰听到“嫁进皇宫”这四个字,全身的血液一时仿佛全部涌上大脑,赶紧轻轻拽了拽札克善的衣袖示意她跪下来谢恩。 “这和卓倒是迅速,昨儿个她来见朕,说已经瞧上了养在安亲王府上的郭络罗札克善,希望朕给指个婚。”年关时节是康熙与佟懿儿最忙的时候,这日接见完部院大臣,康熙好不容易才抽出空来到承干宫歇歇脚,只见康熙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团龙纹貂毛圆领冬常服袍搓着手踏入门槛。太监顾问行替他拿着刚脱下来的玄色斗篷跟在后面。 “哦……那挺好的呀,那小姑娘懿儿倒见过几次,一看就是家里宠大的掌上明珠。”佟懿儿扶康熙在暖炕上坐了,又递了一只手炉让康熙捧着。和卓看上的这个儿媳按照歷史的轨迹原本该是八阿哥胤禩的福晋,现在没了良妃,想不到这个女孩依旧是八福晋的人选。想到这里,佟懿儿不由暗暗感嘆命运的神奇。 “要说这孩子倒是该好好疼惜,小小年纪父母便都不在了……只是——”康熙对已故的安亲王岳乐如何宠溺这个外孙女亦略有耳闻,依着康熙的教育理念,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骄纵。如今这个札克善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小姐脾气,胤俄娶这么个媳妇回家,康熙多少有些担忧,“这孩子打小也忒娇惯了些,怕是做不得规规矩矩的皇子福晋。” “有和卓妹妹这样大气端庄的婆婆教导,想来不会有问题的。”虽说阿哥们都喊佟懿儿一声“皇后额涅”,但她也明白自己实际管不了那么多,如果她插手了太多和卓儿子的事,恐怕又会扰得后宫不宁——如今除了顺势而为,佟懿儿没有别的想法,“和卓妹妹与济兰妹妹一向亲厚,胤俄也是济兰一手带大的。这札克善又是济兰妹妹的同宗侄女,想必她们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在里头。” “这么说……你这个做嫡母的认可这门亲事了?”康熙听了和卓的建议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会子才来佟懿儿处问问皇后的意思。听佟懿儿这样表态,康熙亦觉得这样指婚或许可行了。 “就像几年前大阿哥的指婚,想想这些后宫姐妹们也就盼着自己所生的阿哥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结一个好亲家多些门路——所能指望的也就这么些了。咱们若是连她们这点儿愿望亦不成全,是不是也忒无情了?”佟懿儿知道康熙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和卓她们只有自己的儿子,她不能再强人所难。 “原来你不仅知道朕的心,也知道和卓她们的心吶……”佟懿儿说的这些,康熙很少去考虑,他总以为给了她们一个阿哥就是给了她们一个指望,给了她们锦衣玉食就能让她们心满意足——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原把这些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她们要的不比前朝的那些王侯将相少,“看来……只有懿儿你能做这个皇后。” “没办法呀,谁让懿儿爱上了您这个皇上了呢——”老这样端着,佟懿儿偶尔也会觉得身心俱疲。她深吸一口气,坐到康熙身边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轻声道,“跟这些后宫姐妹们打交道,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就会摁不住她们的妒火。这火要是真烧起来,烧到懿儿身上倒不打紧,万一一个不留神烧着您和孩子们,可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237页 “额涅……哪里着火了?孩儿帮您扑灭它!”午睡刚醒的胤祥挣脱玉衡的手扑向佟懿儿的怀里,一张小脸急得红扑扑的,四下一望除了冒出青烟的掐丝珐瑯铜炉烧炭冒着裊裊青烟外并无半点“火”的痕迹,遂挠了挠小脑袋道,“没……没见着火啊!” “没着火,是额涅跟你汗阿玛说着玩儿呢!”佟懿儿一把将胤祥抱在膝上,替他正了正脑袋上的虎头帽,亲亲他的脸蛋道。“还没给汗阿玛请安吶,快点儿!” “汗阿玛万福!”三岁的小孩子还不能跪地请安,抱在佟懿儿怀里向康熙问候一声就算是“过关”了。 康熙笑着拿起黄釉花瓣盘里一颗剥好的榛子仁伸手逗他道,“想不想吃啊?张嘴——” 胤祥刚长好乳牙,最喜欢吃坚果了,忙迫不及待地张嘴等着康熙投餵。没想到康熙变戏法似的把手里的榛子仁变没了。佟懿儿当然知道这是哄小孩的戏法,胤祥却看得目瞪口呆,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 “哈哈没了——”康熙见“计谋”得逞,笑得像个孩子一般,一下又握紧拳头,再张开时,一颗榛子仁正躺在康熙的右掌心。 “哇,汗阿玛好厉害,会变戏法儿!”终于吃到了垂涎已久的榛子仁,胤祥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拍手道,“汗阿玛再来一次!” “等你背熟了《三字经》,汗阿玛再让你看!”康熙当然不会轻易展示自己的“绝技”,见现在胤祥的胃口已经被吊足,他赶紧见好就收,故作严肃道,“这可是朕的独门秘术,从不肯让人看的,连你胤禛哥哥也没见过!” 佟懿儿听到这里,却只是莞尔一笑——几年前靖月跟胤祥一般大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跟靖月说的,不得不说小孩子果然很好哄骗。 “现在选定了胤俄的福晋,其他几位年长阿哥的婚事怎么办呢……尤其是保成这孩子——”与胤祥玩了一会儿,玉衡便抱着他出去了。有了孩子的调剂虽然是暂时轻松了一阵,但回到现实,该操心的事还得继续操心,“朕也跟他说了几次了,可他对这事儿总是能避则避——朕不想勉强他娶福晋,当初朕和他额涅——” “太子妃的身份非同小可,多少人家的姑娘挤破了脑袋想嫁给保成,可得慎重。”佟懿儿这些年没少找胤礽聊天,她看得出来这孩子对朝堂之事越发兴趣索然,“选太子妃”涉及到皇储,涉及到大清的未来,这事摆在胤礽心头自然是千钧重担,“既然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就先缓一缓再说。” “那……胤禛呢?也缓一缓?”佟懿儿就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抛到她面前来的。康熙起身从后面拥住佟懿儿的腰,“人家的额涅是‘先下手为强’,到了你这儿倒成‘无为而治’了!” “懿儿只希望胤禛这辈子可以幸福,不想拿他来笼络什么人。”佟懿儿的话很轻,每一个字都让康熙听得清清楚楚,“相信老天爷会有最好的安排,现在胤禛还小,咱们不妨等等看。” “是啊……朕当年十二岁娶了你尼楚贺姐姐,是没办法要笼络你姥爷对付鰲拜——倒不是朕喜不喜欢尼楚贺的问题,现在想来,咱们都是不得已。”说到“笼络”,康熙不由想起去世多年的尼楚贺。这么多年来,康熙虽与佟懿儿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却也常常想起与尼楚贺的那些充满着酸甜苦辣的过往——她活得太辛苦了,他很努力地想帮她达成心愿,没想到却是香消玉殒的结局,“现在孩子们有朕这个阿玛在,有你这个皇后额涅在,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呢?” “谢谢您理解懿儿……有您这番话,懿儿也就知足了。”佟懿儿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对胤禛婚事毫不上心的态度,在这样一个十分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里註定是难以被理解的。但是现在,与她一路携手走来的康熙竟然和她有着一样的心思。依偎在康熙的怀里,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她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在康熙三十一年元旦来临之前,一道谕旨给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俄、九阿哥胤禟指定了福晋——三阿哥胤祉与九阿哥胤禟分别指婚给名将彭春与其堂弟都统七十之女董鄂氏;备受瞩目的八阿哥胤俄则与安亲王外孙女郭络罗札克善定下婚约。 “这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的儿子都指了婚,现在就剩她儿子和太子妃没定下来?”尘埃落定之后,和卓并没有如愿以偿松下一口气。坐在贵妃榻上的和卓拿着指婚的谕旨琢磨了半天,越想越不对劲,“现在送上来的姑娘,她一个也瞧不上么?” “皇后娘娘生的可是嫡子,能随便定下来么?”因和卓的先祖额亦都与彭春兄弟的先祖何和礼两家是世交,因此和卓便牵头为荣妃与济兰的儿子做了两个董鄂氏家格格的媒。荣妃虽有些不情愿,但碍于荣宪公主与伊尔哈的婆媳关系,只得接受和卓的“好意”。济兰得了这么个儿媳妇,却觉得十分得意,顺着和卓的意思讽刺道,“那得是仙女下凡才配得上太子爷和四阿哥!”
第238页 “又或者是,皇后生怕别人家的姑娘来了,撼动他们佟半朝的地位,能拖一天是一天呢!”和卓原觉得佟懿儿大度,这么一分析,立刻觉得佟懿儿的温良恭俭让都是装的了。冷笑一声自语道,“风水轮流转,你还能拖一辈子么?” 第128章 谁说法海不懂爱 “现在你大伯去了一趟乌兰布统回来, 气也消了,求皇上把鄂伦岱那小子调回来做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吶!”新年伊始, 皇亲命妇们自然少不得向皇后请安。借这个机会, 赫舍里氏自然少不得多留片刻与女儿谈天, “只是可怜了你那法海弟弟,又要被他兄弟欺负了。” “法海弟弟……他的生母不是去岁谢世了么,咱们还送了东西去慰问不是?”学过歷史的佟懿儿知道佟国纲的次子佟法海为一微贱婢女所生, 因此常被嫡出的鄂伦岱瞧不起。但这佟法海天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如今已有了监生的功名, 正预备参加会试,不想却逢生母辞世, 便耽搁下来,在家守制。 “是啊……你大伯对这个妾室一向冷淡,她惟一的指望就是有朝一日看到你法海弟弟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谁成想还没到这一天呢,人却没了。”赫舍里氏嘆息一声, 摇摇头道,“要光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这鄂伦岱又是个蛮横惯的人, 死活不同意法海的额涅葬在自己生母旁边。你大伯原本就不把法海的额涅放在眼里,竟也就答应了。” “那后来……法海弟弟的额涅葬在哪儿了?”佟懿儿知道佟国纲不比自己的阿玛佟国维读过几天之乎者也,为人一向粗鄙,养出鄂伦岱这样跋扈的儿子来毫不奇怪。倒是法海这样的谦谦君子, 与这个家的氛围格格不入, 十分违和。 “丧事是你阿玛帮着法海办的, 单独找了块干净地方,把人化了,立了个石碑。”赫舍里氏想到法海所受的委屈,不由落下几滴泪来,“也得亏她还有这么一个孝顺儿子,不然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呢?” “您二老也该得空劝劝大伯,娘姨再怎么说也是咱家的人,这么下去倒惹出许多闲话来,对咱们佟家也不利啊!”佟懿儿现在是皇后,佟国维这一脉倒还规矩,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让人议论。但佟国纲这边总不是那么省心,隔三差五就会把家里的破事捅到康熙那里去——佟国纲承袭的是因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得来的一等公爵位,倘若这般“放肆”久了,终究难逃舆论。 “你阿玛也说了……可是没用啊!”赫舍里氏一脸无奈地瘫坐在圈椅上喃喃道,“就好比你那三舅,他要做那伤天害理的事,谁能拦住他?” “听说……皇上准备让长泰做銮仪卫使了?”佟懿儿剥了一只贡桔给赫舍里氏品尝,笑道,“这下赫舍里家的日子可要好转了,一定要珍惜机会才是啊!” “是啊……”赫舍里氏双手接过贡桔,非常尴尬地笑了两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额涅,有什么话不方便说么?”佟懿儿早练就了非同寻常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见赫舍里氏这副表情,她当然有所警觉,“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前儿个长泰媳妇来咱家里拜年,一直向我打听四阿哥的婚事……想知道他们家闺女有没有机会。”赫舍里氏凑近佟懿儿的耳朵低语道,“我给把话题岔开了,没理她这茬。” “他们盯着胤禛做什么?那么想攀龙附凤,该盯着太子才是啊!”近亲结婚在二十一世纪是很不科学的,但在三百年前的康熙时代,姑表亲、姨表亲通婚屡见不鲜,康熙与佟懿儿就是一对表兄妹。佟懿儿说这话当然有玩笑的意味,但真要实践起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还能为什么?现在您是中宫皇后,赫舍里氏失势得厉害,自然要想着法子往您身上贴了。”赫舍里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歷练,对人心多少也有些体悟,“说起来……四阿哥的婚事,您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这事儿先不急,我也不傍着谁,没必要那么早给他指婚。”佟懿儿如今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了,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赫舍里氏听见女儿这样说,也就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话,赫舍里氏便要起身告辞。佟懿儿起身送赫舍里氏到承干门,嘱咐道,“十五那日,我会带三个孩子回灯市口探望二老,到时候如果方便的话,就让法海弟弟出来见见,我有些话要嘱咐他。” “方便,方便——”听说佟懿儿要带着孩子归宁,赫舍里氏心里自然是欢喜的,“现在你大伯正跟法海闹别扭呢,你阿玛怕耽搁他读书,特意把他接到咱们这边温书。就是娘娘从前住过的那个后院,挺清净的。” 原来从前胤禛的出生地现在成了佟法海温书备考的地方,佟懿儿听赫舍里氏这样说,心里不禁一阵欣慰,更加期待起与佟法海的会面来。 “四哥,咱们现在是去哪里呀?”因胤禛执意要亲自带着三岁的胤祥,佟懿儿便和靖月一同乘坐一辆马车走在前面,让胤禛与胤祥同乘一驾车马跟在后面。胤禛将穿着大红色如意纹袄袍的胤祥抱在膝上。胤祥摆弄了一会儿手上的九连环,仰头问胤禛道,“有没有好吃的?”
第239页 “一会儿咱们就到姥爷家做客了,姥爷家肯定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宫里吃不着的糕点呢!”胤禛回忆着从前与佟懿儿一道往灯市口佟府拜年的日子,回忆里全是糕点飘香,“不过你要乖,见到姥爷、姥姥要先请安,知道吗?” “嗯,请安了才有红包拿!” 胤祥的一句话让胤禛笑得前仰后合,马车停下时才喘过气来抱起胤祥道,“你这个精明的小财迷!以后汗阿玛可不能让你去户部当差,这都掉钱眼里去了!” “你们兄弟俩在嘀咕什么呢,赶紧要进去了!”佟懿儿牵着靖月走过胤禛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随后朝佟国维夫妇走去,扶住佟国维的胳膊不让他行礼,“这是在宫外,阿玛额涅不必拘礼。” “胤禛/靖月给姥爷、姥姥请安,恭祝二老福泽绵长!”胤禛领着靖月向佟国维夫妇请安,年幼的胤祥被玉衡抱在怀里,等哥哥姐姐起身后方道,“胤祥给姥爷、姥姥请安!” “欸,来来来,你们一人一个,讨个吉利啊!”佟国维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备下的三锭金元宝放在孩子们手里,“走,姥爷带你们进屋吃点心!” “额涅,您陪我去趟后院罢,想来法海弟弟这会子大概还在用功呢!”目送孩子们进了屋,佟懿儿转身向赫舍里氏道,“让阿玛陪孩子们在前厅玩会儿,一年也难得。” “好,那娘娘请罢!”赫舍里氏没想到佟懿儿竟要亲自探望佟法海,当下即引佟懿儿到了后院,“娘娘稍等,容我让法海出来见驾。” “奴才佟法海,叩见皇后娘娘!”一会儿工夫,只见赫舍里氏领着一个身长七尺有余,穿一身黑色素服的瘦高男子出来。佟法海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没有抬头看她。 “你起来,屋里暖和,咱们进去说话。”佟懿儿抬手示意佟法海起身,在赫舍里氏的带领下入了屋内——这房子如今家具已全换了,书桌上摆着几卷四书五经解,墨香四溢。 “屋子里乱的很,娘娘坐这儿罢。”佟法海显然对佟懿儿的突然造访毫无准备,忙搬了一把圈椅出来,垫了一只绸缎褥子,整个做完已是气喘吁吁,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你不用忙,我说两句话就走。”看着满头大汗的佟法海,佟懿儿心里既钦佩,又觉得有些可爱,“在这里用功,一切都好吧?” “多谢娘娘惦记,叔叔婶子对奴才颇为关怀,奴才三生有幸。”佟法海站在那里,瘦瘦高高像一根竹竿一般,他的言语虽然简洁,却听得出饱含感激。 “你的事,我都听额涅说了,还希望你不要把这些不高兴的事放在心上,还是要以科举考试为重,这关系到你个人的前途。”佟懿儿拿起手边的一卷《平定三逆方略》翻了翻,上面满是佟法海的笔记,一看就是个忧国忧民的栋樑之才,“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哥哥凭着大伯当了副都统,这不算什么。但是倘若有朝一日你能鱼跃龙门,你额涅总会有体体面面进入佟家祖坟的那一天。” “谢皇后娘娘指点,奴才……奴才一定铭记于心。”佟懿儿的话如同一股暖流冲进佟法海冰封已久的内心,他的眼眶充满热泪,想起当日生母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他感到无比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噼啪”一声清脆的异响打破了屋内的氛围,回头一看时,胤祥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熘了进来,还爬上了佟法海的书桌,踢翻了一只砚台,洒了一地墨汁。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佟懿儿见了趴在书桌上的胤祥,一时哭笑不得,这时才见玉衡慌慌张张地找了进来,向佟懿儿道歉说自己一时疏忽没看住,没想到让他从眼皮底下熘到这里来了。 “孩儿要找额涅一起去吃点心!”胤祥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闯下了什么祸,只伸手挣脱玉衡的胳膊要佟懿儿抱,“额涅抱抱——” “你看看,你把法海舅舅的砚台都打碎了!”佟懿儿抱着胤祥走到“作案现场”,严肃批评道,“以后不许乱爬别人的桌子,知不知道?” “嗯……法海舅舅对不起,拿这个金元宝去买一个新的吧!”看着自己打翻在地的砚台,胤祥霎时脸红了,沉默半晌,他一本正经地掏出佟国维给他的金元宝向佟法海道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碎……碎碎平安!” 胤祥憨厚可掬的样子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循声而来的胤禛与靖月不明就里,只好面面相觑。 第129章 你耕田来我织布 “懿儿你看, 曹子清又给朕弄来一样好东西呢!”转眼已是开春时节,京城的春天虽然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但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已经洋溢出对又一个春天强烈的嚮往。这日康熙拿着一卷画作兴沖沖地踏入承干宫后殿的门槛, 穿一身碧青色圆领素常服袍的佟懿儿正在一盏宫灯下替胤祥绣一只虎头鞋上的眼珠。 “又得了什么名家名作?瞧把您给乐的!”佟懿儿把虎头鞋收到一边, 让了个位子给康熙坐,一面打趣道,“怕不是得了王右军的真迹罢?” “不是——”康熙一面摇头, 一面将画作徐徐展开, 一幅农夫耕地的鲜活画卷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佟懿儿眼前, 那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边缘甚至偶尔能看见发霉的痕迹, 好在画中人物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240页 “难道这是……南宋楼璹的《耕织图》?”佟懿儿搜索着记忆深处的那些知识储备,自己的判断应该是没有错的——到了二十一世纪,南宋版本的《耕织图》已经失传了, 佟懿儿没有想到居然还与这幅画能有一面之缘。 “懿儿果真见多识广吶!”听佟懿儿说出正确答案,康熙不禁惊喜万分, 旋即却又嘆道,“只可惜子清只搜罗来了这么一幅——自打南宋灭亡以后, 江南几经战火,好些没文化的武夫不知这些宝贝的好处,烧的烧抢的抢,现在倖存下来的真是寥寥无几了。” “虽然原先的画作已经散失大半, 但咱们现在可以依照耕织的流程找画师参考着楼璹的样子重画一套啊!”佟懿儿随康熙起身一路走到黄梨木桌案前, 与他一起将画在桌上铺好, 靠着他的肩膀笑道,“您不正在瀛台的丰泽园试种您那胭脂米么,收成怎么样,就看今年了。” “敢情你惦记着朕地里的粮食呢——你这馋鬼投胎的!”康熙转身轻轻颳了刮佟懿儿的鼻樑,坏笑道,“你这个做皇后的是不是也得做些什么,朕可不能让你吃白食!” “那……你耕田来我织布,等三月您祭祀先农坛的时候,懿儿就带着后宫诸位姐妹来个亲蚕礼咯?”佟懿儿歪着脑袋思忖片刻,硬着头皮答道——直到现在佟懿儿仍旧不大喜欢那些皇帝皇后逢年过节必须做到的繁文缛节,但是有些仪式是有象徵意义必须去完成的,佟懿儿必须全力以赴。 “这可是你答应朕的,不许反悔啊——”康熙听佟懿儿如此表态,立刻来了精神,“朕还想着怎样让你答应呢,这会子你自个儿主动请缨,甚好甚好!” “原来您在这儿等着呢——根本就是中了您的计!”佟懿儿娇嗔地捶了捶康熙的胸口,佯装微怒道,“拿着一幅画来引人家上钩,也忒坏了!” “那……谁让你上了朕的‘贼船’呢!”康熙趁着兴致好,一把将佟懿儿抱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下不去了,她也没打算下去。 “今儿找诸位姐妹们来,是商议下个月亲蚕礼的事儿。”这日天朗气清,佟懿儿索性邀约和卓、济兰、如吉等后宫姐妹在御花园绛雪轩齐聚吃茶。桌上摆满了从承干宫小厨房带出来的各色点心,果香和着枝头玉兰花的香气伴着轻柔的东风拂过每个人的面庞,“从前咱们刚刚入关,百姓尚不能完全安居,如今四海承平,发展农桑自然是重中之重。”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臣妾等愚笨,也不知从何入手协助,还请娘娘示下。”和卓一面听佟懿儿说着,一面心里懊悔自己已不是当年的塔娜,否则这件事该是自己来牵头才对。但她不能表露出丝毫不悦,只能起身微微一福,表示愿意听从佟懿儿的安排。 “这件事咱大清从前也没办过,大家也都是头一回,所以我才召集大伙儿一块出点子。”佟懿儿摆摆手示意和卓坐下说话,真诚道,“和卓妹妹上回办减少贡物数量的事就很好,替皇上解决了不少银子的苦恼呢!” “皇后娘娘谬赞,臣妾不过是听凭皇上、皇后娘娘的吩咐,不敢居功。”听佟懿儿这样夸赞,和卓心里自然涌起一股骄傲情绪,但在嘴上她还是保持着必要的客套,“娘娘拿定了主意有什么要臣妾等去做的只管开口吩咐就是,臣妾等义不容辞。” “臣妾等听凭皇后娘娘吩咐!”听和卓这般客套,坐在座位上的济兰、如吉等人亦起身附和,生怕自己失了礼数。 “你们瞧瞧,这就是生分了不是?”佟懿儿赶紧起身亲自扶和卓坐回原位,其他妃子们也跟着坐了,佟懿儿方才回坐吃了口茶笑道,“让你们来御花园吃茶闲谈,就是图个自在,让大家少些拘束的。我虽然做皇后也有些年了,可这些年能办成事情,也离不开大家的扶持。大家都是后宫姐妹,后宫里的大事小情就是大家的事,少了谁都不行。”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妾等谨记于心。”和卓听了佟懿儿一番陈词,心中不免佩服——且不说佟懿儿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每次说话都让人感到舒服,想嫉妒她想针对她都拿不出理由。 “和卓妹妹,不如你先说说?”佟懿儿拿起一块枣泥酥递给和卓,她不得不起身双手接过了。 “臣妾以为现在咱们北方还提防着噶尔丹,全国各地又时有旱灾、水灾上报,办这种仪式,大费周章是不合时宜的。”和卓知道康熙迟早还要对噶尔丹用兵,省银子仍旧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妹妹说得很是,那么倘若为了这次的典仪单独建造宫殿可能就不合适了。”和卓的提议正中佟懿儿的下怀,她顺势点点头,将一块桃花酥递给如吉道,“如吉妹妹又有何见解?” “回皇后娘娘话,昔日皇上已在瀛台仁曜门西辟有养蚕房屋数间,田间种有桑树,似可为皇后娘娘亲蚕时使用。”如吉来之前早已做了功课——胤禛昨日往永和宫请安时已经遵照佟懿儿的吩咐向如吉透露过佟懿儿的意思,话由如吉说出来,更能让她在妃嫔之中保有尊严。 “诸位姐妹们觉得呢?”佟懿儿仍是不动声色,她看到和卓与济兰脸上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特意冲着她们抿嘴一笑。
第241页 “如吉妹妹所言甚好,倘若有现成的场所,只需要将具体的流程定下来便是了。”和卓自打知道胤禛是佟懿儿所生的孩子后,长久以来越发不把这无儿无女的如吉放在眼里,甚至总想着有朝一日利用如吉挑拨挑拨佟懿儿与康熙的关系。可是今天这样的场景,和卓才发现自己似乎把佟懿儿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大家都觉得这样好,那便先这么着罢——”又随意说了一会儿话,佟懿儿见天色不早,便缓缓起身,“后宫也是第一次办这种活动,到时候难免遇上繁文缛节,大家要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了,缺什么衣裳首饰,都报给和卓妹妹。趁现在还有时间,让内务府好好预备。”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恭送皇后娘娘!”一场盛大活动的前期讨论终于尘埃落定,大家目送佟懿儿离开,方才各自散了。 “四哥,那些在叶子上一条一条白白的是什么啊?”按例採桑礼之前皇后与后宫嫔妃俱要斋戒一日。这日拗不过胤祥的好奇心,胤禛抱着胤祥透过窗户往养蚕的房间里偷看。成千上万只白嫩细小的蚕宝宝在桑叶间穿梭,在胤祥眼中十分壮观。 “那就是蚕宝宝啊,它们吐出来的丝就可以织成你现在身上的衣服。”胤禛理了理胤祥月白色的袖口道,“这些都是它们吐出来的丝线织出来的。” “啊……那它们得多辛苦啊!一定要吃好多好多桑叶才行,它们现在太瘦了——”胤祥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的衣服,再看看屋子里那些蚕宝宝,不禁瞪大眼睛认真对屋子里小声说道,“蚕宝宝,你们一定要把这些桑叶都吃完啊!” “额涅明天就要採桑叶给它们吃,带着德妃额涅她们一起。”看了一会儿,胤禛怕被人发现,悄悄带着胤祥离开。胤禛牵着胤祥的手沿着西桥走到结秀亭坐下,向胤祥解释佟懿儿明日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啊,为什么汗阿玛不参加?”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总有许许多多个为什么,随时可以被激活。 “嗯……因为汗阿玛要去耕地啊——男耕女织,这就是男女分工。”胤禛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词彙向胤祥解释道,“你头上的帽子就是额涅一针一线织出来的,额涅还在给你织虎头鞋对不对?” “那我以后要种最好吃的米给额涅吃!”胤祥笑嘻嘻地摸了摸头上的黑色暖帽,充满期待地说。 “咱们以后要好好读书,帮汗阿玛把大清国这片大地耕耘好。”胤禛现在读了不少圣贤书,心里充满了学以致用的期待,只希望自己快快成才,能为国为民做更多的事。 “好,四哥耕耘什么,我都跟四哥一起!”胤禛的话胤祥其实听不大明白,但在他心中,他的四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他要一辈子跟着他。 第130章 谣言止于智者 “十亩之间兮, 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 桑者泄泄兮, 行与子逝兮。” 头一日穿朝服拜过先蚕神西陵氏后, 佟懿儿在桑田执黄筐金钩,率领执银钩的和卓、济兰、如吉等妃嫔一面唱着《诗经》中的採桑民谣,一面採撷新鲜桑叶。画师们跟随后妃的步伐一路採风, 为重新绘制耕织图做着准备工作。 “靖月姐姐, 额涅她们唱的是什么歌呀, 真好听!”胤祥由玉衡抱着,与靖月一道站在一旁观礼, 胤禛则与康熙一同去地坛祭拜。和着整齐柔美的歌声,胤祥不由跟随韵律摇头晃脑起来。 “嗯……这应该是《诗经魏风》里的《十亩之间》。”十岁的靖月已经在佟懿儿的教导下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诗经》是她几个月前刚刚诵读过一遍的, 这个问题自然难不倒她。 “哦……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那个《诗经》?”胤祥现在刚刚跟着佟懿儿学过一遍“人之初, 性本善”,也不知是谁跟他说了一句《关雎》里的句子, 他便牢牢记在心里。 “哈哈哈哈,谁教你这句的?”靖月被胤祥这句奶声奶气的背诵逗得前仰后合,“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么,就脱口而出!” 搂着玉衡脖子的胤祥仰着脑袋想了想, 半晌方摇头道, “不……不知道, 是有一天四哥说的,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诗经》里的一句话。” “咦……难道胤禛哥哥有喜欢的人了?”见证了荣宪公主与乌尔衮琴瑟和鸣的靖月对“爱情”已经有了粗浅的意识。小孩子都是敏感的,胤祥无意间透露的一个微小细节触发了靖月的好奇心。 “喂,你盯着我看干什么?”用晚膳时靖月几乎没有动过筷子,也没有把自己的目光从胤禛的脸上移开过。胤禛扒了两口饭,被靖月盯得怕了,放下碗筷脸红困惑道,“我脸上有字儿吗?” “嗯……没、没什么——”靖月与胤禛的异样终于引起了佟懿儿的注意,当她的目光落在靖月身上,靖月终于低下头专注于面前的这碗饭,暂停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今天盯着你胤禛哥哥那么久,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替靖月掖被子时,看见靖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佟懿儿坐在床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柔声道,“这会子没有旁人,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额涅好不好?”
第242页 “靖月……怀疑胤禛哥哥有喜欢的人了。”抿了抿嘴唇,靖月终于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可是……可是看了半天,胤禛哥哥与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你才多大,怎么琢磨起这些来了!”佟懿儿没有想到靖月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八卦”,忙伸手轻轻弹了弹靖月的额头嗔怪道,“打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 “是胤祥弟弟说的,他都会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是胤禛哥哥教的!”靖月委屈地捂着前额,嘟嘟囔囔说着,“才……才不是什么闲言碎语呢!” “好好好,是额涅武断了,额涅向你道歉好不好?”靖月的这番话让佟懿儿也起了兴趣,她吻了吻方才敲过的地方,软语哄道,“快睡吧!这是你胤禛哥哥的私事,他要是不想说,你不要随便打听好吗?” “好……好吧!”靖月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只想赶快答应佟懿儿的要求,好饱饱睡上一觉。 “四阿哥,今日可能是奴才最后一天您的陪读了。”万寿节过后不久的一天,年羹尧替胤禛收拾好笔墨纸砚,离席前沉吟半晌,终于恋恋不捨地开了口。 “为什么啊?”听说朝夕相处的同伴忽然就要离开,胤禛好生诧异。 “奴才的阿玛接到调令,要往南武昌赴任湖广巡抚了,奴才得随家人回原籍读书备考。”十四岁的年羹尧生得虎背熊腰,一看就是行武的好苗子,但因他阿玛年遐龄走的是科举仕途,家人便也希望他追随父亲的脚步,回原籍安徽凤阳参加科考。 “那……你明天就要走了?”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胤禛忽然觉得心空落落的,“这样一走,咱们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四阿哥放心,奴才一定早早考取功名,争取早日回京伺候您!”年羹尧向胤禛打了个鞦韆儿,对胤禛的依依不捨十分感激。 “今儿晚上你来承干宫用膳罢,算我为你饯行了!”佟懿儿很鼓励胤禛交朋友,常常让胤禛邀约年羹尧往承干宫用膳,“明儿一早开了宫门你再回去,今天晚上咱们一起说说话。” “谢四阿哥美意,奴才想……今日还是就此别过罢!阿玛说了,如果与您相处过于频繁,难免惹人非议,奴才不想因此坏了阿玛的官声。”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居官多年,一直以廉洁自律着称,现在年羹尧与胤禛友谊如此深厚,他自然要加以干预,不希望因此捲入派系斗争之中。 “嗯……令尊说得对,那咱们就有缘再见了。”胤禛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年羹尧的同窗好友胤禛,更是大清皇后的儿子四阿哥胤禛,他有必要保持低调。 “哟,你们俩在这儿可真是‘难捨难分’啊!”躲在墙角暗中观察许久的胤俄带着他的“小跟班”胤禟走了出来,轻蔑笑道,“早就怀疑你们俩有猫腻了,今儿咱们总算眼见为实了!” “胤俄,你嘴巴放尊重点儿——听别人的墙根,恐怕不是君子所为罢?”胤禛对突然冒出来的胤俄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难道没有好朋友吗?” “我不仅有好朋友,我还有媳妇儿呢——”胤俄一把搂过胤禟的肩膀,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你的媳妇儿呢?哈哈哈哈,怕不是有龙阳之好罢!” “你……你说什么!”年羹尧平素最恨被人冤枉,听到自己与胤禛的友谊这样被人曲解,登时怒气上涌,握紧拳头冲到前面,几乎逼近胤俄的鼻樑。 “怎……怎么你敢……敢打我吗?”胤俄见年羹尧已被激怒,一下子软了下来,哆嗦着嘴唇边往后退,“你不过是个奴才,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你……你可想好了啊!” “亮工,算了!”眼见一拳就要下去了,胤禛渐渐冷静下来,按住年羹尧的肩膀道,“为了你的阿玛,没必要跟八阿哥起冲突。” “奴……奴才遵旨。”年羹尧被一盆冷水泼醒了,慢慢后退,低下头去。 “今天的事,你要是想去告状尽管去告,如果证实是你污衊了我和亮工,最后丢脸的是谁你应该很清楚。”胤禛看着喘着粗气的胤俄,目光渐渐冷峻,语气坚定有力,“要是咱们绝口不提,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有媳妇,是你额涅给你选的,我恭喜你。但是额涅告诉我,现在应该以课业为重,我也要听我额涅的教诲。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能相安无事。” 胤禛的话让胤俄哑口无言,直到胤禛与年羹尧离开,他才回过神来,恨恨地剁了一脚。 “亮工离开了,你一定有点儿失落对吧!”今天发生的事在胤禛的大脑中反覆敷演,让他难以入睡。佟懿儿透过窗户纸看到胤禛书桌上的银烛还亮,便推门而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胤禛肩上,“这么晚还在读书,怕是失眠了?” “这世上的人,为什么总喜欢误会人呢?”胤禛见母亲这般温柔地站在自己面前,满腹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纯粹的情义吗?”
第243页 “你觉得……额涅和你汗阿玛的感情是纯粹的情义吗?”佟懿儿在胤禛对面坐下,拿起银剪刀剪了剪烛火,在烛影中瞥见胤禛认真地点了点头,方才继续说道,“额涅跟着你汗阿玛这么些年,也受了旁人不少误会,当初都传说你是额涅所生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还好这件事是真的,孩儿好高兴。”说起这件事,胤禛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可是比这难听的流言蜚语额涅也听了不少,现在都过去了。”佟懿儿不想问胤禛到底被什么样的语言中伤,只循循善诱道,“外面说什么,并不能影响我和你汗阿玛的感情——对你来说,也是一样的。” “嗯,孩儿和未来的福晋也要向您和汗阿玛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永远这样好。”这么多年看着佟懿儿一步步从贵妃到皇贵妃,再到成为皇后,康熙与佟懿儿坚不可摧的感情就是胤禛心中的嚮往。他充满期待地望着佟懿儿温柔如水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洗得分外清明了。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没想到胤禛竟主动说起了这个话题,佟懿儿想起靖月前些日子的“八卦”,索性趁势问了一句。 “没有啊,额涅为什么这么问?”胤禛脸不红心不跳,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明亮的眼睛里写满困惑。 “那天你十三弟背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是你教给他的,额涅就在想啊,你是不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所以脱口而出?”佟懿儿当然不能“出卖”靖月,不得不向胤禛撒了一个小谎。 “对啊,是孩儿念给他听的。”听佟懿儿说起胤祥,胤禛禁不住扑哧一笑,“前些天汗阿玛找来内府的好些反映农妇採桑、纺织的图来给孩儿看,说要整理出来给您办亲蚕礼作参考。孩儿觉得其中一幅图里的女子特别好看,就跟胤祥念了这句诗,他问孩儿这是哪首唐诗,孩儿说是《诗经》里的。” 佟懿儿这才想起之前胤禛确实送了自己一本图文并茂的亲蚕礼图册,这本图册帮了从零开始置办亲蚕礼的佟懿儿一个大忙,原来一切都是个误会。 “看来咱们的胤禛长大了,知道什么样的女子好看——等你觉得喜欢的女子从画里走到现实的那天,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啊!”佟懿儿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这才发现他确实已经渐脱稚气,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等孩儿有了福晋,孩儿也要像汗阿玛一样画一套耕织图玩。”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忙碌,胤禛对耕织图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也期待看到完整的耕织图。 “傻孩子,耕织图可是为了教化万民而画,不是为了玩的!”想起歷史上雍正皇帝的那些cosy,起身离去的佟懿儿忍俊不禁。 第131章 得道多助 “今年秋狝, 朕打算往蒙古那边看看,听说噶尔丹又有新动作了。”转眼炎夏过半, 穿着霁蓝色宁绸长褂的康熙躺在畅春园兰藻斋卧房内的一只摇椅上, 佟懿儿手上抹了薄荷油, 坐在黄梨木的杌子上替康熙按摩太阳穴。康熙舒服地闭目养神,长嘆道,“噶尔丹这个人果然是让人琢磨不透。” “您不是预备让孙思克将军派使者和策妄阿拉布坦沟通么, 这会子应该出发了吧?”佟懿儿倒是信心满满, 她知道事情最后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先前有旭日干给策妄阿拉布坦的信,虽然噶尔丹反覆向策妄阿拉布坦强调这是离间计, 想来策妄阿拉布坦心里不可能全无疑窦。咱们的人再去说说,定能让他弃暗投明。” “但愿罢……这噶尔丹狡猾奸诈得很,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回了, 看来这一战是非打不可了。”从康熙的语气里,他似乎对孙思克此次派出的使者没什么信心, “要是真打起来,朕还得亲自去督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怕只怕贻误了战机,后果不堪设想啊——” “从前您还说想去南边打吴三桂,不过南方的水土您又不熟悉, 幸好没去。”宫人端来一只盛了清水的铜盆来, 佟懿儿起身打湿一只帕子替康熙擦脸, “蒙古那边您几乎每年夏秋之际都要去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安定军心,也是将士们的幸事。” “你说的话跟那帮南书房大臣说的几乎一样,原来朕在这后宫之中还有个女谋士呢!”康熙牵过佟懿儿的一只手,恍惚想起从前听从太皇太后教导的情形——是太皇太后让康熙从小便相信这世上的女子不比男人差,现在他还有一个佟懿儿在身边,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奖赏。 “这些日子你跟在德妃额涅身边乖乖听话,好好读《千字文》,等额涅回来就给你带好多好吃的!”七月康熙指定九阿哥以上的阿哥们皆随驾往古北口外,靖月亦获准随驾。只有胤祥因年纪太小而需留在宫中,佟懿儿明日便要委託如吉照顾他,看着他一双恋恋不捨的眼睛,不由亲了亲他的脸颊,“等过两年你长大了,你也可以一起去!” “两年……嗯——”胤祥坐在佟懿儿的膝上,先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又低头掰着手指头算道,“孩儿现在四岁,已经过了两个‘两年’,那就还有一个‘两年’!”
第244页 “什么还有一个‘两年’?”活力满满的靖月整理好自己的行装后一蹦一跳地进屋找佟懿儿,听见胤祥说话,靖月走到胤祥身边弯下身子颳了刮他的鼻子笑道,“你很羡慕哥哥姐姐对不对?” “才……才不羡慕呢!”胤祥也有很强的自尊心,自然不愿意在姐姐面前显露自己的羡艷心理,矢口否认道,“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都被德妃额涅带过,额涅亲口跟我说的!” “靖月丫头,你这会子可别出什么么蛾子啊!”听胤祥这样自信地答话,佟懿儿不禁搂过胤祥的小脑袋沖靖月笑道,“要是再被你汗阿玛发现你带了什么危险物品,额涅可就救不了你啦!” “什么是‘危险物品’啊?”不明就里的胤祥看见靖月脸红像熟透的苹果一般,不由十分好奇,仰起脸问佟懿儿。 “危险物品就是你们小孩子不能碰的东西,要长到你们胤禛哥哥那么大的时候才能用。”佟懿儿觉得这对小朋友进行安全教育的最好时机,“你靖月姐姐很勇敢,但是年龄不到有些事就是不能做的。” “孩儿记住了!”靖月以为佟懿儿会揭自己的短,没想到母亲还愿意为自己留面子,一时便更觉得自己当初荒唐了,低下头表示接受。 “现在四阿哥没有了年羹尧,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在篝火前烤着鹿肝的胤俄将刚烤好的一串肉递给早已垂涎三尺的胤禟,得意道,“他也就是嘴皮子厉害,那身子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倒了,这回咱们可得一雪前耻!” “都……都听八哥的!”胤禟吃得满嘴是油,连连点头——自幼长在和卓身边的胤禟从小就被教育成胤俄的跟班,在他眼里,胤俄的话有时比康熙的圣旨还灵。 “欸欸你看,他在那儿!”刚吃完一串肉,胤俄便发现胤禛独自一人走出一座蒙古包。胤俄立刻兴奋起来,拉着胤禟的袖子便预备迎上去。 “现在没了年羹尧,我倒要看看你这回能怎么样!”胤禛正准备到河边垂钓,没想到刚走了几步便被胤俄拦下了,“你打我啊,打我啊!” “我说过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让开。”胤禛知道以胤俄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想因他与胤俄的关系让佟懿儿为难,因此总是隐忍。 “想不到堂堂皇后之子,居然这么怂!”胤俄见胤禛不敢正面“迎战”,禁不住捧腹大笑,伸手推了胤禛一把。看着胤禛打了个趔趄,胤俄不禁为自己的臂力感到得意。 “八阿哥,你为什么要推四阿哥?”正巧打此经过的策凌路见不平,大喝一声制止,拦在胤禛前面。 “你是哪根葱,汉话都说得那么别扭,一看就是个蒙古人吧?”听到策凌还有些蹩脚的汉语,胤俄眼里满是不屑,抱着胳膊挑衅道,“我们兄弟的事,你真的要插手吗?” “欺负人可不是兄弟该做的事,我只讨个道理。”策凌这些年在内廷学了不少汉字,读的都是一些圣贤书,这对尚未开化的策凌而言是极大的冲击,他心中原本就有的纯正之气在字里行间中得到证实,现在就是他实践的时候了。 “八哥……这人好像是喀尔喀台吉的孙子,汗阿玛养在内廷教育的。”胤禟眼见这策凌应该是不好惹的角色,忙附耳说道,“咱……咱们还是撤吧!” “四阿哥你的运气还真是不赖啊!”胤俄没想到这次的“復仇”计划眼见又要失败,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甘,“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总有人帮——果然是皇后的儿子,佩服佩服!” “我与策凌几乎不相识,得道多助而已。”胤禛心里感激着策凌的解围,嘴上仍旧保持冷静,“我知道你一贯不喜欢我,我们虽然都是汗阿玛的儿子,但终究是话不投机。但是我无意与你一争高下,请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哼,还用争么?谁不知道汗阿玛最喜欢皇后额涅,处处维护你!”想起自己这些年在康熙那里受到的委屈,胤俄只觉得胤禛的话是炫耀,“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凭什么?” “我只能劝你多做一些为汗阿玛分忧的事,想让汗阿玛喜欢你,处处针对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胤禛离开前在胤俄身侧说的这句话,让胤俄站在那里愣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时,只有北风唿唿地往耳朵里灌。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胤禛邀约新伙伴策凌一道坐在河边垂钓。在一条白鱼上钩后,胤禛起身将白鱼甩入筐内,爽快说道,“这条鱼就当是我的答谢了,送给你!” “这都是缘分,四阿哥不必放在心上。”策凌嘿然一笑,挠挠后脑勺,“倒是四阿哥今日说的这些话让奴才学会了好多道理,该是奴才该谢您才对。” “你的汉话进步挺大的,看来真的下了功夫啊!”胤禛见面前这少年肌肉结实,憨厚真诚,顿时有了结交之意,“既然是缘分,不知你可有意做我的伴读,跟我一道在上书房读书?自年羹尧走后,我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了!”
第245页 “奴……奴才粗鄙不堪,现在连汉字尚且都写不利索,哪儿敢跟您一块儿读书?”听胤禛这样说,策凌立刻诚惶诚恐起来,“皇上让奴才在内廷读书已是皇恩浩荡,实在不敢再有所求。” “你不过在宫里呆了一年,这文绉绉的客套话还真会了不少嘛!依我看你可是大有前途的!”见策凌这一副窘态,胤禛只觉得这人更有趣了,“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你就不要推辞了——正好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奴才谢四阿哥抬爱!”策凌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遇上了一位如此热情似火的皇子,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得抱拳半跪,答应了胤禛的邀约。 “孩儿给皇后额涅、额涅请安!”这是荣宪公主正式搬到巴林部后第一次到行营向康熙、佟懿儿请安。佟懿儿特意让荣妃也一道来了,也让她们母女有机会团聚。 “公主快起来,坐下说话。”佟懿儿让靖月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杌子上,对面坐着激动不已的荣妃。见荣宪公主容光焕发,佟懿儿十分欣慰,“看公主气色很不错,想来在巴林一切都还习惯吧!” “回皇后额涅的话,儿臣在这边一切都好,请额涅们放心。”荣宪公主在宫中只是一个金枝玉叶,到了外藩就要操心巴林部的大事小情,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今年巴林虽然闹了大旱,好在汗阿玛拨款赈灾,现在已经度过难关了。” “小外孙、外孙女们没饿着罢?”听说巴林闹了旱灾,荣妃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您放心,他们都白白胖胖的,只是孩子们太小带出来不方便,等他们长大些,一定让他们回来给额涅们请安。”荣宪公主知道最挂念自己的始终是亲额涅,忙安慰道,“听说三弟的婚期将近,相信您不久便可以抱孙子了。” “到时候三阿哥的喜酒,你这个亲姐姐可得回来喝啊!”见她们母女团聚,佟懿儿打心眼里替她们高兴。 第132章 枕戈待丹 “昨儿夜里旭日干来报, 说咱们派去的人刚见过了策妄阿拉布坦,就被噶尔丹的人杀害了。”这日晌午康熙说好要到佟懿儿处用膳, 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盘他爱吃的小菜。饭菜上桌, 却见康熙一脸凝重地掀帘而入。 “怕是他们中了噶尔丹的埋伏罢?”佟懿儿扶康熙在杌子上坐下, 边替他盛了一盅雪梨鸭汤边安慰道,“先喝了这碗汤败败火,懿儿从今儿晨起便炖上了!” “这个噶尔丹, 果然是个奸诈狡猾的角色, 他这是在给朕下马威吶!”康熙端起面前这只胭脂釉的瓷碗, 拿汤匙舀了一勺已被剔去浮油的清汤,润一润自己唇齿之间的苦涩, “朕迟早——” “现在您还要在这儿勾留些时日,不如藉此机会来个操练,消息肯定会传到噶尔丹那里, 到时候再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佟懿儿知道现在贸然起兵肯定是不合时宜的,但噶尔丹擅杀朝廷钦差, 事情必须有个交代,否则战争一触即发。 “你说得对——”康熙放下瓷碗, 若有所思道,“正好朕近些时让你那表兄弟长泰操练鸟枪骑兵,不如明日便让他展示展示,也看看他有没有实心办事。” “汗阿玛, 明天是不是有鸟枪表演啊, 靖月也要去看!”听康熙说起“鸟枪”二字, 跟胤禛一同进入帐篷的靖月连忙松开胤禛的手奔向康熙怀里,“孩儿想学鸟枪的用法!” 胤禛规规矩矩向康熙与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佟懿儿听见靖月又勾起了对鸟枪的浓厚兴趣,顿时心里打起鼓来。胤禛见佟懿儿变了脸色,立刻也会意了。 “咱们靖月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公主的样子啊,从小就对刀枪剑戟情有独钟,将来怕是要比武招亲了!”康熙让靖月坐在自己膝上,夹了一块荔枝肉放到靖月嘴里,依旧谈笑风生,“胤禛,你和策凌也去,看好妹妹!” “孩儿遵旨!”胤禛一直觉得要“看好”靖月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现在康熙这样吩咐了,他也只好照办。 “奴才长泰,携八旗鸟枪兵恭请圣安!”翌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康熙与诸大臣诸皇子王公在帷幄前检阅鸟枪骑兵,刚刚恢復一等公爵位不久的赫舍里长泰精神抖擞地领着一列配备鸟枪的八旗兵勇列队迎驾,这是证明他办事能力的绝佳机会。 “你手下的这些士兵,会几种打鸟枪的花样啊?”康熙见长泰手下这批兵勇俱精神抖擞,双眼直视前方,便知道这长泰这些日子以来是真的认真办差了,对他的呈现充满期待。 “回皇上,有在马上能放一箭,又放一枪的;有行进时放枪不绝的;有连环旋转放枪的,还有能跪着、躺着放枪的。”长泰信心满满,似乎已经完全从叔父被圈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靖月,你想看他们演示哪种?”康熙弯下身将手搭在站在自己身侧的靖月肩头,“你想看哪种,就让他们演示哪种给咱们看!” “嗯……想看边跑马边放的,还有那个连环旋转放枪的!”经过佟懿儿与胤禛的反覆教育,靖月总算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碰鸟枪了,但是今天得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大饱眼福,靖月自然不能放过。
第246页 “好!”宠惯了女儿的康熙自然对靖月这个掌上明珠“言听计从”,转身便对长泰吩咐道,“就让行进时放枪不绝的,还有连环旋转放枪的演练来看!” “奴才遵旨!”长泰得令后,即刻挥手让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八旗勇士骑马提枪出列。康熙吩咐胤禛与策凌将靖月带到稍远一些的安全地带观看表演,自己仍站在帷幄之前。 “胤禛哥哥,你看那个人!”紧张的演练开始了,靖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骑在马上不断射倒沿途每隔几尺树立的稻草人的兵勇,屏气凝神拽着胤禛的马蹄袖道,“没有一个落下的,太厉害了!” “是啊,真厉害——”胤禛从未尝试过打鸟枪,不过现在已经能拉开八力的弓箭了,“这种鸟枪要是走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奴才从来没见过还能这么玩儿的,真是开眼了!”看到那个坐于马上将围在身边的一圈稻草人扫射倒地,策凌惊讶地张大嘴巴,“大清真是人才济济,看来祖父他老人家投奔到这里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的玛法原先不是这里的吗?”靖月看了看站在胤禛身边的策凌总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拍了拍手掌道,“想起来了,你就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不会说话的大哥哥!你现在汉语说得这么好,我差点没认出来是你!” “谢谢公主赏赐的鹿肝,那时候不会满文汉文,有些失礼了,还望公主见谅。”策凌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女孩是一年前的旧相识,顿时红了脸作揖。 “你帮胤禛哥哥解了围,也算是我靖月的朋友啦,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胤禛没有向佟懿儿说起自己与胤俄的矛盾,却向靖月讲述了自己与策凌相识的经过。在靖月看来,唯恐天下不乱的胤俄显然是不折不扣的“坏孩子”,而仗义出手的策凌就是可以结交的好伙伴了,“以后你要是对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 “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听过孔夫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胤禛听见靖月这样的自我介绍,不禁捧腹大笑。 “听过啊,额涅还让我默写来着呢,怎么啦?”胤禛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靖月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肚子里才多少墨水,还能教得了谁啊?” 胤禛说这句话显然忽略了靖月的武力值,靖月听了胤禛的玩笑话,立刻站不住了,绕着身材高大的策凌追着胤禛打闹起来。 “公主息怒——”策凌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一时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只得拦住靖月道,“公主的墨水……教奴才是绰绰有余的,奴才……奴才今后一定悉心求教!” “策凌,你来一下!”这厢的玩笑打闹刚刚告一个段落,不远处的康熙便朝策凌喊了一声。发现康熙正注视着自己,靖月瞬间也停手老老实实站住了,与胤禛一道目送策凌出列。 “长泰你看,这小伙子有没有学鸟枪的天赋啊?”策凌走到康熙面前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康熙便将他拉到长泰跟前介绍道,“这位是喀尔喀台吉的孙子策凌,朕从前测验过他的骑射功夫,看着算是不错。” “皇上既然说好,那想必是极好的了。”长泰听康熙这样向自己推荐人才,心里一时既光荣又觉得紧张,抱在一起的手掌微微颤抖,“奴才一定不辜负皇上的嘱託,好生教导策凌。” “如此,你每逢单日便到火器营学习鸟枪,每逢双日便到上书房读书可好?”康熙想起先前已答应胤禛要让策凌做他的陪读,总要君无戏言才是,“朕觉着你读书读得差不多也就行了,关键是要把你这一身武艺好好发展,朕正盼着良将呢!” “奴才谢主隆恩,一定不负期待,刻苦习武!”策凌没想到自己从大漠戈壁来到京城这样的富饶之地,不仅有机会和胤禛、靖月这样的皇子、公主结识,甚至还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垂青,这在过去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策凌跪地叩首,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发奋用功,争取早日做出一番成绩来给康熙看。 “太好了,等你学会了如何使用鸟枪,一定要当我的师父好不好!”当策凌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好伙伴时,靖月高兴地拍着手掌一蹦三尺高,“策凌哥哥你真厉害,你是靖月心里的巴图鲁!” “嘿嘿,公主千万别这么说……”策凌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瞥在一旁的胤禛道,“小心你四哥该吃醋了,他才是您心目中的巴图鲁呢!” “哼,想当年他连四力的弓都拉不开,这我可记得呢!”靖月朝脸色有些尴尬的胤禛吐了吐舌头道,“也就只能在我面前掉掉书袋子,才不是什么巴图鲁!” “好……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这黄毛丫头一般见识!”胤禛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肯定是会拿自己开涮的,只摇头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去罢,不然额涅该着急了!” 夕阳西斜,胤禛拉着靖月的手往佟懿儿的营帐走去,策凌跟他们就此别过。
第247页 “果不其然,噶尔丹听说朕操练兵勇,赶紧进贡请安,道歉来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胤祥,大家都是归心似箭。康熙在銮舆内接到噶尔丹的奏表,向佟懿儿笑道,“这厮在贡表里说,是自己太过紧张,把朕派去的人误认为是奸细才错下杀手,现在送来一大堆牛羊马匹赔罪,希望朕宽大为怀。” “他自然不能承认是知道钦差的身份下手的,不然就下不了台阶了。”佟懿儿想起似乎听说派去的钦差是跟策妄阿拉布坦见过面后才遇害的,不禁提醒道,“记得您说过,咱们的人是见了策妄阿拉布坦之后才遇害的,那策妄阿拉布坦会不会就此与噶尔丹彻底生了矛盾?” “但愿吧……至少这策妄阿拉布坦应该不会和噶尔丹联手出兵了。”噶尔丹既然照常进贡,战火一时半会是烧不起来的。但康熙和佟懿儿都知道,现在必须紧张起来了。 第133章 润物细无声 “孩儿给汗阿玛请安!”回宫后康熙即在承干宫用晚膳, 许久不见父皇的胤祥拉着胤禛的手在承干门前翘首盼望,终于看见康熙穿着石青色常服褂子踏着甬道的青石板往承干宫走来时, 胤祥一蹦一跳地奔向康熙, 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向康熙行礼。 “来, 数月不见,让汗阿玛看看你有没有变得更壮实!”康熙一把就将胤祥高高举过肩头,抱着他走进承干宫的院子, 胤禛向康熙打了个鞦韆儿, 乖乖跟在后面。 “胤祥自咱们进屋那一刻起, 就嚷嚷着怎么不见汗阿玛,跟他解释了半天您有政务在身, 他才肯乖乖等着了。”佟懿儿见进了屋的胤祥仍旧搂着康熙的脖子不肯撒手,摇头笑道,“看来儿子果然是更喜欢阿玛!” “靖月也更喜欢汗阿玛!”刚刚随着康熙看过鸟枪演习的靖月仍旧沉浸在兴奋之中, 好像已经被康熙成功“收买”了似的,佟懿儿这厢话音刚落, 她也上前一步着急表态。 “那……你们额涅多‘可怜’呀,天天照顾着你们饮食起居, 还被朕比下去了!”康熙将胤祥放在一张座椅上坐好,又转身弯腰捏了捏靖月的脸颊努嘴道,“是不是对你们额涅太不公平了?” “嗯……额涅是汗阿玛最喜欢的,一点儿也不吃亏!”靖月看了看康熙, 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佟懿儿, 认认真真地回答。 “哈哈哈哈哈, 你这小鬼头!”靖月这句话让一屋子人愣了好一会儿,随着康熙发出爽朗的笑声,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连在一旁侍奉的玉衡也忍不住抿嘴偷笑。 “四哥,额涅他们在笑什么呀?”四岁的胤祥还不明白姐姐话里的深意,看着大家笑作一团只觉得奇怪。见坐在自己身旁的胤禛也扶着八仙桌的一角低头笑着,他只悄悄拉了拉胤禛的袖子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胤禛觉得现在跟胤祥讲这些似乎有些太早了只摆了摆手,又拿起银筷子夹了一块松鼠鳜鱼到胤祥碗里,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个可好吃了,你多吃点儿!” “谢谢四哥!”小孩子有了吃的,果然一下子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专心致志吃起碗里酸甜可口的菜来。 “说老实话,你今天真的一点儿也不吃醋么?”用罢晚膳又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康熙便让他们各自回屋温书了。趁着月色朦胧,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到梨树下散步,挑逗似地问了一声,“你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啊!” “除了那会子对胤禛严厉了些,您几时对靖月、胤祥他们发过脾气?处处顺着他们,自然比懿儿更得‘民心’了!”佟懿儿背过身去佯装生气,说着说着竟绷不住乐了,“那是胤禛现在大了不稀罕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您要是真让他回答,我与您谁输谁赢可还说不准呢!” “好好好,朕说不过你,朕认输!”康熙从佟懿儿身后拥住她的腰,看着天空一轮将满未满的清辉,感慨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先养保成他们那会儿,朕总是生怕他们学坏,怕他们养尊处优忘了祖宗艰难。等到胤祥出生,朕只觉得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就是好的,对他们倒‘宽容’了——朕……是不是老了?” “四十岁寿辰还没过,哪里就‘老了’?!”佟懿儿拨弄着康熙手上的翡翠扳指,柔声道,“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懿儿倒觉得您现在才成熟起来呢!” “今儿靳辅上摺子,说他身子不好了——想起当初咱们力排众议回护他的事,就像昨天的事似的。”沉默了许久的康熙若有所思,过半晌方才开口,“可是现在……他大概是真老了,近些时提出的意见在朕看来都是不切实际的。” “人总有干不动的那一天,靳大人一心扑在治河上,现在身子不好了难免会有些急迫,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成绩,您也该体谅才是。”佟懿儿想起来靳辅似乎应该命不久矣了,心里多少有些惋惜,“准了他的告病疏,让他好生养老罢!治河的事,终究还要您拿主意才好。”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成熟’吧!”康熙感到怀里的佟懿儿似乎有些瑟瑟发抖了,遂松开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替她披上,“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歇着!”
第248页 “隆科多这小子听说他表兄长泰去火器营当差,这两天跟你阿玛闹着也要去——你阿玛说隆科多功夫不到家,不肯向皇上请旨。”转眼到了冬至节,赫舍里氏这天穿了一等公夫人的命妇服饰来向佟懿儿请安。仪式结束后,佟懿儿领着靖月和胤祥与赫舍里氏一道用膳,这一顿饭赫舍里氏吃的是食不甘味,犹豫了半晌才动了嘴皮子,“娘娘您看——” “隆科多今年也二十五了罢?”坐在上席的佟懿儿端起茶盏来漱了漱口,将污水吐到铜盆擦了擦嘴方道,“先前皇上点了銮仪卫使的差事?” “是……可现在让他做的都是些闲杂差事,他老跟我们说做的没意思。”看样子赫舍里氏原本也不想在佟懿儿跟前开这个口,只是隆科多成天在她耳边抱怨,软磨硬泡之下,做母亲的终究还是心疼子女。 “要么就像法海弟弟那样认真读书,回头考个功名不也好?”佟懿儿虽然没怎么跟隆科多这个亲弟弟相处,但现在听着赫舍里氏的描述,这隆科多怕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需要好好教导。 “像法海那样知道自己求好的孩子能有几个?咱们是没这福气了!”赫舍里氏想想现在在自家读书的佟法海,再想想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儿子隆科多,心情更加沮丧,“娘娘能不能跟皇上吹吹枕边风,就……就让隆科多进火器营得了?” “靖月,你说额涅该不该帮舅舅进火器营?”佟懿儿听了赫舍里氏的请求,却转头望向两个孩子。 “嗯……火器营是要通过考试才能进的,要让舅舅先通过考试才行。”靖月现场观摩过康熙如何测试火器营里的骑兵,对严格的选拔流程记忆深刻。 “胤祥,你说呢?”靖月的答案让佟懿儿十分满意,她紧接着拿起手帕抹去胤祥嘴角的饭粒,温柔问道,“咱们要不要求汗阿玛让你舅舅进火器营?” “鸟枪很危险的,不能随便乱碰!”提起鸟枪,胤祥满脑子都是佟懿儿的“安全教育”,连连摇头。 “额涅听见了吧?”佟懿儿见赫舍里氏面色有些苍白,亲手替她斟了一杯茶道,“不是懿儿不愿意,这火器营将来没准是要上战场的,总得技术过硬的人去才行。再说那鸟枪可不安全,隆科多缺乏经验,万一出了事可不好。” “那……也给他换个好点儿的差事啊——他现在就只是管着皇上的御犬,心里委屈着呢!”听他们这样一说,赫舍里氏终于也觉得火器营的差事不宜争取了,“堂堂大清皇后的弟弟——” “汗阿玛的猎犬可厉害了,每年围猎都要靠它们!”靖月听说隆科多正管着康熙的御犬,立刻十分崇拜甚少谋面的隆科多舅舅了,“我好羡慕隆科多舅舅,可以天天跟那些可爱的猎犬在一起!” “是……是吗?”靖月突如其来的“崇拜”让赫舍里氏有些措手不及,她咧嘴笑了笑,“回头我一定转告你隆科多舅舅……” “以后如果有时间,额涅可不可以带孩儿和靖月姐姐去看看啊?”胤祥在胤禛的影响下,也喜欢小狗小猫这些小动物,听说隆科多在替康熙管理御犬,立刻歆羡不已,“我长大以后也想去做这个差事!” “十三阿哥以后可是做大事的人,做这种差事也忒屈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外孙女与外孙这样说,赫舍里氏一时眉开眼笑,心里也不觉得隆科多委屈了,“等我回去跟你们隆科多舅舅说了,他肯定很欢喜你们去!” “隆科多现在已经是一等侍卫、銮仪卫使了,凡事不要总眼红着别人。”佟懿儿深深知道,既是康熙母族,又是康熙妻族的佟佳氏不可避免地要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越是这样,佟懿儿越要帮助他们戒骄戒躁,“想那长泰之前受到三舅的影响,一蹶不振了多年,咱们不还接济了他们好些日子么?现在他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管理鸟枪骑兵,隆科多比他可要顺利多了!” “娘娘说的是……是我被这小子几句话给迷煳了,才开口来求您。”佟懿儿的话让赫舍里氏无法反驳,康熙对佟佳氏一族不可谓不包容,他们的确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你回去告诉隆科多,他也未必就在这位置上呆一辈子,要是差事办得好,不用我向皇上提,皇上都会让他升官。”佟懿儿不知道自己的话对隆科多的影响力究竟能有多少,但现在作为他的姐姐,佟懿儿必须尽到姐姐的责任,“如果玩忽职守酿出事情来,那就是自毁长城,得不偿失了。” “娘娘说的是,谨记娘娘教诲!”赫舍里氏想想这些年来佟懿儿的经歷与作为,这个女儿的确是始终把自己的职责摆在家族利益前面的。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眼见着自己的兄长索额图倒下,赫舍里氏慢慢觉得,或许佟懿儿这样做才是保得佟佳氏一族长久的根本之道。 “今儿汗阿玛在早朝时说,原来的河道总督靳辅病逝了。礼部拟了‘文襄’的谥号。”十五岁的胤禛已经可以在早朝上列班了,晚膳过后向佟懿儿汇报今日的学习心得时,顺便告诉了她今日发生的大事。
第249页 “靳大人是个好官,为河务操劳了一辈子,这是应得的。”佟懿儿坐在前沿炕上绣衣裳,听见胤禛说靳辅去世,不禁回想起当年随康熙见到靳辅的情形,感慨万千。 “汗阿玛说,虽然靳大人的陈奏并非全部可用,但他这份一心治河的诚意便值得嘉奖,无论大臣们如何非议他,汗阿玛都会给他这个谥号。”胤禛一面回忆着康熙在朝堂上说过的话,一面思索着,“即使遭人非议,只要初心不改,都会得到公正的评价,是吗?” “对,这就是你汗阿玛的意思,你的悟性很好。”听到胤禛说出这样的话,佟懿儿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第134章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恭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年初二是归宁的日子, 康熙特许佟懿儿带着孩子们回灯市口佟府探亲,佟国维夫妇领着一家老小佟府夹道的牌坊处跪迎, 阖府上下一片张灯结彩。 “大家免礼, 天儿怪冷的, 进屋说话罢!”佟懿儿穿着玄狐毛的绛色冬款常服袍,一字髻上戴了一朵桃色珠花,牵着胤祥的手随佟国维入了府门, 靖月与胤禛跟在后面。 “难得见你们, 也没准备什么——一人一个金元宝, 当讨个好彩头罢!”佟懿儿离开佟府的时候,她的那些弟弟们都还没有长大, 有些甚至还没有出生,现在一晃近三十年过去,弟弟们的孩子已经在底下跪了一排向她磕头了。佟懿儿让宫人们将自己事先预备的金元宝一一分发, 孩子们都高兴地咧嘴笑着谢恩。 “娘娘,这位是您大哥叶克书的儿子舜安颜, 跟公主同岁呢!”靖月和胤祥由胤禛带着去后院玩了,赫舍里氏坐在前厅与佟懿儿吃茶, 藉此机会将今年十岁的舜安颜拉到佟懿儿面前。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穿一身黑底红团福纹褂子,外罩银色马甲,呆呆地盯着佟懿儿的眼睛看。赫舍里氏忙拉了拉他的胳膊提示道, “愣着干什么, 快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万安——”小孩子总是想出去玩的, 被祖母困在房间里的舜安颜显然有些不开心,嘟囔着嘴行了个礼。 “小孩子爱玩,额涅让他出去玩会儿吧!”佟懿儿知道赫舍里氏摆明了是想把靖月和舜安颜凑成一对,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佟懿儿还是很有生物常识的——她和康熙已经是近亲结婚了,这种皇亲国戚之间的血缘越来越近的事终究还是越少越好,“再说了靖月才多大,她哥哥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是啊,四阿哥的婚事,娘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果然,胤禛的婚事成功将赫舍里氏的话题引开,她打发舜安颜出去,又给佟懿儿续了些茶水,小声道,“您要是找不着合适的,额涅帮您看看?” “额涅可以帮忙看看,有合适的先让孩子们见见,他喜欢就作数。”佟懿儿知道不能什么都拒绝,便也没有把话说死,“额涅您应该知道,懿儿能和皇上走到今天,全靠一颗真心。家世固然重要,但过日子终究是两个人的事——额涅您说是吧?” “娘娘……娘娘说的是。”赫舍里氏有时候真是看不透自己这个女儿,但是她发现佟懿儿每次说的又总有那么一些道理,何况如今佟懿儿是皇后了,她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法海和隆科多呢,让他们过来见见?”佟懿儿此次回娘家,原本就不是为了儿女的婚事。按规矩后妃的兄弟是不能入后宫的,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娘家,佟懿儿自然要抓住机会。 “他们在后院呢,这就派人叫他们去。”赫舍里氏吩咐家僕传唤法海与隆科多过来,心里想着或许隆科多不久便升迁有望,不禁眉开眼笑。 “奴才隆科多、法海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不一会儿工夫,隆科多与法海二人便跟着家僕进屋行礼。佟懿儿笑着给二人赐了坐,丫鬟奉上茶水。 “这些日子法海兄弟一直在用功吧,我看你似乎又比从前更清减了。”相比一脸期待的隆科多,面色沉稳的佟法海更能引起佟懿儿的兴趣,“明年希望在殿试金榜上瞧见你的名字呢!” “奴才一无所有,如今唯有努力读书,方能不负娘娘和叔叔婶婶的栽培。”佟法海起身作揖,不到三十岁的他有着难得的成熟,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隆科多,你可要多向你法海兄弟学习啊,瞧瞧人家多沉得住气!”佟懿儿见隆科多仍旧一脸得意,忙转向他说道,“倘若是真金,就要不怕火炼,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发光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才谨记于心。”隆科多一听便知姐姐是在说去年他托赫舍里氏替自己求官的事。他的期待到现在还没有下文,听见佟懿儿这么说,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火器营的差事虽然风光,但也有不少风险,得让经验丰富的人去才能服众。长泰是经过皇上考核的,现在噶尔丹又不老实了,咱们需要一支经验丰富的鸟枪骑兵队伍。”虽然知道之前赫舍里氏必定没少劝过隆科多,但眼见隆科多将不悦写在脸上,佟懿儿还是决定亲自劝慰一番,“你还年轻,皇上觉得你还需要歷练。管理御犬也是个锻鍊人的差事,那些猎犬每逢围猎都要和皇上朝夕相处,你想要它们万无一失也是不易的——做好了手头的差事,皇上才能对你委以重任不是?”
第250页 “皇后娘娘言之有理,是奴才愚钝了。”身为国舅爷的儿子,隆科多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眼里从来没有别人,现在听佟懿儿这么一说,他才发现优越的出身并不能让他畅通无阻,康熙除了看重亲情,也是看重本事的,“皇上能把心爱的御犬交给奴才看管,即是对奴才的信任,奴才不能辜负圣恩!” “你有这个心思就对了,姐姐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日后人家议论起你隆科多时,不要只知道你是皇后的弟弟,靠姻亲关系得享荣华富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亦不是大丈夫所为。”佟懿儿起身走到隆科多身边,面前这个小伙子血气方刚,足足比佟懿儿高了一个头,但站在他面前的佟懿儿仍旧不输阵仗,给隆科多一种莫名的压力。 “奴才明白了,大丈夫当有担当,今后一定让姐姐以奴才这个弟弟为荣!”看着隆科多忽然变得充满力量的眼神,佟懿儿忽然想到也许歷史上的孝懿仁皇后并没能来得及“教育”自己这个弟弟就早早离世了。再聪明的人也需要有一个领路人,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希望这一次隆科多不要再错了。 “十三阿哥他们听说隆科多舅舅管着皇上的御犬,心里都羡慕得很呢!等过了年有机会,你带着他们好好看看如何?”为了让隆科多觉得自己的工作不会被人瞧不起,佟懿儿趁此机会与隆科多来了一个约定,“只怕你会嫌阿哥格格们闹腾,给你添麻烦了。” “娘娘和阿哥、公主们能来,是奴才三生有幸,岂有麻烦一说?”隆科多本就是个有些小虚荣心的人,听说阿哥对自己如此瞧得起,心里一时更得意起来,“娘娘若是想来,随时差人到东华门传个话就是,奴才随时恭候!” “那可就说好了!”聊天到此时,大家也差不多饿了,家僕们过来传膳,赫舍里氏与隆科多、佟法海等一道引佟懿儿去旁厅用餐,胤禛领着靖月、胤祥也一道去了。 “今天咱们去隆科多舅舅那儿,你们可一定要乖,不能随便乱走啊知道吗?”开春二月二这天,暖阳高照,正是出游的好机会。只因胤禛陪康熙巡幸京畿去了,因此佟懿儿便只带了靖月与胤祥往东华门东三所的养犬处参观。一路上佟懿儿千叮咛万嘱咐,一方面是安全起见,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不要给隆科多添太多麻烦。 “奴才给皇后娘娘、十三阿哥和公主请安!”走了不多一会儿,便见穿着一等侍卫官服的隆科多在东华门前跪迎。 “起来罢,今儿也是你难得有空,所以带孩子们来看看。”过年期间总要接受命妇们的朝贺以及诸多杂事,所以答应胤祥他们的活动一拖便到了现在。隆科多起身拍了拍手掌,只见一班侍卫早已依次牵出颜色各异的猎犬。随着一声哨响,它们立刻乖乖趴在地上,仿佛在向佟懿儿他们行礼似的。 “姐姐你看,他们好可爱啊!”那些色泽形态各异的御犬都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可爱眼睛,跟小孩子的眸子一般纯净澄澈。胤祥觉得它们都在望向自己,一时激动起来,拉着靖月的手就想上去摸摸面前那只身材细长,通身雪白的猎犬。 “不要随便碰它,它会怕生的,当心它咬你!”靖月毕竟年长几岁,即使也很想跟猎犬亲近,但在弟弟面前,她总觉得自己该有个姐姐的样子,忙把胤祥往身后拉了拉,“看看就好了!” “十三阿哥说的这只猎犬叫苍水虬,是咱们这儿最出色的捕猎能手了!”佟懿儿听见隆科多说出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后来才想起似乎在后世郎世宁所绘的《十骏犬》中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就叫这个名字——原来狗的名字也是“祖传”的,后来的那只苍水虬,可能是这只的十世孙辈了。 “虬是什么呀?”胤祥抓了抓小脑袋,他现在读的书还有些少,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虬就是没有犄角的小龙,你看那苍水虬身材苗条,通身白净,像不像一只还没长大的小白龙?”佟懿儿指了指苍水虬的耳朵向两个孩子演示,“这个名字起得真形象对不对?” “哦……都说汗阿玛是‘真龙天子’,那我们这些阿哥是不是都是‘虬’了?”听见佟懿儿这样解释,胤祥点了点头,忽然脑洞大开,仰头望向佟懿儿的脸。 “哈哈哈哈,那你跟它就是好朋友了对不对,去跟它握个手罢?”佟懿儿和靖月被胤祥的联想逗得前仰后合,她牵着胤祥的手走到苍水虬面前,苍水虬像是通人性似的,马上伸出前爪让胤祥来握。 “十三阿哥果然天资聪颖!”见到这一幕,隆科多赶忙上前向佟懿儿与胤祥拱手鞠躬,佟懿儿知道这是隆科多虚荣的毛病又犯了,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心领。 第135章 路易十四与欧几里得 “这些日子听那些法兰西人讲他们的皇上, 朕觉得实在是有意思。”自康熙二十八年张诚、白晋等人协助佟国纲与罗剎签订尼布楚条约后,康熙便将那些于大清国有功的法国传教士留在身边当“顾问”, 万几余暇时常常向他们学习代数、几何、天文学、西方医学等方面的知识。这日白晋在畅春园清溪书屋为康熙讲了两个时辰, 到了午膳时分, 飢肠辘辘的康熙自然要到兰藻斋补充能量。
第251页 “他们的皇上可没有您的权力大,叫国王呢!”佟懿儿挽着康熙的手在八仙桌前坐下,先替他盛了一碗冬瓜汤, “人家只能娶一个王后, 也没有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得了吧, 他肯定不止王后一个女人的——倒是朕,这么多年来对你苍天可鑑, 什么时候变过心肠?”佟懿儿当然知道现在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并非只有王后特蕾莎一个女人,但她也只是想开个玩笑。她这一开玩笑,康熙自然得“配合”, 藉机拉住佟懿儿的手臂表白。 “您想哪儿去了!懿儿只是说他权力没您大罢了,这么多年懿儿又何曾怀疑过您?”佟懿儿将臂腕悄悄抽出, 嘱咐他先专心致志喝完碗里的汤是正经。 “要说他们洋人的国王也真是有趣——他们那边没有什么避讳,老子叫路易十三, 儿子叫路易十四,称唿全名能把人累死!”康熙一面挖着碗里的汤,一面向佟懿儿讲着自己听来的那些奇闻异事,“朕让白晋把他们国王的名字写来给朕看, 他拿自己惯用的羽毛笔写了大半柱香的工夫吶!” “您嫌人家名字长, 人家洋大人还嫌咱们的方块字难写难认呢!”佟懿儿不禁捂嘴一笑, 幽默了一回。 “所以啊,朕建议白晋他们平日既学汉文,也学学满文——咱们满文不也是字母么?对他们而言总比汉字好写多了!”康熙得意地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到碗里,自信心溢于言表。 “是懿儿愚钝,把这一层给忘了!”佟懿儿说着,自斟了一小杯青梅酒,举起甜白釉的小酒杯向康熙笑盈盈赔礼道,“罚酒一杯,罚酒一杯!” “那白晋跟朕说,他们那位路易十四跟朕一样是少年天子,不过……他与朕汗阿玛同龄,在位的时间可比朕长许多了。”想起与路易十四同龄的顺治,康熙不由自主地替自己早逝的父亲遗憾起来,“唉……其实要是天花没有夺去汗阿玛的生命,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 “这世上的事有好些都是算不准的,您还是看开些罢!”佟懿儿知道康熙一向是重视亲情的人,提起早逝的父母总有些伤感。她不希望康熙长时间沉湎于过去的伤感里,忙笑着转移话题道,“这位法国国王年少登基,一定很有意思罢!您跟懿儿讲讲?” “这个路易十四也不喜欢住宫里,建了一个凡尔赛宫——朕喜欢听崑腔,他呢喜欢跳一种舞,叫什么芭……哦,芭蕾的!”康熙见佟懿儿托着脑袋像求知慾旺盛的小孩子一般听他介绍,一时来了十足的精神,“朕喜欢听戏,但听听也就算了,这个路易十四喜欢自己去大戏台子上跳,最喜欢扮演的角色是太阳王。” “皇上亲自给大臣们跳舞,那谁敢说不好啊,肯定都能把他捧到太阳上去!”佟懿儿还是童佳意的时候,其实对这路易十四也是有些了解的。但现在听康熙向自己介绍这个同时代的西洋国王,又是一番新奇体验。 “朕可不能学他,当着大臣女眷们跳舞,这根本就是不成体统的事儿嘛!”酒足饭饱,宫人端了茶盏来侍奉康熙与佟懿儿漱口,康熙拿湿帕擦了擦下巴道,“唱戏听曲这些终究只是消遣,利用闲暇时间多学点儿知识才是真的。” “好好好,咱们大清国的皇上可比那法兰西的国王值得万民爱戴多了!回头让白晋他们好好夸夸您,让那路易十四向您学习可好?”佟懿儿听出康熙话里的不服气,只觉得他像小时候见惯的那些喜欢和“隔壁家的孩子”做比较的小朋友一样可爱。起身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膀哄道,“懿儿永远最欣赏您,什么路易十四,连您的一根指甲盖儿都比不上!” “懿儿你还别说,那白晋还真在写一本关于朕的传记,那天还眼巴巴儿地求朕允许他画一张朕的小像呢!”康熙倒没有多“嫉妒”路易十四,只是想着他那有些“奇葩”的爱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佟懿儿的“恭维”使康熙更加得意,扭头向佟懿儿道,“朕挺好奇他能把朕写成什么样的,他答应朕写完一定先给朕过目。” “都答应要给您过目了,那他敢说您半句不好么?”佟懿儿话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扑哧一声道,“不过说起来……他写来多半是要给法兰西人看的,只怕他写的就是法国字,给您瞧了您也看不懂吧!” “哈哈哈哈,懿儿你这个机灵鬼,朕算是输给你了!”康熙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挤出来了。 “打今儿起,汗阿玛让孩儿和三哥一起跟张诚神父学习欧几里得,看到那些图形孩儿就头痛。”晚膳时三个孩子围坐桌边,佟懿儿见只有胤禛愁眉苦脸,便悉心询问缘由。 “欧……欧什么?”不明就里的胤祥小声询问坐在一旁的靖月。靖月对这个名字也是陌生的,姐弟俩只有面面相觑。 “那本书是不是叫《几何原本》?”佟懿儿过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科生,数学什么的自高考之后就丢得差不多了,但是欧几里得她还是记得的,这是歷史人物的范畴。 “对对对,就是这本书——汗阿玛让神父把这本书翻译成了满文,让我们好好研习。”胤禛先是惊诧于佟懿儿的“博学”,旋即垂头丧气道,“光是学习那些孔夫子、孟夫子的东西就够头痛了,现在又来了个洋夫子,唉——”
第252页 “你汗阿玛要学的东西可比你们多多了,可我从来没听他抱怨过一句。”佟懿儿起身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道,“据额涅所知,这位‘欧夫子’书里写的东西都是很基础的常识,你不要因为它是一个洋夫子写的就害怕它——没什么大不了的!” “汗阿玛为什么要让那些洋人留在宫里啊,咱们大清地大物博什么都有,孩儿在地球仪上见过,那法兰西也就咱们一个省那么大,能有什么比咱们还好的东西?”胤禛未必是不喜欢那些洋玩意,只是现在康熙加重了他的课业负担,他心里难免有些抱怨了。 “他们跟咱们不一样的是,咱们生活在广阔的土地上,他们呢,生活在海边。虽然他们的国家不大,但是大海很大。他们总喜欢漂洋过海冒险,喜欢新鲜刺激。”佟懿儿跟孩子们讲的是她过去在歷史讲座里听到的观点,也许她今天的这番话可以改变几个孩子对世界的认知,“虽然咱们什么都不缺,可是如果咱们不去了解外面的世界,不去了解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万一有一天他们的冒险变成了侵略怎么办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佟懿儿的话,胤祥与靖月自然是听不大懂的,十六岁的胤禛却听得寒毛直竖,“所以……只有了解了别人,咱们才能做到心中有数,能保护自己?” “对,不过……额涅并不是让你把神父们当做敌人。”见胤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佟懿儿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可能有些需要调整了,“额涅只是觉得,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仗着自己地大物博就妄自尊大。人家地方小,但人家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值得咱们学习——人家现在来咱们这儿,是交流来的,他学咱们的优点,咱们是不是也要学学他们的长处?” “如果咱们不学,他们回去就会批评咱们自大?”胤禛低下头沉吟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孩儿一定好好学习《几何原本》,不能给咱们大清国丢脸,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海纳百川!” “好一个‘海纳百川’!”佟懿儿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你学的任何一种知识,将来都会成为你的财富,你学习不光是为了给大清国争面子,更是为了让自己长本事,知道吗?” “嗯,将来汗阿玛让孩儿学什么,孩儿一定好好学,再不喊苦喊累了!”佟懿儿的鼓舞让胤禛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拿起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秉烛夜读,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额涅,孩儿吃饱了,这就去温书。” “四哥,我也想学欧……欧几里得!”胤祥见胤禛离席,也着急地丢下筷子跟了过去,“带我一起看好不好,我保证安安静静!” “好啊,四哥带你去!”胤祥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胤禛一向从不拒绝,即刻向佟懿儿行了礼,带着胤祥进了房间。 “你想不想学呀?”佟懿儿见靖月在那里嘟着嘴,就知道她有些吃胤祥的醋了,忙哄道,“额涅那里也有《几何原本》,额涅教你好不好?” “才不学呢,靖月要策凌哥哥教鸟枪!”靖月摇了摇头,佟懿儿这才知道她还惦记着鸟枪,顿时拿她没办法了。 第136章 药不能乱吃 入夏之后, 因康熙一面操心南方的河务,又提防着北方噶尔丹的一举一动, 身子渐渐有些吃不消。到了五月更是时不时发起低烧来。好在如今胤礽、胤祉、胤禛等兄弟俱已长成, 康熙便藉此机会将前朝诸事交付皇子们代为属理, 每日黄昏到畅春园清溪书屋向他汇报。 “孙太医,你看皇上的病究竟如何,要不要请洪若翰他们用西药试试?”这日来为康熙诊脉的是孙之鼎的儿子孙思百。佟懿儿见孙思百诊脉完毕, 忙上前一步细问, “皇上近些时昏昏睡睡, 总也没精神,这都好些天了也不见有起色。” “娘娘……万万不可呀!”那孙思百先是连连摆手, 又引佟懿儿出了康熙的卧房,俯身回禀,“皇上近些日子操劳过度, 眼下这病多半是累出来的,多服用些人参, 想来也就补气益血了。” “西洋大夫来看看也没有什么坏处嘛,几年前那洪若翰还救活了我们佟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呢!”佟懿儿不懂医理, 但看样子康熙八成跟十年前佟国器的病情类似,需要洪若翰的金鸡纳霜救命,孙太医的话未必靠谱。 “微臣的父亲曾经让微臣跟着传教士学了一些西洋医术,他们现在动不动就给人放血, 又吃那些不知什么东西做的药丸, 风险极大。依微臣看, 皇上还是用咱们自己的药疗方法好,也可以熏熏艾灸。康復时间是长一些,但至少没什么风险啊!”孙太医一向生怕西方来的这些传教士抢了自己的饭碗,见佟懿儿如此信赖西医,他赶紧转移话题。 “那好吧,既然孙太医如此有信心治好皇上的病,那你们太医院便先议出个方子来。”佟懿儿听孙太医如此排斥传教士,也不便继续争辩下去,只打发他先下去备药。至于后面的事,佟懿儿打算相机而行。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的身子现在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虽然孙太医开的参汤已经炖上了,但佟懿儿心里还是犹豫不决,吩咐宫人们煮好了听她吩咐。恰巧此时在班房处理完公务的佟国维便前来探望康熙的病情。佟懿儿在清溪书屋的前厅接待了佟国维,让他入座,又吩咐宫人端上茶来。
第253页 “倒也没有别的,就是一直低烧,人没精神。我让孙思百会同洪若翰神父商议用药,被他给回绝了。”佟懿儿想起康熙的病情,心里到底有些焦虑。 “别说他孙思百,就是朝中不让洪若翰他们给皇上瞧病的也大有人在!”佟国维一向与传教士交好,自然是支持传教士给康熙诊治的,可从他现在一筹莫展的表情来看,他遇到的阻力似乎也不小,“明珠、熊赐履、高士奇他们,都不同意让洪若翰近皇上的身。我把几年前族兄被金鸡纳霜救活的事告诉他们,他们说佟国器区区一个中丞,岂能跟皇上万金之躯相提并论,还说佟国器能痊癒是传教士侥倖。” “这么说……孙太医是听了朝中某些人的吩咐,才不许洪若翰他们给皇上瞧病的?”佟懿儿原本以为拒绝西医提议是孙太医的私心作祟,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医院那帮人,哪个想被传教士抢去饭碗?那些士大夫本来就不满皇上重用洋人,两拨人可不就是不谋而合么!”佟国维想到此处,不由低头锤了锤大腿恨道,“这些人都只想着自个儿的利益,有谁是真正在乎皇上身体的?” “皇后娘娘,不好了……”守在房内的顾问行忽然急匆匆地出来,附在佟懿儿耳边低语,佟国维看见佟懿儿的脸色渐渐变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们给皇上喝参汤的?!”等佟国维随佟懿儿进了屋内,才知道原是宫人未经佟懿儿同意,着急为康熙服用了刚刚煮好的参汤,导致康熙的鼻子流血不止。看见宫人们手忙脚乱为康熙止血,佟懿儿既生气又自责,“我才出去一会儿你们就搞成这个样子,不是说了参汤煮好等我吩咐么,你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是……是孙太医说,要第一时间喝才最有效——”给康熙餵药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宫婢,见自己闯了大祸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饶命!” “罚这个宫婢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以后做粗使丫头去!”佟懿儿一向宽仁待下,但这次的后果实在是严重,她不得不有所作为了。 “说不定这婢女收了那孙思百的好处,生怕您反悔弃了他的方子——他对自己的医术还真是自信啊……”见这宫婢边哭哭啼啼喊着冤枉,边被太监扭送出去的情形,佟国维不禁嘆了一口气。 “阿玛,您现在就把洪若翰带进宫来,带上金鸡纳霜,要快!”见康熙的鼻血渐渐止住了,佟懿儿当机立断,坐在康熙床边对佟国维吩咐。 “奴才遵旨!”佟国维知道,现在已经不是顾忌大臣们反对的时候了,何况这金鸡纳霜曾经救活过佟国器,康熙也一定可以通过此药化险为夷。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佟国维是悄悄用轿子抬了洪若翰一路往畅春园来的。洪若翰赶到清溪书屋时,康熙已经度过了难熬的燥热期,渐渐入眠。 “神父一路赶到这儿来辛苦了,金鸡纳霜带来了吗?”佟懿儿见到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金髮碧眼男子,心里也就渐渐有底了。 “带来了。虽然这个药曾经治好了不少患者,不过现在要吃这个药的毕竟是当今圣上,依微臣所见,还是要有人试药才好。”洪若翰将右手放在胸口行礼,小声答话,言语中充满谦逊。 “儿臣愿意试药!”佟懿儿与洪若翰转身看时,原是胤礽领着胤褆、胤祉、胤禛兄弟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佟懿儿忙招唿他们不必行礼,压低嗓子向胤礽问道。 “方才儿臣与四弟他们在无逸斋练剑,忽见佟大人行色匆匆地领着洪若翰往清溪书屋这边来了,便揣想汗阿玛可能有恙,所以就跟过来了。”胤礽已经近二十岁了,弯下身子才和佟懿儿差不多高,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力量。 “你们放心,皇上不会有事的,轮不着你们试药。”见几个孩子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眼前,佟懿儿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了。 “是啊,有奴才们呢——娘娘放心,皇上误食参汤是奴才等的过失,奴才等愿将功折罪。”顾问行领着一班太监向佟懿儿叩首,表示愿意为康熙试药。佟懿儿欣然同意,让洪若翰领着几位试药,自己则与阿哥们一道守在康熙床边。 “保成……你们怎么来了?”他们守了没多久,康熙缓缓睁开眼睛,没想到除了看见佟懿儿外,还看见其他几位阿哥,“朝廷上……有什么事儿么?” “回汗阿玛,只要……只要您健健康康,咱大清一切都好——”看见康熙几乎凹陷进去的眼睛,胤礽心里不禁一阵难受。想起“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他终究还是没让眼泪流出来。 “保成说得对,孩子们都盼着您快些好起来呢!”胤礽能说出这样的话,佟懿儿自然是满心欢喜,她伸手替康熙擦了擦额上的汗渍,柔声道,“您放心,阿玛已找了洪若翰神父来,顾问行他们正试药吶!” “方才……朕是怎么了?”康熙病得稀里煳涂,方才喝了参汤后流鼻血的事只有一些模煳残存的记忆。
第254页 “方才一个宫婢听信太医的话给您误用了参汤,险些酿成大祸……也是懿儿不好,没能早些让洪若翰神父来诊治。”想想之前的种种,佟懿儿难免有些后怕,她没有想到一个“权宜之计”也能让康熙身陷险境,治病的事真是容不得一点马虎。 “启禀娘娘,金鸡纳霜可以服用了。”佟懿儿赶紧接过洪若翰递来的药粉与水,胤礽则上前将康熙扶住,好让佟懿儿为康熙餵药。 “这个药每隔两个时辰服用一次,不出两日皇上便可痊癒了。”佟懿儿决定让洪若翰这些日子暂住在畅春园内,送他出清溪书屋时,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多谢神父了,这些日子有劳。”折腾了一天,现在康熙的热度渐渐退了,佟懿儿也真正相信了金鸡纳霜的疗效。 “皇后额涅,让四弟陪您回兰藻斋歇歇罢,这儿有儿臣陪着就好。您也操劳好些天了,身子会吃不消的。”胤礽见佟懿儿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不由心疼起来,“让儿臣尽一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是啊,还有儿臣和三弟呢,皇后放心吧!”胤褆见胤礽表态,自己当然也不能落后,赶紧上前一步。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诸位阿哥了!”佟懿儿这几日不眠不休,人的确有些体力不支,现在阿哥们主动请缨,她自然没有不成全的道理,休息一个晚上再来照康熙,也能更精神些。 “孩儿这才知道,西洋的东西真有值得学习的。”搀着佟懿儿回兰藻斋的路上,胤禛不禁感慨道,“一包药粉,竟真能让汗阿玛退烧,那些太医院里的人琢磨了好些日子,还让汗阿玛流鼻血了!” “咱们的太医也不是不好,只是凡事都讲究对症下药,你汗阿玛这个病,还就只有那种药能治得好。”佟懿儿知道胤禛一定还在纠结那个该不该向西方学习的问题,不由笑道,“药在别人那儿,咱们总不能因为‘瞧不起’人家就不治病罢?” “嗯……所以那些汉大臣不让传教士给汗阿玛用药就是偏见,是不对的。”胤禛在兰藻斋门口的牌匾下止步,坚定地仰起脸望着佟懿儿道,“孩儿明白了,总有一些东西别人有而咱们没有的,就得把它补上。” “对,额涅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了就好。”佟懿儿发现自己说的再多,仍旧不如一次现实教育来得实在。 “额涅额涅,汗阿玛好了没有啊,靖月要去看汗阿玛!”听见胤禛与佟懿儿的声音,靖月立刻牵着胤祥的手迎了上来。 “你汗阿玛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明儿就带你们去给他请安,好不好?”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额头,在孩子们的前唿后拥下闻着饭香跨入门槛。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飢肠辘辘过——毕竟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第137章 火眼金睛 “昨儿太子他们去照顾皇上, 你俩怎么没去?”这日下了学,胤俄领着胤禟往永寿宫向和卓与济兰请安, 刚跨过后殿门槛, 只见斜靠在贵妃榻上的和卓一边磕着瓜子, 一面冷笑一声问道,“昨天功课挺忙啊?” “孩……孩儿也想去探望汗阿玛来着,只是——”听见母亲这样不满, 胤俄心里只觉得大事不妙, 忙扯了扯胤禟的袖子一同下跪解释道, “听……听外头说,汗阿玛这病是会传染的——” “太子都不忌讳, 还在清溪书屋呆了整整一晚上,你们倒比太子还金贵了?!”和卓恨铁不成钢的一声怒斥让济兰与两位阿哥都吓了一跳,若不是济兰扶住, 眼见那几案上的茶盏就要打翻在地。 “太子只跟四阿哥他们交好,孩儿与九弟就是去了也会遭不待见……”听了和卓的批评, 胤俄只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与不甘, “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哼,说到底你们还是埋怨自己的额涅不是皇后,不争气,给你们‘丢脸’了!”和卓听了胤俄的抱怨, 心底涌起一股悲凉情绪, 转头向济兰苦笑道, “你瞧瞧,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了,阿哥们年轻不懂事,口无遮拦,您别往心里去!”随着佟懿儿地位的巩固,敏感的济兰越来越觉得和卓没有太大的希望了,但是她仍旧要好言相劝,努力摁住和卓的怒火,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该去请安还是得去,免得等你们汗阿玛病好了,心里埋怨你们两位阿哥不懂事!”和卓接过济兰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方道,“见到皇后,都给我规矩点儿!听说你们惹了四阿哥好几回了,是人家宽宏大量不跟你们计较——老招惹人家算什么本事,都给我好好用功是正经!” “孩……孩儿谨遵额涅教诲。”两位阿哥硬着头皮听训,心里琢磨着他们与胤禛的冲突是如何传到和卓那里去的,自然十分不开心。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翌日胤俄与胤禟去清溪书屋时,佟懿儿正领着胤祥与靖月陪康熙说笑。服用过金鸡纳霜的康熙已经能下榻了,此刻正半卧在一张竹躺椅上,靖月、胤祥搬了小杌子替他捶腿。
第255页 “两位阿哥来啦——玉衡,赐坐!”佟懿儿见两位阿哥到访,忙招唿他们坐下,又让宫人们端上茶水点心,“昨儿没见你们来,你们汗阿玛今儿还问呢,别是身子也不爽了罢?” “是啊……朕见你们俩脸色都不大好,要不要请神父给你们瞧瞧?”康熙的嗓子依旧有些疼,声音还是沙哑的,却听得出语气里有十足的担忧。 “呃……不、不用了汗阿玛——”胤俄慌忙起身,低头脸红道,“儿……儿臣昨日是被师傅留下来练字了,九弟陪着儿臣,所以没来——” “对……师傅让八阿哥练字,所以改到今日来向汗阿玛请安,请汗阿玛恕罪!”胤禟接到胤俄递过来的眼色,赶紧站起来接话。 “哦……你们知道用功就好了,今日来请安,朕也很高兴——”康熙咳嗽两声,嘴角微微扬起,“等朕身体好了,一定要好好看看八阿哥的字有没有进益!” “儿……儿臣一定多加练习,一定不让汗阿玛失望——”胤俄硬着头皮扯了一个谎,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矇混过去,没想到如今看来却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然而后悔也没有用,他现在除了回去好好练字,没有别的路可走。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两位阿哥要不要留下来用膳?”佟懿儿见八阿哥这般愿意用功,心里十分欣慰,也愿意留他们用膳。 “皇后额涅的心意,儿臣等心领了……只是想到课业繁忙,儿臣等实在是食不甘味……就、就先告退了!”胤俄是绝不愿意和胤禛的生母一道用膳的,听她发出邀请,他恨不得带着胤禟拔腿就跑。佟懿儿见他推辞,也就没有勉强,吩咐玉衡送他们出去了。 “朕听说胤俄与胤禛之间总有些不和睦,也不知道现在和好没有。”看着胤俄与胤禟的背影,康熙不免皱起眉头道,“这两个孩子大概是被和卓、济兰她们宠坏了,对唯一的儿子,大概总要骄纵一些……” “八阿哥总喜欢找胤禛哥哥的茬,还有好几次差点儿打起来呢!”一身正气的靖月自然看不惯胤俄这种做派,一面替康熙捶腿,一面恨恨道,“可惜都没让靖月给碰上,要是哪天再看见,我靖月绝不饶他!” “靖月,那也是你哥哥,不许胡来!”佟懿儿一直希望靖月能够动口不动手,现在听到她这样说,不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语道,“再说,八阿哥都已经好好学习了,别老随便编排人家!” “八阿哥处处针对胤禛哥哥的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倒成靖月编排了!”靖月满腹委屈,小嘴一撇,眼泪就快挤出来了。 “好了好了,朕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好?”康熙笑着颳了刮靖月的鼻子,赶紧哄道,“欺负胤禛是胤俄不对,不过去帮着打架,火上浇油也是不对的。” “应该跟他讲道理,打架就会被告到汗阿玛这里来,羞羞脸!”胤祥托着小脑袋仔细想了一想,立刻拿右手食指颳了刮脸蛋,逗得大家直乐。 “前几日让您误食参汤的丫鬟已经处罚过了,现在孙思百已被革职,您觉得该如何惩治呢?”又过了几日,康熙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康復了。趁着他在畅春园疗养的最后一日,佟懿儿一面替他揉肩捶背,一面打听这次的意外康熙打算如何收场。 “你不是说,他阻止你请洪若翰神父来替朕诊治么?还说了一堆话吓唬你。”想起这个庸医,康熙自然十分不满,“他父亲孙之鼎对传教士的医药也不排斥,怎么到了他这里反倒——” “您这回病得这么重,他父亲抱恙,给了他一个出头的机会,他自然是不愿意被别人抢去风头的。”佟懿儿心里虽然有些责怪这个孙思百,但想着他父亲毕竟替自己看过不少病,也曾帮她安胎,也总不希望把这孙思百说得一无是处,“他也不过是急功近利了,并非有意害您不是?” “唉……想不到一碗参汤差点要了朕的命……朕以后再也不碰人参了!”想起当日的种种情形,康熙不由连连摇头,“这帮太医院里的人就只知道用名贵的药材,实在是不学无术!” “那您这不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佟懿儿端了一盅降火的银耳莲子汤给康熙,婉言劝道,“该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这回不是用错了才导致您流鼻血的么?” “那你说,孙思百该怎么处置?保成昨儿来说,朝中公议孙思百险些酿成大祸,论罪当诛。”康熙说自己一辈子不吃人参当然是气话,喝下一口败火的甜汤,他的心情平復了不少。 “若说孙思百当斩,那些当初与孙思百一样排斥洪若翰神父的大臣岂不是也该斩了?”佟懿儿想起当日佟国维对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当初懿儿让阿玛把洪若翰神父带来时,还是偷偷带进来的呢!阿玛说朝中不少人反对您吃西药——即使他老人家说了金陵堂伯的例子,他们还是不依。” “朕就知道他们会反对,也是难为小舅舅了……”康熙苦笑着嘆了一口气,“大概孙思百就算真的没治好朕他们也不会责怪他吧!现在保成也二十了,朕当年登基的时候还只有八岁!”
第256页 “您这是说什么话呢——”佟懿儿心里咯噔了一下,推了推他的后背佯装生气,“他们在不在乎懿儿不知道,但懿儿说什么也得让您好好活着!” “是啊……大清国没有了朕,还可以有人继承皇位。但是朕为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康熙伸手握住佟懿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低头吻了吻。 “为了让朝臣们认识到盲目排斥传教士的恶果,您也必须处置孙思百——不过,也没必要夺了他的性命,夺了他行医的权利,便足够让他悔恨终生了。”佟懿儿知道康熙一向宽仁为怀,何况如今他大病初癒,更要慎刑,“孙之鼎罪在教子无方,他本人并非排斥西医之人,何况他多年来劳苦功高,便只罚俸吧!” “朕一贯奉行的恩威并济,你学得倒快!”康熙起身指了指佟懿儿的琼瑶鼻笑道,“朕现在病还没好利索,头还昏昏沉沉的,就听你的吧!” “少来!懿儿瞧着您恐怕早就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赖在这里想多清净几天才说自个儿还没好利索吧?”佟懿儿见康熙已经完全恢復了说笑的力气,便放心大胆地与康熙玩闹起来。 “啊呀——”康熙忽然捶胸顿足,摆出一副懊悔不迭的模样嚷道,“原来朕的夫人向那孙猴子借了一双火眼金睛来,朕整个人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装不下去,装不下去咯!” “火眼金睛?哪里有火眼金睛?!”刚随玉衡一道在外面玩了一遭的胤祥一进门就听见“火眼金睛”,胤祥听胤禛讲过不少《西游记》里的故事,做梦都想见一见话本里的孙猴子,这会子四下张望,还真以为斗战胜佛显灵了。 “火眼金睛长在你额涅身上呢,你说她厉害不厉害啊?”康熙一把将胤祥抱起来,冲着佟懿儿挤眉弄眼,“今后咱们可得乖乖听话,什么都瞒不过你额涅!” 一头雾水的胤祥抓耳挠腮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佟懿儿的眼睛有什么变化。 第145章 世界那么大,朕想去看看 康熙的疟疾被洪若翰贡献的金鸡纳霜治好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上下, 不管那些满汉大臣作何感想,现在的事实是——太医院的太医让康熙流了鼻血, 几个洋教士却让康熙迅速康復了。 “罪臣孙之鼎叩谢皇后娘娘保全之恩!”这日轮到孙之鼎替佟懿儿请平安脉, 诊治完毕后, 心怀愧疚的孙之鼎忽然埋头叩首,向佟懿儿自责道,“都怪罪臣教子无方, 险些酿成大祸。如今犬子已经知罪, 终日在家抄写佛经, 只求皇上娘娘平安顺遂而已。” “孙太医请起,我知道你一向与神父们交好, 是孙思百自己顽固,怨不得你。”佟懿儿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依旧和颜悦色, “他毕竟年轻气盛,不比你老成持重, 心胸宽广。” “谢娘娘体谅……其实若是换了罪臣,只怕也会阻止娘娘让神父替皇上用药。”孙之鼎缓缓起身, 轻嘆一口气道,“如今除了国丈爷等几位少数大人,朝中鲜有信任那些洋教士的,人人都道他们传教是有伤风化, 于我孔孟之道水火不容……不要说犬子, 就是罪臣, 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神父给皇上用药啊!” “那现在事实证明,皇上只有吃了洪若翰神父给的金鸡纳霜才能康復,你们又作何感想啊?”佟懿儿当然知道要让十七世纪这群读着之乎者也的清朝人接受西方文明的传入并非易事,但她相信康熙这次的病癒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罪臣以为……大人们即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会暗暗牴触,因为……因为这很有可能触及他们的利益。”孙之鼎医者仁心,他看得十分透彻,也愿把自己所看到的、想到的如实回禀给佟懿儿,“万一皇上听了那些洋教士的蛊惑,废了咱们安身立命的孔孟之道,那咱们还怎么活呢!” “他们也忒狭隘了,皇上怎么可能因为留了几个传教士在身边就废了孔孟之道?孙太医你大可把心踏踏实实搁回肚子里,咱们这宫里即使有几个洋大夫,也还是要用精通歧黄之术的你们来治病的。”佟懿儿的话让孙之鼎心头渐渐涌起一股暖流,他一面抹着眼角,一面慢慢退出承干宫后殿。 “懿儿你看,这是什么!”入夜孩子们都歇下时,康熙派顾问行到承干宫将佟懿儿用肩舆接了来。刚跨过暖阁门槛,只见穿一身银白色宁绸衫子的康熙兴沖沖地拿着一卷黄灿灿的羊皮纸沖她走来。 佟懿儿很久没见过康熙这般快乐了。接过手仔细端详时,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手写花体字母——虽然佟懿儿不大能看懂羊皮纸上的内容,但是她总觉得手上的东西好像似曾相识,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啊……想起来了!”佟懿儿脑中灵光一闪,才想起这张牛皮纸分明就是从前在故宫的一个特展见过的路易十四写给康熙的亲笔信,只不过她记得展厅里那封信是从法国带来展出的,展品说明上介绍,康熙并没有收到这封信。 “怎么,你知道这封信?”康熙见佟懿儿这副模样,惊讶地双唇微启。佟懿儿当然不能让自己“露馅”,赶忙笑着摇了摇头。康熙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说道,“这是洪若翰神父带来的,路易十四写给朕的信!”
第257页 “如此,懿儿便恭喜皇上了——那位‘太阳王’亲自写信给您,说明您可是名声远播啊!”猜想得到了证实,佟懿儿笑着福了一福向康熙表示祝贺,旋即俏皮道,“只是这太阳王写的法国字儿您怕也不认得吧?” “这个不用担心,洪若翰神父已经翻译给朕听了!”康熙扶着佟懿儿的腰走到前沿炕边坐下,一把将她揽过肩头轻声说道,“信上说,他派遣了他们首都皇家科学院的几名数学家来朕身边,希望把他们最新的科学认知与朕分享,希望两国的友谊不会被距离所阻碍。” “这路易十四也真会‘投其所好’,大概是看了神父们寄去的信,知道您喜欢天文地理,所以单派了几个科学家来呢!”佟懿儿仰头摆弄着康熙嘴角的鬍鬚,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今日孙之鼎说过的那番话。 “他不但摸准了朕的喜好,还救了朕的命呢!”康熙低头吻了吻佟懿儿的红唇,那上头的胭脂是甜的,“从汤若望神父那时候起,朕就知道跟这些黄头髮蓝眼睛的洋人做朋友总能学到许多东西……唉,朕是真怀念南怀仁神父啊!” “那……您有没有想过,您喜欢那些洋教士,您的大臣们要是不喜欢怎么办?”佟懿儿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神变得严肃而认真起来。 “就像当初,鰲拜他们也不希望朕与汉大学士过分亲近,生怕朕丢了满洲风俗。”康熙起身面向推开一半的窗棂,皓月当空,阵阵凉风吹得康熙胸前的衣衫一鼓一鼓的,“汉大臣也有他们不能接受的东西,但朕也要有朕的坚持。” “好,那……懿儿陪您一块儿坚持。”佟懿儿与康熙并肩而立,康熙从佟懿儿握住他的手掌感到了十足的力量,二人转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今日早朝,汗阿玛钦点了孩儿和三哥一道护送‘万世师表’的匾额和御制祭文去阙里孔庙,过几日就该出发了。”转眼已是隆冬十月,这日晚膳,佟懿儿与孩子们围坐在暖炉边吃火锅。佟懿儿刚倒了半碟冻豆腐下去,一阵烟雾带出阵阵香味,除了年龄稍大些的胤禛外,孩子们都等不及要下筷子了。 “四哥四哥,胤祥也要去!”原本期待着锅里豆腐的胤祥听说胤禛又要出远门,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嚷嚷一声。 “祭孔就是要给孔夫子磕头,规矩礼仪一大堆,你能坚持住吗?”靖月夹起一片肥羊肉沾了沾芝麻酱送到嘴里,嬉笑道,“反正如果要靖月去,靖月肯定是不去的,还不如去打噶尔丹呢!” “肥羊肉都堵不住你的嘴,看把你能的!”胤禛摇了摇头,见锅里的冻豆腐差不多煮熟了,便拿起胤祥的碗替他舀了一大勺,温柔道,“小心烫啊!” “哼,额涅,胤禛哥哥偏心!”靖月一向不接受旁人的质疑更何况质疑她的人还是胤禛,这是更令她难以接受的事了,“自己舞刀弄枪不灵,还怀疑别人呢——也不给妹妹舀豆腐吃……” 佟懿儿当然知道最后这一句小声嘟囔才是重点,她默不作声地拿起靖月的碗替她舀了几块豆腐,让她乖乖吃饭。 “这次让胤禛跟着三阿哥一道去山东,也算是这小子头一回替朕办差事了。”等康熙来探望佟懿儿时,火锅早已撤下,康熙坐在镜子前让佟懿儿替自己篦头,顺便按摩一下。感受着她的手指在肩头揉搓,康熙觉得无比放松,一面闭目养神一面道,“你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颁‘万世师表’的匾额到孔庙么?” “前一阵洪若翰神父治好您的疟疾,朝廷里有诸多议论,您这是安抚朝中大臣的举措罢?”佟懿儿自然对康熙的心思了如指掌,“听说您前日允许部分地区有传教士出入,当地督抚多有抵制,这事儿便暂缓了?” “是啊,朕认为不要紧的事,在地方官那里就是天大的原则问题——原先抵制鰲拜那会儿还有汉大臣支持朕,现在宽容传教士就没那么容易了……”康熙握住佟懿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睁开双眼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道,“朕今儿偷偷让你阿玛送白晋从天津往法兰西去了,带着朕的亲笔信。” “阿玛一直与神父们交好,想来一定会全力支持您的。”佟懿儿忽然很庆幸自己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能有佟国维这样“开明”的父亲。扶康熙起身往御榻去时,佟懿儿不由好奇道,“您给那太阳王的信里都写些什么呀?” “朕答谢了他的好意,感谢他派来的人送来金鸡纳霜治好了朕的病——希望他能够喜欢白晋写的关于朕的传记,带去的一些由白晋翻译的四书五经,是希望能让他也了解一下咱们大清国。”康熙与佟懿儿在御榻上盘腿相对而坐,红绡帐外红烛摇曳,平添许多浪漫情调。 “您这就是‘互通有无’的外交了,了不起啊!”佟懿儿没有想到远隔重洋的法兰西国王就这样和中国的康熙皇帝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两个同时代的伟大君主在这样一个还没有网络的时代,通过传教士们带来的信笺产生连接。想到这里,佟懿儿不禁激动地泛起泪花。 “了不起就了不起,怎么倒招出你的眼泪来了!”没有读过中国近代屈辱史的康熙自然不知道佟懿儿眼角的泪水缘何而来,他伸手替她拭泪,顺势将她揽在胸前,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只是现在去一趟外边忒远了!不说白晋,就是胤禛他们去山东都得走个十天半月——要是什么时候,朕也能走远一些,那该多好!”
第258页 “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的。” 佟懿儿知道康熙一贯喜欢远行,只是现在他们被责任拴住了。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天可以陪他去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第139章 槛内槛外 因康熙三十三年是科考之年, 想着正在佟国维府上备考的佟法海,佟懿儿便决定不去打扰, 这年新春便只在宫中接受各皇亲国戚的朝贺, 没有带着孩子们归宁。 “多谢姑妈和皇后娘娘照顾, 我们家长泰因为去年在火器营的差事办得好,现在已经调任銮仪卫使了。”多时不见,长泰的夫人董鄂氏一扫昔日颓唐, 因长泰的升迁再一次变得神气活现了起来。她身上的穿戴首饰都是新制的, 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前后摇曳, 显得十分耀眼。 “现在生活好了,一定要好好办差事——銮仪卫负责皇上的仪仗, 一定要认真仔细才成。”佟懿儿微笑着抬手赐董鄂氏坐下。却见坐在一旁的赫舍里氏似乎不大高兴似的,不知道心里是不是还有些埋怨佟懿儿没能在康熙面前替隆科多说好话让他升官的事。 “皇上体谅太子爷,让长泰负责太子爷的仪仗去了——好歹是太子爷的表兄弟, 岂有不尽心的道理?娘娘放心就是。”董鄂氏拿帕子捂住嘴巴偷笑两声,掩藏不住的得意之情从眼角溅出来。 “额涅, 法海他在家里一切都好吧?”好不容易送走了虚荣心极强的董鄂氏,母女俩终于可以单独说话了。佟懿儿让玉衡替赫舍里氏换了一盅热茶, 笑问道,“眼瞅着三月便要开考了,懿儿可等着他的好消息呢!” “他挺好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孩子……”在赫舍里氏眼里, 自强勤奋的佟法海真可以称得上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别人家的孩子越优秀, 做母亲的心理落差也就越大,“唉……偏偏我生的那些儿子,怎么就比不上人家呢!” “方才听长泰媳妇那样炫耀,想来额涅心里有些不舒服了罢?”佟懿儿抚摸着膝上的鎏金莲纹暖手炉,莞尔道,“都是懿儿不好,从没主动为弟弟们争取过什么,但是懿儿也有懿儿的难处,还请额涅体谅。” “嗨……娘娘您这话说哪儿去了!”赫舍里氏听佟懿儿这样说,连忙红了脸摆摆手道,“我们一向知道娘娘您的性格,何况皇上对咱们佟家也是够体恤了——我只是……只是懊恼自己生的儿子不争气,绝无半点儿责备娘娘的意思……” “额涅不怪懿儿就好,但懿儿的愧疚也是真的——自从进了紫禁城以来,懿儿操心着皇宫里的事儿,孩子们的事儿,也没顾着您和阿玛,反倒让您二老为懿儿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一码归一码,虽然佟懿儿为人处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但是想起佟氏一门对自己的全力付出,佟懿儿总觉得无以为报。 “前儿个老爷还跟我说,咱们佟家的时运真算得上很好了,两朝出了两个皇后娘娘,再不好好报效朝廷,不但辜负皇恩,更是辜负了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老爷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来小心谨慎,勤勤恳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风光终究还得靠自个儿去赚。”赫舍里氏出身名门望族,也是个极其通情达理的名门闺秀了。说完这番话,她的眼角已涌出泪珠,赶忙拿帕子遮了,起身告辞道,“时候也不早了,就先不打扰娘娘了——” 佟懿儿起身亲自搀扶赫舍里氏出了承干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一时百感交集。 且说按例每年清明时节,康熙都要率领诸位王公大臣在奉先殿向大清各位先皇帝、先皇后行礼祭祀。制定每次的典仪细则原本是礼部的差事,只因现在康熙将胤礽的礼仪事务皆交付长泰属理,他便有了插手的理由。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这日来兰藻斋向佟懿儿请安的胤礽脸色似乎不大好,像蒙着一层灰似的。 “太子哥哥,你今天怎么跟包黑炭似的?”十二岁的靖月继承了康熙的健美身材,生得高大结实,站在胤礽面前都快赶上他高了。 “靖月,过来坐着,别逗你太子哥哥!”佟懿儿揣想胤礽定是遇到了烦心事才一脸颓丧,忙招了招手让靖月过来身边的杌子上坐了,又笑着招唿胤礽道,“保成坐罢,别听靖月丫头开玩笑,这孩子被你们汗阿玛惯坏了!” “不碍事的,靖月妹妹也是关心儿臣罢了。”胤礽在一张黄梨木雕花圈椅上坐了,宫人端来新沏的茶水放在他边上,他却似乎无心品尝。 “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佟懿儿觉得胤礽此次特来拜访一定有话想要对她说,考虑到胤礽的自尊心,佟懿儿便拍了拍靖月的肩膀让她带着胤祥去院子里玩了,玉衡带着宫婢们鱼贯而出,掩上房门。 “现在旁人都支开了,你可以说了。”佟懿儿双手交叠放在淡粉色团花纹的常服裙摆上,示意胤礽不必起身,“就坐着说,咱们母子之间不必客套。” “儿臣那表兄长泰,现在管着儿臣过几日在奉先殿行礼的仪制。儿臣昨日看了他呈上来的摺子,竟将儿臣的拜褥与汗阿玛的一同放置在了奉先殿槛内——”胤礽说话显然有些急促,他的脸渐渐开始发烧,变得越来越红,“额涅您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
第259页 “你是太子,你汗阿玛是皇帝,自然应该秩序分明。”歷史系毕业的佟懿儿当然知道歷史上着名的拜褥事件,她本以为索额图提前“下线”后也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了,没想到只是换了一个画风迥异的打开方式。 “长泰的摺子还在儿臣手上,儿臣不想僭越,但也不希望长泰因此事在汗阿玛面前得罪,所以……”胤礽犹犹豫豫地从袖口掏出一本摺子,起身弯腰,双手奉与佟懿儿,“此次前来,儿臣是想跟您讨个主意。” “我知道,索额图的事对你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佟懿儿见胤礽这般左右为难,一时想起几年前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你额涅拼了命把你生下来,一定也想着替赫舍里氏一族争一口气。” “叔姥爷他……是咎由自取,儿臣更不愿意看到您和十三弟有事。”现在索额图已经幽禁在宗人府多年,过着与世隔绝、暗无天日的日子,胤礽早已打心眼里与他划清界限,“只是……保全赫舍里氏一族始终是儿臣的私心,还望皇后额涅成全!” “这事儿交给我,你不必操心了。”佟懿儿心里想着这些外戚真是很不省心,一面盘算着如何能让长泰悬崖勒马,及时改了主意。 “你姑妈自打听说你升官之后,便一直想请你来家里坐坐——今日难得有空,就陪姑父喝一杯吧?”翌日晌午,好不容易得空歇假的长泰收到佟国维的邀约,灯市口佟府赴宴。佟国维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备了一壶陈酿招待长泰。 “姑父客气,该是小侄敬您才是!”长泰如今否极泰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佟国维这样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又来请他吃酒,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过几日便要奉先殿祭祖了,也不知贤侄的礼仪准备得如何了呀?”酒,过三巡,佟国维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口了,一面往长泰碗里夹菜,一面笑道,“这可是很重要的差使啊,你可得仔细了!” “皇太子毕竟不比寻常皇子、王公大臣,小侄自然是很用心的——特意将皇太子与皇上的拜褥都放置于奉先殿槛内,以示皇太子储君威仪。从前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呢!”长泰说起自己所办的差事,自然是一脸得意,只觉得除自己以外的人都办不好这件事了,“给太子爷看过了,想必他一定十分满意。” “贤侄啊,想不想听姑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佟国维搁下筷子,仍旧和颜悦色地看着眼前这位信心满满的年轻人。 “姑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长泰见佟国维要“掏心窝子”,心想大概是要把自己多年来的为官经验倾囊相授,立刻站起身来毕恭毕敬。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怎么贤侄你如今倒煳涂了?”佟国维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顺便观察长泰的反应,见他仍旧一脸困惑,佟国维继续说道,“槛内槛外,尊卑有别,岂能随意变更?” “但……太子不是旁人,是……是储君啊!”长泰这下总算明白佟国维的意思了,但他也有他的理由,自然可以据理力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表我大清后继有人,如何进不得槛内?” “储君毕竟还不是君,万人之上毕竟还是一人之下,那个槛只有一个人能够跨过去——懂了吗?”佟国维伸出一根食指,举重若轻地说道,“现在改还来得及,否则当心给皇太子招来祸端,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多谢姑父提点!”佟国维的一根手指让长泰勐地一下惊醒了,长泰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心中暗自庆幸奏摺还在胤礽手里,没有上奏给康熙。 佟国维正要把从赫舍里氏那里拿来的奏摺从袖口掏出还给长泰,却发现奏摺已经不翼而飞了。他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掏到,只得装作将两只手相互拢在袖子里,尴尬地笑了两声,“既然你已经明白了,回去重拟个摺子上奏吧,姑父就不留你了。” 离去的时候,长泰不免反覆作揖,千恩万谢——自己好不容易凭藉在火器营的出色表现挣来的位置,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煳涂就这样得而復失,他后悔都来不及了。 “夫人,你真把长泰那小子的奏摺给我了吗?”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佟国维越想越不对劲,只好摇醒身边的赫舍里氏。 “昨儿我奉诏去见咱闺女,回来就给您了呀——”赫舍里氏打了个呵欠,仍不愿转身,“您不是已经劝那孩子重新写一个摺子呈上去了么,想必他今儿晚上熬个通宵也得把这摺子写出来吧!” “那就奇怪了,怎么忽然就没了呢……”赫舍里氏再次陷入沉睡,可佟国维越想越觉得离谱,反而更睡不着了。 清明节那日,一切典仪都顺顺利利地进行完毕,胤礽率领众王公大臣在奉先殿槛外向奉先殿所供奉的祖宗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只有康熙一人在槛内完成仪式。胤礽走完全程,心里只觉得十分踏实。 “四哥,帮我揉揉,我的膝盖好疼啊!”六岁的胤祥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跪了许久的膝盖只觉得疼得快直不起来了。
第260页 “我抱你回去!”看到胤祥难受的样子,胤禛自然心疼,一把将胤祥抱了起来。 第140章 圣君难断家务事(作者有话说有孝懿仁皇后歷史向八卦放送) 三月春闱传胪, 佟法海得中一甲进士,消息传到灯市口佟府, 佟国维夫妇自然欢喜得紧, 赶紧张灯结彩,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引得众人围观。 “佟府长房的佟法海,朕点了一甲, 他的策论写的是真不错。”清溪书屋的御案上摆放了一大摞本届殿试士子们撰写的考卷, 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走到桌边, 只见面上摆着的正是佟法海用蝇头小楷撰写的《学校论》,“此人在教书育人的问题上颇有见地,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这么好的教书先生,不如就让他来教咱们的胤祥吧?入了秋,胤祥这孩子就该进学了。”佟懿儿将头倚靠在康熙肩上, 心里感嘆着佟法海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这法海兄弟也总算是苦尽甘来, 想大伯现在也应该不会为着他的出身冷眼待他了。” “懿儿不愧是朕肚子里的蛔虫,跟朕想一块儿去了!”康熙伸手颳了刮佟懿儿的鼻子, 欢喜道,“眼瞅着胤祥就六岁了,朕正犯愁该给胤祥找个什么样的师傅呢,从前的那些大学士这会子都跟朕忙着前朝的事儿, 也分不出精力来教导他。法海年轻, 需要歷练, 教导皇子正是个很好的锻鍊机会。” “说起来,胤祥这孩子跟法海还真是有缘呢!”想起那年归宁时的趣事,佟懿儿忍俊不禁,又将胤祥拿金元宝赔砚台的事与康熙说了一遍。 “哈哈哈哈,竟还有这等事!”康熙听罢,一时笑得前仰后合,拿一只手掌撑住桌案道,“这也算咱们胤祥提前给他老师交了学费了,一个金元宝能买多少砚台!” “佟法海后来托额涅把那金元宝还给懿儿了,懿儿还一直收着呢。”想起佟法海身上的正气,佟懿儿总觉得自嘆弗如,“他说知道这是十三阿哥的玩笑之举,这东西原就不该收,应当完璧归赵。” “想不到啊,大舅舅竟能生出这么有古君子风的儿子!”听了佟懿儿的转述,康熙只惊讶地瞠目结舌,在他看来,佟法海与他的父亲佟国纲完全是两样的人,“倒是你阿玛家的隆科多……” “隆科多?他怎么了?”听着康熙无可奈何的语气,佟懿儿只觉得情况不妙,即刻皱紧了眉头。 “倒也……倒也没什么。”康熙忽然意识到无论如何隆科多都是佟懿儿的亲弟弟,他不希望因为隆科多的事让她陷入为难的境地,忽然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 “如果隆科多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请皇上不要因为懿儿或阿玛的缘故有所顾虑。”佟懿儿知道,一味纵容外戚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她忽然向康熙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蹲安礼,这样少见的严肃把康熙吓了一跳。佟懿儿面不改色,正色道,“懿儿是大清的皇后,是您的妻子,如果隆科多有什么过失,还请您不要瞒着懿儿,懿儿永远站在您这一边。” “嗨……懿儿你这是做什么!”见佟懿儿忽然这般一本正经,康熙不由笑着挽着她的双臂起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儿个他忽然向朕呈递了一份摺子,是长泰奏请将在奉先殿外太子的拜褥放置于槛内的。隆科多奏称,这份奏摺才是长泰的本意,一心希望皇太子的尊荣无限接近于朕。” “这份奏摺怎么会在隆科多那儿?!”佟懿儿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她将胤礽交给自己的长泰奏摺托赫舍里氏转交给佟国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长泰即时改正失误。 “他说,是某天吃酒的时候长泰给他的,这次也是他给长泰出主意让他迷途知返——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希望朕对长泰有所防备,所以特地私下告知朕此事的原委。”从康熙的描述来看,隆科多显然是“立功”心切,十二万分地不想在管理御犬的岗位上再做下去了。 “那……您怎么看这件事?”佟懿儿当然知道隆科多撒了谎。按佟懿儿的计划设想,请长泰吃饭的应该是佟国维,隆科多八成是趁佟国维不备偷来了长泰的奏摺向康熙邀功。欺君是大罪,看在佟国维夫妇的面子上,佟懿儿当然要有所避讳。 “长泰与隆科多,都是仗着皇亲国戚身份而野心膨胀的人,这个朕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见佟懿儿的神色忽然紧张了不少,康熙莞尔一笑,搂着她的腰一同走到贵妃榻边坐下,“但是朕还得用他们,看在你阿玛和保成的面子上,朕不能太绝情。” “是懿儿不好,没能约束好弟弟,让您烦心了……”康熙向佟懿儿说的这些事实,不但使她感到愤怒,更让她十分懊恼——她原本以为有了她这个姐姐,隆科多可以步入正途,但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有些天真了。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何况隆科多与佟懿儿相处的时间毕竟有限,她实在是力有不逮。 “隆科多是你弟弟,也是朕的表弟啊——如果你有责任,那朕的罪过也不小啊!”康熙起身半蹲在佟懿儿面前,捏了捏她肤如凝脂的脸蛋道,“是朕不好,不该说这些事来给你添堵的,咱们换一个话题好不好?隆科多与长泰的事,朕自有主张,只希望他们心里头装着点儿家族荣耀,少惹出些是非来。”
第261页 “嗯,今后倘若他们犯了事,懿儿绝不怂恿您徇私,您不必为懿儿顾虑这些。” 佟懿儿过去常听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觉得家务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断不清楚也就断不清楚了。可是现在,佟懿儿面对的是一个天子之家,皇亲国戚大多身居要职,他们是帝王的家事,也是牵扯到众多利害关系的国事。事情依旧难断,但佟懿儿总觉得如鲠在喉,再也不能一笑置之了。 几天之后佟懿儿得到消息,康熙将长泰重新调回火器营,并升其为内大臣。隆科多也升了官,正式成为銮仪卫使,再也不用终日与御犬为伴了。两人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官职,长泰因此真的请隆科多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吃了一顿,以互相祝贺升迁之喜。 四月初五是佟国纲的六十大寿,因康熙忙着监视噶尔丹的动向实在脱不开身,便指派佟懿儿与胤禛、靖月、胤祥做代表替康熙向佟国纲贺寿,并送上厚礼。 “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给各位阿哥、公主请安了!”六十岁的佟国纲依旧身材壮硕,今日穿了一身黑底红团寿字纹的新长褂,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快向大舅爷爷请安贺寿!”佟懿儿将佟国纲扶起,又向胤禛递了个眼神,胤禛赶紧领着弟弟妹妹向佟国纲磕头。 “阿哥公主们真是……真是折煞奴才了!”佟国纲红着脸将孩子们一一扶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奴才是粗人,配不上天潢贵胄这么大的礼儿!” “大伯是咱大清的巴图鲁,又是皇上和懿儿的长辈,受这礼是应该的。”佟懿儿亲自搀扶佟国纲在大厅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扫了扫底下鞠躬的众人,不禁问道,“怎么没瞧见法海兄弟?” “这孩子自己不认我这个阿玛,我也只当没生养过这个孽障,不提也罢!”佟国纲知道佟法海考中进士,但是想到他因为自己生母的事不惜与家人决裂,总觉得心里十分不爽。如今听佟懿儿提起佟法海,只收敛了笑容,随意摆了摆手。 “舅爷爷,他不是什么‘孽障’,他是胤祥未来的老师!”佟懿儿正要开口相劝,却不料站在一旁的胤祥倒迫不及待开腔了,四下一时鸦雀无声。 “十三阿哥的意思是——”佟国纲愣了半晌,尴尬地沖胤祥挤出了一个笑脸,“那小……不,法海他是您的老师?” “对啊,不信您问额涅!”胤祥自打听佟懿儿说康熙已经选了佟法海做自己的师傅之后,便掰着指头数自己什么时候入学,现在佟国纲居然把他心心念念崇拜的老师叫做“孽障”,自然是胤祥无法接受的。 “是啊大伯,这么好的消息本来是想给您一个惊喜的——皇上和懿儿已经商量好了,只是还没有正式下旨。”接过佟国纲惊诧的目光,佟懿儿赶忙接过胤祥的话继续解释,“皇上觉得法海兄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预备好好栽培他呢!大伯您真是教子有方啊!” “这……皇上谬赞,娘娘谬赞了——”佟国纲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对佟法海这个儿子从未尽一天的教导之责,他只觉得这个婢女生的孩子软弱无能,完全不像他兄弟鄂伦岱那般孔武有力。尽管鄂伦岱常常惹他生气,但他总觉得这才是自己的儿子。现在被他不看好的庶子让佟懿儿一夸,他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 “知道您不喜欢被打扰,所以阿玛就留法海兄弟在我们家好好读书,现在他鱼跃龙门,是咱们佟家一门的荣耀,您也该见见他了罢?”佟懿儿自然要给佟国纲留几分情面,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或许是个父子和解的好机会,“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不是?” “娘娘说得极是——鄂伦岱,去把你二弟请过来!” 鄂伦岱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现在皇后、皇子俱在府中,何况还有老父吩咐,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隔壁佟国维府邸的后院去寻佟法海来。 第141章 护花使者 “奴才佟法海给皇后娘娘、各位阿哥、公主请安, 并敬祝阿玛福泽绵长!”将佟法海引入厅内的鄂伦岱一脸嫌弃地站到一旁,佟法海在众人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向佟国纲行了一个叩首礼, 就算是祝寿了。 “你起来坐着吧。”四下寂静无声, 佟国纲一时觉察到气氛很有些尴尬, 伸手捂住嘴咳嗽了两下,这就算是佟国纲对佟法海说过为数不多的“好话”之一了。 “谢阿玛赐坐。”佟法海坐到离鄂伦岱稍远一些的斜对面,故意与佟国纲他们保持一点距离。 佟懿儿见父子二人生疏至此, 自然要想办法化解僵局, 忙向佟国纲递了一个眼色。佟国纲虽然是个粗人, 基本的人情世故到底还懂得一些,忙拍了拍大腿强笑道, “法海你也出息了,得知你中了进士,咱们一家人都替你高兴吶!” “儿子得中进士, 全凭皇恩浩荡,儿子无能, 给阿玛丢脸了。”佟法海起身作揖,仍旧是面无表情, 鄂伦岱看在眼里,嘴角划过一丝轻蔑的笑容,眼神充满不屑。 “欸——你比你哥哥还是强多了,肯用功就是好事, 文道武道都没什么关系, 一样是我佟国纲的好儿子。”佟国纲这句话让佟懿儿与佟法海兄弟三人皆吃了一惊, 佟国纲理了理锦袍的下摆,起身走到佟法海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去是阿玛误解了你,以为你发奋读书只是意气用事玩玩而已,没想到你竟真肯用功!”
第262页 “儿子不擅长舞刀弄枪,平生所好唯有读书习字而已,考个功名,也是希望自己能有一技餬口罢了。”佟国纲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佟法海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他现在说的倒也是掏心窝子的实话——打小佟国纲让他骑马射箭,他一向都摔得鼻青脸肿,加上他又是妾室所生,尚武轻文的佟家长房自然更加看轻这个“废物”似的存在。除了躲在书房避世,佟法海也想不出其他生存方式了。 “既然你已是天子门生,那便是家族的光荣,你额涅的牌位便移到咱家的祠堂里来罢,过些日子举行个仪式,也算是安慰她在天之灵。”佟国纲想起自己过去对佟法海的“恨铁不成钢”,又看看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错了——这个有些文人酸腐气的男子其实反倒比跋扈嚣张的鄂伦岱更像是他佟国纲的血脉,俱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总想争一口气。 “谢阿玛成全额涅!”听佟国纲说出这个安排,佟法海冰冷的心一时暖了,双膝跪地向佟国纲磕了三个响头,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替自己的母亲争回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今天他终于做到了。 “额涅,今天我看到老师跪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红了——您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老师为什么会哭啊?”在佟国纲府上用过晚膳,回到宫中差不多就到了该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了。佟懿儿刚替胤祥掖好被子,一直抖动睫毛的胤祥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小声问了一句。 “那句话后边还有半句额涅没跟你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佟懿儿捏了捏胤祥的酒窝,柔声细语道,“你老师的眼泪是为他额涅流的,他额涅走了很多年,却一直没能得到你舅爷爷的承认,现在终于等到了。” “为什么不承认啊,老师的额涅做错了事情吗?”胤祥显然不太能弄懂复杂的成人世界,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嗯……因为你老师的额涅原先只是一个婢女,你舅爷爷觉得她的出身太低了。”佟懿儿尝试用简单的语言让胤祥明白这件事的原委,让他从小就明白些是非对错,“现在有很多王公子弟娶妻之外还喜欢其他的女人,可是有些女人是婢女,就会被她们的主人瞧不起了。” “唉,真是麻烦——我以后一定只娶一个女孩子,这样就不会有这种事了。”胤祥听了这复杂的人物关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打结了,想了一会儿就觉得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佟懿儿听了胤祥的“童言无忌”,不禁感到十分欣慰。 “八哥,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啊?”且说这日在上书房进学,读到《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时,胤俄与胤禟兄弟俩夹着伴读从外面带来的绣像本《西游记》看得津津有味,插图里高老庄家的小姐楚楚动人。下学出来时,胤禟意犹未尽,趁兴开起了胤俄的玩笑。 “我才不想娶札克善呢——听人说她好兇的,从小在安亲王府长大,嚣张跋扈,我才不想娶一个夜叉回来吶!”两人一路嬉闹,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十四岁的胤俄对男女之情已有了粗浅的认识,听旁人说了不少札克善的人品性格,他现在对这门婚事一点儿也不期待了。 “那……八哥你喜欢什么样的,高小姐那样的如何?”胤禟嬉皮笑脸地三步并两步绕到胤俄身前,凑上去挑逗道,“‘一片兰心依旧,十分娇态倾颓’?” “去去去,那只怕是你喜欢的人吧?”胤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嘴上却无论如何不敢承认,忽然他斜眼一瞥,只见绛雪轩处闪过一个绰约的身影。虽然相隔甚远看不大清楚,光那绰约身姿便足以让胤俄怦然心动。他一时无意理会胤禟的无理取闹,只寻人而去。胤禟不明就里,只得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靠近绛雪轩的大树下,胤俄倚靠在老树桩的一侧,贪恋地看着女子的容颜。只见那少女年方十三四岁,身材弱柳扶风,穿了一袭娇嫩粉色的圆领盘扣素袍,扶着柱子远眺。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镶在肤如凝脂的瓜子脸上,足以让胤俄忘乎所以。 “八哥,你看什么呢?”胤禟凑到胤俄肩膀上的脑袋打断了胤俄的遐想,胤禟这时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子,暗笑道,“呵,那不就是‘高小姐’么!” “呸,你才是猪八戒呢!”胤俄拿手里的《西游记》狠狠地敲了一下胤禟的脑袋,“敢开我的玩笑,你活腻歪了吧?” “八哥……我、我错了!该打,该打!”胤禟满脸堆笑地轻轻自抽了两个耳光,赶紧改口盛赞道,“她是国色天香,做我八嫂再合适不过了!” “就算做不了嫡福晋,做个侧室也不错啊——”胤俄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整了整衣冠,小心翼翼地靠近绛雪轩,假装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姑娘可是在等什么要紧的人么?”见女子的目光终于落到自己身上,胤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荡漾开来,“我是当今皇上的八阿哥,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便是。”
第263页 “给……给八阿哥请安——”那女子应该是没怎么见过生人的,头一回见同龄的陌生男子主动与自己搭讪,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行了个蹲安礼道,“臣女只是在此歇脚,八阿哥不必麻烦了。” “歇脚?好哇,正好我上了一天的学,也累得够呛,不如咱们一块儿歇歇?”说起学习四书五经来,胤俄也许并不怎么擅长,无论师傅们如何教导,他都是一路学一路丢。但与异性搭讪这件事,胤俄倒真可以说得上是“无师自通”的。他这会子已经完全忘记与自己同行的胤禟,一步步靠近绛雪轩,也不理会那女子惊慌失措的眼神。 “男……男女授受不亲,请八阿哥自重——”眼见胤俄拾阶而上,女子一步步往后退,完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不停地往外张望,似乎在等着救兵。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姑娘紧张什么?”胤俄将女子逼到墙角的长凳上坐下,轻声笑道,“既然有缘相聚,为什么不把握缘分呢?” “八阿哥,你在做什么!”眼见胤俄的脸都快贴到那女子的鼻子上时,一声呵止使胤俄不得不转过身去,站在他背后的是怒不可遏的靖月,她一把拎起胤俄的衣领,将他重重甩到一旁,险些让他跌倒。 “你来做什么,多管闲事!”胤禟一把扶住胤俄,壮着胆子向靖月嚷道,“你凭什么……凭什么推八哥!” “锦书姑娘是德妃娘娘的侄女,是宫里的客人,谁允许你们欺负她的?!”靖月气得双手叉腰——要不是德妃宫中的宫婢哭着告诉她把德妃侄女跟丢了的事,只怕今日乌雅锦书就要羊入虎口了。 “德妃?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子,连四阿哥都不是她亲生的,我有什么好怕的?”胤俄轻蔑一笑,拿大拇指颳了刮鼻子沖胤禟嚷道,“倒是皇后娘娘的闺女,汗阿玛的掌上明珠,咱们惹不起——走,不跟这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锦书姑娘,你没事吧?”靖月原本想冲上去好好教训胤俄一顿,但想到锦书还在这里,她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转过头来先扶锦书坐下安慰她,“我是靖月,你进宫给我额涅请安的时候我见过你,德妃娘娘的宫女把你跟丢了,正急得直哭呢!” “都是……都是臣女不好,看花入迷了——”想起刚才的经歷,锦书后怕不已,憋了半天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让……让公主担心了,是臣女的错——” “你没事就好了,跟着你的宫女还在我那儿等你的消息呢!”靖月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道,“不如你现在跟我去承干宫吧,我让她回永和宫通传一声,就说我额涅留你在宫里用膳,这样德妃额涅就不会担心了。” “这……这样不大合适罢?”靖月的热情让锦书感到温暖,也使她有些受宠若惊,“臣女不敢打扰皇后娘娘——” “我额涅最正直了,而且她是皇后,咱们把今天的遭遇告诉她,她一定会保护你的!”靖月说起佟懿儿来,总是十分得意,骄傲地拍了拍胸脯,信心满满。 第142章 月送锦书来 “乌雅锦书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靖月将锦书带到承干宫时,锦书方才的惊恐慌乱已经平復了不少, 在佟懿儿面前行礼的锦书轻声细语, 一看就是深受诗书浸润的闺阁淑媛。 “锦书姑娘请起。坐下喝杯茶吧, 一会儿就传膳了。”端坐紫檀木屏风宝座上的佟懿儿抬手赐了免礼,十四岁的锦书与当年初入宫中的如吉颇有几分肖似,佟懿儿想起从前, 一时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想必姑娘此次是特意入宫陪伴你姑姑的罢, 在宫中可还如意顺遂?”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不懂规矩,险些惹出祸事, 还请娘娘降罪!”听佟懿儿说到“如意”二字,锦书再也坐不住了,再次起身叩首, 将今日自己如何失仪与宫女走散,又如何遇到胤俄之事一一道来, 听得佟懿儿不禁皱紧眉头。 “额涅,那八阿哥实在是太可恶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一个弱女子,是不是应该好好教训他?!”锦书双目噙泪地说完,一向善恶分明的靖月摇了摇佟懿儿的手臂,嘟着嘴道, “额涅一定要给八阿哥一个教训才是!” “八阿哥欺负锦书姑娘确实不对, 可我要是为了此事追究八阿哥, 万一你贵妃额涅咬着锦书擅留御花园的事做文章,对锦书姑娘的声誉恐怕不是好事。”佟懿儿知道和卓的这个儿子一向跋扈,平日便常听说他喜欢对一些年纪轻轻的小宫女动手动脚。今日他把手伸到如吉的侄女身上,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万一那八阿哥吃了秤砣铁了心说要纳锦书姑娘,大家都会下不来台的。” “要是……要是八阿哥非纳臣女不可,大不了……大不了臣女做烈女去!”听佟懿儿这样说,锦书抹了抹眼泪,忽然斩钉截铁盯着佟懿儿的眼睛,似乎真要与胤俄鱼死网破似的。 “锦书姑娘你别冲动……我这话是对靖月说的——你的事,咱们不能硬来。”佟懿儿这才意识到锦书毕竟是个完完全全的古代人,在她面前与靖月做这些“客观分析”显然有些不大合适,她咽了咽口水,冷静下来说道,“我希望不仅能够保护你不再被八阿哥他们伤害,也能尽最大的可能维护住你的声誉,明白吗?”
第264页 “臣女……臣女皇后娘娘爱护!”靖月在一旁站着听得一头雾水,心思细密的锦书瞬间明白了佟懿儿的意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臣女一切听凭皇后娘娘吩咐!” “吃了晚膳,我先派人送你回永和宫,你帮我传个话,明儿让你姑姑来承干宫一趟。”佟懿儿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看着佟懿儿的脸色逐渐回归平静,靖月与锦书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渐渐放松了一些。 “额涅,您是不是……要让锦书做靖月的嫂子啊?”入夜靖月忍不住浮想联翩,躺在梨花木雕花大床上,见佟懿儿正欲转身离去,忍不住低声唤她问了一声。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佟懿儿回过头去给了靖月一个爆栗,走到她床边坐下嗔怪道,“怪不得你今儿老盯着你胤禛哥哥瞧,原来在琢磨这事儿!” “反正我是挺想锦书姑娘做我嫂子的,人又漂亮又温柔,将来一定会对我很好!”靖月显然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被自己救下的女子,瞪大眼睛看着头顶的紫檀木雕花开始畅想,“她也一定会孝顺汗阿玛和额涅您的!”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胤禛哥哥愿不愿意,锦书姑娘愿不愿意呢?”佟懿儿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也不知是像了谁,明明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现在被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我觉得他们合适,他们就一定合适啊!”靖月对自己的眼光颇为自信,直起身子向佟懿儿撒娇道,“改天,您不如让他们俩见见面吧!不制造机会,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你胤禛哥哥跟谁‘合适’,也不能跟她‘合适’——你早点歇着吧,这道理以后额涅慢慢解释给你听。”佟懿儿笑着嘆了一口气,扶靖月重新躺好。见靖月还想开口提出质疑,佟懿儿赶紧伸出一根手指到她唇边,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翌日辰时,从锦书那里得到传召的如吉一脸凝重地来到承干宫后殿面见佟懿儿。孩子们都已就学,丫鬟、嬷嬷们已被玉衡悉数带下去了。如吉知道,佟懿儿今日要与她商议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锦书姑娘的事,想必如吉妹妹已经知道了吧?”佟懿儿开门见山,刚给如吉赐了座便直入主题。 “锦书那丫头都一五一十向臣妾说了,多亏公主仗义相救。”如吉起身福了福,昨日听锦书向她说出实情时,她确实大吃一惊,既错愕,又有些担心锦书未来的前途,“这次与锦书姑娘产生冲突的不是别人,是贵妃的八阿哥——贵妃是位尊者,你的位分在她之下,倘若你直接与她理论,恐怕不是好事。”佟懿儿冷静地想了许久,决定首先向如吉讲清利害,分析局面,“现在宫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与我的关系非比寻常,我如果出来帮你们说话,虽然是占着理,可也等于与贵妃起了正面冲突。后宫斗争一旦摆到面上,势必会影响到前朝。皇上现在正操心着噶尔丹,咱们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这些……都是小事,忍一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如吉的眼眶发热,但她不能把自己内心的焦灼释放出来,只得握紧双拳,咬着嘴唇回话。 “锦书姑娘的名节,怎么是小事呢?倘若八阿哥一天不放下这个执念,锦书姑娘就一天没有踏实日子过,所以咱们必须想办法。”佟懿儿的话掷地有声,峰迴路转,如吉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试图抓住最后的希望。 “娘娘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你抚养几位阿哥、公主劳苦功高,却一直无有所出,我和皇上一直觉得有愧于你,总想着该怎么补偿才好。”见如吉紧张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佟懿儿起身走到如吉跟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昨天你那侄女来见我,靖月一见她便觉得有缘。我忽然想着,皇上如今只有荣宪公主与靖月两位公主,似乎也太单薄了些。” “这……这怎么可以啊——”听了佟懿儿的建议,如吉吓得六神无主,起身就要跪下,却被佟懿儿用手摁住了,“锦书那丫头怎么当得了金枝玉叶,这、这是辱没了皇家啊!” “我问你,现在除了这个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八阿哥彻彻底底地断念?”佟懿儿依旧镇定自若,这一问便让如吉接不上话了,佟懿儿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我再问你,你可喜欢你这个侄女,可愿留她在你身边?” “臣妾……臣妾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如吉的双唇微微颤抖,显然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更无法冷静思考佟懿儿的提议是否可行。 “八阿哥是贵妃之子,从小他要什么,贵妃都没有不顺着他的。现在他看上了锦书姑娘,如果贵妃问你要而你不同意,就等于是跟她结了梁子。”佟懿儿知道如吉一时半会儿是转不过弯来的,索性坐在她跟前向她慢慢解释,“把她许配给其他阿哥,那更会引起八阿哥的嫉妒心,这显然行不通——但是,如果皇上出面认下这个养女,八阿哥再对锦书有非分之想,便是跟皇上过不去,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皇父。” “可是……锦书丫头的身世——”听了佟懿儿的逐条分析,如吉渐渐有些明白了,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但她仍有顾虑。
第265页 “你兄弟娶的是宗室之女,锦书姑娘说来也是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剩下的事,我会跟皇上谈,你不用担心。”当年为了补偿如吉,康熙特意做主让如吉的兄长娶了一位多罗格格为妻,锦书正是多罗格格与如吉兄长所生的嫡女。 “既然娘娘胸有成竹,如吉欣然从之便是——只是倘若皇上不允,还请娘娘千万不要勉强才好。”如吉想着自己这次很可能“因祸得福”有一个女儿,心里一时多了不少期待。但她踏出承干门的一瞬总怀疑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梦。 “您还记得从前指给如吉兄长的那位多罗格格么?”事不宜迟,是夜康熙召佟懿儿往干清宫侍奉文墨,趁着站在案旁帮康熙揉肩的工夫,佟懿儿见缝插针挑起话头。 “记得啊,怎么了?”堆积如山的奏章让康熙喘不过气来,他将头往后扬了扬,以便舒缓一下僵硬疼痛的脖颈。 “前些日子他们的闺女进宫来看如吉妹妹了,那姑娘名叫锦书,和咱们靖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您说巧不巧?”佟懿儿特意向如吉问来了锦书的生辰八字,意外发现她竟和靖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两个时辰,仿佛是天意。 “哦?还有这么巧的事——咱们靖月是康熙二十二年中秋生的吧?收到捷报的那一天!”康熙果然兴趣盎然,疲惫的脸上渐渐浮现笑意,“真是岁月如梭啊,转眼咱闺女就成大姑娘了!” “是啊——说来这同日出生的女孩子还就是有缘,这才几天的工夫,她俩就成了好姐妹了,这是老天爷凑的巧儿呢!”佟懿儿眼珠一转,俏皮道,“今儿看着两个丫头在院子里玩,如吉妹妹向懿儿感嘆,只可惜锦书丫头不是自个儿亲生的,过几天还得送回她兄长家里去——懿儿便安慰她,要是愿意,把这侄女收做自己的闺女不就得了!” “她怎么说?”康熙想起如吉,总觉得有些愧疚,现在听佟懿儿说出这番话,他更加感同身受了。握着佟懿儿搭在他肩上的手静默许久,方嘆息问了一声。 “她流了几滴眼泪,说这等给皇上添麻烦的事,还是不要提了。再者,锦书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佟懿儿还原了如吉当时的语言神态,让康熙心里更生怜惜。 “既然和靖月这么有缘,便收了她做义女吧——明日朕便让礼部拟旨,也该给靖月一个封号了。”凭佟懿儿对康熙的了解,这是一个她能够预料到的结果。 第143章 济兰的觉悟 “额涅……那个锦书, 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和硕温宪公主’?!”六月暑热正旺时,册封靖月为固伦乐靖公主与册封锦书为和硕温宪公主的诏书传遍紫禁城上下, 原本预备强占锦书的胤俄得知消息, 一脸愤怒地冲进永寿宫后殿向和卓撒娇理论, “孩儿能看上那个丫头,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人家没有追究你无端骚扰就已经是烧高香了,你是要把额涅的颜面都丢光吗?!”和卓自打知道胤俄为着如吉的侄女神魂颠倒,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来了这么一道诏书, 和卓心里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但想着这样好歹能让胤俄稍稍收敛一些,她也不由感谢老天爷的安排, “明知道德妃是皇后的人,你还要去招惹她的侄女,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额涅!” “孩儿瞧见她的时候, 人家脸上也没写着自己是谁——现在孩儿已经喜欢了……凭她是谁呢!”胤俄跪着往前挪了挪,边替和卓捶腿边小声嘟囔着, “额涅怎么也不向着孩儿——” “你……你还有道理了是不是!”和卓气得青筋暴起,伸出手拎起胤俄的右耳垂道, “皇后没有追究你,是看在你额涅我的面子上,这事儿没捅到皇上那里,已经是给咱们脸面了, 你……你真是不识好歹!” “为……为什么额涅不是皇后, 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知道是耳朵被揪疼了还是其他的缘故, 胤俄的眼泪渐渐涌出眼眶,声音也有些哽咽了,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你给我住口!”听胤俄这样说,和卓忽然觉得两眼一黑,抬手沖胤俄的脸颊就是一记耳光,旋即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孙太医,贵妃的身子怎么样了?”不多一会儿,得知意外的佟懿儿即在玉衡的陪同下赶赴永寿宫,只见孙之鼎隔帘诊脉完毕正欲起身,六神无主的胤俄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回皇后娘娘的话,天气原本就炎热,加之贵妃娘娘方才……大动肝火,所以急火攻心导致中暑晕厥。”孙太医起身向佟懿儿回话,额上已渗出汗珠,“如今贵妃娘娘除了服药,还需静摄,切不可再受刺激了。” “八阿哥,你跪在那里做什么,快起来说话。”佟懿儿虽然并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但见胤俄这副丢了魂的样子,心下也猜了个大概。 “都……都是你!都是你把我额涅气晕的!”胤俄瞥见佟懿儿雍容华贵地站在那里,忽然一个勐子起身就要扑过去,好像找到了自己一腔怒气的出口似的。闻讯赶来的济兰见状,赶忙一个箭步挡在佟懿儿与胤俄中间,这才避免了一出闹剧。
第266页 “娘娘息怒,阿哥他……阿哥他一时情急昏了头,还请您大人大量……”济兰转过身去小心谨慎地沖佟懿儿微微一福——亲手将胤俄带大的济兰太清楚这孩子不羁的秉性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胤俄,万一真冲撞了佟懿儿,她与和卓的未来便要毁于一旦了。 “我不碍事,既然你来了,就在这里好好照顾贵妃罢,有劳了。”佟懿儿知道自己倘若继续留在这里,势必会激化胤俄的愤懑,济兰毕竟对胤俄有过养育之恩,他应该能够听得进去济兰几句劝。走之前佟懿儿免不了到济兰耳边叮嘱道,“好好劝劝八阿哥,无论如何,现在锦书是公主这事儿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天底下的好姑娘多了去了,何必打她的主意?”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妾谨遵教诲。”济兰当然知道封锦书为公主的事是佟懿儿一手推动的。这事全是胤俄刺激矛盾的结果,她与和卓不但不能提出异议,反而应该“感谢”佟懿儿大事化小。 “宜妃额涅,您怎么也向着承干宫那位啊——”送走了佟懿儿,胤俄终于耐不住一肚子的火气,在和卓身边的杌子上坐了下来。和卓还昏睡着,胤俄自然不敢大声,只得带着哭腔小声嘀咕,“合着咱们就、就那么好欺负么!” “八阿哥您怎么那么傻呢?皇后娘娘是在替您‘遮羞’,您倒好,今儿又来这一出——您是铁了心想让皇上知道这件事么?!”虽然胤俄是济兰带大的,但毕竟不是济兰亲生的骨肉,见他这样愚鲁,济兰脸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却不由划过一丝喜悦。 “把那锦书直接给我,这怎么是丑事呢?我明明是抬举了她!”胤俄青春萌动,满脑子都是求之不得的姑娘,至于其他利害关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勉强得来的姑娘有什么趣儿,你难道不曾听过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济兰知道现在讲道理怕是没用了。眼珠一转,济兰走到胤俄身边低声道,“只要你肯放下那个锦书,今后多好的姑娘,你宜妃额涅也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咱们八阿哥一表人才,又是天潢贵胄,还怕没有姑娘喜欢你?” “宜妃额涅……此话当真?”胤俄原本就不是真的喜欢锦书,只是越得不到,他就越觉得抓心挠肝似的难受,现在济兰的话吊足了他的胃口,也多少转移了些他的注意力。 “宜妃额涅这么多年来几时骗过你?那个锦书有眼不识泰山,咱们不搭理她,好风景还在后头呢!”济兰见胤俄果然上了钩,一时得意,更加添油加醋起来,“那锦书现在是德妃名义下的女儿,将来指不定嫁到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孤苦一生呢,怎么比得上咱们在紫禁城里锦衣玉食?以后你让她后悔去!” “对,让她后悔一辈子!”想像着锦书远嫁大漠孤苦一生的情形,胤俄的郁闷顿时消除了大半,此时此刻的他对锦书充满了恨意,已无半分留恋。 “水……水……”又过了一会儿,唇干舌燥的和卓终于抬起眼皮,发出微弱的唿喊,济兰闻言赶紧倒了一盅温水,正准备递给和卓,见胤俄愣在那里,赶紧使了个眼色。胤俄有些惧怕和卓会继续沖自己发火,哆哆嗦嗦把茶碗接了,洒出来好些。 “额涅……额涅喝茶——”胤俄红着脸将茶水递到和卓唇边,和卓不由分说端起来喝个精光,方才渐渐缓过神来。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找你的锦书姑娘去啊!”和卓看着畏畏缩缩的胤俄,心里又气又恨,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永寿宫的庙小,容不下八阿哥这尊佛!” “孩儿……孩儿知错了——”从锦书带来的迷梦中清醒的胤俄忽然发觉自己今日的确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混帐话,这会子和卓旧话重提,胤俄慌忙跪地自扇耳光道,“孩儿让额涅气急发病,孩儿不是东西!” “好了,你别打了!”见胤俄这般摧残自己,和卓的心瞬间碎了一地——她原本应该是皇后的,现在屈居于佟懿儿之下,才让胤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她不好。 “娘娘您别激动,太医说您需要静养——”济兰满脸堆笑地走到和卓跟前,替她揉背顺气道,“听到消息,您可把臣妾吓了一跳,阿哥年轻不懂事,您犯不着为他的话气坏自个儿的身子啊!” “皇后娘娘来过了吗?”提起佟懿儿,和卓的话立刻冷得像刀子一样,“她一定来看我的笑话了,对吧?” “皇后娘娘来过了,说——”济兰停了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锦书姑娘是公主已是既成事实,希望八阿哥不要打她的主意。” “哼,她这招一箭双鵰真是厉害——既收买了如吉,抬了她家身价,人家也有个闺女做依靠了。顺便替我们八阿哥遮了丑,我又欠她一个人情,漂亮!”和卓拍了拍巴掌冷笑一声,“我再聪明有什么用,一个胤俄让我颜面扫地!” “八阿哥……已经知道错了,娘娘您宽心——”经过这件事,济兰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单纯把希望寄托在永寿宫了,眼前的胤俄虽然出身显赫,看起来分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调整策略看来势在必行,“八阿哥倘若真的与锦书姑娘传出闲话,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臣妾料想,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此事告诉皇上,显然是想私下了结。倘若八阿哥藉此机会改正错误奋发图强,娘娘您未必没有机会。”
第267页 “是啊,这佟懿儿从来就是这么‘善良’——心里讨厌咱们,可又要做出后宫一片祥和的样子给皇上看,博一个贤德的好名声。那就谢谢她,一次又一次地给咱们机会咯?”和卓的心有些冷了,她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指望的儿子究竟还有没有机会——这个儿子继承了和卓的眉眼,却没有继承和卓的家族责任感,没有继承和卓的耐力。 “孩儿知错了,孩儿一定放下杂念好好念书,给额涅争气!”接收到济兰的眼神提示,胤俄赶紧下跪表态,希望破解现在的僵局,“那个锦书,孩儿再也不想她了,如果再看她一眼,就……就让孩儿遭天打雷噼!” 胤俄忽然的一本正经让和卓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晕一次就能让他幡然醒悟,她愿意多晕过去几次。 第144章 有朋自宫外来 七月里按例康熙要率大队人马往塞外避暑, 因今岁是胤祥开蒙之年,佟懿儿便决定留在宫中陪胤祥读书, 胤禛、靖月与新晋封为公主的锦书俱在随驾名单之列。 “锦书这丫头还真是温柔得体, 就是总觉得她有些怯生生的, 不如咱们靖月丫头活泼。”出行的前一日,康熙在承干宫暖阁内与佟懿儿夜话。佟懿儿坐在妆镜台前拆头髮,康熙站在她身后, 轻捻她耳垂上的东珠坠子道, “两个丫头现在常在一块儿, 也不知靖月能不能影响她一些。” “您这分明就是偏心自家闺女,怎么不说靖月那丫头调皮呢?”佟懿儿自然知道锦书对胤俄仍旧心有余悸, 这种担忧害怕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但这件事显然不能让康熙知道,于是她莞尔一笑,将话题引开了, “懿儿倒希望靖月丫头能多跟锦书学学,性格上能够沉稳些才好呢!” “哈哈哈哈, 你想想自个儿当年的模样,就该知道靖月丫头没可能做个淑女了!”康熙忽然想起佟懿儿孩提时代的种种趣事, 不由感慨万千,“看到靖月丫头,朕总想起初遇你的那些年月,虽然那会子咱们都挺年少无知, 但是真是无知无畏, 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得了得了, 都是懿儿这个做额涅的没有教好——您带着她又是跑马,又看鸟枪演习的,一点儿影响也没有!”佟懿儿听康熙说起从前的糗事,脸上刚卸了的胭脂似乎又回来了似的,侧着脸嗔怒低语一声。 “你这傻丫头怎么倒不明白,朕说喜欢靖月,就是喜欢你呀!”康熙弯下身子吻了吻佟懿儿的耳朵,那缱绻婉转的悄悄话,几乎快把佟懿儿的心融化了。他带着一点儿被人冤枉的委屈口吻笑道,“现在的你朕也喜欢,靖月有点儿你小时候的影子,也是上天待朕不薄了。” “懿儿怎么不知道,堂堂大清国的皇上竟这样会哄人!”康熙这一番情话,佟懿儿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俱是十分受用,除了起身被他拥吻在怀,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回报方式。 “说起来胤祥这孩子开蒙,总得有个伴读,底下官员也给推荐了几个,朕总觉得不合意,这事儿便搁下了。”二人如胶似漆一番后共枕而卧,虽然翌日一早便要出发,想到即将要与佟懿儿分别多日,康熙一时难以入眠。索性转了个身子吻了吻佟懿儿的眼皮,“这些日子朕不在京城,你替朕好好选选,要是遇到合适的,直接跟了胤祥去就是了。” “您放心罢,选伴读是件要紧的事,懿儿自会放在心上。”与康熙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在佟懿儿眼中一向是个大事小情都要操心的劳碌皇帝,她总觉得这男人的大脑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佟懿儿略瞥了一眼床头摆放的西洋钟,见时针已经指向罗马数字“i”了,赶紧摸了摸康熙的脸颊道,“时辰真的不早了,您早点歇着!” “在外边好好照顾锦书,别光缠着你汗阿玛骑马射箭,听见没有?”翌日卯时佟懿儿便往靖月的闺房去,看宫人们替她穿戴整齐了,看着靖月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佟懿儿不由扮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提醒她道,“这回额涅要在宫里看着你弟弟读书,在外面一定要听你汗阿玛的话,听德妃额涅的话,听你胤禛哥哥的话,知道不知道?” “汗阿玛的话是‘圣旨’,靖月当然是要听的,至于胤禛哥哥的话嘛——”靖月坏笑一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胤禛已经悄悄站到自己身后。 “怎么——我的话你就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不对?”胤禛揪了揪靖月身后的麻花辫,方向佟懿儿行了个礼,“额涅,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众人送到东华门,就要向圣驾道别了,一路上牵着胤禛的手一言不发的胤祥停下脚步,依依不捨地看着身穿石青色常服的胤禛。 “等你背完《论语》的第一篇第二篇,四哥带榛子回来给你吃,好不好?”胤禛俯下身子拍了拍胤祥的肩膀道,“等过两年,咱们就可以一块儿去塞外了。” “好!”胤祥重重地点了点头,与佟懿儿一道目送圣驾远去,久久不愿离去。 “明儿你就要开始读书了,有没有想好让谁陪你一块儿上学啊?”回承干宫的路上,佟懿儿灵机一动,只想看看胤祥自己有没有合意的伴读人选。
第268页 “嗯……孩儿喜欢玉衡嬷嬷的儿子,叫桑哥儿。”胤祥毕竟是玉衡餵大的,与玉衡所生的儿子要好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当初若没有曹荃、玉衡夫妇的帮助,佟懿儿的金蝉脱壳计也不可能那样顺利,现在胤祥与他们的儿子成为朋友,好像也是上天註定的一般。 “好啊,今儿咱们请桑哥儿和他额涅吃顿饭好不好,明儿就让他跟你一道读书去。”这玉衡的儿子桑哥儿大名唤作曹颀,平日里并不常常进宫,只是偶尔一两次跟着他阿玛进宫探亲。佟懿儿觉得胤祥的想法多半也有希望玉衡能与其子多些时候团圆的考虑在里头,顿时为胤祥发自内心的善良感到欣慰。 “奴才桑哥儿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十三阿哥请安!”佟懿儿吩咐宫人传旨,即刻接曹颀进了宫。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呈现眼前时,侍奉在佟懿儿身边的玉衡见自己的儿子进屋,不禁大吃一惊。 “桑哥儿起来罢,扶你额涅一道坐下来用膳!”佟懿儿笑着伸手招唿曹颀起身,又笑盈盈地望向玉衡道,“想不到吧?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故意卖了个关子呢!” “娘娘您这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敢跟您同桌进膳呢……”曹颀正要扶玉衡入席,玉衡慌忙躲开了曹颀伸过来的手,摇头道,“这……这忒不合规矩了!” “你们家曹荃如今做着内务府的四品官,你又不是普通的嬷嬷,有什么不能坐的?”佟懿儿向胤祥使了个眼色道,“快扶你玉衡嬷嬷坐下!” “您是我的乳母,额涅与我都把您当一家人看待,还请您不要再推辞了。”胤祥虽然还没有入学堂读书,但已经被佟懿儿与胤禛教导得十分知书达理,见胤祥如此坚持,玉衡也就不好意思再僵持下去,欠了欠身子在下首坐了下来。 “今儿召桑哥儿入宫,是想告诉你们娘俩一件事——”佟懿儿往自己与玉衡面前的蓝釉杯盏中倒了一点儿黄酒,起身举杯道,“我预备让桑哥儿做胤祥的伴读,不知你们可愿意么?” “谢皇后娘娘抬举!”玉衡完全想不到竟还有这等好事等着自己,拉着曹颀起身谢恩时都有些哆哆嗦嗦了,“奴婢领旨!” “起来起来,你要是愿意,就跟我把这杯酒干了!”佟懿儿放下杯盏,与胤祥一同扶起母子二人,“今儿咱们好好吃一顿,明儿两个孩子就精神抖擞地见他们的先生去!” “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将手中的黄酒一饮而尽,玉衡的眼角渐渐湿润了,“希望犬子能够好好侍奉十三阿哥读书,不辜负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一番栽培才好。” “这话该是我向你说才是——当年若不是你和你姐姐,还有曹寅兄弟他们帮助,也就没有我和胤祥的今天了。”往事纷纷涌上心头时,佟懿儿的心情莫可名状,“想当年皇上身边也是你们曹家的人做伴读,我小时候没少麻烦曹子清呢——现在,又轮到你的儿子,这不是天缘凑巧么?” “娘娘说的是,这都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玉衡这辈子也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因缘际会进了皇宫,不仅找到了自己的双胞胎姐妹,还嫁了一个如意郎君,现在回头想想,就跟做梦似的。 “现在你们家桑哥儿成了伴读,每日都要来我这里晨昏定省的,你们母子也就可以常见了。”菜品一一撤去后,佟懿儿一面喝茶,一面不免向两个孩子叮嘱几句,“其他阿哥都比你们年纪大些,所以在上书房里跟你们不在一间读书。你们的师傅是今年的进士,是我的堂弟。你们要好好听师傅的教诲,每日按时作息,不得迟到早退。”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奴才一定侍奉好十三阿哥!”曹颀煞有介事地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显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侍奉在侧的玉衡觉得十分欣慰。 “额涅放心,‘有朋自宫外来,不亦乐乎?’孩儿一定会好好珍惜桑哥儿这朋友,好好读书涨本领的!”胤祥也学着曹颀的样子跪了下来,中气十足地向佟懿儿表态。 “还没开始学呢,怎么就敢篡改孔夫子的话了!”佟懿儿忍俊不禁,捂着嘴嗔笑道,“起来罢!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好好温书,赶明儿若是再淘气,改了四书五经里的句子气坏了师傅告状到你汗阿玛那儿,我可救不了你啊!” “嘿嘿,孩儿再也不敢了!”胤祥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起身。因天晚皇宫已经下钥,佟懿儿便留曹颀在宫中住了一夜,与胤祥一道为翌日开蒙做准备。 第145章 佟家的机智是祖传的 “姨母, 乌尔衮兄弟不是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么?要么您一会儿跟汗阿玛说说,让他娶了锦书得了!”每回康熙出塞外, 伊尔哈都要带着婆婆淑慧公主与乌尔衮、荣宪公主一道往康熙行营请安, 顺便住一段日子。因这些时和卓身子不大好, 便只让胤俄随驾代和卓问候。这些日子胤俄诸事不顺,真是积了一肚子委屈,到了伊尔哈这里, 他自然不能错过难得的撒娇宣洩机会, 将自己与锦书的过节与伊尔哈一吐为快。 “不是姨母说你, 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知道懂点事儿呢!”伊尔哈从胤俄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不由坐在圈椅上嘆息一声,“我还说呢!贵妃娘娘一向身子康健得很,怎么突然就来不了了——就为了一个包衣世家出身的女孩子, 万一把你额涅气倒了,你将来能靠谁?!”
第269页 “反正你们都为我选了安亲王的亲外孙女, 我胤俄天生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有什么大不了!”胤俄早已不满和卓对他未来婚事的安排, 现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直往梨花木椅背后的金丝软枕上一靠,丧气道,“又是太子又是四阿哥, 你们倒是教教我, 怎么出人头地啊?” “你——”伊尔哈气得险些要伸出手来打胤俄一巴掌, 想想自己不是胤俄的生母,终究还是把手暗暗放下了,“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好好用功?只要你不再自暴自弃,姨母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把那个锦书嫁到你们鸟不拉屎的巴林,让我眼不见为净就好!”胤俄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不要努力用功,不过现在伊尔哈这样许诺他,还是有几分诱惑的,先应下来似乎也并无坏处。 “这事儿也不是姨母能做主的,不过姨母一定尽力而为。”现在胤俄是钮祜禄氏一族唯一的指望,对伊尔哈来说,为了哄好这个小祖宗,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 “宝音姐姐,你这么急匆匆地找靖月干嘛呀?”夜深了,靖月正绘声绘色地向同住一个帐篷的德妃与锦书讲水浒故事,却被荣宪公主悄悄叫出帐外,“正说到‘三碗不过岗’的关键处呢——” “我婆婆刚刚跟我说,她有意向皇上提亲,要把锦书妹妹讨来做乌尔衮弟弟的媳妇!”荣宪公主也不能出来太久,只得神色匆匆地长话短说,“乌尔衮那个弟弟,嗜赌成性,终日酗酒,我看锦书妹妹一副文静样,倘若真嫁过来是要吃大亏的!” “那可不行,怎么能让她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呢——”敏感的靖月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的笑容渐渐收住了,“一定要想个办法阻止才行!” “我不能被婆婆发现,只能来通知妹妹一声——我会想办法尽量拖住她,但是恐怕时间有限,在此之前,你们一定要想出办法来!”荣宪公主说完,立刻告辞离去了。靖月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往佟国维所住的营帐奔去。 “姥爷,额涅在我心里是最聪明的人了,额涅是您的女儿,您一定比她还聪明对不对?”要是佟懿儿一道过来,靖月现在一定会找佟懿儿讨主意,可是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她绞尽脑汁才想到或许可以找同行的佟国维求助。 “荣宪公主的婆婆是贵妃娘娘的姐姐,要想让皇上拒绝她的请求,除非那位公主已经许了人家了。”与靖月同龄的舜安颜此次得以跟在祖父佟国维身边一同随驾,听了靖月的转述,佟国维仍不动声色地喝茶沉思,坐在一旁的舜安颜倒心直口快了。 “舜安颜,怎么跟公主说话的?没规矩!”虽然佟国维很贊同孙子的这个提议,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表现也太不成体统了,做长辈的总要提点一番。佟国维放下茶盏,沖靖月莞尔,“公主别见怪,舜安颜这孩子在家口无遮拦惯了!” “没关系的姥爷,倒是靖月一时情急忘了礼数——”靖月听佟国维这样说,自己倒先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 “舜安颜虽然鲁莽,可他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客套一番后,佟国维想时候也不早了,便清了清嗓子直入主题,“公主没有直接去找皇上,是对姥爷的信任,也是明智之举——荣宪公主的婆婆身份不凡,没有合适的理由,皇上是不好随便推掉这门婚事的。更何况,温宪公主毕竟不是皇上亲生的女儿,蒙古那边要了去,也是她为大清国应该做的。” “宝音姐姐和乌尔衮哥哥是真心相爱的,是美女配英雄,可是锦书要嫁的那个人是——”靖月憋红了脸,她觉得到了嘴边的话有些不雅,但的的确确是十分贴切的,“是一朵鲜花插在……插在那什么上面!” “如果公主这样认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荣宪公主的婆婆向皇上请旨之前,找到一个和硕额驸的人选。”佟国维竭力把笑容掩盖在浓密的鬍鬚下面,眼前这个女孩简直就是佟懿儿小时候的翻版。 “可是……就这么几天工夫,到哪儿去找这个人啊?”靖月也意识到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但是让锦书接受这样的安排,似乎实在是为难人家,“而且突然给她安排这种事,肯定会把她吓到的!” “舜安颜愿意帮公主这个忙!”这句话把佟国维和靖月都吓了一跳,他们将目光聚焦在他越来越红的脸颊上,感到不可思议,“事情过去之后,如果温宪公主看不上我,可以与我解除婚约,不用担心。” “你……你是认真的吗?!”靖月与这个舜安颜也见过几次,她只觉得这个男孩挺好玩,从未想过他居然有这等担当。 “大丈夫敢作敢当,温宪公主是金枝玉叶,能保护她是舜安颜的福气。”舜安颜郑重其事地向靖月与佟国维做了个揖,“比起玛法与大玛法对大清国所做的一切,舜安颜不值一提。” “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现在柳暗花明又一村,靖月终于松了一口气,对面前这个少年充满敬佩。 “打扰了——”一阵掀帘的声音转移了大家的视线,只见胤禛提着一把宝剑吃惊地看着靖月道,“你……你怎么在这里啊!”
第270页 “四阿哥是来寻乐靖公主的吧,她方才找老夫有些事,您可以带她回去了。”佟国维起身将靖月带回胤禛身边,笑道,“让皇上和德妃娘娘担心了罢?” “你也是的,冒冒失失跑出去,害得德妃额涅以为你失踪了,哭哭啼啼去找汗阿玛——汗阿玛正在与我们议事,听说你失踪,吓得赶紧让我出来寻你!”出佟国维营帐前,胤禛还能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出了营帐几尺远,胤禛不由停下来迎着篝火的光又急又气道,“无论有什么事儿,也得先跟德妃额涅打声招唿啊!” “好嘛好嘛,胤禛哥哥你先送我回去,明儿靖月一定去汗阿玛那里向你们负荆请罪好不好?”这回靖月原本是一时情急才忘了跟如吉“报备”便离开了,她自知理亏,也不敢跟胤禛理论,只挽着胤禛的胳膊撒娇认错道,“下不为例,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哼,你的‘保证’——”胤禛见靖月服软,敲了敲她的脑袋便也不再追究了。 “我的老天爷,可算回来了——你……你去哪儿了?!”靖月出去这一个时辰,如吉的眼泪一直没停过,她想像着靖月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整个人几乎崩溃。直到看见胤禛领着靖月出现在眼前,她奔上去一把搂住靖月道,“我……我还以为没法儿向你额涅交代了——” “对不起德妃额涅,我——”靖月看着站在一旁又哭又笑的锦书,不由冲着如吉耳语道,“咱们快点儿进去吧,有要紧的话要对您说。”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八月初和卓的身子渐渐好些,便要向佟懿儿请安。进得厅堂,只见佟懿儿看着一册摺子,边摇头边露出微笑。 “和卓妹妹来啦,赐坐。”康熙出巡后,宫里安静了许多,现在只剩胤禟与胤祥带着各自的伴读在上书房读书,“妹妹身子好些了?” “好……好多了,谢皇后娘娘惦记。”和卓拿帕子捂了悟嘴唇,强颜欢笑道,“娘娘如此高兴,可是皇上来信了?” “是啊,皇上说,已经把温宪公主许配给我弟弟的儿子舜安颜了——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对上眼的,我都不知道!”康熙的书信里只向佟懿儿道出指婚的结果,并未来得及写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康熙是想回到京城以后慢慢告诉她的。 “哦……咳咳——是吗?”就在半个月前,和卓还收到伊尔哈志在必得的书信,说要娶到这个温宪公主替和卓出气,凭着这个信念,和卓的身子才略微有所好转。现在听佟懿儿这样说,和卓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脸上却还勉强挂着祝福的笑容,“那……真是要恭喜如吉妹妹了……” “和卓妹妹你怎么又咳嗽起来了?要不要传太医啊——”方才沉浸在喜悦中的佟懿儿一时忘记了和卓与锦书的瓜葛,现在见她咳嗽,忙倒了一杯茶递与她,心里觉得抱歉,“既然没有痊癒,应该多歇息一些日子的,不必勉强自己。” “不……不用了——”和卓喝了两口茶水,将杯盏放回桌上,“怪只怪……我那儿子——” “这件事,我们还是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佟懿儿见和卓主动提起此事,忙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没有告诉皇上,只当胤俄那孩子贪玩一时煳涂,也为了锦书的名节,皇室的体面。” “娘娘果然识大体,顾大局,臣妾……臣妾不得不服。”佟懿儿说得正义凛然,和卓心里纵有千万分怨气,也只能甘拜下风——她和卓原本是不应该输的。身体里住着塔娜的灵魂的她,斗得过尼楚贺,怎么就斗不过佟懿儿呢?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让她理亏,现在除了忍,她没有别的选择。 “妹妹若是想要胤俄早早收心,步入正途,不如向皇上请旨早日纳福晋,成了家,也就不是小孩子了。”见和卓一脸挫败感,佟懿儿实在是不忍心,忍不住提出建议。 “太子与娘娘所出的四阿哥都尚未娶亲,臣妾怎敢——”其实这也是和卓最近的心愿,只是这话原不该她提,现在佟懿儿说了,她倒十分意外。 “两位阿哥情窦未开,八阿哥既然已经惦记起云雨之事,提早成亲倒也无妨。”与其纵容胤俄惦记别人,不如让他提前成家。毕竟大清皇帝皇子十三四岁成亲也不乏先例,顺治与康熙就是胤俄的“前辈”。这样想着,佟懿儿说话也就更有底气了。 第14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锦书多谢佟公子解围之恩。”康熙回宫不久后便是中秋, 这日佟懿儿在畅春园兰藻斋设宴与德妃等共度佳节,特意请了舜安颜作陪。锦书想起当日靖月与她说起舜安颜挺身而出的经过, 席间便起身红着脸向舜安颜致谢。 “公主言重了, 情况危急, 反倒是奴才无状,唐突了公主。”这是舜安颜第一次与锦书面对面讲话,他几乎不敢抬头看锦书的脸, 光听她轻柔软绵的声音, 便已心跳加速。 “好了, 你们两个就别客气了,坐下来吃螃蟹罢, 不然一会儿该凉了!”佟懿儿见二人红着脸互相客套,心里只觉得又好笑又高兴,看来二人的姻缘似乎已经初露端倪了。
第271页 “是啊是啊, 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得是时间你侬我侬, 螃蟹可不等人!”靖月早就对面前这一盘橙红鲜艷的大闸蟹垂涎三尺,忙拉着锦书的衣袖让她坐了回来。 “你在路上可是跟咱们说,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的啊,这会子为了一盘螃蟹出尔反尔,小心锦书妹妹记恨你啊!”胤禛见锦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忙开腔解围道, “到时可别怪哥哥我帮理不帮亲哦——” “四阿哥休要说笑了, 既是汗阿玛亲自指的婚, 锦书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何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锦书本也该还了佟公子这份情意。”锦书起身低首向胤禛福了一福,又向舜安颜道,“还望佟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奴……奴才不敢!”舜安颜刚刚坐下来拿起面前的桂花酿轻啜一口想要压压惊,忽听锦书这样一说,吓得手中的缠枝纹青花瓷酒杯险些洒了,起身作揖道,“奴才……奴才一定好好照顾公主,请公主放心,也请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放心!” 锦书这样的“表白”方式,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佟懿儿都吓了一跳——拿康熙指婚的圣旨来做理由,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 “既然如此,你二人倒也说得上是‘天作之合’了,这是多巧合的缘分吶!”佟懿儿起身端起杯盏道,“让咱们举杯祝他们此生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众人皆起身饮尽杯中酒,宫人们将螃蟹一一放入在座宾客的盘中,靖月头一个迫不及待,第一时间便拆下一只蟹腿来。 “瞧我这个做额涅的,一高兴竟忘了今儿是靖月和锦书丫头的寿辰了!”吃了螃蟹浣干净手,佟懿儿这才想起今日不仅是中秋佳节,不禁抱歉道,“真是上了年纪,不记事了!” “一早内务府便来人送了礼物来,只是娘娘忙着晚上的家宴,奴婢便先收着了。”玉衡见佟懿儿提起,忙向佟懿儿行了个蹲安礼汇报。 “你们瞧瞧,皇上日理万机都没忘,我倒想不起来了!佟懿儿扶了扶一字髻前边的抹额,回头沖玉衡吩咐道,“去把内务府的赏赐拿来给孩子们吧!” “哇,真的有‘千里眼’!”玉衡领着四个宫人呈上红木托盘的一刻,靖月的目光便全部被一只单孔望远镜占据了,“还以为汗阿玛说要送我是骗人的呢!” “君无戏言,朕怎么敢骗咱们的靖月丫头呢?”康熙由几个太监引路,踏着满地清辉向佟懿儿他们走来。听见康熙的声音,众人皆起身行礼。康熙上前双手扶起佟懿儿,又示意众人平身,“朕今儿和大臣们议事,所以来迟了,没想到皇后这里这般热闹!” “刚把您赏赐的螃蟹吃了,大家就说起两位公主生辰的事。”佟懿儿亲手剥了一只蜜桔递给康熙,笑道,“懿儿真是个煳涂额涅,竟把两位公主的寿诞都忘了。” “靖月丫头,这下你知道谁最疼你了罢?”康熙撕下一瓣桔子放入口中,只觉得自己的心此刻比吃到蜜桔的舌尖还甜些。 “谢汗阿玛赏赐,靖月今儿晚上要用这‘千里眼’好好儿看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靖月一面拿起托盘上的西洋单孔望远镜摆弄,一面走到康熙膝边半跪下来天真道,“上回靖月说相信月亮上有嫦娥和桂花树,额涅非说月亮上除了一个一个的坑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个望远镜是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四哥告诉过我,星星和月亮离我们好远好远。”胤祥现在刚刚开蒙,正是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慾的时候,除了他的老师佟法海之外,他最信赖的“老师”大概就是胤禛了。胤禛这些年开始与胤祉一道遵照康熙的旨意向传教士学习天文地理,偶尔也会把一些有意思的知识与弟弟分享。 “有什么远的,月亮不就在那儿嘛!”靖月指了指面前一轮巴掌大的圆月,回头沖胤祥笑道,“我们都能看见的,一定不远——有了‘千里眼’,就能看见月亮里面有什么了!” “好了好了,你也别跟你弟弟争论,今晚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康熙知道这两个孩子倘若就这样一直争辩下去,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扶靖月站起来,“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辩论,你看看人家锦书,比你可稳重多了!” “汗阿玛谬赞了,锦书不比姐姐聪明伶俐,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安安静静坐在如吉身边的锦书听康熙这般称赞,立刻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既然已经册封了公主,哪儿还有什么‘假’的?”康熙抬了抬手赐锦书平身,温柔道,“这回是胤俄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好在舜安颜这小子仗义,你们俩这就是上天註定的缘分了,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锦书/奴才谨遵皇上教诲!”锦书与舜安颜闻言,心里俱十分温暖,赶忙一同起身叩谢皇恩。 “锦书的事,莫非靖月那丫头都跟您说了?”想到康熙那句“是胤俄不好”,入夜与康熙共眠的佟懿儿一时辗转难眠,“您……您怎么想?” “回京之前,靖月丫头便把和卓之姐要来提亲的来龙去脉都向朕说了,包括你为什么要朕册封锦书为公主,朕也都明白了。”康熙拥住佟懿儿的肩膀,嘆了口气,“唉……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替胤俄瞒着朕,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朕不是不知道。”
第272页 “可是懿儿总要为和卓妹妹留些颜面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倒一天到晚惦记着男女情爱,想来和卓妹妹心里也很气恼。”佟懿儿知道靖月也是为了维护好姐妹才将真相告诉康熙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也就不妨把话说开了,“最近她的身子反覆生病,多半就是气出来的,懿儿实在是担心得很……” “朕即使知道了,也会在和卓面前装作没有这回事的——和卓是和卓,胤俄是胤俄,朕不能让她为了一个不孝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原来康熙的反应与佟懿儿别无二致,夫妻二人其实早已同心同德。康熙起身吻了吻佟懿儿的额头喃喃道,“以后有什么担心的事,只管告诉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相信咱俩的心已经长到一块儿去了么?” “前朝的事已经够麻烦了,懿儿再拿后妃和孩子们的事来叨扰您,就是懿儿不懂事,也是懿儿没本事。”佟懿儿瞬间如释重负,现在康熙已经肯定了她解决问题的方案,她的背后也就有了一堵坚实的墙壁。 “你若是没本事,又怎么生得出靖月这般聪慧正直的女儿来?她这孩子真是让朕刮目相看!”想起夜靖月向自己陈述事情原委的情形,康熙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的神色,“一炷香的工夫,她便将胤俄与锦书的恩恩怨怨向朕说得明明白白,又歷数了不能将锦书许配巴林部的种种理由,教人不得不信服啊!” “一眨眼,咱们的靖月也长大成人了,懿儿还把她当年那个小丫头片子看呢!”要不是亲耳听康熙说起,佟懿儿也不敢相信靖月竟有这般的勇气与智慧,培养出四肢发达,头脑也没那么简单的女儿,佟懿儿顿时觉得十分自豪。 “儿子,额涅知道你喜欢锦书,不想娶札克善……咳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胤俄灰头土脸地回到京城后和卓仿佛突然之间病得更加严重了。这日胤俄下朝探望她时,这个形容枯藁的女子又没有下炕,只握着胤俄的手气若游丝道,“但是……那锦书已经是公主了,又许给了佟家……额涅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没准活不了多少日子,咳咳——你……你能不能可怜可怜额涅,哪怕……哪怕这辈子见不着亲孙儿出世,好歹……好歹也能见你成家分府啊——” “额涅,孩儿去塞外的时候您也只是轻微的痰疾,怎么这会子成这样了?”胤俄心里虽然对和卓有诸多抱怨,但看到和卓虚弱成这样,端着药碗的手渐渐开始颤抖——他害怕了,虽然他不喜欢母亲的干涉与唠叨,但是他不能失去这座靠山。 “身子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和卓的眼泪挂在眼角,却一直努力不让它落下,“你成亲了,我的身子没准还能撑些日子——” “好……孩儿,孩儿答应您!”胤俄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不能接受没有和卓存在的日子,这是他回答和卓最干脆的一次,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自己。 “这就对了……等以后你出息了,想娶多少莺莺燕燕都随你——”见胤俄终于肯听自己一句劝,一滴眼泪终于蹦出和卓的眼角。 第147章 家门不幸 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 八阿哥胤俄在畅春园正式迎娶安亲王岳乐亲外孙女、额驸明尚之女郭络罗札克善。和卓的身子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康復了。向母亲行礼时,胤俄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红光满面的女人与前些日子那个药不离口的和卓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唉, 这下可算是好了——幸亏您的身子没有大碍, 如今八阿哥也娶了媳妇, 咱们钮祜禄氏总算是有个指望了!”与和卓一道见证胤俄与札克善成婚的舒舒觉罗氏已年近六旬,这些时挂念着和卓的身子,原本乌黑浓密的头髮白了不少。这会子和卓扶她到偏殿歇息, 母女二人总算能说两句体己话了, “安亲王的外孙女, 家世也算配得上咱们八阿哥了!” “原本就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听了宜妃的建议, 装装病唬那孩子听话罢了!”和卓用丝帕遮着朱唇,附在舒舒觉罗氏的耳畔道,“这孩子好好说话听不进, 我能有什么法子!”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吶……娘娘为了八阿哥, 也真是费尽心血了,只希望那孩子懂事些——”舒舒觉罗氏没想到生下一位阿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这一路和卓似乎总是费力不讨好,舒舒觉罗氏这个做额涅的不由替她捏一把汗。 “娘……娘娘不好了——”母女二人相视一笑,便见和卓身边的贴身嬷嬷匆匆进入屋内,跪下焦急禀告道, “大老爷和七老爷……在酒席上吵起来了!” “什么?怎么回事——”贴身嬷嬷口中的“大老爷”乃是遏必隆的大儿子法喀, 为遏必隆嫡长子, 现承袭着遏必隆的一等公爵位;“七老爷”就是舒舒觉罗氏所生的阿灵阿,是和卓的亲弟弟。听嬷嬷说二人起了冲突,母女二人大惊失色,急匆匆站起来就要出去一探究竟——康熙、佟懿儿与太后现在可都在席上,倘若真出了什么丑事,钮祜禄氏全族的脸面便要荡然无存了。
第273页 “我上回亲眼见到你摸我三嫂的胳膊来着,还……还放在鼻子底下闻,我怎么是造谣呢!”出得寿萱春永殿的殿门,只见阿灵阿正在席间拎着法喀的衣领怒目圆瞪,康熙与佟懿儿护着太后并排坐在上席,前面有一排御前侍卫持刀护驾,众人据离席站在一旁,气氛十分微妙。 “阿灵阿,太后与皇上、皇后面前,岂容你放肆!”和卓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她挣脱舒舒觉罗氏往回按的手,冲到阿灵阿与法喀面前将二人拉开,向阿灵阿吼道,“惊了圣驾,你们谁能担待?!” “奴……奴才罪该万死——”阿灵阿见了和卓,这才如梦初醒,匍伏于地向康熙请罪道,“奴才目无君上,请圣上责罚!” “贵妃,你过来说话。”康熙刚刚看了一场好戏,故意一言不发冷眼看着阿灵阿与法喀丑态毕露,现在和卓出来,康熙仍旧镇定自若,只向和卓使了个眼色。 “臣……臣妾家教不严,请太后、皇上、皇后恕罪!”和卓的腿像灌了铅似的,一点一点挪到康熙身边,头也几乎要埋到地下去了。只微微一福,便体力不支瘫了下去。 “和卓妹妹,你醒了?来,喝口水吧——”再睁眼时,和卓看到的是佟懿儿一贯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她起身接过白瓷碗喝了两口温水,渐渐恢復了意识,“皇上让我亲自照料你,现在你醒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胤俄他们——”佟懿儿说起康熙,和卓的喉咙有些哽咽了,想起今日是胤俄大喜的日子却发生这种丑事,她总觉得愧对儿子儿媳。 “婚事还得继续办下去。皇上的意思是,这是家丑,不能传到外头去遭人议论,现在八阿哥与八福晋正行合卺礼呢!”佟懿儿扶和卓躺好,宽慰道,“妹妹别想太多了,你身子本就孱弱,太医说心思重是大忌啊。” “娘娘说的是……可是我和卓究竟做错了什么,娘家竟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出这等荒唐事,实在是让臣妾心寒——”和卓虽知道阿灵阿一向嫉妒法喀有一等公爵位,可她平日总是劝他忍耐,等胤俄出人头地,少不得有阿灵阿的好日子。她现在知道,这个弟弟根本等不了那么久了。 “皇上说了,法喀虽不曾与弟媳有过越轨之举,但也没少做过不合规矩的事,就先将他的一等公停了。”佟懿儿知道和卓肯定担心胞弟的安危,不跟她说清楚,她恐怕是没办法安心养病的,“至于阿灵阿……也只不过是嫉妒心重,借着八阿哥的婚礼发作一番,申斥一顿也就完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还得顾着妹妹与八阿哥的颜面。” “娘娘此话当真?!”法喀停了一等公的消息让几乎气息奄奄的和卓眼底划过一丝神采——无论如何,停了法喀的爵位,阿灵阿也就有了一线希望,只要她能规劝他好好做一番事业,一切皆有可能。 “这都是皇上亲口跟我说的,皇上知道妹妹爱惜家族颜面,一定会尽力保全的,妹妹别担心了。”佟懿儿知道和卓这一辈子都是为遏必隆与塔娜争气而活着的,康熙当然也知道。从太皇太后当年把这个女人选入宫中开始,这就是和卓的全部念想。 “姐姐……你让阿灵阿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现在站在济兰面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妹妹内尔吉——康熙当年听从佟懿儿的建议放内尔吉回到盛京之后不久,济兰便撺掇母亲到钮祜禄府上说媒,将妹妹嫁给阿灵阿做了侧室。内尔吉以为自己离开皇宫就能获得自由,可是她错了,她的姐姐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皇上已经免了法喀的一等公,这个‘冒险’,难道不值得吗?”济兰坐在前沿炕上修指甲,沖战战兢兢的内尔吉邪魅一笑,“我说过了,即使是无中生有的诬告,也足以让法喀一蹶不振——阿灵阿是贵妃的亲弟弟,皇上再生气,也不会把阿灵阿怎么样的。你往后看就是了。” “我……我也不想当什么一等公夫人,只求和孩子们平安一生。”内尔吉一向不喜欢争权夺利,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济兰的妹妹,被姐妹情一点一点地捆绑住,透不过气来。 “哼哼,平安一生?等到法喀踩在你丈夫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但愿你还能轻轻松松对我说这四个字。”济兰吹了吹指尖的粉末,斜眼对内尔吉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这种嫁给天潢贵胄、皇亲国戚的,所谓的‘平安一生’,说白了就是不断地往上爬,这就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可是……您也看到了,这一遭折腾把贵妃娘娘气病了,让皇上、皇后为难,您是贵妃身边的人,难道就不为她着想吗?”内尔吉觉得济兰实在有点“忘恩负义”,现在的钮祜禄氏家族已被济兰借内尔吉的手搅成一滩浑水,内尔吉很后悔没有坚持本心,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贵妃的愿望,不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能承袭一等公爵位吗?我这是帮了她一把,我还不告诉她——等她看到结果的时候,她会感激我的。”济兰的冷笑让内尔吉觉得不寒而慄,即使炭盆里火苗正旺,仍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第274页 “从此以后,奴才不会再替姐姐为老爷吹枕边风了——这次老爷倘若骂我乱嚼舌根搬弄是非,我内尔吉认了。但是,绝对不会有第二次。”懦弱惯了的内尔吉静默许久,忽然她握紧双拳起身,向济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蹲安礼。 “好哇,我郭络罗家有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奇葩,真是阿玛额涅教导有方啊!”济兰起身拍了拍手掌,走到内尔吉面前贴着她的脸轻声道,“不过姐姐希望你不要那么快下结论——没准你回去之后,你们家老爷非但不会怪你乱嚼舌根,还会感谢你,把你供起来呢!” “时候不早了,奴才告退了——”要不是今日恰逢胤俄的婚礼,内尔吉也不大愿意进宫来,现在她只觉得在这间房子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这天晚上,尽管阿灵阿因为法喀被夺爵的事真的不曾责怪内尔吉半句,反而很高兴地趁着酒劲与她亲热,但是闻着一屋子的酒味,内尔吉辗转难眠,她想不明白。 同样想不明白的人还有佟懿儿——她记得按原有的歷史轨迹,阿灵阿与法喀的纠纷是在温僖贵妃的丧礼期间上演的。现在和卓逃过了康熙三十三年的这一劫,丧事变喜事,狗血的剧情却依旧躲不开。躺在康熙身边的佟懿儿一直瞪着眼睛,冥思苦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想自家那个同样不省心的隆科多,佟懿儿一瞬间仿佛释然了——和卓是和卓,阿灵阿是阿灵阿,在后宫的女人再殚尽竭虑,也防不住自家兄弟不可遏制的欲望。对佟懿儿来说,除了想尽办法把隆科多这只吃了豹子胆的勐兽关在笼子里,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倘若有一天那小子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相信不用她来“大义灭亲”,就是佟国维也不会饶了他。 第148章 哪个费扬古? “现在安北将军费扬古在归化城驻守防范噶尔丹, 昨儿个他夫人多罗格格进宫探望太后,恰巧朕也在, 就聊了一会儿。”又是一年元旦, 康熙与佟懿儿忙到年初七, 遇上顺治皇帝的忌辰,康熙终于可以借着追思父皇的机会到佟懿儿这里吃一碗清粥就小菜了。咽下一勺小米粥,康熙的双脚瞬间暖和了起来, 他见佟懿儿站在前沿炕边发愣出神, 忙摆手道, “懿儿你怎么了?坐呀——” “费扬古……是哪个费扬古?”原来发愣的佟懿儿是在努力搜索大脑中的康熙朝人物知识储备——在她的印象里,安北将军费扬古是董鄂氏, 乃孝献皇后之弟。而康熙所提到的“多罗格格”,应该是乌拉那拉费扬古的妻子,褚英的玄孙女。这两个人, 是绝不可能存在交集的。 “懿儿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有什么不妥么?安北将军,是乌拉那拉费扬古啊!”康熙伸手牵佟懿儿坐在自己身边, 眼见她瞪大眼睛,朱唇微张地盯着他。 当年因为一度分不清董鄂费扬古和乌拉那拉费扬古而被自己的导师批评的童佳意, 现在的皇后佟懿儿彻底凌乱了——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已经把康熙的“龙生九子”改得乱七八糟,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蝴蝶效应”。 “没……没什么不妥——您接着说,懿儿听着呢!”佟懿儿慢慢适应了这个有点意外的设定,脸色渐渐恢復正常。 “太后说, 安北将军常年在外征战, 多罗格格一个人在家操持家务实在辛苦, 有意把格格与安北将军之女接到身边陪伴。”吃完最后一勺小米粥,康熙放下黄地暗龙纹瓷碗,接过佟懿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道,“太后这些年一直想要个晚辈陪在身边,可是阿哥格格们都只会一点点蒙古语。只有这个姑娘,前几年跟在他阿玛身边帮忙翻译了不少厄鲁特人来往的信函。今年北边局势吃紧,费扬古这才把女儿送了回来。” “这可真是将门虎女了,了不得了不得!”听康熙说起费扬古之女的事迹,佟懿儿早已无心深究这猝不及防的歷史bug,转而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十分膜拜,“这姑娘的闺名是——” “原有个满洲名字叫松格里,后来又依着‘松贞玉刚’的意思给自己起名松贞,也是有意思得很!”光听康熙的描述,佟懿儿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女孩子了——按说胤禛现在也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只是佟懿儿总觉得她和康熙喜欢的都不作数,总是胤禛自己选中的来得长久些。 “松格里是优雅,松贞是坚韧不拔,意思都好。”佟懿儿的表情藏不住她的喜悦之情,她觉得康熙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还没见面呢,就想收了人家闺女做媳妇是不是?”康熙起身揽过佟懿儿的肩膀开玩笑道,“不过朕可告诉你啊,这保成可也还没娶太子妃吶,朕心里可为难着呢!” “听您这意思,倒像是对松贞姑娘‘志在必得’啊——懿儿可还没说什么呢!”佟懿儿绷不住扑哧一笑,“人家要是知道被您这样‘安排’好了,没准现在就该嚷嚷着打道回府了。” “朕的儿子个顶个儿都是人中龙凤,配她可是绰绰有余的!”康熙听了佟懿儿这般“嘲笑”,不由仰起头来得意道,“依朕看,她没准是非朕的儿子不嫁呢!”
第275页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恭祝皇祖母福寿康宁!”这日胤礽与胤禛忽然接到太后懿旨说想见见他们两个,祖母想念,两位阿哥自然不敢怠慢,用过早膳便往宁寿宫偏殿请安了。 “你们坐——桌上有新制的蒙古奶饽饽,尝尝罢!”自太皇太后去世,太后便成了宫中长辈。虽说是长辈,可太后如今尚未及六旬,加上养尊处优,看着仍旧发黑肤白,全无老态。她示意二人坐下,指了指他们手边梨花木几上摆着的点心道,“才出炉不久的!” “皇祖母,保成刚刚偏过了,吃了恐怕克化不动,还您见谅!”胤礽穿一身深紫色暗纹袍子,起身向太后作揖推辞。 “既然太子哥哥吃不下,那孙儿便万万不能再辜负皇祖母的好意了——”胤禛早膳也吃了不少,但见胤礽已经起身推辞,自己倘若再说一个“不”字,只怕要让太后失望。当下笑嘻嘻地拿手边的银筷夹了一只饽饽尝了一口,夸赞道,“皇祖母这里的蒙古奶饽饽就是正宗——想来里头定是加了酸乳酪罢,吃起来十分开胃呢!” “四阿哥喜欢就好,回头我让人多送你一些。”太后喝了一口奶茶,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的满文并不太娴熟,为了与孙儿们交流,勉强能说上几句。 “胤禛谢皇祖母赏赐!儿臣想,额涅和靖月、十三弟他们,也会喜欢的。”胤禛郑重其事地起身谢恩时,他感觉胤礽与太后好像都在笑他似的,这让他感到有些诧异。但按照规矩,他也不方便询问,只跟着胤礽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松格里,你看刚才吃了你做的奶饽饽的那位阿哥,觉得怎么样?”目送胤礽、胤禛兄弟离去后,太后向身后的帘子招了招手,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着一袭粉色袄褂的妙龄女子掀帘而出,沖太后微微一福。 “四阿哥孝顺知理,一表人才,松格里十分佩服。”松贞当然知道今日太后让她做奶饽饽,又召两位阿哥来让她躲在帘后看的良苦用心。只是现在胤禛他们离去后,她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只是……太后此举有些不合规矩了,男子与女子行礼之前,是不该接触的。” “那是汉人的规矩,你读了几天四书五经,可别被汉人的那些规矩拘束了!”太后与当年的太皇太后一样喜欢穿着宽大的蒙古袍子,粗大的麻花辫盘在脑后,盘腿在炕上坐着,伸手牵住松贞。与她用蒙古语对话,太后觉得舒坦多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盼着有一个能跟我说体己话的,现在好不容易盼来了你,婚姻大事自然要尊重你的意愿。” “太后厚爱,臣女感激不尽!”松贞虽然也耳濡目染读过不少经史子集,但她毕竟与父亲在塞外待过一些时日,对草原女子的豪爽开放也有几分嚮往,现在她在朴实无华的太后身上看到了这种气质,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 “太子哥哥,你们……你们刚才为什么笑啊?”胤禛与胤礽一路散步同行至御花园,在堆秀山下,胤禛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胤礽,胤礽的脸上仍然挂着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煳涂啊?”胤礽仰头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我呀,真是服了你了!” “不……不就是在皇祖母那儿吃个奶饽饽么——您说您吃饱了,吃多了怕克化不动,那胤禛不得给皇祖母一个面子么?”胤禛仍旧不明就里,挠了挠后脑勺道,“再说……那奶饽饽味道确实不错嘛,太子哥哥不吃,实在是可惜了。” “别别别,我可不敢吃我‘弟媳妇’的饽饽!”胤礽见胤禛是真不明白,忙摆了摆手开玩笑提示了胤禛一下。 “弟媳妇?什么意思——”胤禛看着胤礽意味深长的表情,心里越发煳涂了。 “宁寿宫里最近新住进来一个松格里格格,这事儿你知道吧?”胤礽见这胤禛果然是个情窦未开的“呆子”,咽了咽口水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听额涅说起过,是费扬古将军的女儿,怎么了?” “今儿那碟饽饽,八成是松格里做的,皇祖母在给她挑如意郎君呢!”做了二十余年太子的胤礽早早便深谙人情世故,太后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胤礽,去宁寿宫之前他已有了自己的对策。 “啊……不会那么邪乎吧……”胤禛听佟懿儿说起松贞时,只觉得这女孩挺独特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念头。今日到宁寿宫,他知道自己按规矩也见不到这个姑娘,却没想到是“未见其人,先吃其饽”。 “邪乎不邪乎的,你以后看吧!”胤礽没想到胤禛竟如此迟钝,只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擦身而过。 “今日太后吩咐宫里的松格里姑娘送了一盒她亲自做的奶饽饽过来,你们都尝尝!”晚膳时分胤禛与弟弟妹妹们围坐桌边,佟懿儿指着正中一碟推荐道,“松格里说,胤禛吃了说好吃,太后才让她又送了些给咱们呢!” “哦,原来是託了胤禛哥哥的福才有好东西吃啊!”靖月灵敏的耳朵立刻从佟懿儿的描述中嗅出了八卦的味道。只见她坏笑一声,夹起一块饽饽放在嘴里,“哇,有点酸酸的味道呢!”
第276页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胤禛被靖月的挑逗惹得有些恼了,轻轻踢了一下靖月的小腿,小声警告道,“不许乱编排我!” “四哥,我夹不到——”眼见靖月脸色突变就要与胤禛理论,机智的胤祥连忙佯装够不到点心碟,向胤禛撒娇。胤禛对胤祥一贯言听计从,自然替他夹了一个最大的,还嘱咐他细嚼慢咽别噎着。 “听说,太后今儿把太子和四阿哥召去宁寿宫了,都说是要为新进宫的安北将军之女选如意郎君呢!”如今已经成婚的胤俄迁居北三所,胤禟也渐渐大了,和卓与济兰也自然有了更多时间闲话。消息灵通的济兰现在更为深居简出的和卓所需要,是她把握后宫全局的“眼睛”。 “一个安北将军而已,太后也忒瞧得起乌拉那拉氏了。”和卓原本就懊恼自己的兄弟阿灵阿不中用,现在安北将军费扬古是康熙平定噶尔丹的得力干将,自然是众星捧月。越是这样,和卓眼角流露出的不屑就越多。 “还不是那姑娘会几句蒙古语,把太后哄得团团转!”济兰一面替和卓夹着核桃,一面谄媚道,“臣妾还听说,皇上有意把法喀的一等公给了阿灵阿大人,只看他能不能在出征时出力了——这对娘娘您来说,才是正经事儿呢!” “是啊,多亏了你们家的内尔吉,否则法喀哪有那么容易丢了爵位?”和卓早已从阿灵阿那里知道了当日“闹剧”的经过,听济兰说起,和卓索性也把话说开了。 “娘娘您这就说笑了,内尔吉是个粗人,哪里是个能拿主意的?”济兰的手突然停了停,剪子险些伤了手指。 “她是木讷,可她有个聪敏过人的姐姐啊——”和卓按住济兰的手,嘆气道,“你要阿灵阿演这齣戏,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唿,怕我会生气么?” “您要是事先知道了,就不会气到晕厥,皇上又怎能看在您的面子上重视阿灵阿呢?” 济兰的反问令和卓惊诧——士别三日,的确要刮目相看了。 第149章 胤禛的真心话 “听你阿玛说, 皇上已经指了汉军正白旗都统石文炳的女儿为太子妃了——终究还是石文炳的夫人懂得抢占先机啊!”开春暖和了一些,赫舍里氏又趁机来承干宫与女儿闲话。现在皇子们渐渐到了婚配的年纪, 赫舍里氏也难免放了许多心思在这上头, “是太后的娘家亲戚就是不一样, 按说不过是一个汉军都统,哪里就够得着太子妃了?” “近一两年来的确有许多宗室、博尔济吉特氏的女眷喜欢往宁寿宫去,太后原本就寂寞, 也乐得操心阿哥们的婚事——话虽然是她老人家起的头, 但拿主意的不总是皇上么?”佟懿儿知道石文炳的夫人博尔济吉特氏如今只不过是有样学样, 看着乌拉那拉费扬古把女儿送到太后身边,才动了把自己女儿推出去的心思, “够不够得着太子妃,原轮不着咱们来评价。” “不过我瞧着,安北将军家的那位格格指给四阿哥倒是不错, 费扬古将军如今在前线帮着皇上提防厄鲁特蒙古,正是如日中天, 他家的闺女作配四阿哥,倒是门当户对得很!”想到自己一表人才的外孙, 原本颇有些为胤礽不平的赫舍里氏脸上渐渐浮现笑颜。只见赫舍里氏欠了欠身子,贴近佟懿儿的耳垂低声问道,“不知皇上指婚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啊?” “额涅您这样说可也忒不公平了——那费扬古将军的女儿,也是她额涅花心思送到宁寿宫去的, 您怎么倒不说人家抢占先机?”佟懿儿莞尔一笑, 扶了扶一字髻前的抹额道, “娶妻这事儿,看的原本就不只是门第,更是姑娘的品性,以及是否能与阿哥举案齐眉。” “娘娘这话说的也在理,只是阿哥们都是天潢贵胄,将来太子更是要继承大统的——您忘了皇上登基那会子的事儿了?”赫舍里氏倒也不是一个势利的妇道人家,现在胤礽与胤禛大婚在即,她总想起三十年前康熙选皇后的往事,不免忧心,“当年你姐姐原本应该进宫选秀,可当时皇上尚未亲政,你姑母又年纪轻轻撒手去了,即使我去求你姥爷,还是没为你姐姐求得一个一席之地——总有人,会在前头拦着的。” 佟懿儿原本还能气定神闲地喝茶,听赫舍里氏这样一分析,前尘万事涌上心头,她倒愣住了。 “我知道娘娘您一向心善,总要替孩子们的幸福着想。可是这紫禁城不比寻常百姓家,多少双眼睛盯着,明着的暗着的——一旦有人眼热,背地里捅刀子,您忍心孩子们伤着么?”看惯近四十年紫禁城风风雨雨的赫舍里氏比佟懿儿更知道紫禁城里的“潜规则”,总忍不住要提醒一二,“太子毕竟不是您的亲生儿子,福晋合适不合适您也不方便多言,可四阿哥是您和皇上嫡亲的骨肉,可一定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嫡福晋。” “懿儿明白您的意思了——过去是懿儿把事情想简单了,总想由着孩子们去。现在懿儿明白了,紫禁城有紫禁城的规矩,得遵守规矩,才能护得周全。”佟懿儿深思一番后,发觉自己的确是有些过于单纯了,前车之鑑不远,她必须向太皇太后学习。
第277页 “在您万寿节的时候,不如就下个恩旨,将乌拉那拉家那位姑娘指给胤禛罢。”是夜侍奉康熙安歇时,佟懿儿一面在镜前替康熙篦头,一面若无其事地向康熙提及此事。 “你不是说,先不着急的么?”康熙举起右臂将佟懿儿的手按住,微笑道,“莫不是看着胤礽婚事已定,你坐不住了?” “费扬古将军如今在归化城驻守,时时留意厄鲁特蒙古的动向,是皇上的功臣。现在将他的女儿正式指给胤禛,也算是让他安心,算是他好好替您效力的奖赏。”佟懿儿微微摇了摇头,轻声细语道,“奖惩分明,不也是皇上奉行的治国之道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朕总觉着这不像是你佟懿儿一贯以来的风格啊!”康熙起身回头捏了捏佟懿儿依旧细嫩如豆腐一般的白皙肌肤,打趣道,“朕记得你几天前才说过,这事儿想让胤禛自个儿先拿主意,怎么变卦了?还是——这孩子已经跟你说了什么?” “太后给保成指婚,您不出一个月就下旨赐婚。懿儿想起当日奶饽饽的事来,实在是觉得愧对太后一番好意。”佟懿儿当然不便将自己与赫舍里氏闲谈所悟向康熙言明,拿孝顺太后作为託词,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你能想明白就好,回头好好跟胤禛说,朕相信他也是个懂事的。”见佟懿儿说出这般识大体的话来,康熙将佟懿儿揽入怀中,觉得十分欣慰——孝顺太后对康熙这样一个重视亲情的人固然重要,可是他也不想勉强佟懿儿母子答应太后的安排。现在佟懿儿既然主动替胤禛请求赐婚,那便是两全其美了。 “胤禛,还在用功呢?”翌日亥时,胤祥与靖月早已睡下了。走过东次间,佟懿儿见胤禛的窗前仍旧亮着灯光,给宫人递了个眼色,两位宫婢掀了帘子迎她进屋。 “儿臣给额涅请安。汗阿玛出的算术题还没做完,所以耽搁了。”胤禛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又起身扶佟懿儿坐下,“额涅深夜造访,想是有事要吩咐儿臣吧?” 佟懿儿见梨花木雕花的书案上摆满了写着算数草稿的宣纸,正中摆着一个铜制的手摇计算器,那是康熙吩咐传教士造出来的新玩意。她摆了摆手让胤禛坐在自己身旁的杌子上,抿嘴笑道,“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跟你聊聊。” “那……儿臣先把桌子收拾收拾,太乱了,实在有碍观瞻——”胤禛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起身欲收拾书案,却被佟懿儿按住了手,又摇了摇头。胤禛只得重新坐下,“如此……儿臣听凭额涅吩咐。” “一眨眼,你也该十八了——可有过心仪的人么?”眼前的胤禛高高瘦瘦,已经完全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了,佟懿儿这么一问,他的脸立刻红了。 “儿……儿臣这些年谨遵汗阿玛与额涅的教诲,未曾想过男女之事。”胤禛说的也是实话,娶妻生子他倒也想过,只是身在皇宫,平日里能见的异性大多都是文化素养不高的宫女,他一向风雅,自然不曾动心。 “那……如果你汗阿玛替你选了一位福晋,你会好好待她吗?”好在胤禛心中如今并无意中人,佟懿儿一时也放松了许多。 “敢问……可是今年年初亲手做了饽饽与儿臣品尝的松格里格格?”胤禛倒也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被指婚的对象是谁了,不会再有别人。 “原来——咱们的四阿哥不是块木头啊!”年初吃过那一盘饽饽后,胤禛一切如常,仿佛没有经歷过这件事似的。佟懿儿一度以为胤禛反应迟钝,他既然不提,佟懿儿也就再也没问起过。现在见胤禛如此直截了当,佟懿儿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松格里格格的饽饽很好吃,将来一定是位贤妻良母,能娶妻如此,是胤禛此生之幸。”胤禛自从上次被胤礽“奚落”一番后,深夜无眠时常常想起那日的情形——多日之后他方后知后觉想起太后的帘子后面似乎是有一个女子的,她背着身子躲在帘后,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且不论这位姑娘长相如何,光是那一碟饽饽,便已经征服了他的味蕾。 “还说自己未曾想过男女之事,原来早就有个念想在心里了!”佟懿儿这才知道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儿子原是“以味取人”,这下一颗心也就彻底放回肚子里了,“难得你的意中人与咱们替你挑选的是同一个,这下额涅也就放心了。” “额涅原就该放心,儿臣明白身为皇子的责任,婚姻大事原本就应当由汗阿玛做主的。”十八岁的胤禛说出这样有担当的话来,实在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看到八阿哥当初鸡飞狗跳的样子,额涅还真怕你会‘叛逆’!”佟懿儿从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歷史上四十五岁登基的雍正皇帝的样子。他此时此刻落在佟懿儿眸子上的目光,和后世雍正皇帝画像上那双冷峻的眼睛如出一辙,她一时有些恍惚了。 “八弟从小骄纵惯了,以为自己是皇子,但凡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但儿臣不一样——十一岁那年,儿臣差点儿失去您,又承受了身世不明的委屈,无论您和汗阿玛怎样要求儿臣,儿臣都不会说一个不字。”胤禛的脸上挂着笑意,但眼角似乎已经有泪水聚集,他努力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哭。
第278页 “都是额涅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佟懿儿万万没想到胤禛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真心话,她勐然上前将胤禛拥入怀中,一闭上眼睛,眼泪倾泻而下,“我没想到……额涅竟让你有这么多的压力,对不起——” “您不必说对不起,额涅——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胤禛的眼泪已经收回去了,他松开佟懿儿的怀抱,轻松地笑了笑,“如果没有当初的磨砺,没有汗阿玛、德妃额涅的爱护,儿臣便成不了今天这副模样了,儿臣喜欢现在的自己。” “胤禛,额涅相信你一定会幸福的。”佟懿儿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了解这个有情有义的儿子了,她忽然很惭愧。 第150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札克善给姑母请安, 姑母万福!”这一年的天气热的比往常早些,从北三所往翊坤宫探望堂姑母济兰的札克善穿一身和卓新赏的苏缎藕荷色金线暗团凤纹圆领袍, 前额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让她不得不掏出帕子拭汗。 “瞧把你热得, 快坐!”济兰沖她招了招手,让她在贵妃榻旁的梨花木杌子上坐了,递给她一柄缂丝双面兰蝶图扇子, 笑道, “一路过来也难为你了, 一会儿叫她们上一盅冰镇燕窝来!” “这紫禁城住得也忒逼仄了,屋子又小, 还不通风,哪儿有从前王府住着舒服!”在和卓面前,身为儿媳的札克善尚且还愿意收一收性子, 做个温良恭俭让的模样给永寿宫的人瞧。现在到了济兰这个“娘家人”面前,卸下面具的札克善一时不吐不快, “我让胤俄跟额涅提一提早日分府的事,他倒满不在乎, 总是敷衍我!” “太子爷和四阿哥可还没成亲呢!这会子就是贵妃娘娘向皇上提出分府的事,皇上那边怕也是要缓一缓的。”两碗冰镇燕窝端来,济兰端起一碗舀了一勺咽下去,一双丹凤眼斜飞上去, 观察着札克善的面部表情, “贵妃娘娘为了让八阿哥收心, 可是煞费苦心吶!你要替贵妃娘娘好生管着八阿哥才是。” “说到太子妃的事,我心里真是窝火!”札克善就像一堆柴火,只要别人稍稍激一下,立刻就着了。刚刚端起甜白釉碗的札克善听了济兰的话,一时嘟起嘴来,将那汤碗搁回案上,“那瓜尔佳氏的阿玛不过是个三等伯,还是汉军旗的,就凭她也配做太子妃?我札克善是安亲王嫡亲的外孙女,母亲是和硕格格,阿玛是和硕额驸,哪一点不如她?!” “太子爷的婚事,那是太后和皇上说下的,也是那姑娘运气好,咱们除了眼红瞧着以外,又有什么法子呢?”济兰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拉住札克善的手好言安慰道,“你阿玛额涅走得早,前些年安亲王也去了。姑母和贵妃娘娘关系亲厚,也是为你好才想着让你嫁给八阿哥——你虽然没有嫁给太子爷,但八阿哥是贵妃的儿子,孝昭皇后的外甥。前儿个皇上才赏了阿灵阿一个一等公,以后皇上绝不会亏待八阿哥的。” “是啊,怪只怪我额涅死的早,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跑去太后、皇上那里献殷勤呢?”札克善在紫禁城呆了大半年,只觉得自己的婆婆与堂姑母实在是太没有魄力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嫁给胤俄后应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唿风唤雨,可是现在她竟有点后悔了——紫禁城是权力的中心,她这颗安亲王府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掌上明珠,投入紫禁城中便被周遭耀眼的光芒反衬得黯然失色。 “能靠自己的家人固然是好,可是靠不着的时候,难道你就甘心看着别人扶摇直上?”济兰见札克善依旧一脸怒气,禁不住反问一声。 札克善显然让济兰轻描淡写的一句问给问住了,她只一脸茫然,用满是困惑的眼睛追随着济兰的目光。 “姑母的阿玛,原不过就是个盛京掌管边防印的小官,如果靠着他,你觉得姑母能有今日的景象吗?”济兰的额涅当年的确是靠着与遏必隆这层关系让女儿进的宫,但是时过境迁,现在的和卓已经不是昔日的塔娜,济兰渐渐成了越来越虚弱的和卓所需要的依靠。今时今日,济兰已有十足的底气沖札克善说出这句话。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里?”札克善很羡慕眼前这位女子的自信与力量,她坐在那里稳如泰山,有一种旁人难以模仿的魅力。札克善两眼放光,忽然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姑母这辈子,最不会写的就是‘认输’两个字,可以忍耐,可以曲意逢迎,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佟懿儿与和卓面前的济兰,总是低眉顺眼的,和今日在札克善面前目光凌厉的济兰判若两人。 “札克善谨记姑母教诲,我也不会放弃的!”济兰的话有一种强烈的感召力,札克善等待这股力量已经太久了,她已经跃跃欲试。 “原本六月该正式册封石文炳的女儿为太子妃的,没想到他们府上来报,说石文炳的阿玛和硕额驸华善去世了,那姑娘衣不解带数月照顾祖父,如今受不住打击,竟一病不起。”这日是胤礽的生日,康熙与佟懿儿一道在畅春园清溪书屋接受了胤礽的请安,目送他一脸凝重地离去,康熙不免嘆了口气,向一脸困惑的佟懿儿解释原因。
第279页 “想来,您一定让保成去慰问了罢,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怕是不大好啊——”佟懿儿闻言,心里不禁打起了鼓,“那只有等那孩子康復再行册封礼了。” “朕倒没让保成去,他大婚在即,瓜尔佳府刚刚有人往生,只怕是不吉利。朕让胤俄福晋明日带御医去替那孩子诊治——札克善这孩子平日里虽说有些跋扈,关键时候倒还是挺识大体的,听胤俄说起朕为难的事,主动请缨代表朕去慰问。”佟懿儿扶康熙在一张竹藤躺椅上坐下,“说来这两个孩子将来也是妯娌了,只盼着她二人能和睦就好。” “启……启禀皇上——”康熙话音刚落,只见顾问行匆匆入内沖康熙耳语,佟懿儿眼见着康熙脸色骤变,转头问顾问行道,“此话当真?”见顾问行嘆气点了点头,康熙心里一沉,抬抬手让他出去了。 “皇上,出什么事了?”佟懿儿蹲下身子替康熙揉了揉腿,细语安慰道,“您别伤了身子啊——” “方才有来人报,说石文炳在奔丧归来的途中中暑病逝了——”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佟懿儿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这件事暂时得瞒住,起码得等瓜尔佳氏的身子缓过来再告诉她才成。”佟懿儿想到现在正卧病在床的瓜尔佳氏,心总是一揪一揪地疼。 “懿儿你说的是,也只能先这样了——”想到今天还是胤礽的生日,康熙心里就愈发心疼这个孩子,没想到他成婚之际竟波折不断。 “我跟你说,太子妃的阿玛奔丧回京的途中中暑死了,真是事儿赶事儿,都到一块儿去了!”是夜札克善正清点着明日要去瓜尔佳府带去的东西,胤俄拿着一瓣切好的西瓜掀帘而入,咬了一口瓜瓤嘆息道,“太子妃这一家子也真是倒了血霉了,死了一个老人家倒也罢了,这会子又赔进去一个,啧啧——太子妃的福气,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承受得住的!” “你……你听谁说的?”札克善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胤俄身边小声问道,“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 “话是我舅舅亲口告诉我的,他收到消息上报给汗阿玛,还能有假?”胤俄在前沿炕上坐了,将瓜皮递给身边的宫婢,搓了搓手道,“娶这么一个丧门星,太子哥哥也不怕折寿!” “所以啊,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真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结果啊——只怕就是一场空!”札克善只觉得老天爷现在仿佛刻意帮着自己似的。她第一次主动替胤俄揉了揉肩膀,觉得这个男人也并不是如自己想像的那般一无是处。 半个月后,准太子妃瓜尔佳氏病逝的消息传遍紫禁城,所有人都为这个还没来得及入主毓庆宫的女子掉了几滴同情的眼泪,包括半个月前去探望过她的札克善。 “札克善,我记得……半个月前皇上曾经让你去探望过她,是吗?”听嬷嬷说完这令人难过的消息,正替和卓捶腿的札克善不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和卓斜倚在软枕上咳嗽两声问道,“那会子,她已经不好了吧?” “是啊额涅,人瘦得跟柴火似的,两只眼睛都凹陷下去了——”札克善脸上的眼泪越多,她的心里便越得意,她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演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谁成想,这一见竟成了永别……” “唉,也是这孩子福薄,连毓庆宫的门槛都没来得及踏过去。”和卓摆了摆手示意嬷嬷出去,强笑道,“那日你去看她,都说了些什么?” “孩儿安慰她来着,说孩儿在姥爷安亲王去世的时候也哭得不成人形,茶饭不思,但也都熬过来了。”札克善看着和卓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在暗示她继续说下去。札克善感觉有些不对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还有呢,还说了什么?”屋子里只有和卓与札克善两个人,西洋钟的指针滴答响着,几乎要盖过和卓的声音。 “还……还说,我阿玛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了,好歹……好歹石文炳大人是在得知女儿成为太子妃以后才去的——”札克善知道,和卓故意支开旁人就是要听自己说实话的,姜还是老的辣,她忙起身匍伏于地道,“孩儿……孩儿也是无意间听到,一时嘴没把门才说的……孩儿知错了!” 果然,和卓猜得没错——这个儿媳妇与二十年前的塔娜,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事儿到我这里为止。从现在起,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说出去。” 有了和卓这句话,札克善心中萦绕不去的负罪感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第151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因瓜尔佳氏是准太子妃, 康熙便命胤礽负责她的丧仪,最终让瓜尔佳氏以和硕格格的仪制葬在瓜尔佳一族的祖坟,紧邻其父墓穴。七月诸事办妥, 胤礽得空便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 “你来啦,坐下喝盏莲心茶罢。”佟懿儿知道胤礽遇见这样的变故,心情一定异常波动,便只是笑着招唿他坐了, 吩咐侍女端上茶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因为这些挫折就消磨了意志。”
第280页 “皇后额涅所言有理,儿臣知道人生常有不如意,只是……儿臣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后额涅指点。”胤礽面无表情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 端着茶碗却没有享用的意思。 “保成你但说无妨,无论我有没有答案,都愿意洗耳恭听。”佟懿儿当然知道胤礽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尤其见他这样心事重重,定是有话要说的。 “儿臣刚刚出生的时候, 生母便弃世了,幸得汗阿玛、皇后额涅扶持, 儿臣得以成人。自汗阿玛为固国本将儿臣册立为皇太子以来,叔姥爷索额图一味积极钻营, 挑唆儿臣与汗阿玛、皇后额涅的关系, 最终自毁长城。现在, 儿臣已届婚龄,却不料竟连累瓜尔佳氏一族遭此横祸——儿臣不明白,难道儿臣竟是一个不祥之人么?”胤礽搁下茶盏,起身双膝跪地拜倒在佟懿儿座下,“还请皇后额涅替儿臣解惑。” 见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求教”,佟懿儿忽然觉得胤礽所说的话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与他四目相对之际,佟懿儿忽然想起过去在歷史文献中常常看到学者评价康熙有严重的迷信思想,总觉得自己“克妻”。现在胤礽的提问,与曾经在史册中读到的那个康熙太像了。 “你汗阿玛七岁失去父皇,九岁失去母后,二十岁出头两失皇后,你觉得你汗阿玛是‘不祥之人’吗?”佟懿儿的反问让胤礽一时愣住了,半晌方才微微摇头。佟懿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祥之人’,也没有什么真正‘福泽深厚’的人——你学过《孟子》,里面有两句很有名的话,你背来给额涅听?”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与其所不能。”这段话胤礽自幼能颂,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真真切切的体会,现在佟懿儿要他背出来,胤礽忽然有些明白了。 “你是大清的太子,老天爷给你再多的挫折,你都不能腿软倒下,要向你汗阿玛那样坚韧。”佟懿儿当然心疼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她深知这时候不能对他说半句丧气话,得想方设法让他从连日的阴霾中走出来。 “儿臣不怕老天爷考验,可是……如果为了成就儿臣,而让儿臣身边的人横遭不幸,这样的成就,儿臣……儿臣不想要。” 胤礽双眼擒泪说出这番话,这下轮到佟懿儿哑口无言了——是啊,如果为了成就自己的“伟业”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挚爱一一离去,又有谁能欢天喜地地接受这样的“大任”呢? “保成,你不要多想了——你汗阿玛已经说了,你的婚事可以暂且搁下,你这些年好生听你汗阿玛的教导,好好涨本领。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慢慢计较。”佟懿儿示意身边的玉衡将胤礽扶起,“往后遇着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承干宫找皇后额涅说。你还有我,还有你汗阿玛,不要怕。” “儿臣……儿臣失仪,还请皇后额涅不要怪罪……”胤礽起身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很说了一些不识抬举的话,顿时低下头来自责不已。 “遇到这样的事,但凡是个肉体凡胎总会有些波动,有些话说出来也就舒服了,憋在心里反而会出事。”佟懿儿招唿胤礽坐下,望望他手边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盏笑道,“你看,咱娘俩光顾着说话了,茶都凉了——” “辜负皇后额涅的好茶,实在是不该——”胤礽知道佟懿儿化解气氛的好意,忙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今儿保成那孩子来找懿儿,心里总觉得像是亏欠了他似的——”是夜康熙在干清宫批摺子,佟懿儿带了自制的鸡丝粥去探望。见康熙进得正香,佟懿儿踌躇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与他交心。 “怎么了,你怎么忽然说这番话?”康熙放下手中的瓷勺,牵过佟懿儿的手笑道,“像你这么疼爱阿哥、格格们的额涅,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懿儿在想……当初急着戳穿三舅,是不是……是不是错了。”自胤礽离开承干宫后,佟懿儿一直在心里反覆琢磨皇后与外戚的事,佟国维、阿灵阿、索额图……这些人的身影一一闪过佟懿儿的脑海,她看着康熙的眼睛,忽然发问,“您相信……瓜尔佳氏的死,真的全是因为她福薄么?” “你的意思是——”事情如此凑巧,康熙也不是没有半分怀疑,只是这种怀疑大家从来都是放在心里的,没有遇到可以完全信赖的人,谁也不会吐露半分。 “保成是太子,他选的福晋,就是未来的国母。此事关乎国本,不甘心的人,怎会按捺得住?”佟懿儿看着康熙的眉头渐渐向中心聚拢,便知他也有过同样的猜测,“一旦瓜尔佳氏离世,太子妃的人选自然再度成谜。这么一折腾,一来打击了保成,二来也给了很多人新的机会。” “可……这些和索额图有什么关系?”佟懿儿说的这些,当了三十四年皇帝的康熙自然有所考虑,但佟懿儿此时此刻忽然提起索额图,倒让康熙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281页 “八阿哥的背后是钮祜禄氏,咱们胤禛、胤祥的背后是佟氏,可是赫舍里氏自打我三舅被圈禁后,就再没有能拿主意的人了。”这段时间以来,佟懿儿越来越体会到家族势力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拿掉索额图,不仅仅意味着拿掉康熙与胤礽父子之间的障碍,同时意味着让赫舍里氏一族失去力量,意味着胤礽成了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对象。 “为什么要让赫舍里家的人替他拿主意?他是朕的儿子,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朕会护他一个周全。”康熙虽然知道外戚的力量始终不能完全摒弃,也知道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但他一向反对子女们成为外戚手中的傀儡。见佟懿儿似乎有些“妇人之仁”,他将她拥入怀中,掷地有声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事事都有两面,正因为索额图野心勃勃、势力强大,咱们才更要断掉他的非分之想——即使今时今日他在这里可以护着保成顺顺利利迎娶太子妃,来日也必会害得保成万劫不復,你愿意看着他一步一步误入歧途么?” 佟懿儿忽然想起从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些康熙与胤礽父子反目的画面,虽然电视剧都是杜撰,但里面演绎的那份悲情却总让人记忆犹新。靠在康熙胸前的佟懿儿忽然打了个寒颤,摇摇头道,“懿儿……懿儿不想,懿儿不能对不起尼楚贺姐姐。” “你说的事,其实朕也有所考虑——人心不足蛇吞象,太子那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会有人嫉妒眼红。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苗头,那咱们也要替这孩子多留个心眼,今后他的事情,还是低调处理为妥。”康熙扶起佟懿儿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这话咱们也就关起门来说说罢了,出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自乱阵脚。你还有朕,知道吗?” “懿儿明白,今日是懿儿一时心软了,请您原谅——”佟懿儿这才知道过去在课本里学到的“实践出真知”一点也没错,书本里学到的只是一个个知识点,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聪明”,到现在才发现,面对复杂的朝局,她终究还是有些幼稚。 “你要是不‘心软’这一下,反倒有些不真实了呢——朕只是比你更会权衡利弊罢了,你并没有错。”方才康熙一直在想事,所以总是愁眉紧锁,不敢放松神经,听见佟懿儿这般“撒娇”,康熙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颳了刮佟懿儿的鼻子道,“朕有时候都快忘了懿儿是朕的小表妹了,还以为懿儿是朕的军师吶!” “军师就算了,懿儿只想做好您的‘管家’,孩子们都好好的,后宫姐妹们都好好的,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可是连这个,懿儿好像都没有做到最好。”想起去世的瓜尔佳氏,佟懿儿的眼角渐渐泛起莹莹泪光。 “你瞧你,说着玩笑话,你怎么倒流起眼泪来了!”康熙嗔怪道,“那要这么苛责于人,朕也有许多事没做好呢——还有多少老百姓日子不好过,连年都有水灾旱灾,黄河的事也一直悬而未决……这么说起来,朕岂不是该引咎退位了?” “人家正经伤感着呢,哪儿有您这么拿人取笑的!”佟懿儿听了康熙这一番贫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握了拳头轻锤了锤康熙的胸口。二人玩闹了一阵,见天色已晚,佟懿儿便伺候康熙歇下了。 “皇后娘娘,这是小女的庚帖,特意呈上来给您过目的。”八月里胤禛与松贞的婚期将近,这日趁着中秋进宫请安的工夫,松贞的额涅多罗格格特意将松贞的生辰八字写来与佟懿儿交换。那妇人嘴角眼角全是收不住的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格格有劳了,这是四阿哥的庚帖,您拿回去罢。”佟懿儿对即将过门的儿媳是满意的,所以即使这妇人有些谄媚的意思,她也并不在意。 “多谢娘娘了——咱们家松贞能嫁给四阿哥,是她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了!”妇人欢欢喜喜、恭恭敬敬地接了庚帖,微微一福道,“往后小女还请娘娘多多提点才是。” “格格客气了。听闻松贞在宁寿宫孝敬太后,颇得太后她老人家欢心,想来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家闺秀。” 佟懿儿见这多罗格格总有些小家子气,似乎不似松贞那般大气,原还在心里纳罕。转念一想这多罗格格是褚英的后裔,家族早已失势,人生的全部指望就是女儿飞上枝头做凤凰而已,不比松贞从小跟在费扬古身边,见识自然不俗。这样想着,也就对松贞的母亲宽容许多了。 第152章 贻我彤管 虽然胤禛婚期将近, 但他依旧惦记着康熙派下来的差事,终日在房内演算习题。这日靖月偷偷掀帘而入时,疲倦的胤禛坐在案前打盹, 脑袋上盖着一本内府刊刻的《几何要法》。 “胤禛哥哥,胤禛哥哥——”靖月蹑手蹑脚凑近胤禛身边,先是轻轻喊了他两声,见他依旧酣睡无动于衷, 窃笑两声开玩笑道, “嫂子来啦!” “松……松贞姑娘,对——对不起啊!”胤禛原本睡得很沉,靖月的一声“嫂子”让他突然打了个激灵坐起来,脑袋上的书也被摔到地上,睁眼看时, 只有穿着一身碧青色荷花图衬衣的靖月背着手笑盈盈地站在桌边瞧他。
第282页 “好哇,你竟敢吓我!”胤禛整了整头髮,嘟嘴嗔怪道, “我就说嘛,按规矩我和松贞姑娘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她又怎会来这儿见我?” “谁吓唬你了,嫂子人不能来, 她的东西也不能来么?”靖月得意地往胤禛的桌边斜靠着,仰着头卖起关子来, “胤禛哥哥既然说嫂子是惊吓, 那靖月这就走了, 不敢耽搁胤禛哥哥的功课,更不敢叨扰您与巫山神女梦中相会——” “好妹妹,姑奶奶,我错了——行不行?”要是搁在平时,胤禛绝对会故意与靖月拌嘴逗她玩,这回见她佯装要走,胤禛连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好言哄着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快把东西给我瞧瞧!” “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青鸟殷勤’总也不能白跑一趟啊——喏,你打算拿什么来谢我?”靖月从背后拿出一只细长的红漆木匣子,神气活现地诱惑道,“足够有诚意的话,东西就给你咯!”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胤禛忽然坏笑一声,趁靖月不备一把夺过匣子,冲着她耳边道,“赶明儿我带着你女扮男装出去,跟着你策凌哥哥学几招鸟枪功夫,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胤禛哥哥,你……再拿靖月取笑,以后就不理你了!”靖月如今正是情窦初开年纪,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料早被胤禛看透了心事,在这里反将她一军。还没等胤禛反应过来,靖月便红着脸起身跑出去了。 胤禛年龄大了,原也只不过是想逗逗靖月,没想到她倒真的害起羞来。望着妹妹的背影,胤禛笑着摇了摇头坐回原位,把玩起手中的木匣。 打开木匣,一支崭新的乌木管红漆云蝠纹翠毫笔静卧当中,胤禛将那支笔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只见那上头用烫金刻着一行小字“康熙乙亥孟冬松贞敬贺四阿哥嘉辰”——再过几日,便是胤禛十八岁的寿辰,松贞此时托靖月为他送来这样一份礼物,其用心可见一斑。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看到这只红管笔,胤禛脑中忽然浮现了《诗经邶风》里的这句话——虽然松贞只不过是送来了一支笔,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全明白了。一时兴起的胤禛提笔沾了些朱墨,在一张烫金的薛涛笺上写下这句诗,小心翼翼收进袖口里。 “今天用晚膳的时候,胤禛哥哥你干嘛老踢我啊?”今天这顿饭胤禛吃得颇有些心绪不宁,不过除了知道“内情”的靖月之外,佟懿儿与胤祥并未察觉胤禛有何异样。目送佟懿儿带着胤祥离席,靖月走到胤禛身边生气道,“菩提祖师敲三下孙猴子的脑袋他就会意了,难不成我靖月在你眼里这么笨吗?” “我是怕你嘴巴不严,一下子把你嫂子的事说出来了——”胤禛将靖月拉到一旁,掏出袖中的信笺悄声道,“麻烦妹妹明儿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再受累替我送一趟吧?” “我说出来了也没有关系的嘛,额涅最通情达理了,反倒会替你高兴呢!”靖月从小听佟懿儿讲了不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所以相信佟懿儿一定不会反对美好的儿女之情,没想到胤禛竟然如此“含蓄”,她顿时有些失望。接过胤禛递来的信笺,她心里其实十二万分乐意效劳,但嘴上仍旧装作为难的样子,“唉……被人‘欺负’了还要去送信,真是可怜啊——” “好好好,胤禛哥哥跟你道歉,不该踢你的——”胤禛连忙扶着靖月的肩膀赔笑道,“咱们的靖月最好了,天生丽质,又心地善良,不会不帮胤禛哥哥这个忙的!” “看在松贞姐姐的面子上,这个活儿我接了!”等来胤禛这句像模像样的道歉,靖月一时心满意足。 胤禛的生日一过,便在康熙的主持下与安北将军乌拉那拉费扬古之女松贞正式完婚。由于胤禛尚未分府,便与胤俄夫妇一样在北三所暂居。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用一支竹箭挑开红盖头的一瞬,胤禛在众位嬷嬷、命妇的包围下第一次看清自己妻子的脸,那是一张好像从仕女图上临摹下来的面孔,雪里透红的鹅蛋脸上生着柳叶般的眉眼,在橘红色烛火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带了一圈光晕似的。他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只低声念了这句让松贞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一些的诗。 “阿哥、福晋,吃子孙饽饽罢!”年逾七旬的王嬷嬷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但这次胤禛成婚,她无论如何也想略尽绵薄,便向佟懿儿要来了送子孙饽饽的差事。看着白髮苍苍的王嬷嬷,胤禛一时想起不少童年往事,笑着与松贞各拿了一只子孙饽饽送入口中。 “生……生不生?”看着眼前的这对新人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王嬷嬷微微笑着,一时觉得非常满足。 “生的!”松贞毕竟是女子,这两个字不大好意思说出口,胤禛握住松贞几乎被汗湿透的手,大声喊了一句,在场众人皆笑了。 “今儿很累了吧,我给你弄了点阳春面,趁热吃!”按例新婚的第一夜新妇是要“坐财”的,胤禛被宫妇们搀出去半个时辰后,又悄悄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进来,坐到松贞身边安慰。
第283页 “这……这是不合规矩的吧,还是不要了。”饿了一天的松贞闻到这股味道自然很想大饱口福,可紫禁城有紫禁城的规矩,松贞只得撇过头去,小声拒绝胤禛的好意。 “这规矩也忒不讲道理了——何况这规矩都是做给外头人看的,现在屋子里就咱俩,我心疼我的媳妇,不行吗?”胤禛实在不忍心看着松贞饿坏肚子,不由分说一手端着碗,一手拿银筷就要餵她,“夫为妻纲,我现在餵你吃,你要不要听话?” 松贞听胤禛这样说,惊讶地转过脸来看他,一时哑口无言。 “好歹吃一点儿吧,万事有我替你担待,要罚就让他们罚我!”胤禛卷了一筷子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吹方才餵入松贞口中,“好吃吗,这是我央求玉衡嬷嬷偷偷为你煮的!”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松贞原先跟着费扬古四处奔波,直到被母亲觉罗格格叫回京城,她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不能像男子那样建功立业的。她开始努力学着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贵族小姐,想着怎样能让夫君满意。眼前这个胤禛,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你吃饱了,我可就先走了——这地方我不能久留,明儿就好了!”胤禛将最后一筷子面条让松贞吃了,又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方才起身离去。 “松贞给额涅请安,额涅万福!”吃下那碗面条后两个时辰,天色便大亮了,宫婢伺候松贞穿衣打扮,去向佟懿儿行礼。 “快坐,坐了一晚上,想来是累着了罢——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今早可曾偏了?”佟懿儿并没有与康熙行过大婚礼,这新娘子要受的“折磨”她大概也是知道的,心里自然十分疼惜。 “嫂子,吃块萨其马吧,加了羊奶的!”靖月拿起身边的一碟萨其马走到松贞面前笑道,“在这里没有外人,嫂子不必拘束!” “多谢靖月格格一番美意,松贞不饿。”松贞这会子都觉得胤禛餵下肚的那碗面条还没有完全消化,心里像是有一团小火苗似的温暖。 “昨儿夜里胤禛送去的那碗面,很是顶饿吧?”佟懿儿见松贞推辞,不由抿嘴笑道,“靖月你过来,你嫂子她呀,是真的不饿!” “额涅恕罪,是松贞坏了规矩,还请您不要怪罪四阿哥!”靖月愣在那里不明就里,松贞闻言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赔不是。 “你起来,这事儿是我默许玉衡做的,不会怪你们。”佟懿儿知道松贞一天没吃东西,其实早就吩咐玉衡在合适的时候送些吃的过去,不料胤禛中途去了小厨房,玉衡为了让新婚燕尔的夫妇多些相处机会,这才听了胤禛的吩咐。 “松贞多谢额涅体恤!”直到靖月将松贞扶到圈椅上坐了,她还觉得这一切好像不大真实似的。 “这事儿只要不跟外头人说,就不会有什么闲话——要是刚把你这么好的媳妇迎进来就饿病了,才是我这个做额涅的失职吶!”佟懿儿见这孩子这般明事理,心里既有欣慰,又有一丝怜惜,“今后规矩固然要守,可也不能委屈了自个儿,知道吗?” “松贞谨遵额涅教诲!”遇到胤禛这样的夫君,对松贞而言已是惊喜,而今与这位交口称赞的皇后相处,她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难得的好婆婆。 第153章 佳儿佳妇 “松格里给皇祖母请安!”与胤禛成婚后, 松贞除了每日都往承干宫向佟懿儿晨昏定省外,亦常往宁寿宫向太后请安。这日歇晌过后去时,正巧遇上娜木罕也在, 松贞便也向她行了蹲安礼。 “松格里,你也来啦——过来坐!”太后一生没有亲生子女,平日里最高兴的事就是有人来探望。因太后是土生土长的蒙古人,因此还是喜欢以松格里称唿她。见松贞走到自己身旁的杌子上坐下, 太后笑着牵过松贞的手转头用蒙古语向娜木罕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方才向你说起的松格里格格,我真没想到她的蒙语说得这么好!” “皇祖母过奖了,松格里只不过是有幸跟随阿玛在军中呆了几年,这点蒙古语的皮毛,让您见笑了。”松贞在两位土生土长的蒙古人面前说蒙语, 多少感到有些班门弄斧,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后都说你蒙语流利,那便是真的流利了, 格格不必自谦。”娜木罕这些年与旭日干琴瑟和鸣,又有儿女承欢膝下, 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如今看着康熙的儿子们渐渐成家,只觉得岁月如梭。 “松格里嫁给四阿哥, 自然是男才女貌的好姻缘,只可惜这样一来, 我身边又少了一个可以天天一块儿说话的人了!”三人闲聊一阵, 太后看着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松贞, 不由感慨道,“我可真是羡慕你们,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说句体己话——皇上和阿哥们虽然孝顺,但他们终究有自个儿的事要忙不是?” “太后您别着急,赶明儿我一定寻个合适的蒙古侍女天天陪着您!”娜木罕先前在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多年,对老人家的心事自然是了如指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替太后寻来一位蒙语流利的宫女陪伴。 “四哥,你为什么不跟咱们一块儿住了啊?”这日康熙在校场阅兵,顺便考察阿哥们的骑射。亲眼见到胤禛拉开十力的弓箭正中靶心的胤祥高兴地又蹦又跳,亲手递上一块毛巾让胤禛拭汗时,胤祥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能天天见到四哥,我总觉得不习惯。”
第284页 “嗯……因为四哥已经成家了啊,所以就不方便再住在承干宫了。”大汗淋漓的胤禛接过胤祥手中的湿帕好好地擦了擦脸,顿时神清气爽,“现在咱们不就在一块么?而且我还要向额涅请安呢!” “你每次向额涅请安的时候,我都在跟着法海师傅念书,根本碰不着你。”胤祥忽然有些失落,认真问道,“为什么成家有了嫂子,就不能跟咱们一块儿住了,不就是多个人添副碗筷的事儿么?” “成家之后,就不能在汗阿玛和额涅的羽翼下躲着了,要出来独当一面——你嫂子,还有将来你的侄子侄女们,都要依靠我呢!”胤禛弯下身子扶着胤祥的肩膀温柔道,“等你到了四哥这个年纪,你也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咱们不能永远都是小孩子啊!” “哦……那好吧,胤祥明白了!”胤祥一向对胤禛所说的话言听计从,虽然今天胤禛说出来的话还不是七岁的胤祥能够完全消化的,但他已经把哥哥说的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里。 “你俩在说什么呢,怎么好像很严肃的样子?”事情告一段落后,胤礽的心情也渐渐平復了一些。刚射了五发正中靶心的胤礽将弓箭交给随行的侍卫收好,向胤禛兄弟走来,“说来给二哥听听?” “没……没什么——”胤禛向胤礽打了个鞦韆儿,忽然想起他是刚刚失去未婚妻的人,不免有些拘谨起来,生怕胤礽会想起伤心事,“太子哥哥今日箭无虚发,弟弟们都十分佩服。” “欸,少恭维我了——和福晋还好吧?”胤礽弯腰捏了捏胤祥的脸蛋,笑着招唿他们一道在一块石矶上坐了,与胤禛闲谈起来。 “多……多谢太子哥哥关心,都挺好的——”胤禛没想到胤礽竟主动问起松贞,惊讶地嘴巴几乎都合不拢了。 “说起离世的瓜尔佳氏,我拢共也没见过她两次,只可怜他们一家遭此不幸,说到底都是我连累了他们——”胤礽总觉得瓜尔佳氏一族的不幸似乎并非“天意”,心里总萦绕着一股自责情绪,今日对着胤禛,他终于不吐不快。 “太子哥哥千万别这么想,世事无常本就是老理儿,这也是没奈何的事。”胤禛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语言宽慰胤礽,只得硬着头皮道,“相信不久的将来,太子哥哥一定能遇见自己的良人。” “唉,随缘罢……反正近些时我是不打算考虑这件事了——汗阿玛明年开春便要亲征噶尔丹,到时候有咱们忙的!”胤礽拔下地上一根野草在大拇指上绕了两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胤禛道,“对了,方才好像听汗阿玛说,打算年底便把你岳丈召回京中,到时候随驾一同亲征呢。你回去可以把这好消息告诉弟妹,想来她一定也很久没和费扬古将军团聚了。” “多谢太子哥哥告知,松贞一定会高兴的!”听到这样的喜讯,胤禛打心眼里替松贞高兴,忙起身向胤礽作揖致谢。 “四哥,今天你这么厉害,额涅一定会很高兴的——留下来一起在承干宫用膳罢?”走到承干门外,胤祥牵着胤禛的手不捨得松开,“让嫂子也一起来,好吗?,好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好,你先回去通知额涅,我去接你嫂子过来!”胤禛当然不忍心拒绝胤祥的邀约,当即爽快答应了,目送胤祥开开心心踏入门槛。 “难得你们来,多吃些!”胤禛换下被汗水浸湿的铠甲,穿一身玄色夹层常服带松贞往承干宫赴宴。佟懿儿自然十分高兴,把两只神仙鸭的鸭腿分别放在胤禛夫妇的碗里笑道,“听胤祥说胤禛今日很是厉害呢,拉开了十力的弓,真是辛苦!” “应该让给弟弟妹妹们吃的,我们不好意思。”胤禛与松贞起身谢过佟懿儿的好意,打算将鸭腿肉让给正长身体的靖月、胤祥吃。 “胤禛哥哥这么厉害,我靖月就心甘情愿把鸭腿让给你了!”靖月见胤禛起身相让,忙摆手推辞,“我可不敢‘虎口夺食’!” “嫂子你吃吧,将来你还要为四哥生小阿哥小格格,需要好多好多的营养才可以!”胤祥紧随其后,想起今天胤禛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觉得自己也应该好好保护家里的女人。 “你们两个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啊,看你们嫂子尴尬的!”听了这两个活宝一番说辞,佟懿儿一时哭笑不得。眼看着松贞恨不得就要把脸埋到桌子下面去了,佟懿儿不得不出面解围,“松贞你别往心里去,小孩子说话没分寸的。” “没事的额涅,弟弟妹妹们说的话也是一番好意。”松贞虽然脸红,也不希望气氛尴尬,连忙起身回话,将此事翻篇。 “这么香的饭菜,怎么也没人叫朕一声啊?”不多一会儿,康熙的声音忽然在帘外响起。宫人们引康熙进屋时,大家纷纷放下筷子向康熙请安。 “坐下坐下,朕方才有事儿耽搁了,这会子过来瞧瞧皇后。”佟懿儿起身挪了一个位置,又让宫人添了碗筷。扶康熙入座后,大家方才坐回原位。 “难得见你们夫妇俩一起来——松贞,在北三所住得可还习惯?”面对一桌子好菜,康熙却并不着急动筷子,向松贞嘘寒问暖起来。
第285页 “多谢汗阿玛关心,松贞饮食起居一切都好,多亏皇祖母与额涅时时关怀。”松贞见日理万机的康熙这般关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愈发思念起远在前线的父亲来。 “知道你一向记挂你阿玛,朕已经下旨让他年前回京了,让你们一家好好团聚一下——胤禛,等年初二的时候,陪你媳妇回门探探亲!”康熙当然知道松贞的心事,笑着对胤禛吩咐道,“你也还没见过老丈人呢!” “儿臣等领旨谢恩!”胤禛还没来得及把从胤礽那里听来的好消息告诉松贞,没想到康熙竟下了这样的恩旨。夫妇二人自然欢天喜地,高兴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费扬古将军这些年替朕在归化城驻守,提防着噶尔丹的一举一动,也是不易。”康熙抬手让他们平身,接过佟懿儿递来的海参鸡汤轻啜一口方道,“明年亲征噶尔丹时,可少不了他为大军引路!” “能替汗阿玛效劳,是阿玛的荣耀,想必他老人家盼这一天已经许久了。”说起费扬古,松贞脸上的骄傲与自豪便再也藏不住了。 “听说你跟你阿玛在外多年,也是个女中豪杰啊!”康熙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觉得她与胤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松贞愧不敢当,只是阿玛孤身在外,做女儿的总归放心不下,所以跟在身边略尽孝心罢了。”松贞自嫁给胤禛后,心中更加时常惦记远在塞外的费扬古,总担心他无人照拂。 “费扬古将军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啊!”康熙沖佟懿儿笑言一句,坐在一旁的靖月顿时若有所思。 “汗阿玛征讨噶尔丹时,靖月也要去护驾!” 她憋了半天说出口的这句话,让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第154章 总不能是宝日龙梅吧? 康熙三十五年正月, 安北将军费扬古归京,授抚远大将军衔。 “胤禛给岳丈大人请安,恭贺岳丈大人凯旋!”年初二一早, 胤禛即与松贞一道往费扬古府上请安,费扬古与夫人多罗格格坐在上首接受女儿女婿的叩头贺年礼,阖府上下人等皆是喜气洋洋的,只有费扬古依旧神色肃穆, 不苟言笑。 “哎呀, 四阿哥快快请起,怎么好意思让您这天潢贵胄向咱们磕头呢!”多罗格格促成了女儿与皇子的婚事,心里一直十分得意,今日是佳儿佳妇头一回到府上拜年,她心中的喜悦与得意自然溢于言表, 连忙亲自起身扶胤禛起身,松贞也跟着站了起来。 “夫人,你端了茶来便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罢, 我和四阿哥他们单独说说话。”夫妇二人入座后,费扬古依旧很长时间不曾开腔, 又容多罗格格与女儿寒暄了几句,方才放下茶盏说了一句。多罗格格虽有些不情愿, 终究还是听了自家老爷的吩咐,跟着贴身的嬷嬷出去了。 “夫人一向如此, 让四阿哥见笑了。”虽然胤禛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表情, 但心细如髮的费扬古可以想见胤禛心里的尴尬, 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解释道,“实在是惭愧的很。” “岳丈大人哪里话,岳母大人关心晚辈,也是一番好意。”胤禛欠了欠身子,关切道,“您这一路辛苦,身子还成罢?胤禛特意备了一些滋补佳品孝敬您,还望您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四阿哥有心了——唉,眼见我白髮渐生,却一直有负皇恩,我这心里……也是着实不安啊!”费扬古已经过了身强力壮的好年华,眼见噶尔丹尚未剿灭,难免有些急迫。鬓角的茎茎白髮便是由此而来。 “胤禛听松贞说起,您闲暇时也喜欢写两句诗——我还记得您写过一句‘勋业未成空揽镜,生憎白髮已盈头’,真是诗由心生了!”胤禛早先听松贞说起费扬古的往事,心中已是十二万分地钦佩,如今见了真人,更是五体投地。 “臭丫头,阿玛乃一介武夫,写的那些句子根本不堪入目,怎可在四阿哥面前班门弄斧?”听胤禛背出自己随意口占的诗句,费扬古那粗犷黝黑的方脸立刻泛起红光,指着松贞笑道,“这才嫁给人家多少日子啊,就把阿玛给‘出卖’了?” “阿玛,您……您说什么呢!”松贞见费扬古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立刻害羞地走到费扬古跟前蹲下来替他捶腿撒娇道,“夫君面前,给孩儿留点面子好不好?” “哟,咱们家的巾帼豪杰也有害羞要面子的时候啊?唉,女大不中留咯——”费扬古轻轻拍了拍松贞的前额,向胤禛笑道,“这孩子一直跟在我身边,被我宠坏了,四阿哥还请多担待些!” 在胤禛面前的松贞从来都是温柔贤淑的,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娇羞的小女儿模样。这个模样的松贞也是胤禛喜欢的,在自己阿玛面前,一派天真的闺秀神态。看着这样的松贞,胤禛一时有些出神了,半晌才回过神道,“将军……将军哪里话,松贞知书达理,是您教导有方才是。” 用罢午膳又寒暄了一会儿,胤禛夫妇便告辞回去了。二人原本该坐轿辇回宫,因雪后初霁,费扬古的府邸又离皇宫不远,二人便决定携手一路走回紫禁城。 “今天……让您见笑了——我许久不见阿玛,想不到今日在他面前,终究还是免不了多年的习惯……”二人的脚印一深一浅地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印记,沉默许久的松贞终于忍不住低语一声。
第286页 “松贞就是松贞啊,知书达理的是你,会跟阿玛撒娇的也是你。”胤禛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替松贞弹了弹落在猩红斗篷上的雪珠子,“以后,你该对我撒撒娇才好——毕竟阿玛年事已高,咱们要好好孝顺才是。” “那……那怎么行——”只因为胤禛这一句有些“不成体统”的话,松贞的耳根一下子便发热发红了。 “怎么不行?我小的时候,可没少见过额涅在私下向汗阿玛撒娇。”胤禛抿嘴偷笑一声,凑到松贞耳边耳语道,“这是秘密啊,你可不能说出去!” “那我知道了,原来您是‘上行下效’啊!”松贞想着那个在自己面前端庄有礼的佟懿儿,再看看眼前这个很会说玩笑话的胤禛,怎样也不能将这母子二人联繫到一起。 “娜木罕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后请安。”初三日,蒙古各部落的女眷往宁寿宫拜见太后,佟懿儿遵康熙圣旨亦在一旁作陪。她注意到此次娜木罕身边还跟着一位身材壮实的蒙古女孩,穿一身绛色束腰蒙古袍子,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服帖地垂在胸前。 “这位就是你替我寻来的侍女罢?叫什么名字?”太后一眼便断定这必是娜木罕送给自己的“新年贺礼”,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起来。 “太后圣明。此女名叫索宁,自幼长在草原,只因家乡惨遭侵扰,不得已方才一路逃到京城。”娜木罕用蒙语描述时,言语间充满同情。即使佟懿儿不大听得懂,也能大致猜出几分。 “这位索宁姑娘可会说满文或者汉文?”佟懿儿喝了一口奶茶,笑着向娜木罕问了一句。 “她跟着我们生活了大半年,满文汉文都学得差不多了。”娜木罕要给太后送侍女,之前自然要做足准备工作,用流利的汉文回答佟懿儿时,她显然信心满满。 “索宁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么?”佟懿儿见这索宁目光里似乎有些寒意,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从噶尔丹那里逃出来的……奴婢没有家人。”说出“噶尔丹”三个字时,索宁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眼睛里仿佛有火一般。 “你是噶尔丹的俘虏?你来这里,噶尔丹难道没有派人来追你吗?”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刚烈的女子使佟懿儿忽然想起穿越之前在电视剧《康熙王朝》里看到的那个有点狗血的宝日龙梅,她觉得自己的联想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奴婢不过就是一个下等人,噶尔丹心中惦记着千秋伟业,又如何会在意丢了一个下人?”索宁的这句反问十分冷峻,几乎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奴婢所能说出来的话了。 “太后额涅,这个索宁姑娘不像是寻常女子,而且她毕竟是从噶尔丹那边逃过来的,为了慎重起见,是否先将她交由臣妾安置?”佟懿儿与索宁交谈一番后,深觉此女应当并非等闲之辈,当下起身向太后行礼请旨。娜木罕将佟懿儿的话一字一句翻译给太后听。 “皇后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便不留她了。”心思单纯的太后虽然没瞧出索宁有什么异样,但如今佟懿儿既然这样说了,太后也觉得应该信任,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娜木罕亦表态不久会替太后寻得一个更合适的侍女。 “这索宁是我半年前好心收留的,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一心想着培养她服侍太后,还请皇后娘娘治罪!”将那索宁妥善安置在承干宫后,自责不已的娜木罕连忙在承干宫偏殿向佟懿儿下跪赔罪。 “妹妹请起!你也是一番好意——何况我现在也不能认定这索宁一定就有问题,只因她自称从噶尔丹处一路逃来,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不是么?”佟懿儿见娜木罕自责,忙将她扶起,笑道,“回头从科尔沁带两个靠得住的丫头来,这事便可解决了,妹妹不必挂心。” “娘娘说的是,还是从科尔沁送女孩来更稳妥些。”娜木罕只懊悔自己因科尔沁的族人常年不待见旭日干而不愿找科尔沁那边帮忙,这才送进来一个来路不明的索宁,给佟懿儿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娜木罕不知道的是,她送来的这个索宁,在佟懿儿眼中非但不是个“麻烦”,甚至还可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不让你侍奉太后,姑娘心里不会埋怨我吧?”夜深人静时,佟懿儿终于得空单独与索宁在承干宫一间耳房面谈。坐在圈椅上的佟懿儿面对着匍伏于地的索宁,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娘娘是皇后,是六宫之主,一切当然听凭娘娘吩咐。”索宁不卑不亢地用汉文答话,眼皮垂下来时便看见她长长的睫毛。 “你能说出自己是从噶尔丹那里逃出来的事实,我很佩服你。可我觉得……你似乎没有把话说全。”佟懿儿依旧是笑着的,就像是在和一个很熟悉的人闲话家常一般。 “有些事情,倘若奴婢暂时不愿意说,皇后娘娘一定要奴婢说吗?”索宁忽然直起身子,直视佟懿儿的眼睛,认真地问了一句。 “你可以有所保留,但是——你不可以欺骗我,欺君是大罪,欺骗皇后当然也不可以。”佟懿儿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意思了,面对她真诚的疑问,佟懿儿的回答自然也是诚意满满。
第287页 “奴婢明白,奴婢倘若有半句虚言,您大可以用乱棍打死。”索宁果然是个刚烈女子,说出来的话一句是一句,毫不含煳。 “好,那这么说——你与噶尔丹的仇恨,是真的了?”佟懿儿拿起桌上的银剪剪了剪烛芯,淡定问道。 “深仇大恨,绝无半分虚假。”索宁的声音很冷,但佟懿儿觉得她好像就快要把自己牙齿咬下来了。 “所以,你来紫禁城,是希望皇上能替你报仇?”放下剪刀的一瞬,佟懿儿的侧脸暗了一会儿,旋即又亮了起来。 “是,现在只有大清的恩赫阿木古朗汗可以替奴婢完成心愿,拯救草原子民于水火之中。”蒙古各个归顺康熙的部落都是以“恩赫阿木古朗汗”称唿康熙的,佟懿儿最近经常从蒙古王公命妇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唿,按常理来说,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是不大可能知道这个复杂的称谓的。 “你绝对不是普通的奴婢,对吗?”佟懿儿觉得自己就快要逼近真相了,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眼前这个女子千万不能是什么“宝日龙梅”,不然就真的太离谱了。 “娘娘果然英明,但是奴婢说过了,奴婢暂时还不愿意说——您答应过的。”索宁莞尔一笑,佟懿儿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原来是会笑的。 “对……既然我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既然你说是‘暂时’,那么总有一天你会愿意说的,我等得起。”佟懿儿与索宁交流到现在,心里那块石头至少可以放下来了——佟懿儿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第155章 宠妻狂魔与废物点心 “朕已决定于康熙三十五年二月三十齣发, 亲征讨伐噶尔丹。”这日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与佟懿儿一同召见胤礽、胤褆、胤祉、胤禛四位阿哥以及乌尔衮、策凌、费扬古等人。每个人桌前皆摆放着珍馐佳肴,康熙坐在上首举杯宣布亲征消息时, 所有人皆举杯起身,激动不已。 “臣等恭祝万岁凯旋!”众人一齐朗声应答,字句铿锵的声响直传殿外,震落了清溪书屋门前松枝上的积雪。 “太子, 此次朕亲征准噶尔, 便由你代理监国,各部臣工的奏章,悉送你处受理。望你不负朕望,努力维护大内承平局面。”康熙饮尽杯中酒,又举杯向胤礽嘱咐道, “你是储君,总该拿出一个储君的样子给天下人瞧瞧!” “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定当竭尽所能。”身着明黄服饰的胤礽早知道康熙此次出征定要把京中的朝政重担交给他, 连日来几乎茶饭不思,起身行礼时, 只觉得一双胳膊仿佛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大阿哥胤褆,着与一等公内大臣阿灵阿一道统领前锋营;三阿哥胤祉, 着与固伦额驸乌尔衮等列入镶红旗小营;四阿哥胤禛,着与喀尔喀台吉策凌等列入正红旗小营, 随军开拔。”随着康熙一声令下, 念到名字的王公大臣一一起身领旨, 一时喜笑颜开。 “朕此次安排随军的诸位皇子之中,除了大阿哥胤褆,似乎都是第一次到前线去,朕希望你们好生藉此机会多多歷练——转眼间阿哥们也都成家了,既然已经成家,那便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出来,诸位可有信心啊?”看着眼前一个个俱已与自己一般高大壮实的皇子,康熙趁着酒兴一时,感慨万千,不禁多说了几句。 “儿臣等定不负汗阿玛重託!”皇子们各个精神饱满,谁都不想错过这难得的表现机会。 “汗阿玛、额涅,儿臣……儿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筵席散去,众人皆尽兴而归,胤禛特意留到最后指挥宫人们将残席收拾好,又到康熙与佟懿儿休息的暖阁中问安。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白白留到最后不走!说罢,什么不情之请?”康熙已经换了一身夹层银灰色冬常服褂,半卧在铺了虎皮垫子的躺椅上翻闲书。坐在一旁绣荷包的佟懿儿见胤禛脸颊泛红,不住暗自窃笑一回。 “此次出征,汗阿玛钦点了费扬古将军为抚远大将军,又命儿臣在军中见习,此乃吾等无上荣光。只是儿臣新妇过去常随其阿玛在外,此次将军老骥伏枥,做女儿的放心不下也是人之常情,不知汗阿玛可否成全松贞的一片孝心?”胤禛的话还未出口时,康熙与佟懿儿心里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二人继续若无其事地专注于眼前,表面看来无任何波动。 “这个恩典是松贞让你来求的么?”读完手头书卷的最后一行,康熙起身将书册递给佟懿儿,佟懿儿将手中的活计放下,熟练地接过书放回原位。 “回汗阿玛的话,松贞没有向儿臣提过半个字,是儿臣想她所想——若汗阿玛觉得此事不合规矩,那是儿臣有欠考虑,请不要迁怒他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胤禛生怕松贞在康熙与佟懿儿那里留下半分不好的印象,当即躬身向康熙解释。 “想她所想——懿儿啊,咱们的胤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细如髮了?”康熙忍俊不禁,招了招手让佟懿儿坐回自己身边,沖她挤眉弄眼起来,意思是要她配合,好好开一开儿子的玩笑。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您当年用在懿儿身上的那些心思呀,想必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可都还记得呢!”佟懿儿偏不按常理出牌,倒帮着胤禛反将了康熙一军。
第288页 “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额涅,这孩子才如此放肆——朕真是服了你们这对母子了!”康熙被佟懿儿这样拐着弯“恭维”了一阵,心里很是受用,嘴上却仍旧忍不住数落。又玩笑了一阵,方才正色道,“费扬古将军常年在外,太医说他的身子要格外注意才是。有松贞在身边照料饮食起居也好——这次你姥爷随驾,朕也打算带着你额涅呢!” “多谢汗阿玛恩典!”胤禛一直觉得自己提出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却不料康熙答应得如此爽快。 “您真打算让懿儿随驾啊,可是后宫的事——”佟懿儿原本打算像胤礽一样守在紫禁城里替康熙“看家”,送走了胤禛,佟懿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 “后宫的事有和卓,靖月与胤祥就交给德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康熙早已有了自己的安排,拥住佟懿儿的肩膀沖她耳语道,“其实咱们拿阿玛出来说事,不过是个藉口罢了——不想两地分隔才是真的。” “胤禛那孩子是新婚燕尔,尚且说得过去——您这样算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正经!”听了康熙这番“告白”,佟懿儿把自己正要思考的问题忘了,只羞羞地捶了捶康熙的胸口,心里洋洋得意。 “额涅,这次汗阿玛亲征准噶尔,怎么也不点孩儿随驾啊——”回到永寿宫用晚膳的胤俄无精打采,面对一桌子好菜愣在八仙桌前半晌,终究是扔了银筷气鼓鼓地嘟囔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涌入眼眶。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何况是当着你媳妇的面儿!”和卓平素最厌恶男子窝囊,看见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这副模样,和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拍了拍桌子怒道,“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再跟我说话!” “孩儿……孩儿就是不明白,咱比承干宫那位差在哪儿了?”胤俄索性站起身来,嗦了嗦鼻涕恨恨道,“一个好额涅加一个好丈人,就……就能横到天上去?” “额涅……您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呀——”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札克善听到“好丈人”三个字,立刻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埋怨道,“和着他如今不顺,全是额涅和札克善家的不是?天底下……有这么冤枉人的么?” “少给我找这些藉口——那大阿哥、三阿哥的额涅,跟我能比么?他们福晋的娘家,能跟札克善比么?你倒说说,我们婆媳俩哪里对不起你?”和卓想起这些年胤俄替自己惹下的祸事,不由气得面色铁青,“你亲舅舅封了一等公,这回随驾出征了,你说你额涅拖你的后腿,还有良心没有?!” “孩……孩儿气煳涂了,口不择言……还、还请额涅见谅——”和卓的当头棒喝使胤俄忽然一下子变怂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未能随驾与和卓、札克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自己这些年来的表现的确让康熙失望,落选也是意料之中。 “再说,太子可还留在宫中监国呢,你要是有点上进心,多帮帮你太子哥哥也是好的。”和卓见胤俄耷拉着头似有悔意,心中欣慰这孩子到底并非无可救药,嘆了一口气,换了副口吻指点道,“少给我惹是生非,就是你胤俄有孝心了!” “太子哥哥一向亲近承干宫,只怕孩儿压根就没什么机会。”胤俄一向嫉妒胤礽与承干宫关系好,自己除了一个铁桿的胤禟,几乎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回皇后要跟皇上去前线,后宫由你额涅我代为属理,你还怕没有机会么?”和卓的丹凤眼往上飞了飞,冷笑道,“她佟懿儿和皇上耳鬓厮磨,片刻不肯离开,回头这紫禁城风云变幻,但愿她不要后悔才好。” “额涅说的是,这次是咱们的好机会,要是抓住了承干宫,或是毓庆宫里的什么把柄,现在这盘棋可就能活了!”原本郁郁寡欢的札克善听见和卓这一番“畅想”,心中顿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你千万别自作主张再出什么么蛾子了,额涅自有分寸!”想起上次札克善探望准太子妃,将瓜尔佳氏“吓”死的实绩,和卓觉得对这个儿媳似乎很有管束的必要——任何行动都要不着痕迹才好,在紫禁城中摸爬滚打近三十年的和卓深谙此道,养尊处优的札克善可就不一定了。 “索宁,等我们出发之后,你暂时跟着公主与十三阿哥去永和宫暂住。我宫里的王嬷嬷年事已高,现在已经出宫颐养天年。现在便由你侍奉公主与阿哥的饮食起居,你可愿意么?”经过月余的学习,现在的索宁已经基本学会宫中规矩,是一个合格的侍女了。佟懿儿见那索宁也渐渐收起了桀骜不驯的蒙古女子脾性,遂试着给她安排差事。 “奴婢愿意——只要皇上能够给蒙古一个清平世道,奴婢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跪在地上听训的索宁郑重其事地向佟懿儿叩首,这个叩首极具仪式感,让佟懿儿顿时压力倍增。 “你……很希望噶尔丹死么?” 佟懿儿的问话过去了很久,索宁方才抬起头来,坦坦荡荡地望着佟懿儿充满困惑的眼睛道,“奴婢并非是一个恨之欲之死的人——奴婢只是觉得,像噶尔丹这样的人,不配做准噶尔的大汗。”
第289页 佟懿儿现在至少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索宁应该不是什么“宝日龙梅”了——一个与噶尔丹有杀父之仇的女子,绝不可能说出这么理智的话。 第156章 胤祥的脑洞与靖月的心事 “额涅, 讲个故事给孩儿听好不好啊?”还有几日就要起驾往北方去了,八岁的胤祥又要和姐姐一起与德妃同住。胤祥嘴上不说什么,可随着圣驾出发时间临近, 他终究还是颇有几分不舍。这日戌时佟懿儿进屋给胤祥掖被子,她的手忽然被胤祥轻轻拽住了,奶声奶气的恳求让她无法拒绝,只得坐回床边去。 “你都已经跟着法海师傅学了那么多字了, 怎么还缠着额涅给你讲故事啊?”佟懿儿一面嗔怪着, 一面却又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册明刻本的《况义》出来,“这上头的字你应该都认得吧?” “认得是认得,可是额涅说话的声音好听,跟自己看不一样。”胤祥拉起蓝地梅纹的锦衾遮住半张脸,笑嘻嘻地看着佟懿儿坐下, “要是有一个口袋能把额涅的声音装进去就好了,这样等孩儿想您的时候,只需要把口袋打开, 就可以把额涅念过的故事再听一遍了。” 佟懿儿摇了摇头抿嘴笑笑没有说话——胤祥说的这个愿望,其实只需要一个录音设备就可以实现了, 但在公元十七世纪,一切只能靠想像。 “嗯……额涅今天给你讲一个北风与南风的寓言故事吧!”佟懿儿手中这本《况义》, 其实就是明朝来华的传教士所翻译的《伊索寓言》,因为里面有不少把自然现象与动物拟人化的描写, 寓教于乐, 一直是佟懿儿的“育儿宝典”。到胤祥这里, 已经是她第三次讲这本书里的内容了。 “好啊好啊,额涅讲什么孩儿都喜欢听!”胤祥拿右臂撑起脑袋,趴在金丝软枕上严阵以待,佟懿儿怕他着凉,拿了一件玄狐端罩给他披上。 “话说有一日,北风与南风在空中起了冲突。北风曰,‘阴不胜阳,柔不胜刚,叶焦花萎,百物腐生,皆汝之过。我气健固,收敛归藏,万命自根,尔无与焉!’南风答,阴阳二气,各有其分,备阴偏阳,两不能成。’ 不料南风话音未落,北风便怒道‘勿用虚辩,且与斗力!正有行人经过,你我且交吹其衣,不能使脱者,甘拜下风。’南风不辞,北风旋即发飙,气可动山。” “哈哈哈哈,这么一吹,那个行人肯定会用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让北风得逞呢!”胤祥将身上的衣衫又拢了拢,情不自禁发起议论来。 “那你觉得南风会怎么做呢?”佟懿儿放下书卷,开始了启发式导读。 “南风只需要轻微发力,那人走得久了热得汗流浃背,一定会自己把衣衫脱了的。”胤祥心中早有了答案,已经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这个故事的最后说,‘治人以刑,无如用德’,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佟懿儿知道以胤祥这样聪明的头脑,这样浅显的寓言故事他一定可以很快心领神会。 “想要别人听话,与其用蛮力征服,不如用实际行动让别人心悦诚服。”胤祥自幼跟着胤禛,深知“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理解起这则寓言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没错,胤祥真聪明——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罢!”佟懿儿也有些困了,起身将书收拾回书架上的函套内,又替胤祥盖好被子。 “那……既然让别人心悦诚服是最好的,为什么汗阿玛还要征讨噶尔丹啊?”胤祥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 “从康熙二十余年到现在,你汗阿玛三番五次晓谕噶尔丹,希望他迷途知返,能与大清和睦相处。怎料那噶尔丹屡屡阳奉阴违,出尔反尔,一面向你汗阿玛求和,一面却又不断侵扰蒙古各部,甚至侵扰内地——如果换做是你,会一直忍耐下去吗?”佟懿儿强打精神,严肃认真地回答着胤祥的问题。 “如果他一直得寸进尺,当然不能姑息了,做人要有原则!”胤祥知道善良绝不是没有底线的退让,这是他周围的长辈与哥哥姐姐们让他耳濡目染的人生哲学。 “嗯,现在可以闭上眼睛睡觉了吧,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佟懿儿满意地吻了吻胤祥的额头,颳了刮他的鼻子玩笑道,“不知不觉竟被你这小傢伙缠了这么久,可真有你的!” 胤祥被佟懿儿的指头弄得鼻子痒痒然,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便乖乖闭上眼睛。 “啊……奴才给公主请安!”翌日着一身正红色甲冑的策凌正在鸟枪营清点擦拭装备时,忽觉身后似乎有人来,转身看时,却是一身男子装扮的靖月与锦书,着实把策凌吓了一跳。 “策凌哥哥穿这一身八旗军服,真是让人不敢认了!”靖月将一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自己踩着一颗石子的黑色锦靴道,“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吶!” “公主说笑了,奴才是个粗人,再好的衣裳也是暴殄天物罢了!”策凌被靖月这样一夸,两边的脸颊立刻就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一般了。 “锦书你瞧瞧,这人都知道什么是‘暴殄天物’了,却还说自己是粗人,真是谦虚得很啊!”靖月始终不敢正眼瞧策凌一下,生怕他看出自己异样的关心与不舍,只得转过脸去对锦书笑着调侃了两句。
第290页 “台吉自多年前便入宫得蒙汗阿玛教导,与阿哥们一同在内廷学习四书五经,自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锦书一大早便被靖月从永和宫拉出来,女扮男装一路逛到这里,二人彼此虽然不曾说过一句话,可锦书一副玲珑剔透心早已知道靖月的来意,不由打趣道,“可是当着咱们靖月格格的面,自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的!” “好哇你,我带你出来玩原本就是一番好意,你竟敢编排我!”靖月没想到平日里文静乖巧的锦书竟这般伶牙俐齿,一时嗔怒着抬手便佯装要与锦书打闹,锦书见靖月生气,自然要跑着躲开。靖月正欲追上去时,却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碎石绊了一下,幸而策凌眼疾手快,用一双孔武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锦书却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公……公主您没事吧?”两人红着脸对视许久,才回过神来将手松开,见靖月低头理了理袖子,策凌支支吾吾开口关心了一句。 “没事,都是锦书太顽皮了——哎呀,我的东西呢?”靖月看看空空如也的两只手,忽然脸色发白,四下张望,着急地寻找起来。 “你……你是不是在找这个?”策凌从脚下拾起一只灰色的竹叶纹荷包,递给靖月,“怕是刚才那一下掉的。” “既……既然你捡到了——那……那就送给你吧!”靖月看着策凌手中那只针脚不甚齐整的荷包,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就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自打她从玉衡那里学会了女红,这些日子她便没日没夜地躲在房间里绣荷包,虽然最终的成品让她觉得很不满意,但总算赶在策凌出发之前绣好了。 “公主送奴才这等大礼,实在……实在受宠若惊!”策凌自第一次与靖月相见,心里便觉得如此可爱的女子便是自己理想的伴侣,只是想归想,策凌从来不曾奢望自己真的能娶到这一轮远在天边的“月亮”。拿着靖月亲手绣的荷包,他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这……这个荷包原本是要送给我四哥的,既然你有缘捡到,那就送给你也一样!”靖月的心与十几岁的少女一般都是柔软的,但做惯了“假小子”的靖月嘴上却绝不肯承认自己心中所想。为了不让策凌“得意”,她立刻编了一个几乎没有人相信的谎言来挽回自己的颜面。 说完,羞涩不已的靖月立刻跑开了,只剩还没缓过神来的策凌愣愣地站在原地。 “不许把荷包给我四哥,这个荷包绣得太差,就给你了!”才跑了几尺远,靖月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沖策凌嚷了一句。 看着靖月的背影渐行渐远,策凌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握着手中的荷包,策凌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建功立业,好让自己快一点配得上靖月对自己的这份情意。 “靖月,你现在是大姑娘了,额涅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看着你十三弟,少给你德妃额涅添麻烦,知道吗?”这是佟懿儿与胤禛他们出行前在承干宫共进的最后一顿晚膳。佟懿儿向靖月叮嘱时,只觉得她好像整个心思都不在饭桌上似的,“靖月丫头,想什么呢?” “额……额涅,靖月明白——”靖月满脑子都是拿着荷包的那个呆呆傻傻的策凌,她现在的面部表情与当时的策凌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见佟懿儿的唿唤,靖月连忙匆匆应了一声。 “胤祥,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听德妃额涅的话,好好跟着法海师傅念书——你汗阿玛回来可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佟懿儿没有觉察出靖月的不一样,转而叮嘱起胤祥来。 “孩儿明白,四哥已经叮嘱过孩儿了!”胤祥停下手中的筷子,沖对面的胤禛做了个鬼脸,逗得松贞莞尔一笑。 “来——咱们一同举杯,预祝皇上此次亲徵得胜还朝!”佟懿儿起身举起杯盏,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座的晚辈们亦喝下了杯中的酒水或茶水。对于明日的启程,大家心里既有几分期待,又有些不忍别离。 第157章 万水千山只等闲 “这次出征, 你阿玛统领西路大军沖在前线,你还是跟在胤禛身边等消息比较好,毕竟安全第一。”虽已入春, 塞外的天候依旧寒冷。銮舆外黄沙漫天,时不时有风沙吹面,松贞陪着佟懿儿一路向北,二人身上俱裹着一袭狐裘。佟懿儿咳嗽两声, 搓了搓手道, “过去咱们只在夏秋季出塞行围,想不到冬春之交的气候竟这般恶劣!” “额涅所言甚是,既嫁从夫,松贞也该在四阿哥身边陪伴——只是我阿玛年事已高,又常年在气候恶劣的地方久居, 染上顽疾,做女儿的难免挂心。”松贞能够随驾出来,已是特别的恩典, 尽管她心里惦记着费扬古的安危,但也知道必须遵守宫中的规矩。因此只是尽力备好衣物和药品, 在费扬古出发前亲自送回娘家。 “你阿玛精忠报国,相信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此次平安顺遂的——何况还有你替他备下的吃穿用度, 想来他心里定然十分宽慰。”佟懿儿见松贞眼角挂着泪痕,一时感慨不已, 忙伸手替她拭去泪痕。 “吁——额涅, 行营到了, 请您歇驾吧!”銮舆缓缓停下,跟在一旁护驾的胤禛拉紧缰绳,下马亲自掀了轿帘,由松贞搀着佟懿儿下轿。
第291页 “你跟着胤禛去吧,我这儿有宫女们伺候就行了。”佟懿儿的黑底金线凤靴刚一落地,便覆上了一层细沙,但她并不介意,仍旧笑着将松贞的右手牵到胤禛臂膀上,沖他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道,“回去好好待人家,跟着你出来这一趟可不容易呢!” “儿……儿臣谨遵额涅教诲!”胤禛知道佟懿儿这是故意给他和松贞有更多的相处机会,脸一下子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一般。目送宫人搀着佟懿儿走进康熙的帷幄之后,胤禛夫妇方才离去。 “瞧你这一身的灰!顾问行,拿双干净的棉鞋给皇后换上!”入得帐内,康熙的视线从军情地图上转移下来,上前替佟懿儿脱了外套,颳了刮她鼻头的沙尘道,“知道的,喊你一声‘皇后娘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里逃出来的难民呢!” “大家不都一样么?您不过比懿儿早到片刻,先就拾掇干净了,这会子倒来笑别人!”佟懿儿一面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洗了洗脸,一面不服气道,“懿儿觉得,您分明就是成心的!” “这就叫‘苦中作乐’啊,懿儿包容包容可好?”康熙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坏笑一下,从身后拥住佟懿儿柔声细语道,“朕向你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哭笑不得的佟懿儿刚想多嗔怪几句,忽听几声“咕咕”的叫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盯着康熙的眼睛笑道,“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有工夫说笑吶?赶紧传膳罢——” “欸,不忙——”康熙拉住佟懿儿的衣袖,摇了摇头轻声道,“朕刚刚下旨,自朕以下的所有官兵,自即日起每日只进膳一次,君无戏言。” “怎么,是粮草不够了?”佟懿儿牵着康熙的手一同走到暖炕坐下,忽然有了一种战备的紧迫感。 “咱们的粮草得省着点用,朕估计这次出来的时间不会短,何况眼下气候恶劣,就是沿途狩猎恐怕也鲜有所获。”康熙皱着眉头,嘆气道,“你阿玛他们劝朕保重龙体,只让底下的官兵一日一餐即可——可是懿儿你想想,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人心安定,朕一旦不与他们同甘共苦,必会招来怨声载道,朕还怎么打败噶尔丹?” “您所虑甚是——不过,您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身子,何况还要运筹帷幄,万一饿病了可不行。”佟懿儿向侍奉在侧的玉衡点头示意了一下,玉衡立刻领着几个宫婢出去从马车上卸下两只木箱来,放在康熙与佟懿儿面前。 “不是说了要轻车简行么,懿儿你这是——”打开箱子时,康熙不禁惊呆了,里面摆放着炕好的圆饼,以及各式的干乳酪。 “这个饼叫做烤馕,松贞说她阿玛当年驻守归化城时,就是靠这种易于保存的干粮度过难关的。”其实早在穿越之前,童佳意没少在羊肉串的烧烤摊上吃过这种撒着孜然,外硬内软的面饼,只是如果没有在归化城生活数载的松贞的提醒,佟懿儿压根没想到这个烧烤摊上的明星食物其实是可以在艰苦环境里拿来充飢的。 “这些面饼是松贞做的?”康熙不禁惊喜万分,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接过佟懿儿手里拿着的烤馕就要咬下去。 “欸——这个要烤一烤才能吃的,您别着急呀!”佟懿儿不得不“龙口夺食”,将馕饼递给玉衡让她拿下去生炉子烤炙。 “现在这样的日子啊,倒是比二十多年前咱们去北边祭祖的时候还要艰苦!”接过佟懿儿递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河水,康熙终于觉得没有那么饿了。二人在帷幄外相拥而坐,借着冉冉篝火驱寒。康熙将身上的玄狐端罩往佟懿儿身上盖了盖,抱歉道,“都怪朕没有考虑周全,早知如此,就该不带你出来的。” “不带懿儿出来,您这会子坐在帐篷里,腹内空空,头晕目眩就好啊?”佟懿儿打心眼里觉得松贞这个儿媳妇真是聪慧,靠在康熙肩头感嘆道,“虽说打仗多半是你们男人的事,可这军营里要是没有一个心细如髮的女人,还真是不行!” “那……你可觉得苦么?”康熙虽然不得不承认佟懿儿说的话十分在理,却也心疼这些随军的女眷,“朕本以为自康熙二十八年那事之后,就该是让你享福的时候了,谁知道现在……” “行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不知道为什么,佟懿儿忽然想起了从前在课本里学的一首诗,因觉得十分应景,便“篡改”了一个词,将那诗的前几句吟哦了出来。 “什么时候诗兴大发起来了?”康熙听了这样振奋人心的诗句,方才的颓丧瞬间消失了大半。 “这样的诗懿儿可写不出,是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佟懿儿当然不能“露馅”,只随意胡编了一句搪塞过去。 “不知道作者啊……朕倒觉得写这等豪气诗句的人一定是帝王将相无疑——倘若只是底下的一个兵勇,是肯定要望月思乡,感嘆军旅辛苦的。”康熙看了看远处值班站岗的八旗兵,不由感慨,“朕与那些将军们只需要运筹帷幄,还有自己妻子儿女准备的干粮充飢——那些冲锋陷阵的兵勇可就不一样了,这么冷的天,得给他们备足衣裳棉被才行啊!”
第292页 “皇上能够爱惜兵勇,是仁爱之举,懿儿佩服。”佟懿儿没想到自己随口背出来的几句诗竟让康熙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不由暗自感嘆歷史上的“仁皇帝”果然是名不虚传,一个时时刻刻都能为他人着想的君主,是一定会被大家久久铭记的。 “顾问行,传谕旭日干,明日让京师送五车冬衣过来,与粮草同时运送,不得迟误。”原本不过是一句语气平和的口谕,听在佟懿儿耳朵里却好像冬日暖阳一般,整个人一时充满希望。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恶劣的天候下到塞外,想到你过去和费扬古将军一起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我是又佩服,又心疼。”不远处的正红旗营帐内,胤禛吃完与松贞一同烤炙的馕饼,与妻子并排坐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远处。 “我倒是心疼您,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我倒不打紧,早已经习惯了。”松贞捂嘴偷笑了一回,“瞧您方才吃的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就知道您扛不住的!” “嘿嘿,让……让你见笑了!”胤禛舔了舔嘴角残余的孜然,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本来应该是我护着你才是,结果却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只要能跟您在一起,离阿玛近一些,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天边升起一轮皎洁的圆月,北风吹得山丘上的杂草唿唿作响,很有几分古意。 “你心里不是装着你阿玛,就是装着我,装着额涅和汗阿玛——你呀,多少也得替自己操操心才是!”胤禛见风越来越大了,忙与松贞一道起身,往营帐走去。 “我那兄弟阿灵阿来信,说蒙古那边正四处传闻,说噶尔丹的女儿与噶尔丹闹翻,有人看见她来京城了——这些时噶尔丹和咱们的人都在京里四处寻她呢!”距康熙出征已经一月有余,噶尔丹虽然屡次扬言要联合罗剎的军队与康熙正面交锋,实际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迟迟没有动作,似乎要将康熙一行慢慢消耗。这日收到阿灵阿家书的和卓在永寿宫与济兰闲谈,自然要说起自己听来的八卦。 “哼,女儿都跟他闹翻了,可见这噶尔丹是多么众叛亲离了!”济兰手里抓着一把葵花籽,放到嘴边轻轻一嗑的瞬间,她的眼角忽然划过一丝神采,不过为了避免和卓发现,她又瞬时将那神採收住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现在的可敦,就是当年暗杀了自家兄弟掠过来的嫂子!”和卓摇了摇头笑道,“咱们满人入了关,到底比那些野蛮人知道伦理纲常,这噶尔丹还妄想打赢咱们皇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不是么?如此看来,那噶尔丹是必败无疑了!”此时此刻的济兰愈发怀疑起那位“空降”的蒙古侍女——现在被佟懿儿安置在永和宫的索宁来,心里想着倘若这位就是噶尔丹失踪的女儿,被她发现告发了,没准能成为胤禟与郭络罗氏一族崛起的助力。但她明面上仍旧要装作一切如常,又与和卓谈笑了好一阵子,甚至耐着性子听和卓畅想了一番儿子胤俄的光明前景。 在和卓畅想完胤俄光明前景的一瞬,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了济兰的一颗棋子——济兰决计想方设法将索宁从永和宫调到翊坤宫侍奉,然后静待时机,查明真相。 “胤俄啊,宜妃额涅之前不是答应过你,你要多少莺莺燕燕我都满足你么?”翌日胤俄下了学没精打采地向济兰请安时,听到济兰这样的诱惑,马上就来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您的意思……是替孩儿寻着合适的了?”胤俄娶了脾气火爆的札克善,平日里总得憋着一口气,现在济兰要“兑现承诺”,胤俄固然是高兴的,只是想起家里的妻子,他又不免战战兢兢起来,压低身子的同时亦压低了嗓门。 “倒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只是我这些日子在御花园散步,见到十三阿哥身边似乎跟着一个新面孔——可能是皇后从哪寻来的丫头吧!你哪天得空下学时可以看一眼去,万一你喜欢呢?”济兰一面绞着手绢,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愈发吊足了胤俄的好奇心——康熙与佟懿儿一向推崇节俭,紫禁城的宫女很久没有出现过新面孔了,现在居然凭空冒出了一个新人,胤俄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换换口味。 “喜欢的话,宜妃额涅出面找德妃要到翊坤宫来当差,你想要她,不必让你媳妇知道,我替你瞒着!” 济兰的这句许诺,让胤俄简直觉得翊坤宫这位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第158章 相见恨晚 “索宁姑娘, 就送到这里吧!我和桑哥儿自己去上书房就行了,我们认得路!”到了四月下旬,天气已经渐渐有些热了, 索宁跟着胤祥与曹颀一路走到御花园,胤祥在堆秀山下转过身去与索宁挥手道别。索宁刚想说话,胤祥却拉着曹颀的手一熘烟跑得无影无踪。 “我也要去上书房一趟,不如——姑娘送送我啊?”在一处树荫下静候许久的胤俄望见索宁的背影, 心里不由一阵痒痒然, 悄悄走到她身后,冲着索宁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 “奴婢叩见太子爷!”索宁一向机警聪明,这些日子在宫中,对康熙诸位皇子的性格可谓了如指掌。听到这样轻薄的搭讪,索宁知道这定是宫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八阿哥胤俄无疑。她当即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胤俄一听监国的胤礽在自己身后, 立刻吓得撒腿跑开了。
第293页 “这位姑娘,你都没有看见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望见胤俄狼狈逃窜的身影, 索宁不由得意一笑,正要离去时, 一声清朗的男声叫住了她。 “太……太子殿下?”着一身霁蓝常服的胤礽从一条小径缓缓朝她走来,索宁这会子倒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只得木木地跪在原地迎接。 “快起来,只怕是我吓着你了罢?”胤礽还未到御花园时, 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喊了一句“叩见太子爷”, 心下正纳罕着, 远远便见胤俄失魂落魄地跑开,瞬间明白那宫女不过是急中生智,想借着他的威名把胤俄吓跑罢了,顿时产生了会一会这位聪明女子的念头。 “奴婢一时情急,借着您的名义吓走了八阿哥,还请太子爷恕罪!”胤礽的温柔相待使索宁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她仍旧不愿起身,匍伏于地向胤礽赔不是。 “我都瞧见了,你很聪明,我不会怪罪你的。”胤礽很高兴胤俄对自己还有一丝忌惮,伸出双臂将索宁扶起来,瞧了她半晌方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我好像看你有些眼生啊!” “奴婢原在皇后娘娘宫中,只因现在十三阿哥与乐靖公主在永和宫中暂居,奴婢便也跟过去侍奉了。”索宁红着脸松开胤礽的手,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 “看你的模样,似乎是蒙古人?”虽然索宁已经换上了旗装,头上也梳着一字髻,但她那壮实健美的身材,与细长的眉眼,使胤礽一眼便认定她必定不是八旗秀女出身,这样一个人,愈发引起了胤礽的好奇心。他索性在一处凉亭坐下,似乎是要与索宁长谈了。 “奴婢是从噶尔丹那里逃出来的,幸得皇上身边的侍卫旭日干谙达好心收留。”索宁站在胤礽身边低首答话,语气渐渐平和了下来,“原本福晋要让奴婢侍奉太后,皇后娘娘觉得奴婢是新人,便调去承干宫了。” “噶尔丹……待你们不好么?”胤礽惊诧于索宁的坦诚,这紫禁城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弯弯绕绕的,腹内千迴百转,根本分不清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不大一样。 “他原本已经出家,转过头来就可以杀害自己的兄长篡夺汗位……不仅夺了兄长的汗位,还霸占了兄长的可敦,这样的一个人,会对谁好?”听到胤礽问这样一句话,索宁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抬起头质问时,眼里的泪光闪闪烁烁。 “你……你别太激动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到我宫里坐坐罢——这里谈话恐怕有些不方便。”胤礽没想到自己竟说到了对方的伤心处,一时倒坐立不安了。 “奴……奴婢失言了,还请太子爷见谅!”索宁想到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情绪激动了好一会儿,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忙俯身请罪。 “跟我走吧,我让手下的太监跟永和宫打个招唿就是了。”想到这个女子是从噶尔丹那逃出来的,胤礽觉得似乎可以从她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消息,没准能够帮助到前线的康熙,便亲自将她扶起,让她随自己往毓庆宫去了。 “奴婢先去小厨房给您沏杯茶罢,您请宽坐!”毓庆宫的书房满是紫檀木家具散发的香气,四脚雕刻着麒麟纹路的几案上摆满了各色奏摺,索宁见胤礽坐下,忙福了一福,就条件反射般的要出去端茶倒水。 “我不渴,你坐吧!”胤礽指了指身边的杌子笑盈盈道,“你不是毓庆宫的宫女,来我这儿你就是客人了!” “谢太子爷赐坐!”索宁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将一双手摆在膝前,盯着绣花鞋上的蝴蝶眼睛发愣。 “噶尔丹的女儿逃出来了,有人说在京城发现过她的行踪,你知道这件事吗?”胤礽拿起桌上一封朱墨信笺,那是康熙前几日的来信,告诉他噶尔丹女儿失踪的消息。 “如果奴婢说,奴婢就是您和皇上要找的人,您打算怎么做?”现在四下除了胤礽外并没有旁人,索宁似乎是静默了许久,听桌上的西洋钟摆足足响了一百二十下,方才抬起头来看着胤礽的眼睛问道。 “早在你数落噶尔丹的不是时,我就已经有所怀疑了——这也是我让你来毓庆宫的原因。”胤礽松了松眉头,将手中的信笺放下,“你叫钟其海,对吗?” “太子爷果然聪明——那么,现在钟其海任凭您处置。”钟其海微微一笑,起身双膝跪地,将双手举到胸前,似乎是随时等待胤礽将她扣押。 “不,我还是想听你的故事——为什么要从噶尔丹、你阿玛那里逃到京城来?”胤礽让她把手放下,没有让她起身,仍旧心平气和地问话。 “他不是奴婢的父亲,他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奴婢不是他女儿这样的话了——奴婢现在只是钟其海而已。”钟其海没有着急回答胤礽的问题。变成钟其海的索宁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人,目光里的顺从慢慢退去,变成了刚毅笃定。 “你为什么会跟他反目?”胤礽忽然对眼前这个女子肃然起敬——这么多年来,胤礽从来不敢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即使从前面对索额图,那个他明知道不该听从的长辈,他也不曾有过反抗的勇气。
第294页 “他杀了最疼爱奴婢的姐姐——只因为姐姐是母亲和僧格所生的。”钟其海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再次被扎了一把钢刀,噶尔丹杀人的情形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她忽然泪如泉涌。 “你……你别哭啊——”这是胤礽第一次独自面对一个女人的眼泪,而且这眼泪竟是他招惹下来的。一时间,不知所措的胤礽茫然起身,下意识地拥住钟其海的肩膀喃喃道,“对……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回忆这么痛苦的事,对……对不起——” “是……是奴婢失态了——请您原谅。”胤礽的拥抱让钟其海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在这样温柔的臂弯里,她忍不住多待了片刻,方才擦了擦眼睛离开。 “你跟你姐姐关系应该很好吧?”胤礽觉得自己的胸前似乎都洇湿了一大片,虽然觉得有些不适,但他依旧淡定地坐回原位继续发问。 “姐姐大奴婢十多岁,一直是奴婢把我带大的。母亲阿奴可敦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谁能替她成就统一蒙古的霸业,她就嫁给谁——自从嫁给噶尔丹以后,阿奴可敦一直追随噶尔丹征战南北,自打生下奴婢以后,就没有照顾过奴婢。”哭过了一场之后,钟其海的心情平復了不少,她絮絮说着,胤礽安静地聆听,“姐姐长到快三十岁,奴婢也长大了,噶尔丹这才想起她来,打算把她作为筹码嫁给罗剎人,可是她不愿意。争执的时候,姐姐说出了噶尔丹弒兄夺嫂的真相,噶尔丹一怒之下……当着奴婢和母亲的面,把姐姐给杀了。” “所以……你就和噶尔丹反目了?你母亲她——”钟其海的描述使胤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实在无法想像亲眼看着噶尔丹将自己女儿杀害的阿努可敦是什么样的心情。 “母亲……她跟奴婢说——谁阻碍准噶尔大汗噶尔丹的称霸伟业,谁就必须死。”阿努可敦的话隔着时空,透过钟其海的唇齿穿透胤礽的耳膜,使他在初夏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你知道吗……一个人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你说的这些事,让我……让我想起一个人——”近十年来,胤礽还时常会梦见索额图掐着他的脖子,逼着他去陷害佟懿儿与胤禛他们,每一次他一睁眼,背后都是一身冷汗。尽管索额图已被圈禁多年,已经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头,胤礽却总不能摆脱他的阴影。 “噶尔丹自从夺取了皇位,便一天没有忘记统一蒙古的野心——亲情、友情、信义这些对他而言通通不重要,所以他才能对恩赫阿木古朗汗出尔反尔,一再得寸进尺、阳奉阴违。”钟其海的眼泪已经干了,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太子爷,奴婢一路逃到京城进入皇宫隐姓埋名,其实只是想看看被噶尔丹说的如此不堪的大清究竟是何模样。现在奴婢看到了皇后娘娘,又看到了您,相信恩赫阿木古朗汗若是打败了噶尔丹,蒙古各部是一定可以得享太平的。如果您现在要将奴婢正法,无非就是让奴婢早一日去长生天见姐姐罢了——我钟其海死而无憾。” “你回永和宫去吧!今天咱们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 看着钟其海走出毓庆宫的背影,胤礽不禁自惭形秽了起来——他想变得更勇敢一些了。 第159章 谁能过情关 “启奏皇上, 西路抚远大将军费扬古来报,已在昭莫多地方大败噶尔丹,斩获其妻阿奴等魁渠首级, 噶尔丹穷途末路,正仓皇逃窜。”五月初,康熙先率前锋营一路追剿噶尔丹至克鲁伦河流域,沿途噶尔丹残部一路丢盔卸甲作鸟兽散, 王师缴获俘虏、鸟枪火器等无数。佟国维来报西路大军战果时, 已是五月中旬了。 “太好了!现在噶尔丹真成了孤家寡人,朕料他就是逃,也走不了多远了!”连日的缺粮缺水正困扰着康熙,穿着明黄色甲冑的他伏于案前,脸上的尘土亦来不及清洗干净。听到佟国维传来捷报, 康熙布满血丝的眼珠仿佛一时有了神采。侍奉在侧的佟懿儿忙上前搀着康熙走到佟国维面前。康熙激动地双手扶住佟国维的臂膀道,“咱们即刻……即刻班师回朝休整!” “皇上圣明!眼下咱们粮草已难以维持,倘若再耗下去恐怕会使大军元气大伤, 实在得不偿失。”佟国维是康熙的亲舅舅,看见康熙如今这副满面风霜、形销骨立的模样, 不免心疼地几乎坠泪,“皇上您也要保重龙体啊——” “小舅舅放心, 这些日子多亏有懿儿在身边照拂,朕一切都好。”康熙用满怀幸福与满足的眼睛望向佟懿儿, 弄得她一时倒不自在了起来。 “懿儿去外面看看烤馕烤炙得如何了, 阿玛也留下来用点儿罢!”佟懿儿想着或许康熙与佟国维还有些政务要谈, 便找个藉口出去了。 “额……额涅!”刚掀了帘子出来,却见胤禛急匆匆地迎上来,佟懿儿看见胤禛初还高兴,及至瞧见他手上竟有血迹,顿时心头一紧。 “胤禛,你怎么受伤了?快给我看看伤到哪儿了——”佟懿儿几乎是扑上去拽住胤禛的胳膊,吓得几乎丢了魂,“怎……怎么回事?!”
第295页 “额涅,不是儿臣受伤,是——是策凌他——”胤禛为了不让佟懿儿担心,赶忙解释道,“他被阿奴可敦一枪打中了左臂,现在刚被送回来……” “策凌不是跟你在一起么?怎么会被阿奴可敦打伤?!”佟懿儿知道靖月心仪策凌,已经把他当自己的“准女婿”看待了,如今这个消息,显然也让佟懿儿有晴天霹雳的感觉。 “都……都是儿臣不好,他前些日子连夜追赶费扬古将军的队伍想去前线亲手斩杀噶尔丹,儿臣……儿臣没拦住——”胤禛一面答话,一面跟在佟懿儿身后往正红旗营帐去。 “孙太医,策凌台吉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入得帐内,随军的太医院院判孙之鼎已经在替策凌诊治了,看见胤禛领着佟懿儿进帐的孙之鼎正欲起身请安,却被佟懿儿按住肩膀道,“免礼,人命要紧!”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已将策凌台吉伤口里的碎片取出,尽力止血——只是策凌台吉失血过多,能否平安无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躺在榻上的策凌面无血色地昏睡着,左臂上缠绕着带血的纱布,令人心疼不已。 “一定要竭尽全力治好他,用最好的药!”佟懿儿记得按原有的歷史轨迹,这位策凌应该是得入贤良祠的名将,这样一个难得的将才决不能就这样英年早逝了。 “刚才你姥爷来报,说噶尔丹之妻阿努可敦已被斩杀,这事儿策凌也去了?”胤禛送佟懿儿出去时满面愁容,心里充满了自责。佟懿儿走了几尺远,忽然站定问道,“你替他瞒着,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怎么跟你汗阿玛交代……怎么跟你妹妹交代?” “儿……儿臣轻率了,只想着策凌能建功立业,儿臣替他高兴,不曾想——”胤禛现在依旧浑身冒冷汗,不禁当着佟懿儿的面跪地叩首道,“儿臣百罪莫赎,请额涅责罚!” “你知道自己轻率就好。策凌来自蒙古,满腔热血情有可原,可你是大清的皇子,是汗阿玛一手教导出来的,遇事不能冒进的道理,你全忘了?”佟懿儿知道策凌跟随祖父从喀尔喀来归,就是因为噶尔丹挑事。这孩子一心想着报仇雪恨,想上前线杀敌也是情有可原。可策凌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原本指望着冷静沉着的胤禛能劝住策凌克制冲动,如今意外发生,佟懿儿心痛难免。 “儿臣辜负汗阿玛与额涅的教导,应当好好思过。”胤禛为好兄弟揪心,这才觉得自己的确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些,心中懊恼不迭。 “先回去好好照料策凌罢!有什么事及时来报——你汗阿玛已经下旨明日班师了,这你要好好照顾策凌将功补过。”佟懿儿看着胤禛这般自责,终究还是心软让他回去了——年轻人的愿望毕竟是好的,谁也不能料到危险一定会发生。 返程的第四日夜,康熙的营帐内出现了一张令康熙与佟懿儿大吃一惊的面孔。当来者将黑色斗篷的帽子脱下来向康熙与佟懿儿请安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保成?!你怎么来了——”胤礽的突然到来着实把康熙吓了一跳,他几乎是从圈椅上蹦起来的,若不是佟懿儿扶住,康熙险些就要摔倒。 “儿臣擅离职守,自知有罪,甘愿受罚——但儿臣此番前来实有大事禀告,还请汗阿玛听完禀告后再惩罚儿臣。”很显然,胤礽此举已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结果,跪在康熙与佟懿儿面前的胤礽仍旧坦然自若。 “好,你先说你的,朕听着就是了。”五月的塞外依旧有些寒凉,康熙裹着一袭葡萄紫斗篷,走到黄梨木躺椅上坐了,静静地看着胤礽的眼睛。 “汗阿玛要寻找的噶尔丹之女,儿臣在宫中已经寻着了,正是旭日干福晋送入宫中的宫女索宁。”不知道为什么,佟懿儿竟从胤礽这一句听来语气平实的陈述中听出了一丝情意,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这件事值得你一个堂堂监国太子特意前来禀告么?派一个大臣将她押解到朕跟前即可——她叫钟其海罢?你带来了吗?”康熙显然对太子这次的“失职”颇有几分不满,但他也没有发怒,仍旧半躺着问话。 “原本是应当派人送到御前,可数日前儿臣与钟其海长谈,发现其中有不少曲隐,倘若交付他人处理此事恐有不妥,固出此下策,请汗阿玛体谅。”胤礽显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一切,跪地低首答话时,语气依旧平缓。 “你先说是怎样的‘曲隐’,朕自有主张。”这下连康熙也听出胤礽话语里的那份隐藏的情绪了,他微微皱眉,说出来的话却依旧轻描淡写。 康熙话音落下,胤礽沉着片刻,便将钟其海当日与他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向康熙与佟懿儿娓娓道来。佟懿儿听到关键处,也不免揪心,微微张嘴倒吸凉气,康熙一直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噶尔丹的可敦,已经被费扬古将军剿灭了——你们来的路上应该有所耳闻吧?钟其海她作何反应?”康熙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方问了一句。 “她说,‘母亲也算求仁得仁,既然跟着噶尔丹是赌一把,那就要愿赌服输。’”胤礽现在一心只想护住这个不惜与自己家庭决裂的女子,至于其他,似乎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第296页 “能有这样的见识,看来是个不俗之人啊。”康熙伸出一只胳膊让佟懿儿扶自己起身,又走到胤礽面前将他扶起,“等费扬古将军的人把阿努可敦的尸首运回来时,你带着她去收尸吧——阿努可敦也是女中豪杰,朕应该给她一个体面。” “儿臣替钟其海谢汗阿玛恩典——汗阿玛仁慈!”听到康熙这样的安排,胤礽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钟其海,她是咱们的俘虏——这一点,朕希望你永远记得。”康熙的话语像一记闷棍敲打在胤礽的心上,“朕把她交给你,你却不可以对她动情。如果——” “如果儿臣动了情,儿臣便不配做大清的储君。” 胤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把佟懿儿着实吓了一大跳——胤礽的理智下面,分明包裹着一颗情难自已的心,这一句话将他的心动暴露无遗。佟懿儿已经不敢再去看康熙的眼睛了。 “朕不希望看到这个‘如果’——但是,君无戏言,希望你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康熙走到胤礽身侧,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右肩耳语道,“朕很高兴你今日还能如此克制,希望你能一直理智,‘动心忍性’。” “皇上……您明知道——”望着胤礽走出帷幄的背影,佟懿儿走到康熙身边,不禁担忧道,“要不然,陪钟其海葬母的差事,就让胤禛去吧……” “如果一个未来的一国之君连情关都过不了,那朕还如何将大清江山託付斯人?”望着窗前新月,康熙与佟懿儿不约而同想起了太宗与世祖皇帝的往事。康熙揽住佟懿儿的腰,轻嘆一口气,“不是每个皇帝都能像朕这样幸运,喜欢的人,恰恰也是可以娶的人。” “那……如果保成他真的为了钟其海放弃储君之位,您又当如何?”思前想后,佟懿儿终究还是看着康熙的脸颊严肃地问了一句。 “朕不会逼他,但是他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当初急着立他为储君,也非朕所愿,你还记得罢?”康熙转过脸吻了吻佟懿儿的额头,终于莞尔一笑。 这才是佟懿儿认识的那个奇里,她感到无比心安。 第160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策凌哥哥, 策凌哥哥——”是夜胤禛正守着刚换过药的策凌,一只手撑着头在床边打盹,忽然一阵急促的女声由远及近, 睁眼看时,原是穿着侍卫服的靖月急匆匆进屋,脸上挂着泪痕。 “靖月,你……你怎么来了?!”胤禛惊诧起身, 扶住靖月的臂膀努力让她克制住情绪, “你……你跟谁一块儿来的?” “策凌哥哥他——到底伤的严重不严重?”惊魂未定的靖月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回答胤禛的问题,只是焦急地等待着胤禛的答案,“胤禛哥哥,你说话呀!” “策凌他失血过多,所以要静养一些时候才能清醒, 我一直守着他。”胤禛想着策凌受伤都是因为他未能及时拦住,忽然觉得很对不住靖月,恨不能将头埋到地下去。 “胤禛哥哥你去休息一会儿罢, 我来照顾策凌哥哥。”靖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床边拿起策凌额头上的湿帕换过, 看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心疼不已。 “就让靖月妹妹照顾着罢,您也该歇一会儿了!”松贞端着一碗药走到兄妹跟前, 一面劝着胤禛,一面向靖月轻声道, “这是刚煎好的药, 一会儿有劳妹妹了。” 靖月微微颔首, 松贞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夫妇二人一同掩帘离去。 “靖月她……是怎么来的?”走出几尺远,胤禛终于忍不住问松贞道,“总不能是她一个人来的吧?” “她求了太子爷,偷偷跟了来的。太子爷正在汗阿玛的营帐内回话呢!”胤禛自策凌受伤后便守在营帐内寸步不离,自然不如松贞消息灵通。听松贞说担负监国任务的太子竟然擅离职守,胤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奉命监国,他来了,京城那边怎么办?”胤禛心中一向有大局,现在发生这种意外,他倒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想着京城的安危。 “听说,汗阿玛已经跟内阁大学士们打了招唿,让他们暂时代理政务,奏章隔日传送至行营一次,您不必担心。”松贞见胤禛似乎有些急躁了,忙伸手替他顺了顺气,温柔道,“太子爷擅离职守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有汗阿玛掌握全局,您宽心就是。” “还是你遇事沉着冷静,我还真得向你多学学。”经过松贞这一通“灭火”,胤禛的焦躁情绪一时缓和了不少,他笑着将松贞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鼻尖道,“看来我的身边还真是少不了你啊!” 靖月刚在宫婢的协助下给策凌灌下半碗药,他便咳嗽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靖月见他甦醒,惊喜地药碗几乎都端不稳了,“策凌哥哥,你醒啦?!” “当……当心别把药碗洒了,千万别烫了手……”策凌认出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侍卫不是别个,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靖月,登时忘了手上的伤,只顾及靖月的安危。
第297页 “公主,把药碗给奴才拿下去吧!”一个胤禛身边的侍从一直守在一旁,见策凌已经清醒,忙伸手将靖月手中的药碗接过,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公主……您怎么来了——我、我没事……”对于靖月的到来,策凌感到既惊喜又心疼,“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鸟枪技术分明都还没有过关,你……你又何必逞能呢?!”看着策凌毫无血色的干裂嘴唇,靖月强忍的眼泪又不住夺眶而出,嘴里嗔怪道,“还说要拜你为师呢,如今看来我还是另请高明得好!” “公主聪明英武,策凌教不了公主——”在策凌看来,靖月能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心甘情愿领受所有来自靖月的数落,每一句都甘之如饴。 “是不是该换药了,我来帮你换药吧!”两人又静静坐了一会儿,靖月斜眼看见旁边松木案台上的药瓶与纱布,起身上前端了过来,冷静道,“把手给我!” “策凌……策凌是粗人,还是不要脏了公主的手吧——”策凌很怕自己的伤口会让靖月揪心,因此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表示谢绝靖月的好意。 “我命令你给我,你想抗旨是不是?”靖月见策凌不肯服软,眼里的柔情立刻就变成了凌厉,那神态语气与康熙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策凌除了乖乖就范,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阿努可敦……你看清楚她长什么模样了吗?”靖月一面仔仔细细地尽量轻轻帮策凌上药粉,一面和他聊起天来,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她挺高的,长得黑黑胖胖,穿着铠甲骑在马上,就跟男人一样。”策凌目不转睛地盯着认真替他上药的靖月,疼痛也阻止不了他的嘴角上扬。 “最后是谁把她擒获斩杀的啊?”靖月开始将雪白的纱布往策凌胳膊上缠绕,现在策凌渐渐恢復精神,靖月也就轻松了许多。 “我当时被她射伤之后,就被费扬古将军派人送回来了,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策凌将包扎好的手臂放平,看着靖月起身在铜盆里洗手的背影,笑道,“公主这么关心阿努可敦到底是谁斩杀的,是不是想选了人家做额驸啊?” “是,等我向汗阿玛问明白了是何方神圣斩杀了阿奴可敦,就让汗阿玛即刻赐婚——这下策凌哥哥你满意了?”靖月转身走到策凌面前,气鼓鼓地故意将手上的水甩到策凌脸上,“嫁给一个真正的巴图鲁,总比嫁给一个不知好歹的榆木脑袋强!” “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想逗公主你开心罢了!”策凌嘿然一笑,红了红脸低声道,“策凌虽然愚笨,可也并非不知道公主的心意——只要……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嫌弃,只要公主您不嫌弃,策凌愿意终生守护公主,不敢辜负公主一片真心。” “原来你不是木头啊,那我就放心了——那个荷包呢?拿来!”靖月听到木讷的策凌如此明确的表态,也就更不把策凌当做外人了,理直气壮地伸手向策凌讨要起东西来。 “您不是说……那荷包送给我了么?”策凌一面红着脸从身上翻找出那只竹叶纹荷包,一面纳罕着,“怎么现在又要要回去?” “别废话,给我就是了!”靖月一向简单粗暴,直接从策凌手里拿过荷包便打开,将一缕青丝放在荷包中后,又重新递还给他,“拿回去罢!” “这里面是……”策凌对靖月这个举动十分不解,接过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不知何意。 “是我儿时第一次剃下来的头髮,现在你是我的人了,身上必须要有我的东西。”靖月得意一笑,仿佛策凌已经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一般。被靖月这样看着,策凌真的很有些不好意思了。 “靖月给汗阿玛请安,给额涅请安!”离开正红旗营后,靖月知道自己终究免不了要到康熙与佟懿儿面前走这一遭,便在松贞的陪伴下主动去“请罪”了。 “你太子哥哥犯错,你也跟着胡闹是不是?”康熙走到靖月跟前,正了正她头上的官帽道,“打扮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嘿嘿——谢汗阿玛夸奖!”靖月见康熙并未动怒,也就跟着嬉皮笑脸起来。 “你们这样不声不响的来有多危险,想过吗?”见靖月并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康熙不得已收了收自己的和颜悦色,严厉批评道,“万一路上被噶尔丹的人盯上,朕和你额涅得多担心啊!” “汗阿玛……我错了——我也是听说策凌哥哥受伤,生死未卜,一时情急才求了太子哥哥带我来的……”靖月看见康熙与佟懿儿都在替自己担心,一时也发觉自己的确是犯错了,连忙认认真真地反省道,“下次……下次再也不会了——” “策凌他现在怎么样啊?”康熙早知道靖月来这一趟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除了无奈嘆一口气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他已经醒了,孙太医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汗阿玛放心!”说起逐渐康復的策凌,靖月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松贞在一旁瞧见了,不免抿嘴偷笑一回。
第298页 “脱离危险就好,从现在起,你在额涅身边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往你胤禛哥哥那儿跑——女孩子还没有嫁人,不好这样随随便便去男人扎堆的地方!”康熙抬了抬手示意靖月可以起身,从没有跪过这么久的靖月腿脚都有些麻了,幸好有松贞在一旁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可是——四嫂她从前不也呆在费扬古将军营帐里么?”靖月听康熙这样说,心里面很有些不服气了。 “你问问你四嫂,她会不会不听她阿玛的话到处乱跑,随意到一个外姓男人的营帐里探望?”康熙走到靖月跟前,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你要是有松贞丫头一半省心,朕何至于这样约束你?” “你们两个这回偷偷跑出来,的确是给你们汗阿玛带来不少麻烦的,靖月丫头你也大了,该知道不能随便任性的道理才是。”入夜靖月一个人坐在烛火下生闷气,佟懿儿笑着走到她跟前,替她披了一件衣裳,“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思,可是这样一来真是太危险了,我和你汗阿玛也是后怕啊!” “我也知道危险,可是……我克制不住自己担心他啊——如果汗阿玛在外面生病,您也会不过一切地去照顾他,对吗?”靖月的眼眶渐渐红了,佟懿儿让靖月靠在自己身前,拍了拍她的额头。 “是啊,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哪里还顾虑得了那么多呢?靖月丫头,你知道‘情为何物’了,额涅为你高兴!”比起担忧靖月的安全,这才是佟懿儿最想说的真心话。 第161章 知心一个也难求 “汗阿玛说, 阿努可敦是女中豪杰,虽被王师斩杀,但应当厚葬。”陪同钟其海将阿努可敦安葬完毕, 胤礽望着插在土丘上的经幡,上前将自己身上的猩红斗篷披在钟其海身上嘆道,“阿努可敦虽为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子的志向, 可惜了。” “如果为了所谓的‘志向’, 连自己的亲生子女的死活都不顾,这样的志向要来何用?”钟其海冲着阿努可敦的坟冢磕了三个头,旋即起身冷漠道,“汉人的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一个连自己的亲人都能血刃的屠夫,又凭什么坐拥天下” “想不到你居然还读过《大学》,真是了不得啊!”胤礽听钟其海将汉人的至理名言脱口而出, 惊讶得简直下巴都要掉了。 “当日在旭日干大人府上学习汉文时,随意翻到的, 算不得什么。”钟其海被胤礽这样一夸,心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忽然觉得自似乎很有些“班门弄斧”的味道,忙欠了欠身道, “在您面前说这些文绉绉的话, 实在是没有规矩, 请您不要怪罪才好。”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对这句话最好的解读,你知道吗?”胤礽回想着方才钟其海的那番慷慨陈词,忽然两眼放光扶住她的肩膀兴奋道,“那些饱读诗书的儒臣,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说的这番话——你……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奴……奴婢——”钟其海分明看见胤礽的眼睛里有一团火,那团火是她点燃的。一阵不知所措之中,她只能撇过头去极力闪躲。 “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你根本不是奴婢!”胤礽没有忘记自己对康熙的许诺,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法抗拒这样一个能和他如此贴心的女子——她不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却是这世上最与他情理相通的女人。胤礽追逐着钟其海的目光,几乎是逼着她将视线聚焦在他脸上,“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钟其海已经做好成为康熙俘虏的准备了,她现在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回到京城以后康熙绝不至于杀了她。胤礽此刻的举动是钟其海完全想像不到的,远远超乎了她的意料。 “我……我是一个不祥之人——生下来便‘克母’,就在去年,我原本要迎娶的太子妃也撒手人寰——我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被汗阿玛选为大清的皇太子,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担不起这份责任。”在自己的意中人面前,胤礽渐渐撕下常年覆在脸上的面具,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脆弱无助,两只臂膀无力地垂下来,“我不想做什么孤家寡人,只想做一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就像,就像你只想和你姐姐好好生活在一起一样。” “可是我姐姐已经死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看着阿努可敦的坟冢,往事翻上心头,钟其海咬了咬嘴唇,握紧双拳恨道,“除了为姐姐报仇,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我说……想跟你共度一生,这件事你愿意做吗?”这句话,早在几天前胤礽就想说出口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低头沉吟半晌,胤礽终于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将心里话和盘托出,一个字比一个字有力量。 “钟其海……钟其海不配您这般对待——”钟其海往后退了两步,理智告诉她,胤礽这么说多半是无法实现的,她不能投入这个火坑一般的怀抱。 “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有一天汗阿玛下旨赐婚,希望你不要拒绝。”胤礽并没有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更知道意气用事的后果。见钟其海一直在往后退,胤礽并没有着急迎上去,仍旧站在原地。北风唿唿地往他嘴里灌,他必须提高嗓门才能让钟其海听见自己说话,“请你相信我,一旦是我拿定主意的事,就一定会努力做到。但在这件事真正被认可之前,我绝不会勉强你,只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第299页 面对这样坦诚的陈情,钟其海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俘虏”——这样的真诚以待,是钟其海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这份感情近在眼前,她没有理由轻易放弃。 回京途中,康熙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钟其海继续以宫女索宁的身份跟在佟懿儿身边。胤礽一路鞍前马后护送康熙回京,也只好暂时先将心中的情愫放下,从长计议。 “这次噶尔丹一路逃窜,皇上的意思是,等入秋后要继续追剿,那时候天候更加恶劣,现在他只有三十亲兵掩护,迟早有一日会山穷水尽、弹尽粮绝的。”见钟其海一路沉默寡言,佟懿儿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的事情,太子都已经一一向皇上禀明了,皇上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反而对你的深明大义十分佩服呢!” “谢皇上、皇后娘娘夸奖,奴婢愧不敢受!”钟其海脑中盘旋着胤礽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实在乱极了。听到佟懿儿的安慰,她赶忙回过神来低头答话,“还要多谢皇上给了奴婢母亲一个死后的体面,这都是皇上仁慈。” “既然你是噶尔丹的女儿,继续留在宫中服侍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不知对于将来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么?”听到钟其海仍以“奴婢”自称,佟懿儿略皱了皱眉,真诚建议道,“若你愿意,我可以和皇上商量给你许个好人家。虽然你也是女中豪杰,但是红花还得绿叶配,总归是成个亲要好些不是?” “噶尔丹不过是皇上的手下败将,奴婢是准噶尔的俘虏,实不敢妄自尊大,奢求其他。”佟懿儿的话终究还是在钟其海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掀起涟漪,她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相信。 “钟其海姐姐,我不会把你当俘虏看的,你对我们这么好,就好像我们的大姐姐一样。”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靖月听钟其海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终于忍不住直起身子表明态度,“现在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们都更佩服你了呢!” “公主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算不得什么。”佟懿儿与靖月母女二人的真心实意使钟其海仿佛明白了胤礽身上那股发自内心的善意从何而来——这样一个有爱的天子之家,自然能养出胤礽这般心地纯良的皇子。 “不要再自称奴婢了,这样多别扭啊——”靖月见钟其海依旧不听劝告,“奴婢”来“奴婢”去的,不禁向佟懿儿建议道,“额涅,那个策凌过去也是跟我‘奴才’来‘奴才’去的,直到这次我去照顾他方才渐渐改了口。能不能跟汗阿玛商量一下,以后都不要以什么‘奴婢’、‘奴才’自称了啊?” “这事儿咱们得慢慢来——不过额涅可以答应你,嗣后六宫之内,私下场合,大家都可以自称名字或者‘我’。”佟懿儿很高兴自己这个没有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女儿却无师自通地拥有了这等人文关怀的能力,点了点头笑道,“你汗阿玛那边的官样文书就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了,不过额涅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大家都不用自称‘奴才’、‘奴婢’了。” “额涅千岁!”听到佟懿儿与自己的想法一致,靖月高兴得扑到佟懿儿身上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得意地回过头来沖钟其海笑道,“听到了吗,以后在咱们宫里,千万不要‘奴婢’来‘奴婢’去了!” “我知道了,一定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这段小插曲使得钟其海更喜欢佟懿儿与靖月这对与众不同的母女了,她的心情一时放松了不少。看看窗外连绵不断的山脉,正是夏日晴好的天气,如洗的碧空上盘旋着一只苍鹰,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自由。 “汗阿玛已经下旨,让你阿玛他们也撤兵回京休整了,等咱们回京后不久,你们就可以父女团圆。”知道松贞一直担忧着穷追噶尔丹的费扬古,在康熙行营得到消息的胤禛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到正红旗营地将喜讯说与在生火炊饭的松贞听。 “太好了!我已经很久不曾接到阿玛的来信,心里着急得很,可也不敢声张。”松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牵过胤禛的手道,“饿了吧?今日的小米粥比前几日的更稠一些,粮食总算是接济上了!” “我呀,就知道你心里着急,所以这些时总是跟在汗阿玛身边打探岳丈大人的消息,这不刚一有信儿,我呀就找了个藉口回来找你了!”胤禛知道这些日子松贞挂念费扬古的安危却总是不得不强颜欢笑,所以对费扬古的行踪总是格外上心。现在看见久违的笑容浮现在松贞脸上,胤禛也就放心了许多。 “谢谢您,这些日子让您费心了——”看着飢肠辘辘的胤禛大口喝粥,松贞的眼眶微微泛红,忽然泛起一阵心疼。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阿玛也是我阿玛,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嘛——再来一碗,会不会太奢侈了?”胤禛嘿然一笑,红着脸将空碗递给松贞。 “今天您想喝多少都成!”松贞大方地拿起铜勺替胤禛新盛了一碗小米粥,觉得此时就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第162章 理智与情感
第300页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皇后娘娘降罪!”六月中回到紫禁城,因出了监国太子擅自离宫之事,翌日和卓便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罪。正遇上佟懿儿与如吉一同吃茶。 “如吉妹妹, 快去将和卓妹妹扶起来坐着说话!”佟懿儿知道这次胤礽离宫是他自己的决定,和卓也是后知后觉,此事万万赖不到她头上。如吉心领神会,起身恭恭敬敬扶起和卓到佟懿儿左手边坐下, 又向和卓福了一福方才另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太子和公主的事, 的确是臣妾大意了,您将后宫事务交由臣妾属理,却闹出这等事来,实在是臣妾的过失。”太子和钟其海的事,如今已成了六宫之内心照不宣的秘密, 和卓与济兰自然是盼着看胤礽的笑话。但当着佟懿儿的面,该做的表面功夫却不得不做,和卓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连眼泪都挤了两滴下来。 “太子如今也大了,身为监国储君, 本身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妹妹只需教导好八阿哥和九阿哥便是, 其余的倒不必挂心。”佟懿儿早从钟其海那里得知当日胤俄故技重施想要强占钟其海的事,对胤礽反而更加欣赏。现在佟懿儿说这番话时, 倒比方才更严肃了一些, “阿哥们青春萌动可以理解, 但是做额涅的总该好好教导才是,这是在紫禁城里,还是要有点约束才好。”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臣妾教子无方,回去以后一定好好反省——”和卓原本也只想做做样子在佟懿儿这里好过关,以为自己摸准了佟懿儿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儿,却没想到佟懿儿“原谅”了胤礽,倒叫和卓好好管教胤俄,这一下子和卓的脸拉得老长,十分懊悔走这一趟了。 “不过好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后宫并无奢靡,反倒能念及皇上远在前线,与圣上同甘共苦,这也是和卓妹妹率领后宫诸位姐妹同心同德努力的结果,和卓妹妹精力毕竟有限,偶有疏忽之处也是情有可原——如吉妹妹,你说呢?”虽然佟懿儿不得不提醒和卓加强对胤俄的管教,但看到她面色难看,佟懿儿立刻话锋一转,笑着向如吉夸赞起和卓的优点来。 “贵妃娘娘跟姐妹们说起皇上在前线每日只进一餐,姐妹们十分感佩,纷纷表示要与皇上同甘共苦,都各自减了饭菜,每日茹素,祈求菩萨保佑皇上平安归来。”如吉会意这是佟懿儿要给和卓一个台阶下,立刻欠了欠身子答道,“贵妃娘娘以身作则,是臣妾等的榜样。瑕不掩瑜,还请贵妃娘娘不必妄自菲薄。” “皇后娘娘与如吉妹妹说得……说得臣妾倒不好意思了——”和卓一面尴尬地应答着,一面暗自佩服佟懿儿这样的为人处世之道,这一会儿工夫竟哄得她身心愉悦,一点脾气也不敢有了——她现在有的,仅仅是一份由来已久的不甘心。 “额涅,策凌哥哥受伤的事,是孩儿从四哥寄来的信里看到告诉姐姐的,也是孩儿鼓励姐姐跟着太子哥哥去前线的……请、请您责罚!”从上书房下学回来,胤祥无心张望饭桌上摆了什么美味佳肴,放下书本便往佟懿儿房内“请罪”,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你才多大!小小年纪,就知道姐姐的心思了?”佟懿儿正拿着放大镜看桌上摊着的《通鑑纲目》批註,见胤祥如此煞有介事地赔罪,不由放下放大镜抿嘴笑道,“你这样还能把书读好么?” “姐姐喜欢策凌哥哥,就像四哥喜欢四嫂一样啊,这很容易看出来的!”胤祥虽然年纪小,可他的哥哥已经成家,对男女之情自然也就有了粗浅的认识,“孩儿看到四哥的信,料想姐姐一定会为策凌哥哥担心的,所以就第一时间告诉她了。” “你四哥对你可真是不一般啊,出门在外还特意给你带信——”佟懿儿将胤祥扶起,将他搂在怀里悄悄问道,“是不是夹在你们汗阿玛给太子哥哥寄去的家书里?” “额涅您是神仙吗?您怎么知道——”胤祥深吸一口气,惊讶地看着佟懿儿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你和你四哥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汗阿玛是和我心贴着心的,你们有什么小秘密又怎么瞒得过我呢?”佟懿儿拍了拍胤祥的后背,起身牵起他的手道,“走吧,该去吃饭了——你做的事虽然有些欠考虑,可是结果是好的,这就算‘将功折罪’啦,额涅不会责备你的!” “将功折罪——难道汗阿玛同意姐姐和策凌哥哥的婚事了?!”听到这四个字的胤祥立刻两眼放光,简直要跳起来了。 “还没有正式下旨呢!不过你汗阿玛一向很宠靖月的,看到她这么‘痴情’,想来也不会反对的!”佟懿儿按住胤祥的肩膀,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一会儿在饭桌上可别太激动啊,你姐姐可在吶,别让她不好意思了!” “孩儿知道了,额涅放心罢!”胤祥知道自己的行动即将有个好结果,立刻点头如捣蒜,心里美滋滋的。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那边厢承干宫里众人皆高高兴兴地同桌吃饭,这边厢被康熙邀约到干清宫用膳的胤礽看着一桌酒馔却毫无食慾,只面色凝重地向康熙行了个鞦韆礼。
第301页 “你应该知道朕单独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康熙见胤礽脸色不大好,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敲了敲桌角平静道,“起来坐朕身边说话。” “儿臣不敢,还是跪着说比较好。”回京的这一路上,胤礽几乎没有合过眼,到了今天,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已经越来越清晰了。胤礽索性双膝跪地,那两声沉重的轻响让康熙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吧,朕听着就是。”康熙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便默不作声了。 “之前儿臣当着汗阿玛与皇后额涅的面说过,如果儿臣对钟其海动了心,儿臣就不配做大清的储君——现在,儿臣已经对钟其海动心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胤礽将头上的红顶子双手摘下放在地上道,“儿臣应该让贤。” “你这样冷静地说出‘让贤’两个字,倒不像是一个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情种啊!”康熙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旋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抬起眼皮强笑道,“当年你汗玛法为了孝献皇后,可比你激烈多了。” “恕儿臣直言,汗玛法对孝献皇后恐怕根本不是真正的爱,他老人家只不过……只不过是受不了当了皇帝却有更多拘束的生活罢了。”胤礽低头盯着康熙龙靴上绣着的东珠,语气依旧平缓,“真正的爱是保护,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是儿臣从您和皇后额涅身上看到的。” “敢妄议我大清先祖,你倒是很大胆!”康熙原以为胤礽喜欢钟其海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就在胤礽到来之前,他还做好了如何应对胤礽疯狂举动的准备,可是面前这个冷静到极致的胤礽,倒让康熙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是儿臣唐突了,但现在这暖阁里只有汗阿玛与儿臣两人,儿臣只是想说说真心话而已。”胤礽的语气平和如初,他只是弯身向康熙又叩了一个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儿臣对汗玛法绝无半点不满,只是儿臣和汗玛法是不一样的。” “是啊!你不一样。你比你汗玛法幸运,也比朕幸运——一个六岁登基,一个八岁登基,还未明白事理就挑起天下的重担。而你,只不过是两岁便成为皇太子,凡事有朕,现在也还有退路。”康熙的话如同一记重拳打在胤礽的心口上,除了把头埋得更低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应对,“如果——如果此刻朕登时大渐,你又预备如何?” “没有这种如果,汗阿玛万寿无疆!”康熙话音还未落下,胤礽却几乎是抢答了,“何况您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比如四弟。”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的确是很理智——但是你记住,储君的决定权永远在朕这里,你没有这个担当,自然也就没有议论的权力。”康熙静默许久,方才站起身来,饭桌上的菜已经渐渐冷却,只有中间一只吊炉鸭子底下的炭火还在烧着。康熙走到胤礽面前,躬身将地上的顶戴拾起,整了整上面的穗子,重新给胤礽戴好方道,“你的心思,朕知道了。但是只要朕一天不开口,那你便还是我大清的太子,钟其海便还是我大清的俘虏,听明白了吗?” “儿臣……谨遵圣谕。”今日能将心里话向康熙和盘托出,对胤礽而言已是心满意足的事——现如今噶尔丹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四处逃窜,哪怕为了现在的大局,他也不能太过心急。 “踏出这个门槛,今日你对朕说过的话,不许说出去半个字,能不能做到?”康熙将胤礽扶起,声音低沉,却分外有力。 “儿臣明白,如今一切以大局为重,儿臣虽然无能,却愿意尽力而为。”胤礽看着康熙严厉的眼神逐渐柔和,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希望的,他愿意等待。 第163章 天孙犹有约 “懿儿, 保成他终究还是对钟其海动了心。”当康熙在干清宫暖阁中向佟懿儿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这个结果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今儿您找他谈话,他已经亲口向您承认了?”佟懿儿挽着康熙的手走到前沿炕并排坐下, 伸手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放松。 “是啊……他来之前朕还想着倘若他是一时冲动年轻气盛,朕骂他一顿也就是了——可是没想到,他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朕反倒……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康熙一闭上眼睛, 眼前就会浮现胤礽那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嘆息一声道,“唉……这孩子看上谁都好,怎么偏偏——”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安排罢……”佟懿儿的手渐渐停住,声音也越发低了下去——如果不是她改变了康熙和胤礽的人生轨迹,大概这样“荒唐”的戏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上演了。不知道这样发展是好是坏的佟懿儿此时此刻五味杂陈。 “现在噶尔丹还在四处逃窜, 保成与钟其海的事此时此刻断不可张扬出去——她现在仍旧是你身边的宫女索宁,一定要晓谕六宫,不得轻信索宁是钟其海的传闻。”康熙转过头去严肃地望着佟懿儿低声嘱咐, “虽然保成这孩子还算理智,但这些日子还是尽量不要让他们见面, 让钟其海跟靖月丫头一块儿呆着,平日也不要轻易出去。”
第302页 “懿儿明白, 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佟懿儿心里逐渐成熟的想法和康熙几乎一致,康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让佟懿儿倍感踏实, “等过些时日, 您恐怕还要往北边去吧?” “等到了九月, 朕打算与费扬古一道去归化看看是什么情形,路途遥远车马劳顿,这回你就不要去了——现在看起来,朕离开的时间倘若长了,还是你留在宫里更叫朕放心。”这一次出现的“意外”,使康熙发现和卓终究还是不如佟懿儿善于管理后宫,尤其现在宫中多了一个钟其海,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上回阿哥们随驾亲征,您把八阿哥留在京中,想来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一时不服气,难免会有些义愤。懿儿觉着……不如您再去时让八阿哥也一道去吧,一则是给他一个锻鍊的机会,二则……这孩子跟在您身边,兴许也能成熟稳重些。”佟懿儿一面说着,一面字斟句酌地组织着措辞,总希望能把话说得尽量婉转。 “这孩子是阿哥中最早成家的,如今也十六了,是该歷练歷练。”说起屡屡惹事的胤俄,康熙的脸立刻便耷拉了下来,眼神中满是失望,“当初没有让他随驾,是怕这孩子给朕添乱,没想到放他在宫里呆着还是一样唯恐天下不乱!” “和卓妹妹前儿来懿儿这赔罪,心里也很是懊悔,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和卓妹妹才好。”佟懿儿知道康熙对胤俄这个“熊孩子”必然是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忙笑着试图让康熙顺过这口气来,“阿哥毕竟还小,打小又是娇生惯养的,不经歷一番,也很难成器不是?” “佟懿儿你这张嘴啊,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么会哄人!”康熙让佟懿儿躺在自己膝上,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西窗外蛩鸣阵阵,遮蔽了夫妻二人的喁喁情话。 转眼又是一年七夕,因这是胤禛与松贞婚后的第一个乞巧节,因此胤禛便格外上心,早早便撺掇靖月、锦书姐妹出谋划策,希望能给松贞一个惊喜。 “胤禛哥哥你也真是的,本来我还想着到七夕那天能和策凌哥哥去京郊赛马呢——现在倒好,为了帮你讨四嫂开心,咱们都得留在宫里!”靖月本身就是个能动不能静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如今却被胤禛拉着同锦书一道练习穿针。看着一旁心灵手巧的锦书,靖月索性将手中的针线往石桌上一扔,嘟囔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时看我做过女红?” “欸,你不是才给你的策凌哥哥绣了荷包——那是什么时候绣的?”胤禛坏笑一声,捡起靖月甩在桌上的针线重新塞回靖月手中,问道,“难不成……是找人代劳的?” “策凌哥哥他……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讨厌!”靖月当初为了绣那个荷包,扎得食指千疮百孔,这原本就是一段她绝不愿意再提起的往事。现在被胤禛抓住了“把柄”,靖月自然是不高兴的,一面不情愿地练习着,一面在心里盘算起将来要如何找策凌“算帐”来。 “四嫂,今儿是七夕,晚上我和锦书妹妹想约您一块儿去绛雪轩乞巧穿针,您一定要赏光啊!”到七月初七这日,松贞刚向佟懿儿请过安,踏出门槛便被一脸神秘的靖月拉到承干宫院落的梨树下,“咱们几个人比赛穿针,赢了的有奖品!” “靖月妹妹不愧是有了心上人,竟也对针凿之事上心啦!”松贞早就知道靖月与策凌的事,对这个突然转了性子的小姑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登时一口答应了下来,“反正你胤禛哥哥今儿要到汗阿玛那里议事,我一定去!” “那可说好了啊——酉时初刻,绛雪轩!”靖月见松贞答应了,笑着招招手便蹦跶着跑开了。 “钟其海姐姐,要不然你也跟我们一块儿罢!”回到房间,钟其海正替靖月收拾书柜。看着钟其海忙碌的身影,靠在一张黄梨木几案前喝茶的靖月静默半晌,灵机一动道,“我一会儿去把太子哥哥也约出来!” “还……还是不要了,皇后娘娘不是说——”钟其海想起佟懿儿三令五申的要求,终究还是笑着摇摇头。 “你打扮成我身边的小太监,不会有人发觉的!”靖月已经拿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将青花茶盏搁在桌上,上前按住钟其海的肩膀理直气壮地说道,“人家牛郎织女到了七夕这天还要见面呢,额涅总不至于比王母娘娘还不近人情吧?” “如果公主执意如此,那……钟其海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钟其海日日夜夜挂念着毓庆宫里的胤礽,倘若能有机会见他一面,她自然是欢喜的。 “对,这是我固伦乐靖公主给你的旨意,你不可以抗旨的!”靖月发现自己偶尔拿公主的身份出来“下旨”,总是屡试不爽的,便越发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了。 “太子哥哥、策凌哥哥、舜安颜哥哥,今天是我和四嫂、锦书三个人一起比赛乞巧,看谁穿针引线的技术好,你们就当个裁判吧!”七月流火,夜间有西风吹得绛雪轩前的海棠树影婆娑,藉助一轮上弦月与乔装成太监的钟其海手里提的一盏宫灯,靖月、锦书与松贞三人开始一丝不苟地穿起针来。
第303页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胤礽、策凌与舜安颜眼里除了自己的心上人外再无暇顾及其他。姑娘们被这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瞧着,手里的活也就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只有松贞一人心无旁骛,认认真真还在“比赛”。 “嘿嘿,不用你们评判,也知道四嫂该是第一了!”半柱香的工夫,桌上的针线几乎都已经被松贞穿好了,靖月放下手中的针凿,向锦书笑道,“咱俩输得心服口服,对吧?” “输赢倒在其次,我倒很想知道,赢了的赏赐到底是什么?”松贞扑哧一笑,知道她们不过是借着由头出来玩闹,见自己的如意郎君才是目的,认认真真穿针的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赢了的人啊,可以用玉泉山打来的水洗手——不是说七夕这天洗手要用银河的水嘛,我们还真预备了!”靖月莞尔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拍拍手掌,只见一位男子端着盛满水的铜盆朝众人走来。 “四……四阿哥?!”那人走到亮处将铜盆放下时,松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不是说……今儿晚上有事么?” “这是我骗你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七夕这天,我怎么会真的让你一个人过呢?”胤禛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圆领暗纹长衫,上前握住松贞的手,轻柔抚摸道,“这样的一双巧手,得用我亲自从玉泉山打来的水来好好滋润一番才是。” “难不成……您今儿一天都去玉泉山打水去了?”松贞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简直浪漫的有些不太真实,心里只觉得又幸福又好笑,“而且……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么,让这么多人看了笑话去,多不好啊——” “在这里的都是咱们的亲人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太子哥哥,您说是吧?”胤禛平日里也没有机会表达对妻子的爱意,七夕对他而言,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四弟唱这样一出,可把咱们吓了一跳——依我看啊,以后咱们再想讨得自家美人一笑,可就没那么容易咯!”胤礽发出这番感慨时,一双眼睛已经被提着灯笼的钟其海完全占据了。钟其海被胤礽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故意将提灯往下放了一些,希望自己的脸能暗一点儿。 “依我看,咱们就把这地方让给四阿哥与四福晋罢,咱们总不能看着四阿哥替四福晋洗手啊!”舜安颜见大家的心早已飞了,索性大胆提议。 “那咱们……就各自散了罢!”胤礽发话,大家也就各自起身行礼,一对对地离席了。钟其海跟着胤礽往毓庆宫去,约定半个时辰后悄悄回靖月那里。 “万里碧空净,仙桥鹊架成。天孙犹有约,人间那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亲自替松贞洗过手后,胤禛与松贞并排坐着,看着天边的牛郎织女星不禁起了诗兴,随口吟哦了一首五言律诗。 “谢谢您,这个七夕,我很快乐。”松贞靠在胤禛的肩头,浅笑道,“以后不必这样特意花心思了,有这一次就够了。” “你跟着我,也没享受到什么,反倒舟车劳顿了一回,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胤禛想起松贞陪着他度过的那段艰苦岁月,不禁抱歉道,“原该是我照顾你,却让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夫妻本就是要同甘共苦的,您不必说谢谢。”松贞见胤禛还在为西征的事愧疚,忙起身轻轻掩住胤禛的嘴唇道,“倘若汗阿玛还要派您去,我也依然会陪在您身边。” “此生有妻如此,夫復何求?”胤禛受康熙与佟懿儿的影响,原就想着自己此生一定只娶一位妻子绝不纳侧福晋,现在眼前这个女子完美得无可挑剔,使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钟其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唯一的妻子。” 离开毓庆宫时胤礽对钟其海说过的话,使钟其海在七月初七的夜晚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第164章 胤禛的抉择 “阿玛此去归化, 别的倒在其次,只是千万要保重身子要紧。”中秋节时费扬古已经回京休整,康熙因顾念松贞思父心切, 特许胤禛带着松贞往乌拉那拉府探望。胤禛一面与松贞一左一右搀着费扬古往酒席上首坐定,一面笑道,“您面前摆放的都是松贞亲手下厨为您烹制的佳肴,您可真是有福气了!” “阿哥和松贞丫头真是客气了!松贞如今做了天家媳妇, 老夫何德何能敢受如此厚待啊!”费扬古看着这一桌由松贞孝敬的菜餚, 又回忆起数年前松贞跟随自己在军中的过往,不由感慨万千。举着银筷半晌未动。 “阿玛说哪里话,女儿无论嫁到哪里,永远都是您的女儿!”松贞见到费扬古鬓边的几缕银丝,忽然有些哽咽, 起身端起费扬古面前的绿地缠枝纹寿字碗,亲手为费扬古盛了一盅枸杞人参鸡汤,“阿玛好好补补身子, 那边天寒得很……” 大概是这两日为此次中秋家宴太费精神,刚将汤碗放下的松贞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险些就要摔倒。虽然松贞为了不让费扬古担心而竭力掩饰,但她的一举一动皆被胤禛看在眼里, 一点一点引起胤禛的担心。
第304页 “方才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回宫的路上,坐在銮舆内握着松贞右手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禛终于忍不住扭头开口问了一句, “你的脸色……到现在看起来还是很不好的样子。” “不过是这两日休息不好的缘故罢了, 您不必大惊小怪的。”松贞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整个席间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见胤禛这般紧张自己,松贞忙勉强给了胤禛一个笑脸道,“现在我心愿已了,打今儿起一定好好按时歇息,再不让您担心了。” “不行,回头一定要请太医替你诊脉瞧瞧,我……我实在是不放心!”胤禛感觉松贞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出汗,心下愈发紧张起来——凭他的直觉,松贞现在这副模样绝不止“没休息好”那么简单。 “恭喜四阿哥,恭喜四福晋——四福晋身体无甚大碍,不过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一回到宫中的居所,胤禛便遣派贴身侍奉的人往太医院请来孙之鼎替松贞诊脉。听孙之鼎说完,胤禛好半天没会过神来。 “此……此话当真?”胤禛与松贞琴瑟和鸣,自然期待着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当这个消息突如其来,胤禛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微臣行医多年,妇人有孕的诊断是万万不会有误的。”孙之鼎向胤禛夫妇作揖,继续耐心解释道,“四福晋如今有孕在身,原本是受不得劳累的,从脉象上看,福晋这些日子大约是操劳过度,因此有些头晕目眩的症候,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孙太医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以后万不敢让她再多操心。”胤禛听孙之鼎这样说,倒觉得孙之鼎似乎是在批评自己似的,忙点头如捣蒜地一口应承下来。 “你呀你呀!自己有了身孕,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亲自送了孙之鼎出去,胤禛笑着走到松贞身边坐下,拿左手大拇指的碧玺扳指点了点松贞的鼻樑道,“还敢那样消耗自己的身子!要是我知道你有孕,就是让我给阿玛做出一桌子满汉全席来也使得啊,哪里还轮得着你亲自操持?” “妇人怀孕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张扬出去的?”原来松贞并非不知道自己有孕之事,只因为月份不深她便未曾张扬,此次略有不适她也不曾与自己的身孕特意联繫到一起。 “你不张扬出去,总得让我这个做夫君的知道啊!”胤禛摇了摇头,将松贞揽过肩头嘆道,“这么大的事你还瞒着我,何必呢!” “下个月……您不是要随驾去北边么?要是这时候跟您说这些,只怕您的心就该乱了。”松贞见这事终究还是无法瞒住,只得说出自己的良苦用心,“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咱们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不是么?” “汗阿玛有那么多儿子,我不跟着去不过就是少了一个歷练机会罢了——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他出生。”经过上一次的随驾亲征,胤禛已经对军务如何处置有了一定的认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像胤褆他们那样擅长军事。在胤禛看来,与其在自己不甚擅长的事情上碌碌无为浪费时间,不如及时转舵,想想如何在自己如鱼得水的领域发光发热,“何况京中总需要有人值守,我在哪里辅佐汗阿玛都是一样的,你不必担心。” 胤禛一副胸有成竹的口吻使松贞感到无比踏实,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儿臣给汗阿玛、额涅请安!”因这些日子康熙有些着凉感冒,佟懿儿便陪着康熙在畅春园静养。胤禛得知松贞怀孕喜讯的第二日一早,便欢天喜地地往兰藻斋向二人请安。 “今儿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佟懿儿在落地镜前将康熙脖子上的最后一粒珍珠纽扣系好,康熙在镜子里看到胤禛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转过头来笑道,“从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回汗阿玛的话,昨儿孙太医来请平安脉,说松贞她……有了。”胤禛打了个鞦韆儿,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么?懿儿,这回你可真要做皇祖母了!”康熙拍了拍手掌,对两眼放光的佟懿儿打趣道,“昨儿你还说没那么快,现在可相信了?” “好好好,不就是罚酒三杯么?懿儿今晚说到做到就是了!”佟懿儿知道康熙还惦记着昨日夜间私语时二人打赌的事,当时她不过是开玩笑,故意与康熙唱反调罢了。现在松贞果真有了身孕,做婆婆的自然欢喜,莫说罚酒三杯,就是喝十杯酒被灌醉了,佟懿儿也心甘情愿。 “汗阿玛别让额涅喝酒了,罚额涅的酒就让儿臣代喝吧!”见康熙与佟懿儿这样玩笑着,胤禛心里自然好生羡慕,忙打圆场道,“额涅喝多了酒对身子不好。” “那行啊,今儿午膳就留在兰藻斋用罢!朕这儿有新进贡的好酒,咱们父子俩今日就来他个一醉方休!”康熙见胤禛如此体谅佟懿儿,欣慰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也是要当阿玛的人了,果然懂事得很!” “儿臣……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汗阿玛可否答应。”康熙的夸赞使胤禛脸上不由泛起一阵红晕,他觉得现在应该是提出要求的好时候。
第305页 “你说吧,朕听听看。” “此次松贞有孕,是儿臣与她的第一个孩子,儿臣……儿臣希望这些日子能够陪伴在松贞左右,倘若离开京城,多少会有些不放心。”胤禛知道康熙一向对他寄予厚望,若非他主动提出要求,康熙是多半会钦点他出去歷练的。等到旨意下来,胤禛再提异议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皇嗣是大事,不容半点马虎。”康熙低头沉吟半晌方道,“原本朕拟定的随驾名单之中的确有你,现在松贞既然有孕,你便与保成一道留守京城也好——京中事务亦有不少,要处理好也着实不易,你要好好锻鍊。” “儿臣多谢汗阿玛成全!”虽然松贞的阿玛费扬古必须随驾征讨准噶尔,但听到自己可以陪伴松贞左右的消息,胤禛为妻子悬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他终于有了成为松贞依靠的机会。 “这回你汗阿玛把胤禛换成了你,你可知是什么缘故么?”随驾亲征的旨意下来,胤俄垂头丧气地往永寿宫向和卓请安,和卓见儿子一脸颓唐,自然十分不满,斜倚在贵妃榻上轻蔑地问了一句。 “因……因为我比四阿哥能射箭!”胤俄虽不愿意去塞外吃苦,但听到和卓将自己与胤禛对比时,他倒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你倒是好意思自夸!”恨铁不成钢的和卓将桌上的一串佛珠狠狠掼到地上,指着胤俄的鼻子怒道,“人家……人家的福晋头回有孕,心疼自家媳妇呢!你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么?” “那四阿哥就是个儿女情长的孬种,有什么了不起的——”胤俄的膝盖虽然弯了下去,但是他的心里却总免不了嘀咕,“女人嘛,不就是玩玩的……” “这话你也就当着我的面敢说,当着你汗阿玛的面,你敢说半个字么?”和卓心中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喘着粗气,连发脾气的力气也没有了,“总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将来还想不想替额涅争气了?” “好好好,我干脆就跟噶尔丹那厮打一架,提了那贼寇的首级回来让大家刮目相看!”长期被和卓与札克善寄予厚望的胤俄实在是不胜其烦,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大的本事,却一再被人赋予这样或那样的期待,索性就说起大话来。 “说狠话谁不会啊,只看你做不做得到了!”和卓知道胤俄到了前线是绝对要做缩头乌龟的,面对这样一个几乎无药可救的儿子,她忽然好希望自己是一个男人,直接上场为钮祜禄氏一族争一争脸面,也比期待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忽然开窍要靠谱得多。批评够了,和卓起身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向胤俄说道,“额涅能替你争取的,一定会替你争取,只求你不给额涅惹事帮倒忙,就是钮祜禄氏的列祖列宗烧高香了……” 第165章 一言惊醒梦中人 “松贞给额涅请安, 额涅万福。”此时已经临近胤禛寿辰,距离康熙第二次北征已有月余。隆冬十月,承干宫里烧起了炭火, 穿着冰梅纹金线红地银狐毛边袄褂的松贞微微半蹲向佟懿儿致意,尽管不施脂粉仍旧面色红润。 “这么冷的天儿,难得你还来——快坐我旁边说话!”佟懿儿将右手从汤婆子上抬起,伸手招唿松贞坐到自己身边, 又吩咐宫人替她加了软垫方枕, 只想让她坐着舒服些。 “每日晨昏定省是咱们做晚辈的本分,听说当年汗阿玛向太皇太后请安,也是风雨无阻的。”松贞一向孝顺,嫁入皇室自然更加注意遵守规矩,希望帮胤禛在诸位长辈那里留一个好印象。 “现在你月份还不深, 等过两个月行动不便了,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佟懿儿看着松贞已经很有些凸显的小腹,不由笑道, “我看你这孕相,竟像是我当初怀孕六个月时的模样了, 怀的可别是双生子罢!” “孙太医来诊脉时倒是说起过,只是现在还做不得准, 因此不敢声张。”松贞的双颊越发红润了些,低头轻抚小腹道, “无论如何, 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就好了。” “是啊……当初我怀着胤禛的时候也是这么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要做皇祖母了!”看到眼前一脸满足的松贞,佟懿儿仿佛看到了近二十年前的自己,为了让胤禛平安长大,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四阿哥跟我说过许多小时候的往事,还有关于他身世的……松贞真的挺佩服您呢!”松贞双手接过佟懿儿递来奶茶,由衷钦佩道,“额涅这份顾全大局、韬光养晦的智慧,咱们怕是难及万一了。” “其实说起来我倒不打紧,只是当初让胤禛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想想也真是有些惭愧。好在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十分懂事,那些被人误解的日子他也全都熬过来了——现在回头想想,当初的主意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倘若还能重来一次,我也许就不会把胤禛挂在德妃名下了。”旧话重提,佟懿儿心中还是难免自责,自己当初的做法也许是暂时护住了胤禛一个周全,但终究让太多人配合自己“演戏”了。 “前儿个在御花园遇见锦书妹妹陪着德妃娘娘出来散步,闲聊时德妃娘娘还在念着您的好呢,说要不是您当初提拔,如今又让锦书做了公主,她哪里有如今的好福气?”松贞轻啜了一口温热的奶茶,眉开眼笑地转述道,“这就是命里註定的缘分,额涅就别自责了!”
第306页 “儿臣给额涅请安!”松贞话音未落,刚刚与胤礽议事完毕的胤禛满面春风地进屋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走到松贞旁边坐下,沖她坏笑一声道,“说谁是命里註定的缘分吶?” “反正……反正不是说我跟您——”松贞躲过胤禛伸过来的手,起身站到他身边低首害羞道,“当着额涅的面,您也不注意点儿……” “松贞丫头你坐下!现在没有旁人,他说什么都不打紧——这儿只有一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玉衡,她是断断不会说出去的!”佟懿儿朝身旁的玉衡挤了挤眼睛,又向胤禛问道,“你汗阿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么?” “汗阿玛说,噶尔丹已派人来请安。汗阿玛对来使称,除非噶尔丹有诚意亲自投诚,否则迟早要将他斩于马下。”胤禛收起笑容,认真地回答佟懿儿的答话道,“汗阿玛决意在北边等噶尔丹到腊月,倘若他无意悔改,来年开春必定让噶尔丹无处可躲。” “等到腊月……军中的粮草可还够得?”随军一趟,佟懿儿当然知道粮草对于大军的重要,听胤禛的语气,康熙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得回来了,她当然不免担忧。 “汗阿玛此去一面秋狝,一面御敌,已经积累了不少野味,比春天去的时候好得多了,额涅放心便是。”围猎是满洲入关之前便有的传统,开春万物生长,为了让幼崽顺利长大成人,康熙从不在春天狩猎。现在是秋冬季节,由于可以围猎,缺少补给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样咱们便可以放心了,如今只盼着你们汗阿玛能早日凯旋就是。”胤禛的耐心解释使佟懿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一些,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你说你是为着照顾你媳妇的身孕才不跟着去的,只怕这只不过是个藉口——你别是为了躲着自个儿不擅长的围猎才不去的吧?” “嘿嘿——终究……终究是瞒不过额涅!”胤禛没有否认,捏了捏身后辫子上的穗子憨憨一笑道,“儿臣这些年骑射功夫虽然长进了,可比起三哥他们还差得远……何况,儿臣还是更喜欢读书习字,跟汗阿玛去了外边,总觉得自己仿佛英雄无用武之地似的。” “你是从额涅肚子里钻出来的,额涅还能不知道你么?你汗阿玛也未必猜不着你的心思,只不过是他心疼你罢了!”佟懿儿看着胤禛与松贞这副琴瑟和鸣的模样,心中既羡慕,却也有一丝担忧。思忖片刻方开口道,“胤禛,额涅有些话……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一听。” “额涅无论说什么,那都是为了儿臣着想,儿臣是一定要站起来好好聆听教诲的。”胤禛见佟懿儿为难,便知道她将要与自己说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赶忙毕恭毕敬起身垂首听训。 “这回你没有去,你八弟终于有了歷练的机会,这对永寿宫而言,是难得的出头机会,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佟懿儿稍微理了理思绪,不急不慢地说道,“原先大家都只当你是德妃的儿子,只不过是有幸在我身边长大成人。现在你已经是皇后之子,就等于是皇帝的嫡子,旁人看你恐怕早与之前不同了。” “儿臣明白,但是上有太子,儿臣绝无非分之想。”身为嫡子的胤禛自然知道这些年大家对自己的重视,入朝听政以来,他也没少受过旁人的恭维,但他一贯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从无半分结党的心思。 “现在胤礽尚未成婚,这时候松贞有孕,你觉得朝野会如何议论?”佟懿儿当然相信胤禛没有半点取代胤礽的心思,但如今胤礽忽然对钟其海动了心,情况就变得分外复杂了起来。她必须想好应对未来的策略。 “您的意思是……朝野上下必定会关注松贞生的这个嫡长孙?”胤禛这样说着,心头忽然一紧,不由自主地往松贞身边靠了一靠,似乎很想护住自己的妻子。 “你是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当你拥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就不是你想与不想的问题了。”佟懿儿走到松贞面前,按住她的双肩让她继续好好安坐,“在这世上,有得就必定会有失,选择要什么,或者说……选择暂时放弃什么,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额涅教诲的是,儿臣……儿臣回去一定好好琢磨。”前一刻还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中,这会子胤禛便被一盆冷水浇醒了,只见他扶住松贞已经略微显得有些臃肿的腰,与她一同告辞道,“儿臣……儿臣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额涅了!” “去吧,额涅就不留你们了。”佟懿儿不愿意直截了当告诉胤禛未来的路应该怎么样走,她相信胤禛自己一定能够找到答案。 “欸,四哥!怎么我刚回来你就要走啊——留下来一道用膳嘛!”还没踏出承干门的门槛,刚刚下学的胤祥便在曹颀的陪伴下足下生风地迎面而来,拉住胤禛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都好久没有跟四哥一桌吃饭了。” “今儿……今儿你四嫂胃口不好,我得陪她回去了——”胤禛当然也很想与胤祥共进午膳,但想到佟懿儿方才的叮嘱,他只觉得坐立难安,为了不使胤祥与靖月看到他们的兄长还有这般为难的时候,他只得找个藉口提前离开。
第307页 “哦……那好吧,还是小侄子的健康比较重要!”看着已经有些难以行步的松贞,胤祥思忖了片刻,旋即脸上又恢復了笑容,“四哥四嫂一路当心,有空再聚!” “快进去吧,你午休后还有课呢,仔细上课的时候没精神!”见到眼前这个一派天真的幼弟,胤禛仿佛忽然忘却了心头的烦忧,只觉得岁月静好——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什么皇后的嫡子,只是佟懿儿与康熙的儿子,只是胤祥与靖月的兄长。 “松贞,你不要被额涅说的话影响了,我有信心护你和咱们的孩子一个周全。”回到住处,胤禛扶松贞在前沿炕坐下,半蹲下来郑重其事地看着松贞的眼睛许诺道,“额涅说有得必有失,这话换个说法就是有失必有得——对吗?” “就像当年,额涅为了让您健康长大成人一直隐忍一样,咱们一样能为了孩子韬光养晦。”松贞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回来这一路早已和胤禛“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她伸手摸了摸胤禛微皱的眉头,莞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您把眉头舒展开来吧!未来的路无论是怎样的,我都会陪在您身边。缺粮缺水的日子咱们都过来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反倒还添了烦恼不成?” “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境界低了!”胤禛吻了吻松贞的柔荑,彻底豁然开朗。 第166章 江山易管儿子难教 “儿臣等恭迎父皇凯旋!” 康熙一行回到京中已是十二月二十日, 胤礽率领胤祉、胤禛、胤禟、胤祥等皇子及王公大臣在德胜门前等候多时,终于听到马蹄与车轮声由远及近,山唿万岁的声音瞬间响彻长街。 “大家平身罢!”康熙骑马行至德胜门前时, 众人方才注意到康熙的坐骑已经和去时不一样了,那是一匹浅棕色的良驹,通体泛着油光,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镀了一层金粉似的。康熙翻身下马, 牵着缰绳往佟懿儿处走去, 笑道,“你也来了,这些日子生受你!” “懿儿不过打点后宫琐事而已,皇上不辞辛苦亲征朔漠,才该好好将息。”佟懿儿近距离端详暌违数月的康熙, 发现他脸上的鬍鬚已经凌乱,肤色也比过去更黑了一些,不由在心里暗自琢磨该如何为康熙做些好菜补补身子。 “朕等到年关将近, 那噶尔丹仍未有丝毫悔意,朕只得骑着费扬古将军截获的这匹曾属于噶尔丹的汗血宝马先回京了——事不过三, 明年开春,朕一定轻率王师剿灭噶尔丹!”康熙转过身来, 一面抚摸着宝马锃亮的鬃毛,一面豪气干云地沖文武百官说出自己的志向。其实这匹产自哈萨克国的骏马并非真正的大宛国汗血宝马, 但康熙此时“夸张”一回, 实则有利于鼓舞士气。 “儿臣曾看史书上说, 大宛马又被称作天马,沾赤汗,蹑浮云,是祥瑞之兆。现在此马为汗阿玛所得,正是威名远播的证明!”济兰早先从和卓处得知胤俄写信来称康熙得了“汗血宝马”的消息后,便日夜敦促胤禟专看有关大宛马的文献——在她看来,德胜门这场迎驾,是胤禟难得崭露头角的机会。只见站在胤祥与胤禛之间的胤禟得意满满地出列,一脸崇敬地将昨晚熟记的文献流利地背了出来。 “胤禟说得好啊!看来你这些日子博览群书,没有荒废学业,朕心甚慰。”康熙原本一向不喜欢所谓的祥瑞之说,更不喜欢旁人的过分恭维。但现如今已到了决胜阶段,原本就需要积极的心理暗示。何况胤禟难得肯用功,做阿玛的也应该鼓励。 “今日见胤俄跟在您身边,似乎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孩子是犯了什么错么?”晚宴结束后,佟懿儿侍奉康熙在承干宫歇息。这些日子长期穿着沉重的铠甲,康熙难免腰酸背痛,佟懿儿半跪榻上,替坐在床沿边的康熙揉肩,见康熙神色松弛,方才开口问了一句。 “唉……原想着让这孩子跟朕出去歷练歷练,没准能改一改那嚣张跋扈的脾气,没成想竟是禀性难移——回来的路上,他竟和五弟的儿子满都护打了一架,把人家的腿打折了!”说起胤俄,康熙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免不得捶胸顿足一回。 “满都护……他要紧吗?”佟懿儿知道康熙这个五弟常宁一向脾气暴躁,要是满都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常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太医说了,还好没什么大碍,只需将养一段时日就可康復了,还不至于落下残疾。”康熙的话多少让佟懿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这事儿毕竟不光彩,朕连和卓都没告诉。” “皇上圣明,家丑不可外扬,何况现在是关键时期,倘若爆出如此不和睦的事情,只怕对咱们十分不利。”康熙脱了脚上的千层底,预备躺下安睡,佟懿儿往里挪了挪,又将红地金丝鸳鸯锦绣的棉被替康熙盖上,“恭亲王那边,您可安抚妥当了?” “五弟自然是不服气的,朕许诺封他的长女为和硕纯禧公主,又应允倘若将来满都护成才,就是一个亲王爵位朕也给得起,他这才答应绝口不提。”康熙一只手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拥着佟懿儿的肩膀,万般无奈道,“当日围观打架的宫婢太监们,朕已经送到巴林部二公主那里侍奉了,只能委屈他们在草原呆一辈子。”
第308页 “阿哥们毕竟年轻气盛,有些冲突过于激烈也是在所难免,以后慢慢引导也就是了。”佟懿儿想起自己过去一直碍于和卓的面子对胤俄一再容忍,忽然觉得自己身为一国皇后,似乎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唉……朕现在是真后悔,当初要是没有纳和卓、济兰她们为妃就好了——还是你教出来的孩子们好。”想起胤俄当日的所作所为,康熙不免有些沮丧。 “当初皇祖母也是为了平衡各种关系才让她们充实后宫的,既然成为了您的妃嫔,那就要负起这份责任来不是吗?”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话中的深意,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除了坦然接受,没有其他的选择。思忖片刻,佟懿儿不禁打趣道,“再说了,当年的鰲拜、吴三桂,还有现在的噶尔丹都没让您退缩过,难道您竟被几个毛头小子给吓住了?” 听到佟懿儿带着挑衅口气的语言,康熙倒忽然一下子有了不服输的劲头,一个勐子翻身覆在佟懿儿身上,几乎与她快脸贴着脸了,“谁说朕吓住了?” 佟懿儿本以为风尘僕僕的康熙应该会好好休息一晚上,但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能力——他只不过是在佟懿儿面前深藏不露罢了。 翌日一早,佟懿儿亲自送胤祥到上书房上学后,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胤俄、胤禟兄弟俩慢悠悠地向上书房这边走来。佟懿儿忙抬手招唿道,“八阿哥,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胤俄先是与胤禟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跟着佟懿儿走到一处幽静的假山下站定,困惑道,“皇后额涅……有什么事儿吗?” “你和满都护的事,你汗阿玛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他希望我找个时间跟你额涅好好谈谈——你怎么说?”佟懿儿清了清嗓子,收起常年挂在嘴边的笑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得胤俄无所适从。 “希——希望皇后额涅慈悲为怀,不要将此事告诉儿臣的额涅!”胤俄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地打起哆嗦,他忽然扑通一跪倒地上,拉扯着佟懿儿的袍脚哭道,“额涅……额涅一定饶不了儿臣的!” “慈悲为怀?我是大清的皇后,又不是观世音菩萨,能普度众生。”佟懿儿摇头一笑,将胤俄扶起,“堂堂贵妃之子,骨头可不能这么软啊!” “那……皇后额涅只要不将此事说出去,儿……儿臣愿意做任何事情!”在胤俄看来,想要自己的丑事不被和卓知道,恐怕就必须与佟懿儿交换条件了。 “很好,看来咱们的八阿哥非常聪明。”佟懿儿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她绞了绞手中的兰花丝帕方道,“这件事是家丑,有损咱们天家的颜面,甚至影响了你汗阿玛和恭亲王的关系,我身为皇后,就不能不出手处置。” “儿……儿臣知错了,请皇后额涅原谅……”尽管胤俄并不觉得打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满都户有什么了不起,但现在面对抓住自己把柄的佟懿儿,他就是演,也要演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度过难关。 “从即日起,你再不许在宫中调戏任何陌生女子,如果你要娶侧福晋或小妾,必须经由长辈同意。”殴打王公子弟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的情况下,佟懿儿相信胤俄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现在她必须利用这个契机约束胤俄,保护紫禁城里的姑娘们免遭荼毒。 “儿……儿臣发誓,如果……如果再调戏陌生女子,就——就让儿臣断子绝孙!”胤俄为了让佟懿儿彻底相信自己,索性举起手来,对着太阳发了一个毒誓。 “断子绝孙就不必了——只是我这张嘴,可就做不到守口如瓶了。”佟懿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轻声道,“你去上书房吧,别让师傅等急了。” 如蒙大赦的胤俄起身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撒腿跑了。 “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八阿哥的性格,您这样……有用么?”一直在一旁把风的玉衡走到佟懿儿身边,看着胤俄失魂落魄的背影感嘆道,“要说贵妃娘娘也是怪可怜的,怎么生出这样一个混世魔王来?” “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性格,我才需要对症下药。”佟懿儿拢了拢身上的猩红斗篷,绕过假山往承干宫的方向边走边解释道,“像八阿哥这种孩子,你跟他说是非是没有用的,你只能跟他讲利害——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就可以控制他一段时间。” “打人的事,八阿哥怕贵妃知道?”跟随佟懿儿多年,玉衡多少也有了几分机敏,经过一番点拨,终于有些明白佟懿儿的用意了。 “贵妃只有八阿哥一个儿子,一心盼着这个儿子建功立业,光耀钮祜禄氏的门楣——从前八阿哥只不过是荒唐一点,顶多被人非议几句。可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歷练,非但没有立功,反而惹下祸事。你想想看,贵妃倘若知晓此事,会像从前那般骂几句了事吗?”佟懿儿站在承干门前,忽然转身问了玉衡一句。 “所以……八阿哥只要分得清事情轻重,就一定会听您的话!”玉衡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不由赞嘆道,“皇后娘娘不亏是六宫之首,难为您想得出这等法子来!”
第309页 “但愿这法子能多少约束八阿哥一些吧!现在前线的事还没有结束,永寿宫的阿哥万一再惹出什么事儿来,皇上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了。” 想起昨夜康熙溢于言表的焦虑,佟懿儿总觉得自己身为皇后应该做些什么。她曾经一度以为,和卓与济兰的儿子她可以不管,只保护和教育好自己的几个孩子就是。直到昨天晚上,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佟懿儿不仅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大清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紫禁城都有可能陷入困境。 “玉衡这些年看着娘娘为紫禁城里的上下人等着想,实在是劳心。”入夜替佟懿儿沐浴更衣后,玉衡向往常一样在镜前替佟懿儿篦头。忽然她发现佟懿儿的鬓角竟多了一茎白髮,立刻替她拔下来了,“娘娘还不到四十,要好好护着自己的容貌啊!” “人哪里有青春永驻的?几根白头髮有什么要紧,白头偕老不是最美好的祝福么?” “是啊,朕还真想看看满头白髮的小表妹是什么模样!” 当闭目养神的佟懿儿再度睁眼时,镜前替她梳头的人已经换了,是那个等着她来整理鬍鬚的夜归人。 第167章 这个女子不寻常 “明儿是年初三, 朕想抽空见见钟其海。” 康熙三十六年的元旦因噶尔丹的事还未完结而过得十分简单。康熙只在年初一举行了例行祭祖仪式,并召见了几位蒙古外藩来朝见的王公,大部分时间都思考着如何才能在下个月完成剿灭噶尔丹的目标。这日在承干宫偏殿, 康熙与佟懿儿给孩子们颁了赏赐后,放他们出去了,二人围着火炉取暖说话。 “您怎么这会子倒想起要见她来了?”佟懿儿今日穿着一身黄缎绣牡丹蝶夹袄,盘发上插了一只黄角兰髮钗, 难得显得光鲜艷丽。她拿起一只银剪夹了开一粒坚果递给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康熙, 笑盈盈道,“该不会是……预备给保成那孩子指婚了罢?” “噶尔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却始终不肯死心——朕担心再这样耽搁下去,噶尔丹养精蓄锐,万一与罗剎勾结, 捲土重来也未可知啊!”康熙此时此刻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接过佟懿儿递过来的坚果,他却始终把果仁捏在手里, 仿佛捏着心腹大患一般,“现在咱们不能光守株待兔, 恐怕得主动一些才行。” “您是想……说服钟其海为您所用?”佟懿儿的心不由咯噔一下——倘若安排钟其海与噶尔丹接触,风险是巨大的。现在胤礽与钟其海两情相悦, 做出这样“羊入虎口”的决定,胤礽能接受吗? “噶尔丹的妻子已经阵亡, 他身边的跟随者多数也已作鸟兽散, 这时候——他还需要最后一记重击。”自从回到京城, 康熙一直在想究竟应该如何彻底阻止噶尔丹这个一贯出尔反尔的人继续给大清带来麻烦,当新一年的钟声敲响时,康熙终于有了比较有把握的对策。 “钟其海倒是已经恨透了噶尔丹,只是现在她与胤礽两情相悦,您让她出面直面噶尔丹,她肯吗?”与钟其海朝夕相处的佟懿儿是最能感知这些日子以来钟其海情绪的微妙变化——自从胤礽向钟其海表明心迹后,她已经很少向佟懿儿提起准噶尔部的事了,似乎是想有意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朕……朕好好跟她谈谈吧!”康熙轻嘆一声,双手撑着大腿弯腰起身道,“这孩子看着也是个深明大义的,现在她和旭日干两个人,就是咱们成败的关键了。” “旭日干?您跟他谈好了么?”佟懿儿这才想起来旭日干是僧格之子的身世,这么多年旭日干跟着康熙鞍前马后,早已成了康熙身边的心腹。倘若不是康熙今日提起,佟懿儿还真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旭日干自然是没问题,现在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完全相信噶尔丹是杀害他阿玛僧格的真兇了,也表示愿意与咱们联手打击噶尔丹。”佟懿儿从玉衡手中接过一件玄狐毛边的藏蓝色斗篷替康熙披上。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康熙心中的阴霾仿佛也如同窗外的琉璃瓦一般渐渐被银装素裹地掩盖住了,“这雪下得好啊!相信今年一定可以让这件事有个了结!” “皇上说的是,懿儿和孩子们,也盼着这一天早些到来呢!”佟懿儿替康熙仔仔细细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笑着微微福道,“懿儿恭送皇上!” “等朕忙完了,晚上咱们吃茴香饺子!”说罢,康熙轻轻拍了拍佟懿儿的肩膀,足下生风地领着顾问行出去了。 “太子哥哥,我是偷偷把钟其海姐姐带出来的,你们长话短说啊!” 康熙在承干宫吃完茴香饺子后,靖月便藉口要往北三所探望松贞,领着乔装打扮的钟其海悄悄往毓庆宫去了。尽管靖月抱着一只掐丝珐瑯手炉,却仍旧冻得打哆嗦。胤礽赶忙吩咐贴身侍从引靖月进毓庆宫取暖,答应一会儿就叫她带钟其海回去。 “汗阿玛……汗阿玛今儿当着诸位阿哥和王公大臣的面,说今年一定要剿灭噶尔丹了——”胤礽握着钟其海的双手,咽了咽口水方才下定启齿的决心。
第310页 “我早料到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您不必顾忌我的感受。”钟其海虽然面无表情,但望向胤礽的眸子里,却有熠熠生辉的光。 “如果……我是说——如果……汗阿玛希望你帮助大清对付噶尔丹,你……你会不会拒绝?”虽然在朝堂和私下里康熙并未与胤礽说过自己的计划,但作为康熙的儿子,做了二十多年大清储君的胤礽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康熙的心思。思前想后,胤礽还是希望能给钟其海一点点提醒,好让她有思想准备。 “我说过了,他和阿努可敦只是把我生下来了而已,我这条命是我姐姐给的——可是,生下我的人,却把给我生命的人杀了。”钟其海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起被噶尔丹杀死的姐姐,钟其海恨不能从身上登时拔出一把利剑来。 “对……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这么激动的——冷静点儿,我在呢——”胤礽的大脑忽然停止了运转,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说了根本不应该说出口的话,无意间伤害了所爱女子的心。他下意识地将钟其海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姐姐没有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只要你愿意。” “无论皇上让我做什么,哪怕就是跟噶尔丹同归于尽,我也愿意。”钟其海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一次跟着康熙出征,她便有去无回了。想到这里,她捧起胤礽的脸,在他的额头上深深一吻,“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保护,除了我姐姐以外,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二个愿意真心待我的人……已经足够了。” “不,我不许你说‘够了’——我还没有够呢!”胤礽听出了钟其海的弦外之音,忽然有些慌乱了,“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不许……不许你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答应我,好好替皇上监国,如果长生天垂怜,我相信会有一个好结果的。”胤礽的话使钟其海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原本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她此时此刻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为了胤礽的这份“不够”,她也要好好活下去,就像她当初为了姐姐顽强生存一样。 “钟其海姐姐,咱们现在该回去了!”靖月的催促打断了钟其海与胤礽的遐思。钟其海红着脸向胤礽行了个蹲安礼,便匆匆忙忙地与靖月一道离去了。 “准噶尔部流亡之女钟其海恭请恩赫阿木古朗汗圣安!”翌日午时刚过,康熙在承干宫里的一间耳房内单独召见钟其海。钟其海今日穿着一身蓝布袄褂,一条粗黑油亮的麻花辫服帖地垂在后背。她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向康熙磕了一个头。 “起来说话吧!”康熙见钟其海十分得体,脸上的表情也愈发自然了,“在宫里这些日子,都还习惯?” “回皇上,一开始倒是有些不习惯的,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多亏皇后娘娘悉心教导。”钟其海不敢抬头直视康熙的眼睛,听他的声音与胤礽倒是颇有些相似,一样的温文儒雅。钟其海听见这样的声音,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从皇后那里听说你的事,朕心里十分佩服你的勇气。生在什么样人家这件事,谁都没有办法选择,但是要走什么样的道路,这完全是个人的决定。”康熙的语气至始至终十分柔和,就像平时对子女们说话一样,“朕现在就希望你再做一个选择,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您不用说我也大概可以猜到,应该是希望我配合您把准噶尔的事做一个了结吧?”话说到这里,钟其海也就不愿意拐弯抹角了,坦然抬起头直视康熙的眼睛。 “果然聪明,不愧是准噶尔部首领的女儿!”康熙击掌惊嘆,“想来你早就知道朕的来意,心中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是,钟其海愿意跟您走这一趟。”钟其海的答案斩钉截铁,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您收留了我,又为我报仇,我当然应该投桃报李。” “想不到你一个蒙人,竟连汉人的成语都会用!”康熙听到钟其海如此思路清晰的回答,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魅力何在,明白了胤礽为什么愿意为了她捨弃人人羡艷的储君之位。 “钟其海献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对。”钟其海说的成语几乎都是脱口而出,她听康熙这样夸自己,一时倒腼腆了。 “投桃报李这个词,用得真是恰到好处——事成之后,朕也绝不会让你白白出力,一定满足你一个愿望。”谈话如此顺利,康熙不禁放松身心,架起二郎腿道,“你也大可以放心,真正为难你的事,朕绝不会逼你。朕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皇帝,也绝没有利用你的意思——你和策妄阿拉布坦一样,都是朕合作的对象。” “钟其海定不辜负皇上信任!”钟其海像男人一样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向康熙行了个礼,表示她是真正的心服口服。 “这个钟其海啊……真不是寻常女子!”是夜躺在佟懿儿身边,想着白天与钟其海谈话的种种情形,康熙不禁啧啧称奇,“保成这孩子,还是有眼光的。”
第311页 “您会成全他们么?” 佟懿儿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康熙沉默了,他一直没有回答。 第168章 化压力为动力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 已是康熙领兵出发往宁夏的第十天了, 阖宫上下皆盼着康熙的消息。这日一收到驰奏,胤礽即刻从毓庆宫往承干宫传递消息,一刻也不敢耽搁。 “快起来, 可是有你汗阿玛的消息了?”佟懿儿见胤礽气喘吁吁,脸上挂着汗珠,忙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胤礽道,“先喝口茶, 把汗擦擦!瞧你兴奋的——” “谢皇后额涅……”刚看过钟其海寄来信笺, 胤礽只觉得如沐春风,眉眼间流露着难掩的喜悦。他在一张墩子上坐下,清了清嗓子方拿出康熙给佟懿儿的私信奉上,“汗阿玛一行已经到大同境内了,一路都挺顺利的, 请皇后额涅放心!” “你汗阿玛都出去这么多次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怕,放心不下的是你吧?”佟懿儿接过胤礽递来的书信, 没有急着拆看,只是轻轻放在案上, 意味深长地望向胤礽。 “皇后额涅不愧是中宫皇后,什么都瞒不过您……”胤礽红了红脸, 眼睛里充满着期待,“皇后额涅, 您……支持儿臣和钟其海在一起么?” “从个人的角度, 我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从皇后的角度, 我有些犹豫。”既然胤礽问起来,借着这个机会,佟懿儿也就将自己的肺腑之言和盘托出了,“当初你出生之后不久,由于你是惟一的嫡子,所以满朝文武都希望你汗阿玛早定储贰——尽管,你汗阿玛并不想这么做。” “为……为什么?”佟懿儿的话让胤礽大吃一惊,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你汗阿玛和你汗玛法都是少年登基,加之你出生的时候仁孝皇后崩逝,又逢三藩之乱,许多大臣难免担忧歷史重演,担忧大清后继无人——你一出生,就是许多人的指望。可你汗阿玛是过来人,他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他想好好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往事歷歷在目,康熙当着佟懿儿的面写下“胤礽”二字仿佛是昨天的事一般。看着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佟懿儿不免百感交集。 “都是儿臣不懂事……儿臣不知道汗阿玛的心思,还以为——”听了佟懿儿的回忆,胤礽一时有些哽咽了。 “皇上不仅是你的阿玛,更是大清的皇帝,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如果你心里只装得下一个钟其海,他又怎么能不烦恼呢?”佟懿儿摇了摇头,轻嘆一句,“说实话,这世上谁也没有办法真正替你做决定,我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希望你把大局放在心里,争取不要因为自己的儿女私情闹得大家都不安宁。”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如果儿臣做好了选择,想出了可以既顾全大局,又不负红颜的办法,还望您成全!”佟懿儿的一番推心置腹让胤礽明白了身为帝王的不易,也明白了以自己如今的秉性只怕也无法像康熙那样坐稳江山的事实。他忽然结结实实地双膝跪地,向佟懿儿郑重叩首。 “你的心意,我和你汗阿玛都已经心中有数了,至于未来究竟如何,只有从长计议——但凡有法子成全你,我都会尽力。”佟懿儿起身上前扶起胤礽,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肩上仿佛多了千斤重担似的,那是胤礽转移给她的压力。 “松贞丫头啊,皇上来信说,你阿玛正预备带着钟其海先行往噶尔丹如今隐匿的地方去呢,相信他们不出十日便可快马赶到萨克萨特唿里克了。”再有一个多月,松贞即将生产。这是佟懿儿第一次迎来自己的亲孙,心情自然十分不同。胤礽回去后不久,佟懿儿惦记松贞的身子,便同靖月带着康熙寄来的土产往北三所探望。 “多谢额涅和靖月妹妹还特意跑这一趟,阿玛能替汗阿玛分忧,实在是他老人家的好福气。”松贞怀着双生子原本就辛苦,自年后便几乎没再出门了。现在佟懿儿与靖月来看她,松贞心里自然十分欢喜。 “我早就想来看四嫂了!可是额涅总嫌我太闹腾,怕我吵到四嫂,所以总不让我一个人来!”靖月满心期待着松贞肚子里的孩子快些临世,总想过来和松贞说说话,佟懿儿也是过来人,料想松贞怀着双胞胎恐怕更需要好好歇息,便一直提醒靖月克制一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靖月自然忍不住告起佟懿儿的“状”来。 “其实不打紧的,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过是翻翻书打发时间,妹妹要能来陪我,自然是好的。”松贞一向性格随和,兼之又很喜欢靖月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自然忍不住多替靖月辩白几句。 “安安静静读几本书,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佟懿儿瞥了一眼松贞随手搁在桌子上的《王摩诘集》,莞尔道,“当年我怀着胤禛的时候,你汗阿玛把自个儿刚出的诗集送给我读——现在想想,恐怕还是王摩诘的诗更适合拿来做胎教罢!” “额涅说的是。平日里要说起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但总是忙忙碌碌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有了身子,他便什么都不要我插手,一下子平白多了许多时间出来。”松贞这些日子胃口大开,肤质气色也就跟着好了不少,整个人竟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惹人羡慕。
第312页 “哼,胤禛哥哥真是太讨厌了,平日里没少差遣我这个亲妹妹,没想到居然对四嫂这么体贴——”听佟懿儿与松贞在这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康熙与胤禛的浓情蜜意,靖月不免打趣似的吃起醋来。 “咱们靖月是金枝玉叶,将来总会有人疼的,额涅您说是吧?”松贞想起大半年前那个七夕胤禛“为难”靖月的往事,不由替靖月“委屈”了起来,赶忙好言安慰道,“我看呀,那策凌对咱们靖月妹妹就很好,可谓是言听计从呢!” “欸——说着胤禛哥哥的事呢,怎么又提起他了!”这回策凌的伤已经差不多痊癒,便跟在康熙身边护驾。靖月心里无一日不记挂着情郎,嘴上却故意从不提起,仿佛对他毫不在意似的。现在松贞提起,靖月的脸仍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为了让众人不察觉自己的心迹,她佯装生气道,“那个傢伙别说保护我了,只怕还得让我护着他呢——比我大那么多,但是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上回都是我的错,你就别怪你的巴图鲁无能了!”正巧与胤礽议事完毕的胤禛此时回到住处,听见靖月还在对去年策凌受伤的事耿耿于怀,心里不由生出歉意,边向佟懿儿请安,一面替策凌在靖月面前说起好话来。 “腿长在他身上,你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靖月朝胤禛努了努嘴,当着松贞的面,她也总要给胤禛一点面子才是。 “你就放心吧,这回呀他跟在汗阿玛身边,还怕看不住么?”胤禛知道靖月的弦外之音,忙给靖月吃了一颗定心丸,“汗阿玛是最疼你的,一定会替自己的宝贝女儿好好看着这个准女婿!” “那是啊——你们都嫉妒我呢!汗阿玛是女儿比儿子少,物以稀为贵!”靖月走到胤禛背后,得意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松贞隆起的腹部问道,“胤禛哥哥你想四嫂给你生阿哥,还是生格格呢?” “只要是我和松贞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喜欢。”胤禛贪恋地看着松贞的眼睛,一时几乎忘记房间里还有别人。 “我呢就很贪心了,我想四嫂生一对龙凤胎!”靖月想到自己就要做姑姑了,不由十分兴奋,“不是说‘龙凤呈祥’吗?说不定四嫂的龙凤胎一出生,汗阿玛就可以打败噶尔丹班师回朝了!” “还有我,我也想四嫂龙凤呈祥!”下学后胤祥回到承干宫,被告知佟懿儿与靖月都到北三所来了,他也带着侍从往胤禛住处来。刚跨过门槛听见靖月的话,他赶忙连声附和。 “胤禛啊,今儿你这小房子可真是热闹了!”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额头,沖胤禛笑道,“不知你今儿可预备得起这么多人的伙食啊?” “就是汗阿玛此刻回来,儿臣也预备得起啊!”听佟懿儿说今日要留在这里用膳,胤禛当然十分高兴,忙吩咐小厨房预备火锅酒菜,希望一家人晚上能够尽兴。 “来,让咱们预祝松贞丫头能够龙凤呈祥,预祝皇上能够得胜而归!”坐在上席的佟懿儿率先举起杯盏,热腾腾的火锅烟雾使每个人的面容都模煳了,但嘴角洋溢的喜悦却一一可见,“松贞丫头你坐着只管吃好喝好就是,别起来闪着腰了。” “谢额涅体恤。”松贞坐着举杯喝完杯中的牛乳,众人将上等的女儿红喝了,也陆陆续续坐下吃菜。 “眼看松贞丫头产期将至,饮食起居都要格外注意才好——这些日子你就好好照顾她罢,别操心朝廷上的事了。”胤禛送佟懿儿回承干宫时天已经黑了。玉衡领着胤祥、靖月回房歇息,佟懿儿却仍挂念着松贞的身孕,特意留胤禛嘱咐了几句。 “儿臣明白,额涅之前提醒的话,儿臣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胤禛向来聪慧,自然知道自己的第一子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遭人算计。 “咱们虽然与人为善,但咱们也不怕别人惹事,时刻提着一颗心总不会错的。”原先佟懿儿还有些害怕未来,但现在想想,压力也是动力。胤禛倘若经过重重考验得以成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169章 龙凤呈祥 “大汗……公——哦不, 钟其海回来了……”已经只剩几位亲信的噶尔丹此刻正蜷缩在位于萨克萨特唿里克的一座蒙古包的暖炕上,面对着油腻的墙壁闭目养神。侍从原本想像过去一样称唿钟其海为“公主”的, 但一想到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侍从咽了咽口水喊出了钟其海的名字。 “她还回来干什么?回来看我的笑话吗?”噶尔丹撇了撇嘴角的络腮鬍,掀开身上已经脱毛的狼皮毡子,盘腿坐起哼哼道, “让那个孽畜给我滚进来!” “想不到准噶尔的大汗落魄至斯,竟还能摆这么大的架子啊!”身着一袭猩红色蒙古长袍的钟其海昂首挺胸地走到噶尔丹面前站定,脸上挂着冷笑。 “我找了你这么久, 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噶尔丹已经数日不曾梳洗,一双眼睛也因接连战败而黯淡无光,但面对忽然现身的女儿, 噶尔丹却仿佛像是饿狼遇见了久违的猎物一般张开一嘴獠牙,恶狠狠道, “可敦临终的遗愿, 是让你嫁给她的幼弟噶尔亶多尔济,既然你回来了,那就遵照可敦的意思吧!”
第313页 “你和阿努可敦从来都没有养育过我, 现在竟要把我任意处置出去,天底下断无此理!”钟其海原本还对自己母亲的死怀有一定的遗憾, 现在听到阿努可敦竟在临终前将自己当货物一样随意安排处置,心中难免义愤, 握紧双拳喘着粗气,严词反抗道, “昔日你是不可一世的准噶尔大汗,我不过是一个羽翼未丰的弱女子,只得任你摆布,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是众叛亲离,即使把我嫁给噶尔亶多尔济又如何?你以为这样你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小说网 “你……真是——真是翅膀硬了啊!”噶尔丹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钟其海跟前,拎起她的衣领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道,“说!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康熙?” “就是康熙皇帝派我来的,他要我来看你的笑话。”钟其海临危不惧,依旧直视着噶尔丹杀气腾腾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几日不曾进食的噶尔丹显然已经体力不支,钟其海稍微用一点点力气,便将噶尔丹甩开了。他打了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是准噶尔的叛徒!”气急败坏的噶尔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钟其海的鼻樑,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你从僧格那里窃取准噶尔大汗的汗位时,你又是准噶尔的什么?大清皇帝希望蒙古各部盟和谐共处,他何错之有?”钟其海低头俯视着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噶尔丹,冷笑着反问道,“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明明是你,‘准噶尔的叛徒’这六个字,我实在是担不起,还是原样奉还吧!” “僧格哪里有我这般的杀伐决断,哪里有资格成为第二个成吉思汗?!阿努可敦,可比你识时务多了!”噶尔丹平生自认为最得意的事,就是从同父异母的兄弟僧格那里抢来了准噶尔的汗位,现在他的亲生女儿竟一点也不理解他的苦心经营,他感到痛心疾首。 “成吉思汗?元朝在京城才呆了多少年,你不会不知道罢?”钟其海摇了摇头,轻嘆一声,“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十分能打,短短几年工夫险些逼近京城,但是天下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征服的,准噶尔大汗,您也该醒醒了!” “当年那些老祖宗们……只是——只是杀得不够彻底!等我……等我把中原的良田全部变成跑马场,我一定——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骄傲!”钟其海的话使噶尔丹心理的最后一座堡垒彻底崩塌了,但是他仍旧不愿意从自己的春秋大梦之中醒来。噶尔丹将双手撑在绣满藏文佛经的红毯上,杀气腾腾地望着远处的篝火与山坡。 “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您做梦了!”钟其海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康熙交给自己的任务,向噶尔丹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汗……要不要追上去?”侍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噶尔丹重新扶回炕上,尽管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衰兵败将是没有精力再拘住钟其海的,出于礼节他还是要问一句。 “你……你可以走了——我要做梦,别打扰我……” 钟其海临走前说过的话像一个魔咒一般在噶尔丹的脑海中久久萦绕,想起这些年接二连三的战败,想起那些风餐露宿的流亡,噶尔丹再也没有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他的确是在做梦,那就一直做梦下去吧!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醒来的必要了。 “胤禛,松贞丫头现在如何了?”三月二十五日午时刚过,听说松贞发作的佟懿儿忙在玉衡的陪同下赶往北三所了解情况。还没踏入门槛,揪心的阵阵叫喊声便刺痛了佟懿儿的耳膜,促使她加快脚步进了正厅。 “太医和嬷嬷们正在里面忙着呢,额涅……额涅宽坐——”即将初为人父的胤禛此刻在紧闭的双排镂空花纹木门前来回踱步,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见佟懿儿来访,立刻强打精神上前迎接。 “瞧你急的这一头汗,别慌!”佟懿儿抬手替胤禛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宽慰他道,“现在才开始呢,你更得沉得住气才行。” 小说网 “额涅教训的是……儿臣实在是担心松贞的身子吃不消,只恨不能替她分担些痛苦才好……”又一阵急促的叫嚷声传来,胤禛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震碎了。只捻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心中默念着《金刚经》祈福。 胤禛的话令佟懿儿的心头忽然一暖——在很多人看来,生产之痛似乎是女人天经地义应该承受的苦痛,但她的儿子不这么想,她不由打心底里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 “启禀皇后娘娘,启禀四阿哥,四福晋生下了一位小格格!”亥时三刻,一声啼哭终于让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在产房内侍奉的宫女第一时间出来向佟懿儿与胤禛报喜。 “现在……现在我可以进去了罢,我不在乎产房干净不干净!”胤禛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喜悦,只是着急地要往屋里去。 “四阿哥莫急,嬷嬷说还有一个呢——您再耐心等一会儿。”听宫女这样说,佟懿儿忙用身子将胤禛挡住,扶他重新坐下。 “一个已经出来了,另一个应该也快了,你放心吧!”佟懿儿听见婴儿啼哭,脸上的神色轻松了不少。恰巧此时玉衡端了两碗刚煮好的银丝面来,佟懿儿闻见香味,也觉得有些饿了,“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咱们用点儿罢!”
第314页 “额涅您吃,儿臣……儿臣吃不下。”一串佛珠已经被他捻得有些发烫了,就像他焦灼的内心一般,这使他丝毫体会不到自己的飢饿。 “玉衡,这银丝面放在这儿凉了也是浪费,不如你端进去问问里面的人要不要用点儿罢,他们也累了大半宿了。”胤禛既然不打算用膳,做婆婆的佟懿儿自然也不好一个人吃独食,索性便让玉衡将两碗银丝面一起端进去了。 “收生嬷嬷说,这银丝面送的正是时候呢!福晋产下小格格之后已经筋疲力竭,吃点面食正好能补充些体力。”玉衡送了银丝面出来,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对佟懿儿与胤禛福了福道,“二位主子放心吧,嬷嬷说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那就好——”听说松贞还能吃得下银丝面,佟懿儿立刻断定此次定能母子平安了。 当佟懿儿母子二人眼见着博物架上西洋钟的走到罗马数字十二的位置上时,一阵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深夜的宁静。胤禛随着哭声从雕花圈椅上跳了起来,几乎与报喜的宫女撞了个满怀。 “恭……恭喜四阿哥,恭喜皇后娘娘,四福晋生了一个小阿哥!”宫女打了个趔趄,几乎快要跌倒。胤禛没工夫去思考生男生女的问题,第一时间冲到了松贞的身边。 “您怎么进来了……”躺在床上的松贞头髮已经全部汗湿了,见胤禛冲到床前,既惊讶又很是高兴,“快先去陪额涅吃点东西吧,听说您把银丝面都让给我了……” “你都疼成那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啊!”胤禛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替松贞擦汗,一面心疼道,“额涅现在已经回去了,你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只要孩子们都好,我疼一点儿没什么的。”松贞听说一双儿女都健健康康,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所受的痛苦都值得了,“还真是‘龙凤呈祥’呢,相信汗阿玛他们很快就能凯旋了。” “四阿哥,毓庆宫来人请您过去一趟。”松贞话音刚落,贴身的婢女便进来传话。虽然胤禛还想继续陪伴爱妻,但毓庆宫传召定有要事,他也只得将松贞託付给宫人,嘱咐他们好生照顾。 “听说弟妹生了一对龙凤胎,恭喜恭喜啊!”刚刚踏入门槛,胤礽便从书案前起身笑脸相迎,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多谢太子哥哥,不知深夜传召所为何事?”胤禛凭直觉断定胤礽要说的必定不是坏事,但应该也比祝贺自己初为人父重要得多。 “汗阿玛刚刚寄来的消息——噶尔丹已经饮药自尽了!”胤礽兴奋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胤禛道,“你可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 “钟其海她——”胤禛忽然想起康熙的计划,现在噶尔丹已死,看见胤礽,他头一个想到的是钟其海的安危。 “钟其海见过噶尔丹之后,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宁夏与汗阿玛汇合了——这回她可是咱们的功臣啊!”胤礽知道钟其海全身而退的消息,现在自然一心一意地盼着她与康熙一道回京。 “臣弟希望太子哥哥能与钟其海姑娘早日修成正果!”完全松了一口气的胤禛忙笑着向喜笑颜开的胤礽作揖,觉得今天真可以算是有生以来最圆满的一天了。 “唉,现在你儿女双全,我大清也算有了嫡长孙,我也就放心多了!”胤礽忽然嘆息一声,将手搭在胤禛的肩头拍了拍。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胤禛忽然心头一紧。小说网“胤禛虽为皇后之子,却从无半分功利之心。孩子们刚刚出生,现在就说什么嫡孙,只怕还是言之过早吧!”胤禛微笑着行了一个礼,等于把胤礽给他的压力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胤礽闻言,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着急了,忙笑着抬了抬手,试图化解尴尬。 第170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你看看你, 人家后进门的媳妇儿都儿女双全了,你怎么还没动静呢?”被隔壁的胤禛夫妇打扰得一宿没歇息好的札克善翌日往翊坤宫探望济兰。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济兰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 “胤俄是您一手带大的,您还不知道他?”眼看隔壁夫妻和睦,想想自己枕边这位荒唐的皇子,札克善气不打一处来, 当着济兰这个“自家人”的面,她也就不想遮掩了,“他但凡肯规规矩矩在我身边待一天, 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你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你看我,谁都知道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只有皇后一个,可我有了一个九阿哥, 将来总归是有个指望的。”济兰掐了掐手上的金色指甲套,飞了个眉眼给札克善道, “你呢, 也总得有个孩子在身边才好。自个儿能生当然是最好,退而求此次弄个丫鬟生一个,将来养在自己身边也聊胜于无啊!” “他倒是没少招惹宫中侍奉的宫婢, 只是我都给她们灌了药,所以没一个怀上的——我可不想她们骑到我头上来!”札克善气鼓鼓地嘟囔着, 拿起一只核桃夹得咔吱一响,仿佛要将被胤俄睡过的那些婢女碎尸万段似的。 小说网 “这就是你煳涂了!”济兰摇头嘆息一声, 扶了扶一字髻上的金钗劝道,“你也不想想, 凭你的出身地位,那些洗脚婢哪个能骑到你头上去?你让她们喝避子汤,她们就得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下去;你要给个恩典让她们怀上,那是你给的天大恩赐。只要你够有魄力,就能把她们吃得死死的,你还怕什么呢?”
第315页 “姑母所说……可是真的?”札克善将一粒核桃放在唇边静默许久,终于有一些心动了。 “你我同族,我还能坑自家的侄女不成?”济兰拿帕子捂住嘴咯咯笑起来,“这些话你都不敢跟贵妃说,巴巴儿跑到翊坤宫来说给我听,这就是咱们姑侄俩的缘分。胤俄是贵妃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自然凡事都向着儿子,可你是我的本家啊!我虽然也心疼胤俄,可你是我推给贵妃的姑娘,我自然要为你想得远一些。” 济兰的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都要把札克善的眼泪说下来了,只见她起身跪地,向济兰叩首道,“孩儿自幼便没了父母,虽有姥爷疼爱,但终究比不上生身父母。今日姑母这一番肺腑之言,在札克善听来仿佛是亲生额涅才能说出口的话了。孩儿万分感激,请受孩儿一拜!” “啊呀你这丫头,这样可就见外了——”济兰见这札克善这般好“规劝”,心里不由一阵窃喜,嘴上却颇不好意思的起身扶住札克善道,“我又没有闺女,自打你嫁到紫禁城以后,倒是真把你当闺女看待的。你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只管来找我就是!将来这胤俄要是为着哪朵野花欺负你,我头一个不依!”小说网“有……有您这句话,札克善便什么都不担心了。”知道自己下一步行动的札克善擦了擦眼角,露出久违的笑容,感到未来充满无限可能。 “额涅,他们长得好像啊,我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因佟懿儿这些日子还有些空闲,就将胤禛的一儿一女接到承干宫来照料。刚刚下学的胤祥第一时间飞奔至侄儿侄女的悠悠车前,刚刚吃饱的他们见有人来,兴奋地眉开眼笑,纷纷伸出小手向胤祥致意。 “当然了,他们是龙凤胎嘛!也许再长大一些就能分清了——毕竟你侄儿是要长鬍鬚的!”春去夏来,佟懿儿换上了轻薄凉爽的碧青色圆领常服袍,笑盈盈走到胤祥跟前捻了捻他的下巴道,“你都还没长出鬍子,就已经当了叔叔了!” “嘿嘿,我本来是想当哥哥的,没想到竟直接当了叔叔——不过,好像也不错!”胤祥嬉皮笑脸地看了一眼佟懿儿平坦的小腹,那期待的眼神与十年前的胤禛如出一辙。 “你这臭小子,脑子里想什么呢!”佟懿儿被儿子这么盯着一瞧,脸色霎时便红了,捏了捏他的脸蛋佯装生气,“还好你汗阿玛不在这儿,不然可要把我羞死了!” “对了,四哥不是说等着汗阿玛给他们起名字吗,起好了没有啊?”眼见两个孩子陆续进入梦乡,懂事的胤祥便随着佟懿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回到佟懿儿的卧房内,胤祥方才开腔问了一句。 “今儿晌午你太子哥哥来请安的时候把你汗阿玛的旨意带过来了,阿哥叫弘晖,格格叫初霁。”佟懿儿从一个四四方方的漆木烫金匣子中取出最上面一封信递给胤祥看,“你汗阿玛说,两个孩子是伴着喜讯来到这世上的,现在正是雨过天晴了。” “汗阿玛真会起名字,我喜欢!”胤祥阅览完康熙寄来的家书,恭恭敬敬地将信原样折好双手奉还与佟懿儿道,“汗阿玛还惦记着咱们兄弟的学业,劳烦您回信告诉汗阿玛,孩儿一定好好跟着法海师傅长本事!” “你知道这‘初霁’的出处么?”佟懿儿莞尔一笑,将木匣重新锁好,忍不住提示胤祥一句,“难道你不觉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 “嗯……孩儿想起来了!”思忖片刻,胤祥兴奋地拍了拍手掌道,“汗阿玛的御制文集里有一首诗,叫……《舟中书怀》,其中一句是‘寒尽梅中初霁雨,诗成洲上忽闻莺’!” “记性不赖嘛!你知道这诗是在哪儿写的么?”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额头,前尘万事浮上心头,不由令人百感交集。 “孩儿猜想……诗句里提到的‘闻莺’,应该就是杭州西湖着名的‘柳浪闻莺’吧?”这样的小问题当然难不倒博闻强识的胤祥,他只需略一回忆,便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了,“汗阿玛曾在康熙二十八年题过‘柳浪闻莺’的御笔,想必此诗也是当时所作。” “我们的胤祥还真是聪明——说起来……你当年就是在江南出生的,一晃都快十年了,也该带你回去看看。”佟懿儿看见康熙信中写的这个名字,料想康熙一定回忆了康熙二十八年的那场短暂的别离。虽然信笺的空间有限,但佟懿儿与康熙心有灵犀,自然也一起回到了那个时间点。眼前的胤祥已经平安长大,佟懿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听四哥说,额涅当初为了保护孩儿不被索额图所害,所以才在江宁生下孩儿是吗?”多年以来,佟懿儿从未刻意与胤祥谈起这个话题,但她猜想他迟早会知道,因为胤禛会慢慢告诉他。 “对,玉衡姑姑与佟国器大人的恩情,你要永远记得。”佟懿儿在一张紫檀木镂空雕花圈椅上缓缓落座,牵住胤祥的手道,“为了保护你们,额涅和你们汗阿玛愿意做任何事。就算有些曲折过程,什么都会过去的。” “额涅不用担心,等孩儿和四哥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您了!”胤祥自信地拍了拍胸脯。露出两颗小虎牙道,“等有机会,孩儿一定去江宁好好给曹大人、佟国器大人磕个头!”
第316页 “好啊!等你汗阿玛回来,过些时咱们大约就可以去江南看看了,一定让你一块儿‘故地重游’!”这些年佟懿儿与佟国器的儿子佟世南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如今年近九旬的佟国器身子依旧硬朗,身为江宁织造的曹寅一直遵照康熙与佟懿儿的吩咐对佟国器多有照料,平日常送些补品过去,也常让当地名医替他调理身体。佟懿儿一直想着希望今世有缘还能再见他一面,毕竟当时匆匆告辞去了尼布楚,也没来得及表达谢意。 “额涅让弘晖、初霁养在承干宫真是个好主意,隔三差五的胤禛哥哥就要回来看小阿哥和小格格,再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咯!”这日胤禛又先差人往承干宫传话说要在承干宫用膳。靖月见胤禛胭脂米进得正香,不免打趣一句。 “你这臭丫头胡说什么呢?我就是打算今儿来陪额涅用膳的!”胤禛放下碗筷,拿起手边的湿帕擦了擦嘴角的米粒方道,“你可别污衊我啊——” “原先他们没出生的时候,我都快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哥哥了——”靖月一贯喜欢拿胤禛开玩笑,仗着康熙的宠爱,料定胤禛定会对她无可奈何。 “那……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四嫂胃口不好,我得看着她吃东西,这也是额涅特许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靖月说的倒并非完全不在理,想起松贞孕期很少陪佟懿儿进膳的事,胤禛心里也是很有些过意不去的,所以现在才尽量想着弥补。 “靖月你别拿你胤禛哥哥开玩笑了,他说的是实情,是我要他好好看着你四嫂吃饭的!”佟懿儿见胤禛有些难堪,忙打起圆场来,“胤禛你也别往心里去,靖月丫头口无遮拦这你也是知道的,跟你开玩笑呢!” “唉——胤禛哥哥对嫂子可是真好啊,连我开个玩笑你都这么紧张!”靖月如愿以偿见到胤禛为松贞紧张的模样,也就心满意足了,佯装无奈地嘆气道,“什么时候某人也有这觉悟就好咯!” 佟懿儿抿嘴一笑,这下明白靖月真实心思了——不善表达的策凌很少写信回来,看见胤禛与松贞这般恩爱,靖月心里难免生出醋意。胤禛似乎也有些明白了,故只是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小说网 第171章 一切都是未知数 “恭贺汗阿玛大胜而归!”因一路考察地方百姓生计, 康熙回京已是五月了。这日难得有空,便在畅春园兰藻斋举行家宴为康熙接风洗尘。开席之前, 胤禛夫妇、靖月与胤祥起身先向康熙叩首致意,恭贺康熙凯旋。 “平身平身——听说胤禛儿女双全的消息,朕可是比打败噶尔丹的时候还要高兴吶!”着一身宝蓝色宁绸长衫的康熙抬手示意孩子们起身入席,沖胤禛夫妇笑道, “你们的福气可比朕都好许多呢,一下子竟来了个龙凤呈祥!” “儿臣都是托汗阿玛的福才能如此幸福美满,儿臣的福气亦是汗阿玛和额涅的福气。”胤禛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的幸福让胤禛觉得似乎有些不大真实了,直到现在坐在这里与康熙对答,他还觉得仿佛做梦一般。 “松贞丫头啊, 你阿玛来摺子说,近来他身子有些不好, 大约是常年在塞外奔波操劳的缘故——朕已经下旨让他即刻回京了, 收尾的工作自有孙思克将军代劳,你们父女很快便可以团聚了。”见坐在胤禛身边的松贞额头微蹙不发一言,康熙只将银筷悬在半空, 及时将费扬古的最新消息告诉松贞,好让她安心。 “松贞替阿玛多谢汗阿玛体恤!”泪光点点的松贞听康熙这样安排, 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起身敬了康熙一盅酒方才坐下吃了点儿菜。 “每回看见费扬古,朕脑海里总会浮现两句诗——‘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朕是由衷佩服这样的人呢!”看着眉宇之间和费扬古颇有几分肖似的松贞, 康熙心中不免感慨莫名,“这几年与噶尔丹那厮反覆纠缠,若不是有费扬古在前线替朕全力以赴,只怕还要多耗好几年的精力才行!” “阿玛一辈子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让他做旁的事情,恐怕他老人家还做不好呢!”听康熙如此盛赞自己的父亲,松贞自然难掩骄傲。但聪慧如她,亦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因此眼珠一转,便转过话锋道,“阿玛虽是难得的千里马,但倘若没有汗阿玛这位伯乐的赏识与提携,终归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 “你们瞧瞧松贞丫头这副唇齿!”听了松贞的夸奖,康熙不禁身子后仰哈哈大笑道,“可比她那木讷不善言辞的阿玛灵巧多了!” 康熙话音未落,座上诸人皆跟着一同笑了。胤禛见松贞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忙悄悄从长桌底下伸手握住松贞有些汗湿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按住,安慰她不必紧张。 筵席结束,晚辈们皆告辞往各自在园中的住所歇息了。佟懿儿扶康熙在一张躺椅歇下,自搬了一张黄梨木杌子在一旁坐了替他用薄荷油按摩太阳穴。 “刚才当着胤禛与松贞丫头的面,朕没敢说出打算封费扬古为一等公的旨意,懿儿你觉得如何?”才揉按了不多一会儿,闭目养神的康熙忽然伸手向后按住佟懿儿无名指上的祖母绿翡翠戒指轻轻问了一声。
第317页 “费扬古将军居功至伟,封一个一等公也是应该的。”佟懿儿将手轻轻抽出,云淡风轻道,“这个一等公是因功而封,与胤禛、松贞丫头无关,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谁都知道松贞丫头是费扬古的女儿,现在费扬古封了一等公,在外戚这一层胤禛便已经是出类拔萃了。”康熙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道,“胤禛这孩子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往后的日子长得很,咱们做父母的可得护着他啊!” “懿儿明白,您是想说——‘满招损,谦受益’。”佟懿儿过去是歷史专业出身,登高跌重的歷史教训她看得太多了,康熙说的这番话,佟懿儿自然能够心领神会。 “朕这一路回来,处置了几个甘陕的封疆大吏,他们借着朕调兵遣将的由头搜刮民脂民膏——外头的敌人倒是容易收拾,可自己家里这些破事,唉……”康熙嘆息一声,语重心长对佟懿儿说道,“朕现在已经派旭日干往厄鲁特蒙古宣谕,册封策妄阿拉布坦为准噶尔大汗。北边的事是可以喘一口气儿了,可朝廷里的事,将来只怕会越来越复杂。懿儿,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懿儿知道,只要咱们在帝后的位子坐一日,这天下的担子咱们就得扛一日,没有能够懈怠的时候。”佟懿儿知道一旦解决了外部的敌人,开始休养生息之后,必定会滋生出许多欲望来。康熙与佟懿儿如果不能把握各方势力的平衡,一定会爆发出新的危机。 “远的不说……就说保成这孩子的事儿,最迟明年,一定会有一个了结。” 康熙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佟懿儿的心不免咯噔了一下——按照原来的歷史轨迹,“了结”胤礽是康熙四十七年的事,明年是康熙三十七年,这件事究竟会如何“了结”,就显得扑朔迷离了。 “难道……您已经想好要成全保成与钟其海了?”看着从康熙犹犹豫豫的眼神中散发出来的柔情,佟懿儿不免展开了大胆的假设。 小说网 “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朕,而在于保成。”康熙起身走到紫檀木雕花书案前,提笔欲写“宁静致远”几个字让自己的心情平復下来,“前车之鑑不远,当年汗阿玛一心要弃江山于不顾,皇祖母拦住了吗?” “没……没有。”佟懿儿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尚在襁褓时,正是顺治与孝献皇后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那时她虽然躺在悠悠车里吃吃喝喝,却也没少从父母、嬷嬷们的闲谈中听到有关他们的消息。事实证明,顺治当年确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出家当和尚的。 “钟其海这孩子确实不错,可她绝不能做太子妃,更不能成为大清未来的皇后——现在这策妄阿拉布坦老老实实,谁知道以后会如何?”佟懿儿当然知道策妄阿拉布坦以后绝不会是省油的灯的事实,但她不能剧透,只是点了点头听康熙继续说道,“如果保成执意要与钟其海成婚,朕只能让他放弃储君之位,朕与大清后继之君的左膀右臂。” “所以……您给他一年的时间考虑?”佟懿儿已经完全明白康熙的策略了,他的策略肯定也只会向佟懿儿和盘托出,不可能再告诉第二个人。 “作为大清皇帝,朕希望他放弃钟其海。可是作为他阿玛,朕……朕希望他幸福。”“远”字顿笔,康熙看着自己笔力苍劲的墨迹,心情仍旧无法彻底平静,“所以,朕把这件事的选择权完全交到保成手上,他是个大人了,应该自己做自己主。” 小说网 “皇上……皇上圣明!”佟懿儿心潮澎湃,激动地半跪下来向康熙郑重其事地行礼——面对一切未知的未来,佟懿儿自知不如康熙勇敢,她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暗自发誓自己也应该更勇敢一些才行。 “这次让你单独去面对噶尔丹,真是难为你了。”是夜靖月又一次偷偷将钟其海带到胤礽处私会。一晃快半年没有见面的二人甫一对视便紧紧相拥,胤礽轻拍着钟其海的髮髻,心中愧疚不已,“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不……这是我自己愿意去做的,没有任何人给我委屈。”钟其海咧嘴笑了笑,直起身子擦了擦胤礽眼角的泪水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委屈我,噶尔丹委屈我,我就离开他。” “是……是啊!我都差点儿忘了,你是个奇女子啊!我怎么……怎么还能把你当做那些弱女子一般看待呢?”胤礽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了解钟其海,憨憨笑了两声道,“倒是我……在你面前倒要自惭形秽了。” “皇上虽然欣赏我,但我料想……他大概是不能接受我与您在一起的——所以,我们、我们还是——”静默一阵之后,钟其海咽了咽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您值得更好的人来做您的太子妃,而不是娶一个俘虏。” “你的确不适合做我的太子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一定要放弃你。”已经与康熙彻夜长谈过的胤礽听到钟其海说这样决绝的话,语气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伸手搭在钟其海宽厚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你对我有意,从此刻起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第318页 “我、我愿意和别人分享你,我不在乎!”钟其海以为胤礽打算纳自己为妾,虽然她一向孤傲,但现在看来,做胤礽的妾室也未必不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钟其海激动地轻轻嚷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要扑出来了。 “可我在乎。你不许再这样想了知道吗?”胤礽扶额摇了摇头,又替钟其海理了理斗篷的领口道,“今儿天也不早了,快跟着靖月格格回去罢!” 胤礽带着一丝命令口吻的语气让钟其海无法再多说一句话,只得乖乖跟着靖月离开了毓庆宫。 “钟其海姐姐你放心吧!你这回立了这么大的功,汗阿玛肯定能准了你跟太子哥哥的婚事的,实在不行……我替你去求亲!”见一路上钟其海都沉默寡言,靖月忙拍了拍胸脯夸下海口。 小说网 “公主您千万别为此事惊动了圣驾……这件事非同小可,千万别让皇上为难!”钟其海回过神来,慌忙谢绝了靖月的好意。 “非同小可?为什么呀……”靖月终究还是太年轻,在她看来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这样晦暗不明,实在是让她有些费解。 第172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姑母, 那松贞的阿玛这会子竟被封了一等公,您说我可怎么好啊……”六月里费扬古甫一返京即得旨受封了一等公的爵位, 听闻消息的札克善自然心慌意乱,翌日往翊坤宫请安时,一面替半卧在贵妃榻上的济兰捶腿,一面嘟囔道, “听说……皇上明年就要给阿哥们封赏爵位,现在四阿哥媳妇的娘家都封了一等公了,来日岂不是要骑到咱们头上去?” “人家的一等公是血水里泡出来的, 与四阿哥又有什么相干?”济兰把玩着手中的苏绣双面缂丝兰蝶图扇子,颇不以为意似的说道,“你可别忘了, 他这一等公后边可没说‘世袭罔替’四个字!” “姑母的意思……札克善不明白。”垂头丧气的札克善听济兰这么一说,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来, “您……您再解释详细些?” “咱大清的规矩, 若是皇后的娘家,给的一等公爵位那是要世袭罔替的。就说你婆婆贵妃娘娘,家里头出了孝昭皇后, 遏必隆就封了一等公,现在那阿灵阿从法喀手里把承袭的一等公拿来了, 可就发达了不是?”尽管济兰总想着自己的郭络罗氏有朝一日也有这么一个一等公的爵位,但她现在也越来越知道掩藏心迹的道理, 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仿佛与她毫不相干似的。 “您的意思是……四福晋阿玛这个一等公, 就是皇上给一个安慰而已?”札克善将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落到济兰的腿上,等着一个她期待已久的答案。 “听说那费扬古人在塞北,回来命都丢了半条,接旨的时候都下不来床!”济兰见札克善神色紧张,用扇子捂住嘴咯咯笑道,“那样的恩典,我只怕给你你还不要呢!” “姑母说的是,看来那费扬古将军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那我就大度一点儿,看那四福晋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札克善撇了撇嘴,松了一口气继续替济兰捶起腿来。 “皇上说明年就让胤禟与董鄂氏家的姑娘成婚,到时候你就有伴儿了——听说那孩子是个没主意的,你往后要多教教她才好!”眼见自己的儿子就要成婚,济兰这会子便开始替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张罗起人脉来。 “那敢情好啊!姑母放心,胤俄与胤禟兄弟情深,咱们妯娌之间定然也会和和睦睦的。”札克善一向控制欲极强,听济兰说未来的弟妹是个没主意的,心里立刻欢喜起来,忙客气道,“看我与姑母这么投缘,想将来也一定会与弟妹一见如故。” “欸,说了这么久的话,我倒有一句要紧的话忘了问你——听说……你们宫里的一个丫头有了,可是真的?”济兰拍了拍脑袋,把一句萦绕在心头许久的话说得仿佛偶然想起似的。 “是啊,是我的陪嫁丫头——已经有三个月了。”尽管札克善十分不愿意提起此事,但这毕竟是济兰给她出的主意,她除了照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是好事啊——我知道你心里头吃味儿,但是你想想看,这孩子年底一生下来,来年皇上封爵分府的时候不就帮着你们了么?”经过这次的“实验”,济兰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让札克善对自己言听计从,她讪笑着握住札克善的手道,“我们胤禟还小,估计这次封爵也轮不上趟了。孝昭皇后与贵妃娘娘对我有提携之恩,胤俄这孩子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夫妇好了,也是姑母的福气!” 济兰这话说得极其恳切,札克善一瞬间仿佛觉得济兰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听济兰的话。 小说网 “松贞给额涅请安!”因费扬古生病,康熙特许松贞回娘家照看。这日费扬古病情好转,松贞便回到宫中照常晨昏定省。 “快起来坐着——你阿玛的身子可大安了?”佟懿儿见了松贞,最关心的当然是费扬古的病情。 “回额涅的话,阿玛昨儿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进膳也进得香些。”数日未曾安眠的松贞眼睛黑了一圈,面色看上去十分憔悴。但想着费扬古已经大安,她的脸上始终笑意满满。
第319页 “那就好,能吃是福,看来将军真是康復了——谁的身子也都不是铁打的,何况将军一把年纪,还要不辞辛苦征战沙场,也难怪会在路上病倒了。”佟懿儿之前跟着佟国纲在尼布楚待过数日,后又跟着康熙征战准噶尔,对前线将士的辛劳可谓是感同身受。 “多谢额涅体恤,这些日子以来弘晖与初霁想来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初为人母的松贞在娘家照顾父亲,心里自然放不下自己的一双儿女,提到孩子们的名字时,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怕是你这个做额涅的想孩子才是真的吧?”佟懿儿洞明世事,自然早就看透了松贞的心思,“我看你现在很是憔悴,一会儿胤禛下朝过来用了午膳,你先跟他回去歇着罢!等过两天你气色恢復了,再把孩子们接回去。” “阿哥他这些日子都是在您这儿用膳么?”听佟懿儿说起胤禛来,松贞的脸登时红了。这些日子她一心扑在费扬古的病上,偶尔会想起孩子,却独独没有操心胤禛,总觉得他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不需要她在身边也能过得很好。 “是啊,你回娘家去了,弘晖、初霁在我这儿养着,他那屋子冷冷清清,一个人用膳有什么趣儿?”这些日子以来胤禛的孤独都被佟懿儿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佟懿儿絮絮说着,也是希望松贞能明白她对他的重要。 “额涅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一时疏忽了——”松贞起身福了福,语气中满是歉意。 “这事儿也不怪你,丈夫只有一个,亲生阿玛也只有一个,何况你阿玛一直把你带在身边,生病的时候自然也离不开你——我说这些给你听,只是想让你知道胤禛对你的心意。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将来遇到事儿,你还得多陪陪他才好。”佟懿儿起身扶住松贞的手,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额涅,您这是——”松贞这才意识到佟懿儿并非责怪她在娘家逗留太久,而是话中有话,眼神中不由划过一丝忧虑。 “你阿玛今年因为军功封了一等公,朝野后宫自然会议论,可这是你阿玛该得的,跟你和胤禛没有关系,对吗?”佟懿儿莞尔一笑,见松贞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皇上有意在明年给几位年长的阿哥封爵,这事儿想必你也知道。胤禛是皇后的儿子,大家难免会盯着他瞧,可是现在皇上年富力强,这时候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您的意思是……如果再给四阿哥封高一些的爵位,反而会给他招来祸事?”松贞想起从前胤禛跟她说过的那些关于嫡子的话,一时若有所思。小说网“皇上若想让胤禛平安,让你们的孩子平安,只怕非但不能给他一个好爵位,还得批评他几句,好让大家觉得他不过尔尔。”佟懿儿一字一句对松贞嘱咐道,“树大招风,胤禛这孩子现在顺风顺水,恐怕不是好事——那《西游记》里师徒四人不是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真经么?那里头好些磨难可都是佛祖菩萨设计出来考验他们的呢!” “松贞谨记额涅教诲,无论将来遇着什么,我都会陪在阿哥身边,好好安慰他。”佟懿儿的一番话仿佛醍醐灌顶,使心有困惑的松贞顿时豁然开朗,“玉不琢不成器,汗阿玛和额涅给我们一些考验,是盼着我们将来有出息,我们一定会甘之如饴。” “我和你们汗阿玛当年的困难,是老天爷给的,咱没办法拒绝——但是皇上当年有太皇太后在后面提点着,再大的难处也扛过来了。”回忆往事,佟懿儿觉得再苦的事也有那么一丝甜蜜的味道了,“你和胤禛也一样,也许皇上会给你们出难题,但我们也有能力护你们一个周全。等你们经受住了考验,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松贞明白了,多谢额涅提点!”松贞心里涌起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跪地向佟懿儿郑重叩首。 “松贞,你回来啦?”处理完公务回到承干宫的胤禛见到思念已久的妻子跪在佟懿儿面前,眼睛都直了,也忘了向佟懿儿请安。 “胤禛你回来的正好,把你媳妇儿搀起来!”佟懿儿知道胤禛想松贞想得紧,也就不拘礼数了。胤禛遵旨将松贞扶起来坐下,自己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喜笑颜开。 “您还没向额涅行礼呢,别忘了规矩。”松贞腼腆地回过头去扯了扯胤禛的的衣袖小声提醒。 “哦……瞧我这记性!给额涅请安!”胤禛挠了挠脑袋,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儿臣有了媳妇忘了娘,实在罪该万死!” “你汗阿玛不是说了,人哪有死一万次的,死一次就够了!”佟懿儿见胤禛这般玩笑,也跟着打趣起来,“到你媳妇边上站着吧,怕你是天天儿看额涅这张脸想着松贞丫头呢!额涅也不稀罕你记着,我呀有你汗阿玛惦记就成了!” 小说网 “额涅这话说得在理,儿臣心里松快多了!”胤禛知道佟懿儿不会生自己的气,甚至偷偷向佟懿儿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起来。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要么今儿额涅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小两口回家吃去?”差不多到了午膳时分,佟懿儿起身预备往偏房用膳,挪了几步向胤禛夫妇笑问一声。
第320页 “四哥四嫂留下来用膳罢!”佟懿儿话音刚落,靖月领着胤祥一道进屋。胤祥听佟懿儿下了“逐客令”,忙极力挽留,“这些日子四哥在承干宫用膳,我都习惯了!” “都……都已经这个点了,咱们就留在承干宫吃顿便饭罢!再让北三所的小厨房开火也挺麻烦的——”胤禛牵着松贞的手,转过头略带羞涩地问道,“松贞,你说呢?” “您说在哪儿吃都随您,只要额涅不怕咱俩多双筷子就好。”松贞觉得这一屋子的人实在是可爱,连她自己说出来的话也变得幽默许多。 “哎呀,什么多不多双筷子的!练了一上午的箭,我肚子都饿扁了!这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啊?” 直来直去的靖月说出一句话来,把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第173章 失灵的套路 “咳咳, 八阿哥与恭亲王儿子的事,娘娘应该听说了罢?”七月里, 康熙又马不停蹄开始北巡。胤俄被康熙带在了身边,和卓则留在宫中替佟懿儿打理后宫事务。这日是中秋,舒舒觉罗氏拖着病体来向和卓请安,说不到两句话便剧烈咳嗽起来。 “额涅……喝口热茶吧!”和卓来不及回答舒舒觉罗氏的问话, 忙递了盅清茶给她润喉,嘆道,“皇上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我也就一直装煳涂。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小说网“唉,我想也是——皇上怕您担心,也怕朝廷里议论, 所以只字不提,可您要是想知道, 纸又怎么包得住火?”舒舒觉罗氏推了推和卓递来的茶盏, 摇头道,“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也就是个死……可是咱们钮祜禄氏一族……咳咳!” “额涅,您别说了——都是女儿不好!”看见舒舒觉罗氏两鬓斑白, 咳喘不止,和卓心如刀绞, 起身跪在舒舒觉罗氏面前道,“是女儿不争气, 是女儿教子无方,让您失望了!” 小说网 “娘娘……您快起来!这……这可真是折煞了!”舒舒觉罗氏赶忙离坐弯身试图搀和卓起来, 只可惜风烛残年的舒舒觉罗氏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握着和卓的一双臂膀大口喘气。 “老天爷不是没有给过我机会,可是我总觉得有子万事足,凡事都顺着胤俄……现在他如此顽劣不堪,都是我不好——”和卓从来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展示自己的脆弱,现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额涅,和卓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好闺女……这事儿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想起从前的塔娜与现在的和卓,舒舒觉罗氏将和卓4一把抱住,瞬间泪如雨下——重生为和卓的塔娜为钮祜禄氏做了太多太多,现在是胤俄不争气,和卓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额涅……眼看来年皇上就要册封诸位皇子,您说……咱们可怎么好?”哭够了的和卓擦了擦眼泪,起身扶舒舒觉罗氏坐下。既然已经提到了胤俄,正好也该讨个主意。 “诸位阿哥随军出征,这次打败噶尔丹,皇上是肯定要论功行赏的。大阿哥、三阿哥他们,论军功都可以册封为郡王了。”舒舒觉罗氏一看就是拿着主意来见女儿的,尽管咳嗽时常打断她的话,但她的思路却依旧清晰,“但是咱们胤俄随军时却犯了事,按理是不会封爵的……不过——事无绝对……” “额涅定然是胸有成竹了罢?”和卓坐直了身子,原本哭成两颗核桃一般的一双水杏眼忽然闪过一丝光彩。 “依我看,现在能扭转局面的人,只有娘娘您了。”舒舒觉罗氏凑近和卓的耳边絮絮说着,使和卓原本皱成一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皇上,宫里来信说,和卓妹妹在奉先殿跪了一夜,染了风寒,现在病得挺重呢——”这日康熙领着几位阿哥狩猎归来,佟懿儿焦急地拿着一封奏疏在帷幄外等候,见康熙风尘僕僕而来,她忙箭步上前请安。 “她好好的去奉先殿做什么?”康熙闻言惊讶地朱唇微张,从佟懿儿手中接过奏疏看过一遍,忽然怒火中烧,几乎要将奏疏掷地,“是哪个舌头太长的傢伙到贵妃那儿多嘴的?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去年这事虽说了要瞒着和卓妹妹,可时间长了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佟懿儿见康熙气得面色铁青,忙上前抚摸康熙的胸口道,“现在和卓妹妹既然已经知道此事,还自责地去奉先殿跪了一夜替胤俄悔过,就应当好好安抚她,让她养好身子才是——玉衡!” “娘娘,玉衡这就去把八阿哥找来。”多年侍奉在佟懿儿身边的玉衡还未等佟懿儿吩咐,便已知道佟懿儿的意图,当即去寻胤俄了。 “儿……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皇后额涅请安!”被玉衡请到康熙帷幄内的胤俄显得十分疲乏,眼睛里充满不耐烦的神色。 “你现在赶紧快马加鞭回京城一趟,朕会派你舅舅阿灵阿陪你。”康熙抬了抬手示意胤俄起身,正色道,“你额涅病了,她知道你去年与满都护的事,向朕写了悔过的摺子,还自己在奉先殿跪了一夜,染上了风寒。”
第321页 “儿……儿臣知错了!”听说和卓知道自己的错事病成这样,胤俄的腿登时软了,他瘫倒在地哭道,“求汗阿玛救治额涅,是……是儿臣不孝——” “哼哼,看来你还挺有良心的嘛!”康熙冷笑一声,用右手大拇指的白玉扳指抹了抹鼻尖道,“若是你此次能好好照顾你额涅,将功折罪,朕也就不再追究你了,否则的话——”小说网“儿……儿臣一定好好照顾额涅,请汗阿玛放心!”听说和卓生病,胤俄一时也六神无主起来——在他眼里,和卓就是他最坚固的靠山,这事开不得半点玩笑。 “您觉得……和卓妹妹是真的为八阿哥忏悔才去奉先殿跪着的么?”入夜康熙躺在佟懿儿身边,随手翻着一册《三国演义》,正巧翻到“用奇谋孔明借箭,献密计黄盖受刑”一回。佟懿儿刚好瞥见了,便扶着康熙的臂膀笑问一句。 “和卓眼见松贞的阿玛封了一等公,又知道朕打算在明年给阿哥们分封,这时候来这么一出,不是苦肉计又是什么?”康熙将书册搁置一旁,伸手揽过佟懿儿的肩膀道,“她这是拿自个儿的身子给胤俄铺台阶呢!朕要是不顺着这台阶下去,那便是无情无义之人了。” “皇上说的是,瞒天过海这齣戏终究是要散的,现在唱的这齣……该是周瑜打黄盖吧!”佟懿儿知道和卓是一定会为胤俄的未来打算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和卓竟这般豁的出去,敢用自己的性命来替自己的儿子博一个前程。 “这跟周瑜打黄盖还不同——现在用计的人是和卓,挨打的人还是和卓,至于胤俄能不能领和卓这份情,就得看这孩子的悟性了……”康熙的语气中显然充满了对胤俄的不信任,他不由喃喃自语道,“但愿这孩子这回能长大,也是快做阿玛的人了,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唉!” “人心都是肉长的,胤俄见自己的额涅病成那样,没有不后悔的道理。”佟懿儿这样说着时,康熙却似乎已经闭眼睡下了。 “额涅……额涅您醒醒啊!”胤俄赶回永寿宫时,仍旧高热不退的和卓在榻上昏睡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胤俄忽然很怕和卓离开自己,奔到榻边双膝跪地,便泣不成声地摇晃起和卓的身子来。 “胤俄……是你吗?”和卓听到胤俄的唿唤,迷迷煳煳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水……水——” “死奴才,快端水过来啊!”胤俄回头沖身后的宫婢吼叫一声,那婢女忙哆哆嗦嗦端了一碗水递给胤俄,胤俄接过来放在和卓唇边前已经洒了大半。 “你……你汗阿玛让你回来之前,都跟你说什么了?”润了润喉咙的和卓刚有了说话的力气,便拽住胤俄的箭袖焦急问了一声,“他……他原谅你了没有?!” “汗……汗阿玛要儿臣回来好好照顾额涅,将功折罪——”胤俄以为和卓一醒来就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听和卓最关心的居然是康熙有没有怪罪,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那……那就好——”长吁一口气的和卓放松精神,重新瘫倒在榻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落下泪来,“我的祖宗,这些日子你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都……都是儿臣不好!”胤俄忽然重重地双膝跪地,狠狠地自扇耳光道,“当初随汗阿玛出征,就应该建功立业,结果竟犯下那等错事,实在是给额涅丢脸!” “胤俄……你怎么能如此自轻自贱?快起来!”和卓见胤俄这样自虐,既心疼又生气,勉强直起身子训斥道,“你是我钮祜禄和卓的儿子,是额亦都巴图鲁的后人!” “儿……儿臣明白了……”和卓的反应大大出乎胤俄的意料,他慌忙放下有些泛红的右手掌,起身垂首站立。 “过去的事,你汗阿玛既往不咎那就是翻篇儿了。从今往后,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年底你就该当阿玛了,总得有个当阿玛的样子才是。”和卓在侍女的帮助下靠在一方金丝软枕上,儿子的归来就是她的灵丹妙药,使她仿佛一下子就恢復了精神,“将来倘若封了王爵,就更要小心谨慎了,你可明白?” “儿……儿臣明白——”听见和卓的唠叨,胤俄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儿臣还有一点想不明白的。” “你说,有什么不明白?” “儿臣不明白,为什么额涅您每次都病得那么突然,儿臣一应允您的要求,您立马就——”现在的和卓在胤俄眼里像极了几年前在他成亲时突然痊癒的和卓,他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 “放……放肆!”和卓顺手抄起手边的念珠砸向胤俄的额头,已是怒不可遏,“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娘娘……娘娘注意凤体啊!”侍奉和卓的贴身侍女见状,忙扶住和卓替她顺气,一面劝道,“八阿哥也是随口说说的,您……您别往心里去啊!”
第322页 “我死了……才如他的意呢!” 胤俄捂着显出淤青的额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忙跪下赔罪,表示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渐渐恢復理智的和卓想想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心直口快,也就随便叫他回去歇着了。 第174章 日久见人心 “臣等以太和殿告成暨剿灭噶尔丹之战大捷, 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京后不久,康熙即以太和殿重修告成之喜端坐太和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接受皇太子胤礽率领的百官朝贺。山唿万岁的振聋发聩之音环绕在沥粉金漆云龙金柱之间, 康熙抬手示意众人平身,心中充满骄傲与自豪的情绪。 “保成啊,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这太和殿失火的事?”众大臣散去后,康熙特意将胤礽单独留下, 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座下,笑着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膝上,柔声细语问道。 “那时候……儿臣已经六岁了, 当然记得。”胤礽半蹲下来,向小时候那般仰头凝望着康熙和蔼的面庞,“儿臣记得, 那天您正在干清宫寝殿里给儿臣讲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外头忽然一阵浓烟, 大家都嚷着走水了——您一把将儿臣连人带被子就这么抱出去了。”小说网“哦……你竟连那日朕跟你讲的什么都还记得!朕……朕倒已经全忘了。”康熙正了正胤礽头顶的朝冠, 感慨道,“那时候朕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千万不能有事,不能辜负你额涅, 其余的一切朕都顾不得了……” “儿臣……儿臣对不住汗阿玛,对不住额涅!”康熙的话让胤礽一时充满愧疚, 他双膝跪地向康熙叩首,眼泪夺眶而出。 “你……你这是干什么!朕——朕不怪你!”康熙见胤礽这般胆怯, 知道他心里还在为与钟其海的事纠结,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再说什么。 “汗阿玛……您之前要儿臣考虑清楚的事,儿臣已经想清楚了。”康熙正仰头看着宝座上方的金龙衔珠藻井凝思,胤礽沉吟半晌,终于抬头平视康熙,一字一句说道,“儿臣一定要娶钟其海为妻,这是儿臣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所以……你是要放弃‘熊掌’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康熙想像过无数次胤礽对他说出决定的情形,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在这座刚刚修葺一新的太和殿里。康熙看着胤礽决绝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面不改色。 “汗阿玛圣明。您没了皇太子胤礽,还有其他的选择。可是儿臣与钟其海却是彼此的唯一,还请汗阿玛成全!”胤礽的回答极其克制,显然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 小说网 “可是……你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朕骤然废黜你的储君之位,要怎么向天下人解释,你想过吗?”康熙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了,他现在开始尽力思考如何应对目前突发的状况,同时继续向胤礽发问,以确认他是否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儿臣在第一次监国时擅自离京违抗圣意,犯下大错,实在不配做大清储君。”胤礽仿佛早就预料到康熙会有此一问,回答起来仿佛胸有成竹。 “这倒是个理由,唉——你小子如此聪明,不做未来的大清皇帝真是可惜了!”康熙呵呵一笑,“不做皇帝,便做个亲王吧——理亲王,希望这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不理智。” “儿……儿臣谢汗阿玛成全!”胤礽本以为要康熙答应他的请求是不可能的事,他甚至暗自计划过带着钟其海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直到他额头触碰到地上的红毯时,他才肯相信一切都不是梦。 “只是……你娶的人不能叫钟其海,得是御前侍卫旭日干之女索宁,如此方才说得过去。”康熙想起钟其海原本就是娜木罕献入宫中的,现在让她以旭日干之女的身份成为理亲王妃,至少能给外人一个交代。小说网“儿臣明白,谢汗阿玛成全!”胤礽刚刚认识钟其海的时候她就化名索宁,现在即将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的钟其海仍旧要以索宁为名,不禁令胤礽百感交集。 “这事儿明年往盛京祭祖的时候方能办妥,在此之前你不要声张,明白么?”皇储问题是大事,只怕有很多前期工作是必须要做的,既然必须经此一遭,康熙觉得自己应该打起精神,好好迎接这一场新的“战役”。 “保成这孩子已经决定放弃储君之位了,朕答应了。” 坐在妆镜台前篦头的佟懿儿听康熙说出这句话,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手上的白玉梳子还是惊落在地,“他……亲口跟您说的?” “是啊,还是在刚刚修好的太和殿里!”康熙从榻上起身,走到佟懿儿身后拾起梳子道,“朕是朕佩服他的勇气!” “太子因错降为理亲王,储君之位空虚,您打算如何应对朝野议论?”听康熙说完他将胤礽降为理亲王后的一系列安排后,佟懿儿忽然就“跳戏”到了她过去反覆“研究”过的那个康熙四十七年——太子一旦被废,王公大臣们是一定要猜测下一个太子是谁的。一场血雨腥风唿之欲出。
第323页 “当初咱们为什么要立太子,懿儿你还记得吧?”康熙将双手搭在佟懿儿的肩头,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他们见吴三桂打下半壁江山,见朕年轻冒进,总担心朕会步汗阿玛的后尘。大清江山风雨飘摇,保成非当这个储君不可。” “现在,您平定了三藩,收復了台湾,又剿灭了噶尔丹,再也没有人质疑您的权威了。”佟懿儿忽然想起当年尼楚贺去世后与康熙说过的那番关于权威的对话,再看看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中年男子,佟懿儿心中满是骄傲——她陪着他成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一切都值得。 “当初是朕不得已‘利用’了保成,现在他有了自己的选择,无论未来的路有多麻烦,朕都应该成全他。”康熙牵住佟懿儿的手走到窗前,借着溶溶月色看着佟懿儿的眼睛问道,“如果你是朕,废黜太子的同时还要做些什么才能安定人心呢?” “懿儿以为,应该同时昭告天下,我大清嗣后再不立皇太子,由皇帝亲书嗣皇帝名讳于密匣内以备不虞。”佟懿儿出的主意不是别的,正是歷史上的雍正皇帝首创的秘密立储制。既然现在“废太子”的戏码註定要提前上演,那让胤禛的主意提前“上线”也未尝不可。 “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朕还真不知道该写谁的名字!”听了佟懿儿的主意,康熙一时茅塞顿开,望向她的眸子早已泄露了心思。 “您最好附加一句,本朝立贤不立嫡,否则胤禛、胤祥两个孩子可就危险了。”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心中所属,但是现在只不过是康熙三十六年而已,康熙正值壮年,未知的事实在太多了。比起纠结自己的儿子未来能不能成为一国之君,佟懿儿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 “这句话你是让朕写给和卓、济兰她们看的吧?”康熙朝佟懿儿挤眉弄眼,拿食指点了点她的鼻樑笑道,“你该不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 “每个阿哥都有机会,他们就会更加努力表现——您的这张密旨公布于世之前,您随时都有修改的权力啊!”佟懿儿知道康熙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但她仍旧渐渐收起笑容,严肃说道,“懿儿不要什么渔翁之利,也只盼着孩子们平平安安。对懿儿来说,让您幸福是唯一重要的事。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明白么?” “朕……朕怎么会不知道呢——”康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似乎很有些过头了,他一时仿佛是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地搂过佟懿儿道歉,“懿儿对不起,朕……朕不该开这个玩笑的!你的心……朕早就知道了。” “瞧您,怎么怕成这样!”佟懿儿没想到自己一本正经地剖白心迹竟让康熙如此慌张,终于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您是开玩笑,倒不许懿儿开玩笑了?”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么多年……你为朕,为朕这一大家子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康熙的脑海中忽然闪回这些年与佟懿儿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佟懿儿为阿哥格格们做过的那些努力,打心底觉得即使是开个玩笑也是对佟懿儿的亵渎,“你是朕当之无愧的皇后,若是没有你,朕也许就不是今天的朕了。” “没有您,懿儿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有那么大的价值。懿儿很幸福,因为可以为所爱的人付出——这才是真正活过一遭啊!”活了两辈子的佟懿儿现在躺在康熙的怀里,这个她过去的“研究对象”曾经让她既崇拜又怜惜,没想到一朝穿越竟让她成为他的女人,拥有了改变悲剧的机会。这条曲折离奇的路走到今天,她虽然有些疲惫,却觉得十分值得。 “等朕选出了那个可以託付的后继之君,朕就跟你一起卸下这肩上的担子——你为朕付出这么多,也要给朕一个‘还债’的机会才行。”康熙早已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坐在那把龙椅之上,尤其现在有了佟懿儿这个爱人,他更有了新的期待。 “无论您最终选择谁,懿儿都相信您的选择。”彻底没有歷史执念的佟懿儿说出这句发自肺腑的话后便进入了梦乡。佟懿儿与康熙的结局是什么,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与康熙在一起每分每秒的过程。 第175章 富贵闲人 “八阿哥宫里的侍妾生下一位阿哥之后便难产去世了, 这事儿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吧?”已是康熙三十七年元旦,这日胤禛带着妻子来向佟懿儿恭贺新年。寒暄几句后, 佟懿儿吩咐玉衡将闲杂人等皆带了出去,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向夫妇二人问话。 “儿臣知道,贵妃额涅还为这孩子起名‘弘显’,足见十分重视。”着一身绛色嵌玄狐毛边朝服的胤禛欠了欠身子, 坦然道,“这事儿臣不会放在心上,只求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原先你们还小, 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现在你们各自成家,眼见就要封王封爵, 这些事还能全然不在乎么?”佟懿儿当然很欣慰这些年来让胤禛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子,但眼见三月就要封爵, 年底东巡又要公布废除皇太子之位的决定, 康熙三十七年註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她必须尽力提醒胤禛小心筹谋。
第324页 “汗阿玛前些日子说,预备在三月封儿臣为郡王, 与大阿哥、三阿哥并列。”胤禛与松贞一道起身,垂首对佟懿儿实情相告, “汗阿玛对儿臣与大哥、三哥一视同仁,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你汗阿玛有没有说, 准备给胤俄什么爵位?”佟懿儿一面问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对着桌边的玻璃镜子扶了扶一字髻上的抹额。 “汗阿玛说八弟、九弟与两位亲王的阿哥, 这回都封贝勒。”回答完佟懿儿抛出的问题,胤禛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松贞感到胤禛情绪的变化,忙悄悄握住他已经汗涔涔的手,给他力量。 “你与胤俄母族实力相当,去岁又都添了阿哥,一个弘晖,另一个就要比着叫弘显。下个月你就要高出他一个头去,你觉得他会甘心吗?”佟懿儿起身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道,“额涅知道你将来一定是能成器的,可是现在你毕竟还年轻,这时候靠着皇后之子的身份显山露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该怎么做额涅也不教你,你回去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谢额涅指点,儿臣一定回去好好思量!”尽管现在胤禛依旧有些煳涂,但他相信佟懿儿在新年伊始对他说出这番话一定有她的道理,他总有一天会从这些话中受益。 “松贞你说……额涅忽然跟我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从承干宫踏雪回北三所这一路,胤禛一直在替松贞暖手,反覆琢磨着佟懿儿说过的话,胤禛终于忍不住舔着脸向自家的“军师”讨起主意来。 “额涅之前跟我说过,《西游记》里的师徒四人要取得真经,就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那里头有好些磨难甚至是佛祖菩萨设计出来考验他们的——日子太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松贞边说边笑,只觉得自己这个婆婆的比喻实在是不同凡响,却又让人觉得很有些道理。 “日子太顺了……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后退一步?”松贞的话令胤禛茅塞顿开——过去他只想着踏踏实实做人,如果是康熙给他的恩典,那就是自己该得的。现在这样的复杂局面,恐怕他连自己该得的东西都要适当捨弃了。 “无论您是后退还是前进,我都在您身边。”松贞点了点头,用肯定的眼神告诉胤禛她的回答。胤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至此也烟消云散了。小说网“汗阿玛,儿臣今日是来请罪的。”初七日康熙往奉先殿向顺治皇帝行祭礼,刚回干清宫便见一身素黑常服褂的胤禛跪在干清门前迎候。 “请罪?你跪了多久了——起来说话!”康熙大吃一惊,忙让顾问行搀胤禛进东暖阁。 “先喝一碗热姜汤再说你要请什么罪!”康熙见胤禛的衣服上落满雪子,忙吩咐宫人端上姜汤来给他喝。胤禛伸出冻得发红僵硬的手捧起甜白釉瓷碗喝了,方觉得身上仿佛冻住的血又流动了起来。 “儿臣在随军征战噶尔丹期间非但无功,反而因为为人轻率而害得策凌台吉受伤,实在愧受郡王爵位。”胤禛身子回暖后,便起身在康熙坐下叩首。 “听你这样一说,给你一个郡王爵位好像确实是有些过誉了。”康熙原本是打算给胤禛一个贝勒爵位的,但去岁他新添了一双儿女,做阿玛的也不好让他“情场得意,官场失意”,便说要封他做郡王。他原以为佟懿儿应当会等过了年再来“点拨”胤禛自请降爵,却没想到还没出十五胤禛便来了。 “汗阿玛所言甚是,大阿哥、三阿哥年龄居长,在前线时也有颇多建树,理当封为郡王以示宠褒。”胤禛这些日子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成绩,也觉得与胤褆、胤祉等几位兄长相比实在还有些逊色。他说这番话时,倒是真心实意希望自己能蛰伏几年的。 “既然这是你自己反省的结果,那朕便成全了你,暂时让你与八阿哥一同晋封为贝勒吧!至于未来如何,一切便凭你们的造化了。”康熙很高兴自己这个儿子能够拥有反省自察的能力,这样的胤禛使康熙更加不担心没有太子的未来了。 “四嫂四嫂,四哥他回来了吗?”读了一天书的胤祥从上书房一路小跑往胤禛的住处去,在门前遇见松贞,忙上前打了个鞦韆儿,“我下学了,想找他玩会儿!” “他去给汗阿玛请安了,还没回来呢——进来和侄儿侄女玩会儿吧,晚上就在咱们这儿随便吃吃!”松贞牵过胤祥的小手把他往屋子里领,一面吩咐丫鬟去承干宫打招唿。 小说网 “一眨眼他们就该满周岁了,日子过得真快呀!”乳母刚给弘晖与初霁餵过奶,两个小傢伙见胤祥来看他们,在悠悠车里兴奋地手舞足蹈。胤祥逗逗这个又哄哄那个,简直应接不暇,“等他们长大了,就由我这个做叔叔的带他们玩!” “听胤禛说,你出生的时候他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呢!”见胤祥如此豪言壮语,松贞不由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小说网 “你跟我可你不一样,我当年是做哥哥的,你可是做叔叔的!”踏进门槛的胤禛正好听见松贞与胤祥的对话,忍不住笑着插话。
第325页 “四哥,你可回来了!”胤祥听见胤禛的声音,忙高兴地扑上去拉着胤禛的手就不放开,好奇问道,“跟汗阿玛聊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呀!” “没……没说什么。”胤禛想起自己要隐忍的事,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开心,“想着下个月咱们这些年长的阿哥就要分府搬出去,还……还真有些捨不得呢!” “啊?你……你要搬到宫外去住啊!”胤禛只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掩饰内心的失落。胤祥却真觉得这对他而言是个坏消息了,他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难过道,“那以后我想来找你玩就没那么方便了……” “哎呀,你们兄弟俩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愁眉苦脸!”尽管兄弟二人各有各的心事,但心细如髮的松贞都能理解,见他们这般颓丧,忙打起精神笑道,“等咱们住定了府邸,向汗阿玛请旨,将咱们府邸旁边的宅子留着,等咱们十三弟成亲的时候住进来,咱们就成邻居了是不是?” “四嫂此话当真么?”不到十岁的胤祥对娶媳妇的事并没有什么概念,更谈不上兴趣,但听松贞这样一说,他倒忽然很期待自己成亲的那一日了。 “四嫂不会骗你的,走吧!咱们该用膳了。”松贞很羡慕眼前这个心思单纯,一派天真的小男孩,因此也愿意配合胤禛演这齣戏,竭力维护一个十岁孩童的天真。 “松贞……今天谢谢你啊——”夜深人静时,松贞换上藕荷色的睡衣睡裤坐到正在看书的胤禛身边,却发现他的心思原来早已不在书册上,他搁下书卷嘆息一声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坦然地去做这件事,到头来才发现……真要把到手的东西推出去,说说容易——做到还真是难吶!” “我明白。八阿哥在宫中一向不得人心,您跟他不一样,却与他一样只是个贝勒,换做是我,也不会甘心的。”松贞给胤禛披了一件霁蓝色的夹袄外褂,免得他着凉,口中轻言细语,顺着胤禛的话说道,“但是今儿与十三弟在一起,您也不能提起这事儿让他为您操心,所以用一句旁的话来搪塞是最好的。” “贵妃额涅对八阿哥,那是想着法子替他谋划,生怕他出不了头。额涅对我却是百般叮嘱,希望我低调做人,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是个男人,有些时候心里是真觉得不服气……”胤禛虽说一向理智,但他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血气男儿,正是希望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却不得不掩藏锋芒,对胤禛而言终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您身为皇后之子,有一利便有一弊。皇上重视您,其他阿哥就难免要嫉妒您。现在皇上年富力强,刚刚平定了准噶尔,正是威望空前凝聚的时候,这时候别说是您了,谁出头只怕都不是好事。”松贞自幼跟在费扬古身边,看惯了各种起起伏伏,对朝廷大势自有一番见解,见胤禛如此矛盾,她不免劝解几句,“额涅一向洞明世事,她经歷的事可比咱们多多了,您要相信她的选择,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松贞,你说的对——这个时候,就是真有本事也不能急于出头。”胤禛听了松贞一席话,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不服气实在是太幼稚了,康熙现在平定了准噶尔的叛乱,正是威望空前凝聚之时,即使胤禛有了足够的威望,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做不忠不孝之臣。 “跟八阿哥同为贝勒也没什么不好的,您若是再低调些凡事不与他争,那咱们这个家此时便安全了。”胤禛让了让身子,松贞便上榻在胤禛内侧躺下,“额涅有您和十三弟两位阿哥,又是皇后娘娘,本就容易遭人嫉妒。您此刻若是显出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那才叫高明呢!” “富贵闲人?”胤禛躺下掖了掖被子望着顶上的六角灯思忖片刻,忽然起身吻了吻松贞的脸颊道,“你真是天才!” “您说什么呢……怎么就天才了?”松贞被胤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捂住红了一半的脸颊嗔怪一声。 “赶明儿我就去刻一枚‘富贵闲人’的印章,回头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当个富贵闲人——”胤禛喃喃自语,又沖松贞咬耳朵道,“回头我要你‘配合’的时候,你可不许推脱啊!” 第176章 让他尺三又何妨 “汗阿玛让儿臣在京城选一座府邸, 儿臣已经选好国子监对过的一处宅院了,等收拾好了, 儿臣把您接过去转转!”出正月十五后不久,康熙即为下月即将得封爵位的皇子们选定住处,这日胤禛刚向康熙请旨完毕,便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 看上去心情大好。 “你还挺会挑啊,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地方?”佟懿儿想起自己还是童佳意的时候,去北京总会经过香火旺盛的雍和宫,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这般景象。 “弘晖听着他们这朗朗书声,将来一定会发奋用功的。”胤禛接过佟懿儿递来的大红袍,憨憨笑道, “再说了,儿臣也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 “看看, 后半句才是你的真心话罢!”佟懿儿自然知道儿子心中的想法, 好心叮嘱道,“能交友固然是好事,不过千万要记得不可私结朋党啊!”
第326页 “儿臣此生最厌恶的就是以朋党营私, 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孔夫子说得好,君子朋而不党。”胤禛闻言, 即刻放下杯盏起身回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 “额涅相信你是这么想的, 一定也会这么做。坐下吧,咱们之间不必这么拘谨!”佟懿儿见胤禛这般清醒, 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现在阿哥们都各自长大成人,分府出去后必定会形成自己的交友圈子。佟懿儿也没有精力提点所有的阿哥们,只希望胤禛能够把握分寸,凡事以大局为重。 “听说你汗阿玛要给你们几个娶妻生子的阿哥们分府,今儿定下来了么?”永寿宫里的和卓自去年被胤俄气了一回后,身子一直在走下坡路,现如今只能靠着参汤之类的补药吊着精神。胤俄前来问安时,和卓刚服了药,也没心情看这早已让她失望的儿子一眼——好在她如今还有一个孙子弘显可以指望,这是她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回额涅的话,儿臣在后海选了一处房子,紧挨着阿灵阿舅舅的宅邸。”胤俄自从发觉自己常常会说出让和卓怒不可遏的话之后,便总是小心翼翼地说话,这回的摺子是跟阿灵阿商量之后才递摺子上去的,胤俄觉得和卓应该没有不认可的道理。小说网“嗯……这回算你还识相!”眼见这极不靠谱的儿子总算做了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和卓也难得肯抬起眼皮看了胤俄一眼,“往后多向你舅舅请教,别老跟丢了魂似的。” “这舅舅选的房子好是好,就是比那四阿哥的宅院小了一点儿——他是贝勒,我也是贝勒,凭什么他的府邸就比我的大?”见和卓这回果然还挺满意,胤俄一屁股坐到一张黄梨木圈椅上,开始放心大胆地抱怨起来,“总不能因为我这个贝勒是贵妃生的,他那个贝勒是皇后生的,就划出三六九等来罢!” “既然同为贝勒,自然也该有个贝勒的样子才是。”胤俄的话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和卓心上。自己这个儿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但毕竟是她钮祜禄和卓的儿子,母子骨肉一体,她决不允许别人让他受半分委屈,“这事儿你交给额涅,你不用操心。” “听说妹妹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知用了药可好些了?”和卓知道只要自己的病又重了些,做皇后的佟懿儿是肯定要来探望的,便在前一夜故意减了暖炉中的红罗炭,使现在的脸颊烧得通红。 “咳咳……本来是没什么,可昨儿个,八阿哥那孩子又……咳咳!”几阵勐烈的咳嗽使和卓的眼角挤下恰到好处的眼泪来,丝毫看不出表演的痕迹,“唉……臣妾也不知自己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来——” “八阿哥怎么了,皇上不是刚下旨三月择吉日晋封他为贝勒么?”佟懿儿看看眼前病恹恹的和卓,想起这些年来她因为胤俄而受的那些折磨,佟懿儿不由替和卓感到遗憾。 “是啊……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这孩子不知打哪儿听到消息说四阿哥也封了贝勒,府邸却比他的大,昨儿来臣妾这儿大闹了一场,气得臣妾……咳咳——”和卓一口气说明原委,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佟懿儿吩咐宫婢端了茶水来,亲自餵和卓喝下。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妹妹何必置气呢?”佟懿儿这下心里知道和卓是故意演戏给她看了,她一个如此在乎面子的人是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吃亏的。佟懿儿当即大度表态道,“回头我跟四阿哥说一声也就是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原本就该让着弟弟才是。” “不……不必了皇后娘娘——”和卓料想以佟懿儿的性子她必会答应,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答应得如此爽快,忙客气道,“原本也不该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叨扰您的,只是偶然聊起来……娘娘您不必放在心上——” “要是四阿哥不让,这事在八阿哥那里始终是个心结。本是同根生,结下冤雠来可就是我的过失了。妹妹放宽心,这事儿交给我。”佟懿儿扶和卓躺好,又吩咐宫婢们好生照料,方才离去。和卓望着佟懿儿依旧风姿绰约的背影,心中有一丝喜悦,又有一点儿不甘心——如果她也有一个懂事的儿子,也许现在就不必这般示弱于人了。 “给四阿哥请安!”自佟懿儿向胤禛说起缩减府邸占地的事后,胤禛心里虽然明白道理,可终究总觉得有些荒诞,颇有些不快。这日正在国子监门口散步,忽见前头有一英俊的青年男子向他行礼。 小说网 “这位公子总觉得面善,可我实在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抱歉得很呢!”胤禛一面沖青年点头致谢,一面仔细打量他。只见青年足踏黑色千层底布靴,身着银灰色净面锦袄,头上戴着红穗蓝缎瓜皮帽,通身的官家公子气派。眉清目秀,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 “四阿哥贵人多忘事,儿时我曾随家父去过一次上书房,想必四阿哥已经不记得了。” “哦……你是张英大人的公子张廷玉,对吧?”胤禛思忖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手掌道,“这么多年不见,真认不出来了!”
第327页 “正是。廷玉见过四阿哥!”张廷玉向胤禛作揖,笑道,“想不到今日国子监里放假,我竟有缘与您在此相会。” “哦,原来你是国子监的监生啊,真是年轻有为了!”胤禛拍了拍张廷玉的肩膀,往身后指了一指道,“那边便是皇上赏赐给我的贝勒宅邸,我原先住在宫中所以很少出来。今儿是来看看宅子才来的。以后若是有空,可以到我家坐坐。” “四阿哥真是客气了。早听家父说过,四阿哥天资聪颖,学问做得极好,改日还真要向您请教才是。”张廷玉自幼承蒙家训醉心学问,眼里除了诗书再无其他。见了胤禛,头一个想到的自然还是切磋学问。 “张师傅是皇上颇为重视的儒臣,他家里的公子自然差不了啊——诶,你手里拿的什么?”胤禛忽然注意到张廷玉手里拿着一封信笺,不由好奇起来。 “哦……这个啊——”张廷玉看了看手中的书信,低头笑道,“说来不怕四阿哥笑话,咱们桐城老家修宅子,邻居因为三尺土地的事跟咱们起了冲突,家父听说此事,立即让我拟了一封家书叮嘱家里多让着邻居些。还亲自题了一首诗呢。” “张师傅是怎么说的?”听了张廷玉的陈述,胤禛忽然联想到自己眼下的苦恼,觉得也许张英的诗能给自己一点启示。 “家父写的是,‘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廷玉将张英的诗一字一句地背给胤禛听,言语里充满了自豪。 “让他三尺又何妨,让他三尺又何妨……”胤禛喃喃自语念了几遍,忽然茅塞顿开,向张廷玉作揖道,“多谢张公子指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四阿哥慢走!”看胤禛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明就里的张廷玉心里只觉得纳罕。 “胤禛这孩子真是有心,他说自己的府邸空间占地过大不和贝勒府的规置,自请划了一块地方出来充当国子监监生居所——这摺子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吶!”开春二月时,收到胤禛奏摺的康熙兴致沖沖地将这奏疏带给佟懿儿瞧,忍不住夸赞道,“这孩子如今真是长大了!” 小说网 “胤禛都是做阿玛的人了,也该有点为人父,为人臣子的模样才好。”看着胤禛娟秀的蝇头小楷,佟懿儿眉眼含笑,心中十分欣慰,“这样才不枉您对他一番栽培不是?” “朕知道,这都是你这个做额涅的教得好,朕可不敢居功吶!”康熙轻轻从背后揽住佟懿儿的腰,柔声道,“谢谢你懿儿,给朕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有胤禛这样的好孩子,朕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孩子还需要磨砺,现在还早着呢——您可不能太心急了。”二十岁的胤禛是个可塑之才,但佟懿儿清楚的知道,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如果雍正皇帝註定要出现在未来的歷史舞台上,她希望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继承人能够尽善尽美,不负时代。 第177章 全新的开始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初二, 以平定准噶尔叛乱册封诸子,封皇长子胤褆为直郡王, 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八子胤俄俱为贝勒。 翌日朝堂之上,满汉大学士纷纷进言,认为胤禛与胤俄俱当一视同仁封为郡王。阿灵阿原本以为胤俄封贝勒的事已成定局, 现在见朝臣们如此请求,一时又觉得有了希望,便也站出来附议。 “大阿哥与三阿哥在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 四阿哥轻率冒进,未能劝阻喀尔喀台吉策凌冷静克制,致使其负伤, 与两位兄长如何能比?”康熙当然不能提及胤俄打伤满都护的事,“批评”胤禛的时候, 康熙犀利的眼神却一直落在阿灵阿身上, 嘴角挂着冷峻的笑容。 小说网 “是……两、两位阿哥都还年轻,尚需歷练……皇、皇上圣明!”精明的阿灵阿当然明白康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桑骂槐。看见旁边恭亲王常宁怨念的眼神,阿灵阿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不敢再多说半句。 “四贝勒,你觉得朕说得可有道理?”康熙将目光转移到垂手站立的胤禛身上, 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口吻,字里行间满是期许。 “汗阿玛教训的是。儿臣应当以从前所犯下的过失为诫, 藉此机会好好自省,向三位兄长看齐, 早日为汗阿玛分忧!”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调适,现在的胤禛已经完全“甘于人后”了,他把这次的挫折当做自己成长的一次契机,欣然接受这份“委屈”。 “说得好啊——八贝勒,你呢?”胤禛的回答一听便知道是发自真心,康熙对这样的回答十分满意。当康熙的余光瞥见依旧耷拉着脸的胤俄时,心情可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儿……儿臣一定继续努力……”“八贝勒”这个称唿对胤俄来说既陌生又刺耳,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向康熙鞠躬道,“向……向兄长们看齐。” “既然两位阿哥都这样表态了,大家也该没有异议了罢?”康熙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扫丹墀下的诸位王公大臣,等着他们的答覆。
第328页 “皇上圣明!”众大臣闻言,纷纷伏地叩首,表示认同。 “今儿是阿哥们分府出去的日子,所以特请诸位姐妹来承干宫聚聚。”尘埃落定后,身为中宫皇后的佟懿儿觉得阿哥们分府独立是难得的喜事,便邀约后宫姐妹一道同乐一番。 “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前儿个臣妾病着,您还特意来探望,实在是过意不去——臣妾先自罚一杯!”身为贵妃的和卓是席间除佟懿儿外后宫地位最尊者,现在这样的结果,和卓已经觉得是意外之喜了。她无论如何也得为佟懿儿给的这份人情表示感谢。 “妹妹身子刚好,不宜饮酒,喝完这一杯也就罢了。”佟懿儿举杯点头示意了一下。在她看来,哄住了和卓这偌大的东西六宫也就踏实了一半。 “我们姐妹俩也一道敬皇后娘娘罢,多谢皇后娘娘对阿哥们的悉心照拂。”惠妃与荣妃是此次皇子封爵最春风得意的两位额涅,她们起身敬酒时的笑容明显要比和卓灿烂得多。这些日子以来,二人诸事遂心,整个仿佛都胖了一圈似的。 “二位姐姐客气了,这次是两位阿哥自己争气,我没做什么。”尽管明珠与荣宪公主的事都少不了佟懿儿的帮助,但在她看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维护紫禁城这一大家子的和睦罢了,根本不值一提,“四阿哥跟着两位兄长出去歷练,这一比之下方才知道他还差得远呢!今后还得多向二位兄长学习才是。” “四阿哥犯的错原本就不算什么,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对四阿哥要求严格。相信来日阿哥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如吉想起这些年与胤禛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只觉得这次他是受委屈了,见佟懿儿这般谦虚,不免替胤禛多说几句。 “如吉妹妹这话说的是啊,那策凌台吉自个儿长了腿,四阿哥又怎么能拦得住呢?”因胤禟刚刚成婚又未有建树,因此这次封爵便没有他的份儿。济兰见这满屋子的女眷,一时有了一丝看戏的心态,不由呵呵笑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生的阿哥,皇上对他的要求都格外高些!” “妹妹这话可就错了。甭管是我生的孩子还是姐妹们生的孩子,都是皇上的骨血,是天潢贵胄——妹妹的孩子是还没到岁数,真到了封爵位那会子,咱们也还是要一视同仁的。”佟懿儿听见济兰拿“嫡子”的事情做文章,当即便敏锐察觉到机会来了,放下银筷严肃道,“既然济兰妹妹说起这事儿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在这儿跟大家说个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皇后,你们可能都很羡慕我,觉得我生的孩子是嫡子,皇上肯定格外疼爱些。但是事实上,正因为我是六宫之首,所以凡事我并不能像你们一样只想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得想着咱们紫禁城这一大家子人。” “皇……皇后娘娘圣明!”佟懿儿这一番肺腑让包括和卓的在场众人都愣住了,半晌方才起身鞠躬表示钦佩——她不但这样说了,同时也是这样做的,这是近二十年来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过去我也没少说‘皇上圣明’,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也‘圣明’了一回!”佟懿儿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忽然感慨万千,“其实要说起来,咱们这些做额涅的都不容易,我体谅你们,也盼着你们能好好的,阿哥格格们能好好的——只要你们懂我这份心,我也就知足了。” 小说网 佟懿儿的话让一屋子的女人感动得几乎坠泪,纷纷掏出帕子擦拭眼角。 “济兰妹妹,刚才在承干宫,我见你哭得挺凶的——总不会是哭你的胤禟没有封爵吧?”出了承干宫,济兰与和卓一道回永寿宫小坐,见济兰的眼睛仍肿得如同核桃一般,和卓不免笑话。 “臣妾……臣妾是为娘娘您哭呢!想着娘娘这些年来为了八阿哥屡次卧病,心中着实不是滋味儿——”虽然济兰打心眼里觉得和卓不再是可以依靠的靠山,但在和卓面前时,她仍旧一如既往,净拣和卓听着顺耳的话说,“皇后娘娘说做额涅的不容易,这最不容易的可不就是您么——” 小说网 “难为你还想着我——有个这么糟心的儿子,我还以为墙倒众人推,再没人愿意搭理我了呢!”和卓现在正处于人生低谷,听了济兰这一番话,冰冻的心忽然就窜出火苗来。她也不是不知道济兰对她有利可图,但这样的雪中送炭正是她此时需要的。 “娘娘……娘娘您这就见外了——”济兰早已知道胤俄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这话她是千万不可以外露的,只讪笑着劝道,“当日也是您信任臣妾,将八阿哥养在臣妾身边,若说他不好,那臣妾……臣妾也难辞其咎了!” “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也都翻篇儿了——”济兰的话让和卓心里倍感舒服,她往身后的金丝软枕上靠了一靠,长舒一口气轻松了许多,“皇上没给两位阿哥郡王爵位就算是小惩大诫了,将来又是新的开始,咱们还有机会。” “是啊,那大阿哥与三阿哥现在是春风得意,万一哪天也犯了错,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济兰最不甘心荣妃与惠妃的孩子成了第一批受封郡王的阿哥,发自内心地想着这样年轻的两个人难免不会登高跌重。
第329页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怕只怕毓庆宫里那位……”虽然康熙什么都还没有说,但现在索宁已入了娜木罕与旭日干府邸的事已经传到和卓耳中。一向敏感的和卓不免往深了想,“皇上的意思,还真叫人琢磨不透啊——” “您是说……太子和——那个姑娘的事?”济兰忽然有些兴奋了,知道索宁真实身份是钟其海的人并不多,她与和卓便是其中之二。倘若胤礽真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的前途就会变得扑朔迷离了。 “要说出情种,在咱们大清国也不稀奇——不过呢,过往的情种都是皇上,这回的是储君。一个储君没了,皇上再选一个也未尝不可。”和卓斜眼冷笑一声,“他要是栽了跟头,才是我的好机会呢!” “娘娘说的是,咱们骑驴看本吧!”济兰的精神已经完全被和卓这一番话调动起来了——说到底,胤礽只要在太子之位上呆着,无论是她还是和卓,甚至是处于皇后之位的佟懿儿都没有机会。一旦胤礽做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来,这盘“死棋”也就能活了,她济兰生的九阿哥胤禟也未必没有胜算。真到了那一天,和卓就是济兰最亲密的敌人了。 “目前看来,皇后似乎也很支持太子与索宁的事——她今儿说的话八成是障眼法啊……”和卓一面享受着济兰替她按摩小腿,一面一只手撑着额头开始筹谋,“但是四阿哥此时又被批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她和皇上朝夕相处,必定深谙帝王心术,咱们不得不仔细提防啊!”济兰觉得和卓怎么看也不像是佟懿儿的对手,她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有机会走到台前与佟懿儿一较高下。 但现在说这一切显然还为时过早,济兰仍旧跪在和卓面前替她捶腿,脸色渐渐恢復平静。 第178章 就是这样的汉子 “皇祖母抱抱!”又是一年七夕, 胤禛的一双儿女已经能够下地且牙牙学语了,这日两个孩子刚由各自的乳母抱至兰藻斋院内, 看见眉眼含笑的佟懿儿便抢着伸手要佟懿儿抱。 “哎呀——你们两个太重了,祖母只能抱一个,怎么办呢?”佟懿儿从石墩起身,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你们说祖母应该抱谁呀?” “嗯……抱弟弟吧,我比弟弟大!”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了许久,初霁咬了咬大拇指, 忽然一本正经地朗声回答。这样的童言无忌,把在场众人皆逗乐了。 “姑姑抱你好不好?”站在佟懿儿身边的靖月噗嗤一声笑了,从乳母手中接过初霁搂在怀中亲了几口道, “喜不喜欢姑姑?” “喜欢,姑姑最好看!”初霁搂住靖月的脖子就捨不得撒手, 仿佛要向全世界宣布靖月已经归她所有似的。 “弘晖啊, 你应该对姐姐说什么?”佟懿儿从乳母手中接过弘晖,用充满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初霁暗示他。 “谢谢姐姐!”如愿以偿被佟懿儿搂在怀中的弘晖笑嘻嘻奶声奶气向初霁道谢,姐弟俩相视一笑, 给这段开场划了一个温馨圆满的句号。 “松贞丫头啊,你这两个孩子教得是真好, 才这么点儿大,遇到事儿了就知道相互礼让, 真是难得!”佟懿儿一面剥了一只香蕉给弘晖吃,一面夸赞坐到自己旁边的松贞道, “想必你在家里没少下功夫吧!” “额涅谬赞了,都是四阿哥怎么做了,两个孩子耳濡目染,并未刻意说教。”松贞满怀爱意地抬头看了看在她身后伫立的胤禛,眉眼之间全是倾慕之情,“四阿哥平日在府中即使对下人也是十分客气的,完全没有主子的架子。” “额涅别听她混说……儿臣、儿臣哪儿有那么好?”被松贞这样一夸,胤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抓耳挠腮脸红起来,“是……是她这个做额涅的肯用心,儿臣平日无事忙,也没多少工夫陪伴两个小儿。” “看你们两个人这样互相恭维,真是酸得牙齿都要掉了!”靖月咧了咧嘴,忍不住打趣道,“唉,想起前年的今日,真是……啧啧!想不到两年过去了,你们俩还是这样!” “当着额涅的面,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胤禛生怕佟懿儿知道两年前自己那番有些“荒唐”的行动,红着脸上前捏了捏靖月的脸蛋还击道,“靖月真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赶紧让策凌把这丫头娶了才是正经!” “初霁,你阿玛惯会欺负我,你要不要替你姑姑我说句公道话呀?”要是搁在从前,靖月听胤禛这样说,早就跟胤禛打闹起来了。可如今她手里抱着胤禛的宝贝闺女初霁,情势大不相同,只悄悄用挑衅的口吻在初霁耳边问了一句,便足以让胤禛认怂。 “阿玛不要欺负姑姑,姑姑漂亮!”初霁当然不能理解长辈们的对话,但听说胤禛“欺负”靖月,初霁立刻一脸严肃地阻止。 “瞧见了罢?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你这两壶水都烧得滚烫了!也不怕扑出来烫着自己个儿!”靖月朝胤禛做了个鬼脸,这回胤禛除了满面羞惭,再也回击不了一个字。
第330页 “你们在说什么呢,额涅一句都没听没明白!”佟懿儿接过玉衡递来的碧螺春轻啜一口,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打断孩子们哑谜般的对话。 “要不是前年七夕那会儿胤禛哥哥撺掇我和锦书妹妹陪着四嫂演了一出‘七夕乞巧’的戏码,这俩孩子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靖月的话让佟懿儿瞬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暗语为何意,却碍于小两口的面子,只是一笑而过便作罢了。 “胤禛啊,额涅有些事想跟你聊聊,你方便么?”又寒暄了一阵,佟懿儿见两个孩子都困了,便吩咐乳母将他们抱下去歇觉。靖月邀约松贞今日与她和锦书一道过女儿节,也提前告辞走了。剩下胤禛一人时,佟懿儿觉得终于可以切入主题。 “额涅吩咐就是,儿子洗耳恭听。”四下无人,西风吹得院中幽篁飒飒而动,胤禛料想佟懿儿与自己说的事情定然非同小可,因此赶忙起身垂首伫立。 “你汗阿玛月底要去盛京祭祖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吧?”佟懿儿见胤禛微微颔首,便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上回祭祖是什么时候么?” “儿臣知道,是平定三藩之乱的时候。”虽然康熙二十一年时胤禛还小,但他对那次盛大的东巡仍旧有依稀的印象。 小说网 “这回平定准噶尔之乱,你汗阿玛是一定要向大清的列祖列宗祭拜的——不过除此之外,你汗阿玛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宣布。”话锋一转,胤禛能感觉到佟懿儿的神色语气越发凝重了起来,“你太子哥哥决定了,他要选择钟其海。” “难……难道钟其海与储君之位之间,太子哥哥只能选择一个么?”自从知道钟其海化名索宁入住旭日干府中以来,这样的结局他已经猜到了,但他委实想不到这件事居然是需要“选择”的,这使胤禛感到诧异。 “如果是别人,哪怕是一个辛者库的女子,只要抬个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现在,他要娶的是噶尔丹的女儿——准噶尔部和咱们的恩怨,只怕还没有那么快结束,她不能做大清的太子妃。”佟懿儿知晓歷史的趋势,自然也就明白康熙的忧虑从何而来。事到如今,她必须向胤禛言明利害,“你太子哥哥回来的时候,就是大清国的理亲王了,迎娶旭日干之女索宁为福晋。” “您的意思是,等太子哥哥回来的时候,他……他就不是太子了?!”二十年来,胤禛从来没有一天怀疑过胤礽是康熙惟一的继承人这件事,身为嫡子已经让胤禛觉得如履薄冰,现在这个平地惊雷,令他更加无所适从。 小说网 “这次东巡,你千万不要随驾,从此以后你要比现在更低调。”看出胤禛的心慌意乱,佟懿儿单刀直入地向他说出了自己的策略,“你汗阿玛如今正值壮年,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这谁也说不准。但是额涅希望你一直平平安安,你的一双儿女能够健健康康长大成人。” “额涅……儿臣、儿臣愚钝!”佟懿儿一番肺腑之言使胤禛忽然热泪盈眶,他双膝跪地向佟懿儿叩首道,“一直以来,原来额涅都是为了儿臣一家的平安殚尽竭虑,儿臣……儿臣委实不该心有不甘!” “你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好年华,就算额涅说的道理你都肯去做,心有不甘不也是正常么?”佟懿儿终于露出笑容,扶起胤禛宽慰道,“额涅从来就没有怪你,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是需要时间的。当年你汗阿玛尚且如此,你是他的儿子,又怎么会例外呢?” “说句实话,当儿臣不得不以策凌的事自请降爵的时候,当儿臣不得不为了不让八阿哥嫉恨让出宅邸土地的时候,儿臣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但到底意难平。”胤禛站起身来,依旧垂头自省,“好在家中有贤妻宽慰,在外有好友提点,儿臣这才坦然接受了现下的结果。” “好友?是谁呀?”佟懿儿很高兴能与儿子有这样的沟通机会,好奇心也渐渐滋长起来。 “不知额涅听说没有,是张英师傅的二公子张廷玉,张衡臣。”自年羹尧跟随父亲年遐龄往湖广赴任后,胤禛很少结交到真正合意的好友,如今这个在自家门口读书的国子监监生张廷玉,着实给胤禛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 “哦……原来是他啊!”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张廷玉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胤禛的生命里,这令佟懿儿着实觉得很是神奇,“他过几年就该参加会试了罢?” “嗯,说是后年就要考了——原来额涅知道他啊!”说起自己的好友,胤禛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夏天的时候国子监里太热,儿臣还特意请他到我府上温书呢!我那儿有汗阿玛赏赐的手摇风扇,可凉快了!” “咱们的四阿哥对好朋友可是真讲义气啊,衡臣这孩子还真是有福气!”佟懿儿听胤禛眉飞色舞地说着,止不住摇头笑道,“这要是他高中了,可就不得了咯!” “他要是高中进士,那也是天子门生,是汗阿玛的臣子,儿臣可不会让他成为府上的门人。”胤禛听佟懿儿这样说,连忙一本正经地解释,“朋友是私下的,可他成了朝廷的官员,就该为皇上办事,为苍生谋福祉——这二者决不能混为一谈!”
第331页 “你能这样想额涅也就放心了——额涅相信你也会这么做。”佟懿儿见胤禛是个连玩笑都开不得的,心中顿时万分欣慰,“今后跟着这样的朋友,你要不声不响地替你汗阿玛分忧解难,他将来是你汗阿玛的臣子,你也是。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对尚未发生的事情有任何非分之想。” “儿臣明白,未来的事太远,儿臣看不真切。但是现在,儿臣应该做好自己该做的,忠于汗阿玛,保护好自己的妻儿,珍惜朋友。”经过佟懿儿这一番提示,胤禛对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再无半分怀疑了,今后的每一步即使再艰难,他也会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好汉子,额涅相信你!”佟懿儿起身用充满江湖义气的口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似乎想把心里的力量通过这一掌传递给他似的。 小说网 “小时候喜欢说的话,没想到额涅现在还记得呢!”胤禛的心间涌出一股暖流,沖淡了他这些日子积攒的不愉快。 “四哥四哥,我就知道你还没走!”刚刚跟着法海念完书的胤祥放学便往兰藻斋来,也顾不得玉衡的拦截,丢了书本就往院子里来了,“今儿总要留下来一起吃饭了吧!” “何止今天,等下个月我和你们汗阿玛去东巡了,我让你在你四哥家住他一个月好不好?”佟懿儿笑盈盈地招手让胤祥走到自己身前,替他正了正墨黑色的瓜皮帽道,“到时候你天天儿和他一块儿用膳都成!” “真的吗?那……功课怎么办?”十岁的胤祥当然不会知道佟懿儿让他们兄弟俩暂避风头的苦心,听说可以与胤禛朝夕相处,胤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每天可是要去宫里值守的,自然会把你送到上书房读书——就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别想赖!”胤禛颳了刮胤祥的鼻子,沖他憨憨一笑。 “我才不想赖呢,读书才有意思,读书才能跟四哥聊更多天!”胤祥听说不耽误读书,心中的喜悦便更强烈了,“额涅,您不会是逗孩儿玩的吧?” “你不是一直想跟你四哥一块儿么,额涅就成全你一回!”对于十岁的胤祥而言,也许没有什么比和胤禛在一起更能让他开心的事了。至于其他,现在他都不需要知道。 第179章 人各有志 “恭喜皇上, 贺喜皇上,策妄阿拉布坦已将噶尔丹尸骸献至, 此皆皇上独秉干断,克奏肤功,实亘古未有!”八月初抵达巴林部时,正在宴请固伦淑慧公主、固伦荣宪公主夫妇等的康熙与佟懿儿在酒席上接受了费扬古送来的奏报。众人听到奏报皆大喜过望, 站在康熙身侧的胤礽脸色却有些尴尬了。 “没事的太子哥哥,这也是钟其海姐姐希望看到的结果。”站在胤礽身边的靖月观察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忙悄悄附在胤礽耳边, 并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噶尔丹作恶多端,早就众叛亲离了!” 小说网 “靖月妹妹说得对……是我多虑了。”胤礽清了清嗓子, 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復下来,相信一会儿与钟其海见面时, 她也不会为这件事感到难过。费扬古话音落下, 胤礽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仍旧是大清的太子,当即出列站到康熙与佟懿儿跟前行礼道,“儿臣恭贺汗阿玛大业功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胤礽的带领下,包括佟懿儿在内的现场众人皆起立向康熙叩首, 山唿万岁之声一时响彻云霄。 “大家免礼平身罢!”身着明黄铠甲的康熙心潮澎湃,他伸手扶起身边的佟懿儿入座, 又示意众人平身后方道,“此次平叛歷经数载, 个中辛苦想必皇后、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等人皆各有体会,朕若没有尔等襄助,定没有今日之成就。” “皇上谬赞臣等愧受!”费扬古如今功成名就,心爱的女儿亦有了好归宿,自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声音亦比往日洪亮许多。 “将军居功至伟,何需自谦?皇后,斟酒来!”康熙离开座位,向单膝跪地的费扬古走。佟懿儿闻言,亲手往两只金樽内倒满羊奶酒,奉与这对君臣。康熙接过杯盏,向费扬古笑道,“来,朕敬你一杯!” “谢……谢皇上!”费扬古从佟懿儿手中的镀金托盘内端起酒杯时,长满老茧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为了强压自己内心的激动,他只得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场面,将军的闺女四贝勒福晋倒缺席了。”站在和卓身后看着这一切的济兰不免冷笑一声低语道,“皇后一向喜欢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这回倒只带了个公主,也真是稀奇!” “宫里不是传闻说,皇后生自个儿儿子的气了么?谁叫四阿哥不争气只得封了一个贝勒?还被皇上批评为人轻率,做额涅的脸上怎么挂的住?”和卓原先总为胤俄的事苦恼,现在发现原来胤禛也被康熙公开批评,便以为被康熙捧在手心里的佟懿儿跟自己“同病相怜”,都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心里一时平衡了不少。 “娘娘……娘娘此言有理,臣妾倒没想到这一层。”这次东巡,和卓所出的八阿哥胤俄与济兰所出的胤禟俱在陪驾之列,这胤俄不讨康熙喜欢的事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济兰所生的胤禟却还没有多少表现机会,在济兰看来,自己这个儿子在康熙那里差不多仍是一张白纸,一切皆有可能。然面对着有一个闹心儿子的和卓,济兰不得不把自己心中的喜悦隐藏起来。
第332页 “那个十三阿哥终日跟在他亲哥哥后边,想来也是有样学样,将来能成什么气候?我看这皇后除了仗着自己是皇上的表妹得些眷顾外,以后也不剩什么了。”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和卓自然更不愿意把别人的孩子往好了想,即使她对胤祥这孩子一无所知,她也很愿意相信自己对胤祥的描述不无道理。 “是啊,有两个儿子又如何?有皇上的宠爱又如何?娘娘您不一样,八阿哥与九阿哥都是您的心头肉,他们只要是有一个人出息了,那都是您的好福气。”济兰知道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单独提及一样被康熙批评过的胤俄,让她提携一把亲手带大的胤禟也是济兰此行随驾的目的。 “哼,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九阿哥的——这孩子现在瞧着倒是比八阿哥机灵,我也想好好栽培栽培他。”和卓养胤禟在身边,原本就有些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在里面,现在胤俄越来越令和卓失望,她除了指望将来弘显能够替他阿玛挽回形象外,也有意好好培养培养胤禟。 小说网 “如此,那真是谢谢娘娘了——”抱上和卓这棵大树,是济兰此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她觉得自己缺少的只是一点点机会,随着胤禟的日益成长,济兰觉得开花结果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 “钟……索宁,你——你还好吧?”过去这么久了,此刻在草档子里与钟其海私会的胤礽还是总忘记钟其海已经改名的事实。他紧张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紧张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钟其海已经跟着噶尔丹同归于尽了,我是你的未婚妻索宁。”原先化名做索宁就是她自己的决定,那时候来到京城,她想用这种方式与过去的自己做彻底的告别。后来为了配合康熙,她不得已暂时又拿起钟其海这个符号面对行尸走肉一般的噶尔丹,现在她觉得是时候和钟其海这个名字彻底告别了。 小说网 “好,马上我也要与皇太子胤礽这个身份彻底道别了,你等我。”胤礽忽然发现面前这个女子其实远比自己要勇敢得多,他忽然不顾一切地拥住她,吻着她的头髮,仿佛要从她身上获得力量似的。 “我会的,我会等着你成为理亲王的那一天。”索宁在最初并不相信这个男人真的会在自己与江山二选一的抉择中选择自己,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确是深思熟虑过的。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完全是为你放弃这个身份的。”胤礽并不想欺骗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想把自己全部的真心话向她倾诉,“其实在你出现在我生命中之前,在皇后额涅戳穿叔姥爷真面目的那一刻,我就想放弃这个身份了。” “我知道,就像我因为噶尔丹的所作所为而背弃家庭一样,对吧?”索宁抚摸着胤礽留有一点天花淡纹坑坑洼洼的脸,并没有被胤礽的话惊讶到,“我只是那个让你有勇气下定决心的人,你需要一个理由说服皇上。” “为你放弃,是值得的。”胤礽吻了吻那张吐出字字珠玑的唇,温柔道,“遇见你我才知道,人原来可以这样勇敢,可以完全和过去的生活说再见,只要我觉得值得。” “如果没有遇见你,也许我看到噶尔丹罪有应得的那一天就会去死了——在遇见你之前,我所有的爱都随姐姐而去,只剩下恨。”索宁靠在胤礽胸前,无比激烈的心跳震得她耳膜发热,“那天你跟我如此坦诚以待,我忽然找到了同类。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想用自己的余生去呵护你,这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相信我,我们的未来会好的……”索宁的话让胤礽一时间热泪盈眶,他知道他们此生註定应该属于彼此,这就是他的此生唯一。 “靖月,你在这里做什么?”一直替胤礽与索宁“把风”的靖月正百无聊赖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打盹时,忽然被一声清脆的唿唤惊醒,睁眼看时,却是身着蓝色蒙古袍的荣宪公主正笑盈盈向她走来。 “没……没干什么——啊,巴林的天空真蓝啊!”还好草档子里刮着风,靖月再故意拉高嗓门,荣宪公主便完全忽略隐蔽其间的胤礽与索宁了。 “是啊,草原风光可好了,草原的汉子更好!”靖月与策凌的情投意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荣宪公主替靖月理了理吹乱的髮髻,一面开起她的玩笑来。 “是……是嘛——我倒没觉得,想必宝音姐姐应该深有体会吧?”靖月一面答话,一面掩护着胤礽与索宁“撤退”,直到目送他们远去,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我想,你是汗阿玛和皇后额涅的掌上明珠,大约他们也不至于捨得把你送到喀尔喀去——那可比巴林离京城远多了!”荣宪公主虽然也注意到了胤礽,但她没有戳穿,只是拉着靖月往自己瓦屋中去,“策凌年纪轻轻就敢与阿努可敦决战,想必未来必能成为汗阿玛手下一员大将的。” “宝音姐姐,你说……难道未来还会有战争吗?”进了荣宪公主的营帐,靖月抬头用忧虑的眼神望向荣宪公主,并不着急坐下。 “你是害怕他出事对吗?”荣宪公主摸了摸靖月圆润的脸颊,不再玩笑了,“我也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了,可是万一再度发生,咱们也不能害怕——咱们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他们是黄金家族的子孙,都不能轻易倒下。”
第333页 “嗯……我不怕,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要和他一起为汗阿玛分忧!”听了荣宪公主的话,靖月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过于敏感了,即使有了心爱的人,她也应该向过去一样乐观勇敢,因为她是康熙皇帝的女儿。 “策凌给两位公主请安!”靖月话音刚落,与乌尔衮一道从康熙处过来做客的策凌便向她们请安致意。靖月这才知道荣宪公主带她来此的用意,一时羞得面红耳赤不敢转头。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今儿咱们好好聚聚!”荣宪公主见靖月露出小女儿娇态,忙笑着招唿道,“人都齐了,咱们出去架起篝火吧!” 荣宪公主吩咐完,两位蒙古大汉便喜滋滋出帐忙活起来了。 第180章 大清永不明立太子 “奴才三官保给皇上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妃娘娘请安——”康熙一行抵达盛京已是十月中旬,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中,身着貂毛明黄冬朝服的康熙和佟懿儿在新造的盛京行宫前接受了以行宫督造官三官保为首的百官朝贺。 “宜妃、胤禟,你们过来!”康熙朝身后的济兰与胤禟招了招手,母子二人被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点名, 一时感到激动莫名。十六岁的胤禟搀着济兰的手走到康熙身前,向他与佟懿儿行礼后,方才转过身来面对三官保。 “奴才给娘娘、九阿哥请安!”见到已经生得仪表堂堂的胤禟, 有些步履蹒跚的三官保弯下膝盖时眼泪也忍不住下来了——上一回济兰回盛京时,胤禟还在济兰的腹中孕育。转眼之间,这个郭络罗氏家族的希望已经成长起来了。 “姥爷请起——听额涅说您腿脚不好, 不要勉强了!”康熙一向喜欢孝顺长辈的孩子,尽管胤禟与自己的亲外公素未谋面, 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但在康熙面前,胤禟表现出了对三官保十二万分的关怀,不等三官保双膝落地, 便伸手将他扶住。旋即打了个鞦韆儿道,“外孙胤禟, 给姥爷请安,替额涅给姥爷叩头了!” “九阿哥快快请起……这、这真是折煞奴才了!”三官保被胤禟的举动惊得一时手足无措, 只得轻启哆哆嗦嗦,已经结了一层霜的紫唇道, “您是主子,咱是奴才,这……这可使不得呀!” “你这话可就错了——我大清虽然重视君臣之义,但也说百善孝为先,三官保大人既然是九阿哥的长辈,就该受九阿哥一拜。宜妃,你说是不是?”有了胤俄这般顽劣的先例,康熙对眼前这个懂得孝敬长辈的胤禟已经十分满意了,也难得向济兰投去了一个肯定的目光。 “皇上圣明,九阿哥原该这样的!”济兰见胤禟如此争气,激动与得意的情绪不免溢于言表,全然未曾留意身后略显失落的和卓。 “朕记得前几次来盛京,还是住在盛京旧宫里,没想到这回来竟能住上三官保督办的新行宫——爱卿辛苦了!”进入行宫正殿,康熙与佟懿儿等皆脱下外衣,只穿一身轻便的衬衣在身上。佟懿儿搀着康熙在前沿炕上坐了,康熙将双手撑在紫檀木的凭几上,打量四周的陈设道,“嗯,古朴雅致——听说这些都是你从盛京旧宫库房里收拾出来的旧物,没有添置一样新的?” “皇上吩咐不许铺张奢靡,奴才不敢违抗圣旨。”自己的外孙表现出色得到康熙的夸赞,三官保一时神清气爽,连一贯佝偻着的腰板亦显得挺拔了许多,“如今虽然已是四海昇平,但奴才一刻不敢忘我满洲淳朴之旧俗,时刻以节俭为要。” “八阿哥、九阿哥,你们听到了吗?”康熙接过佟懿儿递来的牛乳茶轻啜一口,从茶杯沿上抬眼看了看伫立一旁的两位阿哥。 “儿臣记住了!”听到“节俭”这样的字眼,胤俄是颇不以为然的,但对面坐着一刻不曾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的和卓,旁边站着今日的“红人”胤禟,胤俄不得不跟着应声附和。 “宜妃难得回一趟盛京,就跟你阿玛他们一道聚聚吧!贵妃也跟他们算是联姻故交了。一道去坐坐也好!”寒暄了一阵,康熙心里惦记着明日即将宣布的大事,便决定将其余人等暂时支开,“直郡王、诚郡王,你们也随着你们的母妃回去歇着,一路辛苦了!” “臣等告退!” 众人听从吩咐鱼贯而出后,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了佟懿儿与胤礽。胤礽知道这个时刻终于要来了,他毕恭毕敬走到康熙跟前,抖了抖袍脚默默跪了下来。 “保成,明天在奉先殿,朕的话一旦说出去可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朕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做理亲王?”康熙一字一句地问着。从他的语气里,佟懿儿似乎能感到康熙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挽回局面。 “儿臣已经决定好了,请汗阿玛成全——”胤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是啊……朕又何必自欺欺人多问一句呢?”康熙自嘲似的闭上眼睛嘆道,“朕记得……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前,你就跟朕说过不想做太子的话了——罢了!罢了!” “汗阿玛如今年富力强,我大清定能迎来康熙盛世——儿臣恭祝汗阿玛万寿无疆!”作为大清太子的最后一天,胤礽只想对康熙送出自己最诚挚的祝福,“无论儿臣是太子胤礽,还是理亲王胤礽,儿臣都会做汗阿玛的左膀右臂,矢志不渝。”
第334页 “有你这句话……朕也就知足了。孩子,你回去歇着罢!”胤礽的一番真心话令康熙眼角闪烁泪花,他起身轻轻扶起胤礽,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离去。 “皇上,懿儿……懿儿对不起您!”看着康熙失落的神情,原本就在内心十分自责的佟懿儿忽然跪下泣道,“是懿儿没能照顾好保成,懿儿对不起表姐——” “懿儿,你这是做什么——”见佟懿儿哭得梨花带雨,康熙既有些惊愕,又十分心疼,忙将她扶起搂在怀中,“朕说过了,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是孩子们的好额涅,一直都是——朕谢你都来不及呢!” “懿儿……懿儿不知道保成竟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人还是懿儿留下的——”想到未来因为太子之位久虚可能带来的种种问题,佟懿儿不免自责。 “就算你不留下他,如果老天想让他们相遇也还是会有办法的。”康熙吻了吻佟懿儿的额头摇头笑道,“傻丫头,你不能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啊!现在这个保成,朕是真喜欢,有个男人的样子!朕愿意成全他,朕还没老呢!” 说心里话,现在这个胤礽确确实实比佟懿儿之前在歷史书里看到的胤礽要好太多了,康熙的心里话也是佟懿儿的真心话——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还是有些对未知的恐惧。胤礽的选择本身是没有错的,是佟懿儿需要更勇敢。 “列祖列宗在上,臣玄烨敬告——厄鲁特之准噶尔汗噶尔丹挑起事端,搅乱蒙古各部盟百姓生计。现有赖祖宗苍天保佑,已伏天诛。如今四海荡平,海晏河清,我大清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可以瞑目矣。” 盛京旧宫的奉先殿内檀香环绕,身着朝服的康熙率领诸位王公大臣跪在大清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焚香祝祷,康熙将事先亲自撰写的祭文脱口而出,并在明黄蒲团上行三跪九叩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胤礽的带领下,众大臣山唿万岁,算是把这个阶段告一个段落。 “皇太子胤礽在朕西征期间擅离职守,违抗圣旨,险些酿成大祸。臣玄烨思虑再三,决意褫夺皇太子胤礽之封号,降为理亲王。望其谨记教训,理字当先,切莫冲动行事。” 康熙这第二段祭文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众人皆大吃一惊,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这件事显然令大家措手不及。 小说网 “皇位大统继承一事非同小可,朕身为一国之君,一日不敢忘之。如今臣之诸子虽已长成,但年轻气盛,尚需磨砺。待时机成熟,朕自当亲选贤能之阿哥,亲书其名于密旨内。放置于干清宫‘正大光明’匾后,以备不虞。” 康熙不顾身后嘈杂,仍旧不疾不徐地说着,这段话让臣子们的议论声渐渐压下去了。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乎能听见供桌前烛火摇曳的声响。小说网“臣胤礽领旨谢恩,皇上圣明!”如释重负已是理亲王的胤礽,率先领旨叩谢皇恩,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臣等领旨,皇上圣明!”胤礽的淡然令在场众人十分诧异,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接受似乎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朕之皇子,皆为贵胄,并无血脉分别。长成之后,伊等各有造化,天赋不一倒是事实。嗣后选择储君,皇子生母之血统、身份不在考虑范围内。我大清永不明立皇太子。”康熙站起身来,扫了一扫身后诸人,尤其是胤褆、胤祉、胤俄与胤禟四位阿哥的脸,对自己方才的话又做了一番补充说明。 “吾皇万岁,大清千秋万代!” 康熙这番陈述让诸位大臣无话可说,连打了一半腹稿的请立皇太子疏都不得不暂时放弃。 “嗣后若有人私下议论储君之事,或暗结党羽,朕必严惩不贷!”康熙说这话时,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兴奋不已的胤俄,逼得胤俄不得不将脑袋耷拉下来,勉强掩饰住内心的狂喜。 “懿儿……皇上降太子为理亲王,莫不是——看上了胤禛?”心绪不宁的佟国维在是日夜终究还是忍不住借着向佟懿儿请安的机会向她打探消息。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眼下的局面倒叫他有些看不透了。 “皇上说了,嗣后储君不看生母出身,您难道忘了?”佟懿儿对佟国维这样的提问感到十分失望,语气也不再柔和了,“懿儿是皇后不假,但是懿儿心中不能只有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不能只有佟家,这是害了你们!” “娘娘……娘娘教训的是,是阿玛煳涂了——”佟国维心里自然是希望胤禛登基的,但是听了佟懿儿这番批评,他发现自己真不如做了十年皇后的佟懿儿清醒,“阿玛以后……都听娘娘的!” “您是胤禛、胤祥的姥爷不假,可您更是皇上的舅舅啊!”佟懿儿看着佟国维花白的头髮,眼泪一时止不住了。 “奴……奴才煳涂!”佟懿儿一言惊醒梦中人,佟国维不禁扇了自己一耳光,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胡思乱想了。 第181章 十万个为什么 “真是没想到啊……这次皇上来盛京竟唱了这样一出!”降皇太子胤礽为理亲王的消息如平地一声雷, 立刻让朝野上下炸开了锅。得知消息后的三官保第一时间回家通知了正陪母亲钮祜禄氏说话的济兰,母女二人大惊失色, 济兰将手中的官窑茶盏摔了个粉碎。
第335页 “阿……阿玛,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可不能乱说啊——”济兰虽然日思夜想盼着这一日到来,可真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整个人却一时懵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在奉先殿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的,这还有假?”三官保颤颤巍巍走到济兰跟前, 低声叮咛道,“娘娘……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呀!” “八阿哥和四阿哥如今都被皇上批评过了——可皇上前些日子还表扬了咱们九阿哥呢!”现在难得和卓不在,济兰也就不愿再将自己的野心藏着掖着了, “照这个势头下去,咱们九阿哥未必没有机会……” “可不是么?听说皇上明着说皇子的生母血统不在考虑范围内, 九阿哥若是争气, 未必不能继承大统呢!”三官保虽说这些年来颇得康熙眷顾,但始终都只是个掌管边防印的佐领,他早已不甘于此, 总盼着身为宜妃的女儿能替郭络罗氏争得一个更好的前程。 “阿玛额涅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济兰郑重其事地向三官保夫妇行了一个礼, 内心暗自替胤禟筹谋起未来的道路。 “唉……到底还是济兰丫头中用些!内尔吉那孩子自打被你阿玛许给阿灵阿做侧室后,连问候一声也不肯了!她这样被皇上赶出紫禁城的, 能做人侧室就已经是抬举她了,现在跟咱们摆起谱来, 真叫人寒心吶!”钮祜禄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将来或许大有可望。 “您二老就当没内尔吉这个女儿,济兰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母亲的话激发了内尔吉心中强烈的家族责任感,此时此刻她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早日让胤禟出人头地。 “现在太子没有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啊?”胤俄将这个消息告诉在行宫中喝药的和卓时,她的心情倒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接过胤俄双手奉上的蜜饯,和卓仍旧慵懒地半卧贵妃榻上,连眼皮都没有抬起的意思。 小说网 “儿……儿臣知道自己不受汗阿玛待见——儿、儿臣改!”胤俄口是心非,嘟嘟囔囔地答应一声就算是应付,“以后一定好好栽培弘显……” “哟,我竟不知咱们胤俄还有这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不中用,要好好栽培儿子呢!”和卓悽惶一笑,将蜜饯的果核吐进脚踏上的铜盆内,“我这辈子算是白生养你了,到头来还得指望着孙子!” “额涅……日、日子还长,您……您别灰心!”胤俄在和卓跟前半跪下来,替她捶腿媚笑道,“汗阿玛的身子还硬朗着呢,咱们有的是时间……” “是啊,皇上身子还硬朗,可是我——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和卓的自语,近些年来她常感觉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只怕自己很难撑到胤俄有出息的那一天了。 “靖月,你帮额涅给你胤禛哥哥写封信,告诉他一定不要慌乱,让你十三弟好好跟着你们法海舅舅念书,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不要管。”听说胤礽成了理亲王,一向大大咧咧、心思单纯的靖月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佟懿儿却一切如常,语气平和地吩咐靖月替她执笔写信。 “额涅,太……哦不,二哥哥降为理亲王的事您怎么不惊讶啊——我不明白,二哥哥为什么不能当太子了?上回我也跟着他一块儿出来了,怎么汗阿玛不降了我的固伦公主之位呢?”靖月咬了半天笔头,最终还是忍不住歪着脑袋望向在前沿炕上坐着替康熙缝荷包的佟懿儿问了一句。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佟懿儿咬了咬线头,莞尔一笑道,“主意是你汗阿玛拿的,你回头问他去!让他把你的固伦公主印也收回去。” “汗阿玛没说要收,我可不情愿交上去!”靖月知道康熙绝不会这么做,便俏皮一笑,旋即奋笔疾书起来。 小说网 “你索宁姐姐的身份特殊,万一被策妄阿拉布坦他们发现太子妃是噶尔丹的女儿,咱们可就被动了。”佟懿儿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靖月身边耳语道,“咱们的皇位继承人身上不能流着仇人的血液,懂了吗?”小说网“哦……原来当皇位继承人有这么多要求啊!还好我是个女孩子,我喜欢谁都没关系。”在靖月看来,只要能和家人、爱人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二哥哥真棒,放弃了继承权,他就可以和心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了。” “你的字儿怎么越写越不像样子了!”佟懿儿见靖月书信上的字退步了,不免拍了拍她的肩膀批评了几句,“歪歪扭扭的,原先不是练过?!” “策凌哥哥的字就不好看,这些日子跟他通信,弄得我也习惯他那种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字了——真是讨厌!”靖月满腹委屈,搁下笔看着自己的“作品”道,“反正胤禛哥哥取笑我也取笑惯了,随他去吧!” “哪儿有人家写的差,自己跟着差的人学的道理?”佟懿儿敲了敲靖月的后脑勺,一时间哭笑不得,“你策凌哥哥十几岁才开始学习汉文,你应该多影响着他些。将来你汗阿玛没准要重用他,你总不能让他奏摺上的字被你汗阿玛嫌弃吧?”
第336页 “额涅说得对,等回去了,我一定天天拉着他练字——我也练!”听说康熙果真有重用策凌的打算,靖月立刻来了精神,即刻将方才写满的信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我重新写一遍吧!” “嗯,这就对了——额涅陪着你写。”佟懿儿向靖月投去赞许的目光,坐下来继续做着针凿女红的活计。 “给四贝勒请安!”这日刚送了胤祥到上书房读书,胤禛照例往干清宫值房值守,正巧遇到策凌前来呈递蒙古事务的摺子。 “欸,正巧我有东西要给你呢——喏,靖月的信!”胤禛从袖口掏出靖月写给策凌的书信,憨憨一笑道,“你们可真是不简单,三天两头就是一封信!” “让四贝勒取笑了——”策凌激动地面红耳赤,接过胤禛递来的信笺只觉得很不好意思。 “额涅远在盛京,还担心我们兄弟会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影响,真是难为她了。”胤禛招手让策凌坐下,替他斟了一壶奶茶道,“蒙古各部那边,听了消息有什么异常没有?” “他们刚刚解决了噶尔丹这个敌人,如今正对皇上万分感戴呢!倒是没有什么议论,只说皇上圣明。”策凌将收到的一摞奏报放在桌案上,“倒是紫禁城里,只怕不会那么太平吧?” “大家不敢明着说,但私底下肯定已经开始替自己谋划了。”胤禛嘆息一声道,“这天底下真正想踏实做事的人只怕没几个,谁都是想着抱人家大腿好多分一杯羹——现在太子爷成了理亲王,风云突变,想来大臣们难免会承受不住。” “四贝勒您有什么打算呢?”策凌如今在京城已居住多年,对朝廷大事也有了些许了解,目前的局面,使策凌不得不为胤禛的安危担忧。 “就像额涅说的,此刻我必须暂避锋芒,静待时机。”胤禛对这个将来的妹夫自然是可以交心的,他起身望着窗外澄澈宁静的冬日清空深吸一口气道,“身为皇后之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只要一步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復。” “我想……皇上在祭祖时特意提及立储不考虑生母出身地位,是在保护您和十三阿哥吧?”策凌回忆着康熙上谕的邸报内容,忽然明白了康熙的良苦用心,“如此一来,满朝文武的目光便不至于只聚焦在您和十三阿哥身上了。” “是啊……汗阿玛这招不公开储君之位的办法真是亘古未有——老实说,我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这事儿原不该我操心。”胤禛少年时代读了不少史书,对汉武帝、唐太宗时代的皇位继承悲剧颇有感悟,总觉得或许明立太子并非是一个好办法。如今皇太子胤礽以这样的方式“退位”,并且有可能是中国歷史上最后一任皇太子,胤禛想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希望咱们大清未来能够诸事顺遂吧!现在海晏河清,也真是很不容易。”策凌亲眼见证康熙平定准噶尔部的纷争,自己还在战场上负伤,险些要与心爱的靖月永别。此时此刻的风平浪静是他格外珍视的,他只希望能够早日与靖月成婚,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 “你呀,汉语里的成语说得是越来越好了,我都快忘了你是喀尔喀的台吉!”胤禛听策凌一本正经说着成语,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再把你那不太利索的字练练,你可就真了不得咯!” “法海师傅,学生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上书房里的胤祥听佟法海讲完玄武门之变的史事,终于忍不住在课后走到法海跟前提问。 “十三阿哥问吧!臣一定知无不言。”佟法海整了整书桌上的书卷,心中已经猜出了胤祥想问的问题。 “是敢于争夺皇位的唐太宗更值得人尊重,还是像二哥哥那样,愿意放弃皇太子之位更值得尊重?”十岁的胤祥身为皇子,只觉得皇宫里的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尽管他努力想明白更多,却发现阅歷尚浅的他依旧毫无头绪。 “对十三阿哥来说,是天下人的公利更重要呢,还是守护自己心爱的人更重要呢?”佟法海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了胤祥一个有趣的问题。 “我觉得,能两者兼顾是最好的——就像我汗阿玛这样,爱我额涅,爱我们,也爱天下苍生。” 说完这句话,胤祥一瞬间仿佛豁然开朗了。 第182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娘娘大喜呀, 大喜呀!”祭祖仪式结束后,康熙决计在盛京勾留几日。这日带着随行的诸位皇子一同狩猎, 正与母亲钮祜禄氏闲谈的济兰忽见三官保兴沖沖地进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玛,我还能有什么大喜啊——你快坐下喝口茶罢!”济兰起身让出位子,自斟了一盅参茶欲孝敬三官保。不料三官保却并无半分入座的意思, 仍旧在边喘息边平復自己的情绪。济兰这才意识到三官保要说的事恐怕非同小可,不由悬起心来。 “九……九阿哥他——射杀了一只老虎!” 三官保的一句话使济兰几乎要瘫倒在地——她日日期盼的那一天竟来得如此突然,并且来得如此巧妙, 就在皇太子变成理亲王之后不久。
第337页 “皇……皇上说什么没有?”济兰握着母亲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她的声音却仍旧因激动而颤抖。 “皇上夸九阿哥勇敢, 还将自己的御马赏赐给九阿哥吶!”三官保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正堂的佛龛前跪下双手合十道, “承蒙菩萨保佑, 郭络罗氏的列祖列宗保佑!咱……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难得胤禟这样争气,济兰一定不辜负阿玛额涅与全族的期待,一定得好好栽培他!”见三官保跪下来求菩萨, 济兰亦扶着钮祜禄氏在三官保身后的蒲团上跪下祷祝,“还望菩萨保佑信女心愿达成!”小说网“会的, 一定会的——”充满信心的三官保起身扶起济兰道,“阿玛……阿玛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吶!” “咱们不但会有今天, 还会有更加风光的明天!阿玛……您在东北再怎么风光,终究不如在京城过得舒服自在——总有一天, 女儿一定要把您二老接到京城颐养天年!”康熙宣布不再明立储君的这些日子以来,济兰总在思考自己与儿子的未来应该怎样走,胤禟射中老虎的消息激发了济兰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欲望。看着已经两鬓斑白的三官保,她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 “胤禟啊,你今儿可是长脸了——来,多吃些!”尽管和卓并不十分希望胤禟在这样一个时刻崭露头角,但胤禟无论如何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胤禟与胤俄一道在她这里用晚膳,她自然是将好吃的尽往胤禟碗里夹,胤俄知道今日胤禟才是唱主角的,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埋头吃自己的饭。 “谢……谢贵妃额涅,儿臣够了!”看着自己的碗里菜都堆成了小山,胤禟心底的骄傲感油然而生——多年以来他永远是八阿哥胤俄身边的小跟班,盛京是胤禟母亲的娘家,仿佛也是他胤禟的福地,让他第一次有了成为主角的感觉。 “胤俄,你看看你九弟——”胤禟与胤俄的鲜明对比使和卓更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看胤俄没精打采地把脸埋在碗里,和卓不由敲敲桌角道,“你如今这般颓丧,哪儿还有半点做哥哥的样子?!” “儿臣无能,让额涅失望了——”胤俄起身向和卓躬身行礼,与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得知胤礽成了理亲王,胤俄心中虽然难免惊讶,但打他内心而言却对康熙标准严苛的储君之位兴趣寥寥。如果当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受管束,胤俄是很愿意登基的,但成为康熙心中理想的储君人选需要经过太多考验,都是他扪心自问做不到的。 小说网 “好哇,你无能——那以后你事事都听你九弟的吧!反正他比你有本事!”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失望透顶的和卓用沙哑的声音将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吓得一旁的胤禟一时间不知所措。 “胤禟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贵妃娘娘倒杯茶来?!”在外面听到吵嚷声的济兰赶紧加快脚步进得屋内,一把扶住和卓的背替她顺气,一面向胤禟递眼色。 “贵……贵妃额涅请用茶!”会过意来的胤禟忙起身哆哆嗦嗦倒了半杯温水亲手奉与和卓,宽慰道,“八……八哥比儿臣聪慧有才,儿……儿臣应该向八哥学习——” “你……你别哄我了——我自己造的这个孽……我知道!”和卓喝了两口水,一闭眼睛眼泪便夺眶而出,摇摇手道,“罢了罢了,今儿本是咱们九阿哥的好日子,是我扫兴了——” “娘娘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们母子二人了!”看到此情此景,济兰心中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但她仍旧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匍伏于地向和卓言道,“九阿哥能有今日,全凭娘娘昔日一手教导,臣妾与九阿哥一日不敢忘记娘娘恩德!” “济兰妹妹起来吧……你一来就出了这等丑事,真是对不住……”对亲生儿子失望透顶的和卓见济兰母子如此待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扶起济兰道,“既然来了,就随意吃些吧!” 济兰的来访打破了和卓母子的僵局,心有余悸的胤俄不由向济兰投去感谢的目光。济兰回应他的眼神里划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胜券在握的欣喜。 “听说……今日您赦免了一个叫陈梦雷的布衣学者的罪?”晚膳过后,康熙像往日一般拿了一册闲书去佟懿儿的住处歇息。佟懿儿替康熙换了一盏亮一些的烛台,如闲谈一般地说起自己的听闻,“今儿三阿哥来懿儿这儿请安,可高兴了——懿儿不免多问了他一句,才知道是这么个事儿。” “是啊——胤祉这孩子从小就仰慕这位陈先生的学问,今儿他在路上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冻僵了,带回来一问知道是陈梦雷,便将他引到朕身边来了。”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卷,摇头嘆道,“看来这东北的气候是真折磨这些南方人,看着他……真是可怜吶!” “这个陈梦雷……过去是因为被告依附耿精忠所以被判流放的吧?”佟懿儿努力搜索着大脑中的歷史储备,“听说李光地大人当年执意要与他撇清关系,所以不肯替他说话。”
第338页 “李光地这个人……虽然人品上是不够君子,但终究是朕需要的人才,所以这件事朕没有怪罪他。”康熙心中自然有是非曲直的判断,但他亦明白朝廷可用的人才不可能个个都是道德完人,因此总是宽仁为上,“朕委实想不到的是,胤祉这孩子这些年不但读了不少陈梦雷的书,甚至还暗自调查当年案情的真相——从他呈给朕的材料看来,陈梦雷当年委身耿精忠帐下的确是莫须有的罪名。朕已经下旨免了陈梦雷的流放,准他与咱们一道回京了。” “三阿哥平日醉心书斋,真看不出他还有这等正义感啊!”身为阿哥们共同的母亲,每一个孩子的进步与成长都令佟懿儿感到高兴,“皇上真得好好夸奖三阿哥才是,荣妃姐姐也算是养了一个好儿子了!” 小说网 “等回了宫,朕就授陈梦雷以官职,并让他到胤祉府上读书修书——”康熙重新拿起桌上翻了几页的书卷,回头沖佟懿儿笑道,“现在打打杀杀的事终于结束了,朕也可以督促他们好好修几部书。这个陈梦雷将来用处可大着呢!” “这样的差事对三阿哥来说只怕是最好的了——懿儿替三阿哥谢过皇上!”佟懿儿裊裊婷婷地向康熙行了个蹲安礼。她由衷希望未来《古今图书集成》修成的时候能在编纂者里看到胤祉与陈梦雷的名字。 “今儿朕表扬了三阿哥,又表扬了九阿哥,有没有觉得胤禛与胤祥没有跟来挺遗憾?”躺在榻上时,康熙与佟懿儿四目相对,忽然颳了刮她的鼻樑笑道,“若是胤祥跟来了,射中老虎的没准就是他了。” “懿儿……懿儿是故意不让他们来的——”佟懿儿往康熙臂弯里靠了靠,低声说道,“既然保成註定要从太子之位上下来,懿儿身为胤禛与胤祥的额涅,就要想办法让他们避避风头。让其他阿哥在这个时候出彩,后宫姐妹的心理才会平衡,她们也才不会过早地生出嫉妒之心来。” “唉……朕以为皇帝难做,没想到你这个做皇后的也有那么多为难之处——”康熙将佟懿儿搂在胸前,心里不禁一阵心疼,“朕明白你的意思,对胤禛,对胤祥,都是先保他们平平安安最重要,至于其他倒是后话。” “皇上您一直都明白,所以明明可以给胤禛一个郡王,却只给了一个贝勒——咱们说是为了磨砺他的性子,真实的缘由其实您与懿儿都心知肚明。”康熙说的话就是佟懿儿自胤礽辞去储君之位后最大的心声。原本歷史上康熙四十七年发生的歷史竟然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未来的一切更加未知,佟懿儿必须时刻警惕。 “照现在看起来胤禛这孩子确实是最有帝王相的一个,不过胤祥他们都还小,朕也得再考察考察——”康熙像是喃喃自语,却又像是故意说给佟懿儿听似的,“等考察出个结果来,如果朕还活着……真希望还有机会跟你过几天没有负担的日子,唉……这做皇帝可真是太累了!” “会的,那时候您一定还在的——懿儿会陪着您,无论您是大清的康熙皇帝,还是懿儿的奇里。”比起胤禛是否有帝王相,佟懿儿此时此刻更想知道康熙能不能活着等到卸下担子的那天。 第183章 一句话一辈子 “朕已经下旨, 册封索宁为理亲王福晋了。十二月十二日完婚后,就让他们夫妇到新收拾出来的王府居住。”十一月中旬, 康熙甫一回宫便顺从胤礽的心意为他指婚,同时为他在内城营建府邸。冬至日祭天完毕,康熙来不及换下身上的明黄缎绣云金龙朝服,回宫便往承干宫来, 接过佟懿儿递来的茶水吹也不吹便一口气喝了,“唉——渴死朕了!” “您也不怕烫着嘴,慢点儿喝!”佟懿儿听康熙说要为胤礽举办婚礼, 便知自己又该忙碌一阵了,不过她的心里着实高兴,上前就去解康熙脖子上的珍珠纽扣。 “胤礽的事儿, 现在满朝文武倒是渐渐接受了,只是朕这些日子瞧着, 太后那边似乎总有些担忧——要说哄老太太那还得是你们这些女眷在行。得空你领着几个孩子去宁寿宫好好劝劝她老人家, 别让她担心才好。”宁寿宫里的太后平日也没见过多少世面,勐地听康熙说大清不再明着立储君,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这些日子康熙晨昏定省, 太后的细微变化自然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虽然他并非太后亲生, 但百善孝为先的康熙心中多少还有些愧疚。 “懿儿明白,您放心吧——太后额涅毕竟上了年纪, 又久居深宫,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也是人之常情, 慢慢哄哄也就是了。”佟懿儿与太后打了多年交道,对她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因此康熙一开口她便应承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说起朕的这些阿哥里头,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胤俄——这一趟去盛京回来,这孩子又把和卓气病了,太医刚刚跟朕讲……只怕和卓的身子撑不了几年了……”一盅海参乌鸡汤使康熙的身体迅速回暖,可刚刚得到的消息却让他的心迟迟暖不起来,“朕已经吩咐太医院用最好的药给和卓医治,能过一年是一年吧!”
第339页 “您放心,用药这块儿懿儿会盯着的……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是胤俄这孩子能早日懂事些,没准和卓妹妹也就能痊癒了……”眼睁睁见着和卓这些年日渐憔悴,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弄得不成人形,佟懿儿跟康熙一样替这个女子感到惋惜。 “锦书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靖月妹妹呢?”翌日晌午刚过,接到通传的松贞正欲往宁寿宫同佟懿儿一道劝慰太后,走到御花园时见锦书正站在绛雪轩前赏雪,便上前去问候。 “四福晋好,这些日子靖月格格忙着为理亲王福晋置办婚礼用的东西,刚刚被娜木罕福晋叫去帮忙了。”锦书见松贞朝她走来便裊裊婷婷行了一个万福礼,“四福晋这是要上哪儿去?” “皇后额涅要我跟着一同向太后请安,她老人家最近心情似乎不大好。”松贞初入宫时便在太后宫中朝夕陪伴,现在得知太后为了胤礽成为理亲王的事焦心,自然很不是滋味。 “要是四福晋方便的话,锦书跟您一块儿去吧!反正估计靖月格格这会子也不会回来了。”听松贞说起要去看望太后,锦书想着自己也该向宁寿宫请个安了,便决定与松贞一道前往,松贞欣然同意。 “给皇祖母请安,给皇后额涅请安!”松贞与锦书到宁寿宫正殿时,佟懿儿已经坐在太后身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松贞领着锦书向二位长辈请安,又抱歉道,“儿臣路过御花园时遇见温宪公主,便与她寒暄了两句耽搁了,还请皇后额涅、皇祖母恕罪!” “欸,你能来瞧我我就很高兴了,来——过来坐我身边!”刚被佟懿儿劝了一会儿的太后心情已经大好,此刻又瞧见陪伴自己多日的宝贝松贞,更是眉开眼笑,一扫心中烦忧,“两个孩子都好?”小说网“挺好的。等过年的时候,儿臣一定带他们来宁寿宫给您请安!”松贞乖巧地在太后脚踏边的黄梨木杌子上坐下,用太后喜欢的亲切的蒙古语与她说道,“儿臣教给他们不少蒙古语,下回来的时候他们就能用蒙古语跟您拜年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太后没想到松贞为了讨她竟让自己牙牙学语的儿女学习蒙古语,激动得险些坠泪,“说起来……我是真捨不得松贞丫头你出嫁,现在我身边又没人陪了——谁能想到那个索宁丫头……” “太后您别难过,懿儿这回一定亲自给您挑个合意的,保证能一直陪着您!”佟懿儿赶忙握住太后的手好言安慰,“这回咱们好好选,家世什么的弄清楚了再送到您跟前来!” “太后如果不嫌弃,在皇后额涅选出合意的人来之前,就让锦书留在宁寿宫陪伴您罢!”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锦书听佟懿儿的语气,似乎太后要等一阵子才能得一个满意的可心人陪伴了。心善的锦书一时感触,便起身主动请缨。 “这锦书原是德妃妹妹的侄女,后来被皇上收做义女指婚给懿儿弟弟叶克书的儿子舜安颜了,太后您记得吧?”佟懿儿见锦书有这样的心思,忙十分热情地向太后介绍,“这丫头聪慧懂事,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呢!” “哦……我见过几次,就是不大熟——”太后年岁渐长眼神有些不济,便眯起眼瞧了瞧眼前的锦书,困惑道,“既然皇帝已经指婚,怎么现如今也没正式出阁呢?” “皇上的意思是,两位公主现在年龄还小,还想着让他们在宫里多留几年呢!估计过个一两年就该操办她们的婚事了!”佟懿儿起身牵了锦书到太后跟前,搂着锦书的肩膀笑道,“有这样乖巧可爱的孙女承欢膝下,懿儿也好慢慢替您物色人选了不是?” “就是不知道永和宫那边儿愿意不愿意啊?”能够有锦书这样一个孙女陪自己一些时日,太后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她心里却也难免有些顾虑。 “公主能够侍奉太后,想来德妃妹妹也是欢喜的——这件事我回头跟她商量,她同意了再让锦书搬过来也不迟呀!”经太后这样一说,锦书方才意识到自己把不在场的如吉给忘了,一时害羞低下头去。佟懿儿体谅她的两难心情,忙扶住她的肩膀替她圆场。 “松贞丫头,想当初因为索额图的缘故,我让胤禛喊了你们德妃额涅好些年的额涅,这些事他应该都跟你说过罢?”送锦书回永和宫后,如吉欣然同意了锦书往宁寿宫去侍奉太后的安排。晚上留松贞在承干宫用膳时,佟懿儿终于当着孩子们的面将酝酿已久的话宣之于口。 “说过,德妃额涅为四阿哥付出了许多,咱们应该一辈子念着她的好才是。”松贞与如吉并没有太多交集,但今日一见,松贞只觉得这等宽和大度的女子实在是难得,心里十分佩服。 小说网 “当初让锦书入宫封为公主,原本有一层意思也是弥补她列位妃嫔以来尚无子女的遗憾,现在锦书暂时陪伴太后,只怕永和宫又该冷清一阵子了……”佟懿儿话不多说,只是夹了一筷子热菜到松贞碗里,又笑盈盈地扫了一圈坐在两旁的靖月与胤祥。 “额涅的意思儿臣明白,儿臣今后一定多带孩子们去探望德妃额涅,让她也能享受天伦之乐。”松贞登时会意,忙停了银箸热情表态。
第340页 “我和十三弟也会常去永和宫的,我们都被德妃额涅看顾过,不会忘记她的恩德的——我昨儿个还把汗阿玛赏赐的鹿肉带去给德妃额涅尝了呢!”靖月朝胤祥挤了挤眼睛,胤祥立刻也跟着点头。 小说网 “靖月做得对,德妃额涅在你们小的时候照顾过你们,你们就要记得她的好!”有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儿,佟懿儿心里也就放心了。四妃之中唯独如吉是佟懿儿当初犯下的一个“错误”,好在这些年来她与如吉坦诚相待,让她心甘情愿地保护与守护了佟懿儿的孩子直至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眼见就快到大婚的日子了,尽管万事俱备,佟懿儿仍旧不放心,趁天还没黑打算到毓庆宫看看。明日在这里行礼完毕,胤礽就要与索宁一道出宫居住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想什么呢?”佟懿儿被胤礽引到前厅坐下,借着烛光看到胤礽眼底闪烁的泪花,不禁一问。 “儿臣……儿臣想起十岁的时候您跟儿臣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儿臣不明白,但现在儿臣懂了。”胤礽忽然双膝跪地,向佟懿儿郑重其事地叩首,“多谢皇后额涅的教诲之恩!” “我……我说什么了?”十几年前的事佟懿儿早也忘了,但胤礽这般郑重其事,佟懿儿知道这句话对胤礽来说一定很重要。 “您说,儿臣不但是大清的太子,还是儿臣自己——儿臣花了十几年的光阴,终于找到了自己,一个不想坐拥天下的自己。”胤礽仍旧双膝跪地,但他的身板已经挺直了,语气也变得十分坚决。 “如果……如果索额图还在,你想过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佟懿儿没有想到,曾经歷史上的必然现在变成了“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索额图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汗阿玛,伤害弟弟们,即使您当初不出手,儿臣也不会坐视不理的。”胤礽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面前这个人的确不是当年在歷史书里看到的那个胤礽了,佟懿儿有些庆幸,甚至有些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康熙三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理亲王胤礽纳御前侍卫旭日干之女博尔济吉特索宁为福晋,在毓庆宫成大婚礼后,迁居宫外的理亲王府居住。 第184章 人心不足 “唉——谁能想到我那傻外甥他竟然就这么把好好的太子之位让出去了!”又是一年元旦, 因胤礽降为理亲王而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的长泰这日趁着给佟国维夫妇贺年的机会又与隆科多一道约在南市一处酒楼小酌。三杯两盏下肚,长泰已是微醺。 “咱们不是彼此彼此——我那外甥还只是个贝勒呢!”隆科多这些年做了銮仪卫使后便再无机会升迁, 即使自己的亲姐姐是当今皇后,他依旧在面前这位一等公长泰面前矮了一截。他拿起桌上的酒壶把二人喝空的杯盏重新斟满,颓丧道,“您就知足吧!坐着一等公的位子, 管着火器营,外甥还是个亲王,总比我好!” “好什么呀——”现在的长泰在家失去了索额图的指点, 在外失去皇太子胤礽这个最大的期待,数月之间仿佛觉得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到今天借着几杯酒, 倒颇有几分破罐破摔的味道了,“现在噶尔丹的战事打完了, 火器营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咱们都在说收拾收拾回家遛鸟呢!倒是你,听说皇上下个月又要去南边儿,你们銮仪卫又有的忙咯!” 小说网 “嗨……还不就——就是瞎忙活!”隆科多想起当初自己设计让长泰调离銮仪卫的事, 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了,忙拿了一只鹅掌津津有味吃起来, 试图掩饰脸上的尴尬。 “现在我那外甥八成是指望不上了,好歹皇上还顾念着仁孝皇后的情面留着咱们这支世袭的一等公——我也还得继续撑着赫舍里一家的颜面才是——”长泰放下酒杯却是食不甘味, 忽然满脸堆笑向隆科多道,“你好歹算是我们赫舍里家的亲戚, 将来若有飞黄腾达的一日,可千万别忘了兄弟我啊!” “长泰兄这可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呀!”隆科多的牙口极好,竟能将一只鹅掌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他拿起一根牙籤剔了剔牙缝,望向长泰的目光充满居高临下的得意,“你放心,皇上一向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何况皇后娘娘与仁孝皇后当年可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绝不会忘了你们赫舍里家的好!” 隆科多的语气里充满自信,这让万分颓丧的长泰心中颇为嫉妒——就在数月之前,长泰压根瞧不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隆科多,如今竟要这般献媚于他,长泰不禁在心中又将胤礽骂了千次万次。 “给皇后娘娘请安!”此时在灯市口佟府,佟懿儿像往年一般带着胤祥与靖月一道向佟国维夫妇与佟国纲一家贺年。胤禛已经成家,自然该与松贞一道去费扬古府上贺岁。年近古稀的佟国纲在次子佟法海的搀扶下与佟国维一道在府门前迎接佟懿儿,颤颤巍巍准备跪地。 “大伯快快免礼,这是在自个儿家里,懿儿永远是您的小侄女!”身着月白色暗团凤纹锦袍的佟懿儿忙伸出双手扶住佟国纲,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武夫如今的确是英雄迟暮了,想起小时候在佟国纲肩膀上游戏的情形,佟懿儿内心百感交集。
第341页 “现在有法海兄弟在您身边孝顺,也真是您的好福气呀!”佟懿儿与佟法海一左一右搀扶着佟国纲进屋,佟国维夫妇笑盈盈地跟在后面鱼贯而入。看着佟国纲与佟法海如今父慈子孝的模样,佟懿儿顿感欣慰,“这些年法海兄弟在上书房教胤祥读书,真是劳苦功高啊!” 小说网 “娘娘谬赞了,这小子别的也不会,再不会教书,那可真就是个废物点心了!”自打佟国纲六十大寿时与佟法海冰释前嫌后,父子俩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对顽劣不堪的鄂伦岱失望透顶的佟国纲后来甚至允许佟法海住在府中,每日也乐于儿子来向他问安。虽然心里已经对这个儿子十分满意,但佟国纲的嘴里却捨不得说半句好话。 “大舅爷爷说得不对——法海师傅不但会教书,还能替汗阿玛拟文书、出谋划策呢!”对自己的老师万分崇拜的胤祥绝不允许旁人说佟法海半句不好,听到佟国纲说佟法海是“废物点心”,胤祥立即伸长脖子争论起来。 “哈哈哈哈,在你大舅爷爷眼里呀,除了会舞刀弄枪的,其他人都不算是有本事!”走到正厅的太师椅上坐下的佟国纲仰头大笑,“十三阿哥要是只念了一肚子墨水,不会舞刀弄枪,大舅爷爷可就不喜欢你了!” “那大舅爷爷肯定很喜欢我——我还会使鸟枪呢!”靖月对这个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又把佟懿儿从尼布楚平安带回来的大舅爷爷十分佩服,听佟国纲这样说,立刻到他跟前蹲下来替他捶腿,一定要在自己心目中的巴图鲁这里好好请一请功。 “哟,咱们靖月可真不简单——皇后娘娘啊这丫头可得许个好人家,一般人可配不上!”佟国纲在靖月的眉眼间看出了少年佟懿儿的影子,一时仿佛有些恍惚了。 “皇上已经说好了,这一两年就让她跟喀尔喀的台吉策凌成婚。”佟懿儿见孩子们都围绕在佟国纲身边,便在佟国维的身边站下,边替佟国维揉肩膀边道,“这两个孩子是自个儿看对眼的,咱们做父母的成全就是了!” “策凌……是不是那个与阿努可敦正面交锋的蒙古小伙子?”虽然自《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佟国纲便已经退隐养老了,但朝廷里的事他也还是多有关心,从还是领侍卫内大臣的弟弟佟国维那里知道了不少消息。 “正是,大伯您真是一如既往地消息灵通啊!”佟懿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佟国维,点了点头。 “小丫头有眼光,这小子我一听,就知道他将来一定是大有出息的!”佟国纲向靖月竖起了大拇指,旋即怜惜道,“不过……话说回来,这策凌将来不会是要回喀尔喀去的吧——那地方离咱们京城可就远了!” 小说网 “他和他祖父是从塔卡尔地方归顺来的,老家早已没什么人了——皇上将策凌放在身边栽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他的。”要真让靖月跟着去了喀尔喀,佟懿儿觉得靖月倒不至于不乐意,但佟懿儿这个做额涅的,却着实不忍心她在外面吃苦,终究还是京城气候宜人。 “那也是,皇后所生的女儿,皇上哪里忍心让咱们远嫁呢!”佟国纲将靖月与胤祥一左一右搂在怀里,望向胤祥道,“皇后生的儿子,那也是别的阿哥不能比的!” “大伯,您这话以后千万不能再说了。”佟懿儿闻言,忽然走到佟国纲前面的蒲团上跪下,皇后这一跪非同小可,除了有些不知所措的佟国纲,满屋子人都跟着佟懿儿跪下了,“皇上去岁已经言明永不公开立皇储,即使胤禛、胤祥是懿儿所生,也不代表他们将来就一定与众不同。” “可是嫡庶本就有别,这是礼法呀——”佟国纲虽然接受了庶出的佟法海,但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佟懿儿所生的儿子们才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嫡庶有别,不过是说给外头人的藉口。皇后与妃嫔所生的阿哥本身又有何区别?”佟懿儿抬起头直视佟国纲充满困惑的眼睛,“远的不说,就说当今圣上。姑母不过是个庶妃,谁又能说当今圣上不是难得的圣明天子?” “皇后娘娘说的是……您起来罢,我……我以后不说就是了——”佟懿儿的话让满屋子人一时肃然起敬。佟国维将佟懿儿扶起,与佟国纲一般面红耳赤自愧弗如。 “大伯、阿玛,懿儿知道保成没了储君的名分之后大家都盯着承干宫的孩子,何况您二老是懿儿的长辈,就更盼着懿儿好了。”佟懿儿原本并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但佟国纲既然说起了,她便觉得这也是个当着佟家老老少少的面表明态度的好机会,“但是现在皇上正值壮年,他亦反覆向懿儿说过,这江山的传承非同小可,他必须慎之又慎才能做出决定——皇上与懿儿感情甚笃是不假,可若是仅凭这一点便选定了胤禛或胤祥,那又与当年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朕之第一子’有何区别?” “皇后娘娘说的是……现在还早……还早——”佟懿儿的深明大义令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一时汗颜——当年承干宫里的董鄂妃之子一出生便被顺治视为储君,他们兄弟二人自然是心有不服的。现在风水轮流转,承干宫里的主子成了佟家的女子,他们的心境也全然不同了。
第342页 “懿儿身为皇后,便应该有个国母的样子,把皇上生的每一个孩子都视为己出,为皇上保障六宫和谐。如果因为太子之位空缺便起了非分之想,懿儿又如何对得起大清的列祖列宗?”想起去世十年的太皇太后,佟懿儿不禁潸然泪下。 “额涅……别哭了!”十岁的胤祥对佟懿儿的一番肺腑之言虽然还只是一知半解,但他心疼地走到佟懿儿身边,握了握她的手自责道,“儿臣以后都听您的,听汗阿玛的,您不要因为儿臣哭好不好?” “乖孩子,额涅不是因为你哭,额涅是想起太皇太后了——她已经走了十年,要是她还在,一定会告诉额涅该怎么当好这个皇后的……”佟懿儿欣慰地蹲下身子将胤祥搂在怀里,接过靖月递来的帕子拭泪道,“唉……大过年的我怎么哭了呢!咱们用膳去吧!” 看到佟懿儿这般如履薄冰,佟国纲、佟国维一时汗颜,在酒席上也觉得茶饭不思,满脑子都在想着自己如今不合时宜的“野心”,惭愧不已。 “今儿在佟府的事,回去别跟你们胤禛哥哥说,更别让你们汗阿玛知道。”回紫禁城的马车上,佟懿儿的心情已经平復了不少,她笑将两个孩子的一只手牵到膝上放着,忍不住表扬道,“你们今天的表现让额涅很欣慰,不愧是我佟懿儿的孩子。” “儿臣希望咱们谁也不要当皇帝,汗阿玛能一直当下去就好了。”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胤祥尚在襁褓,自然对“死亡”还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我们不是天天都喊‘皇上万岁’吗!” “对……你们汗阿玛万岁,不用去想这个问题!” 佟懿儿这么说当然是为了哄胤祥,不过事实上这个问题目前也的确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胤禛与胤祥这些年能够平平安安,有所长进,未来的一切在佟懿儿看来就是水到渠成。但身为皇后,打消旁人对储位的焦虑也绝非易事。 第185章 二哥的心愿 “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日佟懿儿原本正预备着二月里南巡要带的东西, 忽然听闻永寿宫来人通传病中的和卓想要见她,佟懿儿生怕和卓快不行了, 丢下手中的事便急匆匆往永寿宫赶,一进屋子,满屋子的宫女嬷嬷跪了一地,炉子上的汤药噗噗响着, 像是快要烧开了。 “和卓妹妹,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佟懿儿走到和卓榻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嘆道, “这都快开春了,你怎么还下不来床呢……” “唉……还不是我那个孽子——咳咳……”胤俄的表现使一贯心高气傲的和卓日渐消沉,原本就不甚强健的身子也愈发孱弱, “不瞒您说,臣妾……臣妾现在只想着早日驾鹤西去, 眼不见为净才好呢——” “和卓妹妹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最近瞧着, 这孩子倒比从前安分好多了。”和卓已经病成这样,佟懿儿自然不能不宽慰几句,“想必他心里一定是盼着你快些好起来呢!” “病了这么久……他和他那趾高气昂的媳妇还没有您来瞧臣妾的时候多——就是皇上日理万机, 隔三差五也还来瞧臣妾一眼——”和卓现在渐渐病入沉疴,这才发现自己一心培育的儿子在这种时候竟还没有被自己视为对手的佟懿儿待自己好, “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啊——” 小说网 “和卓妹妹就别想那么多了,保重身子要紧。”宫女将煎好的药端来时, 佟懿儿二话没说接过来亲自餵给和卓吃,“妹妹今日特意找我来, 只怕不是为了诉苦吧?” “臣妾都已经到这步田地,有些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黄连的苦味浸润了和卓的舌苔,她喝了药躺下,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全是泪水,“臣妾当初进宫,原本也不奢望皇上能一直宠爱……就想着能有个一儿半女,替钮祜禄氏一族争口气——” 佟懿儿听到这里,心下已猜出了七八分意思,储位空虚的事自然也在病中的和卓心里掀起涟漪。尽管胤俄并不是一个令和卓满意的孩子,却是和卓如今惟一的希望。 “这回皇上南巡,妹妹你就在京城好好养病,让胤俄随驾跟着去就是了。”佟懿儿还没等和卓说完,便一口答应了和卓还放在心里的请求,“至于妹妹的病,我会派如吉妹妹来陪你,这个你不用担心。” “多……多谢皇后娘娘!”和卓原以为佟懿儿多半会拒绝,却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哥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前两次南巡时阿哥们都还小,也难得带出去见世面。现在阿哥们也是时候走出紫禁城了,胤俄自然也应该有这个机会。”佟懿儿微笑着替和卓掖了掖被子道,“妹妹这一辈子都为了家族想,为了自个儿的孩子想,现在竟把自己的身子给拖垮了——你也该好好保重才是啊!” “臣妾无能……教子无方,都是……都是自作自受——”和卓想想自己折腾的这两段人生,忽然觉得一切仿佛都是一场空。事到如今,除了尽最后的力量为胤俄提供一点机会以外,和卓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343页 “这些事情都不是你能左右的,咱们尽人事吧!”其实在佟懿儿看来,如果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给他们一个良好的环境是可以养出好孩子来的。但这是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近三十年的佟懿儿才懂得的理论。面对眼前这个古代社会土生土长的女子,佟懿儿也只能把胤俄如今的结果归因于命运。 “如……如果有一天——”和卓被佟懿儿真诚的宽慰打动了,今日这一番谈心对和卓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这是多年来头一次,和卓把面前这个女子当做可以託付的人,“如果有一天臣妾走了……还望皇后娘娘看在多年姐妹的份儿上,尽力护胤俄这孩子一个周全……现在,只要他平平安安活着,还是皇上的儿子,臣妾也就知足了——” “妹妹说什么丧气话!你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了!”佟懿儿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更会影响和卓的情绪,便匆匆告辞。 “给皇后额涅请安!”开春二月康熙一行便要起驾南巡,因胤礽与胤禛的福晋先后诊出有孕,康熙便允许他二人留在京城照看妻儿。现已出了十五,胤礽与胤禛二人来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时,脸上俱是喜气洋洋。 “这保成娶了福晋,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啊!”佟懿儿命宫人奉上茶水糕点,看着容光焕发的胤礽深感欣慰,“索宁身子还好罢?” “都……都挺好的,就是胃口不大好,吃什么吐什么。”这是胤礽第一次体验到即将成为父亲的滋味,他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掌,眉头蹙在一起,“太医说,索宁原本就是蒙古人,与京城的水土不甚相符,现在有了身孕人便更敏感了些,只怕要再过几个月才能适应。” “不妨事的,这种情况不是病。索宁的身子一向强健,等孩子生出来也就好了。”见胤礽如此着急,佟懿儿先是抿嘴偷笑一回,旋即笑向胤禛道,“回头让松贞多跟索宁说说,她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儿臣知道了。额涅放心,您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与二哥两家一定会相互照应。”胤禛起身略微欠了欠身子,算是答应了佟懿儿的嘱託,“您与汗阿玛这回会带着十三弟去探望佟国器大人吧?替儿臣向他老人家问声好。” “是啊……听佟世南来信说,他老人家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趁现在也该带你们十三弟去给老人家请个安才是。”虽然胤禛与佟国器并无交集,但依旧记着他对母亲的恩德,这令佟懿儿十分欣慰,“还有曹家,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你十三弟和我哪里还有今天呢?” 小说网 “说起来,儿臣和二哥都还没机会去江南呢!您和汗阿玛第一次去的时候,儿臣就想去了!”胤禛原本想藉此机会看看他在诗书里读过无数遍却始终无缘亲临的江南水乡,但松贞有孕的喜讯最终让胤禛再次与心心念念的江南失之交臂,“希望再过几年,儿臣能有机会亲眼去看看。” “得了吧,只怕你去见了那些江南的莺莺燕燕,弟妹就该吃醋了!”胤礽咯咯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胤禛的后脑勺打趣道,“我看你这么说八成是居心不良!” “二哥可别冤枉我啊!我……我喜欢的是江南的山水,可不是什么莺莺燕燕——”胤禛见自己被人“误会”,赶忙红着脸着急替自己解释起来,弄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你二哥是跟你开玩笑吶,这都听不出来?”佟懿儿听胤禛一口一个“二哥”地喊着,是那样自然亲切,内心涌起一股非常美好的感觉。嘴上却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忒较真了,开不得半点儿玩笑!” “要么说汗阿玛这名字起得好啊,胤禛可不就是人如其名喜欢较真么?”胤礽见佟懿儿数落胤禛,忙趁机又贫嘴一回,“等咱们的阿哥格格出生了,都得找汗阿玛赐个名字!” “保成,你这第一个孩子是想要个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佟懿儿抓了一把桌上摆着的东北松子仁剥了来吃,接着保成的话茬便往下问。 “儿臣私心是想要个闺女的——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子太少了,儿臣觉得靖月妹妹那样的就很好。”做了二十余年大清储君的胤礽自然知道身为爱新觉罗家的男子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现在的他如释重负,只想享受普普通通的天伦之乐。 小说网 “谁在夸我呀?”说曹操曹操到,胤礽话音刚落,就听见笑声爽朗的靖月一蹦一跳地往佟懿儿身边走来。她只略微向佟懿儿福了一福,便站到佟懿儿身后搂住她的脖子向胤礽撒娇道,“方才我没听清,二哥哥再说一次!” “我是说——想让你二嫂生一个跟你一样的小格格!”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有靖月帮忙,胤礽与索宁的感情进展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对于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胤礽只觉得与一母同胞的妹妹没什么两样。 “那还不简单,等她出生以后你让她天天跟着我不就成了?”靖月听了胤礽的话,心中越发得意,连连向胤禛挤眉弄眼道,“唉!还是二哥哥‘识货’,之前我跟四哥提议要带着初霁学功夫,他死活也不领情。我倒不知道谁才是我嫡亲的哥哥了!”
第344页 “额涅,还是赶紧让策凌娶了这个疯丫头吧 !您瞧瞧她说的话,简直成何体统!”胤禛摇了摇头,忍不住摆出了长兄如父的架势,“我们家初霁可得做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才行!” “哼,迂腐的老夫子,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听胤禛提起策凌,少女怀春的靖月不免脸红,嘴上却不愿输了阵仗。 “等咱们从南边回来,就预备给两位公主办喜事了——胤禛你急什么!”佟懿儿抬手拍了拍靖月的脑袋,用眼神示意她就此打住,“你们这兄妹俩也不知前世有什么瓜葛,从小到大拌嘴不停,今儿又让你们二哥看了笑话!” 胤礽只是笑而不语,心中着实羡慕这样的兄妹情 。 第186章 康熙的秘密 “懿儿, 太后额涅那边一切都好吧?”一路行舟至山东境内,康熙照例往河堤探视至夜方回。佟懿儿早已备好夜宵, 正在行宫门前迎驾。康熙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次是头一回带太后额涅她老人家到南边来,朕真怕她晕船呢!” “靖月和锦书两个丫头一路陪着说笑,说是她老人家可高兴了。”佟懿儿牵着康熙的手进了行宫, 炉子上的火烧得正旺,她一面说着,一面替康熙宽衣解带, “这两日您视察河务,她老人家也可以好好歇息歇息了,一直坐船倒真怕她吃不消。” “那就好——懿儿, 今日……今日朕收到一封子清寄给朕的密信,着实让朕吃惊啊!”褪去沉重的龙袍, 康熙的身体松快了许多, 他在前沿炕上盘腿坐了,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说网 “怎么了,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从康熙的面部表情看, 曹寅寄来的信里说的大概是个天大的喜事了,佟懿儿见康熙满面春风, 便也跟着笑起来。 “他说,朕登基前的一个发小如今有下落了, 正在子清府上等着朕呢!”康熙说话的时候,眼神中仿佛闪烁着七八岁孩子才有的兴奋神采。 “发小?男的女的啊?”康熙尚未登基的时候, 佟懿儿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童佳意,这么多年以来,她很少听康熙提起自己登基以前的经歷。她装作很吃醋的样子,伸出手指挑了挑康熙的鬍鬚。 “当……当然是男人了——朕小时候最不喜欢跟女孩子呆一块儿了!不信回头你去问子清他们!”康熙将右手举起一板一眼道,“你不信的话朕可以发誓——”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您接着说!”佟懿儿见康熙的求生欲如此强烈,也就不忍心继续拿他取笑了,“您那发小怎么着了?” “说来也是朕小时候不懂事……在宫外好好避着痘呢,偏拉着噶礼去街上逛,后来竟将他弄丢了——朕跟着子清一块儿被寻回去,听人说他被拐子卖了。 ”康熙说出这段离奇经歷时,佟懿儿起初并没有太上心,只是在替康熙舒缓筋骨,听到噶礼的名字时,她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康熙觉察出来了,便问,“懿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您接着说。”佟懿儿清了清嗓子稳定情绪,心想或许这噶礼并不是她过去在歷史文献中看到的那个大贪官,“懿儿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罢了。” 小说网 “哦……你可能是听小舅舅提起过吧——当时朕记得小舅舅也帮着找过一段日子,可惜一无所获。”还好康熙并没有因此心生疑窦,只是继续说道,“后来才知,原来当日他被卖到了裕亲王舅舅的府上为他们家续香火了,现在世袭了养父的官职在江宁为官,子清与他闲聊方知是故人。” “这噶礼竟不知您做了皇上,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跟您相认呢?”听了这样离奇的故事,佟懿儿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生出一肚子疑问来,“而且……曹寅又如何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噶礼?这么多年不见,相貌早已辨认不出了罢?” “当初为了保密,朕养在宫外一家姓完颜氏的官员府中时并未向那家的男女老少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汗阿玛的意思。所以完颜府上下人等只知是满洲亲贵的儿子寄养府上,并不知道是哪位阿哥——噶礼原是完颜氏的儿子,朕和子清都记得他手背上有个独一无二的胎记,像极了满文的字母a。噶礼走失之后他家人伤心了好久,朕当时虽然年幼,但也很是自责。”回忆尘封往事,康熙不由感慨万千,“只可惜抚养朕的那户完颜氏后来因苏克萨哈的连累而满门抄斩,朕都没有能力救他们……” “也就是说,现在噶礼是当初抚养您的完颜氏家唯一的后人?!”佟懿儿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化掉这个很有些复杂的故事——当年的三阿哥与保姆、曹寅一道隐瞒身份寄养在一户姓完颜的官员家中,一日这家的儿子噶礼被拐子拐卖,现在方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康熙兄长裕亲王福全之舅的宝贝儿子。而如果不是被人拐卖,也许他现在早已不在人世了。 “是啊……这事儿原本朕打算在心里埋藏一辈子——这一家人是朕最亏欠的,只要想起他们当初的遭遇,朕就……”鰲拜力主杀掉苏克萨哈时,康熙没有控制朝廷的权力和实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应该保全的人家破人亡。这么多年来,康熙一直竭力避免自己想起此事。话没说完,康熙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第345页 “奇里,别难过了……老天爷不是给了您一个偿还机会么?”佟懿儿起身搂住康熙的头,将下巴贴在他头皮上轻言抚慰道,“噶礼还活着,一切就还不晚,对吗?” “对……这一定是老天给朕一个机会!现在海晏河清,是朕可以好好治理国家的时候了——”佟懿儿的一番宽慰让沉浸于往昔岁月的康熙一时间重新获得了力量,“懿儿,谢谢你——你好久没有叫朕奇里了。” “噶礼认识您的时候您一定还叫奇里对吧?”佟懿儿现在与康熙并排坐着,靠在他的肩上听窗外江水滔滔,“懿儿记得您后来的名字是登基前取的。” “是啊……知道朕叫奇里的人其实还真没几个。”康熙的脑海中渐渐浮现童年时那些玩伴的身影,但他们的模样却很是模煳了,“朕记得噶礼这小子比朕小好几岁,总是跟在朕的后面叫朕‘奇里阿哥’,怎么也追不上朕。” “那曹寅呢,他又是什么样?”康熙的童年记忆里没有父母,所以那些陪他长大的玩伴便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记忆。佟懿儿已经渐渐忘记了噶礼大贪官的形象,仿佛也跟康熙回到了他的童年似的,“懿儿还记得从前都是他替您给我送东西,还女扮男装去见南怀仁神父——” “他啊,这么多年倒是一直没变过,朕托他办事也放心。”康熙盘了盘手中的佛珠,闭目沉思片刻方说出心中顾虑,“只是这噶礼……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若他是个能吏倒也不错,万一是个庸碌之辈,朕也不好随意升迁啊!” “曹寅是您一手培养才有今日,想来这噶礼也是要好好栽培的。”康熙的这番忧虑反而给佟懿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看来康熙很清楚,爱护髮小永远大不过国家利益去。现在既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让康熙给噶礼一个成长的机会也未尝不可,“等咱们到了江宁与噶礼见面到时候从长计议也不迟,您不必操心太多了。” “嗯,还是懿儿冷静——朕实在是激动得有些过头了,咱们好生歇着罢!”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康熙终于感觉一阵疲乏袭上全身,佟懿儿便亲自替康熙穿好鞋子,扶他一道歇息去了。 “儿臣给宜妃额涅请安,启程的时辰到了,您请上船吧!”翌日一早,刚刚打扮妥帖的济兰便听见两位阿哥在身后向自己请安。和卓的缺席使胤俄与胤禟皆要在此行侍奉济兰一人,这给她带来的满足感不言而喻。 “哟,今儿又是你们兄弟俩一道来啊——胤俄,贵妃娘娘可有信来?她身子如何了?”胤俄与胤禟一左一右搀扶着济兰从行宫往码头走去,一路上风和日丽,就像济兰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 “回宜妃额涅的话,额涅她还在用药,太医说三月天暖了就可以下床了。”胤俄只觉得此次来江南或许可以物色一些美女回去侍奉,其他事情他倒是全不挂心的,回答济兰的话时,他却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袒露,只能装个孝子贤孙。 “唉,贵妃娘娘真是可惜,这回皇上好不容易有机会带后宫女眷出来散散心,她却病成那样……”听传闻说和卓大概命不久矣时,济兰的心中其实颇有几分期待,但她深知“同情心”在紫禁城里的重要,眼角的泪水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为和卓而流,“不瞒你说,我原本都打算留下照顾贵妃娘娘了,可谁知皇后娘娘把永和宫那位留下了,说我应该跟着胤禟一道出来散散心。我实在是不敢抗旨啊——” “宜妃额涅有心了,儿臣替额涅谢过您的关心。”船舫渐渐起锚,胤俄扶着济兰入座后自己方才坐了,“额涅有永和宫的主子照顾,想来定会平安无事。” “说起这个永和宫的主子,谁能想到如今那锦书——”济兰讪笑一声,忽然像是说错话一般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道,“你……你瞧宜妃额涅这张嘴!真欠吶!” “一晃都多少年了——儿臣现在还是只有个夜叉在家里,不提也罢!”胤俄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道,“幸好她这回没跟了来!”小说网“江南美女如云,八哥不如带几个回去得了!”胤禟见胤俄一脸沮丧,忙藉机开了个玩笑。 “你这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八哥哪里是这么轻薄的人?”济兰佯装生气就要打胤禟一巴掌,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真是跟自己母子连心。 “算了宜妃额涅,九弟也是玩笑话,儿臣不会当真的——”就在济兰的巴掌即将落下前,胤俄迅速挡在前面打了个圆场,“儿臣……儿臣这回来是替额涅长脸的,九弟的话儿臣绝不会往心里去!” 胤俄的信誓旦旦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精明的济兰就更不会信了。 第187章 清者自清 “孩儿给汗阿玛请安, 请额涅安!”康熙一行抵达杭州府城行宫时已是阳春三月,这日康熙会见完杭州当地文武百官回到佟懿儿住处小憩, 正遇上佟法海在庭院中指导胤祥习字。康熙与佟懿儿在一旁观望许久,胤祥方才留意到,将湖笔搁回笔架上向他们行礼。
第346页 “奴才佟法海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一身象牙白粗布麻衣的佟法海跟着胤祥一道向康熙与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奴才方才在陪十三阿哥习字, 一时入迷竟失了礼数,请皇上、皇后娘娘莫怪。” “读书原本应当心无旁骛,朕如何会怪罪?今儿没有外人, 都平身罢,不必拘礼!”康熙笑着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与佟懿儿一同信步走到石桌前仔细端详胤祥的功课,“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 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 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魂——这是苏东坡的《有美堂暴雨》啊!法海,这是你要十三阿哥写的?”胤祥的行楷写得日益精进, 看着眼前这幅行云流水的佳作,康熙十分欣慰。只见他拍了拍手掌, 转头向法海问道,“你也喜欢苏东坡?” “回皇上, 这首诗是苏东坡在杭州西湖所写,奴才觉得这是难得触景生情的机会, 便挑了这首诗给十三阿哥讲解。”法海一向喜欢品行高洁、无拘无束的文人雅士,因此他不像其他先生一般一味教学生四书五经,也希望歷朝歷代的文人风骨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的学生。 小说网 “胤祥,你的诗默写得不错,现在你写完了,汗阿玛问你,你喜欢这首诗吗?”康熙走到胤祥面前,理了理他的衣领和颜悦色道。 “回汗阿玛,儿臣喜欢——苏东坡在杭州做官,效仿白乐天在杭州修建了与白堤媲美的苏堤造福百姓,这是功德无量。但是他为人豁达豪爽,不计个人得失,这就更令人倾佩了。”胤祥的回答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刚过十岁的孩子,有着出人意料的成熟。 “懿儿你听听,这孩子真是不简单啊!”听完胤祥这样一本正经的答话,康熙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沖佟懿儿哈哈大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这都是法海兄弟教得好,师傅辛苦了!”这样豁达有原则的胤祥,让佟懿儿觉得十分惊喜,她真诚地向佟法海行了一个蹲安礼表示感谢。 “娘娘客气了,奴才一向不拘小节,只希望别把十三阿哥带歪了才好。”佟法海也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在紫禁城这样一个讲究规矩礼数的地方,他一向不受人待见。就连康熙与佟懿儿对他的赏识,也被人说成是与皇室沾亲带故的缘故。久而久之,这些风言风语已经让佟法海麻木了。佟懿儿这样真诚的夸赞倒让他颇有些无所适从了。 “明日朕要为杭州的官员以及随行的文武百官御赐文墨,胤祥跟着一块儿去吧!”用晚膳时,对胤祥功课颇为满意的康熙不断地往胤祥碗里夹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来,这是杭州最有名的西湖醋鱼,多吃点儿!” “胤祥还小,那种场合还是先别让他去了吧!”佟懿儿想起临走前和卓那恳切的眼神,心中颇有不忍,“八阿哥九阿哥他们年岁大了,倒是需要多给些机会表现,胤祥还小,再练练才能成气候呢!” “胤禟倒是跟在朕身边老老实实,那胤俄——哼哼。”提起胤俄,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朕不想提他!” “既然如此……那胤祥跟着去也就罢了。只是他毕竟还小,跟着兄长们涨涨见识也就是了,您可千万别让他太得意。”佟懿儿这才知道康熙让胤祥跟在身边实际上是为了填补胤俄的空缺,于是也就不再阻止了。 “额涅放心,儿臣知道应该向三哥、九哥他们学习,儿臣还差得远呢!”吃饱了的胤祥从侍从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立刻笑嘻嘻地表态,“要不是四哥来不了,肯定轮不到儿臣的!” “哟哟哟,这么快就自称儿臣了!”坐在一旁的靖月听胤祥这样一本正经地答话,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些男人官瘾真大!” “什么叫‘你们这些男人’?你汗阿玛也是男人吶!”康熙佯装生气,嘟囔一声道,“原来朕在靖月丫头的眼里是这等形象啊!” “哦……不不不!汗阿玛是鞠躬尽瘁,不是一般人的!”靖月意识到自己的打击范围似乎确实是太大了,连忙起身走到康熙身后替他揉肩陪笑道,“靖月说错了,靖月跟您赔罪!” “那你的策凌哥哥有没有官瘾啊?”佟懿儿颳了刮靖月的鼻樑,也跟着开起玩笑来。 “好好好——你们都没官瘾,是我说错了!”提起策凌,平日风风火火的靖月一听到策凌的名字,立刻就有了闺阁女儿的娇羞,声音也小了许多,“十三弟,对不起啊——” “汗阿玛、额涅,您二位就别开姐姐的玩笑了,姐姐也是提醒孩儿不该得意忘形。”胤祥见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儿臣”便惹来这样一段插曲,顿时有些自责,忙改口道,“孩儿还没有资格自称儿臣呢,以后不会了!” “嗯,胤祥能有这样的胸襟,朕心甚慰!”康熙见胤祥这般谦和,心里更疼爱他了,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好好栽培。 “明日你汗阿玛带着你们几个阿哥在百官面前秀书法学问,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啊!”得知明日陪驾的有自己的儿子胤禟,济兰不由趁夜多嘱咐他几句,“你八哥也不知去哪儿野了,你千万别受他影响。”
第347页 “儿臣听说……听说八哥最近喜欢去那种地方——”胤禟红着脸,支支吾吾说着自己听来的传闻,“他的侍从说他水土不服病了,其实——”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也相信?”济兰恶狠狠地盯了胤禟一眼,严厉警告道,“你八哥病了就病了,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给我好好表现!” “儿……儿臣知错了!”胤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再不敢提胤俄半句。 “懿儿冒昧问一句,八阿哥这些日子究竟怎么了?”入夜侍奉康熙睡下,佟懿儿仍旧不禁担心起数日未见的胤俄来,“说他病了,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朕昨日得知,阿灵阿竟在一处歌姬云集的画舫找到他——一夜笙歌,烂醉如泥,你说叫朕如何带他到百官面前去?”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孩子们的面,康熙自然不得不有所保留。现在与佟懿儿说着私房话,康熙终于不必藏着掖着了,“什么病?桃花病!” “是懿儿没看好八阿哥,让您操心了——”佟懿儿没料到胤俄来到苏杭一带竟放纵至斯,一时深感自责,“原本顺着和卓妹妹的意思让他随驾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没想到……” “他是神不知鬼不觉熘出去的,别说你了,朕也是刚知道!”康熙将佟懿儿揽入怀中宽慰道,“现在朕将他软禁在行宫中,派人时刻盯着他,料想暂时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了。” 小说网 “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和卓妹妹知道,她的身子——”佟懿儿现在觉得让胤俄来江南简直是个馊主意,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只能尽量降低影响。 小说网 “这个朕知道,能瞒一时是一时吧——那座画舫朕已经查封了,所有的歌姬已经被控制。现在除了带她们养起来与世隔绝,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康熙苦笑一声道,“查封画舫的事在杭州城内引起舆论,甚至有人传说朕要在苏杭选妃,弄得人心惶惶,闹出拉郎配的闹剧来呢!” “那……您不想法子解释澄清一下么?”佟懿儿这些日子在行宫看胤祥写字,听康熙这样一说才知道惹出那么大的风浪来,顿时有些担心,“您此次南巡原本是为了聚集人心,现在来这么一出,可是不好收场啊——” “怎么能越抹越黑呢?朕只能让地方官员张贴安民告示,朕一句话也不能说,清者自清。”面对突发情况,康熙如今倒也淡定了许多,“那些听信谣言给朕送来美女的,全被朕骂回去了——朕有了你,哪里还需要其他美色呢?” “少来了——懿儿已经半老徐娘了,可不如那些苏杭美女!”佟懿儿见康熙将脸贴上来,不由羞红了脸,“您要想接几个进宫去,懿儿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呀!” “再漂亮的花也有花容失色的时候,但朕与懿儿多年的情谊却是弥足珍贵,常开不败的。”作为一个男人,康熙并不是不懂得欣赏如花美眷,他喜欢听崑腔,看戏里的杜丽娘、杨贵妃演绎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但回到现实,他知道只有佟懿儿能与他两心相知,能与他相互扶持。于康熙而言,这种相濡以沫的夫妻情分胜过一切。 “朕的这些阿哥里面,如今大阿哥的武功有目共睹,二阿哥、四阿哥的诗书功夫了得。三阿哥胤祉精通音律与数学,书法也以已入佳境。九阿哥与十三阿哥,今日看来也是大有前途的。”翌日康熙在湖心亭赏赐诸位大臣御笔完毕后,便让大臣们与自己一同观看阿哥们笔走龙蛇,一面观察,一面仔细评点。 “皇上诸子聪慧,我大清未来可期!”这是康熙废撤储君之后首次南巡,大臣们自然知道康熙的用意,纷纷藉此表态。阿灵阿虽然憋着一肚子气,却也只得跟着旁人一道附和。 “阿灵阿,看好八阿哥,千万不能让他再离开行宫半步!”离开湖心亭前,康熙经过阿灵阿身前,还是忍不住附在他耳边严厉叮嘱,“贵妃的身子你知道,如果不想让她折寿的话,就让那个孽子给朕老实点!” “奴……奴才遵旨!”阿灵阿知道康熙如今宁愿自己受人非议也要维护胤俄,无非是看着和卓的面子,他忽然很害怕和卓离开人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第188章 往事难忘 “奴才曹寅给皇上请安!”因此次是康熙奉母南巡, 又兼遇上胤俄惹出一段麻烦事康熙一行抵达江宁时已是三月了。曹寅率江宁上下文武百官在太平门前迎接,一时华盖连天,遍地红毯, 极尽气派。 “子清请起——朕不是说了不必铺张么?怎么还搞得如此隆重?”康熙上前扶起曹寅,环顾四周笑道, “有银子了就是不一样啊!” “回皇上, 这些都是噶礼一心筹划的,奴才只是从旁协助而已。”上次接驾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此次康熙再度驾临江宁府城,曹寅心中自然莫可名状。 “是么?对了——噶礼, 噶礼在何处?”康熙听曹寅提起噶礼, 立刻扫视曹寅身后的官员,搜寻噶礼的踪迹。
第348页 只见一身着白鹇补子的瘦高男子毕恭毕敬走到康熙跟前行礼道,“奴才噶礼恭请圣安!” “噶礼啊——还记得你的奇里哥哥么?”康熙扶起噶礼的双臂时, 眼眶渐渐湿润了, “想不到今生今世咱们还有机会重逢——” “奴……奴才听曹大人说起, 才知道小时候记忆里的奇里阿哥竟是当今圣上……奴、奴才何德何能!”噶礼见康熙落泪,自己更是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皇上主子万岁, 便是奴才的福报了!” “唉……说来也是惭愧, 朕登基之后也没能护住你生父一家, 让他们受了苏克萨哈的连累——这是朕一辈子的伤心事, 朕一直都不敢提起。连皇后都不知道这件事呢!”看见噶礼, 康熙忍不住又想起当年的往事, 不禁一阵自责。 “这件事是当时鰲拜专权,不怪皇上主子——”噶礼对拐卖前的生父早已印象模煳,但他反而十分感激被满门抄斩的完颜氏,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今日噶礼飞黄腾达的机会了。 “朕除去鰲拜后,已经替你生父一家平反,现在你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不知你可愿意到山西做个巡抚,继承你阿玛的遗志,替朕分忧啊?”在路上深思熟虑了许久,康熙最终还是决定让噶礼做一方大员,正好山西巡抚出缺,不如让噶礼歷练一番,也算是康熙顾念旧情。 “奴才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知道自己与当今圣上这段奇缘以来,噶礼倒时常做那升官发财的美梦,但第一次见康熙便能官居二品,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才确信自己不是做梦。 “额涅,今天那个噶礼他是什么人呀?为什么他哭了汗阿玛也哭了?”去往行宫的路上,在康熙身边看到全程的胤祥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佟懿儿发问。 “他是你汗阿玛失散多年的髮小,现在久别重逢,当然激动了。”佟懿儿看那噶礼的面部神态,总觉得这人恐怕不是省油的灯,但想到他与康熙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佟懿儿却还是愿意把这噶礼尽量往好的地方想。 “哦……原来汗阿玛也有小时候啊——”胤祥有记忆的时候,康熙已经是一位英明圣君了,他自然想像不到康熙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不会以为汗阿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他怎么可能没有小时候呢?”胤祥的话把靖月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真逗,回头我一定要告诉胤禛哥哥去!” “靖月,这可是在江宁城里呢!你矜持一点儿!”佟懿儿见靖月哈哈大笑,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小声提醒道,“堂堂大清公主,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佟懿儿这样说,靖月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收敛了一些,跟着佟懿儿进了织造府衙门的门槛。 “今日在座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姐妹,大家不必拘礼啊!”晚膳设在织造府衙门的院子里,玉衡与曹寅的夫人孟冬团聚,二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康熙起身举起杯盏,向大家致意道,“自上次江宁一别,已是十载光阴,大家都辛苦了!” “奴才等替皇上效劳是份内之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曹寅等人赶紧躬身回敬,心中激动不已,拿着杯盏的手似乎都在颤抖。 “我尤其要感谢曹大人夫妇一家当年的帮助,如今玉衡家的曹颀和胤祥都长大成人,就是咱们最大的安慰了!”佟懿儿举起金尊向曹荃、玉衡夫妇及曹寅、孟冬夫妇致意,十年过去大家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使佟懿儿深感宽慰。 “胤祥感谢两位曹大人当年的恩德,感谢两位夫人的照顾,先干为敬!”胤祥早听佟懿儿说起当年的曲折,今天诸位长辈齐聚一堂,胤祥自然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即使不胜酒力亦一饮而尽。 “娘娘和阿哥客气了,吃点儿鲥鱼罢!”机警的玉衡发现噶礼对他们的往事似乎颇有好奇心,连忙转移话题,推荐起这一桌美味佳肴来。大家开始动了筷子,自然也就不再展开其他话题了。 酒足饭饱后,孟冬领着几个孩子先回去歇着了,玉衡则忙着烹茶,亲手将江宁特产的雨花茶一一奉上。 “子清啊,这茶的味道朕总觉得似曾相识啊——”康熙轻啜一口,又向噶礼问道,“噶礼,你可也有类似的感觉?” “奴才当年初到江宁为官,喝到这雨花茶便想起小时候也喝过类似的味道——后来与曹大人相认,到了织造府才知道,这雨花茶是当年孙嬷嬷从家乡带来的。”噶礼还没来得及喝,听康熙问话,连忙端着茶盏回答。 “是啊,真想不到四十年前一块儿在京城喝到雨花茶的三个小孩子,现在能一块儿在这种茶叶的发源地相遇!”康熙回头望了佟懿儿一眼道,“你说这巧不巧!”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是皇上应得的报偿。”佟懿儿从康熙的眼神中看出了小孩子天真的眼神,她也跟着会心一笑。 “这样吧,一会儿让顾问行传旨下去,明日朕暂时就不去明孝陵了,你们陪朕去向孙嬷嬷请个安,如何?”喝了一杯暖心的雨花茶,康熙心中越发思念起许久未见的保母,一时感性改变了既定计划。
第349页 “奴才谢皇上恩典!”曹寅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突然,起身谢恩时险些把桌上的缠枝纹青花瓷盏碰碎了。 “舅舅您怎么来了?”自打在杭州惹事后,胤俄便被康熙着人严加看管软禁起来,今日看着一大桌酒馔亦没有食慾,阿灵阿的突然造访却令他眼前一亮,“莫非……汗阿玛允许我出去了?!” “八阿哥啊八阿哥,您……您叫奴才说您什么好哇!”阿灵阿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您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贝勒的样子——” “舅舅,现在您说这些干什么,关键是怎么让您外甥出去要紧啊!”胤俄拉着阿灵阿的手走向八仙桌前,替他斟满一杯酒道,“您吃好喝好,我可只望着您呢!” “现在倒是有个法子让您离开这儿,您听是不听?”阿灵阿显然根本没有食慾,只严肃地望着胤俄道。 “听!当然听——您说!”胤俄竖起耳朵,弯下身子凑近阿灵阿的嘴唇。 “太医院来消息说,贵妃娘娘身子又不好了——明日皇上不去明孝陵了,要先去探望当年养育过他的孙嬷嬷。您明日跟皇上说要回去照顾贵妃娘娘,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每一次收到和卓身体转差的消息,对阿灵阿而言都是一次煎熬,但这次他竟难得有一丝庆幸之感,觉得和卓病得很是时候。 “明白了,多谢舅舅指点!”胤俄对和卓生病的事已经近乎麻木了,但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也不免产生了一点点孝敬母亲的心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和卓简直是自己的大恩人了。 “孙嬷嬷不必多礼——您是自家老人!”翌日康熙与佟懿儿在曹寅、噶礼的陪同下到孙氏的住处探望,孙氏出来迎时,康熙在她跪地请安前将她扶住了,转头向曹寅、噶礼道,“咱仨一块儿向老人家磕个头吧!谢谢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曹寅还没来得及劝阻,康熙便已经跪下了,曹寅与噶礼亦只能跟着行礼。 也许天下人很难明白康熙为何要这样做,但目睹一切的佟懿儿知道,这是幼失怙恃的康熙发自内心的渴望。 “皇上……您起来吧,奴才……奴才担不起啊!”孙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泪眼模煳地扶住康熙的手臂,浑身都在颤抖。 “您担得起,要是当年没有您的照顾,就没有今日的朕了!”康熙缓缓起身,将孙氏扶进屋内坐下,“看到您身子现在还硬朗,朕就放心了——子清,拿纸笔来!” 曹寅一听便知道是康熙要赐御笔,赶忙与手下一同忙碌起来,噶礼亦开始帮忙收拾书桌,研磨墨汁。 一切准备妥当后,只见康熙走到几案前,提笔写下“萱瑞堂”三个大字,又盖上“康熙宸翰”的印章,众人皆惊嘆不已。 “子清啊,你着人将这字刻在匾上,今后老太太的住处就有名字了!”康熙给许多大臣都赐过字,但这样给一个老妇人赐字却是尚属首次,内包括噶礼在内的众人皆向曹寅投去歆羡的目光,弄得曹寅很不自在。 “不知奴才可否为奴才的养母也讨个恩典?”噶礼灵机一动,忽然站出来腆着脸提议道,“奴才的额涅待奴才如亲子一般,十几年含辛茹苦,奴才想起来就不免坠泪了。” 见噶礼这般恳切,康熙亦欣然题写“松鹤延年”四字送给噶礼之母,噶礼见康熙对自己几乎有求必应,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第189章 只合江南老 “草民佟世南恭请皇上圣安, 皇后娘娘万福!”祭拜明孝陵完毕,康熙听曹寅奏报称佟国器已病危,当即决定翌日即往僻园探视。已辞官在家照顾父亲的佟世南在府院门前迎驾, 心情十分激动。 “世南兄平身吧,今日是微服, 不必拘礼——佟中丞他……”见佟世南脸色阴沉了下去, 康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跟着佟世南进入园内佟国器的住所。 “佟中丞, 您躺着歇息吧,不必请安了!”浓烈的中草药味扑鼻而来, 康熙见年逾九旬的佟国器竭力想要起身行礼, 忙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他温柔道,“您是朕和皇后的恩人,该是咱们谢您才是啊!” “胤祥, 快给佟中丞磕个头!”佟懿儿朝身后的胤祥招了招手, 将他引导佟国器跟前介绍道, “堂伯,这是当年在您府上出生的十三阿哥,已经长大成人了!” “祝佟中丞寿比南山!”胤祥总听佟懿儿说起的这位“恩人”, 今日终于得见, 他却已经病入膏肓, 胤祥心中不免深感遗憾。 “梅……梅岑, 快把十三阿哥扶起来……咱们、咱们担不起呀!”佟国器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面前康熙与佟懿儿这一家和和美美的景象, 让气若游丝的佟国器不免流下欣慰的泪水。 “十三阿哥请起来坐下吧!”佟世南将胤祥扶起安置在一只黄梨木杌子上坐了,又引侍女奉上新烹制的碧螺春给众人品尝,“这是用今年年初的雪水烹煮的,不知皇上、皇后娘娘和阿哥公主们可还喝得惯。” “世南兄不必客气,好茶叶宫里有的是,今儿是特意来探望老人家,和老人家说说话。”康熙将茶盏搁在凭几上,搓了搓手望向佟国器道,“中丞这僻园还真是风水宝地啊,朕是真羡慕您!”
第350页 “皇上说笑了,老朽只是在这儿苟延残喘罢了!”佟国器坐起身来靠在软枕上,整个人已瘦成皮包骨头,显得十分孱弱,“老朽本以为自己十五年前就要离开人世了,没想到因为您赏赐的金鸡纳霜又多看了几年江南好风景,值啦……” “要不是您当初先用过这个药,朕现在没准都没法儿来见您这一面了!”想起康熙三十二年的九死一生,康熙不禁感慨万千,“您不但救了皇后,护住了十三阿哥的周全,您也救了朕吶!” “这些……这些都仰赖皇上和主的庇护——”佟国器先是双手合十,又在胸前划起十字,佟世南觉得这样似乎有些欠妥,想要阻拦似乎有些晚了。 “不妨事,毕竟是传教士的药治好了中丞的病,他老人家有自个儿的信仰也很正常。朕不会干涉的。”康熙见佟世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忙笑着抬抬手让他放轻松,“前儿朕收到传教士白晋他们的来信,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该在京口登岸了,带着法兰西皇上的礼物回京城见朕。” “谢皇上体恤。”在这样一个以程朱理学为主流文化的国家,思维开阔的佟国器常常被人视作异类,佟世南听见康熙这一番宽慰,心里的石头才算渐渐落下了。 “老朽的祖籍在东北,可是老朽却从未回过北方。”或许是迴光返照的缘故,佟国器忽然好像来了精神似的,两眼放光地与康熙说起话来,“听说……您去年往北方祭祖,那边一切可还好啊?” “好着呢,您放心!”康熙笑着答应他一声道,“朕听懿儿说过,您的阿玛明朝时是在湖广考中的进士,只可惜后来被奸佞所害,您的额涅含辛茹苦把您抚养成人,着实不易。” “大概是皇后娘娘与老朽有缘吧,竟知道这么多与老朽有关的事。”佟国器当然不知道佟懿儿在穿越之前曾经皓首穷经只为寻找他的下落以完成毕业论文,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佟国维告诉她的,“说来也许是天意,娘娘出生那会儿老朽因亲善传教士而被辅臣问罪,那时候老朽并未皈依天主,只是对他们感兴趣而已。没想到如今,洋人救了老朽的命,老朽倒真皈依了……” “朕记得——直到扳倒鰲拜之后,朕才得到机会将您彻底平反,要不是康熙四年那场地震,或许您和汤玛法就该被问斩了!”原来康熙与佟国器之间早有渊源,只是佟懿儿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竟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老朽是佟图赖老大人赏识,在江宁城投奔他老人家踏上仕途,这一辈子在南方四处为官,现在能够回到这里养老,实在是皇上的恩赐——或许……也是天意吧!”回首一生,活了将近百年的佟国器不禁心生无限感慨,“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游人’能够在此终老,也算无憾了。” “中丞累了,您好好歇着吧,朕就不打扰了。”康熙见佟国器的脸上已经血气尽失,便与佟懿儿一道起身准备离去。佟世南登时会意,将康熙一行送出僻园。 “倘若老人家想要按照天主教的习惯料理后事,你尽管操办便是,朕会嘱託曹寅前来协助。”临走之前,康熙仔细叮嘱佟世南一定要让佟国器遂心而逝,他听说过洋教的规矩,怕地方官干预,特意想出让曹寅保驾护航的法子来。 当日夜里亥时,佟国器与世长辞,康熙赐丧葬银两,以二品官员礼葬。 “儿臣给额涅请安。”快马加鞭赶回紫禁城的胤俄踏入永寿宫门的一剎那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直用“生病”的理由威胁胤俄的和卓,这会子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他颤抖的双腿扑通跪地,豆大的汗珠一股一股地往外渗。 “八贝勒您回来了!贵妃娘娘这些天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呢!”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盆进屋的如吉已经照看和卓好些天了。她将铜盆搁在木架上,嘆了口气道,“原指望天气暖和些贵妃娘娘的病可以好转,谁承想……” “您出去吧,我自己的额涅,我自己照顾!”胤俄攥紧拳头站起身来,忽然挡住如吉的视线,语气十分冰冷。 “八阿哥您这是——”如吉虽然不大喜欢和卓,但这些天来她也是一丝不苟地遵照佟懿儿的嘱託照顾和卓的,现在被胤俄这般对待,令她十分错愕。 “德妃娘娘,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请您赶快离开这儿!”胤俄只觉得与佟懿儿过从甚密的如吉只怕没安什么好心,满脑子想的都是让这个女人尽快消失,“那……既然八阿哥已经回来了,就好生照顾贵妃娘娘吧——我、我就不打扰了。”如吉身为一宫之主,到底是个有骨气的,当即带着贴身的宫女离开,不愿自取其辱。 “德妃额涅,您……您怎么了?”走到永和宫门前,如吉的眼泪到底止不住流了下来,守候多时的胤禛见了,忙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 “啊……四阿哥您来了——”见是胤禛前来请安,如吉的心情好了许多,忙擦擦眼角引他进屋道,“等了好一会儿吧?” “倒没有多久,值班的事办完了,想着来看看您——贵妃额涅的身子如何了?”胤禛猜想如吉定是从永寿宫回来,不免也关心起和卓的病况。他扶着如吉坐下,亲手倒了一杯清茶奉上,“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第351页 “哦……谢谢四阿哥,今儿……今儿八贝勒回来了,现在是他在照顾着。”在喝水的间隙,如吉正可以掩饰内心的委屈,把眼泪流在杯子里,装作一切如常。 “那……您就好好歇几天,也别太累了。”胤禛不用猜也知道,以胤俄那样跋扈嚣张的性格,是极有可能给如吉难堪的。但现在如吉显然打算替胤俄留面子,胤禛必须顺着这个台阶下,“八贝勒回宫照顾生母,是人人称赞的大孝之举,也可以让您喘口气——明儿儿臣带弘晖初霁来给您请安可好?” “那敢情好啊,我也好久不见两个孩子了!”喜欢孩子的如吉听说这个好消息,方才的不悦果然消失了大半,“你家福晋什么时候生?快了吧?” “等汗阿玛他们迴銮,松贞和二嫂差不多就该瓜熟蒂落了。”说起这些高兴的事,如吉果然一扫阴霾,胤禛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才回来啊?”胤俄在永寿宫呆了整整一夜和卓还不见甦醒,实在顶不住了便告辞回府准备小憩一会儿,刚进府门,怒气沖沖的扎克善拦在门口,不让他进门。 “我还没找你算帐呢!额涅是你婆婆,你怎么也不去照顾?!”胤俄见扎克善竟还有脸对自己发脾气,一时怒髮冲冠,一手将她掼倒在地,“还有本事沖我发火?!” “你……你凭什么打我?!”扎克善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等气,立刻在地上打滚撒泼哭道,“还……还有没有天理了呀!在外头风流成性,回到家里欺负我……日子没法过了!” 胤俄困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只由着她哭闹,丫鬟婆子们围了一堆劝,扎克善渐渐发现没什么用,也就抽抽嗒嗒地起来了。 扎克善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姑母济兰能够早些回来——在她看来,这偌大的紫禁城也只有济兰能为她指点迷津了。 她不知道的是,躲在书房里辗转反侧的胤俄也无比思念着远在江南的济兰,在他看来,如果现在照顾和卓的人是济兰,那和卓肯定早就平安无事了。 第190章 黄粱一梦 “额涅……额涅您醒了?!”翌日胤俄又在永寿宫和卓榻前守了半晌, 终于见得和卓的眼皮动弹了两下,不禁扑上去握住她的手兴奋不已。 “胤俄……你——你怎么回来了?!”第一眼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时,和卓脸上并无半分欣喜, 她很想努力支起身子,却已无半点儿力气, “难……难道你又惹了祸事, 被你汗阿玛撵回来了?!” “没……没有啊!”虽然胤俄的确在江南惹事,但此次回京与他闯祸无关却也是实情, 回答和卓的质疑时,胤俄倒真理直气壮了起来, “儿臣听说额涅身体欠安, 立刻日夜兼程赶回来了——不……不信的话,等舅舅回来您问舅舅!” “好……额涅宁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你真的懂事了。”和卓觉得此时此刻能见到儿子的人影,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惊喜, 她当然宁愿相信胤俄说的话句句属实, 哪怕是做梦时让她省省心也好。 “给八福晋请安!”宫女们请安的声音在胤俄背后响起时,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握了握和卓骨瘦如柴的手,似乎希望从和卓这里获得一点儿勇气。 “给……给额涅请安!”扎克善扑通一声跪在胤俄身后,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我……我这不是还没死么?!你在那儿嚎谁的丧?!”和卓最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 见扎克善这副模样, 自然气不打一出来。 “额涅……八阿哥、八阿哥他打我!”昨日一番推搡, 扎克善的人摔倒在地, 手肘碰紫了一块, 为了好到和卓这里伸冤, 扎克善免不了把自己受伤的地方“加工”了一下,使紫胀的地方看上去更显眼,“您……您要替儿媳做主呀!” “扎克善,你不要得寸进尺!”胤俄回头小声呵斥了一句,头上开始渗出汗珠,转身哄了哄气得面色发青的和卓道,“儿臣……儿臣昨天回府时太累了,没空搭理她——她自个儿摔倒了,现在跑到您这儿诉苦来了,您别往心里头去!” “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了,以为我扎克善娘家没有人好欺负是不是?”扎克善自打从布在胤俄身边的眼线处得知胤俄在江南做下的荒唐事,心里一时万念俱灰,只觉得当初嫁给胤俄完全是个错误,到这会子已经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你敢不敢把你在江南做的那些破事告诉额涅?” “你给我住口!”胤俄一个勐子站起身来,拽住扎克善的衣襟凶神恶煞地警告道,“你想气死额涅是不是?” “是你气死她老人家还是我?还有没有天理了?!”扎克善越发委屈,努力挣扎试图挣脱胤俄的手掌。 “胤俄,你松手!让她说!”和卓从扎克善的话语中听出此事大概非同小可,立刻让侍女将自己扶起,勉强靠在软枕上,用尽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发出声音。
第352页 “回额涅的话,胤俄他在江南与歌姬玩闹,被汗阿玛软禁了,听说您生病,他才有机会脱身呢!”和卓的训斥让胤俄彻底怂了,他一松了手,扎克善便像回到水里的鱼一般使劲扑腾,巴不得把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和卓。 “扎克善说的……可是事实?!”这样的事情太符合胤俄的性子了,和卓两眼一黑,只觉得万念俱灰。 “汗阿玛说了……此事不能传扬出去,她……她不可能知道!”胤俄对扎克善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做法感到非常厌恶,心虚之中还不忘指责。 “我只问……是不是事实!”和卓将手边的一只玉如意砸向胤俄,自然是没有砸中,只磕在凭几的一角显出裂纹来。 “儿……儿臣不孝!”胤俄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遭,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认错。 “孽……孽子!”和卓仰天长嘆一声,一头栽倒——她希望自己登时死了才好,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未来了。 “佟懿儿,我真……我真羡慕你呀!”御舟返程行至德州,这夜月明星稀,佟懿儿一人坐在船窗前枕着一册古书瞌睡,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塔……塔娜姐姐?!”塔娜的出现着实吓了佟懿儿一跳,“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离开的时候,你为了让我好过一点,骗我说怀孕的不是你,是如吉——我一度以为,我还有机会的,于是不惜请道士做法让我在我的胞妹身上重生。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赢不了你。”塔娜的影子渐渐与和卓合二为一,她嘆了一口气,幽怨道,“可我不明白,我究竟输在哪里呢?” “你……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身就是穿越而来的佟懿儿对塔娜重生为和卓的事自然很容易接受,听完她的疑问,佟懿儿依旧心静如水,反问了一句。 “我的阿玛是四大辅臣之一,我们是开国元勛的后代,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延续家族的荣耀?”塔娜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看着佟懿儿的眼睛道,“而你……你只不过有个好姑母罢了!” “现在你有了胤俄,他不正好延续你们家族的荣耀么?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跟你争什么——皇上选我做大清的皇后,自有他的考虑。”佟懿儿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你的心思我一直都懂,我很佩服你为家族的坚持,这一点,我望尘莫及。” “是啊……可你给了皇上他最想要的东西——一颗真心。”塔娜呵呵一笑,笑出了自己的眼泪,“在这紫禁城里,没想到真心还能把皇上抓得牢牢的!我错了……自打皇上扳倒了我义父,我一直以为帝王是没有真心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有永远的利益——可你是个例外。” “你从来不敢走进皇上的心里,只能揣摩圣意。可是我敢。”佟懿儿知道,这也许就是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思维差异,她理解塔娜。 “我的阿玛得罪过皇上,他能让我进去吗?”然而塔娜的质问却让佟懿儿一时哑口无言了,“他是君,我们是臣——你不一样,你跟他有血脉之亲,他把你当亲人,你当然办得到!” “胤俄……胤俄是他的至亲,你还有机会的——”佟懿儿感觉和卓与塔娜重叠的身影渐渐模煳,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却无法触碰。 “胤俄这孩子如今冥顽不灵,不要说皇上,就是我……也对他无能为力了——是我过去太纵容他了,是我没有把握机会。”塔娜摇头嘆息一声道,“佟懿儿,我愿赌服输了。”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还有改邪归正的机会,你……你别放弃他!”看着塔娜的影像一点一点淡出,佟懿儿不免于心不忍,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声春雷将她惊醒,她坐起身来,满头大汗。 “启……启禀皇上,京城来消息,贵妃娘娘病危了——”就在佟懿儿惊醒的同时,康熙从顾问行处知道了和卓病重的消息,当即决定火速回京。 “胤禛,贵妃的身子怎么样了?”因为事情紧急,康熙便叮嘱胤祉等在后面陪着太后的銮驾慢慢返京,自己则与佟懿儿一道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紫禁城。刚刚又得一子的胤禛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坐月子的松贞,这几日镇守永寿宫看着太医斟酌用药,寸步不敢离开。康熙与佟懿儿进得永寿门,胤禛即在门前迎接了。 “回汗阿玛的话,太医说……说不大好。”胤禛领着康熙与佟懿儿进入屋内,太医们焦头烂额的神情似乎比胤禛的话更有说服力。想起前些日子那个有些荒诞的梦,佟懿儿的心凉了半截。 “胤俄呢?不是说要他回来照顾贵妃么,他人呢?”康熙环顾四周也没看见胤俄的身影,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回……回汗阿玛的话,八弟他——”胤俄与扎克善的夫妻矛盾矣闹得满城风雨,胤禛当然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告诉康熙与佟懿儿和卓病情恶化的真实原因,但康熙问到此处,胤禛却不知如何措辞了。
第353页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胤俄的时候,还是和卓妹妹的病要紧!”佟懿儿看出胤禛的为难,赶紧牵了牵康熙的手圆场道,“咱们先去看和卓妹妹吧!” 听了佟懿儿的话,康熙果然将胤俄的事放下不表,胤禛不由向佟懿儿投去敬佩和感激的目光。 “和卓,和卓——朕回来了!”康熙走近和卓身边时,已经能感到她的气息相当微弱了。他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唿唤。 “皇……皇上——臣……臣妾对不住您——”和卓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完全凹陷下去,看见康熙,她沙哑着嗓子,欲哭无泪。 “朕不怪你,朕也从来没有怪过你阿玛,你已经很好了。”康熙将嘴唇贴近和卓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尽管声音很轻,但佟懿儿听得一清二楚,她流下泪来。 “谢谢皇上……是臣妾,是臣妾不了解您——臣妾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了,希望来世——”和卓现在说的话,让佟懿儿不由自主联想起塔娜在梦中所说的字字句句,她只能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唉……还是,还是不要有来世了罢!” 谁也没想到,这个骄傲一生的女子竟在人生的终点说出这样一句遗言。 第191章 庭训格言 双膝跪地, 向康熙叩首请罪。 “懿儿你起来——”康熙原本沉湎于深深的自责之中,没有半分责备佟懿儿的意思,现在她这样的反应让他吓了一跳, 赶忙伸手将她扶起,“这些年你为和卓母子所做的一切, 倘若朕看不见, 便是睁眼的瞎子了!” “懿儿只恨自己当初还是太心软了,总以为胤俄是和卓妹妹所生, 懿儿干涉太多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等懿儿意识到不得不干预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佟懿儿当初也只是拿着胤俄殴打满都护的秘密做威胁约束了他一些时日,日子久了她才发现这对一贯无法无天的胤俄其实毫无效力。 “身为皇后, 你自然有你的难处——干预会惹麻烦, 不干预又于心不安,朕明白你的难处。这事儿原该朕来管教更合适的。”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边安慰边思忖道, “现在悲剧已经发生了, 咱们在这里追悔莫及, 和卓也不可能死而復生——依朕看,当务之急是如何教育胤俄他们悬崖勒马,亡羊补牢, 这样才能告慰和卓的在天之灵啊!” “您说的是, 懿儿这些日子一定好好思量, 争取拿出个好法子出来。”康熙的话使佟懿儿意识到现在远还没有到只能流眼泪的时候, 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擦了擦眼角, 感觉自己更有力量了一些。 “给额涅请安。”将和卓安葬至妃园寝的事情办妥后, 佟懿儿方才得空与胤禛夫妇见面,胤禛与松贞夫妇二人带着一些滋补品来承干宫请安,二人与佟懿儿一样都有些疲惫。 “松贞你刚生产完就遇上宫里有丧事,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佟懿儿离宫时,身怀六甲的松贞还是珠圆玉润的,肤色亦白里透红,如今她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脸上的红润也不过是脂粉带来的一抹亮色罢了,看得佟懿儿不免心疼。 “松贞不碍事,倒是您看着清减了许多,要保重身子才是啊!”松贞听胤禛说起佟懿儿一回宫连气都不曾喘一下便料理起和卓的丧事,心中便一直牵挂着,生怕佟懿儿吃不消,“阿玛听说您近日辛苦,特将汗阿玛前些年赏赐的上好辽参托我送来。” “费扬古将军这就是见外了——皇上赏赐辽参给将军,是想着他过去为大清鞠躬尽瘁落下一身病,想让他好好补补的。松贞丫头你要是还肯听我的话,就把这东西拿回去!”佟懿儿摆了摆手,吩咐玉衡将收到的辽参原样奉还,“你阿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既然额涅执意不肯收,那松贞便带话回去了,多谢额涅对阿玛的关怀。”松贞见佟懿儿不收,知道也强求不来,便让侍女收好作罢了。 “新出生的小阿哥还好吧,听皇上说已经赐了名字上玉牒了?”皇宫中新丧的阴霾还得用新生命的诞生来驱散。佟懿儿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言语中有了一丝喜悦的口气。 “说来也巧,咱们家的二阿哥和二哥家的大阿哥也是有缘,竟都是四月二十八日生的,前后就差半个时辰,连生辰八字都一样!”说起刚刚出生的小阿哥,胤禛的眼睛立刻变得神采奕奕,“咱们家的大些,叫弘音。二哥家的,汗阿玛也赐了名字叫弘旻。” “那敢情好啊,这真是两个孩子的好缘分了!”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对熟悉歷史的佟懿儿来讲完全是全新的了,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不介意,只打心眼里为两个孩子高兴,“弘晖和初霁还好吧?现在你们照顾三个孩子会不会太辛苦了,干脆让他们养在我身边吧。” “弘晖和初霁常跟我念叨您呢!您要是不嫌孩子们吵肯带在身边,那真是我和四阿哥的福气了。”松贞听佟懿儿这意思,八成是想让儿孙承欢膝下的。善解人意的松贞赶紧顺着佟懿儿的话往下接,表示十分愿意让弘晖与初霁进宫陪伴祖母。
第354页 “现在你们十三弟跟着法海读书,靖月那丫头一门心思都在策凌那小子身上,我这承干宫好久都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了。这下可好,又来了两个鬼灵精!”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佟懿儿一方面深感欣慰,另一方面却又有一丝怅然若失之感。和卓的忽然离去让她更添惆怅,也许孙子孙女们的陪伴能让她获得慰藉。胤禛与松贞看着佟懿儿笑中带泪的表情,对她更多了几分理解,当即决定次日便将两个孩子送进承干宫陪伴佟懿儿。 “姑母……您说,汗阿玛会因为额涅的事怪罪我么?”和卓的丧事办完,胆战心惊的札克善三天两头就往翊坤宫跑,这日一面替济兰揉肩,一面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说侄女呀,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前些时的丧仪上,济兰已经把该为和卓流的眼泪流完了,现在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点做长辈训话的样子,不由刻意学着当年和卓的模样斜倚在贵妃榻上傲慢道,“那种放不上檯面的事,皇上秘而不宣肯定是有道理的,你倒好!就为着自己心里头一口恶气,跑到你婆婆跟前告状——就算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别人会这么想么?” “我……我哪里知道她老人家为着这一句实话就过去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听济兰这一番分析,札克善心里显然更加慌乱了,她满腹委屈,一抽一嗒道,“要……要不是胤俄把……把我气昏了头,我也不至于慌不择路,口不择言啊!” “以皇上一贯大事化了的性格,他倒未必会把你怎么样,何况他还得顾着安亲王府的佛面。”札克善现在的惊慌失措正是济兰所期待看到的,她做出一副一切为了札克善着想的模样,仔仔细细地帮她分析起目前的局势来,“我只是担心……八阿哥他恐怕——” “姑母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我扛得住。”胤俄自打和卓去世后便没有再与札克善说过半句话,夫妻俩长期分居。听济兰说起胤俄来,咋咋唿唿的札克善忽然停了替济兰揉肩的手,连唿吸也屏住了。 “咱们甭管事实如何,贵妃娘娘去世的事在八阿哥眼里多半还是你的过失——何况嫁给他这些年来,你连一儿半女也不曾替他添,万一他一个不留神把你休了,你以后可怎么办?”济兰深知要想为胤禟拿去胤俄这个障碍,眼前这个当年自己布下的棋子就显得至关重要,她摆出一副替札克善忧虑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跟她分析利害,“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胤俄怎么着也不能甩开你,明白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札克善果然被济兰的话唬住了,她瞪大眼睛盯着济兰,仿佛抓着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得先服软,说你听到那些风言风语都是捕风捉影,是有人挑唆,没想到气死了贵妃娘娘,你现在追悔莫及。”服软是济兰在和卓面前惯用的伎俩,如今教起札克善,济兰自然是如鱼得水,“现在皇上若要追究此事,你愿意替八阿哥承担所有罪责,八阿哥回来就是照顾贵妃娘娘表孝心的,一切都是你听信谣言。” “这……这样一说出去,汗阿玛还能饶了我吗?”一向跋扈的札克善听说自己需要承担所有罪名,心里又委屈,又觉得害怕,哆哆嗦嗦道,“您……您别是坑我吧?” “傻丫头,你跟姑母是一家子,姑母坑你做什么?”济兰摇头笑道,“你说你是听了风言风语才闹的,就等于承认八阿哥在江南的事是子虚乌有,等于挽回了他的面子。既然是谣言,那气死贵妃的就不是你,是那些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徒。你和八阿哥都有了台阶下,他欠你一个人情——你这盘棋不就活了吗?” “是侄女儿煳涂,没明白姑母一片苦心!”济兰的一番话对札克善犹如醍醐灌顶,她起身朝济兰磕了三个响头,顿时觉得未来又有了新的希望。 “孙儿给汗玛法请安!”这日康熙下了朝往承干宫来,忽听得一阵书声琅琅,进门一看时,原是佟懿儿正与三岁的弘晖、初霁一道在梨树下边玩边念书。 “你们在跟着祖母念什么吶?”康熙见佟懿儿手里拿了一本蓝皮封面没有题名的线装书,一时好奇心起,拿过来翻阅。 “训曰:为人上者,教子必自幼严饬之始善。看来,有一等王公之子,幼失父母,或人惟一子而爱恤过娇甚,其家下僕人多方相诱,百计奉承。若如此娇养长大成人,不至痴呆无知,即多任性狂恶。此非爱之,而反害之也。” “这话……怎么倒像是朕从前说过的?”康熙抬起头,惊诧地看着佟懿儿,“这是什么书?” “这是懿儿让大阿哥、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他们一起回忆的,编出来您这些年说过的教育他们的话。”佟懿儿将弘晖抱起来,亲亲他的脸颊道,“这话是你汗玛法跟谁说的呀?” “跟二叔说的!”弘晖回答的声音非常响亮,在场众人皆笑了。 “你怎么想起来编这个?”康熙抱起初霁,与佟懿儿一道走进屋内,感到十分惊讶。
第355页 “将来阿哥们和这些孩子得人手一册,要把您说过的这些话记到心里头去——这是懿儿身为皇后的教养之责。”佟懿儿与胤禛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编出了初稿,现在刚好是拿来给两个孩子当启蒙教材。 “懿儿有心了——朕看这书就叫做《庭训格言》吧!”康熙走到书案前,大笔一挥,在封面上写下题名。 第192章 先发制人 “孩儿不孝, 请汗阿玛、皇后额涅责罚!”和卓七七忌日那天,札克善听从济兰吩咐,趁康熙与佟懿儿到永寿宫举哀之时来了一出“负荆请罪”, 哭得梨花带雨。 “八福晋你有何不孝啊,说出来朕听听。”康熙先是在和卓牌位前燃上一柱清香, 看着和卓的遗容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孩儿煳涂, 在家里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便当了真……跑、跑到额涅病榻前跟八阿哥理论,这才气死了额涅……孩儿罪该万死!”札克善匍伏于地,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当着胤俄的面把当日的罪过一概往自己身上揽了,一身缟素的胤俄一面垂首抽泣, 一面在心里暗自叫好。 “这些闲言碎语是谁说给你听的, 把人都交到刑部审问!”康熙早知道那些胤俄在江南胡来的消息都是札克善派到胤俄身边的眼线说的,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害死和卓一条人命,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孩儿谨遵汗阿玛吩咐, 一定……一定把人交出来!”济兰早跟札克善分析过, 康熙定然是希望胤俄在江南的往事成为永远的秘密的, 与其让札克善自己把这些人处理掉,不如此时把他们交给康熙处置,也算是戴罪立功。一听康熙这样说, 札克善便知道自己安全了, 立刻点头如捣蒜。 “既然一切都是闲言碎语, 悲剧已经发生, 朕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康熙转身面对胤俄与札克善, 两人立刻跪地叩首, 哆嗦着身子聆听康熙的训话,“八阿哥,希望你记得你额涅临终对你的嘱託,从今往后安分守己,好好长本事——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明白吗?” 康熙的这句问话特意走到胤俄身边,俯下身子贴着他的耳朵说,足以让他吓掉一层皮。 “八阿哥、八福晋,这本是阿哥们回忆的你们汗阿玛这些年来说过的庭训。我看你们现如今都要好好补补课才行。”佟懿儿目送康熙先行离去,见夫妇二人仍旧匍伏于地,便将事先备好的《庭训格言》递给胤俄道,“希望你们夫妇二人在为温僖贵妃守孝的这些日子里好好修身养性,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少惹些是非!” “儿……儿臣谨遵皇后额涅教诲!”接过佟懿儿递来的书册,胤俄一时觉得自己仿佛被勐扇了一巴掌似的,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接受佟懿儿的□□。 “多谢姑母指点!自那日之后,八阿哥果然没有给我摆脸色看了,还说多谢我替他承担责骂呢!”平安度过一劫的札克善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为自己指点迷津的济兰,特意从娘家拿了一堆好东西来孝敬,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姑母,您真是札克善的再造恩人!” “嗨……那么见外做什么?名义上咱们是姑侄,可我这个没闺女的,可是打心眼里把你当闺女这么疼的!”济兰一面拉着札克善的手,眼睛却一直扫视着桌上托盘内那些又大又亮的东珠喜不自胜,“何况胤俄那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向着你们还能向着谁啊?” “现在额涅已经不在了,宫里咱们能指望的也只有您了——”气死和卓完全不是札克善的本意,和卓的离世对胤俄与札克善而言都无疑是致命一击,想到他们还有济兰可以倚仗,札克善仿佛又多了一点勇气,“皇后对八阿哥一贯不友好,那日汗阿玛离开后,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什么劳什子《庭训格言》羞辱咱们!” “唉,听说那《庭训格言》就是皇后娘娘为着规训胤俄特意编写的呢——这皇后娘娘八成是真把自个儿当长孙皇后了,好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济兰早从胤禟那里拿到了 《庭训格言》,现在听札克善说起,她的眼珠滴熘一转,立刻想着怎么大作一篇文章,“各个阿哥都请去回忆他们父皇的圣训去了,偏偏就咱们胤俄被排除在外,这不是故意噁心你们又是什么?” “姑母说得是啊……皇后明摆着就是看八阿哥不顺眼的!如今大阿哥、三阿哥他们如日中天,她的儿子灰头土脸,动不得旁人,就寻思着踩咱们一脚了!”原本札克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被济兰这么一说,立刻说出了她满腹的委屈来,“看额涅薨逝了,咱们这一家子也就更好欺负了!” “依我看呢,你们要是不想老被皇上、皇后他们盯着不放,如今倒也不是没有法子的。”济兰成功挑起了札克善的不甘心,下面的话说得也就如鱼得水了,“现下皇上已经冷落了四阿哥,你们自不必去招惹他。可你方才也说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现在是如日中天,越是如日中天也就越容易露出把柄来,不是么?” “您的意思是——”札克善与胤俄这些年已经被康熙与佟懿儿数落够了,他们急需康熙转移注意力,好让八贝勒府过几天养精蓄锐的安生日子,济兰的话只说了半句,却给了札克善无尽的希望。她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第356页 “话说得太透也就没意思了——这本《庭训格言》你拿回去好好儿翻翻,没准就能想出法子来了。”济兰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将桌上的《庭训格言》递给札克善——她送来了这么多上等东珠,济兰这个做姑母的也不能让她空手回去,总得礼尚往来才好。 札克善不明就里地接过书册,一时没能会过意来。 “臣妾……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已至七月,这日正下着大雨,荣妃却忽然得到传召往承干宫见佟懿儿,等她到时,竟见朝服半湿的胤祉跪在佟懿儿跟前垂首,荣妃见状便猜测大事不好,行礼时瞬间紧张了起来。 “荣妃姐姐请坐!”见荣妃来了,佟懿儿忙笑着招唿她坐了,又吩咐宫女们端上茶来抱歉道,“外头雨这么大,还请您特意走这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只因为现下有一件与三阿哥有关的小事,想来想去还是让姐姐一同看着比较稳妥些。” “皇后娘娘客气了,莫非……是三阿哥他惹出什么祸事来了么?”荣妃还未坐稳,便焦急地想从佟懿儿那里知道一个结果,她诧异地望着跪在面前的儿子,胤祉这些日子都在自己府上的书斋中与陈梦雷坐而论道,她委实不相信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还能做出什么惊动皇后的出格事来。 “三阿哥,你能把你的凉帽摘下来么?”佟懿儿笑着望向跪在地上的胤祉,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儿……儿臣——”胤祉涨红了脸,抬头望着佟懿儿与荣妃,却没有勇气抬起手来摘帽子。迟疑了半天,他终究还是匍伏于地道,“儿臣有罪!” “这么说,这封匿名信里说,你于温僖贵妃丧期未满百日之内自行剃头的事是真的了?”荣妃这才注意到佟懿儿手中正拿着一封满文信笺,很显然这封信是冲着胤祉来的。 “是,儿臣七日前的确剃了头。”看到佟懿儿手里的信,胤祉也明白了——很显然,这是有人在算计他,他除了供认不讳,已经无路可走。 “温僖贵妃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她毕竟是你的母妃,皇上三令五申要你们遵守孝道,好做天下人的表率。三阿哥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想来也不会轻易忘记皇上的圣训吧?”有着一个现代灵魂的佟懿儿虽然不大认同丧期百日内不得剃头的规矩,但这封匿名信是康熙交给她让她查证的,圣旨已下,身为皇后佟懿儿不能拒绝。 “皇后额涅教训的是,儿臣愿意接受一切责罚。”出乎佟懿儿与荣妃的意料之外,胤祉竟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你难道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吗?哪怕就是解释一下也好啊。”佟懿儿之所以让荣妃过来,就是想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寰余地的。如果荣妃当着佟懿儿的面求情,她便有理由向康熙争取从轻发落此事。可胤祉如今的举动却让荣妃坐在圈椅上呆若木鸡,只得有佟懿儿打破尴尬的局面。 “无论是什么原因,剃头就是逾矩。向汗阿玛与您隐瞒此事就是欺君,儿臣已经大错特错,现在悔不当初。”胤祉本想一直瞒下去的事,不料竟以被人告发的形式出现在了康熙面前,他现在倒真有些懊悔自己心思太过单纯,想着小事化了,现在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把凉帽摘了,让额涅看看你的头。”佟懿儿起身走下宝座,移步胤祉跟前,伸手轻轻摘下他的凉帽,这才发现他的头皮上敷着一大块药膏,从边缘能看出头皮有些红肿的迹象,“这是怎么弄的?” “前些时……一心扑在修书的事情上,疏忽了洗头,前些日子奇痒无比,太医说必须把头剃了洗干净上药才能好。”胤祉红着脸重新将帽子端端正正戴好,低声道,“这些小事都是儿臣自个儿不注意,原不该惊扰汗阿玛和皇后额涅,儿臣便一直不曾言明,只想着瞒天过海……如今看来,倒是儿臣惹麻烦了。” “你的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且陪荣妃回钟粹宫,这件事我自有道理。”听了胤祉这一番话,佟懿儿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为康熙有这样的好孩子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皇后额涅,您不必为难——儿臣这件事的确应该反省,而且《庭训格言》刚刚公布,有人盯着儿臣反而是好事。该怎样处罚,直接处罚就是了,儿臣正好也吸取教训,好改过自新。”胤祉觉得自己虽然情有可原,到底也有欠考虑的地方,既然有人告了状,康熙就必须给舆论一个交代,“大不了,削了儿臣的郡王爵位,儿臣不过就是个修书匠罢了!” “你们还年轻,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知道胤祉不介意,佟懿儿还要把这番话说给荣妃听,也是宽慰她的心。 第193章 好饭不怕晚 “胤祉他真是这么说的?”康熙往承干宫探望佟懿儿, 自然要问起胤祉的情况,听她说胤祉自请降爵,康熙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手中的红釉茶盏也险些没有拿稳。 “是啊,他说自己虽然情有可原, 但毕竟是被人告发闹到御前, 也应该给诸位弟弟们做勇于承担罪责的表率,知错能改。”佟懿儿接过康熙手中的茶碗放在凭几上, 嘆息一声道,“这匿名告发三阿哥的人定然也是想着趁机落井下石的, 三阿哥如今是郡王, 果然容易遭人忌惮。”
第357页 “当初保成还是太子那会儿,又何尝不曾遭人算计呢?朕现在想起石文炳一家的遭遇来,心中还犹如针扎一般呢!”康熙当然知道, 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 关于储君之位的争夺只会愈演愈烈, 没有结束的一天。他握住佟懿儿的手,颇有些心力交瘁了,“没想到, 好不容易把这天下收拾太平了, 这会子却又开始家宅不宁了——懿儿你说说, 咱们……咱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您当着这么大的一个家, 哪里还有个头啊?”佟懿儿替康熙卷了卷湖蓝色常服的箭袖, 纤细的手指抚过袖口的水云暗纹, “这宫里宫外有的是充满欲望的心眼,他们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可咱们决不能认输。” “懿儿啊懿儿,朕怎么觉着……你比朕还要勇敢呢?”听了佟懿儿这样一番义正言辞,康熙不由咯咯笑了起来,“一眨眼,你做朕的皇后竟也有十年了!” “懿儿……懿儿做得不好。”康熙这么一说佟懿儿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做了十年的皇后了,想想刚刚离世的和卓,佟懿儿心中充满愧疚,“懿儿没能教导好所有的阿哥,没能防住这后宫的暗潮涌动——” “懿儿,你已经是朕心中最好的皇后了——和卓和胤俄的事是朕的疏忽,不怪你。”康熙起身走到佟懿儿跟前,拥住她的肩膀俯身吻道,“就像你说的,当着这么大一个家,哪里还有个头呢?胤俄还小,咱们以后想想法子就是了——别认输。” “您倒怪会捡现成的话说!”佟懿儿听康熙拿方才自己说过的话哄人,顿时笑得几乎掉下泪来。 “你说这三阿哥还真有意思,自个儿参与编了汗阿玛的《庭训格言》,转过头来自己就以身试法!”三阿哥由诚郡王降为贝勒的旨意不日下达,这日下朝后回到府中的胤俄自然觉得十分解气,不免多喝了几杯,“叫他在额捏的丧仪上剃头,这下好了——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要不是九福晋那日在我这儿说漏了嘴,告诉我她堂姐说三阿哥头皮得了病剃头上药,我还找不到理由去动他诚郡王呢!”在一旁陪酒的札克善自是一脸得意,也替自己倒了半盏酒冷笑道,“汗阿玛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去追究三阿哥到底是为什么要剃头!” “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胤俄打了个酒气十足的饱嗝,瞪大眼睛望着札克善,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是你告发了三阿哥?!” “你这就是说笑了,我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有这等本事?”札克善挖了一勺杏仁豆腐,她豆腐一般白嫩的手腕握着汤匙在碗内搅动,“自然是我去告诉了你舅舅,他老人家安排人写信递上去的。” “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媳妇啊!”醉醺醺的胤俄已经舌头打结了,他伸手指着札克善的鼻樑惊诧道,“聪明……真是太——聪明了!” “这下我总可以将功折罪了罢?免得你总看我不顺眼,好像我是杀死额涅的兇手一般!”札克善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胤俄的认可,心里不由念起了阿弥陀佛,感激起济兰的指点来。 “看在你还知道胳膊肘往里拐的份儿上……我、我就原谅你这一回!”胤俄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在江南做下的荒唐事才是和卓去世的主要诱因,但于他而言,似乎只要把责任完全推给跑到和卓跟前撒泼的札克善身上,自己便可以推个干干净净了。 “现在是太子成了理亲王,三阿哥成了贝勒——大阿哥的嫡福晋这些年为了生一个嫡子费尽心机,生了一串女儿之后却撒手人寰。如今直郡王成了鳏夫,直郡王府后继无人,还能有什么指望?”札克善为自己的“英明”感到自豪,接连替胤俄分析了一遍局势后笑道,“如今看来您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我压根儿就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你想什么呢!”胤俄噼头盖脸打断札克善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我也不能让不跟额涅亲的三阿哥、四阿哥他们登基——他们都向着皇后,未来肯定不会有我的好日子过!” “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支持九弟?”胤俄这番颇有自知之明的话,让札克善的心彻底凉了,她知道胤俄一向纨绔,却没料到原来此人从头到尾都是个无心皇位的人——自己压错宝了,她不禁万念俱灰。 “还有别的选择吗?现在想想,额涅当初拉拢宜妃额涅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想起和卓往昔的音容笑貌,恍恍惚惚的胤俄终于忍不住泪眼模煳,“我不是那块料,也不想担着什么天下的担子,今后跟着九弟吃香喝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宜妃娘娘好歹是我姑母,将来要是当了太后也不至于亏待了我——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听你的就是了。”札克善一生骄傲,私心当然是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皇后的,尤其胤礽退下来后,这种欲望更是与日俱增。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她多希望胤俄只不过是暂时的意志消沉。倘若这番话是他酒后吐真言,札克善的希望便彻底破灭了。
第358页 “今日召各位姐妹们前来,是想商量此次皇上巡幸塞外的事宜。”因遇着和卓的丧事,今年康熙的“例行公事”比往常又晚了一些。康熙照例是要佟懿儿一同随驾的,如今宫里没有了贵妃,由谁协理后宫成了难题,“如今贵妃薨逝,你们觉得由谁来协理六宫合适啊?” “此事原该皇上与皇后娘娘做主,臣妾等不敢妄议。”惠妃是四妃之首,自然要带头起身表态。如今她刚失了儿媳妇,连同日思暮盼的嫡孙,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布袍,手里捻着紫檀佛珠。 “臣妾的三阿哥刚刚冲撞过温僖贵妃,这是臣妾教子不严,理当好生反省。”荣妃从匿名信一事中明白此时决不能太出风头,现在这协理后宫的差事她是不宜接手的,赶紧随在惠妃后面请辞。 “臣妾与贵妃娘娘感情深厚,如今她就这么去了,臣妾……臣妾实在是一时难以接受——”济兰见现在轮到自己,忙掉下事先酝酿好的眼泪半跪在荣妃身后,“八阿哥是臣妾带大的,他惹皇上生气,臣妾……臣妾也难辞其咎——” “既然你们各有各的不方便,那便由如吉妹妹暂时替我管着后宫的大事小情吧。”佟懿儿一听济兰的哭声便知道她的虚伪,赶忙顺着她们的话说下去,也提示济兰可以把眼泪收一收了,“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姐妹们就各忙各的去,如吉妹妹留下来商量事情就是了。” “原本皇上和我的意思也是让你来,只是你资歷最浅,总得让其他三妃点头了才是。”送惠妃等离去后,佟懿儿牵着如吉的手在前沿炕上坐下笑道,“六宫之中只有你未曾生育阿哥,办事还能公允些。” “皇上和娘娘谬赞了,如吉愧不敢当。”佟懿儿的夸赞使如吉不由脸红起来,想想自己原只不过是个宫女,如今竟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力,简直像做梦一般,“若是做得不好,娘娘您可千万别怪罪。” “这些年你的聪慧灵巧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佟懿儿现在忽然发现自己原先颇觉亏欠的如吉竟在这紫禁城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顿时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老天爷的安排。看着她依旧神采奕奕的眼睛,佟懿儿忽然抱歉道,“原本打算今年让你膝下的锦书和我们家舜安颜完婚的,只可惜今年遇上贵妃的丧事,皇上和我商量,那就只能明年了。” “不急的——两位公主今年也才十七岁,多在宫里留一年也是好的。”这些年因为有着锦书这个“女儿”在身边,如吉的生命也渐渐有了色彩,想着她即将出宫嫁人,如吉心里倒有些不舍了,“何况现在太后也很需要她陪着,前些日子太后还说起捨不得她的话呢!” “等嫁给了舜安颜,我一定嘱咐他让锦书丫头多回宫来看看,反正灯市口离紫禁城也近,她依旧可以时常回来陪你的。”佟懿儿知道如吉说着太后捨不得锦书,实际上是自己捨不得,忙好言宽慰她。 “这就太好了,多谢娘娘体恤!”有了佟懿儿这句许诺,如吉终于能踏踏实实盼着锦书成为新娘子的那一天了。 “靖月丫头,听说……汗阿玛要把你的婚期推到明年吶!”这日靖月与胤祥得空到胤禛府上做客,没想到胤禛竟连策凌也请来了。饭桌上胤禛见两人互相迴避对方的目光,不由挑逗道,“你急不急呀?” “我急——我急着吃汗阿玛赏赐给你的胭脂米!怎么还没煮好啊!”靖月仍旧不敢侧目与一旁的策凌对视,看着一桌子好菜也没心思动筷子,只敲了敲空碗试图转移话题。 “额涅常说‘好饭不怕晚’,胭脂米要多煮一会儿才更香!”一脸天真无邪的胤祥当然不知道哥哥姐姐话中有话,夹了一只鸡腿给靖月道,“姐姐你先吃点菜吧!” “十三弟说得对!好饭不怕晚,好相公也不怕晚!不急,咱们都不急!”胤祥的一本正经让胤禛不禁哈哈大笑,策凌与靖月听了,也终于含羞相视。 第194章 百密一疏 “我早就告诉过你, 一定要好好孝顺贵妃娘娘,别惹她生气……你——你怎么全当耳旁风啊你!” 按例康熙往塞外避暑时,蒙古各部盟的王公及女眷都是要到行宫来向康熙与佟懿儿请安的。这日伊尔哈向佟懿儿行过礼, 便带着一脸怒气见了胤俄与札克善夫妇,她急出一脸眼泪, 指着胤俄的鼻子捶胸顿足。 “姨母……都是胤俄不好, 是胤俄犯浑!”伊尔哈的眉眼与和卓颇为相似,胤俄看见她想起母亲, 不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扇了一个耳光道, “胤俄就是管不住自个儿这张臭皮囊!” “您别怪他了……现在八阿哥已经知道自个儿错了——而且, 偏偏那三阿哥又早不病晚不病,在额捏丧期犯了瘙痒症剃头擦药犯了大忌,现在皇上正处罚他呢!”札克善生怕伊尔哈会把和卓的死怪罪到自己头上, 一时急于表功, 仿佛真要在伊尔哈面前将功折罪似的。 伊尔哈听了札克善的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但隔墙有耳,站在帐外许久未曾进去的荣宪公主心里却如吃了苍蝇一般噁心——原本荣宪公主是高高兴兴接受了淑慧公主的委託来伊尔哈这儿送茶点的,可是直到荣宪公主手中端着的一壶奶茶凉透了她也没进去, 只是转身离去了。
第359页 “皇后额涅, 您要为三阿哥做主啊!”听说平日一向老实规矩的胤祉忽然犯错削爵, 荣宪公主的心里原本便一直犯着嘀咕。如今这件事情果然另有隐情, 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荣宪公主即刻找到佟懿儿, 在她面前将所听到的一切和盘托出, “事出有因,三阿哥绝不会有意冒犯温僖贵妃额涅的,请皇后额涅明察!” “荣宪公主快快请起——这事儿,我正想找机会跟你说呢!”佟懿儿见荣宪公主如此急切地想要证明胤祉的清白,忙起身牵住她的手宽慰道,“来,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 佟懿儿与荣宪公主走到前沿炕炕桌的左右两边分别坐了,将当日自己如何从康熙那里收到匿名信,又是如何当着荣妃的面审问出胤祉剃头缘由的经过一一说了,荣宪公主原本涨红的脸渐渐恢復平静。 “皇后额涅的意思是……胤祉降爵不过是演戏给天下人看,汗阿玛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佟懿儿的话无疑给连日来寝食难安的荣宪公主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使她心中的怒火小了许多。 “是啊……这事是三阿哥自己请旨的,你们父皇刚刚颁布了《庭训格言》,这书的修纂胤祉也参与了,他自然要严格要求自己。”佟懿儿握了握荣宪公主的手笑道,“这事儿我原本就打算跟你说的,没想到你今儿竟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很委屈的话,实在是对不住。” “该是儿臣不该如此鲁莽唐突了您才对,儿臣……儿臣失礼了!”佟懿儿的气定神闲让荣宪公主感到十分惭愧,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佟懿儿的眼睛。 “你不必自责,谁听了自己的亲弟弟被人这样算计想来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佟懿儿原本就猜到了陷害胤祉的可疑人选,现在事情被荣宪公主亲口证实,佟懿儿更是心中有数,“荣妃姐姐真是教导有方,一个儿子顾全大局,一个女儿明辨是非,实在是不简单吶!” “皇后额涅谬赞了——敢问您现在知道真相,打算要怎么处置呢?”荣宪公主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了,她的心情也渐渐恢復平静。 “事情是八福晋指使不假,但匿名信肯定不是八福晋亲自写的,真要追究她的责任恐怕并非易事。”佟懿儿沉吟片刻,方对荣宪公主直言分析道,“何况她这一招还是利用大清祖制规矩来抓胤祉的把柄,又是赶着《庭训格言》颁布的时候,很显然是精心布置的。” “儿臣听说这八福晋自幼在她姥爷的王府中长大,一贯嚣张跋扈,看上去也不像是心思缜密的人呢!”荣宪公主想起札克善在伊尔哈面前着急献媚的情形,不由摇头道,“这么严丝合缝的主意,不像是她一个人就能想出来的。” “二公主的意思是……八福晋的背后有‘高人’指点?”说出“高人”二字,佟懿儿立刻想起札克善的姑母济兰来,以佟懿儿这些年来对济兰的观察,以她的聪明似乎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总之,皇后额涅还是要事事留意才好——今日是胤祉被她们算计,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轮到其他阿哥头上。”荣宪公主点到为止,见佟懿儿似乎已经有所发现,便起身跪安道,“儿臣也不便长久打扰,先跪安了。既然汗阿玛与皇后额涅都心中有数,儿臣相信日后也定会给胤祉一个公道的。” “公主慢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和你婆婆伤了和气。”佟懿儿知道荣宪公主定然还是向着自己的胞弟的,但现在她人在巴林,与伊尔哈低头不见抬头见,佟懿儿倒着实为荣宪公主捏了一把汗。 “唉……朕今日见到淑慧公主,她老人家的身子似乎是越发不好了。”这夜康熙与佟懿儿共枕而眠,躺在康熙怀里的佟懿儿心事重重,忽然听康熙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马上入冬了,想来这巴林的气候比京城应当还要更冷,不知姑姑她老人家撑不撑得住哇!” “不如……不如让淑慧公主跟咱们回京城住些时日吧!”康熙的话忽然使陷入困局的佟懿儿茅塞顿开,顺势建议道,“让二公主跟淑慧公主一块儿回京城住,她老人家最喜欢这个孙媳妇儿了。咱们给她老人家在京城找个好房子,也体现您的孝亲之意。” “那敢情好啊——你有这个心思,那事情就托你替朕办了!”康熙这话也不是随意说的,他知道佟懿儿定会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提议,她的提议往往也是康熙心中所想,“皇祖母去世十年,朕一直想着找机会好好孝敬姑姑,只可惜前些年连年征战,朕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皇祖母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淑慧公主是您为数不多的长辈之一,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孝敬。”佟懿儿一方面是为着康熙着想,另一方面也想着让已经与伊尔哈结下樑子的荣宪公主回京住些时日,后面这层意思自然是不方便向康熙提起的。 “宝音姐姐,你真要跟咱们一块儿回京城了么?!”得知荣宪公主要回京,最高兴的自然要数靖月了,翌日她一蹦一跳地来到荣宪公主的住所,忙前忙后地帮她收拾东西,“那……我有时间的时候能不能去找你玩啊?”
第360页 “好啊,靖月妹妹来玩可真是太给我面子了!”能够回到京城,和母亲、弟弟时常相聚,这是远嫁多年的荣宪公主最高兴的事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格外激动,由衷感谢佟懿儿给了她一个远离伊尔哈的机会。她捏了捏靖月的脸颊打趣道,“不知姐姐可赶得上吃你的喜酒,等你也有了府邸,我也会常去打扰你的!” “还……还早呢!我可不想那么快就便宜那个臭小子——”尽管靖月心里已经扒着指头盼着策凌与自己成婚的日子早日到来,但当着旁人的面,靖月却喜欢正话反说,“让他着急几年再说!” “公主,你真要一块儿去京城啊?”姐妹二人正说笑时,伊尔哈带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掀帘而入,见了靖月即讪笑道,“哟,乐靖公主也在啊,给您请安了!” “福晋您客气了。”靖月忙行了个蹲安算是还礼。 “汗阿玛要把玛嬷接回京城孝养,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不行。”尽管荣宪公主心中已经对钮祜禄氏一族深感厌恶,但面对自己的婆婆,她还得有礼有节。 “公主说得是啊——知道孝养太婆婆,我这个婆婆见自家人,媳妇连杯茶也不送哦?”那日伊尔哈与胤俄相会,本意是想让荣宪公主送茶来的,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的踪影,伊尔哈心里自然十分不愉快,今日显然是借题发挥。 “那天……那天是孩儿不对,请额涅原谅——”荣宪公主跪下地去认错,只能用攥紧的拳头髮泄自己的愤怒。 “啊——福晋您误会了!”虽然靖月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如此尴尬的场景,她却不能坐视不理,忙笑着挡在荣宪公主前面圆场,“那天……那天我额涅要把荣妃额涅给姐姐的东西送给她,所以临时把她叫去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所以——” “是吗?那真是我误会公主了,皇后娘娘的面子自然比我大啊!”伊尔哈冷笑一声,话中总带着一点刺叫人难受,“既然是皇上、皇后的意思,那公主便去吧——不然倒是我的不是了!” “孩儿不敢,恭送额涅。”荣宪公主不能跟伊尔哈争辩,只得恭恭敬敬送了伊尔哈出去。 “福晋她到底怎么了呀,你没送茶去而已,她这么生气吗?”靖月将荣宪公主扶起来,望着伊尔哈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温僖贵妃是额涅的妹妹,她薨逝了以后额涅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荣宪公主自然不想让靖月卷进这场矛盾中,因此只是淡然一笑道,“没事的,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 “哦……这样啊!”靖月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有点复杂,她忽然有点想一辈子做康熙和佟懿儿的小棉袄了。 第195章 都是戏本惹的祸 “三哥, 这么有雅兴听崑腔啊?”今日是中秋节,留守在京城的胤禛难得有空,便想着到胤祉府上探望。本以为胤祉削去了郡王爵位, 应当有些沮丧,没想到家僕引胤禛入府进得后花园, 只见胤祉气定神坐在石桌前看戏台子上的南府伶人演唱着眼下最时兴的《桃花扇》折子戏。 “哎呀, 四弟来访——真是有失远迎了!”听到胤禛的声音,胤祉这才从《题画》一折戏中回过神来, 示意伶人打住,起身向胤禛还礼, “对不住, 对不住!” “三哥哪里话——倒是愚弟打扰你的兴致了。今日碰巧路过,特来问个好。”胤禛见那伶人向他们福了福裊裊婷婷离去,方随胤祉进屋, 边走边笑道, “三哥吃一堑长一智, 这回听戏只是清唱,连伴奏都不曾有,真是小心谨慎啊!” “是啊, 虽然温僖贵妃薨逝已过百日, 但是我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免得又被人嚼舌头了!”胤祉引胤禛入得厅堂, 吩咐侍女端上茶点, 与胤禛一同入座, “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三哥的事我倒听额涅说了,你也并非是没有缘故的,倒是不打紧。三哥自请降爵的事着实让我十分佩服,在此以茶代酒敬三哥一杯!”胤禛憨憨一笑,举起手中的紫砂茶盏相敬。 “惭愧,惭愧了——”胤祉知道胤禛一向待人真诚,现在他这样欣赏自己,一时让胤祉心里暖暖的,就像一杯普洱下肚一般通身有了温度。 “不过……我有一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呢!”放下茶盏,胤禛想起方才伶人唱戏的情形,却不免眉头一皱。 “哦?四弟有何事不妨直言!”胤祉见胤禛神情肃穆,知道他要说的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一时紧张了起来,连唿吸也几乎停住了。 “方才我听你那伶人唱的,应该是国子监祭酒孔尚任新做的《桃花扇》传奇,我说的可对?”胤禛盘腿坐于前沿炕上,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一册书翻阅了几页道,“三哥一向博学多才,颇得京中文人敬重,不知你可曾听说近日顺天府乡试过后流传的一副对联?” “对联?什么对联?”自削去郡王爵位后,胤祉便索性大门不出,除了必须到紫禁城与胤褆、胤礽、胤禛等阿哥一道处理政务外,几乎谢绝了一切社交活动,外头有什么样的新闻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第361页 “叫做是‘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三哥你可知道这‘老姜’、‘小李’各是何人么?”胤禛拿起绿釉瓜皮纹磁碟内的一片姜糖,意味深长地看着胤祉。 “这个我自然知道,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与副主考官是前一科的状元李蟠和探花姜宸英嘛!”胤祉拿牙籤戳起一颗李子干仔细端详片刻方才放入口中,“嘶——真是酸死了!”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写这么一幅对联?”胤禛这句话倒把胤祉问住了,见他摇头,胤禛便继续说道,“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录取的好多都是封疆大吏和在京大学士家的子孙,比如陈廷敬大人的侄儿、张玉书大人的孙儿,还有年遐龄大人的公子——那些读书人寒窗苦读,原本指望着一举成名天下知,飞上枝头变凤凰,看到今年的名单里有这么多名门之后,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这是自然——可我不明白,这件事跟孔尚任有什么关系?”胤祉倒是听明白了胤禛的分析,可仍旧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孔尚任真是有意思,写了一出轰动全国的《桃花扇》之后还不过瘾,听了那些落榜士子的几句议论,便一时义愤填膺,连夜写了一部《通天榜传奇》讥讽顺天府乡试录取不公,现在正演着呢!”胤禛嘆息一声道,“这戏一上演,落榜的读书人更加不满,现在正闹着要朝廷严惩李蟠他们呢!” “这……就因为一齣戏,因为几句怨言就要定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胤祉听了这样荒唐的事,不禁十分错愕,“这个孔尚任真是太意气用事了!” “汗阿玛眼见着就要回来了,这件事迟早要闹到他老人家那里去——其实我今天来找三哥,就是为了讨个主意。”终于说到正事,胤禛长吁一口气道,“既然知道两位主考官是无辜的,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你不会是想……要我去为两位大人说项吧?”胤祉终于意识到胤禛是有备而来,不禁坐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问道,“可是……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跟汗阿玛说啊!为什么想着找我了呢?” “三哥你如今刚刚因为剃头的事蒙冤,我和兄弟们都很为你鸣不平。特别是从额涅那里得知真相后,我更是替三哥你难过——也许这次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如果你把李蟠和姜宸英救了下来,同时又能保存朝廷在文人士子心中的威望,汗阿玛便大可恢復三哥的郡王爵位了。”胤禛起身抱拳作揖,仿佛是郑重託付一般。 “可是这事儿是你发觉的,也是你分析出来的……由你去说不是更合适么?”胤祉不相信胤禛那么不在乎功名利禄,他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三哥你知道,我胤禛是皇后所生的儿子。”经过这几年的磨砺,胤禛已经完全理解了佟懿儿当初的良苦用心,拿定主意要好好做一个富贵闲人。向胤祉表明心迹时,胤禛已经十分坦然了,“若我此时出头得到汗阿玛的赞许,则必会引起许多无端猜测。我自己倒不打紧,可是我这一大家子和我额涅的安危我却不得不顾虑——三哥你不一样,你只是拿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对……对不住,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胤禛的这番话是胤祉万万想不到的,他一时惭愧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懿儿,看来……咱们又得快马加鞭回京城一趟了。”见康熙拿着一封密奏神色凝重地走进行营,佟懿儿不禁心头一紧,起身请安时手里的绣花针险些刺破手指。康熙见状,忙舒缓了情绪上前替她将绣花针拿,轻言安慰道,“别担心……宫里的人都好好的呢,瞧把你给吓得!” “那是出了什么事?”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几乎快扑出来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一些。她引康熙入座,亲手奉上一盅奶酪与他品尝。 “今年的顺天乡试有些不太平,朕得回京去看看。”康熙端着甜白瓷碗,看着奶酪上头一圈红色的点缀笑问道,“这一圈红的是什么?” “这是用今年五月您赏下来的樱桃做的樱桃酱,懿儿特意带了一罐出来。”说起吃食,康熙与佟懿儿总能瞬间轻松,“知道您喜欢酸甜口的东西才做的。” “所以呀,朕每回出来要是不带着你,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佟懿儿一贯不仅能抓住康熙的心,更能抓住康熙的胃,听佟懿儿这样一说,康熙立即笑着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似乎吃得更加香甜。 “胤禟,最近京城里是不是流行一个叫什么《通天榜传奇》的戏?哪天你请戏班子来给额涅演一演?”这日胤禟进宫值守至午膳时分,济兰特意叫儿子到翊坤宫用餐。她一面往胤禟碗里夹菜,一面找话题闲聊起来。 “额涅您只怕还不知道吧,这戏昨儿个忽然被汗阿玛下旨禁演了!”胤禟喝了一大口陈年的贡酒,趁着酒兴向济兰透露起八卦来,“这戏可不是什么好戏——说不定过几天还要惹出官司来呢!” “官司?不就一齣戏么——能惹出什么乱子!”济兰听着咯咯直笑,往胤禟碗里舀了一勺蟹黄豆腐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第362页 “这回呀——可不是闹着玩的!”胤禟见济兰颇不以为意,于是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顺天乡试情形一一道来,听完之后,济兰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 “你说……这里头的副主考官叫姜宸英?”对于官场上的各种名字,济兰总是听一遍就记住了,因为她总觉得这些名字对自己儿子的未来可能十分有利。 “对啊,怎么了?”胤禟又替自己添了一杯酒,不知道济兰为什么忽然对这么一个人感兴趣了,“这老头七十了才中进士,也真是够执着的!”,“咱们得想法子藉此机会让这个人下去——听说这个姜宸英从前跟纳兰明珠家的公子交好,跟大阿哥也见过几次面,将来没准会是你的绊脚石。”济兰此时只恨她阿玛三官保永远只是个佐领,自己的家族朝中无人,让其他阿哥母亲家族的势力削弱一些也是另闢蹊径了。 “他都七十了,还能蹦跶几天?要收拾他可忒容易了!”酒壮人胆,喝了小半壶的胤禟自然也敢在济兰面前夸下海口。 “扳倒老大、老三都容易,可是那胤禛——”原先济兰头顶还有一个和卓,她几乎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如今胤礽让位,胤俄又气死了亲娘,她的胤禟又为什么不可能了?她先是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忽又轻蔑笑道,“瞧那两个阿哥胸无城府的样子,皇上要敢选他们,咱大清可就要岌岌可危了!” “额涅您说谁?”胤禟听得稀里煳涂,听见身后的西洋钟敲了十三下,忙擦了擦嘴起身道,“儿臣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胤禟风风火火走出翊坤门的背影,济兰心里充满希望。 第196章 暗箭难防 “儿臣恭请皇父、皇后额涅圣安!”康熙与佟懿儿回京后即在畅春园驻跸, 因康熙急着了解今秋顺天府乡试的情况,胤祉、胤禛两位阿哥便往澹宁居向康熙汇报详情。 “平身罢,赐坐。”佟懿儿扶康熙在书案后的紫檀木宝座上坐了, 又替他仔细弄好了背后的软枕护住腰部,正要离去时, 康熙却拉了拉她的手道, “在这里的都是自家的阿哥,你跟着一块儿听!” “启禀汗阿玛, 考虑到舆论沸腾,现在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将二位主考官暂时收押了。”胤禛如今管着刑部的差使, 尽管他心中知道二位大人委实冤枉, 但现下也只得依圣旨行事。 “好——胤祉,你怎么说?”康熙端起茶盏微微颔首,将目光转移到胤祉身上。 “儿臣以为……比起两位主考官, 撰写《通天榜传奇》的孔尚任似乎更应追责。”胤祉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 向康熙陈奏道, “此届秋闱取士官宦子弟人数颇多的确是事实,但无凭无据便说两位大人受贿,实在是有些欲加之罪了。这孔尚任听风就是雨, 仗着自己会写几齣戏便大肆渲染, 实在不该。” “你说的不错, 所以朕已经下旨将《通天榜传奇》禁演, 避免舆论影响案情审理了。”康熙将茶盏搁在桌边, 伸手敲了敲面上的一份奏疏道, “你们说,现在如何才能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完美的交代啊?” “真金不怕火炼,儿臣以为,既然天下人心有不服,那就让那些中举的士子们再比试一回,由朝廷派专人阅卷,确实文辞拙劣者革除功名即可。”胤祉早已胸有成竹,当着众人的面直抒己见。 “这个办法好——胤禛,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和你三哥去办吧!”康熙对胤祉的回答十分满意,当即拍板让胤禛与胤祉协同办理此事。 “儿臣领旨——只是,儿臣尚有一不情之请,希望汗阿玛批准。”胤禛毕恭毕敬地行礼后,忽然话锋一转道,“既然目前尚无实据证明两位主考曾有受贿,不知可否请汗阿玛下旨给他们一点体面。他们毕竟是往届的状元探花,也是汗阿玛钦点的天子门生了。”、“胤禛所言极是,朕准奏了!”听到胤禛说出这样充满仁爱之心的话来,一向以宽仁为本的康熙自然十分欣慰。 “说起这个孔尚任……懿儿倒是要跟您说一声抱歉呢!”入夜康熙忙完政务歇息时,佟懿儿正翻着一册新刻的绣像本《桃花扇》,见康熙坐到自己身边,放下书卷的佟懿儿不禁一阵脸红。 “哦?懿儿要为何事抱歉啊?”康熙一时觉得奇怪,坐过佟懿儿身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秀髮笑道,“有这么严重吗?” “甲子年跟您往曲阜去时,懿儿听闻这孔尚任要写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故事,还担心……担心他会因为写弘光小朝廷的事得罪您,所以特意写了张纸条提醒了他两句——如今想来,倒真是懿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过去研习歷史的时候,佟懿儿没少在学术论文里看到类似孔尚任因为创作《桃花扇》而被康熙罢免官职的论述,因此康熙二十三年在曲阜遇见孔尚任时,佟懿儿“自作聪明”地偷偷提醒了他一句,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歷史。直到今日听见胤祉说出《通天榜传奇》的原委,佟懿儿才发觉原来后人揣测的原因几乎都是错的。 “朕才没那么小器呢!”康熙嘟囔着抬手便给佟懿儿一记爆栗,“你原该跟朕道歉的——”
第363页 “对不起啦,那……您想让我怎么‘补偿’您才好啊?”佟懿儿明知故问,几乎与康熙快要脸贴着脸了,伸手拨弄着他的鬍鬚。 “从前怎么样让朕‘欺负’你,今儿——双倍!”康熙俯下身子,便把娇小的佟懿儿整个罩住了。 “启禀三贝勒、四贝勒,所有今秋顺天府乡试士子的试卷俱已在此,只是——”转眼已是康熙三十九年元月。这日,在胤祉门下修书的陈梦雷受胤祉委託从监考官员手中收齐密封好的试卷递与胤祉、胤禛,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使二人觉得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陈先生但说无妨——出什么事了?”胤祉将几乎冻僵的陈梦雷扶起。胤禛将衣帽架上自己的银鼠袄褂给陈梦雷披上,二人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主考说……有个叫年羹尧的——他……他缺考了。”陈梦雷的身子好不容易渐渐回暖过来,说完一句话便打了个喷嚏。 “年羹尧?他怎么会缺考呢?”胤禛听到童年发小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说——说他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陈梦雷边说边摇头道,“这回可真是……麻烦了!” “四弟,我似乎记得这年羹尧是你的髮小吧?从前……从前是不是做过你的伴读?”胤祉见胤禛面色凝重,忙询问道,“你……你最近跟他联繫过吗?他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三哥记得不错。不过实不相瞒,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联繫过了。”胤禛抓耳挠腮,瞬间意识到事情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要复杂得多,“三哥你也知道,自从二哥不再是太子之后,我一向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加上年羹尧这些年一直努力考取功名,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会贿赂主考的人么?”胤祉心里的一根弦已经绷紧了,他不希望李蟠和姜宸英因为这么一个人就坐实了罪名,这样自己与胤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以年羹尧目前的财力,要想贿赂主考只能靠他的阿玛年遐龄大人。而据我对年遐龄大人的了解,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有损名节的事情来的。”毕竟多年未见年羹尧,胤禛也不想撒谎,但年遐龄这些年官声在外,要是以他的家风还能出这等丑事,胤禛是绝不会相信的。 “倘若现在你去年府探听消息,肯定就会落人口实——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批完卷子之后如实上奏汗阿玛了。”胤祉已经无心翻阅眼前的试卷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这些人写得多好,只要有一个避考的,一切都是白忙了。 “现在天寒地冻,我怕姜宸英他这古稀之年的身子骨撑不住啊——三哥,你找机会还是去瞧瞧他吧!”胤禛想起如今仍在刑部大牢的李蟠、姜宸英,不禁于心不忍,“咱们哪怕给他们送些冬衣御寒也是好的。” “嗯,这个四弟放心,我会去办的。”胤祉早已预料到事情绝不会像他们想像得那般顺利,现在问题摆在眼前,他们只有耐着性子去面对了。 “儿臣给额涅请安!”从大年初一到出了正月十五,胤禛的心头一直萦绕着疑惑与担忧,今日向佟懿儿请安时,脸上的担忧自然也掩藏不住。 “四哥,重新考试的事有结果了吗?”见胤禛来承干宫请安,胤祥连忙从佟懿儿身边走上前拉着胤禛的手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案子,我都好久不见你了!” “还没有呢……唉!”胤禛苦笑一声,向佟懿儿说道,“昨儿个要不是三哥去的及时,那姜宸英险些就在刑部大牢里自尽了!” “三阿哥把人救回来了?没事罢!”佟懿儿听说胤祉把姜宸英救下来的消息,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人没事就都还有希望——你汗阿玛也是没办法,现在舆论沸腾,自古以来考试不公都会引发民怨,不把李蟠和姜宸英收监,对天下士子也不好交代。” “只怕……现在是希望渺茫啊——”胤禛嘆了一口气,在佟懿儿下首的一张雕花圈椅上坐了,仰头嘆了一口气。 “怎么了?莫非真有人的卷子答得不好?” “那倒不是——年遐龄大人的公子,称病没来应试。”胤禛这个答案倒真叫佟懿儿吃了一惊——难道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年大将军,连考乡试也要贿赂? “是不是四哥经常提到的年羹尧啊?他生病了?”胤祥长大很小的时候年羹尧便随他父亲往湖广赴任了,他虽然不曾见过年羹尧,对这个名字却是十分熟悉。 “嗯,不知道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虽然我很想去看一看究竟,但是朝中不少人知道我和年羹尧的关系,我要是去了,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胤禛现在简直是如坐针毡,但是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是不能自乱阵脚的。 “你说得对,现在你得避嫌,不能贸然去年府探望。”佟懿儿对胤禛能有这样的沉着冷静感到非常满意,她努力摆出一个轻松的笑脸,希望胤禛能够缓解一下压力,“他是你多年的好友,你应该相信他的实力对吗?”
第364页 “嗯……我相信以年抚台的家风,年羹尧应该不会做出贿赂主考官的龌龊事来。”佟懿儿的劝慰使胤禛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疑虑,缓缓开口道,“额涅您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要污衊两位大人,所以设计陷害年羹尧?”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年羹尧缺席这场复试,想要一石二鸟?”佟懿儿觉得胤禛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对年羹尧下手,不仅可以除掉两位蒙冤的主考官,也是冲着胤禛来的——毕竟前朝后宫有不少人都知道年羹尧与胤禛的渊源。 “额涅说得不错,儿臣确实有此怀疑。”胤禛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起身对佟懿儿躬身作揖道,“那么多考生都好好的,偏偏就是年羹尧没有来,想必是有人冲着儿臣有备而来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胤禛,你未来的路果然很难走。”佟懿儿这才发现,即使她让胤禛做一个隐忍低调的人,背后看不见的手和眼睛仍旧自有他们的行动。她起身走到胤禛面前,仔仔细细替他理了理玄狐毛的衣领低声道,“不过额涅相信,以你的聪慧才智,你一定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们防不住暗箭,却可以接住暗箭。”经过一番理性的分析,胤禛已经明白眼前的困境是别人蓄谋已久的布置,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既然知道有人冲着我来了,那就见招拆招吧,孩儿不怕他们!” “对,四哥天下无敌!”转眼胤祥已经长得和佟懿儿一般高了,他站在佟懿儿身边,沖胤禛竖起大拇指来。 第197章 给胤禛加鸡腿 “给四贝勒请安!”这日积雪初消, 地面还很有些湿滑,胤禛脚蹬乌青祥云暗纹官靴小心翼翼挪步到贝勒府门口,忽听身后有人唿唤, 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张廷玉。 “衡臣,竟然是你啊——你该参加今年的春闱吧?准备得如何了?”胤禛见了许久未曾谋面的好友, 不禁喜出望外, 扶起他的臂膀道,“外头冷, 走!咱们进屋聊聊!” “今日小妹成婚,我特意回府送了一首贺诗, 因想着课业要紧, 所以只吃了一杯喜酒便赶回国子监读书了。”进得四贝勒府厅堂内,掐丝珐瑯铜炉里早已烧起炭火,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胤禛将外褂脱了让家僕挂起, 又引张廷玉入座。 “衡臣你果真是用功啊——想必你现在大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吧!”胤禛看着张廷玉一副谦谦君子相,一时心生一计。 “四贝勒怕不是想说去岁秋闱的事?”张廷玉的父亲张英久居官场,他长期耳濡目染, 自然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立刻听出了胤禛的弦外之音。 “果然是张师傅的儿子, 一点就通!”胤禛哈哈大笑, 不禁做作了一个揖道, “实不相瞒, 我如今有个难处,不知衡臣可愿意百忙之中帮我一回?” “既是四贝勒重託,我张廷玉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四贝勒吩咐就是。”听胤禛这样郑重其事地求他,张廷玉自然是诚惶诚恐起身还礼。 “不知衡臣与年遐龄家的二公子年羹尧可有来往?”既然张廷玉与胤禛俱是那等不会拐外抹角的人,胤禛索性也就有话直说了。 “年抚台在京为官时,倒与我家时常走动的,说起来我与年家二公子倒也有过数面之缘。”张廷玉之前已从国子监监生的同窗那里听说了年羹尧的事,于是便问道,“听说前些日子的顺天府秋闱复试,年羹尧称病未到,四贝勒可是希望我去打听此事?” “衡臣说得不错,这年羹尧少年时曾做过我的伴读,倘若由我亲自他府上问候,难免会遭人议论。”胤禛背着手来回踱步,低头思忖如何方能得一万全之策,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转头望向张廷玉道,“若是年羹尧确有隐情,你大可不必来告诉我,只管向你父亲张英大人禀告。” “我父亲?四贝勒,您……这是何意啊?”张廷玉也有偶尔跟不上胤禛节奏的时候,不明白胤禛为何要将自己的父亲牵涉其中。 “朝野上下都知道你父亲一向正直,从无党同营私之举,他的回奏想来皇上必定会相信的。朝中除了他老人家,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胤禛深知,无论张廷玉此去的调查结果是什么,胤禛都不能出面将真实情况告诉康熙——他想赌一赌年羹尧这个童年发小的人品,用坦坦荡荡的事实替年羹尧洗脱嫌疑。 “廷玉明白了,四贝勒放心吧!”张廷玉只向胤禛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便匆匆告辞回国子监去了。 “懿儿你猜怎么着?今日朝会过后,张英私下在东暖阁向朕陈奏,原来年羹尧是真病了!”开春二月初二日,佟懿儿特意拿了一套剃髮用具替康熙打理鬓角和鬍鬚。刚替康熙在下巴打上泡沫,康熙的一句话让佟懿儿暗自庆倖幸好没有开始下刀子。 “哦?他怎么样了?怎么病的?”佟懿儿索性将剃刀递给顾问行,自己只半蹲着身子替康熙揉腿。 “几日前九阿哥请几位官家子弟吃酒,这年羹尧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回去后上吐下泻,连起身都困难了,这才耽误了考试。张英家的二公子去探望,亲口告诉他的。”康熙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困惑自语道,“据年羹尧那孩子说,好几位大人的公子都赴宴了,隔日都好好地去考试,就他一个人病得下不了床,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第365页 “九阿哥请他们应该也是好意,平日不知道自己吃什么会不适的事也是有的,没准……没准就是天缘不凑巧呢!”佟懿儿听康熙这样说,自然是觉得胤禟别有用心的,但身为皇后,佟懿儿不能随意指责其他妃嫔所生的子女,反而要用几句好话打打圆场。 “但愿吧……朕瞧着胤禟,也不像是胤俄那般冷血无情的孩子啊——”顾问行替康熙擦干净下巴上的泡沫,康熙撑着把手坐起来仰头长嘆一声,许久再未发一言。 “来儿子,喝口鲤鱼汤——鱼肉就别吃了,刺多!”每回胤禟到翊坤宫用膳,济兰都会精心准备一番,济兰拿过胤禟的瓷碗,添了几勺奶白色的鱼汤给他喝,笑道,“喝了鱼汤就更聪明了!” “额涅,额涅快打住!”没想到胤禟将手推了推,连连摇头道,“我、我对鲤鱼汤有阴影!” “怎么呢?”济兰以为儿子在开玩笑,不禁纳罕道,“不就一碗鱼汤而已么!瞧你那样!” “额涅您是不知道——我门下一个书生叫秦道然的,给我支招说鲤鱼和甘草同食可致中毒,便建议我在请顺天府应试的那帮官宦子弟时往其中一人的鲤鱼汤盅里加一些甘草。”胤禟邪魅一笑,低声道,“额涅您可知道,后来中招的是谁么?” “是谁啊?”这秦道然是江南名士秦松龄之子,三十八年南巡路过无锡寄畅园时,康熙看中了这位才俊,将他指与胤禟为老师。济兰听了胤禟这番描述,立刻觉得这秦道然十分靠谱了,脸上的笑容又添了几分。 “是四阿哥从前的伴读年羹尧!”胤禟哈哈大笑,得意道,“额涅您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帮我呢!” “好,那额涅以后就再不做鲤鱼汤给你喝了——来人,把这鱼汤给我撤了!”济兰回头沖身后的侍女发话,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们将鲤鱼汤端出去了。这次的事情济兰完全没有出手,没想到胤禟门下的谋士竟帮他打了如此漂亮的一仗,济兰更觉得未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汗阿玛已经下旨,此次复试诸位考生皆是有真本事的,故都准他们参加今年三月的春闱——年羹尧情有可原,亦许他参加考试,其是否为真才实学,将来观其卷即可知。”几天之后,胤禛带着这个天大的喜讯往承干宫来看佟懿儿,一时竟兴奋地连安都忘了请。 “那太好了——两位主考官怎么样了?”佟懿儿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落地了,“你汗阿玛怎么说?” “汗阿玛说,等今年的殿试传胪,倘若年羹尧得中进士,二位主考便可官復原职了!”气喘吁吁的胤禛口干舌燥,玉衡忙笑着端了一盏清茶来与他喝。 “这样一来,倘若年羹尧此次中了进士,他自己和两位大人,还有你三哥便都有出头之日了!”佟懿儿轻轻拍了拍大腿,不禁在心中佩服起康熙的明智来。 “可不是么!年羹尧这回一人可身繫着四个人的前途呢——怕只怕他会不会压力忒大了!”胤禛终于有闲心开起玩笑来,在他看来,年羹尧此次是一定能够高中的。 “张英家的二公子去年府探病,是你出的主意吧?”晚膳时靖月与胤祥都在,当着两个人的面,佟懿儿自然忍不住好好夸胤禛一把,往他碗里夹了一只鸡腿道,“往日总让你把鸡腿给弟弟妹妹吃,今儿额涅就破例让你不必孔融让梨了!” “儿臣早已不是小孩子了,额涅还赏鸡腿做什么!”胤禛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佟懿儿赏给的鸡腿,脸上不由绯红,“还好弘晖他们现在都被接回贝勒府了,不然让他们看到了肯定会笑话儿臣的。” “对啊额涅,为什么突然要给胤禛哥哥一个大鸡腿啊?”靖月当然也过了撒娇耍赖的年纪,但见了这样“反常”的情形,她也忍不住跟着一块起闹。 “因为你胤禛哥哥真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有勇有谋的男子汉,额涅很高兴。”佟懿儿与胤禛相视一笑,眼前这个小伙子不过二十出头,却有了非同一般的成熟气度,佟懿儿感到由衷地欣慰。 “额涅谬赞了——儿臣也是花了好些时日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明白凡事不必强出头的道理。”想起过去胤禛甚至因为佟懿儿要他暂掩锋芒的事而有过不甘,胤禛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今日若不是有额涅当日的教诲,儿臣没准就会冲动坏事了。” “也是你悟性好,不是朽木不可雕!”佟懿儿转身向胤祥叮嘱道,“你以后要多跟着你四哥学习,咱们不仅要自保,还要维护紫禁城里这一大家子的和睦,知道吗?” “嗯,孩儿记住了!”胤祥一本正经地用力点了点头,见盘内还有一只鸡腿,忙恭恭敬敬夹到胤禛碗里道,“这只鸡腿也给四哥吃!” “刚才额涅给我加的鸡腿我还没吃呢,十三弟你这是——”受宠若惊的胤禛一时真有些懵了,“你吃吧,我真吃不了这么多!” “额涅给的是额涅的奖赏,我给四哥的是我教的‘学费’!”胤祥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有板有眼地向胤禛作揖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第366页 “哈哈哈哈哈,咱们这承干宫里的辈分真算是乱套咯!”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靖月忍不住捧腹捶桌大笑起来。 第198章 拨云见日 “中了, 中了!”三月万寿节刚过不久的某日,来畅春园兰藻斋向佟懿儿请安的胤禛三步并两步进得屋内,难掩心中喜悦。 “谁中了?瞧把你高兴的!”正巧玉衡端着一碟新进贡的山东樱桃放在佟懿儿面前的紫檀木凭几上, 佟懿儿忙笑着招手道, “快过来吃几个吧!” “是张廷玉和年羹尧——他们……他们中了!”胤禛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方在一张黄梨木杌子上坐了, 连气都没喘匀便道,“都……都是三甲!” “先喝口茶歇歇, 就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佟懿儿将一盏桃花花神杯斟上清茶递与胤禛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状元了呢!” “额涅您是不知道……这呀, 可比儿臣自个儿中了状元让人高兴!”胤禛勐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兴奋说道, “这下眼前这盘棋就都活了!” “额涅当然知道, 这一天你盼了大半年,总算是拨云见日了。”佟懿儿伸手替胤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眼底满是作为母亲的骄傲, “这是你打的第一场漂亮的胜仗, 额涅也为你高兴。” “咱们之所以能赢,是因为咱们考虑的不光是自个儿, 还装着别人, 甚至……装着天下士子的未来。”胤禛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向佟懿儿说道,“打一开始, 儿臣就算准了咱们一定能赢的, 汗阿玛是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 儿臣跟他的心是一样的。” “胤禛,你真的长大了!”听胤禛这样说,佟懿儿的眼眶不禁变得热热的——眼前这个肩挑道义的谦谦君子,不正是她所期待的那个胤禛吗? “这些年来额涅对儿臣的教诲,儿臣一直铭记于心,即使有些道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明白,但儿臣也相信您的话一定是为了儿臣好。”胤禛起身向佟懿儿作揖,“现在儿臣渐渐全明白了,未来的路儿臣知道应该怎样走,请额涅放心。” “额涅一直都放心——现在你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有这般谋略胆识,实在是大大出乎额涅的意料。”佟懿儿猜想,大概是太子胤礽的提前“离场”刺激了眼前这个原本少不经事的男孩在这几年迅速成熟吧。 “启奏汗阿玛,既然如今年遐龄的二公子年羹尧已中了三甲进士,是否也就可以证明李蟠、姜宸英二位主考官受贿一事实属冤狱?”几日后的干清宫朝会上,胤祉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出列,向康熙陈情。 “三贝勒所言,列位爱卿是何意见?”端坐正大光明匾下宝座之上的康熙听完胤祉的回奏,只是扫视了一遍列班朝会的诸位满汉大臣,似乎是将表决权交到了大家手里一般。 “奴才以为,三贝勒所言甚是。既然事实已经查明,就应该还两位大人一个公道。”首先出列的是如今官復原职的大学士纳兰明珠,想起自己儿子纳兰性德当初与姜宸英的往来,思念爱子的明珠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藉此机会也为已经年老体衰的姜宸英陈情一句。 “臣附议。”张英凭着多年经验,自然知道康熙的意思就是藉此机会释放李蟠与姜宸英二人,作为汉臣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自然也是要带头出来表态的。 果然,两位满汉大学士表态之后,其余大臣纷纷附议。胤禟、胤俄虽然心有不悦,但见现在大势所趋,也只能跪在胤祉身后表示认同。 “既然这是满朝文武共同的意思,那朕便从善如流了——去岁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李蟠、副主考官姜宸英经查并无受贿实据,着刑部即日无罪释放,二人官復原职,拨给抚恤银两。”康熙一句定论,给歷经大半年的乡试案画上了句号。 “胤祉、胤禛,你们这次的差事办得很漂亮,朕心甚慰啊!”下朝之后,康熙特意留下胤祉与胤禛兄弟二人在东暖阁叙话,他吩咐顾问行给二人端上茶点,看上去满面春风。 “汗阿玛过誉了,儿臣等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方才使此事有了一个结论,还险些害得七旬老探花冤死狱中,实在不敢居功。”想起当初看见姜宸英在狱中自缢的惨状,胤祉心中不免愧疚不已。 “这事儿明显是有旁的势力在其中横生枝节,不怪你们两个。”康熙自然知道年羹尧不会无缘无故在胤禟府上生病,只是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何况康熙也不想继续追究下去伤了阿哥们之间的和气。见胤祉这般自责,康熙忙笑了笑劝慰道,“这回你可是立了头功,朕要好好赏你!” “启禀汗阿玛,虽说此案如今告一段落,但儿臣以为,这件事情其实仍未完结。”胤祉知道康熙接下来定要向他提恢復郡王爵位的事,但他深知此次他能办好这桩差事多半是胤禛的功劳。倘若冒领着胤禛的功劳坐回诚郡王的位子,胤祉是瞧不起自己的。 “哦,此言何意啊?”康熙的话都到嘴边了,却被胤祉拦住,不免好奇起来。 “依儿臣看来,此次士子们以两位主考受贿为由闹事不过是个表象,更深一层的意思其实是,许多官员子弟竟与那些寒门子弟一同考试,他们有更好的环境,更好的人脉,寒门子弟实则望尘莫及。”胤祉低头沉思,恭恭敬敬地进言道,“儿臣以为,嗣后科举考试,除了按地区分配名额外,更应按士子的出身,特设‘官’字号试卷,专门取士,以显公平。”
第367页 “你这个提议好啊——胤禛,你觉得怎么样?”康熙拍了拍手掌,低头沉思片刻,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神采,似乎茅塞顿开。 “儿臣以为三哥说的话切中要害,而且这个方案的确是可行的。”胤禛心里虽然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他知道现在应该给长他一岁的胤祉这个机会,因此只是朗声附和道,“一旦将官家子弟与贫寒学子分开录取,也就给了寒门子弟更多上升空间,此实乃得民心、顺民意之举。” “这样,你们回去拟个摺子呈上来,朕让吏部的大臣们都议一议。”康熙频频颔首,显然对两个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朕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回去商量商量怎么拟摺子罢!” “儿臣遵旨!”康熙的肯定使两位阿哥一时精神百倍,这件事如果顺利推进,可是一件不小的功劳。即将告退之时,胤禛方想起还有一份新拟的官员名单未曾上呈,连忙将摺子从袖口取出递与康熙道,“这里是新拟的一份官员名单,请汗阿玛过目。” “孔尚任?这个孔尚任如今惹出了这等事,还是让他回家写戏去吧,他不适合在京城当官。”孔尚任的名字使康熙不禁眉头一皱,将奏摺搁在案上后,康熙只淡淡说了一句,胤禛与胤祉便什么都明白了。 “既然考中了进士,那从今往后咱们便都是皇上的臣子了——为咱们的‘同事之谊’举杯相贺!”波折平息,这日胤禛便让松贞备下酒菜,特意恭贺两位好友登科。 “四贝勒您说笑了,奴才哪里敢跟您这样的天潢贵胄互称什么‘同事’啊!”年羹尧经此一劫,竟然还能高中进士,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不可想像的好事,他不由将身子往前欠了欠,显得十分谦卑。 “亮工以后在我面前千万不可再自称什么‘奴才’了,你是皇上的大臣,可不是我的奴才!”胤禛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亦向张廷玉叮嘱道,“你们从来都不是四贝勒府的人,我胤禛只是真心实意想跟你们做朋友的,这一点,日后你们在朝为官一定要记清。” “廷玉记住了,四贝勒放心。”自幼看着父亲张英如何在朝为官的张廷玉自然瞬间明白了胤禛话里的意思,立刻作揖表示认同。 “四贝勒的话,羹尧记住了。”和胤禛一同读书数年的年羹尧在心里早已把胤禛当做了自己的“主子”,但“主子”现在不要他以“奴才”自称,他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唉,说起来——当年要不是亮工出面替我作证,证明八阿哥偷了我射的鹿,那可就闹了大笑话呢!”几杯酒下肚,胤禛不由想起那些童年趣事,内心感慨万千,“如今我倒救了你一回,也算是还了你当年的仗义之举了!” “当年我也是路见不平罢了,见不得您被他人冤枉!”年羹见胤禛还记得当年的往事,心中顿时热乎乎的,不禁动了真性情含泪道,“您这次替羹尧洗脱嫌疑,才真真是再造之恩哪!” “这次你能洗脱冤屈,主要倒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全靠衡臣肯来你府上了解实情,事情才能进展得这样顺利。”胤禛不希望年羹尧把过多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忙笑着将话锋一转引出张廷玉来,“你们俩倒真是有缘,该喝一杯的!” “衡臣兄弟,多谢了!”年羹尧起身举起杯盏一饮而尽,张廷玉是个温文儒雅的人,只举了举甜白釉的酒杯慢慢喝了。 “要说起来,我这回帮你也不全是为了帮你——如果不帮你脱罪,两位主考官可就要被冤枉治罪了,我到底也于心不忍啊!”胤禛亲自替二人重新斟了酒,向年羹尧道,“这一场仗,是为天下的读书人打的,可不是单单为了你一人。” “羹尧明白,四贝勒高瞻远瞩,令人钦佩!”年羹尧二话不说又是一杯酒下肚,一篇篇的大道理他也是听不进去的,论起喝酒的功夫,酒席上他若认了第二,便也没人敢认第一了。 第199章 浪遏飞舟 “朕在万寿节已经放出话去, 今年年底要秘密立储了。” 距康熙三十七年降胤礽为理亲王已有两年的光阴,康熙虽说了要秘密立储的话,可什么时候立储却始终没有定论。百官及各位皇子心中自然是各有各的小九九, 只不过是因为康熙不开口, 大伙儿也不敢贸然提及罢了。这日, 在承干宫午休小憩的康熙闭目养神了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对守在一旁轻扑凉扇的佟懿儿泄露了“天机”。 “哦?莫非您心里已经有了合意的人选?”佟懿儿依旧泰然自诺, 面不改色地替康熙扇着凉风, 好像此事与她无关似的。 “就是真有了, 现在也不能让他们瞧出端倪来!”康熙牵过佟懿儿的左手放到胸口上笑道,“朕找人算过了, 至少近二十年朕都会平安无事, 朕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一个后继之君。” “别说二十年,就是四十年也都会平安无事的!”现在康熙也不过四十七岁,既然歷史上那位“十全老人”都可以活到八十九岁, 那眼前这个人又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想到此处, 佟懿儿不由笑着俯身躺在康熙胸前宽慰他道,“懿儿会一直陪着您直到那个合适的人出现, 无论他是谁。”
第368页 “就算……不是咱们亲生的骨肉?”康熙敲了敲佟懿儿的额头, 忽然坏笑一声。 “为君难,能被您选上这个位置的,一定是个好孩子, 无论是不是懿儿亲生, 都会善待子民, 友爱兄弟的。”事到如今,佟懿儿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有了足够的信任,她的话句句真心,没有半分掩藏。 “为君难?这不是当年胤禛这小子抓周抓到的么?”康熙果真想起了胤禛抓周的往事,一时呵呵笑了起来,“现在想想……莫非——是天意?” “既然您已经放出话去,那就尽量多给阿哥们一些表现机会吧!孩子们各个优秀,只怕您会挑花眼呢!”佟懿儿生怕康熙继续在胤禛的问题上“跑偏”下去,会使胤禛陷于危险的境地,赶紧抬起头转移话题道,“让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也才会更加努力上进不是么?” “过些日子朕打算视察永定河堤,多带些阿哥一块儿去。”康熙登时“会意”了,当即做了决定,“当年写在柱子上头的三件事,只有这治河是最让朕头痛的——年年决堤,唉!” “从大禹治水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人和水的斗争什么时候停止过?”佟懿儿见康熙欲起身,忙起身搀扶,又替他理了理衣衫冠帽,边开玩笑道,“这种事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天,您就别自责了。” “朕吶,还真就喜欢听你安慰人!”康熙走之前,附在佟懿儿耳边悄悄一吻,弄得她不禁痒痒然。 “汗阿玛今日钦点了我和大哥还有九弟一块儿随驾视察永定河——呵,又有得忙了!”这日下了朝,胤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四岁的弘晖与初霁见胤禛回来,争先恐后地奔向他,胤禛见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一时疲乏全消,一手抱着一个走向逗着弘音的松贞道,“又要辛苦你料理家事,真是过意不去了。” “你是朝廷的人,自然要把天下人的福祉放在头里,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松贞见胤禛的眼眶有严重的黑眼圈,不由心疼道,“前些日子为了顺天府乡试的事,您几乎就没怎么歇息过。这会子离吃晚膳还早着,不如您先回屋睡会儿吧——弘晖、初霁,下来让你们阿玛进屋歇会儿!” “看到他们,我就一点儿也不累了!”胤禛在松贞身边坐下,让两个孩子坐在自己两边大腿上,沖松贞神秘一笑道,“而且,我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呢——难道你不想听么?” “什么好消息啊?”松贞给弘音餵完奶煳,又替他擦干净嘴,方让乳母抱下去了。 “汗阿玛让费扬古将军跟咱们一块儿去了!”这个好消息在胤禛心里存了好一会儿,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胤禛自然满是得意。 “真的?那阿玛的腿疾看来是真的没有大碍了?”松贞这些日子一直担心着费扬古的腿疾,虽然多方延请大夫,不过大概是因为费扬古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这个病总是时好时坏,让松贞揪心不已。 “嗯,汗阿玛请宫里最好的骨科大夫瞧过了,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汗阿玛说,要我一路看着阿玛的车驾,所以你就放心吧!”胤禛知道松贞一向是个孝顺女儿,自然要说好话来使她宽心,“我想要不是为了护送岳丈大人,汗阿玛才不会让我陪着添乱呢!” “有您一路陪着,我自然放心。”松贞听了胤禛的打趣,不禁掩面笑道,“您这话若是让汗阿玛听去,当心挨一顿板子!” “胤禟啊,这回你汗阿玛钦点你随驾视察永定河,你可得好好表现!”临行前,胤禟按例要去翊坤宫拜别母妃,济兰得知康熙今年即将秘密立储的消息,其紧张的心情可想而知。 “儿臣明白,额涅您放心罢!”上回让年羹尧到自己府上赴了一场鸿门宴,没想到竟让胤祉、胤祉兄弟化险为夷,此刻胤禟仍旧意难平,眼神之中写满不甘心。他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胤禛可以赢我一次,却不可能每次都赢我!” 见儿子这般斗志满满,济兰仿佛从胤禟身上看到了当年好胜心极强的自己,一时充满希望。 “阿玛,您要不要停下来歇会儿?”车马一路行至永清县境内,伴着费扬古车驾一路随行的胤禛担忧着岳丈的身体,不由叫停车驾,下马请安,“您的双腿不良于行,还是下来松快松快吧!” “只怕这样会耽误正事吧,不能落后圣驾太多啊!”费扬古的双腿的确已经麻木疼痛,但想着圣驾在前,他却不敢怠慢,忙连连摆手道,“还是——还是接着赶路吧!” “前面就是水路了,撑船过去很快的!您不必担心,下来歇会儿罢——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胤禛一面宽慰费扬古,一面笑着扶费扬古走下马车。费扬古见胤禛如此坚持,自然也就不再拒绝女婿的好意了。 “贝勒爷,眼下就是一个大好机会呀!”胤禟门下的秦道然消息灵通,胤禛刚刚向康熙请旨后,即从他买通的小太监那里得到消息,即刻回来禀告胤禟道,“咱们只要想法子让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河堤,那四贝勒也就等于把大好的表现机会拱手相让了!”
第369页 “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我可不能露出半点痕迹来让汗阿玛捉住把柄!”胤禟显然对秦道然带回来的这个消息十分满意,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现在这河堤正值枯水期,是打桩筑河堤的好时机啊!”翌日康熙一行抵达永定河一处河堤视察,看着干涸的河床,康熙不禁若有所思,回头一扫身后的随行人员问道,“内大臣费扬古何在?” “启禀皇上,四贝勒和费扬古被困在前一个驿站,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过来了。”明珠往前一步,沖康熙恭敬行礼说明情况。 “被困在前一个驿站?怎么回事?”康熙大吃一惊,不禁回头望向明珠皱起眉头。 “他们准备启程赶上圣驾时,却发现能渡河的船只竟都损坏了。四贝勒飞鸽传书说明了原委,这是他写来的字条。”明珠从袖口掏出胤禛亲笔写的字条双手奉上递与康熙。 “永清县令何在,船只为何会损坏啊?”看了胤禛的陈奏,康熙自然知道事有蹊跷,厉声召清河县令质问。 “启……启奏圣上——卑、卑职该死!”清河县令一路随驾,他离开时曾确保过渡河船只万无一失,如今出了这等事,他自然满腹疑惑,吓得登时匍伏于地,“是卑职检查不力,请万岁爷降罪!不过……卑职随驾而来之前,也曾确认过船只万无一失,皇上圣驾前来本县,卑职委实不敢怠慢啊!” “是啊——朕这一路来,船只都还是好的,怎么四阿哥他们晚来一步偏偏船只就坏了呢?”康熙的质问让身后的胤禟忽然紧张了起来,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试图瞒过康熙的眼睛。只听康熙恢復冷静语气沖明珠吩咐道,“查,给朕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奴才遵旨。”明珠今早收到胤禛寄来的传书,便知道这是胤禛给他的机会,自然心怀感激。 “既然费扬古不在——直郡王胤褆!”事不宜迟,已经决定的方略不等人,康熙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一锤定音,“朕委託你全权负责此事,务必要在汛期来临前加固河堤。” “儿臣领旨!”胤褆自三十六年征战噶尔丹一事完毕后,便很少再有崭露头角的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的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那件事……先生您没有留下痕迹吧?”回到住处,胤禟根本没有时间为胤褆抢占风头的事抱憾,他将秦道然叫到身边小心翼翼询问道,“汗阿玛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对不对?” “这个您放心,咱们做得滴水不漏,神不知鬼不觉,不会牵连到您的。”秦道然做事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因此倒是毫不担心,“县令办事不力,顶多丢了他的乌纱帽罢了。” “这件事交给大阿哥,难道对我有利?”胤禟给秦道然奉上茶水,对秦道然现在的安排似乎很有些不解。 “只要修河堤的事不交到四阿哥手里,就是对您有利。再者说前些时三阿哥刚刚查明了顺天府乡试的案子,又提议改革制度,一时风光无二。这时候抬出一个大阿哥来,正好可以挑起他二人的争斗,如此一来皇上便会同时排除这两位阿哥。”秦道然自认已经很懂康熙的心理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胤禟铺路,“您的机会还在后头呢!您别着急。” “有您在我身边指点,我自然不着急。”秦道然的分析让胤禟觉得很有道理,他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下来,气定神闲举杯笑道,“先生果然高瞻远瞩,胤禟在此便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九阿哥客气,秦某祝您前程似锦,早日功成!”秦道然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通身顿时滚烫滚烫——他当年在江南选择成为胤禟的谋士,就是为了赌一把自己的光明前程,现在眼前这个青年如此“听话”,秦道然觉得一切光明前程仿佛都指日可待了。 “大阿哥,这次的机会是四阿哥和九阿哥联手送给您的,您一定要好好把握啊!”与此同时,明珠正意味深长地对胤褆嘱託道,“机不可失。” “您怎么知道……就是九阿哥干的?”胤褆一介武夫,心思自然不及自己堂舅姥爷的万分之一。 “四阿哥与费扬古翁婿俩被算计,除了咱们能有机会,还有谁乐见其成?”明珠摇头笑道,“可惜啊!九阿哥现在没了温僖贵妃这个养母做靠山,又资歷尚浅,皇上怎么会考虑他呢?” 胤褆虽然迟钝,却也意识到明珠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秘密立储人选的归属问题。 第200章 见招拆招 “唉,都是我这老毛病, 害得您耽误了大事!”终于有了新船之后, 胤禛即刻与费扬古一道赶赴康熙行在, 看着自己这双不争气的老腿, 费扬古不禁充满歉意地自责道,“我呀早就该自请归家养老了!” “阿玛您别这么说——若不是因为您此次有这么一遭,很多事我还看不清楚呢!”胤禛替费扬古换上药膏,仍旧气定神闲, 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很多问题也只有在遇事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早些暴露是好事,我也好心中有数了。”
第370页 “看来……您觉得这一次是有人冲着您来的?”费扬古感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超乎寻常的冷静, 喃喃道,“果然啊——皇上一说要立储,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皇位只有一个,阿哥们和阿哥背后的势力想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人之常情。”胤禛早就把局势看得明明白白,当着松贞的父亲, 他也能难得说说心里话。 “那……四阿哥您又是如何想的?”费扬古戎马一生, 所追求的不过是天下太平,至于个人荣辱, 甚至是性命,皆已被他抛诸脑后。他现在倒很好奇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究竟如何考虑自己的未来。 “胤禛身为嫡子, 本身就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可是我知道, 有时候众人眼里的优势也许反而会成为最大的劣势。”胤禛深吸一口气, 言语中似有几分无可奈何, “二阿哥的事想来您也瞧见了,当初他要娶太子妃,却等来瓜尔佳氏一门亡故的噩耗——您觉得,这难道仅仅是天意吗?” “我明白了……您想保护松贞,保护孩子们。”费扬古沉默半晌,眼眶渐渐湿润了,只抬起胳膊摆摆手道,“罢了,不问也罢!” “如果成为一国之君,那便是大局已定,只需建立足够的威望便可天下归心。可是做一个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切都是未知,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胤禛替费扬古盖上虎皮毯子,半跪在费扬古面前道,“阿玛,所以我宁愿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明珠,让大阿哥和明珠出这个风头。汗阿玛现在正当年,谁也不知道后继之君会是什么样。但是胤禛知道,如果我不保护好自己的妻儿,那连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也算不上,又何敢奢望父皇传位于我呢?” “松贞有你这样的夫君是她的福气——四阿哥,谢谢,谢谢!”胤禛的一番话让从来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费扬古忽然老泪纵横,他从前只觉得胤禛是个聪慧懂事的好孩子,是大有前途的。如今方才知道胤禛还有如此胸怀,坚毅的外表之下还有一副千迴百转的柔软心肠。 “懿儿,听说……四阿哥他们在永定河出了点状况?”康熙一行在外面的事情不几日便传入京中。赫舍里氏闻讯自然担忧不已,急匆匆便入宫向佟懿儿请安,询问情况,“四阿哥他——人没事儿吧?” “额涅别听外头人瞎说,只不过是准备渡河时船只出了些问题,他和费扬古将军耽搁了几日。”佟懿儿早已接到康熙的亲笔信知道了事情原委,见赫舍里氏如此慌神,忙笑着按住她的手笑道,“现在他们早已和皇上汇合了,您就放心吧!” “哎呀,多悬吶!”赫舍里氏抬手拍了拍胸口吓道,“若是坐船的时候船沉了,那可怎么好啊——” “用船之前都会仔细检查的,这个您不用担心。”佟懿儿早就猜到此次明显是有人想刻意耽搁胤禛与费扬古的行程,倒还不至于有胆量要了他们的命去,“现在人没事就好了,过些日子他们就该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亲自回灯市口给您和阿玛请安!”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此事明显就是有人算计咱们四阿哥,可不能便宜了他们!”赫舍里氏压低了声音,往外瞟了一眼道,“翊坤宫里那位,您可得当心着点儿!” “现在皇上眼看就要秘密立储,阿哥们跃跃欲试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其他,懿儿想胤禛这孩子自有主意,他毕竟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佟懿儿不是看不出济兰的野心,但现在她也不能因为这点“野心”就出手整治后宫姐妹,破坏后宫的和气。 “身为额涅,孩子再大不也为了他们筹谋么!”赫舍里氏见佟懿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了,“你眼瞅着就快四十了,额涅和你阿玛还不得替你担心么?你呀……从小就心大!” “额涅与阿玛对懿儿的担心,懿儿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佟懿儿深知佟家人有自己的担忧和顾虑,和她处处为康熙着想的心思有时候并不一致。她并不能因为这一点分歧便将有养育之恩的父母拒之门外,只能耐心解释道,“懿儿和皇上这几十年的情意,想来您二老也是看在眼里的。懿儿希望您二老看在这难得的情意的份儿上就姑且信懿儿一回吧!” “娘娘您这话就是见外了!”听佟懿儿说出这样的话来,赫舍里氏的眼眶渐渐红了,“您与皇上的恩爱,你阿玛和我从来也不曾怀疑过——我们都是一路看过来的,还能不信么?只是这朝中势力纷杂,光有皇上的眷顾就能走到最后么?” “自然是不能的,还得时时刻刻留着心眼。”佟懿儿转了转左手上的翡翠镯子,低头轻声道,“从前懿儿的确不懂,但今时不同往日,懿儿得保护着自个儿孩子们的周全。皇上日理万机力有不逮,咱们可不能疏忽。” “你有这般见识,额涅可就烧了高香了!”赫舍里氏双手合十,眼神中立刻有了光芒,“依我看,四阿哥如今出了这等事,都是因为保护不力的缘故——你那弟弟隆科多也在銮仪卫呆了多年了,不如等四阿哥回来,就让那孩子跟着他吧!再怎么说,那也是四阿哥的亲舅舅,您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第371页 佟懿儿端起茶盏,茶杯还没贴近唇边便在半空停住了——说了半天,赫舍里氏终于说到了自己此次入宫的重点,那个宝贝儿子隆科多上。 “娘娘,您看……怎么样呢?”佟懿儿发愣的眼神使赫舍里氏的心七上八下,不禁急着追问起来。 “四阿哥如今大了,他要用什么人,放什么人在身边,从来都是他自个儿拿主意——您要是真想让弟弟去四阿哥手下办差,回头等他去灯市口给您二老请安的时候,您引荐引荐也就是了。”佟懿儿当然不能明确拒绝赫舍里氏的“安排”,一口热茶入喉,佟懿儿终于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回答。 “那敢情好,隆科多也指望着能帮四阿哥一把呢!”见佟懿儿没有拒绝,赫舍里氏立刻喜笑颜开,似乎觉得此事十拿九稳了。 “前朝的事,阿哥们与旁人的交往,我一向是不干预的。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如今只管后宫的事,其余的我也管不了。”佟懿儿对隆科多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现在也不知道这个人会对未来的局面产生怎样的影响。她凭直觉认为,用不用隆科多,怎样用隆科多应该是胤禛自己去把握的事——她现在已经有足够的信心信赖胤禛的选择。 “启禀皇后娘娘,巴林部乌尔衮郡王之母钮祜禄氏前来请安。”刚刚送走赫舍里氏不多一会儿,玉衡便通传伊尔哈前来请安了——就在几天之前,淑慧公主在京城含笑而终,伊尔哈正是来京迎接婆婆的灵柩回巴林的。 “给皇后娘娘请安!”进得屋内,一身孝服的伊尔哈倒显得十分客气,恭恭敬敬向佟懿儿行礼。 “福晋一路车马劳顿,今日便暂时在八贝勒府歇息一晚吧!”佟懿儿之前听靖月说起过她与荣宪公主的不愉快,于是便想法子让她与荣宪公主分开居住避免冲突。 “娘娘客气,既然淑慧公主薨逝,做儿媳的理当守夜,岂有不去尽孝的道理?”没想到伊尔哈此刻的态度却和靖月当初说得完全不同,对荣宪公主显现出十二分的怜惜,“再说……宝音丫头这些日子照顾淑慧公主也辛苦了,我也该让她好好歇一歇才是啊!” “既然如此,那便依着福晋的意思办罢——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去淑慧公主停灵的地方。”在佟懿儿看来,无论伊尔哈态度好转的原因是什么,现在荣宪公主与她的婆媳矛盾能够有所缓和终究是好事,想到此处,佟懿儿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今皇上即将立储,那三阿哥刚办成了一件科考的大事,没准就是皇上考虑的人选之一——若真是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拉拢我那儿媳,不然将来还有你好果子吃吗?”路过胤俄的府邸,伊尔哈自然是要下车看一看的。喝完胤俄亲手奉上的茶,伊尔哈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道,“你这个败家子是指望不上了,三阿哥或九阿哥都比那佟佳氏生的儿子强!为了我那上辈子欠了你的妹妹,姨母便尽力而为护着你吧!” “多……多谢姨母!”胤俄听伊尔哈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一时点头哈腰,谄媚之态溢于言表。 第201章 人算不如天子算 “表姐您坐!”淑慧公主的丧事总算是办得差不多了,这日伊尔哈想着离开之前总得进宫走动走动, 便往翊坤宫同母亲与钮祜禄氏有亲的济兰叙旧。济兰见了与和卓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伊尔哈, 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对她毕恭毕敬, 甚至亲自奉上茶水。 “宜妃娘娘客气了,这些年真是多谢您照顾温僖贵妃娘娘。”想起去世没多久的妹妹,伊尔哈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唉, 也怪八阿哥他不争气, 贵妃娘娘只怕是被这个小祖宗活活气死的!” “表姐您这话可就让我无地自容了——”济兰这些年心里就盼着胤俄越浑越好, 这样她亲生的胤禟才有机会。但这份心思济兰藏得极深,旁人自然也就看不出来, 如今这胤俄如她所愿彻底与皇位无缘, 她表达起惋惜之意来也比过去更自然了许多。只见她恰到好处地举起帕子擦擦眼角道, “贵妃娘娘一直提携、信任我, 还把八阿哥交给我养育, 如今他成了这幅样子,我实在是对不住娘娘——” “宜妃娘娘您也别自责了!这孩子我也没少接触,他就是这个性格,怎么教都没用的。”伊尔哈领教了胤俄的颓唐, 现在早已对这个外甥没了指望。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摆手道,“罢了罢了, 不提他了!好在你家的九阿哥没有辜负贵妃娘娘多年的栽培, 听说现在真是年轻有为啊!” “表姐您谬赞了, 这孩子也就是马马虎虎吧!”济兰被伊尔哈夸得面色泛红,喜悦的神情却溢于言表,“这回能跟皇上一道视察永定河,也是皇上肯给胤禟一个机会,是他的好造化。” “听说……皇上这回把修河堤的差事交给大阿哥了?”伊尔哈话中有话,张口几个字便触动了济兰敏感的神经。 “大阿哥在皇子之中年龄居长,又是郡王,自然更受器重。”济兰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用一副略带轻蔑的语气说道,“要是咱们九阿哥长大一些,情况如何还未可知呢!”
第372页 “可是皇上今年年底可就要秘密立储了,万一选了大阿哥,咱们可不就全白忙了?”现在宫女嬷嬷们已经都被遣出去了,伊尔哈仍然压低了嗓门,冲着济兰的右耳喁喁私语道,“现在钮祜禄氏和你们郭络罗氏那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三阿哥、八阿哥和你的九阿哥,无论皇上选了谁,咱们将来的日子都还好过——若是选了其他的,咱们只怕就该晚景凄凉了。” 伊尔哈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初和卓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布局的,这一点济兰当然明白——济兰开始也只不过就是塔娜与和卓选择的一枚棋子,如今这枚棋子有了做执棋者的欲望,却发现自己仍旧身处于钮祜禄氏的棋盘之中。 “表姐说的是,还是表姐站得高看得远。”能让胤禔被排除在皇储人选之外当然也是济兰的目标,她知道在成为最后的赢家之前,自己应该学会被人利用。只要能达到目的,一时的委屈在济兰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给太后请安,给皇后请安,请各位妃娘娘安。”翌日是伊尔哈预备扶柩送淑慧公主归葬巴林的日子,佟懿儿率六宫嫔妃着素服送别淑慧公主。仪式完毕,伊尔哈与荣宪公主请诸位后宫女眷入厅堂就坐,并向她们行礼。 “福晋、公主请起,坐罢。”太后的眼睛肿得已经像核桃一般,坐下时仍在啜泣,“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太后您见外了,孝顺长辈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伊尔哈起身鞠躬,“太后您亲临送别,淑慧公主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与我一向亲厚,现在她竟撒手去了……”自太皇太后去世,太后越发珍视住在蒙古的那些皇亲国戚,如今与她血缘关系颇近的淑慧公主撒手人寰,她自然一时难以接受,“之前还与公主说好了,等今年十月我六十大寿的时候,她要送我一份大礼呢!” “公主为您预备的寿礼,妾身给您带来了——”伊尔哈擦了擦眼睛,吩咐侍女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喇嘛进屋,引他到太后跟前道,“这是公主一直带在身边的僧人,他料事神得很……不瞒各位娘娘,公主她老人家就是听了大师的话,才决心回京城度过此生最后一程的——” “快给大师赐坐!”太后手中捻着太皇太后传下来的紫檀佛珠,见了得道高僧立刻起身双手合十虔诚行礼。 “太后娘娘万安,贫僧见您天庭饱满,是难得的福相,定是长寿之人。”喇嘛仔细端详了太后半晌,方才不疾不徐说道。 “多谢大师了。”喇嘛的话太后自然是深信不疑,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沖坐在右首第一的惠妃问道,“惠妃啊,听说大阿哥续娶的福晋就要生了?” “多谢太后还记得,下个月就该生产了。”惠妃自胤禔续弦后便一直提着一颗心过日子,生怕这位续娶的继福晋重蹈覆辙,现在太后问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大师,要是您哪天有空就请去直郡王府瞧瞧罢!胤禔这孩子命运多舛,身为皇上的长子,都这会儿了都没有子嗣,实在让人着急啊!”太后身为皇子们的祖母,这一向十分关心孙儿们娶妻生子的问题,现在来了一个神乎其神的“大师”,她自然不愿意错过机会。 “既然是太后吩咐,那一会儿贫僧便去直郡王府上看看。”喇嘛欣然接受了太后给自己的第一项任务,惠妃的心情也愈发紧张了起来。 “给太后额涅请安!”数日之后康熙回京,佟懿儿随着康熙一道往宁寿宫向太后请安。康熙鞠躬致意后,忽然察觉到太后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忙上前几步俯下身子问道,“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唉……不是我啊——您说咱们老大这命,怎么就那么……”太后一见了康熙,眼泪立刻就止不住了。佟懿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递上帕子为太后拭泪。 “大阿哥?他差事办得很好,现在跟朕一道回来了啊。”康熙听了太后没头没尾的一句,更是莫名其妙了,不由与佟懿儿面面相觑。 “前些日让一个得道高僧去大阿哥府上看了看,大师回来跟我说,这孩子若想求大富大贵,命中多半无子——您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幸呢?”喇嘛探视胤禔继福晋之后回禀的话对太后的情绪产生了不好的影响,现在见了康熙,沉默数日的太后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喇嘛的话也不可全信,额涅您别多虑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一个从巴林部远道而来的喇嘛竟对大阿哥下这样的考语,康熙闻言便知道是别有用心,他只是淡然一笑,坐到太后身边,扶住她已经细纹渐生的手背宽慰道,“朕一定会派最好的太医去直郡王府,您就放心吧——下个月一定让您抱上重孙儿!” “皇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太后毕竟是虔诚的佛教徒,对喇嘛的话始终深信不疑。见康熙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太后立刻紧张劝道,“咱们大清未来,可不能在子嗣上栽跟头!”
第373页 “额涅……您大概是累了,好生将息吧!”太后这一句话使康熙忽然警觉起来,他止住太后的话,起身告辞,“朕还有事,明日得空再来向您请安。” “懿儿,太后方才说的话,你可听出什么蹊跷没有?”回到干清宫,佟懿儿替康熙换了一身松快的湖蓝色宁绸衫子,扣上最后一枚珍珠纽扣,康熙方才缓缓开口问了一句。 “那喇嘛的言外之意,应该是想透过太后之口告诉您——大阿哥不宜立为储君吧?”自打那日伊尔哈送上一个喇嘛,佟懿儿在心里早已有了疑问,今日又听太后说这么一番话,她便已经大概知道这喇嘛的目的了,“喇嘛是乌尔衮的额涅送来的,她就是和卓妹妹的亲姐姐。” “不错——这钮祜禄氏还真是大费周章,连姑姑的死都被他们用来见缝插针了。”康熙轻嘆了一口气,拍了拍佟懿儿的肩膀苦笑道,“你瞧瞧,朕的目的这下真达到了!一旦放出立储的口风去,大家都按捺不住了!” “您要的不就是让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来么?他们要是按兵不动,您还不知什么时候会被背后捅一刀呢。”对伊尔哈这样的举动,佟懿儿倒是真的毫不意外,“现在他们暴露了心思,您反而更主动了。” “要说这大阿哥,朕倒原本就不打算选他——这孩子有勇无谋,看着也不像是个能坐稳江山的。”康熙走到书案前寻了一份自己新抄的《金刚经》,招顾问行来自己身边说道,“你去把这份朕亲自抄写的佛经送给宁寿宫新来的喇嘛——记住,要当着皇太后的面给他。” “奴才遵旨。”听了吩咐,顾问行便双手捧着御笔《金刚经》恭恭敬敬退出暖阁。 “现在是喇嘛帮朕名正言顺地排除了一个人选,如此也不至于伤了惠妃的心——这《金刚经》朕到底没有白抄!” 常言道“帝王心,海底针”,佟懿儿是唯一一个能和康熙一起呆在海底的人。 第202章 谁是赢家 “你这回差事办得好,你汗阿玛总是要赏赐你的。”办差一趟风风光光回到京城的胤禔自打听说喇嘛的预言后, 整个人便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 这日到延禧宫向惠妃请安, 自然免不了一阵好言宽慰,“这储君之位原本也轮不着你,一家人和和美美,又有儿孙绕膝, 这才是正经事!” “额涅……额涅言之有理——儿臣……儿臣只不过是一时半会儿心里有些不甘罢了。”虽然胤禔自知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 但刚刚办了一个大差事回来就受到这样的打击, 心里不起半点波澜也是不可能的事,现在惠妃说了大实话, 胤禔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要说不甘心的, 那还得数我那族叔——这些年他老人家一门心思都扑在你身上, 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惠妃当年入宫凭藉的就是纳兰明珠在朝中的威望, 胤禔眼下如此平庸, 在惠妃看来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想起自己这位叔叔,她总觉得十分抱歉。 “唉,就在这次随驾的路上, 叔姥爷还跟我分析九阿哥他们给四阿哥使袢子, 正好能让我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呢!”想起当初的一幕幕,胤禔如今真觉得恍如隔世。 “胤禔, 你可千万不能跟八阿哥、九阿哥他们混在一块儿啊!”听胤禔提起胤禟, 惠妃的神情立刻紧张了起来, 小声叮嘱儿子道,“这回给你媳妇算命的这个喇嘛,就是八阿哥的姨母送来的——他们明摆着不想你当这个储君,将来上位的若是他们,只怕他们也多半饶不了你!” “额涅的话儿臣记住了,您放心吧。”胤褆已经知道自己未来绝无登基的可能,当不了皇帝,却也要在这暗流涌动的紫禁城中生存下去。惠妃的提示对他而言犹如当头棒喝一般——无论他今后支持哪位弟弟,都不能允许视他为敌人的胤俄与胤禟有骑到他头上的那一天。 “胤禛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因赫舍里氏再三念叨,佟懿儿便让胤禛在端午节那日去向佟国维夫妇请安。胤禛的到来使佟国维夫妇二人喜笑颜开,二人端坐正堂,不住点头。 “四阿哥好久没来了,家里福晋和孩子们都好?”佟国维示意胤禛入座,又端上樱桃、荔枝等时令水果让胤禛品尝,“这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阿哥随便吃吃!” “这是汗阿玛和额涅孝敬二老的,今年天旱,收成原本也不大好。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给您二老和家中的兄弟姐妹们吃吧!”胤禛端起面前的红地缠枝纹万寿茶盏笑道,“我就来您这儿讨碗茶喝喝便是了!” “四阿哥真是见外了!咱们既是皇上的母家,又是您的母家,亲上加亲的,也这么客气?”佟国维见胤禛这般拘谨,捋了捋鬍鬚笑嘆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还真是家教甚严啊!” “您多虑了,胤禛只是念及进贡的水果难得,希望您二老多享用些而已,绝无半点见外的意思。”胤禛见佟国维似乎误会了自己,忙拿起盘中一粒樱桃放入口中道,“既然这样,我吃一个也就是了!” “既然四阿哥没有见外的意思,那外祖父送你一个礼物,你收是不收哇?”见胤禛吃起樱桃,佟国维的神色渐渐放松,忽然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第374页 “外祖父赐礼,胤禛岂敢推辞——多谢外祖父美意!”胤禛吐了樱桃核,毕恭毕敬起身作揖。 “隆科多,出来吧!”胤禛话音刚落,赫舍里氏便起身掀了屋内右侧的门帘,往外面喊了一声。 “奴才隆科多,给四贝勒请安!”终于得以有机会跪在胤禛面前,隆科多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这一刻,他不知梦过了多少遍。 “外祖父,您这是——”突然跪在自己跟前的隆科多让胤禛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佟国维说的“礼物”原来是一个人,竟是他的舅舅隆科多。 “隆科多早就想跟着您了,求了我好几回——只可惜,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佟国维知道自己再干不了几年便要从内大臣的位置上退下来,偏偏他所生的这几个儿子当中,除了隆科多外,各个毫无野心。在致仕之前,他必须给这个家留一条后路。 “舅舅您先起来,我实在受不了如此大礼呀!”胤禛先将隆科多扶起,客客气气叫了一声舅舅,“早就听说舅舅您年轻有为,汗阿玛很是器重您呢!” “四贝勒谬赞,奴才不过是在銮仪卫做些无关痛痒的差事,将来还想托您的福报效朝廷呢!”隆科多听到胤禛这一声“舅舅”,立刻很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觉得浑身舒泰。 “舅舅这话可就忒折煞我了!”胤禛闻言,立刻收起笑容摆手道,“胤禛不过区区一个贝勒,哪里能承载得了您的鸿鹄之志?你我皆要仰仗皇上天恩,才能一展宏图——外祖父,您说胤禛此话可对?” “是……是啊!隆科多,你失言了——”佟国维不是没有想过,被佟懿儿一手教育出来的胤禛大概也会有些“六亲不认”,但今天这个胤禛还是有些出乎佟国维的意料,竟连亲舅舅的投奔都要拒之千里。胤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佟国维也只好笑着嗔怪隆科多几句,“早就说过了四贝勒为人正派不喜结交,你这孩子偏要我上赶着让人家看笑话!四阿哥别笑话,今儿您要是不喜欢,就……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吧!” “您误会了——若是舅舅想靠着胤禛升官发财,那的确是恕晚辈无能。不过您要是想借今日这个机会让我们甥舅二人相识,胤禛自然欣然受礼。”胤禛见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了,忙作揖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佟国维解释,“舅舅的前途,终究是要看自个儿的真本事,靠汗阿玛的赏识。若胤禛能给的机会,胤禛也一定尽力而为。” “还不赶快谢谢四贝勒!”见隆科多愣在一旁,佟国维不免低头转过身去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四贝勒的教诲,你给我老老实实记住了!” “奴才谢四贝勒指点!”虽然事情的发展远远低于隆科多自个儿的预期,但好歹胤禛并非铁公鸡一个,隆科多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给胤禛磕了个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汗阿玛年底便要立储,这事儿无论最后摊在谁头上,那都是天大的责任。额涅说了,外祖父要尽量少掺和此事,皇上自有圣断。”眼见佟国维已经着急将隆科多引荐给自己,胤禛复述佟懿儿这番话时,更觉得她实在是很有先见之明了,“您是皇上的母族,亦是皇上的妻族,位极人臣,更应当小心谨慎才是。” “娘娘说得极是,奴才谨记于心。”佟国维额头上已经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因为佟懿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击要害——他的确是不知足,想让佟佳氏一门的外戚地位长存下去。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外祖父,您擦擦汗吧!”胤禛见佟国维大汗淋漓,忙笑着掏出帕子递给他道,“天儿已经很热了,您也降降火气,太燥了可不利于养生吶!” “欸——”佟国维用颤抖的双手哆哆嗦嗦接过帕子擦了几下,自然也听出了胤禛的画外音,“这天儿,的确是太热了……热得我都煳涂了!” “等秋天凉快的时候,温宪公主和舜安颜表弟的婚事就该办了,额涅说要好好热闹一番呢——舅舅,这个差事您可要办好哟!”胤禛见时候不早了,便预备离开。动身之前,胤禛特意拍了拍隆科多的肩膀仔细嘱咐道,“这差事你要是办好了,不用我说皇上都会升你的官!” “奴才一定办好!”胤禛指的明路让隆科多有些暗沉的脸色出现了一丝光彩,虽然这温宪公主不是康熙亲生,但既然佟懿儿重视,那在隆科多看来,就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机遇等着他。 “启禀汗阿玛,日前四阿哥与一等公费扬古在永清县滞留一事,现已查明系该县看守船只之人玩忽职守,半夜聚众押宝所致,恭请父皇圣裁!”自彻底被断绝了立储可能之后,胤禔越想越不是滋味,听说康熙要追究当日胤禛翁婿二人滞留永清县一事,立刻主动请缨担此重任,端午节后的朝会上,胤禔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调查的结果告知康熙。 “聚众押宝?岂有此理!”康熙生平最讨厌好赌之徒,胤禔此话让康熙一时怒不可遏,勐地一拍桌子道,“罪魁祸首给朕抓起来,绝不轻饶!”
第375页 “回汗阿玛的话,当日提议押宝的李三,傍晚时分曾与一同乡吃酒。吃酒时同乡说会替他看守船只,让他只管与其他兄弟玩乐去,谁知回来后同乡竟不知所终,船只业已毁坏。”胤禟听着胤禔一本正经地回禀审问情况,原本还有些紧张的脸色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猜想那所谓的“同乡”便是秦道然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查无对证,他大可安心了。 “什么‘同乡’?八成是李三找藉口推卸责任吧!这些人,统统给朕重罚!这回幸好没有惹出大事故,要是出了事,看他们还有几颗脑袋够赔的!”康熙心里觉得这事只怕并没有那么简单,但再查下去只怕就要涉及其他阿哥,在这样一个人人都等着一个答案的时期,已经“排除”了一个胤禔的康熙不能让秘密立储有太明显的答案。 “儿臣以为,这个‘同乡’可能并非是藉口,应该继续查下去才是。”听康熙这样回应,胤禔显然很有些不甘心了,他赶忙自告奋勇道,“儿臣愿意一查到底,给四弟讨个公道!” “汗阿玛都已经下结论了,大阿哥又何必不依不饶呢?”胤俄一方面很有些不耐烦了,另一方面也更不愿意见胤禔“讨好”胤禛,不免嘟囔着打断胤禔。 “胤禛,你需要这个‘公道’吗?”康熙没有理会无礼的胤俄,却忽然眉眼含笑地看着胤禛。 “直郡王的好意,儿臣心领了。但儿臣愿意相信汗阿玛说的,这个所谓的‘同乡’不过是李三玩忽职守的藉口。”胤禛早知道康熙是想点到为止息事宁人的,即使胤禔查出了真相,现在也绝非追究幕后真兇的好时候。胤禛出列作揖,向胤禔表达了谢意,顺着康熙的意思说出看法。 “既然当事人都是这个意见,朕看此事便告一个段落吧!直郡王查案有功,着赏银三千两。”康熙一锤定音,胤禔心里颇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始终不发一言的胤禟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最大的赢家。 第203章 闲王即贤王 “二哥, 好自在啊!”夏末康熙照例带着佟懿儿与靖月、胤祥等出塞外避暑行围, 不愿多外出的胤禛自请留京, 这日得空, 便带着松贞与几个孩子一道去理亲王府做客。入得理亲王府院落内, 只见身披蓑衣、头顶斗笠的胤礽正挽着裤腿坐在一方水池边的假山石上垂钓。见一条鲤鱼上钩,屏气凝神在一旁观望已久的胤禛方才开口叫好。 “哟, 你瞧我这记性——都把你今日要来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胤礽回过头才发现胤禛,忙将鱼脱钩扔进水桶, 脱了斗笠抱歉道, “来了好一会儿了罢!” “没来多一会儿, 二嫂招唿松贞和孩子们去了。我特意来这儿看看二哥是如何自在的。”胤禛抖了抖袍脚,像胤礽一般在假山石上随意坐了, 环顾四周的亭台水榭, 无比羡慕道, “二哥这里真是神仙也住得了!” “这些日子汗阿玛眼看就要立储, 我实在是想避避风头, 便一直称病不出——听说, 你倒有不少麻烦啊!”如今的胤礽是有妻有子万事足,因此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康熙体谅他的心思,也由着他这些日子在家休养生息。虽然如此,与胤禛一向交好的胤礽还是很关心胤禛的近况。 “是啊……年初先是被年羹尧的事弄得焦头烂额, 后来随汗阿玛去永定河时又被人算计, 真是防不胜防啊!”说起自己这大半年来的经歷, 胤禛不由摇头嘆道, “如今看来,做皇后所生的儿子还真是不易——二哥你的选择是对的。” “依我看,如今这八阿哥倒像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大的野心。”胤礽听胤禛说完,不由皱起眉头,替他分析道,“但是八阿哥背后的钮祜禄氏家族却未必肯善罢甘休——如果胤俄无心争储,他们还可以指望胤禟。当初宜妃额涅之所以能进宫为妃,孝昭皇后是出了大力的。” “这一点,不瞒二哥说,我也是有所察觉的。”听胤礽说出了自己多日以来所思所想,胤禛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年羹尧到胤禟府上分明是赴了一场鸿门宴,永定河视察,胤禟带着他那个门客秦道然一块儿去,难道不想对我下手吗?” “胤禟如今是宜妃额涅与钮祜禄氏一族唯一的指望,这些暗地里的动作咱们能分析出来,相信汗阿玛也一定心中有数。”胤礽站起身来,引胤禛往屋内边走边笑道,“但是现在,只要他们还不至于闹出人命来,汗阿玛就必须揣着明白装煳涂——倘若让钮祜禄氏太早死心,朝廷上没准就要引起地震了。” “还是二哥聪明——大哥到底是气盛,非要追查到底不可,结果在汗阿玛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胤禛想起当日在朝堂上的一幕幕,不由笑道,“还说要帮我讨回公道,我可不敢领这个情呢!” “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也有不同的脾气——大哥是长子,又能武不能文,自然是能伸不能屈的。”自从住进理亲王府,胤礽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闲暇时不是抄佛经就是读《道德经》、《南华经》之类的道家经典,总是以清静无为为要,只见他走到正厅的一张圈椅上坐了,点燃一只檀香,屋内顿时香雾缭绕。
第376页 “如今二哥不是垂钓就是打坐读书,真是大不一样了。”胤禛见胤礽成了这样,心里多少是有些意外的,“有谁能想到昔日的储君竟有如此境界!” “其实这一年多来在府上清净的日子,使我想明白了许多过去没想明白的事,反而把眼下的局势看得出来更清楚了一些。”胤礽看着自己面前几案上一盘没有下完的残局,将一颗翡翠棋子递与胤禛道,“看来看去,只有你能让这一盘棋活了。” “我?”胤禛忽然意识到这是胤礽在做出选择,他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往身后靠了靠,迟疑着不敢接过这一枚别有深意的棋子。 “今日与你这样一番闲谈,我便知道你定是有深谋远虑的——你能跟汗阿玛有一样的心思,那是帝王才有的心思。”胤礽莞尔一笑,不由分说将棋子塞到胤禛手里,“未来的路你不用怕,二哥会帮你的。” “二哥,我——”胤禛本以为胤礽闲居在家已经对朝政不闻不问了,今日也只是带着妻儿前来拜访而已,这样的一番承诺的确让胤禛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汗阿玛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是皇后额涅教导有方,你才一直不曾想过要替自己争取。”胤礽倒是心无挂碍,便无所顾忌地实话实说了,“对你来说,不争也就是争了,对吗?” “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二哥真的比我更合适。”胤禛红着脸,低头轻声道,“您是仁孝皇后所生的嫡子,有情有义,目光长远,胤禛实在是……望尘莫及。”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把一只麋鹿做了帽子送你的事?”胤礽抬头目视远方,陷入了回忆,“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一幕,我都会觉得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只帽子去年我还收拾出来给弘音戴呢,怎么会不记得!”说起童年往事,胤禛的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渐渐咧开嘴笑起来,打开了话匣子,“小时候我还记得只要一因为额涅对你好而吃醋,额涅就会拿鹿皮帽的事来‘教育’我——看在二哥在我出生不久就送我一份‘大礼’的份儿上,我渐渐也就释然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第一次围猎射中一头鹿究竟意味着什么,却冥冥之中把自己的胜利果实送给了你——群雄逐鹿,鹿就是天下呀!”胤礽起身将双手搭在胤禛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索额图要我好好表现,我也发挥出色,但这就是天意,你明白吗?” “这头鹿交到谁手里,最终还是汗阿玛的意思,不是吗?”胤禛知道胤礽的心意,一时十分感激,但他起身时仍旧心静如止水道,“二哥的心意,胤禛一定不会辜负,但未来究竟如何,还得看汗阿玛的意思。” “你有这个担当天下的勇气,二哥心里也就踏实了——走,咱们出去瞧瞧孩子们去!”胤禛的答覆让这些日子以来忧心忡忡的胤礽如释重负,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引他往后厅去了。还没进屋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给二嫂请安——弘旻都这么大了!记不记得我是谁啊?”进得屋内,只见索宁与松贞正将弘旻、弘音两个孩子抱在膝上围在八仙桌前玩七巧板。胤禛向索宁请安致意后,上前捏了捏弘旻的小脸蛋,欢喜的不得了。 “四叔,您一定是四叔!”弘旻长得白白胖胖,也不怕生人,才不过两岁便已经口齿伶俐了。 “哟,你真聪明——怎么猜出来的啊?”胤禛将弘旻抱在怀里亲了几口,“真是长大了!” “因为——因为弘音的眼睛跟您的一样!”弘旻一句童言无忌,让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策凌啊,下个月你和靖月丫头成婚,对未来——你可有什么打算?”这日即将迴銮,钦天监奉旨回復两位公主的婚期,康熙与佟懿儿特意支开靖月,将策凌单独召入营帐,询问策凌未来的打算。 “奴才自幼随祖父归顺皇上,便已打算终生效忠君父,请皇上成全!”策凌知道康熙与佟懿儿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带着靖月回喀尔喀去,因此忙跪地表明心迹。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在京城为官了?”康熙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喝了一口奶茶,嘴角不住上扬,“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样的好女婿,我更是要当亲儿子看待了!” “奴才……奴才愿肝脑涂地!”策凌的祖父数年前在京城含笑九泉,康熙下令厚葬。从此策凌更视康熙为亲生父亲一般,立志要好好创一番事业。 “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怎么还自称奴才?该改口啦!”佟懿儿掩面一笑,嗔怪道。 “儿臣谢汗阿玛、额涅恩典!”幼失怙恃的策凌今日再次有了喊父母的机会,感觉就像做梦似的。 “听说,皇上与皇后打算将那喀尔喀归顺来的策凌视为亲子呢!”策凌被康熙认作亲子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伊尔哈这日向济兰拜别时,不免酸道,“那策凌不过就是个喀尔喀来的野孩子,这下倒好!” “唉……谁让人家攀高枝儿了呢?皇上的公主原本就少,何况这是皇后生的!”济兰听说康熙预备封策凌为郡王,心里自然更不是滋味了,“我们家胤禟可是皇上的嫡亲儿子,到今天连个贝勒还不是呢——他倒好!”
第377页 “他这郡王跟咱们胤禟可不是一回事,妹妹你可别吓自个儿!”伊尔哈见济兰的斗志已经被挑起来,立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再怎么着,皇上也不能选他为储君不是!” “表姐说的是——我倒要看看,他这个郡王能风光到什么地步!等咱们胤禟出息了,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济兰现在越发盼望胤禟早日出人头地,好使她不必在屈居佟懿儿之下。 第204章 贵族的大腿不抱不行 “咱们靖月妹妹这么一打扮, 还真是越发俊俏了!”九月二十一日是靖月和锦书成亲的日子, 理亲王福晋索宁与四贝勒福晋松贞早早便到承干宫替她梳妆打扮。靖月穿上了固伦公主的吉服,身上挂了相当有分量的领约、朝珠等饰物,整个人立刻焕然一新。索宁将吉服冠给靖月戴好, 仔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新娘子, 不由发出感慨。 “没想到婚礼仪式这么麻烦的!”打五更起便坐在妆镜台前任人打扮的靖月此时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根本没法顾及自己好不好看, 她想活动活动脖子,却发现沉重的头冠使她动弹不得,不由发起牢骚来, “早知道这样, 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呢!” “你这话在咱们俩这儿说说也罢了, 被你额驸听了去,他可就要生气咯!”松贞体谅靖月辛苦, 俯身替她揉了揉肩膀, 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想这策凌大概也跟你胤禛哥哥一样, 是个极体谅人的, 等仪式结束,你就能轻松些了!” “哦——那四嫂你赶紧告诉我,胤禛哥哥都是怎么体谅你的?”嗅出八卦味道的靖月立刻来了精神,松贞本想着安慰安慰靖月, 却不料这会子竟被反将一军, 不由瞬时红了脸。 “奴才隆科多, 携兄长叶克书、侄儿舜安颜给皇后娘娘请安!”承干宫大殿里,叶克书、隆科多兄弟二人与即将迎娶锦书的舜安颜收到佟懿儿的传召,在婚礼仪式开始前便入宫听训。 “隆科多,这些日子你筹办温宪公主的婚礼,你也辛苦了——太后看到佟家送来的彩礼,夸你差事办得好呢!”佟懿儿知道佟国维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何况这回的差事他办得确实妥当,总得给个笑脸好好表扬一番才是,“等这档子事儿完结了,太后美言几句,你肯定是要高升的。” “多谢太后、皇后娘娘赏识!”自己的工夫没有白费,隆科多只觉得心情大好,暗自感激胤禛当初给自己指的“明路”,欢天喜地地向佟懿儿磕了一个响头。 “叶克书,你是咱们阿玛和额涅的第一个儿子,如今与皇室结亲,也是你的好造化。”眼前的叶克书中等身材,人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看见他现在的模样,佟懿儿不禁想起康熙三年一家人翘首盼望他出生的情形,只觉得恍如隔世。 “娘娘所言甚是,叶克书是个没什么出息的,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弃,将和硕公主下嫁犬子,实在皇恩浩荡!”叶克书一贯胸无大志,自己的儿子竟一朝成了康熙的乘龙快婿,这在他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喜,此时此刻除了感激,也没有其他的心情了。 “舜安颜,当日多亏你急中生智,才让锦书得以摆脱困境,希望从今以后你能一如既往,好好待她,也不枉皇上与我对你一番期待。”几年过去,当年稚气未脱的舜安颜已经出落得十分成熟了。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小伙子,佟懿儿为佟氏一门后继有人感到由衷地高兴。 “皇后娘娘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舜安颜一定说到做到!”舜安颜打了个鞦韆儿,信心满满地向佟懿儿保证。 “启禀额涅,乐靖公主已经打扮妥当了。”隆科多等人跪安后不久,索宁与松贞将靖月左右搀扶走到佟懿儿跟前,靖月刚要行礼,佟懿儿笑着起身直接将她牵过身边坐下。 “打扮了这么半天,你一定很不耐烦吧?”见了靖月有些木讷的表情,佟懿儿不禁掩面笑道,“这公主成亲的繁文缛节就是多,一会儿额涅还得陪着你去宁寿宫给太后祖母还有你汗阿玛磕头呢,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还是额涅懂我——您跟汗阿玛大婚的时候也这么麻烦吗?”靖月嘟起嘴巴,不禁喘了一口气嘆道,“听着那些教养嬷嬷们说规矩流程,我呀——头都大了!” “额涅和你汗阿玛没有大婚,你汗阿玛是跟你二哥的额涅大婚的。”佟懿儿抬头看了一眼索宁,二人相视一笑,“那时候额涅还小,还在你汗阿玛的大婚典礼上闹了笑话呢!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哦……我忘了,二哥的额涅才是汗阿玛的第一个皇后。”靖月看看索宁,一时恍然大悟,“那仁孝皇后额涅当初一定更不容易了!” “是啊,为了生下你二哥,仁孝皇后年纪轻轻就去了——好在你二哥现在长大成材,又娶了这么好的福晋,仁孝皇后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见索宁眼角泛起泪花,佟懿儿立刻好言宽慰,拍了拍靖月的手背道,“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还是说些高兴的吧——今儿出了阁,往后就在公主府里头住了,离了额涅自己要学会管家,你也是个大人了!”
第378页 “额涅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我就跟嫂嫂们还有宝音姐姐她们请教——额涅您也不会不管的,对不对?”靖月俏皮一笑,忽又十分感性地拥住佟懿儿轻声道,“其实……靖月丫头还没准备好呢!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人这么快就长大了。” “长大了你还是额涅心里的那个小姑娘,额涅永远都会保护你的。”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佟懿儿也不禁思绪万千——过去她总想着伸开双臂替孩子们遮风挡雨,现在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也许有一天她和康熙也会需要他们的保护。 “额涅、靖月姐姐,接亲的队伍来了,你们快点吧!”胤祥的催促使沉浸在回忆遐思的佟懿儿与靖月回到现实,松贞与索宁一个替靖月蒙上红布盖头,一个将红苹果放在她手上,在鞭炮声声中扶她跨出承干宫的大门。 “这是我孙儿琳布,快给宜妃娘娘请个安!”由于两个公主的婚宴同天举办,这日的宁寿宫花园显得热闹非凡,伊尔哈将荣宪公主与乌尔衮八岁的儿子琳布牵到宜妃跟前,让琳布向宜妃行了个大礼。 “哎呀表姐,这如何使得?琳布快起来!”济兰正吃着小菜,忽见伊尔哈如此客气,忙弯腰将琳布扶起,一面夸赞道,“这孩子年纪虽小,看上去真是气宇不凡吶!” “既然你觉得这孩子好,听说……你家九阿哥有个小格格,不知可否愿意跟咱们结个亲家?”伊尔哈此次带上琳布,显然有着自己的私心。现在听见济兰一番恭维,伊尔哈自然要更进一步,索性开门见山。 “这……表姐,我那外孙女如今不过只有两三岁,没必要这么着急吧!”济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伊尔哈的用意,只觉得十分唐突。 “那荣妃的荣宪公主,当年温僖贵妃可是老早就看上,要说给我家乌尔衮的,订婚可不管早晚!”伊尔哈讪笑一声,继续暗示济兰道,“咱们现在说下这门婚事,以后的好处可多呢!您好好盘算盘算?” 济兰的大脑快速旋转,很快便“算清”了这笔帐——琳布是荣宪公主的儿子,又是伊尔哈的孙子,倘若让胤禟的女儿和他成亲,那么将来康熙无论是选择胤祉还是胤禟作为储君,伊尔哈便都能捞到好处。济兰母子仍旧是钮祜禄氏手上的一颗棋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孙辈的婚事我这做祖母的就更做不了主了——要不,改日表姐跟胤禟那孩子说说?”济兰当然不方便直接表态,只是笑盈盈地替伊尔哈倒了一杯黄酒,算是暂时搪塞了过去,“今儿是两位公主大喜的日子,咱们不过就是个配角,讨杯喜酒喝罢了,我看……就别喧宾夺主了罢!” “你看看这温宪公主,原来不过就是德妃的一个侄女,可人家德妃运气好啊!攀上了旧主子的高枝儿,人家一高兴就把这后妃的侄女封了公主了!”伊尔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言语里颇有几分轻蔑,“我似乎记得……您打一开始,似乎瞧不起永和宫那位吧?” “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该学着乌雅如吉,攀攀高枝儿呗?”济兰脸上的笑仍旧挂着,可瞧得出来的确越来越尴尬了。 “你也用不着酸——我问你,皇后为什么能被皇上喜欢,这么多年她的地位牢不可破?”伊尔哈听出济兰言语间的不屑,她也不急着反驳,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因为……佟家?”济兰瞧了一眼春风得意到处向人敬酒的舜安颜,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一些。 “天底下比皇后漂亮的女人多了,可皇上这么多年却对皇后情有独钟,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她皇后是佟家的女儿,流着皇上生母家族的血液?”在伊尔哈看来,康熙对佟懿儿的情有独钟完全是出于对母族的补偿心理,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表姐的意思是……皇上终究会选择皇后所生的儿子继承大统?”这么多年来,济兰无数次梦到胤禛登基,但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告诉自己梦是反的。 “皇上说了不论嫡庶,只看能力——这就是皇后天真的地方。”伊尔哈摇了摇头,自信满满地说,“见了理亲王让位的事,皇后也想卖个好名声,一味地让自己的儿子做闲人。她大概以为,反正自己是皇后,无论将来哪个阿哥登基她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让自己的儿子平庸一些,没准还能为她博取一个美名呢!” “表姐分析的似乎是这么个理儿——那您的意思是,咱们抱成一团,将来未必不能把他们推下去?”伊尔哈井井有条的分析让济兰动摇了——钮祜禄家的女儿果真还是比济兰看得远,这个高枝她还非攀不可。 “你这么想我就阿弥陀佛了!”伊尔哈说得口干舌燥,见济兰终于“开窍”,不禁做了一个双手合十拜菩萨的姿势道,“将来无论是老三还是老九,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还真以为那承干宫的能世世代代风光下去不成?只要不是老四,咱们就有胜算了。” “好,为了您这句‘胜算’,我济兰就为孙女做这个主了!”济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彻底被伊尔哈的话说服了。
第379页 第205章 沉甸甸的礼物 “公主……您、您受累了!”主持婚礼仪式的嬷嬷、丫鬟们鱼贯退出后, 策凌忙亲手为靖月脱下外面那一层厚厚的衣冠,红着脸支支吾吾道, “今儿晚上……您就好生歇息吧!” “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公主’地叫啊?”靖月噗嗤一笑,捻了捻策凌下巴上的鬍鬚嗔怪道, “我现在, 是你的妻子了。” “不叫您公主……还、还能叫您什么?”木讷的策凌听了靖月的话,不由抓耳挠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没有名字吗?”靖月一把搂住策凌的脖子,将脸贴近他的脸轻声道, “还想做巴图鲁呢!公主的名字你都不敢叫!” “靖……靖月。”策凌深吸一口气,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这两个在他心中仿佛有千斤重的字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靖月靠在策凌的胸口, 聆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 因为你是康熙二十二年中秋那一日出生的, 那一天汗阿玛收到了台澎金厦收復的捷报,所以取了这个名字纪念。”策凌望着窗前一弯下弦月, 总觉得一切仿佛是做梦似的。 “你知道得那么详细, 一定是汗阿玛跟你‘泄密’的!”靖月佯装生气,嘟囔道, “本来……本来我还想亲自告诉你呢!” “汗阿玛在婚礼前特意把我召到身边, 跟我交代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包括你名字的来歷。”策凌替靖月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温柔道, “汗阿玛说, ‘靖月丫头就是朕心中的月亮, 现在朕把这轮月亮捧到你跟前,你可得替朕好好呵护。’听了汗阿玛的□□后,我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那是自然了——你肩膀上担着一轮月亮,能不重么?”靖月捶了捶策凌的胸口,笑着笑着眼眶渐渐湿了。 “总算赶着太后六十大寿的大喜日子把咱们丫头的婚事办了——真是岁月如梭啊!”康熙此时此刻正在承干宫与佟懿儿相拥而卧,窗前是同样的朦胧月色。 “是啊,懿儿还记得她出生那会子的事呢!”佟懿儿想起今日婚礼上康熙送给靖月一张鹿皮弓箭,不禁摇头笑道,“没想到她真的嫁给了一个弯弓射鵰的蒙古大汉,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她在抓周的时候不就抓了一个弹弓么?小时候就喜欢男孩子的东西,像个假小子似的。”康熙将手臂枕在脑后,若有所思道,“其实朕把策凌这孩子留在身边,也有将来好好重用他的意思,还是靖月丫头眼光好哇!给朕挑了一个好女婿!” “等太后的六十大寿,您就该举行秘密立储的仪式吧。”尽管大家对这样的日子又盼望又害怕,但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思忖再三,佟懿儿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将话题引了过来。 “这件事,朕现在已经想好了——不过就是个仪式而已,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康熙镇定自若地渐渐闭上眼睛,一面均匀唿吸,一面轻声道,“天下人不过就是要一个交代,这颗定心丸,朕给就是了。” “朕的这些儿子,如今大多已经长大成人。自康熙三十七年将太子胤礽降为理亲王以来,朕对诸位皇子多有考察,现已有了初步的结论。”十月初三是太后的六十岁大寿,这日朝会,康熙特意召集王公大臣等齐聚干清宫,所有的目光此时此刻都聚焦在康熙手中那一只四四方方的金漆黑匣子上,康熙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看着匣子上金龙炯炯有神的眼睛。半晌工夫,康熙缓缓抬头扫视四周道,“这里头装的,是朕现在选定的后继之君的名字——十年之后,这个名字可能会变,也可能不变,全凭这位阿哥自己的造化。” “大学士明珠,大学士张英!” “臣在。” 康熙一声吩咐,两位大学士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们应声出列,伸手跪在康熙面前。康熙走下宝座,将匣子放在明珠手上,“着你二人即刻将此匣放置于世祖皇帝亲书之‘正大光明’匾后,钦此。” “臣等遵旨。”接捧匣子的二人,一位是康熙身边南书房的重臣,一位是侄外孙已绝无即位可能的满洲大学士,这样的安排很显然是为了让大家不能轻易揣摩圣意而有意为之。 “今日是太后六旬大寿,这些年来朕观察诸位阿哥,不少都有了很大长进——三贝勒胤祉实心办事,还促进了乡试改革,实在是功不可没,着晋封诚亲王。”康熙紧接着说出的这句话,让胤俄、胤禟等人大惊失色——要知道到目前为止,众阿哥中也只有胤礽一位亲王,康熙这样的安排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四贝勒协助诚亲王有功,赏银三千两。”相比胤祉的风光,皇后所生的胤禛受到的赏赐便实在不值一提了。胤俄、胤禟闻言,不由轻蔑一笑,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今年永定河修堤,直郡王与九阿哥随驾视察河务有功,直郡王赏银三千两,晋封直亲王。九阿哥——”说到胤禟时康熙的脸色忽然暗淡了一瞬,但他清了清嗓子,仍旧若无其事地说道,“九阿哥着晋封为九贝勒。”
第380页 “谢汗阿玛隆恩!”胤禟听到这样的好消息,整个人立刻扑在地上向康熙叩首——他觉得自己的好运气似乎是要从今日开始了。 “四贝勒照顾一等公费扬古不利力,罚银两千两。”康熙接下来的这句话,倒让包括胤禟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儿臣甘愿领罚。”唯一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人是胤禛,他跪地“领罚”,并诚心实意回话道,“无论是何原因,汗阿玛将重臣交由儿臣照顾,儿臣未能将其及时送达行在,耽搁了汗阿玛的正事,儿臣难辞其咎!” “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看到胤禛如此“配合”康熙演出,康熙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哥们都要吸取教训,往后遇事,总要留个心眼才好。”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有这样的收场,最高兴的当然是胤禟——原来秦道然说的果然一点都没错,他真该好好供着秦道然这尊佛爷。 “胤禟啊,我看……你闺女的婚事,还是就这么定下来吧?”自打胤祉成了诚亲王,济兰更加总是常常想起当日伊尔哈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这日看胤禟大口大口扒饭,济兰却是食不甘味,放下筷子向胤禟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闺女?话可都还没说利索呢!”胤禟撇了撇嘴,对济兰说过的话颇不敢苟同,“再说了,那三阿哥有什么呀,不就封了一个亲王么?” “他可是现在除了二阿哥之后皇子当中唯一的亲王了!这不明摆着……”济兰夺过胤禟手中的碗筷,心里的火急火燎一时全写在了脸上,“吃吃吃!就知道吃!” “明摆着什么呀?汗阿玛说了,十年后还不见得是谁呢!”在胤禟眼里,自己的母亲终究还是头髮长见识短,他翻了个白眼,字字句句都是不屑,“那三阿哥从前在温僖贵妃的丧仪上栽了大跟头,保不齐哪天又倒霉了呢!” “你可以盼着人家倒霉,可是现在人家春风得意,你不得做出个姿态来?”济兰恨铁不成钢,伸手点了点胤禟的额头恨道,“你怎么也跟那老八似的不开窍呢!” “额涅……您这是什么意思?”胤禟被济兰一敲脑袋,这才发现济兰是话里有话的,忙捂着额头问了一句。 “皇上现在明摆着抬举谁,你不跟他搞好关系,满肚子牢骚不服气,皇上怎么看你?”济兰听儿子有此一问,整个人的精神也多少放松了一些,转了转手指上的猫眼石戒子笑问道,“无毒不丈夫,连自家闺女都舍不出去,还想当皇帝?笑死人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拿闺女做棋子,讨好如日中天的三阿哥?”胤禟这才发现,济兰远比自己想像得更要豁得出去。 “讨好三阿哥,讨好钮祜禄氏,人家八阿哥回头才肯老老实实为你做嫁衣啊!”济兰冷笑一声,拿起甜白釉的酒壶斟了两盏酒,“儿子你要是愿意听额涅的,就跟额涅喝了这杯酒,”这酒额涅是二十多年前从盛京带回来的——都说酒是陈年的好,咱们要成大器,那就必须先得沉得住气!” “额涅教诲,儿子铭记于心!”胤禟二话不说,将杯盏拿起一饮而尽,他只觉得浑身顿时如同火烧一般,有了使不完的劲。 “四哥,祝你生辰快乐!”十月三十日是胤禛的生日,佟懿儿特意邀请胤禛回承干宫来做寿,并请玉衡做了一桌子好菜。胤祥第一个站起来,向胤禛祝寿,“额涅说我还要做功课,就只能以奶茶代酒了!” “四哥,罚赏银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不了,我把你给的礼金退给你就是了!”听说胤禛被罚了赏银,今日回门的靖月霸气拍了拍胸脯,也算是安慰胤禛。 “赏银的事该罚,本来就是我没照顾好松贞她阿玛。”胤禛摆了摆手,愧疚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松贞道,“汗阿玛赏罚分明,也是让我吃一堑长一智。” “哈哈哈哈,有你这句话,汗阿玛也就没白让你陪朕唱这齣苦肉计!”胤禛话音刚落,康熙爽朗的笑声便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侍从们打了帘子让他进屋,康熙示意众人免礼,径直走到佟懿儿身边坐下。 “儿臣明白,您是有自个儿的考虑。”胤禛没想到自己的话让康熙全听到了,抓耳挠腮一阵脸红。 “罚胤禛的钱,朕已经赏赐给松贞的阿玛了,不过是左口袋进了右口袋——就是朕不这么做,你也会把这钱孝敬出去的。”康熙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欣慰道,“你知道朕刻意压一压你是为了不让你出风头就行了,你三哥毕竟是庶出,比你可要‘安全’多了!” “那……汗阿玛,以后孩儿是不是也不能太出风头了?”听了康熙这一番话,坐在一旁的胤祥托着脑袋久久不语,忽然问了一句。 “哈哈哈哈,你还小呢,先把书念好吧!”康熙被胤祥的问话弄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将来有你四哥带着你,朕不担心你出不出风头——听你四哥的话就是了,知道吗?” “嗯,孩儿从来都最听四哥的话了!”胤祥听到这样的“圣旨”,瞬间信心满满起来,点头如捣蒜。
第381页 “明年就是康熙四十年啦——胤禛,你可得好好长本事,时间可不等人吶!” 胤禛送康熙到承干门时听到的这句话,在胤禛看来算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最沉甸甸的一份生日礼物了——康熙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第206章 愿者上钩 “恭迎皇后娘娘圣驾!”又是一年正月, 佟懿儿带着胤祥,携胤禛夫妇、靖月夫妇到灯市口佟府贺岁。佟国纲与佟国维领衔, 在佟府夹道的入口处迎接凤驾,佟佳氏一族的老老少少跪了一路,直到佟府门口。 “大伯、阿玛请起,佟家如今真是人丁兴旺了!”佟懿儿见佟国维身后的舜安颜正扶小腹微隆的锦书起身,不由眉开眼笑,“这么快阿玛都要有重孙儿了!” “是啊,托娘娘的福, 咱们佟家真是备受皇恩啊!”佟国维一面引佟懿儿等人进入府内正厅,一面不免眼泛泪花, “四十年前,哪里能想到有今天的好日子呢?” “阿玛说的是——咱们佟佳氏能有今日, 凭的是皇上的眷顾与咱们佟佳氏的世代效忠,隆科多你说对吧?”佟懿儿与胤禛一左一右扶着佟国维坐定, 见站在身后的隆科多面色泛红一言不发,便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娘娘所言甚是,隆科多自幼就是皇上的奴才, 没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提携, 就没有我隆科多的今日!”自从康熙“秘密立储”以来, 隆科多的心里总是难免犯嘀咕——大家纷纷传言康熙那道密旨里写的名字八成是现在已是诚亲王的胤祉, 这对前一年刚刚“投奔”胤禛的隆科多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佟懿儿这番话很明显不是随口一问, 隆科多也只好干笑了两声, 毕恭毕敬地回答。 “隆科多去年办锦书丫头的婚事和皇太后的寿诞很是得力, 皇上还跟我夸他来着呢!”佟懿儿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亲手奉茶与佟国维,嘴上还不忘为隆科多说了几句好话,哄得佟国维浑身舒泰。 “说起来法海兄弟的差事也办得不错,十三阿哥的学问也是大有长进的。法海兄弟真是功不可没啊!”佟懿儿招手让胤祥站到自己身边,望着侍奉在佟国纲身边的佟法海道,“今儿机会难得,好好给你师傅行个礼!” “胤祥祝师傅、大外祖父新年大吉,万事如意!”胤祥点了点头,撩起红地暗团龙纹的袍脚跪在猩红色的蒲团上向佟国纲父子三叩首行礼。佟国纲高兴地连连颔首,亲自扶胤祥起身,还给了他一锭金元宝作为奖赏。 “谢谢大外祖父,胤祥不用赏钱了,倒是师傅生活一向清贫,应该把这枚元宝给师傅!”胤祥看到佟国纲手里那枚金灿灿的元宝,不但没有动心,反而一本正经地摆手推辞道,“何况——师傅他还没娶媳妇呢!” “哈哈哈哈,你呀,你这孩子!”胤祥这一句童言无忌让满屋子人都笑了,佟懿儿见佟法海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不免笑着轻拍了拍胤祥的后脑勺嗔怪道,“怎么好意思在大过年的说这些!” “欸,皇后娘娘您还别说,十三阿哥说的还真是个事儿!”佟国纲用他那依旧粗壮的臂膀将胤祥一把拥在身前,拿满是胡茬的脸靠近胤祥的小脸蛋,露出已经有些松动的大板牙,“眼见着二房的舜安颜都娶妻生子了,长他一辈的法海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没娶媳妇,实在是不像话!” “大伯是法海兄弟的阿玛,不该给他找一个媳妇么?”佟法海听佟国纲说起这件事便浑身不自在,随意寻了个藉口便向佟懿儿告辞出去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花来,望着裹了一袭黑衣的佟法海独自一人走进风雪,佟懿儿忽然心生敬佩。 “谁乐意嫁给他呀?一天到晚泡在他那笔墨纸砚里,领了个皇子师傅的差事便心满意足了,我倒问了好几家京官里有女儿的人家,可谁不知道法海那小子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谁敢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啊!”佟国纲年纪渐长,这些年也将昔日的火爆脾气收敛了一些,越来越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想起这个古怪儿子的婚事,身为父亲的佟国纲忍不住低头唏嘘。 “师傅是可爱!师傅哪里古怪了?”听了佟国纲的话,胤祥第一个不服气,涨红了脸为佟法海争辩道,“师傅说了,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想着功名利禄,要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十三弟,不要这样跟长辈说话!”已经成家立业的胤禛在一旁听了,好半天才努力让自己勉强忍住不笑出声来,见佟懿儿递给自己一个眼神,胤禛马上会意提示胤祥一句。 “大外祖父,对、对不起啊——”胤祥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激动了,忙起身向佟国纲打了个鞦韆儿表示歉意,“我……我不是有意想要冒犯您的。” “没关系,你是他的学生,学生维护老师,也是尊师——尊师重道对吧?”出身行伍的佟国纲一贯胸无点墨,但对着腹有诗书的胤祥,他也就有样学样,搜肠刮肚地找出一句成语来说了。 “嗯,就是尊师重道!”胤祥憨憨一笑,站直身子说道,“当然,师傅也应该孝顺长辈,早日成家立业才是。”
第382页 “你说的是啊——可现在没有人愿意嫁给你师傅,你师傅也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想起自己这个有些“另类”的儿子,佟国纲越发头痛了,扭头望向佟懿儿抱怨道,“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这小子成天介在一个破庙里头住,说是‘图个清静’,要不是因为现下是年下,知道您和阿哥、公主要来探望,那小子还不肯回来呢!” “大伯您别着急,俗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法海兄弟的缘分还没到,您想再多也没用,相信总有那么一天的。”佟法海做了胤祥这么多年的老师,佟懿儿对这个表弟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对这么一个我行我素的人,也许除了尊重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也是,想想我当初因为他额涅出身低贱就嫌弃这孩子,还是娘娘您几句话给劝和的!”佟国纲摇摇头,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嘆道,“罢了罢了——好歹鄂伦岱这小子还算是有出息,至于法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大伯和阿玛的后生们都很有出息,您二老就放心颐养天年吧!”如今佟懿儿身为皇后,枝繁叶茂的佟佳氏一族也各凭本事在大清各地为官,外界也开始管佟佳氏叫“佟半朝”,在这样的情形下,佟懿儿居安思危,更要劝导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二人知足常乐,教育自己的儿子们安分守己。 “隆科多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晌午过后送走了佟懿儿,郁结不消的隆科多借酒消愁,跑到南市的一处专为达官贵人常年开设的酒楼独饮。碰巧阿灵阿上得二楼,一眼便见到他,边招手边走到隆科多对面的长椅坐下。 “哟是一等公阿灵阿大人啊——失、失敬失敬!”隆科多喝了小半壶陈酿,已经有些醉了,见了比自己官阶高的阿灵阿,他也不起身,只是拱了拱手就算是见礼了。 “隆科多你这就是故意寒碜我了不是!”阿灵阿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狡黠一笑道,“如今我怎么比得过你啊!皇后的亲弟弟,又亲自督办了公主婚仪与皇太后的六十大寿,你阿玛那一等公,我看迟早都是你的!” “那……那可说、说不准!”隆科多舌头打结,苦笑道,“今儿皇后来家里给阿玛请安,我瞧着……她对我那大哥的儿子可和蔼了!倒旁敲侧击地揶揄了我一通,好像生怕我败坏了她的名声似的!” “你的意思是……将来佟国维大人那一等公,有可能会便宜了舜安颜那小子?”阿灵阿眼角闪过一丝光彩,忙又替隆科多续了大半杯,一面惊诧道,“哟——那对你来说可坏了!” “谁……谁说不是呢!”原本一个人喝闷酒,隆科多只觉得生生闷气也就罢了,现在来了个陪客,隆科多心底的火气仿佛被浇了一层油,瞬间便扑腾出来,烧得眼睛都通红通红的,“原本我那长兄叶克书根本就是一废物点心,现在皇后把个什么温宪公主嫁给他儿子……虽然那公主也不是皇上亲生的,但和硕公主、和硕额驸的名号它不是假的呀!保不齐哪天紫禁城里那两口子一合计,真把一等公给了长房,得!合着我全白忙活了是不是?” “那不能够,那绝对不能够!”阿灵阿摆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伸手说道,“咱们两家好歹也算是姻亲吧?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呀,早就看不惯你被这么晾着了,你得找个好地方发光发热,你得把目光放长远些!” “那……依您的意思——”隆科多听到“目光长远”这四个字,忽然一下子就激灵醒了——谁都知道康熙去年刚立了储君,可隆科多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康熙选择的人选究竟是谁。但他总觉得胤禛似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未来的日子还长,说什么也都太早——我呢,也就只有四个字送你。”阿灵阿毕竟年长隆科多不少岁,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也逐渐不那么心浮气躁了。他招了招手让隆科多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低声叮嘱道,“见风使舵。” “您这话说得在理,只是……我如何把握得了风向呢?”隆科多自从被胤禛婉拒,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未来应该如何,现在有人给他指点迷津,他自然不能放过机会。 “大多数人的选择,总归是不会有错的——皇上要选的人一定要能服众,所谓天命所归,其实不过是民心所向罢了。”阿灵阿的橄榄枝就这样顺其自然、不着痕迹地抛出来了,完全是一种姜太公钓鱼的心态。 “隆科多明白了,谢大人教诲!”隆科多当然明白,喝下这杯酒他也就跟着阿灵阿走了,但这杯酒他必须喝,见风使舵,这第一阵风就已经有人送上来了。 第207章 听四哥的话 “额涅……大、大事不好了!”这日济兰原本坐在翊坤宫的前院内一边晒太阳一边给自己的白色狮子猫挠痒, 忽见她的儿媳妇九福晋董鄂氏急匆匆地进了翊坤门, 济兰还以为是胤禟出了什么事,吓了手一抖,狮子猫窜了下去,一熘烟就没影了。 “快说,出什么事儿了?”济兰站起身来抓住九福晋的袖子, 大气不敢出地问道, “不会是胤禟他——”
第383页 “不……不是——额涅,是我堂叔……您、您可一定要救救他啊!”九福晋几乎都快哭出声来了,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你堂叔?莫不是那个山西巡抚噶礼?”济兰一听不是胤禟出事,神色立刻就舒缓了许多,弹了弹身上的猫毛,气定神闲地坐下来,“他怎么了?” “我额涅跟我说,现在有人正弹劾他贪污巨款呢!”九福晋站在济兰身边回话,早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现在咱们董鄂氏一族,全指望着皇上他老人家能念着与堂叔的那一点旧情, 让堂叔早日飞黄腾达, 这要是因为贪污的事儿丢了官职, 咱们可怎么办呀!” “哭哭哭, 就知道哭!”济兰的性子风风火火, 平日里最不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一套, 见九福晋哭得梨花带雨, 不禁不耐烦地拍了拍石桌道,“少在我这儿替别人号丧!” “是……儿媳记住了——”济兰这一通责骂让九福晋不敢再装可怜了,她赶紧擦了擦眼泪,说到正题上,“堂叔原本就想孝敬您,也想帮着胤禟一些,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没有孝敬您和胤禟的机会呀!” “哼,别看你这堂叔不是董鄂氏的亲儿子,你们这一家对他还真够上心吶!”济兰见九福晋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由自言自语似的摇了摇头道,“说罢,你那堂叔打算怎么孝敬咱啊?” “只要额涅和胤禟想法子帮他老人家洗脱罪名,以他这些年混迹官场的人脉,您绝对不愁胤禟没有人支持!”九福晋深知,让胤禟成为康熙心中的皇储人选是她们婆媳二人目前最大的共同目标,只要把这个诱饵拿出来,济兰是一定会死死咬住的。 “好哇,你堂叔有这番觉悟,我当然是要救的。”济兰要的就是这句承诺——这噶礼小时候一条命是董鄂氏给的,几年前能踏上仕途的机会是康熙给的,倘若在噶礼这般危难的时刻她能拉他一把,那这个人就是她的了。 “事不宜迟,额涅一定要在皇上追查堂叔之前,替堂叔将赃银想法子弄成干净银子啊!”如今噶礼贪污已是既成事实,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笔赃款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去处。 “这个容易!今儿晚上我会写信给我阿玛,让他上摺子说盛京的皇陵急需修整。你们通知噶礼,让他写摺子说前几个月便梦到大清列代先祖託梦给他,说睡得不踏实。你堂叔做梦之后不敢怠慢,立刻让自己的同僚好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现在果真皇上要修陵,这笔银子凑齐,此乃天意。”济兰的阿玛如今年近七旬,仍旧在盛京管事。济兰深知康熙一向重视关外三陵,这样唱一出双簧,一定能够瞒天过海。 “额涅您圣明,儿媳这就去告诉家里!”九福晋知道济兰一定会有办法,可没想到这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这样天衣无缝的安排,九福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个噶礼,前脚才被人弹劾了贪污受贿,后脚就承认自个儿收了银子,还把银子悉数上交,真是有趣儿!”已是开春,这日康熙正在畅春园清溪书屋里批阅奏章,佟懿儿端着茶水点心进屋,只见康熙指着一本奏摺笑道,“还说大清的祖宗託梦让他筹备银子修陵,真是无奇不有啊!” “託梦一事,只怕是他的託词吧?”佟懿儿将茶点放在一旁,无意间瞥见三官保提议修陵的摺子,摇头嘆道,“这真是戏文里才有的巧合了!” “懿儿你也觉得这事儿像是戏文,像是排练过的对吗?”康熙将奏摺合上,搁在一旁意味深长地问道,“看来不止是朕有这感觉呀。” “懿儿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您怎么还当真了?”佟懿儿的确只是一句比喻,根本来不及细想,康熙的这一句感嘆,倒让佟懿儿的大脑不禁多转了几个弯。 “看起来,这事儿宜妃大概是插手了。让她阿玛跟噶礼配合着演这齣戏,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这个济兰还真是不简单吶!”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的心思能够瞒过康熙,他拿了一只奶饽饽放入口中,想趁吃东西的空档好好思接下来的对策。 “济兰妹妹的儿媳与噶礼有亲,她拉噶礼一把也是情有可原。”佟懿儿盗了半盏奶茶递与康熙,不疾不徐说道,“既然他们能想到拿赃银来修陵,而修关外三陵也是应当的事儿,那咱们不妨就陪他们把这齣戏唱完也好。” “是啊,只要赃银没用到不该用的地方也就是了——这噶礼也是朕一手提拔的,现在可真还有些后悔了。”康熙原本总想着看在童年情谊的份儿上重用噶礼,现在看到噶礼的真面目,他才觉得自己过去也许是真错了。 “皇上难道不觉得,留噶礼这样的人在朝廷里,没准能发现更多隐藏的秘密么?”佟懿儿深知事事都有两面的道理,笑着走到康熙身边宽慰道,“如果没有噶礼这回事,您又怎么会知道济兰妹妹竟是如此有心机的人呢?阿哥们的明争暗斗,也许只有通过某些人。咱们才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懿儿你的意思是……朕得接着用噶礼?”康熙原本正想着如何寻个藉口将噶礼革职了事,佟懿儿的一番话着实让康熙大吃一惊。
第384页 “对,反正您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他岂不就是一面照妖镜了?”佟懿儿牵着康熙的手走到一面玻璃镜子前,康熙身穿一袭湖蓝色缎面暗龙纹常服袍,佟懿儿穿着一身藕粉色圆领棉袍站在他身边,仿佛是一朵莲花绽放在池塘之上,二人并排而立,相得益彰。 “懿儿你说得对,何况这噶礼还算是个有能力的——即使他贪,朕时时刻刻记得给他念两句紧箍咒也就是了,该收拾他的时候自然是要收拾的。”康熙朝镜中的自己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又将佟懿儿拥入怀中。 “四哥,今天师傅在课上发了好大一通牢骚啊!”每次胤祥到胤禛府里用膳总有说不完的话,这天当然也不例外,匆匆扒了几口饭菜,胤祥便迫不及待讲起了今天的新闻,“他说汗阿玛这样便宜了噶礼不对,他贪赃枉法,应该重办。” “噶礼他有本事把赃银变成了修祖宗皇陵的银子,汗阿玛当然要留着这个人才了。”胤禛吃饭一向细嚼慢咽,他喝了一勺龙骨汤方才淡然一笑道,“你别听法海舅舅的,他不过就是书生意气,哪里知道汗阿玛如何驾驭群臣!” “驾驭群臣?难道大臣们不应该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帮汗阿玛治理国家吗?贪赃枉法就是不对啊,为什么要轻易饶了他?”年纪尚幼的胤祥只学了书里的之乎者也,在他看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今天所听到的事情,让他不免有些煳涂了。 “贪赃枉法当然不对,但是大家都知道不对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做吗?”胤禛放下筷子,将一双手搭在胤祥肩膀上笑问道,“小时候额涅说吃多了松子糖会牙疼,你是不是也会贪吃?” “嗯……嘿嘿,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四哥你可不可以不提了呀——怪、怪难为情的!”胤祥抓了抓后脑勺笑了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 “人人都会有贪念,这很正常,但是汗阿玛一追责,这个噶礼就能悬崖勒马,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有什么不好呢?”胤禛想起佟懿儿当初对自己的嘱託,更觉得自己有责任引导胤祥早日成人了。 “所以……是因为噶礼及时改错,把银子用到该用的地方,汗阿玛才给他这个机会的对吗?”胤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汗阿玛这是宽容,汗阿玛没有错。” “法海舅舅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总是追求最理想的境界——可是你刚刚也说了,你自己都控制不住偶尔会‘逾矩’,那这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又有多少是能完全按书本里教的道理做到的呢?”胤禛替胤祥正了正衣冠,拍了拍他的脸道,“汗阿玛要维护咱们这个国家也不易,你要相信他,知道吗?” “嗯,胤祥明白了,胤祥相信汗阿玛,胤祥听四哥的!”胤禛一番话让胤祥一时茅塞顿开,心里的困惑一时全都烟消云散了“下次师傅再说同样的话,我一定把四哥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法海舅舅那个榆木脑袋还是算了吧,他听不进去的!”胤禛觉得胤祥一派天真,实在是可爱极了,“下回他要是再发牢骚,你只管听着就好,他们也就是耍耍嘴皮子痛快罢了!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别让人家听去了传闲话。” “嗯,我最讨厌说别人坏话的人了——这种人不是君子,是小人!”胤祥点头如捣蒜,心想自己一向崇拜的四哥果真没有让自己失望。 第208章 出其不意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这日, 三阿哥胤祉的突然到访着实让正在为康熙预备万寿节贺礼的佟懿儿颇为惊讶。 “听你额涅说,你最近正忙着向刚回京城的传教士张诚、白晋他们学习西方的天文地理知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张诚、白晋等传教士奉康熙之命回法国带去对路易十四的问候, 原本应当在康熙三十八年就回来的,不料自南巡之后,宫中便一直为各种事情忙碌, 康熙直到今年才得以有时间向传教士们学习。已是诚亲王的胤祉对这些西方科学非常感兴趣, 康熙便让他负责照顾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宾。 “这些日子, 儿臣光顾着皓首穷经,一时竟连汗阿玛的万寿也差点忘了——要不是今儿四阿哥提起,儿臣只怕真是要出糗了。”尽管外界私下已经纷纷议论康熙选择的“储君”多半就是封为诚亲王的胤祉, 但他本人显然是有些书生意气的,对人情世故上的事始终不大敏感。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胤祉木讷地将茶盏举在半空,垂下头来十分过意不去。 “能静下心来读书是好事。四阿哥常在我面前称赞你学问好, 说想向你学习呢!”佟懿儿将寿礼的清单折页放在一旁的炕几上,和颜悦色道, “如此看来,三阿哥此次前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不知你想跟我说什么?” “虽然汗阿玛一贯不喜欢在自己的万寿节大操大办,不过今年毕竟是康熙四十年,阿哥们都准备了贺礼, 儿臣自然没有不预备寿礼的道理, 只是——”胤祉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 却似乎面露难色, 话说了一半忽然欲言又止。 “这儿也没别人,你只管说就是了。”佟懿儿一看便知胤祉是有难言之隐不便开口,当即暗示玉衡先带着宫婢们出去。
第385页 “说出来额涅您也许不信,儿臣……儿臣现在已经囊中羞涩,实在……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了——”胤祉压低了嗓子,说起话来好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记得去年封你为亲王时,似乎赏银都不少啊!何况你现在是亲王了,怎么会银子不够花?”胤祉的回话着实令佟懿儿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事儿……这事儿说起来也怪儿臣自个儿。”胤祉起身低首,向佟懿儿自责道,“从前在宫里头住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儿臣总觉得吃穿用度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后来分了府出去住,这才知道处处都要花银子——额涅您知道,儿臣一向嗜书如命,这收起书来哪里还打的住呢?尤其现在……我正和住在府上的陈梦雷先生商量着想要修一部类书——那明朝修的《永乐大典》现在已经七零八落了,我们花了好大功夫也没收上来多少。昨儿个我说要支银子给汗阿玛贺寿,福晋跟我说,现有的银子都……都没了。” “哈哈哈哈,你这孩子原来是闷着头干大事啊!”佟懿儿原以为胤祉把钱花到了不该花的地方,正替他捏着一把汗,直到他说出《永乐大典》,佟懿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指着他道,“我看你也用不着破费了,把你这大饼一画,保准你汗阿玛不仅高兴,还会给你送银子呢!” “这……这不大可能吧——”胤祉听佟懿儿这样说,惊讶得下巴几乎都快要掉了,“难不成……修一部像《永乐大典》那样的书也是汗阿玛的愿望?” “为什么不是?你打小就爱读书,这不是你汗阿玛的引导吗?”佟懿儿起身扶着胤祉的肩膀让他坐下,温言细语道,“前些年你汗阿玛总忙着四处奔波,被蒙古那边的事分散了精神。现在四海昇平,也是修书的时候了。” “多谢皇后额涅指点,儿臣明白了。”胤祉起身行礼。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花,抱拳作揖的双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四哥,这回汗阿玛万寿节,你打算送什么呀?”胤祥现在年纪还小,自然不用准备什么大礼送给康熙,不过现在来了胤禛府上,他却难掩好奇心不免一问。 “喏,你看那是什么?”胤祥顺着胤禛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瞪大眼睛大吃一惊——眼前挂的是一套《耕织图》,与之前康熙在江南收到的那套宋代的《耕织图》颇为类似,只是每幅图上的农夫与农妇都长得和胤禛与松贞夫妇一模一样。 “天哪,四哥你难道要把自己送给汗阿玛吗?”胤祥看看画中犁地的农夫,再瞅瞅面前的胤禛,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你……你什么时候画的?早知道你叫上我一起啊!” “你天天都要念书,哪像你四哥我——现在可是闲人一个!”胤禛闲适地走到一张紫藤竹椅上坐下,展开一柄董其昌真迹的诗画扇子一面扇风一面闭目养神,“你现在功课最要紧,其他的就别想了。” “嗯,四哥说得对——我还是把几幅写得稍微好些的字送给汗阿玛吧!”胤祥站在那一排耕织图前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憨憨一笑道,“嘿嘿,画得还真像!”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眼就到了康熙四十年三月十八日,诸位皇子以及王公大臣在畅春园九经三事殿向康熙行礼致意恭贺圣寿,一时万岁之声排山倒海,回音久久萦绕。 “阿哥和大臣们的寿礼,朕觉得可以收的也就收下了。不过有些寿礼朕总觉得收了心里也不大踏实。”康熙面带微笑,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眼神扫过胤俄与胤禟两位阿哥身上时,二人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般地躲了一下。 “朕今日收到最有意思的一份寿礼,是一份奏摺。”康熙从面前的凭几上拿起一本绛色缎面的奏章,笑盈盈沖站在前排的胤祉道,“诚亲王,这是你送的吧?” “回汗阿玛的话,是儿臣预备的。”胤祉上前一步,手心与额头俱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说,你这份礼物是‘画饼充飢’?”康熙将那奏摺翻开,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汗阿玛的话,是。” 胤祉答话时,预备了值几千两白银贵重厚礼的胤俄与胤禟不禁抿嘴偷笑,由于身材高大的胤禔挡在前面,所以康熙并没有瞧见。 “你说……你这寿礼还要向朕讨银子才能置办下来?” 康熙这句问话出口,底下的议论声便窸窸窣窣响起来了,胤俄与胤禟见四周大臣都在议论,便理直气壮地笑得更大声了些。 “是。儿子不孝,请汗阿玛责罚——”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增添了胤祉的压力,他开始怀疑佟懿儿对自己提出的“建议”或许并不靠谱,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匍伏于地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还要向朕讨银子的生日贺礼,朕这辈子活了快五十年,还是第一回见呢!”康熙亲自走下宝座台阶,上前扶起胤祉笑道,“就冲着这个‘第一次’,朕也要试试看吶!” “汗……多谢汗阿玛!”康熙说完这番话,四周一时鸦雀无声,胤祉激动得语无伦次,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似的。
第386页 “你说想要弥补《永乐大典》散落各地的遗憾,这句话也真是说到朕心坎里去了——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叫‘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吗?你今天这句话,就是比黄金万两还贵重的礼物!”康熙拍了拍胤祉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激动,当即颁旨道,“即日起,在诚亲王府开馆修书,一应开销从内务府支出。” “皇上圣明!”贺寿的典礼有这样一个收场,大大出乎了满朝文武的意料。胤俄与胤禟心里当然是不服气的,但当下也只有跟着众人一道行礼。 “胤禛送的这套耕织图,朕真是挺喜欢的。”是夜康熙到兰藻斋安歇,拿着那套胤禛送的耕织图反覆赏玩,对佟懿儿笑道,“你说朕怎么没想到和你来一套呢?倒让他和他媳妇占了先了!” “胤禛这孩子有的是时间,您也羡慕不来的。”佟懿儿看着画中儿子的“cosy”,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您还别说,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他可是朕和你生的,能不好看么?”康熙笑着捏了捏佟懿儿的琼瑶鼻,揽过佟懿儿的肩膀道,“何况这画画自然可以美化的,你瞧他的鼻子,是不是画挺拔了些?” “您倒是不喜欢画行乐图,上回画师们画的南巡图懿儿也看了——您的人在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头也就是一抹亮色,芝麻粒儿似的!”佟懿儿前些日子有机会到如意馆参观新绘制的南巡图,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拿着放大镜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幅长卷,自然也就看了个仔仔细细。 “朕跟胤禛这孩子可不能比啊——瞧瞧朕这一脸的痘疹!”佟懿儿顺着康熙手指的地方看去,实际上多年前留下的天花痕迹现如今已经很不明显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人家胤禛会美化,您不是也可以美化么?”康熙自打年轻时画过一幅脸上有天花瘢痕的“标准像”后再没画过,佟懿儿一直没有问过原因,今天康熙揭晓了真相,佟懿儿忍不住掩口而笑,“您年轻的那幅朝服像啊,还是太写实了!” 第209章 兄弟齐心 “咱们兄弟给汗阿玛送的寿礼, 也都是一番好意, 是花了心思的, 怎么就给退回来了呢?”万寿节寿筵过去, 胤俄胤禟兄弟窝了一肚子火。看着眼前一个个蒙着灰尘的礼盒, 坐在一张檀木圈椅上抽菸袋的胤俄忽然把菸斗往脚边的痰盂上一磕, 怒道, “那个老三, 他分明就是心中没有君父, 只有他那些破书——什么‘永乐大典’?他倒会诓人!” “老三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有老四那一套耕织图, 也不怕掉了自个儿的身价!”胤禟原本就对只会掉书袋的胤祉和闲云野鹤的胤禛十分瞧不起, 现在康熙居然赞扬了他们而把胤俄与胤禟准备的珍玩古董拒之门外,更让他气得鼻子冒烟, “汗阿玛现在还不到五十岁,怎么就老煳涂了呢!” “九贝勒慎言!”胤禟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秦道然便谨慎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妄议君父的话,九贝勒千万不能随意宣之于口啊!” “先生提醒的是!我失言了。”胤禟点头抬了抬手, 尴尬地笑了两声便把话岔了过去,心中不免十分感激秦道然的提醒。 “九弟, 你这个侍读先生还真是不错啊——看上去像是个城府极深的。”胤俄虽然愚钝却也分得清好赖, 见这秦道然说话针针见血直击要害, 不禁击掌称赞道, “简直是诸葛孔明再世啊!” “八贝勒谬赞,小的不过一介布衣,岂敢与诸葛丞相相比!”秦道然之所以跟着胤禟进京,就是希冀着有朝一日出将入相,胤俄说准了他的心思,他自有一番遇见伯乐的喜悦,嘴上却故作谦虚。 “比得比得——当初我虽然没有三顾茅庐,可也是与先生促膝长谈后先生才肯屈就的。”胤禟觉得自己有了这么一位谋士,将来一定能够有所成就,他举起钧窑茶盏奉与秦道然道,“这是先生家乡的碧螺春,我就借花献佛了——今后本贝勒的前途可就全仰仗您了,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指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全听您的!” “九贝勒如此信任,小的、小的实在感激涕零!”秦道然没想到胤禟如此瞧得起自己,接过茶盏时两只手都在颤抖,几滴眼泪滴在杯中,和着茶水一併咽下。 “依先生您的意思,现在这局势究竟是怎么样?”胤俄抓了一把瓜子,翘起二郎腿向逐渐平復心情的秦道然请教道,“汗阿玛……真的选了诚亲王?” “现在看来,这诚亲王的胜算还真是最大的。”秦道然嘆了一口气,拿起凭几上棋盘内的一粒黑子扔回棋盒中道,“大阿哥虽然晋了亲王,可皇上早已借喇嘛的口将他排除在外,对吧?” “对对对,那二阿哥呢?”胤俄与胤禟一道凑过脑袋去一面点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道然又拿了两粒白子放回棋盒。 “二阿哥与四阿哥都是一类人,他们淡泊名利,清心寡欲。”秦道然摸了摸鬍鬚,胸有成竹道,“皇上知道这大清需要能人,需要一个有手腕的人,清心寡欲可不是好事。”
第387页 “所以……还真是老三?”胤禟眉头一挑,觉得秦道然说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九贝勒这话说得不完全——是‘现在’真是诚亲王。”秦道然敲了两下桌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以后’会是谁呢?”胤俄听出了希望,不由与胤禟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皇上如今不到五十天命之年,看来还是有时间的——时间就是最大的变数。当年理亲王出生不久即被立为储君,谁能想到后来的事?”秦道然压低了嗓子,低下头来转转眼珠暗示两位阿哥道,“理亲王娶这么一个女人的事,只怕连皇上都不曾想到。” “先生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吶!”胤俄不由拍案叫绝,沖胤禟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倘若咱们俩联手,未来笑到最后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胤禟愿为八哥马首是瞻!”这一刻终于到来时,胤禟即按秦道然先前的指点,先就郑重其事地向胤俄打了个鞦韆儿,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忠诚。 “九弟你这是做什么——”胤俄一向知道自己压根不是当皇帝的材料,胤禟这一跪倒真让他无所适从了,忙扶起胤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将来那必须得是你当皇上才能容得下我这个富贵王爷啊——” “那胤禟更得谢过八哥的成全了!”终于要到了胤俄这一句明确的表态,秦道然和胤禟俱松了一口气——今天这齣双簧总算没有白唱。 “四哥,上次你带着嫂嫂的阿玛渡河,怎么偏偏船就出了问题呢?”这一年康熙照例要视察永定河的工程,钦点了胤礽、胤禛与胤祥三位皇子随驾。渡过永清县时,胤祥不由望着滔滔河水心生疑窦。 “我看,这事儿八成是九弟他们给四弟使绊子。”胤礽走到胤祥身后,搭着他的肩膀远眺田垄上劳作的农夫,“最后汗阿玛把这事儿交给大哥,其实大哥对水务一窍不通,最后还是汗阿玛亲自督办才行。” “九哥他们真坏,怎么能这样耍阴招呢!”胤祥最不喜欢阴谋算计,听胤礽这样分析,不由气得直跺脚,“咱们应该告诉汗阿玛去,不该罚四哥银子,该罚九哥!” “算了,汗阿玛未必不知道——罚我的银子,都给你四嫂的阿玛治病了。”胤禛见胤祥又忍不住意气用事,忙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蛋道,“这种事情没凭没据,再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查也不知道从哪儿查起了。既然汗阿玛已经下了结论,这事儿就翻篇了!” “那九哥要是再跟你不对付怎么办?”胤祥十分在乎胤禛的名誉,虽然胤禛罚俸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今天来到事发地点,他仍旧忍不住替胤禛揪心。 “十三弟你放心,以后你们还有我吶!”胤礽原本只想与世无争,和索宁、孩子们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可近期思前想后,他发觉自己似乎还是太天真了,竟忽略了朝廷内外还有不少蠢蠢欲动的心——帮助胤禛成为帝国的继承人是他唯一选择,在他看来,能让他真正平安一生的人只有这个心怀天下的弟弟。 “二哥,你不再闭门不出了?”胤祥转过身来高兴地蹦蹦跳跳,拍拍手道,“那以后你要常进宫来找我玩啊!” “嗯,现在弘旻也渐渐大了——再说你四哥也忒势单力薄了些!”胤礽将右手臂搭在胤禛肩上笑道,“我可看不惯他老被人算计!” “嗯,等我学好了本领我也要帮四哥!”胤祥闻言,更期待着自己快些长大成人了。 “自打康熙三十八年以后,每次让你随驾出来你都找各种理由推辞,怎么现在倒愿意出来了?”是夜胤礽接到宫中的书信,便来向康熙与佟懿儿汇报。康熙让佟懿儿接了信笺,一面让胤礽坐下。 “回汗阿玛,儿子想明白了,即使儿臣不是大清的储君,儿臣也是大清的亲王,理当为汗阿玛分忧。”胤礽听了康熙的问话,脸颊不免微微泛红,“过去儿臣一味远离朝堂,以为这样便是清高,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应该。” “好啊,几年的功夫,你能自个儿想明白,朕心甚慰。”康熙微微颔首,觉得胤礽这孩子这下算是真的长大了,“索宁和孩子们都好?” “多谢汗阿玛惦记,家里都挺好的。”胤礽想起爱妻爱子,嘴角总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你家庭和睦,想必你额涅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一眨眼,尼楚贺也走了快三十年了罢?”康熙转头望向佟懿儿,想起故人,两人的眼角都不免泛起泪花。 “是,一转眼保成都二十八岁了……”佟懿儿想起当初尼楚贺去世的情形,仿佛还像是昨日一般。 “你额涅是皇后的表姐,她们感情可深了——为了两位额涅,你也要好好努力才是啊!”见佟懿儿如此感性,康熙悄悄拉过佟懿儿的手,对胤礽谆谆教导,“你来到这世上就不容易,你得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才对得起你额涅!” “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康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胤礽一时泪如泉涌,他双膝跪地向康熙与佟懿儿叩首道,“是儿臣感情用事,这些年辜负了您二位的期待……儿臣百罪莫赎!”
第388页 “没那么严重,你起来!”康熙见胤礽这般自责,忙笑着扶起他道,“年纪轻轻,难免会有些自私一些的想法——朕是你阿玛,能替你遮风挡雨一会儿,为什么不护着你呢?朕知道你总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 “时候不早了,保成你早些回去歇着罢!”见胤礽情绪有些激动,佟懿儿忙轻声唤他回去休息。二人目送他离去,留下满船星光熠熠。 “是策凌来信,说靖月丫头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在船窗秉烛读罢胤礽带来的信,佟懿儿渐渐面露喜色,“这可是大喜事!” “将来咱们靖月丫头的孩子,和咱们的孙儿一样都是要给王爵的,你说好不好啊?”康熙替佟懿儿披上一件葡萄紫的斗篷,吻了吻她的鬓角道,“你说过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 “好,都一样!”佟懿儿有些“现代”的观念就这样潜移默化地传染给了康熙,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211章 全凭嘴一张 “这下好了,靖月和锦书两个丫头都有了身孕, 今年可真要双喜临门了!”佟懿儿回京后, 因得知靖月有孕,便将她接到身边照顾, 这日得空,便带着她一同往灯市口佟府探望赫舍里氏与锦书。看着两个将为人母的女儿并排而坐,佟懿儿不免打心眼里高兴,沖赫舍里氏笑道, “额涅就要等着做曾祖母了!” “是啊——要我说, 顶希望两个丫头刚好生他个一男一女的, 咱们也就好定了娃娃亲了!”赫舍里氏笑得合不拢嘴, 比佟懿儿想得还要更远。 “这种事可就难说了, 还得看孩子们将来的缘分才好。”佟懿儿见两位公主的脸红得像博物架上盛放的石榴花盆景, 忙替她们解围, “现在可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儿呢!” “嗨, 娘娘说的是——您瞧我,都想哪儿去了!”赫舍里氏见佟懿儿还没有结亲的打算,赶忙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表示歉意, 一面自语似的说道, “算我没说, 算我没说……” “听皇上说,舜安颜近来长进了不少啊——看来咱们的锦书丫头还挺会‘相夫’, 将来教出来的孩子也一定能出人头地!”佟懿儿想起康熙前日才跟她说起过舜安颜这些日子以来办差得力, 因此不免借着夸赞锦书的工夫讨赫舍里氏欢心。 “皇后额涅您谬赞了, 舜安颜是自个儿知道努力,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求别拖累他也就是了。”锦书对舜安颜当初挺身而出迎娶她的事一直感念于心,因此嫁给他之后只想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有所成就。 “锦书你就别谦虚了!”靖月原本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听见锦书这样说,立刻扑哧一声笑出来,“谁不知道他如今能在清书翻译科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可是打小就认识他的,那会子他可不怎么会说满洲话,额涅您说,不是锦书教的,还有谁?” “你锦书妹妹不像你这么外露,给人家一点儿面子好不好啊?”佟懿儿见锦书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笑着朝靖月挤了挤眼睛道,“人家就想深藏不露,你倒好!全给人家拆台了!” “自己家里人嘛,干嘛这么藏着掖着的,真没劲儿!”靖月一贯活泼好动,即使怀着孩子也坐不了多小会儿便要起身,她从圈椅后边绕到佟懿儿背后,将双手搭在佟懿儿肩上撒娇道,“要说这舜安颜表兄好歹也算有慧根的,这就不错了!我们家那个榆木脑袋,拉得开弓骑得了马,看到笔墨纸砚就抓瞎!” “那公主就耐着性子好好教教人家嘛!”赫舍里氏看着靖月与佟懿儿这样在她眼前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眉开眼笑,母女二人的举手投足颇有几分肖似。听靖月这般“抱怨”,赫舍里氏不免偷笑一回打趣道,“既然是榆木脑袋,那你多敲几次不就得了?” “外祖母,您真是太聪明了!”靖月笑得几乎将头搭在佟懿儿的肩膀上,佟懿儿立刻将她扶住了,生怕她忽然摔倒伤了胎气。 “三哥,一猜就知道你正忙着修书吶!”转眼已到了秋夏之交,康熙与佟懿儿按常例往塞外避暑去了,这日在京值守的胤禟带着几册书卷到诚亲王府拜会,进府便见触目可及全是从各处收来的书册,一车一车往府里运。进得书房,胤祉正忙着将各色书籍分门别类,忙得不可开交。胤禟好不容易才在浩瀚的书海中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忙向胤祉作揖请安,“不知……小弟可打扰了?” “哎呀——原来是九弟啊,稀客稀客!”胤祉听到唿唤,这才从书册中回过神来,正想招唿胤禟坐下,却发现连他转身的余地都被一座座书山弄得相当逼仄了,“实在是抱歉得很,你看我这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要不咱们出去说话?” “不用了三哥,我就喜欢您这儿书香阵阵,随意找个椅子坐坐也就是了。”胤禟连连摆手,环顾四周搬了一张杌子就地而坐,笑道,“我看,这样就挺好!” “听我姐姐说了,你们家的小格格已经跟我那外甥定了娃娃亲?”胤祉收拾好手中的书卷,这才坐下与胤禟唠起家常来,“这下咱们可算是亲上加亲吶!”
第389页 “谁说不是呢!”胤禟本以为胤祉不过就是书呆子一个,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起联姻的事,顿时满脸堆笑道,“那二姐的婆婆是我养母温僖贵妃的亲姐姐,温僖贵妃又是我额涅的表姐,咱们可不都是一家人么!” 胤禟忽然说起温僖贵妃来,胤祉自然免不了要想起当日剃头的往事,脸上的笑容一时渐渐收住了。 “唉——三哥你瞧我这张臭嘴!”胤禟十分机敏地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忽然冷不丁地自扇了一个耳光,“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让三哥想起伤心事来,实在是嘴欠!” “九弟言重了……”胤禟这结结实实的一耳光吓得胤祉浑身勐地一哆嗦,他忙尴尬地连连摆手道,“那件事原本就是我对温僖贵妃额涅不够尊重,是我应该受的教训——更何况现在汗阿玛皇恩浩荡,封了我做亲王,以前的事就……就翻篇儿了罢!” “怪不得汗阿玛要封您做亲王呢!我今儿算是见识了!”胤禟闻言忙起身作揖,连声称赞道,“三哥此等胸怀,在汗阿玛的诸位阿哥之中那真是数一数二的!胤禟佩服,实在是佩服!” “九弟这就是寒碜我了,我这人就是四个字——嗜书如命,其他的,我是真不灵光。”胤祉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长期伏案使他的脖子常常感到坚硬酸痛,他不得不想法子拿手按摩片刻舒缓舒缓筋骨。 “三哥,不瞒您说,在我看来啊,有这四个字就够了!”胤禟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袖里掏出几册书道,“从前有一次偶然听见三哥跟人说起几册书的名字,我便留心四处找了——您给掌掌眼,是这些么?” 胤祉一见了书,整个人立刻精神焕发,接过书册小心抚摸着,兴奋地眼珠都像突出来了似的,“《沧州诗集》!我正寻着的就是它!” “得,既然是三哥要找的,那也不枉我这些日子风里来雨里去了!”胤禟见胤祉果真眉开眼笑,不禁点头笑道,“三哥喜欢就好,以后要是还想找什么书,您只管言语一声,我保证给您找来!” “九弟你这就太客气了,我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破费啊——这书多少钱,我叫管家给你支银子去!”胤祉在买书上向来是不会含煳的,尤其是康熙同意他开馆修书以来,仗着内务府能给他报销的方便,他买起书来更是豪爽大方。 “三哥,你这就是一家人说两家话了!”胤禟见状,脸色陡然一变,瞥了瞥嘴道,“刚刚您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咱们是亲上加亲,既然是亲厚无比,那我掏自己的腰包给三哥买几本书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胤禟的忽然造访总让胤祉觉得有些不踏实,尽管胤禟已经说得相当恳切了,胤祉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可是什么?三哥你修书的事情,那是汗阿玛都乐意为你花银子的,何况说到底,他老人家也不是为了三哥您花这笔银子的。”胤禟见胤祉仍有些犹豫,眼珠一转,灵光一闪,立刻换了一个新说法,“您当初说得多好哇——《永乐大典》都已经七零八落了,咱们得想法子把那些难得的古籍流传下来不是?这事儿不是三哥您一人的心愿,也是汗阿玛他老人家的心愿啊!我这是间接孝顺汗阿玛,您要是还不肯收,那便是存心盼着我做个不孝子了!” “九弟这话……唉!我收下你一片心意也就是了!”看着胤禟无比真诚的眼睛,胤祉一时觉得自己似乎小心谨慎得有些过分了,终究还是服了软笑道,“你这话说得,我再不收下成什么人了!” “三哥您别见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往后再要什么书,我帮您找去!”胤禟见任务达成,时候也不早了,便动身准备离开,“看三哥您忙着,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看着胤禟远去的背影,胤祉脸上挂着笑容,心头却满是疑惑。 “王爷,方才我见九贝勒从咱们府里头高高兴兴地出来。他找您做什么呀?”恰在此时,陈梦雷抱着一摞刚刚整理好的书进了屋,将书堆在胤祉面前的几案上,忽见胤祉手里拿着的书册不由惊喜道,“哟,这是您一直要找的《沧州诗集》吶!” “是啊,九贝勒刚给我送来的,什么也没要,放下书就走了。”胤祉在书桌前的圈椅上坐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着书册喃喃道,“陈先生您说,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会不会是……他觉着皇上秘密立储的人选是您,所以刻意来巴结?”陈梦雷原本只是感激胤祉给他一个容身之所,可现在有不少传闻说康熙密立的皇储便是诚亲王胤祉,他的心思也不免活络了起来。 “难不成……您也觉得是我呀?”合上书卷,胤祉不由摸着前额莞尔,“我除了能读几本书,真是一无是处,汗阿玛怎么可能选我?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要有哇!” “王爷谦虚,王爷实在是谦虚了!”陈梦雷本以为胤祉会因此而兴奋,不料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失望之余,他不免应付两句,也算为自己挽回点颜面。
第390页 第211章 何故乱翻书 “您还别说,这噶礼啊还真是有用!”回到九贝勒府的胤禟满面春风, 接过秦道然递来的湿帕坐下来擦了擦脸笑道, “真不枉当初我外祖父救了他一回,这么快就投桃报李来了!” “书是诚亲王要的, 咱们托噶礼给寻来了,在字里行间发现违碍之语,就不信皇上不会追究!”秦道然见胤禟两手空空就这么回来了,脸上顿时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诚亲王的好日子, 眼看可就要到头咯!” “不过……毕竟这书是我送去的,回头汗阿玛要是追究起来,会不会引火上身啊——”虽然能够让胤祉因此事倒霉,对胤禟而言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毕竟书是胤禟送的, 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些担心。 “这个您放心——您也只是听到诚亲王说起几个书名便热心去寻罢了,皇上知道您的兴趣爱好不在读书习字上, 想来您就是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道然摆了摆手,宽慰胤禟道, “诚亲王跟您可不一样——他要找这些书收入,那肯定是对这些书有所了解的, 要是在这些书里发现了悖逆之言, 那就是诚亲王书生意气没有脑子, 您想, 皇上还会选他做咱大清未来的皇上么?” “对啊——如此一来……即使汗阿玛原先的旨意里头写的是诚亲王, 几年之后肯定也得换掉!”秦道然一言惊醒梦中人,胤禟茅塞顿开,一手抚摸着前额,一手指着秦道然笑道,“高明,先生实在是高明!” “只要贝勒爷您能得偿所愿,秦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秦道然一时觉得未来充满希望,便匍伏于地向胤禟行了一个大礼。 “懿儿你看,这个噶礼呀——”康熙在从塞外回京的途中收到了噶礼的奏摺。此时已是深秋,天气已经颇有几分寒意了。康熙坐在銮舆内,一面接过佟懿儿递给他的烤白果,一面将噶礼的奏摺递给佟懿儿看,笑道,“汉字儿不认识几个,倒知道什么叫作‘违碍之语’!” “‘代谢已随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佟懿儿见噶礼那工工整整的满文奏摺里,写着一行别别扭扭的汉字,不禁摇头一笑,“这还真不像他能琢磨出来的!” “你也这么觉得,是有人指点他这么做对吗?”康熙拍了拍手上的果壳碎屑,将一双手平放在火炉上取暖,“这帮人真是隔三差五就要弄出点动静到朕跟前来!” “这里的‘金气’明明指的是秋天,被这胸无点墨的噶礼一解释,竟成了作者诅咒大清气数已尽的证据——以噶礼的性子,只怕别说读懂这句诗了,就是打开这本书翻两页的兴趣只怕都没有。”佟懿儿将摺子递给康熙,觉得这噶礼简直愚蠢得可笑。 “这噶礼还说,这书是当初胤禟听胤祉说了一句,他才好意替胤祉寻来的。因每次找着书他都习惯留个副本,这才发现了这些大逆不道的句子奏呈上来,避免两位阿哥深受其害。”康熙握住佟懿儿有些冰凉的双手,捧起来唿了唿热气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朕给你捂捂!” “依懿儿看,这个噶礼怕不是‘避免’阿哥深受其害,倒是盼着某位阿哥被害一害吧!”佟懿儿靠在康熙肩头,咬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这个噶礼上回被告了贪污,就是济兰妹妹的阿玛给解的围,现在八成是帮着胤禟变着法儿想把胤祉拉下马了。” “是啊……朕平生最不希望的就是大臣和阿哥们结党营私,但现在看来——”康熙深吸一口气,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看来朕必须得敲打敲打他们了!” “月余未见,阿哥们似乎都很精神啊!”回京后的第二天,康熙即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召见诸位皇子与在京大臣。看见康熙手里拿着噶礼的奏摺,胤禟不由面露喜色。康熙与胤禟四目相对,笑问道,“九贝勒似乎有什么高兴的事啊——说出来让这一屋子的人一起开心一下如何?”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儿臣是高兴——高兴替诚亲王找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几本书!”胤禟以为时机到了,便故意将话题往送书的事情上引,尽管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被牵连,但想起秦道然的话,他一时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哦……你是托噶礼帮你去找的,对吧?”康熙翘了翘鬍子,翻开那册摺子念道,“还让噶礼留了个副本,好看看里头有没有‘违碍之语’,对吧?” “这……汗阿玛明鑑,儿……儿臣没有这么要求噶礼,是、是噶礼他自己——”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胤禟的设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康熙会抓住噶礼“留副本”一句不放。胤禟吓得差点尿裤子,忙跪地请罪道,“儿臣……儿臣只是让他找书,没、没想别的——” “哦,那你说说——这本《沧州诗集》里的这句‘代谢已随金气尽,再来偏笑石头顽’,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啊?”康熙将从胤祉处得来的诗集翻到《虎丘》诗的那一页,放到胤禟的眼前问道,“不如你给大伙儿解释解释?”
第391页 “意思……意思是秋天已经过去了——”胤禟硬着头皮就诗论诗,再不敢有任何其他想法。 “可是噶礼的解释怎么跟你不一样呢?他说,这是诅咒我大清气数已尽,是别有用心——你怎么看?”康熙弯下身子,将脸贴近胤禟的鼻樑,一唿一吸都让他惧怕不已。 “噶礼他……他不懂汉语,他……胡说八道!”事已至此,胤禟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与噶礼的勾结,只得将罪责全都推到噶礼头上,“儿臣有罪,不知道这噶礼胸无点墨,竟冤枉了诚亲王……儿臣、儿臣罪该万死!” “汗阿玛,九贝勒也是一番好意,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您就不要追究了罢!”胤祉见状,忙跪下来为胤禟求情——昨日康熙回宫,便已从胤祉处要来了《沧州诗集》,并向他说明了噶礼参奏的原委。现在胤禟吓得面无人色,胤祉自然也于心不忍,头一个向康熙求情。 “汗阿玛,儿臣以为诚亲王说得有理,这件事该责罚的人是望文生义的噶礼,九贝勒既然没有恶意,就原谅了他吧!”胤礽见胤祉求情,立刻也跟着为胤禟说项。 “请汗阿玛开恩!”胤禛见状,忙领着其余兄弟一道跪地求情。 “胤禟,既然阿哥们都替你说话,朕就相信你一回。”康熙将诗集搁回桌上,示意阿哥们起身,一脸严肃道,“这件事错在噶礼,但是你也有你的错——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请……请汗阿玛明示。”胤禟一头雾水,整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低头等着康熙的训斥。 “作为一个皇子,你怎么能和封疆大吏相互勾连呢?让他帮你找书,你这是结党营私知道不知道?”康熙轻嘆一声,扶了扶胤禟的帽沿道,“噶礼现在这样捕风捉影,不就是想着替你扳倒诚亲王么?他是你福晋的亲戚,他自然想傍着你得到好处。” “儿臣……儿臣愚钝,请汗阿玛恕罪!”胤禟听得寒毛直竖,除了点头称是外,已经别无选择。 “希望诸位阿哥谨记这个教训,嗣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许与外臣商量,更不许拉帮结派——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朕决不轻饶!”康熙走回宝座前面,扶着黄梨木几案一字一句地说着,掷地有声。 “谨遵皇上教诲!”康熙的一番话语给了几位原本打算笼络人心的阿哥一记当头棒喝,胤禛与胤礽、胤祉等阿哥一样,对康熙心悦诚服。 “谁也没想到,皇上他居然唱这齣!”得知康熙在朝堂上的反应,秦道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到‘代谢已随金气尽’,皇上不该暴跳如雷才对吗?” “汗阿玛他老人家说了,金气就是秋天的意思——你们瞎琢磨,他老人家不这样联想,你能有什么办法呢?”胤禟颓废地在圈椅上瘫坐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腹都是委屈,“都说皇上最讨厌别人诅咒自己的江山气数将尽,怎么汗阿玛一点儿都不敏感呢……” “皇上对这些字眼不敏感,可皇上对结党营私的事看来是万分戒备啊!”秦道然仰头思索了半晌,忽然茅塞顿开,“咱们错就错在不该通过噶礼的奏摺举报此事,不该暴露咱们与噶礼的联繫——大意了,还是大意了……” “您的意思是——”尽管秦道然的主意让胤禟栽了一个大跟头,他仍旧是胤禟如今唯一的指望——他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跌入万丈深渊了,即使秦道然是一根摇摇欲坠的枯木,他仍旧要不顾一切地拼命抓住。 “您这次虽然吃了大亏,可看起来皇上还是肯给你一个机会的——噶礼是个不学无术的,肚子里头没多少墨水,这谁都知道。所以咱们大可以说他是不知者无畏,把您摘得干干净净。从此以后,这也就给咱们提了个醒儿。”秦道然虽然很有些挫败感,但好在胤禟毕竟是康熙的儿子,总得给足了改过自新的机会,“今后咱们无论做什么,即使是通过外头的人帮忙,那也得是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那依您的意思……噶礼还得接着用?”胤禟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没戏了,听到“把事情办了”一句,胤禟的眼睛忽然有了一抹神采。 “当然得接着用——这事儿说起来倒也是可大可小的,现在看起来皇上到底还是顾念您,不过藉此事敲打敲打您罢了!”秦道然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胸有成竹地说道,“其实皇上并不是不在意那些诗句里的字眼,只是跟这些文人的讽刺文字比起来,结党营私这事儿更让他头痛。” “所以……咱们今后只要稍加注意,不明着和噶礼来往,扳倒老三他们还有希望?”胤禟见秦道然点头,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今日这一跤虽然把他摔得鼻青脸肿,但是只要康熙没有把他一棍子打死,他的未来就不是一片黑暗。 “不过,如今看来咱们确实得好好蛰伏一段日子了……包括噶礼,起码这些日子咱们得冷静下来不急不躁,最好能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秦道然向胤禟作揖,宽慰他道,“若是皇上有了其他的事情要操心,久而久之也就会把这段插曲放下的,如果将来您建功立业,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第392页 “建功立业……”胤禟琢磨着这四个字,却始终毫无头绪。 第212章 元芳你怎么看 “额涅说得还真准,一个小子一个丫头!”七月时锦书与舜安颜生了一个儿子, 九月里靖月又在承干宫生下一个女儿, 十月里靖月所生的小格格满月, 赫舍里氏即协同锦书夫妇一道借着满月酒的机会往承干宫一聚。佟懿儿抱着三个月大的男婴, 见他笑得合不拢嘴, 一面拿手指戳了戳他的鼻子一面问道, “给这孩子起名字了不曾?” “玛法给起名字上了族谱, 叫元芳。”舜安颜新得了儿子, 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元日的元, 芳草的芳。” “佟元芳——”佟懿儿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现代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里的人物名字,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额涅怎么了, 外祖父起的这个名字不妥么?”抱着女儿的靖月面色红润, 身材也较从前丰腴了不少,见佟懿儿这副表情,不由好奇起来。 “哦——从前我听过一个说书的讲过这个人,所以觉得有趣。”作为在座者当中唯一接触过“电视剧”的人, 佟懿儿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出自《神探狄仁杰》,只能换一种方式表达了。 “玛法说了,元芳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一位叫李元芳的好官。”舜安接下来的这句话, 让佟懿儿不免大吃一惊——总不可能《神探狄仁杰》里头那个李元芳是确有其人吧?正当她吃惊时, 只听舜安颜接着解释道, “玛法说, 这个李元芳是明朝的宛平县令, 他不惧权势,敢于和贪赃枉法的国舅爷张延龄做斗争——咱们的后人要像这李元芳一样刚正不阿,踏踏实实为朝廷效力,要以那国舅爷为诫。”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张延龄就是明朝孝康皇后的兄弟吧?”佟懿儿过去主要钻研的是清朝的歷史,但经舜安颜这样一番提示,她还真是想起来了——这孝康皇后是明孝宗朱佑樘的嫡妻,死后上了孝康敬皇后的谥号。这明孝宗对孝康敬皇后的专房之宠在歷史上是十分稀有的,可惜也导致了孝康敬皇后的家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万分巧合的是,佟懿儿与康熙如今也算是“帝后情深”,“情有独钟”了,而且佟懿儿的姑母、康熙的亲生母亲死后的谥号也是孝康皇后,佟国维给曾孙起这个名字,看来的确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皇后额涅说得不错,玛法就是想着这个巧合呢!”舜安颜点了点头,兴奋地说道,“玛法的姐姐也是孝康皇后不是吗?” “嗯,你玛法的期许,你们能记在心底就是最好的,可不仅仅是后代的一个名字。”佟懿儿将元芳交给乳母,笑着对舜安颜嘱咐道,“现在你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因为我的缘故得到皇上重用,你们更要谨慎小心些,千万不要仗着自个儿是皇亲国戚就作威作福,不把百姓福祉放在眼里,让人家看了笑话。” “皇后额涅的教诲,舜安颜一定谨记于心。”舜安颜不敢疏忽,忙起身行礼,表示一定兢兢业业,不负皇恩。 “靖月丫头,小格格的名字叫‘胜骊’,是你的杰作吧?”与舜安颜寒暄完,佟懿儿又从靖月手里接过小格格,小格格襁褓外裹着的一层虎皮毯是一年前靖月随康熙围猎时亲手用鸟枪射中的,头顶的虎头帽栩栩如生。佟懿儿亲亲小格格的脸颊,喜欢得不得了,“策凌只怕连这两个字怎么写的都不清楚!” “他敢!回去我就让他坐在书桌前写个一百二十遍,看他会不会!”靖月嘟起嘴轻踢了踢站在一旁颇有些木讷的策凌,他憨憨一笑,只是频频点头。 “这该打的仗也都被你汗阿玛打完了,你怎么还叫一个小丫头‘胜利’啊?”盛骊自打出娘胎之后便一贯很少哭,总是咧开嘴呵呵笑着,使佟懿儿的视线离不开她。 “仗打完了,那每年不还有围猎呢嘛!”靖月理直气壮,对自己起的这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十分得意,“汗阿玛常说,要居安思危,时刻准备着——策凌,是不是啊?” “嗯,公主说得对!”策凌点头如捣蒜,立刻频频附和,佟懿儿看着他们这般恩爱,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额涅您瞧,这两个孩子一个要学李元芳做个好官,一个呢要巾帼不让鬚眉做常胜将军去,您还想把他们拉到一块儿么?”佟懿儿想起赫舍里氏说要指婚的话,一时开起玩笑来,“这往后怕不是要南辕北辙吧?” “额涅也只不过就是说一嘴,合适不合适的还得看皇上和您的意思,也得看两个孩子的缘分。”赫舍里氏喜得曾孙与曾外孙,自然心满意足,其余的一切对她而言已是后话了。 “诶对了,隆科多兄弟最近怎么样了?”众人又寒暄了一阵,佟懿儿忽然想起近些时极少看到隆科多,便忍不住向赫舍里氏问问这个幼弟的情况。 “唉,他呀——不提……不提也罢!”提起隆科多,赫舍里氏脸上的喜悦顿时通通消失了,佟懿儿见大家脸色都不大好,当然更要问个明白。赫舍里氏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家丑不可外扬,今儿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那隆科多向四阿哥求差事没如意,本来是他自个儿的不是。何况现在皇上也说了阿哥们不许结交大臣,你阿玛当然也就劝他死了这条心。可自打这以后,你这弟弟竟自暴自弃起来,也不爱回家了,自个儿在外头娶了妾室——”
第393页 “他爱娶就让他娶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佟懿儿听赫舍里氏这样说,心里自然很高兴胤禛坚持了底线。至于这个弟弟隆科多,佟懿儿也没打算管教,只想着他不给康熙惹事就是好的。 “要光是娶小妾,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赫舍里氏长嘆了一口气,向舜安颜递了个眼色道,“这事儿我都没脸说——还是让舜安颜向您禀报吧。” “舜安颜,怎么回事?”佟懿儿正襟危坐,做好了接受一切狗血剧情的心理准备。 “小叔他……他抢了自家娘舅的小妾,把婶婶气病了,他也不搭理。”舜安颜憋红了脸,握紧拳头释放自己的愤怒。 “李……李四儿?”佟懿儿对这个桥段是略知一二的,现在这条已知的歷史线索真的发生了,她自然一点也不奇怪。 “您……您知道啊?难道是皇上——”听佟懿儿把这个大家难以启齿的名字脱口而出,赫舍里氏不禁吓了一跳,“难、难道皇上已经——” “额涅您别慌,皇上不知道——是……是叶克书媳妇跟我说的!”佟懿儿随便扯了个谎,暂时稳住了赫舍里氏的情绪,“皇上也不会管隆科多的私事,额涅您不必担心。” “哦……那就好——这事儿要是被皇上知道,咱们佟家可就颜面尽失了!”赫舍里氏原还溺爱这个儿子,可现在出了这种事,她后悔也没有用了。 “隆科多的事儿,舜安颜你盯着点,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原来隆科多与这李四儿的交往是命中注定的事,但按原来的歷史轨迹,发生这事时佟懿儿已经不在人世了,自然也管不了什么。现在佟懿儿既然活着,就必须做点什么来控制局面。沉吟片刻,佟懿儿对舜安颜说道,“你小叔喜欢什么女人,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就算引发非议,那也是他自个儿承担后果,这个咱们就不管他。但是你必须看着他不让他做什么结党营私危害朝廷的事——要是但凡发现了蛛丝马迹,只管来告诉我。” “舜安颜明白了,儿臣会替皇后额涅留心。”舜安颜接受了这么大的任务,立即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是对小叔和咱们一家人好。” “舜安颜说得对,既然知道隆科多是什么性格,咱们就更得替他着想,替佟家着想,不能任他自私自利胡作非为。”佟懿儿点了点头,握住赫舍里氏微微颤抖的手道,“额涅不必担心,再怎么说隆科多也是懿儿的亲弟弟,做姐姐的绝不会伤了他的性命——他毕竟是额涅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是懿儿一母同胞的兄弟。” “唉……想当初额涅生了您和佟婉儿两个女儿,心里也懊恼过怎么就是生不出儿子来——要不是舜安颜他阿玛出生了,我真怕自个儿被你阿玛休了!”看着现在镇定自若临危不乱的佟懿儿,赫舍里氏忽然止不住泪流满面,“可是如今看来,这个家还不是得靠皇后娘娘您这个闺女!您的那些弟弟,不是没出息,就是野心太大,你阿玛根本没法子……” “您别这么说——您看咱们舜安颜不是挺争气的么!家里的爵位总归还是得男丁继承,您和阿玛求子心切并没有错。”佟懿儿早也不是最初那个一心批判古人“重男轻女”的童佳意了,在清朝生活了四十年,她早已理解了男丁对这个时代家族继承的重要。佟国维夫妇从来也没有“轻女”,只不过是盼着有得力的儿子能够撑起这份家业罢了。 “欸,是啊……说起来舜安颜这孩子是真不错,又娶了温宪公主,现在成了额驸,以后好日子且等着他呢!只要他知道皇上、娘娘对他的好意,咱们也就好意思下去见佟家的列祖列宗了!”赫舍里氏擦擦眼角,看着意气风发的舜安颜露出微笑。 “呸呸呸,外祖母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靖月听到“列祖列宗”,立刻紧张起来,赶紧抢过话头。赫舍里氏听了,立刻点头表示不再胡思乱想了。 第213章 鸡飞蛋打 “姨母, 您怎么愁眉苦脸的?”康熙四十一年元旦,蒙古各部的王公、女眷皆要进京向康熙与太后以及皇后朝拜。这日胤俄陪同伊尔哈从宁寿宫出神武门回府,一路上都没见伊尔哈露出笑脸, 扶伊尔哈下轿时,胤俄不免赔笑问了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你还说呢!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火!”伊尔哈见胤俄最近闲来无事,体态越发发福, 忍不住转过身指着他的鼻樑骂道,“要不是咱们家出了你这样的废物点心, 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么!” “哟,姨母您怎么发这么大火呀?”札克善在房内远远便听见伊尔哈好大的火气,出来迎接时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要是胤俄有什么犯浑的地方, 您只管告诉我,我替您好好教训他!” “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啊!”胤俄只觉得自己委实冤枉, 不耐烦地一面招手一面把札克善往屋子里赶, “什么事都怪我头上?姨母心情不好也就算了, 你在这儿瞎起什么哄!”
第394页 “自个儿光长这一脸横肉不长本事, 回到家拿娘们儿撒气算什么爷们儿啊!”札克善眼见自己嫁的这个皇子横竖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自己已经吃了大亏, 没成想这胤俄脾气还大, 她更是忍不住生气撒泼,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爱过就过, 不过给我滚出去!”胤俄懒得搭理札克善,回头立刻满脸堆笑地陪着伊尔哈进屋,撇下札克善在那直跺脚。 “去年咱们巴林部闹灾荒,底下牧民的粮草牛羊短咱们好些,今年好转了些,我自然要把去年他们亏欠的讨回来了——你说,这有什么错?”胤俄扶伊尔哈在正厅的黄梨木四方椅子上坐了,伊尔哈边嘆气边喋喋说着,根本不理会宫女递来的茶水,只怒气沖沖看着胤俄,仿佛要他帮着讨个公道似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谁敢说您错了?”胤俄半蹲下来替伊尔哈捶腿,扯着脖子嚷道,“谁敢说您不对,谁就是乌龟生的孙子!” “嘘——”伊尔哈没有想到胤俄说起话来竟然如此粗鲁,她望了望四周,确定丫鬟小厮们都出去了,这才放下心来低声向胤俄警告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懂吗?今儿批评我的可不是别人,就是你汗阿玛!你敢这么骂他,脑袋不要了?” “这……”胤俄的脑袋一下子“嗡”地炸开了,半晌方才晃晃脑袋道,“不……不是——他不是一向挺看在孝昭皇后和额涅的面子上优待您的吗,怎么这回忽然转性了?” “哼——想不到吧?我那好儿媳荣宪公主,只是在皇上皇后面前为巴林的牧民说了几句好话,你汗阿玛跟那个圣母菩萨心肠的宝贝表妹眉来眼去一阵儿,就转过头来说我太过严苛了,当下就以希望我颐养天年为由把巴林部的权力悉数交给公主!”想起今日在宁寿宫里的一幕幕,伊尔哈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这……这算什么?明摆着欺负咱们钮祜禄氏没人了是吧!” “岂、岂有此理!”胤俄愤怒地将桌上的一只松花石砚台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大喘粗气道,“那些牧民算什么东西?钮祜禄氏为大清江山立下赫赫功勋,因为几个牧民就丢了面子了?凭……凭什么!” “你以为是因为牧民么?”伊尔哈狠狠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咬牙切齿道,“依我看,那荣宪公主看起来是我儿媳妇,其实早就被皇后收得服服帖帖的!不……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她们串通好了要把我拉下马——几年前我当着乐靖公主的面儿,一时气愤坏了规矩让荣宪公主在我面前下跪,她们姐俩记仇呢!再者说了那佟懿儿自然见不得咱们钮祜禄氏的人把握权柄,哪怕就是偏远的蒙古也不成!荣宪公主自打嫁过来,就是冲着我手上的权力来的——当时我真是傻啊,还以为跟荣妃攀了亲家就能帮你额涅拉拢一个人,现在看来分明是引狼入室嘛!” “哼,那您还支持三阿哥不?你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了,想着支持诚亲王和九弟无论谁赢了您都能捞着好处——可是现在想想,那三阿哥的姐姐,她跟您是同一条心么?现在好了,鸡飞蛋打!”胤俄本就对伊尔哈这等两头拉拢的行为颇有异议,现在发生了这种事,他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了。 “你提醒的对——姻亲终究还是靠不住的!”今天发生的事,给伊尔哈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她仿佛忽然从美梦中惊醒一般,“儿媳妇是公主,那就可以靠着她父皇唿风唤雨,她眼里又怎么会有我这个婆婆呢?胤禟不一样,他是你额涅一手带大的,现在你既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咱们就得一门心思扶持胤禟!” “您想明白我可就阿弥陀佛了!”胤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亲手奉上一杯奶茶讨教道,“九弟的事儿……想必您也听说了,本想着靠几句诗让汗阿玛放弃诚亲王,没想到引出来结党营私的话来了——依您看……” “九阿哥不是把事情都推给噶礼了吗?皇上和噶礼有旧情,也只是骂了两句了事。对胤禟就更不会怎么样了。”伊尔哈的心思渐渐定了一些,这才有心思细细品茶,“倒是胤禟千万要吸取教训,再不要弄巧成拙了——说起来从前也是我不好,总也摇摇摆摆举棋不定,要是我早一点帮你们一些,那什么秦道然也不至于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招数给九阿哥挖坑了。” “您说的是!有您这句话,我和九阿哥也就放心了!”胤俄得到了满意的答覆,顿时觉得未来一定充满希望。 “额涅,听说……今儿蒙古福晋在宁寿宫请安的时候,乌尔衮的额涅被汗阿玛斥责了?”黄昏时分,胤禛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色蟒袍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正好遇见佟懿儿正带着松贞、靖月与胤祥、弘晖、初霁几个孩子一块儿包饺子。胤禛见状,忙撸起袖子拿着擀面杖擀起饺子皮来,“儿臣可不会包啊,替您打打下手!”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汗阿玛,听荣宪公主说起去年受灾的事,哪里还平静的下来?大过年的——”佟懿儿包了一个元宝饺子,接过玉衡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嘆道,“他也是一时心急,就把话说重了些,好多人都在呢——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劝住他。”
第395页 “这事儿孩儿也听说了,汗阿玛为灾民发怒是对的!”胤祥包饺子沾了一鼻子灰,听佟懿儿说起,忙充满正义地喊了一句。 “松贞丫头,你觉得呢?”佟懿儿拿帕子替胤祥擦了擦鼻子上的面粉,转头问领着一双儿女码放饺子的松贞。 “儿媳觉得……也许这事儿放到私底下说会好些。”松贞停下手中的活,向佟懿儿福了一福,与胤禛四目交汇的一瞬,二人会心一笑。 “刚在路上遇见乌尔衮哥哥,他跟儿臣说,现在二姐也正懊悔着呢——她的本意是一心想着灾民,所以听到乌尔衮的额涅这样说,一时冲动也没想那么多。其实是该给老人家留个面子的。”胤禛已经擀好了一个饺子皮,站在一旁的弘晖一时调皮,偷偷拿起胤禛刚刚擀好的饺子皮黏在初霁的嘴唇上。 “弘晖,你讨厌!”初霁正认认真真捏着一只饺子,没想到却被弘晖捉弄,不由撕了饺子皮就要打弘晖。 “好了好了,别闹——大人们在谈正事儿呢,姑姑带你们出去放烟花好不好?”靖月见状,主动上前隔开两个孩子,牵着他们的手福了福先出去了。 “你们瞧瞧,做了额涅,这靖月丫头倒成熟冷静多了!”见靖月如今这样善解人意,佟懿儿不禁欣慰,向胤祥说道,“胤祥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像你靖月姐姐那样转转性子才好!” “这还不容易?等过两年十三弟娶了福晋,保准老老实实!”胤禛像是很有经验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用娶福晋,只要四哥一句话,我听四哥的!”胤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渐渐也有些明白了,“应该给长辈留面子才对!” “可是现在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倒也该让你们二姐当家了……可是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呀!”佟懿儿嘆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拍了拍手整理整理情绪道,“罢了!今天难得咱们聚得这么齐,好好吃顿团圆饭才是要紧事!玉衡,把饺子下锅吧!” “聚这么齐,汗阿玛要是不来可真没意思!”胤祥见宫人们将饺子抬下去,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朕这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原来是你小子在念叨朕!”说曹操曹操到,胤祥话音刚落,康熙便从他身后用冰凉的手捂住他的脸,“哎呀,真暖和!” “皇上的心情怎么忽然这么好了?懿儿方才还担心呢!”佟懿儿替康熙脱了外头带着雪子的黑貂毛披风,对康熙这般轻松感到有些诧异。 “那事儿你们不用担心了,刚刚乌尔衮的额涅自个儿来找朕‘认错’了——说想在宫中陪太后礼佛,朕也答应了,没事儿了!”康熙当然知道佟懿儿和孩子们的心事,忙笑着让他们宽心,“今儿朕要多喝几杯,你们都得作陪啊!” 听康熙这样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佟懿儿总觉得有一些莫名的担忧。 第214章 人以群分 “儿臣给皇后额涅请安。”过了年初三, 荣宪公主与乌尔衮便要返回巴林部了。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辞行时,荣宪公主想着数日前的失误,心中惴惴,甚至不敢抬头看佟懿儿的眼睛。 “都起来坐着吧。”佟懿儿见荣宪公主神色不大对, 于是更加和颜悦色, 试图让她放松心情,“你婆婆跟皇上说了,牧民的事是她欠考虑, 在巴林也没跟你商量,后来听了你在宁寿宫一番话,才知道自个儿说错话了——今后巴林部的事务也就交给你了。” “儿臣……儿臣也是听了她一番话, 替那些牧民的生计担心, 一时情急所以才——”荣宪公主一向心繫民生,倒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意思,现在这么一来,她倒觉得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你汗阿玛和我都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婆婆也是真觉得自个儿错了才说要留下来的——回巴林以后,你把你汗阿玛给的粮食、种子都分发下去,让他们安心过活就是了。”佟懿儿将目光转到正心疼荣宪公主的乌尔衮身上, 温柔说道, “乌尔衮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你媳妇儿啊——这世上媳妇和额涅的关系是最难把握的, 也是难为你了!” “您说的是, 孝顺额涅也是应该的, 只是我额涅总归还有些私心, 从前祖母在世时就曾提醒过她老人家……”乌尔衮打小就是聆听淑慧公主的教诲长大的,一直牢记身为巴林一地的主人,要以牧民生计为念的叮嘱。想起已经去世多年的淑慧公主,乌尔衮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俗语,眼眶渐渐湿润了,“也许不让额涅掌握那么大的权柄,让她老人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是最好的法子罢!” “额驸能深明大义,懂得公私分明的道理就好。”乌尔衮一番话语让佟懿儿不禁频频颔首,肃然起敬,“淑慧公主能养出你这样的好孙儿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慰的。” “表姐您也别生气了——皇上既然都那么不高兴了,你暂时低个头。服个软,把这一阵过去了,有什么不好呢?”与此同时,伊尔哈正一脸怒气地与济兰相对而坐,济兰见状,笑着走到她面前轻抚她的背部劝道,“我让姐姐去认错低头,是想着总得寻个台阶下——该您收回来的东西,您收回来自然是没错的,可现在皇上说您错了,咱不就得顺着他的意思么?先把这阵子过去了,以后的事儿都好说!”
第396页 “妹妹毕竟跟皇上生了九阿哥,皇上的脾性你了解——你说的话我自然要听的。”伊尔哈向康熙“认错”之后,果然得到了原谅,这让伊尔哈的情绪缓和了不少,她拉住济兰的手委屈道,“也是我当初煳涂,怎么就跟荣妃结了亲家了呢!早该知道那皇后这么厉害,四个皇妃除了你,全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表姐,恕济兰说一句不大中听的话——这就是当初贵妃娘娘大意了。”济兰的丹凤眼向上斜飞,意味深长道,“那荣妃她哪儿能跟我比呀——当初孝昭皇后把我带回来,我是你们家的亲戚,没有孝昭皇后和贵妃娘娘的提携就没有我济兰的今天!荣妃她过去不过就是个宫女,是太皇太后给她这个恩典让她有机会侍奉皇上的,贵妃娘娘再怎么安排,也不会打动他们的心啊!”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在理儿啊!”伊尔哈一面听济兰说着,一面想着这些年来的种种情形,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妹妹煳涂也就罢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我也不长心眼呢!” “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您也别太放在心上——现在咱们既然还有机会,把握将来也就是了。”济兰将伊尔哈的手拦下轻轻握住,微微一笑道,“好在皇上准许表姐留在京城,咱们将来往来也就方便了不是?巴林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气候也不如京城好,孩子们要管那些灾民就让他们管去!今后哇,您的好日子可还长着呢!” “妹妹说的是啊……想当初,我阿玛非要把我嫁到巴林部去,我还不乐意呢!”能说会道的济兰几句话便让伊尔哈登时心情平復了不少,她回忆起年轻时被遏必隆逼着嫁给巴林郡王鄂齐尔的情形,冷笑一声道,“要不是阿玛非要我做淑慧公主的儿媳不可,没准都没我那两个妹妹什么事儿了!” “那是啊,但两位娘娘都去了,她们哪儿有表姐您的运气好?”济兰在心底暗暗嘲笑伊尔哈口无遮拦,不知道塔娜与和卓在天有灵作何感想,嘴上却依旧赔笑,一时极尽恭维,“您还有机会替她们好好瞧着八阿哥出头呢不是!” “妹妹你觉着……胤俄这孩子还能出头么?”听济兰提起胤俄,伊尔哈不禁摇头苦笑,“这孩子胸无大志,我看是没什么指望了——倒是你的九阿哥挺有志气,我看着将来像是能成事儿的。” “表姐您这可就是抬举胤禟那孩子了!”尽管济兰就等着伊尔哈说这句话,但现在她真这么说了,济兰立刻便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这孩子前些时才被他汗阿玛批评过,怕也是不能期望过高的。” “你是说噶礼那事儿吧?那事儿是噶礼煳涂,怪不得咱们胤禟——他是满人,能认得几个方块字?写个摺子给皇上,说自个儿没文化,想多了,不也就过去了?”伊尔哈已经决定孤注一掷跟着胤俄一起支持胤禟,那这个阿哥就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错,“皇上不喜欢阿哥们跟大臣有交往,以后隐蔽一些也就是了!” “有您这一番话济兰便……便借您吉言了!”确信伊尔哈是真心实意支持胤禟,济兰的笑容也就更加真诚了一些——自己为伊尔哈出谋划策,也是时候收穫回报了。 “阿灵阿兄,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终日沉湎于温柔乡的隆科多今日听大夫说李四儿有了身孕,终于想着从自己的外宅出来往酒馆喝一杯,一进门见阿灵阿坐在桌边,桌上已经歪歪倒倒躺着两三个酒壶,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非您也跟我一样停职了?” “你小子为了一个李四儿被停职……值啊!”阿灵阿熬得双眼通红,拿手指着隆科多的鼻子咧嘴笑道,“我也是为了一个女人困扰……可我没有艷福啊!” “哦……是令姐和荣宪公主那事儿吧?我听李四儿跟我说了。”隆科多新要了两壶酒外加一碟花生米,抓起一把花生米便往嘴里塞,“皇上向着自家闺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不是把令姐留京里陪太后礼佛了么?” “我姐倒是没什么,麻烦的就是皇上因为这事儿他……他老拿我开涮啊!”阿灵阿打了一个酒气十足的饱嗝,垂头丧气道,“大过年的说我办差不利,几个底下的差役玩忽职守也是我的不是!你说……他这不是存心找茬是什么!” “唉——所以说啊,那还是无官一身轻!”原先隆科多一心想着出人头地,以承袭佟国维的一等公作为人生目标,可自打舜安颜娶了锦书之后,隆科多便一时意志消沉,与岳丈家的小妾李四儿情投意合后,他更觉得人生还是及时行乐重要,索性翘了几天銮仪卫的差使,康熙没奈何便免了他的职,让他赋闲在家,“要我说,就算是位极人臣,上头只要是有人管着你,他爱找什么茬不都由着他?” “你是可以这样啊,谁让你阿玛是皇上的亲舅舅,你姐姐是皇上现在的皇后呢?”阿灵阿看着放荡不羁的隆科多,心里又羡慕又嫉妒,“我们钮祜禄家,原来在街上横着走也没事,可是现在呢?都快成过街老鼠了!”
第397页 “瞧兄弟这话说得——不、不至于!”隆科多像被人挠了咯吱窝一般,折着身子笑个不停,“要是老鼠啊,那也得是最珍贵的银鼠!” “嗨……你别打趣我了——要说起来,你我年少时谁不是一心想成就一番大事?”阿灵阿渐渐清醒了一些,他的话如同一把尖刀扎在隆科多的心口上,“你为什么跟这李四儿搞到一块儿去?还不是因为仕途不顺么?你那皇后姐姐非要做千古贤后,不肯为自己的亲弟弟谋前程……你那外甥四阿哥也是木鱼脑袋,拿你的讨好当做驴肝肺!你家里有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一样憋屈!” “唉……你别说了!”隆科多一口气喝了一壶酒,辣得眼泪直掉,“他们都说我荒唐,都以为我疯了,只有你……只有你了解我啊!” “怎么着?你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被埋没下去啊?”阿灵阿起身摇摇晃晃地拍了拍隆科多的肩膀道,“你真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跟那李四儿卿卿我我?” “只要是阿灵阿你要我干什么,我隆科多要说一个不字儿……我就是你孙子!”借着酒劲儿,隆科多也想“勇敢”一回,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一等公,仿佛真在向他招手似的。 “我要是真能成事儿……没把你阿玛的一等公给你承袭,我阿灵阿,就是你孙子!”两个人仿佛真能成事似的,勾肩搭背地从酒馆横着走了出去。 “皇太后今儿个向朕说,咱们好久没去过五台山了,她老人家想去菩萨顶替咱们大清祈福。”这夜康熙在清溪书屋忙完,便到佟懿儿的兰藻斋歇息。康熙翻了翻佟懿儿手抄的《金刚经》,笑道,“上回去……好像还是康熙二十二年你刚生完靖月丫头的时候呢。” “可不么……这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靖月都当额涅了!”佟懿儿想起当年佟国维在菩萨顶得到的启示,还觉得恍如昨日,“那次太后额涅就没去,是咱们陪着皇祖母一块儿去的,现在太后额涅想去,咱们自然要遂了她老人家的心愿。” “是啊,这回有乌尔衮的额涅一路陪着她老人家,你也能省心许多了。”康熙总是体谅身为皇后的佟懿儿过于辛苦,事事替她想得周到,“祈福是好事,让孩子们都一块儿去吧!” “嗯,既然您已经吩咐了,明儿我就着手安排随行名单。”听康熙提起伊尔哈,佟懿儿仿佛明白素日没什么主见的太后为什么突然有此提议了。 第215章 不如一默 “奴才噶礼, 恭请皇上、皇后娘娘圣安!请各位亲王、郡王、贝勒爷安!”还没有到达山西境内,山西巡抚噶礼便跪在行宫门口迎接了。他只把头埋得低低的,完全不敢看康熙的眼睛。 “朕不是说了,地方官不得因为朕出巡而擅离辖区接驾,惊扰地方么?怎么,你拿朕的话全当耳边风?”康熙并没有因为噶礼的接驾而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抬头眯眼望了望天上的乌云, 皱了皱眉道, “这地方的天儿,还真是不怎么好哇?” “都……都是奴才惹得天公不作美……扰、扰乱了万岁爷您的兴致, 奴才罪该万死!”康熙这一句话吓得噶礼嘴唇发乌, 一双肩膀开始频频颤抖。随驾在侧的靖月、胤祥等阿哥公主们见状, 纷纷捂嘴笑了起来。 “噶礼, 朕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康熙终于弯下腰低头瞧了瞧噶礼,呵呵笑道,“算了,知道你盼着朕给你们山西送银子,朕恕你无罪!” “奴才替山西百姓谢主隆恩!”噶礼如蒙特赦,连磕了三个头, 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方才起身。 “朕知道你是担心朕会怪罪你那次的事——可你也说了,你呢也没读过几本汉文书, 是你那幕僚瞎琢磨出来的不是?听说, 你已经把那个幕僚打发了?”康熙让胤礽带着阿哥公主们先出去, 佟懿儿扶康熙在一张黄梨木四方椅上坐了,站在身边陪侍。 “万岁爷圣明!那个小人存心陷奴才于不义——奴才让他捲铺盖前,还打了他三十大棍!”噶礼见顾问行端来茶水,忙毕恭毕敬接过茶水奉与康熙,又端了一碗茶向佟懿儿献媚道,“皇后娘娘您请用茶——” “噶礼大人您客气。”佟懿儿心里自然极瞧不上噶礼这等小人,但现在康熙还需要用他,那佟懿儿必须配合康熙把这齣戏唱下去。 “得,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只要你记着朕跟你说的话,往后踏踏实实在你的山西巡抚任上干着,兢兢业业,别老琢磨那些有的没的,朕还有提拔你的机会!”康熙拍了拍噶礼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甜枣,“朕还就喜欢吃你们山西的大枣,甜得很!” “皇上要是喜欢,奴才回头给您拉几车去京城!”接过甜枣的噶礼如释重负,一时笑出了满脸褶子。 “各位娘娘福晋万福,妾身奉老爷之命给各位送来咱们带来的大枣,您几位尝尝?”行宫偏殿内,噶礼夫人领着几个僕从端来几盘枣子放在济兰等人面前的凭几上,走过济兰身边,噶礼夫人特意点头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第398页 “噶礼夫人客气了,太后那边可送去了?”济兰对面前的大枣也没什么兴趣,只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道,“我倒听伊尔哈福晋说起过,太后像是极喜欢山西进贡的大枣似的!” “这个您放心,来之前妾身已经去过了。”噶礼夫人福了一福,眉眼稍稍往上一挑,似乎和济兰有什么密约一般。既然是密约,惠妃、德妃和荣妃自然是瞧不出的,她们只各自取了一枚枣子,欢欢喜喜地品尝起来。 用罢晚膳,披了一件深色斗篷的济兰趁着月色悄悄从行宫小院的后门遛出,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路上,果见伊尔哈与噶礼夫人已各自提了一盏小花灯站在那里等候了。 “皇上没有怪罪噶礼,就是噶礼的好造化——咱们胤禟的福晋也是董鄂氏的女儿,将来真要有那么一天,也短不了你们家的好处。”济兰握了握噶礼夫人的手道,“只是皇上既然说了皇子与大臣不能私下结交的话,那咱们也得谨遵圣谕不是?” “那是自然,皇上已经批评过老爷了——皇上的教诲,咱们不敢忘。”噶礼夫人得知噶礼因为一本书得罪了康熙,自然气得不行。别看她是女流之辈,却比噶礼要聪明机敏得多,探得风向不对,赶紧要噶礼上摺子谢罪,也打发了替噶礼寻章摘句的幕僚。现在好不容易一切恢復如常,噶礼夫人不免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好在咱们姐妹到底还算沾亲带故,平日里你们问候胤禟媳妇也是应该的不是?”济兰话锋一转,沖噶礼夫人莞尔道,“今后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劳烦咱们这些姐姐妹妹多写信了——信寄到宫里多半不合适,寄到胤禟福晋那儿,多半也不会惹人怀疑的。” “宜妃娘娘想得周到——妾身明白了!”噶礼夫人一出来,便知济兰定是有好消息给她的,现在果真如此,她不免难掩喜色。 “四哥,我怎么好像听见那边角落里有人声呢?”胤禛与胤祥兄弟二人难得一道随驾出巡,见今天月色正好,便一同出来散步。胤祥同胤禛走到一处甬道,忽见尽头有三两灯火闪烁,不由好奇想要追上去看。 “嘘——你想打草惊蛇吗?小声一点!”胤禛凭直觉认定这大概不是什么小事,当即将胤祥拉到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靠近光源。胤禛牵着胤祥的手在一棵古树背后藏身,借着微光依稀辨认出济兰与伊尔哈的相貌。 “时候不早了,在这儿呆久了怕有人怀疑,咱们散了罢!”济兰打了个呵欠,抬脚预备往住处走,“今儿咱们就是姐妹说体己话,别的什么也没说。” “娘娘说的是,妾身记住了。”噶礼夫人当然知道济兰这番话的含义,立刻毕恭毕敬向济兰一福,目送她先行离开后方才走了。 “四哥,宜母妃为什么跟那两个人偷偷摸摸在一起啊,大大方方一起散步不好么?”确定三人已经走远,胤禛方才领着胤祥一道往回走。一路上胤祥抓耳挠腮,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什么时候会想和一个人偷偷摸摸谈话?”十四岁的胤祥已经长得和胤禛差不多高了,胤禛将左手臂搭在胤祥肩上,意味深长地一笑。 “嗯……大概是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的时候吧!”胤祥的眼珠子滴熘一转,仿佛登时醒悟了,“所以……是宜母妃有什么不想让汗阿玛和额涅知道的秘密对吗?” “嗯,那你知道剩下那两位是谁吗?”胤禛揽着胤祥的肩膀在一处假山石坐下,继续考问道。 “嗯……其中一个我没大看清楚,她也没说话,不过另一个我认得,是乌尔衮哥哥的额涅,过年的时候被汗阿玛批评了的那个。”胤祥吸了一口气惊唿道,“不会是……她对汗阿玛怀恨在心,想要报復吧?!” “你小小年纪,想像力还挺丰富的呀!”胤禛本来在思考,却被胤祥这一番话逗乐了,“她哪儿有那个实力报復汗阿玛?” “那……她们聚在一起,八成不会做什么好事的!”胤祥似乎非常肯定了,“不然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说呢?” “那第三个你不认得的,我看好像是噶礼的夫人。”胤禛压低了声音,向胤祥分析道,“咱们都知道去年九阿哥让噶礼帮着找书的事,现在噶礼正想法子在汗阿玛面前献媚,他夫人自然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汗阿玛不是说了,阿哥们不能跟官员私自往来么?”胤祥时刻牢记康熙的教诲,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是汗阿玛没有说过官员和阿哥的女眷不能往来啊?”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脑袋笑道,“她们这是在钻空子吶!” “哦……九哥的福晋是噶礼大人家的亲戚,对吧?”胤祥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今儿这事儿,咱们瞅见了,但咱们得当作没有这件事。”胤禛起身理了理袍脚,对胤祥叮嘱道,“把它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连额涅都不能说?”从小到大胤祥没有对佟懿儿隐瞒过任何事情,现在胤禛忽然这样说,倒让他很有些为难了。
第399页 “嗯,对谁也不能说——这是招惹是非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守口如瓶。”胤禛一字一句叮嘱胤祥,“你还记不记得衡臣哥哥的座右铭是什么?” “哦,我在他书桌上瞧见过,是黄庭坚《赠张书和》里的一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张廷玉现在成了翰林院的文官,胤祥经常有机会见到这个胤禛的好友,因此两人常有交往。 “你再过一些时候大概就要跟你四哥我一样列班听政了,这句至理名言你一定要放在心里——朝堂险恶,有些事情咱们即使知道,也不能说出去。”胤禛想到胤祥即将入朝,不免提前叮嘱他几句。 “可是如果不能说,为什么四哥还要带着我去听呢”胤祥困惑极了,在他看来,遇见不对的事情,就应当跟康熙汇报才是。 “要在紫禁城里生活,咱们可以‘不作为’,却一定不可以‘不知道’。”胤禛见胤祥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立刻转换了语气说道,“算了,说多了你会犯煳涂的!你回额涅那儿去罢,你松贞嫂子还等着我呢!” “嗯——我不会让松贞嫂子吃我醋的!”胤祥总觉得自己喜欢和胤禛在一块儿似乎是挤占了胤禛夫妇的相处时光,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四哥快回去吧,明儿见!” “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学得这么油嘴滑舌!”胤禛的脸渐渐红了,转身向胤祥挥别。 第216章 龙生七子(修) “从前太皇太后年纪大了, 所以没法子亲自上菩萨顶礼佛。现在我身子还硬朗,能为大清祈福真是太好了!” 数日后康熙一行终于抵达五台山, 看到眼前的菩萨顶佛寺,由锦书与伊尔哈陪伴的太后不禁感慨万千, “唉……真是託了皇上的洪福!” “额涅您客气了,这都是朕孝顺父母应当做的。”康熙与佟懿儿陪侍在侧,看见太后高兴, 康熙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早逝, 太皇太后也已于十余年前含笑而终,现在还有一个嫡母可以孝顺, 这在幼年丧父丧母的康熙看来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了。 “听人说,这里的大师是能预知未来的——依我看吶,孩子们都可以去问问,看看将的运气如何,皇上您说呢?”站在佛寺门口,一向极其虔诚的太后朝着佛寺的金顶拜了三拜, 转头向康熙笑问道, “让阿哥格格们都给大师看看!” “是啊皇上, 您的阿哥们各个天庭饱满器宇不凡,看着将来就像是有出息的。”伊尔哈紧跟着太后的话音附和了一句, 特意往胤禟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些事情, 神佛的话也只能听着做一个参考, 终究还是要看他们个人的造化吧?”康熙早就知道此次求神拜佛多半是伊尔哈的主意, 但他也不乐意说破, 只是淡然一笑道,“今儿孩子们主要是陪太后来礼佛,只是想表表孝心罢了,福晋您的好意,朕便替他们心领了。” “皇……皇上圣明!”伊尔哈得到这样的回应,尴尬地哑口无言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默默无言地先跟着太后踏入门槛。 “以前的那位大师,听人说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这里的住持喇嘛换人了。”站在熟悉的寺院门口,佟国维不禁感慨万千,“阿玛是真没想到,一切都被他说准了!” “阿玛是指三舅和堂伯的事罢?”佟懿儿挽着佟国维的胳膊,听着寺庙里传来佛音阵阵,缕缕青烟不断升腾起来,传出阵阵檀香。佟懿儿与佟国维目光交错的一瞬,二人相视一笑。 “娘娘如今已经入主中宫十余年,未来大概也可无虞了。”佟国维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只是不知这东宫——” “阿玛慎言,此事似乎并非你我可以议论的。”佟懿儿收起脸上的和颜悦色,严肃地向佟国维提醒道,“这件事在宫中是禁忌,希望阿玛牢记心间。” “你和皇上应该知道,这太后想来五台山不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吧?”现在太后由几个女眷妃嫔陪着在里头礼佛,佟懿儿烧完香后便陪着佟国维出来了。佟国维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近四十年,对朝局自然格外敏感。 “知道,若非伊尔哈提醒,太后也不会突然想起来要礼佛。”佟懿儿扶了扶头顶的抹额,摇头嘆道,“这山西现今归噶礼管辖,噶礼前些时出了那样的事差点连累了九阿哥,伊尔哈自然要想法子活动的。” “懿儿,你……你跟皇上关系这么好,真的不知道他属意于谁吗?”佟国维惊异于佟懿儿思路的清晰,不禁低声问了一句,“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皇上说过,这个名字将来也许会变——您觉得,懿儿知道或不知道有意义吗?”佟懿儿知道佟国维终究还是要为佟佳氏一族考虑的,他的心思和伊尔哈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在佟国维有一个叫佟懿儿的女儿,能够时时提醒他不要胡思乱想。 “您想做长孙皇后,可是万一有人存了不该存的心思,阿玛怕您将来吃亏啊!”佟国维被佟懿儿的话问得半晌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长嘆道,“您既然知道有人在算计,就得早些为孩子们做打算才好。”
第400页 “懿儿知道,皇上也知道——这就是懿儿从不担心的原因。”说起与康熙的心意相通,佟懿儿总还是自信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罢了罢了,但愿未来不出什么大事吧——”佟国维见佟懿儿如此自信,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启禀皇后娘娘,巴林部来消息了。”佟国维毕竟已经年近六旬,腿脚不便无法久站,佟懿儿见佟国维似乎已经很有些疲态了,便吩咐侍从先扶他回行宫休息。刚刚目送佟国维走远,玉衡忽然神色匆匆地走到佟懿儿面前耳语道,“荣宪公主来消息说,乌尔衮额驸的姐夫殁了。” “伊尔哈福晋的长女,嫁到科尔沁去的那个?”这样的突发状况让佟懿儿的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她往菩萨顶的佛寺内望了两眼,太后与伊尔哈仍跪在蒲团上虔诚礼佛,“等福晋出来之后再说吧,现在不方便打扰。” “谨遵皇后娘娘吩咐,消息是皇上身边的顾问行说的,皇上刚刚正与山西的地方官谈话,忽然收到的消息。”康熙送太后进佛寺礼佛后,便说还有政务处理先行离开。现在忽然发生这种事,佟懿儿的大脑飞快运转,只想如何稳定住伊尔哈的情绪。 “懿儿,在里面和住持多说了一会子话,让你久等了。”佟懿儿还不知道如何将消息告知伊尔哈时,太后温柔慈祥的声音已经在佟懿儿耳畔响起,佟懿儿赶忙整理了一下情绪,向太后行了一个蹲安礼。 “您老人家在佛前跪了那么久想必很累了——锦书丫头,你先陪着太后回去,我有话要跟伊尔哈福晋说。”锦书听到吩咐,眉眼含笑地扶着太后先行离开了。伊尔哈神情侷促,躲避着佟懿儿的目光,打心眼里害怕她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福晋一心想陪着太后礼佛的好意,不过现在有一些突发状况,我恐怕您得回去一趟了。”佟懿儿抿了抿嘴唇,心情沉重地说道,“巴林那边传来消息,您家大格格的额驸殁了,现在大格格正从科尔沁回巴林呢。” “唉……我苦命的女儿啊,额涅刚才在佛堂刚求了菩萨,希望咱们家姑爷的病快些好,这怎么就——”伊尔哈拿起帕子捂住眼睛呜咽起来,“那……那就要劳烦娘娘送我提前离开了——太后那边——” “福晋放心,太后的身体咱们都会照顾,倒是大格格刚刚丧偶,这心里怕是一时会想不开,您回去也得好好安慰她才是。”尽管佟懿儿对这个野心膨胀的伊尔哈有诸多不满,但想到眼前这个人刚刚遭遇如此变故,佟懿儿感同身受,也不免安慰她几句。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那……臣妾便先行告退回去收拾了。”伊尔哈擦干净泪水,稍稍行了个礼便离去了。 “唉,总算有个理由能把伊尔哈福晋支走了!”夜里得知伊尔哈启程回巴林的消息,康熙舒舒服服地往前沿炕的软垫上一躺,将手压在辫子下面对佟懿儿诉苦道,“懿儿你是不知道,朕有多不喜欢她跟着咱们!” “她毕竟是塔娜与和卓的姐姐,您也总归还是得给她一点面子的。”佟懿儿知道康熙平日里除了忍耐还是忍耐,现在伊尔哈终于走了,他自然也就在私密的场合更加无所顾忌了起来,“何况咱们跟她还是亲家,为着荣宪公主和福晋的婆媳关系着想,咱们也得又容乃大才是。” “朕倒是一向以宽仁为本不假,可是朕难道还要宽容她和济兰联手,觊觎朕的江山?”康熙一个勐子坐了起来,目光犀利地望了佟懿儿一眼。 “济兰妹妹原本就是钮祜禄家族的亲戚,当年塔娜姐姐把她带进宫,原本就有培养的意思,现在塔娜姐姐与和卓妹妹都不在了,伊尔哈福晋想着与济兰妹妹来往,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见康熙气得鼓起腮帮子,佟懿儿走上前去摸了摸康熙的胸口替他顺气道,“她们有她们的打算,可您是皇上啊!依懿儿看来,她们再怎么闹也翻不出您的五指山的。” “太后喜欢伊尔哈福晋在身边陪着,朕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大概是老天爷都要帮朕,找个理由就让她离开了。”康熙牵过佟懿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膝上,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冷笑道,“哼,否则还不知道她和济兰两个人会怎么算计朕呢!” “那……您是不是也顺便连胤俄、胤禟两个孩子一块儿提防着了?”佟懿儿将脸贴近康熙厚大的耳垂,轻声问道。 “唉——他们虽然不是朕想生的孩子,可他们既然已经成人了,当阿玛的就得想着法子引他们向善。”想起这两位常常让康熙觉得满头包的阿哥,康熙不由皱起眉头,“朕原只觉得胤俄是顽劣,已经很让人头痛了。现在看来这个胤禟的问题还要更大一些——他聪明,有头脑,可这聪明劲儿却都没有用到正道上……大概是因为济兰的野心太大了罢,终究还是坑了孩子了!” “当初要是没端了索额图,没准保成这孩子也不是今天这样了。”佟懿儿听康熙数落着胤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歷史上被废的胤礽来,“没准将来,这孩子会比胤禟还让您头痛也未可知!” “所以啊懿儿,朕是打心眼里谢谢你——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其实朕已经很知足了。五个指头尚且不同,何况龙生九子?”康熙拿起佟懿儿纤长细嫩的玉手仔细端详,点头道,“这么多年了,懿儿的手还是这么好看!”
第401页 “您还没有九子呢——是七子!”佟懿儿想着歷史上那个为人津津乐道的“九子夺嫡”如今已经面目全非,不由觉得一阵好笑。 “那——你在给朕生两个?”康熙自然是不怕佟懿儿开玩笑的,轻轻一句反问便让她乖乖就范。 第217章 机不可失 “隆科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今年六月就是世伯的六十大寿吧?”万寿节那日, 皇亲国戚都到畅春园向康熙贺寿了, 隆科多虽无一官半职, 却也是佟懿儿的弟弟、康熙的表弟,便跟着众国戚一道在清溪书屋向康熙行礼。出了畅春园正门, 阿灵阿早已在石狮子前恭候多时了, 上前拍了拍隆科多的后背暗示道, “等你们家李四儿生了,你总得想法子养家餬口吧?” “你这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我……我没大听明白!”隆科多见阿灵阿的眼神像话里有话似的,登时一头雾水, “这两件事……有关系?” “你现在意气用事把官辞了, 是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可你想过以后么?”阿灵阿带着隆科多走到一处僻静的胡同里,在一棵大槐树下站定,转过身沖隆科多邪魅一笑,“现在你阿玛是看在你是他亲生骨肉的份儿上接济你, 这万一以后舜安颜那小子当了家, 他能不让你喝西北风?” “大概是不能了——你的意思是, 让我替我阿玛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寿筵,彰显彰显孝心,也好让皇上重新注意到我?”隆科多自打仕途上备受打击之后, 便寻思在温柔乡麻痹自己, 现在阿灵阿这番话仿佛是一记闷棍将他敲醒——李四儿完全就是看在他是国舅爷公子的份儿上才选择跟了他隆科多的, 像她这般水性杨花的人,若是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会如昙花一现。就算是为了留住这个女人,隆科多也必须“上进”才行。 “啊哟我的好兄弟,你可算是开窍了!”阿灵阿拍了拍手掌,频频点头道,“我跟你说啊,汉人说‘百善孝为先’,何况咱们这个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那是最讲究孝顺长辈的。他要是知道你为老爷子准备了这么隆重的寿筵,那肯定得升你的官!” “这主意好是好,可是……”隆科多觉得前路似乎有些光亮了,不过还没高兴多久,他的神情又一时黯淡了下去,“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 “嗨,银子的事儿你用不着担心,只要你一句话——我保准给你弄银子过来!”阿灵阿仿佛就等着隆科多说这句话似的,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阿灵阿兄说得这么爽快,怕也不会白白让我占这么多便宜吧?”隆科多当然知道阿灵阿今天一定是要和自己“双赢”的,他为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如索性把话说开,“要我做什么,阿灵阿兄开口便是了。” “你肯办这个寿筵,让咱们有个使银子的机会,就是帮了咱们大忙了。”阿灵阿稍稍凑近了隆科多一些,沖他的耳朵低语道,“你阿玛是谁啊?那是皇上的小舅舅——要是咱们能花钱给皇上的小舅舅买个高兴,不也相当于哄皇上高兴了么?” “只怕阿灵阿兄没有那么多银子吧,难道……您有贵人相助?”隆科多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立刻摩拳擦掌,觉得这真是从天上掉下馅饼砸到自己头上了,“您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我明白,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儿嘛!” “宜妃儿媳妇的堂叔噶礼,他家里可是咱们大清的小金库——自打上回让皇上斥责了之后,整个人那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银子想花都花不出去!这么说罢!你只要是给他这个花钱的机会,让你阿玛,让皇上高兴了,你就是他的大恩人!”为了彻底免去隆科多的后顾之忧,阿灵阿终于将实情和盘托出。 “宜妃的儿媳……这么说,你也打算支持九阿哥啦?”听话听音,隆科多将阿灵阿的话放在嘴边咂摸一阵,一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儿听说你把宜妃的妹妹扶正了呢,原来如此!” “嗨——八阿哥是我亲外甥,可他那样你也看见了!”自和卓去世后,阿灵阿一度觉得前路迷茫,现在眼见胤俄并无争储的心思,也似乎没有什么竞争实力,他只能孤注一掷选择胤禟了,“正好我那福晋前些时也去了,宜妃的妹妹内尔吉虽说是当初不得已纳娶的,可好歹也给我生了几个男孩女孩,人也还算老实听话——正室在家里,不就是个温良恭俭让的摆设么?” “那是!正室那是用来装点门面的,没必要那么较真——只要这人不是个夜叉,不拦着咱养外室也就是了。”隆科多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去看过正妻和孩子们了,听阿灵阿说到“摆设”这个词,隆科多立刻就有了强烈的共鸣,“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阿灵阿兄现在还是一等公,又有内大臣的官职在身,怕也是不方便跟噶礼来往吧?跟他对接的事就交给我了,还是无官一身轻的好啊!” “隆科多兄弟真爽快!还有,若是有空,你跟你姐姐最好也说一声——皇后娘娘她再怎么节省,自个儿亲阿玛的六十大寿也不能含煳吧?”见隆科多果然像自己预料的一般“听话”,阿灵阿不禁得意起来,“只一样啊,你可千万不能把噶礼说出来——说不定,你还能找皇后娘娘要到点儿银子吶!”
第402页 “那是自然——多谢阿灵阿兄提点!”豁然开朗的隆科多忽然觉得自个儿干劲十足,就算为了一辈子把李四儿这个人抓得牢牢的,他也要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额涅,今天师傅跟我说,隆科多舅舅想见您一面。”不久后的某日,胤祥下学回到承干宫,为佟懿儿带来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师傅说,隆科多舅舅要向您‘认错’——额涅,隆科多舅舅为什么忽然就‘消失’了呀,他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哦……你隆科多舅舅他啊,先前大概是跟你外祖父闹了一些不愉快,现在可能想通了。”胤祥年纪还不大,佟懿儿不想让他知道太复杂的事情,只是牵过他的手替他理了理袖口道,“他能想着找额涅说说心里话,就说明他已经想明白了,咱也得给隆科多舅舅一个改错的机会对吗?” “嗯!就像胤祥有时候做得不好,额涅和汗阿玛还会给孩儿一个机会一样。”胤祥认认真真点了点头,对佟懿儿的话表示认同。 “你去跟你师傅回话,外戚进宫怕不大方便,过两天我住园子里,让你隆科多舅舅到兰藻斋来坐。”外戚男性不得进入六宫的规矩佟懿儿不想打破,便想个法子在畅春园召见隆科多。 “奴才隆科多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日天气正好,佟懿儿正在兰藻斋的前院修剪石榴花盆栽的花枝时,便听隆科多爽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家人不必客气,起来说话。”佟懿儿依旧剪着花枝,并没有回头,“听法海兄弟说,你今儿是向我‘请罪’来了——我听了倒煳涂,你有什么罪要请?” “奴才……奴才的罪过大了——”隆科多哪里敢起身,依旧双膝跪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奴才煳涂,为了一个女人惹阿玛生气,放着好好的銮仪卫使不做,让佟佳氏一族因我让人家笑话……” “好啊,你也承认自个儿是笑话啦?”佟懿儿这才放下剪子,转过身亲自扶起隆科多笑道,“笑话闹够了,是不是可以收场了?” “只、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嫌弃奴才,奴才牛也当得,马也当得!”隆科多不敢抬头,只用余光一瞥佟懿儿的表情,顿时觉得十拿九稳了。 “那你倒跟我说说,你打算做什么?”隆科多俯首帖耳地扶佟懿儿在一张紫藤躺椅上坐了,佟懿儿心知肚明隆科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就开门见山了。 “奴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成色,伺候皇上和娘娘,那是不够资格了——”隆科多先自我贬低了一番,旋即眉毛上扬,话锋一转,“不过……娘娘应该知道,今年是阿玛的六十大寿,说起忠臣,奴才这辈子想来是没机会了,但是娘娘如果能赏奴才一个做孝子的机会,奴才就是登时死了,也不怕去见咱们佟佳氏的列祖列宗了不是?” “哦……你是想为阿玛筹办一个六十大寿的寿筵吧?”佟懿儿与康熙前些时还在讨论要怎样为佟国维庆祝这个六十大寿,现在身为儿子的隆科多主动请缨,佟懿儿多少觉得有些欣慰,“这差事,我和皇上昨儿个还在商量着交给谁好呢!” “自然是交给自家人办——阿玛的六十大寿,怎么好意思让皇上操心呢?”隆科多听佟懿儿这样说,知道康熙也很重视佟国维这次大寿,喜悦之情自然溢于言表,“皇上、娘娘要是肯给奴才这个机会,那就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皇上的意思,他的长辈里头在世的本来就不多,阿玛既是皇上的舅舅,也是皇上的岳丈,这次他老人家过寿,皇上想拿一些体己银子出来孝顺他。”佟懿儿知道隆科多这次来,是要差事,更是要银子来的,非如此不足以消除他的后顾之忧,“我这么多年也省下了不少份例,一併给了你,也算我这个做女儿的孝心。” “多……多谢皇后娘娘体恤!”隆科多原只想着从佟懿儿那里能要到一些银子就不错了,没想到康熙也有所预备——康熙预备多少银子,那是他的意思。可是康熙一旦给了这笔钱,那佟国维的寿筵想简单也简单不了了,就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办。想到这里,激动不已的隆科多不由多磕了几个头。 “我只有一样要嘱咐你——办寿筵是皇上给的恩典,交给自家人办,那是信任——可要是中途出了什么不该出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也保不了你了!”佟懿儿一贯谨慎小心,现在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隆科多,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有什么事,你还得跟舜安颜和锦书丫头多商量着办,毕竟你多时不管事了,得学着请教人家。” “奴才明白,奴才谨遵皇后娘娘教诲!”隆科多嘴上是答应了,可心里对这个处处被人夸的侄儿着实有些不服——本来舜安颜是晚辈,该听隆科多的吩咐。可现在他是和硕额驸,是皇上的女婿,又在隆科多颓丧的这段时间学着管理府中事务,倒像高了隆科多一头似的。 “你回去罢!这次办差你不挂职,我回头跟皇上说一声就是了——差事办成,自有你升官的机会。”佟懿儿这句话出口,隆科多只觉得忍一忍舜安颜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
第403页 第218章 先遣小姑尝 “无量寿佛一尊、紫檀玉如意一盒共九柄、紫檀座青玉寿星一件、红牙座晶莹象耳双环瓶一件、紫檀座玛瑙灵芝杯一件。洋瓷葫芦马褂瓶一件、紫檀座铜掐丝珐瑯朝冠耳炉一件,茜牙座碧玉双环盖罐一件、紫檀乌木商丝座白玉仙人一件、紫檀座红白玛瑙荷叶水盛一件、大卷八丝缎七匹、锦缎十九匹……” 灯市口佟府人来人往, 一箱箱繫着大红绸缎花的礼品源源不断地涌入佟府前院, 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把宽敞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隆科多昂首阔步, 一脸得意地在影壁前徘徊,看着僕从核对礼单。 “这……都是你预备的?会不会太铺张浪费了些?”赫舍里氏走到隆科多跟前, 只觉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喜悦,反而满是忧虑,“这眼瞅着你阿玛就要退下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铺张浪费, 只怕——” “额涅您多虑了!来,我带您回屋歇着去!”隆科多从丫鬟手中扶过赫舍里氏的手, 小心翼翼地引她绕过影壁,进了后院东厢房坐了,笑着解释道,“给阿玛过六十大寿,那是皇上特意吩咐给儿子的差事,儿子让阿玛高兴了,皇上也就高兴了!” “唉,罢了!你去忙你的吧!现在你有事可做, 总比天天在外头跟那李四儿耳鬓厮磨强!”赫舍里氏见隆科多忙得一头大汗,忙伸手用帕子替他擦了擦汗, “只是也别太铺张了, 树大招风啊——” “额涅, 要是儿子这回真能让阿玛高兴,总该能让四儿进门了罢?”隆科多见赫舍里氏语气软了下来,心中一时有了光亮,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水俯下身子递给赫舍里氏道,“额涅您喝茶!”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那得你阿玛和皇后娘娘点头才成。”赫舍里氏一个妇道人家,眼见着隆科多与李四儿生米煮成熟饭,心肠早已慢慢软下来了,想到佟懿儿,她内心却还觉得这事儿有些玄乎。 “那额涅,儿子先忙去了!”隆科多有了赫舍里氏的肯定,觉得自己与李四儿的事有七八成能圆满,登时欢天喜地,打了个千儿出去忙活起来了。 “锦书妹妹,寿筵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啊?”靖月刚好得空,便携策凌一道拜访锦书。靖月说了一句,这才留意到靖月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忙关心道,“哟,你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靖月姐姐,咱们进屋说罢。”锦书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声张,只得压低了声音,牵着靖月的手进了自己房间。策凌知道这是姐妹们要说体己话,便以要在院子里舒展筋骨为由替她们把风。 “是舜安颜他们有什么事儿么?”靖月从佟懿儿那里听说隆科多要来置办佟国维的寿筵,想着隆科多一向与舜安颜不睦,猜想八成锦书是为此事苦恼。 “本来这事儿是舜安颜牵头,要给玛法办个简单的寿筵的,汗阿玛原先也答应了。可是后来,隆科多舅舅忽然冒出来,说舜安颜想简单了事就是不孝,一股脑把这件事全揽了下来,完全不让舜安颜插手。舜安颜心里头委屈,没多久就气出病来了——玛法寿筵将至,咱们也不敢声张……”现在屋子里只有姐妹两个,锦书越说越替自己的夫婿抱不平,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明儿个还得强撑着给玛法磕头,我都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 “这也忒欺负人了!”靖月一贯打抱不平,听到这样的事忍不住勐拍了拍桌子,“想图表现也就罢了,欺负自己侄子,挤兑人算怎么回事?不行,我找他去!” “靖月你别去了——”锦书见靖月起身就要往外跑,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劝道,“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家里头不能闹不愉快啊!” “舜安颜呢,我去看看他可以吧?”靖月冷静下来,觉得现在也的确不是找隆科多理论的时候,便转身决定去探望舜安颜的病。锦书松了一口气,引靖月进了东暖阁。 “乐靖公主,您怎么来了?”刚刚喝了药的舜安颜正靠着软枕翻书,见锦书领着靖月进屋,忙放了书招唿道,“坐罢!” “我就来看看你,不坐了——你明天能撑得住吗?”靖月见舜安颜人瘦了一圈,脸色煞白,不由替他揪心,“要是实在不成,你就别勉强自己了——” “咳咳,没事……家里除了锦书,谁也不知道我生病的事……要是明儿我缺席,玛法他们该担心了——”舜安颜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今儿是您来看我碰巧知道这事儿,回去也别再跟人说起了,免得别人说我们佟家自个儿内部都不和睦,玛法会伤心的。” “你们倒是想着佟家的和睦,可隆科多舅舅偏偏要破坏,你们再怎么委曲求全,也只会被他平白欺负!”靖月想想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隆科多,简直不敢相信他和欺负舜安颜的隆科多是同一个人。靖月咬牙切齿,心里想着一定要让隆科多知道自己有多跋扈才好。 “隆科多叔叔之前投奔四阿哥不成,自暴自弃了好长时间……后来迷恋上李四儿无心报效皇上,家里也没说什么——”舜安颜长嘆一口气,颇为无奈,“皇后额涅说过,要我不管长辈的闲事,我也听了……可是谁知叔叔他这一阵子又干劲十足,还说我简单办玛法的寿筵是不孝,在场好多人都听见了——天地良心,我怎么会不孝顺自己的玛法呢?”
第404页 说到此处,舜安颜伤心不已,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锦书心疼不已,一面上前替他顺气,一面默默垂泪。 “不孝顺的是隆科多舅舅,不是你舜安颜表哥!”靖月默默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地对舜安颜说道,“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只是现在是外祖父的寿辰,咱们做晚辈的姑且为了大家的颜面忍过这一时,也是应该的。” “有乐靖公主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舜安颜与靖月相视一笑,心情忽然好了不少,“我今儿个一定好好吃药,明天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一定是精神抖擞的!” “胤禛哥哥,你说……额涅为什么要把原来说好让舜安颜表哥办的差事让隆科多舅舅插手啊——”出了佟府,靖月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又拉着策凌到胤禛府上“蹭饭”,他们到访时饭菜都已上桌。松贞见靖月来访,一时十分高兴,忙吩咐下人添两套碗筷。靖月坐下时,便忍不住向胤禛大吐苦水。 “没有啊,我听额涅的意思是,让舜安颜办外祖父的寿筵,隆科多舅舅可以去搭把手——怎么,这事儿现在由隆科多舅舅全权负责了?”胤禛多时不与外人往来,平日也只是进宫向佟懿儿请安而已,听到靖月这样的描述,胤禛颇为惊讶,停下筷子问道,“你们是从舜安颜那儿来的吧?” “对啊,隆科多舅舅抢了舜安颜的活,还说舜安颜置办得太简单了,说他不孝顺,结果把舜安颜表哥气病了——要不是我今天去,还不知道呢!”靖月从胤禛那里了解到佟懿儿的原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愤愤不平道,“那要这么说的话,就是隆科多舅舅篡改了额涅的意思,跑到家里欺负舜安颜表哥了!” “隆科多舅舅这个人也真是有意思——要么就不干,要干就要凡事争先,不让人家抢了自个儿的风头!”胤禛夹了一筷子藕夹放到靖月碗里笑道,“你别光说话,不吃饭!这是我院子里池塘上的荷花挖出来的莲藕,你尝尝!” “我看吶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人还是胤禛哥哥你,天天也不想别的,就在家里採菊东篱下,像个农夫似的清闲。”看着热气腾腾的藕夹,靖月不禁笑着咬了一口,“诶,你们还别说,这胤禛哥哥自个儿挖的藕,还真挺好吃的!” “你喜欢吃的话,回头我让人给你带一些去你府上——这是你嫂子做的,你也别光长一张嘴巴就等着吃,也要为你们家巴图鲁偶尔洗手作羹汤才好!”胤禛见靖月吃得开心,不免当着他们小两口的面开起玩笑来。 “为什么要我洗手作羹汤啊?那诗里头还说了‘先遣小姑尝’,意思就是嫂子做的东西都要先给我尝一下,怎么没见你每次送过来给我啊?”靖月和胤禛打嘴仗的从来不会认输的,听胤禛规劝她要做个好媳妇,靖月立刻就坐不住了,“我是你妹妹,轮不着你教我怎么相夫教子!” “哎呀策凌你瞧瞧靖月这张刀子嘴,你能受得住,我真是佩服你!胤禛被靖月一番话说蒙了,半晌方才朝策凌作揖道,“也就只有你能招架住我这个妹妹了——真是难为你了啊!” “你们兄妹的对话,其实我都没大听明白……”策凌的汉文水平有限,兄妹俩这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他云里雾里,只得抓耳挠腮,看着他们俩干瞪眼。 “回去要你给我做藕夹吃,你做不做?”靖月清了清嗓子,佯装正经,沖策凌问道,“哦……藕夹啊——我不会做,但我可以学,回去就学!学了做给你吃!”策凌憨憨一笑,当即连连点头答应。 策凌说完,靖月、胤禛与松贞俱笑得前仰后合,策凌却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只得跟着一起笑起来。 第219章 还是皇上套路深 “奴才佟国维恭请皇上、皇后娘娘金安!”佟国维寿辰当日, 康熙在佟懿儿和孩子们的陪同下特意往灯市口向佟国维贺寿。佟国维头顶黑色缎面红缨穗子瓜皮帽, 身穿着崭新黑底万寿团纹长衫,脚蹬乌青色祥云纹官靴,率一家老少在佟府夹道牌坊前迎接圣驾。 “小舅舅今儿是寿星, 朕和懿儿是来沾福气的,您不必行如此大礼!”康熙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袍, 腰间别着一只串着明黄璎珞的雕龙玉佩, 上前搀起佟国维, 与佟懿儿一道扶着佟国维踏过门槛,在阵阵鞭炮声中进入府门。 “小舅舅多次以年事已高为由向朕提出致仕请求,朕屡屡驳回, 皆因心有不舍, 今日是小舅舅六十大寿, 朕就以恩准小舅舅致仕养老为礼物, 敬祝您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吧!”康熙与佟懿儿一道扶着佟国维在正厅的紫檀木鹤纹太师椅上坐了, 当着佟佳氏一族老老少少百余口人的面宣布了这一消息。 “奴、奴才谢主隆恩!”这些年来,心思敏感的佟国维渐渐感到朝中局面日益复杂, 佟懿儿几次三番的暗示更让他觉得如履薄冰,渐渐萌生了退隐之意。今天康熙当着佟佳氏全族的面让他如愿以偿, 着实让佟国维浑身舒泰了不少。 “阿玛,皇上昨日想起这些年阿玛对大清国的贡献, 还特意写了一首诗给您呢——顾问行!”佟懿儿示意身边陪侍的顾问行将他手中捧着的捲轴打开, 将一副康熙亲自撰写的诗文展示于人前, 只见上面写道:“领袖高门称退让,英华雅望冠椒房。谦和不恃勛臣贵,谨恪能承宠眷长。鹤算天增筹国老,松年仙寿养生方。齐眉共享团圆庆,特赐流霞捧寿觞。康熙壬午年季夏国舅佟国维六十寿诗以赐之。”
第405页 “隆科多,有些人可能眼神不大好,你给大伙儿念念!”佟懿儿见隆科多一脸得意地在那眉开眼笑,忙沖他喊了一句。隆科多一面点头哈腰,一面走到康熙的墨迹跟前,朗声将那纸上的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阵喝彩。 “皇上谬赞,奴才……奴才实在是受之有愧啊——”佟国维见康熙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一时满面通红,赶紧吩咐隆科多将康熙的御笔仔细收藏起来,“这次寿筵如此铺张,实在是不应该……” “小舅舅要是这样说,那可真是见外了——朕既是您的外甥,又是您的女婿,您的六十大寿再怎么热闹也不为过啊!”康熙早已从别处得知隆科多巧立名目搜刮钱财替佟国维过寿的事实,只是今日毕竟是佟国维过寿的正日子,康熙也不好在这大喜的日子发作。 “皇后娘娘,奴才怎么没瞅见舜安颜这孩子啊——能让他和温宪公主陪在奴才身边么?”隆科多刚领着下人们将康熙赐的御制诗收好回来,正预备向康熙与佟懿儿请安时便听见佟国维这般问话,顿时心中不爽,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站着去了。 “舜安颜给汗阿玛请安,给皇后额涅请安!”休养了几日,舜安颜的身子好转了不少,只是脸上还没有什么血色。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舜安颜甚至找锦书要了少许胭脂抹在脸上。 “看看这可怜的孩子,为了给您准备这个寿筵,人都瘦了一圈了!”佟懿儿见舜安颜似乎有些病态,心里难免有些心疼,“等这阵子忙完了,你可得好好歇一歇!” “皇后额涅您大概有所不知,这次寿筵大半是隆科多叔叔筹备的,舜安颜不争气,病了好些时候,多亏有叔叔接手——”舜安颜知道在这件事上隆科多是一定要抢风头的,现在佟懿儿问起来,舜安颜当然不敢不以实相告。 “隆科多,原来这么气派风光的寿筵是你操持的啊——看来,朕是小看你的财力了。”康熙随手拿起桌上搁着的一柄紫檀玉如意,轻轻敲了敲隆科多的脑袋道,“朕还以为,你不当官了之后手头也不宽裕了呢!现在看起来,你这是自个儿做生意发了小财啊!” “奴……奴才哪有这个脑子——这……这都是阿玛这些年人脉广,大家都愿意为阿玛贺寿!”隆科多正等着康熙过来表扬自己差事办得好,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康熙的质疑。如意触碰到隆科多头皮的瞬间,隆科多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来似的,他一个激灵跪倒在地,腿脚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哆嗦。 “哦……人缘好!你倒说说,都有谁啊?朕倒是好奇得很。”康熙吩咐手下搬了一张杌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隆科多面前,众人觉察出风向有异,纷纷不住地后退。 “也……也没谁——主、主要是山西巡抚噶礼听说您要让阿玛热热闹闹过个生日,所以就——”隆科多说出实情,佟国维听得只觉得头皮发麻,耳边嗡嗡作响。 “嗨——这个噶礼啊,朕知道的嘛!他有钱!”方才不苟言笑的康熙听到噶礼的名字,忽然拍了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懿儿,你还记得吧?修关外三陵的钱就是他给朕凑齐的!” “懿儿记得,想必济兰妹妹应该记得更清楚。”佟懿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济兰,济兰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台阶可下。 “朕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啊,还真是‘真人不露相’!朕只要是想干什么,他都能给朕弄出银子来,还真是不简单吶!”隆科多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一顿痛骂的准备,谁知康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忽然站起身来沖在场众人说道,“朕原本有一个计划搁在心里头好久了,可是一直觉得咱们国库啊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现在见噶礼这样,朕倒觉得这个计划大概可行了。大伙儿想不想听?” “奴才等愿闻其详!”除了佟懿儿以外的在场众人都被康熙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寿星佟国维当然不希望隆科多因此事倒霉,当即带头表态。 “大家都知道,朕自平定三藩之乱之后,每年都要去塞外避暑——有不少人说,朕这是劳民伤财,出去一趟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朕倒想问问咱们的寿星老,朕的小舅舅,您是怎么想的?”康熙一面说着,一面信步走到佟国维跟前,弯下腰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着答话。 “奴才觉得,皇上每年夏秋之交往塞外避暑秋狩,一来是为了操练我八旗兵勇,让咱们的满洲男儿们不忘骑射的本领,居安思危。”佟国维看着康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见康熙微笑着点了点头,佟国维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下去,“二来……二来也是为了联络与蒙古各部盟首领的感情,巩固我大清的边防。” “小舅舅说得极是啊!每一个字都是朕的真心话!”康熙笑着转过身面对众人说道,“所以,这个塞外行围,朕不能取消。可是看着汉大臣们写来的奏摺,朕也在想啊——倘若咱们每一年出去,都在沿途一路安营扎寨,耗费的精力和时间累加起来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花不该花的冤枉钱,那就是劳民伤财!既然朕每一年非去不可,不如就在北边建一座行宫,靠近木兰围场,方便木兰秋狝,也方便蒙古各部盟前来朝拜,大傢伙儿说,朕这个想法好不好哇?”
第406页 “皇上圣明!”康熙说完,包括佟国维、隆科多等在场众人立刻会过意来向康熙叩首。 “大家平身——这个行宫啊,朕打算建在热河。不瞒大家说,这行宫的图纸朕都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朕现在唯一缺的就是银子。”说到银子也就意味着说到了正题,康熙扬了扬嘴角,看了一眼隆科多道,“不过今儿这一参加小舅舅的寿筵啊,朕就真不担心银子的问题了!朕这还没开口呢噶礼就拿银子来把小舅舅的生日过得这么好,朕要是真跟他开口,他也一定会鼎力相助吧?” “皇上说的是,不光噶礼要为皇上建热河行宫出力,奴才也要略尽绵薄!”隆科多这下明白康熙的意思了,他从噶礼那里顺来的银子还没焐热就要交出去。 “除了皇上赏赐的御制诗,其他的礼品就请皇上折成现银建热河行宫使吧!”佟国维看着面前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寿礼,心里其实早已没有半分喜悦——在佟国维眼里,这些礼品根本就不是绫罗绸缎、金银财宝,而是一个个将来要去应付和还清的人情债,康熙此举一旦实施,简直是救佟国维于水火之中。 “小舅舅果真是高风亮节,让朕肃然起敬吶!”康熙握住佟国维的手,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国舅爷高风亮节,吾等佩服之至!”康熙说完,隆科多率领众人向佟国维行礼,洪亮齐整的声音响彻长街,令人振奋。 “嗨,原来汗阿玛和额涅早就知道消息了,就等着隆科多舅舅上套呢!”吃宴席的时候,佟懿儿的几个孩子们和舜安颜、锦书夫妇坐在一桌,靖月举起杯盏冲着胤禛轻声说道,“看来咱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舜安颜表哥真是白白病了一场!” “幸好我病了,不然八成要趟这滩浑水!”舜安颜想起隆科多的嘴脸,仍旧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色,“皇后额涅也更好借题发挥,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 “来来来,让咱们为舜安颜表哥的自我牺牲精神干一杯!”靖月举起酒杯迅速一饮而尽,胤禛夫妇、策凌与胤祥也笑着举杯对舜安颜表达敬意,慢慢饮尽杯中酒。 “你们也别光敬我了,我病还没好呢!今儿个只能以茶代酒,咱们一块儿去给长辈们敬酒吧!”舜安颜喝下一杯热茶,对大家的关注感到很不好意思,忙又倒了一杯茶,起身欲去向佟国维行礼,大家纷纷表示同意,一时由胤禛带着,一道往佟国维那一桌去了。 第220章 无福消受 “皇上与皇后娘娘为奴才过寿, 奴才感激不尽。得知您要在热河修筑行宫。奴才听了也很受鼓舞。”筵席完毕,康熙吩咐众人退下, 与佟懿儿一道扶着已经微醺的佟国维回屋内歇息。人逢喜事精神爽, 佟国维今日过寿,一家人齐齐整整,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他握着康熙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中噙着热泪, “只是奴才卸下肩上的担子之后,还有个不情之请……” “小舅舅不必担心,朕知道您现在最挂心的就是隆科多的前途——这件事情朕会放在心里好好掂量。”康熙与站在自己身侧的佟懿儿相视一笑,温言许诺佟国维道,“您就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吧,其余的事情您也不必太过挂怀。” “唉……也是奴才教子无方, 才让皇上跟皇后娘娘这般为难——隆科多的额涅心又软,他出了那么不检点的事,他额涅还三番两次要奴才护短, 接纳了那李四儿……唉!奴才、奴才实在是抹不开面儿啊!”想到隆科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向严于律己的佟国维不禁垂头顿足, 频频嘆气, “真是……真是家门不幸啊!” “朕听懿儿说, 那李四儿现在也有了——既然她已经怀了隆科多的子嗣,那就索性承认了罢!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总不能让这孩子生下来没有身份。”清官难断家务事,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 虽然能做得了天下大事的主,像这样的家长里短却还得向佟懿儿讨个主意。他早知今日来灯市口拜寿多半绕不开隆科多与李四儿的话题,便在昨日好好与佟懿儿一道讨论打了个“腹稿”,“只是朕与懿儿商量了一下,觉着孩子生下来可能不方便给李四儿这样的人抚养,如果小舅舅您同意,等孩子出生了就把他送进宫来。正好现在胤祥也长大了,胤禛与靖月的孩子们也在各自的府邸中养着,懿儿她有时间。” “皇后娘娘要是乐意,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眼见着闰六月里李四儿即将生产,佟国维的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现在吃下康熙与佟懿儿给的这颗“定心丸”,佟国维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再怎么说,这孩子生下来都是佟佳氏的后代,懿儿得好好培养他成人,才对得起阿玛、额涅。”佟懿儿替佟国维揉了揉肩膀,用眼神告诉了他自己好好培养隆科多之子的决心,语气坚定。 “伊尔哈给太后请安!”七月里康熙预备带着太后往塞外避暑,顺便勘察一下修建热河行宫的场地。回到巴林正安慰着刚刚丧偶的女儿顿珠的伊尔哈闻讯,觉得这是为顿珠再择夫婿的好机会,便趁着康熙还未出发,带着顿珠连夜赶到宫中向太后请安。
第407页 “哎呀伊尔哈,真是好久不见——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宝贝疙瘩顿珠吧?”自伊尔哈走后,太后又常常找不到一个可以与自己无话不谈的人了,现在伊尔哈回来,太后自然喜笑颜开。见了跪在伊尔哈身后的顿珠,太后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将顿珠召唤到自己膝下仔细端详,“长得真俊吶,真是可惜你男人福薄……” “就是啊,咱们嫁过去才知道那孩子是个病秧子,真是上当受骗了!”想到顿珠的丈夫英年早逝,伊尔哈难免为自己的宝贝女儿鸣不平。她假模假式地替死去的女婿抹了抹眼泪,旋即笑道,“嗨……人都没了,今儿是跟您重逢的日子,就不提他,说些高兴的事儿罢!” “伊尔哈你说的是啊,人总得往前看——”眼前不到三十岁就守寡的顿珠,让太后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经歷,无比伤怀地摸了摸顿珠的前额苦笑道,“幸好顿珠你嫁的不是帝王家,咱们将来还可以改嫁。你不像我,进宫来还人事不知呢!就嫁给世祖爷做了皇后,世祖爷一蹬腿去了,我从二十几岁守寡到现在,连做女人是什么滋味儿都不知道。” “瞧您这话说得!”伊尔哈听出女儿改嫁的事有戏,脸上的笑容渐渐蔓延开来,“您有皇上这么好的儿子孝顺,咱们羡慕您都来不及呢!” “皇上对我的孝顺那是没的说……是啊,有这么好的儿子,我该知足了!”太后意识到自己看见顿珠似乎说了太多无关的话了,忙转移话题道,“就不说我了——回头有什么好人家,一定再把咱们顿珠丫头嫁出去。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可没有汉人女子那些个贞洁规矩!” “顿珠,快给太后磕个头!”太后的这句许诺对伊尔哈来讲有千钧重量,她领着顿珠向太后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有了靠山。 “额涅,我想一个人出去转转,一个时辰以后回来行吗?”伊尔哈回京后,便住在胤俄府邸的后院,等着康熙出发的消息。这日顿珠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去的丈夫,便敲开伊尔哈的房门,希望能去外面散散心。 “额涅陪你一块儿去,这北京城你人生地不熟,回头再被人卖了,我看你怎么办!”伊尔哈的儿子乌尔衮如今眼里只有一个荣宪公主,她总觉得得趁这次机会把唯一的女儿顿珠牢牢把握在手里,自己的将来才有指望。听顿珠有出去转转的心思,伊尔哈连忙起身挽住顿珠的手一道出去了。 “舜安颜你的病好不容易完全康復了,今儿点的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多吃点儿!”京城南市一家鼎鼎有名的酒楼内,锦书为刚刚康復的舜安颜点了一桌子好菜。伊尔哈领着顿珠进店时,锦书正细心地包一只烤鸭卷给舜安颜吃。 “额涅,您在看什么啊——”顿珠顺着伊尔哈的目光望去,正好与舜安颜四目相对,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脸红心跳,“您……您认识他吗?这小伙子长得真挺好看的!” “怎么刚一进店就遇着他们了呢,真是晦气!”伊尔哈却并不想搭理顿珠的疑问,拉着她扭头就走,“咱们回去吃!” “额涅……那人是谁啊?您怎么了这是?”顿珠满脑子都是舜安颜英俊的面庞,仍不住扭头回望,对伊尔哈的反应十分不解,“他怎么招惹您了?” “要不是舜安颜这没眼力见的一句话,噶礼为佟国维寿筵出银子的事儿能抖落出来么?”眼见着噶礼讨好康熙的计划又一次脱离了自己的设想,伊尔哈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没出息的,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个坏咱们好事儿的舜安颜!” “哦……原来就是佟国舅的孙子舜安颜啊——我听荣宪公主说起过,就是他当着皇上的面说想娶八阿哥看上的一个姑娘,结果皇上皇后一高兴,就把那姑娘收在德妃名下当公主了!”顿珠想起从前听弟媳荣宪公主对自己说过的八卦,心里对这个仗义的舜安颜更加倾慕,“这样的男人,才是我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 “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吧!”伊尔哈听了顿珠的话,恨不得抬手就给顿珠一巴掌,想了想却没忍心落在顿珠脸上,“你没见他和温宪公主那么恩爱,人家能看上你?再说了,我的女儿怎么能去给皇后的侄儿当侧室呢,你不嫌丢人?” “我本来就死了丈夫,人家能要我那就是我的好造化了,做妾室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是我喜欢的,当牛做马我都愿意!”顿珠有一股蒙古女子天然的倔强劲儿,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她说得理直气壮,弄得放下手臂的伊尔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真的看上了那个舜安颜?”冷静了片刻,伊尔哈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她皱了皱眉,困惑地看着顿珠问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顿珠回忆着方才在酒楼里看见的舜安颜英俊的面庞,耳边回放着荣宪公主绘声绘色的讲述,对舜安颜这个人充满期待,“要是真能嫁给他,我这辈子也就没白活了!” 见顿珠脸上顿时有了少女才有的神采,伊尔哈顿时拿定了主意。
第408页 “舜安颜,身子好多了啊!”现在隆科多又恢復了銮仪卫使的职务,这日下朝与舜安颜一前一后走着,他不免加快脚步搭上舜安颜的肩膀笑道,“过去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叔叔也是孝顺阿玛心切,说了几句重话,是误会你了!” “侄儿不敢怪罪叔叔,玛法的寿筵办得体面,也都是叔叔的功劳。”舜安颜向隆科多作了一个揖,转身就要离去,似乎不想有更多纠缠。 “欸,你别急着走嘛——何必那么见外呢!”隆科多见舜安颜要走,忙快步拦在前面神秘一笑道,“我这里有件对你来说天大的好事,你听了再走也不迟啊!” “叔叔请说,舜安颜还要赶着回府呢!”尽管舜安颜很不喜欢与隆科多说话,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站下来听隆科多说话。 “是这样——巴林的福晋,就是荣宪公主婆婆的女儿,她的闺女刚刚丧偶,正找下家呢!”隆科多搭着舜安颜的肩膀,冲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你说巧不巧,人家看上你了,非你不嫁!” “叔叔别开玩笑了,我舜安颜已经成亲了,怎么能再娶。”舜安颜一听,便觉得这事无聊得很,拔腿就要离开,可她一介书生,不如隆科多的手劲大,一时动弹不得,“叔叔要是想多娶几房妻妾倒可以考虑考虑。” “嘿——我倒想啊!”隆科多抽了抽鼻子,摇头笑道,“可我娶的李四儿她是个夜叉,我这辈子想娶别人怕是不行了——可你不一样啊!温宪公主那就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大家闺秀,你跟她说娥皇女英,她能不同意?” “即使公主同意,我舜安颜也不愿意。”舜安颜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跟隆科多废话了,他双目直视前方,语气干净利落,“叔叔请替我谢谢福晋的好意,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人家姑娘。” “嘿你这小子,给你个甜枣你还扔了!我告诉你,回头有你后悔的时候!”隆科多见自己磨破嘴皮也劝不动舜安颜,不由松了手指着舜安颜的鼻子,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反正我话是带到了,回头真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你可别后悔!” “我还是那句话,多谢舅舅和福晋的好意,我舜安颜心领了——只是实在无福消受。”舜安颜朝隆科多打了个鞦韆儿,抛下起得鼻子冒烟的隆科多扭头走了。 “无福消受?哼,过两天我就要你看看,谁是真正的‘无福’之人!”看着舜安颜头也不回越走越远,气急败坏的隆科多不禁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露出凶神恶煞的本来面目。 第221章 昭君出塞 “福晋, 奴才无能——舜安颜他……他说自己已娶妻生子,怕是无福消受您家的千金了。”康熙出塞外避暑起行, 负责銮驾相关事宜的隆科多一路随驾, 到了遥亭地界终于得到机会向正在休整的伊尔哈汇报情况。眼见伊尔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隆科多心里不免一阵窃喜,想着如何把此事闹大才好。 “我们家顿珠想着自己毕竟是二婚, 又体谅那温宪公主毕竟是皇上的义女, 心甘情愿给他舜安颜当侧室, 就这样还‘无福消受’?!”尽管顿珠在伊尔哈身边不断暗示,试图压住伊尔哈随时可能喷涌而出的怒火, 伊尔哈仍忍不住勐地咬牙切齿锤了锤桌子道,“皇后的侄子,又是和硕额驸,就了不起了是吧!” “是舜安颜这小子年轻气盛不识抬举,您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隆科多的目的已经达到, 便讪笑着装好人和起稀泥来,望着满脸通红的顿珠夸赞道, “格格年轻貌美, 将来肯定有不少王公贵族子弟上门求亲的,咱们家的舜安颜哪里配得上您呢?” “大人您客气了,这事儿不管怎么说您也尽力了——这是您该得的, 拿回去买酒吃吧!”伊尔哈见这阿灵阿推荐的隆科多果然还算是一条好狗, 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与隆科多。隆科多双手接过, 见面额是一千两,立刻两眼放光,连声道谢,对伊尔哈说以后有事只管吩咐,才依依不捨、喜气洋洋地退出去了。 “额涅,那舜安颜既然一心一意爱着温宪公主,那这件事就放下不提了罢!”顿珠望着隆科多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遗憾,但很快也想通了。见伊尔哈还在那里生闷气,不由半蹲下来劝道,“我也就是想托人问问舜安颜有没有再娶一房的心思,他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女儿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侍奉您不好么?” “你跟你的死鬼阿玛,还有没骨气的弟弟怎么一模一样!”伊尔哈听了顿珠充满息事宁人口吻的劝慰,反而更加气愤了些,伸手指着顿珠的鼻子骂道,“看上舜安颜的是你,额涅费了老大的精神给你牵线搭桥,你现在说放弃倒说得轻巧啊!” “这件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人家不乐意,除了就此作罢,还能有什么法子呢?”顿珠觉察出伊尔哈八成是想借着自己再婚的事做文章,脸上渐渐显出厌恶的神情,“这件事是女儿自个儿的事,就不劳额涅费心了。” “法子可多着呢!要是他舜安颜死了老婆,不就跟你般配了?”伊尔哈对顿珠这种轻易放弃的态度不由嗤之以鼻,将双手抱在胸前哼哼两声道,“顿珠我可告诉你,你额涅我的面子,那是天大的事,要么你当初就别看上那小子,现在你既然看上了,那他就是咱们的猎物!”
第409页 伊尔哈的字字句句使顿珠感到不寒而慄——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额涅竟是如此狠绝的一个人。 “这个策妄阿拉布坦,竟然向咱们求起亲来了!”大队人马在热河驻扎后,这日康熙刚刚围猎完毕便拿着一本摺子掀帘而入,沖佟懿儿笑道,“你说奇不奇怪!” 佟懿儿正亲手护理着衣架上挂着的一件康熙的明黄甲冑,见康熙进屋,忙沖他微微一福,迎上前去,“策妄阿拉布坦之前就跟他叔叔噶尔丹有杀父之仇,是咱们帮着他报了仇,现在他做了准噶尔大汗,自然想着一改从前的姿态,和咱们大清和谐相处了。” “说来这事儿倒也的确是个好事,只是你看咱们的闺女一个二个都已经嫁出去了,就是朕想找出这么一个人来,怕也难啊!”康熙往铺了虎皮毯子的摇椅上一躺,冥思苦想起来,“懿儿你说,能派谁去呢?”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巴林部的顿珠格格前来请安。”康熙话音刚落,玉衡忽然进帐传话,康熙与佟懿儿不知道顿珠的来意,忙让玉衡将她引入。 “顿珠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顿珠进屋时眼眶红红的,明显像是哭过的,佟懿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扶她在一张黄梨木杌子上坐了。 “顿珠格格前来找朕和皇后,是有什么事么?”康熙撑着摇椅的扶手坐起来,见顿珠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忙笑道,“你要是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有朕和皇后替你做主呢!” “顿珠有罪,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责罚!”见康熙与佟懿儿都是这般温柔、和颜悦色,顿珠不禁鼻子泛酸,自责不已地匍伏于地道,“顿珠没有委屈,一切都是顿珠的错……” 在佟懿儿的耐心追问下,顿珠一面哭着,一面将自己如何看上舜安颜,不料导致伊尔哈仇视舜安颜,甚至意欲谋害锦书的事和盘托出,康熙与佟懿儿不禁大吃一惊。 “你额涅她……说的大概是气话吧,你别往心里去了!”镇定下来之后,佟懿儿首先搂住受了巨大刺激的顿珠,抚摸着她的髮髻安慰道,“你别急,温宪公主不会有事的,有皇上和我在呢!” “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额涅她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人,顿珠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该及时通知皇上和皇后娘娘保护温宪公主,否则……否则顿珠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顿珠只要一想到这件事缘起于自己的情不自禁,便觉得后嵴发凉直冒冷汗,“顿珠……顿珠真的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 “朕这里倒有一个破解眼前困境的法子,只是不知你怕不怕受委屈。”康熙皱着眉头思忖了半天,眼前这件事情的确是棘手——温宪公主是他的义女,又是佟懿儿的侄媳妇,她的性命当然要保护;伊尔哈一贯有野心,但她毕竟是塔娜与和卓的姐姐,又是额驸乌尔衮的额涅,一旦冲突激化不好收场,势必会影响到朝廷稳定。忽然,康熙的余光瞥见了桌上策妄阿拉布坦的奏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这个热河行宫啊,朕看明年就可以开工建设了。”翌日康熙召集所有随行的王公大臣以及蒙古亲眷齐聚蒙古包内,向大家宣布修建热河行宫的决定,“等过个三四年,朕一定让大家在一座塞外江南一般的园林内欢聚,大家说好不好哇?” “吾皇万岁!皇上圣明!”听到这样的决定,在场众人皆十分兴奋,齐刷刷叩首向康熙表示钦佩之情,山唿万岁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众爱卿平身——”康熙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免礼,又清了清嗓子,“在这个宣布喜讯的日子里,还有一个消息朕想与大家分享——准噶尔的汗王策妄阿拉布坦,近来上书向朕求娶一位公主做汗王妃。可是大家都知道,朕的公主们如今都已出嫁,不知在场的各位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吶?” 康熙话音落下,原本热热闹闹的大殿一时变得鸦雀无声。几位有女儿的蒙古王妃纷纷低下头去,生怕康熙注意到自己。 “顿珠愿为大清远嫁准噶尔,请皇上、皇后娘娘批准!”沉寂了半晌,酝酿多时的顿珠终于鼓起勇气,握紧双拳站出来跪在丹墀之下。 “朕记得,你原先嫁的是科尔沁部的一位台吉吧?”康熙装作一副与顿珠不很相熟的样子,和颜悦色问道,“这准噶尔比科尔沁部可离京城远得多了,你能接受这样的远嫁吗?” “顿珠听荣宪公主讲过西汉昭君出塞的故事,顿珠佩服昭君,愿做大清与准噶尔之间的桥樑,为两地百姓换取和平安宁!”顿珠的语气十分坚决,等伊尔哈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伊尔哈福晋,顿珠格格有这样的想法,你这个做额涅的支不支持啊?”康熙见伊尔哈呆若木鸡地站在顿珠身后,不免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回……回皇上的话,只要您不嫌弃,就是顿珠这孩子的大造化了。”伊尔哈只得硬着头皮匍伏于地表态,直到这会子她也没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顿珠格格母女这番境界,真是让朕大为钦佩啊——立刻传旨,巴林部巴林郡王之姐博尔济吉特氏,即日起晋封为和硕昭宁公主,指婚给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为王妃。”
第410页 “谢皇上隆恩!”旨意已下,木已成舟,措手不及的伊尔哈除了乖乖领旨谢恩,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考虑到昭宁公主此次下嫁路途遥远,只身一人恐有不适应。伊尔哈福晋守寡多年,儿女俱已成家立业,朕特许其陪女儿在准噶尔部居住,每年按和硕亲王福晋例拨发赏赐,福晋以为如何?”康熙早看不惯伊尔哈在朝中兴风作浪,借着这个机会“好心好意”将她支走,可以说是正中了康熙的下怀。 “谢……谢皇上恩典!”伊尔哈一头冷汗,手脚冰凉,彻底瘫倒在地上,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瘫烂泥,再也没有办法靠着自身的力量站起来了。 “胤俄,你姨母跪得太久了,你快去把她扶起来!胤禟,你也搭把手!”见兄弟二人目光呆滞地站在一旁,康熙不免提高嗓门提示他们回到现实。 “儿……儿臣遵旨!”失去伊尔哈这个帮手,对胤俄与胤禟兄弟而言无疑是致命一击,兄弟二人一时懵了,二人拖着灌了铅一般的腿上前去合力扶起了伊尔哈,待她站稳后方才退后站着了。 “皇后,昭宁公主嫁去准噶尔之前,就在你的承干宫学公主出嫁的礼仪规矩,等明年开春暖和了,策妄阿拉布坦会亲自进京迎娶昭宁公主。”康熙不愿意再多看伊尔哈一眼,转头吩咐佟懿儿昭宁公主出嫁的有关事宜。 “臣妾遵旨!”身着皇后夏朝服的佟懿儿起身微微一福,心照不宣地与康熙相视一笑。 第222章 上了“贼船” “懿儿你还别说, 虽然这个伊尔哈野心勃勃, 她那一双儿女还真是不错!”回宫路上,康熙想起当日顿珠毫不犹豫答应康熙提议, 在众人面前自请做第二个昭君的情形,不由啧啧称赞道,“她那儿子乌尔衮自是不消说了,没想到这个顿珠格格也如此顾全大局,拿得起放得下!” “是啊, 这两个孩子不愧是淑慧公主教育出来的孙儿孙女,很有皇祖母当年的风范吶!”顿珠的非凡表现,使佟懿儿越发思念起去世多年的太皇太后来,“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得很, 有顿珠这样的好女儿, 真是皇上的好福气!” “是啊……大概是皇祖母在天有灵保佑着咱们吧!”康熙牵过佟懿儿的右手搁在膝头,轻轻拍了几下, 眼眶不由湿润了,“真不敢相信, 一晃她老人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这边厢, 康熙与佟懿儿正感嘆着顿珠的深明大义,那边厢伊尔哈却撇下顿珠偷偷找胤俄、胤禟兄弟诉起苦来,抽抽嗒嗒道,“我真傻!直到今天, 我才发现自己养的一儿一女……原、原来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姨母您也别太难过了……您、您不还有咱们呢吗!”胤俄挠了挠后脑勺, 硬着头皮安慰道, “反……反正不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不就完了!” “你这话说得轻巧!”伊尔哈听外甥哪壶不开提哪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着胤禟的面揪起胤俄的耳朵怒道,“你汗阿玛都让我跟你顿珠表姐一块儿去那鸟不拉屎的准噶尔了,你还在这儿跟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种风凉话?” “福晋您别生气,八哥他不是故意的——”胤禟接收到胤俄用眼神发出的求助信号,忙起身上前劝道,“不过八哥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您还有八哥和我,不必担心!” “还是九阿哥说的话我爱听——当年我妹妹没白养你!”胤禟的三言两语果然让伊尔哈的火气熄灭了不少,她将手臂轻轻垂下,嘆息一声道,“胤禟,你这孩子果真还是能指望的——只是现在这么一来,我离你们可就是十万八千里了,就是想帮忙怕也是爱莫能助啊……” “您放心,如今我也成人了,懂得凡事都得靠自个儿。”胤禟眼见现在木已成舟,挽留伊尔哈怕也是不可能了,这两天以来他也渐渐认清了形势,自己有了主意,“福晋您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哥俩就能把您接回来!” 胤禟说话时两眼放光,使伊尔哈一时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 “娜木罕给太后娘娘请安!”回宫后不久,伊尔哈便常往宁寿宫跑,这日正为太后揉肩捶背时,正巧遇见娜木罕进宫探望太后。伊尔哈虽然从前听旁人说起过一些娜木罕与旭日干的往事,但如此近距离接触娜木罕却还是第一次,她不免用余光多看了娜木罕几眼。 “哎呀,这一趟去塞外避暑你没跟着去,我真想你想得紧吶!”太后每日由伊尔哈陪着,和她有说有笑,但一见了娜木罕,敏感的伊尔哈立刻下意识地让出了位置,眼见着太后招手让娜木罕到身边侍奉。 “这不是有巴林郡王的额涅陪着您么?娜木罕家里忙着置办替犬子添媳妇的事儿,实在是走不开——等回头热河行宫建好了,娜木罕一定陪着您去!”敏感细緻的娜木罕察觉到伊尔哈脸上的尴尬,忙笑着化解尴尬。 “欸,这些日子的确多亏了伊尔哈福晋——”太后一向没什么心思,听娜木罕说起伊尔哈,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些忽略她了,“伊尔哈,这是科尔沁冰图郡王家的娜木罕,你们认识吧?”
第411页 “回太后,早就听说过这位科尔沁格格的大名,只是今日才有机会单独见面,实在是托您老人家的福!”伊尔哈向娜木罕微微一福,娜木罕也还了礼,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唉,只可惜你们刚刚见面,伊尔哈你明年就要往准噶尔去了,这又见不着了!”太后见两个晚辈面露喜色,想到顿珠不久之后就要嫁给策旺阿拉布坦,不由一阵可惜。 “嫁到准噶尔去?策旺阿拉布坦来求亲了?”娜木罕听闻此信,忽然吸了一口气,显然大吃一惊。 “什么?你们家旭日干没跟你说啊?伊尔哈家的顿珠可真是有出息啊!主动请缨去跟策旺阿拉布坦联姻,大伙儿啊都夸她是王昭君再世吶!”太后见娜木罕对顿珠联姻的事一无所知,忙热心解释道,“皇上怕顿珠丫头在那边寂寞,让伊尔哈跟着过去呢!” “可是策旺阿拉布坦他——”娜木罕欲言又止,见太后如此兴奋,便也不好扫了老人家的兴致,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既……既然是皇上赐婚,那就恭喜福晋和顿珠格格了!” “恭喜什么呀,咱们去了那种地方,想回来可不容易——还是我那闺女,一心为了大清着想,我拦也拦不住啊!”伊尔哈听出娜木罕的弦外之音,不由留了个心眼,说话却还是平常一样的口气。 “奴才旭日干,特来向皇上、皇后娘娘请罪!”与此同时旭日干正在清溪书屋内双膝跪地,举着一封密函一脸沉重地向康熙与佟懿儿负荆请罪。 “旭日干,你这是何意啊?懿儿,把他手上的东西给朕。”康熙转头望向佟懿儿,示意她将旭日干手中的密函呈递上来,佟懿儿随即照办了。 “奴才收到策旺阿拉布坦这封密函时,已经从邸报上得知了您要将昭宁公主下嫁准噶尔的消息,所以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不敢惊扰圣驾。”旭日干眼见着康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由愈发自责,“奴才……奴才罪该万死!” “不,旭日干,你做的对。”康熙抬起头来,渐渐恢復平静的神色,“即使你告诉朕策旺阿拉布坦想要联合你将来一道反清,朕依然会准了他的求亲——因为这是朕目前唯一的选择。” “皇上?”康熙的答覆让旭日干不免大惊失色,不知康熙是何用意。 “你的身世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的‘风言风语’,始终无法证实。而朕赐给他的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你不理会他的拉拢,而朕送了一个公主给他,他就应该明白大清的态度。”旭日干递上的这封密函不过是坐实了康熙最初的猜想,实际上康熙心里早有防备。 “奴才对大清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二心!”旭日干坦坦荡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么多年来你对朕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今天你能把这封密函交出来,足以证明你的真心实意,朕对你的信赖一如既往!”康熙起身离座,亲自扶起旭日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后朕还有不少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可得好好预备着!” “奴才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旭日干自觉犯了大错,却不料康熙竟这般大度,让他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来这个策旺阿拉布坦跟他叔叔一样,野心不小啊!”佟懿儿探过头去看了看那封密函,摇头嘆道,“只是他还懂得两手准备,看来是有高人指点了。” “准噶尔部的野心,朕一直都知道,当初这个策旺阿拉布坦与朕合作,也是为了当准噶尔的大汗罢了。”康熙握住佟懿儿搭在自己右肩的手,抬头望着佟懿儿的眸子道,“朕早料到策旺阿拉布坦会拿旭日干的身世再做文章,只等着旭日干什么时候交出来。” “那……您把顿珠嫁过去,又是何意?”佟懿儿想起刚刚晋封的昭宁公主,不由一阵担心,“万一——” “你难道不觉得这顿珠跟旭日干一样,都是有大局观的人么?”康熙莞尔一笑,显得信心十足,“她跟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朕希望你好好跟她言明利害,使她知道自己化干戈为玉帛的艰巨任务,能不能化敌为友、化敌为亲就看她了。” “难道您是想……用顿珠感化策旺阿拉布坦?”康熙的想法十分大胆,连佟懿儿也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您……真的有把握?” “如果不是钟其海和胤礽的事,朕还不敢冒这个险。”康熙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一池碧水,气定神闲道,“朕现在相信,感情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顿珠这孩子的确心怀天下,而且善良——即使心有所属,该放弃时也知道放弃,做到这一点真的很不容易。”佟懿儿这才明白康熙的深意,不禁频频点头,“她的确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最佳人选了。” “朕让伊尔哈跟着去,也可以让她远离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噶礼他们,她这样的人就需要收一收心,不然该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康熙牵过佟懿儿的手并排站立,郑重託付道,“这些日子,顿珠这孩子就託付给你了——虽然你已经替朕养了三个孩子,但这一次,是最特殊的一次。”
第412页 “懿儿定不辜负皇上所託!”康熙的这一番话,对佟懿儿而言仿佛有千钧重量似的,就连当初诞育胤禛,她也不曾有这般紧张——如果胤禛没有成为大清的天子,这江山自然还会有其他人来继承。可是如果顿珠没有教导好,那清廷与准噶尔的一战便在所难免了。 “懿儿你尽力了就好,顿珠远嫁准噶尔原本就是朕打的赌,如果最后朕输了,那自有输了的解决办法,你不必紧张。”康熙感觉佟懿儿似乎在手心冒汗,不由将她揽入怀中轻声细语安慰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朕在,还有孩子们在呢!” “懿儿现在才知道,原来您是个‘赌徒’!”佟懿儿噗嗤一笑,捶了捶康熙的胸口撒娇道,“早知道懿儿就不上这条‘贼船’了!” “那你现在已经上来了,可不能下去——不然朕这艘船可是要翻的!”康熙吻了吻佟懿儿的红唇,邪魅一笑。 第223章 现身说法 “索宁、松贞给皇后额涅请安!”康熙回京后不久便入冬了, 紫禁城里银装素裹, 索宁与松贞接到佟懿儿的传召往承干宫请安, 宫人们替她二人换下沾了一肩雪子的猩红斗篷,又弄干净她们花盆底上的水渍,方才让她们入内。 “今儿外头下雪, 你们一定冻坏了吧!玉衡, 快去端两只暖手炉来!”佟懿儿一面招唿二人到自己周围落座,一面笑着望向已经待了好一会儿的靖月、锦书与顿珠道, “这回咱们宫里的姑娘们就算是来齐了!” “顿珠请两位福晋安!”顿珠初来乍到,见索宁与松贞入座,忙起身行礼, 生怕失了礼数。 “顿珠格格不必拘礼, 您如今也是和硕公主了,不必这样客气。”索宁起身扶她坐下,笑道,“在皇后额涅这里待了大半个月, 顿珠格格整个人都看着不一样了,皇后额涅果真是教导有方啊!” “顿珠丫头的底子原本就不错, 我倒没怎么费心指点她。”佟懿儿一向不习惯别人恭维自己, 免不得又是一阵自谦, “今儿叫你们来, 一则是想着大伙儿一块聚聚, 说说体己话;而来呢, 是想着索宁丫头和松贞丫头都和准噶尔有过接触, 你们跟她说说,也好让她在嫁过去之前有个准备——大概比我说多少话都管用呢!” “皇后额涅……您和皇上真打算让顿珠格格嫁给策旺阿拉布坦么?”索宁听佟懿儿说起这个话题,不由眉头微蹙,“难道您二老不觉得他此来求亲,是……是不怀好意?” “准噶尔的野心,我和你们汗阿玛一贯都心知肚明,现在策旺阿拉布坦来求亲,很明显是他在试探。”玉衡送了暖手炉后便带着宫人们退下了,佟懿儿这才敢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咱们不答应,策旺阿拉布坦很有可能现在就开始行动——一旦咱们拒绝他的‘示好’,他也就立刻有了起兵的藉口。” “想当初,噶尔丹也是一面挑衅一面示好,别看他们叔侄俩互不对付,用的招数倒是如出一辙。”索宁想起当初父亲噶尔丹的所作所为,不禁冷笑一声道,“只不过,这策旺阿拉布坦可比噶尔丹‘聪明’多了,还想着联姻这招来讨好汗阿玛。” “靖月记得从前听额涅说起过,当年的三位藩王也与咱们多有联姻,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可是最后……”靖月坐在佟懿儿身边久久未发一言,听索宁这样说,终究还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这件事松贞也有所耳闻,只是这建宁公主本身就是个很没有主意的弱女子,要想影响自己的夫君本身也不是易事。”佟懿儿没有着急回答靖月的疑问,却用启发的眼神望了望坐在靖月旁边的松贞,松贞当即会意,猜出了佟懿儿的心思,“依松贞看来,联姻与和亲究竟有没有作用,不仅要看求亲的人如何,也要看嫁过去的这位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松贞这话说得在理——顿珠丫头,你觉得呢?”佟懿儿微笑颔首,沖顿珠柔声问道。 “四福晋的话在理,值得顿珠永记心间。”顿珠已是年近三十之人,经歷过一次婚姻后早已阅尽冷暖,对人情世故也有一定的体察,“顿珠既然有勇气选择做王昭君,就有勇气让策旺阿拉布坦对大清转变态度。” “好哇——让你在这承干宫待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句话!”佟懿儿忍不住起身为顿珠鼓掌,“自从你自请下嫁那一日,皇上和我便瞧出你绝非等闲之辈,所以才同意你的请求——老实说,如果是别人求亲,我们还不见得答应呢!” “皇上与皇后娘娘如此信赖,顿珠定不会辜负!”顿珠匍匐于地,向佟懿儿叩首三下,内心感动不已。 “还叫皇上、皇后啊——该改口了罢?”佟懿儿笑着扶起顿珠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道,“我可是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呢!” “是——多谢皇后额涅抬爱!”顿珠觉得有了佟懿儿这样的额涅,对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更添了几分信心。 “索宁,一会儿你多和顿珠聊聊吧,准噶尔那地方的风土人情,你比我讲要有用的多。”用过午膳,佟懿儿便叮嘱索宁道,“你把你知道的都跟她讲讲,也让她好踏实一些。”
第413页 “谨遵皇后额涅吩咐,您就放心吧!”索宁知道佟懿儿请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接受嘱託时自然严肃对待。 “四嫂,你说……让顿珠姐姐嫁去准噶尔真的有用吗?”目送索宁与顿珠离去后,靖月与松贞一道向佟懿儿告辞,预备往胤禛府上做客,一路上靖月想着今日佟懿儿说过的话,不免还是满腹疑惑。 “我想汗阿玛和额涅如此安排,应该还是深思熟虑了一番的吧——咱们要相信他们,你说呢?”松贞谨遵胤禛的提示,尽力对朝廷上的事情不做过多评价,见靖月一脸担忧,松贞便笑道,“退一万步说,倘若这策旺阿拉布坦真的冥顽不灵,不也有你家策凌这样骁勇善战的巴图鲁冲锋陷阵么?你怕什么?” “我倒不是担心将来必有一战,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对顿珠姐姐是不是有些不公平。”走到国子监门口,靖月忽然站下,若有所思道,“如果顿珠姐姐跟策旺阿拉布坦结为夫妻,他将来要是反了,顿珠姐姐该如何自处啊?” “那……你知道顿珠为什么会想到做第二个王昭君吗?”松贞对顿珠的事略有耳闻,见靖月摇了摇头,似乎是不大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旋即对她耐心解释道,“我听你胤禛哥哥说,事情都是因为顿珠先前看上你锦书妹妹的舜安颜了,可是舜安颜拒绝了你隆科多舅舅的说媒,事情一下子闹僵了——” “所以……是为了避免和锦书妹妹尴尬,顿珠姐姐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听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靖月大惊失色,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见顿珠姐姐和锦书妹妹似乎不敢对视呢,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我不知道的……” “顿珠虽然出身不错,可她毕竟没了丈夫,本身就要比咱们更自卑一些。”进了府门,在前院堆雪人初霁直往靖月怀里扑,松贞弯下身子对初霁笑道,“没礼貌,应该先做什么啊?” “给额涅、姑姑请安!”六岁的初霁向两位长辈行过蹲安礼,靖月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朝屋内走去。 “因为她自卑,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才会想着委屈做妾室么?”靖月深受佟懿儿影响,总觉得一对男女应该一生一世钟情于一人,总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男人喜欢三妻四妾,又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会甘于委身做妾。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似乎有些懂了。 “是啊……死过夫婿的女子,很多人会觉得她们不祥的,她们为舆论所累,往往十分愿意将就——因为如果她们不愿意将就,很有可能这一辈子就要守寡了。”松贞看着靖月怀里正玩着七巧板的初霁,不禁感嘆道,“也许到了某一天,男子和女子真能平等相待吧,不知道孩子们将来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一定能的!”靖月回答得十分笃定,惊动了专心致志拼七巧板的初霁,抬头沖她露齿一笑。 “哟,靖月也在吶——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晚膳时分,忙完一天的胤禛带着胤祥一道回府用膳,“今儿额涅特许十三弟在咱们这儿住一晚了,松贞你晚上预备一间屋子出来啊!” “哼,胤祥还真是胤禛哥哥的跟屁虫,到哪儿都粘着!”靖月见了这一对哥俩好,不禁打趣道,“回头娶了福晋,看你跟着谁!” “你们怎么老惦记我娶福晋的事儿啊?汗阿玛和额涅还没催我呢!”胤祥总是被人这样打趣,心里多少有些委屈,“我要跟四哥好好涨本领才是,不然有哪家格格愿意嫁给我啊!”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这小子还真挺有自知之明的——成,冲着你这份觉悟,晚上你靖月姐姐我敬你一杯!”靖月被胤祥这样的理由逗乐了,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要是没有格格愿意嫁给你,你的婚事就包在你靖月姐姐身上了!” “长兄为父,这事儿还轮不到你呢!”胤禛拍了拍靖月的肩膀,沖她挤眉弄眼道,“我呀,真怕你给他找了个河东狮!” “嫂子你看胤禛哥哥他!”靖月虽然做了母亲,但在胤禛面前却难免还是要“原形毕露”的,不免反手就要去“追打”胤禛,幸好胤禛伸手敏捷躲开了,又有胤祥拦在前面,靖月只得气鼓鼓地干瞪眼道,“回头你也给他来个河东狮吼,让他瞧瞧咱们满洲的姑娘各个不是盖的!” “你嫂子用不着河东狮吼我也怕她——我怕失去她。”胤禛挽住松贞的手,眉眼之间似有柔情无限,“松贞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怕弟弟妹妹们笑话你!”松贞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伸手敲了敲胤禛的前额嗔怪道,“快别胡闹了,孩子们还在呢!” “靖月姑姑,什么是河东狮吼?我还没见过狮子呢!”初霁拉了拉靖月的衣袖,低声问道。 “听说你阿玛出生那年洋人送给你汗玛法一只狮子,不过你阿玛估计都没见过——那会儿他比你弘音弟弟还小呢!”靖月知道跟小孩子讲河东狮吼的典故还是太早了,只弯下身子哄她道,“一会儿姑姑给你夹一个狮子头吃好不好?”
第414页 “我不要,阿玛说狮子是神兽,我不吃它的头!”初霁一听,立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好好好,不吃就不吃——跟小厨房说,不做狮子头了,咱们做大肉丸子!”靖月半天才会过意来,朝下人示意上狮子头这道菜时千万改个说法。 因为这段小插曲,一屋子人都围着初霁玩起来,大家渐渐也都闻得到饭菜的香气。 第224章 智揽瓷器活 “懿儿, 河道总督来摺子, 说江南的河道已经全面疏通了!”康熙四十二年的元旦,康熙来不及换下一身大红色的吉服龙袍,兴致沖沖地往承干宫来, “那根柱子上的三件事, 朕终于都完成了!” “懿儿恭喜皇上!”佟懿儿见康熙健步如飞地来到自己面前, 忙笑着起身行了行蹲安礼, 又从袖口掏出一方绣花丝帕替他拭汗, “瞧您, 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 “懿儿,你还记得当年你和子清一道陪着朕在干清宫的大红柱子上写那三件事的情形吗?那会子朕也就跟靖月丫头一般大, 你比现在的胤祥还小呢!”康熙一面喘着气,一面握住佟懿儿的胳膊感慨道, “终于……终于达成所愿了!” “怎么会不记得?这事儿现如今想起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佟懿儿将耳朵贴在康熙的心口,轻声说道,“一眨眼就是二十年,真是不敢相信。” “二十年前,朕记得朕的小表妹对朕可还颇有微词呢!”康熙伸手颳了刮佟懿儿的琼瑶鼻, 佯装不服气道, “现在怎么样?朕这个皇上还不赖吧?” “懿儿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 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嘛!”佟懿儿俏皮一笑,离开康熙的怀抱, 红了脸走到炕几前拿起地上铜炉架子上烧着的奶茶替康熙斟了一杯, 双手奉上毕恭毕敬道, “请相公海涵则个!” “怪不得孔夫子过去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朕让你这个小女子对朕真正心服口服,可是花了整整二十年的光阴啊!”康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出淡淡的几条鱼尾纹,一点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上面,使它们显得更加灵动,“不过朕觉得值得!” “懿儿从来没有不相信您,懿儿只是盼着这一天到来——纵然您是万众敬仰的皇上,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也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学习歷史专业的佟懿儿当然不曾忘记自己的专业所学,现在跟着康熙走到今天,那些史书中闪现的哲理与智慧更加活灵活现地体现在了佟懿儿每一日的日常生活之中,使她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你能够选择朕,做朕的皇后,替朕生儿育女,替朕齐家,就足以证明你对朕的信赖——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朕的今天。”回首来路,康熙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都有佟懿儿陪伴左右,看着佟懿儿依旧不减花容的面庞,他不禁深感欣慰,“承干承干,朕这个‘干’终究还是要靠你这个‘坤’来托着才是啊!” “敢情您让懿儿住在承干宫里是别有用心吶!懿儿领教了!”佟懿儿接过康熙喝完的茶盏仔细收好,被康熙这一番言论逗得忍俊不禁,“懿儿这才知道自个儿的责任原来这么大,早知道懿儿就不揽这个瓷器活了!” “现在朕就要用用你的‘金刚钻’,你帮不帮朕这个忙?”康熙忽然从背后一把拥住佟懿儿,贴着她的东珠耳坠撒娇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千万不能撂挑子啊!” “唉……懿儿刚还想着,大过年的您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佟懿儿一早料到康熙对自己说那么多话是大有深意,心中早有预备。 “这事儿还是你们家的事,所以朕非得拜託你不可。”康熙松开双臂,牵着佟懿儿的手并排在前沿炕坐了,拢了拢佟懿儿的鬓边碎发道,“你猜得出来是什么事儿吧?” “莫非……是隆科多和舜安颜叔侄二人的事?”听康熙说起佟家,佟懿儿便猜想康熙心中的石头定和隆科多、舜安颜的事有关了。 “懿儿你说得不错——当日隆科多为了讨好伊尔哈福晋,要求舜安颜纳顿珠丫头为妾。这事儿现在是解决了,但是隆科多与舜安颜叔侄二人的梁子却就此结下了,同住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总归不是个事儿。”佟佳氏是佟懿儿的娘家,也是康熙的母家,二人希望佟佳氏一门和谐的心情是一样的,“再有,朕当初答应了要把隆科多和李四儿生的孩子给你抚养,现在这孩子已经快半岁了,你也该把他接进宫来带了。” “明儿回门,懿儿就不带孩子们去了,免得应付不过来。您吩咐的事,懿儿一定竭尽全力。”即使康熙不提,这次回门,佟懿儿也打算着手办这些事,现在康熙说起来,佟懿儿也就更加心中有数了。 “现在大伙儿都在说‘佟半朝’的事,佟佳氏一族有多少眼睛盯着,咱们更得想法子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康熙顾念自己早逝的母亲,这么许多年来对佟家一直竭力回护,但是他的维护也不能没有底线,在触及底线之前,康熙还有佟懿儿这个“救兵”可以求援。
第415页 “懿儿一定尽力而为,您放心吧!”尽管佟懿儿知道隆科多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但现在赶鸭子上架,佟懿儿除了迎难而上之外已经别无选择。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翌日一早,佟懿儿即在玉衡等宫人的陪伴下到灯市口佟府探望,佟国维夫妇、隆科多、舜安颜夫妇等佟氏族人在佟府夹道牌坊前迎接,见佟懿儿只身前来,一时面面相觑,颇觉诧异。 “阿玛不必多礼,大家都进屋坐吧,外头天凉!”佟懿儿搀住佟国维的胳膊,将他往牌坊内引,其余晚辈与隆科多一道跟在后面,俱不敢出声。 “隆科多,听说你的妾室李四儿为你诞下一子,抱过来给我瞧瞧?”佟懿儿扶着佟国维坐下,见隆科多俯首站在一旁不由发话,“可曾取了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犬子……犬子贱名玉柱。”隆科多碍于李四儿的刁钻脾气,自玉柱出生后一直拖着不肯进宫交给佟懿儿,今日佟懿儿回门探望父母,隆科多知道自己肯定躲不过了,忙吩咐手下传唤乳母抱着玉柱过来前厅。 “玉柱。这名字真是不错——我要把这孩子带回去抚养,隆科多你不会有意见吧?”佟懿儿从乳母手中接过玉柱,拿着拨浪鼓逗得他呵呵直乐。 “娘娘亲自抚养玉柱,是奴才一家人的福气,怎么敢……怎么敢有意见呢!”隆科多不知这件事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但现在木已成舟,他也只好恭维道,“有皇上、娘娘教导,玉柱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你们既然信任我,那我就尽力而为,争取对得住咱们佟家的列祖列宗——舜安颜,你说我讲得可对?”佟懿儿将孩子抱回给乳母,转头面向站在隆科多身后不发一言的舜安颜,“你家的元芳有你玛法亲自教导,想必将来定能成器。”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一切都是为了佟家的香火传承。”舜安颜往前站了站,恭恭敬敬地回答佟懿儿的问题。 “最近我听说,咱们家里似乎出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隆科多,是不是啊?”佟懿儿点了点头,旋即意味深长地望了望隆科多道,“你自个儿娶妾室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人家也跟你一样呢?” “奴……奴才该死!”隆科多头皮发麻,立刻明白佟懿儿今日原是来兴师问罪的,赶忙匍匐于地解释道,“巴林来的福晋向奴才说媒,奴才也是敬重长辈,方才向舜安颜……哦不!和硕额驸提及此事,奴才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啊——” “好在现而今昭宁公主有了自个儿的归宿,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提了。”佟懿儿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向隆科多嘱咐道,“咱们佟家名声在外,千万不能因为你的一己私利坏了我们家族的名声,记住了吗?” “奴……奴才记住了——”隆科多叩头如捣蒜,心中虽有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却也只能顺着佟懿儿的意思答话。 “舜安颜,既然你隆科多叔叔已经知道错了,那你打今儿起也别把过去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了——快去把你叔叔扶起来!”佟懿儿趁此机会赶紧给舜安颜递了个眼色,示意舜安颜赶紧趁此机会与隆科多冰释前嫌。舜安颜立刻心领神会,与锦书一左一右扶起隆科多。 “叔叔当时只想着将来和巴林的伊尔哈福晋联姻有好处,没考虑到你和侄儿媳妇的感受,还希望你不要怪罪。”隆科多装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舜安颜哭道,“你们琴瑟和鸣,这是咱们祖宗庇护的好福气,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叔叔不必自责,皇后额涅既然说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咱们就在玛法面前和好如初——之前舜安颜顶撞您,也是不够尊重长辈,请您包涵。”舜安颜自拒绝了隆科多的说媒之后,也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不曾与隆科多说话了。今天当着全家人,尤其是佟国维和佟懿儿两位长辈的面,舜安颜反躬自省,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不由红着脸自责起来。 “阿玛您瞧,这下子这个年您总该过踏实了罢!”佟懿儿见佟国维眼眶渐渐湿润,不禁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宽慰道,“家和万事兴,这家里头有个磕磕碰碰,让懿儿来替您分忧,不是挺好的么?” “皇后娘娘……真是多谢你了——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奴才都不知道该拿这帮臭小子怎么办……”佟国维如今从内大臣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本以为无官一身轻可以享清福了,不料现在又出了这样的麻烦事,让他焦头烂额。今日佟懿儿一番话语,总算暂时平息了这段时间佟家内部的剑拔弩张,让佟国维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孩儿们不孝,让阿玛操心了!”隆科多见佟国维这样表态,忙跪地向佟国维请罪,自扇巴掌道,“隆科多……隆科多简直不是人!” “行了隆科多,大过年的也别这样——出了十五皇上预备南巡视察河工,你跟舜安颜一道随驾扈从,到时候就看你们的表现了。”巴掌打完之后,佟懿儿终于给出了最后的“甜枣”,恩威并济这一招是屡试不爽的。
第416页 “奴才定当尽心竭力,不辜负皇上、皇后娘娘重託!”隆科多知道作为自己亲姐姐的佟懿儿不会绝情的,等到这样的结果,他所受的一切斥责都可以既往不咎,未来还有无限希望,他尽可以把握。 “时候也晚了,我这就回宫去了,改日再来看阿玛额涅。”眼见功德圆满,佟懿儿也就起身预备离去了,隆科多与舜安颜等送抱着玉柱的佟懿儿回宫,佟府夹道一路鞭炮齐鸣。 第225章 小心火烛 “这山东地界, 今年的风可是真大啊……咳咳!”康熙一行乘御舟一路沿运河南下, 二月中旬即抵达山东地界。这日御舟停泊长清县, 外头狂风大作,靖月与锦书一道来向佟懿儿请安, 二人上船时皆不由掩住口鼻, 黄沙仍不免弄得人灰头土脸、咳嗽不止。 “瞧你们这一脸的灰尘——玉衡, 快打盆水来给她们洗洗!”佟懿儿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向玉衡吩咐一声,又招唿两位公主坐下,“你们的额驸爷想来是跟着你们汗阿玛视察河务去了吧?” “额涅说得没错,还有四哥、胤祥他们也去了——儿臣本来说要去的,可是汗阿玛不让。”靖月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巾擦了擦脸, 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服气,“汗阿玛瞧不起儿臣嘛!” “今儿风沙这么大,你汗阿玛是心疼你!再说你锦书妹妹身子也不大好, 你陪着她不也好些?”佟懿儿见靖月还是这般争强好胜,不由一阵好笑,“都是做额涅的人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做了额涅,就更要给盛骊做个榜样了!”靖月的回答理直气壮, 满屋子人都被她逗乐了,她见大家都笑, 认真辩驳道, “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大家都佩服你呢!”佟懿儿摇头笑道, “这么多年了,你这丫头还是这么较真儿!” “皇后额涅,现在外头刮着大风,今儿我听舜安颜说,咱们生火烧饭取暖可都还要当心吶!”相较靖月的不甘示弱,锦书总是心细如髮,考虑周全,听着外头狂风唿啸,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锦书丫头这话也是我想说的——现在你们姐妹俩不如好好商量一下,看怎么防火合适——你们汗阿玛南巡,这一路上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佟懿儿身为皇后,替康熙做好后勤保障自然是她的职责所在,好在现在有了靖月、锦书帮忙,她的压力也就小了很多。 “儿臣谨遵额涅吩咐,您就放心吧!”靖月接到了任务,顿时精神饱满,旋即起身就预备忙活起来。锦书见靖月起身,也跟着向佟懿儿告辞。 “奴才隆科多给乐靖公主、温宪公主请安!”二人刚下了御舟,迎面走来的隆科多即向她们请安问好,“您二位这是刚向皇后娘娘请安出来么?” “隆科多舅舅客气,您这会子不忙啊?”靖月听说了不少隆科多的“事迹”,对这个舅舅一直颇有微词,今日见了他这一副谄媚相,不由一阵反感,“今儿风这么大,你们銮仪卫不该替皇上防火么?” “公主说得极是,奴才……奴才正预备向皇后娘娘请示呢!”隆科多官復原职后,原本也没打算把精力消耗在正经的护驾工作上,心思全放在如何与阿灵阿、胤俄、胤禟等人拉关系上头。现在靖月这么一提醒,他才会过神来,赶紧附和道,“奴才……奴才这就去请示!” “不必了隆科多舅舅,额涅已经吩咐让我和温宪公主商量着办了——回头咱们商量出了结果,你听吩咐就是。”靖月拦住隆科多的去路,显然是不希望隆科多再去打扰佟懿儿。 “那……那奴才听凭公主吩咐!”隆科多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屈辱,当下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目送二人离开。 “隆科多你怎么了,这么垂头丧气?”隆科多一路闷声不响地走着,脸色越来越发青,迎面撞上的阿灵阿见状,不禁大为惊骇。 “公爷万福——皇上那边的事儿结束了?”隆科多见了阿灵阿,向他打了个鞦韆儿请安,内心羡慕不已,“还是您有福气,我这向自己的姐姐求个差事,都被人拦了下了来,真心晦气!” “哟,谁还敢拦着您官运亨通啊?”阿灵阿见隆科多诸事不顺,顿时觉得有了收买的机会,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是……唉!不提……不提也罢!”隆科多想起方才靖月的不屑,摆摆手无奈道,“好好的防火差事就这么丢了,这都是命!” “嗨——我以为是什么呢!”阿灵阿哈哈大笑,招手让隆科多凑近自己,对他耳语道,“你不就缺一个表现机会么?我给你一个,如何?” “那……那就多谢公爷了!”隆科多没想到柳暗花明,顿时眼神一亮。 “今儿这风可是真大——朕跟河道总督站在岸边,险些没给吹跑了!”入夜康熙与群臣用过晚膳方才回到御舟上,佟懿儿见康熙头髮上沾满尘土,忙让宫人打了水来,挽起衣袖便要替他洗头。康熙一面像一只麋鹿一般乖乖伏在铜盆边,一面享受着佟懿儿温柔的揉搓,感嘆道,“真是舒服——”
第417页 “锦书丫头心细,还想着提示大伙儿防火,御舟边上的防火措施都已经齐全了,您今晚上就踏踏实实睡罢!”佟懿儿洗干净手上的泡沫,又拿烘烤过的干布替康熙尽快擦干头髮上的水渍,“天气凉,这头髮还是得快些弄干才成!” “还是懿儿心细,朕有你在身边就够了。”这么多年的陪伴,康熙早已习惯了佟懿儿的照顾,他满怀爱意地向佟懿儿轻言细语道,“这一路上,生受你。” “你这话听着倒像是戏文里头的念白似的——回头到了江南地界,您只怕又要曹子清大人给您安排折子戏了吧!”佟懿儿弄干了康熙的头髮,便拿紫檀梳子替他梳头,听他说这样文绉绉的话,不由扑哧笑道“懿儿觉着您这八成是戏瘾又上来了!” “知我者,懿儿也!”康熙竖起带着白玉扳指的大拇指,不禁会心一笑,“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安置吧!” 是夜风大。佟懿儿只觉得怎么睡也不踏实,一只迷迷煳煳眯着眼睛,忽然听闻外面一阵嘈杂之声,睁眼瞧见窗棂上反射出一丝红红的光亮,原来是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佟懿儿勐然坐起,才发现康熙早已起身由顾问行伺候着穿衣了。 “皇上,出什么事儿了?”佟懿儿忙掀开被褥,宫人上前蹲身帮她穿好鞋袜。佟懿儿预感事情非同小可,不由皱起眉头。 “奴才隆科多有要事禀告!”康熙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帘外即响起隆科多洪亮的声音。 “进来回话!”康熙来不及整理髮辫,披了一件端罩便掀帘出去了。佟懿儿穿好衣衫跟了出去。 “奴……奴才——” “免礼,赶紧说,是怎么回事?”康熙拦住隆科多,让他不必多礼,只因他着急了解外面的情况。 “回……回皇上,对面的村子因风大引发了火灾,惊扰了圣驾,奴才罪该万死!”隆科多泪流满面,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奴才恳请圣上允许奴才去救火,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事不宜迟,你赶紧组织侍卫、大臣乘船到对岸救火,要快!”康熙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刻也不能耽搁,便当机立断作出指示。 “奴才遵旨!”隆科多得令,立刻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汗阿玛、额涅,您二位没事吧!”得知动静,胤礽夫妇、胤禛夫妇以及靖月、锦书夫妇、胤祥立刻赶来请安,胤禛得知情况,忙向康熙汇报导,“是对岸的村子起火,火势没有蔓延过来,请您二老放心。” “儿臣失职,请汗阿玛、额涅责罚!”发生这样的意外,靖月与锦书内心自责不已,双双跪地请罪,策凌与舜安颜也陪着跪了下来。 “这事儿不怪你们,是对面的村子起火,只希望附近的村民没事。”佟懿儿忙起身上前扶起两位公主,宽慰他们道,“隆科多已经奉命前去救火了,相信很快就会没事了。” “不管怎么说,对面的村子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起火的,村民的房屋田地多少都有损坏——传朕口谕,此次南巡务必要在朕万寿节前返京,切勿再扰民。火灾过后,视灾民损失情况予以补偿。”康熙总觉得这一夜的火灾恐怕并不是一阵风颳来那么简单,这样一段插曲使他无心听曲,只觉得事态严重。 “儿臣等谨遵汗阿玛谕旨!”胤礽与胤禛带头领旨,忽听外头有人通传火已经被扑灭,大家不由松了一口气。 “对了,八阿哥和九阿哥怎么没来?”康熙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不由十分奇怪。 “回汗阿玛的话,刚才儿臣遇见隆科多舅舅,看见八弟和九弟跟着去了。”胤禛见康熙问起,便据实回答。 “他们……会去救火?!”康熙听了这样的答覆,不禁大吃一惊——这样的情形实在与平日里胤俄、胤禟的形象大有出入。 “如果八弟与九弟前去救火,应该予以表彰。”胤礽上前一步,向康熙建议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康熙嘴里应着,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始终留着一个巨大的困惑。 “启禀皇上,火已扑灭,请皇上、皇后娘娘放心!” “启禀汗阿玛,儿臣等已协助隆科多大人将火扑灭!” 不多一会儿,一脸黑烟的隆科多便同胤俄、胤禟一道前来復命。 “你们居功至伟,待回京后论功行赏——先回去歇着吧!” 让隆科多等人没想到的是,康熙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并没有在众人面前大肆赞扬。 第226章 坏心办好事 “谁能想到, 咱们居然白折腾一宿!”回到住所, 一鼻子灰的胤俄气鼓鼓地往圈椅上一坐,冲着胤禟与阿灵阿、隆科多发牢骚道,“不是说只要咱们唱这一齣戏,汗阿玛就会高看咱们一眼吗?” “皇上不是说了——回宫之后论功行赏么?这会子皇上仁慈,正担心着村民安慰, 自然没有心思夸您二位爷!”隆科多对自己“导演”的这齣隔岸失火非常得意, 相信康熙只是一时担忧而已, 待回宫之后就会表彰他们这些救火的功臣。见胤俄十二万分地不耐烦,只好耐着性子好好解释,“俗话说,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
第418页 “隆科多大人说得有道理——事发突然, 皇上心繫民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咱们要沉得住气。”阿灵阿与隆科多一唱一和,自然也觉得他们这次策划应该能够得偿所愿,便紧随其后劝道,“往后随驾这一路, 咱们谁也别再刻意提起这事儿了, 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等着皇上主动夸您二位才好。” “公爷说的是, 胤禟记下了。”胤禟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擦干净脸, 听了阿灵阿的话频频点头, “时候不早了, 二位大人回去好生歇着吧!” “奴才等告退!”见胤禟如此镇定, 阿灵阿总算松了一口气,与隆科多一道告辞离去。 “刚刚八阿哥他们回来的时候,您怎么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折腾了大半宿,康熙与佟懿儿早已困意全无,见东方已吐白,佟懿儿索性替坐在镜台前的康熙梳洗整理起来。一面为康熙编着髮辫,一面忍不住好奇一问,“他们能去救火,不是顶好么?” “隆科多是你亲弟弟,这个人想必你是知道的——你觉得他会忽然转了性子这般捨生忘死么?”康熙的目光里充满了困惑,不禁深吸一口气道,“事情恐怕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吶!” “您的意思是——”佟懿儿将拿着紫檀木梳子的手悬在半空,倒吸一口凉气,“今儿这场火灾……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朕也不希望是这样。”康熙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手道,“待时机成熟,朕想让胤禛暗中调查此事,在没有查明真相以前,朕实在不想做过多猜测。” “若真是他们自导自演,您预备如何处置?”佟懿儿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有可能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不由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同时也深感自责,“隆科多、阿灵阿还好说,只是两位阿哥恐怕……” “如果这件事真是他们策划的,胤俄、胤禟兄弟俩八成只是听从长辈的安排,以他们现在的心智,还不至于能想出这样的阴招。”康熙意识到两位阿哥被不良外因影响已经到了不得不干预的地步了,他必须採取措施,“懿儿你放心,朕自有主意。”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这日到了曲阜,康熙特意派遣胤俄、胤禟兄弟代替自己往孔庙祭孔,而将胤礽、胤禛留于行宫内议事。朝会完毕,胤礽与胤禛在众大臣离去后依照旨意单独觐见。 “你们俩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朕为什么要支走胤俄和胤禟吧?”康熙抬抬手示意二人坐下,索性不再拐弯抹角。 “儿臣和四弟琢磨过了,只觉得事有蹊跷——但事涉两位弟弟,儿臣等不敢擅专。”胤礽猜到康熙的用意,也就终于不必再有所避讳了。 “哦,你们是有什么发现么?”康熙见胤礽与胤禛愁眉紧锁,当即猜测他们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 “回汗阿玛,儿臣问过当地村民,他们说昨日一早便有一堆人马声称您要到村子里观稻,在村子里巡视一圈走了,晚上就着火了。”胤禛早已到村子里询问过一番,打探出消息向康熙汇报。只见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腰牌,双手递与康熙道,“这是儿臣在田垄间捡到的,请汗阿玛过目!” “銮仪卫……哼哼,果然是隆科多的人!”康熙看了一眼腰牌,旋即扔在桌上,轻蔑一笑道,“他们以为救火把脸熏个漆黑就能煳弄朕,简直荒唐!” “汗阿玛请息怒——无论如何,现在您正在南巡,而且隆科多大人是众所周知的救火力将,您不能现在就发落。”胤礽见康熙愤怒,忙起身相劝,希望康熙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这件事现在只有朕和你们两个知道,再不要声张,等回京之后朕自有主张。”康熙渐渐平復了心情,沖胤礽与胤禛笑道,“这件事朕还没有发话,你们就已经先调查清楚了,这就是‘父子同心’吶!你们回去歇着吧!” “儿臣等告退!”胤禛与胤礽完成了任务,便听从吩咐一前一后出去了。 此后一路向南,康熙果真再未提起火灾一事,只在沿途一路视察河堤、接见百姓,仿佛山东那场插曲从未发生一般。胤俄、胤禟等渐渐也失了耐心,只跟着一路游山玩水便罢了。 “杭州织造孙文成,恭请皇上圣安,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二月中旬,康熙一行抵达杭州府,杭州织造孙文成等在城内涌金门前迎驾,城门内外跪满了迎接圣驾的官员百姓,山唿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等候了这大半天,也辛苦了,都平身吧!”再次来到杭州,眼见城池更加繁华,百姓们的脸色也都越发红润,康熙不由倍感欣慰。 “皇上、娘娘请移步织造府内,奴才有贺礼献上!”孙文成在前方小心翼翼引康熙与佟懿儿过涌金门往织造府去,一面招唿着,“主子爷、主子娘娘请当心脚下!” “朕已经说过了,今年朕不预备听折子戏,你要是预备了戏班子,朕可是要生气的!”康熙生怕孙文成违背旨意,连忙提示他道。 “主子爷您放心,奴才绝对不会违抗圣旨。”踏过织造府署衙的门槛,一路都是怪山乱石、飞流急湍,绕过鸟语花香的石径小路,康熙便来到了一处错落有致的楼阁前,上书“藏珍阁”三个大字。
第419页 “这里头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啊?朕倒真有些好奇了!”迎面一阵墨香扑鼻,康熙不免心旷神怡,一面搓手一面向佟懿儿说道,“朕还真有些技痒了!” “这是杭州当地商人献上的,褚遂良摹本的《兰亭集序》,请圣上和娘娘赏鉴!”掀帘而入,侍女们张开一副装裱精美的墨迹早已恭候多时,康熙与佟懿儿看到眼前的褚遂良真迹,眼睛都直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永和九年——”康熙喃喃自语似的默念一声,不由嘆道,“只可惜朕早年间就听大学士们说过,这《兰亭集序》的真迹早已被唐太宗带到地下了,实在是可惜!” “奴才知道主子爷一向醉心翰墨,因此头一件事便是请您赏鉴真迹,不知您可满意这样的安排?”孙文成见康熙如此激动,便知自己的精心准备没有白费,不由难掩喜悦之情。 “孙大人有心了,这份见面礼朕收下了。”康熙频频颔首,面露微笑,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 “朕知道诸位阿哥跟着各自的师傅学习书法,都卓有成效,今日天朗气清,朕又方得一幅褚遂良的《兰亭集序》摹本,因此想藉此机会,咱们也在这风景如画的西湖来一雅集,大家以为如何呀?”翌日一早,康熙即召集诸阿哥与大臣在花港观鱼齐聚,阿哥们在一面面石桌前站立,最前面摆放的是褚遂良的摹本真迹,阳光洒在上面宛如镀了一层金似的。 “谨遵父皇吩咐!”看到这样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阿哥们自然十分兴奋,纷纷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泼墨挥毫。 “朕给你们两个时辰,朕也在这里跟你们一样临摹一幅,回头镌刻在绍兴兰亭的遗址上。”康熙拿起面前的一支上等的狼毫笔扶住袖子蘸了蘸松花石砚上的墨汁,开始屏气凝神写起来,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十三阿哥的书法,的确是日渐精进了!”康熙毕竟已经练了多年,一个时辰便创作完成了,由孙文成派人将康熙的御墨拿下去准备做成拓本。康熙信步走向阿哥们中间,逐一观察他们的墨迹,走到胤祥跟前,忍不住连连称赞道,“很有几分飘逸之感啊,难得,难得!” “胤禟,你写到这句‘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可有什么感慨啊?”胤禟心里正嫉妒着康熙夸赞胤祥,却不知康熙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胤禟身子抖了一下,一滴墨汁滴在捲轴上晕染开来,使他不禁懊丧。康熙见了却安慰道,“无妨,无妨。” “回……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王右军说得极是,我们今日所做的,也会成为他人日后的感嘆——”胤禟满头是汗,却又不敢擦拭,只瞟到一句“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便脱口而出。 “那……如果不想成为别人日后的笑柄,试问尔等又当如何?”康熙仍旧眉眼含笑望着胤禟,却让胤禟不禁背上一阵凉。 “儿……儿臣应当一心一意实心办事,不动歪脑筋——”康熙的意味深长让胤禟觉得他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为了不让康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破,他只得先做了一个自我反省。 “很好,朕今天没白让你写这幅字!”康熙拍了拍胤禟的肩膀道,“你和八阿哥能够想着救民于水火,朕心甚慰——只是朕要提醒你们一句,这世上有好心办坏事,也有坏心办好事的,你们也不小了,要学会分辨。” “儿……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这下子,康熙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胤俄与胤禟瞬间知道阿灵阿与隆科多的小动作已经被康熙所知,现在是他二人唯一撇清关系的机会。 “胤祥的字好,赏银一千两。胤俄、胤禟救灾民有功,亦赏银一千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子,除了隆科多与阿灵阿灰头土脸外,众人皆心服口服,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第227章 一切皆有可能 “胤祥给曹夫人请安!”不出几日的工夫,康熙一行即乘御舟往江宁地界去。佟懿儿时常提醒胤祥要记得玉衡的妹妹孟冬当年对他的恩情, 因此胤祥一见了曹寅的夫人即向她请安问好。 “一眨眼工夫阿哥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桑哥儿吧!”曹夫人见了这回与胤祥一道前来的曹颀, 不由兴奋道,“一晃眼又是多少年过去了——我们都被你们这些孩子们追老咯——” “曹夫人哪里话, 您还是一样年轻。”胤祥向曹夫人作揖,“当年多亏您照拂,您一定会善人有善缘的。” “唉……说起这个, 我就忍不住要伤心……”曹夫人一面招待胤祥与曹颀往住处去, 一面抹了抹眼角道,“桑哥儿,我与你额涅虽是姐妹,可运气却比你额涅差远了——生了几个男孩子, 一个都没活下来, 现在膝下只有一女, 还过继了你早逝的叔叔曹宣的一个孩子, 叫曹頫的, 不过聊作安慰罢了。” “欸, 这个曹頫公子,应该和咱们差不多年纪吧,他现在有空吗?机会难得,不如让他跟咱们一块儿吃吃茶可好?”胤祥听说有新朋友,忍不住便想要结识, 曹夫人见胤祥如此善于交际, 便吩咐下人去叫曹頫出来了。
第420页 “额涅, 孩儿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入夜时分胤祥方才到佟懿儿处请安,今日康熙在江宁府校阅驻城的八旗官兵,而佟懿儿则藉此机会往长干里祭拜佟国器。佟懿儿累了一天,但现在见了胤祥,仍旧满心欢喜。 “哦,是谁呀?跟额涅讲讲?”佟懿儿刚拆了耳环,见胤祥进屋,忙转过身子握住他的手笑问。 “是桑哥儿的堂兄,叫曹頫的。”胤祥说出的这个名字着实让佟懿儿十分感兴趣——在二十一世纪学习清史专业的佟懿儿当然也曾看过一点“红学”文献,虽然因为这门学科多是从《红楼梦》的小说里探寻作者曹雪芹有关的蛛丝马迹,很多推测未见得靠谱,但曹頫这个名字她却是印象深刻的——不少研究者认为,这个曹頫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的父亲。 “这么说,你和曹颀今日是和他一起用膳的?”佟懿儿起身牵着胤祥往前沿炕坐了,似乎有兴趣听他长谈,“他这个人怎么样?” “嗯……他看上去挺善良的,也读了不少书,就是因为他阿玛早逝,所以总是有些多愁善感。”胤祥认真回忆着见到曹頫的情形,用有些惋惜的口吻嘆道,“虽然他现在有养父养母,可是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在了,只怕多少都会有些难以释怀吧……” “你汗阿玛也是幼年丧父丧母,还有你胤礽哥哥幼年失恃,可你瞧他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吗?”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前额,循循善诱道,“如果想要成人成才,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就必须转化为努力的动力,你说是不是?” “额涅说得对,要是您能亲自劝劝他就更好了!”胤祥托着下巴仔细想了一想,方才笑着点头称是。 “可以啊,如果明儿有空,你可以和曹颀一块儿带他来见我。”佟懿儿灵光一闪,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 “嗯,额涅今日也辛苦了,儿臣先告退了!”胤祥见时候已不早了,便起身预备告辞。 “奴才曹頫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婶子安。”翌日用过早膳,胤祥果真带着曹頫到佟懿儿的住处请安。见了玉衡,曹頫知道这也是家中的亲戚,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孩子真懂礼貌,起来坐着吧!”佟懿儿让玉衡前去亲自扶他在一张杌子上坐着,和颜悦色道,“这儿是在你自个儿家,你不必拘谨。” “多……多谢皇后娘娘。”曹頫入江宁织造府不过几年,总还习惯把自己当作外来客,今日见了皇后,他更加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听说你文章写得不错,日后可有兴趣接你阿玛的班啊?”佟懿儿端起几案上的青花瓷盏轻啜一口龙井笑问。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只会写一些闲情偶寄的文章,写不了案牍文章,只怕会……会辱没了门楣——”曹頫不敢抬头,心里只奇怪胤祥为何要对佟懿儿说这些他自己羞于启齿的事情。 “曹公子真是自谦了,将来织造府的家业还得靠你来继承呢!”听了曹頫这一番言语,佟懿儿终于明白这孩子问题在哪儿了,但她同时也深知改变他绝非一日之功,得靠日积月累的影响。当下她除了笑两声之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选。 “今儿我和妹妹为娘娘和阿哥们做了一桌子好菜,大家一块儿过来用膳吧!一会儿呀就该凉了!”正当大家寒暄得差不多时,早已离开厅堂出去忙活的玉衡笑吟吟地招唿大家进膳佟懿儿便起身,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往用膳的厢房去了。 “今儿正和大臣们议事呢,策旺阿拉布坦催婚的摺子又到了。”是夜睡在佟懿儿身边的康熙辗转反侧,佟懿儿心中只觉得纳罕,不禁要问一句,康熙这才说出实情,“看来朕是不赶回京城都不行了!” “顿珠丫头在京城倒已经预备得差不多了,懿儿临走前将她託付给了索宁和松贞两个丫头,这些日子咱们一直都有通信,您就放心吧!”佟懿儿早知策旺阿拉布坦必定会心急,临行前特意嘱咐两个儿媳妇好好替顿珠预备,确保她随时都可以出发。 “这样的话,那朕就放心了——朕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咱们即刻出发回京!”佟懿儿的话无疑给康熙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舒了舒筋骨,将被子向上拢了拢预备阖眼安眠。 “懿儿还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佟懿儿知道康熙现在困意十足,但是有些事情如果她不及时说出口,只怕又要错过了。咬了咬牙深思熟虑后,佟懿儿还是忍不住晃了晃康熙的肩膀。 “嗯?有什么事儿吗?”康熙强睁开眼睛,借着柔和的月色望向佟懿儿的眸子笑道,“怎么忽然那么严肃——” “懿儿在想,能不能让曹大人的养子曹頫跟着策凌与旭日干一道去送亲。”沉吟片刻后,佟懿儿终于说出了这个大胆的提议,空气一时凝结住了。 “朕见过他,比胤祥大不了几岁,还不到二十呢——你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康熙听佟懿儿忽然说起曹頫,一时困意全无,不免大吃一惊。
第421页 “您要是想让他将来接曹大人的班,就必须让他吃吃真正的苦头——这孩子多愁善感,总有一股怨气积聚体内,恐怕不是好事。”佟懿儿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着“改变歷史”荒唐事,但她改变歷史也不是头一回了,更何况是为曹頫这孩子着想,她就更义无反顾了。 “可是这路途遥远,又恐怕气候恶劣,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怎么跟子清交待啊!”康熙一面佩服佟懿儿的胆识,另一方面却又对这样的提议担忧不已。 “让策凌这一路上护着他一些也就是了——一个男孩子,本身就需要歷练。要是怕给策凌添麻烦,就让曹颀也跟着一块儿去,堂兄弟两个也有些照应。”曹颀这些年来跟着胤祥读书,不仅学会了之乎者也,满洲骑马射箭的功夫一样也没落下。别看如今曹颀比曹頫年纪小,可是看上去身材健硕的曹颀却更像哥哥。 “这样吧,朕明天去问问子清的意思,如果他没意见,咱们就这么办。”曹頫毕竟是曹寅的独苗,康熙一方面想着要好好栽培他,另一方面却又总是生怕他有什么闪失。现在佟懿儿这样提议,康熙倒好像豁然开朗似的。 “曹頫,你可愿意跟你堂弟曹颀一块儿随朕回京去领一个重要的差事啊?”翌日晨起康熙问曹寅时,曹寅得知消息自然是喜不自胜。康熙却一直不曾对曹頫开口,直到曹頫与曹寅父子二人到燕子矶为康熙等人送行时,康熙见曹頫对曹颀与胤祥似乎流露出不舍,忙笑着招手让他从甲板走到自己跟前问了一句。 “奴……奴才——”曹頫怯生生地走到康熙跟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还忍不住偷偷回头望向曹寅,只见曹寅对他点了点头,眼神中似乎在鼓励。 “你不用担心,除了你堂弟,还有不少人保护你呢!”康熙哈哈大笑,一面拍着曹頫的肩膀回头望向胤祥道,“胤祥,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曹頫哥哥,你不用担心——你要是害怕,我也可以陪你去的!”胤祥拍了拍胸脯,笑着鼓励新朋友。 “啊……奴才、奴才不敢劳烦十三阿哥,奴才,奴才领旨!”虽然曹頫心中仍旧有些担忧害怕,但眼见着自己刚认识的兄弟和朋友即将远行,他忽然觉得友谊的力量帮他战胜了恐惧。 “子清你放心,等事情办妥了,过两年南巡的时候朕一定把这孩子好好给你带回来!”曹頫既已领旨,就必须向曹寅夫妇告别,眼见夫妇二人眼角泛泪,康熙不免将心比心,极力安慰,想让他们放心。 “奴才多谢皇上、皇后娘娘悉心栽培犬子!”曹寅每当想起早逝的弟弟,总不忍心对曹頫这孩子过于严苛,现在康熙给了曹頫一个机会去歷练,曹寅心里突然也有了一丝希望。 御舟离岸,一路鼓风北上,康熙的又一次南巡匆匆结束了。 “阿灵阿,你说……咱俩这次难不成又失算了?”舟过山东境内,同乘一船的阿灵阿与隆科多早已喝得烂醉如泥。眼见对面经受火灾的村庄正在重建,隆科多不禁打了个酒嗝自嘲道,“魔高一尺,道……道高一丈啊!” “咱们……咱们还、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阿灵阿没有想到康熙与佟懿儿竟然如此聪明,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功亏一篑,他扔掉杯盏,用手指着隆科多的鼻子道,“除……除非皇上和皇后六、六亲不认,否……否则休想让咱们消停!” “对!他们有……有本事就六亲不认啊!我隆科多,还是他们俩的弟弟呢!”消极到了极点的隆科多,听到阿灵阿这句提醒,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似乎并不是一片黑暗。 第228章 君子坦荡荡 “奴才曹荃恭请皇上圣安!”康熙果然赶在了万寿节前回到京城。驻跸畅春园后的第二日康熙即召见曹寅的胞弟、玉衡的夫婿曹荃至清溪书屋议事。 “这次南巡, 朕把你侄儿曹頫和你儿子一块儿带来了, 这些日子就拜託你和你夫人照顾了。”自从十几年前曹荃与玉衡夫妇二人一路护送佟懿儿往尼布楚去后, 康熙便十分信任他们,虽未给曹荃安排什么大任务, 但每次安排的都是十分机密的要紧差事。 “皇上吩咐,奴才定当尽心竭力。”曹荃向康熙抱拳作揖,回答的声音清晰洪亮。 “过些日子,和硕昭宁公主就要下嫁策旺阿拉布坦了, 朕……有件事想托你替朕办一下。”康熙背着手来回踱步,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方才望着曹荃发话,故意压低声音,走到曹荃身边耳提面命, “这件事只有你和朕知道, 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奴才谨遵皇上吩咐。”曹荃听康熙的口气,知道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立刻挺直腰杆, 严阵以待。 “这次送亲, 朕派了旭日干与固伦额驸策凌一道去。这旭日干身世特殊,三番五次被那策旺阿拉布坦拿来做文章。这么多年过去,朕虽然相信他的忠诚,但凡事预则立, 不预则废, 朕想……对他, 还是多多少少要有些提防才是。”这么多年来,旭日干从未因自己的身世而对康熙起过贰心,尤其是在当初剿灭噶尔丹之时,旭日干更是让康熙刮目相看。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这策旺阿拉布坦是旭日干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康熙一面用着他,一面也必须为了安全起见留个心眼。
第422页 “皇上思虑周全,若把此事交给奴才,奴才定当替您把关留意,”曹荃打了个鞦韆儿,当即表态接受康熙的委任。 “很好——只是你要记住,朕从来没有怀疑过旭日干,只是要你多留个心眼而已。倘若旭日干是为了与策旺阿拉布坦打交道故意套近乎,你一定要学会分辨,不要破坏大局。”尽管康熙相信曹荃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但还是免不了补充叮嘱几句。 “奴才明白,皇上放心吧!”曹荃对康熙的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信这样的皇帝一定能使得天下归心。 “这回皇上带桑哥儿和曹頫回京,八成有他自个儿的打算。”兰藻斋里,佟懿儿与玉衡正坐在院子里打络子,眼见着玉衡喜笑颜开,佟懿儿不禁笑道,“你家的院子想来又热闹了不少吧,瞧把你给高兴的!” “是啊,曹頫这孩子虽然胆子小了些,可心却是极细腻的,读书学问也好,我是真喜欢!”玉衡一面忙着手中的活计,一面回忆着曹頫的模样,笑中也难免有一丝忧虑,“只是倘若真要让他去那么远的准噶尔送亲,只怕这孩子会吃不消罢!” “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让桑哥儿和曹頫一块儿送亲去么?”佟懿儿放下手中的活计,端起面前的清茶轻啜一口,略带神秘地问道。见玉衡果真一头雾水地摇头,佟懿儿方才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皇上是想着,要让你们家曹荃有理由跟着,好替皇上看着旭日干。” “您是说……提防着策旺阿拉布坦?”玉衡与佟懿儿多年相知相伴,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在佟懿儿告诉她这番话之前,玉衡从不曾多想什么,现在她多少有些明白了。 “是啊——这策旺阿拉布坦一会儿一个主意,这人从来也不曾安分过。回头要是他真和旭日干走到一块儿去,咱们不就被动了?”佟懿儿不用和康熙交流太多,便已经知道了康熙的心意,现在为了让玉衡全面支持曹荃父子的工作,她必须向玉衡言明利害。 “可是……既然有这样的风险,皇上为什么不直接避免让旭日干大人参与此事呢?”玉衡听了佟懿儿的分析,心中的困惑给、反而更大了。 “这么多年来,旭日干对大清的忠诚苍天可鑑,如果咱们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当着他面怀疑他,不仅会失去他的忠心,甚至会让许多同样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心寒——得民心者得天下,皇上这么多年深谙此道,才能够走到今天。”佟懿儿与康熙夫妻多年,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知道康熙的心思了,“所以即使要有所防备,也要大胆先让旭日干去做事,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妥,那就是他不义,不是我们不仁了。” “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君子之道,玉衡实在是佩服!”听了佟懿儿醍醐灌顶的一番话,玉衡不由起身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唉,眼瞅着我这就要离开京城了——往后的的日子可怎么熬啊!”四月和硕昭宁公主下嫁的旨意一下,这件事也算是尘埃落定。这日伊尔哈来找济兰诉苦,免不了又是一阵自怨自艾,“这有娘娘您一块儿说话还好,将来可就——”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这皇上也忒向着自家闺女了,把您支走,不明摆着是让荣宪公主占便宜么?”济兰一向喜欢添油加醋,见煽风点火的时候到了,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她将眼睛略微往上一挑,果真见伊尔哈的眉目之间燃起怒火。 “我都已经让步成这样了,他们还要赶我走!天底下……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伊尔哈对顿珠嫁给策旺阿拉布坦的事虽有不满,但也觉得女儿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只要别人不嫌弃就是万幸。可是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也得跟去,伊尔哈心里真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皇上原先倒也不至于这么不给您面子——您想想看,难道不是因为皇后的挑唆?”济兰现在的头号敌人是佟懿儿,她只恨不能挑起后宫所有人对佟懿儿的仇恨。只见她从蓝色掐丝的景泰蓝脂粉盒里抹了一点珍珠粉在手上,漫不经心摇头嘆道,“唉……也不知皇后这么些年用了什么招数,让皇上对她说一不二、言听计从,倒霉的是咱们,帝后还留了一个好名声!” “对……这事儿八成是皇后出的主意!那荣宪公主的婚事,当初就是皇后给撮合的……”新仇旧恨翻上心头,伊尔哈一时间仿佛顿悟了一般,咬牙切齿、攥紧拳头道,“好么……当初利用了我儿子,现在又怂恿我闺女!” “就是啊——也不知皇后有什么狐媚招数,这后宫里头的人除了我,全被她收得服服帖帖!这下好了,连您的闺女也成了她的!”济兰刺痛了伊尔哈内心的痛点,只要能让伊尔哈与自己同仇敌忾,她不介意把话说得过分。 “你说得是啊……我那闺女难道是傻么?放着好好的国舅爷孙子不嫁,非要嫁给一个什么准噶尔汗王,去和亲?”伊尔哈这下忽然明白自己真正介意的并非是去准噶尔这件事,眼见着自己一双儿女被佟懿儿收服,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是滋味,“皇后果真不是善茬,我那两个妹妹就是栽在她手上了!”
第423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后和温僖贵妃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您还在不是?”济兰起身拍了拍伊尔哈的肩膀,话中有话似的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您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就还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咱们钮祜禄家族已经赔进去两个女儿了——今年更是流年不利,连我们家的阿灵阿南巡的时候也被皇上斥责。现在除了我,怕是也没人能替钮祜禄氏一族争口气了!”伊尔哈想到这些年来阿灵阿屡屡受康熙斥责,不由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 “表姐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济兰也是受过钮祜禄一族知遇之恩的,您家的前途,就不是我济兰的前途么?这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啊。”济兰见伊尔哈显出一副孤立无援的模样,不禁藉此机会表忠心道,“您且放心就是,只要我济兰在这紫禁城里待一日,就一定会把钮祜禄家族的荣辱和我郭络罗家族的荣辱紧密结合在一起,决不食言!” “当年孝昭皇后果然没有看错你……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危难之际的表白总是额外感人心,听了济兰这一番话,伊尔哈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顿珠姐姐,你真的不介意嫁到准噶尔去么?”佟懿儿与儿媳们已经开始忙着为顿珠预备嫁妆,靖月在顿珠的闺房里一面替她整理要带去的衣衫,一面不禁忧心忡忡,“我听策凌说,汗阿玛将来很有可能要与那策旺阿拉布坦有一战,这万一——” “理亲王福晋说得有理,这准噶尔人最怕无情无义——那噶尔丹,还有策旺阿拉布坦的阿玛僧格,都是早年没了父母,所以失了心性,只想到处烧杀抢掠。”顿珠这些天与索宁朝夕相处,对噶尔丹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心里对未来也更有了几分把握,“一旦他们有了家庭的温暖,有了生存的根基,想必也就不会受蛊惑,动歪心思了。” “所以……你打算跟这策旺阿拉布坦生儿育女,给他一个家?”靖月停下手中整理的珠宝首饰,若有所思地望着顿珠,“这样能行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顿珠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往前走,“反正我已经是死过一次丈夫的人了,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怕。” “顿珠姐姐,靖月真佩服你!”靖月原来觉得自己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勇敢的女子了,可现在见了外表柔弱,内心却坚强有力的顿珠,靖月忽然觉得自惭形秽,“我相信你的选择一定不会有错的,这一场仗一定不会打起来!” “汗阿玛好不容易换来今天的局面,咱们必须好好维护才是。”顿珠生长在草原,更加知道蒙古各部盟和平稳定的不易,她只是希望做到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别无所求。 “对了,这是舜安颜额驸托我送给你的。”靖月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忙打开身后的樟木箱子,取出一捲地图赠与顿珠道,“这是佟家私藏多年的准噶尔地形图,当年舜安颜小的时候想要,他玛法就送给他了,现在他说,你更需要这个宝贝。”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顿珠双手接过捲轴,心里不由扑通直跳——想不到那个让自己曾经一见倾心的男子竟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她。 “舜安颜额驸说了,他没有想到因为拒绝了你的婚事,让你做了王昭君,他很感激你对他的厚爱,希望送这个给你留作纪念。”靖月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将舜安颜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顿珠。 “替我谢谢他,希望我的一时冲动没有给他和锦书妹妹带来太多困扰——”现在事情说开了,顿珠想起自己当初的那些举动,再看看手中的礼物,心中既有些愧疚,又有一丝暖意,“希望今后额驸与锦书妹妹夫妻和乐,白头到老吧!” 第229章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八, 康熙与佟懿儿陪同太后接受了和硕昭宁公主的叩拜,将送亲队伍送至朝阳门外方回。 “皇……皇后娘娘, 奴才、奴才等了您好一会儿了!”见送亲队伍走远,佟懿儿方才随玉衡一道松了一口气。只见顾问行着急忙慌地弓着身子走到佟懿儿跟前, 冲着她的右耳低语几句。 “事情是真的么?派太医了不曾?”听完顾问行的汇报,佟懿儿不禁大惊失色, 回头见康熙还在与几位蒙古王爷谈话, 虽然她心急如焚,却也不敢上前打扰。 “四贝勒知道消息,已经和直亲王一道先往裕亲王府去了。”顾问行的回话让佟懿儿多少放心了些, 赶忙与顾问行一道往裕亲王的府邸赶去。 “儿臣给额涅请安!”佟懿儿乘銮舆赶到裕亲王府时,胤禛早已得知消息,在府门前恭候多时了。见佟懿儿下轿,胤禛忙上前搀扶。 “你伯父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就晕倒呢?”胤禛一路扶着佟懿儿进府, 佟懿儿一面忧心忡忡, 皱紧眉头问道,“你汗阿玛今儿早上还问起来, 说裕亲王怎么没来呢!” “听裕亲王福晋说,今儿早上正准备出门呢,谁承想人刚踏过门槛, 忽然头一发昏就栽倒在地了——因今日是和硕昭宁公主出嫁的大日子, 所以就拖了好一会儿才派人来禀告。”胤禛一面提示佟懿儿注意脚下, 一面向佟懿儿详细汇报。
第424页 “简直胡闹——这种突然的昏迷八成是脑梗心梗, 万一抢救不及时是会出人命的!”佟懿儿听着胤禛的描述,登时联想到许多现代医学名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额涅……太医刚说了,伯父有些轻微的中风偏瘫,正……正为他做针灸用药调理呢!”胤禛听得一头雾水,只得一五一十将太医的描述复述给佟懿儿听。 “奴才孙之鼎给皇后娘娘请安!”进得屋内,扑鼻而来的草药味让佟懿儿忽然精神了。太医院院判见胤禛领着佟懿儿进来,赶忙上前行礼。 “孙太医,裕亲王的病现在如何了?”佟懿儿知道现在不是讲究虚礼的时候,忙上前扶起孙之鼎询问情况,“可曾有清醒的迹象?” “回皇后娘娘的话,王爷人还未清醒,不过方才臣施针时,王爷的手指颤动了几下,看来还有知觉。”孙之鼎如实答覆,一面安慰佟懿儿道,“依臣所见,王爷吉人自有天象,定能逢凶化吉的。” “你们一定要把裕亲王救活,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的亲兄弟一定不能有事!”虽然佟懿儿现在满脑子都是现代医学的治疗方案,就差提议为裕亲王心脏搭桥了,但生活在十八世纪的中国,孙之鼎的治疗方案的确是唯一靠谱的选择了。 “懿儿,二哥他怎么样了?”佟懿儿坐镇前厅又看了好一会儿太医院的方子,忽听身后齐刷刷的请安之声响起,原是康熙得知消息后匆匆赶到。 “皇上放心,太医正在里头施针诊治,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佟懿儿见康熙紧张得额头冒汗,忙上前拿帕子替康熙擦拭,“您先坐一会儿,一会儿孙太医出来,会亲自向您禀报的。” “前几日见二哥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突然就……”康熙一向重视亲情,兄长忽然患病,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瘫坐在檀木圈椅上,一时用手抚摸着额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裕亲王的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孙之鼎方才从厢房出来,跪地向康熙与佟懿儿回话。 “裕亲王的病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情形,要用什么药好?”康熙见了孙之鼎,一时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预备留心孙之鼎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王爷面色萎黄,舌苔白滑,脉悬。明显是气虚痰阻,应用六君子汤佐以人参调理。”孙之鼎仔细斟酌,直到拟出了最佳方案,方才敢向康熙汇报。 “懿儿,朕记得山西巡抚噶礼是不是刚进了一只上好的千年人参?”康熙皱着眉头思忖了一阵,忽然向佟懿儿发问。 “是——可您昨儿不才发了顿脾气,说噶礼又动了歪心思,让把那人参退回去么?”话刚出口,佟懿儿立刻会过意来,向身后的玉衡吩咐道,“你赶紧跟着顾问行到内务府去一趟,那人参应该还没那么快送走!” “玉衡明白,这就去办。”玉衡知道人命关天,旋即跟着顾问行一道出去了。 “懿儿你是知道的,上次朕得了疟疾,就是人参害得朕差点儿丢了性命。”康熙嘆息一声,望着宫人们忙进忙出,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儿,“何况噶礼这个人一向歪心思多,人又甚是贪婪,朕昨日那顿脾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懿儿明白,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人参既然对二哥的病有帮助,那就该留下来。”佟懿儿知道康熙一向重视亲情,这裕亲王福全又是他为数不多在世的兄弟,为了让福全度过此次的难关,康熙无论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都不为过。 “唉……只是这样以来,朕只怕是又要欠噶礼一个人情了!”康熙这些年来早已看透了噶礼的人性,对这个人可谓厌恶至极,但现在这样一来,噶礼再次在朝廷上博得了美名,康熙实在不愿面对这样的局面。 “您何不想着,这样也是给噶礼一个机会呢?”佟懿儿知道木已成舟,与其消极应对,不如多看看这件事积极的一面,“实话说,噶礼这个人也还算是有些才干的,咱们得让他知道自己什么事做对了,什么事做错了,循循善诱才好。” “你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就像是胤俄与胤禟两位阿哥,要是没一个好嚮导好生指引他们,将来也只怕要走上歧途。是朕的儿子,是朕的臣子,朕就不能轻易放弃,除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佟懿儿的话让康熙不禁反思起自己,他觉得的确有的时候,他总缺乏一点点耐心,好在有佟懿儿在身边,可以让那耐心慢慢养起来一些。 “启禀汗阿玛,内务府来报,说……说索额图殁了。”康熙与佟懿儿刚回到紫禁城,胤礽早已在干清门恭候多时了。 “哦……怎么没的?”康熙听到这样的消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 “回汗阿玛的话,索额图他一连数日没怎么进食,所以日渐衰弱,就一命呜唿了。”胤礽说起自己叔姥爷的死,脸上没有一丝哀戚,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似的。 “保成,无论如何索额图也是你的长辈——虽然朕说过他是本朝第一罪人,但血脉亲情还是不能否定的。”也许是刚刚经过了兄长的命悬一线,康熙忽然意识到亲情的重要,见胤礽也一样面无表情,不由说出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他既然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咱们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朕想……给他一个体体面面的葬礼,你觉得如何?”
第425页 “懿儿请求皇上允许佟佳氏一族参办索额图的丧事。”佟懿儿心领神会,想着索额图毕竟是自己的三舅,母亲赫舍里氏也一定会欣慰于这样的安排。 “皇后能有这样的想法,朕心甚慰,回头你和小舅舅商量一下吧!”康熙很感激佟懿儿能够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帮自己一把,让他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儿臣多谢皇后额涅鼎力相助……不过这件事毕竟是赫舍里家族的事,还是应该由儿臣牵头才好,不敢劳烦您和国舅爷一家。”胤礽见佟懿儿如此宽容大度,一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去看过索额图一次,除了觉得索额图十恶不赦外,还多少有一些自卑的意思,总觉得这样的一个叔姥爷使他抬不起头来,他宁愿自己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 “既然理亲王这样说,那佟佳氏一族就从旁协助了,这事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见胤礽心领神会,佟懿儿笑着走上前去理了理胤礽的衣领笑道,“保成一点就通,咱们应该相信他才是。” “皇后额涅谬赞了,保成愧不敢当。”佟懿儿的夸赞让胤礽的耳根迅速发热发红,他低下头去望着地毯上的万字花纹,脑中不断回放着童年时与索额图在一起的点滴,他才发现回忆里不是只有糟心事,偶尔还是有一些温暖的瞬间的。 “汗阿玛、额涅,儿臣愿意帮助二哥操办索额图的丧事。”胤禛在裕亲王府忙完,听见胤礽与康熙、佟懿儿的对话,忙进来表态,“启禀汗阿玛、额涅,伯父用过药后,现在已经渐渐甦醒了,刚刚睁开眼睛要水喝。” “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二哥终于没事了!”听到这个消息,康熙登时从座位上起身,双手合十,闭目感谢祖宗神灵保佑。 “儿臣等恭喜伯父化险为夷,吉人自有天象!”得知这样的喜讯,胤礽领着胤禛向康熙行礼。在单膝跪地的瞬间,胤礽仿佛也忽然明白了康熙为何在今时今日对索额图“心软”了。 “索额图的丧事,就简单办办行了,朕允许他葬在赫舍里氏的祖坟里。”平復心情之后,康熙旋即做出指示,嘆口气道,“朕这这么做,完全是顾念他和他阿玛从前所做的一切——何况,他并没有来得及把保成教坏,也没有来得及伤害朕的孩子——这一点,咱们都要感谢皇后。” “儿臣多谢皇后额涅!” 父子三人这一番答谢,倒让佟懿儿一时无所适从了,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皇后应该做的事。 第230章 久病床前有贤侄 “唉……我这个三哥啊——皇后娘娘您说, 他这是图什么呢?”这日索额图出殡,佟懿儿扶着泪流满面的赫舍里氏到赫舍里氏的府邸致哀。踏出门槛时,赫舍里氏回头望望门前熟悉的一对石狮子, 摇头嘆道, “这偌大的赫舍里家宅, 也只有门口这对石狮子还跟从前一样了!” “三舅有他的不得已, 人已经去了——就不议论了罢!”佟懿儿想起过去为了生存与索额图斗智斗勇的往事, 不禁一阵唏嘘感嘆。回忆着方才看见棺材内的索额图几乎瘦得不成人形, 完全没有了最初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三舅他这辈子无非是‘不甘心’三个字而已。” “额涅一直以为,您会恨他一辈子——额涅虽是他的亲妹妹, 可也恨他伤害外孙, 更恨他伤害您……”回灯市口的路上, 赫舍里氏与佟懿儿同乘一轿,看着如今气派雍容的佟懿儿镇定自若,赫舍里氏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现在看来, 他也让您变得更从容,更有主意了——看到您今天的样子, 额涅真的很欣慰。” “懿儿厌恶三舅不是为了自个儿,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为了几个孩子们能健康成长——现在保成这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懿儿也能对尼楚贺姐姐有所交代了。”自己做了母亲后, 佟懿儿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像现在这样,当赫舍里氏满心惦记着佟懿儿的时候,佟懿儿的心里想的全是胤礽、胤禛、胤祥等这些孩子们的未来。 “说到那些阿哥——”听佟懿儿提起胤礽,赫舍里氏的神色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她凑近佟懿儿的耳边低声问道,“这前些日子裕亲王的病可把咱们吓了一大跳……人上了年纪,可真是说不准了,皇上对储君的事儿究竟是怎么考虑的,莫非……莫非您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件事本就该皇上自个儿拿主意,懿儿要是插手,对孩子们都不好。”佟懿儿赶忙伸手示意赫舍里氏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车轿停稳,宫人一一搀扶佟懿儿与赫舍里氏下轿。赫舍里氏见人多眼杂,也只好闭口不提。 “伯父,您——您醒了?”与此同时,在裕亲王府守了大半天的胤俄、胤禟终于见裕亲王的眼皮子微微动了一动,不禁一阵兴奋,立刻凑到床前齐声唿喊。 “八……阿哥?”裕亲王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胤俄,心中自然十分纳罕,“您……您怎么来了?”
第426页 “还……还有九阿哥吶!”胤俄将胤禟往前推了推,对裕亲王笑道,“咱们兄弟二人听说您病了,着急得成宿成宿睡不踏实,这不是一大早便赶过来照顾您了么!” “阿……阿哥们有心了!”裕亲王中风之后,舌头变得很不利索,看到有晚辈来探望自己,他顿时忘记了自己说话吃力的事,哪怕额头出汗,也要拼尽全身力气夸赞两位阿哥。 “您真是客气了!在咱们兄弟看来跟孝顺汗阿玛是一样的!”胤禟从太监手里接过药盅,拿汤匙试过温度后,方才走到床边对裕亲王和颜悦色道,“伯父,您喝药罢,再不喝怕要凉了!” “欸——”裕亲王由侍婢扶着坐起身来,一面流着泪,一面在胤禟的帮助下服药。 “伯父您有所不知啊,您这回能够化险为夷,全凭山西巡抚噶礼大人送来的一只千年人参!”胤禟见裕亲王喝完了药有了一些精神,赶紧趁胜追击,在裕亲王面前大肆赞扬噶礼的“功劳”,甚至添油加醋渲染一番,“您是不知道,这人参原先是噶礼大人留给自家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贺礼,听说您性命垂危,二话不说连夜给您送来!” “噶礼……莫不是我额涅宁悫妃娘家的亲戚?”裕亲王的生母宁悫妃董鄂氏恰巧正是噶礼养父的姐姐,若不是做了一番功课,胤俄与胤禟兄弟二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这一趟了。果然不出胤禟所料,裕亲王对噶礼送人参一事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正是呢!所以噶礼大人才一心一意想要孝顺您,您看他多有心吶!”胤禟知道噶礼如今做了不少让康熙颇觉厌恶的事。要想翻身如今看来只有抱着裕亲王的大腿了,“这噶礼大人还只不过是董鄂氏的养子,竟如此用心,让侄儿等都自嘆弗如啊!” “想不到我这一病,竟有这么多人关心我……”裕亲王九死一生,现在从阎王爷手里讨回这条命,对他而言已是万幸。见胤俄与胤禟对自己如此关切,又想起远在山西的噶礼对自己如此牵念,裕亲王不禁心生感激,夸赞道,“皇上有八阿哥、九阿哥这样的好儿子,真是他的好福气,将来你们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侄儿多谢伯父抬爱,还请您将来替侄儿们在汗阿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胤俄一向是个不大会说话的,比胤禟更加沉不住气,听胤俄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胤禟不由在暗地里勐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免得露出马脚。 “伯父既然已经平安无恙了,那侄儿们就先告退了——您老人家好生歇息!”胤禟见对面博物架上的西洋钟已经敲了十二下,便打算打道回府。裕亲王吩咐儿子保泰送二位阿哥出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内心感慨万千。 “四哥,今儿上学的时候我听师傅说,八哥和九哥他们今天去伯父府上探望了,是真的吗?”现在曹颀与曹頫跟着曹荃一道往准噶尔去了,胤祥一时没了同伴,每日便喜欢缠着胤禛问东问西,“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了?” “十三弟,你真觉得你八哥和九哥他们是好心去探望伯父的吗?”因佟懿儿嘱咐过胤禛今天带着胤祥一道往承干宫用膳,胤祥一天的课业结束后,胤禛便到上书房接胤祥一路往承干宫方向去。听胤祥发出这样有些单纯的疑问,胤禛不禁站下来沖胤祥微微一笑,话中有话似的问道。 “看望伯父还能有什么坏心?”胤祥心思纯粹,从来不愿意刻意把一个人往坏里想,胤禛的话倒让他觉得越发煳涂了,又是一阵抓耳挠腮。 “看望伯父倒不见得是要做坏事——但是你仔细想想看,伯父生病,汗阿玛心急如焚,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位阿哥去探望,难道真的是担心伯父的病情吗?”胤禛早已看清了一切,胤俄与胤禟的那点花花肠子早已瞒不过胤禛了。 “四哥的意思是……他们这是在故意表现给汗阿玛看?”胤祥恍然大悟,愤怒道,“这就是师傅常说的沽名钓誉之人,这种人最讨厌了!” “对,咱们可不能学他们——咱们要做,就做真正有利于别人的事,不要贪图虚名,明白吗?”走到承干宫门口,胤禛趁机“教育”了胤祥一把,胤祥向来对胤禛的话深信不疑,这会子自然是频频点头。 “玉柱,你看谁来了呀?”胤禛与胤祥刚刚进屋,便见佟懿儿抱着隆科多的小儿子玉柱在八仙桌前玩耍,胤禛与胤祥走上前去向佟懿儿行了一个鞦韆礼,玉柱见了呵呵直乐。 “得亏额涅坚持把玉柱这小子接进宫来带着了,不然的话还不知被那隆科多和李四儿祸害成什么样呢!”胤禛随手拿起一只拨浪鼓在玉柱眼前晃了两晃道,“那隆科多现在真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和阿灵阿一起被罚了一年的俸禄呢!” “怕是因为之前那场火灾的事儿吧?”佟懿儿抱得手有些酸了,便让乳母把玉柱抱了下去,一面嘆息笑道,“早知道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齣好戏,回来你们汗阿玛肯定要对他们小惩大戒的。” “他俩很明显是帮着八阿哥和九阿哥,现在他们在汗阿玛那儿吃瘪,八弟和九弟可不得寻思别的出路么!”胤禛静观其变,这些年也看着胤俄与胤禟闹了不少笑话,现在早就习以为常了,“今儿早朝,他俩上赶着去裕亲王府做孝子贤孙去了!”
第427页 “你汗阿玛说什么没有?”佟懿儿接过胤祥递过来剥好的橘子,没有急着放进嘴里,因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总想知道下文。 “汗阿玛只是说他们有心了,别的倒没说什么——听说现在伯父已经醒转过来了。”胤禛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让佟懿儿着实松了一口气。 “醒来了就好,咱们话也不要说得太难听了。”佟懿儿理解胤禛对胤俄、胤禟兄弟虚伪表现的反感,但毕竟担心隔墙有耳。 “额涅教训的是,儿臣失言了。”胤禛这才意识到佟懿儿不仅是自己的额涅,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要尽量公正,力求不偏不倚。 “即使将来你们要探望裕亲王,也等着他身体完全康復了再去——这些日子,八阿哥、九阿哥他们肯定是裕亲王府的常客,你们千万别让他们觉着你们在跟他们抢功劳,否则多多少少会惹出麻烦。”佟懿儿思量周全,眼见现在阿哥们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她更希望胤禛能够有充分的智慧保护自己。 “儿臣明白,儿臣打算与二哥、三哥一起,联合张诚、白晋那些传教士们一道研究出一个方子来,看能不能彻底根治伯父的偏瘫。”胤禛觉得治好裕亲王的病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其他的虚荣名利,他是不在乎的。 “嗯,你这主意倒不错——只是主意虽然是你的,但你却不宜牵头,让你二哥或者三哥牵头都可以。”佟懿儿知道,按照原先的歷史轨迹,裕亲王福全活到康熙四十二年夏天就该驾鹤西归了,如果这些阿哥们能够让裕亲王多活一些时日,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儿臣和兄弟们商量过了,这事儿还是要让大哥牵头。”胤禛向佟懿儿汇报之前,心中自然早已有了筹划,听佟懿儿做出这样的指示,胤禛回起话来也就更有底气了,“大哥虽然不懂医理,但毕竟做过伯父的手下,这次要是由他牵头,那伯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你们能这样安排,想必大阿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自从胤褆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后,这些年来佟懿儿眼见着他一蹶不振,心中自然难免担忧,如今这些阿哥们竟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考虑到他们的大哥,佟懿儿不由要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四哥,有什么要胤祥帮忙的,你尽管吩咐!”胤祥听了胤禛的计划,不禁觉得十分有意义,也想要跃跃欲试。 “你先跟着法海师傅好好读书,把《黄帝内经》啊、《本草纲目》啊都好好读一遍,回头你才帮的上忙!”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上桌,胤禛夹起一只肉包子塞到胤祥嘴里道,“你先好好吃饭长身体才是正经事!” “呸呸呸,烫……烫死我了!”热腾腾的包子一下子烫得胤祥舌头髮麻,他忙把那包子扔回碗里,沖佟懿儿撒娇道,“四哥……四哥他欺负人!” “你们兄弟可真是一对活宝,额涅拿你们真是没办法咯!”佟懿儿拿起帕子擦了擦胤祥嘴边的汤汁,摇头笑道。 第231章 最后的秘密 “给皇上请安!”经过大半个月的悉心调理, 到七月康熙即将出塞外避暑前,裕亲王总算是能够下地了。这日康熙在佟懿儿的陪伴下往裕亲王府探望, 裕亲王在儿子保泰的搀扶下向康熙与佟懿儿叩首行礼。 “二哥快快请起——”康熙见裕亲王弯下身子要费比以往多十二分的力气,不禁一阵揪心,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扶住裕亲王的双臂, 用全身的力量支撑他, “你的身子还没好全, 千万别勉强自己!” “皇上真是奴才的再造恩人,奴才再怎么谢恩也不为过啊——”服用过胤褆送过来的药物后,裕亲王眼歪口斜的症状一时缓解了许多, 拄着一支黄梨木拐杖就能下地走路了。现在的裕亲王格外珍惜劫后余生的好时光, 对康熙这个好兄弟感激涕零。 “你我本就是亲兄弟, 汗阿玛留下的兄弟原本就没有几个了, 咱们更要好好彼此珍惜才是啊。”康熙见裕亲王这一病数月, 人已经消瘦得皮包骨头, 头髮业已花白了大半,五十岁出头的人看着竟像是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似的。想想当年兄弟二人一道征战准噶尔的情形,康熙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岁月不饶人, 奴才本想着帮您、帮大清再干个几年……可是上了年纪,才知道什么叫做时不我待!”裕亲王拄着拐杖与康熙一道慢慢往前挪步, 见了院子那一棵壮硕的梧桐树,忽然站下慨嘆一声道, “皇上您知道吗?眼前这棵梧桐树, 是您刚把这宅子分给奴才的时候奴才亲手种下的……您瞅瞅, 瞅瞅它现在多高了!” “是啊,这不就像咱们的这些后生们!”康熙无意间瞥见裕亲王用黑布蒙起来的左眼,忽然一阵心疼,“当初要不是因为二哥帮朕挡了一块飞来的碎石,砸伤了眼睛,今日做皇上的只怕也不是朕了……” “小时候的事情,奴才从来也没有后悔过!”裕亲王憨厚地笑了笑,见佟懿儿在一旁一脸疑惑,忙笑着解释道,“皇后娘娘多半是不知道——那会子,您还刚刚出生呢!原先先帝爷的阿哥们是养在宫里的,有一天咱们几个阿哥在御花园里头玩呢,五弟常宁不懂事,不知打哪儿拿来一块碎石要攻击皇上,幸好奴才眼疾手快,替皇上挡了那一下。”
第428页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从不愿意跟恭亲王来往,原来是因为这事儿!”佟懿儿光听着裕亲王讲过去的惊险往事,就已经觉得心惊肉跳了,不免对裕亲王这样的兄长更加肃然起敬,“所以后来,您和皇上就一块儿送到宫外去养育了是吗?” “是啊……谁也没想到,皇上原先住的那家人的孩子,竟被奴才的舅舅收养了呢!真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康熙与佟懿儿一听便知,裕亲王这话锋一转,马上就要说到噶礼的事情上来了。 “是啊,噶礼这个人,是朕的髮小,又十分孝顺养父母一家,实在是难得。”康熙扶裕亲王在一处假山的乱石边坐下,索性顺着裕亲王的话说道,“这回的人参,也是他忍痛割爱献上来的,朕十分感动啊!” “也是奴才的舅舅心地纯良,才能让董鄂氏一族和奴才有这样的福报!”裕亲王并不知道噶礼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不地道的事,因而在他的心里,噶礼这个人还是维持着一个相对美好的形象。 “是啊……等二哥你身体好了,朕打算去一趟西安,山西离陕西不远,到时候让你和噶礼那小子好好聚聚!”尽管康熙对噶礼有诸多不满,但如今裕亲王大病初癒,康熙这个做弟弟的总想好好让兄长开心,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如此……那、那可真是多谢皇上了!”康熙这一番许诺果真让裕亲王一时精神抖擞,腰杆似乎也比过去挺直了不少,“那奴才可得好好养精蓄锐,等着出发的那一天吶!” “二哥可要说话算话啊,等朕从塞外回来的时候可是要见你精神抖擞的!”康熙哈哈大笑,只要裕亲王的身子能够慢慢康復,康熙愿意继续忍耐噶礼一些时日。 “这次奴才的病,除了多亏噶礼……大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这几个孩子也真是不错!”用午膳的时候,裕亲王想起胤俄与胤禟对自己数日以来的照顾,借着黄酒的兴致向康熙称赞道,“奴才生病,没想到这几个孩子还能来照顾,大阿哥还送药过来!” “二哥你这就是见外了——他们都是你的侄儿,照顾你,孝敬你不都是应该的吗?”康熙听太医说过裕亲王不宜饮太多酒,忙伸手止住他道,“二哥,你别再喝了,多吃点儿菜!” “是啊,您多吃点儿这神仙长寿鸭,延年益寿的!”佟懿儿起身亲自为裕亲王添了几筷子鸭肉,配合康熙的行动,“一会儿再喝些参汤,别再喝酒了!” “让皇后娘娘亲自为奴才夹菜,奴才怎么敢啊——”佟懿儿的客气让裕亲王受宠若惊,他忙双手捧过瓷碗,毕恭毕敬鞠躬谢过。 “皇上方才说了,侄儿照顾大伯是应该的。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子,到了朝廷上才论君臣——我佟懿儿今儿个就是您的弟媳妇,照顾您不是应该的么?”佟懿儿裊裊婷婷地坐下,答话有理有据,让一桌子人都觉得心旷神怡。 “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说,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裕亲王总怀疑自己好像并非生在天子之家,眼前这样温馨和睦的场景,就算是普通人家只怕也是难得一见的。 “懿儿过去一直以为,您总是忽略五弟常宁,是因为他过去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回去的路上,坐在銮舆内的佟懿儿脑中不断迴响着方才在裕亲王府里的那些对话,发现自己对这个枕边的男人理解得远远不够,“您心中放不下的,究竟是他曾经有意伤害过您,还是他伤了二哥的一只眼睛?” “朕只要一看见二哥的那只蒙了布的眼睛,就没办法原谅常宁那小子!”康熙攥紧拳头,轻轻捶了捶大腿,不由咬紧牙关恨道,“那是一辈子没办法挽回的痛苦啊!” “可是您难道没有发现,今儿二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都已经放下了吗?”佟懿儿见康熙这般难以释怀,忙一面替康熙顺气,一面温言劝慰道,“他都说了,他不后悔做了这件事。” “那……那是二哥他太善良了!”康熙这么多年来虽然对这样一桩往事绝口不提,但他的心里却始终郁结着一股怒气,这股怒气在今日这样一个时刻终于爆发了。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恭、恭亲王府刚刚来报,说王爷他——”车驾刚到东华门外,顾问行急匆匆地拦住康熙与佟懿儿的銮驾道,“二位主子快去看看吧!” “去恭亲王府!”尽管康熙刚刚嘀咕过常宁的不是,但这样不祥的消息还是让他心头一紧,赶紧吩咐调转车头往恭亲王府去。 “皇上、娘娘,王爷这些日子精神不济,气血亏损,只怕坚持不了多少时候了——”康熙赶往恭亲王府时,全府上下的人得知消息,已经开始哭哭啼啼了。僧人围在常宁的床前,一面敲着木鱼,一面诵经,已经预备为他送最后一程。 “小五,我……我是三哥呀!”康熙走到床边,见常宁已经气若游丝,一时间觉得什么都好像不重要了,只俯下身子贴着常宁的耳朵说了一句。 “三……三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二哥……”常宁仍旧闭着眼睛,他说的话也只有康熙能够听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收穫了康熙眼角落下的一滴热泪。
第429页 “吩咐内务府,好好操办恭亲王的丧事。”康熙半晌方才站起身来,背对着常宁的遗体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言语,“除裕亲王外,所有在京的皇亲国戚都要为恭亲王送葬。”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备受冷落的恭亲王府忽然受到康熙的如此优待,满屋子的人皆感激涕零,一时谢恩声混杂着哭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常宁的病,八成是因为二哥而来的。”入夜康熙迟迟无法入睡。佟懿儿半夜惊醒,见康熙还在窗前望着残月,便起身拿了一件外套给康熙披上。只听康熙喃喃自语似的说道,“朕过去总以为他从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现在二哥一病他就吓成这样一命呜唿了,说明他也并非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朕也该原谅他了。” “放下就是自在,恭亲王在天有灵知道您和裕亲王都不怪他了,他也会解脱的——也许他不是不想道歉,只是小时候的事造成了太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总想逃避吧!”佟懿儿与康熙并肩而立,握住他的手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样勇于面对自己的过失,您是天生的帝王。” “朕也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那些阿哥们知道珍惜兄弟情谊的重要——如果朕继续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那朕怎么给这些阿哥们做个好表率?”康熙一把揽过佟懿儿的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今天虽然送走了五弟,却也解开了朕多年的心结——朕现在只是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把这个心结说给你听,现在似乎有些晚了!” “那……您现在对懿儿还有秘密没有啊?”佟懿儿抬头拿手颳了刮康熙的下巴,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了一句。 “朕向天上的神明发誓,对佟懿儿再无半点儿秘密了!”康熙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誓,毫无半点畏惧——因为他这回说的是真话。 第232章 少年强则国强 “桑哥儿、曹頫,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转眼到了秋七月, 康熙带着佟懿儿与诸位皇子以及皇子之母一道往热河行宫避暑行围。经过一年的修缮, 热河行宫的如意洲区域已经初具规模,因而现今胤祥便与父母一道居住在康熙题名为“无暑清凉”的宫室内。今日送顿珠往准噶尔去的队伍回来,胤祥便在“无暑清凉”的后院里迎接自己的小伙伴。 “奴才给十三阿哥请安!”曹颀与曹頫双双给胤祥打了个鞦韆儿,虽然风尘僕僕, 却看上去精神抖擞。 “几个月不见,桑哥儿你变黑了!”胤祥上前扶起二人, 伸手便与曹颀过了两招, 曹颀迅速反应过来,挡住胤祥的进攻, 胤祥方才笑着收手道, “功夫见长啊!” “让十三阿哥见笑了。”曹颀挠了挠耳垂, 脸瞬间红了。 “诶, 曹頫兄弟,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胤祥与曹颀寒暄一阵后,忽见一旁的曹頫神色似乎不大对劲, 忙关切道, “额涅说过你身子一向不大好, 是不是水土不服不舒服啊?要不要找人扶你回去休息一下?” “不……不用了十三阿哥!”曹頫整个人好像很恍惚似的,听见胤祥嘘寒问暖,整个人如梦初醒, 打了个激灵摆手又摇头道, “您不必如此挂念奴才, 奴才、奴才没事!” “桑哥儿,你们也怪辛苦的,先回去歇着罢!”胤祥心思缜密细腻,嘴上装着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留了一个问号。 “懿儿,曹荃带回来的这个消息,你觉得……可信不可信?”是日晚间,佟懿儿便从康熙递给她的一封密信中得知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康熙见佟懿儿的脸上与他一样渐渐浮现出忧虑,赶忙追问一句。 “懿儿觉得……旭日干多年来为咱们做的事有目共睹,和策妄阿拉布坦合谋统一漠西蒙古?不可能的。”佟懿儿皱着眉头,可她的回答却十分坚决,“倒是写这封信的伊尔哈,她的动机值得怀疑。” “朕屡次警告、打击伊尔哈,她想在朕面前‘立功’,也是人之常情。”康熙听佟懿儿与自己的判断几乎是一致的,不由安心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看来伊尔哈的目的不在于使朕相信她所说的话,而在于制造舆论离间朕与旭日干的君臣关系,好兴起点风浪来。” “看起来这个伊尔哈,无论把她放在哪里都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啊——”佟懿儿看着手中这封说得绘声绘色的密信,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似乎低估了伊尔哈的野心,“看来咱们把她放在准噶尔的主意似乎是大错特错了。” “你刚才也说过了,这个人放在哪里都是个不稳定因素——也就是说,除非朕让她永远闭嘴,否则她带来的风险永远存在。对吗?”康熙冷笑着将手搭在佟懿儿肩上,忽然反问了一句。 “您的意思是……要让她永远消失?”佟懿儿仿佛触电一般打了个激灵,她虽然觉得伊尔哈的问题棘手,可也没有想到有必要置伊尔哈于死地。 “何必这么紧张?朕只不过是把你的意思转述了一遍而已啊!”康熙见佟懿儿大惊失色,方才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一面将佟懿儿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前额道,“你也被自个儿的‘杀伐决断’吓住啦?”
第430页 “哪儿有您这样编排人的,吓懿儿一跳!”佟懿儿见康熙这样拿自己取笑,不由嗔怒着锤了锤他的胸口,“懿儿只不过是意识到此人绝非善类罢了——她是塔娜姐姐与和卓妹妹的姐姐,还是乌尔衮的额涅,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省事将她一杀了之。” “你记得给顿珠丫头写信,让她好好约束她额涅——好在咱们有顿珠丫头这个好闺女,有她在,策妄阿拉布坦就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事实上,康熙自从见识到了顿珠的为人与胸襟后,对将伊尔哈放在她身边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的顾虑了,但是今日从曹荃手里收到的信,却让康熙有了其他的想法,“只是这伊尔哈能给朕写这封信,她也一定能够不惜任何代价制造舆论让朝野上下把矛盾指向旭日干。而旭日干的异心一旦真有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如何打消朝野上下的顾虑呢?”佟懿儿很快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但是所谓“三人成虎”,谣言的力量是可怕的,她不免担心起来。 “这个你不用担忧,朕自有主意。”康熙挽着佟懿儿的手走向御榻,一面用暗示的眼神望了望胤祥的厢房。 “胤祥?他能有什么作用?”佟懿儿见胤祥房内的灯已经熄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佟懿儿心里是欣慰的,现在他已经开始列班每日的朝会,但一切不过刚刚起步,她委实想不到初出茅庐的胤祥能在这样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就瞧好吧!”康熙信心十足地握着佟懿儿的手坐下,无比欣慰地说道,“有你为朕培养出来的这些好子女,朕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康熙胸有成竹的模样,佟懿儿渐渐也就踏实了许多,安心与康熙一同睡下了。 “汗阿玛,最近京中传言纷纷,都说那旭日干大人曾与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私下往来,勾结预谋不轨,儿臣等请汗阿玛彻查此事!”数日后的朝会上,胤俄果真受伊尔哈的致使,在胤禟的支持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旭日干,一时引发群臣议论纷纷。 “咳咳。”康熙咳嗽两声,大臣们一时皆安静了。康熙特意望了一眼站立在大臣们当中的旭日干,见他仍旧神色自若,全无半分忧惧神色,便提高嗓门问道,“旭日干,你有何辩解?” “回皇上话,奴才确实曾与策妄阿拉布坦会面,请皇上责罚!”旭日干挺身而出,当即在诸位大臣面前向康熙叩首认罪,没有丝毫犹豫。 “儿臣有本要奏!”就在胤俄、胤禟兄弟二人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之时,胤祥忽然高嚷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十三阿哥,你要为此人说情吗?”康熙捻了捻手中的佛珠,语气分外冷静。 “不是儿臣要为旭日干大人说情,是曹寅大人之子曹頫有隐情要奏呈圣上,请父皇恩准!”胤祥向康熙再次叩首,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毫无半分畏惧语气。 “既然如此,宣曹頫上殿!”康熙向顾问行递去一个眼神,顾问行赶紧吩咐身后的太监将曹頫引入殿内。 “奴才曹頫,恭请皇上圣安!”第一次上朝觐见康熙的曹頫,声音虽然还有些忍不住颤抖,却比从前面圣时稳重了不少,声音也比从前更加洪亮了。 “曹頫,你究竟有何隐情要奏,不妨当着朕与众大臣的面说个明白,朕听后自有道理。”康熙抬手示意曹頫起身,用肯定和鼓励的眼神试图给初出茅庐的曹頫更多一点信心。 “当日奴才在营地驻守时,曾见旭日干确实与前来迎亲的策妄阿拉布坦私下会面。奴才因担心出事,便擅作主张躲在草丛内偷听。”曹頫说到此处,立刻跪地向康熙检讨,“请恕奴才擅离职守之罪!” “你也是为了大清江山稳固考虑,朕恕你无罪。”康熙示意胤祥将曹頫搀扶起来,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你把你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大傢伙儿听听。” “奴才听策妄阿拉布坦与旭日干大人套近乎,旭日干大人说,现在准噶尔的大汗娶了大清的公主,用不着跟他套近乎,大家本来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胞。”曹頫一面说着,一面用充满敬佩的目光望向仍旧跪在殿前,双眼仍旧炯炯有神的旭日干。 “胤俄,你听到了吗?现在策妄阿拉布坦是朕的女婿,他用不着跟任何人私下往来——他还是你姐夫呢!”胤俄正听得一头雾水时,忽听康熙沖他半开玩笑似的训斥了一句,“‘图谋不轨’这种谣言,显然是有人见不得大清与蒙古现今太平无事而造的谣言。今日你拿出来说开了也好,朕就借着这机会打消大家对策妄阿拉布坦的顾虑。” “皇上圣明,臣等煳涂!”有多年临朝经验的老臣们听康熙这样说,立刻会意这个乳臭未干的曹頫不过是顺着康熙的意思出现的,立刻带头向康熙叩首表示服膺。 “儿……儿臣煳涂,不该听风就是雨,请父皇恕罪!”胤俄本以为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纵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却仍旧不得不在这新建的红墙黄瓦下低头。
第431页 “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再敢搬弄是非,朕就让他去准噶尔探了虚实再回来!退朝。” 康熙的最后一句话,让胤俄、胤禟兄弟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得缩头缩脑地目送康熙离去。 “多谢十三阿哥指点,希望奴才没有办砸主子们的大事。”回去的路上,曹頫的额头上还是渗出冷汗来,他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向胤祥打了个鞦韆儿。 “曹頫哥哥你不必谢我——你做得太棒了!”胤祥见曹頫如此谦逊,赶忙伸手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额涅在我小时候就告诉过我一句话,‘少年强则国强’,咱们大清有你这样仗义执言肯说真话的少年,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要朕说呀,咱们的十三阿哥也很不错啊!”二人相视一笑,完全没有注意到康熙什么时候竟站在他们身后了。 “儿臣只是做了儿臣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听康熙这样夸自己,胤祥行礼的时候脸一时胀得通红。 第233章 后生可畏 “想不到咱们的十三弟这么有勇有谋, 竟帮旭日干大人洗脱了冤屈!”靖月在家中便听策凌说起胤祥在朝堂上的表现, 这日迎接康熙与佟懿儿回宫,在承干宫与兄弟们一道陪佟懿儿用膳时, 靖月不禁举杯向胤祥敬酒道, “姐姐我先干为敬!” “松贞, 咱们也敬十三弟一杯!”胤禛见靖月一饮而尽,忙向坐在身边的松贞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起身,“十三弟真是人小志气不小啊!” “四哥、四嫂还有靖月姐姐真是折煞我了——”胤祥一直举着杯盏, 见大家接二连三向自己频频敬酒,一时很有些无所适从了, “我……我真的没做什么!” “你们几个快别拿他取笑了——玉衡,小厨房蒸的螃蟹该好了,端上来大家一块儿吃罢!”佟懿儿替胤祥挡了酒,又吩咐玉衡下去端菜, 试图用美食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螃蟹是曹頫他阿玛从江南进贡来的大闸蟹,到京城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呢!” “欸,曹頫哥哥, 你不是说过你最想吃家乡的大闸蟹么?今天你可以吃个够了!”听佟懿儿介绍起大闸蟹来, 胤祥倒来不及流口水,先转身对坐在自己身边的曹頫笑道, “一会儿我把自个儿那份也让给你吃好不好!” “十三弟, 你可要想好啊——回头你胤禛哥哥可是会吃醋的!”靖月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双眼睛滴熘一转望着胤祥,又朝胤禛的方向努了努嘴,“平日里人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都紧着你吶!这会子有了新哥哥,就把亲兄弟忘啦?” “胤祥你别听靖月胡说,我吃螃蟹身上会起疹子,太医说过我不能吃的。”胤禛见胤祥果真为着靖月的一句话左右为难,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容,“你们能吃的就尽量多吃些,不用想着我!” “嗯,胤祥明白了!”胤禛的回覆使胤祥如释重负,这时热气腾腾的螃蟹也上桌了,宫人们端上放了紫苏的醋碟,殿内一时芳香四溢。 “您真的不能吃螃蟹啊,我怎么没听太医说起过这事儿呢?”松贞卸下蟹壳,用瓷勺舀出里头的蟹黄站了醋吃,低声向胤禛询问了一句。 “十三弟一向认真,靖月丫头那一句玩笑话他怎么受得了?做兄长的,还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不是?”胤禛向松贞咬耳朵,一面撒娇道,“等回去你再给我蒸两只吃吃不就完了?” “你们这兄弟两个啊,若不是差着十来岁,人家还以为你俩是双棒儿吶——这么为彼此着想的兄弟俩,我是没瞅见第二对!”松贞听了胤禛的解释,不禁连连摇头,一阵好笑。 承干宫里热热闹闹吃着螃蟹,那边厢的翊坤宫里却有惨澹愁云。面对一大桌的好酒好菜,济兰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举筷子,两旁陪坐的胤俄与胤禟见济兰脸色不好,自然也不敢先吃。 “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又让十三阿哥给破坏了呢?”济兰不敢批评胤俄,因此只指着胤禟的鼻子恨道,“真是个没出息的!”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姓曹的呢?儿臣、儿臣冤枉啊!”胤禟见济兰对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通,立刻觉得自己无辜,“况且……况且当初不是您说,有伊尔哈福晋的信就万无一失的么,儿臣还等着论功行赏呢……” “额涅我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儿在翊坤宫这巴掌大的天井里困着,能知道什么?”济兰听胤禟责备自己,一时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拎起胤禟的耳朵骂道,“你好歹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列班朝堂这么多年,你……你没长脑子啊,不知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宜妃额涅……您消消气儿!”收到胤禟眼神暗示的求救信号,胤俄终于战战兢兢地起身为胤禟说项道,“这事儿……儿臣、儿臣的责任更大,您别怪九弟了——” “八阿哥你坐,坐下吃点儿吧!”济兰好歹也得给胤俄一点面子,一面嘟囔着松了手,一面赶紧坐下来往胤俄碗里夹菜。 “额涅您是不知道,这个曹頫原来就是个怂包!”胤俄早已饿晕了,赶紧扒了两口饭嘟囔道,“战战兢兢像个小媳妇似的,谁知道他被那十三阿哥教育得那么‘勇敢’了!”
第432页 “这曹頫不过就是一个包衣奴才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在朝堂上说三道四?”济兰出身正儿八经的满洲官宦人家,对曹寅这样的包衣奴才自然是十分鄙视的,“他说的话皇上也信,我看也真是邪门儿了!” “额涅说的是啊——那曹頫与曹颀没有一官半职,这回竟也跟着去送亲,您说这究竟是汗阿玛的意思,还是皇后、十三阿哥的意思?”胤禟见话题终于引到了“正轨”上,一时来了精神,因为自己也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 “这还用问?”胤俄一面抓起一只羊腿啃起来,顾不上擦去满手满嘴的油水抢答道,“八成是十三阿哥想要做后起之秀,所以求着皇后让自个儿的伴读跟出去啊!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年龄不大,野心可不小!” “皇后是个厉害角色,现在看来,她生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啊……”看着面前这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再想想承干宫里尚未分府的胤祥,一向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济兰一时仿佛看不到希望。 “宜妃额涅您也别太着急了,咱们……咱们不是还有秦道然先生么?将来总还有机会对付十三阿哥的!”在胤俄眼里,胤禟门下的秦道然似乎就是神话传说里能帮他们解决一切困境的活神仙,能让胤俄一直保持着近似于盲目的乐观。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济兰喃喃自语了两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懿儿,今年的七月十七原本是二哥的五十一岁寿辰,但是之前二哥病着,后来朕又出塞外去了,所以朕想……是不是在中秋的时候给他补办一个寿辰?”入夜康熙与佟懿儿共枕而卧,闭眼之前康熙忽然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吻了吻佟懿儿的耳垂轻声问了一句。 “您要是不提,懿儿还正想建议呢!”佟懿儿心里一直惦记着裕亲王的事,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康熙提及合适,现在康熙主动提起,她自然乐意操办,“今年裕亲王度过一难,身子渐渐康復了,是该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不如……就在二哥的府邸里办个宴会热闹热闹吧!也甭请太多人了,几个孩子们过来作陪祝寿就好。”佟懿儿思量了好些日子,自然早已胸有成竹,“南府的伶人也可以请来唱几齣折子戏,裕亲王不是最喜欢孙猴子的打戏么?” “嗯,这事儿你去安排就好。”康熙听佟懿儿已经把大部分的事情思虑周全了,便点头表示贊同,“朕还想送给二哥一个惊喜,这事儿恐怕也要懿儿你操心一下。” 听了康熙的吩咐,佟懿儿忽然想起了穿越前在康熙的诗集中读到的一首诗,会心一笑。 “十三阿哥……奴才、奴才恐怕不行吧!”转眼到了八月十五,早早被胤祥偷偷带到裕亲王府后院的一株巨大的梧桐树旁坐着的曹頫拿着纸笔坐立难安,“奴才虽然擅长绘画,可可也从没有给皇上画过画像啊!” “曹頫哥哥你紧张什么呀——凡事总有头一回,这次画像是汗阿玛给裕亲王的惊喜,本来也不想让外人插手,咱们这里头最会画画的可就是你了!”胤祥按住曹頫的手给他勇气,笑着劝慰道,“要是汗阿玛想求真,找张诚、白晋大人他们也就是了,可汗阿玛现在把这事儿给了咱们,分明就是想讨个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吉利罢了!画得好不好倒在其次。” “是啊,十三阿哥说得在理——前儿个咱们几个都画了贴住名字给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偏偏选中了哥哥你的,这不就是你的福气么!”曹颀为了得到这次机会,也曾好好准备过一番,但现在盲选到了曹頫完成这次特殊的光荣任务,身为弟弟的曹颀也为哥哥感到高兴。 “十三弟,赶紧预备着——那边堂会就要唱完了,一会儿汗阿玛就要带着伯父过来!”不多一会儿,胤禛和着墙外噔噔锵锵的锣鼓声偷熘进来通风报信,胤祥沖胤禛点了点头,示意他曹頫已经严阵以待了。 “二哥,您慢着点,小心门槛——”胤祥与曹頫、曹颀一道躲藏在梧桐树后面,看着康熙扶着拄拐的裕亲王踏入偏院,佟懿儿跟在后面。 “皇上您怎么忽然想起来这儿了?”裕亲王一眼瞧见院子正中的梧桐树,忽然感慨万千道,“记得……这是刚刚分府的时候,皇上来这儿和奴才一道种下的,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当年朕还没有亲政,朕说朝廷现在没钱,二哥你乔迁新居,朕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跟你一起种一棵树作纪念吧!”回忆往事,康熙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现在看来,这可比送金银财宝有意义多了!” “皇上,懿儿觉着,今天这机会难得,不如您和裕亲王一道在这儿画一幅画像如何?” 佟懿儿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让躲在梧桐树后面的三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234章 帝子王孙永结庐 “皇后这主意好是好, 不过可惜朕今儿没传召画师来啊——”裕亲王眼神不济,康熙却早已发现了躲藏于树后的胤祥,向他发送了信号。 “儿臣等给汗阿玛、额涅、伯父请安!”胤祥得到康熙的指令, 立刻领着曹頫、曹颀一道上前几步向长辈们请安问候,“江宁织造曹大人之子曹頫颇善绘画,不知可否为汗阿玛与伯父画一幅画像?”
第433页 “原来你小子竟藏在这儿呢!”康熙佯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神情,伸手指了指胤祥笑道, “朕方才还问你额涅你怎么没来戏台子看戏,原来和子清家的孩子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懿儿觉得胤祥的提议挺不错的,裕亲王您觉得呢?”佟懿儿见裕亲王大喜过望, 忙趁热打铁帮孩子们一把,“画得也许不如如意馆里头的那些画师们精美,但最要紧的还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不是?” “皇后娘娘说的在理,皇上您有十三阿哥这样的孝顺孩子, 奴才真是羡慕得紧吶!”裕亲王看着眼前孝顺懂事的胤祥, 又想起当日在自己病榻前侍奉汤药的胤俄、胤禟, 一时心头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感动情绪, “您真是好福气啊,阿哥格格们一个个都那么懂事孝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咱们先别说这些了, 来来来!咱们先坐下让孩子们画吧!”见宫人们搬了两只黄梨木松鹤图雕圈椅置于树下,康熙忙笑着像小时候那样拉住裕亲王的手走到圈椅旁扶他坐下, 随后自己方才坐了, 右手仍旧牵着裕亲王的手搭在自己膝上, 沖手握画笔的曹頫示意道,“有劳了。” “别紧张,就像平常你画画的时候一样!”胤祥见曹頫僵直着身子望着康熙与裕亲王呆若木鸡,忙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鼓励道,“你一定行的!” “多谢十三阿哥……”曹頫抬头沖胤祥笑了笑,两人对视的瞬间,曹頫一时有了一些信心,决心即刻拿起笔潜心创作。 半个时辰后,曹頫为最后一片梧桐叶上好颜色后搁下画笔,起身作揖道,“奴才献丑了,皇上和裕亲王久坐,实在是辛苦!” “好啊——咱们一块儿来看看这小子画得究竟如何!”康熙理了理藏青色常服袍的下摆,邀请裕亲王一道观赏曹頫的画作。宫人们听从吩咐将捲轴抬起展开,呈现于众人面前。只见画中的梧桐叶将黄而未黄,有几偏落叶洒在携手并坐的兄弟俩的膝上,画中二人闲适自然,旁边还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仿佛随时都会飞出捲轴一般。看了这样精美的行乐图,康熙不由连连击掌赞嘆道,“曹頫这孩子还真有两下子——只可惜啊,朕与二哥都已经到了人生之秋了,都有白须白髮了!” “奴……奴才回去可以改!”曹頫闻言,以为自己太过“写实”犯了大忌,忙俯首跪地道,“请皇上恕罪!” “你……你这是做什么!胤祥,快把曹頫扶起来!”康熙见曹頫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便这般敏感,心里不由一阵好笑,“你画得很好,朕和裕亲王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必刻意美化!朕要是找了如意馆里头那些画师来,倒还不见得有你画得真实呢!” “皇上说的是,曹頫你画得很好,回头咱们还该赏你呢!”佟懿儿见胤祥扶起曹頫,忙上前理了理他的衣领,像对自家孩子一般亲切细语道,“你这孩子还是要多向你弟弟学学,要对自己有自信,别一天到晚动不动就觉得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奴才……奴才谢皇后娘娘指点!”曹頫自幼失去母亲,长到十来岁时父亲也没了,自从过继给了曹寅,他原本就内向的性格变得更加拘谨约束,总是生怕自己做错了。现在佟懿儿这般慈爱的宽慰,让曹頫不由想起自己离世多年的母亲,眼眶渐渐湿润了。 “懿儿,替朕预备笔墨!”康熙看着眼前这幅行乐图,心里越发喜欢,一时手痒起来有了诗兴。佟懿儿忙吩咐宫人端上预备好的笔墨,并将刻着“康熙宸翰”的御章替康熙放在石桌边备用。 “丹桂秋香飘碧虚,青桐迎露叶扶疏。愿将花萼楼前老,帝子王孙永结庐。题桐老图赠兄裕亲王。”康熙早有成竹在胸,在曹頫的画旁如行云流水般题诗一首,并盖上御用印章,“二哥你看,这样可好啊?” “奴才多谢皇上赐画、赐诗!”裕亲王原本觉得今日康熙能够纡尊降贵陪他过这个生日已是今生幸事,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扶着拐杖就要弯身行礼,康熙赶忙示意佟懿儿将他扶到一旁坐下歇息,执意不肯接受裕亲王的跪谢。 “二哥这就是见外了,在外头咱们是君臣,在这里,朕就是你弟弟——兄友弟恭是人伦常情,您不必对朕客气!”陪裕亲王经歷了一场大病,如今的康熙更加珍惜与兄长相处的每一次机会,只恨不能把自己能给他的好东西都与他分享。 “四哥,我们以后能像汗阿玛和大伯那样好吗?”在一旁围观的胤祥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充满羡慕,偷偷拉了拉胤禛的衣角轻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咱们没准还要更好呢,咱们可是亲兄弟!”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肩膀,信心满满,“等哪一天,咱们也请曹頫给咱兄弟画一幅,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等今年四哥生日的时候,就当生日礼物送给四哥吧!”胤祥高兴极了,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兄弟二人并立树下的温馨场景。 “你这小子!画是人家曹頫画的,充其量算是曹頫送给咱们的礼物——你可不能拿人家的东西借花献佛唬我啊!”胤禛听了胤祥的话,冷不丁开了一个玩笑,倒让胤祥一时蒙住,不知如何应答了。
第434页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外头八贝勒和九贝勒要来为裕亲王拜寿。”康熙刚吩咐宫人替裕亲王将画卷收好,顾问行便弯着身子匆匆入内传话。 “嗯?他们怎么知道朕和裕亲王在这里?”康熙听说胤俄与胤禟赶来,心中立刻猜想这二人八成是来献媚的,心中充满厌恶,这厌恶渐渐浮现在康熙的面部表情里,让人一望便知。 “大概是有什么人跟两个孩子说了消息吧——既然人已经来了,就让他们给裕亲王祝个寿也好,不是么?”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已经对这两个孩子有颇多不满,但身为皇后,佟懿儿必须尽力顾及每一个孩子的感受。见眼下康熙情绪异常,佟懿儿不得不尽量打起圆场来。 “皇上,这两个孩子在奴才生病的时候可是出力不少呢,依奴才看还是让他们进屋说话吧!”听说胤俄与胤禟来祝寿,裕亲王的心更加暖暖的,觉得这个生日是平生最热闹的一次。 “顾问行,把八贝勒和九贝勒请进院子里来罢!”康熙知道裕亲王对胤俄、胤禟的欣赏、喜欢之情,自然不能不给兄长这个面子,当即吩咐顾问行将两位阿哥通传进来。 “儿臣给汗阿玛、皇后额涅以及大伯请安,祝裕亲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进入院内,康熙与裕亲王往石桌旁坐了,接受两位阿哥的叩头行礼。 “平身罢!坐。”康熙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着人送了茶盏放在石桌的空位上,“你们是如何得知朕与裕亲王在此地的?” “回……回汗阿玛的话,儿臣等侍候大伯的时候,曾听大伯说起过这院中的梧桐树是您和大伯一道亲手栽种的,便猜想您二老定会故地重游。”胤禟心中不禁一阵窃喜,听秦道然的话果真是不会有错的,康熙与裕亲王果真就在这株梧桐树下怀旧。 “难为阿哥们还记得……真是有心了!”裕亲王也不记得自己在病中有没有跟两位侄儿说起过梧桐树的事了,他现在只觉得胤禟说有那便一定有了。 “大伯的事,就是咱们兄弟的事——儿臣家的门客秦先生,一向善绘人物,不知可否让他为汗阿玛和大伯画一幅行乐图?”胤禟进来的时候,恰巧曹頫之前给康熙、裕亲王画好的画像已经收贮妥当了。 “不必了,朕方才已经与裕亲王画过了,阿哥们的好心朕心领了。”提起这个秦道然,康熙顿时就有了一肚子火气,一口回绝了胤禟的请求。 “皇上……孩子们也都是一片好意——”裕亲王并不知道康熙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不悦,作为主人自然想着尽量打圆场,“如果您忙的话……不知可否让这个秦先生为奴才单独画一幅?” “既然是兄弟合画,自然要‘好事成双’才合适嘛!”佟懿儿扯了扯康熙的袍脚,强笑道,“反正您今儿也没什么大事,何不顺着寿星的意思再画一张呢?” “既然如此,那便叫秦道然来画吧!”康熙从佟懿儿的眼神中读出了“顾全大局”四个字,一时也觉得方才的情绪化似乎有些过了,渐渐缓和了语气,随裕亲王一道在梧桐树下重新坐了下来。 “草民秦道然恭请皇上圣安,请各位主子们安!”终于得到机会目睹天颜的秦道然,比方才跪在康熙面前的曹頫腰弯得更下了一些,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的软泥一样瘫在地上。 “赶紧起来画吧,朕时间宝贵。”康熙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只想这场不得已的配合早些结束。 第235章 “问题阿哥”也有闪光点 “二哥, 你不必行礼了,快上銮舆坐着罢!”转眼到了冬十月, 康熙便按照原计划开始一路西巡。銮驾抵达保定府暂歇时,裕亲王见康熙向自己走来,忙让僕从扶着, 颤颤巍巍向康熙与佟懿儿走来。康熙见状,忙摆了摆手示意他止步,“二哥走路不稳, 回头摔了可不好!” “奴才噶礼护王爷来迟,请皇上、裕王爷恕罪!”正当康熙担心裕亲王随时可能一个趔趄摔倒时, 许久不见的噶礼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箭步跨上前来, 一把架住裕亲王的身子。只见噶礼弯腰扶他在銮舆内坐稳,方才向康熙打了个鞦韆儿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朕都不知道!”从康熙的表情看来, 他显然没有意料到远在山西巡抚衙门的噶礼竟能赶到离京甚近的保定府来迎驾。 “回主子的话,奴才前儿个就从太原府出发了,只想早日一睹天颜——”噶礼一面谄媚, 见康熙似乎颇为厌恶, 赶忙调转话锋,双眼噙泪道, “听说……听说裕王爷大病初癒, 奴才、奴才亦心有不忍, 只想着早日见到王爷,多伺候伺候王爷——” “嗯,你总归是裕亲王母家的养子,心里惦记主子也是应该——二哥如果愿意,不妨这一路到太原府都由噶礼护送吧!”康熙见裕亲王对噶礼的到来似乎颇为高兴,便不忍驳了裕亲王的面子,打发噶礼照顾裕亲王。 “皇上美意,奴才岂有不领受的道理?”裕亲王握了握噶礼的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道,“想想奴才也有多年未曾见过噶礼了,这一路上正好也做个伴呢!”
第435页 “二哥既然这么说,那噶礼你就好生跟在裕亲王的车驾后面保护吧,到了太原府再做道理。”康熙虽然极不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贪婪小人,却也不得不顾及兄长裕亲王的感受,对此人尽力包容。 “奴才叩谢皇恩!”尽管这里的黄土使噶礼的袍脚跪下去全是泥水,但他仍旧觉得身心愉悦,毕竟他觉得陪裕亲王度过这段时间后,他便可以平步青云,换一身崭新的官服了。 “九弟,我听我舅舅说,噶礼现在正跟在裕亲王的銮舆后头呢!”一路向西,胤禟的心情很不晴朗,只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望着周遭景色,胤俄忽然快马小跑赶上胤禟的速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回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机会、机会、机会!八哥,你觉得咱们真有机会吗?”胤禟被这个词深深地刺激到了,拉了拉缰绳,语气里颇有几分绝望,“秦先生画的那幅桐老图明明和曹頫那小子画得差不多,可是汗阿玛偏偏在曹頫那小子的画卷上题了诗,在咱这幅上只写了一个题名——汗阿玛什么意思,难道八弟你还没有明白吗?” “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想不开啊?”胤俄一向心大,听胤禟这样说,不禁咯咯笑了起来,“谁让十三阿哥他们抢了先机呢?你想汗阿玛和伯父他们俩也年纪一大把了,已经坐了大半个时辰,一把骨头还受得住就算不错了!” “哼,你还说呢!”胤俄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惹得胤禟更加气愤,伸出食指指着胤俄的鼻子怒道,“要不是因为路上你遇到了一个唱曲的小娘子就走不动道,咱们也不至于耽搁了到裕亲王府的时辰!” “你要真着急赶着去,你带着秦先生先去就是了——何苦这时候又来怪我?”胤俄原本兴沖沖带着好消息来向胤禟分享,不料却遭到噼头盖脸一顿斥责,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理直气壮地嘟囔道,“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又何苦眼巴巴带着一个好消息来指望你领情?!” “好好好,我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您是贵妃生的儿子,天潢贵胄!我胤禟有眼无珠,高攀不上您这样的好兄弟,行了吧!”胤禟把秦道然献寿的事当做一次重要的机遇,却没想到行动当天“好兄弟”胤俄却在半路掉了链子,现在旧事重提,胤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蹬了蹬腿肚子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你……你简直胡闹!”是夜见胤俄没有与胤禟一起到自己的住处用膳,济兰心中满是疑惑,逼问下去得知真相,济兰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将银筷甩在儿子脸上,“你把你八弟都得罪了,你还指望谁帮你啊?!” “那、那八哥他坏事!要……要不是他耽误那一下的话,也不至于让汗阿玛不耐烦啊!”胤禟被济兰这般训斥,心里自然有一千一万个委屈,“这样的帮手,不、不要也罢!” “煳涂!”济兰拍了拍桌子,嘆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的帮手是八阿哥吗?是他背后的家族钮祜禄氏!你不拉拢着他,将来皇后一人独大,哪里还有你胤禟的位置?这些……这些你想过没有啊!” “那钮祜禄氏原先还能唿风唤雨,现在……现在也就那样吧!”胤禟眼见着阿灵阿、隆科多等人纷纷被康熙厌弃,实在是有些不以为然,“与其让他们来坏咱们的事,不如儿臣自己争气呢!” “你这话虽然不无道理,可你也太心大了!”济兰听了胤禟所说的话,仔细想想似乎的确是那么回事,便一面想着,一面冷静下来望着桌上的六角宫灯嘆息道,“他们现在是不如从前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郭络罗氏比起来,钮祜禄氏还是有实力得多啊!你现在把你八哥往外推,难道是想让他倒戈向着皇后的那两个儿子么?” “那……那不至于!”胤禟撇嘴笑了两声道,“那八哥和四阿哥他们可结下了不少梁子,他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至于支持他们去!” “甭管至于不至于,他给你的情你都得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就派上用场了——除了他,还有哪个位高权重的愿意帮你啊?”济兰原觉得胤禟比胤俄更多一些智慧果敢,对这个儿子的未来很有一些信心,但现在见他遇到一点小事就如此沉不住气,心里渐渐也有了一丝隐忧,“你把该拉到自个儿身边的人往外推,就不怕哪天摔下来的时候,没有人托你一把?” “额涅教训的是,儿臣的确欠考虑了……”回想起方才胤俄诚意满满向自己提及噶礼跟着裕亲王的消息,却被胤禟噼头盖脸一顿骂打断了思路,胤禟忽然觉得果真是自己的错处更大,当即起身向济兰告辞道,“既然如此,那儿臣这就告辞向八哥道歉去!” “皇上、皇后娘娘您二位瞧瞧,前头那两位……可是八阿哥和九阿哥?”用罢晚膳,佟懿儿与康熙一道在行宫附近散步时,正遇上噶礼扶着裕亲王出来透气,康熙以想亲自陪着兄长四处转转为由,打发噶礼离开,佟懿儿跟在兄弟二人后面走了一阵,忽见前头似乎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正是呢——他俩在那里做什么?懿儿,二哥他腿不灵便,朕陪他在这儿歇歇,你过去看看回来告诉朕。”康熙感到裕亲王的身子似乎一直在往前倾,似乎很想去一探究竟,连忙用了点力量将裕亲王往回拉了拉,转头向佟懿儿吩咐。
第436页 “皇上、裕亲王在这儿宽坐,懿儿去去就来。”细心的佟懿儿吩咐随从在石凳上摆放了两只明黄色的蒲团垫让康熙与裕亲王坐了,方才福了福往两位阿哥那边走去。 “八哥……今儿白天是我不对,我不该曲解八哥的好意——” 佟懿儿靠近兄弟二人时,只见胤禟低着头,似乎是颇为自责地向胤俄道歉。 “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没白帮你一场了!”胤俄心中虽然有气,但到现在兄弟二人方才说话,这在胤俄看来是一件分外为难的事。听见胤禟开口,胤俄如释重负般地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咱俩的兄弟情义是一辈子的——我已经没有额涅了,你的额涅养了我那么多年,她就跟我的亲生额涅是一样的。” 默默站在角落听到这里,佟懿儿的心里忽然对胤俄这个一直以来的“问题阿哥”有了有些全新的认识。她默默离开,朝康熙和裕亲王走去。 “怎么样懿儿,他们在那儿做什么呢?”觉得胤俄与胤禟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康熙自然觉得二人估计又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向佟懿儿问话时语气中颇有几分不屑。 “哦……懿儿觉着,似乎是他们两个之前闹过别扭,现在正和好呢!”佟懿儿揉了揉康熙的肩膀,笑着沖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生气。 “年轻人闹别扭也是常事,奴才记得……您登基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奴才也跟您闹过几回不是?能和好就是好的。”裕亲王如今重获新生,只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自然把一切都看得很开。 “二哥说的是——天气凉,咱们回去歇着吧!”康熙用两只手掌撑着大腿站起身来,搀着裕亲王往帐篷走去,佟懿儿依旧跟在后面。 “也许……这些孩子只是缺乏善意的引导呢——”天上月明星稀,佟懿儿与康熙一道回行宫时都没有说话。佟懿儿想着方才见到的情形,在心里默默想道。 “想什么,这么出神?”康熙见佟懿儿差点被门口的石子绊倒,忙拥住她笑道,“看着点儿路啊!” “没……没什么,懿儿只是有些累了。”佟懿儿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想法并不成熟,因此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第236章 盛情难却 “额涅, 儿臣跟着四哥察访了太原府城的民情,发现这里的饥民还真是不少!”十月中旬, 康熙一行在噶礼的带领下再次进入山西境内。这日晚些时候,吹了一脸风沙的胤祥一面咳嗽,一面接过佟懿儿递来的青花瓷碗大口饮水, “咳咳,今儿风真大!” “听你汗阿玛说,今年整个中原都没什么雨水, 也难怪山西今年歉收呢!”佟懿儿接过玉衡递来的湿帕,替胤祥擦去脸上的尘土, 忧心忡忡道, “不是说……各地都有官府设立的粥棚么?施粥情况怎么样?” “嗨……额涅您可别提了!”胤祥扶着佟懿儿坐到紫檀木的圈椅上,站在一旁想起自己方才沿途所见,不由嘆息一声道, “官府的粥棚自然是有的, 可是好多灾民赶到的时候, 都被告知今日粥已放完,听一个老伯说粥棚的粥只够百余人喝,而每日去抢的人要数以千计, 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这么看来, 朝廷发下去的粮食,多半是进了某些人的口袋了……”佟懿儿当然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即使康熙发放了足够的粮食下去, 经过层层盘剥也就所剩无几了。 “四哥说, 这事儿应该召山西巡抚噶礼大人好好询问询问,如果饥民吃不饱肚子生出事端来可就不好了。”胤祥刚刚参与政务,对自己的四哥胤禛可谓是崇拜备至,但凡胤禛说过的话,没有一句不被胤祥视作真理的。 “回头记得告诉胤禛,即使要询问噶礼,也不该由你们两个出面,该是你们汗阿玛去问,明白吗?”佟懿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情严肃地对胤祥提醒道,“你应该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罢?” “儿臣明白,四哥也是这么说的。”胤祥瞪大眼睛,惊讶地合不拢嘴,“额涅您怎么跟四哥说得一模一样!” “他是额涅身上掉下来的肉,跟额涅想法一样很奇怪吗?”胤祥的回答使佟懿儿觉得十分欣慰,她摸了摸胤祥的额头,莞尔道,“有你们三个这样听话懂事的好孩子,额涅也就可以放心了。” “宜妃娘娘,您菩萨心肠,就帮帮我们家大人吧!”与此同时,噶礼夫人正淌眼抹泪地跪在济兰跟前哭诉,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谁知道老天爷今年对咱们山西这么刻薄,竟然闹了这么大的天灾呢……” “闹了天灾有什么打紧,皇上不是拨款赈济了么?”伊尔哈将一双丹凤眼向上微微一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大人还缺银子?” “之前……之前皇上让修热河行宫,我们家大人出了不少——这现在一闹灾荒,要花钱的地方可也就多了,要赈济灾民,咱们、咱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噶礼夫人知道赈济不力的事倘若让康熙知道,噶礼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这才找济兰哭诉。
第437页 “瞧你这话说得!”济兰捂住嘴咯咯一笑,摇了摇头道,“难道你还要把这次赈灾不力的事怪到皇上头上么?” “奴……奴才嘴笨,奴……奴才该死!”噶礼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口不择言了,忙连连叩首赔罪道,“请娘娘恕罪!” “起来起来——这话也就是被我听到了,万一被皇上、皇后听了去,你才真是‘该死’了!”济兰见好不容易有人巴结自己,轻松地将右腿搭在左大腿上,借着桌上橙黄色的灯光欣赏自己闪亮的指甲套,语气里充满傲慢与挑唆。 “娘娘您是知道的,自打被皇上批评过几次后,我们家大人可是收敛得多了——”噶礼夫人来也不为了别的,只想着让济兰多惦记着些噶礼一家对她的好处,能在悬崖边上拉噶礼一把,“还有,每次逢年过节,倘若皇上有什么赏赐,我们家大人也总是惦记着娘娘在盛京的双亲吶!” “皇上未必领你们的情,可我济兰不一样。”济兰牵起噶礼夫人的手,望着她玉臂上那只翡翠镯子目不转睛,出神道,“夫人的手这般细,戴这么粗的镯子是不是也忒沉了些?” “是是是——娘娘慧眼,娘娘慧眼!”噶礼夫人早有准备,伸手便将手脖子上的玉镯取下来双手奉上,“这镯子当然还是娘娘戴着更合适。” “我也不是贪婪之人,可也知道什么人该配什么东西,你既然肯割爱,那我就笑纳了。”济兰接过镯子仔细把玩一番,一面宽慰噶礼夫人道,“要是平日,你要我帮你我可能还帮不上,但是今年凑巧裕亲王也来了,你倒可以在他身上下下工夫。” “多谢娘娘指点!”噶礼夫人自打将那手镯送出去后,就知道解决噶礼的危机多半有门,济兰说出“裕亲王”三个字时,噶礼夫人茅塞顿开。 在太原城勾留数日后,康熙便预备离开了。皇帝外出巡幸,在一个地方待多少天通常被视作一个地方官的政绩。听说康熙即将离开,噶礼自然是依依不捨的。这日陪同康熙与阿哥们、大臣们在城墙视察,他见康熙拿着千里眼远眺,不由凑上前谄媚道,“皇上您瞧,咱们太原城多美啊,还有许多风景名胜您都不曾去过呢!” “噶礼你说得好哇,可是这么美的景致底下,竟还‘路有冻死骨’,这叫人看了……着实痛心吶!”康熙数日前便听胤禛向他说起过饥民的情况,但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隐忍不发,听噶礼这般挽留,康熙不禁浅笑着放下千里眼,转头望向仍旧一脸媚相的噶礼。 “奴……奴才该死!”噶礼以为整日在外奔波的康熙应该没有精力顾及此事,却没想到责问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他一时慌乱,扑通跪下地去叩头不止。 “这赈灾银两朕不是早已发放给你了么?怎么这城里还有这么多人吃不上饭呢?”康熙缓缓转过身来,笑容渐渐凝固。 “皇上从国库拨款赈灾,这是老百姓们都感激的德政……可是这钱、这钱奴才发放到手下人去变成粮米的时候,才发现今年的粮价涨、涨得厉害——”北风唿啸,但噶礼顶着貂毛官帽的额头却不断渗出汗珠来,他也不敢去擦,只好任由汗珠滴进眼睛里。 “哦……那这样的话,你可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啊?”康熙抚摸着城墙上斑驳的石砖,望着碧空如洗的广阔天际若有所思,“饥民一多,可是会出乱子的!” “奴、奴才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让每一个饥民喝上热粥!”当着众大臣的面,噶礼已是已退无可退,当即咬牙跺脚许下承诺。 “启禀汗阿玛,城楼下有一群饥民想要一睹天颜,儿臣是否该拦下来?”说话间,一直在城楼下驻守的策凌忽然登上城楼向康熙禀告。 “让他们上来吧,朕正想见见他们。”康熙向策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那些饥民都是普通百姓,万、万一冲撞了圣驾——”噶礼见策凌就要下去领饥民们上来,忽然就慌乱起来,甚至想要一把拦住策凌。 “这儿有这么多侍卫守护,何况饥民们手无寸铁,何必如此防备?策凌,你去吧!”康熙拍了拍噶礼的肩膀,示意策凌带那些饥民上来面圣。噶礼的心跌落谷底,却也只能眼睁睁等着饥民上来。 “草民等叩谢吾皇天恩!”一群衣衫褴褛的饥民登上城楼,第一时间便向康熙跪地叩首,山唿万岁。 “你们今天都吃饱了吗?”康熙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和颜悦色问道,“天冷了,有地方住吧?” “回皇爷的话,今儿早上,巡抚衙门里开了粥棚,还给咱们每人发了棉衣袄裤,巡抚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为首的老者掖了掖身上的棉衣,感激涕零地说道。 “今儿早上?噶礼,你不是跟朕在一块儿么,竟还有精力开设粥棚?”噶礼对此事实际毫不知情,康熙转头问他时,他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是大人在主持,是诰命夫人在主持吶!”老者憨厚一笑,露出两颗摇摇欲坠的黢黑牙齿。 “哦……是啊皇上,这件事是贱内在操持——”听老者这样说,噶礼一时彻底放松了,脸上渐渐舒展开来,“这事儿……都、都是奴才该做的,所以就不曾向您汇报。”
第438页 “这事儿有什么好瞒着的,你做得好啊!”康熙抬手替噶礼正了正衣冠,语气轻松道,“看来,朕是真误会你了啊!” “没……没有误会,是奴才做得不好,让皇上担心了!”噶礼觉得这忽上忽下的一天让他的心都快要裂开了,现在危机解除,他觉得说什么话都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您在这里咱们就能吃饱饭,求您多在咱们太原城待两天吧!”忽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大家一时听得愣住了。 “哈哈哈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康熙捧腹笑了两声,点头说道,“虽然朕相信噶礼一定会让大家过好这个冬天,但是既然你们这样想让朕多留两日,朕便依了你们的意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这些饥民们一同叩谢皇恩的噶礼直到把头险些叩破时,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梦,自己真的度过了这一场危机,他觉得大概是菩萨保佑,改日应该多去菩萨顶上香拜拜才好。 第237章 人非草木 “四哥, 我们前些日子看到那么多饥民没有饭吃,流离失所, 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回到住处, 胤祥想着白天经歷的一切, 心里不禁一时多了好几个问号。见胤禛坐在圈椅上气定神闲地喝茶,忙上前双手撑住凭几桌角问道,“四哥,你难道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这事儿很简单,噶礼贪墨是不假, 但是他有贵人相助。”胤禛毕竟比胤祥年长十来岁, 对人情世故有着更深刻的体悟, 只见胤禛捻着手中的紫檀佛珠, 向胤祥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听到饥民们的感谢时表情似乎不太对?” “唔……听四哥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一点儿!”胤祥仰着脖子努力回忆白天的情形, 托着脑袋道, “我当时还想呢, 这个噶礼怎么看上去好像挺意外似的!” “我猜想这棉衣和粮食八成不是噶礼自个儿预备的,这事儿对他来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胤禛起身走到胤祥跟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现在可以想一想, 帮噶礼的人会是谁呢?” “我记得自从噶礼弹劾陈鹏年大人的事情发生后, 汗阿玛便三令五申阿哥们不许私下结交大臣, 所以……帮噶礼的‘贵人’应该不会是八哥九哥他们吧?”胤祥首先想到噶礼与胤俄、胤禟的交集,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否认,“那……难道是——伯父?” “你说的不错,就是伯父裕亲王。”胤祥的这个答案让胤禛非常满意,他接过胤祥端来的茶水轻啜了一口,方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伯父的额涅是噶礼养父的姐姐,他老人家心地纯良,要是噶礼的夫人去走动,裕亲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是……就算伯父替噶礼安抚了饥民,噶礼贪污的事情也不会因此就被掩盖啊?”胤祥是法海教出来的学生,因此心中总有一股正义之气,只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是事情只要平息了,最终的结果只要是好的,噶礼就会得到很多民间的支持——想想那些饥民,当时对汗阿玛和噶礼的感谢多真诚啊!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胤禛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感嘆胤祥的天真,“这样一来,无论噶礼有没有贪污,反正现在是不能再动他了。” “那……他将来万一搜刮更多民脂民膏可怎么办呢?”胤祥听胤禛这样一说,神色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难道……汗阿玛就只能这么由着他胡作非为?” “你这傻小子!”胤禛听了胤祥的话,不禁扑哧一笑,伸手敲了敲他的后脑勺道,“汗阿玛当了四十多年的皇上,可比咱们有想法多了,这事儿且轮不着咱们操心呢!” “嘿嘿——四哥你说得对,汗阿玛肯定比咱们要聪明多了!”胤祥一时放下心来,决定听佟懿儿的话,不再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放在噶礼这件事上了。 “懿儿你说,这噶礼的夫人是怎么想到要求二哥替他们解围的呢?”正如胤禛所预料的那样,康熙早已察觉到噶礼的异常。现在他正坐在行宫的几案旁,望着噶礼言辞谄媚的奏摺皱紧眉头。 “皇上莫非已经问过裕亲王了?”佟懿儿拿着一件玄狐毛的湖蓝色暗团龙纹袄褂替康熙披上,揉了揉他已经有些僵硬的肩膀,“噶礼夫人真找过裕亲王么?” “二哥身子都那样了,朕、朕怎么忍心吶!”康熙拉住佟懿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仰头望着佟懿儿苦笑道,“再说……你觉得这事儿还要问么?除了二哥,还有谁肯在、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拉噶礼一把?” “让老百姓能吃饱饭,是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至于其他的事,咱们都可以从长计议对不对?”佟懿儿在康熙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柔声细语劝道,“既然裕亲王已经帮了太原城的百姓一把,他的好意您就先领个情,将来噶礼要是再做了什么不让您合意的事,新帐旧帐一起算也就是了。” “你也瞧见了,今儿那些老百姓,只是吃饱了一餐饭,有了一身棉袄穿,可是他们是真高兴吶!”闭上眼睛,康熙满眼都是那些一脸尘土却笑容洋溢的朴实面孔,一面说着,康熙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了,“那样简单的满足感,真是让朕觉得震撼……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蛇吞象都不满足的无底洞啊!”
第439页 “所以……您没有答应噶礼大人的请求,却答应了那些老百姓的挽留,对吗?”佟懿儿大概是这世上最懂得康熙的人了,“他们是真想让您留下来,因为只要您在这里多待一天,他们就能多喝一天粥。” “可是……明儿朕真的要走了——咱们这回还要去西安呢!”康熙忽然觉得坐久了大腿一阵酸痛,扶着佟懿儿的手站起身道,“如果只有朕在一个地方呆着,这个地方的老百姓才能吃饱穿暖,那朕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可不是么,以后总还得想想别的法子才是。”佟懿儿知道这次在山西境内待的时间已经够久,在宫外大队人马的开销也总归要比在宫内大些,“这些事儿都等着咱们回去以后慢慢想。噶礼夫人找裕亲王,也是因为想着他们沾亲带故好说话……再说裕亲王一向心善,听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贴补了自个儿的份例银子只怕也要帮他们一把的!” “是啊,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二哥对噶礼的关心,不就跟朕对二哥的关心是一回事么?”与佟懿儿在行宫院内漫步,康熙忽然释然不少,“罢了罢了,这件事朕暂时便不追究了,只希望那噶礼能多念着些二哥的好处,好自为之吧……” “胤禟,这个镯子——你回头亲自送给胤俄,就说拿给他赏人用。”去西安的半路歇脚时,济兰趁胤禟来向她请安的工夫将当日从噶礼夫人处得到的镯子交与他道,“这东西你要留给自个儿媳妇也行,是哄媳妇重要还是奔前程重要,可就全在你自个儿了。” “哟——这可是上乘的好翡翠啊,额涅哪儿得来的?”胤禟受秦道然影响,平日里也十分喜欢收藏那些晶莹剔透的玉石首饰,济兰给他的这个翡翠镯子显然是上等的好货,胤禟一眼瞧见,便一直目不转睛了。 “一个人情换来的,值不值?”济兰得意地敲了敲胤禟的脑袋,嗔怪道,“你这没出息的,看见这玩意儿就眼珠子都不会转啦?” “什么人情这么值钱?”胤禟自然知道济兰处处为他着想,若是说起人情来,对胤禟来说倒是比金银珠宝更加稀缺的资源。 “你额涅我一句话,救了那差点倒霉的噶礼一命,一个上等的翡翠镯子又算得了什么?”济兰想起自己的辉煌“战绩”,不禁将下巴翘得更高了一些,“他们要谢我的,将来只怕远不止这些呢!” “姜、姜还是老的辣啊!”胤禟自之前阴胤祉的事大大受挫后,一时心灰意冷了许多,济兰的话如今正如一团火苗一般,彻底重燃了胤禟心底的渴望,对自己的额涅,胤禟一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这是夸我还是寒碜我啊?额涅哪里就老了!”济兰年逾四十,却始终十分爱惜自己的容颜,生怕自己年老色衰,听到一个“老”字,她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一只樱桃小口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呸呸呸——是儿子不会说话,该掌嘴!”胤禟意识到自己说了济兰不爱听的,忙伸手轻轻扇了自己一耳光,笑着赔罪道,“额涅是……是风韵永驻,什、什么时候都好看!” “违心的话就别说了——你们啊,少让额涅操点心比什么都强!”济兰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乌黑的鬓角嘆息道,“你们这些年可是让我担惊受怕,我真怕哪一天我这天天拿何首乌洗的头髮变白咯!” “那不能够!”胤禟憨笑两声说道,“不就是何首乌么,往后儿子想着法子给您弄!” “要是……要是你真成了人上人,别说何首乌了,你什么都能满足额涅!”济兰说这些,当然不仅仅是想要一个孝顺儿子,更是盼着儿子有成为万乘之尊的一天,“这个镯子是额涅用人情给你换来的,你就是再喜欢,也要拿它来换人情——不要以为跟你八哥道歉之后就没事了,该哄着人家的时候,你一样不能疏忽。” “额涅的期待,儿子明白——要真有那么一天,别说这小小的一只镯子,什么东西不是咱们娘俩的?”胤禟咬了咬牙将那镯子仔细收好,向济兰作揖告辞道,“时候不早了,儿臣告退。” 看着这样野心勃勃的胤禟,济兰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四哥,方才我无意间瞧见八哥手里拿了一只翡翠镯子,感觉似乎是之前在噶礼夫人手上见过的!”胤禟果真将济兰给的翡翠镯子送给了胤俄,却不料这胤俄却喜欢拿在手上把玩,正巧让胤祥瞧见,临近西安府的那日,胤祥悄悄将此事做一个新闻说给胤禛听。 “如此说来,噶礼夫人跟八阿哥他们还是有来往了……”胤禛皱起眉头,陷入又一阵沉思当中。 第238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皇上、皇后娘娘, 这临潼县离西安府城尚有几十里路, 微臣等已在华清宫遗址修筑了行宫,不如今日暂在此地驻跸歇息如何?” 康熙在临潼歇脚时, 当地的县令赶紧趁着这难得的面圣机会到圣驾前请安示好, 满脸媚态,“津阳门南的小汤泉, 微臣已经收拾出来了。皇上、娘娘旅途劳顿,不如在此暂歇片刻如何?”
第440页 “朕不是说过了, 不需要为了朕来这一趟大兴工程么?”说起华清宫, 康熙与佟懿儿自然想起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来, 二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两眼,康熙立刻严肃地批评县令道, “当年唐明皇常年驻跸于此方才大兴土木,如今朕不过是偶尔驾幸一次, 如此大费周章, 让西安的百姓们如何看待朕, 又如何看待你们这些当父母官的呢?” “微……微臣只是想让皇上、娘娘这一路上能够舒服些,没有其他念头, 请……请圣上明鑑!”县令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很讨好的事,应该很快就能凭藉这项功绩飞黄腾达, 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猝不及防噼头盖脸的一顿骂。他整个人顿时有些懵了, 忙跪下地去连连叩首赔罪, “微臣考虑不周, 请皇上恕罪……微臣再、再也不敢了!” “罢了罢了——朕这辈子能来你们这儿几回?既然行宫都搭好了, 那朕今儿就暂住一晚也使得。回头在这行宫里头题几幅字,当地的士绅谁要是感兴趣,就买了罢,银子给你们县里贫困的百姓多谋些福利也是好的。”康熙知道木已成舟,刻意回绝了县令的好意反而是白费了已经花出去银两,索性顺势答应了下来,“朕就在梨园里住着,别的就不用费事了。” “皇上和娘娘舟车劳顿,不如就在温泉歇息歇息罢……”听康熙这样说,县令立刻又来了精神,一面将康熙与佟懿儿往津阳门引,“那温泉的水,对皮肤可是极有好处的,那池子里头啊,还有常开不败的莲花,也是一奇呢!” “县令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不必麻烦了。”康熙伸手示意县令不要继续说下去,与佟懿儿一道踏入梨园的门槛,嘱咐顾问行关上大门,不许旁人再来打扰。 “唉,皇上怎么不领情呢……”县令被关在门外,只好看着梨园的红门唉声嘆气,一时捶胸顿足,抱憾不已。 “那个华清池……里头有美人么?”胤禟见县令一脸失望,笑着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近前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美……美、美人?!”县令显然被胤禟的问话吓住了,看着胤禟意味深长笑着的脸许久之后,他这才慢慢有了一点主意,狠狠点头道,“贝勒爷说有……那就肯定有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白预备的。”胤禟从袖中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到县令手中,压低嗓子道,“把人伺候舒服了,日后还有的是你的好处!” “贝勒爷的意思,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县令收入原本就微薄,见了这两百两的银票自然是双眼发直,连连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目送胤禟离开。 “四哥你看,那县令望着九哥的背影笑呢!”胤祥与胤禛正打算四处走走,正巧望见县令目送胤禟的一幕。胤祥扯了扯胤禛的衣袖问道,“四哥,他们究竟是在密谋什么呢?” “要是你想知道,跟着这县令打探消息就是了!”胤禛这样说当然是一句玩笑,不料胤祥却当了真,把这话放在了心里。 “十三阿哥……我们跟着这个小县令干嘛呀?”用罢晚膳,胤祥便早早向佟懿儿以要温习功课为由告辞,拉着曹颀一同从行宫后院往县令衙门走去。曹颀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十分不解,“您不是说……要温书的么?” “嘘——今儿晚上没准有大事发生,你别说话,跟着我就是了!”胤祥轻轻敲了敲曹颀的脑袋,见县令府宅的门忽然开了,忙躲闪至一棵古松后面观察动静。 “你们都一个个排好队,打起精神来!”大门敞开,便有七八个妙龄少女身披红猩猩斗篷跟在县令身后鱼贯跨出府门,县令转身清点了人数,严厉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子爷,人家可是贵客——万一你们谁被主子爷看上了,那可是一辈子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这么多人伺候‘主子爷’……这主子爷得是什么来头啊!”胤祥离最后一位女子几尺远,带着曹颀一路跟踪,曹颀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忍不住喃喃自语。 “他们去的方向……不就是温泉么?”走了一段路,胤祥只觉得四周的水汽越来越重,周身涌起一股暖意。前头一阵橘黄色的灯火闪过,照见了石碑上的三个红字,果然就是华清池。 “可是不是听说……皇上不打算往汤泉沐浴的么?”曹颀发现事情果真有蹊跷,一时来了精神,“那这主子爷——” “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去看看——”不等曹颀拦着,胤祥已经三步并两步跟上去了。 “微臣给八贝勒爷请安!”混入华清池园子内部的胤祥躲在草丛中借着四周星星点点的灯光看见县令领着那披着斗篷的女子向胤俄请安,胤俄只随意披了一身碧青色的宁绸衫子在身上,连衣扣都解开了,显得十分不雅。 “你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银子吧!”胤俄的眼中一时充满美色,当即伸手抓了一个女子的玉臂就要解开她的斗篷。胤祥知道接下来的事必定不堪入目,忙愤愤不平地闪开离去了。
第441页 “四哥,八阿哥这样违背汗阿玛的意思胡来,咱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事发之后,胤祥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回去找胤禛商量、胤祥刚一进屋,便不由分说将自己所见的一切向胤禛汇报。 “你……你看清楚了真是八阿哥?!”胤禛虽然知道胤俄喜欢美色,但在华清池与多名女子戏水这种事还是大大出乎了胤禛的意料之外,“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胤祥觉得事不宜迟,只急得上去拉住胤禛的手道,“事不宜迟,得赶快告诉额涅才行!” “事情要是闹大了,汗阿玛的面子往哪儿搁?”胤禛虽然愤怒,可也知道应该保持理智,他按了按胤祥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道,“咱们去找胤禟!” “找九哥?能……能行吗?”胤祥忽然意识到,他今天晚上出于好奇心看到的一切与白天胤禟和县令密谋的一切大概密不可分,胤禛的决定不会有错,他决心从此刻开始听从胤禛的安排。 “稀客啊四哥,我正读书呢,您怎么倒有空过来闲聊?”在书斋翻着闲书的胤禟听人禀报胤禛与胤祥来访,心里忽然有些莫名地紧张,但打了帘子出来,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坐下喝杯茶?” “跟我们去温泉一趟吧,那儿的水泡茶更好喝不是吗?”胤禛瞥了瞥鬍鬚冷峻一笑,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怎……怎么忽然提起温泉来了?这我倒不明白了……”胤禟的神色一时慌张起来,他咧嘴笑了两下,“我竟不知四哥的喝茶品味如此挑剔啊——” “你不明白?那我念两句诗你懂不懂啊?”胤禛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吟哦道,“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汗阿玛不是说不许在那儿泡温泉么?”胤禟呵呵笑了两声,反而预备倒打一耙,“咱们……咱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你知道不许,你就让县令带着八弟去犯忌?”胤禛步步紧逼,脸都快和胤禟的脸贴在一起了,“卖个人情,丢人了是算八阿哥的,还是算汗阿玛的?” “你……你别血口喷人啊!”胤禟万万没想到胤禛竟然什么都知道了,他躲避着胤禛凌厉的目光,企图做最后的顽抗,“你……你胡说八道!” “那好,你要是不想让我们‘胡说八道’,就跟我们去阻止八阿哥胡来——只怕你不敢去吧?”胤禛挺直腰杆,向胤祥递去了一个胜利在望的眼神。 “有……有什么不敢的?去、去就去!”胤禟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胤禛的圈套了,除了束手就擒,他没有别的选择。闭上眼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胤禛胤祥兄弟便往华清池去了。 “你们……你们全都出去!”胤禟到了华清池,立刻哄散了那些围绕在胤俄身边的女人,沖胤俄喊道,“汗阿玛就快要来了,八哥你还不起来穿衣服!” “汗……汗阿玛——啊哟!”听到胤禟的提示,胤俄吓得一个激灵从水中站起身来,却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一跤,一时鼻青脸肿。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起来啊!”胤禟见身旁的僕从面露笑颜,一时生气,回头就是一巴掌。僕从这才捂着脸,上前扶起胤俄,又替他擦干净身子穿了干净衣服。 “嘶……疼——轻点儿!”穿衣服时,布料蹭到了胤俄手臂上的伤口,他不禁疼得叫了起来,又望了望四周问胤禟道,“汗……汗阿玛在哪儿呢?” “不是汗阿玛来了,是活祖宗来了!”胤禟一面说着,一面做了一个四的手势给胤俄会意,“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撤吧!” “真是扫兴——你怎么就让他发现了呢!”胤俄一瘸一拐地向胤禟走去,恨道,“你……你小子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我哪儿知道他在暗处盯着呢?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呢!”胤禟扶住胤俄,低声道,“他答应不告诉汗阿玛,我看你就知足吧!” “我……真扫兴!”胤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温泉,“怕是这辈子再也无福消受咯——” “四哥,这事儿……就这么了了?”面对这样的结果,胤祥显然是不大满意的,“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汗阿玛西巡,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再计较。”胤禛见胤祥身上衣服单薄,习惯性地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胤祥身上,“现在咱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事情不至于扩大,至于追究责任,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嗯……好吧!”胤祥仔细把胤禛的话放在心里过了一过,忽然觉得似乎很有几分道理,便点点头道,“在四哥发话以前,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的!” “快回去睡罢,免得被发现了!”胤禛一路护送胤祥到行宫后院门口,曹颀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冻得手足冰冷了。
第442页 第239章 皇上套路深 “胤俄, 你的脸怎么肿了?”翌日起驾往西安府去时, 大臣与阿哥们皆在行宫外迎候康熙与佟懿儿。走过胤俄身边时, 康熙见那胤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由诧异道,“昨儿不还好好的么?” “回……回汗阿玛的话,儿臣、儿臣只不过是昨儿夜里滑、滑了一跤,不……不碍事——”尽管胤俄已经尽力将头埋下去, 没想到眼尖的康熙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窘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话,“都、都是儿臣不小心, 下……下次注意。” “哦……这儿有个‘华清池’,竟没想到这华清池的华是湿滑的意思啊!”康熙这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一众大臣与阿哥们皆捧腹大笑, 唯有胤俄、胤禟兄弟以及那身后畏畏缩缩的县令笑不出来, 只能尴尬地咧嘴应付两下。 康熙右手握拳放在唇上咳嗽两声, 众人的笑声立刻止住了, 只见他环顾四周,忽然厉声问了一句,“临潼县令何在?” “微臣在……”县令听康熙在大庭广众之下传唤自己, 心中只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感觉众人望向自己的眼神都仿佛是过街老鼠一般。 “你怎么办的差事?竟让朕的阿哥,堂堂大清的贝勒爷,竟在你一个小小的临潼县摔得鼻青脸肿!”康熙仿佛是在“护犊子”一般, 冲着那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县令破口大骂, 一时把连同胤俄、胤禟在内的一众人等皆吓了一跳。 “微、微臣该死!皇……皇上恕罪啊!”县令早已心虚, 虽然做好准备迎接康熙的训斥,却万万没想到康熙竟会因胤俄脸上的伤而愤怒。县令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屁滚尿流,“都……都是奴才照顾不周!” “照顾不周?”康熙从鼻腔轻轻哼出一声笑来,指着县令的鼻子怒斥道,“朕看你就是照顾得太‘周到’了!传朕旨意,临潼县令违背圣意,铺张浪费,即日起就地罢官,着其回乡养老!” “皇、皇上,微臣冤枉啊!”接到这样的旨意,对县令而言无异于一场晴天霹雳,看着圣驾渐渐走远,县令只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十二万分的委屈,朝着康熙离去的方向几乎都快要把头磕破了,然而依旧无济于事。 “四哥……你说,汗阿玛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啊?”往西安的一路,骑在枣红色骏马上护驾前行的胤祥想着方才的一幕幕,不由心生困惑,向胤禛询问道,“我怎么觉得……汗阿玛好像是话里有话一样呢?” “汗阿玛一无所知才不正常呢!”胤禛穿着一身藏青色行服袍骑在一匹白马上悠然自得,显然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毫不吃惊,“你以为只有你偷偷跟去了,汗阿玛在华清池就没有眼线么?汗阿玛比咱们更关心舆论,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有机会败坏他的名声,败坏朝廷的名声。” “所以……汗阿玛是看破而不说破,给八哥他们留面子咯?”胤祥过去一直以为,但凡看到了这世上的不平之事就一定要想法子纠正,经过今天这样一场波折,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简单纯粹。 “唉……这个胤俄!”此时此刻在銮舆内,康熙与佟懿儿相对而坐,满面愁容,“朕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孩子的臭毛病,怕是这辈子难得改掉了——” “这八阿哥虽然有些贪恋美色,可若是没有人引起他的馋虫,他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的。”佟懿儿过去选修过一些心理学课程,对人的心理活动有一些深入的认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自信对胤俄这个人还是有些心得的,“您看他在京中,这么多年只要咱们给他控制了,他也不曾闹过什么丢人现眼的新闻来,不是么?” “是啊,之前的锦书丫头,还有……还有索宁!”康熙大脑中不断闪回胤俄当年的“风流业绩”,不禁摇头嘆息,扶了扶额头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若是没有你处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笑话来呢!” “懿儿是皇后,所有的阿哥都叫懿儿一声额涅,八阿哥的过失,懿儿自然也该放在心上才是。”佟懿儿将手轻轻搭在康熙肩头,轻言细语宽慰道,“阿哥里头,也就是保成和胤俄两个孩子失去了额涅——保成有一个好媳妇索宁,自然是用不着担心的,只是那胤俄……确实要麻烦些。” “朕倒觉得,胤俄的过失,宜妃和他那不省心的媳妇札克善要负八成的责任!”康熙想到昨夜曹頫向自己汇报的消息,整个人不禁一阵噁心,浑身汗毛直竖,“朕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让那郭络罗济兰进宫来,这个女人野心可大着呢,你看看她教出来的两个儿子,是什么东西!” “这主意也是当年塔娜姐姐拿的,那会子您根基不稳,自然……自然是要笼络人心的。”追忆当年,佟懿儿深知当初的的确确有许多无可奈何,想到济兰的家人屡次接驾时多有出力,佟懿儿还是觉得应该替济兰挽回一些颜面,“当初的事发生了也就发生了,现在的局面也不是某一个人造成的,多说无益。”
第443页 “如果是现在,朕绝对不会想着用纳妃子这种昏招来稳固自己的江山了!”康熙望着这个眼前陪了自己将近四十年的女人,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愧疚之意,将佟懿儿拥入怀中道,“那几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真是对不住——” “您是八岁登基,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人心服口服,过去走的弯路,也不过就是给未来的人一点教训罢了。”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的环境下,太皇太后能够想到的办法大概也是让康熙多纳一些妃子笼络各方势力,毕竟康熙的父亲和祖父也是这么做的。佟懿儿不愿意再纠结于过去,只希望康熙能够对未来多一点信心,“只要……只要将来的储君能够不再三妻四妾,那您的弯路也算没白走不是?” “那要是这样的话,八阿哥和九阿哥两个孩子就彻底断绝了继位的希望了!”康熙听了佟懿儿的祈愿,不由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朕心里早有想法了,你放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西安是汉唐时代国家的都城,康熙的车驾第一次进入西安城门时,甬道两旁跪满了迎接圣驾的官民,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场面十分震撼。 “朕启行前,曾说过想见见这西安有名的大儒二曲先生,你们可曾安排了?”到达行宫,康熙当着诸位皇子的面,向川陕总督抛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回……回皇上的话,奴才接到旨意后,屡次去拜访李先生,可……可纵使三顾茅庐,那李先生也称病不出——奴才……奴才实在是没法子,请皇上恕罪!”这甘陕总督是个地地道道的满洲子弟,自然不大能理解康熙为何要见一个布衣老者,但康熙既然问起,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应。 “胤祥,你可知道朕说的这位二曲先生是谁啊?”康熙没有回应川陕总督的请罪,却笑着回头将胤祥召到身前,和颜悦色问道。 “回汗阿玛,儿臣听法海师傅说过,这二曲先生姓李,名讳为颙,是久负盛名的大儒,与浙江的黄梨洲先生齐名。”这点小问题自然难不倒胤祥,他从容地在康熙面前打了个鞦韆儿,不疾不徐地答话。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么?”康熙抬了抬手示意胤祥起身,继续问道。 “儿臣听法海师傅说过,李先生自我大清定鼎以来,就一心着书立说,誓不出仕。康熙十八年,朝廷开设博学鸿词科招贤纳士,李先生仍称病不出,汗阿玛直唿可惜,所以此次想亲自见一见先生。”胤祥虽不大知道康熙此时此刻提及李颙的用意,却知道应该配合康熙,因而将自己从佟法海那儿了解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胤俄,你说——这个李先生他怎么样啊?”康熙向胤祥点了点头,又望向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胤俄嚷道,“你怎么看待此人?” “儿……儿臣以为,此人三番两次不领汗阿玛纡尊降贵的盛情,屡次称病不出……他、他这病分明是心病!”胤俄一向不喜欢读书,自然也就不喜欢读书人,在他看来,胤祥所说的李颙简直就是在“找死”,“他、他心念前明,罪该万死!” “汗阿玛,儿臣觉得八哥说得不对!”胤祥听到一个“死”字,眼神霎时变了,忙跪地叩首道,“儿臣方才见到了二曲先生的儿子拿着先生的书正预备呈现给您,如果二曲先生心念前朝,又岂会献书于您?” “哦?人在何处?”康熙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朝人群中张望,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布衣男子举着两册书走上前来,向康熙叩首。 “草民李慎言叩拜吾皇万岁!” “你是受你父亲李二曲先生的委託,前来向朕献书的?”康熙一面示意胤祥将李慎言手中的书转呈,一面和言细语问道,“你父亲身体如何了?” “回万岁,家父的确无法下榻,特委託草民面见圣上。家父说,皇上这样的圣明君主旷古罕见,天下士子皆应拜服。”李慎言俯首答话,听得一旁的胤俄哑口无言。 “你父亲的高洁情操也是世间罕有的——胤禛,呈上来!” 当胤禛拿出康熙事先写好的“操志高洁”御笔时,包括胤俄与甘陕总督在内的众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圣意难测。 第240章 江山代有熊孩出 “额涅您说, 这汗阿玛究竟是什么意思?”回京城后,胤禟想着当日在西安遭遇的一切,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临近年关, 趁着向济兰请安的工夫, 他索性向一贯心思活络的母亲讨个主意。 济兰身着品月色缎绣红梅纹衬衣, 外罩着墨色缂丝蝴蝶纹貂毛镶边大坎肩, 腿上盖着一面兔毛毯子斜靠在黄花梨贵妃榻上,端着一只镀金珐瑯掐丝暖炉, 斜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小白猫,一时不顺气,从几案上拿了一只橘子砸向它,那白猫受了惊吓, 转眼便熘没了踪影。济兰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是……是儿臣没用!”胤禟知道济兰是在指桑骂槐, 立刻跪地叩首,“儿臣让额涅失望了——” “我让你送镯子给他, 你就得寸进尺让他去华清池风流快活?”济兰在西安得知实情后,气得脸都绿了,现在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看到胤禟时, 失望透顶的济兰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汗阿玛都不去的地方你安排他去, 这是僭越你懂吗?!”
第444页 “儿……儿臣见那县令已经预备了, 汗阿玛却没有领情,浪费也是浪费,就想着借花献佛——”胤禟也是一时利令智昏,及至康熙查办临潼县令,他才知道自己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只可惜悔之晚矣。 “借花献佛?胤俄是你的‘佛’吗?”济兰摇了摇头苦笑道,“傻儿子,真是愚蠢至极!我让你拉拢他,是想让你哄着他好让他听你的话!现在你适得其反,让他出了这么大的糗,他以后还会听你的吗?还敢听你的吗?” “八哥他人又不聪明……哄两下也就没什么了——额涅不必太过担心!”胤禟原本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算得刚刚好,却没成想在华清池栽了一个大跟头,他一面很不甘心,一面又想以胤俄的性格哄好他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便向济兰解释道,“事情是儿臣没有考虑周全不假,可出糗终究还是他自个儿的贪婪作祟,您放心——就凭八哥现在这副模样,除了顺着儿臣,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可选了。” “哼,额涅在这儿为你担惊受怕,你倒是胸有成竹啊!”济兰见胤禟并未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气馁,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嘴角渐渐划过一丝笑容,“罢了罢了——未来的路终究还是你自个儿走的,就是摔了一嘴泥,额涅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替你擦擦嘴罢了!” “有您替儿臣擦嘴,就是儿臣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了!”见济兰不再责怪,胤禟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杌子上弯腰替济兰捶腿哄道,“儿臣今儿来,就是想让额涅痛痛快快骂儿臣一顿的——儿臣做了这么混帐的事,也活该被骂不是!” “算你识相——床底下那畜生八成是被吓着了,你把它哄出来顺顺毛吧!”济兰捂住嘴咯咯笑了两声,便打发胤禟去哄将床下受了惊吓的白猫了。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已到了腊八节,佟懿儿这日难得有空,便让玉衡提了一匣子腊八粥往上书房探望正在早读的胤祥,坐在几案前审查胤祥功课的佟法海见佟懿儿来了,忙起身行礼。 “法海兄弟请起,这儿没外人——你坐着就是!”佟懿儿抬了抬手示意法海免礼,又走到胤祥跟前见他专心习字,不禁连连点头,“皇上说得果真不错,十三阿哥的进步果然不小啊!” “这都是阿哥聪慧,奴才只不过在一旁督促答疑罢了。”佟法海这些年一直耐住寂寞教导胤祥,没有一日懈怠,今日得到堂姐的夸赞,他倒顿时有些不习惯了。 “儿臣给额涅请安!”一幅字写完,胤祥方才将玉管笔搁回笔架,向佟懿儿打了个鞦韆儿道,“额涅教导儿臣,写字的时候应当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是故儿臣只等写完才向额涅请安,还望额涅见谅!” “胤祥你做的对——来,到这边八仙桌跟你师傅一人吃一碗腊八粥暖暖身子!”佟懿儿牵起胤祥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冰凉凉的,忙握紧了替他捂着,“你瞧瞧你这手,冻得跟冰块似的!” “额涅、师傅,您二位先坐!”走到八仙桌前,胤祥先恭恭敬敬等着两位长辈坐了,自己方才坐下,见曹颀仍在自己身边站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杌子笑道,“桑哥儿,你也坐罢!” “阿哥客气了!桑哥儿是奴才,哪儿有跟主子同桌的道理?”玉衡一面码放着碗筷,一面替曹颀婉拒了胤祥的好意,“主子们吃着,奴才们在一旁好好伺候就是了!” “玉衡你这是说哪里话?从前我不是都说了,我们共经患难,早已像一家人一般,这会子你倒生分了!”佟懿儿听玉衡这么说,立刻佯装生气,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杌子命令道,“你也给我过来坐着!” “玉衡……玉衡遵旨——”佟懿儿这样说,玉衡也不得不从命坐了,曹颀见母亲坐下,也跟着入座。 “法海兄弟这些年无心朝堂,专心教导十三阿哥成才,实在是辛苦了!”佟懿儿此次前来倒也不为其他,只想藉此机会好好向堂弟表达谢意,“现在十三阿哥渐渐有机会列班,将来若不用每日上课了,皇上也就可以把你外放出去造福一方了!” “教导十三阿哥,是奴才应当应份的事,皇后娘娘客气了。”胤祥已经在佟法海这里学习了近十年,而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佟法海似乎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日子过得闲适从容。 “胤祥现在连大儒李二曲先生都知道,也是法海兄弟你的影响吧?”佟懿儿亲自替佟法海斟了一杯清茶,佟法海诚惶诚恐,连忙双手接了。 “李二曲先生的气节,但凡是读书人都会佩服的,奴才觉得这样的人值得十三阿哥学习,故而屡次向十三阿哥提及此人。”胤祥在西安的表现,佟法海这个做师傅的自然有所耳闻,想像当时的画面,佟法海不由面露微笑,由衷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骄傲。 “你这样做很好。皇上也屡屡跟我讲,这些前朝大儒不事二主,不贪恋功名利禄,是值得尊敬和推崇的榜样——忠心不变节是没有任何错的,只要他们认可我大清,就是最大的人心所向。”佟懿儿总听康熙说,这位堂弟极有个性,倘若不好好加以引导,只怕就会成为一匹失去控制的烈马,必须要让他知道康熙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才能让他踏踏实实效忠朝廷。
第445页 “皇上圣明,皇后娘娘圣明!”听了佟懿儿的转述,佟法海果然两眼放光,仿佛一下子成了一个很有力量的人似的。 “额涅,汗阿玛是不是想让法海师傅到外面去做官了?”与佟懿儿一道回承干宫的路上,胤祥后知后觉,忽然一阵怅惘,抬头望了望佟懿儿,“师傅是不是……就不能教儿臣了?” “你现在已经十五岁了,明年你就十六了——你师傅不能教你一辈子对不对?你得学会自学。”胤祥现在已经比佟懿儿高出许多了,情感上却依旧细腻。佟懿儿转身弹了弹胤祥衣袖上的雪子,莞尔道,“你不觉得以你师傅的才华,倘若一直留在你身边教书,也忒屈才了么?” “嗯……师傅心里,是有抱负的。”胤祥低头思忖片刻,忽然想明白了,抬头笑道,“儿臣明白了,师傅有师傅的人生,儿臣也有儿臣的人生——儿臣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该让师傅去更需要他的地方了!” “经过这一年的考察,我和你汗阿玛都觉得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你要更记得你的担当和责任,知道吗?”岁月如梭,佟懿儿觉得胤祥出生都仿佛是昨天的事一样,“当年为了避免索额图伤害你,额涅躲在江宁生下你——今年索额图死了,可你应该知道,人生的考验还多着呢!额涅能帮你挡住一个索额图,至于其他的困难,就要靠你们自己长点心了。” “儿臣知道,儿臣长大了——应该和四哥、靖月姐姐一起保护额涅和汗阿玛!”在西巡期间与胤禛的数次合作,使胤祥渐渐意识到未来还会充满无数风险和危机等着他们解决,即使佟懿儿今天不说这番话,胤祥也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切。 “对,你并不是单打独斗,你还有哥哥姐姐,还有桑哥儿这样的好朋友——对吗?”佟懿儿回头沖一直在搓手,跟在玉衡身边的曹颀笑了笑,“桑哥儿,以后好好跟着十三阿哥,我可把他拜託给你啦!” “奴……奴才一定好好照顾十三阿哥!”曹颀听到吩咐,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跪下地向佟懿儿行礼,“就……就像奴才的额涅当年陪伴您一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起来,我相信你。”佟懿儿欣慰地点了点头,几人说话便到了承干门,一前一后进去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进得院子,只见松贞正领着七岁的弘晖与初霁在梨树下玩雪,见了佟懿儿,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扑向佟懿儿求抱,佟懿儿一手搂着一个,笑得合不拢嘴。 “今儿有空带着孩子们过来啊,咱们进屋吧,屋里暖和!”佟懿儿一面示意松贞免礼,一面在孙儿们的前后簇拥下进了暖阁,“胤禛呢?” “年关了,他和汗阿玛忙着议事呢,让我先过来,说晚上回来用膳。”松贞见了胤祥,不由惊嘆道,“如今十三弟可真是精神了!怪不得你四哥老夸你呢!” “十三叔,你这么英俊,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我那天问阿玛我们什么时候有十三婶,阿玛打我屁股了——现在他不在,你悄悄告诉我好不好?”松贞与佟懿儿对话的时候,胤祥却被小侄子弘晖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问了一个让他迅速脸红的问题。 “小小年纪……小小年纪不学好,难怪你阿玛打你!”胤祥佯装生气,唬得弘晖一面连连说再也不敢了,一面央告胤祥千万别说出去。 第241章 相助未必要拔刀 “给外祖父请安!”康熙四十三年正月初三, 胤祥跟随佟懿儿一道往灯市口向佟国维请安。正是过年时候,正厅上一张朱漆戗金万字勾冰梅纹长桌上码放着各色糕点,底下俱铺了红纸,显得喜气洋洋。胤祥在红毯前跪着向佟国维叩首贺岁, 两旁坐着胤祥在朝堂上常常见到的大臣。 “奴才明珠、奴才马尔汉给皇后娘娘请安, 请十三阿哥安!”胤祥起身后, 一直坐在乌木七屏式扶手椅上的纳兰明珠和兆佳马尔汉即起身向佟懿儿与胤祥作揖, 佟懿儿在佟国维身边的紫檀雕西番莲纹扶手椅上坐了,示意二位大人免礼, 胤祥陪侍一旁。 “阿玛这府上今儿是热闹了,二位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佟懿儿接过侍女递来的奶茶轻啜了一口,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明珠右首的马尔汉。此人穿一身藏青地绛红团福纹冬袍,虽已年近六旬, 身材却依旧壮实笔挺,佟懿儿之所以关注他, 是因为忽然想起歷史上的马尔汉是胤祥的岳父,不知道今日这样的相见是否是老天爷的安排。 “唉, 娘娘您应该知道吧——去年山西、陕西、山东等地闹了旱灾,秋收很不好。到了去年十一二月里,大量的灾民逃到京畿地域讨饭吃,现在京郊还有不少饥民呢!”大概是因为遇到灾年的缘故, 今年开年, 佟国维的脸上明显没有往年那样的笑容了, 想到饥民的惨况, 佟国维不禁拍了拍大腿唉声嘆气起来。 “这个胤祥也知道!”佟国维的话使胤祥想起当初在太原府看到的境况,忍不住答应道,“儿臣和四哥去年跟着汗阿玛西巡,就有很多百姓食不果腹!” “是啊……现在他们都一路涌到京城来了,可见灾情有多严重!”佟国维向外孙投去欣赏的目光,又向佟懿儿说道,“今儿让明珠与马尔汉两位大人来,就是想要商议怎么赈济来京的灾民的事儿。”
第446页 “哦……现在正值年下,两位大人还来议事,真是辛苦了。”佟懿儿欠了欠身子,向二位大人表达由衷的谢意,“大清有您二位这样心繫百姓的父母官,实在是幸事!” “娘娘哪里话,皇上有一句诗云‘民脂民膏供尔禄’,奴才等吃的是老百姓供奉的银米,要是不为百姓谋福祉,那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明珠过去曾有过贪念,自从被弹劾降职后,这些年他心里到底渐渐明白过来了。何况现在胤禔已经没了继位的可能,身为叔姥爷的明珠也就渐渐断了过去的痴心妄想了。 “明珠大人所言甚是,替皇上操心民生,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是咱们做臣子应尽的本分,皇后娘娘谬赞了。”马尔汉人虽魁梧,一张嘴巴却不如明珠那般伶牙俐齿,只能跟在明珠后头低声附和,脸色还有些泛红了。 “这马尔汉大人也是真有意思,你一介武夫,从前也没听你说过那么些文绉绉的话,怎么今儿念起范仲淹的名句来了?”佟国维听了马尔汉的一番话,不禁咯咯笑起来,“你不是……最不喜欢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么?” “在国舅爷面前,奴才真是班门弄斧了——”马尔汉意识到自己的几句古语引出了佟国维的关注,不禁抓了抓后脑勺,向身后穿一身青色常服的俊俏小生笑了笑,“这都是犬子喜读诗书,奴才这个匹夫这才沾了点墨水,让娘娘、十三阿哥还有国舅爷见笑了——” “怎么,这位是——你家公子?”佟懿儿这才注意到马尔汉身后站着一位皮肤白皙的瘦高青年,大约和胤祥差不多大,生得眉清目秀,只安安静静地站在马尔汉身边,脸上挂着浅笑。 “欸……是、是啊!”听佟懿儿这么一问,马尔汉忽然倒有些尴尬了,忽然话锋一转道,“皇后娘娘、国舅爷,奴才以为……既然灾荒如此严重,不如由国舅爷牵头,向皇上提议让咱们这些在京的大户动员家族赈济灾民吧……让这些千里迢迢来京寻活路的灾民继续流离失所,也有损圣上名声不是?” “大人这主意不错,咱们佟佳氏一族人脉甚广,明珠大人与马尔汉大人家也都是望族——只要咱们一家出一点儿力,就能汇聚成大力量了!”佟国维正有此意,听马尔汉这样提议,当然连声应和。 “奴才等愿唯国舅爷马首是瞻!”明珠与马尔汉听佟国维这样表态,立刻起身响应起来。 “胤祥也愿听候外祖父差遣!”胤祥见状,亦忙出列向佟国维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参与意愿。 “我呀——是差遣不动咱们家的小伙子了!”见眼前的胤祥如此蓬勃向上,佟国维的心里不禁由衷感到欣慰,“外祖父年纪大了,你跟你表兄舜安颜他们一道干吧,外祖父我帮你们上上摺子也就是了!” “嗯,二位大人若有什么地方需要的,也只管来差遣就是。”胤祥走到明珠与马尔汉身边问候时,特意与马尔汉身后的青年相视一笑。 “阿哥是天潢贵胄,奴才们哪儿敢差遣您呢!”马尔汉见胤祥如此客气有礼,忙起身连连鞠躬,一时倒有些拘谨了。 康熙爱民如子,佟国维与明珠、马尔汉的联名奏疏在几日后就有了批文。胤祥在朝堂上留心记下了几位大人负责监管赈济的区域,打算需要的时候帮忙。 “十三弟——不好了!”这日胤祥原本在正阳门下与舜安颜、锦书夫妇一道引导灾民按顺序施粥,忽见一身戎装的靖月驰马狂奔,在胤祥近前急停下来,“宣武门那边出……出状况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那……锦书姐姐你们这边——”胤祥看了看眼前排成长龙的饥民队伍,又看了看舜安颜与锦书,着实有些替他们担忧。 “十三弟你别管了——骑我的马去吧!”舜安颜反应迅速,马上牵出自己的枣红马让胤祥赶紧离开,“咱们这儿你不用担心!” “那……多谢!靖月姐姐,咱们走吧!”事不宜迟,胤祥赶忙跨上马鞍,与靖月一道往宣武门去了。 “凭……凭什么我们比他们少?!”胤祥与靖月赶到时,只见马尔汉家的公子正被几个无赖样的男子包围,其中一个几乎都快把碗里的粥泼到马尔汉公子的脸上了。 “我……我已经说过了,所有人得到的量都是一样的,请你们不要再胡搅蛮缠了!”马尔汉公子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样,面对这些无理之人显然毫无办法,只觉得他嗓子都喊哑了,似乎依旧毫无用处。 “眼……眼见为实!就是少了!”其中一个无赖依旧不依不饶,拿着破碗便要往马尔汉公子身上蹭。 “少了又如何,少了你就可以无理取闹了吗?!”胤祥听了两句,不由怒火中烧,下马冲上前去挡在马尔汉公子前面吼道,“有话好好说,别围在这儿!” “不闹可以,把缺了的粥给咱们补上!不、不然就是你们伪善!”胤祥毕竟比马尔汉公子看着魁梧许多,无赖瞬间似乎有些认怂了,却仍旧嘟囔着诉说自己的需求。
第447页 “哪里缺了?分明是你们喝了一部分再来找茬的!”胤祥指了指眼前无赖唇上的鬍鬚道,“你们看,他的鬍子是湿的,说明他刚刚喝过了粥,才来挑事的!” “可……可不是吗?!”听了十三阿哥的话,许多人皆围了过来,对无赖指指点点,此时官兵赶到,立刻将几个无赖控制住了,众人皆拍手称快。 “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直接叫官兵来抓人呢?”恢復正常秩序后,胤祥与靖月陪着受了些惊吓的马尔汉家公子到粥棚后面一处空旷场地歇息。胤祥将自己腰间的水壶递给马尔汉公子道,“不嫌弃的话,喝口水吧?” “不……不用了!”马尔汉公子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声音听上去好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喏,喝这个吧——旁边刚打的井水!”原来到底是靖月心细,早到旁边向人讨了一碗水,马尔汉公子果然接了,咕嘟几口喝了个精光。 “多……多谢乐靖公主。”马尔汉公子搁下空碗,起身向靖月作揖,靖月忙摆手示意不用。马尔汉公子便又向胤祥作揖道,“多谢十三阿哥仗义相救……我没有叫人来,是因为不想为了这几个无理取闹的人影响了其他正常领粥的灾民——” “灾民里有真正需要救助的,肯定也有许多无理取闹的,对他们怎么能姑息呢?”胤祥一向心直口快,想着方才的危险状况,也忍不住为新认识的朋友担心,“你这样……他们会得寸进尺的!你要像你的阿玛一样,做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啊!” “好了好了十三弟!”靖月听他“训斥”得这样一本正经,不禁一阵好笑,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耳语道,“人家一副书生相,哪里经得起你这样说?给人家留点儿颜面嘛!” “男孩子有什么经不得说的……再说,我这也是为他着想啊!”胤祥见马尔汉的公子似乎真的有些挂不住了,一时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了,但嘴上还是不免小声对靖月嘟囔了两句,替自己辩解。旋即清了清嗓子,向马尔汉的公子道歉,“对……对不起啊,我……我方才是担心你,所以话说得有些重了,希望你多多包涵!” “十三阿哥批评的是,我记住了。”马尔汉的公子虽然有些羞涩,却也是个心胸宽广的,赶忙对胤祥报以一笑。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胤祥忽然发现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样好像太失礼了。 “回十三阿哥的话,我叫纳达齐。” “哈哈,那你就是马尔汉大人的七公子咯?”胤祥一听便知这nadaci是满文“第七”的意思,“大人起的名字还真是一目了然!” “阿玛也没读过什么书,让十三阿哥见笑了。”纳达齐以为胤祥是嫌自己的名字不够雅致,便耐心解释。 “这名字挺好的,我很喜欢——满人的名字一向直观,我还没有满文名字呢!”胤祥扭头向靖月问道,“为什么汗阿玛不给咱们起满文名字了?” “这你回去问汗阿玛吧,我可不知道!”靖月敲了敲胤祥的脑袋,忍俊不禁。 第242章 我家有个小九妹 “额涅,您为什么让我喊十三弟去帮纳达齐啊?”数日后靖月单独来向佟懿儿请安, 想起胤祥与纳达齐据理力争的样子还觉得好笑, “那小子看上去……确实没什么男人样子, 倒像个女孩子似的。” “你没看出来——她就是个女孩子么?”佟懿儿理了理靖月的衣袖, 凑到她耳边低语嗔怪道,“亏你还是一个女孩子的额涅呢!” “啊……”靖月被佟懿儿这句话一下子说懵了,转转眼珠仔细思量好一阵方才恍然大悟道, “额涅这样说……倒还真是!她的脖子都不曾凸起, 看样子的确更像个女子啊……可是为什么马尔汉大人要把好好的闺女打扮成公子呢?” “额涅原先也纳罕得很,那日在你外祖父家头一回见了那纳达齐,我就觉得奇怪, 便嘱咐你松贞嫂子替我查明——后来你松贞嫂子告诉我呀……”说到这里,佟懿儿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是怎么回事?”佟懿儿卖着关子, 靖月却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连连摇着佟懿儿的衣袖撒娇道, “靖月最怕话说一半的人了, 额涅您就别卖关子了!” “那马尔汉大人如今年逾花甲, 却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到了这个纳达齐,他实在接受不了没有儿子的事实,便一直让这纳达齐假充男孩养着——其实啊, 人家是个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佟懿儿一面说着, 一面摇头嘆道, “也是难为这纳达齐这么多年顶着个男孩的身份示人,想来她心里大概也不会好受吧……” “生女儿怎么了?我现在就只有一个盛骊,我和策凌就都觉得挺好的!”靖月打小就是康熙与佟懿儿的掌上明珠,从来也不曾觉得身为女子有何不妥,听佟懿儿说起纳达齐的这番经歷,不禁在心里替这个小妹妹愤愤不平起来,“马尔汉大人这样做,也太不在乎纳达齐妹妹的感受了!”
第448页 “你是我和你汗阿玛唯一的女儿,自然从小到大都被人像掌上明珠一样宠着。”佟懿儿拉了拉靖月的手,轻言细语道,“额涅很小的时候,也不知道你外祖父为什么那么想要一个儿子,还觉得他重男轻女呢!” “那……现在呢?”靖月听佟懿儿说起往事,不禁兴趣盎然,托着腮预备听佟懿儿说故事。 “至少现在,一个家族的爵位还是要男人来继承的,大部分的女子都不像你这般风风火火,能够出去独当一面——她们还是喜欢安安静静相夫教子一些。”佟懿儿很高兴教出了一个很有些超前意识的女儿,但是她也希望靖月能够理解她们所处的“现在”,“所以……虽然咱们知道男子和女子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对于盼着生儿子的人,咱们也应该理解和尊重。毕竟,很多现实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对吗?” “嗯……额涅的话,靖月明白了。”佟懿儿的话引发了靖月的思考,忽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可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帮助纳达齐妹妹呢?她……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女扮男装生活啊?” “所以,我才让你找胤祥当救兵啊!”佟懿儿意味深长地一笑,用眼神暗示靖月道,“现在你明白了罢?” “原来……额涅您是看准了一个儿媳妇啊!”靖月一拍大腿,这才恍然大悟,“额涅今儿要是不说破,靖月还真是想不到呢!” “当不当得了儿媳,这就是他们二人的造化了——不过我相信,胤祥这孩子一定能帮纳达齐恢復女儿身。再没有谁比这孩子更仗义了。”佟懿儿也知道自己现在似乎有些“刻意”了,但她也是真心想帮纳达齐这孩子的。 “九弟,咱们安排人去粥棚找茬,结果被胤祥那小子摆平了,真是晦气!”还未开春,胤俄畏畏缩缩拢着衣袖在府中的书房内来回踱步,朝铜痰盂里吐了一口唾沫道,“晦气,真是晦气,大过年的就开年不利!” “那是,皇后的儿子么,那是天生的圣人!”胤禟从托盘内抓了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冷笑道,“英雄救美哦!” “英雄救美?九弟你什么意思……我、我好像没明白。”听了胤禟一句“英雄救美”,胤俄不禁一头雾水,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你绝对想不到——马尔汉家的‘七公子’,其实啊……他就是个黄毛丫头!”胤禟走到胤俄身边,咬着耳朵说道,“那个马尔汉,他压根还没儿子吶!” “真的假的?!”胤俄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扭头望向胤禟道,“你可别耍我啊!” “八哥,瞧您这话说得!”胤禟将瓜子壳扔进铜制痰盂内,拍了拍手道,“这事儿啊都是公开的秘密了——那马尔汉也六十多岁的人了,妻妾成群,可临了也没生出一个儿子来,生到了第七个,他老人家忍不了了,就对外头说自己第七个孩子是个公子,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那……胤祥知道这事儿么?”自打去年在华清池吃够了亏,素日喜欢沾花惹草的胤俄近些时倒老实了不少,现在听说胤祥很有可能有了“风流韵事”,他的精神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一双平日里眯成缝的眼睛这会子瞪得老大。 “哼,说不知道你信么?”胤禟认定胤祥定是知道了纳达齐的真实身份才来相救,一时冷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呢,就等着看好戏吧!” “纳达齐,我怎么总觉得……你似乎一直开心不起来啊?”与纳达齐相处一些时日后,胤祥渐渐发现这个新朋友似乎总是郁郁寡欢,这日二人相约往京郊遛马,在一处空旷草场席地而坐时,胤祥又见纳达齐眼神忧郁地望着天空,不由替好朋友担心起来,“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啊……没、没有——十三阿哥您、您误会了!”纳达齐被胤祥的话拉回现实,一时红了脸摇摇头道,“十三阿哥替我解围,说那些话也是为我担忧,我……我怎么会生您的气呢!” “那……你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帮你!”得知纳达齐没有因为自己而生气,胤祥的神色一时轻松了不少,脸上也渐渐有了善意的笑容。 “其……其实——”纳达齐似乎难以启齿,当与胤祥四目相对,她终于咽了咽口水,想好了一套措辞,“我的一个堂亲,他家里生的全是女儿……到了后来,生到第九个女儿,那堂亲接受不了现实,便把我的九堂妹打扮成男孩养。可是……她跟我说,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正为她烦恼呢!” “竟有这样的事?你那个九堂妹真可怜!”胤祥听完纳达齐这样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看来做女孩没什么不好的。 “装几年也许还没什么关系……可是,总不能因为我的堂亲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就一直让我的九堂妹装男子吧!”看着胤祥真诚的眼睛,纳达齐的心忽然跳得更快了些,她只有低头摘了一只狗尾巴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万一……万一那九堂妹对哪家的公子动了心,那也不能嫁人么?”
第449页 “如果——如果是我看上了你的九堂妹,你的堂亲会不会就愿意让你的九堂妹恢復女儿身,做我的福晋了呢?”沉默半晌的胤祥忽然说出的一句话,让纳达齐着实吓了一大跳。 “十三阿哥……您、您都没有见过我的九堂妹,万一、万一她不是您喜欢的女子,您不会后悔吗?”纳达齐觉得胤祥的回答实在太出人意料了,她想过胤祥会“帮忙”,却想不到他竟想得出这样干脆利落的解决办法。 “你怎么不问……万一你九堂妹不同意怎么办呢!”胤祥后知后觉,忽然也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冒昧了,忙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我想……你的九堂妹跟你的关系一定很不错吧!她能跟你聊得来,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了。” “她、她说……只要是我为她找的夫婿,她都心甘情愿的。”纳达齐越发不敢直视胤祥的眼睛,更生怕胤祥看出她脸上有一种少女才有的娇羞。 “那你也不能太草率了——”不够敏感的胤祥显然没有观察到纳达齐的异样,他止住话头略思忖一番,方一本正经道,“这样吧……回头,我托你帮我转赠一幅去年传教士为我画的画像,附上我的几幅字画一併赠她,如果她看了喜欢的话……再答应也不迟。” “如果……如果十三阿哥不嫌麻烦的话——”见胤祥如此有诚意,纳达齐不禁激动地起身作揖向胤祥谢道,“那就……那就先替我的九堂妹谢过十三阿哥了——” “缘分这种事,说到底都是註定的——既然我遇到了你,又听说你九堂妹的遭遇,也许这就是月老给我和她牵的红线呢!”胤祥扶了扶纳达齐的臂膀,却明显感到她似乎有些在刻意往回缩似的,“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十三阿哥说得好——我正想着怎么帮她,您就挺身而出,这……这也是她的好造化。”纳达齐欣赏胤祥说的每个字,她的心也渐渐落了地,对未来开始有了新的期待。 “话可别说得太早!如果人家看不上我呢!”胤祥拍了拍纳达齐的肩膀,哈哈大笑。 第243章 一曲惊醒梦中人 “青青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且说康熙的万寿节将近,这日胤祥来承干宫请安,正打算向佟懿儿求教该如何为康熙祝寿之事。一进后殿, 只见靖月与松贞姑嫂二人头顶桥型镶玉相公帽, 手持诗画扇子,分别身着月白色与水粉色的梅兰图案帔衣, 足蹬三套云高靴, 在佟懿儿的指点下唱戏。胤祥见她们排演认真,便不吭声,先站在一旁观赏。 “靖月, 你唱‘英台若是女红妆’这句的时候, 扇子要抬起来,到‘配鸳鸯’的时候, 扇子得把脸这样遮一下,显得娇羞可爱一点!”佟懿儿见靖月只是照她教的把戏文唱出来, 便笑着上前手把手地指点, “喏, 像这样——” “额涅, 这曲子不像崑腔也不像弋阳腔啊, 这是什么戏啊?”靖月显然是学了大半天了, 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唱戏真的好麻烦, 汗阿玛真的会喜欢吗?” “这个啊,叫做越剧,是南方的一个剧种,现在还不流行呢!”佟懿儿说得当然是假话,越剧是她在穿越前喜欢的戏种,比京剧的诞生还要晚一点,更别提“流行”了。说话间,佟懿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胤祥,忙伸手招唿道,“胤祥你来啦,快进来!” “胤祥给额涅请安,给四嫂、靖月姐姐请安!”胤祥上前几步,先给大家打了个鞦韆儿,“刚才听见你们唱戏,所以就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不敢打扰。” “这不是你们汗阿玛的生日眼见着就要到了么,我让她们姑嫂俩联袂演一出新戏给你们汗阿玛贺寿——既然来了,你也看看罢!”佟懿儿伸手将胤祥拉到近前,又向靖月、松贞示意道,“你们继续吧!” “前面到了一条河,漂来一对大白鹅。雄的就在前面走,雌的后面叫哥哥。” “不见二鹅来开口,哪有雌鹅叫雄鹅?” “你不见雌鹅她对你微微笑,她笑你梁兄真像呆头鹅!” 靖月唱这一句时,佟懿儿原本希望她拿扇子敲一敲松贞的帽檐,却不料她转了转身子,倒俏皮地打了胤祥一下,胤祥摸了摸脑袋,小声嘟囔道,“祝英台小姐……你干嘛打我呀,我又不是‘呆头鹅’!” “啐!这里就数你最呆,事到如今窍未开!”靖月噗呲一笑,竟根据唱腔编出了一句唱词,一时把佟懿儿与松贞俱逗乐了。靖月转头望向佟懿儿道,“看他这样痴呆,不如我与松贞嫂子从‘你我鸿雁两分开’开始唱起吧!” “好好好,随你们了!”佟懿儿摸了摸胤祥的脑袋点头同意靖月的建议。 靖月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好架势向松贞唱道,“你我鸿雁两分开。” “问贤弟还有何事来交代?” “我临别想问你一句话,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第450页 “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 “额涅,这曲子……恐怕不适合在寿筵上演给汗阿玛看吧?”胤祥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小声向佟懿儿耳语问了一声,“要不要……换个唱段?” “嘘——她们正唱着,你就等她们唱完再提意见可好?”佟懿儿低下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意味深长地对胤祥一笑。胤祥觉得佟懿儿有些不对劲,弄得他一头雾水,却也只好接着看靖月与松贞表演。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 “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就是我家小九妹,不知你梁兄可喜爱?” 听到靖月唱到“小九妹”时,原本坐着喝奶茶的胤祥一口茶喷出来,要不是靖月与松贞躲闪及时,新做的戏服就要脏了。 “胤祥你怎么了,小心呛着!”佟懿儿一面替胤祥拍背,一面暗示靖月、松贞目的达成,已经可以撤了,仍是一副吃惊的口气,“这么大人了,喝东西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 “额……额涅,儿臣——儿臣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先……先告退了!”胤祥的整个面部骤然红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好像在发烧一般。 “既然心里有事,那就去做吧,免得吃饭时再噎着可就不好了!”佟懿儿拿帕子擦了擦胤祥的嘴角,柔声嘱咐道,“去吧,路上当心些!” “去吧呆头鹅,跑两步你就能飞起来了!”靖月见“任务”达成,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拿胤祥开起玩笑来。 “纳达齐——我知道你……我知道你说的九堂妹是什么意思了!”将纳达齐约到马尔汉府的一处僻静地方,胤祥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方才顺过气来,用颤抖的声音向纳达齐说道,“对……对不起,我实在是个呆子,竟然到现在才……才明白你的暗示——” “十三阿哥,该是纳达齐向您抱歉才对……”纳达齐对胤祥的来访颇感意外,她本来还等着胤祥真的送来自己的画像和题诗托她“转交”,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胤祥的抱歉,“我阿玛让我女扮男装的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您……那天情急之下才编出了一个九堂妹,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您原谅。” “是我……是我太愚钝了——你一个女孩子肯定不想把很多事言明,是我不够敏感……”胤祥低下头不敢直视纳达齐的眼睛,他这才发现佟懿儿她们是早就知道了真相,故意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来提点他,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一人而已。想到之前不明真相时对纳达齐的“冒犯”,胤祥感到十分惭愧,“那……十三阿哥现在知道了真相,你还愿意接受我吗?”纳达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嘴里扑出来了,但是这是她现在必须面对的问题。 “纳达齐,你愿意让我保护你吗?”胤祥没有回答纳达齐的问题,他只是掏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纳达齐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温柔道,“我知道你想大大方方做一个女子,我可以帮你——帮你成为你自己。”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纳达齐点了点头,觉得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了。 “当然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一步要走。”胤祥看着纳达齐依旧有些忐忑不安的眼神,心中已经开始酝酿起未来的行动。 “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的纳达齐在听到胤祥那句“当然可以”之后,忽然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纳达齐,你要明白我可以做你的后盾和依靠,但你并非要对我言听计从——我是来跟你商量的,这件事只有你有勇气主动迈出这一步,我们才能争取到自己的未来。”胤祥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搭在纳达齐的肩膀上道,“你有权利做一个正常的女子,但是即使身为女子,将来为人妻为人母,你也要知道你是纳达齐,你不止属于我一个人。” “我……我从小就听我阿玛的话,打心眼里认同自己是个男人——十三阿哥你知道吗?我听话听惯了,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做……做自己。”胤祥的话让纳达齐终于忍不住落泪,那泪水并非是脆弱,而是积压多年的抑郁宣洩,“也许……也许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勇敢果决的女子,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到……如果你对这样的我感到失望,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对……对不起纳达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胤祥原本是想给纳达齐一点信心,却不料竟招惹了她的眼泪,他不禁在心中责怪自己实在是嘴笨,一时手足无措,想了想终究还是木讷地将纳达齐一把拥入怀中哄道,“我果真是一个不解风情,不懂女人心的‘呆头鹅’!纳达齐……把我方才说过的话都忘了吧!如果你需要依靠我,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至于其他的事,就……就交给时间吧!”
第451页 “谢谢你……你说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哭了一会儿,纳达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了,忙从胤祥的怀抱中起身,擦了擦眼角,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十三阿哥说的话都挺有道理的……只可惜我自个儿不够争气——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你只管吩咐就是了。” “现在我改主意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安安心心在家等消息就是了。”纳达齐的眼泪使胤祥明白自己的过度理想化计划也许并不一定能够落实。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既然选择了这个女子做自己的伴侣,就应该替她承担起一切,“这件事你知道太多,于你而言可能反而是个压力。现在我们是一体的,你的压力就是我的压力,有我替你扛着!” “好……十三阿哥的大恩大德,纳达齐愿用一生来报答!”纳达齐向胤祥微微一福,觉得遇到这样的男子简直是老天爷对自己特别的眷顾。 “这不是什么大恩大德,这是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该做的——”胤祥牵起纳达齐的纤纤玉手,颇不好意思地说道,“只是……只是我这个人的的确确不太能够懂得别人的心思——就像今天,本来是好意……却惹出了你的眼泪……我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了,所以以后……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请你一定直言不讳说出来。我想……我想慢慢懂得你。” “好,这个——我一定做到。”纳达齐笑得很灿烂,夕阳洒在她脸上,胤祥觉得她更美了。 第244章 智取马尔汉 “额涅, 原谅儿臣后知后觉, 竟没有看懂靖月姐姐和四嫂的暗示——”是夜用罢晚膳, 胤祥悄悄来到佟懿儿的卧房,颇不好意思地向坐在妆镜台前的佟懿儿抱歉道,“儿臣……儿臣真是个‘呆头鹅’了!” “你去找纳达齐了?”佟懿儿从镜子里看见胤祥的脸比桌上的柿饼还红, 便灿然一笑道,“你的‘祝英台’怎么说的?” “额涅……我喜欢她, 所以——所以我想帮助她。”胤祥害羞了一阵,忽然想起纳达齐的眼泪,一时清了清嗓子, 换了副语气坚定道,“如果不让纳达齐光明正大地恢復女儿身,我和她也没办法在一起。” “你已经向她许诺, 要娶她为妻了?”佟懿儿看着镜中胤祥这张依旧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忽然觉得自己孩子真是有些傻气可爱,“你今儿来找我,必定是已经拿了主意了。” “是……儿臣、儿臣未曾汇报汗阿玛和额涅, 自作主张决定了终身大事, 还请额涅恕罪!”胤祥知道自己这样“私定终身”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敢做就要敢担当, 胤祥双膝跪地, 主动向佟懿儿承认了自己不妥当的地方。 “你这不叫自作主张, 只不过是明白我的意思罢了——” 佟懿儿摇了摇头, 款款起身牵起胤祥的手道, “我的意思也就是你汗阿玛的意思,我们只不过是不想强迫,乱点鸳鸯谱,借着时机制造机会让你们二人顺其自然罢了。” “所以……您是什么时候看上纳达齐的?”佟懿儿的话让胤祥不禁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阿玛和额涅为了自己的婚事竟费了这么大的一番工夫,真可以用“良苦用心”来形容了。 “就是在你外祖父家拜年的时候呀——”佟懿儿见胤祥一时有些痴痴傻傻,不由捂嘴偷笑一回,“那之后不久,我就打听到纳达齐是马尔汉大人的第七个女儿了。所以就和你汗阿玛还有你姐姐、你四嫂他们商量怎么撮合你们呢!” “所以……所以赈灾那次靖月姐姐叫我去解围,是……是有意让我去的?!”胤祥拍了拍大脑,只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可我竟然到今天才发现纳达齐是个女儿身——我真是太迟钝了!” “要说动心呢,额涅估计呀反倒是纳达齐那孩子先看上你了。”佟懿儿替胤祥理了理衣袖,欣赏着这副与康熙颇为相似,且完美无瑕的脸孔,像欣赏自己塑造的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般,“咱们的胤祥英俊挺拔,一表人才,是个女孩子就会动心了。” “儿臣……儿臣哪有额涅说得这么好啊——”胤祥憨憨一笑,扶佟懿儿到贵妃榻前坐下,又替她拿了金丝软枕靠在后背保护腰部,一面替佟懿儿揉肩,一面羞涩道,“纳达齐能看上儿臣,大约只不过是因为儿臣待她真诚罢了!” “好一个‘只不过’!”母俩正说着话,穿着一身月白色宁绸长衫的康熙掀帘而入,用扇子敲了敲手掌赞许道,“虽然是‘只不过’,但‘真诚’二字其实是这世上最难求得的东西!” “儿……儿臣给汗阿玛请安!”康熙的夸赞让胤祥一时更加无所适从了,请过安后,胤祥紧张得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哪儿放。 “你和兆佳姑娘的事,你额涅先前已经跟朕说过了——你们俩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朕也同意你们的婚事。”康熙拍了拍胤祥的肩膀,感慨万千,“一眨眼,朕最小的儿子也要成亲了,真是岁月如梭啊——”
第452页 “多谢汗阿玛成全,只是……”得到康熙的亲口肯定,胤祥心中也更有勇气了些。想到纳达齐的顾虑,胤祥的眉头又不禁微微皱了起来,“儿臣与纳达齐,现在还有一桩心事不曾了结,请汗阿玛指点。” “不是你们的心结,而是马尔汉大人的心结吧!”康熙坐到佟懿儿身边,与佟懿儿相视一笑,“朕和你额涅觉得啊,这个心结你去解最合适了。” “儿臣?儿臣……儿臣能说动一个那么——”胤祥本以为可以向康熙讨一道圣旨解决一切,没想到康熙竟把这个烫手山芋扔还给他了。 “那么顽固的老头儿?”康熙知道胤祥肯定不好意思说自己未来的岳丈顽固,索性替他说了,“你刚刚说,纳达齐看上你不过是因为你待她真诚,那现在——如果你想说服马尔汉把自个儿当儿子养大的闺女嫁给你,你可不可以也试着对他真诚?” “儿……儿臣明白了!谢汗阿玛指点!”康熙的一番话使胤祥茅塞顿开,离开佟懿儿卧房时,他已觉得信心满满。 “十三阿哥今日来,奴才这府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翌日晌午过后,胤祥的造访使马尔汉倍感荣幸,他连忙吩咐家丁端茶倒水送上茶点,招唿胤祥入座,“您今日来,是找我们家老七的吧——奴才这就差人把他叫来!” “不,马尔汉大人——我今日是特意来找您的,您坐着就好!”胤祥拦住马尔汉起身,真诚笑道,“有纳达齐在,说话恐怕反而不方便。” “哦……那您、那您尽管吩咐!”马尔汉被胤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只得笑着欠了欠身子。 “吩咐谈不上——只不过是想跟大人聊聊天罢了!”胤祥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方道,“听纳达齐说,马尔汉大人跟着令公子学了不少汉人的东西。不知……不知大人您可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说?” “哦……听纳达齐说过,好像是祝英台与梁山伯结拜读书什么的……我也记不大清了!”马尔汉其实是知道祝英台女扮男装的典故的,只是现在胤祥问起,他只想呵呵一笑矇混过去。 “那祝英台,是为了求一个读书的机会才扮作男子的,不知道令公子提到不曾。”胤祥见马尔汉眼角划过一丝紧张神色,顿时打算乘胜追击,“那日我与他感嘆,这世上有的是想做男子而不得的女子,没想到她亦反问我一句,‘那十三阿哥可相信,这世上亦有想做女子而不得的女子呢?’我听了大惊失色,今日特来向您讨教。” “奴……奴才该死,不该一直将纳达齐充男孩养着……自、自欺欺人,请十三阿哥恕罪!”马尔汉是个粗人,将那纳达齐从小当男孩养,只不过希望有一天真能让他有一个儿子。他本想多瞒两年再让纳达齐婚嫁,却不料胤祥今日直接把话说开了,马尔汉一时无地自容,只得跪地请罪。 “您起来,这是在您自个儿家里,您不必紧张!”见马尔汉承认,胤祥的心也就渐渐踏实了,起身扶住马尔汉让他坐下,温言细语道,“您的事,令爱都已经告诉过我了,您盼着儿子的心情可以理解,我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 “唉……其实我知道纸包不住火,也一直没有给纳达齐上过玉牒——说她是儿子,只是当时有些虚荣心罢了!”马尔汉摇头嘆气,喃喃自语道,“我本以为假充她是儿子,没准几年后能真给咱们兆佳氏带来香火,谁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家还是没有男丁——不瞒您说,要是这两年奴才还生不出儿子,奴才是打算让她恢復女儿身,随便找个不出名的小户人家嫁了的……” “纳达齐对您孝顺备至,自她出生时便遵从您的吩咐做一个小少爷——如果您将来随意将她嫁人,是不是太辜负这样的好女儿了?”胤祥听了马尔汉的话,心里不免一阵难过,“倘若……倘若她现在已经心有所属,您愿不愿意成全她?” “这……难道十三阿哥您——”马尔汉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胤祥的来意,错愕地看着胤祥严肃的眼睛。 “对,我与纳达齐已经两情相悦了,希望马尔汉大人成全。”胤祥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眼都掷地有声。 “这……这小丫头何德何能,怎么配得上您这样的天潢贵胄呢——”马尔汉的内心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您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装作是您的儿子,没有抱怨过一句,只为保存阿玛的颜面——只凭这一点,她就值得我去爱护她。希望您给她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胤祥忽然郑重其事地跪下地去,向马尔汉叩首,“请大人成全!” “十……十三阿哥——”马尔汉诚惶诚恐,面对胤祥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角的泪水和着头上的冷汗不断渗出,“奴才……奴才知错了!”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胤祥听到这句话,立刻抬起头来,眼中光芒四射。 “只……只要皇上下旨——”马尔汉扶住胤祥,喃喃说道。
第453页 “不,您要先告诉所有人纳达齐是您的女儿,让她恢復女儿身!”胤祥打断马尔汉,斩钉截铁地说。 “好……奴、奴才遵旨!”马尔汉忽然觉得自己这一向的自欺欺人实在是太荒唐了——看来他註定要因为此事被自己的同僚嘲笑,他仰头长嘆道,“就让奴才替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的谈资吧……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大人,以后我娶了纳达齐,也要叫您一声阿玛,您放心——我会像儿子一样孝顺您,保护您的。”胤祥见马尔汉落寞的眼神,不由真诚地安慰他道,“您放心。” 马尔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哽咽得说不出半个字了。 第245章 到底唱哪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月十八是康熙的寿辰, 在京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在畅春园九经三事殿向康熙行礼贺寿,殿内一时热闹非凡。 “众爱卿平身——本来, 朕一向是不喜欢过寿辰的。”正坐在紫檀剔红嵌铜龙纹宝座上的康熙转头望向坐在左手边绣墩上的裕亲王, 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可是前些时裕亲王说,他一定要为朕贺寿一回。兄长盛情,做弟弟的不好推辞, 遂从其请。” “父皇与裕亲王兄弟情深,实在是儿臣等学习的楷模!”胤褆与胤礽兄弟俩作为阿哥们当中现有的唯二两位亲王, 听了康熙所言, 立刻起身向康熙行礼。其余阿哥们俱随其后, 应声附和。 “启禀父皇, 儿臣等特请了南府戏班为您做贺寿演出, 请您与裕亲王移驾观赏。”根据佟懿儿的吩咐, 胤禛伺时向康熙与裕亲王发出邀请。一旁的胤祥悄悄握紧双拳, 内心很是紧张。 “难得阿哥们有心,二哥咱们现在就去吧——”康熙颔首一笑, 起身搀扶住裕亲王走下丹墀, 又抬头望向在场的大臣们道,“众位爱卿,机会难得,不如你们也一同前去如何?” “奴才等遵旨——”站在明珠身后的马尔汉与康熙四目相对, 忽然心虚了起来, 一时低下头去。 “启禀皇上, 这是今日折子戏的戏单,请您过目。”顾问行双手捧过红漆木托盘,将大红色的戏单摺子呈现在康熙面前。 “朕看,就唱这齣《十八相送》吧!”康熙只随意翻看了两眼,便钦点了自己要看的剧目。 “这《十八相送》是唱的哪出啊?”坐在康熙后面的胤礽从小到大也受康熙的耳濡目染,很喜欢听戏,听过的戏本子也不少了,听到康熙说了一句《十八相送》,胤礽还是有些懵,扭头悄声问坐在自己身边的胤禛,“新戏么?” “嘿嘿,一会儿二哥你看看就知道了!”胤禛神秘一笑,和胤礽卖起关子来。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一阵悦耳的前奏过后,扮成祝英台的靖月与扮成梁山伯的松贞携手而来,碰巧戏台前正有一株玉兰树,两只喜鹊在上头喳喳鸣叫,十分应景。 “哟,这……这不是靖月妹妹和你媳妇么?”尽管唱戏多有装扮,但眼尖的胤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靖月和松贞,笑着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道,“你倒开明,肯让你媳妇抛头露面!” “为汗阿玛贺寿嘛——”胤禛早已不觉得女子外出见人有何不妥,只暗笑胤礽还有些“石板”,“再说,二哥难道忘了,松贞从前便常年跟随她阿玛在蒙古呢!二嫂从前不也是独当一面的,难不成……您还要把二嫂藏着掖着不见人么?!” “你呀你呀——一张嘴比谁都厉害!”胤礽做出一副甘拜下风的表情向胤禛连连作揖告饶,“我这回算是怕了你了——算二哥我说错了,成么!” “好好看戏吧,好戏还在后头呢!”胤禛说这话时特意瞟了一眼坐在后头的胤祥,只见他哪里还有心思看戏,只是不停地咬着嘴唇,紧张不已。 “恭祝汗阿玛万寿无疆!”一曲终了,靖月与松贞理了理情绪,带着所有扮戏、伴奏的人员一道向康熙请安贺寿。 “乐靖公主、四福晋你们有心了!”康熙言明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唱戏的不是别人,正是靖月与松贞,不由大吃一惊。官员们纷纷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 “全凭额涅教导,儿臣等初学此戏,希望没有让汗阿玛失望。”松贞上前一步,裊裊婷婷向康熙行礼。 “两个小女子,抛头露脸的——也亏她们想得出来!”胤俄见了此情此景,不禁偷偷向胤禟耳语,眼神中满是嫌弃与不屑,“也就是汗阿玛向着佟家,不然还不知道把他们骂成什么样呢!” “八哥,少说两句!当心被人听去了!”胤禟皱了皱眉头,示意胤俄注意说话场合。 “皇后今日要为孝康章皇后祈福祝祷,所以没有过来,但是她的心意朕收到了。”康熙不愿意大肆操办寿筵,主要是因为想着自己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但是今年为着胤祥的婚事,康熙不得不破例开宴演戏热闹一回。佟懿儿便提议由她在佛堂诵经祷祝,纪念康熙的生母。说罢,康熙扭头向马尔汉说道,“马尔汉,朕听皇后说,你的堂亲当中有个晚辈,明明是女孩子,却被家里当男孩一样养着——跟这戏里的祝英台一样女扮男装,有这么一回事么?”
第454页 “回……回皇上话,奴才、奴才实在有欺君之罪啊!”马尔汉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他闭了闭眼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出列向康熙叩首请罪,“奴才罪该万死!” “你功勋卓着,怎么会犯欺君之罪呢,朕倒不明白了。”康熙装作一副十分诧异的样子,走到马尔汉面前低头问道,“爱卿不妨说明白一些?” “启禀皇上,那个男扮男装的晚辈,不是奴才的堂亲,是……是奴才的小女儿纳达齐——”马尔汉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哦……所以,早听说你生有一子,其实是女儿咯?”康熙抬了抬手,转身面向众大臣道,“大傢伙儿觉得,这事儿应当如何处置啊?” “儿臣以为,马尔汉大人此举实乃荒唐,应当降职罚俸!”胤俄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时机成熟,赶紧出列表态。 “哦,荒唐?此话怎讲?”康熙仍然不紧不慢,望向胤俄询问。 “明明是一个女儿,却哄骗大家自己有一个公子,且让那位小姐在众人面前终日以假面目示人。试问,将来还有谁会娶这位小姐为妻?”胤俄知道胤祥八成和纳达齐有牵扯,现在故意这样说,只是想激怒胤祥,好看他的笑话。 “汗阿玛,儿臣有话要说。”胤祥见时机成熟,便不疾不徐地出来作揖,表情十分镇定自若。 “你说吧,大伙儿都听着呢。”康熙给了胤祥一个肯定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儿臣以为,马尔汉大人今日有勇气借着一出新戏说出自家隐藏多年的秘密,已经是勇气可嘉了,恳请汗阿玛念在大人对大清忠心耿耿,只不过是因为求子心切而一时煳涂的份儿上,宽容大人的过失。”胤祥开口说的这一番话便已大大出乎了胤俄与胤禟的意料,他并没有直接求康熙将纳达齐指婚于他,反而为马尔汉求起请来。 “那……八阿哥说马尔汉大人荒唐,会耽搁女儿的婚事,你怎么看呢?”康熙没有立即表态,只是继续追问。 “马尔汉大人这么做,确实给他的小女儿造成了困扰。但儿臣以为,这不足以成为对马尔汉大人问罪的理由。”胤祥说话的语气一直十分冷静,就连自认为对胤祥已经十分了解的胤禛,见了此情此景亦觉得不可思议。只听胤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儿臣与马尔汉的小女儿有过一段时间的往来。那时候儿臣并不知道纳达齐是女儿身,但觉得她的学识、人品确实好过不少同龄人。这就说明,虽然马尔汉大人欺骗了大家,但是他对这个女儿的的确确是关心爱护,且仔细栽培的。纳达齐多次告诉我,她很尊重,很欣赏自己的阿玛,所以才愿意一直迎合着大人的求子心切,装这么的多年的男儿身。” “奴才……奴才实在是煳涂,请皇上、十三阿哥恕罪!”胤祥的一席话虽然语气平静,却说得马尔汉涕泪交流,心里十二万分地觉得愧对自己的小女儿。 “胤祥,那如果……朕今日当着你诸位兄弟,你伯父,还有这么多朝臣们的面,把你说的这个女孩许配给你做福晋,你会不会领旨呢?” 胤俄与胤禟听到康熙说这句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所期待的那个笑话,终究没有变成现实。 “儿臣谢汗阿玛赐婚!”终于得到这个期盼已久的旨意,即使竭力掩盖自己内心的激动,他颤抖的声音以及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胤俄,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你说的那个后果并没有出现,那么……你觉得朕还应不应该治马尔汉大人的罪啊?”见胤俄已经呆若木鸡,康熙忽然抬高嗓门问了一声。 “今儿……今儿是汗阿玛的寿辰,又、又逢十三阿哥赐婚,真……真是双喜临门!”胤俄虽然不聪明,可也知道如果自己再胡搅蛮缠下去,今天在畅春园闹笑话的人就是自己,赶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既……既然尘埃落定,那儿臣也就……也就没什么异议了。” “好,既然如此,那咱们接着看戏吧,下一出是——”康熙笑着示意大家回座位,又望向顾问行问道。 “回皇上,下一出是崑腔《牡丹亭》中的《游园》。” 康熙朝顾问行点了点头,顾问行拍了拍手掌,丝竹之声便又次第响起了。 第250章 万里江山一局棋 “胤祥, 这回你能如愿以偿娶得心上人, 可多亏了你额涅啊!”热闹的寿筵结束, 是夜康熙与子女们一道齐聚兰藻斋用膳。晚膳过后,康熙与佟懿儿一道往院内的一处凉亭的石桌边坐了, 又示意孩子们都坐, 笑盈盈向胤祥道,“真羡慕你有这样的额涅,什么事都替你想得周到,你只要照着做也就是了。” “你别听你汗阿玛说的,他逗你吶!”佟懿儿轻轻敲了敲康熙的肩膀,嗔笑道,“也是这孩子他自个儿知道要做什么, 我这个做额涅的才能使得上劲儿不是?他要是光知道听额涅的话, 哪还有今天?” “要我说,也多亏十三弟还不算太呆, 没枉费我和松贞嫂子苦练那么些时候——”靖月替众人一一斟上茶水, 佯装咳嗽两声,“咳咳……我吊了这么多天嗓子,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第455页 “多……多谢姐姐和四嫂撮合姻缘, 胤祥感激不尽!”胤祥想起自己之前的“不解风情”, 顿时觉得羞惭, 举起面前的茶盏向二位“媒人”敬酒道, “胤祥以茶代酒, 多谢二位玉成好事!” “十三弟不必客气, 做姐姐做嫂嫂的,本来就该把自家兄弟的婚事放心上。”松贞见胤祥终于要成家,心里也由衷为他感到高兴,顺便开玩笑道,“我呀,还不是怕你一天到晚粘着你四哥,他都没空回家陪孩子了!” “汗阿玛和额涅可在呢,你可别当着大伙儿的面揭我的短啊!”胤禛正坐在一旁“看戏”,却不料被松贞拉下了水,他不禁连发牢骚,小声嘟囔道,“给……给我留点面子嘛!” “一家人,开开玩笑不要紧的,这样才有生活气息嘛!”康熙抓了一把松子,咯咯笑了两声,“朕都没有想到过,还能这样决定自己孩子的婚事,你们额涅真是不简单吶!” “皇上谬赞了,懿儿也不过是真心想爱护这些孩子们罢了,不仅要给他们一个健康的身体,也要让他们有美好的感情,就像懿儿和您当年一样。”溶溶月色的掩映下,四十岁的佟懿儿用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睛望向康熙,透着一种少女才有的纯净。 “是啊……现在看着你们这几个孩子各有各的归宿,朕和你们的额涅一样,打心眼里为你们感到高兴!”康熙看着围坐在自己周围的孩子们,心里满是欣慰与感慨,“朕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了,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多亏这些年有你们额涅陪伴——所以朕想啊,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一个心贴着心的伴儿才是。” “汗阿玛说的是!”孩子们纷纷起身,向康熙与佟懿儿作揖,“儿臣等多谢汗阿玛、额涅成全!” “今儿在这的,都是朕最信任的至亲至爱,索性……朕就跟你们说说心里话吧。”康熙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自己却撑着桌子站起来望着一轮清辉嘆息一声方扭头向胤祥道,“今儿胤俄为难你,想必你早有预料吧?” “回汗阿玛,儿臣知道,他们一向看不惯儿臣和四哥。”胤祥回答得十分淡定,波澜不惊,“儿臣不在意,他们喜欢惹事,儿臣小心应付也就是了。” “你们应该知道,八阿哥、九阿哥他们为什么这些年越来越喜欢无事生非吧?”康熙很满意胤祥的回答,微微点了点头,又向胤禛道,“胤禛,你说。” “回汗阿玛,儿臣以为,这多半是因为二哥降为理亲王,汗阿玛推行秘密立储的原因。”胤禛缓缓起身,不疾不徐地回答,“他们对储君之位倍感兴趣,所以处处针对儿臣与十三弟。” “胤禛你看得很透彻——朕的年纪日益增加,他们的野心也就日益膨胀起来了,越到后期,他们也会越着急。这回胤祥的婚事,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康熙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皱了皱眉道,“只要能抓住机会让你们出丑,他们是绝不会放过的——朕想,这回不是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汗阿玛放心,儿臣等不害怕。”胤禛与胤祥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向康熙发誓,“儿臣一定尽心竭力,维护汗阿玛的威望!” “还有靖月和策凌!”靖月拉了拉策凌的衣袖,与他一起和兄弟们做着一样的动作,“只要汗阿玛需要,咱们义不容辞!” “其实朕最近在想……一个人的精神精力,终究还是有限的。”康熙眼角含泪,示意大家平身,“朕已经当了四十年的皇上了,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掌握国家大权这么久呢?” “汗阿玛……汗阿玛万寿无疆!”听康熙这样说,孩子们各个一时都觉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今天是康熙的生日,他真真实实地又老了一岁。 “嗨……哪有什么‘万寿无疆’呢?依朕看,只有这国家是一直存在,可以‘万寿’的——总有一天,朕得把这江山交给你们。”最近胤俄、胤禟等兄弟的所作所为,常常使康熙感到困扰和难过,对于江山的继承,他似乎又有了新的想法,“朕从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要秘密立储,其实那匣子里是没有名字的。可是就在昨儿个,朕终于下定决心放了一个名字进去。” 听了康熙这句话,包括佟懿儿在内的所有人皆大吃一惊,四下一时安静极了。 “如果有可能,朕希望能亲眼看到朕选择的这个人荣登大宝,如果是这样的话,朕也就踏实了。”康熙牵住佟懿儿有些颤抖的右手,柔声细语道,“到了那一天,朕要和你们的额涅一起去想去的地方,过一段归于平凡的日子。” “汗阿玛,您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的!”胤禛与胤祥都是储君的人选,自然不方便表明态度,身为女子的靖月十分感动于康熙对佟懿儿的这一番陈情告白,当即支持康熙道,“等到了那一天,靖月和策凌愿意为您和额涅护驾!” “那敢情好啊,有了你们夫妻俩,朕和你们额涅倒是真没有后顾之忧了呢!”康熙拍了拍靖月的肩膀打趣道,“养女千日,用在一时啊!”
第456页 康熙这样一开玩笑,方才紧张的气氛便渐渐打破了,胤禛与胤祥兄弟二人也不像方才那般沉默而不苟言笑,开心地笑出了声。 “懿儿,你知道朕昨天……写的是谁的名字吗?”回到兰藻斋卧房歇息时,康熙走到酸枝木云龙纹架子床边,忽然一把拥住倚靠着柱子翻书的佟懿儿的纤纤细腰呢喃道,“朕想,你应该猜得出朕的心思。” “这个问题……懿儿还是迴避得好。”佟懿儿努力挣脱康熙的臂弯,红了红脸低声道,“懿儿是皇子的生母,这事儿……应该避嫌才是。” “你不说,大概也知道答案了——也好,朕不勉强你。”康熙拿开佟懿儿手中的宋版书,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膝头道,“其实……朕昨日想起写储君的名字,倒也不是没有缘故的。因为前两天,朕收到子清发来的密奏,说江南那边又有人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四处招摇了。” “懿儿记得,上一回说到‘朱三太子’这个人的时候,保成可都还没出生呢!”对康熙朝歷史有过了解的佟懿儿知道康熙一朝出现的“朱三太子”其实不止一个,现在又听康熙提起“朱三太子”,佟懿儿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眨眼,三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是啊!朕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可总也防不住有人就是不满意——何况咱们是满人,那些江南文人始终还是心有不甘,也许……也许就是朕做得再好,也总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吧!”康熙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丝惨澹的冷笑,“朕……朕是真想有一天能卸下担子了!” “您是励精图治,可备不住底下的官员让老百姓不满意啊——皇上是好皇上,可管不到底下的老百姓。要是他们觉得父母官不能替他们主持公道,这时候出来一个什么什么太子振臂一唿,可不就有人响应么?”佟懿儿替康熙揉了揉肩膀,宽言安慰道,“他们不过是借了一个名头唬人罢了,这种人也就是喊两嗓子吆喝个人气,坐不得江山的。” “那朱元璋不就是布衣出身,然后夺取天下的么?懿儿你可别瞧不起这些人吶!”康熙原本心事重重,却被佟懿儿这番话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玩笑道,“万一这朱三太子是真的,继承了他祖宗的优秀品质可怎么办?” “那朱元璋生在元末,蒙古的大汗打得了天下坐不了天下,他自然会赢。”佟懿儿对康熙的话颇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辩论道,“咱们的康熙皇上爱民如子,还年年减免赋税,这样的皇上不支持,却要支持一个满口谎言的伪太子,那江南的老百姓岂不是太煳涂了么?” “懿儿你这伶牙俐齿,朕是真该让你去当个女相国!”佟懿儿的话让康熙的烦恼一时烟消云散,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安置罢!储君的人选,反正朕也有主意了——汗阿玛从前有句诗,叫‘万里江山一局棋’,朕这回落子无悔。只要……只要这颗‘子’别跟他二哥一样临阵脱逃就是了!” 佟懿儿当然知道,康熙选的这个人绝不会逃跑。 第247章 疑人要用 额涅, 儿臣在婚宴上听人说,汗阿玛要把法海师傅外放到江苏去做巡抚呢——是真的吗?”五月里胤祥与纳达齐顺利完婚后,便封为贝勒搬出承干宫住在城内的贝勒府中。这日下了朝会, 胤祥便与胤禛一道往承干宫向佟懿儿请安。佟法海是胤祥的师傅, 胤祥对他的前途自然分外留心。 “是啊, 你们汗阿玛跟我提了一句,说他也该外放锻鍊锻鍊了。”佟懿儿替胤祥盛了一碗汤道, “你汗阿玛要他跟噶礼共事呢!” “噶礼?那、那个大贪官?!”听佟懿儿说这话,胤祥简直气得快要跳起来了,“他……他不会真升任两江总督了罢?” “十三弟,你冷静些!”见胤祥如此沉不住气,胤禛忙笑着轻轻拉了拉胤祥的衣角提示道, “别动不动就说什么‘大贪官’!” “噶礼是你们大伯的亲戚, 何况这两年也收敛了不少,让他当两江总督,既是给他一个机会, 也是给你们伯父一点面子。”佟懿儿知道以胤祥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是断断容不得噶礼这样的人身居高位的,因此只是耐心解释道, “何况你汗阿玛说了, 这噶礼确实是个有能力的, 如今江南那边用得着他呢。” “汗阿玛要用噶礼, 肯定也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何况你的法海师傅不是也跟着去做了江苏巡抚么, 法海舅舅平日里最是愤世嫉俗了, 想来倘若噶礼贪赃枉法,法海舅舅也一定不会饶了他的。”胤禛比胤祥年长十来岁,自然要成熟稳重得多,只耐心劝慰道,“你就放心吧。” “皇后娘娘,玉柱少爷吃好了。”养在承干宫里的隆科多之子玉柱如今已经两岁多,却依旧不怎么开口说话。用罢晚膳,乳母照例将玉柱抱来向佟懿儿请安。佟懿儿坐在一张黄梨木贵妃榻上,熟练地将玉柱抱到膝上,接过胤禛递来的拨浪鼓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第457页 “额涅,今儿朝会之后儿臣向外祖父请安,听他老人家说,隆科多舅舅听说法海舅舅要到江苏当巡抚的事,又气得不行呢!”看到玉柱与隆科多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胤禛忍不住说起今日听到的趣闻,“一不高兴,又在衙门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上司看到隆科多是皇上的表弟,皇后的亲弟弟,也都不敢说什么,只好由着他去。” “你回头跟銮仪卫的人说,皇后的吩咐,倘若隆科多再无故缺勤,直接就把他开除了,不要留任何情面——爱干不干!”佟懿儿只怕再这样任由隆科多放纵下去,佟佳氏一族的颜面便会扫地,当即向胤禛严厉表态道,“他别以为与皇上皇后沾亲带故自己就能飞到天上去了,要是他再这么颓唐下去,就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绝情!” “呜呜——”许是佟懿儿的声音太过洪亮,吓得膝上坐着的玉柱忽然哇哇大哭起来,佟懿儿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妥,便小声安慰玉柱,哄得他快些止住哭泣。 “八成是听见我说他阿玛的坏话,不乐意了!”佟懿儿把玉柱抱在怀里哄了哄,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也不想说隆科多不好,只是你们这舅舅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心思总不用在正道上!” “五个指头尚且长短不一,何况佟佳氏那么一大家子人呢?”胤禛知道佟懿儿是对没能教导好隆科多一事耿耿于怀,便笑劝道,“外祖父生的那么多舅舅里,也就隆科多舅舅是个有野心的,其他的舅舅都安守本分呢!” “就是啊额涅!”听胤禛劝慰佟懿儿,胤祥亦赶忙附和道,“法海师傅不也是在外祖父身边念书的嘛,儿臣觉得他就不愧是佟佳氏的好子孙!” “你瞧瞧胤祥,三句离不开他的法海师傅——要你真捨不得他,不如回头你跟人家一块儿赴任得了!”佟懿儿见胤祥这样维护法海,不由一阵好笑,“说起来你法海师傅也是奇怪,你都成亲了,他还没找个福晋。我之前没少跟他介绍,可他都给回绝了,说谢谢我的美意。” “法海师傅说,他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也就不曾娶妻。”胤祥刚刚成亲,自然知道情投意合的重要,“儿臣觉得,大概是师傅没有遇到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吧!” “对了,你和纳达齐还好吧?”见玉柱已经有了困意,佟懿儿便让乳母将他抱下去睡了,“恢復了女装的纳达齐,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她现在心情好多了,儿臣想给她起一个汉文名字,就像四嫂那样雅致的。”说起纳达齐,新婚燕尔的胤祥不禁面露羞涩。 “那还不容易,你让你四嫂给取一个不就是了?”佟懿儿莞尔一笑,向胤禛说道,“回头你跟你媳妇说说。” “如此,那就先谢过四哥、四嫂了!”胤祥起身向胤禛作揖,心里一时美滋滋的。又向佟懿儿说道,“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额涅能不能答应。” “一家人何必那么客气,你说就是了。”佟懿儿示意胤祥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法海师傅前儿个向儿臣说起,如今即将外放,所去的又是个极其富庶之地,所以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想请额涅指点,嘱咐几句。”胤祥一字不落地传递了师傅的意思,总算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法海兄弟真是高估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佟懿儿听胤祥这样说,不禁摇头笑嘆,“不过……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我也就姑且尽一尽姐姐的劝导之责吧。这样,宫里头外戚男子出入不便,过两天我跟你们汗阿玛去畅春园,你把你师傅约到兰藻斋来可好?” “谨遵额涅吩咐!”任务顺利达成,胤祥的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容。 “奴才法海恭请皇后娘娘圣安!”这日天朗气清,午休过后,佟懿儿在兰藻斋前院接待了与胤祥一道前来请安的佟法海。只见他头顶红缨凉帽,身着锦鸡补子官服,精神抖擞地向佟懿儿请安致意。 “胤祥,快扶你师傅入座吧!”佟懿儿今日穿了一身品月色暗团凤纹常服袍子,坐在一张黄花梨藤心肩舆上,指了指身旁两张绣墩让他们坐下说话。 “感谢娘娘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儿来见奴才,奴才不胜荣幸。”欠了欠身子坐下,佟法海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真心实意向佟懿儿谢道,“若不是因为娘娘当年的栽培,也就没有奴才的今日了,奴才心中感激不尽!” “都是一家人,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佟懿儿让玉衡捧出一百两银子递与佟法海,温柔道,“知道你这些年生活拮据,俸禄什么的都拿去接济别人了,这一百两你收着,去江宁这一路上花钱的地方不少,你用得着。” “娘娘,这……这不合适吧!”见佟懿儿要给自己银子,佟法海诚惶诚恐,连连推脱,“奴才不能收——” “你教了胤祥这么多年,我这个做额涅的还没替他交过学费呢!”佟懿儿见佟法海这般“迂腐”,不禁一阵好笑,“这呀,也是你应得的!” “额涅说得对,师傅您就给学生一个面子吧,收下!”胤祥起身将银子塞到佟法海手里,坚持道,“一百两也不算多,我们知道多了您也不会收——只有这一百两,您就收了吧!”
第458页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和十三阿哥了。”既然推脱不掉,佟法海也只得勉为其难收下了。 “听说法海兄弟今儿来找我,是有话要说?”收银子的事告一个段落,佟懿儿终于把话题引到主题上。 “是……奴才有些迷茫,还望皇后娘娘指教一二。”法海将银子收好,又起身行礼道,“奴才从未出京做过官,心里本就忐忑。现在皇上将奴才派去江苏做巡抚,又派了舆论一向风评不好的噶礼为两江总督,奴才、奴才实在担心……” “法海兄弟想必是担心与噶礼处不来吧?”佟懿儿见佟法海欲言又止,索性替他回答,“你是担心以你的个性,容不下他这样的贪财之人?” “皇后娘娘所言字字击中要害,奴才佩服。”佟法海知道佟懿儿一定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现在一看果不其然,“奴才此来,就是想请教娘娘该如何应对。” “你知道皇上为何要让你去做这个江苏巡抚吗?”佟懿儿没有着急回答佟法海的疑问,反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奴才……奴才猜不出。”佟法海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儿臣想,大概是因为汗阿玛觉得噶礼这样的贪婪之辈需要有人制衡吧?”胤祥毕竟是康熙的儿子,比佟法海到底还是更知道康熙的心思,“而汗阿玛大概觉得,师傅的品性刚直,是最适合牵制噶礼的人选了。” “法海兄弟,你觉得呢?”佟懿儿听了胤祥的分析,不置可否,只笑盈盈望向佟法海。 “奴才以为……奴才以为若是如此,皇上可真是高看奴才了。”听了佟懿儿母子这番解释,佟法海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第248章 错过了什么? “给四嫂请安!”这日胤祥送佟法海出城, 独留纳达齐一人在家,听家奴说松贞到访, 毫无准备的纳达齐赶忙出来迎接,神色有些慌张。 “纳达齐妹妹别紧张——今儿我回娘家,恰巧路过你们府上, 所以来看看妹妹, 可能有些唐突了。”松贞听胤禛说起过, 这纳达齐自小听父亲马尔汉的话扮成男装,性格有些内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松贞扶起纳达齐的手, 轻言宽慰道, “知道妹妹初復女儿身, 又还是新娘子, 难免羞涩。我们进屋去坐坐罢。” “四嫂,请进来坐罢!”纳达齐忙把松贞往客厅内引, 吩咐家僕上茶水点心。 “妹妹好雅兴, 读书吶。”松贞拿起几案上的《女论语》, 忽然皱了皱眉头, 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将书放回原处, “妹妹读这本书, 是想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吧?” “四嫂说的是——说来惭愧, 我这些年被阿玛要求做一个男子, 读得尽是些经史子集, 从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现在既然嫁做人妇,那就把从前缺的课补起来吧!”纳达齐说起这些话时,总觉得有些心虚。 “妹妹这观点,别说我这个做四嫂的不同意,就是你家十三阿哥看见了,也会让你把这书烧了的。”松贞摇了摇头,直言不讳。 “四嫂,您这是何意?”听松贞这般反对,纳达齐大吃一惊,“做一个贤妻良母,难道不对吗?” “做贤妻良母没有错,可是……做一个贤妻良母一定要读《女论语》吗?”松贞从小跟父亲费扬古南征北战,从不觉得女子弱于男子,更不觉得一个女子要拿自己的性别约束自己,“也许男子和女子在身体上是有区别的,但我们在想法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是……是这样么?”纳达齐听了松贞的一番话,心里有些煳涂了,一直以来她只想着自己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怎样的女子。 “你可以去读《论语》,但是《女论语》对女子的约束,这反而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啊!”松贞牵过纳达齐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原先做一个男子,其实对你而言反而是个极好的经歷,读书识字,见识不少人情世故——我虽然不曾掩藏自己真实的性别,但我也曾随父从军,见过世面,并不愿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门小姐。” “十三阿哥曾说……我应该做自己——所以,做一个女子,不代表一定要遵从女德约束自己,对吗?”茫然无措的纳达齐忽然有些明白胤祥当初对自己说过那番话的意思了,现在这个日夜诵读《女论语》的纳达齐是没办法让胤祥喜欢的。 “德就是德,有‘女德’,难道还有‘男德’吗?”松贞点了点头,由衷为纳达齐的“茅塞顿开”感到高兴,“这番话,额涅从前对我说过,现在我把这番话送给你。” “四嫂,纳达齐明白了,多谢嫂嫂指教。”纳达齐起身向松贞微微一福,比方才要自信阳光了不少。 “听四阿哥说,十三弟希望我给你起一个汉文名字?”时候不早了,松贞打算与纳达齐一道在小厨房做菜,派人传话通知胤禛晚膳到胤祥府上用膳。这会儿松贞正一面往一只母鸡腹内塞糯米,一面与纳达齐闲聊。 “嗯……虽然我现在这个名字没什么不好的,可我总觉得,似乎和十三阿哥不太相配。”纳达齐听松贞提及此事,心里一时充满期待。
第459页 “你自个儿也读了不少书,怎么没给自己起一个?”二人合力把蒸笼抬上炉灶,松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拉纳达齐在一旁坐下闲聊。 “那时候阿玛管得严,我没敢。”纳达齐说起自己的阿玛,现在心里还有些不自在。 “那……现在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吧。”松贞听纳达齐这么说,心头忽然一阵心疼,思忖片刻方道,“不如……就叫‘冰鸿’如何?” “冰鸿?”纳达齐显然很喜欢这个名字,“冰鸿,松——” “对,我的闺名叫作松贞,取松柏坚贞的意思。鸿雁品质高洁,也很适合做你的名字不是?”松贞听出纳达齐已经会意,不禁十分高兴。 “多谢四嫂赐名,以后……我就叫冰鸿了。”兆佳氏冰鸿把这个名字当做自己人生的一个全新的开始,眼中闪烁着晶莹的神采。 “你们以后,就不要叫我纳达齐了,四嫂给我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冰鸿。”八仙桌上,拿着酒杯的冰鸿还没喝一滴酒,两靥便已红红的了,她站起身来,声音都有些颤抖。 “冰鸿,这名字真雅致——多谢四嫂!”知道这两个字的写法后,胤祥对松贞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还是要让四嫂给起名字才是啊!” “我和你们四哥都希望你们夫妻二人将来能够和和美美的,你们这一对最终能在一起,可真是花了不少工夫啊!”回敬的时候,松贞不由想起当初与靖月一道被佟懿儿拉着学习越剧《十八相送》的情形,不由抚今追昔,“额涅还没有对什么事像这般动过心思呢!” “四嫂和靖月姐姐真是我们的媒人了,滴水之恩,将来定当涌泉相报!”胤祥看着眼前这个可爱可亲的女子,顿时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你们将来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胤祥一定义不容辞!” “冰鸿也一样,四哥四嫂如果有需要的话,冰鸿一定义不容辞。”冰鸿大大方方起身致谢时,胤禛与胤祥二人可当真吓了一大跳,都不敢相信她竟这般落落大方。 “不过几日不见,弟妹似乎开朗了不少啊!”胤禛举杯轻啜一口,纳罕道,“真是士别三日了!” “四哥可不要说士别三日的话,就是我这早上出门的枕边人,现在也不相信眼前这位竟是内人呢!”胤祥对冰鸿忽然的转变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不由惊嘆,“我早上离开家去送法海师傅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的呀!” “既然……既然四嫂让冰鸿换了个名字,那冰鸿也该有个新面貌才是。”冰鸿仍旧有些紧张,但终究比从前还是好多了。 “说得好啊——看来,松贞你没少费工夫吧?”胤禛撩了撩松贞鬓边的碎发,用欣赏的口吻说道,“你不早就说要和弟妹好好聊聊,现在看来,你们妯娌之间聊得相当不错呢!” “都是冰鸿妹妹聪明,悟性好的缘故,我不过随便闲聊几句罢了。”松贞按下胤禛的手,羞涩道,“你别随意给我扣高帽子了!” “四嫂谦虚,冰鸿确实是太过迂腐了,多亏四嫂提点。”冰鸿起身向松贞福了福道,“往后还请四嫂多多指点才是。” “指点谈不上,以后咱们妯娌之间有什么话,倒不妨多交交心。”松贞向冰鸿说完,又向胤祥叮嘱道,“冰鸿自幼丧母,又被她阿玛当男子那样严厉教养了十几年,性格秉性一时半会儿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也是难免的。你是她丈夫,你要慢慢帮助她——答应四嫂,多一点耐心好吗?” “四嫂的话,胤祥记住了——您放心吧。”胤祥看到今天这个几乎焕然一新的冰鸿,心中的喜悦已经溢于言表,至于其他,他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耐心等待。 “你们都快吃完了,都不叫我们一声!”大家正吃着,靖月不知什么时候竟带着策凌造访,靖月进了屋,见饭菜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佯装生气道,“闻着饭菜香进来,什么都不给我剩了!” “靖月姐姐和策凌姐夫来啦?快……快入座!冰鸿去给你们再烧两个菜!”冰鸿见靖月进屋,赶忙客客气气来迎,又准备下厨房添菜。 “等会儿——什么‘冰鸿’,你……你不是叫纳达齐么!”靖月听冰鸿改了自称,不禁拦住她,好奇道,“我……我错过了什么?!” “你错过的东西,可多着呢!”胤禛哈哈大笑,向靖月做起鬼脸来,“你松贞嫂子给咱们的弟媳妇改名字了,人家现在呀,叫冰鸿!” “天哪,你终于有自个儿想要的名字了!”靖月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只拉着冰鸿的手兴奋道,“还是四嫂有文化!” “这下咱们这一屋子人里头啊,可就剩下策凌没有汉名了!”胤禛见策凌愣愣地站在那里傻笑,不由开起玩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可真有些格格不入啊!” “哪里‘格格不入’了,大清的格格不是让他进了家门了么!”靖月护夫心切,为策凌争辩起来,大家一时笑得前仰后合。
第460页 “不过说起来,二哥的福晋是蒙古人,她也没想起个汉名呢——咱们策凌可不孤单!”松贞原也是有满文名字的,倒也不觉得策凌非得取个汉文名字不可,便替他说话,“蒙古人一向不喜欢舞文弄墨,要个文绉绉的名字怕也没什么趣味不是?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还是四嫂明白!”靖月觉得松贞的解释就更贴切了,忙附和道,“他连首唐诗怕也念不全呢,还取个文绉绉的名字来闹笑话不成!” “公主说得对,公主说得对——”策凌抓了抓后脑勺,也不好争辩什么,只得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第249章 小鬼难缠 “朕打算二月往江南看看, 胤祥、冰鸿,你们跟朕一块儿去吧。”转眼到了康熙四十四年元旦,这日康熙与佟懿儿、孩子们一道在承干宫用膳,酒足饭饱后, 康熙旋即宣布了一项决定。 “汗阿玛, 您是不放心噶礼和师傅他们么?”敏感的胤祥听说康熙又要去江南,忍不住大胆揣测起圣意来。 “是啊……曹织造来信说, 大岚山的那些和尚来无影去无踪, 神出鬼没, 又在江南大肆散布朱三太子重出江湖的传闻。朕想亲自去看看,为什么朕派了噶礼和法海去,朱三太子的谣言却仍旧阴魂不散。”美味的食物并不能让康熙心头的阴云完全散去,他深深嘆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可是儿臣觉得……您这样贸然深入反贼腹地, 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在一旁边听边思考的胤禛直到此刻方才开口劝道,“这时候是不是不宜往江南去?” “所以……朕希望你能留在京城驻守,明白吗?”康熙用严厉的眼神望向胤禛, “京城必须有朕信任的皇子驻守方能确保无虞, 这一点朕希望大家都能明白。靖月、策凌,你们也留下。” “儿、儿臣明白了。”胤禛读懂了康熙眼神中充满託付含义的暗示, 立刻降低嗓音, 不再继续劝阻了。靖月与策凌也行礼作揖表示接旨。 “儿臣觉得不如让二哥也一道随驾如何?”没有了胤禛的相伴, 胤祥总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的,总是惴惴不安, 不能踏实。 “胤祥这主意不错,他毕竟还太年轻了,总得有个成熟稳重的兄长跟他一块儿去,提醒着他一些才好。”佟懿儿赶紧接着胤祥的话说下去,尽管经过迎娶冰鸿一事的考验后,佟懿儿欣喜地发现胤祥确实成熟了不少,但她也知道这样一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是必须有人在关键时候提醒他一下的。 “嗯,那就让保成一块儿去吧,其他阿哥都留在京城。”佟懿儿的意见康熙自然是要接受的,他一只手撑住八仙桌的一角,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决定了,二月开春后咱们就出发,走河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罢!”佟懿儿见康熙有些疲倦了,便对孩子们叫了散。 “这回不带胤俄胤禟出去,您是担心他们和噶礼勾结么?”佟懿儿见康熙愁眉不展,便拉着康熙到妆镜台前坐下,拿了檀木梳子替他篦头,“您这白头髮可是越来越多了……” “原先你还说要替朕拔了,现在看来……也不必了罢?”康熙望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一下两只眼睛旁边的鱼尾纹愈发明显了,“自打噶尔丹那事儿了了之后,朕只觉得自个儿老得越来越快了——都是那两个不省心的儿子害的!” “就是他们听话懂事,人也总归还是要老的。您以为懿儿就没有白头髮么?”佟懿儿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觉得现在的自己也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韵味,“是岁月不饶人了!” “年纪大倒也没什么可怕的,朕只是担心这帮人总是不安生……”康熙将佟懿儿的手牵到自己的肩头,靠在佟懿儿的身前道,“朕越来越力不从心,就怕他们会惹出事端来,白费了咱们这些年的心血。” “没事儿的,懿儿和孩子们不都在您身边么?”佟懿儿俯下身子吻了吻康熙的脸颊,轻声抚慰道,“这江山是您在坐,但您背后不是万丈深渊,可还有咱们呢!” “有你在朕的身边,朕就能睡踏实了。”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走到架子床边坐下,“这回去南边,你跟着朕一块儿去吧!玉柱那孩子就放在小舅母那儿带,不让他接触李四儿也就是了。” “嗯,我明儿回趟灯市口跟额涅说说……”想起玉柱的阿玛,佟懿儿感到一阵头痛,“隆科多最近似乎又惹了不少麻烦啊!” “唉,你快别提他了罢!”康熙吹熄了蜡烛,揽住佟懿儿的肩膀道,“聚众闹事,喝酒赌钱,整个一混世魔王!小舅舅说,看着他这副模样,八成是要自暴自弃了。” “玉柱,快叫祖母!”翌日佟懿儿带了玉柱回灯市口,玉柱通身穿得红彤彤的,透着喜庆,头上的虎头帽也是新的。佟懿儿将玉柱抱给赫舍里氏,一面拿好玩的东西逗他开心。 “这玉柱在您宫里养着,可就是长得好。”赫舍里氏虽说不喜欢李四儿,可玉柱毕竟是佟家的骨肉,看着可爱的孙子,赫舍里氏登时把不孝子的种种行径全忘在脑后了。
第461页 “玉柱,我的玉柱呢——” 佟懿儿与赫舍里氏正逗玉柱玩时,一阵高亢的吵嚷淹没了府门外的阵阵鞭炮声。只见身着绛色锦袍的李四儿双手叉腰,一扭一扭地涌入正堂,家奴想要拦住她,却被她掼倒在地。 “李四儿,皇后在此,你休得造次!”赫舍里氏将玉柱交给乳母,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训斥道,“谁允许你那么没规矩的!” “奴才李四儿给皇后娘娘、额涅请安!”李四儿象徵性地行了个礼,便发了疯似的扑向玉柱。 “皇后还没发话呢,你在作什么!”赫舍里氏向玉衡使了个眼色,玉衡会过意来,赶紧拦在李四儿前面,“请您守规矩些,不要冲撞了皇后娘娘!” “我只是想见见我儿子,有什么不对……你、你给我让开!”李四儿的力气颇大,随意一推便让玉衡打了个趔趄,“一个奴才而已,也敢拦我?” “额涅,您、您没事吧!”恰在此时,胤祥与曹颀一同到灯市口佟府请安,曹颀撞见玉衡被推倒的一幕,吓得面无人色,三步并两步扶住玉衡。 “桑哥儿,你怎么来了,我……我没事!”见儿子赶来,玉衡的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额涅,儿臣护驾来迟,请您恕罪!”胤祥赶紧向佟懿儿请了个安,站在佟懿儿前面,怒目圆瞪直视李四儿。 “哼哼……你们人多势众,不让我见儿子?”李四儿见胤祥与曹颀来了,一时懵了,旋即伸出食指骂道,“你们这是欺负人!” “我有说过不让你见玉柱吗?”佟懿儿见李四儿撒泼,只是冷笑道,“从进了这个房门开始,你就在无理取闹,目无皇后,目无长辈,这才被人拦下的,不是吗?” “你……你就是看不惯我!”佟懿儿一番斥责让李四儿一时哑口无言,她喘着粗气沉默许久,忽然坐到地上痛哭起来,“你……你嫌我出身不好,连、连我的孩子你都要抢走!” “玉衡,把玉柱抱到里屋去,这个人疯了,别吓着孩子!”佟懿儿见玉柱有些吓傻了,忙吩咐玉衡将玉衡和乳母带了下去。 “玉柱……玉柱!”见骨肉被抱走,李四儿忙起身想要去追,却被曹颀拦下了。 “李四儿,你从前做了什么,怎么跟隆科多搅和到一块的,我都既往不咎了——但是现在,隆科多纵情声色,不务正业,终日颓唐,这不是你的‘功劳’么?”佟懿儿面带微笑,反问继续撒泼的李四儿,“咱们佟家的孩子给你们这样的人抚养,未来能成什么样?” “你……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李四儿退后两步,索性破罐破摔痛骂道,“要不是你这个好姐姐大义灭亲,我们隆科多何至于丢掉官职啊!你们就偏心叶克书家,不、不就是因为他是长子么!” “哦……原来是我偏心啊!对,我是偏心——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凭什么做我弟弟的妾室啊?”佟懿儿不顾胤祥阻拦,走到李四儿面前轻蔑道,“我们家一向清清白白,凭什么要因为一个李四儿饱受非议?” “我……我也是凭本事和隆科多在一起的!”李四儿知道自己的来歷经不起考问,只得避重就轻替自己争辩道,“我、我给他生了儿子,他喜欢我!” “是啊,苏妲己有本事,杨玉环也有本事。”佟懿儿看了看身后的巨幅仕女图,用寻常语气说道,“你的本事,跟她们差不多吧?” 佟懿儿的话让在场众人忍俊不禁,纷纷捂住嘴笑了起来。 “我看在隆科多是我亲弟弟的份儿上,留你们两个败坏门风的废物在这个家里,已经是仁至义尽。大道理我也用不着跟你说,说了你也听不懂。”佟懿儿咳嗽两声,走到李四儿近前,对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警告道,“你只用记得,如果你们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出格事,我随时都可以下道旨意把你们扫地出门!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家、家丑不可外扬,我……我料你也不敢!”李四儿浑身颤抖地躺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毯,颤抖地说着替自己壮胆的话,“皇上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是啊懿儿,大过年的,吓唬吓唬她也就是了……”赫舍里氏很想息事宁人,忙拉了拉佟懿儿的衣袖,希望她适可而止。 “额涅,就是因为您总想包容他们,这两个人现在越来越过分,都爬到您头上来了!”佟懿儿是真的不希望赫舍里氏再这样受气下去了,毫不犹豫地向赫舍里氏说了重话,“为这种人掩盖家丑,一家人跟着受委屈,值得吗?” “皇、皇后娘娘圣明!”赫舍里氏被说得掉下了眼泪,佟懿儿做了她不敢做的事,她不应该反对。 “好……佟法海才是你们的好儿子呢,去江南吃香喝辣!”李四儿见这么多人对她一个,她肯定没有胜算,便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放下一句狠话走人,“你们……你们瞧不起隆科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第250章 梦的预警
第462页 “佟懿儿, 你还记得我吧?”想着李四儿飞扬跋扈的样子,佟懿儿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见面前有一面镜子, 就像她刚穿越到清朝时见到的镜子一样。镜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让佟懿儿大吃一惊。 “塔……塔娜姐姐?” 镜子里的塔娜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又变成了和卓。佟懿儿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花了, 便试着努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却不料镜中的人又变成了伊尔哈。 “现在你还要问我是谁吗?”镜中不断幻化形态的人见佟懿儿越来越困惑, 不由冷笑,“我是谁,这个问题重要吗?我是遏必隆的女儿,是钮祜禄氏的女人——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镜中的形象变得模煳不清, 就像佟懿儿还是童佳意时脱掉800度的眼镜看到的景象。 “我明白了……你不是塔娜, 也不是和卓或者伊尔哈,你是钮祜禄氏。”佟懿儿的视线虽然模煳不清,但是她的精神却忽然清醒了, “你所有的一切, 都是为了钮祜禄氏全族,对吧?” “没错!我为了家族, 不断重生, 就像凤凰涅槃一样, 可是每一次,为什么都遇到你——佟懿儿!”钮祜禄氏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 充满了不甘心,“你爱皇上,皇上也爱你——他也爱你的母族,因为你的母族也是他的母族!哈哈哈哈哈,多可笑啊!” “那你呢?你不爱皇上,也该爱八阿哥吧!”佟懿儿忽然替钮祜禄氏感到一阵难过——康熙不爱她,但她也有自己的追求,眼前这个钮祜禄氏,想抓住的东西一样也没抓住。 “我爱他?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丢尽了我的脸,我爱他?”钮祜禄氏显然已经破罐破摔了,忽然,她好像来了精神似的,大声嚷道,“我不要再做任何不值得浪费我生命的事了!我谁都不爱,佟懿儿……谁都不值得我去爱了!我要权力,我要至高无上的地位,我要一唿百应,我要被万人拥戴!” “伊尔哈……策妄阿拉布坦……不!”钮祜禄氏的话让佟懿儿忽然惊醒,睁开眼时,康熙正躺在她身边。佟懿儿仿佛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宝贝一样,用力拥住他。 “怎么了懿儿?梦魇了吗?”佟懿儿的动作显然惊扰了康熙,他将佟懿儿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前额道,“别怕,朕在呢!” “皇上……我们,我们别去南边了吧!懿儿……懿儿担心伊尔哈她……”佟懿儿想起方才的梦,心中难免害怕。 “朕已经知道了。”康熙的这个回答,让佟懿儿不禁大吃一惊,“这些年来,策妄阿拉布坦一直在顿珠丫头的帮助下给朕来信,伊尔哈早就想撺掇策妄阿拉布坦发动叛乱了。” “撺掇……撺掇策妄阿拉布坦叛乱?”佟懿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跟她过去在歷史书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对,她以为这样,她就能回宫与济兰一起拥立胤禟登基了。”康熙这些年来一直通过顿珠与策妄阿拉布坦联繫,掌握伊尔哈的动向,只不过一直没有对佟懿儿言明而已。现在佟懿儿因为梦魇而意识到伊尔哈的可怕,康熙也就可以直言相告了。 “所以……现在也只有伊尔哈一个人想杀回北京而已?策妄阿拉布坦……其实已经是咱们的自己人了?”凭藉康熙给的信息,佟懿儿忍不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起来。 “策妄阿拉布坦的确是咱们的自己人了,不过……想让朕一去不回的人可不止伊尔哈一个。”康熙与佟懿儿都已经毫无困意,索性坐了起来。佟懿儿披上夹袄,又替康熙穿上大衣,二人一起走到前沿炕边,佟懿儿伸手点燃烛火,两人的面孔渐渐清晰。 “您的意思是……济兰也?”见康熙点点头,佟懿儿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懿儿,其实这件事的恶果,说起来是朕种下的。”说到济兰,康熙竟没有流露出佟懿儿所想像的失望与愤怒,反而自责起来,“当初朕先选了尼楚贺做皇后,明明塔娜是出身更与朕般配的那一个。” 佟懿儿想起梦中不断变换面孔的塔娜、和卓与伊尔哈,忽然有种康熙也知道“重生”秘密的错觉。 “可是朕却让钮祜禄氏的女儿一直屈居人下,先是塔娜与尼楚贺……后来又是和卓与你。”康熙摇了摇头,轻嘆一口气道,“朕不应该答应皇祖母把和卓娶进宫的,朕以为这是补偿,却没想到竟酿成了更大的悲剧……” “一直奢望着自己够不着的东西,其实是很痛苦的……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活,是为了一个家族。”佟懿儿将康熙的手牵到自己膝上,轻言安慰道,“梦里的塔娜姐姐说得对,我跟她不一样,我只需要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您,因为您的母族也是懿儿的母族。” “懿儿,朕知道你从来也没有想为佟佳氏争取什么,你跟她们不一样。”佟懿儿忽然很想告诉康熙,那是因为她的灵魂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缘故,并不是因为她比塔娜她们更能“大义灭亲”,想了一想,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第463页 “胤禛,朕说的话你听清了吗?”翌日康熙将胤禛单独召见,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託付于他。 “汗阿玛……您一定要这样做吗?”康熙的话让胤禛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过神来,过了半晌,胤禛才缓缓开口试图确认,“儿……儿臣何德何能——” “现在不是自谦的时候。”胤禛刚想推脱,康熙伸手拦住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咱们大清有危难的时候,被选择的子孙就有责任扛起这一切,朕八岁扛起这副担子的时候,又向谁去问一句‘何德何能’?” “儿……儿臣知错了……”胤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谦逊性格在此刻反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他瞬间收起了自我怀疑的眼神,挺直腰板暗示康熙自己将会迎接挑战,“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儿臣都会全力以赴,协助汗阿玛守住大清江山万世太平!” “这就对了,朕一直希望你能够有担当,有作为……就像你额涅一样。”康熙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莞尔道,“你还记得……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你额涅‘失踪’的事么?想不想知道,你额涅那段时间去哪了?” “还……还能去哪啊?那段日子,额涅不是、不是在江宁生十三弟吗?”看着康熙笑得意味深长,胤禛一时也有些懵了。 “你额涅生了你十三弟后不久,就去了尼布楚。” “尼……尼布楚?!”胤禛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天寒地冻的尼布楚与佟懿儿这样的弱女子联繫在一起,“额涅她……去尼布楚干什么?” “本朝第一罪人索额图,就是被你额涅一举拿下的。”康熙的一句话轻描淡写,但在胤禛听来仿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原……原来额涅‘失踪’不是为了要避开索额图的伤害,而是为了……要帮汗阿玛戳穿索额图的真面目?”胤禛一面说着,一面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做出的推断。 “原来把你归在德妃名下,是为了让你这个第二‘嫡子’能够平安长大,怀上你十三弟的时候,保成告诉你额涅,她的亲舅舅索额图,要将她和她腹中的骨肉置于死地。所以,她决心与索额图背水一战。”说起当年的惊险,康熙不得不佩服佟懿儿的果敢,也十分懊悔当初没有早一些得知真相,与佟懿儿一同分担。 “怪不得……怪不得额涅当时就要儿臣切勿听信谣言——”胤禛想起当年经歷的种种,现在才彻底恍然大悟,“儿臣原只觉得额涅是个温婉贤淑,极有主见的女子,没想到她还有这般勇敢的一面……” “胤禛,你是她和朕的孩子,你也要担当起属于你自己的责任。”康熙理了理胤禛的衣袖,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大胆去做——朕不允许你结党,但只要朕的密诏一公布,这天下精英便都会向着你,你就是民心所向。” “儿……儿臣明白了,请汗阿玛放心。”胤禛的回答里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了。 “二哥,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在去往江南的御舟上,一直在船窗边沉思的胤祥转过头望向胤礽,“离开的时候……四哥怪怪的,靖月姐姐也怪怪的……” “你想多了吧!”胤礽走到胤祥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就是一次南巡吗?你从小到大都跟出来多少回了,这回能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不是说那朱三太子……”胤祥压低了声音,沖胤礽耳语道,“要是他造反劫持了汗阿玛——” “你师傅不是在江宁的么,还有江宁织造曹家,他们都会保证汗阿玛此次顺顺利利的,你放心好了!”胤礽觉得胤祥实在想得太多了,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小小年纪就心思这么重,你活得累不累啊!” 第251章 双城记 “额涅, 阿玛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好想他啊……”初霁拖着鞋,悄悄推开松贞的房门,正在床边靠着看书的松贞将女儿抱上床, 亲了亲她的脸颊。 “做噩梦了是不是?”松贞为初霁盖好被子, 将书收拾好,“你阿玛宿在宫中的值房了, 现在你玛法他们出宫了, 咱们必须好好守着这紫禁城才行。” “我……我梦见……”初霁欲言又止, 松贞吻了吻她的额头,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闭上眼睛,梦里都不是真的。”松贞将初霁揽在怀里,一面唱着摇篮曲, 一面哄她入睡。 “福晋……奴才、奴才该死!”翌日原本风和日丽, 万万没想到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来,已到了放学时分,接弘晖回来的嬷嬷却一个人哭着跑回来了, 跪在松贞与初霁面前痛哭流涕, “小阿哥他……他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不见的?”松贞勐地一起身,只觉得一时头昏眼花, 只能扶住圈椅的扶手努力保持平衡。 “奴才去接时……就已经不见人了, 宫里的太监说, 小阿哥已经被……被人带走了……”嬷嬷一面哭着,一面自扇耳光, “奴、奴才该死!”
第464页 “额涅……昨儿晚上,我就梦到弘晖被人劫走了……”听嬷嬷这样说,一旁的初霁哇地一声哭出来,“可是……可是您不让我说……” 松贞一把搂过初霁,低声安慰她道,“初霁别怕,弘晖不会有事的……他会找到的……” “贞儿……弘晖他真的没回来?!”在值房鏖战数日的胤禛得到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见松贞六神无主,他赶紧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你别急……我早料到他们会这样,他们不过是耍阴招吓唬我罢了,弘晖不会有事的……” “他们……他们是谁?”松贞见胤禛早有察觉,忙望着他的眼睛渴望一个答案,“难道是……胤俄他们?” 胤禛点点头,扶松贞坐了下来,嘆息一声道,“我想过他们很有可能会急不可耐对我下手,却不料他们竟对一个稚子动起了歪心思,何其可恶!”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松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恢復了理智,“这件事千万不能声张出去,尤其不能让汗阿玛他们知道啊……” “你说得对,他们多行不义,将来一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咱们现在一面寻人,却不能闹得满城风雨,这样就打草惊蛇了。”胤禛一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开始思考寻找儿子的对策,“这事儿我会跟衡臣亮工他们打招唿……好在亮工要去西北还没出发,有他在,人不怕找不到。” “胤禛来信说,京城现在一切平安。”御舟到达江宁,康熙与佟懿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收到胤禛报平安的消息,是康熙与佟懿儿最大的安慰。康熙将胤禛的亲笔信递给佟懿儿,嘆息道,“只希望……现在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别太担心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这一次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尽管佟懿儿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脱离她所知道的歷史轨迹,但与康熙风雨同舟走到今天,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未知,“孩子们都会帮咱们的。” “阿玛额涅,师傅来了!”康熙与佟懿儿刚收好胤禛的信,胤祥便带着法海前来请安了。 “奴才法海,恭请皇上圣安!”身着二品官服的法海神情肃穆,向康熙与佟懿儿行礼请安。 “快平身!”见了法海,康熙的心情一时好了许多。康熙扶住法海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见他的脸已是黝黑干燥,不禁疼惜,“这江南水土不是养人的么,你怎么反倒变黑变瘦了!” “师傅这些日子一有空闲就去寻那一念和尚的踪迹,跋山涉水、吃糠咽菜的,能不变瘦么!”胤祥听康熙这样说,赶紧抢着替法海解释起来,“才不像那噶礼似的吃香喝辣……” “哦?你可有什么发现么?”佟懿儿见法海似乎有话要讲,忙做了个手势示意胤祥噤声,好让康熙发问。 “启禀皇上……奴才发现,发现……”法海似乎欲言又止,豆大的汗珠不断从法海的额头上渗出。 “法海,你不需要有任何顾忌,无论此事涉及谁,朕都不会惊讶。”康熙知道法海定是有所顾忌,便索性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启禀皇上,那一念和尚自打噶礼就任两江总督以来,便与他沆瀣一气,一念和尚的许多经费甚至都是噶礼提供的……”原来法海是担心康熙与噶礼的髮小关系才迟迟不敢开口,现在终于说了出来,他不禁吁了一口气。 “好哇,这噶礼果真是有钱,竟然都养起反贼来了!”听法海说完,康熙不禁拍了拍手掌,“你可知道,他养那和尚的目的是什么?” “奴……奴才实在难以启齿……”法海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混迹山寨的经歷,至今还觉得如梦一场。 “那……你就坐在这儿,把你这些日子所经歷的一一写给朕看!”康熙一声命令,机灵的胤祥赶紧走到书案前铺好纸笔,研了墨汁。法海沉吟片刻,方才走到桌边提笔回忆。 “四贝勒,小阿哥的事……有消息了。”自打弘晖失踪后,胤禛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无时无刻不在备受煎熬。这日在值房内见了兴沖冲进来报信的年羹尧,胤禛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都要扑腾出来了。 “怎么样……他……他还活着吗?”看着年羹尧的眼睛,心急如焚的胤禛忽然把希望值降到了最低,握住年羹尧肩膀的一剎那,他甚至觉得只要儿子活着,就是缺胳膊断腿他也心甘情愿照顾他一辈子,“四贝勒放心,阿哥人没事……只是……只是他被八阿哥府上的人……”年羹尧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说道,“皇上前儿个让八福晋的娘家人去西北当差,是他们把人劫走了……现在人在去西北的路上。” “札克善?!”胤禛万万没想到胤俄的福晋竟也有这般胆量,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他坐下来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半晌方才抬头对年羹尧一字一句吩咐道,“看来他们真的要动手了……这样,你去和策妄阿拉布坦汇合的时候,一路小心打探,避免打草惊蛇,一定要毫髮无损地把弘晖带回来!”
第465页 “奴才遵旨,贝勒爷您放心吧!”年羹尧得到指令,立刻作揖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要是小阿哥出事,奴才就让策凌郡王提了奴才的向上人头来见您!” “有了你和策凌,我这心里多少也踏实些了……”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年羹尧的肩膀道,“军事一向不是我的强项,可是这一次驻守京城,用兵又是极其要紧的事,还好有亮工你帮衬着我吶!” “您这是哪里话,效忠皇上和贝勒爷,是奴才分内之事,您不必放在心上!”年羹尧被胤禛这样一夸,心里倒一时很不好意思了,“你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去收拾了!” 胤禛想到时间紧迫,便抬了抬手让年羹尧先行离开了。 “这噶礼为了让朕早日给他支持的人腾位置,竟连一念和尚也勾结上了!”看了法海所写的追忆,康熙一时气得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掀翻在地,“看来这一次……他竟是想让朕有去无回么!?” “皇上……奴才以为,噶礼未必真敢这么做,他不过是不放弃任何一种可能罢了……”见康熙如此震怒,法海连忙匍伏于地劝谏康熙,“奴才请皇上千万要冷静行事啊……” “你在山寨里可安排了你的人手?”佟懿儿见情形不对,忙指点胤祥领着人清理一片狼藉的书房,康熙背过身子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询问。 “回皇上,奴才已会同曹寅大人等在山寨安插了咱们的眼线和卧底,那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奴才立刻提前回奏圣上,确保圣上万无一失。”法海跪地打了一个鞦韆儿,显得信心十足,佟懿儿在一旁看了,也顿时放心了不少。 “事情办妥之后,朕还要你们陪朕演一出双簧,你可愿意?”康熙上前扶起法海,对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奴才等唯皇上马首是瞻!”法海一向耿直坚毅,对康熙这个当了近五十年的天子深信不疑。 “您……真打算这么做吗?”入夜后康熙向佟懿儿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和盘托出时,尽管已经预计到千万种不同的情形,佟懿儿仍旧不由目瞪口呆。 “只有顺水推舟,咱们才能一网打尽。”康熙的回答铿锵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可是……万一此事有损您帝王的威名……”从前是歷史系研究生的佟懿儿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出自康熙皇帝之口,“值得吗?” “傻丫头,损也只是损一时而已,为了大局而委屈自个儿一会儿,又有何妨?”康熙将佟懿儿揽在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道,“这还是十几年前你教朕的法子呢!” 第252章 此三郎非彼三郎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 京城忽然气氛紧张,九门紧闭,一时传言四起。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言是,准噶尔汗王策妄阿拉布坦起兵了, 不久之后即将攻破北京。 “秦先生, 那策妄阿拉布坦……真的会进京拥护我?”此时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传言的传播者之一, 九阿哥胤禟。此时此刻,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这传言很快应验。 “草民恭贺新帝早日登基!”秦道然双膝跪地, 向胤禟叩首,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主子。 “恭贺九弟早日龙登九五!”胤俄见秦道然如此笃定,也跟着秦道然一道叩拜,脸上挂着苦尽甘来的笑容。 “可……可我听说, 这次关闭城门的指令是四阿哥发出的, 您说会不会……”胤禟客客气气地将秦道然扶起,见他这般胸有成竹,胤禟自己心里反而打起鼓来, “万一让胤禛抢占了先机, 咱们可不就前功尽弃了……” “四贝勒府如今是泥菩萨过河,为自家小公子的事急得团团转, 又何来什么‘先机’呢?”秦道然狡黠一笑, 眼角是掩藏不住的轻蔑。 “就是啊九弟, 虽说我平日里对我家那媳妇极其讨厌,但这回劫走弘晖, 她的娘家人可是出了汗马之功啊!”胤俄坐在圈椅上,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一副头等功臣的架势,“我原先还想找个机会把她休了,现在想想……我也不能太绝情不是?” “宫……宫里出事了!”众人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时,胤禟的家奴忽然着急忙慌地进屋通传,“主子们快进宫去瞧瞧吧!” “出事了?!难道……”胤禟与胤俄相视一笑,二人一道起身,预备进宫一探究竟。 “隆科多,你……你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儿了?!”抵达午门时,周遭的沉闷气氛才让胤俄、胤禟兄弟感到不同寻常,隆科多在门前迎接他们,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皇……皇上他、他殡天了……”隆科多话音颤抖,胤俄与胤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现在宫里正预备着从正大光明匾后面取出传位诏书呢……” “这……这怎么可能呢?!”胤俄听了这样的现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歇斯底里了,“不……不是让那噶礼安排了大岚山的和尚配合,只……只是劫持而已,怎么会……”
第466页 “八哥!你……你不要命了?!”胤禟听胤俄就要将他们最初的缜密计划脱口而出,一时下的赶紧用手捂住胤俄的嘴巴,小声威胁,“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还好在这儿的是隆科多,要是被胤禛他们的人听到咱们还要不要活了?!” “二位爷……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这儿耽搁了,赶紧去干清宫才是正经啊!”隆科多一脸焦急,胤俄与胤禟这才意识到情况紧急,赶忙进了宫门。 “伯父,您坐。”胤俄与胤禟进入干清宫时,胤禛正扶着颤颤巍巍的福全在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坐下,用哽咽的声音说道,“伯父是汗阿玛唯一的兄长,自然应当由裕亲王亲手开启汗阿玛的传位诏书。” “凭……凭什么是你胤禛在这儿说这种话?!”胤俄听到“传位诏书”四个字,立刻知道自己与胤禟的大梦就要破灭,一时义愤填膺,恨不得扑上去将胤禛撕碎,幸而张廷玉挺身而出,将他拉开。 “好,我没有资格!有请四位妃母!”胤禛似乎早就料到胤俄会说什么,只听一声令下,四位妃子在宫人的搀扶下进入干清宫,除了济兰的眼中带有一丝特别的情绪,其余三位皆面露悲戚,不敢相信噩耗是真的。 “宜妃母,劳烦您……亲手将汗阿玛的诏书取下来吧!”胤禛毕恭毕敬地走到济兰面前,郑重其事地跪下行礼,众人一片譁然。 “这……这怎么能行呢……怎么着也……也轮不到我啊!”济兰目光闪烁,身子还有些微微颤抖。 “四位妃母之中,您居第二,惠妃额涅腿脚不灵便,这事自然是您来完成最为妥当。”胤禛表面上带着微笑,实际上早已一眼看穿济兰的心思。济兰骑虎难下,只得小心翼翼爬上特意搭好的梯子,靠近匾额。 “什……什么声音?!”一阵吵嚷声中断了济兰的动作,她兴奋地回过头来,用充满希望的目光望向胤俄与胤禟。 “是……是策妄阿拉布坦他们来了!”胤俄难掩兴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胤禛道,“胤禛,我知道先帝向着你,可是现在大军压境,你能怎么样?!” “启禀四贝勒,弘晖阿哥已然找到,系八福晋族人劫持!”年羹尧领着弘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胤俄与胤禟不禁打了个趔趄。 “阿玛!”尽管胤禛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弘晖扑到胤禛怀里的一瞬,胤禛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来人,把弘晖送回府上。”胤禛咳嗽了两声,努力使自己恢復镇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年羹尧,外面发生何事?” “回四贝勒的话,罪妇伊尔哈怂恿其婿策妄阿拉布坦造反,策妄阿拉布坦现已将其项上人头带至京城!” 年羹尧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给济兰、胤俄与胤禟一次重击。 “八弟,你方才说……先帝向着我,大军压境,现在看来,这‘大军’倒是让你和九弟失望了啊!”胤禛冷笑着走到已然瘫在地上的胤俄身边,蹲下凑近他的脸道,“唉……只是可惜了你姨母……恐怕得麻烦你去收尸了……” “不……不可能!胤禛,这都是你的阴谋!”听到伊尔哈的死讯,胤俄这会子仿佛突然明白了似的,努力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与胤禛拼命。年羹尧见状,连忙拦在胤禛跟前,恶狠狠地看着他。 “德母妃,劳烦您将那匾额后的匣子取下来交给裕亲王罢!”眼见济兰已经六神无主,胤禛当机立断,让如吉救场。如吉点了点头,勇敢地踏上梯子双手取下木匣,交到裕亲王手中。 “伯父,汗阿玛诏书上写的什么,您如实念出来就是。”裕亲王听说康熙在江南忽然遇险,心中伤痛自是不可言喻,但箭在弦上,他也只得低头颤抖着一字一句念出来。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年羹尧一声叫嚷,众人皆应声跪下,向新帝叩首。 “策妄阿拉布坦拥护朝廷有功,着嘉奖。将郭络罗氏与胤俄、胤禟暂时拘束,听候发落!” 胤俄与胤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迎接他们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松贞嫂子,四哥他……他已经登基了!”当靖月将在外漂泊许久的弘晖带到松贞眼前时,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听着靖月这一句话,她更觉得自己现在所经歷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实了。 “靖月丫头……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松贞虽然捨不得弘晖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事情紧急,她赶忙让乳母先将弘晖带了下去,努力平復心情与靖月说话,“这些日子不见你和策凌,难道你们……早就有预谋了?!” “嫂子放心……现在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不会有问题的。”靖月扶着松贞坐下,替她倒了一盏茶,努力使松贞尽快平復情绪,“有些事情是需要暂时保密才能确保万无一失的,希望嫂子理解……”
第467页 “好,我都听你们的……”松贞见了靖月坚毅的眼神,心里一时踏实了不少,仿佛忽然有了铠甲一般,不再茫然无措。 “先帝……先帝殡天……我、我是先帝妃嫔,总……总该有资格去举哀吧!你们……你们放我出去!”成为“皇后”的松贞,入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往翊坤宫探望正在被拘禁的济兰。暖阁内满是被济兰杂碎的瓷器,她仿佛是一夜之间白了头髮,衣衫不整地向松贞扑来,神情分外恍惚。 “宜太妃娘娘,您不用去举哀了……太上皇他老人家,正与皇太后在回京的路上呢。”松贞的侍女正欲护主,松贞却笑着摆了摆手,笑着牵住忽然目光呆滞的济兰道,“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太……太上皇?!不……不可能!”济兰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一时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人……人死不能復生!” “您要是这么说,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了!”松贞淡然一笑,扶着济兰在一张圈椅上坐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您难道忘记了太后娘娘当年的往事了?” “佟懿儿……又是佟懿儿的金蝉脱壳?!”济兰恍然大悟,喃喃自语,“百密一疏啊……我真是忘了,这个女人……谁能做她的对手啊?!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皇上说了,您和八弟、九弟的案子,等太上皇回京后再行发落,还请您在翊坤宫好好保重才是啊!”松贞最后一次作为晚辈向济兰行了个礼,默默离开了翊坤宫。济兰绝望的哭号声在空空荡荡的翊坤宫内盘桓许久。 “懿儿,朕从前最爱与你一起看那洪昉思的《长生殿》,没想到这一回,咱们倒真敷演了一回李三郎与杨太真的故事了。”御舟之上,康熙眼见京城日近,不禁牵过佟懿儿的手感嘆道,“只不过这一次,朕没有‘牺牲’你——如此看来,朕比那软弱的李三郎还是要强过许多吧?” “李三郎可不是演戏,您才是梨园高手呢!”尘埃落定之后,一直提心弔胆的佟懿儿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她噗嗤一笑,替康熙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把一齣戏唱得□□无缝,南方北方一箭双鵰,懿儿真是自嘆弗如了!” “这齣戏是唱好了,可是到底让人嘆息啊……”想起押解在后的噶礼与伪朱三太子,更惦记着京城里的济兰与两位阿哥,打了一场漂亮仗的康熙并不喜悦,“原来这些人的算计和野心都是真的,引蛇出洞,引出来的真是蛇蝎心肠……” “咱们坐着江山,一点点地打拼求一个太平,是如坐针毡。可那下头多少人,只被这尊位刺了眼睛,就要来飞蛾扑火呢?不过是看到的风景不一样罢了……懿儿不恨他们。”佟懿儿望着滔滔江水,由衷感嘆道,“滚滚长江东逝水,再热闹的戏也要收场,只是有人出不来罢了。” “懿儿,朕选择做太上皇,就是想着从这齣戏里出来——这是一个机会,最好的机会。” 穿越到清朝这么久以来,这是佟懿儿听到最美好的一句话。 第253章 尘埃落定(大结局) “儿臣恭请汗阿玛、额涅圣安!” 康熙与佟懿儿一行回到京城时, 新登基的胤禛率文武百官出朝阳门外迎接,经过胤禛的调配与整顿,京城总算是风平浪静,康熙与佟懿儿一路归来, 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一切如常。康熙见了一身龙袍的胤禛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百感交集, 上前扶起胤禛, 拍了拍他的肩膀, 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汗阿玛放心,一切都已经按您当初的吩咐,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了。”胤禛扶住康熙略微颤抖的臂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让康熙放下心来。 “很好, 你是朕与皇后的儿子, 当年你额涅能做成的事,朕相信你也能做成。”听康熙说出这样的话,站在一旁的佟懿儿一时只觉得脸红, 只害羞地将头低下来。 “懿儿, 一会儿回了宫,朕要见见两个惹事的阿哥, 你和济兰好好谈谈。”车驾即将驶入东华门时, 康熙转头向佟懿儿叮嘱。佟懿儿当然明白康熙这样安排的意思, 只轻轻点了点头,心里登时盘算起如何面对济兰的事来。 “几日不见, 济兰妹妹真是憔悴了不少啊!”蓬头垢面的济兰跪在佟懿儿面前时,佟懿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与自己相处多年的后宫姐妹已经全无当日神采,苍老得宛如一位六旬老妪。开口之时,佟懿儿仍旧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成王败寇,您现在是太后娘娘……我现在不过是个庶人——愿赌服输,但是请你……收起你假惺惺的同情!”济兰忽然激动地仰起头,声音悽厉刺耳。 “所以,你承认你是在赌一把,要和伊尔哈、噶礼他们一道谋算皇位,谋算皇上,是吗?”佟懿儿临危不惧,只用凌厉的目光望向济兰,声音很轻,却足以震慑人心。 “是,所以……你们尽管把我当成敌人好了!哈哈哈哈,我济兰一世英名,怎么早没看出来皇上心里只有你们佟家,只可能把皇位传给你的儿子!”济兰忽然干笑数声,摇头摆手道,“罢了罢了……那钮祜禄氏再有权势又如何呢?皇上若是不喜欢你,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第468页 “可你知道,太上皇为什么要把皇位传给胤禛吗?”听了济兰绝望的感慨,佟懿儿心里只觉得可笑。见济兰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佟懿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济兰说道,“就是因为察觉了你们的不轨之心!你以为你可以算计皇上,说到底还是你太不自量力了!” “是……我们是不甘心!”济兰想起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想起死去的塔娜与和卓,心中的委屈一时全化作泪水倾泻而下,“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无论怎么努力,永远比不过你,比不过佟佳氏?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用过心机吗?” “是,我是用过心机——我用心机揭穿了自己亲舅舅的真面目,把他送去圈禁;我用心机尽力保护皇上的每一个孩子,努力避免他们因为皇位反目成仇——”佟懿儿一点点地将脸逼近济兰的眼睛,似乎就要逼得她喘不过气来似的,“可是如今想来,我的心机恐怕用得还不够!否则也不会由着你们把两个孩子带进火坑里去了!” “我们的孩子……凭、凭什么由你管?!”在济兰看来,两个孩子是她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她忽然扑了一把,似乎要和佟懿儿拼命似的。 “你的孩子难道不是皇上的孩子吗?难道他可以为了你的私心忤逆父亲吗?”佟懿儿毫不畏惧,一个眼神便让身边人将济兰反手拉住了,“我真为两位阿哥有你这样的额涅感到难过!” “那……你和皇上现在是要杀了我吗?”佟懿儿的话让济兰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忤逆父亲”如同一把利剑一般插在济兰的心口上,她眼中的那一团火瞬间熄灭了,面如死灰。 “听说你用皇上赏给你的银子建了一座香喦庵,不如……你就去那儿清修吧!”佟懿儿从袖中掏出一只佛珠,放到济兰手上,“好在你的一时贪念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我的九阿哥……”尘埃落定,济兰听说自己逃过一劫,立刻担心起自己儿子的安危来。 “他们的事,太上皇与皇上自有定夺。”佟懿儿嘆了一口气,向一旁的玉衡道,“把她带下去吧!” 玉衡微微一福,便领着人将济兰带下去了。 “这么说……你们之所以会让策妄阿拉布坦和噶礼联合算计朕,都是伊尔哈和宜太妃的主意了?”干清宫东暖阁里,康熙正对着胤俄与胤禟二人唉声嘆气,二人正跪在康熙与众兄弟面前,痛哭流涕,浑身哆嗦。 “汗……汗阿玛明鑑啊!还……还有那秦道然……”胤俄直起身子,试图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二人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儿臣等……儿臣等也是被逼无奈——”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下的事都要委过于人吗?!”康熙愤怒地拍了拍几案,那吼声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自己想坐这把椅子,就大大方方地承认!” “儿……儿臣知错了……”胤俄与胤禟知道自己已是无路可退,只得叩首认输,“是……是儿臣等忤逆不孝,儿臣等罪该万死!” “朕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们,给你们机会,可你们呢?!朕是选了胤禛当这个皇帝,可不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如果不是他坐镇京师,不是他控制局面,朕还能坐在这儿吗?!”康熙望着眼前的二人,说着说着不禁坠泪,“朕现在真是后悔啊……要是当初朕对你们严厉一些,兴许就……” “汗阿玛,八弟和九弟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多方面因素共同造成的……何况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儿臣以为,不必将事情扩大,天子之家的和睦至关重要。”胤禛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向康熙陈情。 “是啊汗阿玛……请您网开一面吧!”胤祥一向心地纯良,见胤禛下跪求情,赶忙紧随其后。 “保成,你在想什么呢?”康熙见胤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若有所思,不禁淡然一笑问道。 “启……启禀汗阿玛……儿、儿臣是在想,如果当初皇后额涅不曾与索额图相斗,如果儿臣当初没有遇见索宁,一切会不会不同。”胤礽回过神来,跪在康熙面前说了一番让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儿臣前些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废黜了太子之位,还被废黜了两次……后来,儿臣被吓醒了,幸好这只是一场梦。” “那……你想说什么?”听了胤礽的讲述,康熙并没有觉得惊讶,反而显得更有兴趣了。 “儿臣想说的是,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轨迹,与这个人有什么样的经歷关系匪浅——如果八弟与九弟经歷不同,也许现在的局面就会完全不同了。”胤礽穿着亲王服饰,表情分外轻松,“如果索额图还在世,儿臣也不知道现在的儿臣会是什么样子……儿臣并不是在找藉口,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说得不对,还请汗阿玛批评指教。” “保成你说得对——不瞒你说,朕在传位给胤禛之前,也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朕当了六十一年皇帝,始终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直到闭眼的那一刻还没有决定……你们这些兄弟最后争得头破血流,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康熙说到此处,不由看了看身着龙袍的胤禛,“所以朕告诉自己,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朕得给天下一个交代,朕得护你们一个周全,否则……就是做他六十一年的皇帝,又有什么趣儿?”
第469页 “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这一番陈词,让众大臣皆心服口服,一时万岁唿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大家平身罢——这件事,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康熙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削去皇八子与皇九子爵位,仍为宗室,日后二人及其子孙有何造化,就全凭你们自己了。” “儿……儿臣等谢汗阿玛隆恩!” 这样的结果,是胤俄与胤禟万万想不到的,自从决意赌一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做好了失败之后身败名裂的准备。 “参与谋乱的秦道然、阿灵阿与隆科多等人,终生幽禁不得出。”康熙说出这些名字时,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噶礼,赐自尽。” “太上皇圣明!” 尘埃落定,众人下跪行礼时皆松了一口气。 “明年就是雍正元年了,这是朕在梦里梦到的年号——就跟真的一样。”晚膳时分众人齐聚承干宫,康熙举起杯盏向胤禛笑道,“让咱们为新的纪元举杯庆贺!” 康熙发话,在场众人自是一唿百应,一时弄得胤禛十分不好意思起来,“儿……儿臣觉得,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不如还是由您——” “君无戏言!”康熙摆摆手,示意胤禛不必再说下去,又望向佟懿儿道,“再说,朕已经接受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邀请,预备同你们额涅一道去外面走走了,你可不能掉链子,让朕失约啊!” “那……靖月能不能跟着一块儿去啊!”听康熙说要走出国门,一向活跃的靖月自然是坐不住的。 “你去是没问题啊,只是你们家策凌怎么办呢?”康熙轻啜一口小酒,望向面红耳赤的策凌。 “自然是一起去了!听说那法兰西是个浪漫的国度,这只呆头鹅啊,真该好好学学!” 靖月一番话语,让众人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胤祥,以后你可就是怡亲王了,要好好帮衬着你四哥治理国家啊!”康熙见胤祥没怎么发笑,似乎在那里若有所思,心里顿时十分欣慰。 “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尽管胤祥还没有完全适应“怡亲王”的名号,但在康熙与佟懿儿看来,他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谢谢你佟懿儿,你把梦境与现实颠倒了。” 也许是去法兰西的船太摇晃了,梦中显现出童佳意的镜子也显得摇摇晃晃。 “童佳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再次见到“自己”,佟懿儿非常兴奋,恨不能伸手拥抱镜中的童佳意,“你……你好吗?” “你好,我也就会好——现在我可以把真相告诉你了,其实你原本来到的地方,是玄烨的梦境,可是你的强大力量让他的梦境越来越真实,现在原本那个真实的康熙朝,已经成为梦境了——现在的时空,是一个全新的时空。” 童佳意的话已经不能让佟懿儿再次感到惊讶了,她已经学会接受了所有可能。 “那……你和你的那一位,现在也在新的时空里吗?” “当然,准确的说……如果你没有让这个时空成为现实,作为未来的我也不会存在——自从我成功落进你的身体,我就知道你会成功的。”现在佟懿儿总算知道童佳意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懿儿醒醒,太阳升起来了!” 让佟懿儿重新回到“现实”的,是船窗前金灿灿的阳光与那一抹再熟悉不过的笑靥,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