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旧爱,总裁的秘蜜新娘》 第1章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1 清晨的阳光,带了点从海平面升起时尚未褪净的青蓝色泽,从窗外闯了进屋里。透过厚厚的玻璃,使整间客厅都亮堂了起来。空气中依稀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被光线牵引着,不断游弋、跳跃。 餐桌旁,段子矜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早报。 电视里正播着什么节目,她却没有抬头,目光久久停留在手里的报纸上,盯着最大的版面,五指越攥越紧。 直到卧室传来拖鞋蹭着地板的声音,她才有些慌张地将报纸随手塞进餐桌角落的一叠杂志里。 男人打开卧室的推拉门时,正见到她收回手的动作。 “起了?”段子矜随口道,“早餐准备好了,过来吃吧。”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似乎是刚睡醒,发型称不上严整,却莫名带着一种随性的美。 这种美,让他在几年前成功挺进了海外娱乐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红遍欧美,就连回国这几个月里,都被各类代言和综艺节目的联系电话吵得不得安生。 他拉开段子矜对面的椅子坐下后,没有急着动刀叉,只是淡淡地望着她,“你什么时候跟我回美国?” “回美国?”段子矜抬眼看向他,“不是说好等医院的事情了结了再回去吗?” 他低笑了一声,“你还真打算给那老头养老送终了?” 段子矜眉头紧蹙,还没开口,便听他继续讥讽道:“这些年他害你害得还不够惨?你拼死拼活地挣钱给他看病,他也不会念着你的好,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够了!” 对面的人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惊得怔了两秒,“姐……”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段子矜把面包和餐刀往盘里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段子佩,别忘了你也姓段,医院里躺的是你亲爷爷!” “亲爷爷?”段子佩也有点恼了,“你把他当爷爷,他什么时候拿你当孙女看待过!” 话音如巨石骤然砸落,段子矜无声握住了餐刀的柄,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令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见她沉默,段子佩叹了口气,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客厅里霎时间安静下来,背后电视机里的声响愈发清晰,两段节目中间插播的,正是段子佩上个月瞒着国外经纪公司新接的广告。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他忽然出其不意地将胳膊伸向餐桌角落的那叠杂志,段子矜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这一挡,非常能说明问题。 段子佩沉着脸,准确无误地抽出了段子矜藏进去的报纸,“你没必要藏着,我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当他把报纸展开在眼前时,段子矜心虚地别开头。 巨幅版面上的照片立刻跃入眼帘。 照片里有一个男人,一个五官俊朗,神色淡漠的男人。 他的双眉有股说不出的深邃神韵,直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间展现出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也许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一眼看上去就能给人严苛认真、一丝不苟的感觉。 第2章 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2 在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只从照片里就能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iap的新任所长?” 草草过目新闻的标题,段子佩的笑容扩大,“堂堂江家继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偏隐姓埋名跑去搞什么物理研究,简直是不务正业!要不是你被他女人欺负得跑到美国找我,我还没机会听说这个人原来有这么大的来头。” 说着,段子佩放下了报纸,目光落在段子矜苍白得不自然的表情上,“看来你非得跟我回去不可了,他在国内的势力越来越大,你多留一天,就多一分被他找到的风险。” 见她半天不说话,段子佩他一拍桌子,“段子矜,六年了,别告诉我说你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段子矜闻言忽然将咖啡杯放下,“我的事情,你少cao心,我自己有分寸。上周公司安排我明天去g市出差,这段时间你先替我去医院照顾爷爷。” 说完,她起身离开餐桌,临走前状似无意地垂眸眄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 他若是有心找她,早就找来了,谁能拦得住他?她就算藏到天涯海角又如何? 她和他之间,自从六年前生死一别,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响,段子佩才回过神来。他拿起报纸,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报道详情,看到某一行时,瞳孔猛然一缩,双眉随之蹙紧。 江临也要去g市考察? 姐姐知不知道? g市的chun天满城飘着杨柳飞絮,白茫茫的,像下了一场雪。没有风的时候轻轻浮在路面上,每当有车轮轧过,就会带起大一片白绒,纷纷扬扬的,令人目不暇接。 段子矜拿着合同站在村委会三楼的办公室里,竟觉得心里像塞了无数杨花柳絮,压抑得喘不上气。 冷凝之色积聚在她的眉心,一开口,声音宛如冰凉的玉石砸在地上:“陈主任,您早知道这块地会被征收,为什么要向我们公司下订单?” 陈家国抹了抹额间的冷汗,这还是他就任以来头一次被一个女人教训得抬不起头来。 “陈主任,三百件机器,将近五百万的开支。我们公司在这其中的亏损,您打算怎么赔偿?” 陈家国一听这个数字也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算了半天,讪笑道:“段工,您可别跟我开玩笑,咱们合同还没签呢,就算拿到法院去说,您也不占理啊。” 段子矜眸光暗了暗,转脸望向窗外,视线刚好从陈家国身上掠过。这人看着老实憨厚,实则是个人精。 也不知道当初方雨晴是那根筋搭错了,竟然那么草率地通知公司投入生产。如今工厂的流水作业已经过了一半,他们手里却连一份具有法律约束性的合同都没有,这笔单子亏大了。 陈家国见段子矜半天不言语,又舔了舔嘴唇,解释道:“段工,我是真想给村里换一批新设备,没想到上头突然说我们村要整体拆除改造成实验基地。我们也为难,也不想搬迁啊!” 第3章 是他! 女人明亮的眸光微微一晃,“实验基地?” 随着清脆的话音,陈家国看到这位年轻的女工程师逆着阳光回过身,光线从窗外滤进来,将她的轮廓虚化了一些,原本苗条的身段显得更加纤长。 “什么实验基地?”她问。 “听说是个物理实验站。”陈家国如实相告,“这周会派专家团队过来考察最后一次,如果适合做实验站,就、就征用了。” 段子矜沉默下来。 陈家国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他居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愁思? “物理实验站?”段子矜无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眸光轻扬,又看向窗外的飞絮,心里堵塞的感觉更重了。 “听说是什么气象学……” “是大气物理学。” 鞋底磕碰地板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也传入了尽头的办公室中。 为首的男人身材匀称,步伐稳健,双手插在西装的裤兜里,嗓音低沉而冷清。 段子矜看到他从昏暗的楼道里一步步走出来,仿佛从报纸的头版照片里走出来似的,微光逐渐勾画出他飞扬的眉,睿智的眼,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唇线。她整个人像被雷击中,呆在原地。 “你好,我是江临,iap考察组的组长。” 他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唇在动,虽然礼貌有加,却沾染着习惯性的冷峻和严肃。 随着那双修长的腿迈进一步,段子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窗台上,压住了吊兰垂下的枝叶。 她顾不上满身狼狈、头脑眩晕,只觉得心口像被点燃了火药,瞬间炸裂。 是他! “江教授!”陈家国立马伸着手迎了上去,“久仰、久仰!我是这里的村委书记,陈家国。” 江临淡淡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流淌着深不可测的冷静和智慧。 而后他的视线从陈家国的脸上移开,缓缓向下,最终停在他的双手上,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 当陈家国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专家不屑于和他握手,正尴尬地搓搓手、想缩回来时,江临修长有力的手却从兜里伸了出来,和他握了一下,态度和善,“陈书记,幸会。” 陈家国受宠若惊地回答:“幸会、幸会。” 江临颔首,再转头时,目光锁在了屋里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身上。 她的穿着很有职业风范,头发也利落的盘在脑后,薄唇轻轻抿着,眉头轻轻颦着,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眼里的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这位是?”江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所以她沉重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陈家国也回头看了看段子矜,才想起介绍她:“这位是埃克斯集团的段工程师。” 看到对面的男人极有风度修养地朝她点头的动作,段子矜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忙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 孟恬说的对,这趟她真的不该来。不是因为要替方雨晴收拾烂摊子,而是因为眼前这个英俊非凡男人。 第4章 被公司辞退的后果 江临。 时间在她的茫然失措中一分一秒的流逝,他早已收回目光,正侧着头对比他矮几公分的助理低声说着什么。 窗外跳跃的阳光闯入办公室,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如六年前初见时那般夺目耀眼。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若非说有,大概也是馈赠——他比之前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了,三十二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 许许多多的念头像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让段子矜有些不能呼吸。 而其中杀伤力最强的,就是他刚才那一句“这位是?”,还有他看她时,那个眼神——冷静的,平淡的,陌生的。就像他们未曾认识过一样,就像这六年,不过是她一个人,做了一场梦。 怪不得他不曾找过她,原来…… 他忘了她啊。 孟恬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书记办公室被人锁上了门,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找到了段子矜。 左右观望了片刻,孟恬狐疑道:“段姐,姓陈的呢?” 说话间,她走上前来,却在看清段子矜的脸时,惊愕道:“段姐,你怎么了?哭什么?” 段子矜闻言一怔,用指尖摸了摸眼角,果然有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孟恬仍然是满脸不可思议,脑子里猛然冒出一个猜测,她脸色都变了,“段姐,是不是姓陈的不同意赔偿公司的损失?” 如果真是这样,就意味着段姐很可能要面对被公司辞退的后果! 回到酒店没过多久,沙发旁的座机响了起来。 孟恬接起电话交谈一阵过后,忽然捂着电话的话筒转过头,一副快急哭了的模样,“段姐,酒店前台说陈书记今晚在这里宴请江教授和他的助理,邀请咱们一起参加,算是违约的赔罪。听这意思估计他们是谈成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段子矜的脑子一阵嗡嗡作响,右手五指蓦地攥成了拳头。 她下意识地摇头,她不想见他,六年前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真怕她会忍不住一拳打向他那张沽名钓誉、云淡风轻的脸。 孟恬见她摇头,将电话听筒推远了一些,皱着眉头,小声问道:“段姐,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不去吗?” 最后的机会了,真的不去吗?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孟恬身旁,从她手中接过听筒,朝电话那边的人问道:“几点?” 孟恬微惊,段姐这是改变主意了? 酒店的顶层,是由加厚的钢玻璃铸成的巨蛋型的餐厅,无论白天黑夜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虽然窗外的景色并不如大城市美丽。但在g市,能在这里吃顿饭,无疑最高规格的宴请了。 “江教授人呢?”主客位上却空空如也,江临并不在,有的人等急了,不免问起了一旁衣冠端正的男人。 这人是江教授组里的同事,长相俊美异常,丝毫不输给电视上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他笑起来嘴角轻斜,嗓音低醇又好听,只是态度让人觉得有些过于随性了。 第5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他应该不来了吧?”邵玉城摆弄着手指上的尾戒,随口答道,“江教授这个人,最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再等他十分钟,不来就开席吧。” 陈家国不禁有些尴尬,中午他对江临提出接风宴一事时,对方确实没有明确答应出席。 说话间,只见电梯停靠在了最高层。 邵玉城有些不可思议地挑眉望着尚未打开的电梯门,是江临吗? 他还真来了? 两扇门缓缓打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段子矜米色的连衣裙被流动的空气轻轻带起。她身材高挑,长发如瀑布倾泻,垂在肩侧。一双明眸善睐,却宛若镶嵌在白璧无瑕中的一片玄冰,冷清而美好,看得在场的人眼睛都发直了。 陈家国呆了两秒,马上站了起来,介绍道:“这两位是之前和我们合作的埃克斯集团的段工程师和她的助理孟小姐。” 段子矜对在场各位依次打过招呼,笑得空泛。 她盛装打扮,可席上,却没有她的良人。 忽然,邵玉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视线从段子矜入场后,就没有往别的地方瞧过。感受到这股非同寻常的注视,段子矜也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心中一紧。 邵玉城,也是故人了。 “你好,段小姐。”邵玉城静静开口,语气和善,段子矜却觉得有如被他的问题掐住了咽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六年前她在一场意外中毁去了容貌,后来去了美国,精心修整一番,乍看上去确实和当年有些不同。 邵玉城从前与她的交集就很有限,认不出来实属正常。但以江临和她的关系而言,如果认不出她,只有一个可能——他失忆了。 思及至此,她心里一痛,却还是从容问道:“这位先生是?” 陈家国接过话道:“这是江教授的同事,邵先生。他上午来得晚了些,段工应该是没见到他。” “原来是这样。”段子矜侧头时,明亮的灯光从曲线完美的鼻梁上轻轻流淌而过,语气无波无澜的,“邵先生,幸会。” 邵玉城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两道浓密的眉毛微蹙了起来。过了不多时,又缓缓松开,他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是我唐突段小姐了,自罚一杯。” 喝完酒,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漫不经心,“要是江临知道他今天缺席会错过这么两位大美女,估计肠子都得悔青了。” 令人意外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不久,低沉而磁厚的嗓音伴着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哦?有什么事是我要后悔的?” 如同在她心里劈下一道惊雷,段子矜的身子猛然一僵,笑容也定在了脸上。 江临,他来了! 席上所有落座的人逐一站起来迎接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孟恬左右看了看,只有段子矜站着不动,仍是背对着江临,心急之下捅了捅她的胳膊,“段姐,江教授来了。” 段子矜回过神来,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慢慢转过身。 第6章 抱歉,我来迟了 是时间恰好,还是等待已久?那人的目光正浅浅地投在她的背影上,她一转身,便落到她脸上。 段子矜一瞬间便忘记了她想说的话。 “抱歉,我来迟了。”江临道。 他这话明明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可是他黑玉般的眼睛却直直凝睇着她。 段子矜宛若被什么击中了灵魂深处,指甲不自觉地蜷起来,插进了掌心。 来迟?他似乎总喜欢来迟。对别人也是,对她也是。 六年前的夏夜,男人在布满灰尘的器材室里找到狼狈不堪的她时,她哭着扑进他怀里,“江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男人看着她身上的伤疤,眸中藏着愠怒和心疼,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许多,“对不起,我来迟了。” 女孩泪流得厉害,却忍着没有哭出声,半晌才哽咽道:“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江临,太累了,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男人的心像被谁狠狠攥住,紧接着,便用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颚,威胁似的,“段悠,这种念头你最好想也不要想!无论谁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你只需要等着我!” 等着他?她等了六年,他迟了六年! 她仍是孑然一身,可他,温香软玉,美人在怀,对新晋女星姚贝儿的宠爱都传成了佳话! 段子矜缓缓握紧了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席间,研究所和村委会的人聊得一派热络,段子矜和孟恬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饭桌一会儿。 “段姐,杨组长就是想拿你给方雨晴当替罪羊!”孟恬靠在洗漱池上,说得激动了,声音也拔高不少,“现在这村子被国家征收了,咱们做了一半的东西卡在流水线上,进了那么多钛合金全都浪费了,五百万的损失,这责任谁担得起?” 孟恬越想越气,眼睛红了一圈。 段子矜望着镜中的自己,双眼下拉长的青灰色略显憔悴,许是这段时间cao劳过度的结果。 她沉默片刻,道:“放心,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来抗。我和人事的赵经理私交还算过得去,如果我走了,会交代她给你换个部门,这件事情,你就全当不知情吧。” 孟恬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段姐,你为什么要走?” 段子矜闻言却笑了,因为她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辞掉工作,还能省下时间在医院照顾爷爷。 等送走老人家这一程,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跟子佩回到大洋彼岸,也许嫁人生子,也许孤独终老。 总之,与她心中的人,与她放不下的过去,再无瓜葛。 段子矜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饭局上不能没人。我自己出去走走,晚上就回。” 人总是这样,开解了别人,劝不了自己。 听着二人对话的声音渐行渐远,一墙之隔的男洗手间里,高大伟岸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的侧脸棱角刚毅,却不失沉稳与内敛。 深潭似的黑眸,静静地盯着楼道的转角处,声音消失的方向。 第7章 江临,他怎么在这里?1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上的人都喝得不少,只有邵玉城和江临尚算清醒。 “哥,我们总算把这块地拿下来了。”出了酒店,邵玉城笑着拍了一下江临的肩膀,“之前那个姓宋的横栏竖辙,没少给所里使绊,还是得你出马才管用。” 江临睨着他,不可置否。邵玉城却嫌无趣,“今天喝得不尽兴,这么好的日子,不如咱们找个地儿自己喝点?” g市不大,环境上乘的酒吧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但是在这里遇见段子矜,还是让江临和邵玉城倍感意外—— 今天,他们相遇的次数似乎太多了。 第一次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素未谋面的她,以沉重悲恸的目光凝望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藏在这一个眼神里。 第二次在接风宴上,所有人都或欢喜或热情地迎接他,而她却背对着他,在听到他开口时,背影一僵。 第三次在这里,江临的另一只腿还没有迈进酒吧,便一眼看到吧台处那一抹米色的身影。 其实,她穿米色很是漂亮,比第一次见面时那件女式西装看着舒服多了。 此刻她握着酒杯,半趴在吧台上,像是喝多了。 邵玉城也看到了她,微微惊讶,“这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来这里还能干什么?”江临见怪不怪地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臂上,转身往她的反方向的散台走去。 “诶——咱们不过去吗?”邵玉城追上他,“她好像是一个人。” 江临淡淡睨着他笑,语调平静从容,“我们跟她很熟吗?” 邵玉城招来服务生,点了些东西,把酒水单往面前的玻璃桌上一扔,伸手把领带扯松了些,才打趣道:“不熟你刚才饭桌子上一直盯着人家看,别说是别人,我都要误会你对她有意思了。” 江临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只道:“她身上的裙子,贝儿也有一件。” “我x。”邵玉城没忍住骂出口来,兜兜转转还是和姚贝儿那女人脱不开关系,“知道你江大公子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别秀了成吗?” 说话间,酒保将酒送了过来,只见邵玉城把酒往杯子里一倒,把杯子往桌子中央一推,对吧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杯酒帮我给那位小姐送过去。” 常年在酒吧里工作,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他心下了然,刚要端起酒离开,便有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按住了酒杯。 酒保抬眼看去,竟然是那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深沉男人。 江临出手制止完他,皱眉看向沙发上的邵玉城,“你这是要做什么?” 邵玉城笑嘻嘻的,“酒都送了还能做什么?大哥,段小姐虽然不比你家那位影后,但也算是万中无一的美女了。你对她没意思,还不让兄弟我下手?” 江临深深睇了他一眼,撤开了按住酒杯的手,“随你。” 当酒送到段子矜手中的时候,她着实愣了一下。 回过身时,却见江临和邵玉城二人正朝她走来。 第8章 江临,他怎么在这里?2 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响,嘴边缓缓牵起自嘲的笑。 段子矜,别这么不争气,你就这么想他,想到出了幻觉? 她对着那幻影轻笑着打了个招呼,双唇间缭绕着酒的烈香,“好久不见了,江教授。” 邵玉城看看她,又看看江临,这女人真是喝多了,不是才刚见过,哪里称得上“好久”?而且他就站在江临旁边,她却像看不见他似的。 江临不大喜欢女人喝酒,碍于她是玉城难得点名要追的女人,便忍了忍,“段小姐,又见面了。” 听到如此真实的声音,段子矜蓦地呆住,难道这不是她的幻觉?江临,他怎么在这里? 不过很快,酒意又冲散了她的神智。 她的一双明眸微微眯起,瞥了一眼酒保刚送来的酒,说出来的话带着刺,“居然追我追到这里,还送酒?江临,你啊……还是这么道貌岸然,呵,伪君子!” 邵玉城听清她说什么,脸色骤变,这个女人想死想疯了? 他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江临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面色寒冷,“酒不是我送的。段小姐,你我萍水相逢,连熟识都不算,就这样评价江某,未免有失公道。” 追她追到这里?江临的表情有些嘲讽,她真是看得起自己。 “公道……什么公道?”段子矜醉醺醺的样子让江临心头顿生反感,他不着痕迹地侧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段子矜的目光却如影随形地黏在他身上。 她打了个酒嗝,她一挥手指着江临身后不远处的邵玉城,“你、他、你身边的人,还有你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邵玉城瞪大了眼睛,段子矜这个女人,平时看上去冷傲强势,恨不得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没想到发起酒疯来还真不客气,专挑着雷区踩。 谁不知道当红女星姚贝儿是江临的心头宝?尽管她的行事作风让许多人都不敢恭维,但江临却是当局者迷,宠她宠得甘之如饴。 果然,江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段子矜倒吸了一口凉气,遽痛不已,“你再说一遍?” 他手里的力道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他攥碎了! 许是酒精作祟,段子矜的火气也被轻易挑了起来,她冷笑道:“再说一遍,你以为我不敢?” “段小姐,我劝你管好自己的事,不要把工作上的怨气撒在别人头上。我的女人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说完话,江临才猛地甩开了她。 段子矜身子一晃,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被他的这句话轻易掏空了。 她穿着高跟鞋,脚下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抬头直视着他,眼里的情绪浓烈得像她口中的酒香,只是双眸混沌了许多,看样子是真的醉得不轻,江临看着她,视线中满满都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段子矜笑得轻蔑:“说三道四?” 她顿了顿,把刚才江临和邵玉城送来的酒“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立刻引来了无数人围观的视线,“只有我说三道四吗?你问问全世界谁不是这么想的?贪慕虚荣、矫情做作,江临,你是眼睛瞎了才看上她!” 第9章 你会不会爱上我!1 如果说刚才江临已经是忍无可忍,那么她的这句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让他怒不可遏! 江临的眼瞳里那片令人颤栗的冰冷,看得邵玉城一阵心惊肉跳,心里连连道完了!这些年来,就连他、伯旸还有傅言三个人想在江临面前批评姚贝儿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她却把江临的心头肉骂得一无是处! 虽然客观来讲,她的评价都挺中肯的。 只听江临低沉的嗓音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段小姐,请你注意分寸,不要三番五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底线?”段子矜喃喃了一句,低着头,脑子昏昏沉沉,却还是能感觉到有钻心的疼从被酒精麻痹的血管一路冲到头顶,“她是你的底线?” 她自嘲地退后一步,撞在吧台上,腰后钝痛,不及心里十分之一,“那我呢?我是什么?江临,我算什么……” 江临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怔了怔的功夫,段子矜忽然吼了出来,语气满是痛苦:“江临,我比她好,我比她优秀,你会爱上我吗!” 她说着,便冲上来揪住江临的衣襟。邵玉城彻底看呆了,她喜欢上江临了? 转念一想,这女人把江临惹成这样,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江临还是没有动作,垂眸望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女人,目光寒凉,像要把她钉死在地上,“段小姐,请你把手放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子矜却咬牙,攥紧他衬衣的手更加用力,“江临,你回答我,回答我的问题!你会不会爱上我!” 价值不菲的白衬衫被她纤细的手指捏出难看的褶皱,而此刻江临的脸色,也不比那件衬衫好看多少。 他猛地挥手将她震开,“放手!” 不知是不是被她气的,江临不怒反笑了起来:“段小姐,就算我终生不娶,也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你只是因为喜欢我而侮辱贝儿,这种行径,恕我直言,实在令人不齿!” 他挥开她的那一下用了狠劲,段子矜痛得弯下腰去,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正当邵玉城头皮发麻地想上去看看她是不是受伤了的时候,却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低垂的脸上掉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邵玉城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请示一般望向江临。 他们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都知道,她在哭。 那是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从长久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悲伤。 可是,长久的时光?他怎么会对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产生这种错觉…… 江临心头忽然窜起不知名的疼痛,愣在原地,忘记动作。 “你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吗?”不知过了多久,段子矜缓缓直起身,眼里仍含着泪,“不可能的,一定有人会阻挠你们的……你比我清楚,你最后娶的女人,绝不会是她。” 出人意料的,江临却没有动怒,他眼中飞速闪过一抹惊诧,随后深深打量着她。 段子矜的一句话,不仅让江临心头一凛,更是让邵玉城震惊不已。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江临娶不了姚贝儿的事?还是她随口一说? 第10章 你会不会爱上我!2 说完话,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钱扔在柜台,磕磕绊绊地往外走去。 不料,玉白的皓腕却蓦地被人攥住,回头时,一眼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阒黑色的眼睛里。 段子矜被他的扯得一怔,江临扯住她时也是一怔,不同的是,他是被她眼中深切的绝望所震慑。 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江临看了她许久,一字一顿地问道:“段子矜,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段子矜闻言忽然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 可不到一秒,她的瞳孔猛然缩紧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竟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酒吧的门口。 她刚才都说了什么! 几丝凉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她的脖颈,段子矜扶着门框,微微地发起抖来。 在酒精的驱使下,她放松了防备,差点就说了不该说的话! 门外的冷风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屋内昏暗的灯光从她脸上流过,仅仅一瞬,便又把她复杂的表情隐藏在了昏暗的环境之中,呈现给外人的,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哪还有半点醉酒之意? “不是,江教授,我们只是如你所说的,萍水相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在小小的g市、小小的酒吧里,是她段子矜和江临之间的距离。 爱是可念,不可说。 段子矜丢下一句“萍水相逢”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感觉到身体里,似有什么,被生生扯断了。 江临瞥了一眼跟出来看热闹的邵玉城,后者立刻意会,认命地追了出去。 即使江临不给他暗示,邵玉城也是要找个借口追上段子矜送她回酒店的,因为他心里,揣着一个巨大的疑惑! 这个疑惑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邵玉城此刻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端倪——她姓段! 她的容貌,与当年有太多不同,气质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那双自信又骄傲的眼睛,穿透茫茫时空,与六年前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难道,是她回来了? 怪不得他看她眼熟,想不到他这随便玩玩的心态,竟险些惹出大祸! 但转瞬间,邵玉城又犹豫了,如若真是这样,他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江临? 姚贝儿再任性胡闹,也不及当年那位的万分之一。倘若段子矜真是那个女人,想想她曾对江临做过的事,还有什么资格跑到江临面前来指责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 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盯着前面上了另一辆出租车的女人,口气不善道:“跟着那辆车,别太近。” 行驶过两个街区,邵玉城仍然拿不定主意,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那边的人应是早已睡下,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什么事,没想到邵玉城比他更不耐烦地回答:“别他妈睡了商伯旸!傅言跟没跟你在一起?把他也叫起来!” “着急投胎?”商伯旸翻了个身,冷冷地问道。 第11章 难道,是她回来了? “少废话!”邵玉城懒得与他斗嘴,直奔主题道,“我看见段悠了。” “哦,这么巧,你看见……”床上的人懒懒重复了一半,猛然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双眼,紧接着“嚯”地坐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看见段悠了?” 邵玉城沉沉地应了一声。 “在哪?”商伯旸一边用遥控器打开房间的灯,一边穿拖鞋准备去敲借宿在隔壁的傅言的房门,末了又补了一句,“你确定是她?” 邵玉城头疼地揉着额角,眼睛继续盯着前方二十米内的出租车,“她在g市,我不确定,感觉很像。” 商伯旸沉吟了片刻,拧着眉头,“g市?大哥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看见了?” 岂止是看见了,差点打起来。这话邵玉城没敢说,只避重就轻道:“哥好像不知道是她。她改了个名字,长相……也变了很多。” 说到这里,邵玉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 他能想到的,大哥没理由察觉不到。况且段悠如今的模样,仔细看上去还是能认出一些当年的影子来,大哥应该一眼就能看穿她的身份才是。可刚才他对段子衿那冰冷陌生的态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难道大哥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还是说…… 邵玉城不敢再想下去,这个假设让他不寒而栗。 “当年一把火烧不死她的命,烧坏她的脸也不稀奇。”电话被傅言接了过去,淡淡的口吻里透着不解,“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蹊跷,你们记不记得好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之间就再没听过大哥提起段悠这个人?” “我记得。”商伯旸沉声说,“是段悠离开两个月,大哥生了那一场大病之后。” 傅言猜测道:“所以说,大哥该不会是……” 邵玉城闭了闭眼,和他刚才想的一样,“失忆了。”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良久,傅言道:“不管怎么样,大哥既然不知道,就让他一直不知道吧,反正摊上段悠这个女人就没发生过几件好事。玉城,你在那边盯着点,只要她不招惹大哥,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倘若她敢来惹是生非……” “就不是一把火这么简单的后果了。”商伯旸寒着嗓音接口道。 邵玉城闻言“嗤”地轻笑了出来,“三个大男人一起算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们不害臊我还嫌丢人。” 傅言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要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大哥当年就不会被她害得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提到这件事,众人又都沉默了下来,还是商伯旸最先出声打断:“行了,少说两句。” 邵玉城还待说些什么,却见面前那辆出租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匆忙掏出两张钱,连数都来不及,便一股脑塞给司机,挂了电话便追上去。 chun寒料峭,夜风吹醒了段子矜不少的酒意,她坐在酒店面前的喷泉池边,呆呆地看着地面,直到邵玉城的嗓音横空插了进来—— 第12章 段悠,你还真敢回来! “段悠,你还真敢回来!” 段子矜心颤了颤,手中握紧了拳,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他,“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第三个人吗?”邵玉城阴沉的视线锁住她面无表情的脸,“不用跟我装傻,虽然我不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警告你,离我大哥远一点。” 段子矜的眸光微微闪烁,在无人可见处,整颗心绞在了一起。 从前江临就跟傅家三公子傅言、商家的独子商伯旸和邵家这位玩世不恭的小少爷走得近。商伯旸冷傲孤僻,傅言情性寡淡,她始终不知道这二人对她的态度。只有邵玉城,每次一见到她,必笑着叫她一声嫂子。 如今就连邵玉城也用这种眼光看待她,用这种口吻警告她……这是不是说明,她和江临真的回不去了? ……这不也挺好的?这不正是那人想要的? 今晚的风真大,她竟被风吹得想落泪。 段子矜眨了眨眼,慢慢站了起来,光亮压进她的眸中,一点温度也没有,“你特意追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邵玉城皱着眉,没有答言,又或者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段子矜轻描淡写道:“他根本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你担心得会不会太多了?就算他记得,跟了他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做的决定,何曾为别人改变过?” 邵玉城嘴角牵起一抹笑,敬谢不敏道:“正是因为跟了大哥这么多年,我才清楚,别人都不行,唯独你段悠可以。如果大哥真的把一切都忘了,那再好不过!” 段子矜面不改色,心里却狠狠一沉。刚才一番话,她有一半意在试探——原来江临失忆的事,连邵玉城也不能确定? 她莞尔轻笑,“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那个本事。” 谁会相信呢,她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江临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江临,假如有朝一日你知道我为你承担了多少、假如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会不会有半分后悔? 段子矜眸中熠亮的波光慢慢被什么碾得细碎,裂纹中却透着极深的嘲弄。 她望着邵玉城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庞,“这不是你该cao心的事。你大可以放宽心,若是我真说了,轮不到你们动手,自然有人不会放过我。” 邵玉城闻言一怔,狐疑道:“是谁?” 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人不允许她透漏自己的身份? “跟你有关系吗?”段子矜冷冷丢下六个字,拎起包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打开房门时,孟恬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见她回来,孟恬猛地扑了过来,“段姐,你去哪了?打你手机也打不通,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说着,她吸着鼻子嗅了嗅,脸色一变,“你喝酒了?” 段子矜没怎么用力地推开她,平静道:“我没事,手机刚才没有信号。” 第13章 那不是江教授吗? 看到孟恬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模样,段子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有话要说?” “那个……刚才杨组长打过电话。” 段子矜“嗯”了一声,并不惊讶,“说什么了?” “他说……单子丢了,问我们打算怎么承担后果。” 她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下,半晌,淡漠地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段子矜她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里的某个联系人,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晌,褐眸中渐渐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 mr.town,也许她该找他帮忙。 想了想,却又按下了锁屏键,让整个手机屏幕归于漆黑。 六年前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让唐季迟对她彻底失望。她还记得他临走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站在落地窗边,望着加州百年难遇的暴雨,面无表情地对她说:“悠悠,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等你打算回国的时候,到埃克斯来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还有,除了上司和下属,我们之间也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唐季迟帮忙? 第二天一早,段子矜和孟恬拉着行李箱从酒店大门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有辆改造过的acm6停靠在喷泉旁。黑亮优雅的车漆映着喷泉里流动的水光,车身的线条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整个g市里开得起这款车的人,十根手指就数的过来。 段子矜眼皮重重一跳,便听孟恬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惊呼道:“段姐,你看车里那个人……那不是江教授吗?” 不用孟恬说,段子矜也知道车里的人是谁。哪怕他化成灰,她也认得他。 段子矜攥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心肝脾胃一起纠着。 江临一大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也住在这里,还是…… 没等她把第二个答案补充完整,江临便用实际行动唤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段小姐,方不方便上车谈谈?” 段子矜猛地发现,他本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茶色墨镜遮住了他那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犀利的眼眸,却遮不住那股从他的眼神里透出来的巨大压迫力。 在她发愣的几秒钟里,他居然已经走下车,到了她面前! 段子矜微微颦起黛眉,凝视着眼前这尊挺拔伟岸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段姐,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孟恬在一旁小声提醒。 段子矜定了定神道:“江教授,有什么事,以后有缘见面再说吧。现在我急着赶飞机……” “段小姐,你心里应当清楚,能让我亲自前来和你谈的事情,绝对比两张机票更有价值。”江临微微垂头俯瞰着她,薄唇一张一合间,充满磁性的嗓音就轻轻流进了空气。 只是那语气,听起来无喜无怒的,让人万分捉摸不透。 她故作镇定地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那就请江教授长话短说吧,五分钟够不够?” 第14章 你在紧张什么? 江临瞥了眼一旁的孟恬,对段子矜道:“跟我来。” 说着,他便转身朝着acm6的方向走了过去,并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 段子矜紧张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但还是将行李箱暂时留在了孟恬身边,跟着他坐上了车,“你要带我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江临坐回驾驶位,手在中控按键上状似无意地划过,四扇车门同时落锁。 这让段子矜更有窒息的感觉了,她深深吸了口气,想平缓自己越跳越剧烈的心,却发现车厢里满满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的味道。 她的失神被江临看在眼里,他的嘴角逸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段小姐,你在紧张什么?” 段子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死握住了拳头,脸上却回以浅笑,“江教授,我建议你,既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就不要再浪费这来之不易的五分钟了,你觉得呢?” 江临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抬手摘下墨镜,挺拔眉骨与深邃的眼眸便入了她的眼。晨曦将他俊朗的轮廓镀了一层金光,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严苛。 她却忽然怕了这张思念了六年的脸。 段子矜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去,却听见他疏离而淡漠的声音,“段小姐,我找你来,是为了谈谈昨天晚上的事。” 果然! 她看着窗外静止不动的街景,只觉得吸进鼻腔的一口气也卡在了气管里,静止着,不敢上也不敢下。 良久,段子矜回过头冲他展颜一笑,“昨天晚上,我应该在借酒浇愁。” 江临单手握着方向盘,表情晦漠,只有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的皮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诉述着主人极好的耐心,“浇愁?” 段子矜沉默片刻,“说实话,我不太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不记得了?她昨晚一副得不到他就会死的模样,酒醒了就全忘了? 这女人,心还真大! 他心里竟涌上一些说不清的滋味,淡声道:“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不用了,江教授。”段子矜脸不红气不喘地拒绝他,“既然是我借酒浇下去的愁事,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来让我堵心了。” 江临静静看着她,“也好,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段小姐。仗着醉酒胡作非为,酒醒了就不认账……这种事,不是每次都这么恰好碰到不跟你计较的人。” “江教授,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突然紧张,他是来找她秋后算账的? “我想说,段小姐的酒量不怎么好,记性似乎也不怎么好。”江临微微一笑,“以你这种记忆力,能考进麻省理工学院,算不算一个奇迹?” 段子矜猛地抬起头,正巧撞进他漆黑无底的视线之中。 脑海中响起警铃,她的脸色“唰”地白了,“你调查我?” 江临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彼此,段小姐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也不少。” 第15章 你调查我?1 段子矜这才有些明白他今天的来意——他是对她起疑了? 但她并不害怕,麻省理工学院是段子佩帮她做的假身份的履历,她真正读的大学…… 段子矜的余光轻轻扫过视线里那个不容忽视的男人,自嘲一笑。她真正读的大学,也是他曾任教的地方。那时,他还是她的教授啊。 以江临的实力,想要彻查她的真实身份并不难。可他却查到了这个假身份,这足以说明他没有动用江家的势力去查,而是把调查她的任务交给了邵玉城之流。 邵玉城自然是会想方设法隐瞒她就是段悠的事情,说到底,她还要感谢昨晚那个特意追到酒店警告她的人。 “江教授,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她忽然感到疲累,厌烦了这样兜圈子。 江临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深不可测,许久才开口。 “我暂时不能和贝儿结婚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不清楚段小姐是如何得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再让其他人有机会以此来伤害贝儿。请你替我保密,不要让贝儿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段子矜怔了好久,对上他郑重其事的表情,才轻轻笑了,“江临,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求我不要告诉你女朋友,你不会和她结婚?”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飘渺,江临竟生出了一些伸手去抓的冲动。 但他很快沉下脸来,更正道:“我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iap新建的实验室缺一批通风柜和各种钛合金器材,若是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以实验室的名义,收购你们公司停产停销的那批半成品,并且加价改造。我认为,这个条件足够优厚。” 段子矜唇边衔着漫笑,“你还真是有诚意。” 说完,她闭了闭眼,“为了姚贝儿,你是不是愿意把实验室都拆了?” 江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不轻不重地以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盘。 “段小姐,做人最重要的是学会识时务,知进退。”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冷漠和算计足以把她的心杀死,“埃克斯集团是行业首屈一指的龙头,段小姐如果丢了这个饭碗,可就再难找到比它待遇更好的公司了。而且,价值五百万的器材,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交易。是赚五百万,还是亏五百万,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段子矜微微皱了眉,他为什么对她的现状如此了若指掌,连亏损的数额都一清二楚?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临笑得很是讥诮,“这都要归功于你的助理。要是她昨天在卫生间里哭闹的声音再大一点,恐怕整个酒店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片刻后,段子矜漠然道:“江教授,如果你早点提出这个建议,我一定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但是很不巧,我刚刚决定辞职了,公司是赚是赔,跟我没多大关系。” 她的回答让江临有些意外。他沉思了片刻,眸光更深更冷了,“跟你没关系,难道跟她也没关系?” 第16章 你调查我?2 段子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车外担忧地望着她的孟恬。 她一怔,几年不见,江临的手段是越来越狠了,他以前从没有威胁过她! 思及至此,段子矜也上了火,“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她没有什么过失!” 见她恼怒,江临反倒是笑了,“那么我由衷希望贵公司高层领导也能这么想。”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两道柳叶似的弯眉打成了一个结。 虽然她对他落井下石的行为大为光火,却不得不承认,江临说的非常有道理。 就算她能拜托人事把孟恬调到其他部门,也只是一时之计,等她彻底离开公司以后,领导想找个什么借口开除孟恬都可以。就算不开除,这次办事不力的失败经历也会成为她升职路上的一个大坎。 段子矜忽然感到挫败。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心思永远比她缜密,比她周全。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吗? 两个人的差距,她从六年前就认识到了。在过去的六年里,她拼了命将自己雕琢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大。 因为江临,始终都站在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松开了从一上车就紧握着的手,语气也松软下来,淡淡道:“江教授,你不希望我说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这点请你放心。至于我们公司停产的机器……” 段子矜顿了顿,呼吸都觉得困难,“你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我还可以将它们以半成品的形式卖给其他行业。既然这批货是我负责,那么在这里,我就有代理决定权。就我个人而言,并不想和你们实验室合作。” “你认为你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能让你们集团不需要把这批货折价出售的买方吗?”不同于她的束手无策,江临的一举一动,看上去是那么运筹帷幄。 的确,其他行业或许需要钛合金的产品,但不见得需要这么大的数量或是这样的款式,要是再加工,生产成本又提高了,还不一定能卖出500万的价格。 江临其人,还真是有捏住别人七寸的本事。 可是段子矜不懂,“江教授,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你为什么还非要劝我跟你合作?” “因为我和你不熟,段小姐。”他直言不讳,“对我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如果不给你开出同等的价码,即使我得到了你的保证,也不会安心。” ——因为我和你不熟,段小姐。 段子矜的瞳孔猛然一缩,心里好像被谁豁开一个大口。原来他真的不记得她了,她失去了他身边的位置,现在,连他心里的位置也失去了。 她缓慢地抬起头,缓慢地扬起嘴角,褐眸里却空无一物,没有半分笑意地望着他。 只这一眼,江临却听到自己的心脏重重一颤,剧烈得振聋发聩,连胸腔都跟着起伏疼痛。 第17章 因为我和你不熟 因为她的眼神,和昨晚一样的眼神——平静,嘲弄,悲伤,绝望。 原来如此。 段子矜懂了他的顾虑。 “江临,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她的话音刚落,江临的身子就几不可见的一僵。 方向盘上的皮套被江临五指间巨大的力道攥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问她:“你难道不会背叛我?”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未经思考。理直气壮的,就好像她曾经真的背叛抛弃过他。 他自己先是一愣,侧过目光,便看到对面那个原本还与他针锋相对的女人,在那一瞬间,面容褪尽了血色。 段子矜想,原来江临他,就算忘了她是谁,却依然记得恨她。也许她当年的狠心离开,也同样让江临深深地痛苦过。 “我不会,江临,你要记得。”段子矜道,“我永远不会。” 见到她脸色苍白的模样,江临心里一抽,竟莫名向她伸出手臂,想将她揽进怀里,好像这早已是镌刻在他血肉中不可剥离的习惯。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江临的手掌在空中握了个拳。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在这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女人面前,他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这一瞬间江临忽然觉得,他的身体里其实藏着另一个不为他所知的自己,挣扎着,试图撕裂他的心脏和灵魂,破茧而出。 他不认识那个江临,她却认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把遇到她之后所有的细节都滤过一遍,发现了许许多多他无法解释的蹊跷。 邵玉城说,这个女人从小在美国长大,是个abc,除了回国探亲以外,从来没再国内逗留超过一个星期。 这么说她和他真的从未见过,亦或者……她是那些人派来的? 段子矜故意忽略他脸上沉思,也不敢去看他过于犀利和幽深的眼神。她转过头去,“江教授,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我们就签了这笔合同,也好。” 想不到江临却最终成了救她于水火的人,可惜,段子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让公司的法务拟好合同后送到你们研究所。”她道,“如果需要加工成其他仪器,请提前把设计图纸交给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至于价格,也许会有变动,需要你再和他们协商。这样,你看可以吗?” 她最终给出的答案正如他来之前料想的那样,可江临还是觉得在这番谈话里,他半点便宜都没有占到。 也许一开始他的确拥有绝对的优势,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事情都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飞奔而去。 段子矜还在继续说着:“嗯,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异议的。那么五分钟到了,我先走了。江教授,我替孟恬谢谢你。” 说完,她自己拨开门锁下了车,自始至终都没再回头看他。 自然,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深不见底的晦暗。 飞机在郁城降落时,下午的阳光势头正烈。 第18章 你知道那是谁吗?1 但是再烈的阳光,也比不上孟恬这一路上吵闹。 她太难以置信,怎么段姐和江教授在车上谈了短短五分钟,公司最棘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过变成了大功,想想杨组长和方雨晴那张气得发黑的脸,孟恬就觉得过瘾,忍不住又跟段子矜耳边念叨了好几句。 段子矜撑着额头,昨晚宿醉的后果便是她此刻太阳xue胀得厉害,偏偏今天阳光又这么刺眼,她身边还带了个人形喇叭。 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 两人走出机场大厅,在自动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一辆载客的出租车,面前接送通道上的私家车倒是排满了一串。饶是机场明文规定接送机的车辆不能久留,远远望去,却还是看不到车队的尾巴甩到什么地方了。 段子矜正苦恼的时候,一辆银灰色的宾利自她眼前缓缓开过。 她没有多想,一旁孟恬却惊道:“段姐,你,你猜我看见谁了——” 段子矜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吓,寒毛都惊出来了。她无奈地瞥着孟恬,斥了她一句:“别一惊一乍的。” 郁城虽然大,但孟恬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遇上一两个熟人也不足为奇。 优雅贵气的宾利在车流中小心翼翼地蹭过五六米的距离,正当眼前的道路一片开阔时,不知为什么,车尾红色的刹车灯突然亮了亮。 孟恬背对着那边,因此并没看到身后的车已经停了下来。她平复了一番内心的激动,才道:“段姐,你看见刚才过去那辆aa牌子的宾利没有?那里面的坐的人,身份非同小可!” 宾利的车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英朗挺拔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段子矜看清男人的脸,眼波微微一震。 孟恬继续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 她知道。 段子矜沉默地想,岂止是知道? “那是咱们集团的海外执行总裁,偶尔才回来一次。最近不知道高层出了什么变故,居然把他调回来了!你进公司晚,不认识他也很正常,那可是个黄金单身汉,人长得帅不说,还特别有能力。连董事会都不敢轻易惹他。不信你回去看看咱们公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不管有主的没主的,哪个不想攀上他?” “孟恬……”段子矜想打断她,然而已经晚了。 “想不到,我在公司人气这么高。”身后的男人插进话来,嘴角噙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他明明是在接孟恬的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段子矜的脸。 孟恬激灵一下回过头去,大惊失色,“唐总?!” 男人淡淡睇了她一眼,深不见底的双眸又停在了段子矜身上,“段工程师?我姓town,中文名字叫做唐季迟,是埃克斯集团的执行总裁。刚下飞机就听秘书说了你的事,这次g市的违约单,你处理得很漂亮。” 他的话,完全是上司对下属的褒奖,不含半点多余的成分。 段子矜略微垂眸,嘴角扬起一个谦和的笑容,“谢谢唐总的夸奖。” 第19章 你知道那是谁吗?2 唐季迟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往宾利的方向走去,“上车吧,我顺路。” 段子矜站着没有动,对着他的背影说:“还是不劳驾唐总了,我和孟恬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唐季迟脚下的步子顿住,没什么表情道:“段小姐和孟小姐为公司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总该给我一个礼贤下士的机会。况且,拒绝老板的示好,不是一个聪明的员工该做的事。” 段子矜心中震了震。 他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其实是在警告她,身为一个下属,不要挑战上司的权威。上司主动邀请,她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对。 不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段子矜明白,可对方是唐季迟——人在面对自己有所亏欠的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想逃避。 虽然唐季迟确实做到了像六年前说的那样,与她之间除了上司与下属的关系以外,再无其他。可她还是怕,怕他随时想从自己身上讨回曾经欠他的那些,而自己却没有可以偿还给他的。 孟恬低声劝道:“段姐,上车吧,别惹唐总生气。” 段子矜权衡了一下,扶着行李箱的提手,沉默地跟了上去。 今日公司大楼前的广场上热闹非凡,所有员工都在等待迎接这位新上任的领导。 唐季迟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为孟恬和段子矜打开车门后,还将手掌挡在了门框下方,避免她们下车时不小心磕着头。 不同于孟恬,段子矜的身材高挑,虽然没有磕在门框上,发丝却轻轻碰到唐季迟的手心。 她心里一惊,唐季迟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缓缓把手收了回来,转过头去,和早已恭候多时的经理攀谈去了。 汇报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段子矜走进公司洗手间的时候,正听到里面有几个女人正在议论纷纷。 “段工今天怎么坐唐总的车回来的?”其中一人问,声音有些娇嗔,还有些耳熟。 段子矜觉得无奈,孟恬说的果然不错,唐季迟在这群女同事里人气极高,她坐趟车就跟着“沾光”了。 “那谁知道呀!你看看咱们的领导班子,哪有一个女人?谁不是从小助理开始做?她刚来几个月,凭什么就能当工程师?” “你没看见今天下午,她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唐总亲自给她开门,那趾高气昂的样子……”那人一边说一边拉开卫生间的门,迎面撞见段子矜正在洗手池边,透过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其他二人出来时,见到这一幕也吓得说不出话来,段子矜不动声色地瞧着她们三个,其中便有那位方雨晴小姐,怪不得刚才有个声音她听着熟悉。 “段姐……”方雨晴唯唯诺诺地叫了她一声。 段子矜将手伸进洗手池,接了一捧水清洗着五指,不冷不热道:“我没有妹妹,方小姐别满世界认亲。” 听了这句话,方雨晴的小脸“唰”地白了颜色。 第20章 别惹唐总生气 段子矜眄了眼她的胸牌上“销售部”三个字,“还有,我奉劝你一句,以后做生意的时候带上脑子,别总把心思用在不正经的地方,公司什么时候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说完,她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便走了。其中一人冲着她背影啐道:“得意什么!要不是雨晴没去把机会让给她,哪有她立功请赏的份儿!” 顿了两秒,她转了转眼珠,不怀好意道:“我有个主意……” 三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方雨晴犹豫了,“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雨晴,她都快踩在你头上了,你还要忍气吞声?” 方雨晴眼里划过一丝恼恨,“好,我听你的。” 段子矜回到家的时候,穿着睡衣的段子佩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脱下沾着寒气的外套,刚把包挂在玄关的挂钩上,便听他道:“姐,我昨天又接了一支广告。” “什么?”段子矜闻言惊诧不已,几步走到段子佩面前,夺走他手中的遥控机关掉了电视,“你疯了吗?又接广告!如果让美国的经纪公司知道了,这是要判罚违约的你知不知道!” 段子佩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薄唇轻翘,俊颜上挂满无所谓的笑,“不会的,我用的是几年前在大陆的身份证。只要没人证明段青就是段子佩,经纪公司就算认出我来,也拿我没办法。” 段子矜在他身边坐下,“阿青,你这样做太冒险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自从爸妈过世,就只剩他们姐弟相依为命,阿青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段子佩无奈,“张口闭口的出事,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我知道你的顾虑,若是小广告,我也懒得接,不过这次跟我合作的是大陆新晋的影后……” 段子矜的心突然猛烈的跳了一下,“影后?谁?” “叫什么……姚宝儿还是姚贝儿的,忘了。” 姚贝儿! 段子矜重重闭上眼,敛去眸中的震惊和波动。 “明天晚上导演安排了开机前的聚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影后?”段子佩没有察觉到异样,笑着问她。 见姚贝儿? 段子矜的眸光黯了黯,为什么偏偏在她不想再和江临扯上关系的时候,每件事都要把她往江临身边推?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手机便响了起来。她连忙收回神游的思绪,跑到玄关从包里掏出手机,竟是总经理打来的。 “小段啊,现在方便吗?” 段子矜看了阿青一眼,应道:“方便,总经理,什么事?” “是这样的,虽然这件事不该麻烦你,但是iap研究所的负责人点名要你去签合同。我想问问,你明天能不能跟销售部代表和法务一起走一趟?” 段子矜听到一半的地方,便伸手捂住了电话,小心翼翼地看向阿青。见他面色如常的看着电视,想是没有听见电话里提到iap这种敏感的字眼。 她微微松了口气,也不清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卧室里,冷静下来问道:“研究所的负责人是谁?” 第21章 我不记得,我叫了这么多人 只要不是江临,她就可以不出纰漏的完成任务。 “是江教授。” 段子矜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欣喜。 第二天一早,当她按时到达国展会议中心时,才发现原来总经理口中的“销售部代表”,竟然是昨天在卫生间被她好一番教育的方雨晴。 九点五十八分,一辆外形奢贵的奔驰s级停在会议中心门前,江临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一步步走进大厅。 离近了,便越发能看清他英挺的眉骨,飞扬浓密的长眉,还有那双幽深如泽的黑眸,搭配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俊朗而肃穆。 方雨晴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江教授,我是埃克斯集团的销售部代表,我、我叫方雨晴。” 江临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方雨晴不由得有些磕巴。 须臾,他看了眼方雨晴身旁的法务代表和一脸面无表情的段子矜,薄唇微微弯起弧度,嗓音好听却透着一股子冷,“我不记得,我叫了这么多人。” 方雨晴尴尬极了,“江教授,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规定,签合同的时候法务必须在场,而且出售产品本来就是销售部的分内工作。” 言外之意,这里唯一多余的人,其实是工程部的段子矜。 江临若有所思地盯着段子矜看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像个冷硬的木头人似的,才又收回目光。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他问。 “方雨晴。” “没签合同就通知公司投入生产的方小姐?”江临从容微笑道,“百闻不如一见。” 听他这样说,方雨晴的脸色霎时间就变得难堪了,那点羞辱和委屈都写在脸上。 受到职业的影响,江临多数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但是段子矜却知道,他和邵玉城、商伯旸、傅言等人混久了,也学了他们那一套掐科打诨的本事。 他偶尔会表现得慵懒傲慢又喜欢讽刺别人,尤其是有人忤逆他惹他生气时,说话简直是针针见血,连个标点符号都能插人心里去。 方雨晴咬着唇,不知所措,段子矜见状只好接过话来:“江教授,这的确是我们公司的签合同的流程,你何苦为难一个小女孩?” 江临顿了顿,侧目望向她,语调平平无奇的,“你倒是善良。” 他低醇的嗓音融进风里,让段子矜的心轻轻一颤。 脑海里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型—— 那天孟恬在洗手间里与她谈话的内容,都被江临悉数听去了。他自然也知道方雨晴把她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事,难道他是在……帮她出气? 江临面不改色地注视着面前三人,语气冷冷清清的,听得人发憷:“实在抱歉,我不太习惯同时和太多人打交道。如果方小姐和这位法务先生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也好……” 他翘起嘴角,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那江临就先告辞了。” 他的话不仅让段子矜心中一凛,更是吓着了方雨晴,眼见着江临已经背过身去,真有要离开的意思,方雨晴忙拦道:“江教授留步!” 第22章 你倒是善良 江临缓缓站定。 段子矜只顾看着江临的背影出神,没有注意到方雨晴对她投来一个怨气深重的眼神,“那您和段工谈,我们,我们不打扰……” “那就谢谢方小姐体谅了。”江临有礼有节地道了声谢,举步朝角落的方向走去,见段子矜还愣在原地,清俊的身影顿了顿,对她道,“还不跟过来?” 段子矜忙忽略了方雨晴愤愤的眼神,依言跟了上去。 走的稍远了些,段子矜才压低了声音对江临说了句:“刚才谢谢你。” 江临走到单人沙发旁,款款落座,抬起左腿叠在了右腿上,动作清闲又优雅。 他睨了眼段子矜,低醇的嗓音徐徐铺开:“坐下,好好说说你要谢我什么。” 她颦着眉,褐瞳扫过他修长而没有褶皱的西裤,最终又落回他脸上。 时隔六年,虽然她依旧不能通过江临波澜不兴的表情,猜透他内心所想,但也不是分毫没有长进。至少,她学会了如何面无表情,如何表里不一,如何让他,也同样猜不透她。 无论是感情也好,事业也罢,她和他之间本就该是这样,势均力敌。 江临的确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因为这个女人要么木着一张脸像没有知觉一样,要么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做些惊天动地、匪夷所思的事。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开口,江临漆黑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温淡而讥诮的色泽,“段小姐,有话直说吧。” 段子矜点头道:“那好,我就直说了。谢谢你给方雨晴难堪,替我出了一口气。” 谁知,江临却勾了勾薄唇,笑意未达眼底,“你想多了,我不是在帮你出气。” 他这话无疑是一巴掌打在段子矜脸上,生疼生疼的,疼得她瞳孔一缩。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试探我,也看不惯女人被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的样子。”他这样说。 段子矜握着服务员刚送来的柠檬水,将杯子举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以这样的方式掩盖神情中的细小的裂纹。 呵,她还真是自作多情,怎么会以为江临是在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气? 段子矜攥紧了杯子,问道:“那江教授觉得,下次我遇到这种事,该怎么解决?” “别人给你泼了一盆凉水,你就该烧开了泼回去。” 段子矜闻言,眸色忽然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过了很久,很久。 她才问:“原来江教授……喜欢这种性格烈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临总觉得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还有些期待。 锐利如鹰的眸子静静审视着对面的女人。她的每一分表情他都不曾错过,可,江临就是看不懂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路易威登的前不久才在chun季服装发布会上亮相过的米色的风衣,领口微张,依稀可见里面搭配着玉白色的高领蕾丝衫和一条v字项链。 江临的神色逐渐变得深沉难辨。 他爱极了贝儿的品味,如今贝儿的演艺事业蒸蒸日上,她的穿衣风格也成了潮流,街上总能看到有人穿着和贝儿同款的大衣、戴同样的墨镜,却总是比贝儿差了什么。 第23章 你想多了 而如今,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却无师自通了那一点神韵。 尽管他有些反感她的直言不讳地触及他的隐私话题,但却无法否认她说的是事实,“是,我非常欣赏有性格的女人。” 段子矜褐色的眸子轻轻一亮,她竭力隐忍着什么,颤抖地问:“像姚贝儿小姐那样?” 傲慢无礼,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 俊朗立体的五官在那一刹那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深潭般的黑眸暗得透不进光,江临一字一顿道:“段小姐,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 他可没有忘记前天晚上在g市的酒吧里,这个女人是如何侮辱贝儿的。 他静中含威的语气让段子矜不觉一怔,她知道江临在生什么气,但她迫切地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惜改口道:“我是说,像姚小姐那样有气势,爱憎分明的女人,你喜欢这样子的?” 江临怔了怔,有气势,爱憎分明…… 她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贝儿确实经常闹脾气,耍性子,对于讨厌的东西恨不得让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在很多人看来不可理喻,可这正是江临觉得她可爱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是有气势和爱憎分明,倒也没有什么错。 于是,他沉着眸光,点了下头。 段子矜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地一撞,撞得她的灵魂宛如从躯壳里震了出来,一阵揪心的疼痛过后,又落回原位。 江临望着她失神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耐心地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了一句:“江教授,我们谈谈合同的事吧。” 他抬头环顾四周,削薄的唇微微抿着,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也在大厅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淡。乍看上去,瞧不出半点情绪,“埃克斯集团破产了吗,连个会议室都租不起了?还是说你们集团的生意,向来都在咖啡厅这么……亲民的地方谈?” 被他这么一说,段子矜也发现了不对劲,公司把她叫到国展会议中心,不可能就安排他们在一楼的咖啡厅里谈事。 她想了想,皱眉道:“我去问问我的同事,请江教授在这里稍作休息。” 江临把咖啡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等等。” 段子矜虽然早已站起身来,却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听到他叫她之后,便依言等在了原地。 她有种直觉,江临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江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温醇的嗓音偏生透着疏冷:“段小姐,对公司的生意这么不上心,是不是有些过了?” 段子矜一双漂亮的眉毛蹙了蹙。 “江教授,我们公司的员工向来各司其职,任务分配得清清楚楚。接待您属于客户服务,与研究所之间的买卖属于市场销售,按道理讲,和我们工程部没有多大关系,至于产品制造方面,您大可以直接把设计图纸和细节要求告诉我的同事。” 她的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却无端让江临心里蓄起一丝怒意—— 第24章 我请不动你? 她这是什么态度!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就处在一个微妙的关系里。他不理会她的时候,她总是突然出现,对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当他想做些回应或是搞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她又远远退开,与他楚河汉界。 就像是两个人在跳舞,一个人进一步,另一个人就要退一步。 这种追逐的默契,让江临无法视而不见,他不喜欢这种毫无理由的默契,这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烦躁的让他想要掀了面前的桌子! 可他却只是盯着她,深沉的眸子乌黑如泽,不显山不露水,瞧不出半点端倪,“段工程师,你话里的意思是,我请不动你?” 段子矜忽然弯了弯唇角,“江教授,你在生什么气?” 也不知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耀眼,还是她说的话太过惊人。江临怔了须臾,眸里的微光沉了下去。 他生气?她怎么看得出他在生气? “我希望我的合作伙伴是最专业,最有效率的。”他淡淡地睨着她,“可是段工程师,你让我觉得我的选择是个错误。” 段子矜这下倒是认真思考了起来,“那么你是打算换别家公司了,江教授?” 江临眯了眯眼睛,鹰隼般的目光里直射出一道犀利的愠怒,“你很希望我这么做?” “站在公司的立场上,我应该说不。”段子矜轻轻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张完美的面具,不真诚却又教人无可奈何,“但是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其实……” “段子矜!” 江临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的咖啡杯和瓷碟剧烈地震动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在空旷的一楼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段子矜被他吓了一跳,只听江临压抑着怒火道:“后面的话说出来之前,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她侧着头看过去,方雨晴和法务已经赶了过来,脸上不约而同都是惊恐和讨好的神情。 似是余怒未消,男人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望着自己拍落在桌面上未曾抬起的手,江临失神了片刻。 他竟然,不愿听到她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眼看着方雨晴和法务跑了过来,围着江临百般讨好,段子矜索性就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可是江临却像没听见旁边两个人说什么一样,幽深锐利的眸子攫着她的脸,让段子矜想避都避不开。 宋法务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段子矜明白,他是想让她给江临道个歉,但她也明白,江临等的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他这一次的耐心显然没有上一次在车里时那么好,冷冷一扫周围的三人,那威严而睥睨的神色,被江临傲人的身高优势衬得更加贵不可攀。 他盯着段子矜,话却说给了另外两人听:“既然段工程师还没有做好接下这单生意的准备,那这笔合同就先搁着吧。等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让她联系我。” 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最好在我找到其他合作商之前。” 第25章 哪有那么容易? 宋法务吃了一惊,忙好言好语地劝他:“江教授,您先消消气,发生什么事了?您看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解决办法?” 江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回答,方雨晴着急地扯了扯段子矜,小声催促:“段姐,你干了什么呀?快点给江教授道个歉!” 段子矜望向江临。她明白,他在刻意刁难她,想看她低头,给他台阶下。 可是,段子矜莞尔,哪有那么容易? 六年前邵玉城曾对她说,嫂子,我认识大哥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对谁像对你似的,这么有脾气。 那时她满脸怨怼地反问,你是说,他冲我发火,我还得谢谢他? 邵玉城于是摇头笑道,嫂子,你不懂。 如今,阳光渗进透明的落地窗里,罩着江临如雕像般笔挺匀称的剪影,段子矜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 她怎会不懂?江临这人,看似温和儒雅,其实骨子里冷漠凉薄得很,他从来不会考虑无所谓的人,更不会因为无所谓的事而发火。 他对她生气,就说明她还不是无所谓的。 她就是要让他生气,越气越好。 “段姐!”方雨晴杏眼一瞪,急得上火,“你发什么呆呢!再不道歉,出了什么意外让唐总知道了,你打算怎么交代!” 段子矜低下头去,发现自己新买的风衣的袖口,已经被方雨晴扯得变了形,她脸色一冷,抽回手来。 对面江临也同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似乎还是更关心她的衣服。 黑眸中寒意凛冽,江临道:“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不顾宋法务和方雨晴的劝留,修长的双腿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朝大厦的旋转门走去。 方雨晴连忙追了上去,宋法务推了推眼镜,冷声道:“段工,你最好能给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马上去给江教授赔礼道歉!” 眼下和iap的合作是公司最看重的生意,不出意外的话,早晨她惹恼客户的事,应该已经传到总经理的耳朵里,搞不好连唐季迟都知道了。 段子矜干脆把手机关了,打了辆车,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从g市出差回来以后,她还没抽出时间去看看爷爷。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一如既往的浓重,段子矜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默默望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 看样子,爷爷的情况有所好转,至少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了。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离开,身后的护士却端着药液走来,边绕过她推开门,边对她说道:“段小姐又来看老爷子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呀?” 老人的视线挪了过来,落在她身上,那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段子矜不禁露出苦笑,现在她想不进去倒也不行了。 小护士换完药瓶,又端着空托盘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段老爷子两个人。 “你又来干什么?”比起段子矜的局促,段老倒是端出了主人的架子。 第26章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1 她叹了口气,平心静气道:“我来看看您,爷爷。” 段老眯着眸,目光矍铄,依稀可见当年的三分英气,“你真当我身边没人伺候了吗?把兰芝给我叫来!用不着你们姐弟两个假惺惺!” 段子矜不想与他吵闹,便淡淡道:“爷爷,你生病的事我已经跟姑姑提过很多次了。” 他这副身子骨对于无产阶级的姑姑一家,就是个花多少钱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他第一天躺进医院,段子矜就跟段兰芝说了,本来只是让她过来看看老爷子,她却硬是害怕段子矜想诓她过来、让她掏钱出医药费,拖了半年多也没露一面。 “你跟她说了?”段老狐疑。 段子矜面无表情,“说了,姑姑忙。” 段老有些失神,“对,对……兰芝忙,她忙……那还是别来了。” 听着他喃喃自语,段子矜心中像是扎了几根刺,“爷爷,你就踏踏实实养病吧,等你病好了,姑姑就来了。” 段老警惕地看向她,神智不算清醒,一边的嘴角都抽搐了,“是不是那个小贱蹄子让你们姐弟俩来分我的家产?是不是她的主意,她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段子矜眸光一冷,心中压抑着怒火。 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听到他的话,该心寒成什么样? 家产?他要是真有一毛钱的家产,段兰芝至于到现在连个面都不敢露吗? “好好养你的身体,你的家产没人惦记。不想看见我,就别进重症监护室,否则我还要过来给你签字。” 段子矜甩下这一句话,没有再理会他的糊涂病,把新买的水果交给护工,转身便走。 住院部楼后是一座环境清幽的花园,不知为何上了锁,没人能进去,她也是偶然才发现树林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那里。 从病房里出来后,段子矜径直走进了花园,跌坐在水池旁,将头埋进了手里。 过了许久许久,晶莹的液体渐渐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坐着轮椅老妇人,静静望着这一幕。 “老夫人,要不要把她赶走?”妇人身后身穿黑衣的保镖问道。 “不用了。”老妇人微笑道,“她能进来一次,叫本事;进来两次、三次,那就是缘分了。下次她再来的时候,请到屋里来陪我说说话吧。” 保镖为难道:“老夫人,可是大少爷吩咐说……” 老妇人眉毛一挑,“什么大少爷?他在江家是大少爷,在我陈家,就是我陈周氏的外孙儿!” 正说着,院子的栅栏门便发出几声响动,二人同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高大的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微光从他身后照来,将那轮廓修成一抹萧疏轩举的剪影,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与优雅。 “外婆,林子里寒气重,你怎么在外面坐着?”他在老妇人面前蹲下,握了握她有些凉的手,蹙眉对身后的保镖道,“你就在这儿站着,也不知道老夫人拿件外套?” 第27章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2 保镖闻言赶紧去了,老妇人拍了拍他的手,“临儿,你孝顺,外婆晓得。可是天天在这房子里圈着,外婆也闷!” 江临“嗯”了声,黑玉般的明眸里浮上浅浅的思考,“那我改天让贝儿过来,陪您聊聊天。” 陈周氏嘴一撇,“那小姑娘不好,性格不好,外婆不喜欢。” 江临笑了笑,也不与她计较,“那您喜欢谁?” “那边那个丫头,外婆看着就挺好。”陈周氏看向水池边,段子矜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 江临顺着她的话望过去,见到一个女人的背影,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外婆,怎么有外人进来?” 陈周氏伸出一只手指,狠狠戳了下他的头,“你这小子,在江家没学着什么好儿,净学他们家人成天板着一张脸!想干嘛?吓唬你外婆我?” “我哪里敢。”江临露出一个顺从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是无垠的冷。外婆要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天天盯着这里,恐怕也不会这么自在了。看来这里的安保系统,还是要加强才是。 “那小姑娘,我看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本来也是想和她说说话的。择日不如撞日,你去把她给外婆叫过来!”陈周氏拉了拉江临的胳膊,作势想把他拽起来。 江临哪能真蹲着让她拽?忙自己站起来,掸了掸价值不菲的西装上落下的灰尘,深邃的目光又眄向水池的方向。 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他的表情更凝重了些,单手插在西裤的兜里,眸中迸出危险的光,举步朝那边走去。 待他真正走到水池旁时,却是一怔。 “段子矜,怎么又是你?” 段子矜也震惊地望着他。 才做分别,哪里想到会在医院的后花园里遇见他? 江临眼里的微光一寸寸地沉了下去,这个女人举止诡异,三番五次地招惹他,现在又莫名出现在外婆家…… 她会是那些人派来的吗? 鹰隼般犀利的眸子攫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打量了几眼,忽然发现她眼眶下微微晕了的妆和有些泛红的鼻尖。 她哭过? 看到她的眼泪,江临的心脏重重震了一下,震得发疼。 他压下这不知名的情绪,眉宇骤然一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段子矜还算镇定地反问:“你可以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江临的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原来在美国,私闯民宅是不犯法的。” 民宅?段子矜望着周围这一片枝叶稀疏的树林,哪有这么大的民宅?谁家民宅在后花园里种一片森林? “这里不是医院吗?” 江临瞥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隐匿在树叶里、藏半露半的医院住院部,黑眸泛起睿智而了然的色泽,他不动声色地眄她一眼,“你是从那里来的?” 意会到他话里的“那里”指的就是身后的医院,段子矜点了下头,这才想起来,这里有可能真的是民宅。 怪不得这一片都被圈起来上了锁。 可是,这里怎么会是江临的家? 第28章 我给你个机会,收回这句话!1 手工皮鞋的鞋底踩在地面的枯枝上,“嘎吱”一声脆响。段子矜飘远的思绪顷刻间被拉了回来。 只见江临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近,他身前的阴影笼罩在她头上,空气里渐渐多了几缕他车里惯用的熏香的味道。 风一吹,便闯入鼻息,与他的身影一同迫近。 段子矜听到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抬头直视他深沉如泽的双眼,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江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不温不火道:“你也知道紧张?” 段子矜一愣的功夫,他却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她连忙回过头,视线紧随着他的步伐。 江临拨开她身后灌木的枝叶,神色瞬间深暗了许多。 段子矜这才明白,江临只是为了越过她,查看一下从医院通向这里的隐秘小径,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从医院误打误撞地走进他的后花园的。 确定这里真的存在防御疏漏之后,江临才放下手臂,侧过头,目光掠过她有些局促的模样,眸中扬起一片凉薄的笑,“你刚才数落客户那尖牙利嘴的样子哪去了?现在知道紧张了?” 段子矜沉默,他果然还因为刚才在国展的事情生气。想了想,她决定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说当时的状况,“江教授,和客户签合同本来就不是我分内的工作。” “而且,我那时没有顶撞你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解释。” 江临走到她面前,修长有型的手指上挂着钥匙扣,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段子矜,你明不明白什么叫做生意?” 段子矜皱眉,不懂他的意思。 “一笔生意的绝大部分主导权都握在顾客手上,顾客就是上帝,这是生意场上最基本的生存之道。”江临深不可测的黑眸正从高处睥睨着她,“还是你觉得,上帝会听你解释?” “江教授,交易应该建立在双方自愿平等的基础上。”段子矜道,“上帝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自愿平等?”江临猛地伸出五指将钥匙扣攥进手里,清脆的响声立刻消失在他的掌心中,“你要知道,你不愿意逢迎谄媚的客户,有的是同行愿意弯下腰来接!” “所以我很认真地建议过你,换一个合作伙伴。”段子矜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大有她在工作上的强势作风,“江教授,你是不是忘了,这笔生意一开始就是你强迫我同意的?” 话音落定,段子矜如愿在江临的表情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冷怒与暴躁。 他看着她,寒眸中没有一丝温度,“段子矜,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这句话!” 她不想和他合作,为什么? 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能让她冒着损失五百万的风险也要得罪他? 他不懂! 段子矜见他隐忍着怒气的样子,却突然扬唇浅笑,“江教授,你知道吗?你这样看着我,我差点以为你要打我。” 她挑衅的态度让江临更是不悦,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打女人。” 第29章 我给你个机会,收回这句话!2 “是吗?”段子矜轻轻一哂,仔细听起来还有些自嘲。 “是。” “因为不涉及到姚贝儿,所以没有动手的必要是吧?”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骤然降到冰点! 段子矜已经做好了他会大发雷霆的准备,没想到江临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眸,目光虽然犀利危险,却没有动怒。 半晌,他出其不意地说道:“前天晚上在酒吧发生的事……你不是忘了吗?” 对了!她昨天对江临说,她不记得前天在酒吧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应该忘记他因为姚贝儿狠狠甩开她那一下! 段子矜心里暗叫糟糕,她不该太小看江临的。 再剧烈的情绪,也不能影响到他的思考,这大概就是他从事了十年物理研究,而根深在骨子里的冷静。 她一时间无言以对,江临却似乎并不打算听她辩解,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说出来的话深邃得教人心惊—— “段子矜,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三番五次地试图惹我生气,到底是为什么?” 段子矜垂着头,心里紧得发慌。 原来她的小动作,他早已发现了。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解释,就听到江临冷冷打断道:“你准备拿出来的借口,最好能让我信服。” 得,她还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让他一句话堵回嗓子眼儿里了。 段子矜心一横,索性给了他一个石破天惊的理由。 “江临,第一天见面我就问过你会不会爱上我,你难道还听不明白,我在追求你?” 江临背对着她,眸光狠狠地颤动了一下。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震惊之余,却……并不反感。 段子矜紧张地望着他的背影。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信服。说到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故意他生气。 她是答应过那人离开这里再不回来,她是承诺过有生之年与江临再无交集。可是…… 深爱着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地与他擦身而过? 反正她段子矜从来就只会任性,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江临爱上别的女人而无动于衷。 她想把这根刺拔出来,她想把它狠狠插进江临心里,她想让他也尝尝这钻心的滋味。 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做—— 江临是她爱的人啊! 矛盾的感觉近乎撕裂了她。 她只是受不了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痛苦,而他却温香软玉,过得幸福。 江临,你说过,就算是地狱,你也会陪我一起去。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那就…… 互相折磨吧。 “追求我?”江临忽然开口,情绪难辨。 段子矜却只当他是在疑惑,“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追求你的人一定少不了,至于这么吃惊吗?” 谁知,江临却蓦地转过身来,狭长的双眸冷冷地攫着她,“追求我?段子矜,你追人的态度就是没完没了的拒绝与对方合作?” 惊雷似的声音砸下来,段子矜心口猛地一紧。 第30章 追求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以为他会讥讽她,说她不要脸,或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 半晌,她不确定地问道:“江临,你的意思是……你在给我制造机会,让我追你?” 江临听到她这句话时,瞳孔瞬间缩了缩。 风从他背后扬起,烟灰色的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颤抖。 他刚才脱口而出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抱歉,让你误会了。”他冷静下来,沉声道,“实验设备对科研成果至关重要,我希望能从业内最优秀的公司购置。至于追求我这件事,段小姐,我想我在酒吧里说得一清二楚了,如果你有印象的话……” “有印象。”段子矜打断他,缓缓扬起唇角,“就算终生不娶,也绝对不会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她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江临突然感到焦躁,那天他在气头上,话也说得重了,没想到她就真的记住了。 他侧过头不去看她,“这句话是我说得太过分,但是段小姐,我确实已经心有所属了。” 段子矜心疼得厉害,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她懂了他的意思。 可她配合的态度却并没让江临感到释怀,双眉反而拧得更紧了。 他已经做好她会冷嘲热讽、大吵大闹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此刻出奇的安静,就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似的,安静得出人意料,安静得令人心慌。 江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试图容忍她的骄纵和无理取闹,甚至还有些不习惯她的通情达理。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保镖从不远处跑来,“江先生,老夫人问您怎么还不带这位小姐过去?” 段子矜这才抬眸看向黑衣保镖,又看了看江临,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多了几抹疑惑。 “我外婆想见你。”江临硬邦邦地说了句。 段子矜惊愕,外婆?想见她? 保镖道:“小姐,老夫人不止一次在院子里见过你,觉得有缘,想叫你过去说说话。” 听他这话,段子矜的眼角抽了抽,尴尬症都要犯了。 不止一次在院子里见过她…… 她确实不止一次闯进人家的院子里。 保镖在前面引路,她就不言不语地跟在后面,穿过这片林子,前面果然有座造型古朴的庄园别墅。 山石园林,水木清华,不说在市中心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造这样一座院子需要投多少钱进去,光看这满园精心打理过的痕迹,便可见江临的用心。 鱼池旁,清瘦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羊绒毯,样貌慈祥。 “老夫人。”段子矜走上前去,礼貌地叫了一声。 陈周氏笑了笑,“丫头啊,别把我叫那么老,跟我外孙儿一样,叫外婆就行了。” “外婆。”段子矜立马改口,不忘道歉,“误闯进您家院子好几次,真是不好意思。” “不碍事儿,你多来几次我才高兴!”老太太笑得像开花了,冲她一阵招手,“快过来让外婆瞧瞧!” 第31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走近了些,蹲在陈周氏面前,仰头看着她。陈周氏又夸道:“多水灵的丫头!” 江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高大伟岸的身影就静静地伫在她身后,即使段子矜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他在沉默中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略有些意外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半蹲的身子。 常年与外婆相处,江临知道,那是最累的姿势,既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贝儿来过一次,没说两句话就坚持不住站了起来,外婆要仰着头才能和她说话。 而段子矜…… 目光掠过她脚上的高跟鞋,黑眸里的色泽更深了些。 不知她们在聊些什么,同时发出了一阵笑声。陈周氏忽然道:“丫头啊,你可真教外婆喜欢,比上次临儿带回来的那个懂事多了!” 上次?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江临,对方却沉着一张脸,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见他露出这幅表情,她立刻就懂了,上次他带回来的那个,肯定是姚贝儿无疑了。 江临带姚贝儿见了他的家人? 他从前都没带她见过…… 思及至此,心里一阵疼涩。 陈周氏看看段子矜,又看看自己的外孙,登时不乐意了,“丫头,外婆叫你来聊天,你总跟我外孙儿眉来眼去的,是不是不爱理外婆?” 一听这话,江临的眸光几不可见地变了变,瞳孔中冷漠而纯粹的黑色仿佛掺进了什么杂质,在半明半暗的树林里,看不分明。 段子矜却捕捉到了一丝类似于威胁的意味。 他在担心她的回答让外婆不开心。 她无声笑了笑,回过头对陈周氏道:“外婆,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不爱理您?我只是在想,您有这么优秀的外孙是多大的福气呀!” 语毕,她看到陈周氏眉开眼笑,余光里,江临也轻轻舒展了眉头。 可没过多久,江临心底却忽然生出异样——这已经不是段子矜第一次通过他一个简单的眼神,或是一挑眉、一扬唇的微表情准确地猜出他的心思了。 她到底…… “那你告诉外婆,你叫什么名字?”陈周氏问道。 “段子矜。”她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楚。 “子衿,子衿。”陈周氏仰着头念了两遍,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冠上,望着斑驳的光影,感叹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好名字啊……你说是不是,临儿?” 江临毫不犹豫地附和道:“外婆说好当然就是好。” “什么叫我说好当然就是好?”陈周氏又不乐意了,“别小看你外婆,我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好歹也称得上书香门第。你瞧瞧这些年你看过的书,哪本不是被你写的满篇都是这一句话?真当你外婆我不识字了?” 闻言,段子矜整颗心猝不及防地重重一震。 她握紧冰凉的指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江临,却见他笔挺的脊背也在刹那间僵硬了一下。 “你喜欢这句话?”段子矜怔怔地问。 江临神色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半晌,轻描淡写地评价:“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佳句。” 第32章 忘记了喜欢的理由 刚认识段子矜第一天的时候,如果没发生那么多意外,或者她没有那么不可理喻的话,他本打算找个机会,称赞她的名字。 邵玉城说得对,段子矜确实是万里无一的美人,但比起她的容貌,最先吸引他的,却是她的名字。 段子矜垂着头,几缕发丝从耳廓散落下来,半遮住她瓷白而精致的脸,没有人能看清她脸上的复杂。 只能听她又问:“你为什么喜欢这句?” 江临一怔,难得认真地思考起了她的问题。 他沉思的样子好看极了,深邃的眉眼慢慢变得悠远而宁静,良久,却漠然回答:“想不起来了,大概从二十六七岁就开始喜欢了。那时候肯定有什么理由,但是过去太久,我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喜欢它的理由,却还是喜欢它?”段子矜抬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江临眉峰一蹙,这个女人又开始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是喜欢不假,但又碍她什么事? 陈周氏笑着插话:“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缘分!子衿啊,以后常来陪外婆说说话,就把这儿当你自己家!” 段子矜回过头,也露出微笑,“我会常来陪您的,外婆,但是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她看了看腕表,遗憾道,“恐怕得先走了。” 陈周氏一听这话,虽然惋惜,却也不好留她,“那好,你先去忙吧。” 蹲了太久,腿早已经麻了,她慢慢站起来,没想到小腿肚忽然一软,脚下一个踉跄,鞋跟刚好陷落在柔软的草坪里,她立刻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 段子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手臂上便多了只有力的大掌适时扶住了她,使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尊宽阔的胸膛。 “小心。”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冷冽的清香扑鼻而来,扶住她的手掌却灼得发烫。 陈周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去,“子衿,没摔着吧?” “我没事,外婆。”段子矜摇头笑道,“看来下次拜访您我得记得穿双平底鞋。” 陈周氏松了口气,盯着段子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身后的人时,神情里陡然多了丝古怪的笑意。 段子矜这才反应过来,她还被江临扶着,他们现在的姿势,好像是他从身后抱着她。 她的脸蓦地腾起红晕。 只听江临的声音低低响起:“靠够了没有?” 段子矜失神一刹,连忙自己站了起来。 怪只怪这怀抱太过熟悉,让她险些以为,这还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从未失去过。 她想,今天的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中告诉她,在决定彻底与过去斩断关系之前,她必须要去验证一件事。 段子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确定过,她想见姚贝儿。 以至于她打车回到家,对段子佩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青,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参加你们导演安排的聚餐。” 段子佩有些惊异,“这种事儿你不是向来不爱掺合吗?” 第33章 她想见姚贝儿1 “我是女人,女人总是想见见更漂亮的女人。” “你还知道你是女人?”段子佩撑着头,饶有兴趣地侧头看着她忙活,“有时候我看着你都以为,我其实有个哥哥。” 曾经和段家交好的叔伯们谁不知道段悠就是个骄纵任性的小公主,可是这六年里,她的性情变了很多。 段子佩还记得,刚到美国那几个月,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直到双亲去世,家里一夜之间落魄。他本来担心她会扛不住打击,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她面无表情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把父母的葬礼安排得井井有条,从此便越发地独立隐忍了起来。 她不再执着于化妆品,漂亮衣服,而是每天在各种精密仪器间游走。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再没有输过任何男人。 高级酒店的包厢里气氛一派热络,段子矜是以段子佩的经纪人的身份赴宴的,自然免不了要替他和导演策划们寒暄客套。 没过多久,包厢的门忽然被服务生拉开,一个窈窕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她带着墨镜,脚下步子走得不快,却带着凌人的盛气,直奔她的座位而去,对周围的所有工作人员视而不见,见到导演时,也只是轻轻点头示意。 段子矜只看了她一眼,便如同被雷击中,呆在原地。 段子佩也盯着姚贝儿看了一会儿,眸光渐渐变得奇怪,他悄悄侧过身子,低声道:“这女人的品味怎么跟你这么像?” 的确,毫不夸张的说,姚贝儿身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服装饰物,在段子矜的衣柜里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剩下那百分之四十都是近年的新款,段子矜很久不怎么打扮自己了,但如果让当年的段悠在商场里见到同样的款式,恐怕也是会买下来的。 姚贝儿抬起白皙的玉指,摘掉了墨镜,露出她精致而美艳的五官。 微微上挑的眼角和眉梢,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神色,高傲两个大字几乎写在脸上。 段子佩蓦地笑出声了。 “笑什么?”对面刚落座的女人看了过来,眼中满是不悦,却在看清段子佩的俊颜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不愧是美国娱乐界的新晋小天王dn,在荧幕上夺人眼球,近看也俊美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姚小姐。”段子佩对女人这种艳羡的目光早已习惯,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着手,“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谁?”姚贝儿问道。 段子矜在餐桌下蜷起了五指,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她知道阿青说的人是谁。 她也觉得像,像极了—— 如今的姚贝儿,像极了,六年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段悠。 段子佩侧头夹菜的时候,无意间撞见段子矜失神的模样。 英俊的眉宇蹙了起来,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她今天晚上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好巧不巧,导演的一句话却撞上了问题的症结:“贝儿啊,你家那位江教授今天怎么没来?” 第34章 她想见姚贝儿2 段子佩听了这话,眸光却是狠狠一沉,“导演,你说谁?” “就是前两天上了报纸那位,江临、江教授。是我们姚小姐的男朋友。”导演边说边暧昧地笑了笑。 段子佩一怔,蓦地握紧了手,指节“咯咯”作响,额间的青筋隐隐凸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目光紧扣在段子矜脸上。段子矜却垂着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直视他的过于锋利的眼神。 六年了,她居然还对那个江临念念不忘! 段子佩站起身来对众人道:“各位,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恐怕要先失陪了。改天我做东,请大家务必赏脸光临。” 在场都是有眼力价的,一看他眉间的戾气,就知道今天肯定是留不住他了。唯有姚贝儿冷哼了一声,“你这谱摆得够大的。” 想着她和江临有关系,段子佩的态度就好不到哪里去,他眯了下眼睛,语气危险,“那不如我现在就跟导演组解了合约,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摆谱?” 导演脸一黑,姚贝儿也被吓了一跳,哪有人敢跟她这么说话? “失陪。”一分钟也呆不下去,段子佩拉着段子矜就往门外走去。 她的手腕被他拉得生疼,却也挣脱不开。 段子佩还是没能忍到回家,刚出包厢没多久,便甩开了她的手,“段子矜,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青,你听我解释。”段子矜试图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自己擦着他的身体而过的手,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鼻音浓重的一句:“好,我听你解释,你最好把这些都解释清楚,把你为什么从美国回来,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回去都解释清楚!” 她心如刀割,“阿青,你别这样……” “我不想听别的!” 段子矜顿了顿,将这三天来的经过都讲给他听了。 “悠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对他心存爱念?”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她,“今天来见姚贝儿,就是为了确定他爱你爱到找了个替代品是不是?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回到他身边去?再做一次六年前的傻瓜,替别人背黑锅?有谁会可怜你的用心良苦!这种经历,一次不够吗?” 段子矜浑身颤抖着,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他的话就像是锐利的刀尖,一下一下扎进她心里,扎得血肉模糊。 看到她强忍着没有落泪的模样,段子佩的口气也软了下来:“悠悠,你清醒一点。但凡他有一丁点爱你,他都会来找你,而不是任由你被人冤枉,他却和一个与你相似的女人花前月下,你懂吗?” “阿青。”段子矜无力地摇了摇头,“他不会来找我的。” “你知道就好。” “……因为他失忆了。” 段子佩眸光一震,不可置信地扶住她削瘦的双肩,“你说什么?” 段子矜一下就哭了出来,仿佛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全部崩溃了:“江临失忆了!我说他失忆了!” 第35章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记得我了!可他是爱我的!阿青,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啊……” 段子佩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 他揽着她的后背拍了拍,墨兰色的眸中划过一抹沉思,江临失忆的事,他竟然从没听说过。 这么说,江临对这个姚贝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明亮的音色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姚贝儿婀娜娉婷的身影就晃到了两人面前。 段子矜哭得正难受,不想抬头,段子佩更是懒得搭理这个女人,“没你的事,赶紧走!” “你什么态度?”姚贝儿被激得浑身刺儿都竖了起来,“dn,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跟我这么说话了,事不过三,再有一次……” “再有一次我就直接动手了。”段子佩的眸光和嗓音都冷得吓人,手里却仍然动作轻柔地拍着段子矜的后背。 姚贝儿被他威胁的怔了怔,表情很是气恼,刚要开口,眼神却陡然一亮,像看到救星般越过相拥的二人,“江临,你来了!” 段子佩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瞬间僵了。 “江临,你怎么现在才来?”姚贝儿喋喋不休地抱怨,“早跟你说了我不想参加什么聚餐,你这么晚才来接我……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在看什么!” 她挽着江临的胳膊,却感觉到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不远处相互抱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气压有些低了。 段子佩的心口也快要炸开似的,愤怒、怀疑和各种各样的情绪堵在一起,让他有些沉不住气,刚想回过头去会一会这个大名鼎鼎的江教授,便被伏在他怀里的女人扯住了衣襟。 段子矜抬起头,轻轻说了句:“阿青,别……” 她脸上还挂着泪。 以她争强好胜的性格,让别人看见她这幅模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段子佩攥了攥拳,又缓缓松开,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你看人家干什么?江临!你要去哪?” 脚步声和女人的质问声一同响起,当段子佩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江临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清冷的声音,不容置疑的矜贵,叫的却是个名字,“段子矜。” 姚贝儿走过来拉他,“江临,你想干什么呀,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关你什么事?” “谈情说爱?”江临阒黑的寒眸在段子矜姐弟二人身上扫了一圈,却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语气也平静得无法透露丝毫,“段子矜,我在叫你。” 段子矜听到他的话,微微颤了下,刚想抬起头,便被肩膀上那只有力的手臂按住。 段子佩紧紧搂着她,忍着心头的不悦转过头来,冷冷望着江临,“江教授,有何指教?” 两人身高相仿,气势也同样不容小觑,竟是势均力敌的架势。 江临深邃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片刻,又落在段子矜身上。 此时此刻,她正被别的男人以回护的姿势圈在臂弯中央。 第36章 那我还算男人吗? “初次见面,指教不敢。”江临单手插进西裤兜里,望着段子佩,唇际露出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笑的笑,“我在和段子矜说话,你是哪位?” 段子佩眼中涌起一丝惊疑,“你不认识我?” 他们曾经见过两面的,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临眯了下眼睛,笑意未达眼底,“这位先生,你有什么让我非认识不可的理由?” 段子佩双眉一拢,他居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垂眸看了眼段子矜,段子佩反问:“那你又有什么非要与段子矜说话不可的理由?” “这是我和她的事。”江临淡淡道。 段子佩嗤笑一声,分毫不让,“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江临没出声,那眼神里却分明写着他的回答——你就是多管事。 段子矜一时无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莫名的火药味。 她想出面说句话,却被段子佩牢牢地按在怀里。 “要是容一个外人当着我的面对我怀里的女人呼来喝去,”段子佩扬了扬弧线完美的下颚,笑容中携着犀利的锋芒,“江教授,那我还算男人吗?” 战火一触即发时,姚贝儿忽然开口道:“dn,你可真有本事啊,金屋藏娇都没让记者扒出来,全世界都以为你还是单身。” 段子佩一眼扫过来,言语不屑,“亏你自己也在圈里混,娱记手里的消息你也信?” 所以他不是单身?江临眉目一沉,却极快恢复如常。 姚贝儿冷笑着打量着眼前的二人,“别和我打哑谜,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姑娘,眼睛白长那么大,什么关系你看不见?”段子佩尾音上挑,说不出的雍容风雅,“我和她就是这种,随时随地能抱着的关系。” 说完,他还似有若无的眄向江临,后者表情淡漠,没有半点起伏。 姚贝儿却被气得咬牙,“你就不怕我把消息卖给狗仔?” 段子佩笑得漫不经心,“想从我身上赚钱,哪有那么容易?你想卖给哪家狗仔,我一定在你之前把消息白送给他。” “你!” “贝儿,我送你回家。”江临清冷的话音及时截断了他们张弓拔弩的交谈。 姚贝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色明显是狐疑的,“回家?可是……你不是有事要和那位段小姐说吗?” 江临最后睇了一眼段子矜,沉默地,像是在等她开口。 但她还在那人怀里,比他还沉默,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画面无端的刺眼。 她没有否定那个男人的说辞。 原来她有男朋友。 江临檀黑色的双眸里平静得无波无澜,找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这个今天下午还口口声声说要追求他的女人,傍晚就依偎在了别人怀里。 看他们二人亲昵的举止,也不像是只在一起一两天的样子。 既然有男朋友,何必还来纠缠? “江临?”姚贝儿见他不说话,又晃了晃他,“你今天怎么了?你找她到底有什么事?” 第37章 廉价得让人看不起 江临低沉的嗓音,怎么听怎么冷,“现在没事了。” 段子矜,你的感情还真是廉价得让人看不起。 他都这样说了,姚贝儿也就没太当一回事,眼看着酒店的走廊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粉丝,她赶紧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那咱们先走吧,我还想去做个spa。” 江临依言护着她越过人群往外走,高大清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他们走后不久,段子矜便从段子佩怀里抬起头来。 她的眼眶周围还有一圈泪痕,尖尖的鼻头泛着红。 短短两三天里,好像把这六年没有哭出来的泪都流干了。 段子佩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边走边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好。”段子矜的声音疲惫沙哑,“可是阿青,有些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知道过。” 这种情况下,让她就这么空手回美国,她怎么能甘心? 段子佩握住她的手,叹息:“你也看见了,江临现在爱的是别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以为的。就算你去告诉他真相,你觉得他会相信吗?” 人一旦主观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接受其他的说法,更何况江临的自我意识比寻常人更加坚定。 段子矜沉默半晌,轻声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总得试一试。这是对他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你就这么确定他是因为你才喜欢姚贝儿的?”段子佩简直哭笑不得,“你哪来这么大自信?江临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是爱是依赖还是简简单单的吸引,难道他自己分不出来吗?万一他就真的移情别恋了呢?” 段子矜的脸“唰”地白了,咬着牙道:“那也要我自己试了,才能下定论。”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每件都牵着她的神经,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第二天回了公司,她才猛然惊觉公司里早已是一片山雨欲来之势。 也许是昨天她在国展得罪客户,使公司新接的大单再次悬空的事,已经传遍了上下。 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点讥讽和不屑。 她觉得不太对劲。 工作上的失误充其量说明个人能力不足,但现在大家的神情却分明好像她做了什么卑鄙下贱的事。 这其中,一定有些她不知道的隐情。 “段姐,段姐!” 眼看着电梯的门就要关上,孟恬从外面匆匆挤了进来。 “小恬?” 孟恬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和唐总,到底怎么回事?” 段子矜窒息了一瞬,反问:“我和唐总?” “是呀!”孟恬也瞪大了眼睛,“现在公司里都在传!” 段子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电梯刚好停靠在十四楼工程部,她回眸冷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索性把孟恬一起拽了下来,“传什么,说清楚!” 孟恬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是你跟别人说……说唐总追你。” 段子矜的瞳孔重重一缩,“我和别人说,唐总追我?” 第38章 你和唐总,到底怎么回事? 又一班电梯停下,不少工程部的同事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在电梯门口看见她时,也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包容的笑容可恶极了,仿佛在善解人意地对她说,没关系,小段,不就是傍大款吗?现在这个社会,你这样的女人非常多,你有这个资本,别怕人知道,更不用觉得惭愧…… 他们在无形间就定了她的死罪,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简直让她火冒三丈。 刚要说话,身后却有人对她道:“段工,刚才袁秘书打来内线,唐总让你上去一趟。” 总裁办公室在大厦顶楼,巨大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水平的视线与窗外的云层仿佛在一个高度,只要略微垂眸,就可以俯瞰这座繁华的郁城,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门外响起了规矩的敲门声,唐季迟抬头,看到袁秘书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利落盘起的长发,修短合度的工作西装,连脚下踩着的高跟鞋都别有一番职场韵味。 丹唇皓齿,延颈秀项,五官的轮廓相当迷人,眉眼间却隐隐透着非同寻常的冷静。 和几年前确实不一样了。 袁秘书看了看唐总,又看了看身后同样没有表情的段工程师,一时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唐总,人到了。” 唐季迟淡淡颔首,“你先出去吧。” 袁秘书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和唐季迟两个人。她抿了下唇,问道:“唐总一早叫我上来,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什么事,你不清楚吗?”唐季迟的嗓音不温不火,极其磨人神经。 段子矜一下就心虚了,只怕他是听到那些传闻,找她算账的。她下意识地解释道:“唐总,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做的。” 唐季迟颇为意外地扬了下眉,眸间的色泽分毫未改,“不是你做的?那是谁?” “我不知道。” “当时只有你、销售部的方小姐和宋法务三个人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说辞都很一致。”唐季迟嘴角噙着淡而无痕的笑意,“你让我怎么相信,不是你做的?” 段子矜怔了怔,“你说的是昨天在国展的事?” “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段子矜沉默了一下,决定绕过这个尴尬的问题,“昨天在国展是我态度有问题,我会抽空去给客户道歉。” “是吗?”唐季迟忽然笑了笑,“你有这样的觉悟,那最好。” 段子矜走后不久,袁秘书便抱着一摞资料回来了。见办公桌后的男人只是低头认真地看着文件,她不禁插了句话:“唐总,今天公司里那些谣言,您……” 唐季迟顿了顿,没有抬头,语气也没多大变化,“我都听到了。” 袁秘书吓了一跳,他的反应平静得出奇,完全不像被人诟病的人该有的态度,“您打算怎么处理?” “把那个人找出来,让他闭嘴。”他言语淡淡的,袁秘书却觉得不寒而栗。 好像那个人一旦被唐总抓住,肯定会死的很惨。 第39章 不用了,让她去 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唐总,您刚才叫段工程师不是说这件事吗?他们都说、都说这谣言是段工程师亲口说出去的……” “不是她。”唐季迟想也没想地否认了。 袁秘书怔了怔,“为什么?” 唐季迟拧了眉,神色也冷峻下来,“你有空问我这些问题,不如去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完。” “是,唐总。”袁秘书忙不迭地去了。 “等一下。”男人突然又出声,“替我挑件礼物给段子矜得罪的客户送去,价格你自己决定,发票拿给财务报销。” 以她那个不肯服软的性格,怕是连道歉都能变成在别人伤口上补刀。火上浇油的事,她做起来一套一套的。 袁秘书苦着脸,“唐总,我们昨天就想给江教授送点东西了,可是连他人都联系不上,他昨天上午说除非段工亲自去,否则他谁也不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又打来电话说,他不想跟咱们公司合作了,段工也不想见了。” “你说谁?”唐季迟猛地抬起了头,眸色冷厉,完全忽略了后半句话。 “iap的江教授,江临啊。”袁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 没想到男人脸色一变,“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急吼道:“马上把段子矜给我叫回来!” 江临!这次的客户怎么会是江临?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点名道姓让段子矜来负责这批器材的交易! “唐总,您还好吧?”袁秘书下意识抱紧文件夹,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了?” 唐季迟重重闭了一下眼,顿了足足三十秒钟,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一片清明。 “没事。” “那,段工还要叫回来吗?” 他紧握住拳头,小臂上青筋凸显,过了好久才松开。 “不用了,让她去。” 段子矜拿着合同到了研究所的时候,才被传达室告知,江临已经回北京总部,并且不打算和埃克斯集团合作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急躁,他不是说等她道歉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研究所里突然开出一辆熟悉的黑色acm6,她认得,那是江临在g市开过的那辆。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拦了上去。 车在她身前几寸的地方停下来,车头快要贴上她的膝盖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沉着脸,目光寒彻地盯着她,良久,将车窗降了下来。 段子矜这才看清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得愣住。 门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跑过来,“这位小姐,你疯了吧?你怎么敢拦邵先生的车!” 车里坐的正是邵玉城。 段子矜眄了一眼,直言道:“带我去找江临。” 邵玉城却是眉宇一沉,“你找大哥干什么?” “找他签合同。”段子矜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如果你们实验室的器材不想要了,你大可以在这里拒绝我。” 果然,邵玉城拧紧了眉头,“大哥要和你们公司签合同?” 怪不得这次购进实验设备的事,大哥破天荒地没有找商伯旸,原来是另选择了埃克斯集团做合作者! 第40章 她人呢? 不过,为什么? 邵玉城带着段子矜到达北京江临和其他客户约见的会馆时,天已经黑得彻底了。 红馆里泥沙俱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更令他崩溃的是,他进了馆内和前台说句话的功夫,段子矜人就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找,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那不是邵公子吗?” 邵玉城回过头去,正见一伙人走来,江临沉默地跟在其中。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邵玉城道了个歉,大家也都没往心里去,继续说说笑笑地往包厢走。 经过走廊时,邵玉城还在左顾右盼,寻找段子矜的身影。 “想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江临忽然问。 邵玉城收回目光,皱了下眉,反问道:“研究所那批器材,你在埃克斯集团订的?” 江临的黑眸好像轻轻晃动了一下,仔细看上去色泽又分毫没有改变,“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碰见段悠……不,段工程师了。”邵玉城不着痕迹地改口,“她拦在分院门口等你,说是你要见她。” 他要见她?这女人真是撒谎都不带脸红的。江临皱了下眉,“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她带来了。”邵玉城干笑道。 江临这才转头睨了他一眼,岑薄的唇紧抿着,眉间几分不悦,似乎在怪他自作主张。 他忍了忍问道:“她人呢?” “不知道,一进红馆就……找不到了。” 江临的面色突然冷了。 段子矜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邵玉城已经不在前台了。 她怔了怔,难道邵玉城没听见她说让他在这里等会儿? “哎哟,小姑娘长得真标致,一个人?”身侧忽然有人走来,带着轻佻的意味。 段子矜下意识眉尖一颦,不予理会。 见她不说话,男人身后的小弟们开始发难了:“小妞,严少跟你说话呢,长没长耳朵?” 段子矜转头要走,肩膀却被揽住,那手臂用了不小的力气把她往另一个方向带,“你一个人多无聊,走走走,一块玩,我请客!” “把你的脏手拿开!”段子矜冷声低喝。 被称作严少的人微微愣了一下,笑道:“还挺有脾气,我喜欢。” 段子矜几乎是被他连捆带绑地架回包厢里的,一路上她不停地捶打呼救,路过的服务生却都怯生生地看着严少,不肯上来帮忙。 进了包厢,一群男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尤其是严少,手都快伸进她衣服里了。 段子矜又惊又怒,“你放开!” “喊!”严少哈哈大笑,身边两个小弟压着她的胳膊,把她摁在沙发上,他用手挑起她形状勾人的下颚,“你喊破天又能怎么样?你看看谁敢进来坏我的好事?” 严少俯下身去亲吻她的嘴唇。她“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流氓!” 他眉眼一冷,身边的小弟一个巴掌就扇在了段子矜瓷白的面颊上,“不识好歹的女人,严少带你玩是看得起你!” 段子矜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身子不住地发抖,谁能来救救她? 第41章 有人叫我 江临,江临,江临……你在哪! 严少嘴角扬起阴鸷的笑,伸手从酒桌上拿起一大瓶香槟,从头到脚淋在了她身上。 酒水带着彻骨的凉意,段子矜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觉得有只手掐着她的脸,不停地往她嘴里灌着酒。 她使劲摇头,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酒水一边呛进嗓子,一边往外涌。 终于在那一瓶子东西灌完了之后,她拼尽全力喊出了两个音节—— “江临!” 走廊里,男人脚步蓦地一顿,他伸手扶住了心脏的位置,刚才这里,似乎悸了悸。 “大哥!”邵玉城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刚才喝了多少?” 江临檀黑的眼眸盯着空气,酒意清醒了些,答非所问,“有人叫我。” 邵玉城环顾四周,卫生间外的走廊空空如也,“哪有人叫你?” 江临沉声问:“段子矜呢?找到了没有?” “已经叫人去找了,她肯定走不远。咱们先回去,宋局长还在等着。” 谁想到江临却直接迈开长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邵玉城惊讶,眼看着江临的手就要推开一扇门,他忙道:“哥,那不是我们的包厢!” 江临却没有犹豫,手上一使劲,五彩玻璃门被最大限度的推开,撞上了门口的调酒台,声音剧烈。 屋里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 邵玉城跟了上来,刚要道歉,脸色蓦地变了。 屋里,一群男人禁锢着一个女人,这下作肮脏的姿势和他们脸上轻浮yin荡的笑,让人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 而那个女人,正是他们四处寻找的段子矜。 再看江临,半张脸隐晦暗的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漆黑寒冷,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一丝波澜。 他并未表态,邵玉城却无端地慌了。 “你们是谁?”屋里有人凶神恶煞地问,“严少的地盘也敢进来放肆,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闭嘴!”严少突然喝止他,整了整衣服,被人打断纵然懊恼,他还是要给邵玉城几分面子,“邵公子今天怎么有空到红馆来?旁边这位是?” 邵玉城眉头一跳,真想装不认识他。 果然,江临含威不露的眼神扫了过来,邵玉城心里哆嗦了一下。 他使了个眼色,“严旭,你赶紧先把人放开。” 里面那个被人架住的女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头发像海藻一样紧贴在她的身体和脸颊上。 场面凌乱得让人不忍直视。 原来也是冲着这个女人来的,严旭斜睨了段子矜一眼,“邵公子,这个女人是我先看上的,圈里先来后到的规矩,是不是得讲究讲究?” 一刹那的沉默。 “邵玉城。”江临缓缓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冷得没有温度。 完了,邵玉城绝望地想,神仙救不了他了。 他赔笑道:“大哥。” 严旭震惊不已,这男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圈里人人都不敢惹的邵公子也要叫他一声大哥? “你自己说,怎么办。”江临只看着邵玉城,仿佛完全没有把严旭等人放在眼里。 第42章 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 邵玉城心思一动,便懂了他的意思,忙帮衬道:“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来负责,我来买单,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他转向严旭,面无表情道:“严少爷,严氏的股份收购要约明天寄到,麻烦代我转告贵公司所有股东,期限三十天,逾期不候!” 严旭瞪大了眼睛,“邵玉城,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邵玉城端起酒杯砸在地上,“别他妈不知好歹,带着你的人赶紧给我滚!” 刺耳的声音唤醒了段子矜的意识,她抬起头,迷蒙的目光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昏暗中,那个男人像蛰伏的百兽之王。尽管只是坐在站里一动不动,都有无限令人敬畏的卓绝气场从高大的身影里透出来,冷厉到摧枯拉朽。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张开嘴,“江临……” 那双深沉无波的黑眸,随着她落泪和她的呼唤,重重一颤。 刚放出消息去,各方的电话就涌了过来,严董事长亲自打来电话询问,邵玉城也只是一句:“严伯父,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众所周知,严氏是块肥肉。但是碍于邵家和严家的交情,邵董事长一直不好明着拿严氏开刀。 既然大哥给了他这么个吞并严氏的机会,邵玉城焉能不下嘴? 江临向来懂得审时度势,杀伐决断从不手软。 可这一次,邵玉城望着屋里那个形容惨淡、不断呕着酒水的女人,竟有些吃不准—— 大哥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帮邵家吗? 江临一步步走上前去,周围的人早已散开。 玉城听懂了他的暗示,在最佳时机用最佳借口合并了严氏。 他的目的达到了。 为什么开心不起来? 江临垂眸望向段子矜浑身狼狈受伤的样子,心里像是被锋锐的刀尖划了一道,迫不及待地想让谁来承受他此刻的怒火。 也许是酒喝多了吧。 江临这样想着,把地上的女人抱了起来,她不重,他的手臂却颤了颤。 “段子矜,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段子矜听到他低哑的声音,不温不火的。 听上去一点都不在意。 她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也没挣扎,“我不来,你拿什么理由收购严氏?” 宽阔而结实的胸膛蓦地一震,江临的黑眸中蹿过一抹不可思议。 她知道了?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聪明,亦或者说,了解他。 段子矜的心里凉了一片,他这个反应……果然被她说中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计较什么。 刚才的一切,对她而言,是无法磨灭的伤害。 “我现在身上脏,也没有力气。你能不能先找个地方,让我洗洗澡?” 她精疲力尽的模样让江临的心不自觉地绷紧了,他望着她出神,半天没有说话。 段子矜自嘲一笑,这都要犹豫,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心呵? 她伸手去抓他干净的衣领,咬牙道:“就当是感谢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忙。江临,你不是跟我讲等价交换吗?” 第43章 我不来,你拿什么理由收购严氏 江临眸光一冷,这女人果然什么时候都忘不了逞强! 他回过头对邵玉城嘱咐道:“玉城,宋局那边你先应付。” 邵玉城攥紧手里的手机,让段悠跟大哥独处,他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哥,你把她交给我吧,我去给她找酒店。” 段子矜讽刺地掀了掀唇角。 她都这副样子了,邵玉城还担心她能把他的好大哥怎么样吗? 段子矜做好江临会把她交给邵玉城的准备,没想到江临却直接抱着她走出门。 “交给你?你再把人弄丢一次?” 邵玉城一愣。 江临的目光幽深寒凉,“刚才如果我没进来,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不仅邵玉城没有想过,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想。 “哥,你要带她去哪,哥!” 也不知道被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段子矜自从窝在江临怀里被他带出红馆,神志就渐渐不清楚了。 直到感觉到有人在叫她,她才稍稍清醒了些。 是一位中年女人,态度友好中带了些恭敬,“段小姐,热水已经放好了,您现在可以自己起来吗?” 段子矜头痛欲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哪?”她开口,嗓音哑得吓了自己一跳,“你是谁?” “我姓李,您可以叫我李嫂。这里是江先生的家,我是负责照顾先生起居的人。” 江临的家? 段子矜怔了怔,不禁重新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简约的后现代风格,每一寸装潢都在低调中透着价值不菲的名贵。 确实是江临喜欢的样子。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江临居然把她带回家,她还以为,他会把她随便丢在什么酒店里。 “他人呢?”段子矜问。 李嫂答道:“先生刚刚洗漱完,在楼下用宵夜。” 她这是昏了多久啊,段子矜沉默片刻,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李嫂看她脸色红得不正常,问道:“段小姐要不要也喝点醒酒汤?” 段子矜托着太阳xue,觉得晕晕乎乎的,而且身上莫名地发热,“不用,我先去洗个澡。” 她进了浴室,腿软得几次差点滑倒在浴缸里。冲了个澡也没有缓解那一团燥热,反而愈演愈烈。 段子矜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李嫂已经为她换好了新的床单,一件新的男士居家装摆在床上,看来家里没有女主人,连件女人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段子矜回过头,“李嫂,是你吗?” 门口沉默了片刻,低沉的男声响起:“是我。” 她惊了惊,确定自己穿得没什么不妥,便让江临进来了。 他换了一身休闲衣,分毫不影响英俊外貌和优雅的气质,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但这份英俊,却在这一瞬间,让段子矜感到口干舌燥。 她忽然有些意识到不对劲了。 江临沉黑如玉的眸子静静落在她脸上,她现在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怎么回事? 他刚要上前,段子矜伸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你别过来!” 第44章 你要逞能到什么时候? 她多半是……被人下药了。 江临的步伐顿了顿,段子矜却虚弱得身影一晃,险些跌倒,可她还是说:“你、你别过来!”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起,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她身边,“段子矜,你要逞能到什么时候?”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刚想收手,一双白玉色的藕臂却勾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那双娇艳欲滴的丹唇便贴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印上一吻。 江临的瞳孔猛地放大,又狠狠一缩。 好熟悉的感觉…… 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碰撞着,那莫大的破坏力占据了他的整个思考空间,他竟忘了推开她。 男人的不抗拒让段子矜变本加厉了起来。 她望着他,他直挺的鼻梁,高挺的眉骨,勾画出一个t字形的骨架,这是每个俊朗的男人都应该拥有的形状。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思念了六年的男人。 段子矜忘情地吻着他,江临却在几秒后找回了理智,恼怒地将她甩开,“段子矜,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最让他生气的不是她这样不知廉耻的行为,而是他仅仅是这样,就已经…… 快把持不住了。 他也喝了酒。 段子矜没回答,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居然缠住他,把他整个掀翻在床上。 门被风吹得关上,绝佳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海藻般亮丽的长发,沐浴后精油的熏香,身上穿着他的睡衣。 江临自控力一向极好,在这个刹那,他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他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宇一沉。 他拎着段子矜衣服的后领,把她拽开了些,直视着她迷蒙的双眼,脸色冷得不像话。 “段子矜,你现在是打算给你男朋友带绿帽子吗?”他咬着牙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段子矜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她的手胡乱挥舞着,一不小心就勾住了他的裤腰。 她喃喃自语般小声说:“江临,我爱你。” 江临的胸膛一震。 疯了,真是疯了。 这个平时看上去不可一世的女人,为什么每次喝完酒就变了个样? 上次像个泼妇一样,这次,像只妖精一样。 他还在顽固地抗拒,她却比他更顽固地进攻。 江临眼里痛恨与鄙夷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段子矜不是看不见。 她捉住江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眼泪流了满脸,“江临,我心疼,你懂吗,我心疼啊!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可是每次想起你说的话,我都会告诉自己,再等一天,就一天,你会来,你一定会来……” 她说着说着话音就小了下去,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忘得一干二净,而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段子矜悲恸得顾不上他们尴尬的姿势,顾不上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只有清澈的泪水,不停地、不停地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往外涌。 第45章 疯了,真是疯了 沉默须臾,那抹高大结实的身影却出乎意料地压了过来,重重地,吻住了她眼角的泪。 第二天一早,江临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人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望着满室的凌乱,眸光沉暗,长眉紧皱在一起。 片刻,他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昨晚也许是借着酒意,他竟像个瘾君子般不知餍足。她很生涩,却与他有种说不出的契合,让他发疯般着迷、沦陷,难以自拔。 怎么会这样? 江临握紧了拳头,肌理分明的手臂上青筋突起。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和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周的女人…… 换洗的衣物被人叠好放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江临穿好衣服走出卧室,闻到饭厅里传来食物的香气。 他走过去,看到段子矜在饭桌边忙活。 她还穿着昨晚他的衣服,长长的袖口和裤脚被她挽了起来,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清晨的阳光罩着她的线条精致的侧脸,无端的明媚。 “你在干什么?”江临冷不丁地出声,语气不善。 段子矜被他吓了一跳,手里一抖,粥洒了出来,滴在桌子上。 她看了两眼,皱眉道:“做饭,看不见?” 见她又恢复了平时那般死倔又高傲的模样,江临蹙了蹙眉,好像出现在这里是他的错似的。 段子矜淡淡道:“李嫂去学校送孩子了,我替她做顿饭给你,感谢你昨天晚上……” 不提还好,一提昨天晚上江临的眸光又变得森寒,嗓音也少见的冷厉,“段子矜,你害不害臊?” 段子矜好笑地盯着他,“我说的是你昨晚在红馆救我的事,江教授,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居然被她摆了一道。 江临拢起五指,指骨寸寸泛白。所幸他平时习惯收敛情绪,才没有暴露此刻的失态。 视线掠过她的脖颈间,隐约看见那些引人遐思的印记,清冷的神色顿时深邃了些。 “有话跟我说?”段子矜扬眉。 她何其懂这个男人的心思,有时候浅薄得恨不得写在脸上。 江临还没开口,她却又打断,“有什么话也吃完饭再说,我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又累又饿的。” 段子矜边说边拿纸擦掉了洒在桌子上的粥,脚步虚浮地走到垃圾桶边丢掉,大腿根传来阵阵酸疼。 江临体力好得惊人,从那一身健朗匀称的肌肉就能看出来,可是昨天晚上他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是有多长时间没有过女人了。 想到这里,段子矜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开心。 她唇际的笑意引起了江临不小的反感,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冷笑,“你到底有多缺男人?” 段子矜的笑容僵在脸上。 旋即,她面无表情地问:“江临,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才会开心吗?” 她一脸淡漠之色,哪有半点被羞辱的样子? 又傲慢又冷漠,性子还倔,想来,她还是在床上的样子讨喜一些。 敛起眸中深邃的思虑,江临的视线静静落在面前的一桌菜肴上,蓦然怔住了。 第46章 很爱的人 桌上摆着两碗色泽鲜亮的海鲜粥,香气四溢,几道小菜腌制得别有讲究。 段子矜停下动作,认真地凝睇着桌边面容俊朗的男人,仿佛要抓住他瞳仁里的每一分变化。 果然,她看到江临原本清冷的眸色慢慢深了。 “是谁教你做这些菜的?”他问。 段子矜压抑着颤抖道:“我一直就会做。” 这些,都是她曾经做给他的东西,他极其喜欢。 看来,他还有印象。 江临不置一词地打量了半晌,并没有拿起筷子,只说:“李嫂没跟你说,我不吃海鲜吗?” 段子矜的瞳孔倏尔放大,“你不吃海鲜?” “你为什么这么惊讶?”江临眯了眯眼,表情里深藏着冷静与探究,“我不吃海鲜,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吗?” 段子矜的嘴唇动了动,垂下眼眸,“不是,我重新做。” 终归已经不是记忆中的他了,她还是把一切想得太容易。 说着,就去收拾桌上的碗盘。 “放着吧。”江临淡淡举起筷子,伸向一叠小菜。 “不,你别吃!”段子矜猛地按住他的手,“你现在爱吃什么,你告诉我!” 言语中的急迫让江临眉头一皱。 他瞥了一眼被她按住的手臂,细细将她话里的疏漏挑了出来,“什么叫现在爱吃?” 段子矜浑身一僵,声音渐渐低了,有些失神地放掉了他的手,“没什么,我以为你喜欢吃这些……我马上做些别的,薏米粥好吗?” 无论他变了多少,她都会努力适应。 没关系,江临,我不怪你。 江临觉得心好像被谁的手紧紧攥住,压迫得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淡声对她道:“偶尔吃一次也可以,不用忙活了。” 他没有说,这些东西贝儿也曾给他做过,那时他也是忍着不适,吃掉了整碗海鲜粥,所以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做出如此相似的菜肴? 听江临这么说,段子矜便没有再坚持,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一点点将腌菜里的胡萝卜挑出去。 江临看着她的动作,出声问道:“你不吃胡萝卜,为什么要做?” 这太反常了。 段子矜“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心头突然涌上几丝烦躁,江临放下筷子,沉声问:“到底是谁喜欢吃这些东西,嗯?” 狭长的眸子镶嵌在凌厉的眉宇之下,显得十分凉薄和不易接近,须臾,语气里却又染上嘲讽,“你男朋友?” 段子矜看着他,顿了两秒,点了下头,“以前的男朋友……很爱的人。” 江临眸光寒凉,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天在郁城的酒店里她靠在别人怀里的那一幕,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照搬你旧情人的喜好来揣摩我?”他嗓音冷峭危险,“段子矜,你别告诉我说,昨天晚上你也把我当成他了。” 当成谁?她能把他当成谁。 段子矜面不改色道:“你想太多了,我没有。” 说着,她也放下筷子,辛辛苦苦一早晨,结果却是什么都吃不下,索性站起身来开始收拾碗筷。 第47章 你就不怕我让你对我负责? 江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背后。波澜不兴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像是藏着几分愠气。 “我想太多了?”他慢慢道,“短短几天就肯投怀送抱,做一桌子别人爱吃的菜取悦我,你告诉我,是我想太多了?” 段子矜手一僵,碗筷滑进水池,声响清脆刺耳。 “江教授,你不要把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她回过身来,神色冷凝,“你不是也有你冰清玉洁的姚女神吗,何必来质问我昨天在想谁?” 滤净的水从水龙头里“哗哗”流出,二人却都无暇去管。 因为此刻,江临正将她玉白的皓腕擒住,反手剪在她的后腰,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则撑住了她背后的墙,把她圈在他身下狭小的空间里。 段子矜的心咯噔一下。 明明是暧昧的姿势,配上他脸上的淡漠和平静——那种不必言说的怒,却教人心生战栗。 江临低头看她,眉眼寒凉,“别拿你自己和贝儿相提并论,她永远也做不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 不知廉耻。 段子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忽而扬唇浅笑,“我没有必要拿自己和她比,自降身价。” 漂亮的唇里吐出尖酸刻薄的话,话音落定的刹那,就感觉到攥住她手腕的人力道骤然加重。 “怎么,江教授心有所属却和别的女人上了床,恼羞成怒了?”她讽刺道,“你别忘了昨天的事情是你情我愿的,我没强迫你。” 见江临眸色变得晦暗又沉冷,段子矜又笑问:“这么生气,是被我说中了,还是怕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 江临面沉如水,眼底镌着逼人的阴鸷,“段子矜,你为什么总学不会多听多看,少说话?” “原来是敢做不敢当。”段子矜轻笑,“那好,你放开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把昨晚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江临毫不意外她会用昨晚的事跟他提条件,这样的女人他在玉城伯旸他们身边没少见过。 有条件,倒好办。 他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你说。” “这么痛快?”段子矜惊讶,随后笑了笑,明知他不会答应,却仍然问,“你就不怕我让你对我负责?” “负责?”江临嘲讽地看着她,“如果是个清白干净的姑娘跟我说这句话,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他不是傻的,昨晚她虽然很生涩,但绝不是第一次。 思及至此,又无端生出些怒意——她也曾像昨晚一样诱惑取悦过别人? 段子矜指甲蓦地嵌入手心,却轻描淡写道:“我开玩笑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江教授可以重新和埃克斯集团合作。” “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江临一勾唇,眸中寂暗无光,“还真是我看走眼了,我怎么会以为,你段子矜不会做生意呢?” 一晚上五百万,她把自己看得倒是金贵! 江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目光刺得段子矜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怎么会明白她昨晚被人下了药的煎熬,又怎么会明白他对她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第48章 你会害怕得罪我? 江临,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跟我说别的,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江临敛起笑容,“可以,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第一,我要的设备和机械,质量绝不能出差错,如果有意外,工程师必须随叫随到。第二,昨晚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旦消息走漏,你承担不起后果。” 这么羞愧的事,她怎么会告诉别人? 段子矜答应下来:“那是当然的,不过我还想多问一句,江教授回北京之前为什么突然反悔,不愿意和我们集团合作了?” 他不是这种出尔反尔的人。 江临闻言,眸光几不可见地晦暗了些。 灯光下,他面容俊朗,眉目深邃,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倒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段子矜皱了下眉,“江教授,你一开始说的明明是等着我准备好了去跟你道歉。” “那你来了吗?”江临无波无澜地反问。 “你早晨才说等我道歉,晚上就放话说不合作了,朝令夕改可不是你的作风。”段子矜苦笑,“是不是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江临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却很快恢复从容。 “你会害怕得罪我?”他弯着唇角讽笑,“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从认识她第一天到现在,算起来不到一周的时间,这个女人已经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得罪一个遍了。 决定撤掉合作,是在去酒店接贝儿的那天晚上。 至于她哪里得罪他了…… 江临睨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脸,漠然地想,真是多的算不过来。 江临没有在北京逗留很久,事情处理完了,下午就跟着段子矜一起回了郁城。 路过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她停下来买了一盒事后的避孕药,江临在一旁静静看着,眸光深沉如泽。 cheng人之间的游戏本就该这样玩,她这么懂规矩,他应该省心才是。可事实上,江临竟然觉得心里有点拧。 到了埃克斯集团大楼,他直接被请到会客室,趁这会儿功夫,段子矜正好去了趟水房,把药吃了。 吃完药,她顺手把盒子丢在了公司的垃圾桶里,却没想到所有的动作被身后的女人收入眼底。 待她离开后,方雨晴缓步走到垃圾桶旁,瞄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塑料口袋里,只有一盒事后避孕药的盒子。 她刚才就觉得这个盒子看着眼熟,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段子矜昨天追到北京去见客户,在那边过了一夜,客户第二天就同意重新合作,她还吃了事后药。 这个清高得不可一世的段子矜…… 方雨晴唇梢扬起阴冷的笑容,她非要毁了她不可。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个签约仪式,除了总经理到场以外,集团的执行总裁居然也来了。 唐季迟穿着烟灰色的西装,身材挺拔,气质俊逸,唯独那双眼睛,暗得透不进光。 所有员工都站起来向他问好,他却看都没有多看,视线落在最尊贵的客座上,那个与他同样气势惊人的男人身上。 第49章 与生俱来的敌意 优秀的雄性生物之间存在与生俱来的敌意。 但是袁秘书此刻离站的位置自家总裁最近,却隐隐觉得,这不仅仅是男人天性里那种两强相争的欲念在作祟。 倒像是有什么必须决一死战的理由。 她忽然想起那天唐总听说江教授的时候,那异常激烈的反应,还有他说的第一句话——马上把段子矜给我叫回来! 江教授点名道姓让段工负责这个案子,唐总却不由分说地拒绝。 这样看来,问题其实出在…… 段子矜那里。 袁秘书轻轻捂住了嘴巴,难道说传言是真的? 唐季迟身上的敌意,江临也感知到了。他蹙了下眉,仔细在心里思索着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 这张脸让他熟悉,并且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发自内心的反感。 不,不仅仅是反感…… 江临仔细辨认着他心里的情绪。 是痛恨。 “江教授,这是我们总裁,mr.town。”旁边总经理笑着打破了僵局。 江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初次见面,唐先生,幸会。” 不过,他瞳孔猛地一缩,他怎么知道这个男人姓唐? “初次见面?”唐季迟笑了,笑意挂在唇际,却未达眼底,“江教授贵人多忘事,我是您在a大带过的学生,怎么会是初次见面?” a大! 江临惊了惊,眉间的褶皱更深了,“那两年的人和事,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这下换成周围所有人震惊了。想不到唐总竟然是有名的a大毕业的,可是这二人年纪相仿,唐总怎么会是江教授的学生? 唐季迟却审视着江临的脸,“你真的都忘了?” 他明显是不信的,若是真忘了,江临为什么会点名让段悠去负责这个项目?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门外蓦然响起清澈的嗓音,“你们怎么都站在……唐总?!” 唐季迟闻言回过头来,正看见段子矜一脸愕然地出现在会议室外面。 他立刻看向江临,只见后者也被门外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脸上却是古井般不起波澜。好像真的,只是见了个陌生人的样子。 段子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唐季迟,他该不会是特意过来……见江临的吧? 三人各有所思,江临的眸中也划过深邃的思考。 被他遗忘的两年,或许并没有他之前所想象的那么风平浪静。 那两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由于唐季迟的临时加入,会议在一片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 段子矜提着一颗心,也不知道唐季迟来见江临的意义何在,他什么都没有做,真的只是静静坐在首位上听着。 但是他身边的袁秘书,却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开完会,所有无关紧要的人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开溜了,一秒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唐季迟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收拾东西的段子矜,抿了下唇,“江教授,合作愉快,我还有其他事,让总经理替我送你出去吧。” 第50章 随江教授喜欢就好 江临同样冷清地回答:“唐总和总经理日理万机,我就不多耽误了,麻烦段工程师送我下去。” 段子矜怔了怔,抬起头来。 两个男人,还有总经理和袁秘书,四个人一起看着她,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 尤其是唐季迟的目光,让她最没有容身之地。 江临失忆了,但他没有,她当年做过什么事,对江临抱的什么心思,唐季迟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的目光平淡得找不出任何异常,但却教段子矜无端觉得心虚。 “随江教授喜欢就好。” 半晌,唐季迟最先收回了视线,双手抄兜离开。 袁秘书跟在他身后,直到出门前的最后一秒都还盯着段子矜,似笑非笑的,看着不舒服极了。 总经理搓了搓手,“江教授,我送您出……” “不必。”江临拒绝得很干脆,半点余地都没留,举步向外走去。 段子矜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总经理已经开始给她使眼色了,“快去!” 她无奈,把所有仪器的标准样图草草塞进文件夹里,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文件夹小跑着跟上。 刚才江临那一句“不必”,常人只当他是在摆架子,可段子矜再熟悉不过了,他每次这么说话的时候,肯定都是生气了。 他又生什么气? 如果江临没失忆,那她可以理解他生气是因为唐季迟,这两个人从前在大学里就不对盘,一个博士生和一个博导成天较劲。 问题是,江临都不记得这些事了,他现在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电梯里死寂般的沉默。段子矜率先开口道:“江教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晚饭?” “吃饭?” 段子矜深吸了口气,扬起笑容,“……我在追你,当然要殷勤一点。” 江临听了这话,狭长的眸子轻轻一眯,眼底分明是冷的,“段小姐,你自己喜欢插足别人的感情,别觉得全天下人都跟你一个爱好。” 段子矜手指疼得一缩,“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江临觉得他这一天隐忍下来的怒气,在这个话题上几乎要被点炸了,“你有男朋友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 段子矜怔了怔才想明白,他说的应该是阿青。 “那……不是我男朋友。” “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搂搂抱抱,是又喝多了?”他冰凉漆黑的眸子镌着讥讽之色,“还是,你经常做昨晚这种事?” 昨晚这种事?段子矜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勾引他的事,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我没有。” “dn只是……”她咬着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一个朋友。” 江临眼角眉梢覆着一层凉凉的笑,明明是温和儒雅的,却带着一股莫名钻心的冷锐。 “和美国炙手可热的音乐天王做朋友,你段子矜的面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好歹也比做男女朋友容易接受一点。 电梯在一楼停下,两扇门向两边撤开,等在原地的女同事们纷纷对电梯里容姿非凡的男人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第51章 撞在了他心上 江临却不予理会,修长的腿朝门外迈去。 段子矜还在斟酌怎么和他解释阿青的事,不防被一拥而上的同事们堵在电梯最里面,她怎么挤也挤出不去了。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江临的身影也不见了,她心里急得要命。 可当两扇门之间还剩下小小一个缝隙时,门又打开了。 有同事觉得奇怪,“我刚才按了关门呀!” 说着,她又按了几次,毫无效果。直到电梯门完全敞开,众人才看见外面去而复返的男人。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高大挺拔,一只手还停留在电梯按键上,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俊颜冷得不像话。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段子矜脸上,“还不下来,打算在里面站到什么时候?” 段子矜没想到他会回来,尴尬道:“我这就下去。” 说着,她又试着往外挤,同事们也很配合地给她让开一些,可是鞋跟却好巧不巧绊在了门缝里,段子矜用力过猛,结果直接扑了出去。 电梯门再次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段工程师被那个气质矜贵的男人搂在怀里的样子。 她的脸像着了一团火。 江临低头打量着撞上自己的女人,却总感觉,她不仅仅只是撞在了他身上,更是撞在了他心上。 不然他的心为什么猛地晃了一下? 江临静默几秒,沉声问道:“你怎么下个电梯也能摔着?” 段子矜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我没想到他们这么急着上去,刚才被堵在里面下不来……谢谢你。” 江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薄唇一扬,“我还以为段小姐打算赖了晚饭。” 段子矜满脸疑惑。 江临看向别处,“你不是准备请我吃饭吗?” 说是请他吃饭,其实也就是江临开着车随便选他喜欢的餐厅。 她以为他会挑一家什么高端洋气的地方狠狠宰她一顿,没想到江临将车停在了一家四星级餐厅外,却带着她走进了对街的小巷子里。 这里…… 段子矜清澈的眼眸中微微漾起波澜。 江临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你来过这里?” “不,不是。”段子矜下意识否认,“我只是惊讶,江教授的口味居然这么……平易近人。”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门面房,有诸如麻辣烫、烤冷面之类的街边小吃。来这里吃饭的年轻人很多,每次进出的客人拉开门时,就会有扑鼻的香气从里面传出来。 这家小吃店的生意之所以红火,是因为这条巷子背后…… 坐落着闻名遐迩的a大。 江临怎么会带她到这里来? 她还怔忡着,又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目光在江临身上流连一圈,突然震惊地叫道:“江教授?您是江教授吗?” 江临蹙了下眉,“你是?” 男生激动道:“我是您带过的学生,那时候上大三,现在在考博士学位!” “这样。”江临的面色从容淡静,好像他真的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而忘记了,“那么提前祝你取得好结果。” 那个男生又看了看段子矜,眸光慢慢凝了起来,似乎在努力思索什么。 这个女人他瞧着好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进去吧。”段子矜出声打断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江临淡淡看了她一眼,轻抿唇角,却没说什么,与她一同进去了。 直到他们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男生才恍然惊觉—— 和江教授走在一起的女人,难道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段悠小师妹?! 她的相貌真的变了不少,若不是和江教授联系在一起,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想不到教授他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和从前一样专一啊。 段子矜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江临始终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她,眼神要多深邃有多深邃。 周围的学生偶有认出江临的,纷纷朝他打招呼,看向江教授对座的女人时,却发现她似乎总是不经意地用菜单挡着脸。 “举得这么近,你看得清楚吗?”江临的低醇的嗓音里藏着笑意,伸手将她的菜单拉远一些。 段子矜讪讪,“我视力不好。” “是吗?”江临往她的杯子里注着水,意有所指道,“是你视力不好,还是你担心别人视力太好?” 段子矜的心猛然一跳,攥着菜单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紧了,他想起什么了,还是发现什么了? “段子矜。”江临把倒好水的杯子推到她面前,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不自然的脸,“你到底是谁?” 他的话如一把利剑,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她的心虚。 段子矜敛去眸中的情绪,笑道:“你觉得我是谁?你不是说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吗?” “不是。”江临的薄唇里慢慢吐出这两个字,“虽然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但我可以肯定,我们从前就认识。” 段子矜很是震惊,却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江临乌黑如泽的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寂灭了,两只眼睛深讳得令人骇怕,平静中透着洞若观火的睿智。 “而且我还知道,如果我曾经遇见过你,那么一定在这里。”江临朝着某个方向扬了扬下颚。 段子矜很快意识到了他所指的方向,那是…… a大。 “你瞒了我一些事,希望我想起来,又不肯主动告诉我。”江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看上去气定神闲的。 段子矜啜着他倒的茶,轻声道:“也许真如你所说的,我们曾经认识。那就等你想起来的那天,我再告诉你吧。” 什么叫也许?她这似是而非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江临冷声问:“你不怕我去查?” “你没查过吗?”段子矜好笑地望着他,“查出来了吗?” 江临脸色蓦地一沉。 没有,什么都没查出来。她的身份干净得可疑,干净得像刻意做出来的。 “你不用查了,江临。”段子矜叹了口气,“这件事,除非你自己想起来,否则谁告诉你都没有意义。” 世间唯有爱,无法假借他人之口使他明白。 看着她明眸里一闪而过的苦涩,江临竟觉得自己窒息了一刹那。 第一天在酒吧里见到她,她口出诳语侮辱贝儿,江临自以为滔天的愤怒,在看到她一个悲伤的眼神后就莫名其妙地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 再后来,他去g市的酒店找她,把本该属于伯旸家的项目破天荒地交给了一个外人。说是为了让她闭嘴,其实,做出决定也是一瞬间的冲动。只因为他听到她在卫生间里对她的助理说,放心,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来抗。 那时她隐忍而坚定的语气,勾起了他同样的情绪。 尤其深刻的是,她追到北京寻他那天,看到她被严旭等人绑在房间里,她在最无助的时候叫的不是带她来的邵玉城,而是他的名字。 被他抱在怀里时,她却扬唇浅笑说,我不来,你拿什么理由收购严氏? 那种情绪几乎撑破了他的心脏。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原来那叫,心疼。 “如果我想查,我一定能查出来。”江临说,“但是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他认真的口吻和认真的眼神,让段子矜无比动容。 她怔了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颤抖着说。 “江临,我是……” 电话铃声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 把她没说完的话生生堵在了嗓子里。 江临掏出了手机,对段子矜道:“你继续说,说完。” 他本想挂断,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目光闪了闪。 “很重要的电话吗?”段子矜看出了他的踌躇。 江临眸光深了几许,最终还是抬手示意她噤声。 段子矜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贝儿。” 他开口叫的名字让她心里不舒服极了,段子矜攥着水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杯身上刮着。 “我没什么事。”江临淡淡地说,嗓音却是低柔哄慰的,自始至终没再抬头看过段子矜一眼,“广告拍完了?你在片场等等,我让人去接你。” 这样轻柔的口气,哪怕是当年的段悠都没有听过。 段子矜望着碧透如玉的茶水,水光里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你说什么?”江临的声音却蓦地一沉,紧接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遮挡住段子矜头顶一片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光线。 她抬头,很废力的角度才能仰视他,阴影里看不清他此刻是何种表情,不过…… 能感觉到阴霾阵阵。 “地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江临言语简短,说完就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在兜里。 段子矜忽然笑了,不言不语地瞧着他走出两步,又猛地顿住回过头,好像才想起这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江临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不能陪你吃饭了。” “嗯。”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段子矜漠漠应着,“连我是谁都不想知道了吗?” 第52章 改天我就不愿意说了 江临蹙了蹙眉,却没有犹豫,“改天再说吧。” “改天?”段子矜扶着杯子笑了下,“改天我就不愿意说了。” “那就别说了。” 他决定的事,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段子矜早就领教过,但没想到这次他会如此坚决。 果然是重要的电话,重要得连唯一得知真相的机会都可以放弃。 江临走了,段子矜收回目光,喝了一口凉透的茶水,才稍稍抑制住心里灼烫的疼。 隔壁桌却有个女孩出乎意料地凑了过来,不确定道:“你是不是08届工程物理系的段悠师姐?” 段子矜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女孩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你长得有点像论坛上照片里的人,又和江教授在一起……” 都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论坛里怎么还在传当年那些事? 段子矜莞尔一笑,没说话,刚结完账准备离开,就接到了意外的来电。 “是dn的助理吗?”那边开口就问。 “是我,出什么事了?”段子矜心里一紧,阿青在中国没有拍过什么大戏,所以没签任何经纪公司,每次对外都说她是他的助理经纪人。 “他在片场伤了姚贝儿小姐,请你马上到医院来一趟。” 段子矜坐在飞驰的出租车上,只觉得大脑空白一片,耳边却有什么嗡嗡作响。 刚才江临匆匆离开,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 阿青怎么会伤了姚贝儿? 以江临对姚贝儿的宠爱来看,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阿青。 如果江临要拿阿青开刀,她该怎么办? 段子矜到达医院,老远就看到导演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在脑后,满面愁容。 “导演,dn呢?” “你来晚了,他刚被警察带走。” 警察! 段子矜大骇,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件事绝对不能惊动警方! 阿青在大陆用的身份证本来就有虚假的成分在,一旦警方查清这其中的隐情将他遣送回美国,阿青势必会被美国的经纪公司控告违约,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能让他出事! 段子矜抓着导演问:“姚贝儿小姐为什么会受伤?” “dn不小心绊倒了剧组的柔光箱,砸在贝儿身上了,她摔倒时腿和头受了点皮外伤。”导演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导演对着紧闭的病房门使了个眼色,段子矜立刻就懂了,只是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这件事可大可小,全在江临一句话里。但对于阿青而言,毁的是他整个前途! “这个江教授也真不简单,一个电话把郁城的半壁江山都叫齐了。现在傅三爷和邵公子陪在里面,商总刚把警局的陆局长送走。看这阵仗,我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这话无疑是给段子矜泼了一盆冷水,凉到了心里。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走了出来,段子矜见状忙凑上去,“您好,我是dn的经纪人,姓段。” “你好,鄙人周亦程。”他推了推眼镜,简明扼要道,“江先生的特别助理。” 特别助理?这江临到底是什么来头? 导演冷汗涔涔,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段子矜却无暇顾及这些,“姚贝儿小姐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抱歉,你不能。”他道,“我受江先生嘱托去警局处理dn的事,失陪。” 段子矜却拦住他,“处理?他打算怎么处理?” “依法处理。” 法,什么法!在郁城,甚至在偌大的d省,他江大公子就是无形的法! 段子矜闭了闭眼,江临素来为人低调,不愿意用身份地位压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不避锋芒地做什么事。 姚贝儿……就这么重要? 不到片刻,半开的房门里传出了毫无起伏的冷淡嗓音,“亦程,你还在门口干什么?” “江先生,dn的经纪人来了。”周亦程如实回答。 那声音再次传来,平静中深藏着不悦,“我让你站在这里和无关紧要的人废话?” 无关紧要的人。 是了,在江大公子眼里,全天下人的死活都不如里面躺着的那个女人腿上一点擦伤严重。 和她一比,所有人都显得无关紧要。 “江先生,我马上去。”周亦程恭敬地应了一声,没再理会失神的段子矜,快步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很快被人关上,江临从头到尾连个脸都没露。 连听一听对方经纪人怎么说都懒得,这是否意味着,江临根本不想通过协商和索赔来解决这件事? 段子矜脸色一变,刚要推门而入,便被守在两旁的保镖制住,她忙大声喊:“江临,你出来!” 里面冷怒的声音响起,不是江临。 “外面在闹什么!让她安静点!” 段子矜被捂住了嘴,仍用力挣扎,抬脚狠踹了一下病房的门。 里面的人终于坐不住了,房门猛地被人拉开,邵玉城阴沉着脸走出来,看到被架住的女人时微微怔了怔,“怎么是你?” 他挥了挥手,保镖立刻松开了段子矜。 她冲过来对邵玉城说:“让我进去!” 邵玉城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个来回,目光称不上友善,甚至有些警惕,“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要干什么?” 他可没忘记在g市酒吧里段悠狠狠奚落姚贝儿的事。要是让她们俩面对面,那还得了? “跟你没关系,你让开。”段子矜冷声道。 邵玉城还没说话,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长相俊美而略显凉薄的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段子矜愣了两秒才认出来,是傅言。 江临的三个兄弟里,她最怕和傅言打交道。这个人心机极深,手段狠辣,江临做事好歹坦荡磊落,而傅言却是不讲情也不讲理,软硬不吃。 傅言见到她时,凤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暗芒,“玉城,她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人?” 确实有当年段悠的三分模样。 段子矜在随傅言而来的逼人的气场里憋得有些窒息,但她仍旧一字一顿地表达,“我要见江临。” 傅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薄唇轻缓吐出两个音节,“不行。” “不见他也可以。”段子矜退让一步,“你让警察局把dn放出来。” “你是为他而来?”傅言有些意外,眼里的笑意阴寒刺骨,“早知道这样能逼你现身,我们六年前就该想办法让他进局里坐坐。不过……” 他拉长了尾音,“现在进去,也不晚。” 段子矜握紧了拳头,她就知道在傅言面前她永远讨不着好! “谁在外面?”高级病房的长沙发上,江临皱眉问身旁的秘书。 秘书依言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他:“是一位叫段子矜的小姐。” 她?她怎么跟到医院了? 江临眉间的褶皱更深了,“我现在没空见她,让她回去。” “是,江先生。” 秘书把江临的意思转达给了段子矜,傅言轻轻扬唇讽笑,邵玉城也拉开门把手不打算和她废话了。 谁知,段子矜却突然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分贝高声喊道:“江临,你再不出来,我不保证昨天的事能瞒住所有记者!” 她真是下了血本。 段子矜知道,这话说出去,等于把她和江临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关系再次推到了火坑之中。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阿青坐牢? 她做不到。 傅言阴冷的凤眸里闪烁着不解的光芒,而后扫了邵玉城一眼,见后者和他同样不明所以,才又重新望向了段子矜。 她在说什么,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邵玉城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天最大的事不过就是她险些在红馆里被严旭等人侵犯,她怎么能用这件事威胁得了大哥呢? 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片刻后,高级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拉开。 高大冷峻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额前的碎发散了几缕,遮住他眼底半明半暗的寒光。 邵玉城插在兜里的五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哥,这个女人我们来处理就好。” “你们进去。”江临冷声打断,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贝儿刚上完药,替我先守一会儿。” 傅言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便将邵玉城一同带进去了。 真不晓得这个段悠到底捏了张什么王牌,能对大哥呼来喝去。 他们二人都进去后,江临面无表情地走近了段子矜,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让他可以轻易俯瞰她的脸,这个视角更给段子矜带来不小的压迫力。 “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不可?” 段子矜不卑不亢地问道:“江临,你打算起诉dn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临仍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 “我是他的经纪人,我听说姚贝儿小姐伤势不重,这件事还有私了的可能。我不希望因此耽误他的星途。” 江临望着她,眼神锋利暗鹜,“经纪人?你在埃克斯集团的工作很闲吗,还有时间去给他当经纪人?” 段子矜不想解释太多,可在他的审视下却不得不解释,“我和他是朋友,他在中国举目无亲,只好让我来为他做经纪公关。江教授,我知道你爱护姚小姐心切,但是dn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53章 对峙 江临轻挑了下唇角,却并非在笑,“你在现场吗,就敢保证他不是故意的?” 段子矜无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冷,“我敢。” 江临闻言,唇角的弧度缓缓下沉,狭长的黑眸中涌上几丝深不可测的怒意。 她凭什么这么肯定,又拿什么替他担保? 这种不问对错的维护和信任,让江临有一瞬间冲动地想,dn最好永远留在监狱里,不要出来。 但他很快为这种愤怒找到了理由,“贝儿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摔在了草甸上,旁边就是一叠钢筋,如果她不小心磕在上面,连命都难保!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段子矜紧张得连牙关都在打颤,但她只能咬紧了不放,“江临,我不想和你吵架,也没时间和你吵架。” 江临漠漠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我时间很多?” “不,放了dn,放了他好吗?”段子矜垂下眼眸。 她突然软下来话音让江临微微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又重新竖起了冷硬的屏障。 “你现在还有时间去为他请一位优秀的辩护律师,或许能少判几年也说不定。” “江临,我求你。” 段子矜抬起头,一字一字地说:“我求你。” 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清澈的褐瞳中透着一片真诚的哀求,可谓是卑微到了极点。 可是这样的反应,却更让江临怒从心头起。 骄傲如段子矜,什么事情能让她舍得低下她高贵的头颅? 曾经,哪怕是面临丢了饭碗的风险,她都没对他说过一个“求”字! 江临眉梢轻抬,他并不开心,眼底却逸出一丝薄笑,“你说……如果让dn知道你这么低三下四地求我,他会不会更情愿进监狱蹲着?” 段子矜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江临熨烫平整的西装,“你不能这么做。”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可以为了他求我?”江临低眉看着腰间拽着他衣角的手,半晌,波澜不惊地抬起头来,“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可以让我为你更改决定?” 段子矜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她和阿青的关系她不能说。至于她和江临……他们之间算是什么? “回去吧,在我生气之前。”江临淡淡地说,语气甚至有些温和,像是在哄她,“我不会让人追究你的责任,即使你是他的经纪人,这样满意了吗?” 他以为她是为了自保?段子矜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手里不松反而攥得更紧,将他的衣服都捏皱了。 “我宁愿你追究我的责任,江临,你心疼姚贝儿也好,想替她出气也好,你起诉我,起诉我行不行?我去坐牢!” 她说什么! 愤怒再也压抑不住,江临猛地拉开她的手,嗓音危险,“你愿意替他坐牢?” 段子矜重重点了一下头,没有一丁点犹豫,“我愿意。” “你觉得这件事是凭你的意愿决定的?”江临冷笑了一下,将她的皓腕完全控制在掌心里,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用了多大力气,“只要我不愿意,你看谁敢放了他,谁敢动你!” 段子矜疼得偏过头去,死死咬住了下唇,顾不得自己形象全无,若不是他这样擒着她,她给他跪下的心都有了。 “你放了他,什么后果我都可以承担。” “我不需要你承担任何后果。”江临放开她的手,改为攫住她的下颔,强迫她看着他沉黑如泽的眼眸,“段子矜,我再说最后一遍,不要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江临,我必须管。”她也回望着他,前所未有的坚定。 江临看着她想,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他连动手的心都有了。 他压下自己的脾气,放开她,又恢复了平时寡淡疏离的样子,“这件事你管不了。” “你不怕我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记者?”段子矜心一横,问道。 楼道里吹过冷风,一股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沁入鼻息,扯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生疼。 江临的眉峰之间有着同样凛冽的寒意。 他的眼睛异常漂亮,乌黑深邃,没有一丁点杂色。此刻,这双眼睛正不含任何情绪地、淡漠地望着她。 “段子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江临说得低沉缓慢,听不出起伏,“你在威胁我。” 她在为了另一个男人威胁他,一个她自称没有任何暧昧关系的男人。 江临觉得自己的风度修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这种时候居然都沉得住气,没让人直接把她扔出去。 段子矜道:“我只是想和你交换。你放了dn,我替你保守秘密。”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晌,突然露出了一个段子矜看不懂的笑容。 “你已经用同样的条件,换我和埃克斯集团重新合作了。”他眸光微敛,淡淡道,“一晚上就想换两件事,你的如意算盘打得是不是太响了?” 段子矜忍着心头的羞辱感,一字一顿地问道:“那我再陪你一晚上,可以吗?” 她爱江临,但她不愿意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追求他,这会让他看不起她。 江临听了她的话,身子一僵。 久久无言后,他的眸色倏尔加深,寒声问:“是不是今天谁要动那个男人,你都愿意陪他一晚上?” 段子矜被他的话刺得有些受伤,“你真当我是出来卖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妨想想自己做过什么。” “我做过什么?”段子矜气得发抖,“江临你记住了!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如果不愿意,你试试什么能逼的了我!什么合同什么生意,你看我会不会眨一下眼睛!” 江临沉静的眼波微微一震,像是被她的气势惊到了,又像是被她的话惊到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说爱他。 “你爱我什么?” “我要是知道我爱你什么,早就找出一千一万个代替你的人了!”段子矜自嘲地笑着,踉跄着退了一步,“何必在这里听你侮辱,何必一次次作践自己!” 作践?江临的脸色陡然晦暗了,原来在她眼里,和他上床是作践她?这就是她口口声声说的爱? 他心里好似烧着一团火,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 “好。”江临冷笑着点头,话音仿佛从盛怒中淬出来的,带着逼人的灼热,“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门口的保镖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撤去了,导演也离开了,整层楼空旷的楼道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昨天晚上喝多了,她还被人下了药,发生关系是个意外。 可是现在,他们都很清醒。 段子矜心里焦急,无瑕享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只顾拼命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推。 他疯了吗?不怕被人看见? 看来姚贝儿受伤的事真的刺激到了他,否则他怎么会拿她撒气? “你不是该高兴吗?”江临攥住了她抵在他胸前的手,冷声道,“为什么要推开我,嗯?欲拒还迎?” “披着人皮也要懂得控制***不然白瞎了这一身衣冠楚楚。”段子矜挑衅似的看着他,“江教授,你不会打算在这里要了我吧?” 江临宽阔的胸膛微微一震,几乎是瞬间松开了她。 正如段子矜所说的,她若是再配合一点,他说不定真在这里要了她。 余光里,病房的门紧紧关着,贝儿就躺在里面…… 一扇门外,他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江临清俊的脸上划过复杂的情绪,眸色晦暗极了。 段子矜趁着他怔忡的功夫,迅速退后半步,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服,在江临的逼视下莞尔一笑。 “你不怕被人知道,我就更不怕了。别说是医院走廊里,就算你想进去演场活chun宫给姚小姐看,我也没意见。”她道,“但是江教授,请你先把人放了。” 江临沉默须臾,掏出根烟衔在嘴里,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医院,又拿出打火机。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漂亮得不像话,轻轻擦了擦打火轮,动作不紧不慢地,待火光燃起来后,才点着了烟。 烟雾中,他的眉梢眼角动都没动一下,站姿淡漠优雅,好像刚才那个动作放肆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虞宋。”他叫了个名字,屋里出来一位同样打扮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先生。”虞宋恭敬地唤他一声。 “去警局打点一下,把dn带回来。” 虞宋面有惊异之色,瞥了眼段子矜,低头应道:“是,先生。” “现在放心了?”江临斜睇着身旁的女人。 “我跟他一起去。”段子矜还是不放心。 “慢着。”江临低声喝止她,用指尖将烧得发红的烟掐灭,“你,跟我走。”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傅言和邵玉城依次走了出来,目光在段子矜身上流连一圈,邵玉城低声道:“哥,姚贝儿睡了。” 段子矜奇怪地抬眸,他怎么直呼姚贝儿的大名?当年……他可是叫她嫂子的。 反观江临,脸色如常,好像并没觉得邵玉城这样叫有什么不合适,只是略略动了下眉心,从容道:“守好病房,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她休息。” 第54章 将她带进了酒店 知道大哥说的是那些见缝插针的狗仔和娱记,邵玉城点了下头,又看向段子矜,眸色微沉,“哥,她怎么还在这里?” 傅言不声不响地望过来,显然也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江临把半截熄灭的烟蒂扔进垃圾桶,“我这就带她离开。” 带她离开?俩人独处? 邵玉城吃了一惊,刚要上前阻拦,傅言不经意地侧身一挡,正巧挡住了他的步伐。 他蹙眉盯着傅言,被后者一个深邃的眼神扫了回来。 江临不动声色地将傅言和邵玉城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眉梢像是轻轻抬了抬,仔细看上去,又没有半分变化。 他们走后,邵玉城忽然一拳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傅言看都没看他,“你要是把病房里那个女人吵醒了,我不会在大哥面前给你求情。” 邵玉城干瞪了半天眼,才爆了句chu口,“我就算进去上了她都不用你给我求情!” 他指着段子矜和江临离开的方向,“你看看!哥现在还有空管里面那个女人的死活?” “别说没用的。”傅言皱眉,把他高举的手按了下来,“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查出什么线索,连是真是假都不能确定!” “如果真像段悠说的,有人不想让她和大哥相认。”傅言若有所思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那我们或许需要重新审视她六年前离开的事了。” 邵玉城沉默了片刻,意外道:“你是说……有人威胁她离开?” “谁知道。”傅言丢下这么一句,举步朝医院外面走去。 公司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大哥还真舍得为了个连江家大门都进不去的戏子大动干戈。姚贝儿绝对想不到,大哥其实是名震海内外的商政巨头江家的嫡子,不过……大哥对外人隐姓埋名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也要瞒呢? 进口s级如夜幕中的猎豹,在郁城的高速路上飞驰。 江临把她带到了郁城最奢贵的酒店。 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吃皇粮的研究人员消费得起的地方。 如果不是当年那人找上门来,段子矜还不知道原来每天和她吃着街边小吃的男朋友竟然有着如此深不可测的雄厚背景! “下车。”江临只说了两个字,便把车钥匙交给了泊车小弟,将她带进了酒店。 电梯愈发接近顶楼的高级套房,段子矜心里就愈是紧张。 身边的男人双手抄兜,目光平静地透过电梯的玻璃窗,俯瞰着郁城的夜色。 尽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温淡的轮廓却莫名透出了一股倨傲的张力。如同他这个人,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为了缔造和毁灭。 她早该想到的,这样的气质和实力怎么会是普通家庭培养出来的呢? 但他和江家似乎有着很深的矛盾,不然八年前也不至于跑到a大默默无闻地当起了教授,六年前他陷入危难时,也不见江家人出面帮忙。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相识八年,段子矜也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男人。 “你打算在里面站到什么时候?” 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段子矜她这才发现原来电梯已经停下,江临正站在外面讽刺地看着她。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说,“只要你现在按下关门键,电梯会自己下去。” “然后dn被人起诉的消息明天就上头条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得到什么,总要拿什么来换。”江临面不改色地望着她,“更何况,这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条件吗?” 段子矜没有回答,径直走到他旁边伸出手,“房卡呢?” 江临眄着她故作镇定的模样,黑眸中闪过一丝岑薄的笑,“段子矜,如果你不总是这么爱逞强,很多问题都能找到其他解决办法。” 声音落定的刹那,有段记忆蓦然穿过悠长时光,击中了段子矜的心脏,疼得她浑身一僵。 类似的话,江临从前也对她说过,那时她因为追求教授,被教务处惩罚整理校史馆,书籍文件堆得凌乱不堪,她忙活到很晚还是毫无进展。 半夜,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冷声对她说:“段悠,去跟教务处长认错。你总这样逞强,迟早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段悠没有被繁重的任务打倒,却差点被江临这一句话伤透。还有什么是比她喜欢的人亲口叫她放弃更悲哀的? 她咬着牙说:“我不去!如果我连爱你都不敢承认,就没资格说爱你!” 门外的男人沉默许久,最终走了进来,“你去不去?” “我不去!” 空旷的房间里漾开一声无奈的叹息。男人坐了下来,翻开一叠资料。 “你要干什么?”段悠不解。 “教你怎么检索分类。” 忙碌了一整晚,第二天她醒来时,却躺在自己的宿舍。 顾不上思考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段悠看了眼时间,不禁懊恼,谁把她的手机闹铃关了,第一节是江临的课呀! 他的物理课从来没人敢缺席,因为江教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让他抓住就惨了! 段悠急得差点哭出来,谁知,年终的成绩单发下来,她的出勤记录却写着两个大字——全勤。 “我不怕逞强。”段子矜收回思绪,侧过脸对江临笑了笑,“会有人来救我。” “是吗?”江临在识别器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带她走进房间,“那你觉得,今天晚上谁会来救你?” 他倒要看看,今天晚上谁有本事从他眼皮底下把她带走!那个dn吗? 想着,酒店的房门被他重重甩上。 段子矜看了看身后被江临甩上的房门,不懂他又在和谁较劲了。 江临关上房门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他款款走到沙发边坐下,伸长了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 “怎么还不过来?”细长的眼角挑了起来,给他俊朗的轮廓无端添了三分邪气。 段子矜确实还站在玄关处打量着这间房。 天花板的吊顶做得很有异域风情,水晶灯的四周像星子般散落着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众星捧月,颜色也搭衬得舒服。 江临耐心很好,语气破天荒的染了笑,“你喜欢这个天花板?” “是啊,我以后也想把家里装修成……” 话音戛然而止。段子矜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她的话接得太自然,因为刚刚走神时,她下意识地当他们还是六年前甜蜜的一对,正在讨论以后婚房要如何装修。 而江临也难得没有说什么话来奚落她。 “看够了就过来。”他淡淡地道。 段子矜脱掉沾着寒气的外套,挂在走廊的衣架上,慢慢走了进去。 五六米的距离,她硬生生走出了十多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觉得屋子里开始升温。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江临修长匀称的腿忽然蹬了一下地面,高大的身子顷刻间从沙发上直了起来,坚硬的胸膛遮住她眼前的一片光景。 他展开双手,段子矜知道,他是要让她给他**服。 此刻他们都还处在很清醒的状态,这样不会太尴尬吗? 段子矜又害怕,又后悔,突然想夺门而出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低着头绕到他身后,攥着他的西装,轻轻褪了下来。 江临配合着她的动作抻了抻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气中握了个拳,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都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弋的动作。 忍不住勾起唇角,她在紧张? “行了。”江临出声打断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照这个速度下去,等脱完衣服,天都亮了。” 段子矜羞赧地退了一步,懊恼道:“那你自己来!” 他蓦地低笑了声,淡声道:“嗯,我自己来,你去把床头柜里的东西拿出来。” 床头柜里的东西?段子矜立刻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毕竟许多酒店都会在床头柜里放一些…… 难以启齿的东西。 江临说完话,自己解开了领带和衬衫的两粒纽扣,露出了他线条迷人的锁骨,与他平时高冷严苛的感觉一对比,有种别样的诱惑。 没办法,这个男人天生仿佛就是完美的,上帝给他开了一扇门的同时,还不忘把别人的窗都堵死了,让他一个人占尽了所有优势。 段子矜拉开抽屉,定睛一看,却有些吃惊。 和她所想的不同,抽屉里摆的不是durex,而是一瓶倒放的红酒,两只酒杯,两个棋盒,还有垫在下面那张木制的棋盘。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江临一眼,他也正注视着她,幽深的黑眸里似有一抹揶揄。 这男人一定知道她刚才在想什么,故意耍她是不是? 段子矜本想发脾气,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要什么?棋还是酒?” “都拿过来吧。”江临的语气含着笑,起了一丝丝波澜,“你不是要陪我一晚上吗?别下到一半睡着了。” 原来他所谓的“陪他一晚上”,是这个意思? 段子矜瞠目结舌。 江临抬了下眼眸便看穿她的想法,他拾了一枚棋子,捏在手中把玩着,“我从不强迫别人。” 第55章 记住后悔的感觉 想上他的床的女人不胜枚举,他何必用另一个男人的死活来威胁她和他上床呢? “记住你刚才后悔的感觉。”江临敛眉望着棋盘说,“不要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你不是每次运气都这么好。” 第一次为了保全孟恬,她打算牺牲自己的饭碗;第二次为了保全dn,她又打算牺牲自己的身体…… 思及至此,江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棋子,心脏被莫名的恐惧和薄怒侵袭。 倘若没有他,倘若这几次他都不在,她难道真要把自己耗到死不成! 所有女人在他面前都是花枝招展、娇柔可人的,只有段子矜,每次都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不说,还甘愿把她仅仅剩下的那些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别人。她的骄傲倔强和贝儿很像,可贝儿从来不会这样替别人着想。 扪心自问,他其实…… 更偏爱她一些。 有时候,想想段子矜一次次把她自己逼上绝路的样子,他甚至会生出把她护住的欲望。这种欲望来得太自然,像是早已深埋在血骨之中的本能。 但他却更想让她明白,段子矜,你该学着自私一点。 段子矜望着他清隽的眉眼,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虽然江临总是说些伤人的话来奚落嘲讽她,可到了危急时刻,救她的总是他…… 良久,江临淡淡地问她:“会下棋吗?” “当然。”段子矜也收回心思,“不要小看我,我下棋可是很厉害的。” “是吗?”江临挑起了眼角,神情中亦是流露出几许傲然,“那我拭目以待。” 她坐在江临的对面,有模有样地夹起棋子,布局,攻击,防守。 每落一子,江临的眸光便轻轻晃动一下。 行至中盘,他修长的手指忽然插入棋盒里,棋子被他撩动着,“哗啦啦”地响声格外刺耳,他却半天没有再下一个子。 江临抬头,冷冷地盯着她—— 面对男人的近乎审视的打量,段子矜无端紧张了起来。 江临眯了下眼睛,语气深邃,“段子矜,你的棋是跟谁学的?” 跟你。 她缄口不言,在心里默默回答。 每当他走出一步,她总像是预见到他的下一步似的,及时做出应对,不过,她的应对有时候却不甚高明。 江临眼底的光芒越发沉暗了下去。 如果段子矜有能力看穿他的布局,自然也该有能力打破。事实上,她这半局棋里展现出来的根本不是实力,而是—— 对他的了解。 段子矜亦是放下手里的棋子,扬唇一笑,“江临,人生难得一知己,错过我,你会后悔的。” 江临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朝气从她的明眸皓齿中绽放,好像来自很遥远的从前,好像记忆深处也有这样一个人…… “江临,我可是省物理竞赛前三名,错过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你会后悔的!” 男人的声音低霭沉静:“段同学,成绩好不是你不来上课的理由。” 他没有说,他带的学生是那场竞赛里的第一名。 即使如此,到了最后,他还是后悔了。 是了,错过这样优秀的她,他会后悔…… 江临感到头痛欲裂,好似被人用铁锤狠狠敲在了脑袋上,灵魂在一瞬间被撕成两半。 棋盒被掀翻在地,零落的棋子发出惊人脆亮的声响。他一只手用力压在心脏上,另一只手捂住了头。 段子矜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他身旁扶着他,“江临,你怎么了?” 江临疼得没有意识,一把挥开了她。 段子矜很快又扑回江临身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珠黑得像玛瑙,自有一股吸人的灵气,眼白里爬满了猩红的血丝,一眼扫过来,那神情锋利又摧心。 她脑海里却浮现出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穿着白色的大褂,长身玉立,护目镜挂在手肘上,眉眼间深藏着冷静与睿智,永远是淡定自若,运筹帷幄的。 可自从她闯入了他的世界,江临开始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时会暴跳如雷。 正如此刻,在段子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她。 很用力地、像是要把她勒死在怀里地,抱住了她。 段子矜只觉得被他宽大坚硬的骨骼膈得喘不过气来,她急促地呼吸,艰难开口:“江临……” 他额间细密的冷汗越渗越多,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 可他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放开她,反而越箍越紧,“段子矜,告诉我,我到底忘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她蓦然怔住。 这感觉仿佛一脚踩进了无底的黑洞,冷意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泛了上来。 她便哆嗦着便拍了拍他的后背,忍痛道:“没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没事的……” 江临渐渐脱力昏了过去,昏过去前的姿势,仍是抱着她不放。 段子矜眼里涌上微微的水光,她伸手擦干了他额上的汗水,抚了抚他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颊。 最终眼泪滴在了他的眼角,宛如他也落泪了。 邵玉城驱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雕花的院栏外,一道高挑孤冷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恍若融进沉暗的夜色。 他眯了下眼睛,踩了刹车,将车窗降了下来,不禁意外,“段悠,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不是被大哥带走了? “等你。”段子矜拢了拢外套,慢慢走到车旁边,“邵玉城,我有事情问你。” 邵玉城冷哼一声,“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他刚说完话,便要把车窗升上,谁知段悠却把手卡在了车窗里,邵玉城气得不行却又不敢真去夹她的手,只好沉着嗓音道:“说!” “江临的身体是不是不好?”她直言不讳。 他睨她一眼,“没听说过,大哥吃得好睡得好,只要你不去招惹,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邵玉城再怎么玩世不恭,毕竟也是江临的身边的人,更何况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必须学会做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上位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亦真亦假,段子矜一时间无法判断出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她收回手,平静道:“他身体健康当然最好,但是让我不要去招惹他,抱歉,我不能答应。” “你什么意思?” “我要把他追回来。”段子矜淡淡的语气,听起来竟像是在宣战。 邵玉城瞪着眼睛愣了两秒,突然飙了一句某国的经典国骂,两步从车上蹿下来,门一甩,整辆车都跟着颤了三颤,“你以为你是谁,想干嘛就干嘛?” 段子矜轻蹙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邵玉城怒道:“他现在的女朋友可是影后!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就算大哥知道你是段悠,也不一定还愿意要你!” 面对他的愤怒,段子矜就显得从容多了,“我并没打算告诉他以前的事。” 江临身边有她不能触碰的势力,一旦让那些人得知段悠回来了,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你……”邵玉城简直被她气得没话说了,他憋了半天,恨声道,“哥要是再上了你的当,我邵玉城三个字倒着写!” 笑话,大哥他还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两次? 如果当时邵玉城能预见明天早晨会发生什么,绝对不会放任自己说出这样的大话。 第二天的新闻头条和微博的热门话题,无疑是狠狠抽了他一嘴巴——“影后姚贝儿疑被人戴绿帽子,科学家男友出轨女工程师”。 这条消息一出,郁城,炸锅了。 一大清早,段子佩一脚踹开段子矜的房门。 她在睡梦中被巨大的响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段悠,你看看这是什么!”段子佩把ipad狠狠摔在她床上。 阿青只有在很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一时间段子矜也顾不上追究他强入她的卧室的事。看完头条报道之后,她的脸“唰”地变了颜色。 标题不堪入目,照片是昨晚他和江临一同走入酒店时被人拍下来的,可谓,证据确凿。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段子佩咬牙问。 段子矜茫然失措,“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做……” 他们昨晚确实什么都没做,但段子矜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她和江临之间是清白的。 因为前天晚上,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 她拿起床头静音的手机,电话果然已经被人打爆了。有许多陌生的号码,还有两通来自江临。 一通是昨晚半夜,大概是他醒了以后发现她不在,所以打个电话确认她的平安。另一通……是今天早晨。 恐惧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空白的脑海,段子矜仍能记起江临与她上床后达成的协议。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一旦消息走漏,你承担不起后果。” 那寒冷的嗓音仿佛就炸响在她耳畔,一点点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江临…… 段子矜激灵一下子,立马要拨个电话回去解释,却被阿青按住。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隐忍着愤怒道:“悠悠,你告诉我,你昨晚是不是拿这件事和他求情,让他放我出来的?” 第56章 算账 段子矜褐色的瞳孔里蒙上一层雾气,刚张开嘴唇还没出声,窗外忽然传来了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心头的不安倏然扩大,她强作镇定,光着脚跑到窗前往楼下看去。 公寓的花园里停着一辆名贵的劳斯莱斯,驾驶座上的人走下车,为后座上的男人拉开了车门。 司机她认识,正是昨晚叫虞宋的秘书,那么车里坐的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以江临的能力,想查到她的住址并不难。 段子矜扶着窗棂,眼中暗芒闪动。 昨晚江临刚放了阿青一马,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要是让他这时候撞见阿青,保不准又会拿他开刀。 她忙转身,将阿青推回房间,“段青,你进去,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段子佩当然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段子矜抬头低喝道:“如果你不想给我添乱就马上进去!你还想我再陪他睡上多少次才能把你捞出来?” 段子佩眉目一冷,眼眸里满是怒火,却还是硬生生压下去,依言回房了。 几乎是同时,敲门声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关,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外面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手扶上了门锁,慢慢拧开—— 门外的男人西装革履,俊美非凡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视线刀锋般划过她的脸,眉宇间隐隐是一片阴鸷冷厉。 段子矜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心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他说:“段子矜,我要是你,一定不会现在开门。” 段子矜笑了笑,很是牵强,“我不开门有用吗?你不会找人卸了这道门吗?” 江临的薄唇微微一动,两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会。” 她看了一眼江临和他身后的虞宋,侧让出一条路,“进来说,还是你打算把我带去什么地方说?” 江临见她一脸淡静的模样,心头盘踞的怒火反而烧得更旺,“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段子矜打断他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江临,今天早晨的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江临蓦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檀黑的眸子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和肃冷,“你好好看看这些是什么,再想办法把的谎话编得漂亮点!” 段子矜心里咯噔一声,江临身后的虞宋翻开一份资料,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段小姐,在来之前我们已经去过新闻社了,你和江先生的绯闻……是从埃克斯集团传出来的。” “怎么会?”段子矜瞳孔一缩,埃克斯集团? 她的反应让江临指间的力道骤然加重不少,下颚处的骨头疼得厉害。 “很吃惊吗?”他寒声问,“签了保密协议又如何?你以为我查不到?” 他所指的保密协议应该是新闻社与提供消息的线人之间签订的合约,不能把线人的身份告知第三方。 江临以为是她匿名报的信? 可是……消息为什么是从埃克斯集团传出去的? 是巧合,还是有人要害她? 段子矜一时间寻不着头绪,脸颊的疼痛又提醒着她,只要惹了眼前这个男人,他随时能捏碎了她。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艰难地出声。 “我还会信你?”他冷笑,嫌恶的表情击穿了她的心。 段子矜想挣脱他的禁锢,却没有成功,“江临,你既然能查到线人在埃克斯集团,为什么不直接揪出来是谁?” 他阒黑无光的眼底,泛上了鄙夷,“你觉得我现在在干什么?” “你就认定是我?”段子矜心痛,急吼道,“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污蔑我!” “你现在可以不承认。不过,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跟你耗。”他低语,说出来的话却像恶魔一样摧心,“我说过,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后果你承担不起。我可以抓住dn一次,自然也可以抓他第二次。包括你们团队所有人的饭碗,也都在我一句话里。我是不是该立刻终止合同,让整个埃克斯集团看看,你段子矜有多大的本事,嗯?” “江临!”段子矜被他逼得束手无策,“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你不要滥觞无辜!” “和他们没关系?”江临仔细揣摩着她的话,眼神凉了几分,透着厌恶和轻鄙,“那就是和你有关系?” 段子矜也是真急了,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挥开他,冷冷地盯着他,“是,和我有关系,是我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跟我睡了,你满意了吗?” 气氛倏然降到冰点! 江临的眸色仿佛沉进不见光亮的谷底,岑薄的唇气得颤抖。原本剪裁合体的西装,被他高高扬起的胳膊一抻,露出雪白的衬衫袖口。 那只宽厚有力的手掌,裹着寒风就甩了下来。 虞宋脸色顿时都变了,“先生!” 他要打她! 段子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在她脸上。 江临盯着她下颔上被他捏出的红印和她闭目视死如归的表情,竟觉得手臂重逾千斤,这一个巴掌,怎么也打不下去。 可是他心里的愤怒却节节攀升。 段子矜睁开眼,褐瞳里盈转着讽刺的笑,“怎么不打了?” 江临慢慢收拢了五指,手背上青筋分明。 他一字一字道:“我不打女人。” “是吗?”她扬眉浅笑,微弱的声音,自嘲的语气,“你还不如打了呢。” 段子矜不卑不亢地回望着他,清澈的眸光直直跌进他幽深的瞳孔,嗓音陡然一提,“打了我,就不要再找其他人麻烦!” 真的,还不如打了。 江临,你只有这一巴掌打下来,才能懂得后悔。 他的眉眼如刀锋般凌厉,说出来的话更是伤人彻骨。 “每一次,都用这种手段让其他人觉得你很善良。”江临掀了下唇角,将笑未笑,他把字咬得很清晰,生怕她听不懂似的,“段子矜,别活得太虚伪。” 她纤细的身躯猛然一震,眸中有什么东西缓缓碎裂。 他说她,虚伪? 僵持不下时,虞宋突然接到电话,挂断后匆匆对江临道:“先生,总院下文件了!” 江临微微阖了阖眼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压抑怒火要花费他所有的力气。 以致于恢复平静后,他整个人都显得疲累不堪,“什么事?” 虞宋亦是冷汗爬上了脊背。 跟在先生身边有些年头了,先生为人性情淡泊,喜怒不形于色,说过的重话十根指头就能数过来。怎么今天…… 他忍不住打量了一眼站在门里的女人。 这又是个什么角色? 让虞宋更加想不通的是,刚才她说她和先生睡了,先生……并没反驳? “我问你什么事!”江临稍稍加重了语气,眸光淡淡自他脸上掠过。 虞宋立刻精神一震,忙低头道:“先生,是大事!” 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全都赶一块了。 “今年是著名的厄尔尼诺年,太阳活动频繁,气象台预计这两天将有百年难遇的天文异象,总院批示从下周三零时起,全部站点开启监测。” 段子矜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全部站点?包括g市的?” g市的监测设备还不齐全! 江临蹙了蹙眉,“马上通知各部门开会。” 说罢,又冷冷看向段子矜,“今天先放过你,这件事,我没说完就不算完!” 段子矜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直到江临冷透的背影都已经消失在门外的时候,她才慢慢关上门,将整个虚脱的身体依靠在了门上。 他的怒火,他的质问,他一横眉、一立目的表情都还在她脑海里。 尤其是那双黑眸中浓浓的憎恨和怀疑。 段子矜闭上眼。 若不是总院刚巧下了文件把他支走,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之间该如何收场…… 昨晚温存和关怀的余热还未消,就被今早的晴天霹雳全部砸成了泡影。 段子矜伸手捂住了脸。 几天来她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和江临……又回到了最初的陌生! 或许比陌生还要糟糕,现在,他不相信她,并且厌恶她。 半小时后,家里的座机突兀地响了,段子矜接起来,竟是孟恬,“段姐,出大事了!iap研究所要求第一批雷达设备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完工运往g市,现在公司里所有的工程师都要忙疯了!” 段子矜大惊,“别急,我马上赶过去!” 段子佩见她匆匆收拾东西要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悠悠,多事之秋,这两天你最好不要出门。” “不行,阿青,工作重要。”她摇了下头,倘若埃克斯集团完成不了任务,岂不是更落人口实,更给了江临下手惩戒他们的机会? 她有预感,一旦江临得到对付她的机会,他,再也不会留情。 段子矜到了集团总部,所有同事看着她的目光竟比几天前还要嘲讽。就连她打卡时都有同事在指指点点。 比起这些人的背后议论,方雨晴的挑衅就显得光明正大多了,“哟,段工程师,来得挺早呀,坐谁的车来的?” 她的话引来电梯里各种各样的视线,纷纷落在了段子矜脸上。 第57章 再也不会留情 段子矜心里像扎了根刺,面上却滴水不漏的:“公司忙成这样,方小姐还有功夫家长里短,是销售部的活太少,还是养的闲人太多?” 方雨晴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笑了下,“是,公司是忙,你可没听见今天江教授给公司打电话催单子的语气,就跟要吃了谁似的。你说,他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啊?” 她说完话,段子矜立刻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成了怨怼和不满。 方雨晴用一句话就成功地让大家以为,江临之所以缩短交货期,全都是因为她! 同事们的议论声逐渐大了些,越来越多难听的字眼甚至不避讳她还在场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却心虚到连转过身去让她们闭嘴的勇气都没有。 一口气就卡在胸前,难进难出。 正好旁边高层的专用电梯从楼上降下来,差不多与她们同时到达。紧接着,衣着考究、英英玉立的男人在秘书的陪同之下缓步走了出来。 看见唐季迟,段子矜下意识想退回电梯里,袁秘书却忽然叫住她:“段工。” 她脚下步子一顿,唐季迟的目光也被引来了。 “今天早晨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绯闻给公司造成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袁秘书推了推眼镜,公式化地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请你尽快想办法解决。” 周围人脸上都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嘲讽。 段子矜握着拳,简直无地自容,“我明白,事情过了之后,我就向人事部递交辞……” 方雨晴忍不住弯了嘴角。 “段工程师。”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很适时地插了进来,好巧不巧地截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只见那边高大俊朗的男人缓步走来,面容清隽,双眉微微拢着,身上自成一股海纳百川的宏大气势。 “唐总。”她垂首。 唐季迟的眸光凝在她的发顶,望着她低眉敛目的姿态,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她每次犯了错误都不会看着对方的眼睛,以为低着头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亏他还以为她长大了。 “谣言止于智者,先以工作为重。”他说着,眼角在众人惊愕的神色里轻轻一抬,黑白分明的眼眸淡淡扫过在场所有人,令每个人都如芒在背。 不消片刻,聚集在工程部门口的人全都散开了,段子矜也跟在唐季迟身后进了会议室。 袁秘书路过方雨晴面前时,脚步放满了些,声音小的只有她们二人可以听见,“方小姐,有些人没你想的那么好得罪。” 方雨晴猛地抬头,不可思议极了,“你……你在说什么?” “我说,唐总在护着她,你看不出来吗?”袁秘书唇梢,话却是警告,“别再自掘坟墓了。” 一周后,段子矜和另一位工程师将第一批设备如约送到了g市。 不知江临动用了多少力量,村里大部分民房已经被拆除,应急实验楼也搭建了起来。 她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几天未见的英俊男人,穿着工服带着安全帽,站在一片尘沙飞扬的土地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即便是简陋的衣装,也能穿出不凡的气度,比如江临。 想起一周前的不欢而散,段子矜心里略感不安,这一周的劳累更是让她倦怠不堪,现在出去,她恐怕连接下江临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 正想着,那人眼眸微抬,看了过来。她忙用车里的遮阳板挡住了自己的脸。 随同而来的另一位工程师见状道:“段工,你要是不方便,我过去吧。” 段子矜疲累地点点头,“别说我来了。” 那位工程师拿着图纸走下车去,到江临面前客套几句,便安排人将设备运到海拔高的山上装配,邵玉城也少不了前来帮忙。 三人正讨论着图纸,邵玉城却发现大哥的目光偶尔会胶在场地外那辆黑色的suv上。 那是埃克斯集团的车,他在看什么? “哥,你觉得他说的怎么样?”邵玉城突然打了个句岔。 “想法是好的,但还不够。”江临接着他们的话说了起来,思路清晰,逻辑分明,好像他刚才根本没有走神。 恰逢此时,山上有工人跑了下来,“江教授,您看看这些新设备是不是要调试一下?” 距离开启监测,还有十三个小时。 “我这就过去。”说完,他又对工程师道,“把车里的人叫下来。” 邵玉城惊讶地看向那辆黑色的suv,谁在车里? 工程师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教授,车里没人。” 江临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悦,“你会调试这些设备?” “我……”不会。这些机械设备都是段工程师没日没夜地盯出来的,他只知道基本原理,短时间内完成精准度调试,还是需要段子矜亲自上手。 “叫她到实验楼里等我。”江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确认山上的场地搭建基本完成,江临忙不迭回到实验楼里,黑眸一扫空旷的监测室,却没有看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一周高压工作后紧绷的情绪让他格外的缺少耐心,“人呢?” 工程师冷汗涔涔,只好实话实说:“江教授,段工早晨确实来了,不过她有急事,刚刚走了。” 邵玉城只当段子矜是不敢出来见他大哥,看到江临面色不善,眼角甚至有隐隐凸起的青筋,他忙道:“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我去叫她。” 可他也没能找到段子矜。 邵玉城跑回监测室,“大哥,她……真的走了。” 连车都开走了。 距离开启监测,还有十二个小时。 唯一会调试设备的工程师,走了。 邵玉城闭了下眼,根本不敢去看江临此刻的表情…… 江临面色铁青地望着他,毫不掩饰眸中凌厉的冷色,胸口剧烈起伏着。 新账旧账加在一起,他心里怒意翻腾。 江临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后悔当初那一巴掌没扇在她脸上,给她个教训。 她段子矜可真有胆量,敢在这种时候将他一军!再放过她,都对不起她这份三番五次得罪他的勇气! 江临握紧了拳,猛地砸向靠墙安放的木板。 木板哗啦啦地倒了一地,被他打中的地方出现了裂纹。 一旁邵玉城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沉着冷静的大哥居然被人气得动手泄愤? 这屋里的气氛真可比拟世界末日了。 现在怎么办? 一周前绯闻的事传出来,姚贝儿吵着闹着不肯罢休,听说大哥差点打了段悠。 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步田地,段悠害怕见大哥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次,邵玉城眸光沉了沉,她真的做得过火了。 如果没有完成上面交代的监测任务,就算位高权重如江临,也难保遭殃。 万一大哥因为办事不力受到牵连,父亲一定会将他召回家里的公司,再也不让他在研究所混日子了。 “虞宋。”江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冷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马把dn翻出来。” 段子矜。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有人为你的行为买单。 “大哥,你要去哪?”邵玉城腰间的车钥匙被江临夺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临抿着唇,目光沉冷,没有回答,只道:“车借我用用。” 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之际,段子矜开着车,飞驰在回郁城的路上。 十分钟之前,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爷爷病危,刚进手术室,可能快不行了。 手机不停地响,无一例外都是江临的电话。段子矜心急如焚,索性静音了,总归那边有集团的另一位工程师盯着,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她头昏脑涨,心跳得非常厉害,感觉极为不安。 到达郁城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此时距离开启监测还有九小时不到。 她拎着背包跑进医院,正找护士问着路,没注意到余光里出现了一抹倩影,怒气冲冲走到她身旁,扬起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得整个楼道都安静下来。 段子矜一天滴水未进,正没有力气,被狠狠打了一下,身子一晃,直接摔倒在地上,手机从兜里掉了出来。 她眼前一白,半晌才看清,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竟是姚贝儿。 姚贝儿本来是到医院上药,没想却在这里碰见段子矜,她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我找了你一个星期,藏得挺好啊。”姚贝儿眸中划过轻鄙痛恨之色,“贱人,勾引别人男朋友的感觉怎么样?” 段子矜心里刺痛,不言不语地扶着护士台站了起来,“姚小姐,这件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没有时间。” “没时间?”姚贝儿气得发抖。江临这一个星期也是这样敷衍她的,无论她怎么打电话过去对方都是没时间,最后电话直接转到虞宋和周亦程那里去了! 好啊他们两个…… 一旁经纪人见势不妙,赶紧拦她,“贝儿姐,别动手,咱们先走吧!公共场合被人拍到就麻烦了。” 第58章 生死一瞬的抉择 说罢,拉着一脸不甘的姚贝儿就往外走。 姚贝儿却挣开她,硬是丢下最后一句话:“江临都跟我说了,是你恬不知耻主动要和他发生关系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最讨厌主动的女人了!” 段子矜呼吸一窒。 江临还真是什么都跟她说。 原来在他心里,是这样看待她的。 “你等着,这笔账我迟早跟你算清楚!”姚贝儿低声恶语道,“今天就先放过你!” 这突生的变故让段子矜连愤怒都来不及,怔了半天,她猛地想起,爷爷还在手术室里! 段子矜忙俯下身子去捡手机,刚到手术室门前,手机屏幕就闪了闪,有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犹豫片刻,她按下接听键,“喂?” 居然是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 邵玉城也不料她的电话会接通,怔了怔,松了口气,“姑nainai,你总算接电话了。”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段子矜颦起眉,“怎么了?” “你赶紧回来,我们调试了一下雷达,出问题了。”邵玉城望着面前一直蹦出错误代码的电脑,光是调试就花了他们三个小时,更何况现在还要上山修理雷达,这件事非段子矜不可! “我……”段子矜看了一眼面前“手术中”的红灯,心里像被谁狠狠扯着,“我回不去。” “别耍性子了,段悠!”邵玉城急了,“今夜零点就要开始监测了,气象台说太阳落山之后g市会下暴雨,到时候山路难走,必须抓紧时间在暴雨来临之前把雷达修好!” 暴雨? 段子矜紧紧捏住了手机,手术室里有护士走了出来,小声对她道:“老爷子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一会儿可能安排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电话里邵玉城没听到护士对她说的话,不耐烦地吼道:“段悠,监测设备出了问题,大哥也会受到牵连,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功亏一篑吗?” 段子矜望向手术室,眼泪一瞬间就滑了下来。 生死一瞬的抉择。 她捂着嘴,压抑着哭腔,“邵玉城,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段子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护士吃了一惊,“你……” 话音未落,原本跪在地上的女人却已经站起身来,跑出了医院。 又三个小时。在半个太阳已经落入海平面时,段子矜赶了回来。 她没有停留太久,向邵玉城要了通讯器,就独自上山了。 彼时,隐隐有风起于青萍之末,渐猛渐狂。 暴风卷着树枝石子,吹起一片飞沙。 天色昏黄沉暗,鸟兽家禽躁动不安。村民们一看这天气,纷纷做起了准备,把院里晾晒的粮食搬进屋里,将各家孩子拽回了家。 终于,在天边的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之际,青苍的夜空中劈下一道闪电。 闷雷声紧随其后。 大雨倾盆而下,气势磅礴。 邵玉城看着窗外恐怖的天气,后知后觉地想起,段子矜没有带雨伞和雨衣。 她上山前的表情坚如磐石,把他想劝阻的话统统堵回了嗓子里。那双褐色的眼眸被悲伤和绝望缠绕着,难过极了的样子。 邵玉城察觉到不对,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段子矜却说,江临呢,我想见见他。 他如实回答,大哥不在这里。 段子矜“哦”了一声,拢好上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一道巨大的闪电把天地照亮。邵玉城在监测室cao纵着电脑,听着通讯器里传来噼啪作响的雨声,时不时夹杂着段子矜疲累的呼吸。 距离开启监测,还有四个半小时。邵玉城纵然担心她的安危,却也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修好雷达。 不一会儿,实验楼外的停车场响起了发动机熄火的声音。红色的刹车灯在雨幕中闪了闪,豆大的雨点砸在车上,漆黑锃亮的acm6镀了一层莹莹冰冷的水光。 邵玉城轻瞥了一眼出去,微微吃惊,这是他的车,中午被大哥开走了,难道是大哥又回来了? “我到了。”通讯器里的女人说了一句话,似是呛了口水似的,咳了半天。 邵玉城精神一震,收回注意力,“你到山上了?” “嗯,我现在开始调试,电脑上有画面的时候你喊停。” 监测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邵玉城转了转电脑椅,看着被雨水打湿而更显得深沉冷漠的男人。 “大哥,你不是走了吗?” 江临的面色平静地脱下外套,走到他身边,把他的车钥匙扔在桌面上,“g市的观测点暂时不用启动了,马上回去写书面报告,明天早晨之前传真发到总院。” “什么?”邵玉城不禁佩服他的办事效率,也松了口气,启动这里的观测站确实是仓促了…… 可是,等等!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侧头看向电脑,屏幕上不知何时传来了规律的图像。 雨下得更大了,气象台发送来临时预警说,这场雨也许会导致山体滑坡和泥石流。 邵玉城呼吸一滞,段悠她……还在山上! 通讯器的灯亮了亮,女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在风雨中凄凄而来:“还……还没有画面吗?” 江临犀利的黑眸瞬间捕捉到了屏幕上突然出现的图像,也似乎听见了通讯器里呲呲啦啦的电波之下,那道微弱的嗓音。 “谁在山上?”江临忽然问。 对上他的目光,邵玉城心里蓦地虚了。 “那个,哥,因为之前总院下了文件,我以为雷达必须在12点之前……” “我问你谁在山上!” 邵玉城被他陡然拔高的声音吓得颤了颤,隐隐能听出他寒冷的语气里压抑的暴戾和怒火。 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江临漆黑得慑人的眼睛,“是,是埃克斯集团的人。” 话音刚落,江临便已经越过了他,如风般迅猛。路过门厅时伸手扯过外套,四脚衣架被震得摇晃。 待邵玉城回过神时,只看到那抹高大而冷峻的背影急匆匆冲进了雨幕里。 一道闪电落下,天地被划得骤然青白发亮。 “哥!”邵玉城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忙追上去想要拦他,却晚了一步。 只听到惊雷滚滚中,传来男人急急的怒吼—— “段子矜,你他妈是想死想疯了!” 大雨冲刷着冰冷的岩石和峭壁,树枝被狂风折断。 段子矜攥着通讯器和手电筒,被风雨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上山时好几次被泥泞的山路绊倒,水珠顺着脸滑下来,有凉的,也有温热的。 她伸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临走前护士的话始终回响在她的脑海里——“老爷子情况不太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一会儿可能安排家属进去见他最后一面。” 不忍回想。 脸上被姚贝儿扇的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段子矜咬了咬唇,忽然觉得好笑。 绯闻刚传出来的那一天,江临在她家门口饶了她一掌,今天姚贝儿连本带利地补了回来。 因为她爱江临,所以她受得住姚贝儿这一巴掌。 可对方一句“恬不知耻”却轻易杀死了她。 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像赌。押得越多,越舍不得收手。 说什么不求回报,上了赌桌的人,又有哪一个想空着口袋离开? 那么江临给了她什么样的回报,就是在姚贝儿面前,说她恬不知耻吗? 他说的对,她可真虚伪,连至亲的最后一面都可以不见,跑来这里受罪。 段子矜,你犯贱犯够了没有。 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的手撑在水洼里,溅了一身的泥泞。 雨滴划过她的头发和脸颊,褐瞳里弥漫着浓浓的嘲讽和悲戚,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横卧在雨里,久久没有起身。 段子矜将头深埋在胸前,哭着笑着,尖锐的嘶吼就从喉咙间溢了出来,响彻天地,最终化为悲恸的哭声,却又输给了滚滚惊雷。 她忽然有些感谢这场雨。 让她的狼狈不至于太过无所遁形。 通讯器被雨水浸湿,传来断断续续地声音,邵玉城说:“好……有画……了,你快下来,……上山找你……了……” 最后几个音节堙没在风雨里,段子矜没有听清。 通讯器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了,她在石头上磕了磕,连蓄电池都蹦了出来。 残败凋零的花叶被打落在地上,混着污浊的泥土,山路两旁的石头、树木逐渐颤抖起来,隐隐可以听到的山顶上奔腾的水声。 段子矜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山上。 这是……泥石流? 呵,她真是幸运。 是不是,连老天都在惩罚她的不孝。 水流和砂石不停从山上冲下来,将她跪倒在地上的双腿都浸在了泥流之中。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丧命于此。 段子矜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她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 不远处半人高的石头从山顶上滚落,正对着她所处的地方。 段子矜下意识阖上眼帘。 第59章 你不知道吗1 这不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她第一次觉得体内完全没有与困境抗衡的力量,疲累得不想挣扎。 “段子矜!”一声惊恐的怒吼,当她震惊得再度睁眼时,正看到江临一脚将石头滚落的轨迹踹偏的样子。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被那颗石头被水流冲向山下、砸断树枝的场景,剧烈的呼吸着,心头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攻占。 他甚至无暇去管刚才狠狠踹翻石头时,膝盖受到的猛力冲击,疼得骨头都要断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假如,假如他来晚了一小小会儿。 那么被石头砸断的,就不是那棵树上的枝丫,而是,他身后的女人。 段子矜也很意外,她迎着雨水抬起头,看向面前沉默得像个雕像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的理智才回暖复苏。他慢慢转过身,雨水洗濯着他的碎发,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俊颜,坚毅的下颚,浸湿他名贵的西装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同样都是淋了雨,对比他和她,一个冷贵,一个狼狈。 她早知邵玉城会派人来救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来救她的人…… 竟是江临。 他从雨幕中来,从夜色中来。 与她淡淡的眸光不同,他的眸色亮得逼人,段子矜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下一秒,她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箍进怀里,耳边是他低沉而恼火至极的声音,惊雷般炸响。 “段子矜,你非要这种天气跑到山上来找死吗!” 她冷冰冰的身子被他抱起来,江临毫不掩饰语气里微微的颤抖。 这一次的恐慌,比上一次在红馆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睫毛上流溢着水光。听了他的话,她轻轻笑了,“知道我上山来找死,你还来救我?” 江临气得想把她扔在地上。 她就不能跟他好好说句话?每次都像吃了火药一样,让他想掐死她的心都有! 可偏偏让他袖手旁观,干脆把她丢在山上自生自灭…… 江临攥紧了五指,紧盯着她苍白得不像话的脸。 他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他冷声问,声音依旧带着三分没能从巨大的震撼中缓解过来的僵硬。 段子矜又笑了,“难不成你是来跟我殉情的?” 江临忽然垂眸瞥了她一眼,轮廓温淡的五官透出了凌厉的锋芒,下颔也突显出倨傲的线条,一股压迫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殉情?”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光犀利。 段子矜无力地改口:“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殉情。” 她开始咳嗽,唇梢却挂着笑,羸弱得教人心疼,“殉情都是两厢情愿的,你我之间,用同归于尽更合适吧。” 江临长眉紧蹙。揽在她背后的手拍了拍她的骨骼分明的脊背。 上次在床上也没发现,她怎么这么瘦? “不想呛死就别乱说话。”他冷漠道。 段子矜心里刺了刺,眼角又有水滴滑下,在雨里却看不分明,“江临,我心里难受,只能这样找点乐子玩了。” 江临高大的身躯倏尔一僵。 这一点都不像是从骄傲的段子矜嘴里说出来的话。 软绵绵的声音,竟藤蔓一般地缠绕住了他的心,勒着他的气管,使他窒息。 他烦躁地挥去脑海中那些恻隐之意,面色又冷了下去。 这个女人,多有心计多虚伪,他早就领教过了。 江临沉声问:“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段子矜出神地望着他的侧脸,只觉这四个字讽刺极了。 当一个男人问你“怎么了”的时候,那是关心。加一个“又”字进去,就变成了敷衍。 千万委屈的话都被这一个“又”字堵回了嗓子里。段子矜移开视线,语调平平,无喜无悲,“没事了。”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从山上冲下来的水流也迅猛不少。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微弱的呼吸,江临神色一凝,“那边有个山洞,我带你过去避一避。” “嗯。” 段子矜想,反正她也走不动路,去哪还不是江临一句话的事?就算他想把她丢在这,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洞里漆黑得慎人,偶尔还能听见水滴落在石缝里滴滴答答的声音。 江临用脚划开一块平整的地面,把她放了下来。又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防水打火机,找了些木头点上。 这些木头潮湿得很,半天才燃起火光。 火星跳跃的一刹那,他正好看到段子矜望着洞外瓢泼大雨发怔的侧脸。 海藻似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她瓷白的面颊,颈项的曲线是天鹅般优雅。褐色的瞳孔点缀在弯弯的眉毛下面,美好得宛如这洞中的钟ru石,浑然天成却惊心动魄。她的薄唇紧抿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眼底光泽黯淡。 她的皮肤好极了,带着雨露清新的水光,可是却隐约透着一股不太健康的红。 江临突然把她抱到身边,温热的大掌抵在她的额头上。 段子矜吃惊地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他却低声道:“别动。” 段子矜依言沉默。 他伟岸的身躯就在她身后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击。 鼻头蓦地一酸。 “江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我时好时坏?你这样我很累。” 每每这样,她都会错以为他还是爱她的。 段子矜没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见。 身后的人呼吸顿了几秒,无声沉寂。 “是该累了。”静默之后,江临淡淡地松开手,“你发烧了。” 段子矜却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捉住了他的手腕,挣扎着回过身凝视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只能给你这些。”江临语态平缓地截断了她的话,“段子矜,不要妄想其他的。” “妄想?”她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有什么目的,但是你伤害贝儿,我就不能原谅。” “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谣言是我散播出去的?”段子矜笑了,笑到咳嗽,胸腔不停地震动,她一把挥开江临的手,往后撤了撤,“原谅……谁要你原谅!我问心无愧,凭什么要你原谅!” 江临眼里的微光一寸寸结冰,面无表情,是发怒的前兆。 “时间不早了,江教授。”段子矜别开头,身子越发无力,也懒得看他,“你下山吧,别在这耽误功夫了,零点不是要开启监测吗?雷达已经调试好了。等你忙完了,再随便派个什么人上来接我就是了。我没力气,走不远。” 江临听了她的话,怔了怔,心里竟有些刺痛。 须臾,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抬手勾起她的下颔。 火光里,她的面容模糊,却镀了层温暖的轻芒。江临无心欣赏,却不疾不徐地嘲讽道:“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就是为了来博取我的同情?” 段子矜简直想踹他一脚,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只是身子很快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江临,你是不是有毛病?”她累得连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好久,“谁教你一天到晚用这种恶意揣测别人的?” “没有别人,只有你。”江临勾了下唇角,笑容锋利得足以伤人,“只有你的心眼多得让我觉得恶心。” 段子矜这才又努力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能让修养良好的江临说出这种恶毒又难听的话,想必是恨得不轻。 段子矜觉得自己可笑极了。 可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出来了。 泪煎心灼。 江临的心仿佛被狠狠烫了一下,他更加暴躁,“哭什么?” 段子矜却安静地反问:“你想知道吗?” 江临眉宇一拧,“说。” “你调查过我吧?” 江临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段子矜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回国吗?” 江临的眸间暗芒闪动,“家里什么人生病住院了。” “嗯,是我爷爷。”段子矜别过头去,不让眼里的泪光显得太清晰,“你说我有心计,说我虚伪,说我故作狼狈博你同情,无非是因为,明明可以中午检修的设备,我却非要拖到暴雨山洪的天气才肯动身,是不是?” 江临抬手按住眉心,那里正突兀地跳动着。 虽然他也不懂,这种油然而生的不安,究竟是从哪里涌上来的,但他还是冷笑着回答:“原来你也明白?” 明白这种手段拙劣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还拿来骗他? “江临,我爷爷死了。” 她淡淡地说。 没有语气,没有音调。 江临风平浪静的眼波轻颤了颤,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爷爷死了。”段子矜想笑,可是笑肌一抬,眼泪就被挤了出来,“就今天,今天下午。我到了医院的时候还在手术,我走的时候还没做完。” “护士让我准备进去见他最后一面,江临。” 段子矜边落泪边摇头,“可是我没有,我走了,我不孝顺,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江临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第60章 你不知道吗2 段子矜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江临,我爷爷死了!我爷爷死了啊!我怎么这么不孝啊……” 江临的身躯重重一震,一股麻痹之意从心尖顶上脑壳,心脏破了一个洞似的,冷风不断往里灌。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是这样! “你……”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她失声大哭,悲恸而绝望。 “段子矜,够了,别说了!”江临蓦地将她揉进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间那巨大的空洞,“别说了!忘了它!是我错了,是我……” 他腾出一只手去拭她的眼泪,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完。 他便俯下身去,用唇啄她的眼睛。 江临只觉得心痛得快碎了。 从眼角吻到唇梢,他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连吻都是冷怒而凌厉的。他逼迫她回应,搂在她腰上的手力气大得让她窒息。 像是在迫切地证明什么,逃避什么,又像是极端仓惶的安慰。 段子矜刹住眼泪后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力推开他。 江临伸出手去,在她平静得可怕的注视下,又缩了回来,翻来覆去只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江临,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我。” “我知道。”他不顾她的抵抗,又一次霸到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哑的嗓音里含着一点不敢造次的小心翼翼,“你该早点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段子矜索性也不挣扎了,抬头漠漠地望着被火光照亮的洞顶,“你刚一出现在山上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 江临心中又是一痛。 他记得,她说她心里难受,可他却做了什么? 江临,你的自以为是,真该死。 段子矜以为抬着头能把眼泪逼回去,但泪水还是不停地涌出她的眼眶,砸在他的手背上。 江临想,他宁愿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也不愿意她哭得这么压抑。 “你不该来。”他将她按在怀中,用下巴抵着她潮湿的发顶,“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该留在医院里。” 段子矜看上去冷静又安详,褐瞳里的神色却空寂得让人害怕。 “我答应过你两件事,你还记得吗?”没等他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把我们上过床的事告诉别人,还有,保证实验设备的质量,有问题时随叫随到。” 她漫漫轻笑,带了点嘲讽,“我知道你不信,但我都做到了。” 而且守住承诺,她付出代价,太大了。 江临急遽地打断她,手掌捧起她的脸,眉眼灼灼,“我信,我信!” 哦,他信了。段子矜睨着他俊颜充满张力的轮廓,又笑了。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江临心底生出几丝惊惧。臂弯勒着她的力气加重,像是要把她虚伪的笑容压碎。 江临咬牙道:“段子矜,别这样看着我。” 他向来把什么事都安排得有条不紊,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心头浓烈的情绪得不到排解,他只能把她箍得更紧一些,贴着他的胸膛,或是融进他身体才好。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不舒服,但是江临始终没有松手。 直到段子矜的额头忽然开始冒汗,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江临惊了惊,放开她一些,手掌不自觉地捏紧她的肩膀,低喝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胃……”她艰难吐字。 胃疼得厉害。 江临又是惊怒又是心疼,寒声道:“段子矜,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是啊,这不是废话吗?她有六个多小时奔波在g市与郁城间的高速路上,又失去了至亲,还有什么心情和时间吃饭? 江临不敢再紧紧禁锢着她,怕压着她的胃。沉黑的眸子眄向洞外,浓眉蹙起。 原本想在这里等到雨停,看样子,他必须想办法立刻带她回实验楼去。 江临脱下自己的外套,拧干水罩在她头顶,“披好,外面雨大。”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段子矜扯住了他,费力道:“你先走,快到零点了……” 江临怒道:“闭嘴,段子矜!” 他很想告诉她,总院已经决定今天不启动g市的观测点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会让她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段子矜窝在江临怀里,用手轻轻按揉胃部,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 外面风雨如晦,涿在江临的脸上,砸出小小的水花,雨水淌过他的头发、脸颊,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的,凌乱极了,但他却把她护得很好,手工西装半盖在她的头上,阻隔了漫天风雨。 段子矜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背着我吧,抱着不舒服。” “忍忍。”他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头顶。 段子矜却执意摇头,“不想忍。” 江临皱了眉,心里生出些许躁意,却还是依言将她放下,重新背了起来。 段子矜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藕臂不去环住他的脖子,却将他的西装披在身后,抬手撑开。 雨水落在西装上,是她为他撑起了伞。 江临挺直的背微微一震,心瓣又漫上一丝疼。 背着怎么会比抱着舒服。 她无非就是想为他遮风挡雨。 他越发看不懂段子矜了,也许从来就没懂过。她明明拥有可与贝儿一较高下的傲慢与倔强,可偏偏每次却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江临有些相信她爱他了。除了爱,还有什么能让一个原本骄傲的人卑微至此? 他静默了几秒,沉声道:“累了就下来。” 段子矜“嗯”了一声,又说:“你跟我说说话吧。”她怕自己睡过去。 江临淡淡地嗓音从雨雾里传来,“好。” 高大的男人背着纤瘦的女人,一步一顿地走在暴雨里,却无端透着安详。 岁月静好的安详。 “段子矜,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其实他更想问,她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段子矜怔了怔,轻声回答:“就在你忘了的那两年里。” “怎么认识的?” 段子矜望着夜色茫茫,眼神有些飘忽,“和在小饭店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我曾经……也是你的学生。” 江临眸似黑玉,目如点漆,所有情绪都藏在深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只是这样?”他问。 “不,不只是这样。”段子矜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和他们不同的是,我追求过你。” 江临毫不意外,以段子矜的性格,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不足为奇。 “你是认真的?” “我从不拿你的事情开玩笑。”段子矜道。 江临眉梢一抬,没作声。 疲累袭来,段子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又问:“你猜猜,你答应了没?” 江临专注地走着山路,好像根本没听到她有此一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段子矜等得倦了,靠在他肩头,意识昏沉。 很久之后,耳畔仿佛传来模糊的声音,“也许我一开始是拒绝的。” 段子矜努力睁了睁眼,眼皮却沉得打不开,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你说……什么……” 男人却将她放下,重新横抱了起来,“睡吧。” 段子矜没睡多久就被惊醒。感受到身体极速下落了一段,几番颠簸,最终稳稳落在温暖的怀里。 抱着他的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段子矜掀开罩住她视线的西装,发现江临正单膝跪在一块大石头上,膝盖抵住了锋利的石块,似是不慎跌倒。 身后的洪流不停从他脚下淌过,江临眉眼淡然,是深深的隐忍,“吵醒你了?” 段子矜摇摇头,急匆匆打断:“没事,你怎么了?是不是磕着哪里了?” 江临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膝盖,西裤被石块穿破,那里一片温热粘稠。整个膝盖疼得快没有知觉了。 他面不改色道:“夜路难走,不小心滑了一跤。” 段子矜挣扎着要起身,“我扶你走。” 她拼尽全力的动作被江临一只手轻易按住,“别乱动,你不是喜欢背着吗?上来。” 段子矜拗不过他,反复确认了几次他没事,才又重新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个姿势对他来说确实省力一些。 江临却用了很久才站起来,双腿立住时,伟岸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走路的速度比开始慢了许多,而且越来越慢。如果不是一直下山,很轻易就能发觉他左腿和右腿迈出的步子,一深一浅。 段子矜本想问些什么,犹豫了很久,却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她远远看到了在雨中静默伫立的实验楼。 还是低沉清贵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倦怠,眼里有段子矜仔细辨认也没能看懂的神情。 “到了。”江临说着,加快了脚步,将她背进观测室,迅速放下。 段子矜刚要开口,那抹高大的身影却如山峦倾塌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江临!” 边喊着他的名字边打开了灯,段子矜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 江临的西裤早已经破得不能看了,砂石嵌进了他血肉模糊的小腿和膝盖里,甚至嵌入了骨头里,定是他跌倒时伤的。 第61章 你不知道吗3 这一路把她背下山,又不停的磨损,受到二次伤害,尖利的石子磨着他的腿骨,这疼痛她简直无法想象! 此刻江临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像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怪不得一进研究所里,他就撑不住昏了过去。 她想起他在最后几级台阶前愈发迷蒙的眼神,这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说,到了。 气若游丝,如释重负。 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心头的最后一块大石头落地,所以可以放心地晕倒甚至死去? 江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段子矜颤抖着捂住了嘴,泪如雨下,顾不上自己虚弱无力,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攥住他的手说:“江临,你醒醒,你醒醒,我马上叫人来救你!” 她打了好几通邵玉城的电话,无人接听。偌大的研究所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发着高烧。 这里还没有正式员工入驻,供科研人员使用的生活设备并不齐全,连检测雷达都是今天现装的,更何况电话这种东西。 段子矜咬牙,从江临怀里掏出了他的手机。 屏幕上许多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是“贝儿”。 她却无暇计较许多,翻出通讯录里商伯旸的电话,一狠心打了出去。 此时,江临的伤口仍有血液不停地涌出来,腿部已经渐渐停止了抽搐,连身体也随着分秒的流失而凉了下去。 段子矜捧着他的脸,温热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唇上。 “江临,如果他们赶不过来,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大不了我陪你。”她的头脑昏昏沉沉,“我们都累了,八年了,我们都累了……” “不行,悠悠,我不准!” 江临猛地坐了起来。 一片白色的墙纸刺痛了他的眼睛。 剧烈的动作差点扯断了输液管,腿上的神经也反射性的狠狠一痛。 这里是……医院。他沉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少有的茫然,陪床沙发上坐着的人瞬间精神一震,快步走到他身边,“大哥!” 是商伯旸。 “三天了,你可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叫医生来。” 他关切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愕。 如果他没听错,大哥刚才叫的是,悠悠? “段子矜呢?”江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静中含威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见商伯旸兀自发怔,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我问你,段子矜呢!” 商伯旸终于回过神来,却有些避闪道:“她……” 江临心里倏然一紧,眸光沉寂,“她怎么了?” “她在其他病房。”傅言推门而入,接口道,“病的有点重,还没醒。” 怎么会?难道他还是没有护好她? 可她只是发烧和饥饿过度而已,昏睡三天,太久了。 江临犀利的眼神扫过面前二人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傅言一向精明善言,这时在大哥的逼视下,竟也有些无所适从了,“她一开始是发烧,后来不慎耽误了病情,这才……” “耽误了病情?”江临漠漠的口吻,怎么听怎么渗人。 商伯旸看不下去了,从他床头拿起一叠装订好的a4纸扔在他面前,“这是第一天晚上的观测数据,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江临脑海里忽而划过不祥的预感,整个人像是一脚踩空了,不停地往下坠…… 握着纸的手微微颤抖,纸上,从0点到8点每半个小时的数据都记录得完好。清绝隽秀的柳体,字如其人。 他们平时的监测数据是直接存在电脑里的,可她没有实验室专用的记录程序的密码。 她…… 江临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神色让人不忍去看,商伯旸和傅言都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这是她记的?”他问。 商伯旸道:“g市还没有调派常驻的科研人员。” 言外之意,是了。 江临把数据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酝酿什么。 蓦地,出手如电,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握住手边的支架重重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清脆刺耳。 输液瓶和支架倒在了地上,输液管也抻断了,针头断裂在江临的皮肤里。还好商伯旸躲得快,不然这一下,该是砸在他头上的。 江临脸上的狠戾之色谁也不曾见过,他的一条腿还缠着绷带就从病床上起身,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他抿着嘴唇,照着傅言一拳就揍过去。 二人震惊至极,却不敢还手。江临下手不轻,傅言俊美的面容被他打出了淤青和血色,“哥!” 越来越多的人凑到了门口,邵玉城闻讯急忙赶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怎么了?” 商伯旸一脚踹上了门,对外面的人吼道:“都他妈别进来!滚!” 说着,几人一起制住了江临,“哥,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 “你们他妈是不是没长脑子!”江临终于说话了,嗓音似惊雷炸响,谁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从容淡静、受过良好教育的江大公子也有口出脏话的一天,“她一个大活人生病了你们看不出来吗?把她一个人丢在那一晚上!” 提起这件事,商伯旸心中多少也愧疚,语气僵硬极了,“是她自己要求留在那里的。” 江临冷笑一声,“你当她傻还是我傻?” “是真的,哥。”傅言擦着嘴角的淤血,“她说研究所没人守着,出了事你要担责任,而且这些数据需要记录……所以她执意留在那里,等人交班。” 等人交班,意味着她忍着病痛,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独自熬到了第二天早晨九点。 江临好似被谁一把攥住,肺里的空气、血管里的血液一点点被挤干。 段子矜……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她虚弱的病容。 忽然想笑—— 段子矜,你难道不知道,若你的病情再耽误片刻,连命都保不住。 你不知道吗。 江临眸光清冷,落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拳头渐渐攥紧,把血管里的针头都逼了出来。 你骂她虚伪,其实真正虚伪的人是你自己。 承认吧,江临,你在心疼。 商伯旸就近靠在门板上,脸色冷冰冰的。他知道大哥心情不好,兄弟间的义气也不允许他在大哥伤势未愈的时候上去还手。 虽然即使他还手也不见得能打得过。 说到底,段悠这个女人还真是个麻烦。 比起他写在脸上的沉冷,傅言足可以称得上是喜怒不形于色了。略显凉薄阴柔的凤眸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愕,他抬手摸了摸被擦出血色的唇角,顺手抽了张纸巾拭干净。 傅言被打了却没有半点怨言,只盯着江临的腿脚淡淡道:“医生说你还不能下床,想解气先把伤养好。” “她的病房在哪?”江临没理会他,蹙眉问。 黑眸一个个扫过去,傅言和商伯旸都不愿意回答,最后逼迫的视线落在邵玉城身上,邵玉城苦笑道:“哥,你确定现在要过去?” “同一句话我不想重复两次。” 江临走回床边,腿上缠着石膏让他的动作变得有些不太灵便。 三人同时望着他,心头浮现出医生的那句话:“我们从他的膝盖骨里夹出四块碎石,都是一点点磨进去的,深度足足有一厘米。这么深的伤口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拿锤子敲进去的?” 邵玉城最是懊恼,那天他为了赶回去把书面申请传真到总部,提前离开了实验楼,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她在楼下的普通病房。”邵玉城说完,见江临面色一凝,伸手就要开门出去,忙匆匆追加了一句,“哥!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打开这扇门,你可能会后悔。” 江临顿住脚步,心思微微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犀利的目光盯着面前的磨砂玻璃门。 门外影影绰绰,像是有人。 他眉梢轻抬,心却不断地下沉,“谁在外面?” 商伯旸硬邦邦的声音传来:“你女朋友。” 贝儿?江临浑身一震,五指攥紧了门把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哥,你为了启动观测站的事,已经晾了姚贝儿一个星期了。”邵玉城叹了口气,点到为止。 如今他醒来,心急如焚,又是为了谁? 倘若让贝儿知道了,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可是…… 江临脑海中闪过段子矜在雨中苍白的脸。 几秒种后,身后三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江临打开门走了出去。 属邵玉城反应最大,“大哥他是不是疯了!” “是,他是疯了。”商伯旸沉声道,“你们猜猜,哥醒来叫的第一个名字是谁?” 傅言轻睨他一眼,“段子矜?” “不。”商伯旸的眸色更冷了,“是悠悠。” 悠悠? 就连傅言也窒息了一刹,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江临离开的方向,“莫非他想起来了?” 商伯旸摇头,“也不像。” “你们还记得段悠刚离开的时候,大哥是什么样吗?”邵玉城出声,简单一问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怎么可能忘记。 段悠刚离开的时候,江临疯了一样地找她。他那么冷静镇定、天塌了都不皱一皱眉头的人,被逼得每日烟不离手、酒不离口。 第62章 我在给你生气的权利1 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邵家、商家和傅家恨不得把大半个内陆的地皮都掀起来,还是没她半点消息。 几个月后江临大病了一场,在手术台上丢了大半条命。大难不死地下了手术台后,就再也没听他提过段悠两个字。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在他的世界出现过。 入骨深刻的爱,岂是说放就放的? “其实我倒觉得,段悠待大哥是真心的。”邵玉城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商伯旸一记冷眼砍了回来,“你少在这妇人之仁了!当年就是你最先对她松口,她差点把大哥害死!这种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能保证她下次不会要了大哥的命?” 邵玉城眉心重重一跳,却是没再说话。 江临刚走出高级护理病房,外面的人就迎了上来。 姚贝儿穿了件名贵的大衣,衬得她纤细窈窕的身材,妆容明艳得体,一眼瞧过去便让人觉得光风霁月的。 男朋友卧床不起,她还有心思打扮得像只花蝴蝶,也不晓得是要给谁看。 反倒是段子矜那女人…… 每一次都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周亦程和虞宋作为江临的两位助手,不言不语地垂首候在一旁。 姚贝儿上前挽住江临的胳膊,“出什么事了?一醒来就发那么大一通脾气,可吓死我了。” 江临垂眸,看了片刻她挂在自己臂弯间的藕臂,忽然对周亦程道:“亦程,替我送贝儿小姐回去。” 周亦程怔了怔,一时间没缓过神来,送贝儿小姐回去? “江临,你什么意思?”姚贝儿忽然松开他,红唇扬起冷笑,“送我回去?你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非得避开我?” 江临淡淡一笑,反握住她的柔荑,哄慰道:“先回去吧,忙一天了,我怕你太累。” “那你呢?路还走不利索,你急着去哪?”她的一双美眸紧盯着江临英俊非凡的脸。 他轮廓精致,气质清贵,唯独神态始终是深藏不露、云淡风轻的,教人怎么也捉摸不透。 “听话,贝儿,先回去,我晚上过去看你。”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又看向周亦程,平静中带着一抹严苛的警告,“还不带贝儿小姐离开?” 周亦程顿时冷汗涔涔,忙道:“我这就把姚小姐送回片场去,姚小姐,请吧。” 姚贝儿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贝齿紧咬牙关,脸色难看,却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确实还有点其他事。那……我先走了,你小心身体。” 江临轻轻颔首。 姚贝儿转身,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她和江临在一起时间不短了,从没见过他脸上露出什么浓稠、深刻的表情。 他不会冲她发火,也不会因她吃醋,任何一点过激的情绪都没有。 即使有,那点波动也永远在他可以控制住的范围之内,掀不起什么巨浪。 若非他对她百依百顺,甚至默许她攀附邵家、商家和傅家的关系在娱乐圈里混得如鱼得水,姚贝儿简直都要以为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 一周前,虞宋告诉她说,江先生因为绯闻伤害到了您的面子,差点动手打了段小姐。 姚贝儿感到欣喜,却又隐隐不安。 她无法想象江临发怒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再转念一想,江临究竟是为她抱不平,还是那个女人有本事让他轻易动怒? 姚贝儿对自己说,等下去就能见分晓了。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超乎寻常的灵验。接下来江临忙了一个星期,把她不尴不尬地晾在一边,连道歉和解释都没给过她。 如若他真心爱她,听说流言蜚语后的第一件事,为什么不是来跟她解释,而是跑去找段子矜发脾气? 而且,“差点”动手打了段子矜,又是什么意思?到最后为什么不下手? 因为下不去手吗? 呵。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变心,江临,你骗谁。 漂亮的脸蛋闪过一丝阴狠的神色,姚贝儿忽然想起自己在医院打了段子矜的一巴掌,心里不由得畅快许多。 从前江临对她的好,她都心满意足地接受着。现如今,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前所未有的清晰—— 段子矜这个女人,不能留。 周亦程送姚贝儿走后,虞宋匆忙追上江临的脚步,“先生,您腿上有伤,不能走这么快!” 先生走得那叫一个急,他这两条腿都没受伤的人也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守在外面,别让人进来。”江临进病房前吩咐了这么一句,“这里人多口杂。” “是,先生。”虞宋常年在江临身边办事,也是个会揣摩老板心思的主,立刻拉了过往的护士道,“这屋里的病人尽快转到高级护理区。” 虽然先生不说,但他也看出来了,这个段子矜,不是个小人物。 他等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隐约可以瞧见里面高大的男人坐在床边仔细拨弄着女人的发丝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一周前,先生第一次为了这位段小姐放过dn的事。先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何曾为了别人更改过自己的决定? 那时他便察觉到蹊跷。 可第二天,先生出轨的绯闻更让他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把! 那一次先生虽然气得不轻,却也没真将她怎么样。 以先生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埃克斯集团斩断一切来往,可是他却执意要到段小姐家里去找她算账。 说是找她算账,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先生要找谁算账,还用得着亲自过去? 怕是,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罢。 江临坐在床边,眸光静静落在女人憔悴的病容上。 她的脸很白,毫无血色的白。白得像她身下的床单,像这四周的墙壁。 方才对贝儿还浮躁着的情绪,一见到段子矜,却奇迹般地沉淀了下来。 江临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望着一旁闪烁的心电图屏幕,和罩住她一半小脸的呼吸机,仿佛有人将一把图钉按进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眉宇微沉。伯旸他们还是把她的情况说得太乐观了。 江临起身去找了值守的医生,回来时,面色更是沉重。 医生说,病人的情绪很不好,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影响了她的恢复。 他的五指搭在她轻颦的月眉之上,黑眸深处浮起不多见的茫然无措。 段子矜,你还在伤心吗。 心率监测器突然“滴滴滴”地响了,江临一惊,忙按铃叫来了护士。 虞宋跟进来时,看到先生好似平时一般,面容平静,气质湛然,可是…… 细看之下,那有力的手掌间,床尾扶栏怎么被捏变了形。 “怎么样,医生?”虞宋赶紧问道。 医生又是听心率又是按压地检查了许久,才转过来说:“病人有意识了。” 虞宋回头看了看自家老板。 江临眼里的色泽似乎提亮了些。 果然还是在意。 虞宋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余光里却见一直凝视着床头的江临神色猛地一变,紧接着抬手扒开他,凑到了最前方。 他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女人。 只见段子矜的眼皮跳了跳,继而缓慢无力地睁开。 “你醒了?” 段子矜听到耳畔低沉沙哑的呼唤,视线之中,模糊的颜色拼接在一起,眨眨眼,逐渐锐化成男人深沉的眉眼,岑薄的唇和高挺的鼻梁。 放远了看,就是一张的颠倒众生脸。 她张开嘴,干涸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声音没有传出呼吸面罩,却喷出了一层薄薄的雾。 江临握住了她的手,嗓音低霭,“我在。” 原来他知道她在叫他。 段子矜又慢慢阖上眼帘,这久违的默契勾得她鼻头一酸,泪水从眼角滑了下去。 没多久,她又神志不清陷入昏迷。 “段子矜!”抱着她连喊了几声都没反应,江临的心一下子被惊恐摄住。 他眉梢挂着戾气扫向一旁噤若寒蝉的一群人,“好好的人怎么醒了又昏过去!你们还站在那看热闹?” 医生心里也苦,无奈道:“江先生,您先放开这位小姐,我们也好检查呀。” 江临敛眉望向怀中孱弱的女人,心尖漫上几丝疼痛,冷声道:“虞宋!把最好的医生给我叫来!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拆了这家医院!” 虞宋听到自家老板冷厉的一唤,心肝脾肺同时颤了三颤,赶忙跑上前,狠狠剜了旁边的医护人员一眼,“快把段小姐转到高级护理病房,今天晚上之前人要是再醒不过来,你们这些医生也都别当了!” 发烧脱力而已,哪个医生来了不是同一套程序? 不知道先生是为了高价买个安心,还是真的已经急火攻心,乱了方寸。 他说出来的话,令在场几位医生都吓得不轻,虞宋也是心惊胆战。 先生向来性情温淡,待人和善。但今天这段小姐的身体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吊了几瓶营养液,傍晚时分,段子矜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第63章 我在给你生气的权利2 此时她所在的地方,已经和下午时不一样了。病房的装潢更加奢华,设备也更加高端,透过落地窗甚至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估计是换到了高级病房,护士贴心地将她的手机充上电,满5%的电量后自动开机了。 段子矜刚要伸手去够,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掌先她一步拾起手机,放在她手中,又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她一怔,抬眼便看到江临穿着病号服坐在陪床的沙发上,眸光深深地望着她。 不远处,虞宋也在。 “你……”段子矜想说什么,手机却不停地响着,一声盖过一声,她只好先划开手机接了起来,“喂?” 电话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段子矜的脸色霎时间变了,“你说什么?是,我,我马上……咳……咳咳……” 她语速急了些,原本就缺水的嗓子此时像是要冒烟,不停地咳嗽。 江临惊怒不已,劈手夺过她的手机,不由分说挂断电话,语气冰冷严苛,“就不该把手机给你!” 他从床头柜上递了杯温热的水,边喂她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段子矜心里却没有半分感动,面无表情地睇着他。 江临只当她是心情不佳,长臂一展将她带入怀中,低哑的声音似乎是轻叹,绕在她耳边,“想吃些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放开我。”她低喝。 江临心里一紧,果然放开她一些,“你怎么了?” 他眼里的小心翼翼,让虞宋都觉得不可置信。 先生何曾露出过这么卑微的表情?想靠近,又怕怀里的女人生气似的。 “导演组打来电话说dn三天没有到片场。”段子矜握紧了被褥一角,冷睨着江临,“是不是你让人把他抓走了?” 江临被她痛恨的眼神看得胸腔一震,他抿了下唇,“子衿,这件事……” 确实是他做的,那天他在g市误会了她,怒气冲冲之下让虞宋把dn带走了,后来又进医院躺了三天,醒来便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是你!”段子矜的面色越发苍白,随时都要撑不住的样子。 江临大惊,刚要扶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江临,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想不到你居然……”她的质问和咆哮都显得那么虚弱无力,“dn是我唯一求过你的事,你既然要把他逼到绝境,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说完就弯下腰去,模样痛苦至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江临心中遽疼,忙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冲虞宋低吼道:“马上把dn毫发无损地给我带过来!” 他的手掌顺着段子矜的背,不时吻着她的额角,急促地、低声地说着哄她的话。 虞宋根本顾不上去看老板的笑话,片刻都不敢耽误,赶紧跑去提人了。 今天这一天可真不好过!虞宋心里紧紧绷着一根弦,原以为应付姚小姐那边太吃力,现在一看,这段小姐是更难伺候。守着她就好比把饭碗顶在脑袋上走钢丝,不定什么时候就砸了。下次再有这机会,他一定要自请去送姚小姐! 江临见她总算平静了些,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顶,“子衿,别再吓我了。” 段子矜听着这话,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他什么意思? 这温存又珍惜的口吻,让她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现在他和她,到底又算什么? 是不是她冒死为他修雷达的事终于感动了他,所以才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善了呢。 但是江临,我要的不是感激。 她凝眸而望,看着他深邃立体的五官。摸着良心说,她再也没见过比江临长得更加英俊的人,眉眼间镌着一股灵气,淡淡的,却有种独步云端的傲岸。 顿然想起了什么,段子矜抓着他的手问:“那些数据你看了吗?我让商伯旸给你……我只记下那么多,不知道有没有用。” 江临看着她清减的病容,几乎能摸到骨骼的纤瘦,又看到她褐瞳里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紧。 本想告诉她g市观测站被延后启动的事,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很有用。”江临最终是转过脸,眸光落在空气里细小的尘埃之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听他淡声道,“你立了大功。” “那就好。”她的心慢慢落回原处,没放松几秒,又被另一个念头死死攫住,“那,我爷爷……” 爷爷的事……怎么样了? 江临一根一根掰开她紧攥的手指,垂眸看去,她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道红痕。 他还以为她一醒来就会先问这件事。 没想到她最先想到的,竟是他的数据。 江临似叹非叹,“现在就你病得最重,还就你最爱给别人cao心。” 段子矜的心仿佛又被吊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你爷爷的手术成功了。”他道,“昨天下午就醒了,我刚才去看过他老人家,也找护士问了情况。” 这一下午他就是在处理这件事,才将dn暂时搁置在一旁。 “真的?”段子矜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失而复得的感觉好像置身梦境,“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她眼里瞬间点亮熠熠的光芒,强硬地挤进了他沉冷漆黑的瞳眸,霸道又骄傲,不容他拒绝。 江临敛眉望着段子矜抓着他衣角的小手。他的病服被她扯变了形,奇怪的是,她这番动手动脚,他却没有一丁点恼怒,嘴角反而别着轻弧浅浅,“我骗你干什么?” “那护士怎么说?” “生命体征恢复正常指标了,只需等家属签字就可以转出icu。术后护理照常,不要刺激他的情绪。”江临逐一转述护士的话。 “就这些?”段子矜认真记着,“还说没说别的什么?” 江临的眸色微微深了。 别的……确实说了些。 护士对他说,这老爷子的家属怎么回事啊?术后三天都不来看看,手术当天没等结果就走了。这也就是抢救过来了,如果真没救过来,那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江临蹙眉解释,她那天有急事。 护士却道,我看也像,你可不知道那天她走得多急,一边掉眼泪还一边在手术室外面给老爷子磕了个头。 江临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山洞里段子矜悲恸的眼泪和歇斯底里地吼叫。 心里的疼惜再也压抑不住。 他欠她的。光是这份奋不顾身的勇气,他就还不清。 愿意为他舍命的人不在少数,可她的付出却令他格外在意。究竟,为什么? “江临?”轻轻的呼唤,像羽毛划过心尖。 他回过神,拧眉,沉声:“怎么了?” “护士到底说什么了?” 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不自然? “是不是我爷爷情况不好?”段子矜想到这里,倏然变了脸色。 “不要瞎想,护士确实只说了这些。”江临端起床头的水,小心递给她,“喝点水,看你的脸,白得跟什么似的。” 段子矜还是不放心,他的神情分明就是有些事没告诉她。 她没有去接他的水,不信任地盯着他,“江临,你在瞒着我什么?” 江临仍然端着水杯举在她面前,水雾氤氲袅绕着升过他狭长深沉的眼眸,散去时,眉心一动未动,沉静从容。可话音分明却是冷了三分,“段子矜,倘若我有心瞒着你,根本不会让你看出来我有事瞒着你。” 段子矜瞳孔一缩,目光锐利地徘徊在他如玉的俊颜上。他的话虽然带着几分凌厉嚣张,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江临把水递近了些,面色依旧平静,“喝还是不喝,再给你三秒钟。” “我不……” 她没说完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 江临好似早已料到她会赌气拒绝,在她的话音刚响起时,他便干脆地往自己嘴里灌了口水。段子矜的“不”字刚出,他正好俯下身去,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衔住了她小巧的菱唇。 在她瞪圆双目的注视之下,江临眼角分明挑起一丝不多见的邪魅的笑。 水终究还是哺入了她嘴里。 他气定神闲地放开她一些,凝睇着她的脸,瞳孔像一面檀黑色的镜子,映出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看到她嘴角漏下来的水珠快滑到下颚了,他轻轻伸出舌尖舔走,一滴都没有浪费。 “你……”段子矜怔忡半天也没缓过劲来。 江临直起身子,放下水杯,转过身来泰然自若地眄她一眼,“你既然不满我有事瞒着你,就该好好想想,你是不是也瞒了我什么。” 段子矜的神智稍稍清醒一些,皱了皱眉。 她没告诉他的事情太多了,乍一听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 江临明显没有和她打太极的耐心,嘴角的笑意越发凉薄,“忘了?” “嗯。”段子矜略感不安。 “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别人泼了你一盆冷水,你就要烧开了泼回去。”江临退了两步,款款坐在沙发上,修长干净的俊眉微挑,薄唇边隐有锋利的弧度,“被人打了一巴掌,这么快就忘了?” 第64章 我在给你生气的权利3 他的话不偏不倚地压在她心口。 语意相当明确,指的就是姚贝儿在医院打她那一巴掌。 他怎么知道的? 段子矜不免诧异,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却见江临唇梢的笑意一点点消弭于无形。 那清隽的眉眼,俊逸的脸,在不笑的时候,竟也如此冷肃慑人。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段子矜心中方才积蓄起来的暖意,顷刻间结了冰。 姚贝儿,真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哪儿都有她。 段子矜靠在升高的床头睨着他,挤出丝笑,“算了吧,如果我以牙还牙伤了她,估计还得再挨你一巴掌。” 那可是姚贝儿,他心尖上的宠儿。 江临眸光一沉,“她打你是她的不对,你不还手,就显得太好欺负了。” “可是江教授。”段子矜笑得讽刺,“你别忘了她才是你的正牌女友,她有权过问你的私生活。更何况我们也不是清白无染的,我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江临望着她慵懒得像只猫的样子,心尖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黑眸轻轻眯着,狭长逼人的形状。唇边笑意却是温脉,“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段子矜好脾气地笑,那笑容要多虚伪有多虚伪,“我和你现在只是你女朋友打了我一巴掌,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的关系。” 她没有忘记姚贝儿抽完她之后说了什么——江临都跟我说了,是你恬不知耻主动要和他发生关系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最讨厌主动的女人了。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恶心。 江临是怎么做到一边温柔怜爱地哄着姚贝儿,一边在无人时对她动手动脚的? 他对姚贝儿真的只是爱屋及乌的情感吗? 越想越害怕。 手掌中疼痛感不断深入,疼得麻木。 六年能改变多少人,多少事。江临,你变心了吗? 江临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段子矜,我在给你生气的权利。你听不懂吗?” “权利是你一句话就能给的?”段子矜轻轻地笑,根本不看他。 “你还想怎样?” “和她分手。”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陡然色变的脸,认真地问,“你做得到吗?” 男人半晌不语,鹰隼般的视线紧逼着她苍白消瘦的脸,段子矜却在他的无声中听懂了答案。 “你想让我当你的情人?”她挽起凉凉的笑,“被我吸引,又不想对我负责?还是害怕被人说三道四?” 病态的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容挫灭的坚定,段子矜漫声道:“我是喜欢你,我是想亲你抱你睡你,但若这一切必须要以你的情人的身份来做……我啊,也不稀罕。” 江临眼中的色泽一点点沉冷下去,“段子矜,激将法不要用在我身上。” 为什么好好的气氛被她三言两语搅成了这样! 他们之间一定要这样相处吗?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段子矜瞥他一眼,明眸间隐有笑芒。 激将法? 他总要用这种恶意来揣测她,难道在他心里,她随口说句话都是有目的的? 段子矜拢了拢被子,叹息道:“江临,她打我那一巴掌,我不生气,是因为我问心有愧、我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但我也不能每次都纵容自己做错事,然后用挨打来偿还愧疚,你说是不是?” 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恼火。 江临的眼眸冷冷攫着她,压着脾气,一字一顿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段子矜被他冷厉的逼视看得心脏一痛,连胸口都跟着不舒服,却不得不直视着他,把话说出来:“我要一心一意的感情。” 江临微微一震,手握成拳。 她继续道:“在你能给我确定的承诺之前,不要再碰我。不管是亲还是抱还是其他的什么。否则,江临,我会看不起你。” 她以为江临听了这话,会恼羞成怒。 没想到,他只是静静看了她半晌,眸光深邃,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出神。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松开手,说了句:“好。” 段子矜不知道江临在那一个世纪的沉默中究竟想了什么,但她仍能记得,他离开病房时的表情。 眼角眉梢一点温度也无,淡漠疏离,是他平时藏锋不露、冷静自持的模样。 他说到做到,不仅不碰她,干脆连面都不见了。 段子矜出院时,是周亦程和虞宋代办的手续。 江临,真的再也没来过。 出院那天天气晴好,阿青亲自来接她,姐弟二人说说笑笑地坐进了出租车里。 临走前看了一眼住院部三个大字,段子矜却蓦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不远处的角落,安静地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直到出租车逐渐化为一个点消失,后座上才传来淡而低沉的嗓音。 “开车吧,亦程。” 驾驶座上的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面衣着考究、气质清贵的男人,叹了口气,却道:“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周亦程斟酌着开口:“段小姐为您付出的虽然多,但您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感激和感情是两码事,我跟在您身边六年,亲眼看着您和贝儿小姐一路走到现在,实在不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伤了感情。段小姐身边还有像dn先生这样优秀的男人,可是贝儿小姐只有您。” 他说完,见江临一脸平静,没有不悦的表情,才又道:“她等了您四年,不是每个女人都甘愿把整个青chun耗在一个男人身上的。” 江临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动了一下。 亦程说的对,贝儿在不问婚嫁的情况下等了他四年。 那段子矜,你呢? 黑眸漠漠扫过窗外住院部三个大字,她刚刚注视过的地方。 换做是你,你又能等我多少年? 那晚,江临做了个梦,梦见他年轻时候的事。 大概16、17岁,有一次,冯·布劳恩家的小公子调皮,从自己家酒庄里偷了一只陈年的波尔多红带到他家,两个人一起喝了个通宵,醉的不省人事。 那支酒的味道醇香迷人,他爱极了,不知不觉就上了瘾。 第二天江临醒来,被父亲叫到书房。没有打骂责备,只是简单提点了一句,他从此就戒掉了长这么大唯一爱过的酒。 父亲说,不要让任何东西影响你的思考和决定。要知道,什么东西一旦能影响你,那么到最后,它就能毁灭你。 江家始终把他当成嫡长子、继承人来培养,而江临也不负众望,变成了一个拥有着可怕的自我控制力的、冷静的人。 因为他一直记得四个字—— 不要迷恋。 凌晨四点,江临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一片萧索的晨光,沉沉寂寂,如他晦暗的眸。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忽然翻身坐起,走进浴室,冲洗后又去了书房工作,直到早餐时才下楼。 周亦程候在餐桌旁,见他下来,忙迎了上去,将一份包装精致的信封交到他手里,“先生,有a大校长寄来的邀请函。” 江临接过,眉心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动。 段子矜回到公司后,谣言的热潮总算淡去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江临刻意回避,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 对江临来说,她到底还是可有可无的。 段子矜觉得有些疲倦,又有些自嘲。最可笑的是她为了江临可以抛弃至亲,连命都不要,而人家对她仅仅是感激之情,报了恩就完事…… 多可悲的不平等关系。 如果是从前的段悠,这时候大概已经冲到江临面前,各种刷存在感了。 但从前,也没有姚贝儿这么一堵碍事的墙。 段子矜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怕什么,犹豫什么。既然决定追他,就该放下脸面才对。 真是人越大,顾虑就越多,做事开始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所幸的是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光是忙里忙外就让她腾不出空闲的时间胡思乱想。 chun季一过,夏季就来了,又到了大学生们实习、找工作、准备毕业的时候。 她忙完手头的活计没两天,就被袁秘书找上,说是总裁要见她。 想到唐季迟,段子矜就觉得心口一缩,顺便问了句:“总裁找我什么事?” 袁秘书笑眯眯的,看着不怎么真诚却让人挑不出毛病,“段工啊,这你就得问唐总了。我要是能代为传达,还让你上去干什么?” 公司里的同事大多都不喜欢这个袁妍,仗着在总裁身边工作,恨不得鼻孔朝天活着。 段子矜没再说话,随她一起上楼了。到了楼上才发现,原来唐季迟不光找了她,还叫了销售部的方雨晴。 隔着老远段子矜就看到有个女人站在总裁办公室的门牌前面描眉画眼。 两个人显然都没想到对方会来,视线相逢的时候,具是愣了愣。 段子矜率先反应过来,淡淡睨了她一眼,伸手敲门,半掩着的玻璃门里传来低沉清冷的嗓音,“进。” 她心里一哆嗦。手指攥了攥又松开,推门走了进去。 方雨晴不甘示弱地立刻跟上。 第65章 校庆1 巨大的落地窗边,唐季迟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几十层楼下渺小的城市全景。他身材匀称,脊背挺得直直,隔着那件修短合度的西装也能看出衣衫下面完美的肌肉线条。而此刻的穿着打扮,更衬出那股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的范儿。 方雨晴的眼里流转着一丝爱恋又痴迷的光。 别说是方雨晴,就连段子矜第一眼看过去,都不禁被这个男人的侧影惊艳。 “唐总,销售部和工程部都来人了。”袁妍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大不小,不突兀。 唐季迟“嗯”了一声,“你先出去。” 方雨晴还在花痴时,段子矜已经里里外外把袁妍的话琢磨了三四遍,轻轻舒了一口气。 袁妍说的是销售部和工程部,而不是方雨晴和她的名字,这足以说明唐季迟叫她和方雨晴上来,是有公事要谈。 想着,段子矜不禁笑自己傻,她怎么会下意识觉得是私事呢? 唐季迟不动声色的眸光从段子矜时凝眉时微笑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她和方雨晴中间,温淡,疏离。 “叫你们上来,是因为我早晨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言语间自有一种上位者不容侵犯的威仪。 方雨晴忙问:“邀请函?” “我的母校一百周年校庆。”唐季迟耐心解释。 窗外白云漂浮,一束光芒不偏不倚打进了段子矜褐色的瞳孔里,掩饰住她眼底的震颤。 是呵,又到四月了。 a大的百年校庆,想必是隆重非凡的。 唐季迟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 他走到办公桌旁,修长的手指划过桌面,带了些许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认真的口吻。 “除了贺礼以外,我计划额外给母校提供十个应届毕业生实习培训的名额。现在公司只有工程部和销售部需要吸纳新同事,所以你们两个要跟我一起去参加校庆典礼,替我好好观察,这十个名额,谁能胜任。埃克斯集团,只要最优秀的人才。” 说白了,其实是去当探子。 唐季迟作为母校走出来的精英,会受到邀请,是毋庸置疑的。 到时他必定会在各个报告厅里与校领导周旋游走,没有时间详细考察学生们的能力,所以让她和方雨晴代为甄别。 “唐总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方雨晴往前凑了凑,笑得温婉。 段子矜淡淡掀起眼皮瞧了眼几乎贴在唐季迟办公桌上的女人,又垂下眸。 唐季迟的反应却比段子矜还平淡,看都没看方雨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眸锁着段子矜低垂的脸,“那你呢,段工程师?” “尽我所能。”段子矜只说了四个字。 方雨晴被忽视得彻底,恶狠狠瞪了段子矜,转过脸来面对唐季迟却扬起笑容,“唐总,段工刚出院,会不会太累了?不如让杨组长代劳吧?” 杨组长是工程一组的组长,也是段子矜的上司,和方雨晴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 当初也是他为了给自己的小情人找个替罪羊,才把她推到了g市的烂摊子里,没想到遇到江临,阴差阳错之下,倒把滞留的半成品都卖出去了。 段子矜眼角微微动了下,看着方雨晴献媚的表情,凉凉的笑着。 她人还在这站着呢,居然敢当着她的面抢她的饭碗,这个姓方的女人就这么沉不住气? 唐季迟的目光越过方雨晴,稳稳停在段子矜身上,眉梢轻抬,像是等她表态。 段子矜笑了笑:“我倒是觉得能为公司效力是种福气,大概方小姐的想法和我不一样。既然她觉得这份工作这么累,不如唐总让她歇歇吧。” “段工你!”方雨晴脸色一变,她怎么也没想到段子矜会还嘴。 段子矜还是和善无害的笑着,刚要抬眼去看唐季迟,却忽然听到他沉静威严的嗓音:“行了,你出去吧。” 她怔了怔,才意识到她和唐季迟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关系了,刚才……在老板面前,是有些放肆了。 她点了下头,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方雨晴却更快地从她身边疾步走过。 速度快得就跟后面有人追她似的。 走出办公室关门时,方雨晴还不忘剜她一眼,赤luo裸的敌意和恼恨。 段子矜生生止住了脚步,回过头正撞见唐季迟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的一丝趣意,“我让她出去,你去哪?” 原来不是轰她走?段子矜眨了下眼睛,抿着唇没说话。 唐季迟却忽然朝她走来,面色平静诚然,意味藏得很深,“人事说你请了三天病假。” 段子矜发现她的脚像不听使唤似的往后撤了一步,“嗯,是。” 视线往外一瞟,心里却想,人事一天到晚都在跟总裁报备什么啊? “去干什么了?”唐季迟问得慢条斯理。 段子矜皱眉,“住院。” 生病不就医难道在家等死吗? “哪家医院?”唐季迟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圈,走回办公椅坐下,“你没有医生出具的证明,算旷工。” 段子矜无奈极了,“我有医生出具的证明也不能直接交给您呀。” 唐季迟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着拳,将下颚垫在拳头上,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她第一天生病他就听说了。特意问了人事,说她病得很严重,假都是别人代请的。 那天,唐季迟第一次缺席了例会,在技术室守了一个早晨,看一群技术员如何定位电话号码。 也派了人一家一家医院去查,结果却什么都没查到。 整整三天,她像人间蒸发一样。 如果真是病了,怎么可能查不到去了哪家医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刻意想隐瞒这一切。 那个人,要有动机,也要有能力。是谁呢? 黑眸间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他大概猜到了。 “你生病的事,还有谁知道?”唐季迟问她。 段子矜不解,今天唐季迟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了,范围也更近了一步。回想起上次他们谈话时,他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这次突然产生的进展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更何况她生病的事……知情者是江临。 不是她庸人自扰,而是真的不愿在唐季迟面前提到江临。 “没人知道。” 她回答的太过坚决,也正是这份坚决,让唐季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能让段子矜如此回护的人,全世界也就只有那一个。 唇梢慢慢弯起一抹弧度,“你出去吧。” 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还非要留下她来问个清楚。 刀尖都递到胸口了,还非要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它是怎么插进心脏的。 唐季迟望着落地窗外漂浮着的云层,竟有些呼吸不上来。 片场。 今天是场地租赁的最后一天,广告的正片全部拍完了,现在只需要再补几个镜头。 姚贝儿坐在遮阳伞下面,旁边几个助理给她摇着扇子、喂着水果,捏着肩膀,怎么看都是豪门少nainai的派头。 “行了,别扇了。”她拢了拢身上的风衣,冲面前挡住她视线的助理一摆手,“让开点。” 不远处的草甸上,容貌卓绝的男人正在镜头下摆着各种pose。他就是生活在镁光灯下的王者,光影交融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独独他可以游刃有余的应付。粼粼水波映在那对墨兰色的瞳孔里,像开出了朵朵青花。 日光倾城,人亦倾城。 “okay,下一套衣服。”摄影师一声令下,那人边脱夹克边往休息区走。 姚贝儿眼里潋滟的波光轻轻一转,叫住他,“dn。” 段子佩停住脚步,却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整理着衣服,“有话说,有屁放。” “砰”地一声,是水杯重重砸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dn,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姚贝儿就是受不了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站在垃圾堆里都不折损半分的从容与傲慢——她见过dn的另一面,在段子矜出现的地方,他完全不是现在的模样。 他也可以温柔的抱她在怀里轻声安慰,也可以为了她,对其他人破口大骂、风度全无。而不是现在这样,连个正眼都不肯给她。 因为见过他疯狂的样子,所以他此刻的从容与傲慢让她更加难以忍受。 凭什么是段子矜? 凭什么又是段子矜? 就像她曾经以为江临冷清淡薄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最近才发现,他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能让他大发雷霆的人。 那个段子矜到底有什么好? 段子佩回过头,漠漠地望着她,以看陌生人的眼神,笑意却一点点漫了上来,“姚小姐,你知道在娱乐圈里封杀一个人有多容易吗?你最好祈祷你男人能为你的星途保驾护航一辈子,否则就凭你这张嘴,触礁沉船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姚贝儿站起身来,忍着心头想抽他一嘴巴的冲动,露出了一个端庄明艳的笑,“我的事就不劳你cao心了,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先cao心一下自己的事。” 第66章 校庆2 段子佩心里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走上前去,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扯住他身上绿色的t恤,轻轻一弹,“你头上都快和这件衣服一样绿了。” 他的目光立刻沉冷下来,“住口。” “住口?”姚贝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为什么要住口?我住口了别人就能住口吗?” 段子佩讽刺地笑道:“说得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一样。别忘了全天下都知道江临是你男朋友,而我,还是单身呢。” 姚贝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dn,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你女朋友?” 段子佩凑近了她一些,热息差点吐在她雪白的脖颈上,“你都说了是我女朋友,怎么好像你比我还在意?” “她劈腿劈得都上头条了,你还不打算和她分手吗?” 段子佩木着一张脸,“无可奉告。” “不如,我们合作吧。”她却忽然说。 段子佩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合作?怎么个合作法?江临睡了我女朋友,是不是我也要睡她女朋友?” 姚贝儿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脸涨得通红,“dn,你!” “冰清玉洁的宅男女神。”他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红唇,俊颜迫近,方寸之间她脸上细微的变化都被他收入眼底。 段子佩唇角绽出一抹宛若云端的笑意,令人看着却心生胆寒,“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我要是睡了你,你还值不值如今这个价?” 姚贝儿哪里受过这么大胆的调戏,气得哆嗦,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段子佩目光都不斜半分,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目如画的脸,胳膊随意一抬,刚好攥住了她下落的手腕。 “别对我动手,也别对我心思。”他猛地用力把胳膊往后一抻,姚贝儿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身上,“自己的男人看不住,你怪谁都没用。” 说完,他又伸手往前一送,把她推远了。 姚贝儿的身体晃了晃,站定时,男人已经走进了换衣间。 她气得咬牙切齿,一旁经纪人却挂断电话,喜上眉梢地赶了过来,“贝儿姐,江教授刚才来电话了。” 姚贝儿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追问:“他说什么?” “江教授说明天他受邀出席a大的校庆典礼,要带您去参加。”经纪人乐呵呵的,“还专门请人做了四套高定供您选择。” “跟他说我没空。”姚贝儿笑容一敛,伸出十指,在阳光下打量着修剪整齐、光泽莹润的指甲。 “可是您明天……”没有通告要赶啊。 “你傻呀?”姚贝儿恨铁不成钢地抬脚踹向一旁的小榻,“绯闻的事儿他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在医院里又那么不给我面子把我赶出来,现在需要我了,一个电话就想把我叫回去?” 经纪人苦着脸,“贝儿小姐……” “我不管,让他亲自来见我,否则免谈。” “贝儿小姐,江教授他忙啊!” “忙?”一提到这个字,姚贝儿心里的火气更是蹭蹭往上窜。 四年来,江临从来没有像如此怠慢过她。 一切都是从段子矜这个女人出现开始的。 道歉也不拿出诚意,让她怎么相信他?可若是为了这么点事分手…… 又不值得。 这边经纪人正苦口婆心的劝着,那边段子佩换完衣服正好出来。 姚贝儿看向掀开试衣间的门帘、缓步而出的俊朗男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计。 她几步走上去,盛气凌人地问他:“dn,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席个活动怎么样?” 郁城iap分院。 虞宋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简讯,弯下腰,对正在工作的男人禀报:“先生,姚小姐说……她明天没空。” 江临手里的钢笔连顿都没顿一下,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周亦程看不下去了,对虞宋使了个眼色——你倒是劝劝先生啊。 虞宋假装没看见,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去整理资料库了。 笑话,先生的事,哪里是他能多嘴的?尤其是多了个段小姐之后,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她住院的时候虞宋恨不得是天天把脑袋摘下来伺候着她,生怕她一个不顺心就把他饭碗砸了…… 这种作死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 周亦程果然主动上前一步,对江临说道:“先生,据我所知,贝儿小姐明天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江临原本专注于面前的一摞资料上,闻言微微扬了下眉,“嗯?” “她可能是在跟您使小性子呢。”周亦程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您去哄哄她,估计就……” “贝儿的工作性质和一般人不同。”江临放下笔,缓缓揉着眉心,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桌面上的纸,“很多事不是提前可以安排的,临时有变动很正常。” 虞宋背对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的话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周也真会挑时候,谁不知道先生一工作起来,几乎听不进旁人说话。只怕这会儿周亦程的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那您打算自己去参加校庆典礼吗?”周亦程叹息。 江临敛眉低目,五官的轮廓淡如远山,岿然不动。 可那双乌黑如泽的眸子里,却有微光,轻轻晃动了几下。 a大的校庆。 a大。 说到a大,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人竟然不是和他共事的教授、老师,或是亲自寄来请柬的校长。 而是…… “先生?”周亦程低声唤他。不由得奇怪,先生这是在走神吗? 江临回过神,颔首道:“我一个人去。” 贝儿不去,他还能带谁去? 明天a大的百年校庆,一定是规模宏大,热闹非凡。 a大毕业的学子们,应该……都会来吧? 翌日一早,唐季迟特意吩咐司机绕路去接方雨晴和段子矜二人。 车停在段子矜的公寓前,鸣了两声喇叭,她慌忙将面包塞进嘴里,登上高跟鞋准备出门。 段子佩瞄了一眼花园里价值不菲的车,心思微动,探出头问她:“谁的车?” “我老板的。”段子矜匆匆回答,“今天我和同事陪他出去办事,晚上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段子佩“哦”了一声。手指在半张脸上揉出泡沫,用剃须刀轻轻一刮,露出了下颚处迷人的线条。 他这才想起来,他要去赴姚贝儿的约,还没来得及跟悠悠说,刚一转头,玄关处就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 楼下,唐季迟透过宾利打开的车窗,黑眸定定地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 姿容尚佳,衣着得体。听到楼道里远远传来的高跟鞋声,他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丝紧张的感觉。 多可笑。 一个年过而立,事业有成的男人,竟然会在自己的下属面前紧张。 当然,前提是,她真的只是他的下属。 方雨晴坐在后座上,不停地打量着车里的装潢,暗自惊叹,唐总可真是郁城不可多得的黄金单身汉。杨子凡跟他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段子矜走出来时,唐季迟的眉头不自觉就是一皱。 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 上身白衬衫配小西装外套,下身一条纤长的西裤,配上一双黑色高跟鞋,典型的职业ol风。 这哪里像是去参加活动和晚宴的?就连天天工作在他身边的袁妍都不这么穿。 “唐总?”段子矜见他的目光深锁,像要吃了她似的,不禁有些奇怪,“您这是怎么了?” 方雨晴的笑声从车里传来:“段姐,你今天这一身衣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集团派去办公的吗?” 段子矜恍然,她和方雨晴是“密探”,怎么能穿平时在办公室那一套? “我上楼去换。”她忙道。 “不用了。”唐季迟打断她,轻轻朝着后座打开的车门扬了扬下巴,“上车。” 段子矜一脸不自在地坐了上去。车子刚启动,方雨晴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 她讽刺的话音在宾利宽大舒适的车厢里都显得刺耳:“段工的品味还真独特,上次见客户谈生意打扮得像朵花,这次出席庆典却穿的这么公事公办。” 唐季迟的眸光一凝,下意识低低重复了一遍:“客户?” 见他搭话,方雨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连忙回答:“是呀,上次在国展见江教授的时候,段工从头到脚都是名牌。” 段子矜闭了闭眼睛,这个方雨晴还真是一天不找她茬就浑身不痛快。 再睁开眼睛时,却被后视镜里那双深沉幽暗的眼眸攫住。 唐季迟在看她,目光……是冷的,前所未有的冷。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重逢后,他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像是失望、像是冷峭的嘲笑和无法原谅的恨意。 段子矜重重一震。蓦然间明白,其实他还是在意的。 在意她六年前的狠心利用。 唐季迟在她的生命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她唯一对不起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辜负过她的人。这份亏欠,是她怎么样都还不清的。 她甚至不负责任地想过,不如就和他在一起吧。可是高傲如他,在加州那个下着暴雨的夜对她说,悠悠,我们连朋友都不用做,你来我的公司,为我赚钱就可以了。 第67章 校庆3 段子矜别开头,唐季迟也收回视线。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六年前比不过江临,六年后还是输给他。 六年里,他强迫自己断绝和她的一切来往,像获得了新生一般。他断断续续地交过几个女朋友,自己喜欢的有,家人中意的也有,最终却都无疾而终了。再后来,听到消息说,她回国了,如约进入埃克斯集团工作了。他才懂得,原来自以为六年的新生,不过是浑浑噩噩。 没有人知道集团突如其来的调令,是他在董事会上一意孤行的结果。那天他和那群老家伙吵得不可开交,放弃了几百亿的案子,毅然离开英国,重回郁城这片土地。 结果,又***是江临。 段悠曾经说,唐大哥,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朋友,他和她怎么做朋友? 一见钟情的人,要怎么做朋友? “停车。”目光掠过车窗外的商店,唐季迟出声吩咐道。 司机依言将车停在路旁,他下车为段子矜拉开车门,“下来,我带你进去买件衣服。” 一句话吓得车里的人皆是惊愕不已,尤其是方雨晴。 那天袁秘书说唐总护着段子矜,她还有几分不信,可之后的每一桩事情,无疑都验证了这个说法。 嫉妒如同藤蔓缠绕上她的每一根血管,方雨晴想,她必须得加把火才行。 “唐总,这不合适。”段子矜摇头拒绝。 唐季迟漠漠地笑了,“你的意思是,你穿这身衣服出席校庆典礼,会比较合适?” “我……” “下车。”他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 半个小时后,段子矜的装扮焕然一新。她常年盘着的头发变成了最自然的波浪卷,散在身后,有一缕被风吹到了胸前,绕着风衣的双排扣,她伸手去解时露出了低调的米色风衣里面桃红色的连衣裙,亮眼极了。像初chun的一朵繁花,明艳动人。 唐季迟两手空空的跟了上来,段子矜不觉一怔,“我的衣服……”他说他会拿着,不让她管。 “扔了。”唐季迟越过她,音色冷清,“段工,公司没有规定你每天都必须穿得像参加葬礼一样来上班。” 段子矜脸色微变,他继续道:“以后就这样穿。”语气里似有若无地含着深意,“怎么给客户看,就怎么给我看。” a大的百年庆,算是近日来郁城最隆重的活动了。 主校区外四个方向的长街被行人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校友们毕业后大多成为了业界精英,回母校时自然以最风光的一面示人。小巷里因此堵满各式各样的豪车,活像是个名车展览会。 唐季迟下车后直奔主会场去了。方雨晴也不敢耽误,赶紧找人问路探到了商学院。 段子矜缓步走在校园的甬道上,褐色的眸光映衬着校园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 这些都熟悉得让她心头发涩。 轻车熟路找到了工程学院,她在办公室门前站定,犹豫许久,还是忍住了没有进去拜谒恩师。 毕竟她现在是段子矜,而不是段悠。这个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危险。 鞋尖的方向一偏,已然向外走去。 身后办公室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 老教授正和江临说得兴起,见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颀长的身影端然而立,手还扶在门把手上。黑眸深邃,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道。 他有些疑惑,“小江,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张老。”他淡淡收回视线,“我们继续说。” 张老哈哈一笑,“真难得你有这份心,身居要职还能想着回来看看学生们。你带的那两届,当年可是风云际会。” “哦?”江临的眸光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我都快忘了,您还记得?” “那怎么能忘?”张老笑得更高兴了,“校史馆的检索系统到现在可都还沿用着你的分类法,当年那点事儿,学生们天天还传着呢。” 校史馆?江临的头脑里似乎有些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当年的事,又是什么事? 他只是个物理教授而已,怎么会到校史馆里做分类检索的杂活? “瞧我这记性。”江临薄唇轻扬,疏淡有礼的笑,“还得请教张老,校史馆怎么走?” 坐落在a大西小门里不远处,有一座段子矜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楼。 校史馆。 馆里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早已不是当年布满灰尘的样子了。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被玻璃橱窗裱起来的各位杰出校友的照片,最近的一张,是刚被任命为iap所长的江临,江教授。 来来往往的人潮从她身边经过,她却像被人定在原地似的,安安静静地出神。 “那不是江教授吗?”有人惊呼,声音不大,因为从她身后传来,她听得一清二楚。 段子矜没有回头,盯着面前的照片轻声答道:“嗯,是江教授。” 身后的女生怔了怔,辩解道:“不是呀!我说的是江教授本人,他在看你!” 段子矜的心猛地一颤。 回过头去,正对上那人幽深的眼睛。 挺拔高大的身躯静立在校史馆的门口,巨大的阳光从他背后的方向照进来,将他塑成一道钟灵的剪影。 化成灰她都铭记于心的剪影。 江临。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为什么会来校史馆? 与他一同而来的白发老人,分明就是工程院的张教授。 这么说,他刚才就在办公室那道门里? 段子矜的脑海里有一大堆问题没来得及想清楚,江临就已经漠然走过了她身边。 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多停一秒钟。 他的脚步掠过她的一刹那,段子矜觉得整颗心被什么贯穿了。 不少学生都追随着他的脚步,把江临和张教授围在中间问这问那,偶尔露出或钦羡或敬佩的目光。 段子矜的手握紧了包带,指甲嵌入手掌,疼得厉害。 她想去和江临说话,但是在a大这个敏感的地方,还是尽量避免接触。 否则让有心人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她是段悠的事哪还瞒得住? 她也没再回头看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耽误了这么久,差点忘了唐总交代的事。十个名额,要都让方雨晴抢去了,她还不得意的上天? 她的身影消失在校史馆内,江临才往门口她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女生挤进了人群中央,“江教授,您认识刚才离开那个女人?” 江临微微一怔,清冷的眸光里似乎起了点波澜,很快归于沉寂,“不认识。” “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女生有些遗憾,“她在您来之前,坐在那儿看您的照片看了半个多小时。” 俊眉的眉心轻颤,江临下意识眄向她坐的地方。 眼前竟然就浮现出了她坐在那里抬头看他的样子。 连她眼神和表情中的失落,他都能想象清楚。仿佛亲眼见过似的。 心脏被谁用力一拧。 “抱歉,张教授,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江临忽然推开一片哗然的学生,从人群中匆匆穿过,追了出去。 众人满脸茫然地看着江教授略显失态的举动,张教授推了推眼镜,一眯眼眸。 若是江临不追去他还联想不到,那个女人…… 还真像当年有本事让大名鼎鼎的江教授心甘情愿整理了整个校史馆的女学生。 不由得感叹,年轻人啊。 段子矜在工程学院徘徊了好一阵子,问了不少同学,才从应届和大三两届学生里挑出了四个候选。 也不知道名单拿到唐季迟那里能不能交差。 正犹豫着,唐季迟和方雨晴两个人就从商学院一起走了出来,有说有笑,言谈甚欢的模样。 看到她,方雨晴故意扬了下头,炫耀之色毫不掩饰,“段工,你找了几个?我找了七个,怎么甄选都觉得遗憾,如果你那边名额占的不多,干脆都给我算了?” 段子矜笑了声:“我找了几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个人质量如何,唐总要的可不是进了集团三天就卷铺盖走人的,也不是不签合同就通知生产部投入生产的,方小姐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别把这种毒瘤带进来。” 居然说她是毒瘤? 方雨晴气得脸色顿变,“不劳你cao心!” 本以为唐季迟会像上次一样不悦地喝止,谁知道他本人站在一边,眉目隐笑,表情里分明就是看得津津有味! “上车去酒店。”见她们不吵了,他才淡淡说道。 “酒店?”方雨晴侧头看他,“吃午饭吗?” 唐季迟高大的身影率先走在前方,“校长做东,单独宴请了一部分校友,大多是社会精英名流。” “您要带我们一起去?”方雨晴受宠若惊,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能打入那个圈子里。 “我需要两个助手。”唐季迟解释地很干脆。 其实也是怕恩师们逮住他没完没了地问一些有关他感情生活的事,每次参加各种宴会都是如此,只要他不带女伴,总有各种老板、财阀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女儿推销过来。 段子矜心思一动,抬眸看向唐季迟挺拔的背影。 第68章 你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1 怪不得他在商店里给她挑了一身名牌,原来是早就计划好要带她们赴宴了。助手都金装玉裹的,可不是种无形的优越感吗? 江临一路跟出来,亲眼看到段子矜消失在人潮中。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下来。 他闭了下眼,感受着阳光穿透枝叶斑驳在眼睑上的微芒,突然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追到这里。 周亦程和虞宋二人正巧赶来,见先生在树下眉头紧锁,神色冷凝,周身的气压低得叫人不敢上前。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转过身去石头剪子布。 三局两胜,虞宋含恨败北,硬着头皮上去了,“先生,那个……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可以去滨江酒店了。” 江临睁开眼,黑眸中一瞬间的凌厉吓得他一哆嗦。 这又是谁惹着先生了? “老校长已经等在那儿了,先生,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走吧。” 滨江酒店,坐落在郁城的江边。 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得酒店一跃成为上层名流聚会、晚宴的最佳地点。 酒店后方的草场碧色如云,直连江岸,岸边有迷你码头和贵宾游轮。 a大的校长便是租了这一块地方,宴会从中午持续到晚上,宴请名单中除了a大毕业的校友,也不乏校长在各行各业的朋友,诸如企业家、检察长一类的人物。 因此大大小小的新闻社都削尖了脑袋把自家记者乔装打扮塞了进来,为的就是播报这里面的一番盛况。 一辆辆贵气非凡的车依次停在酒店前,方雨晴下车时只觉眼花缭乱,抑制不住心里的澎湃。 那杨子凡不过是埃克斯集团工程部的一个组长罢了,若是能在这群人里钓到金龟婿,她这辈子就不用发愁了。 相较于她的激动,段子矜显得淡定许多,目不斜视地跟在唐季迟身后,一路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到了酒店后面临水观潮的后花园里。 袁妍正候在那里,穿着女士西装。 段子矜不免疑惑。 看袁妍的打扮,今天想必是以唐季迟的助理秘书的身份出席的。 那么她和方雨晴算什么? 她本以为她们的身份才应该是唐季迟的下属,可再看看今天上午唐季迟从专卖店给她挑选的一身衣服…… 竟然真的像是女伴。 “跟袁妍去洗手间,把长裤和风衣脱掉。”唐季迟看见段子矜发愣,开口对她说道。 段子矜下意识裹紧了一些,脱掉长裤和风衣,她里面就只剩下一件桃红色的短款礼服了。 再一扫方雨晴,她的装容虽然明艳,但比起自己身上这件艳压全场的礼服也不知正常多少倍。 那时候唐季迟说,他需要两个助手。 这样看来,这两个助手不是她和方雨晴,而是袁妍和方雨晴! 她还在抗拒,袁妍便抓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她带走,“段工,这是唐总的意思,你总不好在这里拂了唐总的面子。” 见到这一幕,方雨晴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想不到唐总竟然给她这样的殊荣! 她一定要让段子矜在众人面前出丑! 十分钟后,段子矜不情不愿地回来了。 她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唐季迟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无异于把她给坑了。 可是想想当初,她又觉得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她何尝不是先斩后奏,把唐季迟诓得险些连博士学位都拿不到? 算了……就当还他个人情吧。 袁妍带她出来时,唐季迟正手握着一杯香槟,和另一家公司的董事长谈笑风生。 眉目英俊,家世高贵,举止彬彬有礼,绅士风度尽显。 董事长的女儿挽着老爸的手臂,眼睛一眨一眨地朝唐季迟放电。也难怪,他这么优秀的男人,放到哪里都是佼佼者,即便对手是江临,他也不见得逊色多少。 唐季迟正暗觉无奈,抬眸就看到不远处一抹**璀璨,款款而来。 饶是他没少经历情场风月,心跳也猛地漏了一拍。 段子矜的脸是很美的,乍看上去惊艳,细看上去更加惊艳。比当年的段悠还要美出许多,称赞她一句花容月貌都不为过。黛眉如月,鼻梁高挺,薄唇微翘,有着令人着迷的漂亮锁骨和完美的脖颈曲线。 尤其是她的身高,比一般女人都要高出几寸,不似南方女孩的小鸟依人,她的美自成一脉。 那慵懒又带了几分傲慢的气质,简直是戳在他的心尖上。 唐季迟可以说是这场宴会众人瞩目的角色,见他的目光看过去,所有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惊叹声此起彼伏。 方雨晴咬牙切齿,果然是人靠衣装,段子矜这没有情调的女人打扮一番,容貌竟也在她之上! “这位是?”王董奇怪地问。 唐季迟的嘴角慢慢牵起笑容,连眼睛里也染着笑,他拉过段子矜的手,说道:“王董,这是我的女伴,子衿。” 说着,又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子衿,叫王董。” 他的手扶在她腰间,段子矜有些许不自在,碍于外人在场又不好挣扎,只好露出了一个微笑,“王董好。” 王董的女儿面色一僵,不太高兴地甩着脸子走了。 几乎是同时,人群中第二次响起了惊叹声。 却不是因为段子矜。 “那不是江教授吗?” “是啊,居然是江教授本人!”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江教授在iap任职之前,是a大的教授……” 繁华堆簇的月门外,江临在议论声中走来,步履从容稳健,轻易就抢走了在场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段子矜的心狠狠沉了下去,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 江临也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还在唐季迟的怀里……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退缩,腰上的手将她箍得更紧。 段子矜一抬头,就看到唐季迟低垂的眼睛里那股结了冰的深意。 怎么,你还想为了他,再打我的脸一次? 段子矜浑身一震。 江临从入场第一眼,就看到了唐季迟和他怀里的女人。相隔不远,他刚好听清了唐季迟温柔地对她说,子衿,叫王董。 那姿态不知怎么就让他联想到了为妻子介绍生意伙伴的男人。 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段子矜竟然乖巧听话的叫了声,王董好。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样听话的时候! 江临仍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唐季迟,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厌恶感。 正是这种厌恶感,让他此刻看到段子矜端庄贤惠地靠在唐季迟怀里,忍不住想上去动手。 虞宋就跟在江临身边,一寸寸冷下来的温度他感受得最清楚。 先生在医院里做过的事都还历历在目,对那位段小姐有多贴心认真也是所有医护人员有目共睹的事。 若说dn只是她的朋友而已,那唐季迟怎么算? 她所有的男性朋友都可以随随便便牵她的手、搂她的腰? 这段小姐未免也太开放了些…… 另一边,方雨晴见江临来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眸中划过阴狠之色。这下好了,两个绯闻人物到齐了,男人都是最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有所牵扯的,像唐季迟、江临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占有欲就更大了。她倒要看看这个段子矜还能怎么装下去! 眼看着江临越走越近了,方雨晴挤到了唐总身边,故意放大了声音道:“唐总,您和段工郎才女貌,看上去真般配。” 袁妍吃了一惊,虞宋也吓了一跳。 两个人心里同时想,这姑娘要命不要? 段子矜和唐季迟的反应也出奇的一致,听了这话,竟然都下意识地看向江临。 唯有江临的眸光平静如水,面色如常,好像根本没听到什么值得他留意的事。 校长迎面而来,“江教授,好久不见了。” 江临颔首,“校长。” 段子矜的目光却尾随着江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路过她身边,和早晨在校史馆里如出一辙,似乎真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看待。 疼痛漫上四肢百骸,她又如一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唐季迟的怀里。 每一次遇到和江临有关的事,她总会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 唐季迟见江临跟着校长走了,才敛眉朝方雨晴一笑,“是吗?你觉得我和段工很般配?” 她这话说的深得他心。 方雨晴柔柔的笑,“是啊,公司里有人说唐总您追段工追得热火朝天,外面有人说段工和那边那位江教授才是一对。刚听说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呢,段工明明就是跟唐总走得亲近,这样看来,外面胡乱传的那些难听的话,说的肯定不是她。有谁会在拥有唐总这么完美的追求者以后,还去和别的男人搞些不三不四的关系呢?” 袁妍眉心一跳,伸手捂住了脸。 这个蠢女人…… 她说话的分贝很大,在场不少乔装的记者都听到一清二楚。 宾客们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三个。 唐季迟俊脸陡然一沉,段子矜皱眉瞪着她,就连被几位校领导簇拥着的江临,也停下了脚步,向这边投来目光。 “怎么回事?”有人开始议论。 第69章 你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2 “你们记不记得半个月之前有一条新闻……” “江教授的女朋友不是姚贝儿吗?” 方雨晴小心翼翼地望着唐季迟越来越难看的脸,“唐总,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你听谁说我追她的?”唐季迟放开了段子矜,仿佛在撇清什么。 段子矜一个恍惚,险些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的做法让方雨晴窃喜不已,“难道是假的?是段工亲口告诉我的呀!” 段子矜气得发抖,不可置信地盯着方雨晴,“你胡说够了没有!” 原来是她,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方雨晴! 议论声渐渐增大。 各种难听的词如针一般钻进她耳朵里。 段子矜的脸色苍白,额间沁出冷汗。 离得很远,江临也看得分明。她的苍白让他心中一紧,俊眉蹙起,双腿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便有意识地朝那边走去。 几位校领导被他抛在身后,面面相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胡说?”唐季迟勾起唇角,乌黑的眼眸里深沉一片,看不出喜怒,“她哪里胡说了?” 他这话出口,人群里有人绷不住都笑了出来。 段子矜瞪大了眼睛,菱唇微张,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江临攥紧拳头,胸腔被什么狠狠一锤,钝痛袭满全身。 他看到她表情隐忍,像他每一次对她恶语相加时的反应。 当局者迷,那时他只顾着厌恶她、嘲讽她,现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才看清她的瞳孔里蒙着一层雾气,雾霭深处,那些曾经惹他发怒的倔强,细细观察,都是冰冷而孤独的疼痛。 为什么从前没有留心去看? 若是看了,或许他与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唐季迟,你把她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她笑话? 江临怒从心中起,脚下生了凌厉的风,疾步而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场。 “唐总——”段子矜深吸一口气,“这些谣言真的不是……” “不是你说出去的,是谁说出去的?”唐季迟淡淡地反问,“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我在追求你?” 江临的脚步生生刹住。 深邃好看的五官,先是错愕,而后缓缓冷峻下来。 连带方雨晴和段子矜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句。 袁妍却冷冷一弯嘴角,果然被她料中了。她一开始就觉得唐总对这个段工程师的维护有些太不避讳了。 除了男女之情,还有什么其他解释? 唐季迟抬手摸了摸段子矜的眉梢,“生气了?” 温柔缱绻,情人间独有的温存。 “我知道今天让你来参加宴会是太唐突了,毕竟你还没有答应我的追求。”他低眉浅笑。 段子矜望着他关切的眉眼,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做戏。 但她不得不承认,唐季迟又救了她一次。 方雨晴彻底傻眼了,“唐总,您和她……” “我和她?”扬眉一扫,眉宇间藏着不易分辨的危险,唐季迟波澜不兴地问,“方小姐,你还不满意这个解释?” 唐季迟一直是个合格的领导,风度归风度,上位者该有的气势他是一点不差的。犀利的眼风如刀般割过她的脸颊,明明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让人胆战心惊。方雨晴不禁害怕得退后一步,“可是她和江教授……” “她和江教授的事只是传言。”唐季迟唇畔挂着凉薄的笑,“段子矜和江教授,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说法,唐季迟还抚了抚段子矜柔软的头发,低声问她:“是不是?” 在场众人都屏息以待。 段子矜知道,这种时候她最好说“是”,也只能说“是”。 可是,此刻江临就在和离她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 像只无形的手,将她肺腑中的空气挤得半点不剩,攥着她的心肝脾胃一起疼着。 她和江临没有关系吗?真的没有关系吗? 他为什么要过来呢?段子矜心里苦涩,为什么不站在远处旁观呢? 他,也是想来救她的吧? 段子矜有种预感,倘若她说出她和江临没有关系这话,江临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察觉到她的踟蹰,唐季迟笑了,用仅仅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段悠,你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段子矜低头,长长的睫毛在颤抖。 江临冷眼看着面前男女低声耳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冷冷勾唇,段子矜,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我替你回答! 江临对上唐季迟同样极具威慑力的眼睛,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和段小姐,怎么会没有任何关系呢?” 段子矜震惊地抬头看他,喉咙干涩,说不出一个字。 他竟然打算承认? 唐季迟闻言也眯起眼眸,意味深长道:“江教授,你想清楚。” 这么多人在场,你要毁了你清高自傲的名声? 一片哗然中,方雨晴无声扬起得逞的笑,又添了一把火,“那敢问江教授,你和段工,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我和她……” “是合作关系,他是我的客户。”段子矜打断他,每个字都像玉石摔打在地面上,清脆有声。 场面寂静,气氛压抑。 江临直直地盯着她恬然平静的脸,强忍着怒火,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段子矜,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和你没有任何私人关系。”段子矜拔高了声音,对他说着话,眼神却定定望着会场的入口,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还有,江教授,你女朋友来了,别让她误会。” 江临的指尖微微一蜷,虞宋回过头去,看到正向这边走来的女人,心下惊讶,连忙附到江临耳边说:“先生,贝儿小姐来了。” 言外之意,您说话要慎重啊。 男人站在原地,连头都没回,眉眼之间,镌刻着冷峻的锋芒。 段子矜不再去看江临,他脸上的神色太过锋利摧心,让她有点不敢迎视。 她低声对唐季迟说:“唐总,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我有点饿了。” 唐季迟脸上挂着淡而无痕的笑意,对她的决定颇为顺从,点头应道:“我带你过去。” “站住!”一声娇叱。 段子矜眉头一跳,恹恹抬眼看过去,心里生出些不耐和烦躁。 这讨人厌的嗓音,一听就是姚贝儿那个傲慢无礼的女人。 江临当然也听出来了,他侧过头去,皱眉问道:“贝儿,你怎么来了?” “是啊,你当然不希望我来。”姚贝儿冷笑,伸手一指段子矜,“我来了打扰你们俩的好事了吧?” 姚贝儿是真的气极了,她本想带着dn来气一气江临,没想到一进场就先看到段子矜这个女人。 那时她站在江临和唐季迟中间,一副为难之色,远远看上去竟像是被两个能力卓绝的男人同时争抢。 怪不得她跟江临说没时间参加庆典以后,他问也不问一句。 原来是在这里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 江临本不是这样的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段子矜的错! 江临看着她,眉头上的褶皱更深了,黑眸中窜动着丝丝冷凝的气息,表情严苛,“贝儿,不要胡闹。” “我胡闹?”姚贝儿直勾勾地望着段子矜,“江临,你敢不敢当着我和她的面,把你想说、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段子矜身子蓦地一僵。 他们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江临那句“我和段小姐怎么会没有任何关系”,看来,姚贝儿还是听到了。听到了,所以在质问,他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江临黑眸沉冷,他岑薄的唇抿着,若非嘴角下压的弧度暴露了他此刻的犹豫,他看上去真像是完全不曾心虚动摇。 犹豫吗?不敢承认吗? “贝儿。”江临叫住她,准备说些什么。 段子矜浅浅地扬眉,笑容温婉得体,抢在江临开口前对姚贝儿道:“姚小姐,江教授想说的就是这句,我和他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江临无波无澜的黑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晃动。 他看向段子矜,俊眉微拢,像意外,像震惊,又像不能明白她这句话。 那冷清的眸光深浅交错,含着段子矜明明能读懂,却懒得深究的质问。 姚贝儿没看到江临的不对劲,只顾紧盯段子矜问:“你拿什么证明你和他没关系?” 段子矜看也不看江临,伸手挽着唐季迟的胳膊,“这是我今天的男伴,唐季迟唐总,也是我的老板。我不至于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姚小姐,你男朋友比你想象中爱你,别这么不自信。” 江临蹙起了眉头,黑瞳里一簇火焰,怒意难平。 他宠爱贝儿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从段子矜嘴里说出来,让他格外的不舒服。 而且她还挎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 唐季迟是她什么人? 心里这种被虫子啃噬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疼得有点颤抖的感觉袭上心脉,江临不得不承认,他在害怕。 害怕他和段子矜之间越走越远,却偏偏有另一个男人愿意在聚光灯下为她解围,给她无上的荣耀。 第70章 一巴掌 在很多个瞬间,他都想冲口而出,不管任何后果地说上一句,是,段子矜就是我的女人。 每次都生生忍住。 沉默不过两秒的时间,姚贝儿就缓过神来,对于段子矜的宽慰,她毫不领情地讽刺:“江临爱不爱我轮不到你来评价!” “够了,贝儿!”低沉的嗓音不容置喙,江临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 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每一次爆发,都不给人留下任何商讨的余地。 其实,如果段子矜没有抢断他的话,他已经决定说出来了。 “江临!”姚贝儿咬牙切齿。 “你到底来干什么?”江临毫无动容,语气淡漠寒凉。 姚贝儿心口一紧,余光恰巧看到了整理着衣装正朝这边走来的英俊男人,立即换上别有深意的笑容,“你可以来,我就不能来?”说着,她带了一分报复的意味道,“正好他来了,我也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男伴,dn。” 段子矜,现在你男朋友和我站在一起,你好好尝尝这滋味。 她的话音一落,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周围乔装混入场内的记者们纷纷掏出笔式照相机来记录这极具画面感的一幕,浑身热血沸腾。 好一出年度大戏!明天的头条该怎么写呢? 段子佩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这令人震惊的场面。本以为姚贝儿会在场外等着他,没想到她居然沉不住气先跑进来了。 “dn?”吃惊的声音,却是一直安静沉默的段子矜颦了柳眉。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段子佩也是一怔,悠悠? “她刚才说的是真的?”段子矜定定地看着他,理不出头绪,“你是她的……男伴?” 阿青怎么和姚贝儿走在一起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姚贝儿挽上dn的手臂,江临不动声色地将她的举动收入眼底。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他是个男人,又是个事业有成的优秀男人,光是占有欲和大男子主义就不允许他的女人在他面前做出这种事。 可是…… 这分明和看到段子矜挎着唐季迟时的心情不太一样。至少他将所有情绪藏在深处,平静地说出一句:“贝儿,你不要再闹了,我们回去再谈。” 姚贝儿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气还没消,“当然要谈,但是在和你谈之前,我想先跟唐总说几句。” 她拽着兀自发愣的dn,冲唐季迟扬起笑容,“唐总,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才是段子矜的男朋友。我反正是不明白,为什么她有男朋友还同意当您的女伴。不过在这儿提醒您一句,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别错爱了某些别有用心的人。” “住口!”江临的重如惊雷的嗓音忽然冷声炸响。 段子矜曾经对他说过,dn不是她的男朋友。贝儿怎么能在公共场合这样诋毁段子矜,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姚贝儿脸色顿变,“江临,你吼我?” 他从来都是表情温淡,语态谦和,什么时候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过话? dn也动了点火气,想不到姚贝儿叫他来赴宴,竟是打了主意要用他来给悠悠难堪? 他冷哼一声,墨兰色的瞳孔尽是不屑,“吼你都是轻的。我要是他,我还想打你呢。” 四周围满了不明真相的人群,段子矜轻轻叹息了一声,连解释的欲望也没有。她与唐季迟相识八年,他都不知道见过阿青多少次了。 男朋友?她瞥了眼唐季迟隐忍着笑的模样,他信了才是有鬼。 她倒是不怎么在乎名声,不过江临…… 心思微微一动。他怎么吼起姚贝儿了? 是为了她吗。 “我替子衿谢谢江教授出言相护。”唐季迟在她的出神中,将她搂紧了一点,俊美的面容带着一抹桀骜不羁的锋利,“不过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合适。” 说着,他转向姚贝儿,“姚小姐针对子衿,是因为看不惯她有男朋友还做我的女伴,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可既然你也懂这个道理,现在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漂亮的眸子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姚贝儿挎在dn身上的手,又抬眼瞧了瞧江临,唇边笑意更深,“还是你觉得,比起自己找我这个单身的男士赴宴,像你一样找个有对象的男人会更合适一点?” 姚贝儿嚣张跋扈惯了,做事也极少动脑子,怎么会是在商场上叱咤纵横的唐总裁的对手? 唐季迟暗讽着姚贝儿,却也打江临的脸。 江临冷冷地看着他,薄唇慢慢吐字:“唐总,我的女人,不劳你费心教训。” 唐季迟朗声笑道:“那你自己教训给我看看?” 说着,他的神色陡然一厉,眸光似箭射在江临的脸上,“你的女人先是无理取闹,后是诽谤造谣,能容她到现在,江临,是我在给你面子!” 他说的傲然,可在场无一人敢质疑他的傲然。埃克斯集团是国际上市公司,唐季迟又是手握最大股份的董事长的独子。真惹了他,就别想在郁城混下去。 仿佛是嫌这个挑衅不够力道,唐季迟继续道:“江教授也是心胸博大,我护着我怀里的女人,你却护着一个挽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不觉得难看吗?” 言辞锋利,字字见血。 没有人敢去看江临此时此刻的表情。 气压低得像是随时要崩塌。 段子矜低头看着地砖上的缝隙,回想着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发展成这样的。 好像她从一开始就不停地被方雨晴找茬,方雨晴刚消停一会儿,姚贝儿就来了。 是她太好欺负了吗? 姚贝儿突然放开了dn的手,这才意识到她今天的一意孤行给江临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这份羞辱被她全数算在了段子矜头上,她愤恨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抬手往段子矜的面上掴去。 “住手!” 三道低沉冷冽的嗓音一同响起。 紧随其后的,却是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了谁的脸上。 姚贝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打了自己的人。 那一瞬间,dn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唐季迟将段子矜护在身后。 江临一掌掴在她脸上。 段子矜愕然不已,他说过,他不打女人。 “虞宋,带姚小姐走。”他一字一字地吩咐。 他叫她——姚小姐。 不是贝儿。 dn皱着眉放开手,虞宋战战兢兢地走上来,显然还没有从变故中缓过神。 段子矜挣开唐季迟的怀抱,后者担忧地望着她。 她想离开这里,没兴致再继续看这场闹剧了。 其实她是最该高兴的人,三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同时护着她。 可是段子矜实在笑不出来。 她从没想过爱一个人可以是一件如此复杂的事。 说实话,江临打了姚贝儿一巴掌,她并不开心、不得意,反而觉得心里闷闷的。 爱就是两个人的世界自成方圆,没有其他人的余地。 江临,你懂吗? 她没走出两步,胳膊就被人拉住,不由分说地向外带去。 段子矜惊讶之余,一抬眸,便看到来势汹汹的男人,深邃的五官,漂亮的眉眼。 锋芒毕露的一个他。 “跟我走。”江临用力箍着她,往会场外走去。 场面一片混乱。 所有人都震惊地目睹了江教授扇了自己女朋友一巴掌,带着唐总的女伴离开。 还当着那个女人的“男朋友”的面。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欧美娱乐圈新晋小天王dn的女友,被郁城最受人追捧的绅士名流唐季迟追求,最后却被iap年轻有为、身世神秘的江教授带走。 记者们一瞬间也犯了难,到底明天的头条是写dn有女朋友呢,还是写影后姚贝儿被当众甩了巴掌呢,还是写生意场上所向披靡的唐总情场失意呢? 随便一抓就是热点呀! 唐季迟眸色一沉,在段子矜被江临拽走时本想跟上去,却被段子佩拦了下来。 他忍着额间暴起的青筋,一掌挥开过去,“阿青,让开!” “季迟,不用去追了,悠悠死心眼……你知道的。”段子矜抬臂挡他,被他手掌的力道震得退了两步。 他拦不住他,可这句话却让唐季迟的双腿生生顿住。 是呵,以段子矜倔强的脾气,如若她不想,谁又能带她离开? 可唐季迟偏偏不愿意承认。 段子佩轻声道:“悠悠回国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今天这么一闹,少不了有人要去调查她的背景。” 唐季迟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袁妍。” “唐总!”袁妍立马上前,“您有什么吩咐?” “立刻通知工程部和人事部,段子矜从明天开始休假一个月。” “休假?”袁妍没有听到刚才段子佩和唐季迟说了什么,因此对他这个决定很是疑惑。 唐季迟略感不耐地蹙了下眉毛,沉黑的眸子扫过去,“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袁妍心里一哆嗦,忙垂下头。 “还有,如果有新闻社打电话问起段子矜的事,你知道怎么做。” 第71章 我当不成君子了 袁妍点头,“是,总裁。” 还能怎么做?一护到底呗! 唐季迟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方雨晴身上,看了一眼就挪开了,淡漠的神色里透着一股极易察觉的厌恶,“以后别让我再听见她胡说八道。” 袁妍想笑没敢笑,总算治罪治到方雨晴头上了,她今天可是把总裁得罪得不轻,看来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如果再有下次,我会通知人事下调任令的。”她回答得非常坚决。 不远处的圆形宴会餐桌旁边,码放着金字塔形的酒杯。一位西装革履、面容深沉、年纪稍显苍老的男人随意出手从里面拿了一杯,一边的保镖战战兢兢地伸着双手虚扶着酒塔,生怕砸碎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a大的百年校庆竟然是以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收场,真是不虚此行。”他人的眼里划过阴沉却极具智慧算计的笑芒。 保镖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么干也太出格了,要是传到leopold家那位小姐耳朵里,估计又要闹事了。” 男人却是抿了口酒,不以为意道:“你觉得江家和leopold家是什么关系?” 保镖认真想了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表面上确实是。”男人端着酒杯,手指在反光的杯壁上摩挲着,偶尔映照出他那张上了年纪、却犹能看出当年十成英朗的容颜。 这张脸不是传统的亚洲面孔,倒有几分偏于白种人血统的样子。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鹰鼻薄唇有几分眼熟,再加上一对微微靠拢的俊眉…… 竟能找出些许江临的影子。 保镖不太明白他的话,露出不理解的神情,“江家和leopold家现在不是互帮互助的盟友吗?” 男人喝完酒,将酒杯又顺手放回酒塔里,不答反问:“你觉得我这个侄儿怎么样?” “大少爷性情沉稳,处事冷静。” “是吗?”男人扬了扬眉,“你没看见他刚才差点跟town家那小子打起来?” 保镖无言以对。 “江临这孩子,心思缜密,手段雷霆狠绝,从小骨子里就藏着的驯不服的桀骜。他是最受不得管的,你要是敢逼他做什么,他能给你反了天去。你想想,他要真像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当年会和江家反目成仇吗?偏偏整个江氏一族还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经世之才,老爷子宝贝着呢。” “可是这和leopold家有什么牵扯?” 男人忍不住抬手打了他的头,“你这个榆木脑袋呀,哎……” “我知道,爸的意思是说,堂哥势必不愿意把江家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拴在一起,受人牵制。他做什么,又哪会考虑别人开不开心?” 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女孩,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妆容明艳,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也像极了出谷黄莺,悦耳动听,“他才不是什么淡泊和善的人呢,他解决问题向来就一个原则,我开心就好,你不开心忍着。” “还是姗姗聪明。”男人被他逗笑,“江家要么不争,要么独霸,怎么做,全在你堂哥一念之间了。” 被称作姗姗的女孩一撇嘴,“他还有功夫惦记这事吗?你看看他,成天就知道泡在什么破实验室里跟那帮机器打交道,要不然就是跑到这种地方来给娱乐新闻添料,江家的死活他早就不管了。” 男人笑容一敛,沉吟道:“他已经离家八年了,胡闹也该闹够了。老爷子这次下了铁令,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带回去。” 姗姗皱了皱眉,“爸,我看刚才那个女人有点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四九,去查查她什么来头。”男人道。 保镖闻言表情一正,“是,先生。” 江临带着段子矜出了会场,早有人将他的s级座驾开了过来,他劈手夺过钥匙,表情要多冷峻有多冷峻。 沉着脸将段子矜送进副驾驶,江临自己坐进驾驶座,连安全带都没有系,脚下一踩油门,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段子矜默默无言地拉过安全带,叹息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尤为刺耳。 说实话,她从前还真没怎么见过江临生闷气生成这样。 是姚贝儿把他气着了还是怎么的? 他的车最终在某条街道上停了下来,熄了火后,车厢的灯便灭了。 她的眼神游离在窗外漆黑的街景上,身后却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响。 是她的安全带被他解开了。 紧接着,一直遒劲有力的大手将她整个人的身子扳了过来,他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在夜色中放大,薄唇狠狠地压上她的。 段子矜颦着眉,被迫接受这个不怎么浪漫的吻。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诉诸其中的怒火。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完全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渐渐的,揽着她的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 段子矜一惊,猛地推开他,冷笑了一声。 江临动作僵住,漆黑如泽的眸子紧攫着她,里面的火焰节节攀升,却不仅仅是怒火了…… “江教授,和你女朋友吵架了,马上要拿我泄愤吗?”段子矜问。 无异于一盆凉水泼在他身上。 江临顿了顿,冷声问:“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说话吗?” 刚才对唐季迟,不还是乖巧听话的? “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段子矜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离他远些,“你也答应不会再碰我。” 江临闭了下眼睛,“我反悔了,段子矜,我反悔了。” 也许是他语气里的无奈,让段子矜的心无声揪紧。 反悔,是什么意思? “出尔反尔不是君子所为。”她苦笑,“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强迫别人吗?” “呵,君子……”他凉凉的讽笑,像黑暗中蛰伏的野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你就打算拿着两个字堵我到死了?” 她抿着唇,没言语。他却倏然迫近,胳膊撑住她身后的玻璃窗,“段子矜,我当不成君子了!” 他鼻息间的热气萦绕在两个人不足数寸的距离间。 段子矜的心一边痛得痉挛,一边又隐隐悸动。 “江临,你这样会让我误会。”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因为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而动摇。 “误会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来,勾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 眼里的清辉与窗外的一轮明月相似,深情又霸道。 江临修长的手指在她形状迷人的下颔上扫着,另一只手还抵着她身后的车窗。 占有欲极强的姿势,完全把她圈在了他的领地。 江临,你这是干什么? 段子矜从前并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有攻击性。 相识八年,最开始的两年是在一起的。之后,他们错失了六年。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识过这个男人。 他狠戾起来,哪还有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 段子矜冷眼看着他,突然笑了,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轻声问他:“你把我带出来,是有话想说?” 江临的手顿了顿,托着她的下巴迎上他的脸颊,薄唇在她略有些冰凉的脸上啄了一下,浅尝辄止。 “没有。”他说,“我把你带出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话。” 段子矜问:“那是为了什么?” 江临同样以黑眸注视着她。 里面燃烧着一簇火焰,像极了在北京的那个晚上。 其实他进场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想这么做了。 她今天真漂亮,打翻了一贯的保守低调,让人惊艳不已。 这身衣服,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曲线。 他看到全场男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突然有点恼火。 他想把她带出来,从唐季迟的怀里,从那些男人别有深意的目光里。 就像这样,圈在属于他的领地。 段子矜看懂了他眼里的火焰,菱唇微扬,“不是为了跟我说话,难不成是为了睡我?” 江临脸色一沉。 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用这么露骨的词来挑衅他。 如果这真的是挑衅……那她成功了。 倘若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江临为什么把车停在这个地方,那么当他下车将她抱出来,按上指纹打开防盗门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了。 这***是他家。 他在郁城的家。 段子矜简直有种想骂街的冲动了,她在男人的怀抱里拳打脚踢,怎么挣扎,他对她的禁锢依旧稳固如初。 偶尔能听到他下意识的闷哼,看到他俊脸上拧在一起的长眉,可他就是不松手。 “江临,你放开我!” 他选择性无视了她的抗议,径直将她带入卧室里,连灯都没有开,将她放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到后来那种感觉,让段子矜觉得好像她喝酒喝断片了似的,沉沉浮浮,置身云雾里不知所踪。 天昏,地暗。 段子矜在意识涣散的时候,还记得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临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为什么这么多废话?” 是了,他把她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说话。 第72章 除非你杀了我! 段子矜却猛地将他推开,顺手抄起床边的枕头挡在胸前,“你是不是疯了,江临?” “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江临的语气狠戾可怕,一副要讲她拆骨入腹的表情。 那天她在病房里说出的话,确实给江临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遇到段子矜以后,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做了太多原来的江临不会做的、不该做的事情。 别说是她,就连他自己回想起来,也有些看不起自己。 这算什么?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可以对一个相识不过半个月的女人上心、上瘾? 是的,上瘾。 想到这两个字,江临的心不断地下沉。 就像中了毒一样,对她上瘾,对她的身体上瘾。 一切都是从那个荒唐的晚上开始的……或者更早以前就有了苗头,只是那晚刚好成全了他的邪念。 如果说那天只是酒后乱性,那么后来的几次又怎么算? 他痛恨这种情不自禁,痛恨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可在段子矜点破之前,他连深思和反省都下意识回避了,甚至想就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窝囊下去…… 江临,这到底算什么。 段子矜说她不要感激,亦程也说,感激和感情是不同的。 那到底什么叫感激,又怎样才能算感情? 他去找过邵玉城,问他,你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 邵玉城当时也喝了不少,却说了一句让江临感同身受的话—— 睡她,想睡死她,想死在她身上。 话糙理不糙。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他也没言语,一时间卧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过了几秒,她想了想问道:“你是打算和姚贝儿分手吗?” 江临还是没说话,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僵直的脊背,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还是舍不得吧? 段子矜突然觉得羞辱极了。 她捡起地上被他撕开口子的衣服遮住身体,声音里带着决然的冷漠,“你既然没这个打算,就别做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我可不想再挨她一个巴掌。” 江临眉宇一蹙,突然觉得烦躁,“我不会让她打你。” “很遗憾,江临,她已经打过我了。” 就像那一个巴掌,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不了。 段子矜的褐瞳里倒映着他隐忍的样子,终于还是说:“你要是忍得难受,去找你女朋友解决吧。” “你就在我眼前,你让我去找她?”江临冷笑,“你告诉我,谁会舍近求远?” 这话好像将她当成了一个物件,难听得很。 指甲嵌入手掌,段子矜抚平心尖疼痛的颤抖,一字一字道:“舍近求远好过饥不择食,她一定比我懂得怎么取悦你。” 在一起四年,他们之间怎么可能还是白璧无瑕? 在这种事上,姚贝儿和他也一定也建立了深刻的默契吧? 段子矜努力想让自己不那么在意,可是越想下去,那把插在心上的刀就越是深入。 插着会心疼,拔出来会死去。 眼前一尊结实宽阔的胸膛重重压了过来。 男人用了比刚才大了许多倍的力气将她的双手攥住,把她整个人钳制住,压得死死的。 她的身体磕在木制的床头,钝痛袭满全身。 江临的黑眸里涌着滔天的怒火,他低沉的嗓音扭曲得变了形。 “段子矜,我跟她没有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来不及思考这话的意思,段子矜只想让他赶紧放开她。 后背恐怕伤得不轻,额间正有涔涔的冷汗流出来,段子矜就快疼晕过去了。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江临,在会场里你打了她一巴掌,今晚如果不去找她,你信不信她也会跟你分手!” 她也祭出了最大的杀招。 江临,你不是不想跟她分手吗? 你去找她啊! “分就分!”他粗暴地打断。 劈山断石的坚定,不假思索。 段子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江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也顾不上。 “除去女朋友这个名号,她什么都不是!可是你,段子矜,今天晚上你想让我放了你……” 江临的手松开了几秒,从床头柜里掏出什么东西狠狠丢在她旁边,差点砸在她额头上。 段子矜侧头看过去,是一把冰冷漆黑的**。 “除非你杀了我!” 段子矜不清楚他是从哪里得到这把枪的,私藏qiang支是不小的罪名,尤其是他这种吃皇粮的人,就更严重了。 可是她也不能拿这把枪杀了他。 所以代价就是,凌晨两点半,他把她抱进浴室的时候,段子矜有种她已经死过一次的错觉。 每个关节都在疼,疼得仿佛被人拧断了重新装上似的。 江临打开浴室的暖灯,小心翼翼把她泡在浴缸的水里。 段子矜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实验室那些标本…… 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泡在标本溶液里? 她见过江临工作时的表情,眉眼都镌刻着沉凝和认真,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无话可说。 直到水汽氤氲而起,她在迷蒙中又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喘道:“江临,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扬起的手带了一片水花,江临按住她,与她额头相抵,低哑的声音徐徐传来,“别乱动,我不想在这里欺负你。” 段子矜咬牙道:“你也知道你这是在欺负我?” 江临也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怎么,声音里竟久违地含着一丝的笑意,“我知道,是我不对。” 哦,是不是以后有人杀了他全家,只要说一句“是我不对”,他也能原谅? 段子矜气得不想理他。 热水多多少少缓解了她身上的酸痛,只是当她的后背浸入水中的时候,被床头磕伤的地方疼得她一激灵。 江临显然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段子矜闭上眼睛,两道漂亮的柳眉快打成结了,紧咬的唇慢慢松开,吃力地说了两个字:“后背。” 江临立刻像翻标本一样又把她翻过去,动作还是谨慎小心的。 “怎么回事?” 段子矜趴在浴缸里,感受到他被水润湿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她看不到后面究竟伤成什么样,不过听他这个语气…… 怕是不轻。 过于温暖的空气让她的意识有些涣散,无力道:“别问我,问你的床。” 江临怔了怔,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她的挣扎和他的粗暴,心尖像被池中的热水烫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现在马上出去。”段子矜的声音软绵绵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行。”他的口吻倏尔严肃了些,“伤口不能碰水,既然是我把你弄伤的,我就有义务照顾你。” 他还真好意思提。 段子矜憋了一肚子气,“出去!滚出去!” 看上去她真是疲倦极了,提着嗓音喊了两句,就喘得厉害。 江临心里一疼,着急却又不敢碰她。待她稍微安静下来,他才无奈地低笑,“别喊了,刚才叫了那么半天,嗓子不累吗?” 段子矜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直接晕过去。 以前她一定是瞎了眼,才觉得江临是个谦谦君子,如玉如虹…… 干脆就由他去了。 反正在江临面前别人从来没有话语权,她再讨价还价累的也是她的嗓子。 段子矜这才开始迷迷糊糊地思考他刚才在床笫间说的话。 他说他和姚贝儿没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话的意思是…… “别在这里睡觉,会着凉。”他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段子矜实在疲累,没有回答他。江临轻叹一声,把她整个从水池中抱起。 凝脂般的皮肤沾着水珠,气息香甜诱人。 他的眸光紧了紧,摒弃脑子里那疯狂的想法,用毛巾擦了她的身子,又为她盖好绒被,这才回到浴室里,打开了喷头的冷水。 段子矜在半梦半醒间觉得后背又痒又疼,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侧躺在床上。 一只大手落在她后背处,指尖微凉,蘸着药膏一圈圈轻轻涂抹。 她没有动弹,又将眼睛闭上。 本来想睡过去,却感觉到那只手偏移了伤口处……动作有点不对。 段子矜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张了张嘴,话又都堵在喉咙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要是叫江临知道她醒了,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突然,他俯首吻了下来。 段子矜一个激灵。 江临低沉暗哑的嗓音从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飘进她的耳朵里,“醒了?” 她咬着嘴唇装死。 江临一笑,像逮住了偷腥的猫儿。可明明他才是做坏事的那个,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 “后背还疼不疼?”江临淡淡开腔,“有点淤血,我给你抹了药,暂时先这样……明天再叫医生来看看。” 再严重也不过就是磕伤,涂点药就好了,还至于去看医生? 段子矜闷着被子没说话。 “过来。”他拽着她的胳膊。 第73章 江临把她关在这了 段子矜像块石头一样窝在那里,一动不动。 “别装睡了,你这样,两个人都不好受。”他展开长臂把她捞进怀里,她的发丝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漆黑的眸光落在她的秀项上,江临感觉到嗓子眼一阵干涩。 有些事食髓知味,会上瘾。 邵玉城的话不无道理。他每次听到这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在他身下像猫儿一样时,是真想死在她身上。 恍惚间,江临记起了冯·布劳恩家那瓶珍藏百年的波尔多红。 现在重新回想起来,江临发觉那其实称不上诱人,也并不算上瘾。 真正上瘾的东西,哪儿那么容易就戒掉了? 第二天段子矜醒来,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她吓得从床上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去床头寻找手机。 工作日不到岗,这算旷工呀。 手机又被人设置成了静音,闹铃也被关掉了。 段子矜心里一动。 同样的事在大学时也发生过,就是她和江临彻夜整理校史馆那次。第二天早晨,她好像是被他抱回寝室的。那时手机的闹铃就被人关了,害得她没有赶上他的课。 相似的情景浮现在眼前,段子矜蓦然间懂得,原来当年他就这样悉心呵护过她了。 给人事打电话请假,经理却告诉她一个令她更为震惊的消息。 唐季迟放了她一个月的假! 段子矜想问理由,那边却百般推脱,最后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她还坐在床上发愣,卧室响起了敲门声,“段小姐,您起来了吗?” 段子矜回答:“起了。” 那人推门进来,穿着打扮看上去像雇佣阿姨。 她走进来,轻声对她道:“段小姐,家里来客人了。” 段子矜很自觉地收拾好衣装,“江临不在家吗?你稍等一下,我这就下去。” 阿姨微微愣了愣,忙说:“不是……先生在家,您在房间里休息就可以,不要下去,让人看到了不好。” 段子矜系扣子的手顿在了衣服上。 风吹着窗帘,吹着她身上飘荡的上衣。 哦,原来是见不得人的身份,原来是刻意让人上来提醒她,她和这个家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能出现在客人面前。 段子矜扬起自嘲的笑,“好,我知道了。” 阿姨点了点头,对她的配合很是满意。 她的眸光往窗外掠了一眼,“我想走了,不用通知江临,告诉我**在哪里就可以,不耽误他会客。” “很抱歉,段小姐,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要问过先生。” 段子矜月眉一凝,眼神沉冷地盯着她,“我是去是留还要问过他?” 阿姨不卑不亢地回答:“段小姐,先生说让您在房间里休息,您踏出这个门一步,我们都是要担责任的。” “我想去卫生间。” “左手第二扇门打开就是。” “我想吃东西!” “您吩咐,我们去给您买。”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出去?” “是的,段小姐。” 她的话段子矜的心狠狠沉了下去,脑海里涌上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吓得她手脚冰凉—— 江临把她关在这了? 不这样想还好,一冒出这个念头,段子矜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怪不得一早晨难得清净,原来是微信、微博统统被人退了出去。 心沉了沉,她打开了新闻首页。 头版头条,最醒目的位置,昨天a大校庆典礼的丑闻被宣扬开来。 怪不得唐季迟放了她一个月的假。她要是老板,也不希望这种热点人物整天在公司里晃悠。恐怕现在埃克斯集团正巴不得和她撇清一切关系呢。 段子矜仔细审视着照片,画面模糊,只能隐约看出她纤长的身段和桃红色的礼服而已,正脸倒照得不是很清楚,真是万幸。 其实她不清楚的是,有人砸了天价,才换来新闻社选了一张相对模糊的照片贴上去。 dn,唐季迟,江临,三个人随便一个就可以独霸头条的位置,三个人同时出现,几乎包办了郁城所有女性梦中情人的模子。 再加上一个姚贝儿。 足够在郁城掀起一阵风雨了。 段子矜眯着眼睛打量着姚贝儿的照片。 黛眉如月,明眸皓齿。虽然脸上涂着厚厚的底妆,但也能通过五官轻易分辨出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随便往什么地方一站,就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若不是这一脸讨人厌的骄纵,其实还算挺养眼的姑娘。 谁说江临瞎了眼呢,他眼睛毒辣着呢。 段子矜嘴角提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忽然想起昨晚他在床上那一句,分就分。 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吧? 郑重承诺过的事情他都做不到,更何况这种随口一说的,她根本就不指望。 手机的屏幕亮了亮,收到了一条短信。段子矜打开,每读一行字表情就难看一分…… 最后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 外面立刻有人进来了,警惕地望着她,“段小姐。” 段子矜莞尔一笑,果然真有人贴着门守在外面,怕她跑了还是怎么? “你放心,我不出去。”她淡淡睨了眼楼下,“你家先生什么时候见完客人?” “这个我也不知道。”守着她的倒不是刚才那个阿姨,而是个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小女孩,说话时还会紧张地拽着衣角。 段子矜眼底凝着一层冰霜,手搭在门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她这个动作给对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女孩咬了咬唇说:“一时半会应该结束不了。” 段子矜抬了抬眉梢,“他不让我下去?” “是的,段小姐。” “哦。”段子矜走到床边坐下,“那你让他上来,跟他说我头疼。” “段小姐……” “去告诉他,我头疼,要看医生!”她冷冷地重复一遍。 小女孩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不轻,掉头就跑下楼去了,仓促得连门都忘了关。 段子矜阖上眼眸,手却攥得紧紧的。 没过半分钟,屋外就传来了稳健匆忙的脚步声。 江临一进来就看到段子矜靠在床头,饶是闭着眼睛,眉毛也微微皱着。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伸手就探到她的额头上。没有发烧。 段子矜睁开眼睛,褐瞳里一片清明,“我要出去。” 江临的面容瞬间淡漠下来,他不声不响地收回手,静静道:“现在还不行。” “我知道你楼下有客人,你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撞见!”段子矜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激动得有些过头了。 江临蹙了眉。 他确实不想让那些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可是一听说她头疼,他斟酌再三还是放下那边赶了过来。 失态成这样,哪里还瞒得住?下面那几个不请自来的,个个是人精,只怕现在没人猜不到他在楼上藏了个人了。 他什么时候也这么沉不住气了? 心里划过一丝浮躁之意,江临睨着段子矜,黑眸里深藏着不悦,却被他与生俱来的冷静,生生压成了温淡,“你就在这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他不知道段子矜为什么突然闹脾气,一心惦记着楼下那几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也没空和她计较。 “江临,我说我头疼。”段子矜很固执地强调。 她的脸色确实不好,不同于贝儿每日都光鲜亮丽,段子矜从不掩饰她近乎病态的消瘦。 瘦的不像话,全身上下没有几两肉,那点重量全在她高挑的骨头架子上了。 江临望着她,眼眸里漠然无光,漆黑得能映出她的脸。 段子矜想,她自己这个谎话编得可真拙劣,睿智如江临,怎么可能相信? 不信也罢,反正她只是要离开这里。 “我生病了,你给不给治?”段子矜仰头问他。 江临淡淡道:“别闹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段子矜无理取闹起来,比贝儿也不枉多让,他早有见识了。 临走前对门口的小女孩说:“以晴,看好段小姐。” 卧室的门重新被关上,段子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甚至忘了问江临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满脑子只剩下刚才收到的短信。 阿青说,爷爷的病房被记者找上了。 现在被一大堆人围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爷爷听说她在外面惹了事,气得差点昏过去。 他想给爷爷转院,又不能以段子佩的名义签字,因为他的身份存在虚假嫌疑。 现在,是非段子矜不可。 她走到窗户旁边,用力想打开,却发现窗户都被锁得死死的。 江临到底什么时候把这间屋子圈成禁地的?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两分钟,门又被人打开了,虞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大褂,背着便携式医药箱的男人。 男人推了推眼镜说:“段小姐,我是江先生家的私人医生,听说您身体不舒服,先生让我来给您看看。” 段子矜微微一怔。 他不是不信吗? 虞宋轻叹,段小姐的演技不是一般的差,别说是先生了,就连他都能一眼洞悉。 可先生还是心甘情愿地上当了。 第74章 跳窗逃跑 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她有什么闪失,一出门就打电话叫他把私人医生接过来。 段子矜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试试软的,“虞先生,虞大哥,算我求求你,我真的有急事,你让我出去好不好?” 虞宋也为难,“段小姐,先生也是为了你好。” 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 软的不行,段子矜气得冷笑,差点举起床头柜上的灯扔在他身上,“为我好?他不就是怕我下楼给他丢人吗?今天的报纸、头条登的全是昨天在滨江酒店的事,全世界谁还不知道?他还想瞒着谁?” 上次她肯为江临放弃见爷爷最后一面,那一生一次的冲动让她事后不知道有多自责! 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许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维护江临的前途。 但此时此刻情况不同。 只要她小心点离开,根本不会给江临造成任何损失。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让那些人看见,江临顶多也就是面子上不好看。 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就因为她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他去死,他就真当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是命贱? 段子矜咬了咬牙,今天无论如何,她也得离开! “你们出去吧。”段子矜睇了眼虞宋和家庭医生,阴阳怪气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有点生气,想砸东西。别误伤了你们。” 虞宋的额头划下一颗豆大的汗珠,先生屋里这些摆设随便一件都成千上万的,段小姐还真不客气。 想起上楼前先生吩咐说,只要她不出来,想干什么就让她干。 “那您……动静小点。”虞宋干巴巴地赔笑,心想可别让楼下那几个人听见,不然先生这一番苦心孤诣,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他们依言退了出去,偌大的卧室里又只剩下段子矜一个人。 褐瞳扫视过屋里所有的摆设,她最终选了一樽梨花木的圆墩,举起来狠狠往落地窗最脆弱的边角砸去。 楼下的客厅里,身穿正装、头戴绅士帽的男人坐在沙发上,鹰鼻星目,宽额方颔,赫然就是昨天在校庆会场里摆弄酒塔的男人! 江临坐在他对面,神色淡漠如常,透着一股与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稳重老成。 听着楼上的响动,江逢礼端着咖啡杯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皮一掀,朝那边看去,“这楼上在干什么?” 热气袅袅,江临啜了口茶,隐在水雾间的眉心动都没动一分,“装修。” 一旁佣人面无表情地想,先生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江逢礼皮笑肉不笑,“这么大动静,你也忍得了?” 江临温和地笑,“老宅安静,二叔不也愿意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听噪音吗?”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江逢礼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老爷子让你回家。” 江临一挑眼角,几分笑意挂了上来,“二叔不是不说废话吗?” 江逢礼冷眼看他,“你觉得我刚才那句是废话?” “江家的情况,二叔应当比我清楚。一秒钟几百万美元入账,靠得可不是做这些入海算沙的事情。”他淡淡回答,“您的时间千金难买,耽误在这里,江临于心不忍。” “你就非要……” 江逢礼的话没能说完。 虞宋一脸焦急地跑过来,俯下身对江临耳语几句。 所有人都看到前一秒还冷静淡然的人“嚯”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起来,“你说什么?” 虞宋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谁能想到,这段小姐砸着砸着东西,居然把窗户砸了个洞,从二楼跳出去了! “二叔,我先失陪了。” 江临丢下一句话便举步往楼上走去,眉间的戾气饶是江逢礼看了都有些不适。 他原本靠在沙发上的背缓缓挺直,看着江临的背影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虞宋呵呵地笑,“楼上装修,出了点问题。二爷您坐,我让厨房再给您上点茶点。” 江临走进卧室,看到窗户竟然从一角破了一个大洞,眼瞳淬了冰似的冷。 以晴哪里见过先生如此凌厉的表情,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江临沉沉地盯着窗户,段子矜……不愧是工科生,砸玻璃都知道照着角砸容易碎。 这个女人一天不惹事就心里痒痒是不是! 他忍着怒气走到窗户旁边,一楼花园柔软的草甸里掉着许多破碎的玻璃碴子。每一颗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偶尔有尖锐锋利的,上面似乎还带着血迹。 江临只看了一眼,就变了神色。 那殷红的血刺激着他的神经,大脑一片麻木。 他一拳砸在本就破了一大半的窗户上,口气森寒得骇人,“我让你们看着,你们就把好好一个人给我看丢了?!” 江逢礼的眸子颜色很浅,不像亚洲人普遍拥有的样子。他扫过楼上紧闭的卧室门,双手合握着颇受贵族乡绅青睐的绅士拐杖,用地道流利的德文问女儿:“姗姗,你猜楼上发生什么事了?” 德语才是江氏一族的母语,江家人身上流着一半的欧洲人的血液。 江姗坐在父亲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笑:“堂哥昨天从滨江酒店离开,就一直没出门。他从庆典会场带走的那只小野猫,估计是要养在家里了。” 江逢礼摸了摸江姗的头发,叹息,“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老爷子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想把江临这个不孝子传回家了。 江姗傲然扬起下巴,“我比男孩差吗?” “爸不是这个意思。”江逢礼摇头,“但是江家……男女终究是有别的。” 江姗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响,她放开江逢礼,掏出来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爸,楼上那只小猫跑了。” 江逢礼别过头,“哦?” 江姗将手机放回兜里,敛眸看着咖啡杯里的牛nai泡,“我猜江临不会轻易让我们见到那只小猫,所以进门前我让四九和三七带人守在院外的四个方向,以防他偷偷把人送出去。中国有句老话不是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今天要一无所获了。” 江逢礼笑了,“不还是让你逮到了?” “是她自己跑出去的。”江姗抬眼看着楼上,发出一声轻嗤,“装修?呵……” 她拨了四九的号码,果断命令道:“folgihr.” 跟着她。 段子矜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看了看她这一身狼狈,手上还沾满血的样子吓得不轻,“姑娘,你这是……” “去中心医院。”她没废话。 段子矜坐在车上,将手上的玻璃碴一块一块地清理出去,又挑了半天衣服裤子上碎屑。 刚才跳窗的时候用手撑着地面,现在手掌红彤彤的一片,还见了不少点血,所幸结痂了,她也不想管了。 江临这个死人渣,这事儿必须记他一笔!要不是她命大,直接就跪在那堆碎玻璃上了。 在段子矜的催促下,出租车不到2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她身无分文,只好也潮了一把,微信转账过去。 司机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刚才后面一直有一辆无牌照的进口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他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黑道截杀、亡命天涯的事吧?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后面那辆车里下来几个黑衣金发的高大男人,白种人特有的高挺鼻梁上架着黑漆漆的墨镜,几个人相互交谈了几句,就跟进了医院。 他心里一慌,要不要报警? 正犹豫着,却又见另一辆车尾随着那群欧洲人过来。 一拨亚洲模样的保镖从车里跳下来,忙不迭地进了医院。 这是闹哪样?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惹得段子矜一皱眉。 她向护士要了一张口罩,又把t恤衫的帽子戴在脑袋上,围了个严严实实才往爷爷的病房走去。 门口果然被一堆记者模样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青应该是守在病房里,病房的门紧紧关着,不停有护士过来催促那些记者快点离开。 也不知道他们是有多有恃无恐,竟然能当成没听见一样。 段子矜从人群里轻松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进病房。在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将门关上了。 她喘了口气,抬眼就看到病房里的人。 呵,今天什么日子,还真热闹。 段老爷子靠在病床上,精神有些萎靡,但一见到段子矜,脸上的怒气就忍不住的往外冒。 他旁边陪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 一个段子矜许久没见的女人。 她轻轻翘起嘴角,“姑姑。” 段兰芝原本哭哭啼啼地拉着老爷子的手,闻言转过头来,立刻对她怒目相向,“段悠,你爷爷病成这样,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段子矜静静地听着她瞎掰。 站在窗边抽烟的姑父闻言也掐灭了烟头,侧过身子,略带责怪地看着她,“就是啊,悠悠,你说老爷子身体这么不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第75章 楼上那只小猫跑了 从见到这个姑父第一天,她就不喜欢这个男人。小眼睛,眉毛又短又淡,颧骨深陷,一看面相就是胆子偏小却心机深重的人。 段老爷子一听更气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这个贱丫头瞒着兰芝,不让她来看我!” “怎么说话呢?”段子佩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闻言一个冰冷的眼风扫了过来,“您这上了岁数,脑子也糊涂了是不是?这半年是谁天天没日没夜地伺候您的,摸着良心好好问问自己!” “阿青!”段子矜喝止他,“放尊重点。” 段子佩看向她,还没反驳,眼神猛地一沉,起身疾步走到她身边,嗓音压着愤怒:“段悠,你这身上、手上是怎么弄的?” 段子矜低头看了一眼,淡淡移开视线,“没事。” “你是没事了,你看看你给老爷子添了多大ma烦!”段兰芝又开始冷嘲热讽,“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外面那群记者是因为谁才追过来的,你们姐弟俩还好意思在这叙家常?”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段兰芝今天浓妆艳抹的,还新烫了个头发,皮草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地摊货。 用膝盖想也知道她是打扮给那些记者看的,她来之前,段兰芝指不定怎么在镜头前面晃呢。 段子佩理都懒得理她,直直盯着段子矜。 他的个子很高,从他的视角能看到她脖子上那些令人遐思的红印。 眸光深了深,看来悠悠又栽进江临这个火坑了。 段子矜被他看得不自在,推开阿青走到爷爷病床前,“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对不起,我会安排爷爷转院。” “这还差不多。”段兰芝的老公插进话来,唱起了红脸,“兰芝,你也别太怪悠悠了。她毕竟年纪小,做事考虑得不周全。” 段兰芝好像认真想了想,慢慢地消了气,过了半晌,她才清了清嗓子,低问道:“悠悠啊,我看报纸上说,你们集团那个总裁在追你,是不是呀?” 段子矜没搭言,段子佩一句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 “爸,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段兰芝对段老爷子抱怨,“我这个当姑姑的还不能关心关心侄女的终身大事了?” 段老爷子冷哼,“她们姐弟俩就是狼心狗肺。” 段兰芝叹息道:“悠悠啊,姑姑是过来人,看人最准,我看这个唐总不知道比那个什么江教授强多少倍,你要嫁还是得嫁这样的!” 段子矜敬谢不敏,“不劳您cao心。” “那怎么行?”段兰芝尖声道,“唐总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弟弟刚毕业你知道吧?现在工作多难找呀!他一听说是你弟弟,马上就给他在集团里安排了工作。” 段子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还没傻到认为段兰芝话里的“弟弟”指的是阿青。 难道是段兰芝家那个三本都差点落榜的儿子? “还有啊,人家既然帮咱们办了事,我答应他今天晚上请他吃顿饭,你也得去!”段兰芝继续说着。 段子矜看着她,寒声质问:“姑姑,谁让你随便答应这种事的?” 段老爷子斥道:“你姑姑做的没错,你得多为你弟弟考虑!” “诶,老婆你看,楼下那辆宾利是不是唐总的车?”姑父忽然道。 虞宋带人一路追过来,没想到段子矜是真的去了医院。 她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报告先生?还有江逢礼派来的那群人尾随着她,她会不会有危险? 正考虑着,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宾利。 虞宋惊讶不已,再也不犹豫,赶紧拨了江临的电话,“先生,段小姐去了医院,埃克斯集团的唐总……也在。” 难道段小姐跳窗逃出来……是来见唐季迟的? 段兰芝瞥了一眼窗外,眉开眼笑道:“是是是,是唐总的车,想不到他还来接咱们了,快收拾收拾,把我给悠悠买的那身衣服拿出来!” 段子佩简直火冒三丈,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趋炎附势,为了自己儿子的工作就可以把悠悠推出去卖了?幸好这是唐季迟,要是个其貌不扬还心怀不轨的,再有钱他也肯定要和她们拼命。 段子矜本想拒绝,可是老爷子这时突然捂着胸口喘起了气。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围了过去,“爸!” “爷爷,您怎么了?” “这个不孝的孙女,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吗!”老爷子抓起床头果篮里的苹果就朝着段子矜脸上砸过去。 她没躲开,脸颊上立刻多了一道红印,疼得整个牙关都发麻了。 “你还有脸提我爸?”段子佩回身怒道,“我告诉你,悠悠现在管你是情分,不管你是本分!别仗着自己辈分高就得寸进尺,她凭什么孝顺你,你让她当你是爷爷,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当成孙儿了?” “段青,再多说一个字你就出去!”段子矜冷声喝止。 “姐……” “滚出去!”她捂着胀痛的脸,不容置疑地命令。 段子佩也是一肚子火,“好、好,你到现在还是向着他们说话,我滚出去!” 说完拉开门,在一群记者的拍照和围观之下重重甩上了医院的门。 段兰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姐弟两个一个比一个狼心狗肺。” 段子矜看了老爷子一眼,“行了,爷爷,别装了。”说完目光转向段兰芝,“我跟你去,你满意了吗?” 江临在一通电话里,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坐过山车的感觉。 虞宋说,江逢礼派人跟着她。他眸光微微一厉,垂眸扫过楼下笑容和善的江逢礼和看起来煞是天真无邪的江姗。 江临冷静地对着电话吩咐,带人保护好她。 虞宋办事他向来放心,可是不知怎么,这一次他竟隐隐不安,想亲自过去看看。 江逢礼打算对段子矜下手,是他早就料到的事。他们这番所作所为,不过就是想捏住他的软肋罢了。 可是段子矜…… 江临冷笑,他们还是找错人了。段子矜哪里算是他的软肋? 他本不想把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因而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撤掉对段子矜所有的保护,让他们放心,继而放松对她的监视。 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查到段子矜,也势必能找到贝儿。 如果这两个人里一定要有一个人被江家盯上…… 也只能委屈段子矜一下了。 毕竟她和他只是一段露水情缘,上过两次床而已。可贝儿已经跟了他整整四年,四年,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昨晚在床笫间他冲动之下说出了“分就分”这样的话,但是江临自己心里清楚,真让他对着贝儿说出分手两个字,他其实是做不到的。 也许是不舍,也许是愧疚,也许是骨子里的责任感作祟。不管怎样,他不能轻易抛弃一个把四年青chun搭在他身上的女人。 紧接着,虞宋却说,段小姐真的去了医院。 江临的心猛地一沉,脑海里又浮现出一楼草丛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伤得很重吗?还是那时在卧室里说的头疼? 若是头疼,一开始为什么要拒绝家庭医生的诊治? 江临站在二楼的走廊上,薄唇轻轻抿着,手握扶栏,望着一楼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 璀璨的灯光将他一张英俊无俦的脸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侧,却照不亮他此刻乌黑沉凝的眼眸。 眉头越蹙越紧。 虞宋安慰道:“先生,您宽宽心,段小姐不一定就是真出了什么意外。您想想,能让她这么着急地跑出来,说不定是医院里那位老爷子身体不适呢?” 江临不禁愕然。 虞宋说的太有道理。 可是,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提醒他了? 江家看好他,是因为他从小思维缜密清晰,拥有傲人的洞察力,而且能做到不被世事影响,懂得狠心取舍。 结果,他却连段子矜可能是去医院看段老爷子这么有说服力的理由都没想到,反而满脑子都是玻璃碴上那些殷红的血。 这是怎么了? 江临心里腾起一股烦躁,他想挂断电话,那边虞宋的声音又挤了进来,“先生,段小姐换了件衣服,被一辆车接走了!” 他的心竟然一颤,沉声问道:“谁的车?” 虞宋吞吞吐吐了半晌,“唐季迟,唐总。” 算起来,段子矜进了医院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分钟,换了套衣服就出来,未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处理伤口才将碰面地点定成医院。 江临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靠着栏杆转过身来,视线透过卧室敞开的房门,落在被段子矜砸出一个大洞的玻璃窗上。 黑眸里静如止水的神色一寸寸冷凝,结成了冰。 为了见唐季迟,她可真是不要命。 亏他曾经还以为,段子矜愿意为了他付出性命,是因为他在她心里是特别的。 现在这么一看,其实是因为她的命太不值钱了,随便为了谁都可以不要。 江逢礼,江姗,心怀不轨的leopold家,还有段子矜……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难道不是很痛快的一件事吗? 第76章 一触即发 江临只知道,他此刻并不痛快。 段子矜,就非要把他对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喜爱和珍惜统统毁掉。 真好。 这样他下起手来,连犹豫都不必了。 他慢慢走下楼梯,高级手工皮鞋的鞋底在木制楼梯上磕碰出了沉笃的响声。 江姗回过头去,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她这个堂哥一直以来就是个心机深沉得可怕的人,可她怎么觉得他上了一趟楼再下来时,浑身散发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逃跑?是因为那只私自溜走的小猫? 思及至此,红唇轻扬,色泽温浅的明眸间,浮起同样充满了算计的笑意。 看来从那只小猫身上下手,她赌对了。 段子矜走下楼就看到不远处那辆招风惹眼的宾利慕尚。 处在非常时期,唐季迟并没有亲自下车为她们开门,而是让司机代劳。 一坐上车,段兰芝和她老公就对车里的装潢惊叹不已,一个劲儿的夸着。 夸完车,又看到副驾驶上唐季迟穿着一身讲究的西装坐在那里,温文尔雅中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质,那是种成功者独有的、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气质,沉稳而自信。 她们平时哪能见到这种大人物?怔怔地盯了半天,忙不迭地开始称赞唐季迟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那满面谄媚讨好的神情,不知怎么就让段子矜想起了方雨晴。 她身边怎么竟是这种货色? 唐季迟透过后视镜,黑眸落在她无奈又不好说什么的表情上。 他早猜到把那个所谓的弟弟推荐进集团,并不是段子矜的意思。 不过,他正好缺少一个和她建立私人关系的噱头,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他也乐享其成。 车子在一家看上去就不简单的会馆门前停下,唐季迟率先下了车。 段兰芝有些紧张了,小声问段子矜道:“在这吃顿饭……多少钱啊?” 段子矜不动声色地回敬道:“姑姑,你打算请唐总吃饭,难道没做好花钱准备?” 段兰芝一下子炸毛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哪知道他要搞得这么隆重?” “隆重?”段子矜余光瞟了眼车窗外的金字招牌,“这对他来说只是很平常的规格。” 段兰芝咬牙道:“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不能给咱们家丢人,我带的钱要是不够你先垫着,你弟弟的工作你也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得出一份力!”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脾气修养都还不错,此时也忍不住想骂人了。 爸爸临终前为什么会牵挂着这样一家人? 一侧的脸颊还疼得厉害,她不懂那个被自己叫做爷爷的人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司机无语地听着后面的对话,心想唐总这是惹上了一群什么人啊!哎…… 唐季迟拉开后座车门的一刹那,段兰芝脸上瞬间换成了笑意盎然,“唐总真绅士啊,你说是不是,悠悠?” “姑姑,我叫段子矜。”她冷冷回答,段兰芝总是瞎叫她的名字,好在眼下只是当着唐季迟的面,要是让别人听见了还得了? 唐季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便大概有了谱,看来他们一家关系并不和睦。 “没事,悠悠。”唐季迟淡淡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了,下车吧。” 段子矜心里顿了顿,抬头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容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藏着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温柔。 她突然很想问他,你不是说要做陌生人的吗? 做戏有必要做得这么足吗? 校庆的前一天他才对她和方雨晴叮嘱过,埃克斯集团只要最优秀的人才,那他今天早晨收留了段兰芝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是为什么? 唐季迟…… 如果说段家是爸爸欠了一生的债,那唐季迟就是她这辈子还不起的情。 进包厢后,唐季迟体贴地为长辈和她拉开了椅子,点完菜没多久,段兰芝夫妇就借口去厕所,离开了一阵。 段子矜知道,他们大概是偷偷去看那些菜品的价格了。 他们的离开让包厢里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不少,段子矜有些不自在,伸手就要去够茶水,却被一直温热的手掌按住,沉静地嗓音传来:“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段子矜触电般缩回了手,唐季迟不声不响地望着她,深瞳里看不出一丁点情绪。 他笑了笑道:“不用这么拘谨。” 段子矜抬眸直视着他,终于把她想问的话问了出来:“唐总,你怎么把周皓收进集团了?” 周皓就是她的堂弟,段兰芝那个三本都差点考不上的儿子。 唐季迟面色不改,仍是浅笑,给她倒了一杯新茶,“如果我没记错,我是集团的执行总裁,难道我连让hr录取一个员工的权利都没有?” “不是权利的问题。”段子矜分毫不为所动,“周皓这个人眼高手低,急功近利,而且……” 唐季迟打断她,“你在质疑我的眼光?” “唐总,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唐季迟反问。 “我了解周皓,因为他是我弟弟!”段子矜忍着急躁,尽量冷静地与他沟通,“你为什么要录用这样的人?” 唐季迟“嗯”了一声,将茶壶放回去,后背往柔软舒适的椅子上缓缓一靠,手指一下下的敲着桌面,不疾不徐道:“我的回答和你一样,因为他是你弟弟。” 段子矜蓦然语塞。 唐季迟收敛了笑容,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锐利,“你这么努力地想要说服我,是因为觉得他不够格,还是……你不想求我?” 段子矜身躯一震,“唐总,我不懂你的意思。” 唐季迟淡淡睇着她,语气也未曾改变一分,“我以为我昨天在校庆宴会上表达得够清楚了。” 什么? 段子矜觉得她好像懂了,又不太敢相信。 “昨天在宴会上帮你解围,我自己惹了一身绯闻,公司形象大为跌损。”唐季迟弯了弯嘴角,笑得讽刺,“悠悠,你说我为什么做这件事?” 不是逢场作戏吗?段子矜隐隐不安。 “我是个商人,商人做事以利益为重。”唐季迟冷声道,“昨天如果换做是别人,你以为我会管她的死活?” 他的神态安然,说出来的话却如此伤人。 利益为重,他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利益?段子矜别开目光,心虚恭维道:“唐总别这么说,您一直就很善良、很绅士,见不得女孩子受欺负。” 唐季迟嗤笑一声,“你是这样想的?” 段子矜没说话,沉默了几秒,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眸光深邃地看着她。 “我不善良,也不绅士,我只是想得到你!” 段子矜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这话的分量太重了,也太冲了,一点都不像唐季迟这样在商场里步步为营、做事需要深思熟虑的人说得出来的话。 再说,他不是早就放弃了? 司机站在唐季迟身后,闻言不免震惊地打量着段子矜。 原来昨天报纸上的绯闻都是真的。唐总向来是不动凡心的人,居然被这个女人拉下了黄金单身汉的神坛? 真是世事难料。 一片死寂之中,另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宛若冰锥一般从门外刺了进来—— “你想得到她,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 随着话音落定,包厢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向两边重重撞去。 江临带着一身寒气与无上的风华,迈着修长的腿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虞宋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人两道俊眉落在高挺的眉骨上,明明是清隽寡淡的眉眼,却无端透着锋利。 他的眼角微微挑着,配上同样翘起的唇,不经意间就透出一股令人想要俯首称臣的霸道。 段子矜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临刀锋般的视线割过她的脸,未曾停顿又冷冷转向唐季迟。 “问你?”唐季迟慢悠悠地起身,嘴角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江教授好大的口气,那你不请自来,又问过我没有?” “锵”地一声,空气里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断了。 段子矜怎么也没想到江临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不是在见客人吗? 唐季迟脸色越发难看了,本来想和悠悠的家人一起吃顿饭,结果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坏了他的好事。 江临淡淡一笑,“唐总,不请自来是江临失礼了。不过你放心,我只是来讨回我的一样我东西,不会久留。” “什么?” “很简单,你在追的女人。”江临抬了抬眉梢,一丁点笑意,锋利无比,“刚才是我疏忽,让她从家里跑了出来。” 唐季迟眸光一沉,看向段子矜,只见她心虚地别过头去,仿佛在无声中印证了江临的话。 从他家里跑出来? “江教授真是糊涂了,段子矜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是你的东西呢?” 唐季迟故意把东西二字咬得很重,果不其然,段子矜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他也不忍,也不愿这样伤害她。 可是有些事必须要让她明白,必须要让她看清楚江临到底把她当成什么。 江临自然也看到段子矜脸上的冷漠。 第77章 到此结束1 他知道,她心里受伤了。 每次受伤的时候她总会用看似强硬的态度来面对外界。 他一边心脏揪紧,一边却想用更加尖刻的方式让她记住,只要他没有点头,她绝对不可以自私从他身边逃走。 尤其是…… 来见其他男人。 段子矜还兀自怔忡着,身后倏然贴上来一尊宽阔结实的胸膛。 紧接着,江临身上令她迷醉又熟悉的烟草香混着他皮肤上专属于男性的味道就闯入了她的鼻息。 腰间也多了一条健硕有力的手臂。 原来江临不知何时已经几步走到了她身后,长臂一展,当着唐季迟的面就搂住了她的腰。 段子矜大惊失色,想推开他,刚一抬胳膊,他却仿佛料到她的动作一般,温热干燥的大掌擒住了她的手。 唐季迟站在原地,神色冰冷得像结了一层霜。 段子矜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皱眉瞪着身侧的男人,冷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江临俯下身,薄唇落在她的耳边,轻呵着热气,仿佛要融化她,“你难道还没有告诉你这些追求者们,我们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 说着,他的五指穿插进了她的手。 十指相抵,亲密无间。 他的话无异于狠狠一刀戳在唐季迟心上。 他今天在医院接段子矜时并没多想。 现在仔细想来,段子矜去医院之前在什么地方? 昨天下午被江临带走又去了什么地方? 不敢细想。 段子矜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跳窗时受的伤还在,被江临的手一握,疼得厉害。 “你跳窗户跑出来,就是为了见他?” 段子矜冷笑,“我也想从你家大门出来,是谁不让?” “我有我的理由。”江临沉了口气。 她不说话,他不悦地攥紧她的手,语气里带了点危险的意味,“别惹我不开心,嗯?告诉他我们的关系,让他死了这条心。” 他这一攥,她就更疼了,皱着眉问:“我跟你有什么可对别人解释的关系?” 唐季迟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喝止他:“江临,你放开她!没看到她不愿意吗?” 江临漫不经心地笑,一个眼风扫回去,冷厉而霸道,“是她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段子矜低声对江临道:“你别闹了,会让我老板误会的!” 江临垂眸,同样低声问:“这么怕被他误会?怎么,你和他也暧昧上了?” “没有!”段子矜咬牙,“你能不能别把每个人都想得这么龌龊?” “那你在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面前,和睡过你的男人撇清关系,孰近孰远你拎不清吗?” “孰近孰远?江临,别忘了你有女朋友!” 江临淡淡睨着她炸毛的样子,扬了下唇角,“我是有女朋友……可是我现在只对你的身子感兴趣,你说怎么办呢?”说着,他又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像情人间的惩罚。 段子矜顾不上疼痛,恼羞和愤怒一起冲上头顶。 江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可对上他漂亮含情的眉眼,她的心脏猛然缩了缩,又犹豫了…… 眼前这个男人毕竟是她爱了八年的人。 若要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无视他的tiao逗,是不可能的。 只对她的身子感兴趣,怎么办? 段子矜妥协道:“怎么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和姚贝儿分手。” 江临的眸光微颤,很快换上温脉的笑意,“我和她分手,你就跟我走?” 段子矜怔住。 半晌,点了下头。 “但我不想同意呢。”江临俯首,挑起她的下颔吻了上去,眸色深沉又狠戾,“你记住了,段子矜,就算我不和她分手,你也逃不掉!你不是爱我吗?别跟我讨价还价。” 唐季迟有种想把桌子掀翻的冲动,要不是一边司机拉着他,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脚踏两条船还这般理直气壮的人,江临恐怕是她见过的第一个。 真是不要脸。 她怒从心中起,不知哪来的蛮力推开他,一掌狠狠扇在了江临脸上,“你滚开!” 这一下子,不止江临和一屋子人愣住,就连段子矜自己下完手也愣住了。 唐季迟想上前的脚步生生顿住,目光复杂地看着段子矜,他没听清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所以不清楚段子矜为何突然这么愤怒。 江临的俊颜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与他衣着讲究、矜贵优雅的外表看起来格格不入。 他的眸子似乎动了一下,带了点茫然,过了很久才拉近焦距,对上段子矜无措的脸。 “玩够了吗?”他没有发脾气,轻描淡写地问,声音冷漠得让她心慌,“玩够了,跟我回家。” 段子矜握着自己的手腕转过头去,“对不起,我不该动手。你自己走吧,我还要留在这里。” 你有你舍不得的人,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我? 江临,你真当我爱你,就可以永无休止地被你践踏? 不可能。 “段子矜。”他猛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我一次次容忍你,不是在给你挑战我耐心的资本。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跟不跟回去?” 包厢里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低气压。 似乎世界存活还是毁灭,都在段子矜的一句话里了。 虞宋忍不住劝道:“段小姐,你就跟先生回去吧。” 段子矜看着江临一动不动的眉眼,心像被什么东西扯成了两半。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楼道里传来一声惊呼,段子矜睇了个一眼过去,是段兰芝和她老公匆匆赶来。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她的姑父和姑姑。 段兰芝看过新闻,自然也认得大名鼎鼎的江教授,只不过她瞧见江临本人时,还是惊讶得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先放开我侄女!” 侄女?段子矜的长辈? 江临静静看了他们片刻,见段子矜也不曾否认,好像是真的,便松开了手。 “唐总,这、这怎么一回事?”段兰芝的老公讶然问道。 唐季迟黑着一张脸,薄唇抿了下,嗓音要多冷硬有多冷硬:“我不知道。”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江临拉着段子矜的手,云淡风轻的从容,“我是她的……” 段子矜的心居然随着他的话音提了起来。 她有点看不起自己了,怎么到了这种时候还对他的话有所期待。 好像如果他承认了,她就会心甘情愿地跟他去海角天涯一样。 “爱是谁是谁!”段兰芝气得打断,“没看见我们正在和唐总吃饭吗?你就这么闯进来?”闯进来坏了她的好事。 江临淡淡颔首,一副受教的表情,有礼有节,进退有度,“那我这就带她走。” “站住!”段兰芝更恼火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侄女,但是我侄女跟唐总才应该是一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段家是不会承认你这样的女婿的!” 段子矜无奈,怎么就说到女婿的事儿上了? 段兰芝是多怕她不和唐季迟在一起? 江临的黑眸一瞬不眨地瞧着她,目光安静又平淡。 段兰芝却仿佛被他这样的目光掐住了喉咙,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姑姑这话说的有偏差。”江临温声道,“子衿跟谁是一对,要她自己来选择才作数。就目前看来,我和唐总还是公平竞争的阶段。” 公平? 段子矜轻笑,是挺公平的。 唐季迟喜欢她,她不喜欢唐季迟。她喜欢江临,江临喜欢姚贝儿。 这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的故事,段子矜玩得真是累了。 再这样下去,今天非要闹得无法收场不可。 “姑姑,唐总,你们稍等一下。”段子矜叹了口气,“我想跟他谈谈。” 她主动握上江临的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有点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就跟她出去了。 走廊里,段子矜无奈地对着男人那比她高大许多的身体,很费力才能看清他眼底的阒黑,“我姑姑有事要和唐总谈,你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我难堪?” 他却突然低下头来,啄住了她的嘴唇,慢慢厮磨了一阵,问道:“你怎么没跟我说还有别人在?” “是啊,我带唐季迟见家长,不可以吗?”她讽笑,根本懒得费力去推他。 江临蹙眉,“段子矜,好好说话。” 她静默两秒,“我姑姑背着我拖唐总给她儿子找了份工作,于情于理我必须要陪她们吃顿饭,这样的解释你满意了吗,江教授?” 其实不消她说,江临自己也看出些端倪了。 原来他又误会她了。 心里一疼,把她的手握紧了点,“早晨为什么要跳窗逃走?” 段子矜漠漠望着他,“那你为什么要锁着我?” 江临眸光一顿。 怎么告诉她,他不希望她被江家盯上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江逢礼肯定已经查到她了。 “早晨我收到消息说我爷爷的病房被记者围起来了,到了医院才遇到了姑姑,唐季迟找人帮我赶走了那群记者。”她麻木地解释道,“那时候我急着出门,砸了你家窗户,真的很对不起,损失我会赔偿的。” 江临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穿了。 第78章 到此结束2 “江临,这游戏不好玩,我不想跟你玩了。”段子矜用另一只手褪开他紧握着她胳膊的手掌,“你回去吧,别再找我了。” 江临不松手,漆黑的眸子定定地凝睇着她,神情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听不出起伏,“段子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笑了下,一抬笑肌差点把眼泪挤出来,“我不想爱你了。” 江临的胸膛震了震,冷笑,“你就是为了那个男人要跟我划清界限?” “你就当是吧。”段子矜轻声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忘不了姚贝儿就别招惹我,你好像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她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说这番话,可是有时候真的难以抑制这种冲动,疲累得想马上解决这段陷入死结的关系。 “段子矜,是你先招惹我的。别说这种话,一开始你爱上我的时候就该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只能是个见不得人的小三!” 这话简直就是把剑,插进了她的心脏。 段子矜在鲜血淋漓的痛楚中找到了方向和决心。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第一次在酒吧里,你因为我说了她两句话而对我动手,我告诉自己说,是因为你把我忘了,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我知道我不该明知道你和她在一起还招惹你,可我那时以为你不爱她。” 她假装看不到江临渐渐深邃的眸光,继续道:“江临,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感情,当我知道你对她有感情、比我想象中要深许多之后,我就想收手了。你要懂得感情不是一天就能培养出来的,也不是一天就能消磨的。就算我爱上了唐季迟,也不可能昨天爱上他,今天就因为他要和你断绝关系。” “绯闻不是我放出去的,dn是我不能被人知道身份的亲弟弟,唐季迟是我的旧识,我和你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因为我被人下药了。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但归根究底其实简单,倘若你肯相信我,我们不会走到这个境地。” 曾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三种东西,是咳嗽、贫穷和爱。 她做不到留在他身边,藏着对他的爱。 段子矜想,她已经尽力了,给过自己一个交代了。 江临是确确实实深爱着姚贝儿的。 阿青说的对,是她太自信了,到头来却是一个耳光。 江临每听到她说完一句,捏着她肩膀的手就更重一分。 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里同样被人勒紧的绞痛。 段子矜还是浅浅地笑,“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你的种种行为都告诉我,我等不到你想起我的那一天了。与其在这之前把我对你的美好的感情都耗光,还不如,就到此结束吧。” 你很好,江临,可是我要走了。 “我不准!”他低吼遏止,又吻上她的唇,“你休想离开!” 段子矜侧头避过,却又被他扳回来。 她咬他,江临无动于衷。 她一狠心,照着自己的舌头咬了下去。 血腥味弥漫在两个人的口腔。 他猛地松开她,又惊又怒,又心疼,“段子矜,你……” 江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君子风度的人。 直到遇到段子矜,他才觉得风度不风度,实在是个很无所谓的事。 他喜欢强迫她,喜欢看她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承受的样子,更喜欢看她从抗拒慢慢变成接受的过程,这会让他格外有成就感。 可是现在他发现,其实每一次她的抗拒,都有转圜的余地,或许是她心里对他有情,才一次次纵容他的放肆和强迫。 因为段子矜,她是个性格很烈很傲慢的女人,而且她非常聪明。如若她真的不想,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逼她做什么的。 比如现在。 出生在江家,就意味着他不能过着和其他贵公子一样悠哉自由的生活。江临从小就以继承人的身份接受过各种训练,野外生存,枪战肉搏,破译密码,间谍特工,他什么样的伤没受过?怎么会为一点疼痛而放弃他想做的事? 所以段子矜换了一种方法,她宁可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也要让他的吻停下来。 不得不说,这一招凑效了。 江临真的放开了她。 眸光漆黑沉冷,像冬日的夜空,偶尔划过令人颤栗的风。 他伸手摸着她嘴角的血迹,心像被什么东西撬开了,热血不断地涌出去,冷风嗖嗖刮进来。 江临凝眉,所以情绪似乎都被他收回了无法见光的深处,表面上只剩下沉静的笑意,“你还真知道怎么对付我。” 舌尖一片腥甜,一股金属铁锈的味道窜进了喉咙,让她格外不舒服,“江临,我要回去了……你也走吧。” 江临将手背回身后,不温不火地望着她,“你姑姑从唐季迟手里得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就把你推出来陪他吃饭。” 段子矜脚下的步伐顿住。 “如果我送她埃克斯集团4%的股权,她是不是要把你嫁给我?” 他的眸色深邃,无波无澜。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段子矜震惊地回过头,扶着走廊的墙壁,手心依然刺痛不已,“你说什么?” 埃克斯集团4%的股权? 埃克斯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上市公司,机械装配行业的巨头,技术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个集团的身价已经无法用常见的数字单位来衡量了。4%虽然看着不大,乘以一个巨大的基数…… 那也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他去哪里找4%的股权,又怎么会把它轻易转给别人? 她不信。 段子矜轻笑,“江教授,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只可惜段家没有这个财运,我也不值这个价。” 江临却漠然从她身边走过,“你确实不值这个价,我说说而已。” 段子矜咬着唇,半天才从羞耻和心寒中找回思绪。 他最后弯了下嘴角,檀黑的眸间浮起意味不明的薄笑,“你记住,这次我带你走,你不愿意,下一次你来求我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江临说完,迈开修长的腿,步伐笃定地离去。 段子矜的心莫名一沉…… 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她总觉得江临离开前那个眼神,让她有些心慌。 她慢慢走回包厢,虞宋已经不在了,段兰芝和唐季迟相谈甚欢,看她的脸色不太好,谁也没有再提江临的事。 段子矜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唐季迟要送她,她莞尔一笑,“我姑父他们喝多了,还要麻烦你。我先回医院看看爷爷,自己去也可以。” 她的话语里无疑是在对他传达一个信息——你放心,我只是回医院去照顾爷爷,不跟江临一起走,不用这么紧张。 段子矜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一语就戳中症结。 唐季迟想了想,是他心急了,只好作罢。 偌大的体育场里,偶尔传来有人被狠狠摔在地上呼痛的声音。 傅言端着一杯红酒站在二楼的玻璃窗前,看着楼下的一幕,明明很滑稽,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多少次了?” “三十七……”邵玉城翘着二郎腿,手一拢牌,扔在了茶几中央,“哎呀,又输了!晦气,行了行了,钱你们拿去玩,都出去吧!” 三位陪他玩牌的女郎很是识相,捞过钱,也不纠缠,扔了个飞吻离开了。 “三十八次了。”邵玉城站了起来,“输了十多万了。” 傅言的凤眸里闪过一丝阴冷的怒意,“我没问你输了多少次。” “哦,你说商伯旸啊。”邵玉城垂眸望着楼下柔道馆里,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撂倒的男人,“他应该比我输的还惨吧?” 正常啊,比身手谁能比的过大哥? 不过奇怪的是…… “大哥今天怎么了呢?”邵玉城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平时都是点到为止,今天那几个陪练都快让他打残了。” 后来商伯旸看不下去了,想着在医院里大哥刚醒来不由分说要拿输液瓶揍他那事,干脆换了道服下去陪他练手解气。 男人间么,就是这样,有什么矛盾打一架就好了。 傅言不言不语地盯着场馆里的二人,江临身手矫捷迅猛,力道恰如其分,相比之下商伯旸的进攻就显得有些笨拙了。 果然,江临一手擒住商伯旸的手肘,迅速切入进去,顶住他的腰部拉向自己,然后把他整个人扛在肩上倒举了起来…… 傅言迅速移开目光,邵玉城咬着牙关,一缩头一闭眼! 都没忍心看。 再重新望过去时,商伯旸又躺在地上了。 “要不要叫辆救护车啊?”邵玉城抚着额头,“再这么下去得出人命啊。” “该我了。”傅言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我下去陪大哥练练,把伯旸换上来,药箱在后面的柜子里。” “哦。”邵玉城应了一声,眼看着傅言都走出去了,他又突然追上去问道,“你们都被打残了我怎么办啊?” “放心,大哥不会打你的。”傅言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他还得留着你这张脸,晚上跟英国那边开视频会议。” 第79章 你不值这个价 邵玉城简直要跪地上了,“你还是让他打我吧,跟那帮英国佬谈生意,我分分钟要阵亡。” 傅言瞥他一眼,“别耍贫嘴了。” “我是认真的。”邵玉城苦笑,“那可是英国,town家的地盘!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去跟埃克斯集团抢饭碗?早知道大哥一手创办这公司就是为了现在拿去毁,我肯定一开始就撤资撤股,省得白替他经营八年。” “这个项目要是成了,埃克斯集团少说有4%的资产要变成泡沫。”傅言分析完,话锋一转,“我比较好奇的是,谁又把大哥惹了,他要下这么狠的手?” “还能有谁啊?”邵玉城翻了个白眼,“你回去看看今天早晨的新闻就知道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先回去补个觉。” 接下来的两天,埃克斯集团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饶是段子矜放假在家,也频频在电视、广播里听到这个名字。 好像是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抢了生意。 那家小公司看似没有实力,背景却深不可测,至少到唐季迟临时被召回英国的那一天,也没人知道这家公司背后的神秘靠山到底是谁。 唐季迟回了英国以后,埃克斯集团很快召开了董事会,颓然对外界宣布,4%的资产,上百亿的金额无故蒸发。 一时间,商场上人心惶惶,股市动荡不安。 没有人说得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暗中cao纵了这一切。 金融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说,那家神秘的公司本来可以影响整个行业,却独独追着埃克斯集团一家打…… 段子矜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 若是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那她就是真傻了。 埃克斯集团资产缩水,经济危机,不得不裁员减少开支,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段兰芝的电话说,周皓在裁员名单之列。 上岗一天半就被裁掉的员工,他大概是第一个。 集团自身难保之际,唐季迟恐怕也分身乏术,无法保全周皓这个原本就没什么用处的闲人。 段子矜闭了闭眼眸,用遥控器按断了电视开关。 关掉电视没多久,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怕是一开始她三推四阻地将段兰芝的电话挂了,于是现在段兰芝就把老爷子搬出来压她。 “段悠,你必须想个办法把皓儿重新安排回集团去。”老爷子不听她解释,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 段子矜简直气得冷笑,“爷爷,是他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 “他自己没本事,你这个做姐姐的难道也不知道帮一把?”段老爷子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段兰芝见状赶紧按铃叫来了护士,夺过老爷子手中的电话。 听着那边乱成一团的噪音,段子矜皱了皱眉,“爷爷没事吧?” “你也记得爷爷身体不好?”段兰芝没好气地说,“老爷子最疼皓儿,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份体面的工作,就被裁员了,你还能置身事外,是不是非要气死老爷子才罢休呀?”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说法,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护士们的惊呼,“老爷子,老爷子您醒醒!” 段兰芝也吓了一跳,似是没想到段老爷子真的昏了过去,“爸,爸!” 段子矜心里一紧,站起身就往门厅走,“我马上过去!” “你别过来了!扫把星!”段兰芝咬牙道,“你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跟你爸交代!” 脚步瞬间顿在原地。 像缀了千金的重物,再也动不了一分。段子矜握紧了手机,指关节泛起青白,褐瞳里有一丝光芒,明明暗暗,最后完全寂灭。 爸爸…… “我会想办法的。”段子矜冷淡地对段兰芝说,“你照顾好爷爷,周皓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段子矜无声问自己,能想什么办法? 唐季迟现在远在英国,估计也是焦头烂额。不说他能不能及时和hr沟通撤销裁员令,光说他有没有时间搭理她都还是个问题。 她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江临了。 两天前还一脸高傲地和他划清界限,两天后又不得不低三下四地去求他。 不仅江临觉得她贱,就连她自己都这样觉得了。 把一份本该刻骨铭心的感情搞得面目全非…… 她是怎么做到的? 段子矜挂断电话走回卧室,窗外有阳光洒了进来,落在地板上,鸟语花香,chun天几近末尾了。 白皙的手一一滑过衣橱里的衣服,最终落在某一件上,她拿起来比了比又放回去。 她经常和阿青出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名流聚会,见过那些有求于人的女孩一般都会打扮成什么样。 高挑,端庄,脱掉了外套就是性感。 她不确定这招对江临有用,但是她没别的什么办法了。 忽然想起江临走时那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他留下的那句话。 “你记住,这次我带你走,你不愿意,下一次你来求我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段子矜给江临打了个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最后转到了虞宋的手机上。 虞宋汗涔涔地看了看坐在办公桌前转着钢笔的老板,心里打起了鼓,“先生,我出去接个电话……” 江临头都没抬,仍然翻着书,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就在这里接。” 周亦程掀起眼皮看了虞宋一眼,他怎么觉得他最近有些脱节了?先生和虞宋之间好像有点奇怪的秘密,彼此心知肚明,又不足与外人道也。 虞宋认命地接起电话,“啊,是段小姐啊。” 周亦程眉心一紧,果然又是段子矜。他被先生安排在贝儿小姐身边伺候,自然是不太喜欢这个段子矜的。 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贝儿小姐呢? 他正思忖着,虞宋那边拖长了的话音就传了出来:“哦——你想见先生啊——” 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书桌后方,江临已经换了另一本书开始看了。 段子矜也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她没有深想,继续道:“是的,我给江临打电话,但是他没接,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虞宋用余光瞟了瞟书桌方向,当然知道了,先生可不就在那里看书? “先生在干什么啊——”虞宋刚说完这句话,江临便抬了抬眉梢,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气定神闲的,冷清又沉静,如一泓清泉,静水流深。 虞宋却惊出一身冷汗,忙话锋一转道:“先生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没跟他在一起。” 段子矜略有些失望,“他很忙吗?” 很忙吗?虞宋干巴巴地笑,看了一天北欧四国旅游指南,很忙吗? 他咳了声,“先生……日理万机,一直都挺忙的。” 江临这才又敛眉低目看起了书。 段子矜“哦”了一声,“那就算了。” “啊?这就算了?”虞宋忙着和段子矜周旋,错过了江临的表情,周亦程站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楚,先生在听到“算了”两个字时,额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紧接着英俊的眉宇间就升起了一团不怎么和善的冷气。 “别就这么算了呀——”虞宋感觉到段子矜要挂电话,简直想找个墙撞死,打个电话也能打得这么挖心挠肝! 真不知道先生到底想干嘛,公司前两天才从埃克斯集团抢了一单几百亿的生意,眼下正是企业结构调整、后期跟进的重要时刻,他坐在这看了一天的旅游指南…… 先生虽然不接段子矜的电话,但是虞宋有种直觉,如果他就让段子矜这么挂了电话,他的下场肯定会很惨。 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深了,段子矜犀利地问道:“虞宋,你怎么回事?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我是说……那个,先生可能一会儿就不忙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江临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差不多了。 先生有点不耐烦了。 虞宋忙不迭地对段子矜说:“我还有些工作要做,等先生有空了,他会联系你的。” 按断通话,虞宋转身对江临禀报道:“先生,挂了。” 江临淡淡睨着他,“打个电话需要这么久,你是不是很闲?” 卧槽!虞宋一瞬间泪流满面的心都有了,苦着脸道:“不是,先生,下次段小姐再来电话,我直接掐了它,再也不接了。” 这下换成江临噎了噎,他沉思了片刻,“也好,既然这样,你去替玉城谈谈南郊的楼盘吧。” 南郊?虞宋心里一咯噔,那可是个死盘,根本做不活,谁去谁倒霉。 他赶紧表态,“先生,我觉得接电话这个工作我可以胜任。” “是吗?”江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狗腿的模样,眼里笑意隐现,话却是冷清淡漠,“下次别在我面前接这种没用的电话,我不想听。” 不想听?不想听您不让我出去接?是谁敲着桌子让我就在这儿接的? 虞宋瞪了瞪眼,忍气吞声:“好的,先生。” 邵玉城这时突然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到虞宋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似的站在原地,周亦程的表情也很是复杂,唯有江临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拿了一本…… 第80章 只要能留住你1 旅游指南? 见他进来,江临笑容一敛,“不会敲门?” “不会!”邵玉城这两天被他折腾的也是一肚子火,过的全是英国时间,现在看什么东西都重影儿,他老人家倒是优哉游哉,“你在这干嘛呢?” “看书。”江临扬了扬那本旅游指南。 周亦程很是时候地开口,语气恭敬,面无表情:“先生,您的书拿反了。” 他很早就想点破了,只不过那时候虞宋正在接那个要命的电话,他也不敢吭声。 虞宋见状死死咬住牙关,还说不想听?书拿反了都没发现! 邵玉城也是个人精,察言观色一把好手,微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她给你打电话了?说什么了?” 江临俊朗如玉的脸上被挤兑出了一丝少见的尴尬,很快又恢复平和沉稳,“不知道,虞宋接的。” 虞宋呵呵干笑。 邵玉城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一进门的时候看到虞宋那一脸像被抽了水的菊花似的干瘪瘪的样。 他凑到虞宋旁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很想问,这种两头不是人的活计,为什么不让周亦程去干?” 虞宋心里猛点头,却义正言辞道:“邵先生说的什么话,为先生赴汤蹈火,虞宋在所不辞。” “哟,敢情这电话是洪水猛兽呀?”邵玉城失笑,几天来的疲惫总算缓解一点,“还赴汤蹈火?” 说完他也不等虞宋回答,将手里的一叠文件摔在江临桌子上,掷地有声,“你好好看看吧,抢了唐季迟的生意,公司现在也不容乐观。” 江临黑眸一闪。 邵玉城继续喋喋不休:“我就不明白你了,喜欢就追,不喜欢就分开,感情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到你这儿能搞得这么复杂?不在段子矜身上下手,跑去刁难唐季迟,自己的公司还没稳住脚就让你弄了个元气大伤,我说你什么好?你当这是你江家的基业,怎么挥霍都没个头?” 江临八年前背离江家,在邵玉城、商伯旸和傅言的帮助下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中型企业。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奇才,头脑精明,胆识过人。几番重整cao作之下,竟然慢慢救活了它。 八年里,他们断断续续地接着世界各地的生意,每次做完一单就销声匿迹一阵,没有一家长期合作的客户,因此也并没人知道它早已脱胎换骨了。 公司的全部资产若是估计起来,甚至足以和埃克斯集团的三分之二相媲美。 江临在八年里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完美的地下王国。 可以说,这家公司是他的最后据点。 这一次,江临出手仍然狠辣果决,却把他自己的秘密王国也推上了台面。 邵玉城能说什么呢? 倘若是为了段悠做这些疯狂的事,他倒还可以理解。 可是为了段子矜…… 大哥根本就不记得她了,还打出这样的牌,这让他震惊不已。 江临漆黑如夤夜的眸间没有一丁点波动,他淡淡地笑,却有种少见的桀骜自负,“死了就死了吧,我能救活它一次,就能救活它第二次。” 邵玉城恨铁不成钢,“赔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宋轻叹,先生的目的还不够明确吗? 他其实……就是想让段子矜服个软而已。 江临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望着邵玉城送来的财务报表。 耳边依稀是段子矜决然的话——还不如,就到此结束吧。 “嘎吱”一声,大掌间紧握的钢笔从中折断。 他无视面前三人惊诧的目光,顺手丢进了废纸篓里。 当段子矜告诉他dn是她亲弟弟是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唐季迟曾说过,他是他的学生,而段子矜也是他的学生……他们确实很有可能大学时就认识了。那天在红馆她被严旭等人灌酒,他事后派人去查了,酒里有cuiqing的药。而他们的绯闻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前阵子也水落石出了。 摸着良心问自己一句,段子矜到底做错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想象。 江临也设身处地思考过,如果有人这样误会伤害甚至侮辱他,他还愿不愿意留在那人身边?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愿意,段子矜自然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 可是——他怎么能放她离开? 江临还是拉不下脸去跟她道歉,或者说,他害怕她已经不屑于听他的道歉。 那就这样吧,段子矜。 只要能留住你。 他想,他以后会对她很好,为她爷爷治病,给她家里的亲戚朋友们安排工作,给她最优渥的生活条件…… 但所有事情的前提都是,他要留住她,不择手段地留住她。 一想到她会在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江临就觉得心膨胀得发疼,然后炸裂开来,最后却又变成填不满的空洞。 恨吧,恨他吧。他有往后许多年的日子能慢慢消磨这些恨…… 他们不能再越走越远了。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办公室里的寂静。 周亦程的电话响了,江临下意识皱了下眉,“是谁?” 他的手机今早为了那个女人设置了呼叫转移,很有可能是打给他,转到亦程手机上的。 周亦程看了眼,欣喜道:“先生,是贝儿小姐。” 从校庆典礼上被先生扇了一巴掌送回去后,她这些天和先生都处于冷战的状态。若是平时,先生早就去哄了,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那天贝儿小姐带了dn作男伴出席典礼,无异于当众给先生脸上难堪。 后来周亦程私自以先生的名义去商场买了不少的名牌珠宝、衣服手包给贝儿小姐送去,可是她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扔了出来。 贝儿小姐终于消气了吗? 江临眼里的微光本来亮了亮,一听说是姚贝儿,立马又沉了下去,“你接吧,说我不在。” “先生……”周亦程为难道,“贝儿小姐性子虽然是骄纵了些,可她当时毕竟也在气头上,女孩子都是要哄的。” 江临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打算跟贝儿分手,也知道贝儿对他是一片真心。 可是眼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是下意识想避开贝儿。 大概是他自己心虚理亏吧。 周亦程抿了抿唇,接起了电话。 段子矜前后琢磨了一阵,觉得江临是在故意躲着她。 因为虞宋那时候的语气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难道不应该她躲着他吗?江临怎么反倒端起架子来了?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见她? 段子矜心里猛地扎进一根刺。 不见就不见。 可是医院又传来消息说,段老爷子醒了,点名要她过去。 段子矜能想象到爷爷这时候把她叫过去是为的是什么事,无非就是周皓的工作。 她犹豫了片刻,给唐季迟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袁妍,“段工,唐总已经连着开了三天会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一会儿我会转告他的。” 段子矜张了张嘴,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他……集团怎么样了。” 袁妍轻轻地笑,“集团怎么样了,我也不好说,段工自己打开电视看看,那些金融专家的见解比我独到。” 段子矜“嗯”了声,放弃了这条路。 唐季迟现在也不好过,她和他非亲非故地,怎么能用她家里的烂事去烦他? 但她在郁城里举目无亲,总共认识的、有点背景的人也不过就是唐季迟和江临……阿青也算一个。 如果阿青能给周皓安排个工作…… 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青和段兰芝一家势如水火,他怎么可能愿意帮忙? 段子矜一边头疼,一边往医院赶,进病房之前她先去找了趟医生,医生很严肃地对她说,“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听说有什么挂心的事,这非常影响病情。人到了这个岁数心都重,你们做家属的可不能什么都告诉他,否则他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没事干就喜欢瞎想,越想越郁结。” 这个道理她也懂。 所以她就真是不理解段兰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把这事儿告诉爷爷。 她就这么不关心她亲爹的生死,还是打定主意这样一定能给她儿子找到一条出路? 段子矜气得胃疼,前几天被段老爷子一个苹果砸在脸上的印记还没完全消下去…… 段家,真是龙潭虎xue。 深吸了一口气,她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段兰芝果然等在那里,一见她进来就开始哭,“我苦命的儿子呀,刚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被裁员了……” 段子矜抬手捏了下眉心,紧张地看向病床,心脏检测仪上的图像开始剧烈波动了,老爷子又动了脾气。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想办法吗?”段子矜不耐烦地说道,“你别再爷爷面前哭哭啼啼。” “那你倒是想呀!”段兰芝吼她。 “姑姑,我劝你以后别拿这种事刺激爷爷。”段子矜冷淡地望着她,褐瞳里结满了冰霜,凛若高秋,“万一把爷爷气出个好歹,你还拿什么跟我讲条件?” 第81章 只要能留住你2 段兰芝脸色一变,嘴唇哆哆嗦嗦的,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仔细想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如今段子矜受她牵制不过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如果老爷子真的有一天一命呜呼了…… 她看了眼病床上两眼深深凹陷、状态极为不好的段老爷子,压着心里的恐慌,挤出一个笑,对段子矜道:“那、那你快去给姑姑想想办法,姑姑等你的消息啊!” 段子矜转头就走,一秒钟都不想多留。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心理压力太大,她总觉得时不常就会头疼。 出了医院,段子矜再也不犹豫,打了辆车就往江临家去。 她敢肯定埃克斯集团的资金缩水是他做的。 他不就是想逼她回去吗? 好,她如他所愿! 江临最终在周亦程的劝说之下,还是去赴了姚贝儿的约。 看得出来姚贝儿这几天过得也不好,形容憔悴了不少,一见到他,眼圈就红了,“江临!” 江临从前是最见不得她落泪的,但此刻心里除了不舍,竟还有点不耐。 黑眸如玉,扫了眼四周用餐的人,出于绅士礼节,他递过一张纸巾,“有话好好说,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让我看你掉金豆子的,嗯?” 姚贝儿嘟着嘴问道:“那你不爱看我了?” 江临淡淡地笑,翻开菜单,“点菜了吗?” 见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扯远,姚贝儿眼里划过一丝愤恨,“啪”地一声按住了江临手里的菜单,“江临,你回答我的问题。” “贝儿,不要闹。”江临凝睇着她,视线平和沉静,眉目未曾动过一分。 她见过他和段子矜那女人在一起的样子,每次他失控的情绪都几乎掩藏不住。 她和江临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了? 姚贝儿想伸手去抓,却发现她什么都抓不住。 巨大的恐惧袭满了她全身,“江临,你是不是变心了?” 她这个问题问出口,江临无波无澜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晃动。 他反握住她的手道:“别瞎想。” 姚贝儿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江临,我托朋友从国外带了原版的电影光碟,国内还没有上映,今晚去你家一起看,好不好?” 江临俊眉微沉,“去我家?” “嗯。”姚贝儿用指甲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着,“江临,四年了……” 他们在一起四年了。 他还没碰过她。 或许是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了,江临蓦地蹙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我去趟洗手间。” 说罢,起身理了理衣领,举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呵,哪个男人会拒绝自己的女人投怀送抱?江临……你真好! 他刚离开不久,waiter就送来了红酒。 姚贝儿一咬牙,将一枚药片投进他的杯子里,那药遇酒即化,很快化成气泡,消失于无形。 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得到他。 段子矜到达江临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天边红霞悠悠,映着江面的水色,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夕阳的味道。 树梢隐隐上了新绿,草丛里也有了迎chun花的影子,本来是一副美得醉人的景象,她却一点欣赏的兴致都没有。 把车钱结给了出租车师傅,她走到江临家门前按起了门铃。 这是坐落在江畔的别墅区,郁城有钱有势的人几乎都住在附近。 这一片土地的治安极好,连巡逻的警力部署也比其他地方多一些。所以大多数人家只关着别墅大门,而花园门敞着,方便车辆进出。 江家也不例外,因此她才能穿过花园走到这里。 “请问您是哪一位?”通讯器里传来了礼貌的声音。 “我姓段,我找江教授。” 那边似是犹豫了一下,“您有预约吗?” 预约?段子矜失笑,“没有,见他需要预约吗?” “当然。”那边回答得严肃,“如果是谈公事,那么请您到江先生的办公室找他,如果是谈私事,那么需要江先生的吩咐,我们才能让您进来。请您先和江先生联系吧。” 段子矜扶住额头,无奈极了。 她要是能联系上江临,还用跑到他家门口来堵他? 通讯器被切断了。 段子矜索性转过身来,在别墅外的花园里找了个花坛坐下。 她就不信江临永远不回家,只要他回来,她总能堵到他。 过了约莫三十分钟,一个手提两个布袋子的小女孩从外面走进来。 她看到女孩时,女孩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二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点意外之色。 “段小姐?”那女孩小跑过来,“您怎么在这里呀?” 正是那天守在卧室外面不让她出门的那个女孩子,江临好像管她叫…… “以晴?” 女孩露齿一笑,两个甜甜的梨涡印在嘴角,“是我,段小姐还记得我?” 段子矜“嗯”了声,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穿着打扮不似平常20来岁的丫头,身上的衣服也都陈旧保守。她手里的两个布袋子上缝着附近精品超市的logo,想是刚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 “您那天偷偷走了,先生可着急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您去哪里了呀?”以晴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我在楼下的玻璃碴上看到了好多血,您没受伤吧?” 段子矜报以浅浅的微笑,捡不重要的回答:“没有。” 发脾气是因为生气吧,怎么能和着急扯上关系? “您可不知道那天先生瞧见血迹以后的脸色有多难看!”以晴现在想想仍然心有余悸。 段子矜的心微微动了动,“是吗?” 他也……在意? “是的,跟我来!”以晴拉着她的手,踩着柔软的草坪绕了小半个别墅,带她来到了被她砸破的玻璃窗下面。 段子矜的鞋面没在碧绿色的青草里,偶尔能踩到一些坚硬的东西。 她抬起鞋跟一看,是那天没清干净的玻璃碴。 “您看。”以晴指了指二楼的窗户。 段子矜闻言扬起头,玻璃窗上四分五裂的痕迹依然清晰,只是那个大洞…… 怎么好似比她那天砸出来的更大了?还是她的错觉? 段子矜颦了眉尖,“这都是我砸的?” 以晴摇头笑道:“当然不是,只有一半是您砸坏的。” 段子矜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另一半是先生砸的。”以晴望着那巨大的洞口,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气,“我还从来没见过先生因为什么事气成那样。” 气得砸玻璃…… 段子矜想象着那一幕,觉得好笑,胸口又有些发堵。 “现在这扇窗户需要重新订做,先生特意请人做成了防弹窗。”以晴捂着嘴轻笑,打趣道,“明天就到货了,估计您下次想砸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以晴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段子矜心里一凛。 防弹窗……他难道想再囚禁她一次? 段子矜压下了这可怕的念头,深吸了口气,问她:“江临在家吗?” “先生不在家。” “我可以进去等他吗?我有事找他。” 以晴为难地绞着手指,“段小姐,没有先生的同意,我们不能放任何人进去的。” 段子矜理解,江临的书房里有许多和他工作有关的材料,很多都是加密文件,外人确实不能随便进去。 “没关系,那我在外面等他,麻烦等他回来告诉他一声。” “好。” 姚贝儿坐在雅座上,望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修长白皙,像白玉般无可挑剔,右手食指上圈着一个小小的戒指,造型漂亮又独特。 这戒指还是江临送给她的,戴在右手上也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不是婚戒,但他那时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会拿一枚独一无二的戒指来替换它。” 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正想着,对面的座位上,高大挺拔的男人款款落座。 “贝儿,点餐了吗?”江临淡淡地问。 姚贝儿颔首,“点过了,都是你爱吃的。” 江临挑了挑眉,“是吗?” “嗯。”被他注视着,姚贝儿无端有些心虚,握着酒杯的手出了不少冷汗,才将下了药的那一杯递给他,“你尝尝,听说这家法国餐厅的红酒是从波尔多酒庄空运过来的正宗波尔多红。” 波尔多红? 江临微微恍惚了一下。 眼前不知怎么竟然闪过了那个女人美丽的身体,褐色的眸子和迷离的眼神。 波尔多红,上瘾的酒。 他敛眉,乌黑如泽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冷清和寡淡,“贝儿,我不喝酒。”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年轻时候被父亲教训过一次之后,他就再没怎么喝过酒,除非工作上实在推不开,或者是和伯旸、玉城、傅言他们在酒吧里。 姚贝儿被他一句话噎住,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就喝一点,我两天前订餐厅时特意嘱咐店家运过来的,早晨刚到。” 江临看着她,称得上绝美的脸庞,鼻梁到下颚处曲线优雅,小巧的薄唇涂着晶莹的色泽,眼眸里满是让男人不忍拒绝的期待。 “两天前就订了?” 姚贝儿点了点头,眉眼含情,和她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大相径庭。 第82章 当一辈子柳下惠1 她仔细想了很久,也问了不少朋友,男人都喜欢温婉娇柔的姑娘,也许她就是太高傲了才会和江临感情出现了危机。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姚贝儿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颤着,说着她从前绝无可能说出来的话,“是我太固执太不懂事,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丢人。可是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 江临一瞬不眨地瞧着她,眸光静若止水,心里泛起一丝怜悯和无奈,“不要瞎想,你怎么会失去我?” “因为外面都在传你和那个姓段的女人……” 她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江临沉静的表情忽然就好像结了冰,两道浓密的长眉向中心靠拢,眉心处萦绕着一团疏离冷淡的气息。 姚贝儿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没事提段子矜那晦气的女人做什么? “对不起,江临,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姚贝儿泫然欲泣,眼眶红红的,我见犹怜。 她不愧是大陆的影后,戏演多了,也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最能让男人心疼。 江临向椅背靠去,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脸上的神情深邃却平静。 听她说这些话,他不是不动容,可是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竟又和段子矜扯上了关系。 他不懂,高傲如贝儿都知道讨人喜欢、求人原谅的时候要放低姿态,那她,为什么永远在他面前倔强得像一块石头呢? 如若段子矜能对他说上几句软话…… 事情大概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一步,唐季迟也就不用平白搭上几百个亿的生意了。 姚贝儿没想到她都可怜成这副样子了,江临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若有所思地盯着桌子上花瓶里的那只红玫瑰出神,什么安慰她的话都没有说。 今天的约会让她更加确信,他的心已经快要不在她身上了。 姚贝儿心里被妒火活活烧得血肉模糊,她用力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不管用什么方法,段子矜那个女人,她一定要让她好看。 waiter将两份鹅肝端了上来,江临抽出口袋里的丝绢擦了擦手准备用餐。 看来贝儿真的费了一番心思,正宗的鹅肝是要配红酒的。 他略微抬眸,眸里微波明澈淡然,拾起刀叉的动作优雅又清贵,恐怕世间难得有人能像江临一样,吃饭都吃得这么赏心悦目。 黑眸如同被泉水洗濯过的玉石,清凉而漂亮,五官俊朗,直挺的鼻梁,岑薄的唇,有棱有角的轮廓却不显猖狂桀骜,反而温淡有礼。 江临多数时候都是个谦谦君子。 所以姚贝儿才羡慕那个能让君子发狂的女人。 “怎么,不打算哭了?”江临抽出上衣口袋里的丝绢,擦了擦手,抬眉轻笑。 姚贝儿别着头,“谁哭了?” 他拿起酒杯,朝她一递,“来尝尝是眼泪甜,还是这酒甜。” 姚贝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哄慰搞得有些受宠若惊,端起自己的酒杯和他一碰,嘴里却斥道:“谁说眼泪是甜的?眼泪是涩的。” 是啊。江临在心里默默道,眼泪是涩的。 他吻过段子矜的眼泪。 是涩的,苦的。 见他喝下了她精心“调制”的酒,姚贝儿的心反而跳的更快了,“江临,那部电影,你要不要陪我一起看?” 江临温和道:“看吧,我也好奇是什么电影能让你这么牵肠挂肚。” 姚贝儿这才破涕为笑。 江临喝了酒,没法开车,便打电话叫周亦程来接他回去。 一路上姚贝儿都靠在他肩上,江临却眸色漠漠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不为所动。 回到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段子矜还坐在花园里,拢着外套,仔细看着外面偶尔驶过的车辆。 chun寒料峭这话不假,再加上她的风衣里面是……有些暴露的衣服,简直冷得让她不停地打哆嗦。 最近头疼的毛病又加重了些,段子矜使劲晃了晃脑袋,维持着清醒。 门外总算传来了车子熄火的声音。 段子矜瞬间冷静了不少,站起身就要迎上去。 可却听到了娇俏如银铃般的笑声,“江临,这部电影在国外口碑不错,里面那个主演上次还和我合作过mv,他本人也很帅气。” “哦?”淡淡地反问,含着笑意,嗓音低沉好听,“有多帅?” “不告诉你!”说着,挽上了男人的胳膊,又“咯咯”笑道,“你别掐我的腰啊,痒死了——好了好了我说,他也就比你差那么一点。” 鞋尖往前一蹭,生生刹住了脚步,幸好脚下有一片柔软的草丛,才没有暴露声息。 段子矜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枝后面,褐瞳里倒映着晚风下的一男一女。 本该是极为养眼的一幕,看在她眼里却无端的讽刺。 早晨她给虞宋打电话的时候,虞宋怎么说来着? “先生日理万机,一直都挺忙的。” 是呵,如花美眷在怀,可不是忙?忙着和姚贝儿你侬我侬吧? 怪不得那时虞宋吞吞吐吐的,原来是不知道怎么和她说实话。 虞宋…… 虞宋对她一直不错,她对江临身边这个助手也挺有好感的,他不同于周亦程那样,对她永远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言行举止里透着冷漠和疏远。虞宋更加亲和些,真诚些,对她的善意她能感觉到。 也自然明白他在电话里的掩藏,其实是怕她伤心吧? 段子矜冷冷看着江临带姚贝儿走进别墅里的背影。 她还能怎么伤心呢?心都已经快死了。 以晴一听说先生回来了,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来,“先生,段……” 话说了一半猛然顿住。 她看到了谁?姚小姐? “段什么?”姚贝儿竟然比江临的反应还大,警惕地盯着她。 江临揽着姚贝儿,不怒自威的视线落在以晴的脸上,无人察觉的深处亦是微微一晃。 他沉声道:“贝儿小姐在问你话。” 以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神四处瞟了瞟,就是不敢看着他们,“段……断,断电了。厨房刚才断电了,现在才修好。所以今天没来得及做晚饭,先生和姚小姐要是还没用餐,我打电话叫外卖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紧张,姚贝儿放下心,“不用了,我和江临到楼上卧室去看电影,没有吩咐别来打扰。” 俨然就是一副女主人的口气。 江临不着痕迹地睇了以晴一眼。 漆黑的眼眸,淡淡的眼神,气韵深藏。 以晴低着头,背后凉风嗖嗖的,她从没在先生面前说过谎…… 她知道先生的厉害,那双看似静水无波的黑眸像鹰隼般锐利,能洞察一切。 正当她以为先生会再问她些话时,先生却一言不发地和姚小姐一起上楼了。 以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先生,卧室……”的窗户还没修好啊。 不必她说,姚贝儿自己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头发。 江临握着她的手,重新将门关上,“窗户坏了,去书房。” 姚贝儿错愕不已,“家里来过小偷?” 她问完自己都觉得不可能,这篇高级住宅区的治安是远近闻名的好,怎么可能有让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江临果然回答:“没有。” “那这窗户是……”怎么回事? 别墅里房间虽多,可是主卧就那么一间,那是江临平时睡觉的房间,窗户居然碎成了这样? 姚贝儿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如果不是小偷干的,那会是谁? 江临自己没事砸自己家窗户玩? 他的卧室除了他,还有谁能进? 除了他,还有谁能进! 姚贝儿蓦地止住了脚步,脊背挺得僵直,怔怔地看着前方带路的男人高大颀长的背影。 他的身材极好,尤其是穿上西装后,有种让人迷醉的绅士优雅。他能完美驾驭所有风格,丝毫不输给娱乐圈里那些男神。 修短合度,剪裁得体,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非凡。 本来是该让她觉得暖心的背影…… 却将姚贝儿的心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是不是有人进过他的卧室了? 女人总是敏感多疑的,即使只是看到很细微的现象,也能脑补出一个很长很完整的故事。 而当女人敏感多疑时,她的猜测往往都是对的。 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猜测很没根据,而且很不符合逻辑,但一想到这些天来江临对她采取的冷淡政策,她就不得不问自己一句,江临这些天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越想心越沉。 “贝儿。”前面的男人已然回过头来,蹙眉望着她,“怎么了?” 姚贝儿立刻收起怔忡的神色,换上言不由衷的笑容,“没事,我看到那些碎玻璃,有点不舒服。” 江临淡淡睨着她,神色未曾有丝毫改变,“来我书房吧。” 去书房看电影? 姚贝儿咬唇,她可不是为了看电影这么单纯的目的才来的。 江临难道不懂吗? 她叹息一声,跟了上去。 寒风彻骨,chun日的夜晚冷得叫人打颤。 段子矜觉得她应该立刻离开,带着这种屈辱又疼痛的感觉离开,离江临远远的。 第83章 当一辈子柳下惠2 可她的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别墅的花园里,正好能望见他的窗户的地方。 她……还是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做什么。 许是因为江临那天说,他和姚贝儿没什么,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么快就要自己打自己的脸了吗? 也对,江临给她的承诺,何曾兑现过?更何况这承诺还是在床上给的。 段子矜闭了闭眼,也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男人在床上的话都不能信。 她也不是二八年华的纯情少女了,她才不会认为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情况下,一对有情人会坐在一起探讨一晚上国家大事。 段子矜睁开眼眸,正巧看到江临挺秀的身影立在窗边,后面一道小巧的影子拥上了他的腰。 然后窗帘就被拉上了。 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剖开,面无表情,而后冷笑。 江临,你这个伪君子! 江临站在书桌旁,沉暗的黑眸如同窗外沉暗的夜空。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不安。 而且身体里有一股燥热的感觉,在四处冲撞着,让他几乎没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从后面探了过来,轻柔地搂住了他的腰。 江临身子一僵。 温度上升得更加急遽。 “阿临……”女人温柔缱绻的低唤,不偏不倚地击中他,无疑是在他身上又加了一把火。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江临握住她的手。 姚贝儿得意一笑。 他却紧握着,将她拉远了些,从她的拥抱中抽身。 姚贝儿的笑容冷凝在脸上。 但她不死心,藕臂勾上江临的脖子。这个男人个子太高了,她穿着高跟鞋还需要踮着脚尖才能够到他岑薄有型的唇。 江临心猿意马了一刹那,鬼使神差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用力往自己的方向压了过来。 姚贝儿窃喜,凤眸里流转着媚人的眼波。 眼看还差一点就要吻上时,他又猛地撤了手。 她贴在他健壮匀称的身躯上,一大半的力气都挂在他身上。突然失去支持力,姚贝儿险些摔倒在地上,扶着桌子站稳后,不解又茫然地看着他,娇嗔道:“阿临,怎么了?” 江临的呼吸有点不稳了,黑眸定定地望着她身后的书架,努力忽视站在自己眼前这个艳色绝世的女人。 “你不是要看电影吗?投影仪在后面。” 姚贝儿笑着打了他的胸膛一下,“讨厌,哪有男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看电影的?” 江临抿着唇没说话,眸间的色泽暗得能滴出墨来。 她的手又在他胸前画起了圈圈,低声道:“反正我们以后也是要结婚的,你不是打算当一辈子柳下惠吧?” 柳下惠,坐怀不乱。 江临一直都有超乎寻常的自我控制力,可不知今晚怎么就有些把持不住。 难道是因为之前和段子矜有过两次,所以愈发沉耽于风花雪月了? 想到段子矜,他更加压不住身体里翻涌的血液。 姚贝儿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娱乐圈是个泥沙俱下的地方,什么肮脏的交易都有,她今天下的就是朋友送给她的、号称圈子里效果最好的药。 男人么,总是逃不开这些诱惑的…… 她柔媚一笑,伸手解开了上衣的纽扣。 江临的眸色暗了暗,仿佛沉入无光的海底。 颈间性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催人致命的雄性气息。 他大步朝她走了过去,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姚贝儿玉白的皓腕,姚贝儿脸上腾起红霞,羞赧低声道:“江临,我热……” 他俯首轻笑,“那怎么办?” “你知道的呀……” 知道你妹!以晴在门外踱步徘徊了许久,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了,“先生!” 里面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了个干净。 从火热变成了冰凉。 姚贝儿大惊失色,没想到有人会这时候闯进来,她第一反应就是窝在男人健硕结实的胸膛里,“江临!” 江临的黑眸扫向门口,表面看上去凌厉慑人,可深处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什么事,以晴?”他不动声色地揽着姚贝儿,女人的娇躯贴在他身上,他只能紧绷着神经,稍有松懈就会把持不住。 “江临,你家的下人怎么这么莽撞!”姚贝儿气极了,对着以晴喊,“你给我出去!” 以晴推开门是一时冲动,真推开了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先生那静中含威的眼神更让她腿软,“我、我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先生说。” 江临望着她,沉静无波的眸子忽然卷入了一缕从天花板坠下来的灯光,有一瞬间清冷明锐得让人心惊,“是玉城送来的合同样本?” 以晴怔了怔,没想到先生会主动帮她解围,忙道:“对对对,邵先生说您一回来马上通知您,刚才我忘记了。” 姚贝儿拽着江临的手臂不肯松开,“江临,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江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把她推开了些,“很快,你先去洗个澡。” 姚贝儿一听洗澡两个字,立马感到心花怒放。他总算不排斥了吗? “那好。”她温婉地笑,“我先去洗澡,等你。” 她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间,为江临关好书房的门,转过身表情就阴冷下来。 真没想到江临这么能忍啊…… 还有那个叫以晴的丫头,等她当了江家的女主人,第一件事就是辞退这个不懂事的佣人! 姚贝儿离开后,江临扶着桌子跌坐在宽大的电脑椅上,头脑一阵眩晕,他闭目养神片刻,再睁开双眼时,眸中情绪深沉难辨,“到底有什么事?” 以晴犹豫道:“先生,今天傍晚段小姐来过。”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以晴的不对劲,原因竟是这个。 虽然毫不意外,江临却仍感觉到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颤到了喉咙处,和他浑身上下翻涌的热血一起搅得他不得安宁。 那女人向来是这样,傲慢又倔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早料到她今天给虞宋打完电话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果然她就寻到他家了。 想到段子矜,嗓子干涩得发紧,江临喝了杯水,重新阖上眼帘,伸手捏着眉心,冷静地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以晴抿唇,“应该……刚走。您带贝儿小姐进屋时,她还在花园里。” 江临猛地坐直了身体,表情里有一抹愕然,“你说什么?” 在花园里? 段子矜…… 她看到他带贝儿回家了? “没有您的准许,冯姐没敢让她进屋。”以晴被江临越发难看的脸色吓得往后退了退,声音也变得软糯,“她说她就在花园里等着您,等到您回来为止。” 江临翻起手腕看了看表,十一点半。 如果她是下午五六点来的,少说也在这花园里等了将近六个小时! 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江临觉得自己的理智在顷刻间全部崩塌,隐忍了这么久的冲动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江临从衣架上摘下外套就往外走,脚步却忽然顿住,沉声吩咐:“给贝儿小姐收拾一间客房,明天一早让周亦程送她去工作。” “是,先生。”以晴喜滋滋地应了下来,她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姚贝儿。 “还有,贝儿小姐一旦问起我去哪,你知道怎么回答。” 以晴面不改色道:“先生去找邵老板了,好像是合同出了点问题,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江临淡淡睨她一眼,这小丫头随机应变的能力倒也不差。 他穿上西服外套,拿了车钥匙离开。 晚风寒凉,花园里寂静得没有声响。 江临一脚踏入别墅外面的草甸上,心却忽然被紧张和恐惧攫住,再也走不动一步。 鹰隼般的黑眸静静扫视着整座花园,带了点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不安和紧张,将每一根枝丫,每一片嫩芽都纳入眼底。 沉寂而空旷,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走到花坛旁边,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尘土,有一块位置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她大约就是坐在这里等他。 这里…… 江临的眼波狠狠一震,蓦然抬头,直对着他书房的窗户。 涔白的灯光将书房里照得光影分明,那浅色的窗帘就宛若一张的荧幕,光线打在上面,屋里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他僵硬地扭过头,心像是漏了个巨大的窟窿,三十二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冲了进去。 段子矜不仅看到了他带贝儿回家,还很有可能看到他和贝儿…… 江临疾步上车,重重带上车门,也不顾他今晚喝了多少酒,燃气发动机一脚踩下油门。 他给油给得太猛,车子的引擎发出了一声让人不怎么舒服的响声,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车库…… 段子矜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走着。 深更半夜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的表情比夜风还凉,心比表情还冷。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从那篇别墅区里出来,她扶着街边的路灯,觉得自己再多一步都走不动了。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让阿青来接她回家? 她想回家,非常想回家…… 第84章 犯了错才知道害怕 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携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段子矜心里一惊,身体下意识往旁边避开,整个人却被卷入了谁的怀抱。 四周的空气都升温了。 她挣扎了几下,却渐渐明白了什么,安静下来。 宽阔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还有包裹着她的冷清的烟草香。 两个人谁也没有动。 江临的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手臂环过她的肩膀交叠在她的前胸,从后面紧紧搂着她。 仿佛怀里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的心跳和呼吸不那么规律,段子矜能听得出来,他在剧烈地喘息。 累了?做了什么事这么累? 段子矜冷笑,“你要是再不放开,我要告你非礼了。” 江临岿然不动,她的威胁在他眼里没有一点分量,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段子矜羞愤不已,“快松手!” 还是没人回答她,怀抱也不松反紧。 “江临!”段子矜咬牙道。 “嗯。”他这才漠漠应了一声,“是我。” 江临心里突然踏实了点,还生出了些奇异的成就感。 原来她知道是他,所以才不挣扎。 “放开。”她最后说了一遍。 也许是听出了语气与前两次不同,江临顿了顿,放开了她。 段子矜转过身来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在夜幕下格外清脆响亮。 她清楚地看到,这一巴掌下去之后,江临的眼中有些缱绻温柔的情绪,被打得碎裂了。 他目如点漆,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 反倒是没什么表情,更能衬出从他高大的身躯里透出来的冰冷肃杀的气场。 段子矜明明是生气的,可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怒火不知怎么就慢慢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浓烈的心虚。 这是她第二次打他了,第一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这女人,究竟跟谁借的胆子? 江临的身子微微一动,段子矜像只惊弓之鸟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脸上,江临唇角一勾,笑意未达眼底,猛地擒住她的手腕,把她重新拉回身边不过几寸的距离。 “段子矜,你是不是非要等到犯了错才知道害怕?” 他的话音冰冷,散在夜色里,被风吹进她的耳膜。 “我犯错?”段子矜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眸间满是讽刺的光,“在街上遇到非礼我的流氓,我还不能还手了?” 流氓?江临眯了下眼睛,淡淡地笑,“是吗?我是流氓,你是良家少女。” 他的眉目清隽萧瑟,偏那一丝笑,入骨的锋利。 段子矜瞬间就无言了。 江临已经放开了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无垠的夜幕,却连一颗星子也看不到,深邃冷清,让人窒息。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一个良家少女,半夜三更跑到流氓家的院子里……是想干什么,嗯?” 他的唇微微弯着,弧度要多凉薄有多凉薄,“还是说,你这六个多小时蹲在我家花园里,就是为了深夜把我引出来,给我一巴掌?” 如果他生气了倒是还好办,顶多就是一拍两散。 可是这样的江临,让段子矜无力招架。 他的话也很是时机地提醒了她,来这里找他的目的。 埃克斯集团的资金,周皓的工作…… 一切都因为这一个巴掌变得难以启齿了。 她怎么这么冲动? 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他带谁回家,和谁卿卿我我,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段子矜沉默片刻,梗着脖子,硬邦邦道:“刚才是我不对。” 江临静静看着她,冷笑,“道歉不是这样道的。”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动脚?”段子矜本来就烦他,道歉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他还想怎样? 江临睇着她,薄唇微抿,唇角下压,一句话都没说。 段子矜被他湛黑的眼眸盯得心慌,又问道:“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江临忽然嗤笑,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犯贱。” 段子矜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种粗鄙的语言可不像是从小受到严格礼仪教育的江临说的出来的。 “我说,我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到这儿来,犯贱。”江临凑近了她一些,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极其清晰可辨。 从下午跟贝儿约会开始,他的眼前就不停地蹿出各种和段子矜有关的事物。 满脑子都是她,微笑的她,骄傲的她,流泪的她。 甚至在贝儿主动投怀送抱的时候,他的身体有了反应,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她。 早晨让虞宋代替他接了电话,是他想端个架子,想让她明白他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招惹的,自然也不是她随时想离开,就能全身而退的。 可是端架子毕竟只是端架子,他还真能永远不见她吗? 不能的。 起初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碰贝儿,直到听以晴说段子矜在楼下从傍晚等到了半夜,他不顾一切地出来找她,早晨还发誓要端下去的架子,晚上就被他自己摔了个粉碎。 那时候江临才确信,他真的对她的身子上了瘾。除了她,他谁也……不想碰。 邵玉城说他疯了,把辛辛苦苦经营八年之久的公司拿来和唐季迟争勇斗狠,他也觉得他疯了。 他疯了才拒绝贝儿,他疯了才怕她伤心、怕她出事追到这里。 他可不是疯了吗? 江临冷冷一笑,转身要走。 段子矜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来不及捕捉和思考,就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 或许是他眼里包裹着的、冷清没有温度的雾,让她突然有点害怕。 这样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是受伤和失望。 只是这两种情绪不该在江临这么骄傲的人身上出现,不该。 江临没走出一步便教她拽住,他眸光定定,无动于衷地敛眉看向袖口处那几只青葱的玉指,漠然问:“有事?” 段子矜咬了下唇,“你现在回去干什么?” 江临抬了抬眉梢,讥诮之意溢于言表,“去做没做完的事,怎么,段小姐有意来凑个热闹?” “没做完的事?” 江临轻笑,“你不是说我是个流氓吗?一个流氓……深更半夜还能干什么?” 段子矜的心好似被谁刺了一下,手指间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江临毫不费力地将袖子从她的手中扯出,淡淡道:“段小姐还是早点回家吧,要是被其他流氓盯上,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段子矜几步绕到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明眸间光芒熠熠,“江临,埃克斯集团资金缩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江临的眼睑轻轻开阖,眸里深藏着仿佛入了冬的冷峭,冰天雪地,皑皑无垠。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吃的是埃克斯集团的饭,这事会跟我没关系吗?” 江临依然没多大反应,“埃克斯集团只是蒸发了4%的资金而已,还没有山穷水尽到连副总工程师都要辞退的地步。更何况……” 他顿了顿,玩味的笑容隐现于嘴角,“没有哪个男人会去为难自己的女人,既然唐总点名要追你,他怎么可能置你于死地呢?” 段子矜最讨厌别人拿她和唐季迟的事大做文章,尤其是这话从江临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带着剜心刺骨的轻蔑。 她不甘示弱地冷笑,“是,唐总确实不会置我于死地,想置我于死地的另有其人。” 明知她的言外之意是讽刺他,江临却好像没听懂似的,深邃的黑眸平静如水,不起半分波澜,笑得云淡风轻,“那段小姐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完举步要走。 段子矜急得要命,又拿他没办法,“江临!” 江临头都没回,“段小姐有话快说,chun宵苦短,我急着回去。” 段子矜气得直发抖。 一旦江临不把谁放在眼里的时候,简直就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让人连一点缺口都打不开,只能干着急! 段子矜死死捏着拳头,半晌才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努力放低姿态,冷静道:“我今天来,是来求你的。” 江临扬眉浅笑,温文尔雅,“上次是为了dn,这次又是为了谁?” “我说过了dn是我弟弟!”指甲嵌入手心越来越深,她忍不住低吼。 “嗯。”江临移开目光,漠漠瞧着不远处的街灯,“那你猜唐季迟会不会为了4%的资金,心甘情愿叫你一声姐姐?” “你!”段子矜心里有股酸意涌上来,冲入鼻腔,“我都来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临猛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寒声问:“我想怎么样?” 许是chun寒料峭,她瓷白的皮肤在冰冷的空气中更显得青苍憔悴。 江临本来压下去的火气又不知为何被她一句话挑了起来,“我想怎么样?段子矜,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段子矜被他突然拔高的话音吓了一跳,她很想扭头就走,但是想起姑姑在爷爷病床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她生生逼迫自己站在原地听他羞辱。 “你说,要我做什么。” 江临伸手攫住她的下巴,指关节用了狠劲,甚至能听到她的颌骨相互摩擦发出的响声。 第85章 做我的女人 段子矜疼得冷汗直冒,却倔强的一声不吭。 “段子矜,你知不知道,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都很讨厌你为了别男人来求我。”江临明明在笑,可是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段子矜感到无比难堪,“我和他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她冷声道,“至少我没把他带回家里做什么苟且的事!” 她和唐季迟再怎样,又哪能比得过他和姚贝儿? “段子矜!”江临沉黑得可怕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几乎冒出了火。 在他阖上眼帘后,又缓缓消失。 他撤了力道,改为摩挲着她的脸颊,额头抵着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碰上。 低沉的嗓音缭绕在空气中,“别再惹我生气了,你该明白,你做了什么得罪我的事,总会有人替你承担后果。” 段子矜颤抖了一下,她从没觉得江临这么可怕,这么不可理喻。 这还是不是她认识的他? “你求我的事,我可以考虑。”江临侧了侧头,鼻尖与她的鼻尖错开。 段子矜凝视着他,没有一点退缩,“条件?” “你倒是挺上道。”江临漫不经心地称赞了一句,“我说过,男人不会为难自己的女人……” 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声音慵懒里透着诱惑,“做我的女人。” 他们离的很近,江临能清楚看到段子矜褐色的眸子在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重重颤抖了一下。 其实她不太懂这五个字的含义。 做他的女人,这句话可以有各种各样不同的解读。 就比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了。 而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姚贝儿才是他真正的女人。 江临……他到底在想什么? 段子矜闭上了眼睛,不想让眼底复杂的情绪暴露在他的审视之中。 这次回来后,他们之间不再是曾经单纯的爱人,反倒像需要互相防备的敌人。 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这种不知何时就要命丧战场的恐惧感,让段子矜几乎夜夜都睡不好觉。 江临见状扬唇一笑,“段子矜,你在想什么?” 她懒地睁眼,索性将问题抛了回去:“你猜。” 江临的目光游离在她精致的脸上,而后缓缓向下,看到了她曲线美好的脖颈。 眸色深了深,他淡淡道:“你大概在想,怎么拒绝我能让我难堪,给自己挣回点儿面子。” 段子矜这才重新与他对视,“你既然知道我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提出这种要求?” “你不同意是你的事,怎么让你同意……是我的事。” 段子矜一肚子脾气,在他近似于哄慰的威胁下,竟然发作不得。 江临最会温水煮青蛙,总用温柔脉脉的眼神望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沦陷进去,当她再反应过来时,什么都晚了。 段子矜还没说话,江临便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从她的膝盖后方穿过,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向他的车。 意识到他可能要做的事,段子矜脸色一变,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迟迟没有用力推开。 这是她早就料到的。 她今天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换了身衣服吗? 江临不是察觉不到段子矜动作里自相矛盾的挣扎,只是他隐忍太久,今天莫名被贝儿挑起的火,总要有人来灭。 那个人…… 只能是段子矜。 他将她放在后座上,刚要压上去,段子矜便用手撑着座椅坐了起来,别过头去错开了他的吻,“你非要……在这种地方?” 她的语气里有着难以言表的羞怯和不情愿却又无法抗拒的无奈。 还有些卑微和小心翼翼。 江临心里紧了紧,眸色一沉,整理好她的衣服,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是我心急了。” 段子矜被他突如其来的温存搞得无所适从。 她越来越不懂江临了。 他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让她误会,他对她其实是有感情的。 可是如若真有感情,他又为什么和姚贝儿…… 江临关好后座的车门,坐回驾驶位上,将车开去了附近的酒店。 姚贝儿洗漱完,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了一瓶费洛蒙香水,这也是朋友介绍给她的,据说有吸引男人的功效。 她今天可真是下了血本,什么面子什么形象统统都不要了。 过了今晚,她和江临的关系就能破冰了吧…… 姚贝儿这样想着,不禁微微一笑,在关键几处轻轻喷了喷,自己凑过去,鼻翼微动,闻了闻,果然是勾人心魄的味道。 佣人早已将烘干熏香的浴袍挂在浴室里,姚贝儿一边松松垮垮地系上带子,一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肤若凝脂,仪静体闲,不是她自夸,这副样貌就算长在别人身上,她也绝对会称赞一句当世少见的美人。 这样她就更不懂了。怎么会有男人对她的身体不动心呢? 江临啊…… 美眸被浴室升起雾气氤氲模糊,视线忽然落在她身上半遮半掩的浴袍上。 等等!姚贝儿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件女士浴袍。 她从来没有机会在江临家过夜,他家怎么会有女士浴袍? 虽然这是一件新的浴袍,可是他没事准备一件新的女士浴袍,是给谁的呢? 她可没傻到认为这是他最近有意向要带她回家过夜,才提前准备的。 不知怎么,她竟然又想起了段子矜那女人。 一瞬间什么气氛和期待都被打散了大半。 姚贝儿走出浴室,佣人正候在那里,她擦完头发就将毛巾往佣人身上一扔,径自朝书房走去。 却被以晴在书房门前拦了下来,“姚小姐,书房重地,没有先生的准许您不能进去。” 姚贝儿冷笑,“你这丫头是不是没长眼睛?刚才我就是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 以晴不为所动,她怕先生,不代表她连这种借先生之名狐假虎威的女人都怕。先生为了出去追段小姐,把姚贝儿一个人扔在这,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的小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看在姚贝儿眼里无端的刺眼,“不好意思姚小姐,刚才是先生带您进去的没错,但是现在先生不在家,您自己不能进去。” 姚贝儿眼里划过一抹震惊,紧接着黛眉一拧,五官被怒火烧得都扭曲了,“你说什么?” 江临不在家?! 以晴唇角弯着,想笑又不敢做的太明显。 “他去哪了!”姚贝儿简直要疯了。 以晴还是微笑,“被邵老板叫走了,好像是合同出问题了。” “邵玉城?”姚贝儿狐疑,刚才江临确实提到了邵玉城的名字,心里也信了几分。 江临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她早有见识,只不过,这种要紧关头,他居然也忍得住?! 跟他的工作结婚去吧! 一进酒店的房门,段子矜几乎是被他压在门板上,他一边低头吻她,一边挂上门锁。 她觉得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是因为吹了半天的风,还是因为他热得仿佛要烫化她的唇。 段子矜迷迷糊糊地想,江临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他一直都是很有耐心的,哪怕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依然能够优雅从容地控制着节奏。虽然每一次他的体力都好得惊人,常常把她折腾得快要散架,可是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急遽而狂躁,不管不顾的。 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当江临扯开她的风衣时,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沉暗的惊艳。 段子矜下意识伸手护住了露在空气里的大片皮肤。 他却拉开她的手,低低地笑了,嗓音哑得似砂纸在摩擦,却不失好听的磁性。 “良家少女,你穿成这样在流氓家楼下等着,是想干什么?” 段子矜脸上“腾”地就红了。 她早料到他会拿这件事取笑她。 不过仅仅是取笑而已,江临此刻的语气里不带尖锐和嘲讽。 于是她掐了自己的腿一下,用另一只没被他禁锢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我不是有事求你吗?这个态度难道不是求人的态度?” 江临闻言并没有马上表现出愉悦,反而眸光沉凝不动,脸色冷硬,“你每次有求于人,都做这种事?” 段子矜抽回手在他胸膛上狠狠一锤,使了力气,“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从来不求人。” 江临这才又笑了,手指绕住她漂亮的如海藻般的头发,“这么说我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段子矜在心里说。 他刚要往下动作,段子矜却不配合地停了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条件讲清楚?” 江临的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在一个本来就能让他轻易失控的女人面前,他今晚格外冲动的感觉几乎压抑不住。 他的手掌托着她的脖子,拇指在她不施脂粉的素颜上轻柔划过,“谁教你在这种时候跟我谈条件的?” “那不然呢?”段子矜反问,“等你提上裤子走人不认账了,我再跟你谈?” 江临的手指僵住,眉头紧锁,沉声道:“我不会。” 段子矜被他认真的目光摄住,一时间心跳紊乱,她挑了下眉,轻描淡写地问:“难不成你要对我负责?” 第86章 他的答案变了吗? 心却紧张得发麻。 她还记得上次她问同样的问题,他说,“如果是个清白干净的姑娘跟我说这句话,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这次呢,他的答案变了吗? 段子矜的睫毛轻颤着,暴露了她的不安。 江临沉默注视了她片刻,缓缓开口—— “算了!” 眼看着他的薄唇已经动了动,段子矜却突然没有胆量听了。 每个人的承受力都有限,她做不到一次次被他伤害却无动于衷。 于是她打断他,“算了……我只要你一句话,能不能放过唐季迟?” 江临看着她,黑眸里有浮光渐渐沉淀下去,像玉石般通透,却寒凉。 他本来想告诉她,他会对她负责,会给她优渥的生活条件,让她不必再寄人篱下,奔波忙碌。 却被这一句“能不能放过唐季迟”活活截断了。 江临抬了下眉毛,唇角挂着薄笑,“唐季迟现在还没到需要让我放过的地步,你想让我给你什么承诺?” “我知道抢了埃克斯集团生意的公司和你有关系……或者就是你本人。”段子矜急切道,“你不能放弃这个项目吗?” 江临淡淡睨着她,分毫不为所动,“放弃这个项目?” “不能吗?” 江临眉眼寒霜,凛若高秋,周围空气的温度降了许多,“段子矜,你当town家屹立商场百年不倒,靠的是别人手下留情?” 段子矜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唐季迟没你想的那么无能,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几百亿的项目,江临下决心去抢的时候就明白这必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她真当唐季迟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了吗? town家做了一系列应急措施,凭借在业界的良好口碑和人际关系,在原材料厂商、银行借贷和出口市场上狠狠制压着他。现在双方拉锯战打得如火如荼,他自己也元气大伤。 段子矜沉默。 唐季迟的能力她早有耳闻。 问题是,现在不是他家公司倒闭不倒闭的问题啊。 她没那么圣母,不想管她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只想给周皓找个工作而已。 也许她刚刚没表达清楚,段子矜刚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菱唇就被人男人赌上了,“好了,无用的交谈到此为止,我们今天晚上说的太多了。” 清晨,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房间,照亮这片狼藉凌乱的战场。 江临醒来时,整条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 他本想试着动一下,怀里的女人却不舒服地蹭了蹭,柔软漂亮的月眉皱在一起,有转醒的迹象。 阳光似碎萍,轻巧地拢着她鼻尖到眼睑的那一片完美的曲线。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慢了下来。 段子矜悠悠转醒,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构成了他与众不同的俊朗轮廓。那平淡的表情里,一股倨傲之意却像要破壁而出。 段子矜浑身酸痛,想去浴室冲个澡,刚倾身而起,又被他长臂一展带回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没有睁开眼,显得慵懒而漫不经心,“说说你要求我的事。” 段子矜没再挣扎,乖乖地说:“嗯……就是公司的事。” “给我个理由。”江临依然阖着眼,嗓音清冽,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为什么想帮唐季迟?” “我没想帮他。”察觉到他语气里不易分辨的冷淡,段子矜赶紧表态,“昨天是我没说清楚。” “嗯。”江临漠漠地应道,“说。” 段子矜撑起身子,盯着他英俊得不像话的脸,已然能想象到他的眼皮抬起时,鹰隼般锐利眸光与她对视时传递出来的压力。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件事其实和我弟有关系。” 要不是周皓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子,她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又是你弟?”江临眉心一跳,缓缓睁开眼。 段子矜解释道:“我堂弟,姑姑家的孩子。” 姑姑?江临思索一番,倒也想起了那天他在饭店里见过的自称她姑姑的女人。 “她托唐季迟给我弟弟找了份工作,结果唐季迟的公司出了问题,人事把我弟弟裁员了。姑姑跑到我爷爷病床前闹。” 后面的不用说江临也懂了。 她爷爷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哪cao得起这份心?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一共有几个弟弟?”江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问。 “就两个。”段子矜据实回答,“dn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周皓是堂弟。” 江临“哦”了一声,仔细辨别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你这是什么反应?”她狐疑地问。 江临则是温和儒雅地微笑,“我挺喜欢你这些会惹麻烦的弟弟的。” 尤其喜欢他们惹了麻烦,她来求他解决的时候。 段子矜没联想到他话里的深意,提起周皓这一家人,就像往她气管里塞了团棉花,气闷得很。 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被他收入眼底,江临的手环住她的腰,在她腰间一勒。 段子矜轻呼出声:“你干什么?” “你直接让我给他安排一份工作不就行了。”江临淡淡道,“何必给唐季迟求情?” 段子矜失笑,“你这么小心眼的人,我要是把我弟放在你身边,说不准哪天你跟我吵架吵不过就去欺负我弟。” 江临漆黑的眼里似也染上笑光,“他在唐季迟身边就安全了?” 段子矜瞪着他,“江临!” 江临笑着松手,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把她按在怀里,“想不想去看极光?” “极光?” “嗯。” “去哪看极光?”段子矜可不想留在他的观测站里看那些监测图。 江临薄唇略弯,声音好听极了,“北欧。” 去北欧看极光?段子矜的心一动,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 “六月。” “六月看什么极光!”段子矜嗤笑着捶他,当她傻吗? 江临似是感觉到痛了,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拳头,不过俊美如玉的脸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口气也随意得很,“不想去?” 夏天的极光确实不如冬天频繁,不过冬天再去……他怕她这小身板承受不住。 段子矜心里却涌上其它念头。 极光,或许在江临这样的物理学家眼里只是太阳活动、磁场变化后产生的天文现象。可是在很多人诸如她这样的普通人眼里,是件很浪漫很奢侈的事。 一生中,一定要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去看极光。 这是她从小就向往的。 和他去,她是愿意的。 那么他呢,如果他知道极光的意义,还会愿意带她去吗? 每次都是短暂的温存,然后天崩地裂的离分。 段子矜不想再把自己陷在这个没有出路迷宫里了。 但她还想再放纵一次,送走爷爷之后,她势必要和阿青回美国去。或许该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再无牵无挂地离开他…… 江临把她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在眼里,突然话锋一转道:“段子矜,埃克斯集蒸发4%的资金,你应该知道原委。” 段子矜被他唤回思绪,“不是你做的吗?” 他最擅长资本运作,若是从商,一定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成功企业家。 江临的面容沉静,黑眸里藏着令人害怕的深意。 “是我,但比起让你求我手下留情,我更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段子矜没说话。 “除非我说够了,否则你永远不要想着离开。”江临浅笑低语,说的却是磨人神经的话,“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记住了,嗯?” 段子矜闻言惊愕难掩…… 他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确实,在她说过划清界限的话之后第二天,唐季迟的公司就遭遇了重大危机。两天里,她亲眼看着财经新闻里播报的集团亏损金额一点点上涨,最终的数额和江临在走廊里说过的,切合一致。 段子矜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不让我离开,你又打算以什么名义把我留下?你见不得光的情人吗?” 江临揽过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压入怀中,冷声问:“一个身份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 他抬起她的下颚,逼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比留在我身边还重要?” 段子矜虽然看着他,却没给他一个字的回应。 因为江临让她突然无言以对。 扪心自问,对于她来说,留在他身边到底有多重要? 她不能嫁给他,姚贝儿也不能,这是她许多年前就知道的事。 那么她一意孤行地追求他到现在……说到底,其实她比谁都懂,只能走到情人这一步了。 不同以往的是,从前段悠大胆嚣张,不理世俗的议论,只要江临爱她,就是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而现在,哪怕他对她再好……她也不敢保证有一天自己不会遍体鳞伤地选择逃亡。 早知道缘之一字,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可是为什么她想爱一个人就这么难? 段子矜叹了口气,“我跟你去北欧。” 江临的眉眼清俊淡漠,看不出什么起伏,语调也平平淡淡的,“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你自愿的决定。” 第87章 会惹麻烦的弟弟们 段子矜明眸微弯,浅浅的嘲弄,“留在你身边也不是。” 江临松开了她。 匀称而线条流畅的肌肉在灯光的勾画下,显得格外迷人,有点贵不可攀的遥远。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神态,很不喜欢。 江临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眯起眼眸,静静睐着她,“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段子矜蹙眉,不置可否。 他忽然抬起修长的胳膊,食指正对着酒店房间的门,“我没兴趣花几百亿买个只会给我摆脸色的女人放在家里看。门就在那边,出去以后后果自负。要是决定留下,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这种要死不活的表情。” 说完,他站起身来,羽绒被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令人血脉偾张的身材,他也没理会,拉开浴室的门,走进去用力甩上。 不到片刻,浴室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段子矜明白,这是他在给她离开的机会。 后果自负?后果自负…… 若要她自己负责倒还好了,怕的就是他总拿她周围的人开刀。 几百亿,在他眼里不过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下一次他能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捏着软肋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她的软肋也只有医院里那个老爷子,和她弟弟阿青了。 思及至此,段子矜脸色一白。 她那天冲动之下告诉江临阿青是她的亲弟弟。 下次……他会不会对阿青动手? 江临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时,额前乌黑的碎发还滴着水珠。 打开推拉门的一瞬间,他就看到大床上空无一人场景。 窗户和窗棂间一个小小的缝隙,有晌午和煦的风吹进来。暖色的纱帘在地板上方悬着,偶尔随风轻轻浮动。 房间里暧昧的气息也随风散了。 江临鬼使神差地动了动鼻翼,竟然一丁点都不剩下了。 他重新坐回床上,整个后背陷入柔软的枕头里,闭着眼睛,嘴角笑容清冷自嘲。 老人说,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可不就是他? 砸了几百亿,最后还是把她放走了。他就不该把选择的机会留给她。 早知她无心留下的,不是吗? 为什么她皱一皱眉,你就改变主意了? 狠不下心这样对她? 这下好了…… 几百亿的项目搭进去,她也被你几句话赶走。 什么都不剩了,你开心了? 门忽然响了响,是合页摩擦的声音,外面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上午十点,酒店的保洁阿姨来收拾客房的时间。 江临没睁眼,冷冷道:“出去。” 那人没动。 “我叫你出去没听见吗?”江临长眉一拧,蓦地打开眼睛,巨大的威慑力顷刻间从黑眸里迸射出来,不遗余力地压向门口安然静立的女人。 段子矜手里还端着托盘,被他这样一瞪,一盘子早餐吓得差点脱手而出。 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她莫名其妙,把早餐重重搁在桌子上,“出去就出去!” 神经病! 段子矜刚一转身,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死死擒住。 紧接着高大挺拔的黑影其身而近,一下子把她抵在半开的房门上,“砰”地一声,房门就被压得关上了。 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摔在门板上的,后背疼得要死要活…… 江临这疯子,为什么总跟她后背的过不去? 那钝痛让她难以自控地露出了呲牙咧嘴的表情,秀眉紧蹙,“你干……” “什么”两个字没能说出来。 嘴唇被狠狠地堵上了。 江临漆黑的眸子宛如巨大的幽谷,深不见底,一簇让人不敢直视的烈焰卷着火舌扶摇直上,摧枯拉朽。 他清隽的眉眼极少露出这样凌厉的表情…… 不过段子矜最近却见过很多次了。 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为什么要回来?”江临嗓音暗哑,好像被撕裂了。 段子矜颦了眉尖,不懂他的话。 “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我不是都让你走了吗!”他低喝。 让她走?段子矜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哦,也行……那我这就走。” 他冷笑,“你走。” 段子矜微微垂眸,看着江临几乎架在她脖子上的手。 他的胳膊抵着她,动作幅度不大,力道却掌控得死紧,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让她走的男人,偏偏把她禁锢得这么牢。 段子矜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黑色能滴出墨来,白色亦是染了点猩红,一副要发疯的样子,心突然抽疼了一下。 她有些明白了,刚才……他是以为她走了吗? “江临,我要是真想走,还会回来吗?”她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一些,带着轻柔的哄慰,“我只是下楼去端了些早餐上来,累了一晚上,你不饿吗?” 江临的眸光微微一颤,手慢慢地松开了。 他的声音沉冷,弥漫着足以冻伤人的寒气,“我还可以再累一晚上,你要不要试试?” 段子矜脸一红,“不、不用了。” 再来一晚上,她直接就成一堆骨头架子了,不,也许连渣都不剩了。 江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的碎片。 是谁走了,是谁离开了他,是谁让他翻遍了大半个内陆也找不到半点踪影,让他染烟嗜酒,夜夜不得安眠? 在他打开浴室门,没有看到她时,很多陌生遥远却又铭心刻骨的痛楚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顺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 他靠在床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放她离开。 然后睁眼,却又看到她穿着酒店的睡衣站在那里,不蔓不枝,素颜清雅,白釉似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镀了层浅浅的光,明亮干净,让人几乎能数清她脸上婴儿般细细的绒毛。 神色也冷清高贵,不可侵犯。 就是那样一副画面,蓦然在他心里翻起巨浪。 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擒住她。 江临很想喝问她,你能跑到哪里去?你又想跑到哪里去? 却根本不知道这两句话,他要从何问起。 头忽然不可抑制地开始疼痛,他近些年来偶尔会这样,可自从见到段子矜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频繁。 段子矜看着他倏尔变得苍白的脸色,吓得不轻,“江临?” 还说不累不饿,他是不是低血糖了? 幸好她没有走……万一她离开了,江临一个人晕倒在屋里,恐怕都要等保洁阿姨来收拾客房才能发现。 她扶着他到沙发上坐下,端起牛nai喂到他嘴边,“先喝点牛nai。” 江临抿着唇没有喝,只是伸手搂住她,重重按在怀里。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慢慢安静下来…… 段子矜还是没敢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现在脆弱得像个孩子,又像上次在酒店里那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斟酌了片刻,问道:“江临,你身体不舒服吗?” 江临埋首在她颈间,半晌不语。 在山上那一次,她说了一些他和她的往事,但他只是听着,像第三者听着和他无关的故事。她说她追求过他,江临也没多想,毕竟他身边很多女学生包括他工作室的助手,哪个不是对他抱了些倾慕的心思? 他只当她和那些人一样,可是随着与她的接触愈发深入,江临觉得,段子矜是不同的。 他们之前,曾经应该是发生过什么的。 “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段子矜好像很不安。 “没有。”他只是头疼,头疼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忘了些事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给过她机会,让她亲口告诉他,可是到现在她却还有事瞒着他。 江临的眸光凝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知道,她是个很会压抑自己的女人,心上压着很多沉重的东西。 她从不展示给外人看,总叫人以为她傲慢坚强,坚强到在自己四周竖起一层铜墙铁壁。可是这堵墙却独独为他开了个口,他走进去发现,她的心其实比谁都柔软善良。 如她这般高傲的女人,一旦给了眸个男人见识她的无助的一面的机会,也就给了那个男人摧毁她的可能。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段子矜从沙发上站起来,快速跑到床边拿起手机。 江临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拦她。 电话是唐季迟打来的。 段子矜不知怎么就紧张地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 一双沉如黑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似古井无波,深邃幽远,眸光静静落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时,段子矜差点手一滑把手机摔了。 为什么在江临冷淡的视线里接到唐季迟的电话,会让她突然生出一股被捉jian的错觉? 铃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响着。 江临伸手扯过沙发上随意扔着的西装,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点燃。袅袅的烟里,他的眉心凝然不动,眼角却似乎挂着薄笑,“怎么不接电话?” 段子矜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奈何他的目光和他本人一样,即使静谧无言,也占据着一大片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轻咳了一声问:“喂……” 第88章 江岸4号码头 那边唐季迟的嗓音清冽温和,“我听袁妍说你给我打过电话,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就是为了周皓的事? 他要是早点给她回个电话,事情大约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段子矜叹息,已经不想再提了,只道:“没事了。” 那头微微笑了一下,“没事你会给我打电话吗?悠悠。” 这一声悠悠叫得她一怔,语气中淡淡的自嘲更让她心酸。 没事她会给唐季迟打电话吗? 确实不会。 “说吧,到底怎么了,我时间不太多,一会儿还要赶去开个会。”唐季迟耐着性子对她说。 段子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敷衍道:“我看新闻说公司出了点问题,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更加冰冷慑人了。 唐季迟“嗯”了一声,语气严肃了点,“是有点棘手,但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段子矜不意会听到他这么说,“什么解决办法?” 唐季迟浅笑,言语里自命不凡的张力听上去不让她反感,却是令女孩子格外心动的桀骜,“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躲在一家小企业背后,给埃克斯集团下了个绊。公司已经做了应急措施,全方面封杀,他们得到这笔生意也无济于事,因为用不了多久,他们在市场里就不再有立足之地了。” 他解释得并不详细,口吻也相当平静从容。 但是这种从容,却让段子矜仿佛被铁锤用力敲了在了脊柱上,震得她灵魂都要脱壳而出了。 全方面封杀? 她怎么没听江临说起这事? 怪不得那时他凉凉地哂笑说,唐季迟不需要他放过。 是啊,纵横百年屹立不倒的唐家,又何须别人手下留情? 所以现在形势其实是……江临更吃亏一点? 段子矜以朋友的立场随口嘱咐了唐季迟两句,便匆匆挂掉电话,在江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走回了他身边。 温淡的烟草气息更衬出男人身上深沉冷漠的味道,她硬着头皮主动交代:“是唐季迟打来的电话。” 江临仍淡淡睨着她,眉眼未动,声线冷凝,“不是你先打给他的吗?” 他连这都听出来了? 段子矜表情一僵,有种被人戳穿的尴尬。 江临笑了笑,意味不明,不像是开心,倒也不似生气,修长的手臂一展,把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怀里。他此时只裹了一件浴袍,这样一动,胸前一片皮肤便裸露在空气里。 段子矜摔在他身上,抬手揉了揉脑袋,抬眼便撞上他小麦色的皮肤和匀称有型的胸肌。 她脸红了一下,听到江临含笑地问:“这下放心了?” 放心了?她在空白的大脑里飞速寻觅着他可能指代的意思。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江临低磁的嗓音就像醇浓的好酒,散在空气里,冷香醉人,“唐季迟安然无恙,你放心了?” 段子矜刚要点头,心头猛地一凛。 江临这人深不可测……听他说话,如果只听表面,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垂眸望着自己怀里这个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的女人,唇边的笑意落得真实了些。 其实从她通话时的言语里,他已经对发生了什么事有了全部的把握。 她会怎么跟他解释呢?实话实说,告诉他只是求唐季迟办事,还是找个借口说,她对他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关心? 以段子矜的性格,更可能把第二个理由拿出来给他。 但是以他的脾气,第一个理由他比较能接受。 两个人各怀心思,过了好半天,段子矜依然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搏动的心跳,却忽然道:“我还是担心……” 江临静如止水的黑眸间划过一抹意外。她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他冷笑,胳膊把她箍得更紧,手指捏着她削瘦的肩胛骨,“唐季迟要是知道你对他有这份心,估计会心甘情愿把那4%的资金扔出来。” 段子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动手行不行?” 谁给他惯出来的臭毛病? “再说我话都还没说完!”段子矜用力推他,“我又没说我担心他,我……” 江临听着她的话,手里的力道瞬间就失了一半。 段子矜终归还是说不出太肉麻的话。 “担心你”三个字在牙关绕了个圈,又咽进肚子里,换成一句:“唐季迟说,town家也出手了,你那边……撑得下去吗?” 江临眸光闪烁,她在担心他? 段子矜的确很担心。有江家做后盾时,江临和唐季迟尚可一战,现在江临失去了家族的保护伞,还去挑埃克斯集团的事…… 这根本就不是等着被击败,而是等着被屠杀。 “收手吧,江临!”段子矜抓着他的衣襟,褐瞳里满是担忧。 江临心里微疼,搂着她,俯首将唇压了上去。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几百亿就算是打了水漂也值了。 低沉的嗓音在升温的空气里轻轻漾开,“有本事就让他放马过来。” 姚贝儿最近两天忙着拍一部新电影,也没多少时间和江临纠缠吵架。 在确定周亦程送贝儿去了片场之后,江临便开车把段子矜带回了家。 几个工人正在装新窗户,她坐在车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把一楼二楼所有的玻璃都换了个遍。 转头问驾驶座上的男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江临瞥了一眼,眉梢挂着淡而无痕的笑意,“你不是喜欢砸窗户吗?防弹的砸着带劲。” “……”早知江临小心眼,没想到这厮还这么记仇。 第二天江临不知想了个什么办法把周皓安排到一家外企,给了个闲职,薪水不高不低,却足够段兰芝一家拿出去吹牛了。 段子矜对此不予评价,江临晚上回来又狠狠地要了她几次,事后才搂着她说:“你那个堂弟啊,除了吃饭睡觉还会什么?” 她边给他捏肩捶腿边说:“辛苦你了。” 江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淡淡道:“还可以再辛苦一点。” 虽说唐季迟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但是段子矜是个在家就闲不住的人。 最近两天江临也是公司实验室两头忙着,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说,她也没问,只是每天关注财经新闻报道的内容,一遍一遍地听专家重复那几句看似高深莫测实则没什么卵用的话。 直到某天中午,杨组长打电话来,叫她立刻回公司上班。 段子矜这才觉得好像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没来得及和江临说,就换了身衣服打车去了。 离唐季迟给她放假的一个月期限还有一段日子,也不知道杨子凡这时候叫她回去是为什么。 到了公司时,杨子凡早已在办公室里候着了,见到她就把一叠合同推了过去,“这是蓝月影视半年前在我们公司下的订单,一批轨道和摇臂支架,还有其他道具,没过保修期就出了问题,你是怎么办事的?” 段子矜想起来了,这是她进入埃克斯集团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纵然不是什么大生意,她也尽心尽力了。 怎么会出问题呢? 她把合同的复印件装在包里,“我知道了,杨组长,明天我就过去看看。” “现在马上去。”杨子凡的口气不善,略显臃肿的身材靠在办公椅上,眼镜下的一双眼睛冒着冷光,“蓝月的新电影正在拍摄,没时间给你游手好闲了。” 怪不得十万火急地把她叫回来。工作上的事,段子矜也不敢怠慢,“好,我这就去。” 蓝月影视…… 她在心里念了两遍,“剧组在什么地方?” “今天拍外景,在江岸4号码头。” 午后阳光温暖明亮,就连空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在日照下都显得清晰分明。滨江路上的杨柳已经抽芽,远远望过去妆成碧玉,翠色如云。 这个时间,即使繁华忙碌如郁城,也不免覆了层轻懒之意,颇有点浮生偷闲的意味。 段子矜在出租车上打了个哈欠,呆呆看着面前堵得一动不动的马路,这座城市永远都是这样,一年里都找不出一天不堵车的时候。 等她到了4号码头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半小时了,段子矜不敢再多耽误,拎着包就往片场赶去。 片场倒是不难找,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江岸某处围了一大群人。高高的摇臂成了剧组最醒目的标志,让人一眼便能锁定那里。 段子矜拨开人群走了进去,也不知里面在干什么。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带着个巨大的墨镜,手里攥着台本,厉声厉色地对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嚷嚷,时不时还卷起台本打在她脸上。 那年轻的女孩静静站在那里,一头瀑布般乌黑的长发,色泽鲜亮。她的皮肤很白,是令人羡慕的象牙色,杏眼高鼻,气质娇柔内敛,就算在卧虎藏龙的娱乐圈里,绝对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女。 目光移向她身上,段子矜不由得蹙了下眉。 她穿着奢贵张扬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光是看看logo就能被亮瞎眼睛,可最外面却披着一件简朴的羽绒外套…… 第89章 米蓝1 段子矜叹了口气,心下了然。里面那几件的大约是造型师给她安排的戏服,她这到底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啊?一看就和本人的气质不符。 走近了些,她隐约能听到导演说她“应该再盛气凌人一点”“要端出千金大小姐的架子来”。 段子矜无奈一笑,刚要进去便被剧组的保安拦在外面,“请出示工作证。” 她从包里拿出合同和自己在埃克斯集团的工作证,“我姓段,是来检修设备的。” 保安跑去向导演汇报了一声,便把她放进去了。 导演大概是还在气头上,语气不怎么友善,“我上午就给你们公司打电话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知道我租场地一天要花多少钱吗?” 段子矜抿唇,诚恳地道歉:“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行了,别废话了。”他大手一挥,手里的台本差点甩在她肩膀上,“lucy,带她过去,再拍不完太阳又落山了。” 说完,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匆匆将段子矜带走,“段工,请跟我来。”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导演又开始对着那个年轻的女演员一通批评。 段子矜摇了摇头,lucy却忽然出声道:“导演今天心情不好,你别见怪。” “怎么会?”段子矜平静道,“指正演员的不足是他职责所在,而且他是我的客户,他付了钱就有权利享受我们公司的客户服务。” lucy意外地看了她几眼,没想到她倒这么通情达理,换了旁人心里早该有怨言了。 不过导演……也挺不容易的。lucy一向健谈,便和段子矜多说了几句:“其实米蓝不该演这个角色。她本来是女主角的最佳人选。可是偏偏遇上一个大明星,背景大后台大,硬是把米蓝挤到了女二号的位置上。全剧组没一个人乐意,导演他自己也没办法。” 段子矜笑而不语,娱乐圈里这种事还少吗? 听起来这个大牌明星的性格倒是和女配角挺般配。 段子矜边调试机子边随口问了句:“这部电影叫什么?” 她对这个叫米蓝的女孩倒是蛮有好感,也许电影上映的时候,她会冲着她的面子过去瞧瞧。 “安邺导演的《倾城》。”lucy的语气里染了点自豪,“微博热搜榜第一。” 安导的倾城? 段子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她虽然不关注娱乐动向,但各大网络平台上铺天盖地的宣传预告片,她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倾城》这部电影,除了是导演界堪称鬼才的安导亲自指导以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的演员阵容。 所以,lucy话里所谓的“大明星”是…… “段子矜,你怎么在这里?” 嚣张跋扈的口吻,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 段子矜身子一僵。 真是冤家路窄。 她还没有动作,lucy便回过头去,面露惊讶之色,“贝儿姐,你认识段工?” 段子矜努力压着心里的波动,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设备上。她实在不想跟姚贝儿再有什么牵扯,上一次在会场没被人曝出她的照片,是她运气好,这次大庭广众之下的,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去。 姚贝儿却不打算放过她,凉凉地讥笑道:“不光我认识她,你们……肯定也听说过她。” lucy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段子矜却忽然转过身来,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她,“姚小姐,你是公众人物,说话做事前注意点影响。” 说着,她褐色的眸子似不经意地扫过周围乌压压的人群,不少人举着手机,“咔咔”地拍着这位传说中的国民女神。 姚贝儿的经纪人一见这场景也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顾不上问段子矜问什么在这里,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姚贝儿的手臂,低声劝道:“贝儿姐,你可千万冷静点,在这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傅总和江先生都保不了你。” 段子矜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却端然透着一股冷漠疏离。 她跟这个姚贝儿没什么话好说,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姚贝儿虽然骄纵惯了,但也不是傻子,凤眸轻轻一眯,冷芒在眼底盘旋,“今天先放过你,有时间……我们再聚。” 段子矜不以为意地笑笑,没答言。 经纪人赶紧给姚贝儿披上了风衣,把她往录影棚那边引,“贝儿姐,江边风大,咱们还是去棚里歇着吧?” 姚贝儿最后剜了段子矜一眼,那眼神像刀锋,活活要从她脸上刮下一层皮似的,嘴里道:“走!” 待她走后,段子矜的眸光微微暗了些,眉毛也快拧成一个结了。 原本她打算冲着那个叫米蓝的女演员去给这部电影添一添票房,没想到居然是姚贝儿主演的《倾城》。 一瞬间真是什么想看的欲望都没有了。 lucy看了看姚贝儿的背影,又看了看段子矜,小心翼翼地开口:“段工……” “先修设备吧。”段子矜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重新背过身去,埋下头去。 lucy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弯着腰工作的样子。 她的头发很漂亮,高高盘起来,精明干练的打扮,半垂着脑袋时有一缕棕色的发丝从耳廓后方落下,荡在风里,虚化了她侧脸精致的轮廓。鼻梁高挑,菱唇浅薄,从下颔到胸前,完美的曲线穿过了她格外吸引人视线的锁骨。 常年做影视工作,lucy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女人妆容下的面孔是不是真正的漂亮。 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姓段的工程师的面容,比起米蓝和姚贝儿都不逊色,甚至稍加点缀就能艳压群芳。 她第一次见到书中写的“眉如远山含黛”的女人,那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却又清清冷冷,宛如山间的一泓清泉,飞花溅玉,清澈坦然。 最可贵的是,她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修养,简直达到了令人折服的地步。 姚贝儿是影视界极具影响力的大拿,再出名的女演员她也很少放在眼里,这一次却主动找起了一个工程师的茬…… lucy想,她大概知道这位段工的身份了。 如果她真的是传说中姚贝儿的情敌,那也怪不得自信心爆棚的大陆影后、国民女神能被逼得风度全无。 像段子矜这样自带冷傲气场的美丽女人,只要她愿意,金钱地位,要什么有什么。 “lucy小姐?”段子矜抬手将头发别回耳后,侧过头正对上lucy打量的视线,她淡声叫住她。 lucy忙回过神,“怎么了?” 段子矜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这台设备今天可能修不好了,是内部零件烧坏了,得送回工厂里换新。” lucy面露难色,焦急道:“完了,今天的戏非常特殊,是女主角被女配角推入江里的那一场。导演本来打算把两架机器分别架设在不同的方向一条就过,这台设备要是坏了,就得分拍两次了。” 不说这两次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光说这chun寒料峭的,普通演员都不愿意往江水里跳两次,更何况是姚贝儿这种玉叶金柯的大小姐。 段子矜也束手无策,“实在抱歉,不如你先问问导演的意见,看看能不能缓几天再拍这场?” 这台设备大概是在哪道生产环节出了纰漏,现在内部零件已经烧坏了,零件表面一层焦糊,可谓是“死无对证”,她想查查到底是谁的责任都查不出来——最糟糕的是,如若查不出来,那就是她身为工程师的责任。 是不是老天爷看她这两个星期过得太悠闲自得,所以专门扔了个烂摊子给她收拾? 她这边还愁着,lucy已经跑到导演那边去汇报了。 安邺一听,火气“蹭”地就冒上来,一直攥在手里的台本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缓两天?我给她缓两天,谁给我缓两天?傅总后天等着要样片,里面那位姑nainai还隔三差五的缺席请假,你当这是我想缓就能缓的吗?” lucy战战兢兢道:“导演,要不然咱们就分拍两条吧?” “分拍?”安邺冷笑,指着录影棚,“你自己进去问问咱们的女主角同不同意!她说可以我就没意见!” 让姚贝儿落两次水?想都不敢想! lucy皱眉,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安邺气得不轻,亲自走到段子矜跟前噼里啪啦地把她骂了一顿。 那话足够难听,但段子矜知道安导心里着急,只能无奈地听着,不和他计较。 直到安邺说出“我要投诉你们公司”的话,段子矜冷静平和的面色立马就变了,“安导,使不得!” 埃克斯集团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是再来这么一条负面新闻,那还得了? 她看着导演,给出了另一条路,“我们公司可以赔付您损失的费用,您看这样行不行?” 安邺斜眼睨着她,神态讽刺极了,“赔钱?你们打算赔多少钱?” 段子矜将合同摊开,眸光自白纸黑字上巡视而过,不温不火道:“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按照机器造价的三倍赔付。” 第90章 米蓝2 她在心里略微算了算,“大概十万左右。” 安邺一下子就笑了,眉眼却分明是咄咄逼人之色,“你知道这部电影的制作成本有多少吗?”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千万,美元!” 光是请个影后的出场费就将近十分之一。 他看着段子矜紧凝的眉眼,一字一字道:“如果你们公司愿意把这笔钱都赔了,你说拖几天我就拖几天,绝无二话。” 听了这个类似于天方夜谭的要求,段子矜的眉眼反而舒展开来。 安邺明摆着就是不想轻易放过她,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压力太大,总之……就是见谁找谁麻烦,她还正好撞枪口上了。 难道她就是好欺负的? 淡淡瞥了一眼设备,段子矜娓娓开口道:“安导,您是影视界出了名的金牌名导,理应知道像女主角落水这种堪称全戏最关键的一幕,必须要补拍分镜头,一条过本来就属于偷工减料。” 安邺的脸色越发不善了,“不然你来当导演?” 他当然知道要多角度补拍,问题是她姚大小姐乐不乐意拍两次! 段子矜明白这其中原委,褐眸里闪过清隽的笑意,“安导,我倒觉得米蓝无论从气质还是职业素养上,都更适合这个角色。” 她这话不偏不倚地踩了安邺的痛脚。 他何尝不想用米蓝?问题人家姚贝儿是投资人和公司里钦点的女主角,傅总更是三令五申他一定要照顾到位。 这时,一道倩影正朝这边走来。 段子矜眼尾轻挑,用余光一扫便认了出来,正是被姚贝儿挤到女二号的原定女主角,米蓝。 离近了看,更能感受到她的温婉淳和,脸上那些妖娆的妆从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她天然的美,但也衬出了真正的她的简单大方。 她走到导演身边,先对lucy和段子矜点头问好,才礼貌而虚心地对安邺说:“导演,我准备好了,可以再来一次的。” 安邺长叹一声。 她怎么看都是女主角的不二人选。 这简直是他导演生涯里一个大大的败笔。 “安导。”段子矜把合同收进包里,眉心沉凝不动,语气平淡,“艺术是最做不得假的东西,真正的经典绝对不能抱着过强的商业心去缔造。我看过您的很多作品,也算是您的粉丝,您慧眼识才的本事向来比业内其他导演高明许多,这一次米小姐不能出演女一号,是个遗憾。” 安邺没有说话。 米蓝抬眸看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愕然,“这位小姐,你是?” 段子矜的声音安然如水,不起波澜,“我只是个普通的观众。” 米蓝眼里似有了些希冀,望向导演,却见他还是一副严苛肃穆的表情,她眼里的微光渐渐落败,笑着对段子矜道:“谢谢你替我说情,不过导演有他的难处,也有他的安排。想做一个合格的演员,就不能被自身性格所束缚。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我都会尽力演好。” 安邺眸光一深,眄向米蓝时眼中多了一抹赞赏。 段子矜也更喜欢这个姑娘了,不骄不躁,沉稳踏实。 若娱乐圈是个凭借努力和实力就能分出胜负的地方,米蓝这个女孩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米蓝向她伸出手,“交个朋友吧,我叫米蓝。” 她敛眉低目,米蓝的手指玉白青葱,和她本人一样干净。 段子矜的朋友向来不多,她也不怎么喜欢交朋友。不过这一次,她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她,“我叫段子矜。” “我再去那边找贝儿姐对一对戏。”米蓝微笑道,“你们聊。” 得到导演的首肯后,她转身离开了。 这一出插曲并没有让众人忘记设备出了故障的事。 段子矜的一番话说得安邺更是心乱如麻,他眸色寒冷地盯着她道:“段工程师,《倾城》只差这一幕就拍完了,现在不是讨论换演员的时候了。” 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请求姚贝儿把落水的镜头演两次。 这个请求很久前安邺就让副导演去跟姚贝儿说了,那时还是夏末初秋,天气没这么冷,当时她一口回绝…… 旧事重提,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lucy在一旁听着,也是心急如焚,无意间一抬眼,正见姚贝儿从录影棚里走出来的侧影。 这个侧影倒是像极了…… 她眸光倏尔一亮,像极了这位段工程师啊! “导演,您看,咱们用替身演员替一下贝儿小姐怎么样?水下的部分可以在泳池或者其他地方补拍,只要落水的镜头在江边拍两次就行了。” 安邺和段子矜同时一怔,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反正远镜头和近镜头里都没有很清晰的脸部特写,只要身材相仿,是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 “今天来不及去请替身了。”安邺看了看表,又犯了难。 lucy侧头对段子矜道:“段工,能不能麻烦你替姚小姐拍这场落水戏?” 安邺闻言也将目光投向段子矜,先前他只顾生气,都没怎么认真打量她。 仔细看上去,她倒真称得上一尊美人胚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身材和气质完全可以代替姚贝儿…… 或者说,她比姚贝儿低调些,更贴近这个角色。 安邺当机立断道:“段工,如果你愿意替贝儿拍这场落水戏,我可以考虑不追究贵公司的任何责任,并且额外付给你3万元的演出费。” 段子矜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天地间扬起了寒凉刺骨的风,阳光也收入云层。 这个天气,让她替姚贝儿往水里跳? “导演,我不是专业的演员。”段子矜当然拒绝。专业的演员最少都要入水两次,她这样的外行人,要落水多少次才能过? 安邺口气一沉,“那就别怪我到消费者协会去告你们了。” 段子矜面容一凛。 看来安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上了。 “安导,这件事就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段子矜试图说服他,“《倾城》的预告片上线之后全国人民都翘首以待,万一因为我一个人的失误影响了整部影片的质量,这么大的罪过我可承担不起。” 安邺微微一笑,唇梢笑意深邃,“段工,你刚才那一句慧眼识才,莫不是哄我的吧?” 段子矜凝眉,“安导……” “既然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就该相信,我说你行,你就行。” 段子矜无言以对,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想不到他竟然会拿她无心的一句恭维来堵死她的退路。 在娱乐圈里混的,果然各个都不是善茬。 安邺见她犹豫了,又乘胜追击道:“段工,埃克斯集团这两天可是天天都挂在财经新闻头条,正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这时候再多出一条丑闻,我想谁也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后果。” 段子矜将手插进兜里,鬓边的棕褐色发丝被风吹得微微飘荡,显出一种朦胧婉约的美,可她眸中的神色,却分明是如隔远山般的淡漠。 私心来讲,她一点都不想替姚贝儿受罪。 她,没有那么大度。 但安邺的口吻认真坚决,颇有几分非她不可的意味。 而且公司…… 安邺看她眼里的光芒时明时暗,最后下了一剂猛料:“段工,这样吧,如果你同意,我会向傅总给你申请,20万的薪酬。” 20万?lucy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个数字对于替身演员来说无异于天价。 就算是国内金牌的武打替身,也达不到一集20万的片酬,更何况人家是真的担着伤筋动骨的风险卖力演出,而段子矜只需要替姚贝儿演一幕落水戏,就能得到20万元片酬? 段子矜也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 20万是她一年的薪水,如果有了这笔钱,阿青说不定就不用在国内违约接下那些广告代言了。 说实话,段子矜有点心动了。爷爷的病是个无底洞,段兰芝家本来就没什么积蓄,日子过得不容易,也指不上她们出什么力。 段子矜既要养活自己和阿青,又要照顾医院的花销…… 虽然她没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有了这20万,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般重复道:“20万薪酬,不追究公司责任?” 安邺点头,“对。” 段子矜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不漏声色道:“好,告诉我需要怎么做。”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移,江边的温度也在慢慢下降。 工作人员开始搭建水下保护措施,导演亲自在一旁盯着。 米蓝拿着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台本,温声细语地将戏讲给坐在休闲椅上的女人听。 女人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说话,一手抚着盛满热咖啡的纸杯,另一只手抬起了遮住大半张瓜子脸的墨镜,望着江边,幽幽问道:“那边在干什么?” 被她一打断,米蓝顿了顿,也朝后方看去。 助理接过话道:“贝儿姐,导演吩咐开始架设备了。” “是吗?”姚贝儿咕哝了一句,“不是说坏了一台没法拍吗?” 第91章 不安 她还以为今天不用下水呢。 助理蹙了下眉,心中暗自疑惑,便到江边问了问情况,不久便折返回来,表情惊讶未消,“贝儿姐,导演说设备没修好,要拍两遍落水戏……” 姚贝儿一听,柳眉倒竖,把咖啡杯重重摔在草坪上,“我不是说了我只拍一次吗?” “导演……找到替身演员了。”助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姚贝儿表情一僵,侧头去看她,漂亮的眸中满是诧异,“替身?” 米蓝眸光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水边穿着风衣,安然静立在导演身边的女人。 风越来越大,草木被吹得摇摆不止,她却像这天地间一幅静止的画卷。 有那么一个瞬间,米蓝觉得,其实段子矜比她和姚贝儿都适合演卫倾城这个角色。 姚贝儿本来心中有气,导演不跟她商量就找了替身,实在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可是一听说替身的人选是段子矜,她反倒笑了,“是她?” 她拢紧了身上的羽绒外套,对助理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助理怕她冲动误事,忙劝:“贝儿姐,江边太冷了,今天没别的戏了,咱们先回去吧。” 姚贝儿红唇扬起的弧度更深了,美眸间倒映着天光水色,莹莹潋滟,却比江水还凉。 “怎么能回去呢?”她意有所指道,“这一幕可是整部电影最精彩的地方,安导向来狠抓质量,总不会昧着良心,让她两条就过吧?” 助理总算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米蓝手里的台本已经被捏得变了形,她担忧地瞧着段子矜。 也不知道段子矜哪里惹到了这位大牌影后。 在这样的天气替她下水,姚贝儿非但不感激还在导演旁边煽风点火。 这是打算把她活活冻死在水里吗? 段子矜她……禁得住折腾吗? “你叫米蓝是吧?”姚贝儿倏然转头瞥了她一眼,“一会儿演戏的时候好好表现,我会在旁边看着的。” 米蓝抿唇不语,她跟这个女人实在没话说,如果不是她自恃娇贵,也用不着找别人来替她受罪。 这哪里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演员?米蓝心里想着,不免对她多了一分鄙夷。 过了不多时,化妆师叫她回去补妆,米蓝掀开简易搭建的化妆室的帘子,就看到段子矜已然换好服装坐在化妆镜前了。 剧组聘请的化妆师都是国际知名的一流大咖,米蓝怔怔地看着化妆师勾完唇线的最后一笔。 一笔生花。 化妆师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手下堪称最完美的作品,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段子矜眉梢轻抬,不意在镜中看到了米蓝。 “米蓝?” “啊?”米蓝回过神来,“段……段……” 该叫她什么呢?叫段子矜显得很奇怪,叫段工又太疏远了,叫段姐……女人不是都不喜欢被人叫姐么? “子衿。”段子矜淡淡地笑,“叫子衿就可以了。” 米蓝轻咳了声,“子衿,剧本你看了吗?” “还没有,导演把戏简单说了说,只需要一个被你推下水的镜头就可以了。” 她边说边从座椅上起身,让开两步,米蓝走过去坐下,化妆师继续忙忙碌碌。 化妆师的手轻轻按住米蓝的眼皮,边描着夸张的眼线边听她扯唇苦笑说:“卫倾城不是被推下水的,是被女二号打了一巴掌,失足落水。” 段子矜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 话说了一半,她便懂了。 女主角原本是姚贝儿,让她下水都是难事,更何况还被人一巴掌打下水。 米蓝长叹,“剧本早就改得面目全非了。” 段子矜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托腮看着她,“这是你第一部电影吗?” “嗯。” 怪不得有这么深刻的情结。 “那不如就按照最初的设定来演,你把我打下去吧。”段子矜提议,语气平淡温和。 反正她最近被打巴掌都打习惯了,若能cheng人之美,也不失为好事一桩,总比让姚贝儿抡巴掌或者被她爷爷砸苹果心里舒坦。 她说得云淡风轻,米蓝却猛地睁开眼,化妆师手一抖,差点把眼线画歪了。 “子衿……” “你知道导演给我多少片酬吗?”段子矜往椅背上一靠,从容截断了她欲言又止的话,比出两根手指道,“20万,一个镜头,做不到至善至美,我自己都没法交差。” 米蓝沉默了片刻,“真的可以吗?” 江边,凉风习习。 段子矜穿着简单的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扎着高高的马尾,和米蓝一同走到拍摄区。 监视器后面,除了导演,还坐着一个她不怎么想见的女人——姚贝儿。见她看过来,姚贝儿还冲她莞尔一笑。 段子矜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安的感觉。 灯光和摄像机都已经架好,所有工作人员准备就绪,江岸边清出了一块空地,段子矜和米蓝分别走了进去。 这是段子矜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摄像头,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 光线明明不是很强,她却一下子觉得被晃得有点睁不开眼。 耳边嗡嗡地响,脑海里空白一片,她甚至听不清周围的人在闹哄哄地说些什么。 段子矜想,当个演员还真是不容易啊。至少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所顾忌地将角色的情绪完全调动出来……即使从容镇定如她,也不免羞怯。 反观米蓝,就比她强多了。 一进入摄像机的拍摄范围,她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微扬着尖尖的下巴,轻眯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里透着一股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霸道和轻蔑。 见她像瞬间换了个人似的,段子矜愕然不已,原来这就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 空地外围,带着监听耳机、拿着对讲机、转动着摇臂摄像的人都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们。 所有的视线中,唯独坐在监控器侧面的女人,菱唇带笑。 “准备好了吗?”米蓝忽然出声问了她一句,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段子矜眸间的波光微微一晃,余光凝向身侧不过几尺外的江水。 还没有下去,就仿佛已经感觉到那刺骨的冰凉了。 不知道这初chun的水,有没有柳宗元在小石潭记里写的那般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她收回思绪,心肝颤得一阵发麻。 “子衿?”那边米蓝担忧地瞧着她,鞋尖一偏,似乎有意朝她走来。 段子矜忙道:“没事,我准备好了。” 只要在米蓝念完台词,一个巴掌打下去后,她向后跌退几步,失足落入水中就可以了…… 段子矜一遍遍嘱咐自己,千万别忘了步伐踉跄,形容惨淡的模样。 导演拿着喇叭朝她们喊:“可以开始了吗?” 段子矜点了点头,米蓝抬手给监视器后面的导演比了个手势。 “action!”导演一声令下,场记立刻打板。 刹那之间,米蓝脸上不可一世的表情被烘托到了最高点。 她穿着一身名牌,在戏里演的是个被未婚夫背叛的千金小姐,一步步向段子矜的方向逼近。 “卫倾城,我早就警告过你离他远一点,你难道听不懂吗?”她冷笑着说道。 米蓝眼中那恨不得她去死的神情深深地震撼到了段子矜,立刻将她拉入了角色。 光芒斑白,四周有很多人注视着她们。而段子矜却只能看到眼前这个对她“深恶痛绝”的女人,其他人全都被米蓝为她竖起的屏障,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你以为你们伟大的爱情能救得了全世界?醒醒吧卫倾城,你连他都救不了!”米蓝的声音越拔越高,“你把他害成这样,他为了你险些没命!你知足了吗?你满意了吗?你还敢说你爱他吗?你配吗?” 段子矜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水,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不,不……我不想害他……我没有!” 伟大的爱情拯救不了全世界,她连他都救不了。 她害得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地位财富,害得他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而如今,她又要在他最危难的时刻弃他而去。 她几乎能听到江临愤怒而绝望的声音:悠悠,如果有一天我能忘了你,就不要再让我想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悲恸至极,眼泪夺眶而出。 “卫倾城,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米蓝一个巴掌扇狠狠掴下去。 掌风凌厉,呼啸而至。 “噗通”一声,江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寒冷的温度冻住了她的血脉。 令人窒息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埋住了她的整个身躯…… 江临很早便叫周亦程来接他,听说贝儿的新电影今天杀青,再加上影视公司的老总和投资方是同一个人——内地娱乐圈赫赫有名的傅三公子,傅言。 于情于义,他都该去祝贺一番。 不过他还是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冯姐说段子矜在他走后没多久就出门了。 这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也许是最近这几天她都乖乖呆在家里,他慢慢放松了防备,对她也格外纵容起来。 怎么,段子矜现在出门都可以不跟他打招呼了? 第92章 江水刺骨1 江临的嗓音波澜不兴,周亦程却清楚地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上的男人下沉的嘴角。 “去哪了?” 冯姐如实回答:“听说是公司有急事,让她回去一趟。” 江临“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又给段子矜的手机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也没人接。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英俊淡漠的脸上像蒙了一层阴沉沉的霾。 “先生。”周亦程打着方向盘,似不经意将车靠近路边的花店,“要不要给贝儿小姐买束花?她最喜欢百合花了。” 先生的表情看上去沉凝得能滴出水来,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又和段子矜那女人脱不开关系。 他要是这样去见贝儿小姐,想必贝儿小姐也不会开心。所以周亦程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一句,心思该收束一些了。 江临闻言,岑薄的唇角忽而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弧度,“你倒是比我了解。” 周亦程对上他阒黑不见底的双眸,心里蓦地一突。 江临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车窗外的花店,淡淡道:“冒着被拍下来的风险也要逆行进辅路……既然车都开到这了,你就下去给她买一束吧。”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先生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周亦程惭愧道:“是,先生。” 江临坐在后座上,心还是微微拧着,怎么也舒缓不过来。 听说段子矜从家里出去以后,他就觉得异常不安。 尤其是……她还没接他的电话。 温淡平静的黑眸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江临给虞宋打了个电话吩咐道:“马上去埃克斯集团问问,段工程师去哪了。” 江岸边,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是复杂。 段子矜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冻僵了,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宛如凌乱生长的海藻,贴在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发梢还滴着水。 lucy赶紧递上毛巾把她裹住,段子矜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没有知觉了,尤其是脑袋,昏昏沉沉的。 安邺盯着她和米蓝,手指紧紧攥着导演椅的横梁,几乎要把那空心的金属管攥折了。 “谁让你们两个私自加戏的?”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像是满意,眸色晦暗,让人看了就害怕。 姚贝儿双手环抱着胸,靠在椅背上瞧着这一幕,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意。 安导有意见,那是最好,她连站出来挑刺都省了。 最好重来,再来个十遍二十遍才叫喜闻乐见。 米蓝帮段子矜裹着毛巾,擦她的头发,皱着眉低声叫她:“子衿,你还好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段子矜沉沉地点了下头,“我没事……” 她会游泳,掉进水里本不应该落得这么狼狈,可在那之前,她的脑子里被许许多多的回忆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连换气都忘记,呛了半天水才被工作人员救起。 安邺本来想说什么,见她单薄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跑了的样,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僵硬道:“你先回棚里休息一下吧。” 段子矜扶着米蓝的手勉强站住,“导演,你对我们加的戏不满意吗?” 台词还是同样的台词,只是米蓝打了她那一巴掌,和现在的剧本不同。 安邺冷冷地瞪着她们,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什么?”米蓝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知道?雷厉风行的安大导演嘴里还能说出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 段子矜的鼻子里呛了不少水,现在一呼吸都是江水腥咸又微苦的气息。 虽然是为了演戏,但毕竟把段子矜打下水的人是她,米蓝心里还是带了几分愧疚,“子衿,我们去棚里吹吹头发,把衣服先换了。” 段子矜看向安邺,见他也没什么话要叮嘱了,便跟米蓝去了。 姚贝儿目送着她们离开,美眸愈发沉冷,问道:“安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安邺没说话,摄像老师忽然从一边赶过来,把剪好的几条带子放进电脑里,“安导,您看吧,这是刚才侧位放大后的所有表情特写。” 说完,摄像老师摇头不可思议地叹道:“真不敢相信她是个业余的演员。” 安邺的眼神倏尔变得深沉犀利,仅仅一霎又不见风波了,他寒凛地笑道:“她算什么演员?” 段子矜不算演员。 她根本就不是个演员。 她在没上过一天表演课的情况下,把影后都拿捏不准的卫倾城演得让人想要拍案叫绝。 她算什么演员? 她简直是个天才,鬼才! 卫倾城是个非常矛盾的角色,她深爱着男主角,又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迫不得已离开他。 全天下都不理解她,男主角从鬼门关闯过一圈回来之后甚至对她做尽了过分之事。 姚贝儿只能演出卫倾城一半的灵魂,她演的角色,可以清晰地让人感知到卫倾城对男主角至死不渝、海枯石烂的爱。 但这远远不够。 卫倾城该也是恨的。 恨天道不公,恨命运多舛,恨她爱上了一个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的男人…… 她连那个男人都恨。 安邺审视着摄像老师剪出来的片子,半晌道:“删了吧。” 这样完美的卫倾城,会让他忍不住想剪掉整本带子。 所以,这一幕留个剪影就够了,他不能为了几帧特写,把整部电影当掉重来。 姚贝儿勾唇一笑,“安导,段工程师只是个新人,您对她要求别太苛刻。” 安邺不动声色地眄向姚贝儿,“那姚小姐去给新人做个示范?” 姚贝儿面色一僵,随即笑容又回暖,她拢了拢头发,漫不经心道:“算了吧,您让她多试几次说不定就找到感觉了。” 安邺转头看向摄影棚,却是没再搭理姚贝儿。要不是傅总再三叮嘱他要照顾好这位姚小姐,以他横行影视界数载的脾气,就算是按也得让人把她按进水里去。 在摄像机面前,贵如影后又如何?不过也是个演员,而演员的职责,就是从内到外地为凸显角色而投入。 她到底是怎么拿下影后的? 安邺从导演椅上站起来,朝摄影棚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正好吹完头发,换了另外一身同样款式的、干燥的衣服,补了个妆,在米蓝的陪同下从棚里出来。 “导演,刚才的戏是我自作主张加上的,您要是认为不合适,我们重新拍一遍,完全按照剧本进行。”段子矜两道弯弯的秀眉都快蜷在一起了,即使化了妆,仍然掩不住她眼底的青苍和病态。 这种天气一遍一遍往水里跳…… 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段子矜全身的毛孔都冷得收缩,可是想想片酬,又想想客户可以不追究集团的责任,她还是咬牙忍了。 只是便宜了姚贝儿那个女人,坐在监视器后面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安邺却忽然问道:“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情绪,让你再重现一次,做得到吗?” 段子矜愣了一下,“重现一次?” 米蓝的眉心跳了跳,亦是不解地看向导演。 安邺在二人的注视下颔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解释道:“设备只有一台,刚才拍的是侧面近景,现在需要远镜头。做不到也没关系,远景可以稍微模糊一些。” 米蓝大为惊喜,“您的意思是,刚才那一条过了?” 安邺不耐烦地挥挥手,“别一惊一乍的,准备好了赶快出来。” 他转身欲走,想了想脚步却又顿住,回头望着段子矜,“你还行吗?” 语调不冷不热,别扭极了,似乎很不愿意多问这一句。 段子矜紧揪的柳眉慢慢舒展开,清浅的笑意浮现在唇畔,“行。” 这个安邺……除了暴躁一些之外,人倒也不坏嘛。 他走后不久,米蓝就激动地抱住了段子矜,“谢谢你,子衿!” 段子矜被她勒得难受,低眸睨着她,无奈笑道:“你谢我干什么?” “整整一部电影,我都没有一幕演得像今天这样过瘾。”她的脸因为开心而染上了红苹果般漂亮的色泽,“简直像是身临其境……” 段子矜没发出一点声响,默默地看她喜形于色的模样。 曾几何时,她自己也还是个开心就会笑,难过就会哭的女孩。 到如今,好像已经不具备这种能力了。反倒是脸上挂个面具成了常态,摘下来就总是害怕,感觉少了些什么。 “不用谢我。”她莞尔轻笑,“我们是朋友啊。” 其实有个朋友……还不错。 假如第一次落水让段子矜失了一半知觉,那第二次落水足可以称得上是丢了半条命。 太阳西沉,水里的温度骤然间降至刺骨的冰冷,那阵阵寒气从皮肤钻入心脏,血液都好像不循环了。 导演没喊卡,谁也不敢有动作。 亲眼看到段子矜沉入江水里,姚贝儿搂着大衣坐在原地,就差拍手叫好了。 这个女人让她难堪不已,她也不会让她好过! 又想起江临在校庆典礼上打她那一巴掌,姚贝儿始终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段子矜,还是因为她请dn做男伴,损了他的面子呢? 第93章 江水刺骨2 不管是哪一种理由,这一巴掌,都要由段子矜十倍百倍的偿还! 草甸外的滨江大道上,一前一后停着两辆价值不菲的名贵轿车。 两辆车里分别走下来气质不同的男人,一个沉稳冷峻,一个淡漠凉薄。 他们的穿着、举止让普通人一眼看过去就能找到差距,即使在泱泱人群中,也有种卓然超凡的优越感。 安邺还没来得及下命令让人把段子矜从水里捞上来,lucy便凑到他旁边说:“安导,傅总来了。” 姚贝儿的助理站在一边,闻言跟着回头,除了傅总以外,她还瞧见了另一个衣着考究、挺拔俊美的男人。 隔着很远,也仿佛能看清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和那临渊峙岳、矜贵从容的风度——那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助理拉了拉姚贝儿的衣袖,趁男人还没走近,急急道:“贝儿姐,江教授来了!” 姚贝儿一怔,随即大惊失色,心跳骤然剧烈起来,脊背爬上冷意。 江临怎么会来? 段子矜还在江水里! 这样的场景,绝对不能让江临看见! 怎么办?怎么办? 脑子里灵光一闪,美眸中生出阴森又叵测的笑意。有办法了…… 在剧组众人都被一声不吭就驾临片场的傅三公子吓得醒不过闷的时候,又是“噗通”一声,江面上水花四溅。 米蓝的手还在半空中伸着,像要抓住什么似的,脸上满是震惊。 姚贝儿,就在她眼皮底下跳进江里了! 紧接着,又一阵劲风自她身边擦身而过,她呆呆地望着像神祗般忽然而至的英俊男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寒意逼人的侧脸,下巴紧绷,神情凛冽,把周围的空气都压冷了好几度。 江临把姚贝儿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眉目一改往日的清隽温淡,额间有青筋隐隐跳动。 姚贝儿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真不是她演技太好,而是这寒江里的水…… 简直是扎人心肺的冷。 江临沉着脸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在他后面赶来的男人,“傅言,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替我照顾的?” 满场哗然,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水里还浸着另一个女人。 傅言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凤眸一眯,缓缓问四周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安邺?” 安邺蹙眉,他刚才光顾着要去迎接傅总,根本没注意姚贝儿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江临眼底眉梢积着一层浓厚的阴霾,原本矜贵清和的气场,霎时变得戾气慑人了起来,“不用问了,我都看见了,是她把贝儿推下水的。” 说着,江临乌黑得骇人的眼眸冷冷落在还没收回手的米蓝身上。 米蓝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我伸手是想拉她,是她自己……” 江临横抱着姚贝儿,眼神仿佛一把匕首,淬着湛湛寒芒,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无人敢直视他的目光。 他背对着江岸,因而没能看到水里的一幕。 段子矜宛如一只漂亮的海妖,从水中苏醒过来,仰着头冲破水面。 水花纷扬四溅,像散落的星尘。 夕阳微斜,每一滴水都随着瞬息万变的光芒而被染上潋滟的色泽,恰似她眼底里凝镌的美。 破水而出的刹那,颈间完美的曲线全然被撑开,一路向上便能看到她瓷白精致的容颜。 棕褐色的头发在水面上浮动着铺开,非但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能说,就连昏黄的落日都偏爱她。 不过此刻,没有人欣赏她的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岸边这个挺拔俊朗、气质沉冷的男人身上。 他的一举一动可以轻易夺走众人的目光,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段子矜怀疑自己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泡的头晕眼花了,否则她怎么好像看到了江临的背影? 她缓缓划着水,往浅水区凑近。落水时鞋被冲掉了,她就光脚踩在那些锋利的砂石上。 离得越近,那背影就越清晰。 高大匀称的身材,英英玉立。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裤包裹着他修长的双腿。怀里抱着的女人无意间压住他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的袖子,袖口处露出了白得一尘不染的衬衫。 不必回头,她也认得出来,这个卓尔不群的男人,是江临。而他怀里的女人…… 是姚贝儿。 幸好是在水里看到这一切,段子矜才没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冰冷的水恰到好处的托着她的有意下沉的身体。 她不太能明白,为什么江临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很忙吗? 是巧合吗? 还是他这些日子所谓的“忙”,都是在忙这件事——和姚贝儿卿卿我我? 哦,那还真是很忙。 段子矜觉得有一股钻心的冷从四面八方压进她的身体里,寒意刺骨,又像针般密密麻麻,让她无处可逃。 岸上依然没人注意到她。 她在这里本来就是多余的。 如果肺活量够大、水又不这么冷的话,她情愿选择一头扎进水里游到江的对岸去,好过半截身子浸在冰凉的水里,看他江大公子表演什么叫一往情深。 米蓝被江临的气场逼的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江临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冷声喝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米蓝睁着大大的眼睛,慌乱中带着一丝执拗。话一说出口,全场皆惊。 姚贝儿是自己跳下去的? 傅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米蓝,又瞥了姚贝儿一眼。 江临的嘴角扬起,弧度锋利凉薄,“这种天气,贝儿会自己跳进水里?你当她傻还是当我傻?” 有些人认出了这个王者之风浑然天成的男人,是时常在新闻报道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江教授。 但傅总是娱乐圈里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放眼整个内陆影视界,无人能出其右。 江教授当着傅总的面教训他的人,无异于在打傅总的脸,可……傅总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江临怀里的女人虚弱地拉住了他的袖口。 他垂眸,眉头微微拧起,口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贝儿?” “你别怪米蓝,这场戏本来我就应该下水的。”姚贝儿无力地哑着嗓子道,“只是没想到,chun天都快过去了,江水还是这么凉……” “下水?”江临眉间的褶皱更深了,表情不悦至极,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直直盯着傅言,“你雇的好导演,大冷天的就眼睁睁看着贝儿往水里跳?” 傅言的凤眸里亦是浮起几分疑惑和不悦,淡淡看向安邺。 后者想到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便要接话。 姚贝儿忽然不可抑制地咳嗽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贝儿!”江临内敛沉静的眉宇间布满凝重的阴霾,“我送你去医院!” 她轻轻摇头,“戏还没拍完……” 他寒声截断道:“你想死在这儿吗?” 姚贝儿噤了声,乖乖闭上眼睛,心里却滋生出些许喜悦来。 江临这么紧张她,她还没有完全输给段子矜那女人……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她冒着严寒跳进水里受这一场罪,也值了。 姚贝儿毫无血色的面容倒映在江临漆黑如墨的眼底,墨色愈发沉暗。 他抬头,视线凝向失神无措的米蓝。 薄唇微启,说出的话像细碎的冰渣,扎到人心底,“别让我再看到她。”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 所有人都明白弦外之音——别让他在任何影视作品、广告代言里再看到她。 直白地说就是,从今天起,这个叫米蓝的女孩,将彻底消失在娱乐圈里。 她用了二十年打实基本功,塑练形体,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 然而,她刚刚开始的演艺生涯,却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稀疏平常的一句话,走到了尽头。 米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水氤氲了眼眸,片刻便涌了出来。 江临没再作半分停留,疾步抱着怀里的女人走向公路边停靠的轿车,在周亦程愕然的目光里,沉声道:“去医院。” 场地内鸦雀无声。 一时间,众人都反应不过来这巨大的变故。 傅言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眄了江临的背影一眼,又看向坐在地上无声抽泣的女人,没什么情绪道:“安邺。” 安邺惊了惊,上前几步,“傅总?”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傅言狭长的凤眸里噙着清浅的笑,笑意未达眼底。 安邺蹙眉,“傅总,我不敢!这剧本已经为了姚小姐改了不下十次……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演员而已。” “有人愿意把当姑nainai供着,你就做一两部电影给她玩又怎么样?” 傅言笑容一敛,“你是不是不明白,圈里不缺她这一部电影……也不缺你这一个导演?” 他的口吻平淡,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安邺的心重重一颤,神色紧凝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傅总!” 傅言的容貌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傅家的优良传统,修眉凤目,挺鼻薄唇,他的气质与江临不同,江临是深沉内敛,心底藏着的思绪旁人难以分辨。可傅言是淡到骨子里、令人心悸的冷漠和凉薄,仿佛能被人一眼看到底,却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第94章 你叫谁? 他的轮廓也不比江临那般坚毅冷峻,而是种超越性别的俊美,不显女气,但透着一股阴柔。 正如一条盘踞的毒蛇,乍看上去不具攻击性,却是无形致命的毒。 他神色平静,却叫安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恐慌。 傅总居然为了江教授几句话,要撤了他的导演之职? 这江教授到底是什么人! “剧组很缺钱吗?”半晌,傅言问。 安邺没吭声。 傅言自己就是投资人,他下了多大的手笔,他比谁都清楚,也不指望安邺会回答,“请个替身演员很难?” 替身演员?! 触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周围人呼吸一窒,猛然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朝江面看去。 事发突然,他们几乎都忘了还有一位替身演员在水里没上岸的事! 所有人目光所及的地方,苍白削瘦的女人正用胳膊一点点划开水,吃力地往岸边走。忽而脚下一软,整个身子斜着倾倒进冰冷的江水中。 也许是精疲力竭,她没有丝毫挣扎就沉进了水下。 剧组的工作人员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组织救援工作,“快,快,有人溺水了!” 这话像一把铁锤狠狠敲在米蓝心上,子衿!她还在水里! 米蓝撑着地面,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跑到江边,几次差点被脚下的草木绊倒。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被江边冷风刺得生疼,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歇斯底里地喊道:“子衿,子衿!” 傅言闻言也顺着望过去,眸光一顿,语气倏然沉冷,他伸手如电,蓦地扣住了女人的手腕,“你叫谁?” “子衿,段子矜,姚贝儿的替身演员!”米蓝挥开他的手,急得连他是她顶头上司的身份都忘了。 段子矜?段悠? 傅言眸光蓦地一凝,她怎么会成了姚贝儿的替身演员? 而且……如果有替身演员,姚贝儿又何必下水?难道真如大哥所说,她是被推下去的? 想到大哥,傅言的深眸间又升起一层毫无温度的雾霭,遮挡住了他眼底的思绪。 隐约间,渐渐透出一抹意味深长。 原来如此……姚贝儿,倒是个聪明人。 “子衿,子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米蓝还在喊着,时不时催促着工作人员,“你们动作快点啊!” 傅言不声不响地看着面前风度形象全无的女人,看着她张牙舞爪地把他挥开,只差没跳进江里跟段子矜同生共死了。 泪水冲花了她的妆容,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嚣张肆意的眼线也被抹去大半,有些狼狈和滑稽,却露出了她原本略带桃粉的皮肤和红晕的眼角。 “找到了!人在这里!” 不知是谁高声说了一句,米蓝急得向前一探身子。 江边的草地柔软,她一脚踏空,美眸中惊恐顿现,身子保持不住平衡,往江水里跌去。 腰上被人一拦,她整个人在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的引导下,旋入了谁的怀抱里。 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变成了愕然。 他身上不知名的香水味钻入她的鼻息,离得很近,她更加看清了男人颠倒众生的面容。 五官轮廓是每个俊美的男人都应该拥有的形状,线条的起承转合之间,勾出些许冷清淡漠。 凤眸似秋水潋潋,乍看上去笑意斑斓,深处却是萧瑟一片。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上挑的眼角尾端镶嵌着一颗美人痣。 这颗痣米蓝忽然想起了爱尔兰史诗中描写的迪卢木多——被仙女赐予了一颗爱情痣,从此所有女性都会情不自禁的爱上他。 好一张薄情薄幸的脸…… 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腰间的手却撤了力,米蓝毫无防备地摔在了草甸上。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几处骨头疼得厉害,幸亏地上的泥土松软,绿草丛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她面前的男人却面无表情地抽出口袋里的丝绢,擦了擦刚才扶过她的手,然后将丝绢直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简直冷漠到了骨子里。 没人觉得惊讶,因为娱乐圈上下都知道,傅三公子有洁癖,严重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遇到不得不与外人接触的时候,他总会戴上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刚才事发突然,附近又没有其他人在,若等他戴上手套,地上的女人此刻应该已经在水里了。 米蓝揉着自己的屁股,对这个傅三公子实在提不起来一点好感。 他要是真有这么深的洁癖症,一开始别救她不就行了? 干嘛救了她又把她往地上扔! 傅言也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眸光微微晃了一下。 依他平时的性子,肯定不会出手管别人的闲事。 或者再早一点,他根本就不该主动去抓她的手腕,哪怕是听她嘴里提到“段子矜”这个敏感的名字。 思虑间,水里的女人被工作人员救了上来。 安邺赶紧凑上前去,“她怎么样?” 工作人员做了简单的应急处理,道:“段小姐不止是溺水,还在水里冻了太久,会怎么样……现在也不好说。” 傅言脸色一沉,“拿条毛巾给她擦擦,叫救护车。” 夕阳铺在水面上,诡谲的橙红色沉入江底。岸上寒风簌簌,天地间莫名就染上了肃杀之意。 米蓝握着段子矜的手,花容失色,“她为什么这么凉,会不会有事,她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凉!” 傅言的余光里满是女人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心尖微微一拧,久违的烦躁从心底生了出来。半晌,却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水温低而已,没大碍。” “没大碍?”米蓝“嚯”地从地上站起来,腿骨还疼得厉害,她险些又栽倒,扶着树才勉强站住,语气咄咄逼人,“她姚贝儿掉进水里,身上还没湿透你们就紧张得像天塌了一样!这场落水戏子衿已经替她拍了两遍,在水底下冻了十多分钟!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没大碍的样子吗!你们谁管过她的死活!” 傅言无波无澜的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说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冷血又自私!” 话音落定的一刹那,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就连蹲在段子矜身边的安邺,闻言也不禁抬头看向了这个初出茅庐的三线小演员。 她是不认识傅总,还是脑子有坑啊? 刚才他以导演的身份批评她时,她不还是谦卑恭谨、虚心接受吗? 怎么到了傅总这儿,她就不开窍了呢?得罪了傅总,她还想在演艺圈混日子? 比起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傅言本人倒显得淡静许多。他双手插在西裤兜里,眸光幽深如黑洞,落在米蓝被哭花了妆的脸上,唯有唇梢的弧度锋利无比,好像要刺进人心里去。 他的表情虽无太大变化,在场懂得察言观色的却都能看出来,气氛……不大对。 安邺给lucy使了个眼色,lucy见状忙道:“米蓝,贝儿小姐是大陆影后,身价过亿,你不能拿替身演员和她比,快给傅总道歉!” “替身演员就不是人吗!”米蓝冷冷地看向lucy。 lucy竟有一瞬间被她的目光吓怔,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并非替身演员就不是人,而是眼前的男人身份非同小可。她再怎么着急,也不该出言不逊…… 似有一声淡淡的笑从优雅冷贵的男人的薄唇间溢了出来,融进冰冷的夜风,若有若无的。 傅言将手从兜里伸出来,左手轻轻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难辨,嗓音漠然,“《倾城》什么时候上映?” “傅总,离首映还有不到三个月。”一旁的秘书回答。 “三个月么。”傅言淡声道,“倘若三个月拍不完一部电影,安邺,这导演的位置……我看你也就别坐了。” 安邺没明白他的话,“傅总?” “《倾城》的女主角受伤,女配角因为个人原因无法参与演出,这部电影,当掉重拍。”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米蓝也难以置信地抬眸盯着这个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决定了全剧组生死去留的男人。 傅言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姚贝儿今天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就算她的身体无恙,刚才那位身份低调神秘的江教授,也断然不会让她在短时间里出演任何角色。 而女配角因为个人原因无法参演…… 安邺心里一紧,霎时间想到了江教授临走前的那句,“别让我再看到她!”。 所以傅总这是……同意封杀米蓝了? 他蹙了下眉头道:“傅总,米蓝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您不能为了江教授一句话就……” 傅言淡淡截断了他的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为了江教授的?挖出来算了。” “那是因为什么?”米蓝颤抖着问,黑葡萄般漂亮的眸子里,蓄起了氤氲的水气,一碰就碎。 傅言笑了,走到她跟前几寸的距离才停下,俊脸埋进她的颈间,薄唇几乎沾上她的耳朵,轻声道:“因为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我冷血又自私。” 第95章 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娱乐圈是最瞒不住事的地方,在这个圈子里,消息传递的速度快得惊人。 当虞宋到达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已被各路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他后面赶来的,还有一辆救护车,医生从车里跳下来,疏散了半天才勉强把病人抬进去。 虞宋借了个光,一同挤进大门,耳边却听到医护人员低声议论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结伴往江里跳?” “可不是吗,刚才那个大明星才打点好,这又来一个……” 虞宋有些微微奇怪,但他没多想,直奔着姚贝儿的病房去了。 他有重要的事要向先生汇报——埃克斯集团的人说,段小姐下午被派去检修设备,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到了高级护理病房的那一层,不管是记者还是病人全部被拦截在外,虞宋扶着墙喘了口气,总算觉得空气都新鲜了。 抬眸,周亦程正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拧眉看着楼下哄嚷的人群。 这就是娱乐圈,芝麻粒大小的事都能被人拿来炒作。 各种各样的夸大其词、恶语中伤,可偏偏又有无数人羡慕它的荣光,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钻。 昏暗的玻璃上倒映着来人的影子,周亦程一怔,回头看他,“虞宋,你怎么也过来了?” “先生呢?”虞宋不答反问。 周亦程只当他是有什么重要的急事报告先生,也没多想,朝着某扇半开半掩的门扬了扬下巴。 虞宋匆匆赶到门口,便听到门里传来委屈控诉的声音。 “先生,贝儿小姐为了这个角色真的是尽心尽力了。这么冷的天气往水里跳,您说这导演到底是怎么想的呀?还能让贝儿小姐继续在这样的剧组拍戏吗?下一次水也就算了,导演居然还因为机器故障的原因,想让贝儿小姐往水里跳两次,我们不同意就说我们耍大牌。再这么下去,贝儿小姐非要被他们折腾死!” 虞宋从门缝里看过去,依稀是姚贝儿的助理在喋喋不休。 江临坐在病床边,也没接话,漆黑的眸子似点了浓墨般,镶嵌在有型的眉骨之下。 他面色平静,深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威严。 姚贝儿很会察言观色地发现。他似乎并不太想听这个话题,也许是生气,也许是不关心。 她拉了一下助理的手,“行了,别说了。” “贝儿小姐!”助理急得眼圈都要发红了,“我必须得说!您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江先生知道吗?” “nancy!”姚贝儿厉声喝止,“我叫你闭嘴!” “让她说。”江临低沉的嗓音适时响起,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中,细细品味,却夹着几分凛冽的寒意,“熬过来……是什么意思?” “您最近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整天忙得人影也不见一个,贝儿小姐总以为您是还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所以疏远她、和她冷战,这段时间贝儿小姐晚上总是睡不好,好几次开车到您的研究所门前,看着大门口的牌子发呆……” nancy说着说着,话音渐渐小了下去,“您看看,贝儿小姐憔悴了多少?” 她本来还想再说说段子矜的事,可却接到了姚贝儿意味深长地一瞥。 她太懂贝儿小姐,刚才口头上的阻拦只是形式,这个眼神的才是真正让她停下来的意思。 虞宋在门外等了许久,手就虚扶在门把手上,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去。 nancy的话让江临微微皱了眉。 他又何尝不知道贝儿过得辛苦? 可是他现在,却活在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之下。只要贝儿和段子矜之间不存在什么正面冲突,他就可以置身于二人之间,既不必当个受舆论诟病的负心汉,又可以将段子矜拴在身旁,一直这样下去,有多远算多远…… 他怎么会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若要让他在两者之间取舍,江临做不到。 这无异于逼他把理智思考和感情冲动分开看待。 一个人,一个普通人,在理智和感情之间挣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江临却曾坚信,他早已摒弃了冲动二字,戒骄戒躁,不惊不怒,可以冷静地处理任何问题。 直到现在理智都告诉他,贝儿为他做的牺牲和守候,是他不能辜负的责任。 可是段子矜那女人突然就没头没脑地闯入了他井井有条的生活。 从此,方寸大乱。 他不愿意在贝儿面前当个负心汉,对段子矜,一时间却也放不开。 江临不知道他对段子矜的冲动何时才会消失,他甚至不能确定,这种冲动会不会有一天凌驾在理智之上,让他完完全全的陷入疯狂。 也许真的会有那样一天…… 很多次在面对段子矜时,他就已经隐隐预见到了。 那种失控,仿佛全身血液逆流一般,在那种时候他还怎么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能,早便舍弃她了。 怎么会在病房中答应不再碰她,却又在校庆典礼上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带走? 怎么会在包厢外听着她划清界限的那番话,第二天便不假思索地,把他苦心经营数年的地下王国推到风口浪尖上? 怎么会在酒店里,最后一次狠心决定放她离开? 当他睁开眼,看到她端着早餐站在床前巧笑倩兮的一幕…… 江临清楚地记得,那个刹那,他的眼底突然有了水光。 整颗心,快要被失而复得的狂喜碾碎了。又疼痛,又欣喜,两种极端的情绪在身体里碰撞。 他这才发觉,即使他放话让她走、即使后来房间里真的空无一人、即使所有的真相假象都告诉他,她已经走了…… 他竟然还会一动不动地等在原地,等她回头。 接连三次试图割舍,却皆以落败收场过后,他便告诉自己——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不会再给她离开的机会。 江边凉风习习,剧组的工作人员纷纷开始收拾器材准备清场。最后一天的戏拍完了,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拍完了。亦或者,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开始——傅总下了命令,整部电影当掉重拍。 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怎么就惹上姚贝儿这么大个人物呢?还有那个米蓝,三线小演员也敢跑到傅总面前叫板,这不是花样作死吗? 所有人都是一肚子怨气,敢怒不敢言…… 傅言双手插兜,站在江边地势较高的草甸上,手工皮鞋陷在柔软的草坪里。 一阵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被吹得飞扬,整个人却好像静止的雕像,淡美得入人心脾。 黑白分明的眸子没什么波动地落在不远处正在拆卸的摄影棚上,一个身材不算高挑却很纤细的女孩正在帮忙收拾。 秘书不言不语地站在自家老板身边,看着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盯着那个方向瞧了将近十分钟。 终于,他还是咳嗽了一声:“傅总,既然剧组没什么事了,不然您先回去吧?今天这日子……也不好让老爷子等到太晚。” 傅言面色不改,眉宇间冷漠的线条没有分毫动容,好像在他脸上永远也不会出现其他的表情,“他爱等,你让他等就是了。” 今天是傅老爷子七十六岁的生日,按他平时低调寡言的脾气,顶多也就是安排家里人聚一聚便罢,这次却一改往常的作风,宴请了不少宾客,连请柬上的名字都是他老人家自己在书房里关了一下午,用毛笔亲手写上去的。 写完后还拿来问他,“三儿啊,你看爷爷这些字写得好不好看?” 傅言看了几眼,附和道:“凤骨龙姿,形神兼备。” 老爷子一笑,又问:“那你看……这里哪个字写得最好看?” 傅言凝眸不语,半晌,伸手推开老爷子摆在他面前的请帖,“爷爷,您的寿诞想请谁来,依您高兴就好。公司里最近业务繁忙,万一那天我临时有事,缺席了您的寿诞……您可不要生气。我会找个日子给您补回来的。” 睿智如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老爷子的言外之意? 他想问的恐怕不是“哪个字写得最好看”,而是“哪个名字你最中意”! 那些请柬上,无一例外全是各大企业、集团或财阀家里适龄当嫁的千金小姐。 这算是什么寿宴,干脆直接挂个横幅写上“相亲”二字吧? 老爷子看他如此不配合,也气极了,端着拐杖就往地上杵,“你个小混球,别总拿公司两个字当借口!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你大哥二哥都早早定下来了,只有你还天天让人cao心!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岁?非要拖到娶个媳妇儿回来只能给我上香磕头那一天?” 傅言淡淡道:“爷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是只要是有我在的一天,傅氏就还在我手里,你明不明白?” 傅言低眉敛目,却不显卑微道:“孙儿明白。” “那你就记住我说的话。”傅老爷子的眼中闪过别样矍铄的精光,“傅家的继承权,唯有你正式结婚的那一天,才有资格和你两个哥哥争。” 第96章 母带被盗 饶是天塌了也不皱一皱眉的傅言,此刻却结结实实地这番话被震住了。 望着夜幕下忙碌的女人,傅言莫名就想起了老爷子这一番话。 他阖上眼眸,在冰冷的寒风里思考了将近二十秒钟,做了个决定。 “把那个叫米蓝的带过来。” 秘书怔了怔,“是,傅总。” 还没走出两步,那边lucy就满脸慌张地跑了过来,“傅总,大事不好了!” 秘书顿住了步伐,回头看向自家老板,傅言亦是拧着眉心,凉薄的眸光里透出几丝不悦,“说。” “《倾城》的母带出问题了!刚才后期工作人员发现,剪辑专用的电脑上有u盘拷贝记录,会不会被人泄露……怎么办?” 傅言闻言俊脸一沉,当机立断道:“报警!”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偷偷拷贝倾城的母带?又有什么目的? 秘书忙转过身对lucy道:“你先别急,这种事公司以前也遇到过,拷贝母带的人未必就真有胆量放出来。按照程序走,先报警立案,这已经算是偷盗罪了。我们会立刻通知公司的技术人员根据u盘的信息追踪。不管是谁拷走了《倾城》的母带,都不会容他逍遥法外的!” lucy这才略微放下心,跑回去找导演转述傅总的意思了。 目送着她的背影,秘书忽然想起未完成的事,低头道:“傅总,我这就去叫米小姐,您稍等。” “不必了。”傅言蜷起手指,揉了揉太阳xue,“马上通知技术人员开始搜查,绝对不要放过。” 今天他是彻底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参加什么鬼扯的晚宴了。 影视圈的里的明争暗斗,拼的就是个先机。谁拿到先机,谁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严肃处理,让他抓住那个胆大包天的人,他定要让他把牢底坐穿! 在门外徘徊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虞宋终于还是借着护士换药的时机进去了。 江临见到他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来,眸色如子时夤夜,漆黑无光。 却在无可辨别的深处微微一凝。 如果只是因为贝儿落水,虞宋断然没有亲自赶过来的必要。况且江临也没通知他贝儿落水的情况,所以虞宋那边肯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自己寻过来找他的。 要紧的事么…… 此时此刻,在江临眼中,能称得上要紧的事,不过就那么一件。 他没有忘记,在去片场接贝儿之前,他吩咐虞宋做的事——查段子矜的去处。 姚贝儿靠在床头,病房里青苍的白炽灯在她绝美的脸庞上笼罩着一层略显病态的光影。 她侧目看了眼虞宋,笑道:“是你啊,来找阿临?” “贝儿小姐。”虞宋恭谨地笑,“我是来找先生的。” 姚贝儿心里很不乐意,嘴上却只能微微失落地问:“又有什么事吗?” 她看了看江临从沙发上挺直的背,便知道他已经有起身的念头了。 “江临,你又要去忙了?”姚贝儿抓了抓他的衣袖。 江临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睡一觉,好好休息。” 她咬唇,贝齿在苍白的嘴唇上近乎咬出了血色,“我知道这个要求无礼了,但是……你今天能不能不走?” 江临的心有些软,可毕竟牵挂着那个不知下落的女人,硬是出声道:“先听听虞宋怎么说,事情若不大我就留下陪你。” “事情要是很大呢?” 江临抿了下唇,下巴紧紧绷着,如玉的黑眸里色泽温淡,“亦程会替我守在这,你不用害怕,晚上好好睡觉,别乱想。” “你倒是都安排好了。”姚贝儿轻笑,抬头直勾勾地瞧着他,“就是不会回来的意思吧?” 江临修长的眉毛朝中心一拢,深瞳间的光一点点寂灭下去,沉出几分冷意,“贝儿……” “好了,我说着玩的。”姚贝儿挥了挥手,“你快去吧,别耽误你的正事。” “嗯,那我先走了。”他说完,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背影沉稳清贵,却不带丝毫留恋和担忧。 自从他们开始冷战,姚贝儿就逼迫自己通情达理一些。 刚开始是有一些效果,江临对她变得更加迁就,或许是不忍心拒绝。 可渐渐的她却发现,他越来越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通情达理了,好像她这么说,刚好给了他一个离开的台阶。 这个认知气得她心口痛,差点没直接把床头柜上的水果统统砸在地上。 nancy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江临从病房里出来时,走廊里的周亦程明显愣住,“先生?您不是在里面陪贝儿小姐……” “你先进去替我守着。”江临淡淡道。 周亦程蹙眉,瞟了虞宋一眼,眼神里暗含责怪。 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先生带出来? 先生确实很久没有陪贝儿小姐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 虞宋心下也无奈极了,只好垂着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待周亦程进了病房关好门,江临的视线才落在了虞宋身上,“什么事,说吧。” 虞宋刚要开口,楼梯口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几个身穿制服、佩戴着警徽的人闯了上来,为首的警察出示了警务工作者的证件,“请问姚贝儿小姐在哪?” 虞宋看了看江临,见后者神色晦漠,便主动接话道:“几位警官……有何贵干?” 为首的警察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不好意思,鉴于工作的保密性,我们必须要见到姚贝儿小姐本人才能解释。” “我是贝儿的家属。”江临插进话来,温和儒雅的眉目此刻却像出鞘的刀剑,轻寒锋利,“还是几位一定要我请陆局长来,亲自交代?” 陆局长是郁城警署里地位最高的领导,亦是伯旸的好友。 为首的警察狐疑地打量着他,身后跟着的年轻警员们也面面相觑地犹豫着,谁也没开口。 江临对虞宋道:“给商伯旸打电话。” “不用了。”听到商伯旸三个字,为首的警察脸色一变,“原来是商公子的朋友,失敬。” 郁城警法界混的,谁不知道商家独子商伯旸和陆局长平日里走的就近?警察不敢再有隐瞒,和盘托出道:“蓝月影视的电影母带遭人拷贝盗窃,姚小姐……是重要嫌疑人。” 江临眉头一拧,虞宋却是直接叫出声来:“不可能!你们怎么这么确定?” “不能说是百分百确定。”警察道,“但是涉嫌泄密的u盘插盖,在剧组的一套戏服里找到了。” “戏服?” “是的,是姚小姐所饰演的‘卫倾城’一角的戏服。” 江临乌黑如泽的瞳孔间划过一抹锐利的光,“光凭两件衣服就怀疑到贝儿头上?难道没有别人碰过那身衣服?” 警察沉思了须臾,说道:“有,根据剧组人证的一致说法,有一位临时请来给姚小姐当替身的演员也穿过那身衣服。” 江临冷笑,“你们是想告诉我,贝儿作为专业的演员,还没有一个临时被请来的替身懂得什么叫职业cao守?” 警察正色道:“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但这是调查工作的流程,请您配合。” “流程?”江临鹰眸微眯,危险的气息蔓延出来,“倘若真要讲流程……是不是也该从嫌疑最大的人头上查起?” “那边我们当然也会去调查。”身为警察,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注视下,心里竟感到了一丝慌乱,“那位替身演员就在这楼下住院,我们走完姚小姐这一趟立刻就过去,只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而已,不会耽误姚小姐太久。” 虞宋隐约可以看到江临眼底渐生的冷凝,忙道:“警官先生,这样吧,您把想问的问题告诉我,我进去问问贝儿小姐,然后再转达给您。” 几番交锋过后,警方依然没能在江临手底下讨着什么好,怏怏收队离去了。 江临按捺住眉心的戾气,对虞宋吩咐道:“去查,那个替身演员住在哪间病房。” 虞宋依言去了,江临站在楼道里,眸间似白净的纸染上打翻的墨汁,黑白交错的颜色,黑的浓稠,白的冷漠。 远山般的眉峰也被雾霭缭绕,清俊中透着一股子凛若高秋的冷。 片刻,他举步走回了病房,推开门的一刹那,正在给床上的女人削苹果的周亦程忙从座椅上起身,“先生。” nancy和姚贝儿同时望门口看去,皆是惊讶,没想到男人会去而复返。姚贝儿更是喜上眉梢,笑意在嘴角都藏不住了,“你回来了?虞宋找你没什么要紧的事吗?” 江临的目光淡淡扫过周亦程手上还未放下的水果刀,落在姚贝儿笑容满面的脸上,沉声道:“贝儿,你们剧组管理服装的都是些什么人?” 姚贝儿不意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怔了怔,看他表情冷凝严苛,像出了什么事,也不敢不答,“服装?应、应该是服装师吧?” 说着,她看向nancy。nancy见状忙接过话道:“是这样的,江先生,因为《倾城》只剩下最后一场没完成,造型方面的工作不是很多,所以我们剧组的服装老师请了几天假,最近都是演员各自保管最后一场戏的服装。” 第97章 做一个选择1 姚贝儿看到江临蹙起的俊眉,心里生出几分不安,忙去拉他的手,“怎么了,阿临,出什么事了吗?” 江临暂时没理会她的问题,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nancy,语气深沉难辨:“贝儿的衣服是谁在保管?” “是我,江先生。”nancy答道。 “除了你还有谁碰过?” nancy张了张嘴,本想说替身演员也穿过,但是在姚贝儿冷厉的注视下,顿了顿道:“没人了。” 替身演员是那位段子矜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江先生面前提起那个女人。 更何况江先生根本不知道剧组给贝儿小姐请了替身演员,若教他知道了,那么贝儿小姐落水的事,就显得很可疑了——明明有替身演员,她为什么还往水里跳? 江临的眸色微微深了,看不出一丝波动,却能感觉到有暗流在涌动。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似刀片划割着人的神经,“是吗?” 男人眼里潜藏的冷静和睿智让nancy和姚贝儿心里同时一虚。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诡异的沉默了几秒,虞宋匆匆走来,敲了敲门,立在门外道:“先生,查到了。” 姚贝儿心里的疑惑和忐忑更深了,江临让虞宋去查什么?难道和这身衣服有关?到底出什么事了? 床边高大挺拔的男人闻言便转身,深不可测的视线自nancy和姚贝儿的身上依次掠过,没有片刻停留地举步朝外走去,“亦程,照顾好贝儿小姐,我去办点事。” “是,先生。” “阿临……”姚贝儿没说完的话随着男人关门的动作,统统被留在了病房里。 她脸上的微笑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周亦程递来的苹果块被她连着竹签一起打翻在地。 周亦程皱眉看着她,“贝儿小姐……” “拿开!我不吃!” 一出门,虞宋便低声对江临说道:“先生,查到了,住院部确实有一位刚从剧组送来的演员,住在楼下。” 江临没有丝毫犹豫,“带路。” 虞宋边为他按了电梯,边问道:“先生,贝儿小姐那边怎么说?” “nancy说,戏服没有被除了她和贝儿以外的任何人碰过。”江临说着,黑瞳中闪过幽深的暗芒。 虞宋惊讶道:“怎么可能?明明有一位替身演员穿过,她为什么要瞒着您?” 江临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却没说话。 电梯缓缓下降,虞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先生,段小姐……” 瞧他这脑子,事情一多就把最要紧的给忘了! 虞宋狠狠打了自己的头一下,抬眸便看到江临紧迫地压在他脸上的视线。看似没什么重量,实则重逾千斤。 “她怎么了?”江临问。 虞宋被他的视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段小姐……人不见了。” 江临的口气骤然冷了下来,蹙起的眉头里深携的戾气,“说清楚。” 虞宋硬着头皮道:“我、我去埃克斯集团问过,工程部的人说段小姐很早就被派出去工作了,到下班的时间也没回来。” 江临的眉头越蹙越高,几乎拧成一个“川”字,“给冯姐打电话了没有?” “打了,冯姐说段小姐没回去。” 男人的嗓音冷漠又紧绷,仿佛压抑着什么,“医院呢?去她爷爷那里看过了吗?” “去了,人也没在那里。” 感受到头顶冷冽的气压,虞宋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完全不敢抬头去看先生的表情。 江临的耐心好似在封闭狭隘的空间里仅存不多的空气,随着火药的点燃,顷刻间被全数耗尽。 “问问dn!” 虞宋叫苦不迭,“先生,您说的这些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了。段小姐的电话整整一个下午都无人接听,到现在也没接通。根本……就没人知道她在哪……” 江临湛黑的眼眸里,遥遥升起冰冷到令人窒息的雾,如阳光穿不透的、丛林中深厚的瘴气。 虞宋低着头不敢说话,目光却瞧见先生垂下的手指蜷缩起来,轮廓分明的骨骼间,血管清晰可见。 头上最终传来了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找。” 虞宋心里一哆嗦,还是安慰道:“先生,您先别着急,段小姐也许是临时有什么事,不见得就是出了意外……” “我要知道她的下落。”江临的口吻淡得听不出波澜,却无比渗人,“不是要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是,先生!”虞宋利索地答道。 虽然先生看上去好像很冷静,但虞宋总觉得,这种冷静比疯了还可怕。 这个段小姐,究竟去哪了! 电梯停靠在普通病房的楼层,江临迈开长腿走了下来,身姿挺拔颀长,气质优雅冷贵,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和其他庸庸碌碌的人区别开。 虞宋将他带到某间病房门前,低声道:“先生,贝儿小姐的替身演员就住在这里,您先进去,我立刻加派人手去找段小姐。” 鼻腔里逸出冷冷的一个“嗯”,江临沉着眸,盯着面前紧闭的门,伸手推开。 白得刺眼的墙壁,浓浓的消毒水气息,泛黄起皮的墙角…… 病床旁边的护士回过头来,疑惑地盯着门口这个与病房的简陋格格不入的男人。 他衣着讲究,西装熨烫得工整妥帖,仿佛从另一个贵不可攀的世界而来。容貌和气度都可以称为上乘中的上乘,俊朗的五官里最让人过目不忘的就是那双眼睛,如一道清溪,静水流深。 被他毫无情绪地注视着,护士的心跳竟然都漏了一拍,脸颊微微热了热,“先生,您找谁?” 江临没说话,只盯着病床上被护士挡住脸的女人。 整间病房只有她一个病人,他还能找谁? 护士反应了几秒,亦是恍然,“您也找她?刚才有几位警官已经来过了,病人情况不太好,您有什么事情还是明天再……” “让开。”嗓音淡漠得有点刺骨,像极了他坚毅冷硬的轮廓。 好像这偌大的天地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护士鬼使神差地就退开一步,床上的女人完全呈现在门口男人的视野里。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那个似乎天塌下来眉目都不会动一动的男人,在看清女人的脸的一刹那,变了神色。 病床上的女人形容惨淡,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偏偏被撩起袖子的胳膊上有几片交错的冻疮,严重的地方甚至破皮出了血。 护士的手里还拿着没擦完的药膏,整整一瓶,还剩下不到二分之一。 段子矜也不晓得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她只感觉到无休止的冷,裹着被子依然很冷,冷得连手脚都没有知觉,眼皮也沉得睁不开。 几分钟前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该是有人来过,推开门见到她这样,对视了一眼便走了。她没有看清那些人的脸,但依稀是穿着警服的样子…… 这次来的人又是谁? 没来得及等她抬眼去看,那人便已经像疾风般到了她的床边,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冷香,夹杂着温淡的烟草气。 她的眼睛半天才聚焦,怔怔望着男人沉凝的眉眼,嘴唇动了动,嗓子却没发出声音。 他的怀抱再如何温暖,之于她来说,也是冰窖般的冷。 段子矜能感觉到男人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隐忍的怒意,“怎么回事?” 她说不出话来,江临便看向一旁的护士。 护士被这一记眼风吓得不轻,“我、我也不清楚,但是病人全身冻伤非常严重,医生才刚做完应急处理……” “冻伤?”江临垂眸,看到她原本白嫩的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通红时,眸光狠狠一晃。 心里怒意顿生!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送她来的人呢?” 护士慌忙摇头,“我不知道。” “虞宋!”江临拔高了声音,冷冷喊道。 外面刚挂了电话的虞宋忙不迭跑进病房,“先生,我查到了,段小姐去了蓝月影……” 不期然对上男人如刀般淬了寒芒的锋利眼神,虞宋的话音就顿住了。 看清他怀里的女人,虞宋瞪大了眼睛,“段小姐?!”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段子矜呢? 如果说她以前只是憔悴和削瘦,那么现在,就是连最后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病得像随时都要撒手人寰似的。 虞宋也皱了眉,心里无声揪紧。 他看着都不忍心,更别说是先生了。 段子矜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觉,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江临一惊,心里犹如被谁狠狠捅了一刀,不自觉就重重擎上了她的肩膀,叫她的名字:“段子矜!” 小护士也慌了,看了两眼却又放心安慰道:“先生,以段小姐的身体情况来看,昏迷是正常的,您……” 正常?再正常的伤放在段子矜身上那也是要了亲命的严重,虞宋怕她再胡言乱语下去惹先生更不高兴,急急打断:“赶快把院里最权威的医生请过来候诊。” 最权威的医生?护士一愣,“可是院长已经下班了,段小姐休息一下,大约明天早晨就醒了。” 第98章 做一个选择2 江临眯着双眼,除了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我没有耐心等到明天早晨,如果半个小时之内医生还不来上班,那你们全院上下从明天开始就都不用上班了。” 如此狂妄嚣张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带着让人信服的威慑力。 护士拔腿就往外跑去,“我马上去通知院长。” “虞宋,十分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查清楚。”江临话音不大,听起来尚为平静,但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深切。 虞宋哪里还用得了十分钟,赶紧把知道的全说了:“先生,段小姐是去蓝月影视修设备的,结果临时被人请去当了替身演员。” 江临重重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段子矜布满伤口的身体。 半晌,久违的理智从九霄云外缓缓归入脑海。 是了,替身演员。他来这间病房,就是来见贝儿的替身演员的。 想起他离开贝儿的病房前nancy说话的神态,他一眼便看穿她有事隐瞒。并且警方说全剧组的认证口供一致,都说戏服曾被替身和贝儿两个人穿过,nancy却咬死了不告诉他替身的事…… 黑眸一凛。 看来,这个nancy是不能留了。 只是不清楚,这件事里,贝儿又参与了多少? 江临看向虞宋,声音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沉凝,“是贝儿拉她来做替身的?” 虞宋摇头,“不是贝儿小姐,是导演说段小姐和贝儿小姐相像,拜托她来做替身演员的。” 幸好不是贝儿…… 江临抱着段子矜的手臂微微收紧,明知她听不见,却还是低声怒道:“傻女人,你答应他们这种事做什么!” 虞宋犹豫了片刻,叹息道:“先生,如果段小姐不答应,被冻伤的就该是……” 贝儿小姐了。 听先生这口气,好像冻伤的是姚贝儿他反倒可以接受。 江临的眼角微微紧了紧,抬眼扫向虞宋,神情里藏着一抹不显山露水的冷。 “先生,是我失言了。”虞宋低头道歉。 他早该明白,先生的事最容不得别人置喙,更何况刚才那句话……触了先生的禁忌。 他怎么能拿贝儿小姐和段小姐做比较呢,这是一道先生自己都解不出的难题。 虞宋沉默了许久,又想起一事,“先生,贝儿小姐是怎么落水的?” 不是有替身演员吗? 江临揉了揉眉心,眼底亦是显出两分疲倦来,“她说是下水拍戏,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是被傅言手底下一个女演员推下水的。” 话音才落,门口风尘仆仆的院长就赶了过来,把西装脱下来扔给护士,穿上白大褂,身上还携着几丝料峭的chun寒。 见是江临,院长不耐的神色赶忙一收,“江教授!” 他可没忘记前几次这位江教授身边的人受伤,每次那阵仗大得都像要拆了他家医院。傅总、商总、邵公子、陆局长,省里能撑起半边天的人全都赶来了…… 院长搓了搓手,笑得和善,“这小护士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江教授别见怪。您……喝茶还是喝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江临丝毫不买账,“我叫你不是来聊天的。” 院长吃了个闭门羹,但也明白眼前这尊大佛他惹不起,便吩咐护士道:“马上安排血管造影和磁共振检查,我随后就到。” 段子矜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她睁开眼,在枕头上侧了侧脑袋,头发摩擦着雪白的枕套,发出了一点轻不可闻的声响。 病房里空无一人,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虽然她没搞出什么大动静,门外的男人还是第一时间推门而入。 随着身上感官的复苏,段子矜觉得自己的记忆也与落水前慢慢接轨了。 她漠漠看着眼前高大而俊朗的男人,第一次觉得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她记得他抱着姚贝儿离开的背影,决绝而坚定,根本没回头看她一眼。 他可能没看到那时她也在水里,亦或是,姚贝儿落水让他心急如焚。 无论如何…… 事情也都这样了。 不知者不罪,她不怪他。 她理解,发生这一切都不是江临所希望的,所以也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浑身的疼痛和心里的悲哀要如何才能得到缓解? 有时候女人对一个男人的需要,就像是跳伞者对降落伞的需要。如果那时他不在,那么他以后也都不用在了。 段子矜扯了扯唇,扬起一个笑。说实在话,这微笑搭配着她苍白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江临走近,看到她的笑容亦是皱眉,“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 段子矜想摇头,可转念一想,她再不好,告诉他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替她受这份罪吗?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多了。” 嗓音嘶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临眉间的褶皱更深,黑眸里似有很多很多情绪碰撞在一起,撞了个天翻地覆,最终一同沉寂下去。 他的手握住了病床的扶栏,沉声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段子矜并不意外,仍然浅笑,“倘若是道歉或者解释,就不用了。” 她不想听。 江临动了动嘴唇,却道:“那些……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段子矜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话。 她以为这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呢,原来还有比这个更要紧的? “《倾城》的母带被人拷贝走了,傅言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报了警,现在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警方已经立案侦查了,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和贝儿。” 江临的眸色晦暗无光,下颚紧紧地绷着。他的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就这么无声地望着她。 段子矜从他复杂的目光里明白了什么。 她觉得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却忍不住重新弯起嘴角。 “所以……现在就是逼你在我和她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的话说得很直白,没有委婉的余地在。 虞宋拿她和贝儿相比的时候,他尚能以眼神警告他闭嘴,可是现在段子矜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他却无言以对。 她唇边浅浅的笑容好似天边的流云,飘渺遥远,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随风散了…… 于是江临进门之前斟酌许久、不知怎么开场的踟蹰,都因她的一句话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的眸光深了深,黑漆漆的,像个无底的洞窟,“嗯。” “嗯”是什么意思?段子矜好笑地看着他,但心中却半点感觉都没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什么都没有。 “《倾城》的母带被人盗取拷贝,属于公诉案件,立案就不能撤销。”江临盯着她,说话时除了嘴唇在动,神态动作皆是岿然沉静的,“我试着找人解决,但这部电影的关注度很高,成功率……不大。” 她点头表示理解。 前段时间姚贝儿绯闻缠身,带动着这部电影也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倘若认真算起来,这里还有她段子矜的一份功劳。 被公众如此关注,想在里面动些手脚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吗?”段子矜问。 江临沉声,“u盘是贝儿的,但不是她做的。” 段子矜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言外之意,就是我做的了?”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段子矜的神色比他还要淡漠一点,仿佛这所有的事都和她无关,她也懒得理会。 她这样的反应让江临的嗓音绷得更紧了,“再拖下去对贝儿的名声很不好。” 段子矜“哦”了一声,“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把话说到这里,段子矜已经大概明白了。 她是那么的了解他。不过现在,此时此刻,她却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了解他。 “我为你请了辩护律师,你只需要在法庭上保持沉默,不会出任何事。”江临顿了顿,声线沉凝,“我保证。” “为我请辩护律师?”段子矜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我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需要律师来辩护?” “子衿……” “别叫我。”段子矜冷淡道,“如果你是想让我替姚贝儿顶罪,不可能。” 江临隐忍深沉的眉峰微微一动,眼里的情绪藏得极深,令人完全无法揣摩。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他。 江临高大匀称的身材几乎可以驾驭任何一种风格的衣服,其中以黑色西装为最,穿在他笔挺的身上,便再也没人能压得过他半分风采。张弛有度的线条在灯光的描摹下,显得更加矜贵高雅,无论他是静是动,昭彰恢弘的气魄都如影随形。 对一个年纪不大却事业有成的男人而言,成熟加上权势,无形中便凝聚了一股贵族化的气度与压迫——那种所谓的王者之风。 他的五官依旧是她所熟知的俊朗非凡、令世人倾慕憧憬的样子。 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为什么看起来这般陌生? 段子矜觉得,她忽然不认识江临了。 亦或是,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江临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说:“不是让你替她顶罪……” 第99章 不流泪的伤悲 段子矜静默地等着他的下半句。 不是顶罪,是什么?难道她想错了? 他却道:“贝儿没有犯罪,这……不算顶罪。” 长达许久许久的静默。 段子矜轻轻笑出声。 心上本来就插着一把刀,现在……他又握着刀柄往深处捅了捅,顿时血肉模糊。 提了口气,感觉到整个胸腔都在疼。 她关注的是他让她替姚贝儿顶罪,而他关注的是姚贝儿犯没犯罪。 好个不由分说的维护。 “江临,你跟我说干什么?她犯没犯罪……你怎么认为我会关心这种事的?”她笑,“这些话,你还是拿着证据,去对法官说吧。” 江临眉宇一沉,“子衿,贝儿是公众人物,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她以后的路就难走了。到时候全社会怎么看她?还有哪家影视公司愿意请她拍戏?” 段子矜藏在被褥下的手攥在一起,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慢慢刺入皮肤。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所以我就可以替她背这个污点,反正我也不是娱乐圈里的人,全社会怎么看我无所谓,是吗?” 她的眼角眉梢挂着轻佻的嘲讽,偏偏又生出几分妩媚,江临光是看着,千句万句便如鲠在喉,“我不会让你出事。你只需要出庭给众人一个交代……” “我有什么可对人交代的?”段子矜笑意讥诮,“退一万步讲,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真不是她做的?你当警察都是废物吗?他们查不出真相吗?” “我相信贝儿。”他说,“她不会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 段子矜的呼吸声猛地顿了一拍。 随后,她闭了闭眼,“你出去吧,江临。” “子衿……” “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眼眸紧了紧,却上前一步将她抱住她,胳膊用力将她压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段子矜没睁眼,月牙般弯弯的眉毛轻颦着,很是随意的模样,“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当她是什么?无论何时何事,只要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呵。 段子矜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眸子里没有波动,寂寂无澜。 想了想,她却还是有些话想告诉他。 段子矜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微仰着头,语气漠然道:“江临,你知道吗?你抱着姚贝儿离开的时候啊……我就在你身后的那片水里。” 江临浑身一震,手臂僵得无法动弹。 “你那时有多紧张她,我都没法用语言形容。”她笑了下,话锋一转,“不过……你知道那水有多凉吗?” 说着,她稍稍推开他一些,撸起宽大的病服衣袖,露出白皙的藕臂上那些丑陋的疤痕。 江临遽痛,指尖抚上那些伤痕,每一道都加以百倍的刻在他的眼里,心上。 “我想,你大概是没有看到我,才会带着她先离开的。”段子矜继续道,“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是。”江临急匆匆地打断她,“我不知道你也……” “所以啊,我起初并不怪你。”段子矜又笑,唇边的弧度却凉薄。 起初。 江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平平淡淡的两个音节,碾过他的心尖。 她没理会他的反应,甚至没去瞧他,只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会来看我,我知道若是你听说我落水受寒了,一定会来看我……” 江临的喉咙紧得发涩,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停了停,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含着温顺又淡然的笑意,却那么那么的悲伤。 “你果然来了,江临。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叫我去替姚贝儿顶罪。” 江临的眸光狠狠晃动,似山峦倾塌崩裂。 而她,自始至终都只是无波无澜地陈述着,就是这样的平静,却莫名让他怀念起她从前对他歇斯底里的样子。 那时他尚觉得不耐烦,可不耐烦……也好过窒息般的惊惧与心疼。 “你没有问我伤得重不重,没有问我疼不疼、怕不怕,没有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她说着,眼里的泪水就掉了出来,“你一见到我,就想毁了我的名声,去挽救她的名声。” 段子矜想,她没有哭。哭和流泪是两件事。 高兴会流泪,悲伤也会流泪,被洋葱辣了眼睛一样会流泪。 而哭——是真真正正从心里往外溢的伤悲,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手里的力道险些失控,使了狠劲禁锢住她柔软无力的腰身,逼迫她的脊背贴在他的身上,半点缝隙都没有。 好像这样,两个人心间的距离也就不在了。 “子矜……”他仍说不出其他的话,只顾着低哑地叫她的名字,一遍一遍、不知疲惫地叫。 可是再怎么叫,也无人回应他。 他的嗓子里逸出的呼唤声,低沉暗哑,好像要直直戳进人的灵魂深处去。 段子矜却半点没被触动。 “你知道我是替谁才受了这些伤吗?”她的语调寻常淡然,他却从字字句句中听出了寒意。 他望着她身上大片大片的伤,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沉得像坠了千斤巨石,“……知道。” “你知道?”段子矜又笑,“那你是不是觉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名声又算什么?” “江临,不要拿我对你的爱做筹码,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虞宋将先生送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没有人清楚在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都看到,先生走出病房的时候,清隽的眉眼刻着深深的戾气。 又沉又冷又锋利,与他平时温和平淡的模样出入甚大。 怕是段小姐非但不同意,还说了许多让先生介怀的话。 他早就看出来了,先生心里有一股怒意,从得知段小姐受伤开始就忍着没有发作。 后来接踵而至的麻烦越来越多。 town家在英国那边使了不少的猛力,公司一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好在傅三爷、商少爷和邵公子都一直全力帮先生顶着,先生这才能抽出一些精力来应付法院不止一次寄去给贝儿小姐的传票。 事情真的非常棘手,并且来得很不寻常,似乎有人在刻意把这件事宣扬大,逼先生不得不出手。 否则以他对先生的了解……但凡有一丁点其他的办法,他也不会做伤害段小姐的事。 毕竟她疼,他更甚。 虞宋曾问过周亦程,为什么不让先生找个无关紧要的人顶罪。 周亦程是先生的行政秘书,头脑睿智,跟在先生身边大风大浪也没少见,在手段和作风上像极了先生。相比之下,虞宋心思细腻,倒是更偏生活助理一些。 让段小姐去顶罪,便是周亦程游说先生做的决定。 周亦程回答说,这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若是先生不主动迎击,下一次也许就不是这么简单的意外了。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顺藤摸瓜。但是让别人去给贝儿小姐顶罪,终归是不保险的,除非先生杀了那人灭口,否则,敌在暗我在明,以布局人莫测的身份和实力,说不准会去收买为贝儿小姐顶罪的人,反过来指认先生。 虞宋更为奇怪,“难道找段小姐就保险了?” 周亦程沉默了片刻,口气莫测,“我认为,也不保险,但我不明白先生怎么想的。” 不明白?有什么可不明白的? 虞宋亦是缄默不语。其实说来说去,先生不过是觉得,若这世上有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背叛他,那么这个人…… 一定是段小姐吧。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这种信任,很没道理。 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地成立了。 就比如,有个词,叫倾盖如故。 意思是两人刚刚认识,却像相知已久的故人。 即便先生真的将段小姐带上法庭,还能真定了她的罪、让她去坐牢不成? 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至多一个星期,等到风头过去,他们也差不多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时……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先生也会把段小姐平安无事地保出来。 江临没有在客厅和卧室多做停留,一回家就径直走进书房,这两三天他夜夜睡在这里。 虞宋跟了进去,刚一进门,便听到各种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再看那张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檀木书桌上,此刻已是空空如也,所有的资料、文件夹、笔筒乃至手提电脑,都七零八落地摔在地毯上。 他抬头,正望见先生的脸,以他挺拔的眉骨为分界线,一半被光线照得锋利刺眼,另一半融在晦暗的阴影里,寂凉幽深。 手机忽然响了响,虞宋按下接听键,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神情一凛。 江临深沉如月下寒江的视线已然扫了过来。 虞宋挂掉电话,表情肃然声道:“先生,盗窃《倾城》母带的嫌疑人……查到了。” 江临眸光一凝,说出一个名字,语气平淡道:“是她的人吧。” 虞宋惊愕,“您都知道?” 江临颔首,点燃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中,他的俊颜更加看不清晰,“一开始,我想不通的只是她打算做什么。” 第100章 做个选择 “那现在……” 现在他想通了。 思及至此,江临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回忆起今天在病房里,女人疏离淡漠、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还有她最后那句——江临,不要拿我对你的爱做筹码,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他忍不住伸手按住胀痛的胸腔,那疼痛盘踞体内,要撑破他的血脉一般。 这些痛楚,却让他蓦然间懂得,那人布下这个局真正的含义。 江临漆黑的眸子如一口古井,半点波澜也无,“法院给的最晚开庭期限是什么时候?” “回先生,三天以后。” 江临沉声道:“通知医院,三天之内,我要见到段子矜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 饶是虞宋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揪心不已,“先生……” 他真的打算把段小姐送上法庭? 江临敛眉,静静地看着烟灰一点点落在手指上,却感觉不到灼烫,“听不懂我的话?” 虞宋不说话了。 良久,却听到座椅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既然她想逼我做个选择……那我就做给她看看又何妨。” 做出这个选择,江临曾以为他会犹豫很久,可真到了这个不得不取舍的时刻…… 那个答案还是无比自然地浮现在他心头,好像原本,就该是这样。 “让亦程守好贝儿,寸步不能离开。”江临吩咐道,“必要的话,公司那边让他先搁下,凡事以贝儿的安危为重。” 虞宋应下,却不解,难道有人要对贝儿小姐下手? 值夜的佣人匆匆跑到书房门前,敲了敲半开的门,急促道:“先生,有一位自称dn的先生找上门来了。” 江临的目光沉凝不动,“拦回去。” 虞宋叹了口气,“先生,您现在不见他,开庭当天,他作为段小姐的家属也会在场的……” 与其那时候大庭广众的闹得难看,还不如现在都一并解决了。 江临睨了他一眼,黑眸深处最后一缕光芒也渐渐沉寂下去,再无温度,“这件事我不想再亲自过问,开庭……也不必通知我。” 他说到做到,三天后,段子矜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到被告席的。 她拼命抗拒过,甚至以绝食威胁,江临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 虞宋虽不忍心,但还是将先生的话转告给她:“段小姐,你再多做挣扎,结果也是一样的。真要把先生逼急了,说不定还会殃及旁人。” 一句话正中她的死xue。 段子矜记不得她这三天是怎样熬过来的。 三天后,阿青第一眼看到她时,先是震惊,而后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悠悠,他把你害成这样?这就是你跟我说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你是瞎了眼吗?” 段子矜眉眼未动,褐瞳里空无一物。 她心里仅存的希冀,被江临的所作所为摔了个粉碎。 虞宋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保镖把失态的dn架了出去。 陪审团坐的人并不多,江临……也不在。 法官的态度很温和,开庭前甚至亲自给她斟了茶水。 一群人不像是来给她定罪的,倒像是对好了剧本,来念台词的。 被告方律师滔滔而辩,原告方听着频频点头,就差没拍手称赞他说得好。 双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打了这么多年的官司,第一次见场面如此和谐。 段子矜没有得到无罪开释的殊荣,在许多人的见证之下被押进了看守所。 住在看守所的日子和住在医院高级护理病房没什么区别,专门的医生每天会来给她检查身体,吃喝也从来没亏待过她。 五天像电影里闪过一行字幕般简单地划过。至少对于留在看守所里无所事事的段子矜来说,是简单的。 第五天的下午,看守所单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段子矜安安静静地抬头看过去,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淡然里透着一点冷漠。 江临大概知道最开始的几天她会吵闹,所以隔了五天才派人来接她出去。 这时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腔愤怒都被磨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悲哀。 他虽然名义上把她送进了看守所,可是吃穿用度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日子过得甚至比在外面还要舒心自在。 五天里,江临从没有出现过,连探监问候也没来过一次。但段子矜却觉得,他其实就悄无声息的存在于她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如影随形。 比如有一天,照顾她的民警推着她出去散步,途中因为去卫生间短暂离开了几分钟,她竟被看守所里另一个面相凶恶猥琐的男人缠上。 其实那男人只是口头调戏了她几句,警察赶回来得也很及时,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第二天,她便听看守所里的几个青年聊天说,那人不知得罪了谁,原本一年的有期徒刑被加刑重判,送进监狱了。 段子矜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可还是被他们简简单单几句闲谈惹得心头一颤。 她知道是谁做的。 明明是他亲手将她送到这里,她却似乎连恨他都恨不得。 后来段子矜闲暇时便不再出去晃悠,只坐在窗棂旁边数外面杨树上一片片的新叶,叶片一天多过一天,她数得脑子有些乱。 闭上眼,那些阳光下泛着金的绿叶统统化作了一张英俊深沉的脸。 她不懂江临突如其来的狠心。 想起在病房里他沉痛的眉眼和低霭的道歉,她不禁握紧了拳…… 江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就算他要找个陌生人去顶罪,也势必会安顿好他的家人、在各个方面给予足够的补偿。 更何况,江临对她……是有感情的,也许不如对姚贝儿那么深刻,但至少比陌生人要亲近许多,怎么可能就这样断然无情地把她送到这里来,连面都不露一个? 刚开始她心灰意冷,没有仔细去揣摩这其中的隐情。五天过去,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再将他的态度从头到尾思考一遍,段子矜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口静立的人看到她没有表情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段小姐,我来……接您回去。” 西装革履,言辞恭谨,是跟在有权有势的人身边、常年教化下的谦卑和善。 是虞宋啊。 段子矜眉梢微微一动,旋即不免自嘲,她在期待什么? 她划着轮椅到了床边,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衣物。 虞宋却抢先一步上前按住她手里的背包,“段小姐,这些东西不用带出去了,就留在看守所里吧,先生说……晦气。” 段子矜笑了笑,语气平静,声音清澈,“那他干脆也把我留在这里吧,进过看守所的人,晦气。” 虞宋拧了眉,“段小姐!” 唤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子矜时,她身上独立坚强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饶是不开口,那股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清高孤傲也像是要从一双明亮的褐瞳里溢出来。 可是现在的她,褪去了以往的锋芒,安静顺从得夸张,反倒叫他心里觉得不踏实…… 不,与其说是褪去了,倒不如说是被什么更加锋利伤人的东西生生磨掉了。 段子矜想了想,她为难虞宋干什么?反正不是她花钱买的东西,留下就留下吧。带出去……她也不会再用了。 虞宋推着她往外走,出了看守所的住宿楼她才发现,原来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头顶的天空笼罩着一层阴霾,远处却隐约是晴朗开阔的,这场雨大概下不了太久。 虞宋为她披好雨衣,轮椅在水泥路上划过,偶尔会带起地面的积水,溅在她的鞋上。 铁门被拉开时,“吱呀”的声音异常刺耳。 段子矜皱了下眉,目光所及之处,是静静停在马路对面的劳斯莱斯。 雨雾中,轮廓不怎么清晰,水花在车身流畅的线条上涿开,汇成许多股,一同向下坠去。 昏暗的天光下,这辆车显得更加名贵深沉。 一个撑着伞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的五官温淡儒雅,气质从容淡泊,最适合这样的雨天。 修身的呢子大衣闲闲地挂在他身上,露出里面工整笔挺的西装和烟灰色的衬衫领子,西裤熨烫得一丝不苟,唯有裤脚和鞋面是湿的。 一身衣服把他比例恰到好处的身材衬得更加完美,好似出自名家手笔的一尊雕像。 男人一动不动的,任雨水顺着伞骨滴下来。 直到看守所的铁门向两边撤去时,伞才在他手的握力下向上扬起一些,足够拓宽他面前的视野。 紧接着,他疾步走了上来。 虞宋明明给她披了雨衣,他却还是将伞打在了她头顶。 段子矜一时有几分来不及收回的怔忡。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低沉清贵的嗓音从上空随着雨水一起落下来,雨水没能淋到她,他的嗓音却真真切切入了她的耳朵。 “我来。”说着,他就接过了虞宋手里的轮椅扶手。 原来不是跟她说话…… 段子矜微微放下心,也说不清自己因为什么而紧张。 第101章 做到你爱吃为止 虞宋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又打开后备箱。 段子矜睨了眼身上素色的雨披,抬眸便是黑漆漆的雨伞。 雨不大,披着雨衣又打着伞,实在很多余。 尽管段子矜不想主动开口和他说话,可是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推着她的轮椅……她能感觉得到他很吃力。 轮子在雨水里摩擦变得很小,方向经常控制不好,走得歪七扭八。 身后的男人呼吸仿佛微微粗重了,是在懊恼? 段子矜踌躇了几秒,还是说:“把伞收起来吧。” 听到她柔软的话音,江临的动作顿住了很久。 而后却道:“我没穿雨衣。” 他确实没穿雨衣。 段子矜无法从他这五个字里判断出什么情绪来,因此便也放弃了,“哦,好。” 顶多就是在雨里歪七扭八地多拐一会儿…… 等到轮椅好不容易被推到车旁边,江临将伞顺手交给虞宋,换了个人,位置依旧在她头顶。 他亲自伸手解下她身上的雨披,抱起她,轻缓地放进车厢深处,然后自己也顺势坐了进去。 虞宋收了伞,把轮椅折叠起来放进后备箱里,小跑着上了车。 段子矜不言不语地看着虞宋直接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车子顷刻间动起来。 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下车时,车子一直没熄火。 所以车上的暖风一直都在呼呼地吹。 温度刚刚好,不至于太黏热,却足以驱走室外的清寒。 身旁的男人将大衣脱了下来扔在脚下,段子矜的余光微凝,看到他的大衣上面深深的水渍,两肩处几乎都湿透了。 心里紧了紧。 衣服湿成这样,他到底在给谁打伞? 江临好像注意到她在看什么,抬眸望向她的时候,段子矜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头去看窗外。 他眸光含着一抹久违的笑,虞宋从反光镜里看过去,只觉得整个车厢都温暖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冯姐做些爱吃的给你。”他道。 听说她在看守所里每天吃的东西都很少,也不知是胃口不好,还是饭菜不合她的喜好。 段子矜盯着窗外,没回话。 她也不愿意死揪着什么不放,可是! 江临怎么能什么都不解释,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好像旧事都翻篇了一样?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让人把明月坊里所有的菜……每种都打包回来摆着。”江临说得不疾不徐,语调也淡然极了,“或者让冯姐随便做,做到你爱吃为止。” 段子矜瞬间回头来,冷冷地瞪着他。 江临却突然笑了,温厚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发,“别一出来就准备着跟我吵架。实在想骂我的话,也得先把肚子填饱,是不是?” 虞宋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路况。 紧攥方向盘的手却泄露了他非同寻常的心情。 在先生身边整整六年,他何曾见过先生哄慰威逼、软硬兼施、穷尽所有方法地……让一个女人吃饭? 段子矜瞪了他几秒,他还是淡淡地笑,好似根本没有被她的眼神伤到。 其实江临想,哪怕她愿意跟他发脾气……也是好的。 可是段子矜眼里的怒火很快就消弭干净了,只剩下漠然,“海鲜。” 她刚才听他提到明月坊。明月坊是郁城最有名的私家小馆,菜品精致,味道可口,而且店主是个奇人,再有钱有势的人,在明月坊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食客,想进来用餐,也得先在外面排队。 从明月坊包一桌子菜…… 那根本不是光有钱就能夸下的海口。 江临是在用这种方式跟她道歉吗? 段子矜冷笑,半点没觉得动容。 谁知道他以前为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影后小姐包过多少次场了? 江临故意忽略了她眼底的讥讽,对虞宋道:“掉头,去滨江酒店。” 真去吃海鲜?虞宋怔了怔,“先生,您不是……” 江临沉了眉眼,打断他:“听不懂?” 虞宋连忙在无人的路口调转车头。 尽管他们只有两个人,酒店却还是看在江临的面子上安排了一间风景雅致的包厢。 穿过大厅,有一扇门是通向江岸边的露天宴会场的。虞宋推着她路过那里时,段子矜的余光顿了顿。 上次的校庆典礼也是在这个地方。 那时江临还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姚贝儿一嘴巴。 段子矜也曾以为他是为了她,后来仔细想想,其实是因为姚贝儿带dn来赴宴,伤了这个男人心里那不容挑衅的自尊和颜面吧? 进入包厢里,虞宋赶紧为江临拉开椅子。没用多久,各式各样的海鲜依次被端了上来,摆满了半桌。 虞宋好几次欲言又止,皆被江临似不经意地眼风扫了回去。 轮椅停在靠窗的位置,段子矜安静地坐在上面,眼睛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索性就盯着餐桌中央最引人注目的螃蟹。 见她盯着螃蟹发呆的神色,身旁的男人擦了擦手,拿着蟹八件端详了几秒,伸手将那一盘螃蟹拉得近了些,甚是从容淡静地捏起其中一只。 虞宋眼角一抽,忙不迭地冲上来接过他手里的家伙事,“先生,这个还是我来。” 江临没太过推诿,顺势松了手。 虞宋不停把剥好的螃蟹肉夹进段子矜的碗里,她也不含糊,直接开吃。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却几度提起筷子,看看她,又几度放下,最后一样夹了一小口,很慢很慢地吃下去。 段子矜笑了一声,“怎么?江教授是看不上我点的菜,还是一见到我就吃不下饭?” 江临的眉心动了动,很快又恢复如常,低声道:“你吃,我不饿。” 两个人吃饭才叫吃饭,一个人……那叫吃饲料。 不过这话段子矜是没说出来的,他们之间还没顺利过渡到可以开玩笑的关系。 江临幽深的眸子微闪了闪,落在她脸上,视线明明是清浅柔和的,却偏偏带着几分洞若观火的敏锐,“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吃?” 身后虞宋脸色一变。 段子矜侧过脸时刚好看见,虞宋对她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蹙了下眉,还没说话,门口的服务生就端来了最后一道海鲜粥。 江临不声不响地注视了很久,抬手盛了两碗,一碗摆在她面前,一碗摆在自己面前。 段子矜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去,便忘了虞宋那边的怪异举止。 她眉梢一扬,神色是显而易见的轻嘲,“这一桌子东西,只有海鲜粥能入你江教授的眼了?” 江临看了看,又端起来在鼻翼下晃了晃,语调寻常,“无论是色还是香……都比你做的差一些。” 段子矜一下子怔住。 她做的海鲜粥…… 是她追他到北京、她被人下药和他上了床的第二天早晨。 须臾,瞳孔却是微微一缩。 那时她给他做了海鲜粥,他却告诉她——他不吃海鲜。 她竟然忘记了! 怪不得虞宋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还一个劲地冲她摇头;怪不得堂堂江教授连螃蟹都不会剥…… 段子矜看着江临,棕褐色的瞳孔在刹那间划过很多很多种异样的情绪,她自己都来不及捕捉,也来不及掩饰。 忽然觉得满心的憋屈无处发泄,她干脆抬手按住了男人刚刚喂到唇边的勺子,不耐烦道:“江临,你不是不吃海鲜吗,这样算什么?” 不就吃顿饭吗?直说自己不能吃海鲜又怎么样?她还能杀了他? “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吃饭吗,嗯?”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好像这个理由有多么充分似的。 他这种没原则没底线的忍让,叫段子矜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使了浑身的力气发出一击,却被对方悄无声息地包裹住。 “我不想吃了!”她也放下碗筷。 江临的眸光还是淡淡的,深处却凝着一丝温脉的笑。 他的嗓音也久违的愉悦,像被人摇醒了的美酒,低哑中透着醉人的醇香,“再吃点,晚上会饿。” 段子矜的心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眼里怔怔的神情,随着分秒的流逝而沉淀下来,温度亦是冷却,“被人逼着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你看上去还很开心?” 江临拎起茶壶,缓缓往杯中注着水,看着茶叶被水流猛地冲到杯底又浮上来,不咸不淡地开腔:“我开心是因为你不记得才会这样做。” 段子矜的眉毛一拧,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以为我是故意的?” 江临唇角扬起,“是不是都无所谓。只要你说了不是,我就有理由开心。” 段子矜冷笑,“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逼别人做他不想做的事。” 江临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茶叶在开水里舒展开来,杯壁越来越烫,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地握着。 她在怪他。 “江临,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能不能称得上好,也不知道你这份好有多少是为了补偿。”她的话掷地有声,每个字都不偏不倚地敲打在他心上,“但是我死心眼,你要是在我想搞清楚的事情上含糊其辞,其他方面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感激!” 江临敛眉,看也没看她,“我不需要你感激我,你现在乖乖吃饭就可以了。” 第102章 给我个期限 段子矜吸了口气,结果疼得差点堵死在胸口。 江临其人,若是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有本事劈手夺下,反过来捅进别人的咽喉。 她同样冷淡地注视他,“但你别忘了,你毁的是我的名声,我有权利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杯中蒸起的水雾遮住他眼帘下黑玉般的瞳孔,一瞬间恍若暖玉生烟。 有种温柔的错觉。 “先吃饭吧。”他还是说。 段子矜咬牙:“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江临顿了顿,嘴角有凉凉的弧度,却不是在笑:“一辈子倒是没想过。但是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可以依你。” 其他的都可以?段子矜的瞳色深了深,突然想问他,如果我要你和姚贝儿分手呢?你依我吗? 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去。 这件事她提了太多遍,提到她自己都烦了累了。 哪怕他此时真的说“好,我和她分手”,她也不会信了。 何必自取其辱呢。做人,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半晌,她面无表情道:“那你依我两件事吧。” 江临端起茶杯,一语不发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想了想,问他:“看守所里被加刑的人,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江临的表情变得淡漠了许多,不温不火地说:“他出言不逊,这是惩罚。” “出言不逊?”段子矜无所谓地笑了,“他又没伤着我,你这样做有失公道。” “他侮辱你。”江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语气无波无澜,虞宋的心里却莫名颤了颤,总觉得心疼那只青花白釉的杯子…… 段子矜迎上他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里面那些锋利伤人的寒芒,被她一笑化之于无形,“他给我的两句辱骂,会有全社会的嘲讽来得刺耳吗?江临,你既然忍心亲手给我戴上盗窃犯的帽子,就不必假装小心翼翼地维护我的名声。” 假装?江临眉宇一沉,明知她是故意激怒他,他却真的控制不住地动了脾气。嗓音冷得像结了层霜,“你非保他不可?” 她莞尔浅笑,“或者你和他一起去坐牢?” 简单的玩笑话,甚至连笑语都真真切切落在他耳畔,带了点这个女人身上少见的妩媚,可却让江临感到一支冷箭扎进了心窝。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远山般淡漠的眉峰,眸光紧凝地落在她的笑靥之上,薄唇吐出哑透了话音,“是不是哪怕今天我要捏死一只蚂蚁,只要你段子矜看上了,也要得罪我去保它?” 段子矜面沉如水,心情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不是你江教授该奉行不悖的原则。” “我没想得罪你,但是江临。”她说着,眼神陡然变得认真,“别人随便说我一句你都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可轮到你这里,你怎么伤害我,我都必须要无条件原谅你,不可笑吗?” 可笑,非常可笑。 但谁也笑不出来。 江临的脑海里浮现出她在医院里流着泪的模样…… 额间冒出隐隐的青筋,被他生生压下去,“说你的第二件事。” 段子矜知他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件事,恐怕比第一件事还“得罪”他。 “我最近不想看见你,我要搬回我家住。” 话音一落,整个包间里陷入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死寂。 虞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么直接学着段小姐,把窗户砸了跳出去…… 隔着两米远,他都能感受到先生身上骤然凝结的冷空气。 那沉重的压迫令人无力招架,呼吸都成了极其奢侈的事。 这一点,正对着江临的段子矜感触最深,因为她还能看见男人的脸和他的表情。 眉眼未动,气息冷漠到骨子里,阒黑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没有喜怒,没有波澜,深沉得可怕。 “不想看见我?”他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段子矜点头,“嗯。” 江临握着座椅的扶手,梨花木上渐渐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却说,“好。” 段子矜不意他这么痛快就答应。 怔了怔,心里居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你就住在我家。”江临一字一字道,“在你不想看到我的时候,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还有……给我个期限。” 段子矜凝眉反问:“期限?” “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 江临嗤笑。 段子矜被这个笑容晃得半天说不出话。 耐心在她的沉默中逐渐耗光,他眉头锁紧,大掌攥住她的手腕,冷道:“说话!不想看到我多少天,给我个期限!” 段子矜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还有按照期限算的。 见她还是不说话,江临的表情深沉得愈发令人难以揣度。 他淡淡的开腔,因为声线太过低沉醇厚,听上去竟有些温柔,“我的耐心有限,只要你还在我碰得到的地方,我不能保证永远不见你。” 段子矜吃痛地想要从他手中抽回手,腕关节却被他的手掌攥得更紧。 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其实谁都较着劲。 “告诉我,你有多久不想见到我,嗯?” 段子矜避开他这个问题,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那我不住在你家里了,可以吗?” 其实她有生气的资格,也该对他大发雷霆。 可是心里的难过,并不是逞一逞口舌之快就能纡解的。 她不想骂他,甚至不想多跟他说一句话。只想走得远远的,只想走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在他身边这两个星期,她就没有一天真正开心过。 太压抑了。 “段子矜,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走。”江临的眸色寂暗,透不进光,“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她鼻头一酸,突然就掉了眼泪。 在她想抬手去擦之前,温暖的指肚已经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男人的眉头皱得很深,“哭什么?” 段子矜一直摇头,她只是想不明白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她以为,她是个很坚强执着的人,只要是为了江临,刀山火海也可以从容踏去。 可是她错了。 爱是什么? 爱是铠甲,也是软肋。 “你就……这么讨厌我?”江临唇梢缓缓扬起一丝弧度,可却不像是笑容,反倒类似于,自嘲。 段子矜别开头,眼泪也及时收住,“我暂时不想见你。” 她吸了口气,淡淡道,“我想回家,你让我回去吧。” “回去?”江临冷睨着她,“回去自己一个人躲着哭?”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眼底却是不温不火的冷静,“我回去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江临一双黑眸闻言眯起,定定地瞧着她。 不肯正面回答,就是默认了。 他将她的轮椅拉得更近了些,注视着她明明泛红,却神情冷淡的双眼。 似叹非叹的一声,出人意料的温存,“我在校庆典礼上把你带走,花几百个亿让你留下,又上下疏通关系接你出来,不是因为我喜欢看你流眼泪,知道吗?” 段子矜的胸口震了震,一团怒意想压都压不住,她冷笑,“你在校庆典礼上把我带走,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不要脸的小三。花几百个亿让我留下,是你借用周皓的事威胁我。至于上下疏通关系……江临,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被谁送进看守所的?” 她目光里那寒凛之意,让江临的心蓦地一沉。 “你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就你江教授一往情深?我才是那个负了天下人的白眼狼?” 她说着,手已经摸到了他的茶杯,“我不介意社会舆论为了姚贝儿把我写得有多难堪,不介意导演为了姚贝儿叫我大冷天在江水里泡着,但我介意你为了姚贝儿把我送进看守所里!江临,我的心和你和她都是一样的、都是肉长的,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话音才落,没凉透的茶水便倾数泼在了男人的脸上。 两米外的虞宋亲眼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随着清脆刺耳的瓷片碎裂的声音,段子矜几乎是尖叫着说:“我一次次委曲求全是因为你一次次给我希望,你别再逼我了!我受够了!不要再拿姚贝儿三个字来侮辱我,你不配,她也不配!” 巨大的动静引来了酒店服务生和大堂经理,刚一推开门,便有什么东西凌空朝着二人的面门砸了过来。 还好经理眼疾手快地拉上门挡了一下,那东西撞到门上,又“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什么都还没看清,便听到沉冷得仿佛结了秋霜的嗓音:“都给我滚出去!” 虞宋的心肝颤得厉害,头皮一阵发麻,“先生……” “滚!” 虞宋目瞪口呆。 他伺候了先生六年,从来!从来没有见先生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瞥着虞宋几乎是夺门而出的背影,段子矜斜了斜嘴角,收回目光,笑得轻慢,“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这么大的勇气。 忽然就有种想跟他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冲动。 眼前的男人眸色冷冽,眉目带煞,竟有种无比锋利而嗜血的气场从他周身涤荡开来。那气势磅礴,摧枯拉朽,只恨不得要压得她肝胆俱裂。 第103章 随你 空气里的弦绷得紧紧,再多一分拉扯,就要断裂。 “段子矜,你在看守所这五天,是缺了吃还是少了穿?”他的额头隐隐有青筋在跳动,“别以为我没去看你就不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在里面谁不把你当姑nainai一样伺候着?你当看守所里的犯人都和你一个待遇?” 段子矜攥紧拳头。 他名贵的西装湿了大片,碎发上的水滴也还在顺着刀刻般坚毅且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流淌。湿润的睫毛下一双漆黑无极的鹰眸,视线像百兽之王伸出的爪子,狠狠扼住她的咽喉。 “那些报社的记者谁写了你一句不好,今晚我就让他滚出这个行业!还有让你下水的导演,从明天起会彻底消失在娱乐圈!这样够不够,嗯?还是你想让整个剧组,整个蓝月影视都跟着倒台,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段子矜猝然慌了,“江临!你不能……” “几百亿我都舍得花,区区一家影视公司,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你以为我下不去手?” 段子矜浑身的血液都快逆着流回心脏了,“你就只会拿他们出气了?江临,你算什么男人!” 江临“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木椅,俯下身,出手如电,攫住她的下颚,死死钳制住。 他笑得很冷很冷。 眼底都透着一大片风雪萧瑟。 “我不算男人?我只会拿他们出气?” 他手里力道大得能听清女人的颌骨在他五指之间嘎吱作响,“段子矜,你别告诉我你不明白那他妈是因为我舍不得动你!” 舍不得? 听到这三个字,段子矜抬眸,怔怔地看着江临。 想说些什么,可嗓子里紧涩干涸,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包厢里一片狼藉,一片死寂。 女人瓷白的脸颊上那几道难看的指印刺入江临的眼睛。 他眸中猩红的血色瞬间冻住,渐渐地,浅淡下去,恢复如常,却又好似比平常多了些冷漠和疏离。 江临撤回手,转身踢开横在他面前的椅子,走出两步,步伐停了停,嗓音玄凉,“叫虞宋开车送你回去。” 段子矜扶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腿上的冻疮还在作痛,轮椅一滑,她差点站不稳,连忙按住了桌子,却无意将桌上的餐盘打落。 她闭了闭眼。 状况百出,怎一个狼狈了得? 段子矜借着桌子的力,慢慢往轮椅那边挪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站起来到底要做什么…… 却忽然,腿脚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跪去。 前方的地板上,是她刚才用来泼江临一身水又打碎的茶杯的碎片。 段子矜在下意识惊叫之前先抿住了唇,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她又闭上眼,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些碎渣扎进自己血肉的样子。 身子下落了没有半秒,却被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揽住了腰肢。 动作并不温柔,胳膊上的肌肉紧贴着她的腰身,僵硬得显而易见。 怀抱里是清冷的烟草香,还有她所熟识的……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冷冰冰的话音从她头顶落下来,似乎说话的人,并不怎么愿意多理她一句。 “腿脚不想要了就直说,省得浪费那么多药。” 段子矜垂眸,安静了半晌,道:“我只是想问清楚,你说让虞宋开车送我回去……是回你家还是回我家?” 江临冷笑了一声,把她放进轮椅里,漠然道:“随你。” 虽然他好像答应了她的要求,段子矜却半点没觉得开心。 江临拉开门走出去时,她就坐在轮椅上,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清楚地看到门外一群人战战兢兢的神色。 酒店经理一抬头,整个人愣住,“江、江教授……您的衣服,要不要脱下来,我们替您送到干洗店打理一下?”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宋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经理连忙低头,装作看不到面前这个深沉冷峻的男人身上那些可笑的狼狈。 江临将他们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眉目冷凝得像结了冰,自始至终动也没动,“叫周亦程过来接我,你送她回去。” 他没有特指“你”是谁,虞宋却自然而然接过话:“先生,老周还在医院守着贝儿小姐,恐怕……” 江临眸光一凛,光顾着生气,他都忘了这茬了,抬手揉了揉眉心,“知道了,随便安排一辆车,我去医院看看。” “是,先生。” 吩咐完话,江临直接把西服外套扯了下来,步履稳健,丝毫瞧不出刚被人泼了水和发了雷霆的样子。 走廊的转角处静静立着一支垃圾桶,男人路过那里,顺手将西装抛了过去。 虞宋将段子矜送回公寓,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的腿脚不方便,虞宋便把她推到了家门口,段子矜抬眸看着眼前这个恭谨又和善的男人,抿唇笑了笑,“谢谢虞秘书,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茶?” 虞宋想了想,小心翼翼问:“段先生在家吗?” 段子矜一怔,“谁?” “dn先生。” 她扑哧一笑,“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他,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应该在家吧?” 虞宋连忙摆手,干笑道:“段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下次再来喝茶吧。” 他可没忘了五天前在法院里的情景。 dn发起火来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简直和今天先生在酒店包厢里没两样。 chun天真是个躁动的季节啊。 段子矜也没强留他,只是淡淡道:“下次……可能没有下次了。” 话里没什么特别的语气,一切都寻常得好像根本没人在意。 虞宋微微一叹,有些事他身为下属不好开口,但还是想说上两句:“段小姐,其实先生很在意您,旁人都感觉得到。我跟在先生身边六年多,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很多事情不是您表面上瞧着什么样,事实就真是什么样。” 段子矜扬了扬眉,笑得几分恬淡。只是这笑容却让人一下子看懂,他刚才的话不过是被她当成了耳旁风,没能入她的心。 “谢谢虞秘书,我记下了。”她说完,伸手敲了敲门,又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了。现在天色暗,开车小心些。” 虞宋简直挖心挠肝。怪不得这个段小姐有本事把素来泰山压顶也不皱眉的先生气得七窍生烟,她这脾气,倔起来无异于是化骨绵掌拍在别人身上。虽然没什么力道,却能给人打出一肚子内伤。 叹了口气,离开前最后嘱咐她:“段小姐,你最近……不要一个人出门。” 段子矜一怔,不理解他的意思,却还是礼貌地回答:“好。” 防盗门从里面被打开的前一秒,虞宋的身影消失在电梯的两扇门里。 段子佩一见她回来,脸上惊愕的表情掩饰不住,目光落在她的轮椅和腿脚上时,沉了又沉。 “还不推我进去?”段子矜瞪了他一眼,“发什么呆。” 段子佩的脸色依然难看,把她推进客厅里,一肚子问题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印象里他上次见到她完好无损的样子,还是在爷爷的病房里,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她就一直没回家。 再见就到了法庭上。 段子佩将她认认真真打量一遍,发现悠悠的气色比开庭时好了很多,大约在看守所里也没受到什么刁难,甚至还被提前保释了,想也不用想是谁的手笔……但他的还是沉声道:“悠悠,和江临分手吧。” 段子矜看了看表,微笑,“我要去洗个澡,帮我把浴巾和睡衣拿过来。”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他一拳砸在茶几上。 段子矜静默地注视了他两秒,菱唇漠然吐出一句:“我和他没有交往,谈不上分手。” “你别以为你们做过什么事我不知道。”段子佩冷笑,“你拿我当傻子?” 在病房里他便看到她领子里面那些引人遐思的红印了。 段子矜淡然笑了笑:“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而已,你在美国长大怎么还这么保守?” 段子佩还没来得及反诘,便被段子矜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话题,“校庆典礼到现在我都没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你跟姚贝儿到底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成了你的女伴?” 段子佩自然是不会给她解释这种事,不过提到姚贝儿,他忽然想起,“姚贝儿受伤了。” “受伤?”段子矜一怔,“什么时候?” “就在你……进看守所的这几天。” “她为什么会受伤?” 段子佩皱眉,“车祸。” “车祸?”段子矜惊讶不已,“严重吗?” 怪不得今天江临格外暴躁,原来是因为姚贝儿出事了。呵,他心疼了? “不算严重,不过祸事来得蹊跷。”说到这里,段子佩露出了些许回忆的神情。 那天在经纪公司门口,他亲眼看到一辆电力摩托车,几乎可以说是故意往姚贝儿身上撞…… 堂堂大陆影后,去哪里不是身边三五个保镖随行?可偏巧就赶上那天,也不知她独自从经纪公司的大楼里出来打算干嘛,就被车撞了。 第104章 死瘸子 若不是刚巧被他碰见喊了一嗓子,姚贝儿估计就不是跌进花坛里摔个脑震荡这么简单的下场了。 段子矜听完后,月眉蹙了蹙,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你是说,有人想要她的命?” 段子佩摇头,“那辆车虽然见到她没有减速,可是……如果想要她的命,开汽车不是成功率更大一点?” “把我的pad拿过来。” “不用搜了,消息都被封锁了。”段子佩仿佛猜到她要做什么,“她最近几场商演和活动全都取消了,对外公布的是出国旅游了。” 姚贝儿是傅氏旗下一家经纪公司的艺人,想给她放假还不就是傅三爷一句话的事? 段子矜丝毫不意外。 对伤害她的人,江临尚能不择手段地惩处报复,那么这个蓄意谋害姚贝儿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江临整得半死不活了吧? 她轻轻地笑,有江临这般费心费力地呵护,也难怪姚贝儿在浑浊的娱乐圈里还能几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她的目中无人。 可是转念一想,这件事里处处透着不对劲。 她突然记起虞宋临走前的告诫—— 不要一个人出门。 为什么有人要加害姚贝儿,虞宋却要提醒她呢? 她还兀自沉思着,段子佩却从茶几下的小盒子里找出一张纸条,“有个姓米的姑娘来找过你,留了个电话,让你回来以后联系她。” 姓米的? 段子矜这辈子认识的姓米的人,也就那一个。 她接过纸条,嘴角漾开一缕笑纹。 米蓝倒是个真诚的女孩,从那天她落水后就惦记着她的身体,好几次去医院探望都被门口一堆黑衣保镖拦了回去。 再然后就听说她进了看守所,更没什么机会前去探望。 段子矜与她约了三天后,在某家商场楼下的咖啡厅碰面。 因为她行动不便,所以只好麻烦阿青亲自送她过来。 看到米蓝的身影走近,段子佩压低了头上的鸭舌帽,对段子矜说道:“我先走了,悠悠,你们聊完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她答应一声,段子佩未作停留,转身离开。 米蓝的目光随着段子佩的背影移出去很远,收回视线,见到段子矜坐在轮椅上也是一怔,不由得皱眉,“子衿,你的腿……” “没事,冻疮而已,走路会被裤子磨伤,索性就坐着了。” 她这才放心了些,“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怎么有些眼熟?” 段子矜吸着果汁,懒洋洋地笑,“那个啊……” 每个人都会误以为阿青是她男朋友,多数时间她根本不想解释。因为她和阿青一母同胞,本来就是比男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 而唯一称得上是和她有男女关系的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现了。 “开什么玩笑,dn怎么会跟她谈恋爱?” 身后,一个打扮前卫、声音张扬的女孩子走上前来,用非常尖刻的眼神将段子矜上下打量了一个遍,“脸蛋长得倒是挺好看,可惜是个瘸子。” 原来那是欧美娱乐圈出了名的小天王dn!米蓝本是惊讶的,听到女孩的后半句话,表情瞬间就变了,“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那女孩嗤笑。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睨着她,长相确实漂亮,个子也很高,身材还没发育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青在这帮女学生圈子的人气高得吓人,而且各个还都是脑残粉。段子矜不想和她计较,便按住了米蓝的手,“走吧,去商场里逛逛。” 米蓝气得横了那学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推上她的轮椅准备往商场里去。 女生一下子拦在她们面前。 “你还要干什么?”米蓝一双秀气的眉毛完全拧在一起,也许是不常跟人吵架的原因,她的质问都显得有点弱势。 段子矜坐在轮椅上,倒是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笑着挑起眼角,“想跟我打听dn的联系方式?” 女生的脸红了红,眸子却亮晶晶的,“死瘸子,你知道?那就快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段子矜身子往后一靠,褐瞳里凝着凉凉的笑意,“他只是看我腿脚不方便,顺道推我进来。你要是想邂逅他,不如也试试?” 说着,她看向了女生修长的腿,“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这双腿了。” 女生的面色顿时就冷了,“你别给脸不要脸,谁想跟你一样当个瘸子?” 段子矜不想和小孩计较,此时也有些不悦了,“姑娘家家的,谁教你说话怎么脏?” “你说谁脏?”咖啡店里走出个一身朋克风的男孩,身高一米八上下,年纪和女孩相仿,气焰嚣张极了,左右手分别端了杯饮料,腾不出空隙来,便抬脚狠狠踹了她的轮椅一下。 轮椅撞在了身后的玻璃门上,磕得段子矜的后背遽痛。 似乎还是不解气,他把饮料递给女孩,手揪住了段子矜的衣领,恶狠狠道:“道歉!” 段子矜没言语,眼看着他的巴掌就要挥过来,却不知从哪个方向伸出了一只被西装包裹着的有力的手臂,一把拦住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足足一米八的男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只手臂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极其淡漠又夹着怒意的嗓音:“虞宋,我让你看着人,你就给我看成这样?” 段子矜前方,如同神祗一般男人几乎是从天而降,他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谁也没有察觉到。 高大笔挺的背影,透着摄人心魄的压力,那冷漠的气场更是险些要从他的身体里盈满溢出,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便有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男人的五官很是独特,几乎淡得找不出某种特定的气质,却可以驾驭任何一种情绪。同一张脸,时而儒雅温淡,时而认真严苛…… 还有时会像现在一样,寒意逼人。 以段子矜所处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下颔绷得紧紧的,岑薄的唇线也不悦地下压,不高兴得一目了然。 明明只是三天没有看到他,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他的声音也像是从过去的时光里传过来的,虽然在她的耳畔缭绕,可是怎么也抓不住。 虞宋看了看段子矜呆滞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家老板,硬着头皮走上来,“不是,先生,我……” “你什么?”江临的黑眸扫过去,冷冷清清的。 虞宋低头认命道:“先生,是我的失职。” “回去再算。” 女孩忙将两杯饮料放在地上,扶起了自己的男朋友,气势也没刚才那么凶了,“你、你们怎么打人?” “小姑娘,你这倒打一把的本事学得倒是好。”虞宋道,“别以为我没看见,是你先找这位小姐麻烦的。” “我怎么找她麻烦了?”女孩咕哝了一句。 “你出言不逊,辱骂了这位小姐。”虞宋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却成功引来了江临的视线。 他本来是面色沉静地盯着地面,余光凝在一旁坐着轮椅的女人身上,结果虞宋这话刚落,他忽然皱着眉抬头,“辱骂?” 女孩被那双湛黑无底的眸子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就结巴了起来,她男朋友见状揽过她的肩膀,“骂了就骂了,说的有什么不对?她不就是个瘸子吗?敢出来丢人现眼不敢让人说?” 段子矜的心里越听越不舒坦,现在的孩子怎么不学好,小小年纪就都如此猖獗了? 她还没作出太大反应,虞宋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亲眼看到,站在段子矜身前的男人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 女孩也有些害怕,拽着自己男朋友的衣服,“咱们走吧,他……” 好可怕。 面前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峰也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山,黑眸宛若断崖深渊,跌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男孩头上出了点冷汗,却将女孩搂得更紧,“怕什么?我还能让别人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女人?有本事来打一架!” 江临的眉梢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抬,“你要跟我打?” “怎么,你怕了?”看他这一身西装革履的,一瞧便知道是天天坐办公室的书呆子。 江临的嘴角牵起细小的弧度,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眸光淡淡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孩子,“我怕失手把你打死。” 他的下颔未动,看向男孩时只是眼睛略向下瞟,这一番居高临下的睥睨的姿态,足以激起任何雄性生物的战斗欲。 男孩不屑地啐了一口,“你问问道上的人,谁他妈敢跟我放这么大的狂言?” 江临凝眉,眼底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线条锋利的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是吗?” “今天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但愿能把你脑子打清醒点。”男孩嘲讽地笑,手比了个中指,指着轮椅的方向,“因为一个死瘸子挨揍,冤不冤?” 他的话才说完没有一秒钟,空气里就传来了一声哀嚎。 “江临!”段子矜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的背影。 第105章 还是不想看见我? 就在刚刚一瞬间里,男人出手迅猛,一拳砸在对方的面门上,手工皮鞋的鞋底毫不犹豫地狠狠踹向对方肚腹,两下子便把那口出狂言的小子撂倒在地。 速度快得……甚至没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的,那小子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地上有几滴血迹,还有颗被打落的门牙,江临撂倒他的时候,抬手拽着他的胳膊,像破布一样拎在手里,虎口夹住了他的中指。 与段子矜叫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细小而不可闻的“嘎吱”声。 断骨的声音。 十指连心。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淡漠的男人。 他的动作像在看腕表似的,轻轻翻了下手腕,便折断了对方一根中指。 “折你一根手指,算我饶了你。”男人低声道,语气平静自在,“我不想动手,但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别人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女人。” 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直到轮椅上那声呼唤传来时,离他最近的女孩才发现,那寂寂无波的眸光,倏然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江临却松开了手,直起身子,理了理他略有褶皱的西装,“虞宋。” “先生,您吩咐。”虞宋说着,递了张纸巾过去。 江临从容接过,长眉舒展开来,擦了擦手,轻描淡写道:“送他去医院,该怎么赔就怎么赔。” 女生闻言哭了出声,叫着男生的名字,看着他面无血色,浑身是伤的样子,恨恨道:“赔?你赔得起吗!” “赔不起就赔不起。”江临低眉眄着她,俊颜已看不出什么情绪了,他淡声道,“倾家荡产又如何,这钱……我花得高兴。” 虞宋瞄了眼地上的惨状,眼神一触便又赶紧缩回。 真是不忍直视…… 男生还趴着,干净的ru白色瓷砖里倒映着他满是淤青和血色的脸,他不甘地咬牙放话道:“算我倒霉,遇上个有两下子的!” “倒霉?”原本已经转过身要走的男人这时忽然停下,他没回头,漠然的嗓音却足以让人想象出他一脸的沉冷,“遇上我,你应该庆幸。今天我要是没来,你断的就不只是一根手指了。” 虞宋打了个冷战,不由得感到背后凉风嗖嗖。 刚才如果先生没有出手制止这小孩,真让他一巴掌抽在段小姐脸上…… 想想都后怕。 虞宋叫人把这对小冤家送走,回来时正看到先生站在轮椅旁边,低头望着上面坐着的女人。 与刚才充满攻击性的模样截然相反,仿佛一柄淬了寒芒的宝剑收归入鞘,只剩下温和宁静。 段子矜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不敢抬眼与他太过深沉的视线相对。 头顶传来低低的笑,“还是不想看见我?” 她的心尖微颤,疼得发麻。 难道不是他说随便她回哪里的吗? “不想看见我,就别总是给自己惹麻烦。”江临的声线很沉静,无喜无怒的,“你出了事,我总是要来的。” 段子矜顿了顿,说道:“谢谢。” 尽管她一点也没想折了那个男生的中指,但她也想不到此刻还能跟江临说什么。 江临的双手重新插回西裤兜中,漠漠一个“嗯”字,举步离开前,又道:“我要上楼开会,你和她逛得差不多了,就让虞宋送你回去。” 说着,他似不经意地瞥了眼早被晾在一边的米蓝,眸色带着微不可察的严厉与警告。 段子矜没来得及谢绝,他便收回目光,不容分说地补上一句,话音携着轻嘲:“不想让我的人送你,叫dn过来接你也可以。” 说完,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向电梯。 段子矜紧拧着的心这才松开一些,原来他只是来开会,她还以为…… 米蓝本来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醒不过闷来,被江临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之后,她更加不安了。 这个人,她记得这个人! 是江教授,那天把姚贝儿从水里抱起来的男人! 可,他和子衿又是怎么一回事? 米蓝边想,边不自觉地揉着左腿…… 方才那男孩踹到子衿的轮椅,轮椅往后一退,狠狠撞在她的大腿上,也许没伤到筋骨,但也疼得厉害。 不远处的拐角,一个面容俊美凉薄的男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淡淡开腔,“把刚才那小子的腿给我卸了。” 旁边的秘书惊愕不已,“傅总?” 傅言掀了掀嘴角,又静又凉地弧度里透着说不出的残忍,“要我再说一遍?” 秘书没再犹豫,“是,傅总,我这就去。” 邵玉城虽然没出言阻止,但也不由得望着秘书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傅言,你这是干什么?” 傅言收回视线,淡淡地笑,“在你的地盘发生这种事,你也真看得下去。” 邵玉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手插在兜里,整个人都快靠在旁边的玻璃橱窗上了,“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在商场门口贴个告示,没家教的别出来逛街?” 傅言看也没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两个女人身上。 尽管邵玉城就站在他身旁,却也瞧不出来他究竟在看哪一个。 他索性也将目光投向那边,手指却点了点橱窗,继续刚才的话道:“傅三少爷,这儿可是邵氏旗下所有商场里营业额最拿不出手的地方,我三个月也不来一趟,哪有机会给他cao心治安去?” 傅言不冷不热地嗤笑,“营业额拿不出手?那好办,你叫门口的保安过去抽轮椅上那女人一巴掌,明天这地方就关门大吉了。连怎么回本都不用考虑,有人给你接盘。” 邵玉城缩了缩脖子,脸色都变了,“你他妈是不是想害死我?” 他家保安要是真敢动姓段的女人一根手指头,大哥不先废了他? 傅言没再说话,邵玉城等得无聊烦躁,抓了抓头发,“有什么事不能叫经理去总部谈,非得亲自过来一趟,大哥是不是最近太闲了?” 傅言抿了下唇,“这个你可能需要去问问他女人为什么跑到这儿来逛街。” 邵玉城手里的动作猛然顿住,想起从办公室出来之前,大哥好像接了个电话…… 不禁有点愕然地望着傅言,“你是说,他大老远从城北跑到城南,就是为了过来制造个偶遇?” 傅言没有回答,举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不大想继续留在这个晦气的咖啡厅里,米蓝便推着她走到客用电梯门前。 刚按下上升键,电梯门就打开了。 里面露出了三张气质各异却都俊朗非凡的脸。 一个沉稳,一个凉薄,还有一个……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 三个人同时看着她们二人,段子矜觉得呼吸都慢了下来。 她还算比较淡定的,至少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而米蓝的视线一触到傅言那张脸,顷刻间恨得指甲都快扎进掌心里了。 “不进来就别挡道。”傅言没什么情绪地开腔,“后面还有人等着。” 段子矜刚要说那就等下一班吧,米蓝就已经在她开口之前把她给推进去了。 她茫然听着身后电梯门缓缓关上的声音,皱了下眉,侧眸看向米蓝。 总觉得这个跟人说话都温声细语从不动怒的小姑娘,突然就变得跟炸了毛的猫似的……她的眼神也很奇怪,烧着一团火,也不知道要烧死谁。 电梯里三个男人两个女人一架轮椅,气氛有点微妙。 邵玉城没长骨头似的挂在电梯壁上,被狭小的空间挤得欲哭无泪,“我们为什么非要坐客梯?” 傅言抬眸睇了他一眼,在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眸光幽暗,“不是你说专用电梯坏了吗?” “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他刚要开口,却发现最外侧高大冷漠的男人也看了过来。眼底阒黑无光,透着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邵玉城心里一咯噔,顺势接口道:“我、我这两天就找人修。” 江临这才又移开了目光。 轮椅刚被推上来时,是正对着他们的。也许是到了楼层准备要下去了,江临看到米蓝小心翼翼地将轮椅和轮椅上的女人转了个方向。 他这才能不加掩饰地看着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她的头发没有像前些日子一样盘成精明干练的职场女性的样子,而是垂了下来,弯弯卷卷的,像褐色的海藻。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每次那些柔软的发丝绕在他的手指、贴在他的胸膛上的触感。 爱可以爱到天崩地裂,不爱了也能说走就走…… 是女人都这么绝情,还是她段子矜就比较与众不同呢? 三天了。 他有三天没见到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虞宋给她的提醒起了作用,她三天都没有出门,然后今天,他在办公室突然接到电话说,她和朋友约好出来见面。 一开始她被那两个孩子找茬时,虞宋没有插手,便是因为看到他来了。 江临闭了闭眼,性感利落的鼻梁下,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觉得这三天,比她在看守所里那五天还要漫长? 第106章 我和大哥没空带你 或许是因为那五天有个盼头,至少他能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接她出来。 而现在……见她一面却是个遥遥无期地等待。 等待真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饶是他这样沉得住气的性格,有时候也会烦躁得想把眼前够得到的东西全砸了。 江临不知道他能继续这样耐心地、什么都不做也不强迫她地等多长时间,但他可以肯定,不会太久。 电梯门打开,米蓝推着段子矜下去,电梯门又关上。 整个过程机械得好像在放电影。 邵玉城总算松了口气,一拳头按在傅言肩膀上,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分贝,低声道:“大哥发疯也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傅言面无表情,声音拔高了些,“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大哥发疯后面半句是什么?” 邵玉城背后一阵阴风吹过,他觉得自己又被傅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暗算了…… 果然,江临的眼眸无波无澜地掠过他的脸,淡淡道:“玉城,南郊的楼盘你已经运作了两年了,下个月底之前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两千万的进账,我要在公司的账本上看到。” 傅言露出了一个凉凉的哂笑,“大哥英明。” 段子矜被米蓝推着,在衣帽区随意转了转,再往上一层便是商场里的电影院。 坐在轮椅上抬头看过去,两个工人模样的人正在拆换宣传板里的海报。 她的眼眸微微眯起来,语气惊讶,“他们换掉的是《倾城》的海报?” 几秒的寂静,身后传来僵硬的声音:“是,《倾城》要重新拍。” 段子矜的神经绷紧了不少,语调平平无奇,却莫名让人尝到一丝无法释怀的在意,“因为母带被拷贝的官司?” “不是,你别瞎想。”米蓝自然也明白她和这场官司的关联,“不过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子矜沉默须臾,将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不过有意避开了她和江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其实她不说,米蓝也大概猜到了。和贝儿姐有仇,是集团工程师,再加上今天江教授对她的百般维护,这三点足够让人确定,段子矜就是前阵子在各大娱乐版面占据头条的神秘女人! 曾经看到那些报道时,米蓝是有点看不起这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女人的。但是现在重新审视一番,也许是因为她有了对段子矜先入为主的了解,竟愿意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而且看江教授和她之间……好像是江教授更为主动一些吧? 情之一字,只有当局者清,旁观者永远无法明白。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针刺不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知道有多痛。 包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米蓝回过神,按下接听键,“喂?” “来地下停车场。”那边的男人淡淡道,“十分钟,我耐心有限。” 这道可恶的嗓音,又是他!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机,没好气道:“我过不去!” 难道让她把子衿一个人丢在这里?那男人又不是没看到子衿行动不便! “把她也带下来。”傅言坐在自己开来的车里,摆弄着车钥匙,眸光落在停在他对面的奔驰s级上,薄唇一勾,“我找人送她回去。” 正说着,江临和邵玉城便从商场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直梯里走出来。见到傅言的车还没开走,邵玉城“咦”了声,“他不是老早就急着回去,怎么还在这儿?” “还有八分钟,你最好抓紧时间。”傅言丢下这一句便挂了电话,而后按下车窗对邵玉城道,“你自己打车回去,我和大哥的车……都没空带你。” 段子矜坐在轮椅上,将米蓝挂了电话后恼怒难言的表情看在眼里,褐瞳中漫上一丝迷雾,“怎么,出什么事了?” 米蓝把手机收进口袋,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段子矜也不是傻的,米蓝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很快让她联想到刚才她对着电话说“我过不去”这四个字。 于是便问她:“有人找你?” 米蓝怔了怔,漂亮的脸蛋上怔愣之色几乎不加掩饰,她茫然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段子矜笑了下,也只有她才能把所有情绪都写脸上。 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很少有人能像米蓝一样,还保持着自己心里的一份纯净和踏实。 她待人接物真诚而礼貌,平时和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给人的感觉就像chun天拂面而来的微风,吹得旁人舒适自在。 第一次见她,只当她是温顺乖巧的小绵羊,越发深入地接触,才发现这个女孩在表面的端庄娴静之下,其实有着一颗天真年少的心。她偶尔会和朋友嬉笑打闹,偶尔也能冒出尖利的爪子来。 比如刚才电话那头的人,看得出来,米蓝很讨厌那人。 毕竟单纯如她,连喜欢和讨厌都是最简单明了的,无需阴奉阳违。 段子矜波澜不惊地瞧着她,答非所问,“你有急事就先去吧,我一会儿我让朋友来接。” 说到朋友,米蓝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dn,真的是你男朋友?” 段子矜望着她皱眉瞪眼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声,沉静的容颜因为这抹突然而来的笑容变得鲜活不少,乍看上去竟有些难以抗拒的冷艳迷人。 “我也很希望有这么优秀出名的男朋友,不过很可惜,近亲不能结婚。”段子矜淡淡笑着,又比出手指在唇上点了一下,“别告诉外人。” dn是她的亲戚?米蓝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顺着她噤声的手势呆呆地点了下头,“哦,好……” 她顿了顿,又道:“今天约好了和你一起逛街,逛一半把你丢在商场里,这怎么能行?” “说这话就见外了。”段子矜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谁还没有点急事?” 米蓝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声嘀咕道:“他能有什么急事!” 段子矜从她别过去的目光里分明看到了愠恼和不甘。 她丝毫不怀疑若是电话里的人就站在她们面前,米蓝能扑上去咬死他。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才进电梯时米蓝不对劲的举止神态…… 难道是电梯里那三个人之一? 段子矜不是个喜好八卦的人,这时也生出几丝好奇来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米兰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唇畔的笑意几乎藏不住。 米蓝的倔强没持续几秒,她看了看手机,表情越来越纠结。 离那个万恶的资本家规定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米蓝有点慌了,抿唇道:“子衿,我今天可能真的没办法陪你了……改天再出来,我请你吃饭!” 段子矜露出了然的笑,笑里别有深意,“好啊,先说清楚,下次要是他再有急事找你,我可不放你走。你直接把他叫过来就是了。” 米蓝还是闷闷不乐,“那我推你下楼。他知道我和朋友一起出来逛街,说了会负责找人把你送回家,应该是叫了出租车在楼下停车场等着。” 段子矜微微一笑,“你倒是什么行程都跟他报备。男朋友?” 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完小米蓝瞬间炸毛了,“谁跟他报备!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他是自己撞见的好不好! 段子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果然是男的。” 米蓝简直要吐血。 地下停车场里,江临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冷眼看着对面趴在傅言车窗上的邵玉城,“我赶时间,你要是再不上车,我就走了。” 赶时间还跑到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来?路上浪费的时间都比工作的时间长! 邵玉城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转过头去朝江临微笑,“知道了,哥,再等我两分钟。” 傅言一派闲适地坐在自己的车里,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方向盘,以江临听不见的声音对邵玉城道:“你信不信他一会儿就不着急了?” “你什么意思?”邵玉城不懂。 傅言朝着地下停车场的专用电梯处扬了扬下颚。 电梯刚好停住,隔着很远,能看到一个身量娇小的女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走了出来。 邵玉城瞠目结舌,不禁回头看了眼江临,见他正在车里认真看着什么文件没有抬头,便看向傅言,“这怎么回事?” 傅言拿起手机,给那边的女人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刚一接通,他便淡淡道:“去停车场b区等我。” 邵玉城指了指旁边的柱子,“这是c区。” 傅言完全不为所动,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地盯着远处那个举着电话的女人,她生气时柳眉倒竖的样子仿佛就在他眼前一般清晰。 米蓝四下一望,不高兴道:“你不是说会找人送我朋友回去吗?” 傅言薄唇弯了弯,言语里却不漏出一丁点笑意,“没人告诉过你,资本家可以说话不算数吗?” 米蓝气得想骂人,深吸了口气道:“那我不过去了。” 邵玉城心思微动,看了眼那边接电话的女人,又看了眼面前打电话的男人,倏然明白了什么。 第107章 手足还是衣服 “你还有一分钟。”车里的男人说话听不出语气,“b区离你现在的位置有三百米。” 米蓝忍着心头的恼怒挂了电话!段子矜见状赶紧道:“米蓝,你先去吧,说不定出租车还没来,实在不行我打电话叫dn。” “我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我只是走路不方便,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米蓝犹豫了几秒,“那……那我真的去了?” “快去。”段子矜点头。 米蓝收了手机,朝b区的方向跑去。 一时间偌大的停车场里阒然无声,好像只剩下段子矜一个人了。 邵玉城握拳打向傅言的肩膀,“想不到你小子还挺会来事儿。”说着,他又不解地蹙眉,“你不是不支持段悠和大哥走太近吗?” 傅言面无表情,“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为了大哥和姓段的女人了?” 话音刚落,车窗在他的控制下自动升起,差点夹着邵玉城的手,幸亏他闪得及时,“傅三!你大爷的!” 傅言的车已经如离弦的箭,“嗖”地蹿了出去。 引擎不小的声音引来了江临和段子矜的注目,二人都只看到跑车在拐角处消失的影子和一串余留的尾烟,却并未发现彼此的存在。 邵玉城怏怏走到对面的奔驰s级前,认命道:“哥,我只有一个问题——是手足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江临远山般淡漠的眉眼微微一凝,仔细看去又无半分变化。 “你想说什么?” 邵玉城无力地抬手,指了指电梯的方向。 江临的视线一触到轮椅上的人,黑眸里结冰的水面便裂开了缝隙。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燃着了车,却是不悦道:“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姓米的女人呢?” 邵玉城叹息,“被傅三带走了。” 大哥这反应,估计他一个人打车回去的事,已成定局了…… 深沉大气的奔驰s级缓缓自他眼前驶走。 邵玉城的耳边始终回响着大哥临走前的最后一席话—— “断手断脚的残疾人有很多,但是七手八脚在大街上裸奔的人,我还没见过。顺便替我转告傅三,今年的年终奖多做一倍给他。” 段子矜攥着手机,思考是给阿青打个电话,还是直接叫辆出租车离开。 她可不像米蓝那么单纯,轻易就信了电话里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会好心给她安排一辆车。 多半是男人哄女朋友的把戏。 她刚要拨出号码,左侧便有光亮照过来。 是车灯,段子矜眯了眯眼,下意识认为是自己当了人家的路,便暂时收了手机,摇着轮椅往不碍事的地方靠了靠。 可尽管她让出了路,那辆车还是停了下来。 段子矜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抬眸看过去,红色的刹车灯刺了刺她的眼睛,但她还是看清了那辆车。 进口奔驰s600l,车身线条流畅,漆色深沉大气,那股魄力更是跌宕昭彰。 她认得,这是江临的私车。平日里无需周亦程和虞宋随行时,他多半会自己开着它出门。 他们……算不上冤家,路也挺窄的。 江临熄灭了发动机,下车后关好车门朝她走过来。 段子矜坐在轮椅上没有动,她知道就算她现在有两条健康无伤的腿,也跑不过这个男人。 他的俊容沉静,弧线狭长的双眸里,阒黑无光,却偏像鹰隼一般锐利地攫住她的脸,让她动弹不得。 江临在离她还有些远的地方便刹了车,此时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可是段子矜却莫名觉得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坚定,好像下一秒就要欺身而近,至于二人之间的距离,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把你带出来之后一个人跑了,这就是你交的朋友?”他的嗓音低低响起,在空寂安静的停车场里回荡。 她颦了颦眉尖,“她有急事,我总不能强留她。” 江临又走近了她一点,毫不收敛地打量着这个他三天未见的女人。 抬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江临的眸色蒙上一层黯淡的光泽,温声问:“气还没消?” 其实段子矜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这么多天过去,她的情绪早没有刚进看守所时那么激烈了。 只是心里有个疙瘩,始终解不开而已。 江临收回手,“怎么不给dn打电话?” 段子矜抿了下唇,“他忙,我叫出租车也可以。” 江临看了她一眼,黑瞳中划过淡而无痕的冷意,“出租车?你这样子打算怎么上车?” 让出租车司机抱上去? “我又不是真瘸了。”段子矜眸光不动,“我自己扶着车也能上去。” 江临远淡的眉峰蹙了起来,不顾她的躲避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干什么?”段子矜冷声问。 话音里的三分防备让江临的心微微一刺。 他看了她许久,目光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做女人要学会示弱,有时候不这么逞强,会更容易得到。” 段子矜想嗤笑,鼻翼一动却不由得嫌弃地别开头,“你抽了多少烟?” 江临身上的烟味很重。 不似平时淡淡的冷香,而是抽了很多很多之后,气息覆在他的西装表面,绕在他的手指上。以至于他一伸手过来时,那烟味便扑面迎鼻。 江临放开她的肩膀,离她稍稍远了些,“抱歉,我忘记了。” 忘记他这些天烦躁得只能抽烟来压抑,所以身上满是烟味了。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他才说,“我送你回去。” 段子矜并未拒绝他。 他手里的车钥匙却被握得更紧,以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力道。 男人一双黑眸里折射出的光落在她身上。她的面容瓷白精致,看起来比前几天气色好了很多。小巧鼻尖处偶尔呼出温温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片ru白色的水雾。 她现在的神色,漠然得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无论是他送她,或者别人送她,对她来说根本是无所谓的。 见他和不见他也没什么差。 这样的认知比前两天她泼他一身水,更加让他觉得讽刺。 江临漠漠地笑了笑,推着她的轮椅到副驾驶的位置,绕到她旁边,俯下身子,伸手似乎要抱她,还没动作却又直起腰来。 段子矜奇怪地看着他。 男人冷毅而俊朗的五官此刻却被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带出了些温淡的气质。 他的手边解着西装的扣子,边笑问:“不是说自己也能上车吗?” 段子矜差点咬了舌头。 这男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啊。 她为了跟他抬杠说了气话,他现在便要记仇了? 段子矜无波无澜地看向他身后的车,“哦,好。” 江临的干燥而温暖的手指在她干净却有些苍白的脸上轻轻划过,最终停在她削尖的下巴处,勾起她的下颌,逼迫她与他对视。 他低哑地笑,“别故意做出这么无所谓的表情,很伤人。直接说你需要我。我能给你的比你想象的更多。” 他明明在笑,段子矜却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刺骨剜心的疼。 说她需要他? 难道她不主动要,他就不会给? 江临可真是个被动的男人。 和他这样的人谈起恋爱来,姚贝儿应该也很累吧?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不需要你了,你还让我说什么?” “是吗?”江临的笑容渐渐敛去,眸中那些沉暗的情绪被飘渺浮动的雾气遮住,她看不太清,也看不太懂,“你说过,爱和不爱都不是一两天能改变的事。为什么我才三天没看到你,就好像已经不在你的世界里了?” 段子矜一震,心头被他三言两语轻易划开一个口子。 藏在毯子下的手攥成一团,死守阵地才没有被他动摇。 她挪开话题,“既然我肯说你就肯答应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自己上车。” 江临将沾满烟味的西装脱下来扔在后座上,才重新将长臂伸入了她的膝盖后方,另一只手臂揽着她的后背,笑声凉凉的,“我只是想把这件衣服脱了,烟味太大。又没说不抱你上车,生什么气,嗯?” 段子矜怔了怔,发自内心地不想理他。 他却在她耳边沉声道:“从今以后,你不主动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手便碰到了她后背,刹那间段子矜皱了下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他第一时间发现,松了手,“后背疼?” 段子矜的眉毛仍蜷着,“在咖啡厅里撞在轮椅上了。” 咖啡厅…… 江临也回忆起那个不知死活,对她动手动脚的小子。 凌厉的眉宇间结了薄薄的冰霜。 段子矜只看了一眼便抓住他白净的衬衫袖子,“够了,你做的够多了,再做就过分了。” 江临垂眸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里微动。 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笑音低晦,“为什么你对别人总是那么大度?” 段子矜听出他的话不是在称赞她,而是在埋怨她对他记仇。 第108章 两条路 “我对你不是更大度?”她闭着眼睛笑,“要是换了别人这样对我,我大概早就上诉了,容他逍遥法外?” “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段子矜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回答得烦了。 语气也加重了许多,“两条路,要么和姚贝儿分手,要么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 江临深深地看了她半晌。 “好,你开口要的……我都会给你。” 段子矜猛地睁眼,正撞入他幽深无底的视线。 “你什么意思?” “给我些时间处理好这些事情。”江临说。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方法? 段子矜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心里却像有只猫爪子轻轻地挠着。 她承认她放不下。 六年都放不下,何况是三天? 她很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两条路里他选了哪一条。 是和姚贝儿分手,还是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依她对他的了解……恐怕是后者。 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脑海里那些隐隐的期待。 是啊。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争气。竟然还会期待。 江临的手往下移了移,拦在她没有受伤的腰上,“搂着点我,这样抱你不安全。” 段子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出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把她抱起来时,也许是他用的力气太大,也许是她的重量太轻,段子矜整个人在他的怀抱里晃了晃。 这个姿势确实有摔下去的风险,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搂紧了他。 江临的眸光微微一暗,他像是僵硬的雕像,半天也没转身把她放进车厢。 却在她疑惑的注视下,忍不住埋首压上那双他朝思暮想的唇。 段子矜想推开他,可现在的姿势—— 她完全被他抱在怀里,以一种很危险的姿势。一旦任意一方松开了手,她肯定都会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摔在地面上。 段子矜恼怒,又没办法拒绝。 她在他怀里,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抱着她的手也失了些力道。 段子矜吓得赶紧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突如其来的凑近让江临怔了怔,旋即唇梢扬起一抹蛊惑人心的弧度,有一丝丝邪魅,在他棱角分明的俊容上从不多见。 似乎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江临转过来靠在车身上,胳膊又是一松。 段子矜继续下意识地抱住他。 她简直气急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恶趣味! 段子矜的头上渐渐沁出了冷汗,她想说的话被他统统堵在嘴里,只是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 江临也终于注意到了,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一些,声音低哑,带了丝她并不陌生的情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段子矜没有回答,江临却懂了。 是他刚刚太过忘情,又担心她真的从他怀里跌出去,所以不自觉就用手搂住了她的后背。 他不敢再胡来,匆忙将她放进了车厢里,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细密的汗,“忍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段子矜皱了皱眉,“不用……” 疼归疼,可背上只是擦伤了一块,几天就没事了,还去什么医院? 江临抚了抚她的头发,沉声道:“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她当然比他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可是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我不去!”她在某些时候非常固执。 也许是江临这两天来对她可见一斑的宠爱和顺从,让她愈发找回曾经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来了。 当年的段悠,比起现在的姚贝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学院里的学生、老师们都曾唏嘘,性情淡薄的江教授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乖张不羁的小霸王在一起? 她此时傲慢的表情好像一道闪电劈进江临的心里。 江临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贝儿吸引,也是因为贝儿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贝儿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经纪人悄声说让她去给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傅三爷敬杯酒,她撇着嘴别开头,又不屑又骄傲地说了句“我不去”。 那场饭局,江临就坐在她对面,静静打量着她。 隔着悠远的岁月,她的神态却好似和谁重叠在一起,宛若清晨的阳光,一缕一缕凝成一片,压进他心里。 段子矜看着他怔怔出神的模样,伸手将他推出车外,心里的怒气未消。 他刚才对她做的事…… 段子矜攥紧了拳头,脸却可疑地红了片刻。 江临回过神来,见她如此,不由得低低笑出了声,“别勾引我,我的定力禁不起你的考验。” 段子矜立刻收起了脸上放松的神情,精致白皙的面容一瞬间结了层霜似的,“谁勾引你了?” “我也不知道。”他依旧沉霭地笑,眸光凝在她红如血的嘴唇上,“刚才是谁搂着我的脖子不肯松开的?” 段子矜有些忍不住的恼火,“明明是你……” 她说不下去,索性缄口不语了。 江临的手掌扶上她的脸颊,拇指的指肚在她触感细滑的皮肤上摩挲,最终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段子矜想把他的手打掉,他在她有所动作之前,便自己收了回去,“真的不去医院?” “不去。”她不耐烦。 江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一勾,几分笑意温脉,“段小姐,你的脾气倒是比以前大有长进了。” 段子矜冷冷看着他,完全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他也不介怀,伸手去解她衣服的拉链,低敛的眉目深沉又认真,“让我看看后面伤成什么样,如果不严重,就依你。” 段子矜想伸手挥开他,双腕却被他一只手制住,举过她的头顶。 她彻底怒了,“江临,我们不是这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你能不能对我放尊重点?” 江临一顿,黑眸里升起一丝深沉而不透光的雾霭,他的话音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听着叫人无端发毛,“我们不是吗?” “不是!我说了我不想见你,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江临欺身迫近她,仍禁锢着她的双手,表情里看不出喜怒,淡淡的,“子衿,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了,见不见我,决定权不在你手里。这三天你能避开我,是因为我有意放过你。但是我的耐心不怎么好,我需要一个期限。” “你跟我要期限?”段子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我说过……” 他沉声截断道:“你是说过,而我也已经答应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他又俯下身在她的菱唇上一啄,“或迟或早的事,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可以先忘记这件事?” 段子矜丝毫不为所动,“不可以,我的立场很明确,除非到你给我答复的那一天,而且……我还要看你的答复是什么。倘若你给我的答复是姚贝儿真的copy了剧组的母带,而你舍不得动她,所以拿我顶罪,那江临……咱们两个就彻底玩完了。” 江临的眸光一暗,却没再言语。 他放开,为她关上了副驾驶的车门。转身将车外的轮椅折叠起来收入后备箱,又坐进驾驶座上。 长臂朝她伸了过去。 段子矜激灵一下,像惊弓之鸟一般躲过他的手,目光冷漠得足以冻伤人。 江临却没做什么她想象中的事,只是从她的一侧拉下安全带扣好,淡淡地笑,“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下作无耻的流氓。” 她漠漠问:“你的种种举动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江临讥诮的笑了一声,不知是在讽刺她,还是自我嘲讽。 他单手发动了车,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的指明灯,“有时我总是在想,反正你已经把我当成一个强取豪夺的恶霸了,为什么我还要考虑你的心情?” 段子矜一震,褐瞳里生出些惊惧,须臾,被她逞强地生生压了下去。 江临仍然没看她,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真的很煞风景。”他踩下油门,平静无澜地说,“流氓不会因为顾忌你的伤就放弃他想做的事。而我,每次看到你这种眼神,都不得不逼自己停下来,等到你心甘情愿的时候。” 跑车在郁城的高速路上飞驰,米蓝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街景,明明有些晕车,却始终不肯转过头来看着另一侧。 傅言单手挂在方向盘上,表情漠然得好像把车开到180脉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诡异的沉默里,米蓝忽然开口:“是去医院吗?” 他“嗯”了一声。 米蓝也“嗯”了一声,难得没有在这个讨厌的男人面前摆脸色,反而表情有些空洞。 “我吃过事后药了,你真的没有必要亲自带我去医院检查。” 傅言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却将方向盘攥得紧了些。 这种事,当然还是保险一些好。他现在每天不仅忙于事业,还要顾忌着家里那几个蛀虫。内忧外患之下,他没有心思可以分出来考虑其他。一旦凭空多出一个孩子,会打乱他全部的计划。 说来倒也讽刺。 爷爷大寿那天他忙着《倾城》母带被盗的事,没来得及回去。 第二天他私下里给老爷子补个生日酒席,酒杯……被家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动了手脚。 第109章 但我没你不会死 他们大概是很想让他和王家那个落魄千金发生点什么,再怂恿对方用清白威胁他结婚,等同于让他娶下整个落败的王家,以此折断他的羽翼…… 却没料到,他居然强撑着将车开到了公司。 让傅言自己也没料到的是,那天米蓝会去找他。 她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表示她想继续出演《倾城》,其他的他也记不清了,可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她便躺在他的怀里。 常年接触娱乐圈,他对这种投怀送抱的勾当并不陌生,不过真正在他身上成功的,这个姓米的女人是唯一一个。 虽然他是个男人,不过傅言还是觉得吃亏的是他——因为他有洁癖,严重到自己都嫌弃的洁癖。 他当即推开她,去卫生间里吐了将近十分钟。 后来他洗了两个多小时的澡,边思索该怎么处理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结果从浴室出来时,她已裹好衣服,站在他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傅三爷,被一个女人一巴掌打懵了。 他望着床单上那抹细小的梅红,竟然第一次感到有些头痛。 后来傅言一直等着这个叫米蓝的女人主动找上他,毕竟她想出演他投资的电影。 可她却半个多月没再露一次面。 欲擒故纵么? 她倒是沉得住气。 跑车在妇科医院门口挺稳,米蓝望着进进出出不少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和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婆的男人们,心里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情绪。 突然有些后悔吃了药。 她抬手摸了摸扁平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肚子。 如若这里面也能孕育一个小生命,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送段子矜回家的路上,江临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的手机连在车载蓝牙上,段子矜一侧头就看到显示屏上“亦程”两个大字。 不知怎么的,眉心跳了跳。 周亦程是江临派给姚贝儿的人,这点她还是记得的。 想起阿青三天前跟她说,姚贝儿出了车祸、摔了个脑震荡…… 段子矜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 江临余光瞥了眼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女人,接了电话,“喂?” 周亦程在电话那头很是急切地说:“先生,出事了!” 江临的眸色一沉,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医院里来了好多记者,像是奔着贝儿小姐来的。”他说,“您方便过来一下吗?” 江临削薄的唇抿成了锋利的线条,下巴绷得紧紧的,很是不悦,“这种事怎么处理需要我亲自过去教你?” 周亦程顿了顿,“先生,记者那边我会想办法应付,只是……” “只是什么?” “贝儿小姐醒来这两天情绪不太好,您能不能抽空过来看看她?” 江临眉头一皱,“我让你好好照顾她,你就把人给我照顾个情绪不好出来?” “先生,我真的无能为力了。我们已经给贝儿小姐联系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也安排了最舒适的住院环境,可是您在贝儿小姐心里是不一样的。”他竭力相劝,又不敢说得太过,“小姐现在闹起脾气来了,她说、说您要是不来,她就不配合医生治疗。” 其实她的原话还要更难听一些,周亦程都无法说出口。 江临的眉宇间莫名透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寒意,“不配合治疗?” 这确实是贝儿干得出来的事。 周亦程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的背景音里就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摔在门上,玻璃碎了一地,里面的药液也全都洒了。 周亦程大惊,回过头去,正听到贝儿说:“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是不是残废了?啊?腿上这么长一道疤,你们让我以后怎么见人!现在连江临也嫌弃我,他也不见我……让我死了算了!” 那边的尖叫声刺耳又惊心。 一字不落地落入段子矜的耳朵里。 她不想偷听的,不过姚贝儿的尖叫声实在很不留余地,电波传过来都清清楚楚的。 江临的眉峰皱如山壑,冷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周亦程连忙道:“先生,贝儿小姐这是心病。精神科的专家刚才来问过,能不能给贝儿小姐……注射镇定剂?” “镇定剂?”江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怎么三天不见,贝儿的精神状态变成了这样? 他的眼底拢着一层阴霾,眼角挑向车厢里安静地坐着的女人。 她的长发垂在身侧,因为常年盘起而自带优雅的卷曲弧度,绕在围巾上,半遮住了她冷艳却动人的侧脸。 在这一刹那看上去,竟无端生出些惊心动魄的妩媚来,却依然是不可触及的遥远。 江临按着蓝牙耳机说:“我一会回电话给你,两分钟。” 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段子矜不清楚这时候她应该说点什么。 半个小时前,这个男人还在停车场里对她百般温柔缱绻…… 真是晴天霹雳,打脸打得啪啪响。 她盯着面前的路况,却在感觉到握着方向盘的男人有不顾交通规则左转掉头的意图时,蓦地看向他。 “子衿,我能不能先去一趟医院再送你回家?”他问。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问我能不能。”她莞尔浅笑,眸光却凉得没有温度,“方向盘在你手里,你不是已经掉头了吗?” 江临的嗓音好似大提琴绷紧的弦,时刻要断裂,“如果你急着回家……” “我确实急着回家。”段子矜没有选择正常情况下善解人意的回答方式,小巧的菱唇开阖之间,冷漠的字音清晰地刺进空气里,“你把我放在路边,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江临长眉一拧,“不行,我送你回去。” 现在是晚饭时间,他本还想和她一起吃顿饭…… “你还打算在这里耽误时间?”段子矜明明是温柔的笑,却怎么看怎么刻薄,“你再不去,姚贝儿不是就要死了吗?” 她尖锐的措辞让江临黑眸中沉凝在深处的情绪被激起了两分,“别说这么难听的话。” “哦。”段子矜从善如流,“她伤得怎么样?我听说是出车祸,脑震荡?” 江临又看了她一眼,湛黑色的瞳孔里有的犀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你怎么知道的?” 贝儿出事的当天,消息就被他下令封锁了。 段子矜看到他怀疑的眼神,不禁笑了,“我雇人撞的她呀。” 她说得很轻巧,江临的眸光却陡然一沉,“不要胡说。” “不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恨她?”段子矜道,“我和她同时掉进水里,我爱的人救了她。我和她同时被人怀疑,我爱的人救了她。现在我行动不便,还要在马路上宽容大方地主动提出下车,让我爱的人去医院看她。这么充足的动机,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江临的嗓音冷得骇人,“她出事的时候你在看守所里。” 被拆穿了,段子矜托腮瞧着他笑,“我开玩笑的……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弟弟刚好是目击者。”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可能是我还不死心吧。”她的语气有些飘渺,“我仅仅是好奇,倘若真是我做的,你还能为了她伤我到什么程度。” 江临的手猛地攥紧了方向盘,又疼又怒,却只能深深隐忍,“段子矜!” “嗯?”她微笑。 这笑容竟让他满腔怒火发作不得。 因为她从落水出事以来,就极少对他露出真诚的笑容了。 唯有此刻的微笑,看上去像是发自内心的。 她从容道:“她不是腿上伤了,没你会死吗?你赶快去呀!” “我先送你回家。”他僵硬道,“你打车回去我不放心。” “没事。”她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 “听话,你腿上也有伤。” “但我没你不会死。”段子矜一字一句道。 车猛地刹住了闸,轮胎在路面上狠狠摩擦,“吱吱”的响声尤为刺耳。 江临转过头来,黑眸定定地望着段子矜的脸,眸光像僵硬的石头一般,纹丝不动。 段子矜没多想,以为他停车便是让她下去,于是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拉车门。 江临的心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碾压而过。 气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气得想一拳砸在面前的方向盘上,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段子矜的手指碰到快要碰到门的一刹那,四扇车门同时落锁。 她皱了下眉,回过头就看到江临眉眼含霜的模样。 他低沉得不像话的嗓音蓦地响起:“段子矜,你就算故意惹我生气,我也不会放你在这里下车。” 故意惹他生气?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莞尔浅笑道:“我没有故意惹你生气,江教授,别把这么大的黑锅往我身上扔。” “那你就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我去医院陪贝儿?”江临听了她的解释反而更加不悦,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言辞的锋利能划伤耳膜,段子矜现在应该已经聋了。 “这和我希不希望有关系吗?”段子矜索性靠在他的车里舒适的椅背上,眯眸轻轻睐着他,“或者说,我希不希望,对这件事的结果有影响吗?你会因为我不希望就不去医院陪她吗?有过那么多次前车之鉴,如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是不是太傻了?” 第110章 你就解脱了1 褐色眼波里的笑意,好像她真的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似的。 事实上,她并非不在意,只是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刚才在地下停车场里,她说的话,其实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倘若你给我的答复是姚贝儿真的copy了剧组的母带,而你舍不得动她,所以拿我顶罪,那江临……咱们两个就彻底玩完了。 她盼着江临马上否定她的说法,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可是那时江临的反应是什么?是沉默。 那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非要等到他亲口承认下来吗? 是她太小看姚贝儿,也太高看自己对江临的吸引力了…… 是她输了。 段子矜轻轻地笑,鼻子却越来越酸涩,她心平气和地问道:“知道我总惹你生气,你为什么还非要留着我?是这杯水还不够烫,你才死抓着不松手?” 死抓着不松手?江临的黑眸愈发深沉冷漠,他却扯唇笑了,他不答反问:“是不是我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反倒让你觉得烦?所以你迫不及待地要把我推给别人。” “江临,你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段子矜嘲讽道,“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我没本事决定你的去留。” 车厢里陡然陷入一大片死寂。 空气像染了毒,吸入肺腑,便会溃烂而亡。 所以有那么一秒,两个人的呼吸同时停了下来。 江临的手握在方向盘上,缓缓道:“段子矜,贝儿跟了我四年。四年有多久,你明白吗?” 他的每个字都无异于是一根钢钉插进她的血脉。 是呵,江临和姚贝儿在一起四年了。 四年是多久?将近一千五百个日夜,养条狗都能有感情了,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算她与江临相识八年,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不过也就两年,不到八百天。 甚至还不如姚贝儿。 这个认知让段子矜觉得她整个人都被寒气冻住,冻成了冰,然后一点点碎裂。 “我承认我对你动心了,是我对不起她,我承认我没有做好和她分手的准备。”他远山般的眉峰此刻看上去淡漠极了,与她之间相隔千山万水,咫尺天涯,说话时语气也冷静得波澜不兴。 段子矜却在他无喜无怒的言语里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指甲深深埋入手心,“你别说了,够了!” 她不想听他亲口讲述他对另一个女人用情至深。 这好比一座沉重的山,压得段子矜快喘不过气,只消再加一根稻草,她就要彻底崩溃了。 “子衿,贝儿她曾经为了我,差点被人玷污。”江临说到这里时,嗓音倏尔紧了紧,干涩低哑得直击人心底深处。 段子矜就是被击中的那一个,她的眸光重重地一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表情好像受了巨大的打击,茫然又脆弱。 姚贝儿为了江临差点被人玷污? 他沉声道:“就算我移情别恋,也不能忘恩负义。于情于理,她现在最需要我,我不能不去,你懂吗?” 她懂吗? 过了良久,段子矜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空洞的目光慢慢聚焦,她嘴角的弧度从起初的细微,逐渐扩大许多,“她为了你差点失身,你因此而感激、愧疚……” 她轻描淡写地笑道,“那你去守着她一辈子好了,别来找我犯贱。” 在听到“犯贱”二字的瞬间,江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长眉在眉骨上勾出凌厉慑人的线条,整张俊容阴沉晦暗,漆黑的眼瞳里落下的全是冷冷的阴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的话像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段子矜,你有心吗?” “她不就是为了你差点失身吗?”她轻嗤。 失身。 段子矜在心里重复念着这两个字。 忽然觉得好笑。 姚贝儿为江临失身,就能换得他四年如一日的宠爱和纵容。 她为了江临雨夜上山,连命都险些赔进去,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原来她姚贝儿的一张膜,比她段子矜的一条命都重。 “你问我有心吗——对不起,我没有。”段子矜异常的漠然,“我和姚贝儿永远站在对立面,我没有同情她的义务。既然她在你心里根深蒂固,我挖都挖不出去,那干脆,我连你也不要了。也省得你说我逼你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万一因为这个毁了你江教授一世英名,我可担当不起。” 她的话音一落,四周空气的温度骤然降到冰点。 江临看着她的眼神几次让段子矜觉得,他想狠狠扇她一嘴巴,只是在克制,在隐忍。 时间一分一秒地许久,他的喉咙里逸出一抹冷笑,起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清,到后来渐渐加深加重,直到振聋发聩。 “段子矜,算我看错你了!” 她心如刀割,脊背却挺得僵直,“是啊,江临。谁让你一直就眼瞎。” 才会看不清谁才是最爱你的人。 江临的眉心耸动,额间青筋暴起,抬手起,拳头猛然砸向车窗。 巨响声惹得段子矜心头一颤。 他低哑地笑,“你好,你真好……” 车窗的玻璃上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纹,殷红的血从他的关节处流出,滴在车厢里干净的地毯上。 带血的指尖划过中控锁。 门开了。 江临眸色阒黑,深沉得透不进光,“以前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当你是在使性子。” 他的语速非常慢,每个字都冰冷、疏离,“哪怕你打我骂我,摔杯子还是发脾气,至少还能说明你足够在意我。但是今天……” 他顿了顿,“你让我,呵,很刮目相看。” “难道是因为我一直追着你宠着你,所以你便觉得哪怕再多拒绝我一次,哪怕你对贝儿恶语相向,我还是会理所当然地原谅你,继续出现在你面前?”江临没再看她,而是平视前方,“段子矜,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真的不想看见我?” 段子矜知道这时候她该说“是”,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却像被堵在嗓子里一样,死活发不出来。 她隐约意识到,若她真的说出口,可能是覆水难收。 江临低低地笑出声,眼角眉梢覆着凉凉的讥讽,“你是下不了狠心这么认真地拒绝一个对你百般讨好的男人,还是怕一不小心玩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的话像在段子矜心上按下了一把图钉。 细密的尖锐,伤到了她。 她动了动嘴唇,无助而复杂地望着他。正好看到他唇畔的笑意收拢起来,直到抿成一条直线,“那我来替你做决定。” “这段时间你好好静静。”他面无表情道,“等我处理好你所要求的事情,我也许会去找你,让你再做一次选择。在此之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段子矜浑身一震,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倾塌。 江临勾唇,微笑的弧线,说不出的残忍冷漠,“也有可能到时候我就想通了,不愿意追着你犯贱了。你……就解脱了。” 即便是工作日里,医院仍是个人头攒动的拥挤之处。尤其是像妇科、产科这种关系到下一代安危的科室更是人满为患,挂号比登天还难。 幸好傅三爷财大气粗,什么道上都认识几个朋友,才免去米蓝在大厅里排队挂号的苦难。 米蓝去检查的时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地对坐在办公室里的傅言道:“我还以为你这个洁癖症晚期患者这辈子都只能当和尚了。” 傅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凤眸里的光芒凉薄而犀利。看在他如今有求于他的份上,他暂时不打算和他计较。不过这笔账,自然是记在心里了。 “陈晨,我带她来,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唤作陈晨的医生露出了然的神情,“我就说嘛,你堂堂傅三爷,家里几个医生都是祖传三代伺候你们家的,为这么点事儿也犯不上亲自跑趟妇产科。怎么,老爷子不知道?” 他说着,表情暧昧了不少,“难道是外面的小野花?” 傅言勾唇,气定神闲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妇产医院呆久了,天天和大姑娘小媳妇打交道,才学出了这么一身嚼舌头的本领?” 陈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这不是好奇么?二十七年也没见你身边有过女人,外面都传,娱乐圈的大佬傅三爷,其实是个基佬。” 傅言笑眯眯的,“哦?谁传的?” 对上他含笑的眼,陈晨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没、没谁……” 傅言瞬间收起了笑容,恢复一张面瘫脸。 陈晨舔了舔嘴唇,换了个话题,“弟妹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傅言眯起眼眸,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盯着不远处b超室紧闭的门。怎么去了十多分钟还没回来? “演员。”他心不在焉,随口回答。 陈晨愣了半晌,没想到这个弟妹竟然是娱乐圈里混的人。 万花丛中过,片片不沾身,说的就是他傅三爷。代掌家业这五六年,从来没传过一条绯闻,白白浪费了娱乐圈这么好的资源。 陈晨唏嘘道:“你算没算过,圈里有多少女明星想被你潜?弟妹是怎么得手的?” 第111章 你就解脱了2 傅言的俊眉微微一蹙,“谁是你弟妹?别瞎叫。” “你们这些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陈晨不赞同道,“万一真有了……” “打掉。” 话音还徘徊在办公室里没有散去,门口一位小护士便推门而入,满脸喜色,“傅总,恭喜您!”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脸茫然失措的米蓝。 她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脸色苍白得吓人,半点血色都没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她背包的带子,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尤其是当她抬起头看到傅言若有所思却冷漠阴沉的表情时,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颤抖了。 陈晨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问护士道:“你刚才说什么?” 护士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左右看了看,小声重复了一遍:“陈主任,我刚才说,米小姐怀孕了。” ——万一真有了…… ——打掉。 冷冰冰的两个字犹在耳畔,陈晨蹙紧了眉头看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的凤眸间有少见的狠色一闪而过。 傅言其人,多数时间都是笑着置人于死地,他的手段高杆狠辣,下手从不留情,可却总能给人温润如玉的感觉。 “什么时候做手术最合适?”傅言侧过脸,看都没看门口发抖的女人,只盯着陈晨。 小护士瞬间也明白了。 怀孕有的时候不是什么喜事。 至少眼前这对父母,是不欢迎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陈晨对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退了出去,将主任办公室挂上了出诊无人的牌子。 护士出去后,陈晨才开始好好打量了静立在门边的女人。 她的头发扎成了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明眸皓齿,五官标致得一如娱乐圈里所有称得上“女神”的明星们。只是比起她们来,她的气质稍显稚嫩和干净,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涉世未深的单纯气息。 她所站的位置,是整间办公室里离沙发最远的位置,似乎对沙发上的男人有所顾忌,始终不肯往前走上一步。 陈晨不禁惋叹,这个傅三可真会糟蹋人。 他对傅言的了解虽然不像江临、邵玉城、商伯旸三人那么深,但他也多少清楚,傅家的三少爷,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做事情滴水不漏的人。 他不嫌麻烦地带她来妇产医院检查,为的不就是哪怕有一丝怀孕的风险,也要扼杀在摇篮里吗? “陈晨。”身后传来森冷的嗓音,刻意拔高了分贝,却刻意压低了语气,一切的一切都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此刻已经很不耐烦了,“我在问你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陈晨这才想起,傅言在小护士出门前问过他,什么时候做手术最合适。 他叹了口气,向门口的女人伸出手,“给我看看检查结果。” 米蓝将化验单卷成一卷,死死握在手里,眼睛失焦地望着地板与地板间的缝隙,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晨无奈,朝她走过去,她却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戒备地盯着他。 “把化验单给我。”陈晨柔声道。 很明显,怀孕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事情。但是受打击和受创伤最大的,永远是做母亲的。 米蓝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乱成一团,又有点想哭的冲动。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一层水雾,薄薄的,却散不开。 傅言的眸光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晃,深沉晦暗得不见一丝光亮,薄唇轻启,淡淡开腔:“听话,把化验单给他。他是医生,不会害你。” 米蓝听到男人的声音,有那么一刹那却将手里的纸攥得更紧。 犹豫了大概五六秒钟,她才把病历和化验单递了出去。 “受孕还不到三周,现在不适合做手术。”陈晨扫了一眼,又道,“最佳手术期是怀孕后五至七周,那时候再来吧。” 米蓝听到他的话,忽然抓住陈晨的袖子,“我,我吃过事后药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陈晨为难道:“这种东西……产品质量单说,就算是正规的药,也有不发挥作用的可能。” 傅言的目光无波无澜地落在女人抓着别人衣袖的手上,凤眸不自觉地眯了眯,“陈晨。” 陈晨收回手,转头看他,“怎么?” 傅言的面色这才好看一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染着凉薄的笑。那是他一贯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这笑不是开心也不是生气,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我三周后带她过来。” “嗯,提前给我打电话。”陈晨道,“我把时间空出来。” “谢谢。” 谢谢?米蓝望着傅言,唇梢忽而攀上一抹讥讽的笑。有什么可谢的?谢谢眼前这位医生将会拿掉他们的孩子吗? 傅言率先迈开长腿向外走去,走了大约十步,发现米蓝没有跟上,便停下来回头看着她,“不想走?想现在就把手术做了?” 米蓝咬了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傅言何许人也,从她在陈晨办公室里的种种表现就已经看出了些端倪,回到车上,他没有急着发动车子,反而不咸不淡地瞧着她,那目光里却暗含着剑锋般锐利逼人的寒芒,“你最好不要动任何心思,这个孩子不能留。” 米蓝看着他,连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道理我明白。但是傅总,你不觉得作为孩子的父亲,你说这话太绝情了吗?” 傅言的眉目和语调皆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说出了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你我之间,有情可绝吗?” 米蓝呼吸一窒,竟像是被人重重一拳打在胸口上,打得她嗓子里都冒出了腥甜。 她冷笑,“没有!像你这种冷血的资本家,我一辈子都……” “米小姐。”傅言慢悠悠地截断了她的话,比起她的激动,他看上去云淡风轻极了,“我记得发生意外的那天晚上,你原本是来找我道歉的,因为你想出演《倾城》的女主角,是不是?” 米蓝不意他会突然把话题印象那个方向,愣了愣,“是。” “我把女主角的位置给你。”他说,“你把孩子打掉。” 米蓝的双眸缓缓睁大,也许是她太过天真、不加掩饰,傅言竟难以从她此时的神态中读出什么深意来。 他便又加了码,“我还可以保你今后的星途一帆风顺。” 在娱乐圈里,除了影后姚贝儿之外,谁都没有得到过傅三爷这样的承诺。 姚贝儿是傅言看在江临的面子上,才格外照顾的女人。 而米蓝……却是怀了他骨肉,却无缘生下来的女人。 米蓝是单纯些,但不代表她不懂这个承诺的分量和意义。 台下十年功,就是为了在荧幕上给观众留下最好的自己,可是一旦被雪藏,所有的努力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她不忍心杀害一个小生命,还是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然而它却不是她和相爱之人的结晶,若是生下来,势必会得罪孩子的父亲,到时凭她一己之力,真的能将它抚养cheng人吗? 米蓝有些慌了,“你、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傅言漫声低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这个孩子肯定没法留下。至于顺从我还是忤逆我,只能决定你是否能额外从我手里拿到补偿而已。” 米蓝心里惊惧更深,她语无伦次地咕哝了好半天,终于拼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但是江教授说过不让你用我!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你把我捧红了,不怕和你的兄弟闹不愉快吗?” 米蓝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真的戳中了傅言的痛脚。 他眸色漆黑,长眉间收敛着几分极少张放的厉色,此时统统暴露无疑。 “他那边我会想办法,不用你cao心。” 米蓝只好将所有希望都赌在江临身上,“等你劝服了江教授再来找我说这件事,否则我把孩子流掉以后你翻脸不认人了,我不是吃了大亏?” 傅言凤眸轻眯,一张美得阴柔冷淡却丝毫不显女气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无端透出几分凛冽,“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找他。” 毕竟大哥曾说过要雪藏米蓝的事,虽然他当时在气头上,但傅言还是觉得应该找他说一声为好。 他以为大哥不会太过为难他,结果也不知是他小看了姚贝儿落水的严重性,还是小看了江临这两天暴躁的脾气。总之,被一口回绝了…… 傅言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看着姚贝儿病房里沉默又极具压迫力的背影,退出门外,问虞宋:“怎么回事?” 虞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含糊其辞道:“先生……心情不好。” 傅言面无表情,“我长眼睛了。” 虞宋被他一噎,轻轻咳嗽了一声,几步让道一旁离病房稍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才敢说:“三爷,这次的车祸发生得太不寻常,贝儿小姐受了不小的刺激。偏偏英国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town家已经初步拿回了市场主导权,先生最近忙得几乎每天都睡在书房里,基本上没什么时间过来看贝儿小姐,所以她就闹着不配合治疗,惹得先生非常不高兴。再加上……” 第112章 你不是有洁癖吗? 虞宋顿了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再加上什么?”傅言的眉峰凝然不动,只凉凉一眼看过去,虞宋冷汗都要下来了。 “段小姐好像跟先生……”话音湮灭在嗓子里,虞宋伸出双手做了个掰开的动作。 傅言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淡声道:“前面说了一堆废话,就这一句是有用的。” 虞宋怔住。 他跟在先生身边才五六年,自然是不知道段悠和江临曾经的渊源。 但傅言心知肚明。 他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道:“分开也好,省得天天埋个雷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三爷,您到底有什么事找先生?”虞宋道,“要是不急的话,还是缓两天再来吧。” 这两天连公司带研究所里,谁没被先生找过茬?上午他去实验室接先生时就撞见一幕,因为数据表的一个台头写错了,先生几句话不冷不热,字字藏锋,把新来的记录员活活训哭了。 傅言没说话,眸色淡淡地眄向楼道拐角处。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衣着简单,围着围巾、戴着针织的线帽,纤细的身体裹在厚厚的大衣里,还是显得那么消瘦。 他没怎么见过身边的女人这样打扮。平时在他周围的那群女人,大多是光鲜亮丽、花枝招展、站在时尚最前沿的。对于普通人来说的chun天,她们都会当成夏天来打扮。更何况这两天天气回暖了不少,她怎么还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 见他看过来,米蓝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江教授……没答应吧?” 傅言的表情没半分变化,深沉如晦,“你很希望他不答应吗?” “当然不是。”米蓝否定地飞快,小脸上掩饰的痕迹甚重,“那他答应不为难我了?” “暂时还没有。”傅言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我会想办法让他答应。” “你能想什么办法?”米蓝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不屑的模样,配上她这张肤色白嫩的脸蛋,竟莫名有种娇嗔的感觉,“你还能跟他对着干?” 傅言盯着她的脸,凝固的眸光似乎裂了一分,薄唇漠漠吐着字:“你进去给姚贝儿道个歉,他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我为什么要给姚贝儿道歉?”米蓝皱眉,“我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大哥说是你把姚贝儿推下水的。” 米蓝面不改色,“我早就跟你说过,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没关系!” “道个歉能解决的事,何必把矛盾扩大化,让事情变得复杂?” 米蓝真是越来越讨厌这个男人,忍不住反诘:“我和你们这些黑心的资本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我眼里,不只有用最简单的手段得到最大的利益是重要的。我的清白和名节一样重要。” 傅言“哦”了一声,微笑,“你还有清白和名节吗?” 他话里有话。米蓝忍无可忍。 “傅总,你……” 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传来“让开、快让开”的声音。 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护士推着医用推车,不知从什么方向冲了过来。 车轮转的飞快,她自己快抓不住了。 傅言蹙眉看过去,见车失控地冲来,正对着自己面前的女人,沉静的眸光刹那间狠狠一颤。他来不及思考,猛地向女人伸出手,要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身后的声音和傅言伸出的手臂同时引起了米蓝的注意,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傅言没有抓住她,推车上的手术刀从她膝盖前不到一寸的位置划过去,她大惊之下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撞上墙的一瞬间,她的身子往前一弓,五脏六腑像要被震出来一般疼得厉害。紧接着便靠着墙,身体滑了下去。 虞宋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虽然他和这位米小姐不熟,但傅总明显是认识她的,便小跑过去要将她搀扶起来。 刚靠近她,却被另一只手用力挥开,虞宋没站稳,差点被甩出去,定睛一看时,刚才举足若定的男人已经将地上的女人搂住,“米蓝,你是不是疯了!” 如果她没退那一步,他就抓住她了。 米蓝只觉得喉咙腥涩,整个背部的骨骼都像被撞碎了,她喘息了好几声,眼前的重影才渐渐拼凑成一张完整的脸。 俊美如玉,戾气逼人。 她有气无力道:“你不是有洁癖吗?反正被你救了也还要被你扔掉,还不如……” 傅言的胸口一震,看着她,凤眸里闪逝过混乱的情绪,归于沉寂后的一片黑色,沉鹜又锋利,连眼角的美人痣都显得寒意湛湛。 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捂着肚子,额间沁出涔涔的冷汗,整个身子弯曲的弧度更大。 傅言的第一反应是,孩子。 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但也绝不允许以这种方式失去它! 男人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冷冷地看着失手的护士。 虞宋满脸震惊,米小姐跌在地上时,衣服沾了许多灰尘,而抱着他的男人却好似已经忘了自己是个重度洁癖症患者。 护士吓得快哭了,只好不停地道歉。 这里是高级护理区,就算随便路过一只宠物,也比她的饭碗值钱。 “疼……”米蓝轻轻呼了一声,男人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一个字拉扯回来。 “哪里疼?” “肚子……” 傅言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情绪撑得快破了,他横了护士一眼,厉声道:“没听到她说疼?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护士哆哆嗦嗦地应下:“是、是,先生别急,我马上安排医生给夫人检查!” 夫人?虞宋眉心一跳,再抬头望过去,男人正低头跟怀里的女人说着什么,俊眉紧紧拧着,手臂穿过她的膝下和背后抱着她,大掌却握着她按在肚腹上的手。 听到门口的响动,江临拉开病房门走了出来,清隽冷漠的面容,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悦。 门外只剩下虞宋一个人,江临淡淡扫了地上狼藉一片的场景,“怎么回事?” 段子矜在腿上的冻疮痊愈后没几天就去上班了。 人在闲着时,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她需要找点什么事充实自己。 她向阿青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姚贝儿的状况,每次阿青的回答都是她病后暂时还没复出。最后被问得实在是不耐烦了,才对段子矜说了句:“姚贝儿是什么人物?堂堂影后,活在闪光灯下面的人,她有什么动向,谁会比娱记更清楚?” 段子矜的眸色黯了黯,转头回了房间。 阿青说的对,姚贝儿是公众人物,她若是“从国外旅游回来”了,必然要占一大版面。 看来她还病着。 怪不得江临还没有出现。 这一次,他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悄无声息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就像六年来每次从重逢的美梦里惊醒。 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四天后,杨子凡带着一批产品说明来到她的办公室。 “段工,你可能得再跑一趟g市。” iap研究所在埃克斯集团购买的第二批器材完工了。 段子矜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日历,果然发现明天被她用荧光笔打了个重重的圈。 原来那个雨夜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她翻了翻产品说明,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组长,这次换个人去可以吗?” 杨子凡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笑,却让人感觉不到真诚,“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批器材是客户当初点名要你负责的。怎么,是上次去蓝月影视惹出了麻烦,段工现在连出个差都这么谨小慎微了?”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分毫没有被他言语里尖锐的措辞刺激,但也没再拒绝,“明天我会按时将这批器材带到g市的。” 杨子凡颔首,“我找个人跟你一起去,免得你一个人又出什么岔子。” 他在讽刺段子矜先后两次在蓝月影视惹出的麻烦——由她负责的几套设备,先是质量出了问题险些被客户投诉,后是她前去修理,结果还牵扯出一场万众瞩目的母带侵权案。 段子矜当然听得出来他的意思,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眉梢,“随您。” 反正这个杨子凡就从来没有不跟她对着干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惹到他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在公司为她配备的出差专车上,段子矜一眼就看到坐在后排位置上描眉画眼的女人。 她伸手拉开车门的刹那,方雨晴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段工,好久不见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从看守所里出来了呀!” 段子矜无形间攥紧了五指,神色冷凝依旧,并不搭言。 她就知道她会以此大做文章。 而方雨晴却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她,“段工,看守所里的日子不好过吧?”她意有所指道,“我听说那里面经常有一些什么……身心不健康的男人,看见小姑娘就像饿狼看见肉一样,你没受什么欺负吧?” 段子矜的月眉一展,竟笑出了声,“以后有机会,方小姐不妨亲自进去试试。” 第113章 总算来了1 方雨晴冷笑,“算了吧,段工,我恐怕没这个机会。” “也对。”段子矜大以为然地点了下头,“不是谁都能找到有本事把自己保释出来的人,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她语调寻常的这一句话,气得方雨晴差点摔了手里的粉饼。 段子矜这女人,是看不起她和杨子凡? 是呵,围在她身边的三个男人,有权有势的江教授,富可敌国的唐季迟,还有人气爆棚的欧美娱乐界小天王dn。 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可这资本,却是方雨晴心上的痛。 方雨晴暗自咬牙,无论如何她也要解决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月没有来g市,这边已然是一派chun末夏初时草木繁盛的景象。由于研究所的迁入,征地后所有的村民都分到了g市市区里的住宅,再加上国家的大力扶植,拉动了市区内部的经济市场,整座城市欣欣向荣,早已不是几年前落魄的小城镇了。 临时由村委会的办公楼改造的实验楼被拆除重建,进度飞快,只差她们集团后几个工期陆续而至的器材,就可以完美竣工投入使用。 段子矜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第一次对“近乡情怯”这个词,有了一种超脱书本上的认识。 g市不是她的故乡,却是她与江临重逢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她死去六年的心复活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的怯,足以把她的理智和冷静全部吞噬…… 车在实验楼前挺稳,一眼望去,水泥路面上还盖着塑料纸,一股巨大刺鼻的味道自她一下车便钻入鼻息。 段子矜皱了皱眉,前来接她们的科研人员不好意思道:“段工,方小姐,这水泥刚铺上,硫化物还没挥发干净,有点难闻,别见怪。” 方雨晴捏着鼻子,一脸嫌弃。段子矜却表示理解,“没关系,蒋先生,天天守在这里,你辛苦了。” 小蒋浑然不在意地一笑,“我辛苦什么?我昨天才被调来,真正辛苦的是江教授,从刚开始铺设水泥路、搭建设备,他就一直吃住在实验楼里。我们可不能和江教授比呀……” 段子矜一怔。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说法,她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辆深沉大气的劳斯莱斯。 胸腔里某个器官猛地缩紧了一刹……为什么她才发现? 方雨晴感慨道:“他可真能忍。” 小蒋微微笑了,“是呀,当领导的,很少见有人像江教授那么能吃苦,在这儿一住就是四五天,什么都亲自cao劳。” 四五天?段子矜的褐瞳里有光芒一闪而过。 算起来……正是他们决裂前后的那两日。 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每每假想他在医院里对姚贝儿细语温存时那种被蚂蚁啃噬的痛感也渐渐散了。 原来,他一直在g市。 透过楼道里的玻璃窗,虞宋看着埃克斯集团的车缓缓开了进来,忍不住在楼道转起了圈圈。 他怎么感觉他比当事人还紧张呢? 不知道先生见到段小姐,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最近几天,全院上下只要在先生面前晃一下,准能被找出点错来数落一顿。偏偏先生虽然措辞犀利、不留情面,却句句在理,让人根本无从反驳。 一时间研究所里人心惶惶,每个人路过所长办公室的时候都是一溜烟儿窜过去,生怕多停顿一秒钟就被所长抓去挑毛病。 正在暗自感叹之际,又一辆车拐入了驶向实验楼的必经路口。 虞宋眯了眯眼睛,看清那辆车时,神情一凛,立刻转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门内传来冷清低沉的嗓音,一个字,言简意赅:“进。” 虞宋进去,小心翼翼地关好门,打量着办公桌后面认真翻着文件的男人。 他的五官俊朗非凡,眉眼寡淡,脸上的每一分线条都像是出自名家手笔的作品,起承转合之间,透着冷贵逼人的淡漠。 烟灰色的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没有系上,也许是刚起床不久的缘故。西裤熨帖得一丝不苟,包裹着他修长匀称的双腿。 轻轻抬眉时,便有股严苛肃穆的气场融进空气里,以他为中心层层荡开。 明明是无风无浪的表情,却自成一股浩荡昭彰的气魄。 虞宋跟在先生身边已有六年,可每当看到那双深藏着睿智的黑眸扫过来时,他的心尖都会不由自主地一颤。 “先生,埃克斯集团送二期的设备来了。” 他忍着惊惧与他对视,就是想看清楚先生的反应。 然而,那张干净冷漠的俊容上,却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反应。 江临顺手翻了一下日历,淡淡开腔:“是今天?” “是,先生。”虞宋一无所获,这才低下了头。 江临盯着日历看了几秒,放下手里的资料,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让小蒋把货收了,明晚之前我要看到二期竣工。” 虞宋心思微动,并未忙着答应,反而抬眸瞄了瞄书桌后的男人。 好奇怪呀,先生一没问设备是谁送来的,二也不说亲自下去看看…… 难道真的闹掰了? “还有事?”江临敛眉,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在文件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钢笔,戳了戳桌面,“没事就出去。” 他的话让虞宋想起在窗边看到的另一辆车,忙正色道:“先生,质监局的人来了。” 江临的笔触一顿,抬起头来。 段子矜没想到,质监局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研究所里。 而且摆明了是冲着她们来的。 领头的是个姓韩的女人,一身女士西装,岁数不大,看上去也是个精明干练的人物。双眉用眉笔描得细长,颜色很深,唇上涂着让人一眼能看出与裸色产生不小色差的口红,总让人觉得不怎么面善。 出示了工作证件之后,她对段子矜和方雨晴道:“根据消费者的意思,我们将对这批货物进行质检,希望两位配合。” 段子矜眉心一拧,消费者? 与集团签下合约的是iap研究所,她话里的消费者,指的难道是……江临? 方雨晴的脸色茫然,左看看,右看看,动了动嘴唇,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段子矜虽是意外,却尚算镇定,面不改色道:“韩代表放心,我们当然会配合。” 她不明白,江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他们之间走到了穷途末路,也不至于连生意上合作关系都搞得这么僵。 埃克斯集团在行业里素来口碑极好,蓝月影视的设备故障已是近年少有的意外,上次的雷达也是因为她身为工程师的工作疏漏,与产品质量无关。 江临实在不该怀疑她们。 而且这份怀疑,让段子矜的心寸寸泛冷。 姓韩的女人摆出公式化的微笑,“您是埃克斯集团的工程师,这批货物的负责人?” 段子矜颔首,“是的,我姓段。” 韩代表打量她几眼,“那么这批器材……” “这批器材还需要一段时间接线安装,各位不妨先进办公室里坐坐,等装好了再验质量。” 低沉醇厚的声音截断了韩代表的话,从容矜贵,一如声音的主人留给旁人的印象。与此同时,鞋底磕碰地板的响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同时看过去,只见视线的尽头,一个高大笔挺的男人双手插在西装的裤兜里,迈着稳健的步伐,款款走来。 段子矜心头一震,用了好半天才压下胸腔里那些碰撞着的情绪。 相比她的动容和褐瞳中极易察觉的复杂,江临看上去平静多了。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逗留很久,浅浅一掠,与他看其他人时并无两样,最终落在了质监局的女代表的身上。 段子矜无意识地收拢了手掌,指甲险些扎进掌心。 韩代表颦眉,看向蓦然而至的男人,“您是……江教授?” 江临点了下头,主动伸出手,朝她露出一个清隽俊逸的笑,“幸会。” 他这一笑,斯文儒雅的气质立刻取代了他身上贵不可攀的冷漠。 而段子矜如水的眸光却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很少见江临会主动和别人握手。每一次都是旁人想方设法去搭他的船,而他只需要站在船头,凭心情决定要不要让他们搭上就可以了。 惊愕不已的还有虞宋。 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个姓韩的女人两眼——算不上花容月貌,但也是个中翘楚。 唯独身上那气质……高冷孤傲得不可一世,倒有几分像段子矜在工作时雷厉风行的模样。 难道先生独爱女强人这一款? 虞宋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雨晴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她看看江临,又看看秀拳紧握、表情难看的段子矜,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故意凑到段子矜耳边问:“段工,你怎么不跟江教授打个招呼?” 段子矜不置一词,褐色的眼瞳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碎裂。 方雨晴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不会是……分手了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巨石般压在了段子矜心上,险些让她喘不上气。 第114章 总算来了2 江临似有若无地瞥了方雨晴一眼,转身引着质监局的韩代表往办公楼里走。二人有说有笑,背影看上去很是和谐,似乎是顾及到身旁的女人的速度,江临刻意放缓了步调。 绅士风度显露无疑。 虞宋想宽慰段子矜几句,又觉得开不了这个口。无论他说什么,先生在前面的举动都是在打他的脸。 索性缄口不语了。 也不知道天天挨骂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江临把韩代表带进了办公室,却没有请段子矜和方雨晴进去。 段子矜自己也憋了一口气,不想进去看那两个人如何谈笑风生,再加上方雨晴始终在她耳边阴阳怪气、喋喋不休,有事没事就要来刺她一针,让她更加烦躁。 她最终站起身来,主动去了实验楼后方的空地,几名专业工人正照着图纸组装二期的设备。 见段子矜来了,其中一人咧嘴笑了笑,“您回去等着就行了,我们这儿又脏又乱的……” 她抬了抬手,扶着头顶的钢筋,微微低头从下面钻过去,“没事,本来就是我分内的职责。把图纸给我,我告诉你们怎么装,进度会快一点。” 楼上的办公室里,静立在窗边的男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黑眸深沉如泽,又似古井无波,半分情绪都不曾外露。 韩代表奇怪地看着男人斐然的侧影,“江教授,你在看什么?” 江临收回目光,淡淡道:“楼下的设备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装好,劳烦韩代表再多等一等。” 他富有磁性的嗓音流入空气,冲击着女人的耳膜。 韩代表的脸居然红了一下,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能像面前的男人一般,举手投足间带着海纳百川般的大气磅礴。 尤其是他那双如玉的眸,凛若高秋,气韵深藏。 一眼叫人沦陷。 “江教授,是你匿名致电质监局要求抽查这批设备吗?”韩代表忽然问。 检举人是匿名检举,只称自己是消费者群众,怀疑这批货物里有掺假现象。而这批货物非同小可,事关iap日后的科研数据,所以局里格外重视。 江临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瞳孔里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暗芒,片刻,他道:“匿名自然是不希望旁人知道,韩代表还是不要再问了。” 韩代表干笑两声,“说的也是。” 在段子矜的帮助下,两个小时之后,楼下的工人就提前完成了设备组装。 韩代表和江临一同下楼验货。 所有电源连接妥当,输出电压更改成设备上所注的额定电压。 按下开启键时,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整整十余件设备,竟有一多半,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看向段子矜。 她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道:“稍等,我马上去检查。”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愣了须臾,赶紧拿上图纸和她一同检查。 从里到外的每一根线路都是严格按照图纸上所标注的方式插接的,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接线故障,就是设备质量问题了。 若半数以上的设备质量若都出了问题,对于埃克斯集团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丑闻。 而段子矜是这批器械的直接负责人。 她咬紧了牙关,头皮疼得发麻,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十分钟后,工人们完全排除了接线故障的可能性。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心顷刻间坠入无底洞里,摔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一阵眩晕。蓦地想起了几日前的法庭上,正装肃容的法官拿着法槌,轻轻一挥,便将她判入看守所的一幕。 现在,大约还要更糟糕一点。她完全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血液仿佛顺着血管逆流回心脏,她难受得手脚冰凉。 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更让她无地自容。 段子矜动了动唇瓣,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 空旷的场地上,盘踞着一片阒人无声的沉默,沉默到几乎能听清空气在流动。 许久之后,韩代表走上前来,“段工程师,你还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这些机器运转起来?” “我……” “如果你不能。”韩代表不紧不慢地打断她,“那么我需要取样带回去找有关部门检验,若被判断为残次品,那么你们公司,一定是要有人出来负这个责任的。” 说着,她还越过段子矜,看了看她身后吓得快哭了的方雨晴。 方雨晴连连摇头,“和我没关系!她才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工程师!” 段子矜用左手掐住右手手腕,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来得太过蹊跷。 像是有人布了一个精巧的局,等着她往下跳。 韩代表两个小时前说的一席话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脑海——根据消费者的意思,我们将对这批货物进行质检,希望两位配合。 消费者,消费者?! 她的视线投向了站得最远、表情最淡漠的男人。 他同样也在看她。 面色疏离,眸光纹丝不动,没人能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起伏波澜。 在所有或惊讶或鄙夷的注视之中,唯有他显得最平静,平静得好似早已洞悉到了一切,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韩代表一声令下,两名助手立刻上前去拆卸其中一台故障设备。 她自己则是站在原地,对段子矜道:“段工程师,麻烦你跟我回局里走一趟。” 段子矜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就在她崩溃的前一秒,身后兀自响起一道冷冰冰地嗓音,语调里充斥着不容置喙、不加掩饰的霸道:“谁要带她走?” 虞宋站在江临身旁,正对着来人的方向。看到那抹冷峻的身影的一刹那,他心里的大石头骤然落地—— 总算来了! 在场的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涔冷嗓音,将目光从段子矜身上收回,不约而同地向那男人看了过去。 段子矜背对着他,却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有人比她反应快些,满面堆笑地迎上他,伸手要和他交握,“商大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正是方才站在韩代表旁边的某位助理模样的人。 在机关部门工作多年,省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也认识不少,便给韩代表引荐上了,“代表,这位是商董事长的独子。” 虽然刚被调来局里不久,可商董事长的大名,韩代表却早有耳闻。商氏旗下几家机械制造与建筑工程的分公司几乎包揽了省内所有的政府招标,一来二去的,和政部官员都有了不浅的交情,质监局局长也在其列。 韩代表眸色一凛,脑海中首先想到的竟是商公子人未走近却先传来的那一句“谁要带她走”。 方雨晴也怔忡了好半天。 商董事长的独子……也认识段子矜?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鸦雀无声中,段子矜回头,时隔六年,首次见到商伯旸。 他的面部轮廓冷硬非常,五官似刀砍斧劈出来的,棱角分明,每一根线条都凝着震撼人心的张力。双眉间的距离略近,给人感觉好像始终皱着眉头,薄唇抿着,高挺的鼻梁是他英俊的侧脸上最惹眼的地方,一双雄鹰般睥睨傲视的瞳眸分嵌左右。 随着他步步迫近,孤傲和霸道的气场近乎洗礼了全场,让人不自觉就想后退。 江临深沉,傅言淡漠,唯有他商伯旸,是一眼能把人冻伤的冷。 他垂眸,冷冷瞥了一眼韩代表的助理伸过来的手,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别挡路。” 虞宋差点笑出来。 有些人不是惹不起,只是收拾起来麻烦一些。对待这类人,江临通常是审时度势、进退有度;而傅三爷常年混迹娱乐圈,最是懂得如何阴奉阳违…… 放眼全省,就只有他商大公子连寒暄都懒得,神情里恨不得烙着一个大写加粗的“不屑”。 助理惊了惊,连忙给他闪开一条路,唯唯诺诺道:“商总,您请。” 说完,还对韩代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跟商伯旸打个招呼。 韩代表几步走上前来,开口时不卑不亢的,“商公子您好,我是韩意,质监局代表。” 商伯旸的步伐一顿,打量了她几秒,音色仍是冷得仿佛下了霜,“我没见过你。” 韩意抬头与他对视,“我才调任过来不久,目前在李局手下任职,商公子没见过我实属正常。” 商伯旸看也不看她,“替我问李局好。” 韩意扬了扬唇角,“那我们就不耽误商公子的时间了。”说完,转头对助理道,“小赵,带段工走。” 小赵瞧见商伯旸身后三位身材结实的保镖,正透过墨镜一脸不善地盯着他,牙关不禁打起了寒颤,“韩代表,这……” 韩意听懂了小赵没说完的话,目光追随着商伯旸,带着步步紧逼的威胁,“我只是秉公执法,商公子不会连这等闲事都要插手吧?” “秉公执法?”商伯旸面无表情,眼角的凌厉却泄露了他此刻的不悦,“你跟谁借的胆子,敢从我手底下拿人?” 一句话在无形之间便表明了立场—— 第115章 商总的女朋友 他就是冲着段子矜来的。 周围人无不震惊地看向那个眉目低垂、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央的女人。 有个念头飞速划过脑海,段子矜隐约明白了什么,想去深究时却发现根本抓不住…… 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她此刻便是有恃无恐的冷静。 男人身上传递出来的压迫力让韩意语塞了片刻,旋即,她却毫不妥协地抬头,“这个您就要问李局了。” 言外之意,是李局给了她带走段子矜的权利。 商伯旸冷冷道:“是吗?”问完后居然扯了下唇角,细小的弧度,居然透出一股藐视一切的霸气来,“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他,你的饭碗已经丢了。” 好狂妄的话。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这无异于在骄傲的韩意脸上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懒得再和这个软硬不吃的女人废话,直接吩咐手下联系了李局长,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李局亲自给韩意打了个电话过来,她才勉强同意将这件事暂时压下去。 骄傲归骄傲,不能得罪的人……她终归还是不能得罪。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生出深深的挫败感。 李局在电话里说:“留住商公子,今天晚上我请客做东。” 一场闹剧,在惊心动魄的开场后,无疾而终。 李局说到做到,就近在g市最好的酒店里包了个桌宴请商伯旸。 虚惊一场,段子矜压下惊惧,疑惑却盈满心头。她主动提出留在实验场地里,把几架设备的使用手册仔细研究了几遍,多番调试后记录了所有错误代码,准备连夜赶回郁城去查查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在实验楼的出口处被人拦住。 夜色下的男人高大威猛,身穿西装,她认得,是商伯旸的保镖之一,“段小姐,商总让我来接您过去。” 段子矜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叫我过去做什么?” 保镖冷漠地望着她,“段小姐,商总今天救了您,于情于理您也不该在这时候拒绝商总的邀请。” 他的话措辞礼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段子矜的眉心突兀地跳了两下,眸色微微一凝。 他说的对,倘若今天商伯旸没有及时赶到,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样一想,不由得更是奇怪,“商总来g市有何贵干?” 商伯旸好端端地不留在郁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g市这片小村庄里? 保镖好似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回答起来不见犹豫,“商总是来找江先生的。至于他救您,只是为了还您一个人情。” “他什么时候欠我人情?” 保镖面不改色,“一个月前,是您及时给商总打电话救了江先生一命。商总和江先生情同手足,一直感念于心,所以今天举手之劳,还您一个人情。” 一个月前…… 段子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是那个雨夜。 她连夜上山抢修雷达,却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江临将她抱下山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伤口发炎感染,险些命丧黄泉。 其实说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江临受伤是为了她,她冒雨上山是为了江临。 这份感情很古怪,自始至终没有底线地为对方牺牲,在失去生命的危险面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却无法接受对方的一点不忠。 她段子矜的爱情就是这样。 可是转念想想,她又觉得可笑。 她和江临之间的恩怨,何曾轮到别人来还人情了? 好像他商伯旸和江临才是一家人,而她早就被排除在他们那个圈子之外了。无论她为江临做什么,都会得到相等价值的回馈。 因为她是个外人。 “段小姐,商总为了救您不惜拂了李局长的面子,我希望您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商总难堪。” 保镖的话拉回了她神游的思绪。 段子矜疑惑道:“我不去就算是给他难堪了?” 保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李局长肯放过您,是因为商总跟他说,您是他女朋友。” 若说下午发生的一切足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那么保镖这一句话简直是把她的魂都炸没了。 商伯旸是不是疯了? 他怎么能对李局长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怪不得李局长如此轻易就答应放过她,还安排了个什么聚餐,原来都是看在她身为“商总的女朋友”的份上! 保镖说的对,假如她现在不过去,真的会给商伯旸难堪。 可她一旦过去了,不就等于坐实了她是商伯旸女朋友的身份? 段子矜褐色的瞳孔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复杂难辨,眼波深处时不时蹿过一抹浅浅的思考。 保镖没再给她深思熟虑的时间,伸出胳膊引向一旁的私家车,“段小姐,请吧。” 段子矜没有办法,只得上了车。保镖将她带去了一家类似娱乐会所的地方。 推门进去的一刹那,她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房间里气氛热络无比,昏暗的灯光下觥筹交错,有些被倒空了酒的瓶子歪歪斜斜的堆在桌面上。 商伯旸坐在沙发上,手臂闲闲地搭着沙发的靠背,面无表情地扫向门口。他的身边不远处坐着另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头顶的黑发已经谢得差不多了,露出一点油光锃亮的脑壳,脸上自以为亲切和蔼的微笑让人看了就有点反胃。 不过这都不是最让段子矜迈不动脚步的。 最让她宁可化作一尊雕像也不愿意上前的,是坐在角落的男人。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半隐在阴影里,飞扬有型的眉骨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如瑟如晦。 手里握着一只酒杯,杯身与酒液一同反射着彩色的灯光,让他深沉冷漠的俊容在这个充盈着酒气的空间里无端显出颠倒众生的魅。 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烟灰色的衬衫袖口挽起一点,露出一节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小臂,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神情更是像极了从高处俯瞰芸芸众生的神祗。 目光一触,段子矜的心口微微缩紧。 她竭力隐忍着,然而对方的从容不迫,更衬出她的欲盖弥彰。 商伯旸打量着门口的女人和角落的男人,削薄的唇难得弯起一丝看好戏的弧度…… 这时李局长突然站了起来,很不是时候的说了句:“这就是商总的女朋友吧?长得漂亮,气质也非常出众!商总有眼光有福气呀!” 段子矜的神经扯紧,看了李局长一眼,又下意识瞥向江临的方向。 角落的男人只是端着酒杯,敛眉望着杯中澄澈的酒,不紧不慢地轻晃着,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门口的人于他来讲,不过就是个陌生人。 心瓣的疼痛麻木散去后,段子矜轻轻笑了。 她也是傻的,管他干什么? 段子矜收回视线,犹豫了不到片刻,落落大方地走到商伯旸身旁,对李局长道:“李局长,我来迟了,希望您见谅。” 李局长笑呵呵地摆手,“不要紧,来了就是给我面子了。” 段子矜笑了笑,没有说话。 商伯旸眸子一眯,她站着,他坐着,因此他需要抬眼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段悠啊,真是许久未见了。 至今他仍能记得六七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女人浑身那股收束不住的张扬跋扈,像只骄傲的孔雀。他和傅言都不大欣赏,玉城对她却随和许多,还劝他们说,又不是你们两个找对象,大哥的女人,大哥喜欢就行了。傅言随口接了句,她这性子,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一句话不巧被路过门口的江临听见,于是那清冷低沉的声音,缓慢却不失力道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我惯的。 从那时起,他和傅言才算真正开始关注这个突然闯入大哥生活里的女人。渐渐倒也接纳了这个所谓的“嫂子”,直到六年前她无故失踪,害得大哥差点命丧黄泉。 段悠,你舍得回来了? 段子矜从商伯旸狭长的眼眸里捕捉到了那丝冰冷的痕迹,她却好似没看见一般转过头去。 呵,没心没肺的女人……商伯旸一举酒杯,“李局长,多谢高抬贵手。” “商总说的这是哪里话?”李局长很豪爽,“你开了口,我哪有不应的道理?只是给江教授添麻烦了。我听说是研究所作以消费者的名义要求质检的?这样吧,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江教授不如就看在我和商总的份上多宽限几天?” 段子矜不由得意外地扬了扬眉梢,原来李局长并不知道商伯旸和江临的关系?这是打算替她在江临面前求情了? 不过,听李局长话里的意思,举报她的人,真的是江临…… 褐瞳中的微芒沉入了无光的眼底。段子矜盯着地板上风格奢靡的地毯,眉目凝然未动。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商伯旸因她救了江临而还她人情的时候,知不知道找她麻烦的人正是江临本人呢? 倘若他知道,估计也就不会冒着得罪江临的风险来“回报”她了。现在商伯旸心里是不是很后悔? 第116章 角落的男人 面对李局长的求情,江临顿了顿,真像是在认真考虑的模样,几秒后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好说。” 段子矜的指尖像扎了根刺,条件反射似的一缩。 江临无波无澜的眸光掠过来,对她说了今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段小姐,既然李局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设备的事我便不追究了。两周之内,希望贵公司能把质量过关的产品送过来,否则……” 段子矜亦是不动声色,“我明白了,江教授。下次我一定不会劳烦您……搞出这么大阵仗了。” 这种丑事,一次还不够么? 江临的唇角勾了起来,眸光却沉了下去。 外面有人推门走入,正是那位作风强硬的女代表韩意,她的手上还沾着些水,刚从卫生间回来。 韩意进了门并没和段子矜打招呼,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下午商伯旸为了她当众让韩意颜面扫地,稍微心高气傲一点的人都有记恨她的理由。 可是她越过段子矜,却直直地走向了角落的男人,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江临旁边。 男人没有太大的反应,不接受也不排斥。 商伯旸双手环胸,俊眉一挑,似不经意地瞥着段子矜。 段子矜的神色静如止水,动都没动,唇畔依旧挂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笑意,“我得出去打个电话,能不能先失陪一下?” 她本想征询李局长的同意,而李局长却眄了商伯旸一眼,商伯旸不冷不热地注视着江临,最后这个场面好像变成了,她在问角落那个转着酒杯、视她如无物的男人,她能不能出去打个电话。 不知韩意和他说了什么,男人低低地笑出了声,清隽寡淡的眉眼都覆着令人心动的温脉,和他身上沉稳的气质结合在一起,便成了最吸引女性目光的利器。 他不常笑。 段子矜认识他这么久,也鲜少见他露出这样自在的笑容。 如天边的夕霞暮霭,气韵深藏。 江临专注地听韩意说着话,丝毫没有察觉到大家都在看他。 段子矜等得不耐烦了,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冷笑一声,转过身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 随着关门的动作,门上挂的风铃响了响,动静不算太大。 角落里坐的男人却忽然放下了酒杯。 韩意茫然地看着他,“江教授,你怎么了?” 前一秒还儒雅含笑的俊颜,后一秒却敛起了所有表情。 而在这一秒钟内所发生的事,无非就是那个站在商伯旸身边的女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段子矜哪有什么电话可打? 她就是不想在包厢里呆着,那里酒气太重,闻着就令她作呕。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她走进洗手间里。照着巨大的镜子,将散在肩头的长发扎成马尾。 瓷白的脸颊深埋入水池里,不断用手撩着清水泼在脸上。 冰凉的触感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鼻腔里的酒味逐渐被冲淡,段子矜撑着大理石的台面,半晌没有抬起头来。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连眼睛一块洗洗。 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扇子般微微颤抖,明明阖着双眸,嘴角还噙着微小的弧度,如月的黛眉却拧紧在一起……究竟是想笑还是想皱眉? 怕冷水滴进眼睛,段子矜闭着眼,伸出右手去够擦脸用的抽纸。 她进洗手间时有留意过,就在她右侧不远处的位置。 摸了很久也没有摸到,就在她快要放弃时,“唰唰”两声响起,是纸巾被人抽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大掌便将柔软的纸巾塞进她的手里,那只手掌没有马上撤开,却摊开了五指,把她纤瘦的拳头裹住,整个握在手中。 干燥的手掌,灼热的温度,连掌纹都那么熟悉,长长的智慧线几乎横贯手心。 段子矜猛地睁开眼,睫毛上的水流入眼睛里,泛着凉凉的水光,模糊了视线。 她吃痛地一眨,水珠被挤出眼眶,像流了一滴眼泪。 与此同时,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她眼中也清晰了起来。 段子矜想撤回胳膊,对方却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先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掌。 江临看着她,目光不动如山,深沉似海。 段子矜沉默了几秒,回过头,眼睛盯着身**上的标识,落落大方地笑道:“江教授,这里是女洗手间。” 江临檀黑如玉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也没有动容。 就好像刚才握住她的手的男人不是他。 然而,他也没有马上要离开的意思,仍然姿态挺拔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还没擦干的脸上。 “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江教授还有这种奇怪的癖好。”段子矜在他的注视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顺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江临的薄唇动了一下,眸光深了深,却没说话,手插进西裤兜里,越过她往外走去。 段子矜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他无缘无故跑到女厕所来就是为了给她递两张纸? “江临。”她忽然叫住他。 江临的步子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颀长的身躯被灯光塑成一道漆黑的剪影。 “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说。”段子矜道,“没必要使这种背后捅刀子的手段,虽然我不清楚你是如何确定这批器材的质量有问题的,但是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而去通知质监局?如果你真这么想让我坐牢,就不该把我从看守所里保释出来!” 江临听了她的话,半晌无言,黑眸里缓缓升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他侧过脸来,淡淡问:“段子矜,你那点智商是不是都用来跟我吵架了?” 段子矜一怔,“你什么意思?” “你平时一副临危不乱、尖牙利嘴的样子,都是装给我看的?”他坚挺利落的鼻梁下,嘴唇漠漠吐着字,“连身边的人是豺狼虎豹都摸不透,段子矜,你死了都不冤。” 说完,他也不等她的反应,举步离开。 段子矜刚追出女卫生间的门,就看到虞宋一脸纠结地等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临已经走远了。 她索性放弃了去追他,问虞宋道:“到底怎么回事?” 虞宋叹了口气道:“段小姐,你真的相信商总是来还人情的?” 此刻方雨晴正在提前回郁城的路上,恼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唐总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公司一切事物都由总经理代为裁决。 总经理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每日绯闻缠身的段子矜,她边想抓紧这个时机,让段子矜在工作上出个重大失误,最好是集团里里外外的人都有目共睹的失误,然后叫杨子凡怂恿领导班子共同发声将她开除。 等到唐季迟回来的时候,段子矜的档案都已经吊销了。就算他是代理董事长、是执行总裁,难道还能为了个女人颠覆整个领导班子的决议,寒了集团上下的心? 这批实验器材里,杨子凡故意做进了几件质量严重不过关的,她在来之前便匿名向质监局举报了。 iap是隶属中科院的研究机构。跟国家做买卖,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只要出一次事故,就会被永远拉入黑名单。 若是这次事情成了,别说是唐季迟,就算董事长亲自回国,想保她都难! 可是一切计划都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商总打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护着这个小贱蹄子! 她真是越想越生气,嫉妒的火苗将她的心烧得面目全非,方雨晴现在简直恨不得马上叫她去死! 可她又隐隐感到害怕—— 一旦事情暴露了,等唐总从英国回来,她和杨子凡还有好日子过吗? 回到包厢里,段子矜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虞宋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李局长还在不停地给商伯旸和江临劝酒,江临没怎么动杯子,倒是身边的韩意喝得有点多,探身去拿酒时,身子蓦地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幸好旁边的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段子矜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角落,又收回目光。 酒意憨浓时,李局长笑着对段子矜道:“要不是商总亲口承认了你们的关系,我都看不出来你们俩像是小两口!你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有时候女孩子也不能太矜持,快坐近一点!坐他怀里他才高兴!你别瞧他平时闷葫芦似的不说话,男人嘛,哈哈……” 段子矜被他话里暧昧的意思刺得皱了一下眉头,那边商伯旸已然冷声道:“李局,您喝多了。” “我哪里喝多了!你不要不好意思!”李局长笑得开怀,“有这么个美人儿在家里,难怪商大公子每次跟我们出去的时候都坐怀不乱的,今天喝了这么多,晚上就别回郁城了,会所里有休息区……” 李局长的话愈发离谱了,商伯旸闻言眼皮一跳,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角落里的男人。 只见江临还是一副凝然不动的姿态,端着酒杯,不紧不慢地小口啜着,仿佛没听到李局长露骨的暗示。优雅的举止,冷贵的气质,唯有表情漠然极了,与这个渐渐充满**奢靡之气的包厢格格不入。 第117章 小女朋友害羞 看到大哥微抿成线的岑薄的唇,商伯旸的后背突然冒上了汗。 上次在体育馆里被大哥打出的一身伤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正当他觉得他得说点什么时,原本和他隔了一人远的段子矜仿佛还嫌局面不够乱,起身走到他身边很近的地方坐下。 近到她落座时,衣服刚刚好蹭在他的西裤上。 商伯旸五指重重攥住了酒杯,神色很不自然,眉头打了个结,“你干什么!” 段子矜却似乎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微微抬头,脸快要贴上他的下巴了。 商伯旸下意识就想躲开。 他突然有点懂了傅三的洁癖症。 女人,他不反感。和邵玉城一样,他也有过几个女人。像段子矜一样漂亮又透着冷艳的美人,最是能挑起男人的征服欲。 结果她往前一凑,他激灵一下就要往后退。 未曾深想,只觉得若是真让她的脸碰上了他的下巴…… 角落那两道寒意凛然的视线能把他的下颌骨都射穿了。 等等! 角落的视线? 商伯旸蓦地惊了惊,侧头看过去。 角落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的眸,幽暗深邃的眸光正定格在他这里。 商伯旸一张冰冷又面无表情的脸僵硬得几乎要碎裂, 他还没来得及往后撤,就听段子矜低声开口道:“别动。” 擦,不动,不动等死吗?他低咒一声,手里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玻璃杯中的液面开始微不可见的摇晃。 李局长又来了:“对对对,这就对了嘛!商总,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你该不会吝惜一个吻吧?” 商伯旸眉头紧锁,把酒杯往玻璃几上一放,语调里似裹着冷峭的霜雪,“李局长,商某的女朋友不是随随便便的人,请您注意措辞。” 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的刹那间,角落那双幽深的黑瞳眯成狭长的缝隙,危险的气息隔空袭来,空气中竟好似涤荡开一抹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意。 旁人感觉不到,和江临相识多年的商伯旸却只想立刻走人。 李局长笑得更欢了,嘴角斜斜的,跟中了风没两样,“小女朋友害羞,商总心疼了?” 商伯旸心里开始盘算把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头扔出去和得罪大哥比起来哪条路比较靠谱。 段子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别往后退,李局长在看。还有,我要问你个问题。” 她颜色素净的嘴唇形状美好,说话时一张一阖的,无端显得性感诱人。 一股热血直冲商伯旸的脑门,背后的压迫感却沉重得不容忽视,时刻提醒着他,别忘了失了分寸之后的下场…… “你想问什么?”商伯旸咬牙,俊容快扭曲变形了。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缱绻又温存,像情人间的呢喃低语。 段子矜浑然未觉,脑子里满是那个困扰了她十多分钟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来g市?” 商伯旸不意她问了这么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让他浮躁的心绪陡然沉淀下来。 段子矜继续逼问:“你不是来找江临的对不对?救了我也不是举手之劳、只为了还我一个人情对不对?” 商伯旸的瞳孔间慢慢凝聚起了一分冷意。 半晌,他沉声道:“我确实是为你而来。” 段子矜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口处狠狠一缩,压迫着心室心房的血管,一滴不剩地被人挤了出来。 “你是为我而来?”她喃喃低语,仿佛这句话是个什么无法跨越的魔咒。 商伯旸冷笑,“今天上午我还在三百公里以外的郁城开会。” 段子矜怔怔看着他,涩然接口道:“所以是……” “是虞宋给我打了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让我到g市来。” 段子矜追问:“虞宋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明知故问。”商伯旸往后一靠,眉宇冷得像冬日的霜雪,他的声音不大,却击穿了段子矜的胸腔,“段悠,有时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你的手段。” 六年前把大哥迷得团团转的人是她,六年后大哥失去记忆,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出几百个亿、大老远劳师动众地把兄弟从郁城喊过来救场,为的还是她。 段子矜的手抓上了沙发的坐垫,余光里,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宛若一座巍峨的山,永远稳重而深沉。任谁也猜不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旁边的韩意喝多了,正扯着他的袖子说着胡话。 江临的眉峰蹙起,一边听着她说话,还要一边分心看过来。 段子矜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典范。 从大学时候就是了。 她不清楚江临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可回忆起在卫生间里他冷漠的语调,还有四五天前他们在车上吵架时他的神情……他应该是气还没消。 她记得江临那句“算我看错你了”,也记得他是为了谁才对她说出这句话。 大概是种补偿吧,毕竟他做过太多伤她的事。 被包厢里氤氲四起的酒气熏得有些头疼,段子矜懒得再去想和这个男人有关系的东西了。当他的心思不想让人触碰时,就连她也看不穿猜不透。 他害她一次,救她一次,就当是扯平,两不相欠了。 这样也好。 段子矜目光里浮起一点讽刺又凉薄的笑意,对自己说,这样也好。 江临,如果在我和姚贝儿之间做个选择让你这么为难的话。那么我来帮你选…… 李局长喝了个烂醉如泥,商伯旸、江临二人却还算清醒。 散场后,商伯旸吩咐保镖将段子矜送走,自己则是坐上了虞宋的车,与江临同乘。 车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商伯旸觉得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空气都要结冰了。 “伯旸。”江临淡淡开口。 商伯旸忽然想起了邵玉城。 最近天天往南郊那个做不活的死盘跑,一看就知道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大哥,我们还是动手解决吧。”商伯旸的嗓音紧紧绷在一起,一拉就要断似的。 江临的手指抵在车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频率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就像商伯旸此时的心跳,随着他不轻不重地敲打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片刻,江临笑了笑,“你看上她了?” 不必言明,商伯旸也明白大哥话里的“她”是谁,他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其实他还想说,这个段悠除了漂亮点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他看得上眼的地方。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他的下场会比邵玉城还惨。 “那你因为什么想跟我动手?”江临慢条斯理的说着,儒雅温和的五官在g市的夜晚显出了一丝少见的阴沉来。 商伯旸向来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就是傻的。 大哥这话说的虽然冷静,他却听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只好硬邦邦挺着后背,什么话都不解释了。 这根本解释不清啊!以大哥的睿智,若非故意想找他麻烦,怎么可能不懂他的意思? 见他闷声不说话,江临也沉默了下来,移开视线,深潭古井般幽暗的黑眸望着车窗外的融融夜色。 这段时间商伯旸和江临见面的机会不多,有些话没来得及问他:“大哥,江家来人了?” 江临深沉的眉眼忽而一凝,“嗯。” “八年了,他们还没死心?”商伯旸的眸光渐冷。 “不仅没死心。”江临曲指揉着眉心,俊容上浮现出点点疲惫来,“反而变本加厉了。” “变本加厉?”商伯旸心思一动,愣了几秒,想起什么一般,赫然怒道,“半个月之前……果然是他们干的好事!这都他妈跟谁借的胆子!” 江临不咸不淡地眄了他一眼。 商伯旸的话音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江老太爷吩咐做的事,需要跟谁借胆?不过…… “大哥,做兄弟的说几句话,你觉得能听就听听,听不进去也大可当我在放屁。” “你说。” “不管怎么样,事情也过去八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商伯旸的语速很慢,好像边说边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有了江家做后盾,你的路会比现在好走许多。况且血浓于水……你就真的没想过回去?” 他以为大哥会打断或是反驳他,没想到江临却神色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话。 可开口时,分明还是无动于衷的地淡漠,“伯旸,你所谓的路会好走许多,指的是哪一条路?” 商伯旸哑口无言。 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应该有自己的追求。 然而活到江临这个份上,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还有什么非走下去不可的路和非实现不可的目标呢? “我想过回去,这六年里一直在想。”江临阖着眼眸,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但我想不通的是,六年前我出了那么大的意外,连命都差点没了的时候,为什么我没回去?” ——因为段悠。 商伯旸垂下眸,盯着昏暗漆黑、不见五指的车厢里的某一点,半声不吭。 江临继续道:“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虽然说不清理由,但是我始终有种直觉,回去的代价,我付不起。” 第118章 你若是知道 商伯旸的心一瞬间好像被人用什么东西堵住,难受极了。愤怒的血液在胸腔里翻滚,愈演愈烈,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车窗砸碎才解恨。 原来这六年里,大哥一直在等一个他忘了的人。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是没想过回家,而是怕回去了,就再也等不到了。 段悠,若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爱你至此……你若是知道! 怎么忍心这样伤他。 回到郁城后,段子矜径直去找了杨子凡和方雨晴。 她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个人从中作梗甚至叫来了质监局的人,但至少,也要知道这批设备为什么会出问题。 杨子凡抽着烟在办公室里静坐,见她来了居然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段工,坐。” “组长,我需要一个解释。”段子矜不为所动,眸光里满是令人打颤的萧瑟,“半数以上的设备都出了质量问题,您怎么能把这样一批货交给我?” 杨子凡吸了口烟,吐出来时烟雾袅袅,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衬得有点阴鹜和森寒,“解释?你跟我要解释?” 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嘴里叼着的烟头落下了几丝烟灰,灼着办公桌上的纸,“你是这批产品的负责人,为什么不亲自盯着生产出货?现在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还没问你的责任,你反倒来找我要解释?段工,唐总再宠你,做出这些事,也未免太不把公司放在眼里了!” “杨子凡!”段子矜一向自诩冷静,却也忍不住气得发抖,“我来之前去过车间,这批货是你要求人事雇的临时工生产出来的!” “那就和我有关系了?”杨子凡抽出烟蒂,摁灭,“雇佣临时工是因为前段时间公司经济状况出了问题,裁了不少车间员工,又不得不为了赶工尽快出货,所以才选择雇佣临时工!所有手续都是上面批准的,你何不留着脾气去找总经理发?” 好个临时工! 杨子凡借公司动荡,招进了一些临时工,如今二期的设备全都出产了,那些人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只怕她现在一个个去找,也是死无对证了。 段子矜的脸色阴晴不定,杨子凡翘了翘嘴角,先发制人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从你进了公司之后,给公司添了多少麻烦?现在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公司的名字,前几页全都是你和你那些男人的丑闻!你当真以为副总工程师的位置非你不可?” “你来之前,公司的高层已经下了决议。”杨子凡从桌上抄起那份被烟丝烫得有一点点发黑的纸,“从明天起,你可以另谋高就了。” “杨组长!”段子矜脸色骤变。 她爷爷还在生病住院,上次参演《倾城》的酬薪也因为母带被盗的案子不了了之了。失去这份工作虽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对她和阿青的经济状况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本来想帮你向总经理求情,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态度!一大早跑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找我要个说法?”杨子凡把辞退书扔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说了,收拾东西滚蛋!” 段子矜托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时,天色已然不早了。 翻翻日历,下个星期又到了给医院结医疗费的时候。 原以为和iap研究所签下了合同,g市那个由于方雨晴失误导致的棘手的项目就可以彻底翻篇了。 却似乎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终究还是被辞退。 说到底,江临的出现,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唯独耗光了她的全部心血。 早知道就应该在最初杨子凡叫她去给方雨晴当替罪羊时,干脆地辞职,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了…… 段子矜在网上浏览着各个公司的招聘启事。 以她a大的本科学历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学历,在同行业里找一份工作应该不算太困难。 只是……有些对不住唐季迟。 想到她曾经承诺过回国后为埃克斯集团效力,结果不仅办砸了事,还间接导致集团资产缩水,段子矜的心里便充满愧疚。 认真考虑了许久,她还是没有把被公司炒鱿鱼的事告诉唐季迟。一是怕他在英国没空管这些闲事,二是怕他若是真的管了,形势只会更难看。 她没有再找太大的企业投递简历,而是选择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大的公司。 当她给公司的人事主管发完邮件后,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段子矜暗觉疑惑,拉开门,却看到俊美冷漠的男人静立在门外,衣着考究,气质优雅,凤眸下一颗美人痣格外惹眼。 竟是傅言。 段子矜扶着门把手一时发怔,忘了是不是应该请他进来。 傅言淡淡地睨着她,头发用一根筷子似的东西盘了起来,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浑身上下也没长几两肉的样子。尤其是一张脸,清瘦又苍白,虽然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却总带了点令人心生恻隐的病态美。这样的女人若是愿意做个西施,一定有无数男人趋之若鹜。 可惜,以段悠这个不服软的性格,这辈子也就只能做个秦良玉了。 “你来干什么?”她收起了怔忡之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话音如冰冷的玉石砸在地上。 傅言眯了眯凤眸,开门见山道:“米蓝……是你朋友?” 听他提到米蓝的名字,段子矜的眉头一皱,“你怎么会认识她?她怎么了?” 傅言不打算和她解释太多,只捡着重点说:“《倾城》准备重拍,她是内定的女主角。” “真的?”这大概是段子矜这段日子听到的最令她开心的消息,“她的气质和形象都很适合卫倾城,由她来演真是再好不过了!” 傅言一语不发地等她的开心劲儿过去,又不冷不热地浇了一盆凉水,“但是现在出了些问题,你男人对她有点误会,打算将她从荧幕上完全封杀。如果你真当她是朋友……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一盆凉水浇得段子矜半天没醒过闷来。 她的脸庞在楼道暖柔的灯光下仍是显得青苍无比,尤其是出神时,整张脸上唯一有灵性的眸子都定格不动了,简直和一尊美丽的雕像没什么分别。 过了大概有三十秒,段子矜颦起了眉尖,视线落在他脸上,平静深处藏着的坚固,是时光和岁月都无法打磨的骄傲。 傅言这才从她身上看出了点当年段悠的影子。 “我男人?”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得有点嘲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的那个人跟你的关系好像比跟我的关系近一点。” “还有。”段子矜脸一板,连个嘲弄的笑容都不打算给了,“他不是我男人。” 傅言早知道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他低笑出声,语气轻慢:“好一个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段悠,为了不管闲事,你连男人都不认了?” 段子矜眼角一紧,有股莫名的威慑力从她清冷的瞳仁里直逼而出,冷声道:“傅言,你别在我家门口胡说八道。” “米蓝住院了。”他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你要是真能狠心不管她,那就当……她白交了你这个朋友。” 他转身欲走,段子矜的脸色在一瞬间内变了好几次,最终在那个男人冷淡得入骨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楼道转角时匆匆追了上去。 “你把话说清楚,她为什么住院,江临为什么要封杀她,还有……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傅言止住脚步,一副不冷不热、天塌了都与他无关的模样,“我带你去医院,你自己问她。” 被傅言开车带到医院里,段子矜透过车窗静静地望着住院部三个大字,只觉得那鲜红的颜色刺眼之极。 与江临重逢这一个月,她来医院的次数比她前半生加在一起的次数都多。 他们之间的相处,真可谓是伤心又伤身。 太完美的东西总不长久,或许是老天都看不惯他们六年前甜煞众人的感情,所以安排了一桩桩的生离死别的考验。 那些考验成功地拆散了他们,也同时教会了她,爱情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而最无用的事情。 米蓝躺在高级护理病房里,身体倒没有像段子矜想象的那般糟糕。 她的面色正常,头发与指甲也都光泽莹润,作为一个病人,甚至比前来探病的段子矜看上去还要健康。 一见她来了,米蓝先是一喜,而后却看到跟在段子矜身后进入病房的男人,瞬间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心情全部坍塌了。 段子矜看了看米蓝,又看了看身后那个俊美却满脸都透着凉薄与冷漠的男人,倏然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米蓝接电话时好像也露出过这种表情…… 难道电话里的男人,是傅言? “你能不能先出去?”米蓝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傅言双手插在兜里,凤眸轻轻睐着她,“我带你的朋友来看你,是不是刚好给了你不见我的借口?” 第119章 我恨他1 米蓝伸手揉着太阳xue,细白的手背上可以看出许多针孔,有些还微微发红。 段子矜更是惊讶,她这些天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傅言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傅总,我现在确实不太想看见你。”米蓝柔柔的笑,笑容里那些不容置疑的坚决能把人刺伤,“请你体谅一个孕妇不可理喻的小情绪。” 孕妇? 饶是段子矜这么冷静淡定的性格,也不禁语无伦次,“你、你怀孕了?你……你有男朋友吗?是哪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干的?他说没说对你负责?你怀孕了还要拍戏,身体吃得消吗?” 段子矜一连丢出一串问题,每多说一个字,身后男人的脸就沉一分,到最后,整个人身上扩散出来的气息,已经不能用阴翳来形容。 傅言眸光漆黑,俊容上的神色纹丝不动,说话时只有嘴唇漠漠地张合,“你口中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是我。” 段子矜又愕然又尴尬地回过头,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却明显不打算改口,“是你?……你先出去,我和她聊聊。” 傅言眯了眯眼眸,最终什么都没说。 转身,迈开修长的腿朝外面走去。 段子矜亲眼看着他把门关好,脑子里仍是混乱的。 傅言怎么会和米蓝走在一起?而且看米蓝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那么充满爱意。想到傅言娱乐圈大佬的身份和米蓝的职业,她的心脏蓦地被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攫住—— “米蓝,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米蓝抬起脸,睁大了双眼,明亮的眼眸中,有大颗大颗的泪水,猛地滚落。 从医院出来后,段子矜一路上都愁眉紧锁。 耳边始终回响着米蓝带着哭腔的话,和她挣扎着起身,在她面前那深深的一跪。 她说:“子衿,我需要钱,我要赶快拍戏挣钱,然后离开这里。我不能让傅言杀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本来对肚子里这个小生命的感情一直处于懵懂的状态,直到那天在医院里米蓝差地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小护士手里的推车撞伤,跌倒在地上时,出于本能,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护住肚子。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下定了决心,她要逃走,在傅言逼她杀了她的孩子之前。 这部电影于她而言,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更有可能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荧幕上。 毕竟生下这个孩子以后,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要过着一种类似逃亡的生活,为了躲避孩子的父亲,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傅三爷,她只能放弃自己十多年来的梦想。 段子矜问她,你爱傅言吗? 米蓝说,我恨他。 段子矜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短短半个月前,米蓝还是个眼里满是天真单纯的女孩。 如今,她已经学会说“恨”字了。 虽然段子矜不认为米蓝真正明白“恨”字的含义,以及一个人究竟能多恨另一个人。 但她的改变已经足以令她侧目。 她以为米蓝恨傅言毁了她的清白,米蓝却说:“我不恨他这样对我,但我恨他要拿掉我的孩子。” 让女人最快成熟起来的方式,便是成为母亲。 责任、义务乃至对胎儿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这些都是身为人母,无师自通的第一课。 她不敢小看一个母亲肯为儿女付出的程度,和这份决心的坚定。 所以哪怕是为了米蓝肚子里那个可怜的孩子,哪怕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她也要去找那个她昨天才下定决心老死不相往来的男人求个情。 傅言说江临还在g市,明天下午就回来了。段子矜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若不是明天上午新公司的人事经理给她安排了面试,她恨不得今天晚上就飞去g市找他说清楚。 心里揣着许多心事,她辗转反侧了半宿也没能睡着,第二天脸色比前几日更差了,刚起床时脑袋晕得厉害。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符合工程师的形象,段子矜特意把散了半个多月的头发重新盘起来,穿回那身利落的职业ol装,出门前还在脸上擦了些粉底和浅浅的腮红,遮住了些青苍的病容。 新公司人事部的经理姓孙,是个同样干练的职场女性。 段子矜总觉得孙经理对她的态度,既欣赏,又很排斥。 欣赏她的能力,却出于最原始的本能,排斥优秀的同性。 看过她的简历后,孙经理状似无意地问了她一些问题,很快便洞悉到她是个不大会与同事相处的人。 这对于一个常年在team里与人合作的工程师来说,无疑是很大的硬伤。 想了想,孙经理道:“我需要和领导再商量一下,复试的时间……会发邮件给你。” 她的一席话,让段子矜对这位经理和这家公司都刮目相看了。 她曾以为,单凭她的学历,所有中小型的公司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这位女经理,有识人之才,并且知人善用,哪怕放在像埃克斯那样的大企业里都是块宝,怎么会甘于屈就在这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呢?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家公司的规模并不算大,给员工的福利待遇却与业内的很多大企业不相上下。 这究竟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 段子矜莞尔微笑道:“我很期待复试。” 面试结束后,段子矜给傅言打了个电话,问他该去哪里找江临。 傅言道:“大哥下午到郁城,应该会先去公司总部。” 说完,便发了个地址给她。 段子矜匆匆吃完午饭,已是差不多下午一点半。 她犹豫再三,还是想先和江临通个话,把事情简单说一说,结果不出预料的,他没有接。 段子矜转手打给虞宋,虞宋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的,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她便问:“江临什么时候有空?” 虞宋沉默许久才答:“先生,最近应该都没空。” 段子矜轻轻一笑,“你不如直接把电话给他,让他亲自跟我说。总是看着他的眼色接电话,你累不累?” 虞宋冷汗都下来了,心道这段小姐非但聪明,戳穿别人的时候还半点情面都不留…… 他捂着电话低声道:“段小姐,先生要开会了,这两天先生是真的忙,您要是没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段子矜握着电话,神色漠然地望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对他来说什么才叫要紧事?” 是不是除了姚贝儿,所有人都算不上要紧? 虞宋自然不好回答这种问题,段子矜也不想为难他,挂了电话顺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傅言给她的地址上写的地方。 老祖宗们都讲先礼后兵,总是要等彬彬有礼的法子行不通了,才不得不用特殊手段解决问题。 段子矜知道这一去可能会把江临得罪个彻底。 可是想想米蓝扯断输液管,跌跪在她眼前,泪流满面地恳求她的场景…… 她真的无法视而不见。 出租车停在北郊的一座巨大的写字楼面前,这座楼的造型奇特,建筑工艺独具匠心,她曾路过几次,都错以为是某家酒店或者商场…… 走进大厅后,段子矜被前台的接待拦了下来。 她也不急不慌,微笑问道:“认识傅言吗?” 接待小姐怔了怔,面面相觑道:“傅总,我们认识的。” “我和傅总有预约。”段子矜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傅言扔了出来。 接待小姐半信半疑,拨了个内线给傅总的助理,助理在电话里不知说了两句什么,接待挂了电话就换上一脸灿烂的笑容,“傅总的助理请您上去,专用电梯在身后二十米左手侧。现在傅总在二十一楼大会议室开会,您可以在一楼的咖啡厅里等等,也可以直接去十八层傅总的办公室等。” 段子矜颔首,“谢谢。” 进了电梯,不假思索按下“21”的按钮。 什么一楼咖啡厅,十八楼傅总办公室……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等着电梯缓缓上升。 随着电梯升高,窗外的景象越发开阔,地面上的行人和车辆也逐渐变得渺小。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说的多好,在太高的地方呆久了,眼里看到的东西就变小了,心里在意的东西就变少了。 她的五指无意识地蜷缩在一起。 会议室里,气氛严苛肃穆。 各个部门依次汇报着工作,坐在首位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熨帖得笔挺,同样深色系的衬衫更是将他身上沉稳成熟的气质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众人。 他的五官轮廓温淡,远山般的眉峰此刻却如山壑万千,漆黑如泽的眸子扫过来时,每个人都紧张得冒虚汗。 “所以你们是想告诉我,公司只能退出英国市场了?”他合上文件夹,低沉的嗓音带着张力,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商伯旸与傅言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邵玉城看着市场部经理的头几乎要埋进桌子底下了,忙道:“哥,town家根基深厚,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件事下次再说吧?听说上午人事面试了几位工程师,还有存疑,不如让孙经理先说说?” 第120章 我恨他2 江临的黑眸无波无澜地看过去,孙经理闻言站起身来,把几个人的简历和她分别做的评估都交了上去。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一个女人闯了进来。 职场女性最简单大气的装扮,纤长的身材完全撑得起那股精明干练的气场,头发利索地盘在脑后,那样秋水般眸子,长在别人脸上本该是潋滟妩媚的,偏在她修长的眉骨下泛着冷光。小巧的鼻尖,曲线优雅的鼻梁,微抿的唇角透出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和清高。 她的步子走得很疾又很稳,高跟鞋磕碰地面的声音从老远就能听清。 推开门时,门外却没有一个保安把她拦住。 待她沉静安然的目光已经扫过全场,身后才有保安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小、小姐,您不能进去……” 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门口的女人。 除了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的两个男人,就连商伯旸都不禁皱了眉,邵玉城就更不用说了,瞪着门口,翘着两条前腿的椅子在他出神的刹那差点把他整个人折过去。 唯有傅言和江临,算是全场反应最小的。一个低眉摆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角挑起一抹不甚明朗的笑。另一个眉目寡淡,黑眸幽深如井,眼底的情绪深沉难辨。 傅言和江临本就是两种人,一种是真的漠不关心,另一种却是稳重自持,情绪藏得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这场面,无端有些诡异。 而反应最大的,是人事部的孙经理。 因为她两个小时前还在分公司给门口这个女人面试。 她记得……这个女人姓段,是那一批应征者里最有优势的。 不过,她来这里干什么? 孙经理此刻还站在江临身边,没来得及走回去坐下。这一会议室的人里,除了那四个面容俊朗、气质各异的男人之外,属她最是显眼。 段子矜一眼就看到了她。 眼波微微一震。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孙经理理所当然地以为段子矜是来找她的。 段子矜皱了下眉,“我……” “你没看到我们正在开会吗?”孙经理打断她,面色冷得能结出一层霜,“我告诉过你,面试结果还需要和我们总裁商量,你就算再着急也不该追到这里来!真是太不知分寸了!” 段子矜无动于衷地听着她自己脑补出来的剧情,一时间竟无从解释。 她还没说话,会议桌较为尊贵的位置上坐着的男人便开口了:“孙颖,怎么回事?” 是邵玉城。 虽然是在问孙经理话,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段子矜。 若无那几分刻意的隐忍,他的表情一定与见了鬼没两样。 所有人都看向孙颖,等着一个解释,包括最上首正襟危坐的男人。他的神态没有太大起伏变化,眸光亦是平静的,可是平静中,却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道。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孙颖心里犹如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喘气都困难。 她低声回邵玉城的话:“邵总,这是今天上午来面试的人,姓段。” 江临闻言,眼底未知的情绪加深了一些,宛如未添水的墨,浓稠得几乎化不开。 他敛眉,眸光低垂,手指翻开面前的一叠资料。 果然,第一份就是段子矜的应聘资料。简历写的简单又大方,寥寥数语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过人之处都呈于纸上。最下方的签名是清隽的柳体,带了几分傲慢和轻懒,仿佛能想见女人握着笔,漫不经心地签下自己姓名的样子…… 江临合上资料,脑海里的画面也随之消散。 听了孙颖的话,傅言摆弄扳指的手忽而顿住,他抬起头来,眉宇间拢着不解之色——段悠来面试? 商伯旸却懂了。 看来前天在g市与质监局闹出的风波,虽然他帮她解决了,但是埃克斯集团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他冷冷一笑,居然被几个籍籍无名的小角色害得这么惨,她段悠就这点本事了?丢了饭碗居然还好意思跑到大哥的公司来找工作,她可真会就近利用资源! “孙经理。”门口的女人忽然出声了,嗓音不高不低,视线自全场扫视而过,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不是为了工作的事而来。” 孙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不是为工作?那你是为什么事而来?” “本来是为朋友的一件事。”她说完,沉默了须臾,继续道,“现在么……还有我自己的一件事。” 没等孙经理答话,段子矜便从容走向江临。 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三个人的心同时“咯噔”一下。 江临本人却不动声色地回望着段子矜。像在看她,又像在想什么事情出神,至于眼前这个女人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孙颖大惊:“你要干……”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被对面傅言别有深意地一眼堵了回去。 江临对工作是出了名的一丝不苟,尤其是近来一段时间,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二字。在他手下的人都知道他最忌讳的三件事——员工迟到、犯了错找借口和开会被人打扰。 孙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是傅总那一记眼神分明就是在警告她,少说话。 人类是群居生物,但也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当陌生人太过靠近时,心里会抵触,甚至采取一些自我防御的措施。 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一步步走到了江总身边,那个深沉冷漠的男人却连眉毛都未皱过一下。 段子矜的表情比他还要淡然一些,江临翻开桌上的文件夹时,她清楚的看到封面写着“应聘者履历”五个大字。 于是便伸出手去,当着他的面,把第一页属于她的简历生生撕了下来。 周围人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江临总算动了下眉梢,倨傲的下巴紧紧绷着,眼中的温度愈发沉冷。 “我就先解决自己的事吧。”段子矜转过身,冲着孙颖道,“不好意思孙经理,我自认能力有限,不足以在贵公司任职,今天上午耽误您的时间了。” 她走到江总身边就是为了把简历撕掉然后潇洒地说一句不想干了? 孙颖无法想象自己到底是招了个多大的霉神进来,今天就算是死她手里都有可能了。 越想越气,孙颖对着门口的保安喝道:“是谁把她放进来的?” 保安也愣了。前台不是说人是傅总放上来的吗? “孙经理,她说她是来找傅总的。”保安如实道。 傅言凤眸一凛,满屋子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其中有那么两道来自会议桌尽头的视线,压迫感格外的强。 一向能言善辩的傅三公子一瞬间竟语塞了…… “我确实是来找傅总的。”段子矜还站在江临身侧不远的地方,不咸不淡地开腔,“为了我朋友米蓝。她在傅总手底下工作,但我却听说您想要封杀她。今天来就是想替我朋友问您一句,她到底做错什么了,值得您这么大动干戈?” 傅言眼里蒙上浅浅的意外。 不愧是大哥调教出来的学生,段悠随机应变的能力和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比他想象中出色许多。 他便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串了供,配合她演起了戏。 “段小姐,你自己也说了,她在我手底下工作。我是她的上司,做出什么决定,连她本人都没权利过问,又有什么必要和你交代?” 商伯旸和邵玉城彻底懵了,默默转头看向尽头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 男人乌黑如泽的眸色在会议室尽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他右手侧的大屏幕上还放着播了一半的ppt,光线从这个角度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将他五官的线条切割得更加冷硬。 段子矜看也没看江临,好像真是为了傅言来的一样,“傅总,当领导的,最重要的就是赏罚分明,否则难以服众。如果您不给我们一个理由就单方面终止合约,光凭这一点,我们可以起诉您。” 起诉傅氏?听起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这个女人当对面坐着的商总是不喘气儿的吗?整个省里政法线上的人谁不是商总一句话就能调遣的? 不过诡异的是……商总竟然一声不吭地听着,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段子矜继续对傅言道:“您可能觉得我说这话对您而言连威胁都算不上,但是傅总,您在娱乐圈里混,最该知道在这个网络信息时代,人言可畏。说不定我们哪天想不开就把这事儿抖到网上给人消遣去了。”她轻轻一笑,“您不妨好好想想,是现在给我个理由方便,还是事后花大价钱去平息谣言方便?” 寻常的语调,绵里藏针。 傅言都想在心里给她叫声好了,他面上作出几分阴沉冷厉的表情道:“她蓄意将公司的金牌艺人姚贝儿推下水,这个理由够不够?” “您有证据吗?” “我大哥亲眼所见。”傅言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江临身上。 第121章 两件事 “哦?”那个女人绵软又傲慢极了的嗓音淡淡响起,眸光终于眄向会议室尽头的男人。 看到他,段子矜才明白,怪不得一进门就感到会议室里一股压抑肃杀的气场,原来他就是这股气场的中心。 不过她毫不畏惧,浅笑着问:“江教授,是这样吗?” 江临波澜不兴的眸子骤然翻起了巨浪,可又在眨眼间消失于无形,快得段子矜以为是她出现了错觉。 江临睇了傅言一眼,眼神颇有几分耐人寻味。 半晌,他沉声道:“是。” “所以傅总要封杀米蓝,也是江教授您的意思了?” “嗯。” 段子矜看着他,“江教授,江总,我能不能请您收回成命?” 江临转着手中钢笔,低下头没再看她,淡淡笑道:“傅言给你搭了这么长时间的戏,就是为了让你问我这句话?” 傅言搁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脊背一僵。 被他拆穿,段子矜说不尴尬是假的,但她咬了咬牙,不避不闪道:“江总,我知道您对姚小姐情深意重,但事实上米蓝根本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姚小姐的事,您何必要对她赶尽杀绝?” 情深意重。 她故意咬得清晰,江临却像没听见一般,脸色未改,依旧平静而漠然,“我亲眼看见的,还会有假?事后我也问了贝儿,她确实是被人推下水的。” 呵,姚贝儿当然会这么说,难不成她还能承认自己是主动跳下水的吗?段子矜嘴角弯着,笑容冰凉得没有温度,她一字一字道:“江总,您不能这么偏听偏信,刚愎自用。” 这话已是非常难听了。 江临的俊眉像淬了寒光的刀锋,轻轻一挑便能割伤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饶了她,谁去还贝儿的公道?” 段子矜平静地盯着江临寒意慑人的眉眼,褐瞳里浮动着极深的嘲弄,她缓缓脱下西装外套,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挽起了衬衣的袖子,一节藕臂裸露在空气中。 “我来还她。”她道,“江总好好看看,这些够不够还她一次?” 只见那条白皙的胳膊上残留着许多难看的冻疮,结了痂,却没有痊愈,以后会不会留疤,谁也不敢保证。 众人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嫌弃,洁癖症严重的傅言更是立马侧过头去。 想不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身体居然丑陋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江临的眸色愈发森寒,深邃的眉骨两侧,太阳xue狠狠一跳。 再没眼力价的人也看出江总生气了。 孙经理片刻不敢怠慢,对保安使了个眼色,“把这个胡闹的女人给我拖出去!” 保安犹豫了不到一秒,冲上来抓住段子矜的肩膀,将她往外面拉,“不好意思,段小姐,请您马上离开。” 尽头英俊冷漠的男人仍以那笼罩着阴霾的鹰眸攫着她,没有阻止保安。 江临不说话,商伯旸、邵玉城和傅言就更是没立场阻拦。 段子矜怒从心中起,使劲挥开了保安,“你放手!” “段小姐,您要是再不配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保安道。 “不客气?”段子矜一只胳膊上搭着自己的外套,另一只连袖子都还没放下来的、伤痕累累的手臂一扬,指尖直指尽头那个面色阴鸷难看的男人,“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我警告你,我是他的女人,只要他没说让我滚蛋,我看你们谁敢碰我一下!” 会议室里陷入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 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不知是谁先开始,轻轻地笑了一声。 就像会传染一样,笑声渐渐扩大了范围。 每个人都用同一种极为伤人的神色看着她笑。 那神色她再熟悉不过——是鄙夷,是嘲讽。 议论声也随着笑声传入耳中,一下下扎在段子矜的耳膜上。 杂七杂八的细碎,她听不清,却能想象到他们一定是在说她自不量力,痴人说梦。 多可笑呀,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都想跟着一起笑了。 天底下对江临抱有思慕之心的姑娘多得数不过来,更遑论他还有个貌若天仙的国民女神做女友。 她段子矜凭什么?凭这一身恶心得让人反胃的伤疤吗? “真是哪来的蛤蟆都想当吃天鹅肉啊……” “她要是江总的女人,那我就是江总的夫人了!” 嘲笑声越来越大。 她四下环顾一圈,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复杂而严肃地望着她。 还有尽头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放了一半ppt的电脑因为太久无人cao作而进入自动休眠状态,他右侧大屏幕也暗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是完全被浸没在昏暗的光线里。 蓦然间,却有极淡的嗓音从那个方向传来—— “好笑吗?” 少部分反应敏锐的人微微一怔,议论声随着这句话消下去几分,却仍有许多人停不住地对低头静立在会议室中央、脸色惨白的女人指指点点。 邵玉城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道糟糕。 阴影里那如蛰伏的雄狮一般的男人,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随着视野的升高,逐渐呈现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魄来。 空气静谧了几秒,紧接着,巨大的响声震颤着所有人的心。 江临一脚把他身后那把价值不菲的椅子踹翻了。 椅背撞在旁边的投影仪上,连带着电脑一起砸向地面。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冷静得可怕的俊容,话音依旧淡淡:“谁能给我讲讲,什么事让你们觉得这么好笑?” 段子矜默不作声地拉下衬衣袖口,遮住那些丑陋的伤疤。 傅言交给她的事还没有办成……她帮不了米蓝了。 若是如此,只能让阿青先把米蓝带到美国去了,以阿青在欧美娱乐圈里的人脉,给她找个像样的工作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想起米蓝对《倾城》的执念和付出的心血,她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突然有点恨起姚贝儿了。 然而,最该恨的人,难道不是江临吗? 在她和姚贝儿之间舍谁保谁,信谁疑谁,他早就做出选择了。她何必还站在这里给人看笑话。 段子矜转身,临走前,想起什么似的对傅言道:“傅三公子,你所托的事,段子矜尽力了。” 傅言一贯淡然的眉宇紧紧拧着,薄唇动了动,半晌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我。”段子矜摇头。 她以后要带着米蓝离开,势必会与他作对。 段子矜穿好外套,在保安的陪同下向外走去。 身后响起冷厉地声音:“站住!” 段子矜脚下一顿,没回头,“还有什么事吗,江总?” 江临疾步上前,五指紧扣在掌心里,小臂处的衣袖被暴起的肌肉和青筋撑开。 他挺拔巍峨的身影无形间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即使是江总最生气时,也没人在那双涔冷的黑眸里见过这样浓烈的色彩。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眼前的女人,口吻几近暴戾地低吼道:“段子矜,你是不是想让我放过那个姓米的女人!” 段子矜怔住,忽而失语。 男人却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告诉我,是不是!” 那一瞬间,所有人心里都有种预感—— 只要她说是一个“是”字,男人便会应允。 一定会。 她定定地望着他。 江临一双狭长的眼眸好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洞窟,其中暗藏的风暴能把人的灵魂都卷碎。 然而这股风暴,却在眼前的女人的注视之下,逐渐化为乌有。 她的目光很安静,安静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足以拧断他的愤怒和暴戾,让他的心都跟着静下来了。 “江总,看别人笑话很好玩吧?”段子矜笑着问,语气中嘲讽之意甚浓。 也许她刚进来时,江临还没能完全猜到她的来意。可是从她与傅言的对话开始……段子矜敢肯定,他从那时起便洞悉了她的目的。 她和傅言就像两个跳梁小丑,以拙劣的演技布着一个局。却没意识到那个本该入局的人早已抽身局外,微笑地观赏着他们的心惊肉跳,紧张不安的反应,看着他们一步步把话题引到他身上,看着孙经理命人将她赶出去,看着保安对她动手动脚…… 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听到她的话,男人修长好看的双眉微微一蹙。 片刻,他放开手,同样也淡淡地笑,“你觉得你们两个讲的笑话有多值钱?” 江临的意思,没有人比虞宋更明白。 在场所有人都是公司高层,一句话就能改变整个企业的经营方向,这些人难得聚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价值千金。 而段小姐闯进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当着一群下属的面撕了他桌上的简历。 先生却什么都没说。 自从和段小姐吵架开始,先生所有变化虞宋都看在眼里——变得更加不近人情,每天只知埋头工作。 先生虽然不说,但他看得出来这一次吵架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至少先生是真的动了脾气,而且气还没消。 人心都是肉长的,先生也做不到被自己在意的女人用尖锐的言语刺伤无数次,依旧像最初那样纵容。 第122章 散会 他知道,先生在试着离开她,放下她,不见她。 在g市,段小姐送来二期设备,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先生却吩咐他,让小蒋去处理。 起初他也以为先生是真的放下了,然而当先生听说质监局来人了、猜到他们可能是针对段小姐时,冷漠的面具骤然破碎。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手里的文件被扔在桌子上,只听先生寒着嗓音说:“把商伯旸给我叫来,马上,立刻!” 为了拖延郁城到g市的三个小时路程,先生亲自下楼把质监局那个女代表请上了楼。 一如今天。 保安请段小姐出去的时候,先生本不想搭理,由她被人轰出去也罢。 可是段小姐却挥开保安,振振有词地说了句“我是他的女人”。 那一刻先生眼里的震颤,别人注意不到,虞宋就在他身边,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段小姐站在人群中央,被众人嘲讽的笑声包围。她竭力地坚强隐忍,脸色仍是忍不住变得越来越难看。 她的眉眼每苍白无措一分,先生眼中就漆黑冷怒一分。 终于还是爆发了。 可笑的是那些人,竟把先生动怒前长长的沉默当做了漠不关心的疏离。 真正了解先生的人,邵先生、商总、傅三爷、哪一个不是面色沉凝? 或许是因为段子矜那一句“我是他的女人”,或许是因为段子矜被人嘲笑时受伤的眼神…… 总之,虞宋想,米小姐此次,定然是逃过一劫了。 会议室里,高大挺拔的男人和纤瘦的女人扔在对峙。 那个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江总,在面对眼前这个比他矮了足足一头多的小女人时,却好似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绷着劲。 众人相互对望了一眼,惊恐地想,这该不会真的是江总的女人吧? 江临忽然伸出手,理好段子矜的衣袖,攥着她细白的皓腕向外走去。 也不知是谁多了句嘴:“江总,您去哪?会才开了一半,您怎么能……” “你明天不用来了。”男人连头都没回,沉冷的嗓音听得人心头一颤,“散会!” 看到对面那人好像吃了屎的表情,邵玉城很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茫然又害怕道:“邵总,这,这是……” 邵玉城脸一板,“江总的话你不会听?” 那人瞬间拍案而起,“江总把我们从外地召回来,什么事都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散会?” “嗯,他不仅要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散会。”邵玉城若无其事地转着笔,“还要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革你的职。” “我……”那人气得说不出话。 这个老狐狸,他们早就想让他滚蛋了。邵玉城心里暗爽,却笑着安慰道:“李董,你劳苦功高,为公司立下的汗马功劳江总不会忘的。你手里的股份,我们不回购,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在家里种种花、养养鸟,等着拿分成就好。” 谁能想到,三言两语间,公司就少了个董事! 孙经理醒悟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傅总及时给她使了个眼色,恐怕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思及至此,她忙对傅言道:“傅总,这……还有什么我们要注意的,请您一并指点指点。” 傅言面无表情道:“有,以后看见姓段的绕着走。” 大哥一遇到段子矜,几乎瞬间就能化身成火药桶。杀伤力搁一边不说,光是波及的范围就大得惊人。 想了想,他的嘴角弯起温脉而和善的弧度,商伯旸和邵玉城瞥见他这个笑,心里同时哆嗦了一下。 傅言扬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长得又丑、性格又骄纵的女人,能得到江总青睐,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一小部分沉不住气的人点了点头,还有另一部分面色复杂,半晌没表态。 “我话说到这份上,居然还有敢点头的。”傅言收起笑容对人事部的孙经理道,“把这些人都请出去吧,连领导的意思都摸不透,我不指望他们能伺候好客户。” 孙经理傻眼了,“傅总,领导的意思是?” 商伯旸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你们江总的女人,他可以不理不睬,别人敢说一句闲话,就自己找个墙角把舌头割了吧。” 江临把段子矜带入专用电梯,段子矜这才发现,原来江临的身份,不仅是他平时所呈现给公众的、iap的所长那么简单。 怪不得这间不怎么有名的公司,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本非池中物的磅礴大气。 电梯的门缓缓合上,他们两个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 江临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攥得更紧,沉声道:“为了让我放过那个姓米的女人,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做的再多又怎么样?”段子矜靠在电梯壁上,尽量离他远一些,皱眉道,“与米蓝为敌的,是你江教授心尖上的人。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指望过能成功。” 江临湛湛的黑眸盯着她的脸,“所以你故意把身上那些伤给我看?” “是。”段子矜毫不避讳,咬牙道,“你看到之后,哪怕对我有一丁点的愧疚,那也是米蓝的希望。” “你倒是知道怎么对付我。”江临轻轻地笑了,眸中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得结冰,“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一件事?” “不是。”段子矜道。 江临玄黑的眼眸漫上一层雾霭,隐隐的,仿佛是等待她开口的动容。 然而段子矜开口便往他心上扎了一刀,“也为了收回我投错的简历。” 江临眸光一凝,眼底最深处,出现了道道裂纹。 他冷笑,“是,你怎么会主动来见我?在你心里,一直以来都该是我追着你。用你的话说,那叫,犯贱。” 段子矜被他的表情里一闪而过的受伤之色深深的震撼了。 他……也在意? 手腕上的疼痛感蓦地撤去,是男人放开了她。 电梯门在他的cao控下缓缓打开,江临磁厚低哑的嗓音钻入她的耳朵,他阖着眼睛道:“在我让保安把你带出去之前,自己走。” 清浅的脚步声向外而去。 江临没有睁眼,唇畔那自嘲的笑意愈发深了。 脚步声停在电梯口附近,没有再响起。 段子矜伸手按下关门键,转身,五指握成颤抖的拳,踮起脚尖,吻住了那个俊容沉静的男人。 唇上温软的触感,透过神经直逼大脑皮层。 江临几乎是一瞬间打开了双眼,沉黑的眸子里透出的目光,仿佛勒紧的绳索,紧紧绕着突然凑上来的女人。 段子矜虽然踮着脚尖、仰着头吻他,却不敢去看他的脸。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绷得很紧,呼出的气息也浑浊许多,隐隐有彻骨的寒意从他身上溢出来,不遗余力地压进空气里…… 像是恼怒。 狭小的空间,她难得的主动,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回应。 直到段子矜觉得累了,才轻轻地离开了他的薄唇,步子往后退了一点,静静地看向他。 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尤其是这张棱角分明的脸,配以他身上深沉稳重的气质,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不可抗拒的毒药。此时此刻,俊容上那双乌黑如泽的眼眸,正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地盯着她。 与刚才在会议室里看她和傅言演戏时的表情如出一辙,讳莫如深的叫人猜不透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江临才抬手摸了摸嘴角,忽而勾唇浅笑。 “是我忘记告诉你了。”他波澜不惊地开口,“那个姓米的女人,我已经打算放过她了。” 段子矜闻言一怔,没能跟上他的思维。 而她的怔忡落在江临眼里,就变成了惊愕的懊悔。他的手在唇瓣上用力一抹,擦掉被她吻过的痕迹,淡淡道:“所以,你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来取悦我。” 他的话让段子矜更为震撼,“你以为我是为了她?” 江临还是淡淡地笑,“不是吗?” 为了dn,她冒着惹他生气的风险追到医院,首次在他面前卸下了高傲,忍着羞辱提出一晚交易。而为了周皓,她更是打翻了自己前一天才说过的“到此结束”的话,穿着令人血脉偾张的内衣,像个妖精一般躺上他的床…… 如今为了米蓝,她又怎么会吝惜区区一个吻? 怪只怪他太了解她。 这个女人高傲归高傲,可当她身边的人有难时,她是真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哪怕她是那样的讨厌他,憎恶他,却还是愿意为了其他人,一次次对他服软。 这个认知让江临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掏出来放在十万伏特的电压之下,被巨大的电流击穿,疼得发麻。 她的回心转意,她的主动联系,从来不是因为他打动了她。 而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江临靠在电梯的墙壁上,唇梢是一缕浅薄到可以忽略的笑容,“你忘了自己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段子矜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声音干涩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她。但是刚才……和她没关系。” 第123章 你稀罕吗? 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清楚的看到面前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眸光陡然变得深邃。 他慢慢直起身子,笔挺又昂贵的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衬出他修长而高大的身躯,比例匀称得近乎完美。 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段子矜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却伸出手,抵住了她身后的墙壁,挺直的后背也弯了下来。那张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俊脸就贴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呼吸之间,气流交织在一起。 段子矜能听到男人的喘息,也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重如擂鼓的心跳。 “和她没关系,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却好听极了,高挺的眉骨下方,一双沉静如海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些暗流,颜色已经深得不能再深,“说话!告诉我,你刚才做的这些,不是为了米蓝,是因为什么?” “告诉你?”段子矜的眉心一跳,旋即却微笑着抿住了唇,“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 要怎么告诉你,是因为我心疼。 江临目如点漆,说话时轻轻动着嘴唇,就蹭在她唇上,每说一个字就好像吻了她一遍,“其实你明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只要这一个举动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当着他们的面,把袖子掀开?” 他离她太近了,近到她完全无法通过他放大的五官想象出他的表情。 段子矜想,他说这话时,该是责怪的,可光听语气又平静得无波无澜。 她沉默了片刻,垂眸道:“抱歉,我知道我胳膊上的冻疮有碍观瞻,但是当时……来不及考虑太多。” 江临被她歉疚的模样堵得一窒。 怒意随之而来,他冷笑道:“你倒是比会议室里那帮废物还听不懂人话。” 他何曾说过这些伤疤有碍观瞻? 段子矜抬头,咬着唇问:“你不是嫌它太难看,觉得丢人吗?” “你身上难看,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江临离她稍稍远了些,口吻漠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段子矜心里一刺,“是,没关系,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对我更是拒而不见,这种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你江教授是献个吻就能打发的角色。” 江临的眼底的微光一寸寸冷凝,化作凌厉的锋芒划在她的脸上,“段子矜,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不好意思,江教授,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如果惹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很是敷衍,怎么看都不真诚。边说还边挽起袖子,将手臂暴露在他的视线中,“这些呢,都是为了你的女人受的伤,我拿它来博你的同情,难道不是最有效的办法吗?” 江临额间的青筋隐现,他总是能被她三言两语轻易激怒! 可是目光流连到她的手臂上,满腔的愤怒又发作不得。 江临沉声问:“没有找医生看过吗?” 段子矜笑笑,态度像谈论昨晚吃了什么一样随便,“看过的,医生说,等天气回暖了就会慢慢好起来。现在已经快到chun末了,我能拿它作威作福的机会不多了,得好好珍惜着。” 江临深吸了一口气,眸色幽深寂冷,“好,那我恭喜你,你成功了。” 说着,他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讥诮又凉薄的笑意浮上水面,如气泡轻轻破裂,“对我献身的女人,我一般不会亏待。” 这话说的,就像他有过很多女人一样。 段子矜仍然笑,“听你这话的意思……除了放过米蓝,我还可以从你这里得到其他好处?” “你稀罕吗?”他平静地问。 他不是没给过,相反的,他把所能给她的东西统统奉上,她也不曾多看一眼。 段子矜。 为什么他就对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下次想做什么事,不要拖着傅言下水。”江临最后道,“我不动你,不代表我会让他好过。” 段子矜想了想道:“那你随便吧,他的死活和我没关系。” 反正傅三这个死人渣对米蓝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她正愁没法子教训他。 江临却没再多说关于如何不让傅言好过的事,面色冷清地对她说道:“明天早晨过来把劳务合同签了,正式开始上班。” 段子矜愣了几秒,好笑道:“江教授,江总,我不打算在贵公司任职。” 在他的地盘,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分钟就是火山爆发。 “哦?”江临眯了眯鹰眸,“据我所知,业内没有比我们公司和埃克斯集团工薪更高、发展空间更大的企业了。你拒绝我,是打算回到那个被人算计得找不着北的地方,继续给你的唐总卖命吗?” 江临犀利起来,说的话实在是句句诛心。 被杨子凡和方雨晴算计的事本来就是她心上的一道疤。 段子矜握紧了拳,差点便没忍住抬手打烂他这张俊朗无俦的脸。 江临看着她坚决冷傲的姿态,心里复杂的情绪愈发浓烈。 就在今天上午,他收到消息说,截止到昨晚,town家在英国市场里,全然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唐季迟将其余需要跟进的部分全权移交给了英国总部的执行总裁,他自己,则于凌晨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算算时间,这时大概已经到了。 若是唐季迟回来后,发现段子矜被他手底下的人借势开除了……他会怎么做,简直毋庸赘述。 那么段子矜呢? 她还会回去吗? 飞机降落在郁城机场,两位地勤分别拉着唐季迟和袁妍的行李箱,亲自送到了入境边检才离开。 一个月前那场金融风波余威仍在,今天早晨,随着飞机降落,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已然登出了最新消息——town氏新任执行总裁力挽狂澜,凯旋而归。 自此,算是一战成名。 不少记者拥堵在机场门口,带到那个衣着考究,气质斐然的男人出现在镜头里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即使在汹涌的人潮里,唐季迟的举止仍旧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优雅,步履稳健不失笃定,款款而来的姿态,当真配得起“凯旋而归”四个字。过了今天,郁城的女人们大概又要多一个“老公”了。 当记者的,向来最会见缝插针,即使周围几名保镖竭力把自家总裁和总裁秘书护在中央,却还是有人插空将话筒伸到了唐季迟的面前,“唐总,请问这次埃克斯集团的资金为什么突然缩水?您又是如何化解危机的?” 袁妍巧笑倩兮地拦下,“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问我们总裁此刻有什么感想?抱歉,这是机场,不是颁奖典礼,你们想问的问题,只要稍稍留意近期金融专家的品评,都能得到圆满的解答。” 埃克斯集团此次资金缩水一事,在国内乃至欧洲都掀起了不小的热潮,许多金融学院甚至以此命题考试。 看似风光完胜的背后,只有当事人才明白这一个月来的辛苦斡旋。 袁妍是亲眼看着身旁这位年纪不大,行事却利落果决的总裁是如何一步步改变原本僵持的局面,化被动为主动,最大限度地拯救了集团的。 town家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她不止一次在唐季迟身上看到了那种背水一战、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的气势。 有记者继续问:“有些保守派认为,唐总此次还击的力度太大,也许会适得其反、后患无穷。请问唐总是怎么看待这个观点的?” 袁妍眼皮一跳,他所问的正是她心中的疑惑——唐季迟,其实,并不是这样不留余地的人。 他这次怎么了呢? 男人的脚步微微一顿,好像在周围的一片喧闹中,只听到了这一个问题。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他沉静的嗓音:“面对强劲的对手,不认真一点,未免太不尊重对方。况且,若非这次我赌上了全部,根本没机会知道,他其实……也不过如此。” 记者不禁一怔。 唐季迟淡淡一笑,“这只是个开始。” 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已经把对手逼得快要走进死路,才只是个开始? 英国是town家的地盘,但郁城,毕竟不是他一家独大的地方。 而唐总话里的“他”,指的又是谁? 一些敏感的记者瞬间抓住了卖点,遗憾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问,那高大挺拔的男人便在保镖的护送下乘车离开了。 从江临的公司出来后,段子矜径直去了医院。 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守在门外,或许是傅言早有吩咐,见是她,便没有多做阻拦,直接放了进去。 米蓝正坐在窗边折纸,午后的阳光倾了一身,远远看去,大有美人如玉的耀眼斑斓。 “米蓝。”她叫她。 像是想什么事出神、突然被打断受到了惊吓一般,窗边的女人手一抖,还没成型的千纸鹤掉在地上。 她不动声色地捡起落在地上的千纸鹤,“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段子矜放下包包,“我刚去找了江临……” 第124章 铁了心要拿掉孩子 她的话故意说了一半,米蓝却不紧不慢地笑笑,“你不用卖关子,我都懒得问结果。” 上次在商场里,她可是亲眼见过那个男人对子衿是如何维护的。 段子矜的眉头皱了皱,看向病房紧闭的门,“外面那两个人是?” “傅言让他们看着我。”米蓝眼里划过一抹刺人的嘲弄,“他不让我出去,估计是怕我趁机跑了。” 段子矜眉间的结拧得更紧,“他已经知道你打算偷偷离开了?” “应该不知道吧。”米蓝把折好的千纸鹤随意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防患于未然么,他傅总的手段素来是出了名的高杆狠辣,他想抓的东西,没有一件能从他手里逃出去。” 段子矜端详着她放在茶几上的纸鹤,边角被压得很死,折纸人手上用的力气可见一斑。 “离……做手术,还有多久?” 米蓝抚摸着扁平的肚子,语调平静得令人心惊,“还有十天左右。” 这孩子——或许连孩子都称不上,只是个发育未完全的胚胎,在她的肚子里也不过存活了三周半。要不是门外那些被傅言刻意吩咐过的、专门限制她行动的保镖时刻守在那里,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是一名孕妇了。 段子矜顿了顿,“十天,《倾城》不可能在十天之内拍完,傅言也一定不会允许你大着肚子去拍戏。” 米蓝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如果他真的这么想杀死这个孩子,拍戏时出了什么意外,不是还省得他动手了?” 段子矜沉默了许久。 “米蓝,你知不知道傅三有洁癖?” 傅三?米蓝意外地扬了扬眉。这个称呼倒是很新鲜,至少在圈子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叫他。 段子矜和江临认识的早,与傅言他们自然也早有交集,那时候江临、邵玉城他们一直是这样叫他的。 傅三这个人给她留下的最深的印象,除了阴险深沉外,当属他那鬼见了都愁的洁癖。以往江临带着她和他们出去小聚时,无论是商伯旸还是邵玉城都会带个女伴,唯有傅三,方圆一米之内,从来没有过一丁点脂粉气息。 段子矜曾一度觉得,傅言若是剃发出家,一定是寺里最守清规戒律的和尚。 所以当她听说米蓝怀了傅言的孩子之后,那震惊简直无以言表。 “还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段子矜想了想道,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我和傅三之间……有过一些误会。总而言之,他非常讨厌与我来往。但是他为了让你出演《倾城》,亲自去我家,找了我一趟。” 米蓝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想告诉我,他有多铁了心要拿掉这个孩子吗?” 她和傅言约定过,只要她能出演《倾城》,便不留这个孩子。 倘若他真是为了兑现他的诺言而去找了段子矜,就更能证明,他对这个孩子半分怜惜也无。 段子矜不知这其中的隐情,想法反而比较简单直接,“一个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的男人,又肯为了这个女人放下身段,去拜托自己无比憎恨的人……米蓝,你有没有想过好好和他谈谈,留下这个孩子?” 米蓝的眸光微微一颤,像死寂的秋水起了层层波澜。 段子矜的话说的不直白,她却懂了她的意思。 一个二十多年没碰过女人的男人,又肯为了这个女人放下身段,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在意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米蓝嘴角的笑纹愈发讽刺了,事情哪有子衿想的那么容易呢?有些事是当局者迷,有些事却是刀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我不想和他和谈这件事了。”她道,“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万一让他发觉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日后逃走的可能性只会更小。” 段子矜叹了口气。 如今的米蓝,行事作风已不似原来那么单纯无邪。她也会开始深思熟虑、学着步步为营了。 这种身为人母的蜕变,让段子矜感到些许心疼。可她虽然善于言辞,对安慰人却不怎么在行。 “我听医生说,孕妇的心情对宝宝影响很大。”段子矜道,“你尽量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米蓝听了她的话,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几秒,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露出一个久违的笑,“不如……你陪我去day off吧?” 段子矜面色一凝,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 day off是郁城一家非常受青年人追逐喜爱的酒吧,更是猎艳寻芳的好去处。米蓝看上去乖巧又温顺,她以为她不会涉足这种地方,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孕妇。 “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段子矜的表情有些僵硬。 一双黛眉在她高挺的眉骨上拧成了一个结,褐瞳中微光寂寂,曲线迷人的鼻梁下,菱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不可否认的是,段子矜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仿佛一块暖玉,被来自悠悠岁月中的灰尘,砂砾,甚至风浪的打磨,层层沉淀下来,形成她漂亮气质。 米蓝也是见到她之后才发觉,原来漂亮,也可以成为一种气质。 她滑熟可喜,幽光沉静,因为经历过许多,所以显出了温存的旧气和包容,那恰恰是如今娱乐圈里那些如钻石般冒着刺目的光芒的女人比不来的,她们的色调太过浮躁肤浅,漂亮也仅仅是一张皮囊。 若她是男人,大概也会对段子矜这种女人产生了解和征服的念头。 毕竟,能够得到优秀得像她一般的女人,更足以衬出自己的高贵非凡。 米蓝弯起唇角,对上段子矜沉凝的目光,“不用紧张我,我能出什么事?寻常孕妇大多都是一个月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第一个月里还不是吃喝玩乐、潇洒过来的?太惯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它出生以后反而会娇贵。” 段子矜完全不赞同她的话,只冷冷清清地抛出两个字:“谬论。” 米蓝笑着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江教授很有夫妻相?尤其是现在这幅表情。” 现在这幅表情?段子矜知道自己现在是面无表情的,至于江临…… 他好像也经常是这个样子。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前笑容满面的女孩一眼,“别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day off的事,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哎呀!”米蓝跺了跺脚,“子衿,你听我说啊……” 半个小时后,一名护士被病房里的人按铃叫来,门口的两个保镖未作怀疑,便让开路放她进去了。 没过多久段子矜背着包走出去,对保镖叮嘱道:“你们不要进去打扰米小姐,也不要在门口闹出太大动静,护士说她需要休息。” 两个保镖对视了片刻,齐声答道:“是。” 段子矜转身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女人穿着护士服走了出来,戴着口罩,帽子压得低低的,唯能看到一双眼睛坦然又清澈。她的脊背挺得很直,手里还端着药液的托盘,与寻常护士没有两样。 两个保镖站得笔直,看也未看她。 走到楼梯口,女人才拉下了口罩,顺手把医用托盘往阳台上一放。 几级台阶下方,去而复返的段子矜正看着她,褐瞳里流露出几许无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的没发现你的鬼心眼这么多。” 米蓝脱下白大褂丢在地上,唇边笑意还是温驯谦卑的,“这是演员的基本素养,电影学院的老师教的。” “哦。”段子矜面不改色,“他们是不是还顺便教你怎么逃课了?” 米蓝神色一僵。 几秒后,二人脸上同时扬起无声的笑容。 夜色渐浓,day off作为时下青年人中最流行的、也颇具档次的娱乐场所,凭借着层出不穷的节目花样,吸引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每到日暮时分,所有的工作人员便开始收拾准备,只等着太阳没入海平面的那一刹那,对外界开启这扇神秘而诱人的大门。 day off是一家奇怪的酒吧,有着奇怪的规矩。女人可以随意进出,甚至不用付吧台费,也没有强制低消的标准,而对于男人则有些不同。平日里需要支付低消以及平摊所有在场女士的吧台费;到了有特殊节目的日子,更是非金卡会员不得入内。 会员制通常能激起许多颇有消费实力的顾客的消费欲,于是每每到这些特殊的日子,台下便座无虚席。 黑色的宾利停在day off造型别致的入口前,车厢里光线昏暗,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司机缩了缩头,“唐总,到了。” 阴影中,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静静打量着车窗外的建筑,那一片纸醉金迷的霓虹灯也点不亮男人眼底的阴沉,“杨子凡请了几天病假,就病到这里来了?” 司机打了个哆嗦,“是,杨工的确向人事请了几天假,说是身体不舒服。” 第125章 斗舞1 后面传来一声冷笑,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是惹了事,不敢留在公司里等死。”唐季迟推开车门,修长的腿率先迈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他回到公司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几位高层在他远赴英国期间做了决定,把工程部的段子矜从员工名单里开除。 袁妍自然是懂得这件事在唐季迟心里分量有多重,刚到办公室,来不及喝口水就赶紧下楼去调查。 要么说这个杨子凡饱受前任总裁的赏识,他做事相当干净利索,留下的蛛丝马迹少之又少。 若非方雨晴那个蠢女人不慎泄露了口风,就连唐季迟一时之间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过他手底下,需要的绝对不是杨子凡这种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人,就算他办事能力再强也没用! 依照段悠性子里的骄傲,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让她再心甘情愿回到埃克斯集团工作,首先便要让她所蒙受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但这对唐季迟来说还不够,杨子凡和方雨晴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 酒吧里气氛热络,段子矜被米蓝拉进来时,匆匆一眼便看到大门外的宣传板上用霓虹灯拼出一个大大的“special day”。 米蓝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显得微微泛红,配着她单纯无害的一张小绵羊脸,真叫人免不了想入非非,“今天居然有节目!” “什么节目?”段子矜不常去酒吧,偶尔一次,也只是为了点杯酒纾解压力,和这些少男少女不同,她没有寻求**的期待。 米蓝笑她,“要不是听出你的乡音,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土生土长的郁城人。” 在郁城,谁不知道day off最有名的便是每两个月一次的special day?届时总有各种各样的助兴节目,每次都不同,有时是拼酒品酒,有时是歌艺大赛,最精彩的、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半年一次的斗舞。 米蓝边带她往里走,边解释道:“你看那边穿黑丝吊带、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基本都是来斗舞的。不用报名,也没什么规矩,就是到台上跳舞。自己去也可以,几个人结伴去也可以。女孩们跳完舞,台下觉得表演精彩的男士们会买酒送上去,一杯一杯累积下来,谁获赠的酒总价值最高,谁就可以得到和这些酒的总价相同的奖金。” 段子矜的月眉轻轻颦起,眸色在不经意间沉了沉,“很有趣吗?” “自己跳舞当然没意思。”米蓝笑着说,“但是和别人比一比,就会觉得输掉实在是不甘心。再说,这个节目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后面。” “还有后面?”段子矜微微一愣。 米蓝继续道:“当然啦,斗舞结束之后,获赠的酒会由酒保们端到台上,请最终胜者挑一杯喝下去。送出这杯酒的男士,可以和胜者跳一支热辣贴身的双人舞。” 年轻人真会玩啊…… 段子矜在心里感慨着,嘴角漾开一丝浅笑,“你对规则了解得倒是清楚。” 米蓝不以为意,解释道:“我上大学时,在这里打过工。” “打工?” “是,我家里条件不好。”她淡淡地说着,没有半分羞赧和自卑,平静得好像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在电影学院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不想给家里添太多负担,就偷偷跑出来打工,在这里做领舞。可惜酒吧有规定,身为员工,我们是不能上去参加斗舞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想上去跳一次。” 段子矜听着,心里顿时有几分恻然。 米蓝终究是属于荧幕和舞台的,不同于她性格里所表现出来的温顺谦虚,其实她的骨子里深藏的执着,注定是一朵繁花似锦,不盛开,便不罢休的。 大概她是觉得,一个星期之内拍完《倾城》太不现实,而傅言那边,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所以临走前,还想要最后在聚光灯下绽放一回。 阻拦的话突然被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段子矜唯有叹息:“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多为你肚子里的小家伙想想,别做太危险的动作。” 酒吧里斗舞……肯定不会用什么优雅又体面的姿势,看看后台那些妖冶艳丽的女人和台下这些垂涎三尺的男人就知道了。 听到她没完没了的叮嘱,米蓝不禁笑开,“你怎么比孩子他爸还关心他?” 段子矜睨着她,不温不火调侃道:“大小姐,你是我带出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怕孩子他爸让我给你们母子俩陪葬。” 那可是道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傅三爷,杀人都不带见血的…… 米蓝垂眸微笑,表情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看不分明,“真出了什么事,他应该会感谢你给他省了一笔手术费。” 段子矜见她这样,心里不知怎么就蹿出一股火来,“你有必要为了他这样压抑自己吗?有什么话直接告诉他,你就是平时太给他好脸色了。” “不然呢?”米蓝笑着反问,“我要和他打架吗?我打得过他吗?” 她顿了顿,笑容一直凉到骨子里去,“子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发脾气。 对方也许会很恼火,但也仅仅是恼火而已。 毕竟,他再生气,也舍不得你受一丝委屈。 “我和傅言之间别说感情,就连平等的关系也不存在。”米蓝慢条斯理地讲着,声音很轻,落在段子矜的耳朵里却很重,“而你,你们不同。” 段子矜突然想到江临,突然沉默。 是,她在感情里的骄纵和霸道,有三分是天生的优越感,剩下七分,都是那个男人宠出来的。 可是如今,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独一无二的宠爱。 永远的。 因为世间再不会有一个江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骄傲。 段子矜仰头看着酒吧造型前卫的吊顶,压着声音道:“我陪你去后台化妆吧。” 话题转的很生硬,但两个各有所思的人都无瑕顾管…… 晚上八点整,虞宋一个人守在办公室外,盯着明月坊的后厨亲自送来的保温箱发呆。 他是不是应该进去,叫里面废寝忘食的四位老板先吃点东西? 刚进入夏令时不久,七个小时的时差,视频会议的另外一边,那几个英国佬约莫还在优哉游哉地泡着下午茶。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拉开。 一阵劲风随着门的开阖吹得虞宋都是一闭眼! 他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一尊高大却冷得下霜的身影从他旁边疾步走过。 紧接着邵老板就追了出来,轻浮俊美的容颜蒙上些许疲倦,整个人看着也不如以往那么有精神。因为最近英国那边的局势很不乐观,公司上下人心惶惶,高层更是忙得人仰马翻。 “商伯旸这是急着投胎去吗?”邵玉城踹了一脚门外的花坛,恨恨道。 ……所以,两秒钟之前那个像龙卷风一样刮过去的男人是商总? 虞宋怔住,没敢随便接话。 跟在邵玉城身后的是傅言,他双手插在兜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望着商伯旸消失的方向,“我打赌,他刚才接的电话是陆局长打来的。” “用你说?我又不聋不瞎!”邵玉城翻了个白眼,“这个陆七七真是一天都不能消停!好歹她哥是局长、她爸是厅长,怎么就能调教出这么一个野丫头来?”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最后一个男人也缓缓跟了上来,英朗的五官,深邃的眉眼,别样的矜贵迷人。 出门前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照明灯的开关上,身后的整间办公室便陷入黑暗,他从黑暗走进光明,神情沉静内敛,毫不张扬。 邵玉城没反应过来,“哥,不开会了?” “你还有心思开会?”傅言淡淡问道,“不是想去凑热闹吗?” 江临幽深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掠,掂了掂手里的物什,“伯旸把车钥匙落在办公室了。” “哦。”傅言轻轻笑了起来,“我们去给他送车钥匙。” 跑车飞速行驶在郁城的高速路上,邵玉城望着窗外几乎看不清的景象,眉头越蹙越高,“陆七七这是干什么去了?” 这分明就是往郁城最有名的酒吧街的方向。 开车的男人浑身散发着能冻伤人的冷意,言辞更是简明扼要,“day off,斗舞。” “斗舞?”傅言也看了过去,哂笑,“你的女人……挺有雅兴的。” 在又脏又乱人又多的地方喝酒斗舞?傅言凉凉地想,这要是他的女人,他非得拆了那家酒吧。 幸好,他还没有女人。 商伯旸沉声道:“别胡说,我和她没关系。” 江临原本阖着眼眸,闻言忽然睁开,无波无澜地提醒了一句:“伯旸,超速了。” 邵玉城没忍住笑出了声,“就是,这车都要飞起来了。和你没关系你急什么?” 商伯旸不耐烦道:“我是替君昊去的。” 第126章 斗舞2 陆君昊便是他们口中数次提到的陆局长,毕竟以局长的身份到酒吧去,怎么也不合适。 更何况是陆伯伯亲自拜托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事实上,他连这个陆七七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每次见面的印象都不太好。他只知道她是陆伯伯荣升厅长当天,陆夫人在医院里生下的孩子,因为那天是七月初七,便给她起名叫陆七七。 陆家人向来是刚正不阿、一身傲骨,却没想到出了个陆七七。 四岁就成了军区大院里的孩子王,手里拽着一根柳条见谁抽谁。 还有传言说,陆厅长家的千金,在她第一次月经来潮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 上学以后,她逃学旷课、打架斗殴,整日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陆厅长老来得女,对她宝贝得不行,陆君昊每次想教训教训自己这个妹妹,陆夫人立马就一副活不下去要上吊的样子。 所以商伯旸见过陆七七的这几次,不是去学校冒充她家长,就是去警局给人赔礼道歉。 他怎么可能要陆七七这种女人? 不对,应该说…… 陆七七这种,也算女人? 商伯旸越想越嫌弃,江临透过后视镜,眄着驾驶座上青筋猛跳的男人,岑薄的唇慢慢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却什么都没说,继续闭目养神…… 唐季迟在离舞台最近的吧台找到了满面chun风,一口口灌着酒的杨子凡。 大抵是感觉到了背后那沉冷幽暗的视线,杨子凡回过头来,瞬间瞪大了眼睛,酒杯“啪啦”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唐季迟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 随着他笃定的脚步声,杨子凡的心哆嗦了一下,“唐、唐总?” “杨工,我听说你病了?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到这里来?”唐季迟笑得很善意,却未达眼底,“你这病是要美人来治,还是要美酒来治?” 杨子凡倏然哑口无言。 唐季迟在他旁边坐下,手里翻着酒水单,却对杨子凡道:“一个人跑过来喝酒,连女朋友都不带?” 杨子凡惊出一身冷汗,“这、这个,还请唐总替我保密。” 哪能让雨晴知道?以她那不依不饶的性格,非要和他大吵一架不可。 唐季迟合上酒水单,随便点了杯开胃酒,“嗯,保密。” 杨子凡心虚地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唐总,真是巧……” 算他运气不好,居然被老板逮了个正着。 “不巧。”唐季迟漠漠地瞧着他,黑眸里似浮动着一层散不开的阴霾,“我是专程过来找你的。” 杨子凡的心沉进了谷底,“您有什么要紧事吩咐,打个电话就行了。怎么敢劳您亲自来找我?” “不敢吗?”唐季迟的手指敲打着吧台,笑容带了几分逼人的凌厉,手里的动作却轻缓悠然,“有什么是你杨子凡不敢的?” 杨子凡一颤,脑子里空白一片。 酒吧的音乐声渐渐小了下去,唐季迟却好像在和他开完笑似的,说完那句话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便把目光转向舞台,悠闲地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 斗舞开始了。 斑斓的光线打在舞台上,异彩流光之中,穿着性感的女孩们化为一只只蛊惑人心的妖精,以各种**而诱人的姿势迈着舞步,游弋在灯光里。 开场献舞,来自 day off 的几位热辣舞娘。从她们一上场,台下便响起了口哨声和叫好声,经久不息,气氛好不热烈。 主持人举着话筒,笑容满面,言辞露骨,整间酒吧在夜色庇护下,变成了另一座让人神往的绯色桃源。 段子矜跟在米蓝身后,看着她穿过昏暗曲折的走廊,轻车熟路地找到后台化妆室。二人推门而入时,里面已经有许多姑娘正在描眉画眼了。 “这些都是酒吧的人?”段子矜疑惑。 米蓝压低了声音道:“不全是,day off 在斗舞日会准备好成套的化妆品和服饰租给一些临时意起的女顾客,也有专门为斗舞而来的人,自己早就把行头打点好了。” 段子矜的目光在偌大的化妆室里掠过一圈,忍着心里微微滋生的不耐,没有说话。 她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这种昏红暧昧的色调总让她觉得太过靡乱。 米蓝也不算是喜欢,只能说是习惯。最初进入酒吧打工的时候,她心里也曾有过不小的抗拒,但渐渐的发现,这里只是一群入夜后的寂寞男女消遣娱乐的地方,把兽性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其目的……也是赤luo裸的单纯。 不管怎么说,都比白天披着人皮外衣,心里丑陋阴暗的世界,让人容易得到安全感。 段子矜看了她一眼,“你去化妆,我帮你找找衣服。” 米蓝找了一处无人的化妆台,手指了指不远处半开的门,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衣服应该都在休息室里,麻烦你了。” 段子矜笑笑,“和把你带出来相比,这算什么麻烦?” 说完,她帮米蓝拉开了化妆镜前的椅子,“先说好,如果傅三怪罪下来……” 米蓝忙道:“我肯定不会拖你下水!” 段子矜一掌拍在她后背上,“说什么傻话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傅三追究起这件事,你就往我头上推。” 米蓝的眼眸睁大了些,“那怎么行?” 段子矜面无表情,“怎么不行?你不是打不过他吗?让他来跟我打,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他。” 米蓝略一思索便懂了,不禁笑出声来:“好,我知道了!”说着,她把推着段子矜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你快去帮我找件衣服,要漂亮点的哦!” 言语间尾音上挑,刻意咬重了“漂亮”二字,说完话还朝回头看她的段子矜抛了个媚眼。 段子矜从未想过她能见到这样的米蓝。 无论是初见时的谦逊温柔,亦或是最近的卑微压抑,她的性格始终是内敛至极的。 印象中,仅有的一次激烈,便是在拍戏时,她饰演过盛气凌人的女二号。 段子矜一直以为,那只是仰仗她的演技而已。直到如今她才发觉,其实米蓝的心比谁都坚强,是一种经得起平淡流年的宽容和慈悲,那些谦逊那些温柔,也不过是因为她不愿与人计较,一心向善罢了。 当她真正有了非追寻不可的目标时,必然不会是软弱无能的。 比如站在舞台上,比如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都可能成全她的离经叛道。 段子矜虽然骄傲冷漠得不可一世,但她心里,却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这些东西到了紧要关头,就会让她变得心软犹豫,优柔寡断。 而米蓝,平日里总如潺潺流水、既不与人计较,又懂得妥协退让。 她这样的人,一旦狠心起来,区区傅言,又算什么呢? 段子矜想,米蓝和傅言的路,真的是,道阻且长。 休息室里也有零星几人在挑选着衣服,段子矜走到衣架旁边,余光里却看到不远处沙发上的女人。 不,应该说是女孩。 她的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上下。脸上的妆又浓又厚,几乎想象不出她卸了妆是什么模样。头发胡乱扎成一个歪马尾,小巧又精致的耳朵上扎满了耳钉,身上杂七杂八的饰品看得人眼花缭乱。段子矜第一眼看到她,眉心就不自觉地跳了跳。 那女孩很快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她,大大方方地转头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眼睛时,段子矜愣住了。 光影暗淡的角落,她的瞳孔是最耀眼明亮的点。 灵动而清澈,透着几丝聪慧狡黠,简直称得上是整张面容的点睛之笔。 有着这样一双眼眸的女孩,说实话,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的眼波之中似乎还夹着一抹没反应过来的迷茫,然而片刻之后,那几分灵动清澈就被刻意作出的凶恶所取代,“看什么看?” 被她一点,段子矜不温不火地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身旁的几组衣架上。 休息室的门又被人推开,米蓝走了进来,“挑好了吗?” 段子矜头也没抬,手里还在一件件翻着,“还没有,你怎么进来了?” 米蓝轻笑,“我想看看你挑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然后才能决定用哪种眼影。” 段子矜应了一声,“我觉得黑色不错,大方幽雅。” “你当是在挑礼服吗?”米蓝揶揄了她一句,却还是按照她的提议走到了挂满黑色衣裙的那列,看中了一件,眼睛微微一亮,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令外一只手捷足先登了。 “这件好不好看?”那只手的主人将衣架摘下来,把两件布料极少的性感套装贴在自己身上,问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女保镖。 女保镖还没说话,米蓝便蹙了眉,“抱歉,这位小姐……” “你说谁是小姐?”女孩懒懒地睨着她,语气不善。 段子矜闻声抬头,只见刚才坐在沙发上那个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衣架旁,手里正拿着米蓝看上的那件衣服。 米蓝的表情有些尴尬,没想到礼貌的尊称也能被眼前的小姑娘曲解成恶毒的含义。 第127章 路易十三1 在女孩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米蓝说话竟有点急促和匆忙了,“不,你误会了,我没有恶意!只是这件衣服……是我先看上的。” “哦。”女孩完全不把她的提醒当回事,好像根本没听懂,“可它现在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段子矜皱眉,几步走过来正要开口,米蓝便拦下她,“算了,子衿,我们再挑其他的。” 听她这样说,段子矜心里的薄怒也发作不得,只好随着她去了。 可是身后那个女孩竟将抢到手的衣服随便扔在沙发脚下的地板上,完全没有要拿去穿的意思。 段子矜眸光一沉,原本就容色冷清的脸颊此刻看上去更是凛若高秋,她身上有股别人学不来的气场,格外摄人心魄。 那女孩也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未曾在意背后的目光,只顾对女保镖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不去换衣服,我输了就罚你一个月的工资!” 保镖面色一变,“七小姐……” “你叫谁小姐呢?”清冽的嗓音从后面传来,段子矜淡淡开腔,嘴角别着弧度,却不是在笑。 用这丫头的话去噎她,是因为段子矜实在看不惯她的举止了。本来以为她会瞬间炸毛,可没想到那毛躁的小丫头竟然只是眼里闪过怒意,随即便压了下去,也冲她笑了笑,“叫谁谁生气呀,刚才那位姐姐这么称呼我,我当然生气。” 言外之意,现在生气的是段子矜,这一声“小姐”,自然也叫的是她。 保镖及时遏止了自己家这位小姑nainai会把形势搅得更乱的可能,“七……” 女孩一眼瞪过去,“小姐”两个字生生卡在女保镖的嗓子里,她不敢再如此称呼,忙改口:“七七,我陪您去换衣服。” “好啊。”陆七七一下子笑得灿烂,仿佛半分钟前的所有不愉快,她统统抛之脑后了。 但她迈开步子,一脚便踩在了那件米蓝看中了、却被她抢走扔在脚下的衣服上。 段子矜觉得自己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满腔怒火蹭蹭往上冒的时候了。 米蓝本也感到羞辱,可看到段子矜这副晦暗阴鹜的表情,她自己心里反而平静许多,甚至能去开导她:“子衿,你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段子矜瞥着她,冷冷道:“我还想让你别总这么委曲求全呢!” 米蓝哭笑不得,“这火怎么烧到我身上来了?” 段子矜纤细的五指攥成了拳,轮廓倨傲的五官中透出了寒意,眉目如画,却冷艳无比,“你不会输给一个小丫头吧?” 米蓝摇头,诚实地露了个底:“不知道,你看她走路的样子,身姿轻盈,步伐有力,一瞧就是个练家子。再说……” “什么?” “她们是两个人,获胜的几率大一些。” 段子矜月眉紧拧,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两个人获胜的几率大?” “嗯,通常来讲……是这样的。” “那我跟你上去。”段子矜道。 米蓝蓦地一怔。 半天才吐出一个音节—— “啊?” day off 的舞娘们退场后,陆陆续续有参加斗舞的女孩上台。 身侧坐着集团总裁,杨子凡连观赏美人的心情都去了一半,到是唐季迟转着手里的酒杯,时不时还会问他一句:“杨工,是没有看上的,还是在我面前拘谨?怎么都不送酒呢?” 杨子凡干笑,搓了搓手,并不上当:“唐总,我毕竟是有女朋友的人,这也就是……欣赏欣赏,图个乐,哪敢送酒?” 唐季迟凉凉地笑。 说不清楚为什么,杨子凡总觉得今晚的唐季迟对他热络得过了头。 以往的唐总,每天都是一副冷漠又疏离的面孔,除了工作的事严苛认真之外,其他事情仿佛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杨子凡有些担心,是不是他对段工背后动的手脚,被他查出来了。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他在脑子里把所有细节过了一遍,绝对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唐总就算怀疑也难以拿到证据,总不能不由分说地开除他吧? 越想越糊涂,他根本无心去看舞台上那些热辣性感的女人们。 唐季迟好整以暇地饮了一口开胃酒,视线淡淡落在那些妖娆的舞女身上,她们像软体动物似的缠绕着钢管,身子时而缓缓前倾,时而猛然刹住。 他的眸光岿然不动,台下的男人们却响起了阵阵叫好声。 这种舞姿和对身体的运用,无疑更加衬托出身为女性的优势,联想起那一双双长腿间盘绕的钢管,若是换成他们的腰身,那滋味一定美极了。 忽然,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扭着身子上了舞台。 solo了不到两分钟,另一个比起她毫不逊色的女人跟了上来。 台下给出了巨大的反响,仿佛在人群中引爆了什么。 灯光轻抚着她们的身躯,那动作,每一分都恰好撩在男人的心弦上。更是让人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关掉灯做点什么…… “那是不是陆七七?” “陆七七?不会吧?你说陆局长的妹妹吗?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她是 day off 的常客,蝉联了两年四次的斗舞冠军。” “不是吧……” 听着邻桌的议论声,唐季迟的黑眸色泽深了些许,他招来服务生,“替我送一杯酒。” 杨子凡回过神来,不禁诧异地瞄了瞄他,“唐总?” 唐季迟不言不语地盯着台上,好像没听到杨子凡在叫他。 陆局长的妹妹,那便是省里赫赫有名的陆厅长的女儿了。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况且,平心而论,不管是她跳舞的专业程度还是对现场气氛的把控,都足以配得上最贵的酒。 音乐接近尾声时,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 唐季迟点燃了一根烟,驱逐脑海里的困倦,打算和杨子凡说点正事了。 然而余光一扫,烟灰却直接掉在了手上。 陆七七和她的伴舞下台后,紧随其后的是另外一对女人。先上场的第一个女人,延颈秀项,身材姣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收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和口哨声。 而后上场的第二个女人…… 当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时,场面寂静了刹那。 因为被那震撼人心的美丽惊得窒息。 她的妆容浓艳性感,脸上的每一笔线条都宛如出自旷世名作,即使在这样低级**的场合下,也不损半分优雅,反倒为她冷淡清萧气质平添了几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她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姿态便好像一个胜者。 唐季迟“嚯”地站了起来。 杨子凡被他的举动惊到,忙抬眸看过去。 旖旎的光线下,女人的脸半明半暗。 他仔细端详许久,瞳孔忽然一缩,“那不是……” 段子矜?! 她怎么会在这里! 酒吧的门再次被人打开,几个高大英俊、气质各异的男人前后走了进来。 其实车刚开进停车场里时,经理就收到了消息,早早候在门口等着。一见四人出现,赶忙鞠躬问好。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从他旁边走过,步伐凌厉迅疾,像要找谁打架似的。被他带的急速流动的空气,在男人经过的那一霎,几乎冻成了冰。 经理被那擦身而过的冷峻吓得懵了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认出剩下三人,才反应过来刚才过去的是谁。 “商总这是?” 邵玉城嬉笑着道:“你别紧张。是他闺女又出来惹事了。” 哪能不紧张!邵玉城一句话让他半天消化不了,经理瞠目结舌道:“商、商总的……” 闺女? “啊。”邵玉城挠了挠头发,也不打算解释,“没你的事了,你忙去吧。” 经理干巴巴地赔笑,“是,邵总。” 他刚要离开,却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邵总,今天我们酒吧刚好有特殊节目,您四位在前排的座位已经安排好了,您看……” “特殊节目?”傅言淡淡问,“什么特殊节目?” 经理抬手,将他们的目光引向舞台上。 四人中最深沉稳重的男人刹那间眸光一暗,那沉黑的眼瞳慢慢深邃,慢慢化作无底的深渊,跌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与此同时,素来面无表情的傅三公子也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 台上,两个绝美的女人正在一百多个男人的注视之下,妖娆又魅惑地扭动着身子。 经理笑得别有深意,“您几位可以到前面的贵宾散台去看,离近点……也好看得清楚些。” 邵玉城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真没想到,段悠竟然还有这一手啊! 看她平时一脸冷僻高傲,恨不得把“离我远点”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 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一身正儿八经的女士西装之下,藏着一副如此撩人的媚骨。 不愧是美人画皮。 这身段,这舞姿,比专业的也不枉多让。她要是再丰满点,或者健康点,不这么削瘦的话,估计没几个男人能在她的誘惑之下还把持得住。 可偏偏,她连誘惑人的时候,那表情也是性感中带着一股子傲世轻物、不染于俗的高贵。 第128章 路易十三2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种女人,把清高和妖娆两种对立而生的气质凝绕在一起。 怪不得她有本事把大哥吃的死死的。 真人不露相啊。 台上的另一个女人,邵玉城看着也有些眼熟,想了许久也没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看见傅言那蒙着雾霭的双眸,灵台顿时清明—— 这不是那天在商场里那个推着段悠一起逛街的女人? 后来傅言为她卸了别人一条腿,还专程把她叫到地下停车场里亲自带走了…… 邵玉城突然想起从办公室出来之前,傅言一口一个看商伯旸笑话。 若非怕被他那些层出不穷的阴招整死,邵玉城真想好好问他一句:三儿啊,打脸打得愉快吗? 热辣劲爆的音乐渐渐进入尾声。 在场的男士不约而同站起身来,眼睛里冒着贪婪又暧昧的光。 气氛几度控制不住,主持人拿着话筒高声喊了几次,台下依然躁动得无法安静。 服务生们忙着四处收单,几乎全场的男人都赠了酒。 最令人惊奇赞叹的,是那位给陆七七小姐送了一杯酒的先生,此刻盯着台上的女人缓缓说了句:“给她开一瓶路易十三。” 话音不大,满室皆惊。 路易十三,一整瓶? 路易十三,白兰地中的**。 对酒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白兰地的品质与橡木桶的陈化时间息息相关。 陈化达到15年,称作“拿破仑”级;超过20年的,便是xo;30年为法语中的金色时代,l’aged’or。 然而,只有达到50年以上的白兰地,才允许被叫做路易十三。 它幽雅,昂贵,经过长达半个世纪的沉淀和酝酿,诞生的刹那,便注定是酒中贵族。 男人说话时,语气很平静,丝毫听不出来他正身处在风月场所里,对一个极有可能是素昧谋面的舞女,赠上一瓶天价之宝。 或许是他财大气粗,挥金如土……不过这个举动,足以说明台上两个女人的舞蹈有多么美艳绝伦,令人心动。 四周的客人们就大不如他这般平静了。 杨子凡在唐季迟身边不远处,别人看向唐季迟的目光也多多少少地游离在他身上,让他格外尴尬。 他低声劝道:“唐总,送一整瓶,是不是有点……” 唐季迟目光盯着台上,缓缓截断了他的话:“你难道想告诉我,她不值?” 杨子凡一惊,咬牙道:“值!” 数十米开外的酒吧门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袅袅的烟雾遮住了他沉静的容颜,虚实相间的轮廓透出阴鹜而冷淡的气息。岑薄的唇抿成锋利的线条,眸色却是黑漆漆的,一如子时的夤夜,晦暗深邃。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想什么。 只见经理在他的示意下,弯着腰上前,他的薄唇动了动,经理听清他的话,喜笑颜开,连声答应。 江临说完话,单手插在西裤兜里,鞋尖一偏,向舞台前方预留的vip散台走去。 台下的**让段子矜头晕目眩。 她从未在这种场合、被这么多人盯着跳尺度如此之大的舞。以至于最后一个动作结束时,眼前挤满了炫目耀眼的灯光,她却什么都看不清,甚至连自己是何时被米蓝扶下去的都不记得了。 前台后台都还沉浸在被燃爆的气氛当中,休息室里,米蓝边喝着冰水边抚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的红潮仍未褪去。 “你太让我惊讶了,子衿。”她赞美道,“想不到你居然会跳爵士!” 段子矜揉着眉心,趴在桌子上叼着果汁杯子里的吸管,她觉得自己剧烈活动后有点低血糖,头昏脑涨的,亟需补充些糖分和水分。好不容易缓了缓,才闭着眼睛道:“我在美国生活了六年。” 爵士舞蹈起源于非洲,发展在美国,以性感热辣著称,又张扬又有活力,尤其是在迈克尔·杰克逊亮相之后,受到了青年一代的狂热追捧。 阿青的经纪公司为了把他打造成歌影双栖的艺人,对他进行了长达三年多的舞蹈训练。段子矜没少去探班,也跟着他断断续续地练了三年。 经纪公司给阿青找的老师是世界顶尖的舞蹈家,若是真计较起来,她也算是师出名门呢…… 不同于那些低下媚俗的钢管舞,爵士是一门艺术。 无需穿着暴露,无需出卖身体来博得观众的眼球。 就算她穿着长靴皮夹克,一样能艳压全场。 当然,她的初衷只是要把那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比下去而已。 现在想想看,还是有点冲动了…… 段子矜支着额头,冲米蓝笑笑,“这下你心愿了了没?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来都来了,哪能这时候回去?”米蓝不高兴地撇嘴,“再怎么说也要上去选完酒再回啊。” 选酒。 段子矜坐直了身体,米蓝不说她几乎都要忘记还有选酒这么回事了,“选酒……” 这事就算了吧? 话没说完,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开,是酒吧的工作人员,“您好,我们已经统计完今晚所有选手赢获的酒的价格了,您二位是获赠价格最高的。按照惯例,将由day off授予dancing queen的称号,还可以得到一笔与酒品价格相当的奖金。” 米蓝来了兴致,“统计出来了?在我们前面上场的那个小丫头的也统计出来了?” 小丫头?工作人员愣了愣,“您说的是七小姐?” 想起刚才她的女保镖确实这样称呼过她,米蓝颔首道:“就是她,她赢了多少酒?” “总价23万8千元。”工作人员诚实地报数。 段子矜眼皮一跳。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为了20万元的片酬,大冷天往江水里跳,还冻得浑身是伤。 竟然抵不过在这里随便跳一支舞? 真是讽刺。 “那我们呢?”米蓝又追问。 工作人员沉默了两秒,报出一个数字。 段子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可能?” 米蓝也震惊不已,半天才反应过来,瞪着一双杏眸,讶然道:“你们是不是算错了?” 工作人员无奈极了,“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您还是一会儿亲自去前台看看吧。” “到前台……是去选酒吗?”段子矜问。 工作人员点头。 段子矜想了想,又道:“这个环节不能略过吗?” 工作人员轻声笑了,“您觉得呢?” day off的生意很大一部分靠的就是这半年一次的斗舞。 而台下的男士们,之所以舍得往台上里砸钱送酒,无非也就是为了和在场的其他男人共同竞争与自己看上的女人贴身热舞的机会。 如果她们不上台选酒,不给男士们这样的机会,谁还愿意她们身上砸钱?没人砸钱,酒吧又靠什么盈利呢? 因此day off便有了规矩,想拿走奖金,必须要当众选酒,并且陪自己选出来的客人跳完一支舞。 米蓝见段子矜犹豫的神色,对工作人员道:“你先出去,我们再想想。” 工作人员礼貌地回答:“时间只有五分钟,如果您二位不上台,那么冠军的头衔会自动顺延到第二名身上,您好好考虑。” 说完,关上门离开。 段子矜心里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她本来只打算杀杀那小丫头的锐气,没想到却把自己逼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让她去陪台下的男客人贴身热舞? 把她当什么人了? 褐瞳中摇曳着冷清的微光,漂亮修长的黛眉间积聚着冷凝之色,分明是一副不悦至极的表情。 段子矜忍着恼火,睇了一眼坐在身侧一言不发的米蓝,意念又是一转。 米蓝如今最需要的就是钱,离开傅言、独自养活她和孩子的钱。 若是有了这笔钱……至少三年内的开销都不必担心了。 170万。 170万的酒。 是她们嗨翻全场的战利品。 身后传来很轻的声音:“子衿,我们收拾东西回去吧。” “回去?”段子矜意外,“你不打算上台选酒吗?” 米蓝摇头,“今天拉你陪我出来疯闹,已经很过分了。” 子矜是生活在宠爱中的女人,她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在默默保护着她的骄傲。 身为她的朋友,她又怎么能做折辱她骄傲的事? 段子矜的眼角微不可察地缩紧了几分。 她走上前去,把米蓝从沙发上拽起来,“你开什么玩笑,既然咱们赢了比赛,哪有把奖品拱手让人的道理?” 米蓝愕然抬眸,“子衿……” 段子矜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以后你的宝宝长大了,你可要记得告诉他,当年他干妈是如何为了他连脸都不要了。” 米蓝听着她语调轻快的话,垂下头去,眼眶慢慢湿润…… 当二人再度站上舞台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酒被装在五颜六色的酒杯中,无数酒杯叠成了酒塔,十几座酒塔几乎占满了整个舞台。 光芒打在酒杯上,耀眼又绚烂。 聚光灯把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了舞台之上,段子矜根本看不清台下到底坐了多少人。 第129章 酒塔 刚进门时,她对这间酒吧的印象是,精致,小巧,气氛完美。 若她没记错的话,散台加吧台总共也就不超过200人的位置,就算都坐满,也不可能摆出十几座酒塔。 她侧目望向米蓝,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同样的疑惑。 米蓝盯着面前的酒塔看了许久,蓦地想起工作人员那句“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这种事,是什么事? 主持人红光满面地走了上来,穿得很随意,面容却带着几分少见的英气。他拿着话筒,对她们说道:“二位,现在摆在台上的,是来自台下观众所赠的、总价值170万元的酒,请两位各自挑选一杯。” 语毕,台下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之声。 杨子凡不可思议地望着舞台上罗列的酒塔,数道光线一同聚在这万众瞩目的地方。几百盏一模一样的酒杯,杯身流溢着醉人的光芒。表面看上去,这几百盏酒杯没有任何差别,可实际上,里面盛的每一杯酒,价格都不相同。 他怔怔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唐季迟同样盯着舞台,黑眸里倒影着五光十色的酒塔。俊朗的脸上,两道浓黑俊长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除了那瓶典藏版的路易十三,他还额外送上了二百杯各式各样的调酒。 为的,不过是将几率拉大一些。 结果场面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除去他的二百杯酒,就算全场的每个男士每人送上一杯,也绝不会堆成十几座酒塔。 这么大的手笔,到底是谁? 段子矜全然不知台下的风云暗涌,她在离自己最近的酒塔,随意取下摆在顶端的那一只杯子。 转过身,问主持人道:“这是什么酒?” 主持人笑了笑,“酒的种类和价格都贴在杯底,你可以看好之后再做选择。” 段子矜将杯子抬高了一些,聚光灯下,斑斓的色彩缓缓压进她的瞳孔,一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台下有人开始起哄,大声问她:“是什么酒?” 问的人越来越多,主持人抬手压了压,“稍安勿躁,我们让这位小姐读出来给大家听听。” “这杯是……1948年的白兰地,louis xiii。” 路易十三。 吐出这几个音节时,舞台下面一片哗然,就连段子矜自己也怔住了。 48年,是个好年份,窖藏50年以上的白兰地,才可以荣称为路易十三。 想不到这家小小的酒吧里,竟然有这种在拍卖会上才能有幸一睹的**佳酿。 是谁如此出手不凡? 这一瓶路易十三,买的不是一晚共度良宵,而仅仅是一支舞! 或者说,连一支舞,都有可能买不上——若她最终选了其他杯里的酒,那么这人为送酒而砸出的十几万,就等于白白打了水漂。 这绝非一场公平的交易,而是赌博,豪赌。 主持人冲段子矜一笑,耳垂上晶亮的耳钉微微一闪,怎么看都带了几分蛊惑的味道,“怎么样,你要选择这杯酒的主人吗?”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端详着手里的酒,“我能不能先看看他是谁?”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抗拒的。 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跳一支相互追逐的热辣的舞。 那感觉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浑身的毛孔都不自觉的收紧了。 主持人犹豫了一下,“这个……不符合规矩。” 然而除了段子矜之外,台下的观众也在不停地高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都想见识见识这位一掷千金的“土豪”。 最终主持人无奈了,只好妥协道:“那么我们就请送了这杯酒的先生上台来,让段小姐看看再做决定。” 语毕,人群中“啪”地亮起一束追光灯。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动作不紧不慢的,却带着一股巍峨如山又深沉似海的宏大气势。 在场所有的男人女人纷纷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刹那间吸引了全场的灯光和目光的男人。 他的眉眼深邃,五官英俊,完全颠覆了所有人对这杯酒的主人的想象。 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一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 却没想到,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成熟与稳重,足以说明他是个极具礼仪教养、甚至事业有成的男人。 有人认出他来了,指着那道颀长的剪影,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埃克斯集团的唐总?” 前阵子天天在财经新闻上独占版面的男人。 他的家世显赫,如新闻中描述的那样——town氏一族,是资本市场里的一方霸主。 而他,继承了祖上世代经商的睿智头脑,在短短一个月里崭露头角,成为商场新贵。 所有人都惊呆了,段子矜也不例外。 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微不可察地颦了眉,看着那个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男人。 原来唐季迟回来了。 心里突然有些乱。 他不在的日子里,她惹出了不少麻烦。 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毕竟给集团带来了损失。 更何况,一开始他远赴英国去处理的资金缩水一事,追根究底,罪魁祸首也是她。 她对这个男人始终是愧疚的,一天还不清,就一天没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唐季迟走到台上,低低地笑:“想不到是我?” 段子矜用指甲拨了下话筒的开关,以防他们交谈的声音传出去。 “你怎么会……送了这瓶酒?” 唐季迟插着口袋,深眸扫过全场的酒塔。 他送的酒,远远不止这一瓶。 不过,从她挑出这杯酒的一刻起,便无所谓了。 这二百零一杯酒,总算是实现了它们的价值。 他收回视线,重新投向她还没卸去浓妆的脸,眼眸里浮动着浅浅的阴霾,不悦得毫发毕现,“比起问我怎么会送酒……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 唐季迟说着,眸色愈发深暗。 如果今天他没来,她难道就真的随便选个男人贴身热舞? 段子矜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酒杯冰凉的温度刺进她的皮肤,顺着神经纤维冲上头顶,刺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起来太复杂,再加上她向来没有和别人解释的习惯,也觉得她与唐季迟并没熟稔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索性就一直沉默着。 她的沉默被唐季迟看在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眼底掠过一抹沉思,唐季迟又看了一眼身旁这十几座酒塔,心中多了个念头。 她会不会是丢了工作,跑到这里赚钱? 他记得,她爷爷是在医院里卧床不起的,亦找人打听过,那病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心里就更冒火了,“段悠,你在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杨子凡和方雨晴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可原谅,但他更介意的是她不肯主动让他帮忙。 段子矜无所谓地一笑,转着手里的酒杯:“唐总,这是公司的裁决,您能改变什么吗?” 唐季迟刚要开口,便被她淡淡截断:“就算能,您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得罪那些公司元老。合同上毕竟签着我的名字。既然我是负责人,就必须要为一切意外承担风险。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调查清楚真相,还我一个清白,也算是……把公司里的蛀虫挑出去。” 唐季迟心脏一紧,感觉呼吸道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口气卡在胸腔,胀得生疼。 黑色的瞳孔里,几丝怒意像涨了潮的海水,浪花汹涌着,拍打在崖岸上,“没必要?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就是我死了都没必要请你参加葬礼、就算请了你也没必要来的关系?” 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远了? 从前的段悠,对他是极其信任和依赖的。 可那时她不欠他什么,所以可以坦荡荡地和他做朋友。 如今,如今…… 唐季迟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他太懂她。 懂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对别人有所亏欠。 所以六年前,她离开江临之后,他明明有机会趁虚而入,却毅然选择离开。 那时他说:悠悠,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等你打算回国的时候,到埃克斯来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 这话,不仅伤了她,连他自己也一并伤了个彻底。时至今日他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个字像尖锐的刀剑一般从他唇齿间划过的感觉。 很痛苦,但他还是说了,因为他最怕,她对他有愧疚之情。 “段悠,工作的事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唐季迟话锋一转,黑眸眄向她纤纤玉指间紧握的酒杯,“这杯酒什么价格你心里有数。我花了这么多钱,你不会打算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段子矜被他的话击中,愣了几秒,神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了,唐总。” 说完,她打开话筒,侧目看着主持人,声音无波无澜的,和她本人给别人的感觉一样,冷淡又沉着,“我选好了。” 主持人微微一怔,她的话,在台下也引起了不小的**。 第130章 唯一的一杯路易十三 就坐在舞台近处的男人,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左手不急不缓地按压着右手的手指,指骨偶尔发出“嘎吱”一声响,却似石沉大海般被周围的吵闹淹没。 他整个人周身蒙着一层让人难以揣度的深沉与阴鹜,不知是不是光线太昏暗,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此刻黑得仿佛可以挤出墨来。 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上,没有表情,亦没有温度,冷冷地睨着台上的人。 唐季迟,路易十三的典藏版…… 为了一支舞,他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邵玉城隔着一米都能感到身边两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沉重的压迫力。 是的,两个。 纵然傅言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台上,嘴角甚至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可邵玉城却能辨别出来,那抹深藏在笑意中的彻骨的寒凉。 大哥就更不用提了……段子矜念出“louis xiii”的一刻,邵玉城险些被骤然冷凝的空气冻伤,下意识就往远处挪了挪。 更吓人的,是在追光灯把那个光芒万丈的唐季迟捧上台之后。 邵玉城埋着头,看都不敢看大哥那张脸。 舞台上光线亮得逼人,台上的人看不清台下的观众,所以邵玉城此时非常想站起来冲上去把段子矜手里的酒打翻,指着旁边那十四座酒塔告诉她说,从这里选,随便选! 台上总共十五座酒塔,一千五百杯酒,只有一杯,是唐季迟的。 在酒塔搭起来之前,有人买下了day off里所有的酒。 当其他客人想送酒时,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是:不好意思先生,今天的酒都已经售光了。 只除了那瓶在此之前卖出去的路易十三。 酒吧的老板两边都不敢得罪,所幸的是,唐总并不清楚自己买下的那两百杯具体都是些什么酒。 只需把他钦点的路易十三放上去,也算对他有个交代。若台上的女人最终选了其他酒,酒吧的老板也可以说:剩下的一千三百杯都是同一个人送的,一千三对二百的几率,当然是对方占优势。再说,您的酒我们是真的放上去了,您看,这杯路易十三就是证明呀…… 结果,在一千四百九十九对一的情况下,段子矜选出的那杯酒…… 是唯一的一杯路易十三。 主持人接到了老板使的眼色,赶紧打断了段子矜的话:“段小姐,你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 唐季迟眉眼一沉,其他的? 冷厉眸光从他脸上掠过,主持人立刻感受到了从刀枪剑戟里滚过一遍的疼。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主持人冷汗涔涔地解释,“只是……我们酒吧里还有许多好酒,我们也希望这位小姐多多品尝,这十几座酒塔里都是不错的选择。” “不用了。”清冽的嗓音像溪流,淙淙流入人心,段子矜垂眸望着手里的酒杯,“我就选这杯路易十三吧。” 主持人脸色一垮,“那你是决定和这位先生共舞了?” 段子矜淡淡地睨着他,“不行吗?” “行倒是行……” “他是我最好的选择了。”段子矜慢慢截断主持人的话,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有力,不知道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要说服自己。 与其和台下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贴身热舞,倒不如选唐季迟。 好歹她们也算相识一场。 更何况,为了这支舞,他买下了一整瓶路易十三。 可这话,听在台下的男人耳朵里,就多了点别的意味。 唐季迟是她最好的选择? 完美到其他人连看都不必看一眼,就可以直接out掉。 江临沉黑色的眼眸里浮动着令人心悸的寒气,杯子被他的大掌活活攥出了裂纹。 邵玉城抬手捂着眼睛,简直不敢看了。 “那,那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到后台去换身衣服吧。”主持人讷讷地说,“记得把酒喝了。” 段子矜点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台上台下皆是震惊,连唐季迟的脸色都变了。 白兰地虽是葡萄酿制的果酒,可它经过了蒸馏提纯,酒精浓度很高,又带了葡萄酒特有的后劲。 主持人的话大概只是让她意思意思,尝一口便可,结果段子矜竟然直接把一杯都灌了下去! 她今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空腹喝了烈酒,酒液像火一般灼烧着食道,最后在胃里炸开。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她手一松,空杯子直接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唐季迟连忙伸手扶住她,皱眉道:“你喝一口就行了,这是干什么?” 段子矜还算清醒,“没事。” 她挥开他往后台走去,可是酒劲很快就上了头,一点点侵蚀着她理智的思维。 唐季迟的眉头皱得更紧,和米蓝一起疾步跟了上去。 就在刚刚,唐季迟的手扶住段子矜腰间的刹那,离舞台最近的散台上,有个男人猛地站起了身。 喧闹的酒吧里,他起身的动静不算很大。 可是紧接着,他却一脚踹翻了面前黑金砂制的石桌。 晶莹剔透的花岗岩骤然撞上了舞台的一角,摔得四分五裂。 舞台上的女男都已经不在了,唯有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酒吧老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过来,“江先生!江先生息怒,息怒!”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邵玉城也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一百七十万,你就把这一幕摆上来给我看?” 酒吧老板苦着脸,“邵总,我真的只放了唐总一杯酒,这、这要是一杯都不放……我也不好交代啊。” “你现在就好交代了?”傅言的凤眸轻斜,眼角下那颗本该温柔的美人痣,此刻却只能让人感觉到阴沉和寒凉。 酒吧老板已经要哭了,“三爷,我也没想到,一千五百杯酒,她就独独选了那一杯啊……” “住口!”邵玉城闻言色变,抬腿踹了过去,“就他妈你话多!” 这不是拿刀往大哥伤口上扎么? 一千四百九十九杯酒,都没能留住一个女人。 江临的脸晦暗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鸷又沉冷。 那双结了冰的黑眸里,平时的从容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驾驭的凛冽锋芒。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腔质问一句。 可是这份沉默,却比大发雷霆更令人胆战心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低沉又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极具张力地,压进每个人的耳朵,“傅三,你的女人你自己带走。” 傅言抬头看他,“嗯,你呢?” 酒吧老板捂着被邵玉城踹得快断了的腰,很识时务地指了一下右边的走廊,“江先生,后台在那边。” 邵玉城冷斥:“别废话,直接带路!” “不用了。”江临却道。 傅言闻言也是一怔,“哥?” “这地方我买了。”沉凛的音节从男人的喉咙深处蹦了出来,重重砸在所有人心上,“从明天开始,别再让我看见day off这几个字。” 酒吧老板脸“唰”地白了,面前高大冷贵的男人说完话,转身向外走去。 江临觉得他自己实在是可笑。 他当初对她说的,不要再见面,是不是正好给了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借口? 前脚刚失了工作,后脚便跑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来斗舞。 不是要钱吗?他全都给她! 结果呢,她却说——那个男人是她最好的选择。 一千五百分之一,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缘分。 江临,你还不死心,还在嫉妒? 休息室里,段子矜换好衣服,头越来越沉,她只能掐着手心逼自己清醒一点。 刚才她想事情出神,反应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喝了整整一杯白兰地。 不愧是窖藏五十年的珍品,酒劲还真是大。 走出休息室时,没想到却迎面碰上了与她斗舞的小丫头。 陆七七的眼珠像两颗又黑又大的葡萄,生得极有神韵,可那双眼睛一对上段子矜的视线,立马就变得嫌恶又不屑,“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种拿白兰地当水喝的女人,你是没喝过好酒还是怎么着?” 看来前台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 段子矜面色冷凝,褐瞳里涣散的眸光怎么也集中不了,只好抬手揉着眉心,“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让开。” “不想和我吵架你还敢抢我的第一?”陆七七提起这事就来气。 两年四届蝉联了day off的斗舞冠军,却被一个凭空蹦出来的野女人抢走了! 她这次还跟别人打了赌,若是输了,就得去跟教务处主任那个死老头子表白,还要拿着不孕不育的广告传单哈哈大笑说,我老公有救了! 天,想想都觉得崩溃…… 段子矜全然不理会她的脾气,淡淡道:“倘若你当时没有欺辱我朋友的话,我也无心和你争。” 米蓝追出来时,正见到这一幕。 陆七七冷笑,扬起尖尖地下巴冲着米蓝,话却明显是对段子矜说的:“我欺辱她?我欺辱她用得着你来帮她出气?有本事你让她跟我单挑啊!再斗一场,你问问她敢不敢?” 第131章 回我家1 段子矜月眉紧拧,米蓝的身体情况特殊,怎么可能再跟她比试一次?这个丫头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了。 米蓝脾气再好也不由得有点火了,“你想跟我再斗一次舞?” “我……”她横眉立目,气势好不慑人,可说完这一个字后,不经意看向米蓝和段子矜身后,表情顿时像见了鬼一样,下一刻,立马就软了。 变脸变得比米蓝这个专业演员都不枉多让。 “我怎么可能跟别人斗舞啊,姐姐你别和我开玩笑。”她的声音也绵软下来,温柔得像一只小羊。 段子矜和米蓝同时一怔,身后一道冷得下霜的嗓音直劈了过来,咬牙切齿的,要把谁撕了似的。 “陆、七、七!” 陆七七心里喊了句“oh,my god”,开始盘算现在溜走还来不来得及。 商伯旸大步走了过来,在她开溜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领子,“站住!” 陆七七讨好又谄媚地笑,“伯旸哥哥……” 商伯旸看着她一脸妖娆妩媚的妆,配上这句酥到骨头里的话,差点没忍住想把她扔出去。 他就不懂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能把他的名字叫得如此缠绵悱恻,九曲十八弯。 而他却除了反感之外没有任何正常男人被女人勾引时应有的感觉。 一抬眸,眉眼间的冷意把段子矜和米蓝都吓了一跳。 米蓝不认识他,段子矜却被男人的样貌惊得瞳孔微缩,“商伯旸?” 听到这一声唤,商伯旸也朝她看了过去。 段悠? 他眉峰一蹙,手里的力道松了许多,陆七七直接摔在地上。 她揉了揉脖子,对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咒骂了句什么。 可是男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回头瞥了她一眼。 陆七七的反应更快,早已换上笑脸,“伯旸哥哥,又是你来接我呀。” “你……认识她?”段子矜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僵硬。 商伯旸冷冷地“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总觉得他这一声“嗯”不情不愿的。 旋即,商伯旸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他打量着段子矜身上的衣服,“你也来斗舞?” 段子矜皮笑肉不笑,“意外,只是个意外。” 商伯旸一看她的样子便猜到这里另有隐情,不过与他无关的事,他也懒得过问。 他垂眸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头多的小丫头。 瞧见她身上那不伦不类的衣服他就想发火。 堂堂厅长的女儿,跑来这种地方和人争勇斗狠,穿的衣服和街上的舞女、会所里的公主有什么区别? 能露的地方都露出来了,让一帮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看。 她还懂不懂什么叫礼仪教养,什么叫检点得体? 陆七七触到他严峻冷冽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秒,却拽着他的袖子,娇声道:“伯旸哥哥,我妈身体不好,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 “你也记得她身体不好?”商伯旸眸光纹丝不动地落在她脸上,亦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心上,“你忘了你自己上次怎么承诺的?” 她记得。 上次妈妈听说她和人打架,气得直接昏倒在家里。她跪在妈妈病床前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做出格的事了。 陆七七咬了下唇,“那都怪我同学……” 要不是她们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她也不会非来斗舞不可啊! “陆七七。”商伯旸冷声道,“别把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头上,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无辜。” 陆七七的脸白了白,咬牙露出微笑,“好啦好啦,我记住啦。伯旸哥哥,这是最后一次,行不行?” 反正输都已经输了。 大不了她就去做那些羞耻的事情,反正她没皮没脸。 不过,谁要是敢再说她是私生女,她妈妈是小三…… 陆七七保证,她绝对会比上次动手打得还狠。 商伯旸看她这满脸真挚的仿佛要溢出来的模样,沉着眉对她身后的女保镖道:“自己回去领罚。” “是,商总。” 商伯旸临走前,脚步停在了段子矜身边,冷不丁道:“如果你还没上场,我劝你别去。否则,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下场想必不怎么乐观。” 段子矜一怔,他难道不清楚,这比赛都已经比完了? 再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该看见的人,是谁? 心里飞速划过一抹异样的念头,速度快得来不及捕捉,便被盘踞在脑袋里的昏沉之意层层淹没。 江临走后,傅言慢悠悠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毫无怜惜之意地踩在面前摔得七零八落的黑金砂石桌上。 场面一片狼藉,他的动作却带着格格不入的冷漠和优雅。 傅言淡淡对酒吧老板说道:“告诉下去,在场所有人的电子设备,包括手机在内,我都要了。” “三爷?”酒吧老板不明所以,“您要这个做什么?” “还有你这间破地方的摄像头和那架摄影机连的电脑磁盘。”他没回答他的问题,语调是寻常的平静,“让我发现有任何流传出去的视频、音频,你自己就掂量着办吧。” 酒吧老板这才明白,他是怕刚才的斗舞,有人录下来了。 可他还是震惊,“您真的要收了所有的电子设备?” 有这个必要吗?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我看上去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傅言的鞋尖轻轻踢了踢石桌,无波无澜道,“或者,你觉得我把你们的眼睛也一起挖了更合适?” 酒吧老板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马上去……” 唐季迟在后台的走廊里找到了段子矜和米蓝。 她们二人正望着同一个方向出神。 “怎么了?”他走过去,低眉注视着段子矜白里透红的脸。 看来她真是喝高了,呼吸间都带着醉人的酒香。 酒和女人向来是男人最不能拒绝的两样东西,尤其是从自己爱的女人身上闻到自己爱的酒的味道。 那誘惑力,让唐季迟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段子矜摇了摇头,“没事。” 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唐季迟蹙眉,“你要是不想跳,就不跳了。” 尽管他付了天价只为和她跳一支舞,但这支舞,绝非跳给其他男人看的。 而且此刻她醉意朦胧的模样,简直美得让人发疯。 怎么能叫别人瞧见? 段子矜抬手重重地戳了戳太阳xue,已经晕得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不行,我,我答应你了……” 唐季迟见状,心尖好像被谁攥了一把。 “没关系,悠悠。”他低声道,“不差这一次,以后再补回来也可以。” 段子矜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答应他的事,全都做到了。 可是这些都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承诺,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承诺。 除了那一件事,其他的,她做得再多,也满足不了他心里的空洞。 男人低醇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撩拨着段子矜头脑里沉寂的海浪,她猛地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再冒险去跳什么舞…… 要回家,要赶快回家。 意识愈发模糊,胃里更是一波一波涌上想呕吐的冲动。 米蓝担忧地上前,要搀着段子矜去卫生间,没想到她却被男人抢先一步抱了起来。 唐季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你是她朋友吗?” 米蓝被他不冷不热地一眼看得有些心虚。 就在不到一分钟之前,男人低头对子衿说话时,英俊的脸上还肆意铺张着纵容又温柔的神色。 可这会儿功夫,他对她说话时,转瞬间却仿佛换了个人。 子矜真是个幸运女人,能够得到了全天下的宠爱。江教授也是,dn也是,连眼前这个男人,也是。 米蓝点了点头,“是,我是她的朋友。” “嗯。”唐季迟淡淡颔首,“我是她的上司,我的司机现在就在外面。你和我们一起走,我让他顺路送你回去。” 米蓝踟蹰了片刻,刚要点头,猝不及防看到走廊尽头双手插着口袋,缓缓朝这边走来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颀长,身上的西装衬出他淡漠而矜贵的气质,薄唇似笑非笑地翘起,凤眸里宛如浮冰碎雪,凉意深深入骨。 而他眼角的一颗美人痣,最是引人注目。 看清男人脸的一刹那,米蓝的神情陡然一变。 “不劳唐总费心。”男人的嗓音和他的气质一样淡漠,平静地开腔,“米蓝,还不过来?” 酒吧的大门外,宾利停泊了许久,见到唐季迟抱着怀里的女人走出来,司机忙为他拉开了车门。 女人坐上车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唐季迟望着她,目光渐渐放柔了许多,低声吩咐道:“开车。” “唐总,去哪?” “回我家。” 车子刚启动,速度还没提上来,又猛地刹住了车。 唐季迟忙拥住了睡得昏沉的女人,不悦地冷声道:“怎么回事?” “唐总,前面有辆车……” 第132章 回我家2 横在马路中间。 车上倚着一个吸着烟的男人,一双黑眸如渊,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夜色如泼墨,整片天空昏沉得连一颗星子也看不到。 弯月的微光隐在云里,片刻后,夜风乍起。 云层被吹散时,男人的脸在月光下渐渐明晰。 浅白的月光如帷幕般从左向右拉开,逐步染亮了他半张脸上深邃的眉眼和下压的唇角,最终停在他性感利落的鼻梁上方,将他的面容划分为明暗两侧。 这个男人生得漂亮,造物主好像把世间所有的恩惠都赠予了他,他有着西方人特有的立体的五官,身上的气质却是东方古老的文明中孕育出来的、如海纳百川般的雍容大气。 不过此时此刻,那儒雅温淡的气质却荡然无存。 唐季迟突然懂了,原来在day off里,那个舍得比他还下血本男人,是江临啊。 他没怎么见过江临这幅表情,除了六年前那一次。 唐季迟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还没来得及松开的女人,她闭着眼睛,酒意未散,意识不清。 说来也讽刺。 就连这场景,竟也像极了那时—— 他和她依偎着,而那个气势如虹的男人踹开酒店的房门,狠狠地盯着他们,额间青筋暴起,眸中怒意滔天。 一副恨不得杀了他们才解气的模样。 所有人都当是段悠水性杨花,在他的攻势下变了对江临的爱慕之心。 可事实上,他从未追求过她。 他和段悠都是骄傲的人。她爱江临,非常爱,所以他很自觉地守在朋友间不能逾越的界限之后。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任何违背道德底线的事,也因为他明白,就算江临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段悠的心也无法被撼动丝毫…… 当年的事,他了解一些。 所以现在他的心情很矛盾。 既不希望段悠和江临在一起,又想看看当江临知道真相以后,心痛得鲜血淋漓的样子。 你说呢,悠悠? 唐季迟垂眸,温柔地抬手将她凌乱的头发一缕缕梳理好。 想不想看看这个男人失忆之后有多在乎你? 你利用过我一次,虽然当时我并不知情。 那么现在……我就再帮你一次。 并非只有海誓山盟,相依相守才算爱情。 像我这样,也是爱你。 月光下彻,看到不远处的宾利里发生的一幕,江临沉黑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用手掐灭了烟头,却感觉不到烫。 车里的男人温柔地拨开女人的头发,手停在她的脸颊上,忽然埋下头,吻住了她。 整个过程都是男人在主动进攻,段子矜没有回应。 却,也没有抗拒。 唐季迟的唇停在她唇上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没沾染上,已能感受到她吐出的带着幽幽酒香的热息,亦足够让外面的男人误会。 紧接着,宾利的车门被人用力拉开,唐季迟只感到眼前的景象一阵变化,整个身体被拽出车外。 毫不留情的拳头带着呼啸的风砸在了他的脸上。 江临是个柔道高手。 可是这一拳,毫无章法技巧可言。 只是凌厉,狠辣,不死不休。 唐季迟踉跄着退了两步,扶住了车才堪堪站稳。 司机吓了一跳,连忙从车里下来,“唐总!您没事吧?” 唐季迟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冷看他一眼,“开车不知道落锁?” 司机更是无辜,慌忙道:“唐总,我……” 他明明一上车就锁好了车门!刚刚,不是唐总亲自将右后方的门锁打开的吗? “闭嘴!”唐季迟喝止他,“滚回车上去!” 司机哪里听过在英国生活多年、一身绅士风度几乎要融进骨子里的唐总,说出如此狠戾又粗鲁的话? 他战战兢兢地坐回车上去,正看到后座上的女人被巨大的动静吵得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段子矜此时头痛欲裂,以手撑着额头,向外看去。 正好对上门外居高临下睨着她的男人那一双湛黑的眼。 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江临,你怎么在这里?”她讷讷开口,蚊声细弱。 江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修短合度的长眉几乎要拧成一个结,眸光深不可测落在她脸上,语气亦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段子矜,你醒着,是吗?” 她蹙眉,“什么?” 夜风灌进车厢,吹醒了她不少酒意。 “我说,你一直醒着,是吗?”江临一字一顿地把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语调很平静。 段子矜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却有种直觉,她现在不该点头。 “是,她一直醒着。”旁边,唐季迟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夹杂着微微的嘲弄,“江教授不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做一些强迫别人的事。” 他在讽刺他见段子矜姑姑那天,江临不由分说地冲进来,当着他的面吻住了段子矜,又被她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强迫。 江临的眉眼冷了下来,他叫了他的名字:“唐季迟。” 唐季迟脱下西装外套扔在车顶,动手解开衬衫的两颗纽扣,“想打架是吗?可以,中国人讲究尊师重道,刚才那一拳,看在你曾经是我师长的份上,我不还手了。但是接下来……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了。” 江临握紧了五指,被衣服包裹着的手臂上,肌肉硬得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生疼。 可这疼,却不及刚才那一幕穿过他胸腔、心脏时留下的万分之一。 唐季迟压着手腕,俊美的脸上逐渐浮起了被打过的肿痕,神色却冷淡又从容,“不过中国人还讲究师出有名,江教授,你现在和我打架的理由,难道是晚饭吃多了想消消食吗?” 江临鹰隼般的黑眸一眯,“谁准你碰她?” 唐季迟嗤笑一声,好笑听见了什么笑话,“我未娶她未嫁,我们做什么,碍得着你堂堂影后的男人什么事?” 这话无疑是给了江临一耳光。 唐季迟捏准了他的弱点,便是他和贝儿的关系。 的确,他管不住段子矜。 她是生是死,要和谁在一起、做什么,是她的自由。 他一开始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所以在酒吧里,他转身离开了。 但他将车开出停车场才发现,他的心好像被人钉在了酒吧里。 离那越远,越觉得整颗心都要被撕裂了。 手掌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第三个路口终于还是没有开过,又匆匆掉头回来。 什么不要再见面,什么只是陌生人的关系…… 见鬼去吧。 就算她辱骂了贝儿又怎样。 就算他再生气恼火又怎样。 就算她当着他所有下属的面,半点脸不留给他又怎样? 段子矜。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每天的怒火都压抑不住。 那也好过看你在别人怀里。 好歹,心不会疼。 江临觉得他这辈子说过的最后悔的话,便是那句,不要再见面了。 是不是只要给你一个机会,你就真的可以做到不见我了? 呵,你可真能舍得。 段子矜扶着车门,想下车,却又迈不出腿。 外面的空气冷得结冰,气压更是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脑子不清醒,不代表察觉不到危险的讯息。 这个男人在生气,生什么气?他为什么总要生气? 江临的黑眸沉沉扫过车里的女人,看到她那一身衣服时,青筋隐隐凸了出来。 她的穿着不伦不类,一看就是酒吧里廉价的舞衣,却又并非刚才跳爵士那套短裤长靴和皮夹克。 她去后台换了身衣服? 换了身衣服做什么,和面前这个男人贴身热舞吗? 跳得开心吗? “下车。”江临冷不丁对段子矜道。 他不敢多说,怕再多一个字,言语中的暴怒便忍不住。 段子矜摇头,定定地回望着他,“我不要。” 这下不仅江临,连唐季迟和司机都愣住了。 不要? 江临蓦地想起,这女人每次喝了酒就变一幅样子。 平时那些高傲和冷漠的外衣此时又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别让我说第三遍,下车!” 江临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磨光了。 愤怒像沸腾的岩浆,忍不住地往外冒。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男人搭在车门上的手,骨节寸寸泛白,力气大得几乎快要把车门的边缘捏变形。 唐季迟最先看不下去了。 如果悠悠愿意跟江临走,他其实是不拦的。 可是她现在的样子…… 明显就是不愿意。 “江教授,你也看到了。”唐季迟淡淡道,“她不想跟你走,请回吧。” 江临侧头瞥了说话的男人一眼,目光锋利得像淬了寒光的匕首,眉梢微微挑起,露出一股藐视一切的霸道来,“如果我今天非要带她走呢?” 唐季迟沉默了下,将衬衫的袖子彻底挽起来,“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我身上踏过去了。” 江临冷冷一笑,也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价值不菲的衣服,就被他草草扔在了地上,落地时带着闷闷的风声,衣服的主人却自始至终都没低头看它。 江临一拳打了上去。 唐季迟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拳头。 两个萧疏轩举、贵不可言的男人,在酒吧门前,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争夺着车里的女人。 第133章 我也不能1 或许之前,一切矛盾都还隐匿在雾里。 他们在人前披着彬彬有礼、和善可亲的外衣,在人后精心谋划,用商场上角逐方式的来置对方于死地。 可是现在,没有人再想着虚与委蛇。 褪去那层文明的皮囊,这只是两个雄性生物之间与生俱来的争斗欲。 自然,也要用最原始的办法解决。 傅言带着米蓝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邵玉城紧随其后,脚步却生生刹在了酒吧门口,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向来最是稳重自持的大哥,竟然毫无风度可言地和别人动手打起架来了。 刚要上前去,傅言却忽然松开了握着米蓝手腕的手,抬起胳膊拦在了邵玉城身前,“别去。” 他的眉眼沉得像压了一座山,表情淡漠中,隐隐透着冷。 邵玉城蹙眉,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若是被人拍下来传出去,那还得了? 段子矜坐在车里,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慢慢挪到门边,探头看去。 不禁大惊失色。 唐季迟已经被江临打得单膝跪在了地上,大掌撑着地面,手臂表面血管的脉络清晰可见。 江临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何曾见过这两个男人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们向来是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季迟离车门最近,扶着车站起来时,正好阻止了她想要推开门动作。 段子矜急得摇下了车窗,却看到他对她展颜一笑。 “既然你刚才没有下来,现在就更不必下来,误伤了你,我们都会心疼。” “唐季迟……” “我很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悠悠。”唐季迟低声笑了,却沉沉地咳出了嘴角一丝血,“你不想跳舞,我都舍不得勉强你……现在,他怎么敢?” 段子矜的头一阵发胀,她觉得自己并没听懂他的话,只是呆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可是那双褐色的眼眸里,不知怎么,就有泪水掉了下来。 唐季迟对上江临愈发深邃冷凝的眉峰和眼角。他那张脸,每一笔线条都仿佛是被刀刃雕刻出来的,犹然带着宝剑出鞘的血光,锋芒毕露。 江临眯起鹰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没有town家在背后帮衬,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把自己的命白白赔进来,唐季迟,这不值得。” 谁也没想到,成熟冷静的江教授,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样张扬桀骜的话来。 简直像个心高气傲的孩子在争勇斗狠。 唐季迟闻言却勾了勾唇角,“果然是你。” 前阵子在商场上杀得town家措手不及的人,果然是他。 埃克斯集团虽然化解了危机,却也元气大伤。 “不好意思,江教授。”唐季迟直起身子,右手攥成拳,随着出手时凌厉的风,声音凝成了冰霜,“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江临的眉心动了动,黑眸似不经意间掠过车里的女人的脸。 抬臂,在半空中截住了他的手,双腿微弯,另一只手从前方按住他的膝盖,借势转了个身,将他整个人翻在了地上。 唐季迟的后背重重磕着地面,五脏六腑都像碎裂了一般的疼。 在他的头快要撞在水泥路上的前一秒,江临忽然伸手,垫在了他的脑后。 唐季迟性命无恙,他的手掌却发出了“咯吱”一声,仿佛骨头错位的声音。 “我也不能。”江临闭了闭眼,敛去眸间的猩红,加重语气重复道,“我也不能。” 如果输了的代价是失去她。 那么,我不能。 车里的女人瞬间拉开车门,跑到了二人身旁,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将江临推开。 “唐季迟!”她跌跪在地上,叫他的名字。 江临是柔道高手,专业级别也鲜少有人能打得过他。 唐季迟记得,段子矜也记得。 江临对她毫不设防,被她推开时,整个人朝后踉跄了几步。 邵玉城和傅言的脸色同时一变,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他。 江临的眼前有几秒钟持续的黑暗。 仅有一丝破碎细小的光,游离在黑暗之中。 下意识伸出的手被邵玉城和傅言抓住,他才没有摔倒。 江临使劲摇了摇头,猛地眨了下眼,光亮重新挤进了视野,眼前也渐渐恢复如常。 “哥!”邵玉城气得要跳脚了,傅言的神情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没出声,用唇语对邵玉城道:“我说过,段悠这个女人会害死大哥。” 邵玉城咬牙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江临恍若未闻,静静地凝视着跪在唐季迟身边流泪的女人。 他刚才怎么叫她,她都不肯下车。 而此刻,唐季迟受了伤,她半点也不见犹豫地冲了下来。 段子矜…… 一抹低哑的笑意从他深深的喉咙里溢出,沾着心头热血,染着夜风寒凉。 “玉城,送他去医院。”江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喜怒,也没什么温度。 邵玉城应下,把意识游离地唐季迟从地上扶起,往宾利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迟缓地抬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男人,心里突然觉得恐怖和陌生。 “江临,你刚才是不是想打死他?” 江临的嗓子里涌上几丝腥甜,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开口时嗓音嘶哑极了,“没有。” “没有?”段子矜“嚯”地站了起来,一双月眉拢着冷凝之意,像霜雪般刮得人心里生疼,“你告诉我这叫没有?” 她指着身后的车,酒意冲上了头顶,半醉半醒的意识,更鼓励了她的冲动和放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厉害,你懂不懂什么叫点到为止?还是说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打死打残,才能成全你江教授那点不容违逆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 傅言凤眸一冷,“段子矜,说话注意分寸。” 以大哥的身手,若真想让唐季迟死,他此刻还焉有命在? “傅三,够了。”江临淡淡出声截断,“带着你的女人走。” “分寸?”段子矜听了傅言的话气得冷笑,“让我注意分寸,那你们呢?我就算再没分寸也不至于恃强凌弱,把好好的一个人打进医院!我就算再没分寸也不会自己不负责任让别的女人怀了孕,却逼她去打胎!” 米蓝的脸“唰”地一白,“子衿……” 傅言的表情刹那间阴沉了下来。 江临俊眉一拧,黑玉般的眼眸自米蓝那边扫过一圈,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眸光深了几许,“傅三,这件事,等我有空了,你我一谈。在此之前,别让我知道你再对人家姑娘做什么牲畜不如的举动。” 傅言阖了凤眸,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大哥。” “我就不送你们了。”江临带着血的手掌握住了段子矜的手,话却是对傅言说的,“自己带你的女人走吧。” 说完,他拉着段子矜走向自己的车,为她拉开了车门。 段子矜冷淡地盯着他,没有急着坐进去。 “我送你回家。”他看到她满脸抗拒的样子,低声道。 “我不回家!”段子矜抵住他的车,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情绪,大有针锋相对的意味,“我要去医院看唐季迟。” 江临垂眸望着她。 她的脸上还化着浓妆。 段子矜的皮肤一向很好,粉底涂得倒不算厚实,那双黛眉和杏眼,被浓重的色彩一勾,立刻就平添了几分妖媚又性感的气息。 她的脸肤色瓷白细腻,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显出一团誘人的酡红。 白皙的脖颈,弧度像天鹅般优雅,就连那几件廉价又丑陋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也别有一番风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临不言不语地敛眉看了她许久。 正当段子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好像已经被他这双洞察一切的眼眸拆干剥净、不耐烦地想要推开他时,江临却又收回目光,平静地开口:“段子矜,你知道唐季迟今天为什么挨打吗?” 夜风微凉,她手心却出了薄薄的汗。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也许是因为被男人那灼热的黑瞳注视着,心里烧起了火。 段子矜别过头去,以掩饰自己的心虚,“不就是因为你心情不好吗?” 其实段子矜隐约明白,江临和唐季迟今晚这一架究竟是为了什么。 即使她一开始在车里是神志不清的,但后来被他们惊醒,她的醉意顷刻间便吓去了不少。 她听到了,唐季迟和江临的对话。 那些话无疑都证明了一点—— 他们,是因为她才会动手。 可她不会主动把话题往暧昧的方向引。 她也不会说,我知道,江临,因为你在意我,你吃醋了。 不管他是因为占有欲,还是真的在意了,他们之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临深邃的眸子攫着她别开头、展露给他的侧脸,没有捅破她的躲闪,低低笑道:“是,因为我心情不好。” 段子矜的眼波一颤。 “所以,你就不要再做让我心情更不好的事情了。”他伸手扳过她的脸,“你明白的,每次你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遭殃的都不是你,而是别人。” 第134章 我也不能2 段子矜心里窜出了火,怒视他,“你不觉得你自己这样很幼稚吗?” 幼稚。 他细细无声地咀嚼着她给他的评价,神色仍是淡静疏离的,好像一汪深沉的大海,根本不会因为她的话投下的石子而激起什么风浪。 “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说了我要去……” “如果你不想明天去太平间见他……” 江临慢条斯理地打断她,掌心还覆在她的脸上,拇指重重地擦过她的嘴唇。 那是,被唐季迟“吻”过的地方。 “就乖乖上车。”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一口气猛地卡在了胸腔,借着酒意,她只觉得那口气慢慢凝成了怒火,怎么也压抑不下去。 “我要去医院看他。”段子矜说话时,褐眸像结了冰,纹丝未动。 漂亮眉骨之上,两道被刻意描重色彩的眉毛向中间紧拢,一副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的眉眼,偏偏却显出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淡来。 她直视着江临的眼睛,话语里的坚决,与他不容置疑的态度旗鼓相当,“你把人打伤了,还不许我去医院看看?” 江临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丝弧度,浅薄的近乎看不见,“就算我把他打死,也轮不到你去看他。除非……你希望他死得再早一点。” 段子矜嗤笑,“你就只会威胁我了,是吗?” “你非要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我今晚的心情不算太好,到现在也一样。”江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碰上她的,他明明在笑,黑瞳里却冷得萧瑟寂寥,“你可以想个什么办法让我高兴一些,兴许我的火气就没这么大了。” 是的,他在生气。 从在舞台上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生气了。 这份蠢蠢欲动的愤怒,最初还能被他与生俱来的内敛的脾性掩埋起来。 直到她选出那杯路易十三,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是她最好的选择。 包括刚才在唐季迟的车里,若他不出现,她是不是就真打算不抗拒地任那个男人品尝她的甘甜美好? 他们的脸离得很近,他能闻见交织纠缠的热息中,那醉人的酒香。 江临想,路易十三大概是他这辈子闻过的,最差劲的酒了。 烦得他想干脆连酒庄都付之一炬,让这种酒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段子矜被他的身体压得无处可躲,紧紧靠在身后的车上,若想拒绝他的靠近,唯一的办法便是弯下身子,坐进他的车里。 审视清楚局势的她,便这么做了。 看到女人乖乖坐进车里,江临游走在暴怒边缘的情绪总算回拢了一些。 他俯下身,为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坐回驾驶座上。 这辆车已经横在马路上很久了,却始终没人敢上前让他离开。 踩下油门,车子如深海中的鱼,滑入了夜色之中…… 车里的暖意让副驾驶上坐着的女人更加困倦,段子矜的眼睛几次强撑着打开,与脑海里的昏沉做着无谓的抗争。 最终却抵挡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车子在夜晚空无一人的高速路上行驶,她平稳微弱的呼吸,把酒香带进了车厢。 江临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穿着短裤、长靴和皮外套在台上烟视媚行的模样。 一伸胳膊一抬腿,下巴高高地扬起来,性感得让人想顶礼膜拜。 每一个动作对男人来说,都致命的誘惑。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的? 车在她家门口停下,他叫了她几声,她却没有丝毫转醒之意。 也不知是做了个噩梦还是喝了酒睡得不舒服,那双黛色的眉毛越皱越紧。 江临的五指攥紧了方向盘,右手掌心因为这个动作,一瞬间疼得厉害,他下意识又松开了手。 敛眉低目,看着自己的手掌,手背有几分擦伤,手心却完好无恙,光凭肉眼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里面的骨头也不知是错位还是折了。 刚才为唐季迟挡那一下,确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车里的温度很高,他伸手解开了衬衫上的几颗扣子,指尖还停留在纽扣上没有移开,整个人忽然一震。 眼前又出现了模糊的色块,视野里的一切景物在刹那间都被斑驳的光亮吞噬,耳边也出现了嗡嗡的杂音。 江临闭上眼,用左手狠狠敲了敲脑袋,再睁开时,便恢复如初了。 此时,已是四月底了。 夏天又要到了,是时候该回一趟欧洲了。 沉黑如玉的眸中渐渐升起一丝光芒穿不透的雾瘴,翻涌着,搅动着。 他的左手握上方向盘,放空了受伤的右手,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将车重新开上路。 段子矜再睁眼时,朦胧中,正巧看到江临拉起手刹的动作。 她坐起身子,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昏暗漆黑的光线里,隐约可见别墅宏大却不失精巧的轮廓。 脑海里猛地蹿过一道电流—— 这是他家? “醒了?”江临淡淡道,“正好,下车。” 段子矜皱眉,没有动作,“你不是说送我回家吗?” “送了。”他勾了勾唇角,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融进空气里,“叫了你几次,你没醒,我以为你是故意等我把车开到这里。” 段子矜听了他前半句还有些尴尬,听到后半句时就只剩下愠怒了。 她盯着他的目光快要烧起火来,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江临好整以暇地回望着她,心里又莫名舒畅了一些。 段子矜冷冷收回视线,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他家院子,准备打车回家。 她实在懒得和这个男人多废一句话。 没走两步,手腕却被人用力擒住。 很明显的,男人也懒得和她废话,一言不发地将她带进别墅里。 “江临!”段子矜忍无可忍了,“放手!” 江临听了她的话,脚步果然停住,真的放开了手。 段子矜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整个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双脚离地,被他抱了起来。 守夜的以晴听到动静,揉着眼睛从休息室走了出来,见到先生和他怀里抱着的女人,先是一愣,后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下头去:“先生,您回来了。您,您吃晚饭了吗?厨房还有……” “不用了。”江临冷声道,“你去休息吧。” 以晴刚要答应,却又眼尖地发现先生没穿外套,一贯干净整洁的衬衣此时也褶皱凌乱得不像话。 仔细瞧着,嘴角似乎还有点淤青。 不会是被段小姐打了吧? 以晴震惊地望着在他怀里挣扎的女人,结结巴巴道:“先生,您,您需不需要医药箱?” 段子矜闻言亦是怔住,在客厅明亮的光线下,她抬眸便看见他倨傲的下巴上,有微不可见的伤痕。 褐瞳里划过一抹深深的忧虑。 江临这般身手不凡都伤成了这样,那唐季迟岂不是性命堪忧了? 男人低头,将她眸光中的复杂收入眼底,喉结滚动了下,突然哑着嗓子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段子矜窝在他怀里,听他这么说,没有丝毫反应。 双眸微阖,菱唇轻抿,不想开口亦不想解释。 以晴张了张嘴,江临已然截断她要说的话:“下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 她讷讷地点头,“……是,先生。” 江临一路抱着她回了卧室,段子矜睨着纱帘后方反着光的玻璃,竟想起了当初以晴告诉她的话—— 这里都换成了防弹窗。 如今她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江临放下怀里的女人,蹙眉盯着她身上那不伦不类的装扮,低声道:“去洗个澡,把妆卸了,换身衣服。” “我不要。”段子矜今晚第二次对他说了这句话。 因为她仿佛意识到,洗澡卸妆换完衣服之后,他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放过她。 这一身打扮,在他侵犯感极强的气场中,竟成了最后的防线。 “听话。”他耐着性子劝。 “我说了,我不要。” “段子矜。”江临蓦地沉了声音。 “我为什么要换衣服?”她好笑地扬眉,“如果你嫌我脏,大可不必强留我在你家过夜!” 江临的胸膛起伏的幅度大了些,眉眼沉冷得要命,“你想怎么样?我应该大半夜把你像个鬼一样放出去在外面晃悠吗?” “我已经说过,我要去医院看他,你不让我去,好,那我就不去!”段子矜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酒劲让她的理智完全塌陷了,“你说送我回家,结果把我带到这里来,你是打算告诉我,这里是我家吗?” 江临心里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瞬间又如沸腾的岩浆,从崩裂的火山口涌出,“你以后就住在这里,这就是你家,哪也不准去!” “我家?”段子矜眼角眉梢挂上嘲弄的笑,小巧的菱唇漠漠吐着字,“我家可容不下两个女主人。” 江临猛地一窒,旋即,眉目生寒。他的眉峰如填不平的沟壑,没一道褶皱里都夹杂着深深的嘲讽,“所以你今天非唐季迟那杯路易十三不选,为的就是赶紧离开我,去找个心里只有你的男人?” 路易十三? 段子矜眉尖轻轻一颦。他怎么会知道? 第135章 你不想爱我,想爱谁? 她总算明白打从一开始心里就抓不出头绪的那股不对劲,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了—— 江临出现在酒吧门口、拦住唐季迟的车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还有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一个个都出现在了day off里! 猛地想起商伯旸带陆七七离开前对她说的话:如果你还没上场,我劝你别去。否则,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下场想必不怎么乐观。 段子矜的脑子被醉意拉扯得有些迟钝,好半天才转过弯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今天……在场?” 江临冷笑,“你觉得呢?” 段子矜哑然失语。 怪不得他会气成这样。 在他森寒又隐隐带着暴戾的目光里,段子矜后知后觉地想,她得解释一下。 甚至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他们又是不是非解释不可的关系。 头痛欲裂,段子矜揉着额角,烦躁又不满道:“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这话实在笨拙得不像她说得出来的,更不像是诚恳地解释,反而像在存心找茬。 江临额间的青筋一跳,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整句话都是一个一个音节往外蹦,“你的意思是,我来的多余了?” 段子矜皱眉瞪着他,抬起手臂把逼近她的男人往外推,“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非要这样以为!” 江临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大掌用了几分力道,段子矜疼得直用手去掰他。 她疼,他亦疼。 可是江临已然顾不上右手骨节里那断裂的疼痛,好像唯有这样深深的痛着,心里积压了一晚上的滔天怒火才能找到一个宣洩的出口。 段子矜清醒的时候,即使是被他怎么过分的对待,也不曾这样拼尽全力的反抗过。 然而,此时的她,脑海里哪还有理智在呢?她只知道,疼了,就要想办法让他松开。 于是不由分说地低下头,露出两排贝齿,狠狠咬了下去。 咬在他的右手上。 江临的眉峰狠狠一蹙,却没放手,“段子矜!” “你放开我!” 他冷声道:“去洗澡。” 段子矜见一招不凑效,立刻换了另一招,使劲捶向他结实的胸膛,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不去,我不想在你家洗澡!我不想跟你睡!我不想做!” 江临手里的力气不松反紧,手心传来的阵阵疼痛,刺得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想做?原来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只会强人所难、趁人之危,满脑子色情想法的流氓? 呵。 “你是不想做,还是不想跟我做?”他笑声低沉,又冷清得骇人,像极了他此时湛黑的眼眸里锋利摧心的寒光,“我要是不来,你就打算跟那个姓唐的回家,滚到他床上去吗?” 他不想对她发脾气,一点都不想。甚至刚刚,他还在竭力忍着想哄她去洗澡,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只因为在车上看到了她极其不安稳的睡颜,和她眼底那片拉长的青灰。 段子矜怒道:“江临,你少血口喷人,我和唐季迟之间没有那么龌龊的关系!” 江临闻言鹰眸一眯,几丝沉鹜又阴寒的芒倏尔从狭长的眼里迸射出来,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 原本他想揭过的一页,这下,竟变成了过不去的坎。 “没有龌龊的关系?你和他在车上做了什么,你以为我没看见?” 提起这事,愤怒就铺天盖地的淹过来。 那一幕,曾深深扎进他的眼底,心底。 他明明怒火中烧,眸光却出奇的幽冷,“告诉我,你当时是不是不清醒的!是不是他在强迫你!”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她点头应了他的话…… 只要她应了,他便把这根刺埋进过往,再不追究。 即使唐季迟已经那么明确地说了她那时醒着。 他却还要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段子矜的手腕被他攥着,疼得厉害,心中的醉意闹得又凶。她根本无瑕去管他在说什么,也不记得在车上发生过什么能惹得他大发雷霆的事。只觉得他此时的脾气莫名其妙,便不悦地朝他吼道:“强迫我?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耻下作?唐季迟从来不会强迫我!他永远也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又猛地一缩,像是拉满弦的弓,箭在弦上,是所向披靡、摧枯拉朽的锋利。 又带着极其浓重而强烈的毁灭欲。 唐季迟没有强迫她。强迫她的是他,他无耻,下作。 “段子矜,你看着我。”江临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连着整条手臂,连着整个肩膀、身体都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只能更加用力,以疼痛来遏止,“看着我,再说一遍!” 段子矜胡乱挣扎,苍白却又透着潮红的脸上,五官都快拧在一起了,“我不要,江临!你别再逼我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她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抬着秀拳往他的胸口上砸,丝毫不知道留情。 可就是这份纯白的委屈,让江临心里的怒意更盛。 他承受着她每一拳砸在胸口,震撼心房的力道,却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山,伫立在原地,在地毯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觉得我逼你、觉得我不如他……你想去找他?” 他慢慢把音节组织成语句,乌黑如泽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冷静,也爬上了裂纹。 段子矜嘴角缓缓弯成弧度,褐瞳里却蓄起了水光,“你难道……没做过逼我的事情吗?那是谁,是谁利用孟恬逼我签合同,是谁利用我弟弟逼我服软,是谁曾经把我关在这间屋子里,又是谁不问对错让法庭判我进了看守所?” 在她的印象里,他伤她太多。 醉酒的人没有理智,不懂迂回。 剖开平日里故作坚强的伪装…… 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 “事到如今,你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我!”段子矜喘息着,继续道,“你拿我当傻子吗?姚贝儿受了一丁点伤你就紧张得发疯,那我呢?我和她有什么区别,她的心是肉长的,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吗!江临,你不能仗着我爱你,就这么欺负我……” “呵……你说,我不想爱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 她最后一句话,尾声轻轻扬了上去。 江临却觉得自己胸腔里那个跳动的器官,霎时间静止,被袭上的愤怒和惊惧捏得变了形状。 他几次想打断她的话,想将她抱入怀中,甚至想狠狠地吻她。 可她表情里的抗拒,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失去了太多机会。 而她最后几个字,无异于是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所有的冷静荡然无存! 黑眸里,陡然生出了几许猩红,“你不想爱我,想爱谁?” 段子矜皱眉不语。 “说话!谁?唐季迟吗?”江临冷喝。 沙哑低沉的嗓音如同在她耳边炸响的惊雷。 段子矜一时之间有种错觉,若是她敢说一个“是”字,他真的会杀了他。 “和你无关,江临,这些都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了。”她顿了顿,“我不管你对你的姚贝儿如何情深似海,意比金坚,你也别来管我和谁跳舞和谁喝酒,坐上谁的车回谁的家。我愿意捧着你时,你是一个玻璃杯子。现在我松手了,你就是一堆玻璃碴子!” 江临没说话,深深地凝视着她,段子矜却觉得手腕的骨头都发出了错位的响声。 “别故意说这么伤人的话。”他哑透了的声音,听着竟像深埋着痛苦,又像是小心翼翼,还像,崩溃前不堪一击的隐忍,“你刚才,还在担心我受的伤,怎么说是不在意?” “我不是担心你。”她冷漠地戳穿,“我只是在想,你这么厉害的身手都受了伤,唐季迟会不会被你打死了。” 空气里有一根弦蓦地崩断了。 他的声音里亦带着断裂的沙哑。 女人的身上带着的酒香变成了最后的导火索,随着最后一丝冷静隐忍的彻底消弭,暴怒完完全全地翻涌出来。 江临拉着她挣扎的手举过头顶,差点便将她整个削瘦的身子拎了起来。 向她身后的衣柜狠狠一顶,把她压在衣柜的门板上。 毫不怜惜的动作,段子矜猛地撞上衣柜,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疼得她灵魂快要出窍了。 她紧紧蹙着秀眉,纤细羸弱的身躯最大限度地缩在了一起,痛得低叫,“江临,你放开!” 江临却冷笑着,一张俊颜,阴郁得比窗外乌云密布的夜空还要可怕。 她担心唐季迟。 原来是在担心他。 呵…… 江临忽而想起自己为她那个担忧的眼神而柔软下来的心跳。 那时有多柔软,此刻便有多冷硬。 “你不是说,我只会强迫你吗?”江临勾了下唇角,那弧度,锋利伤人,“看来我有必要让你明白,真正的强迫是什么样。” 段子矜瞪大了眼睛,纵然反应再迟钝,她也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江临今晚没有任何兴致,此刻所做的一切也无关什么温柔缱绻的爱意。 第136章 裂帛 他只是生气,愤怒,急需发洩满腔的怒火。 江临湛黑沉鹜的鹰眸忽然瞥见了旁边的另一架衣柜。 于是他伸手打开了衣柜的门。 试衣镜把两个人倒映得清清楚楚。 “段子矜,往你的右边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身上的男人是谁!” “不说话?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逞强?”江临的语气幽冷,怒极反笑,“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别再惹我不高兴了,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你想跟我说贝儿,那我就跟你好好谈谈她。”他眼里像被寒风吹散了一大片浮冰碎雪,冷得骇人,段子矜光是触到他的目光,心就仿佛被冻僵了,“我和她在一起四年不假,但除了女朋友这三个字以外,姚贝儿就是姚贝儿,和张三李四没有区别,顶多就是她为我牺牲过别人不能牺牲的东西。你呢,你倒是给我讲讲,如果今晚我没在酒吧门口拦住唐季迟的车,你们是不是连从酒吧回到他家这段路都忍不住?就这么迫不及待,嗯?” 他的话刺入了段子矜的心房,不偏不倚的。 “我说了我和他没什么。”段子矜的眼泪掉了下来,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服里。 江临的视线随着那滴泪一路向下,眸光陡然深了深。 “没什么……”江临低霭地笑,语调明明很平静,段子矜却无端听出了些走火入魔的感觉。 现在的江临让她害怕,即使思维迟钝,也懂得害怕。 他凑近她,唇就扫在她嫣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脸颊上,“这种一听就像是敷衍的话,只会让我更生气。” 段子矜的眼泪越来越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江临眉宇间的暴戾之色更深,那一股侵犯之意极强的存在感生生通过空气压入她的肺腑。 “我想听你说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他提高了嗓音,“你现在这样,很容易让我以为你是在讨饶。” 段子矜心头的屈辱感简直压抑不住。 余光里,她看到了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 满脸泪痕,衣衫不整,这个狼藉又难看的女人,是她?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江临面无表情地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跟那个姓唐的见面。你做得到吗?” 唐季迟。 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唐季迟。 六年前亦然,他默默承受了来自江临所有的愤怒。 可是他做错什么了? 段子矜的睫毛微微颤抖,声音细小,却又带着劈山断石的坚定,“不可能。他不来找我,我不会主动要求见他。但是如果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躲着。” 他们清清白白,为什么要避要躲? 再说,这和江临又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这样要求她? 头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江临的胸腔幅度极大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 “你把我的耐心耗光了,段子矜。” “江临,江临,你停下!”段子矜快要崩溃了。 骄傲如她,这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来自一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江临做这种事。更不是她这六年来第一次想过放弃这个男人和这段感情。 却是八年来第一次,她发自内心地,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我是不如他温柔,还是不如他有技巧?”他轻轻地笑,边用身体伤害她,边用言语伤害她。 看到她汹涌的眼泪,他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碾碎。 可是怎么办。 若说在酒吧内外发生的事让他怒不可遏,那么她那一句“我不想爱你的时候,你又算什么”简直就是活活崩碎了他的理智,灰飞烟灭。 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思念,痛苦,煎熬,都要从她那里,找到一个交代。 段子矜一直在哭,从开始的大哭到最后嘶哑的低泣。 还有心里珍藏了八年的某些东西,渐渐枯萎。 这一夜漫长得她几乎想死去…… 不知何时,天边炸响了一道惊雷。 她从昏厥中惊醒过来。 偌大的房间里,偌大的床上,只有她孤零零地躺着,没有一丝温存。 男人已经不在了。 衣柜的门还是那样敞开着,她看到自己的皮肤上原本就存在的、浅浅的冻疮,和因男人的粗暴举止而烙下的新伤。 胸腔里积聚的怨恨和委屈让她想大声嘶喊。 可最终,她也只能空洞地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梳理着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如惊弓之鸟般,用被子蒙上了身体,怯怯地望着那扇还未被打开的门,神经绷得紧紧的,差一点又要崩溃。 脚步声停在门外,静止了很久很久。 段子矜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因此而放松分毫,只觉得多一秒钟,就多一分煎熬。 倒不如让外面的人快点拉开这扇门,哪怕是死,也给她个痛快。 最终门把手动了动。 木门的合页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如同一根丝线勒紧了段子矜气管,让她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脑子里那些混乱有血腥的场景,还有她全身被人拆分重装过一次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的心智。 这一夜在很长时间里变成了她恐怖的梦靥。 门终究是全然打开了,站在门外的人…… 原来是以晴。 五指在无人察觉处捏紧了羽绒被的一角,面容却冷淡至极。段子矜望着面前的女孩,没有说话。 以晴见她已经醒了,便走了进来。 余光掠过狼藉的卧室,眼里划过震惊的神色。 段子矜随着她的打量,视线静静地在屋里扫了个来回。 整间卧室的陈设凌乱得像犯罪现场一样。 床褥上尽是绒线被扯断、布料被撕裂的痕迹,被单甚至染了几丝殷红,她从酒吧里穿出来的衣服,他的衬衫和腰带,以及那条后来被用来绑着她而被她拉扯得变了形的领带左一件右一件的散落在地毯上。 床尾对面的单人沙发完全翻倒了—— 思及至此,段子矜的眉心猛地一跳。她抬手揉了揉,不声不响地收回目光。 以晴倒显得比她还胆小一些,“段小姐,您,您还好吗?” 她一开始也不清楚先生让她守着卧室,每隔半个小时就进来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过现在…… 好像有些懂了。 段子矜很冷静地回答:“不好。” 以晴慌了,“那,我……我去叫先生?您的伤严重吗?家庭医生就在隔壁书房,我这就去把他请来!” 段子矜垂眸看着自己被羽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色很差吗?还是她脸上就写满了“我受伤了”四个大字? “不用,谁都不用叫。”段子矜淡淡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我找几件换洗的衣服,我想洗个澡。” 以晴忙不迭地点头,“我这就去!” 坐在浴缸里被温热水泡着,浑身上下每一处旧伤新伤都泛着疼,段子矜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昨晚江临没有做任何措施…… 看来待会儿还要问问以晴,他家有没有事后药。 江临。 再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难得没有六年来的辗转反侧,愁肠百结。 反而茫然空洞的,仿佛心脏缺了一块,被谁挖走了一般。 无喜无忧,连疼痛都不剩了。 八年啊,她终于有了一种,爱都耗尽了的感觉。 没想到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哪怕是千山万水、千年万年的阻隔,她都守住了爱他的初心,不曾改变。 再多艰难险阻也无法使她停下来的爱,却被他亲手扼杀了。 江临,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记起我。 因为我不想看你后悔。 书房里,家庭医生为书桌后方靠坐的男人按揉着手臂,眉头蹙得很紧,“先生,您的右手,最好等天亮了再去专业的骨科医生那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男人垂眸,不温不火地睨着已经痛到麻木,无法动弹的手掌。 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有那远山般的眉峰,凝着一团散不开的阴沉雾霭。 虞宋接了个电话回来,告诉他说,唐季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正汇报着,以晴便敲门走了进来,看到了先生这副模样,吓得声音堵在嗓子里,说不出一个字。 倒是江临眄了她一眼,无波无澜地问:“怎么回来了?” 以晴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道:“先生,段小姐醒了。” 江临敛眉,不置一词。 医生忽然插了句话:“先生,您的右手放松一点,别攥这么紧。” 虞宋闻声看向男人的手,果然有才松开不久的迹象,手指的关节还泛着红。 他给以晴使了个眼色,“段小姐说什么了没有?” 以晴茫然,“没有啊。” 江临的眉宇沉了沉。 虞宋实在想上去撬开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的脑壳,好好把她脑子里的水都清理出去,“段小姐就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她说没说哪里不舒服?” 以晴继续茫然,“真的没有啊,段小姐醒过来之后,情绪一直很稳定,只有脸色不太好。我问她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她说不用叫。” 第137章 大半夜的你想去哪里? 虞宋小心翼翼地瞄着先生,听到“脸色不太好”这几个字的时候,男人倨傲的下巴明显绷紧了些。 “段小姐提没提先生?” 以晴非常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一句都没提。” 感受到空气里越来越低的气压,虞宋对这丫头简直无言了。 以晴绞着手指,看向书桌后面深沉如海的男人,犹豫了片刻问:“先生,您是不是……欺负段小姐了呀?” 江临眸光微微闪了闪,刹那的变化在昏暗的光线里,还来不及让人看清,又归于沉寂,“为什么这么问?” 是她跟她说了什么吗? 以晴的嘴唇蠕动了两下,轻声道:“刚才段小姐去洗澡的时候,我给她收拾床铺,她整张枕头……有大半边都湿了。” 心遽烈一缩,好像被人用力拧着,悔意袭上心头。 江临的眼前慢慢浮现出几个小时前,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越往后,她的泪水就越少。到了最后几次,她索性闭着眼睛不看他,只有当她忍受不了时,她才会睁眼,双眉痛苦地颦着,双眼却冷冷地与他对视。 那时的眼泪几乎没有落在枕头上,就算有,也该干了。 原来是等着他走了以后才哭吗? 连委屈和难过都不肯让他看见吗? 段子矜,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先生,段小姐洗完澡之后还让我问您,她能不能回去了?”以晴道。 能不能回去了?江临自嘲一笑,他有让人拦着她吗? 亦或是,在她心里,他只会靠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关押她。 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冤家。 谁都知道以他的性格,对陌生人尚且进退有度,更别说对女人,他几乎鲜少有失了风度的时候。 可他骂过她,说过难听的话,也差点动手打过她,今天更是…… “这个点,天还没亮,段小姐就要回去?”虞宋皱眉看着,此时,正是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以晴点头,诚实道:“段小姐说,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这里有她讨厌的人。” 虞宋彻底要跪在地上了。 书桌后面的男人却“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身戾气,疾步向外走去。 书房的门被他重重甩开,重重撞在了衣架上。 虞宋恶狠狠地抬手指了指以晴,“你啊!你真是好样的!” 以晴也吓了一跳,“我、我……虞先生,我说错什么了吗?段小姐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呀!” 医生收了药箱,摇头叹息道:“实话实说,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 虞宋睨着他,“你的意思是?” “先生人坐在这里,心可从来没离开过卧室。”医生笑了笑,“现在他好歹是过去了。” 虞宋想了想,“你说得对。” 江临推门而入时,段子矜正有条不紊地穿着衣服。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直到门猛地被人打开,才停下了系扣子的手。 哪怕女人表情很是平静淡漠,江临却还是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深深的惊骇。 她在怕他。而且在掩饰她怕他的事实。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忽而一刺。 开口,嗓音低沉,“段子矜,大半夜的你想去哪里?” 段子矜抬眸看着他,平静地回答道:“我不去医院。” 江临的眸色深了几许。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我不去医院看唐季迟,你不用这么紧张地拦着我。 江临的眉宇微拧,他慢慢走到她身边,几乎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她的睫毛就会不可察觉地颤抖一下。 而那双褐瞳里空茫的神色更是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他的话说得很慢,和他的脚步一样慢,“哪也不要去。” 段子矜直视着他的眼睛,指甲深深扎进了手掌。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太强,偌大的房间,从他进来以后,仿佛被占满了。 段子矜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她站起身往外走,“我要回家!” 没走出两步,猛地被人擒住。 他受伤的手,紧攥着她受伤的腕。 又是这样。 两个人一起疼着。 江临冷笑道:“回家?回去把家里的枕头也哭湿?” 段子矜背对着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拽着她,用力将她转过身来,才看清了她的脸。 苍白得近乎透明,即使在卧室暖黄色的光晕下,依然让人觉得扎眼。 那时她喝了酒,脸色稍稍好看些,此时酒醒了,连最后的一丝红晕也褪去了。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僵硬地出声:“我要回去,你家没有避孕药。” 江临眸色倏暗,“要那个干什么?” 他家怎么会有避孕药?他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女人带到家里过过夜,包括贝儿在内。 段子矜避重就轻道:“今天虽然是安全期,但是万一出了意外,不好。” “不会。”凝眸看着她沉静的容颜,“你若是不放心,过几天让医生来给你查查。” 段子矜安静地点了下头,心里却苦笑,原来他真的没想过要她生的孩子。 江临不知她所想,只叮嘱道:“以后不要瞎吃这些东西,先把身体养好。” 她的体质实在太差,虽然没有什么疾病,但也不适合孕育一个生命,否则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等她的身体调理好了…… “江临,你真的不能放我回家吗?”段子矜的问题打断了他愈发沉重的思考。 江临原本温淡的眉眼覆上一层寒霜,“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凌晨三点。 段子矜“哦”了一声。 江临已经攫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又低又哑,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出了这扇门,我还能去哪找你?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想干什么?” 段子矜的心一震。 眼波中轻微的荡漾,印证了他的猜测。 的确,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迫切地想和阿青回美国,连爷爷都不想管了。 当然,她也明白,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时,她也只能想想。 而江临……他的态度也很明确,这是不打算放她离开了。 “那我可以下楼吃点东西吗?” “这个时候?”江临蹙了眉。 “算了。”段子矜浑身乏力,不想再和他说下去。 她的脚尖转了个方向,犹豫了许久,似乎打算绕过他,躺回床上继续休息。 江临却没有松开她的肩膀。 一双沉黑的眼眸似被泉水洗濯过的玉,凝睇着她的脸颊。 突然,他拢紧了手臂,把她扣进怀里,低声问:“是不是不喜欢这间屋子?” 她不说,他也懂。 有些事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这话,她曾对他说过,他也记得。 就算以晴把这里收拾得再干净,他也不能一夜之间换掉衣柜、卧床和沙发…… 她不想呆在卧室里,连做梦都不会安生。 段子矜没说话,江临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我带你去别的房间,二楼还有一间客房,去那里睡。” 整个人没入他怀里时,江临明显察觉到她哆嗦了一下。 莫名的疼痛漫入四肢百骸,江临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得更紧,俯身在她的额角轻轻吻了吻,哑着嗓子道:“子衿,昨晚是我不对。” 段子矜抬头看着那张英俊得不可思议的脸。 以往深沉又内敛的眉眼、高高在上的他,此刻显露出来的试探和卑微,让人心里酸涩。 “没关系。”她回答得很宽容,“都过去了。” 事实上,段子矜很确定,没有过去,过不去。 可不这么说,她还能说什么?我恨你,讨厌你,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了,她不能再激怒他,也不敢再激怒他。 她的宽容,却让江临的心又掀起一阵浪。 浪潮拍打在崖岸上,摔得粉碎。 他忽然不可抑制地怀念起了段子矜对他发脾气的样子。 以往她吵闹着说过很多次,她不在意了、不爱了,或是要离开了。 可是却没有哪次真的做到过。 如今,她什么都不说了。他却觉得,她人还在他怀里,而心……已经走远了。 不计较了,是因为再没计较的必要了吗? 江临越想,心越下沉。 二楼的走廊上,医生收拾好药箱,正从书房里出来,迎面看到江临抱着怀里的女人,先是一惊,后又紧张道:“先生,您的手……” 江临的目光寒凉,轻轻一眼扫过来,含威不露,压在他心头,他忙收住了声。 “他的手怎么了?”浅淡的嗓音从男人怀里传出来。 触到女人平和又冷淡的视线,医生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这就是先生的女人吗? 乍看上去,和先生真像啊。 那语气,那神态……分明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啊。 “江临。”段子矜的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还带了点轻懒和沙哑。 江临从刚才便仿佛被藤蔓缠住的气管一下子被松开,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肺腑,竟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而一切,只是因为她主动叫了声他的名字而已。 江临低眉敛目,应她时,还有些刻意掩饰的浓烈的情绪,“嗯?” 第138章 没有过去,过不去 段子矜抬手指了指走廊上身子快僵硬了的医生,“我问他话,他不理我。” 医生霎时间冷汗涔涔,“不、不是,段小姐,是先生他不让……” 江临眼底的颜色深了许多,望着怀里的女人,唇梢扬了扬,“你想知道?” “嗯。”段子矜淡淡道,“我想知道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伤得有多严重。” 江临幽深的目光自她的脸上扫过,她的表情始终如一,不遮掩也不回避,只有漠不关心的空洞。 他抬起头,波澜不惊的话音压入医生的耳朵里:“正好我也不知道,你就一并说说吧。” 医生苦笑,敢情他在书房说了那么多遍,先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是,先生。”他攥紧了药箱的皮带,一五一十地说道,“您的掌骨有三根断裂,具体断裂程度还不清楚,邻腕骨轻微受损,右手前臂肌腱劳损……” 他还没说完,段子矜便皱眉打断道:“很严重吗?” 医生沉默了几秒,模棱两可地说:“目前来看还有完全恢复的可能,如果不注意的话,也说不好……” 段子矜眼里似有微芒闪了闪,她道:“江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江临低头,俊长的眉将高挺的眉骨的线条勾勒异常英朗,他的眉毛修短合度,此刻,却好像靠得太紧。 听到她的话,他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几分。可不待她继续坚持,他又松了力道,轻轻将她放在了地毯上,扶着她站稳,才撤了手。 段子矜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走去。 眼见先生的脸色变得讳莫如深,医生赶紧宽慰道:“先生,依我看,段小姐还是挺担心您的!” “你不了解她。”江临微微地笑了笑,“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医生震惊,“那……” 江临檀黑如玉的眼眸,洞若观火,也凉得透彻,“她只是,不想让我抱她而已。” 以晴从书房中退出来时,正看到走廊上先生和家庭医生相对而立,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她走进了才听清,先生在嘱咐医生给段小姐准备一份调理身子的食谱,还约了定期的健康检查……很多琐事,他事无巨细地一件件梳理着。 以晴回过头看了眼客房紧闭的房门,没有靠近,也能感觉到一股拒人于外的冷漠。 说话间江临抬头看过来,见到她,微拧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些,“以晴。” 以晴连忙收回心思,快步走了过来,“先生。” “厨房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拿一些上来。” “现在吗?”以晴惊讶,“这么晚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江临看向医生,医生想了想道:“偶尔一次没关系。” 毕竟,空腹太久更不好。 江临没再言语,随口应了声,便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她倒也没跟他客气,直接进去便把门关上了,搞得像她是此间的主人、而他是个外人一样。 江临的唇角轻抿,檀黑的眸子里折射出来的视线,分成许多道复杂的光,也不知是在看哪里。 以晴走到楼梯口,一转身就瞧见这一幕。 颀长高大的男人站在客房外,抬着手,五指在空中半蜷着,保持着要开门的姿势,手掌却久久也没有落在门把手上。 他的侧颜清隽沉静,原本风华无双的气质,却透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寂寥。 这个男人,无论是在商界,还是在科学界,都是个高高在上、能够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具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正如同此刻,这份寂寥也能轻易击穿人心。 可寂寥之所以为寂寥,便是因为,最被寄予希望能看到这份感情的人,她看不见。 江临凝神沉思的功夫,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段子矜没想到他就站在门外几尺的地方,开门迎见一道挺拔的剪影,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你要进来吗?”她道,“不进来我睡了。” 反正她开门,也是要出去叫他的。 江临看着她眼底的疲乏,心里一紧,语调依旧是声色不漏的平稳,却隐约可以听出些许上扬,“你在等我?” “嗯。”段子矜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也不怕他误会什么。 毕竟,若是她睡了他再进来,她约莫会被吵醒。 刚才的一觉睡得就极其不安稳,她现在……听不得一丁点噪音。 不让他进来是不现实的,这里是他家,他连**她的事都做得出来,段子矜不能再把他拒之门外,终归,惹恼了他,受罪的也是她自己。 反正也拦不住他,索性就叫他快点进来算了,别在门口磨磨蹭蹭。 虽然江临明白,她等他,绝不是因为想他或是为了让他陪她睡觉,可是此时她的乖顺倒映在他眼底,也让他觉得,哪怕是换来她一点微小的靠近,他也愿意在门外等她很久。 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渐渐变得没那么僵硬了,江临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发,段子矜却已经转身往里走了,“你要进来记得关灯,我先睡了。” 江临远山般淡漠的眉峰裂开了沟壑,嗓音低哑地开腔:“吃完东西再睡。” 段子矜站定了脚步,回头看他,没有异议,“好。” 以晴端着一碗粥进了客房,清新的米香散在空气中,令她食指大动。 江临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在以晴出去前,对她吩咐道:“再端一碗上来。” “是,先生。” 段子矜坐在圆形的玻璃小几旁,心思好像全在眼前的碗里,半点也没有分给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等到江临在她对面坐下,她才在喝粥的间隙抬眸看了他几眼。 那眼神还是平静又漠然的,不责不怪,不嗔不怒。 似乎,他连道歉都显得多余。 以晴很快又盛了一碗粥,放在江临面前,“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出去吧。”江临道。 待她走了,他才执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清粥,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眼前的女人脸上离开。 安安静静地喝完粥,段子矜擦了擦嘴,才又赏了他一瞥。 她有些意外地发现,他要了一碗粥,却没喝多少。 不由得哂道:“真浪费。” 江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说:“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吗?” 段子矜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从看守所出来那次,他们在滨江酒店里吃海鲜,他原本一点都不打算动,后来在她的冷嘲热讽之下还是喝了两口粥…… 说不清什么感觉,飞速划过心底,段子矜抬手压着眉心,也压下了这种感觉。 她嘴角挂上一丝不算笑的笑,“我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你也已经做过不少了,不差这一件。” 说完这句话,段子矜便后悔了。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去惹他。怎么又没忍住…… 而江临却没有动怒,一双深沉如渊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里面含着不容忽视的认真,可能,还有点尴尬,以及某种她不懂的情绪。 只听对面的男人哑着嗓音说:“我以后不会再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了。” 这话说的。 段子矜看着他俊脸泛起微红的样子,胸腔震了震。 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她不禁轻轻一笑,从善如流道:“哦,那好啊,谢谢。” 权当他是在哄她开心吧……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没必要在这时候故意顶撞他。 江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难看得要命,“你不信?” 类似这样的话,以前他每每说起来,她总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说辞等着他。 可这一次,她既不反驳,也不刁难,而是……平心静气地应了。 段子矜不想骗他说信,所以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床边走去,“我困了,可以睡会儿觉吗?” 江临也跟着她一同起身,他的动作失了平时的优雅从容,略显急促。修长的双腿几步凑到她跟前,长臂一展,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的头埋在她肩膀上,鼻翼和嘴唇就贴着她的耳朵。 段子矜在他近在咫尺的喘息声中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是不争气地乱了节奏。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吗?”他低低地笑问。 段子矜没说话,心瓣却一阵发麻。 他搂着她转了个身,轻轻勾起她的下颔,吻上了她的唇。 段子矜眸光一晃,眼前有凌乱的影像闪过,她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江临大惊,心中骤痛。忙伸手抱住她,不敢再造次,“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急了……” 段子矜在他怀里,睁着眼睛,听到他慌乱的低哄,不知怎么,眼泪就差点掉了下来。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他今天说过的对不起,大约比他活到现在加起来都多。而她今天流过的眼泪,亦是如此。 她的梦靥,也是他的梦靥。 她痛,他更甚。 段子矜怔忡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唇角扬了扬,她想说,你没必要停下,你可以强迫我呀。 没说出口,他却懂了,黑眸里浮起一抹薄怒,“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 第139章 旧事重提,伤人伤己 ——那我要是说,我不喜欢你和姚贝儿在一起呢? 一句话几乎到了段子矜嘴边,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儿,又被她咽下去。 这话,说多了便没意思了。 旧事重提,伤人伤己。 走廊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半掩的房门被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段子矜和江临同时看去,门外是一身西装的虞宋。 虞宋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能让他这么着急赶过来汇报的事,必是要事。 可饶是如此,江临的眉目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寒意,“怎么了?” 段子矜的想法就简单多了,褐色的眸中闪过一缕惊讶,想不到这么晚了,虞宋居然还在江临家。 生活助理没**么? 屋外的虞宋只看了他们一眼,瞬间低下头,这两个人的姿势啊…… 先生拥着怀里的女人,而那女人,却像跟木头般杵在原地。 他何曾见过先生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甚至偶尔,会露出像刚刚那样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神色。 心中无声一叹,虞宋在二人的注视下,缓缓道:“先生,亦程的电话。” 话音刚落,虞宋顿时感觉到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那么一瞬。 江临的唇角用力抿着,眼眸黑漆漆的,其中藏着什么情绪,晦暗不明,无人知晓。 周亦程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屋里的人都明白。 自从贝儿小姐车祸住院,先生便放弃了这个事业上的左膀右臂,将周亦程全权交给了她。 或者再早一点,从段小姐进入看守所之前,先生就吩咐过,让周亦程守好贝儿,寸步不能离开,必要的话,公司那边也可以先搁下,凡事以贝儿小姐的安危为重。 思及至此,虞宋的眼眸倏然睁大。莫非那时候先生就已经知道贝儿小姐会出事了? 男人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平静无澜的声线,却带着无可转圜、也不容违逆的力道:“出去,有什么事让他自己处理。” 虞宋的表情有些为难,“先生,亦程这么晚打电话来,肯定是……那边出了急事。” 段子矜一脸无动于衷地听着虞宋吞在嗓子里的几个音节,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她几乎可以确定中间漏掉的四个字是,贝儿小姐。 又出事了啊。 段子矜弯了弯嘴角,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天都不让人省心,难怪江临每天这么牵肠挂肚。 江临垂下眸,看到怀里的女人莞尔浅笑、漠不关心的模样,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似乎要把她嵌入身体里才罢休。 段子矜吃痛地皱了下眉,江临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急忙放开。 不能对怀里的女人撒气,他便把恼火全部丢给了门外的人,“我花这么多钱雇他,不是为了让他凌晨三四点给我打电话说事情处理不好!” “江临。”他的火还没有发完,女人软糯而轻懒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段子矜不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他,瞥了眼屋外低头看着鞋尖的男人,对江临道:“你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真是什么非你不可的大事呢。” 非你不可的大事。 她没有点破,这七个字却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他的心窝。 正如同她的话,明明通情达理极了,可他偏是听出了浓浓的讽刺。 江临按住她的肩膀,没敢使劲,足够让她动弹不得。沉霭的话音带着深深的压抑和隐忍,俊容添上几抹不悦,“我今晚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段子矜望着男人僵硬的神色,冲他笑了笑,揉着发胀的太阳xue,“可是我想睡觉,你不去,他就一直站在这里吵。” “我让他出去。”江临冷硬道。 段子矜怔了怔,暗忖这男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固执。 她沉默了一秒,在江临即将把虞宋赶走前,朝门外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 虞宋明白,段小姐这是在给他机会,只要他把事情说出来,先生不一定还会坐视不理。 她难道不希望先生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吗?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是……贝儿小姐拒绝注射镇定剂,在医院闹得很凶,还、还拿着刀……” 话一出口,不仅江临的脸色变了,连段子矜都被震撼到了。 江临果然放开了压在她肩膀的手,黑眸藏着冷厉的机锋,凌然透着狠意,“谁给她的刀?” “是亦程给贝儿小姐削水果用的刀,一个不慎就被……” “周亦程,他就是这么给我办事的?”江临额间的青筋隐隐跳了出来,“现在怎么样了?” 虞宋战战兢兢地回答:“还在僵持,医生说您去了,贝儿小姐的情绪说不定会好些。” 从姚贝儿住院开始,江临就没怎么抽出时间去看她。 日子一久了,她便开始猜忌、怀疑,总觉得江临趁着她住院的功夫和段子矜纠缠不清。 其实,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就算男人再忙,能忙到打个电话、发个信息的两分钟都挤不出来? 只是不愿意吧。 江临的手掌缓缓握成了拳,眉峰紧蹙,嗓音冰冷得像结了霜,“备车。” “是,先生。”虞宋忙不迭地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段子矜看了看他沉得能滴出墨的脸,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床上,拉开绒被躺了进去。 黑眸中扬起了一片浅雾,江临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 段子矜没睁眼,就任他的手掌留在她的发顶。 “等我回来。”江临道,“我答应你的事,很快就处理好了,等我回来。” 她没看他,却能听出这寻常的语调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紧紧绷在一起。 等江临走了,段子矜才打开了双眸,面不改色地望着装修精致的天花板,陷入沉思。 答应她的事?他答应过她好多事。 不过令她心里最为在意的,还是他为了保护姚贝儿,让她去顶罪。 毕竟在此以前,她和姚贝儿的利益没有发生过直面冲突,对于选她还是选姚贝儿的问题,他也从来都是抱以回避的态度。 等他回来啊。 她等了六年,他也没来。 现在,还要等下去吗? ——我今晚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呵。 黑色的劳斯莱斯飞驰在黎明将晓的夜色下。 虞宋边开着车,边提起另一件让他挂心的事:“先生,这一回……town家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的是江临把唐季迟打了的事。 town家门庭高华,偌大的家族中,频频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只有唐季迟一个继承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town家追究起来…… “巧了。”江临淡淡开腔,黑眸沉凝不动,嘴角的弧度带了丝不容忽视的锋芒,“我也没这个打算。” 唐季迟当着他的面动了他的女人,无异于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他需要他们善罢甘休? 虞宋的脊背一僵,“先生,您的意思是?” 江临没答话,却道:“给二叔送个消息,就说……江临有要事相商,两日之内,必定上门叨扰。” 虞宋大惊。 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司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困难不计其数。 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能把先生逼到主动和江家人扯上关系的地步。 从来没有。 江临赶到医院的时候,姚贝儿手里的刀已经被人夺下。她躺在病床上,美眸睁得大大的,看到门外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疾步走来的男人,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阿临,你来了呀。” 江临眉宇紧锁,原本清隽的面容,也因那一双黑眸中散出来的湛湛寒意,而显露出一股万木霜天的萧瑟。 他的表情非常凝重,沉甸甸的压迫力从他高大挺拔的身躯里透出来,压得姚贝儿笑容一敛。 她知道,他生气了。 可是紧接着,又有一丝喜悦漫上心尖。 他生气了! 他终于肯为了她生气了吗? 江临一句话都没说,姚贝儿自己便认起了错,“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这么晚打扰你休息。” 他黑白分明的眸中,除了这两种色彩,还有深浅交错的血丝,似乎很久没有睡好了。 最近很忙,这是真的,没有骗她。 “没事就好。”他走到病床前,眉头展开,又恢复了以往的深沉平静,“亦程已经请最好的医生给你看过,他们说你腿上的伤不会留疤。” 姚贝儿怔愣了一下,“你以为我是怕腿上留疤才这样的?” 江临的眸色纹丝未动,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该做伤害自己的事。” “是。”姚贝儿涣散的瞳光重新聚焦在他的脸上,冷笑,“我应该把这些事留给你来做。” 江临微微皱了眉,加重了语气,“贝儿。”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她在这里实在住得难受,心里也难受,身子也难受。 江临显然已经做好了这方面打算,回答起来不见犹豫,“明天。” “明天?”姚贝儿吃惊地看着他。 “明天晚上,我为你准备了一场回归宴。”男人的黑眸里深邃无光,语气却低柔安抚地落在她耳畔,“还有一份礼物送给你,算是……这段日子对你的补偿。” 第140章 九年前的往事 现如今,随便在影视界抓个人问他,内地娱乐圈姓什么,90%的人会回答,姓傅。 蓝月影视,这个出品过无数人气极高的作品的影视集团,正面临着一场高层的大换血。 它的总部大楼就坐落在郁城最繁华的地段,与傅氏隔着一条马路,相对而立。 它其实,是与傅氏同气连枝的——尽管没什么人知道。 傅言18岁那年,母亲就意外离世了。 她的葬礼定在九年前寒冬腊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那天,阖家团圆的日子。 那一天,对于傅言的人生来说,是个很大的转折。 整个傅家上下,包括他的父亲,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葬礼。 大雪纷飞中,一个穿着深色风衣女人撑伞而来。 她很美丽,美得超脱年龄的束缚,或者说,根本看不出年龄。浅褐色的头发比空中飘落的雪花的色泽更加晶莹剔透,卷成优雅的波浪,垂在狐皮围巾的外侧。头上戴着一顶典雅又端庄的大檐礼帽,帽子上点缀着几根黑色的羽毛,更添三分雍容。 尽管她出于贵族门庭的高雅气质会给旁人带来很深的距离感,可只要她一说起话来,唇梢和蔼的微笑便会在无形之间将遥远的距离拉近许多。 她身边跟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俊朗的眉宇间隐隐透着慑人的英气,却比同龄人显得深沉和稳重许多。 傅言怔怔地看着这一对男女,突然觉得他长这么大了,才第一次切身见识到,什么叫贵族的修养和风度。 “你是jan吗?”女人黑色的眸子里流淌着温脉的水波。 她把中间那个字念得很奇怪,后来傅言才知道,那是“言”的德语标音。而她,许是因为久居海外,中文已经说得不太流利了。 傅言答:“是我,您是哪一位?” “我是你妈妈生前的好友,我姓陈。” 说到“生前”二字时,她眼里的痛惋几乎掩饰不住。 旁边的年轻男人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似是哄慰,女人温柔而涩然地一笑,摇了摇头,“没关系。” 而后又抬手介绍道:“这是我儿子,le 。” 傅言看了他一眼,正巧那个男子也看了过来。 他不太清楚是该叫他“le 先生”还是其他的什么,那男子却先一步朝他伸出手。 标准流利的中文,嗓音低沉好听。 “你好,我是江临。” 葬礼结束,跟随江临母子一同而来的白人律师,将一封遗嘱交到了他手上。 傅言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生前偷偷存下了一笔钱,她死后,由他全部继承。 可他不懂这笔钱的来历,也不懂这封遗嘱怎么会在江夫人手里,更不懂的是,这封遗嘱……究竟为什么会存在。 母亲好端端的,写什么遗嘱? 这简直就像一场提前策划好的“意外”。 于是他用这笔钱,注册了一家名叫“蓝月”的影视公司,借用傅家在娱乐圈里的人脉,将它慢慢发展壮大。 江临母子离开数月后,他的公司遭遇重大危机。 没过多久,那个叫江临的男人,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以他过人的智慧和远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过后,他却没再离开,一直留在了郁城。 暖风开得很足的办公室里,男人坐在电脑椅上,头稍稍向前一磕,立刻惊醒过来。 原来是场梦。 他捏着眉心,清冷的凤眸里闪过阴沉复杂的情绪。 怎么又梦见九年前的事情了? “傅总。”办公室外面,秘书敲了敲门。 “进。”淡淡的声音响起。 秘书推门而入,“江总的收购协议已经传真到了,您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给王董送去了。” 傅言接过来,草草扫了两眼,便合上文件夹,“没问题。” 秘书看着那份协议,不解道:“江总为什么突然要收购王董的股份?” 王董是蓝月集团的第三大股东,手里握有17%的股份,在集团虽不能说是呼风唤雨,至少也是举足轻重的。 傅言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秒针细微的走动倒映在他檀黑的眼眸中,却拨不动他结了冰似的眸光,“他愿意给他的女人花钱,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秘书轻轻地笑:“这么大手笔,看来江总和姚小姐好事将近了。” 傅言置若罔闻,兀自玩着手中的钢笔,笔帽被他拔下来,又插回去。 “今天晚上的宴会厅布置好了没?” “回傅总,都已经按照最高规格装饰完成了。” “请柬呢?” “各界名流和大新闻社的记者也都允诺晚上会到场。”秘书翻着日程本,“这次还是让茂添替您出席吗?” 茂添是傅言的生活助理,也是蓝月影视对外公布的最高执行总裁兼董事长。 “嗯,把我的那份请柬寄到傅宅。” 秘书点头应道:“是,傅总。一份请柬寄到傅宅。” “两份。”傅言用钢笔戳了戳桌面,更正道。 “两份?”秘书有点懵,“那,那……另一份请柬的台头怎么写?” “米小姐。” 米小姐?女的? 秘书更懵了。 在傅总身边工作有些年头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身边一米之内出现过任何女性生物,所以一直就觉得,傅总简直是娱乐圈这汪浑水里难得一见的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啊。 ……这米小姐,什么来路? 希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穿着黑衣的男人正摇动着手柄,慢慢将咖啡豆碾成粉。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赤着脚从卧室里走出来,浑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能抵这间套房半个月的租金。她循着咖啡香走到客厅,睁着浅碧色的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用流利的德语吩咐道:“四九,我来磨咖啡,你下楼去帮我买点东西。” “是,小姐。”男人低头应下。 四九出门时,年纪稍长的男人正从外面回来,他鹰鼻星目,宽额方颔,五官是西方人特有的立体深邃。 见到他,四九俯身问好,“先生。” 江逢礼睨着他,表情很淡,“去哪?” “小姐吩咐我去买一盒红茶。” “红茶?”江逢礼浅色的眉毛微微一挑。 放眼整个江家,对红茶情有独钟的人,只有两个。 一是那女人,二就是她的儿子。 江逢礼想了想,“是大少爷要过来了?” 江姗踩着莲步走到门厅,笑着催促道:“爸,你再问下去,客人来了就没茶喝了。” “去吧。”江逢礼杵着绅士棍走进套房,没再看四九。 他脱掉了黑色的风衣,妥帖地挂在衣架上,又摘掉礼貌和衬衫上的蝴蝶结,这才转身对候在咖啡机旁边的女孩说:“还是我们阿姗有本事,老爷子召了他八年,也没能让他进一趟家门,早知道……我几年前就该带你来了。” “几年前你带我来也没用,爸。”江姗歪着头看着他笑,明眸皓齿,眉眼弯弯。明明是天真又可爱的姑娘,眼底偶尔划过的算计,却能在一瞬间让人产生几近惊骇的错觉,“能拿的住江临的人,现在才出现。” 水壶发出一声响,江姗取了只杯子,装了几匙咖啡粉进去,随着哗哗的注水声,杯子渐渐被填满,浓郁的咖啡香飘进了空气。 江逢礼略显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你动了他的女人,他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江姗笑着把咖啡杯放在碟子里,端到父亲面前,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什么时候动他的女人了?” 江逢礼蹙眉。 江姗又改口道:“不,应该说……我动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他的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姗在他身边坐下,“爸,你是看着江临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到他的女人,无论用什么手段。” “所以……” “所以不管外界怎么看、怎么传,我能伤到的那个,绝非他真正想保护的那个。”江姗垂下眸,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江逢礼一时陷入沉默。 恰逢此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江姗停下手里的动作,浅色的眸子带着冷淡的笑意望过去,“这么快就来了?” “三七,去开门。”江逢礼唤了一声。 一旁静立的白人保镖马上走过去,拉开了门栓,将门完全打开。 门外,是一个英俊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眉眼清隽,神色寡淡。穿着做工考究的西装,虽然熨帖得一丝不苟,却并没有打领带,看得出来与平时罄然严整的模样大不相同,好像……只是回家探亲访友一般。 这个男人,不仅继承了江家的高贵霸道的血统和睿智非凡的头脑,还融汇了他母亲身为一个东方女人与生俱来的倾城典雅。 正如现在,他身上那股与世无争的亲和力,像极了那个一辈子都微笑着的女人。 江姗毕竟年轻,就算再聪明,也少了些成年人应有的稳重,许多事做起来不计后果、不留余地。 江逢礼只希望,他这个侄儿……回击的力度不要太狠。 第141章 股权移交1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不过停留了一瞬,江逢礼已经笑着站了起来,“江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临回望着他,淡淡地笑。整个人的气质如同无风无浪的海面,平静中自带一股恢弘大气。 “二叔。” “快进来,坐。” 江逢礼招待他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四九去而复返,手里的纸袋中,是半盒包装精致的茶叶。 三七忙将洗好消毒的茶具请了出来,江临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们忙碌,眸光沉凝不动。 江逢礼打开茶叶盒,立刻有高醇的香气飘散开来。 江临的鼻翼微动,似是被熟悉的香味所扰,黑漆漆的眼底突然结了层冰。 候汤、冲茶、淋灌,各道工序进行得有条不紊。 江逢礼身为一个欧洲人,学起沏茶的规矩,竟也有模有样。 最终一杯红玉般的茶杯送到了江临面前,他略一垂眸,眼中便映入了溶溶水光。 没急着动杯子,他岑薄的唇角勾了起来,“二叔费心了。” “知道你爱喝祁红,姗姗特意让四九出去买的。”江逢礼也笑了,“我泡茶的手艺不比你们,你先尝尝味道。” 江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不错。” 江逢礼靠在沙发上,感慨道:“一晃八年过去了,你今年……去看过她了吗?” 江临握住杯子的手蓦地一紧,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壁灼着他的手,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冷淡道:“还没到日子。” “也快了。”江逢礼点了点头。 江临放下茶杯,原本就受过伤的右手,手心已被烫得通红,他面不改色地从怀里掏出一封请柬,“今晚的晚宴,不知道二叔有没有兴致。” 江逢礼接过请柬,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又顺手把请柬放在茶几上,“你来找我,不单单是为了送这一封请柬吧?” “是。”江临直言不讳,“还有一件事,我想请爷爷帮忙。” 江逢礼先是一怔,回头和江姗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了惊愕。 他们还以为江临突如其来的造访,是为江姗伤了姚贝儿的事前来追责,没想到江临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感意外。 找老爷子帮忙?六年前他命悬一线时,也没说过要找老爷子帮忙。 尽管江逢礼很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事,却还是克制住,沉吟道:“既然是需要老爷子帮忙的事,你就该去找老爷子说。” 总之,先让他回家才是正事。 江临好似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回答得很从容:“老爷子那边,江临定会亲自上门拜访。只不过,这件事迫在眉睫,还请二叔以您在江家第二顺位的身份,先替江临通融一下。” 江临走后,四九和三七还望着桌上余温未散的茶水发愣,“大少爷这是答应和我们回去了?” 江姗皱眉道:“他只说上门拜访,又不是不走了,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当个外人。” 还第二顺位? 江家大权如今握在老爷子手里,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江临的父亲,第二顺位便是江临,第三才轮到江逢礼。而江临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将自己完全摒除在外。 沙发上年长的男人轻声叹息:“八年来他连老爷子的面都不肯见,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回去一趟,已是不易了。” 江姗冷哼:“他这架子端得可够大的,光是请他回去转转,代价就是跟town家对上。” town家…… 江逢礼摩挲着茶杯,忽然想起校庆上,第一次让他这个稳重自持的侄儿露出一脸戾色的,也是town家那小子。 为的,是一个姓段的丫头。 看来那丫头在他心里的地位着实不一般。 可是看了请柬上的内容,江逢礼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江临,究竟是想要哪个女人?” 段子矜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睁眼便看到床边以晴担忧的眉眼。 见她醒来,以晴松了口气,“您总算醒了。” 再不醒,她就该给先生打电话了。 “怎么了?”段子矜尚有些睡意朦胧,说话时嗓音的沙哑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以晴面色为难,“您……睡得好吗?” 其实不必问,以晴也知道,段小姐睡得并不好。 她每隔半个小时进来一次,几乎次次都能看到床上的女人眉头紧皱,额间冷汗涔涔,口中喃喃着,不要,不要…… 她不敢吵醒段小姐,又不忍她在睡梦中如此痛苦。 段子矜眸色浑浊,再不复往昔的剔透坦荡。可她的神色很淡,语气也很淡,“我睡得很好,谢谢。” 以晴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江临呢?” 以晴怔了怔,更加为难,“先生……” 还没回来。 见她这副表情,不消继续说下去,段子矜也明白了。 在姚贝儿的病房守了一天一宿啊。 居然还让她等他回来。 段子矜截断了她的话,语调稀疏平常,淡得像一杯凉白开,“你误会了,我没有打听他的去向的意思,只是想找他问问,我可不可以回家了。” “暂时……”以晴咽了咽口水,“还不行。” 段子矜并未动怒,依然平静,“那他这次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多久?” 以晴猛地摇头,惶恐道:“段小姐,先生没有要关着您,他只是为您预约了全身检查,医生带着检查设备在楼下候了您一天了,您这时候……能不能先别走?” 怕她奔波辛苦,先生特意吩咐把医生和设备都请到家里来。一大早专家就到了,以晴给先生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叫醒段小姐,先生只回了五个字,“让他们等着。” 于是这一帮每天在医院忙得不可开交的医护人员,就把一天的光阴活活耗在了先生的一句话里。 段子矜嘴角微翘,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晚江临确实说过请人来给她检查,因为怕她……怀孕。 可是第二天就查,能查出什么来?他未免也太心急了。 到底是比她还不想要孩子的男人。 段子矜知道以江临的性格向来是说一不二、决定了什么事就没有商讨余地的。更何况,楼下的医生已经等了她一天,于情于理,她都该下去配合他们工作,免得那人回来,又对不相干的人发火。 “麻烦他们再稍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就下楼。” 听她答应下来,以晴的眼睛一亮,“是,段小姐!” 体检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八点。 段子矜下楼瞧见偌大的客厅被各种设备占得满满当当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哪里是验孕的架势,分明是要把她里外都剖开了查一遍。 以晴在她耳边不停地说,先生对您好呀,特意吩咐了医生给您准备了调理身子的食谱啊,怕吵您休息,都不让我们叫醒您啊…… 段子矜好似老僧入定般,对她的闲言碎语置若罔闻。 八点半,几名医护人员收拾好了所有东西离开,把检查结果带回医院连夜分析。 段子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随意跳了几个台,也没找到什么想看的,她刚准备关掉电视,手一抖,却往下按了一台。 眸光顿时定住。 画面中,身穿正装的记者正站在巨大的宴会厅里现场报道:“在这场万众瞩目的回归宴上,久违的影后姚贝儿小姐首次重回公众视野。至于她前段时间的去向,经纪公司还没能给出一个完满的答复。随她一同出席的,是iap研究所的江教授。今晚在这里,将会举行蓝月影视的股权移交仪式。” “江教授出手阔绰,为姚贝儿小姐收购了蓝月影视17%的股权。” “姚贝儿小姐一跃成为蓝月影视第三大股东!这是否意味着二人好事将近?姚贝儿小姐是否要退下荧幕,转战商场,或是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我台专家对蓝月影视接下来的股市价格走向进行了如下预测……” 段子矜面色安然地盯着液晶屏幕。 手里却将遥控器握得死紧。 蓝月影视17%的股权。 江临在姚贝儿身上,可真舍得花钱。 他最多不过是为她做掉了埃克斯集团4%的资金。 而对姚贝儿,他几乎是把全部身家拱手奉上。 自从town家扬言还击开始,江临的公司就陷入了泥潭。 此时此刻,他竟还愿意挪这么大一笔钱出来,博姚贝儿一笑。 记者说的对,一个男人,若非是真动了要娶一个女人的念头,怎么会置自身的危难于不顾呢。 记者身后的背景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现场无比奢华的装潢所烘托出来的气氛,比播报出去的更加震撼人心。 这是米蓝继《倾城》的开机仪式之后,第二次穿上晚礼服,身边还是那个修眉凤目,眼角一颗美人痣勾魂夺魄的男人。 《倾城》开机时,他也在现场,没人知晓他本人正是蓝月影视最大的股东,只当他是投资商——傅氏的代表人而已。 倾城,正是他用傅氏的钱,投进了自己的公司,合同上的各方分成自然也是他一手策划,最大的受益人,不是投资商,而是出品人。 第142章 股权移交2 米蓝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个站在她身侧温润如玉的男人,手段是何其的狠辣。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江教授和姚贝儿,又走在了一起,那子衿怎么办? 台上最瞩目的地方,高大英俊的男人揽着女人的腰,款款而来。 坐席中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段子矜光是坐在电视机前听着,就觉得那巨大的声响,声声撞在了她的心上。 她手忙脚乱的关掉了电视,脸色白得吓人,“嚯”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抓起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以晴端着鸡汤走出厨房时,只看到别墅的门大敞遥开着,阵阵冷风灌进屋里,吹得纱帘摇曳不止。 而客厅里,已空无一人。 “段小姐!”她脸色骤变,汤碗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段子矜一路跑出了别墅区,夜风在她耳边呼啸,吹得她耳膜生疼。 天气不太好,整片夜空被阴云笼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空气里那股潮湿和阴冷的气流,好像要钻进皮肤渗到骨子里去。 她几乎可以确信,再过不久,郁城将迎来一场大雨。 段子矜的扶着街边的路灯杆,深深弯下腰喘着气。 她不敢眨眼,怕眼睛一眨,眼泪就会掉下来。 唯有这样,用力将眼睛睁到最大。 水泥路面上灯光被她的身躯遮挡,刻画出一道巨大的阴影,也许是角度问题,她的影子被光线揉捏成奇怪的形状,看上去竟像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 段子矜突然伸手按住了胸口,胸腔里,心疼得快要死去。 她一直以来,抱有的最后一分期冀,便是她确信江临不会娶姚贝儿,因为他不能。 身为江家的继承人,他其实是没有太多自由选择自己的婚姻的。 当然,如果爱的很深,也可以像他父亲那样。 江临,本不姓江。他的家庭,在那一片阶级意识尚存的欧洲大陆上,是平民百姓只可仰望的名门贵族。他们有族姓,有家徽,甚至有封地和领土。 在江家的百年基业交到江临父亲手里之前,江家,出了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身为爵位继承人的江父,却在遥远的江南水乡,邂逅了一名婉约优雅的东方女子。 最终,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如愿以偿将她娶回了家。 江临……如果他想,他也可以。 只看他愿不愿意付出与他父亲同样的代价。 江临曾对她说过,他和姚贝儿没有什么,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她便当真以为,他对姚贝儿爱不至此,他不会真动了娶她的念头。 结果呢,江临在全世界的观众面前,以这种方式狠狠抽了她一耳光,顺带告诉她,她有多傻多天真。 若说以往种种只是让她失去希望,那么今晚他流露出的、想娶姚贝儿的心思,则是彻彻底底的粉碎了她……让她无比绝望。 一旦他们缔结了婚姻关系,她就再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和借口靠近他。 那是无可转圜的境地。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段子矜浑身开始颤抖。 八年的感情,六年的等待……真的,就这样走到头了吗? 晚宴进行到高潮时,王董和姚贝儿分别在股权转让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二人站在花团锦簇的舞台中央,接受着台下众多摄影师的拍摄记录。 舞台一侧,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得有如巍峨的山峦,高高在上,又无比深沉。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西服外套敞开着,露出白得一尘不染的衬衫和质地名贵的领带,手腕翻覆间,犹能看到一枚价值不菲的袖扣,在灯光下显得精致又冷贵,和他本人的气质相当。 就在今天之前,所有人还只当他是研究所里的一个科研人员罢了。 那时江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地方就在于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和他那足以羡煞众人的女友——国民女神,姚贝儿。 可如今,短短一晚上的时间,他往深海里投了一颗巨大的zha弹。 原来他竟有着足以称得上是令人震撼的经济实力。 蓝月影视17%的股权是什么概念? 那不是个写死在书面文件上的数字,而是个随着蓝月影视日益的发展壮大,而越变越多的天文数字。 姚贝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晚她太吃惊了,以至于走到台上时,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她,脚下也几次不稳,险些绊倒。 幸好那个男人揽着她的腰肢,在无形之中给予了她保护和鼓励。 原来这就是江临说的,送给她的礼物。 过了今晚,羡慕她的女人,大概要比羡慕江临的男人还多出几倍吧? 女人都是虚荣的,尤其是来自于爱人带给她的无上荣光,让她心里像灌了满了蜜一般,甜得要溢出来,又像是璀璨的烟花,炸开时把那个男人对她与众不同的宠爱映衬得更加耀眼。 她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有了这17%的股权,她便从被他捧在掌心的公主,变成了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女王。 还有人敢嘲笑她是出身寒门的戏子,轻贱而放肆地对她品头论足? 还有谁敢! 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微笑,江临凝重的黑眸间,那些深不见底的暗色总算淡去了些。他慢慢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来自各方记者的采访和提问。 有不少记者问起他们是否婚期将至,姚贝儿不禁心思一荡,抬眸望向江临。 他今晚为她所做的一切,消除了她最后一丝犹豫。 何其有幸,能嫁给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 她怎会觉得他变了心?怎会觉得他心里没有她呢? 她和台下的记者一同期待着他的回答,江临却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眉眼,刺眼的镁光灯也打不乱他身经百战后所沉淀下来的稳重气场。 “贝儿的演艺事业刚刚走上巅峰,我自然还是站在背后支持她。”他平静地陈述完,见到姚贝儿脸上失神的表情,在她耳畔低低地问了句,“怎么,还不开心?” 姚贝儿立刻收回僵硬的神色,重新挂上笑容,“哪有?我是开心得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开心了。” 江临安抚似的抬手环住她的肩膀,用干燥温热的掌心轻拍了两下。 这暧昧又宠溺的举动,落在米蓝眼里,像根刺似的扎得她难受。 “江教授到底在想什么?”她惊愕道,“脚踏两条船,这怎么行?”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举着酒杯轻轻摇晃,薄唇噙着难得一见的笑意,浓黑俊长的双眉下,一双凤眸形状狭长,贵气逼人,上挑的眼角下那颗浅浅的美人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凉薄极了。 邵玉城和商伯旸对视一眼,心里隐约浮现出不太好的预感,可是谁都不敢深往下想。 忽然,邵玉城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圆桌附近,几个身材精壮健硕的白人保镖。 他眼皮一跳,皱了皱眉,在人群中四下一望,果然看到了一个年级稍长、五官立体深邃的西方人,身边还跟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姑娘。 “傅三,伯旸,看那边。”他低声急促道。 傅言和商伯旸闻声,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脸色都冷了不少。 “江家人也来了?”商伯旸的嗓音像从冰窖里发出来的,“谁给他们的请柬?” 傅言语气冷淡,手里的酒杯却无声攥紧,“大哥从我手里要了三张请柬。” 一张是他自己的,一张是姚贝儿的,他们不属夫妇,也没有亲缘关系,所以必须写在两张请柬上。 最后一张,大哥让他留白。这样看来,是他送给了江逢礼,江逢礼带着他女儿来了。 几个人还没理清思路,米蓝突然眸光一闪,冷不丁地问了句:“为什么是从你手里要请柬?” 傅言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空茫。 邵玉城已经搭话了:“因为宴会是他手底下的人安排的,请柬送谁,自然也是他说了算。” 傅言沉着脸,凤眸裹着无尽的凉意,扫向邵玉城。 邵玉城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刀割了一样疼,他奇怪道:“我说错什么了?” 猜想得到了证实,米蓝愣了半秒,又陷入了更大的疑惑——请柬是傅言带给她的,那时他未做只言片语的解释,她还奇怪主办方为什么要给她送请柬。原来主办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图?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傅言的侧颜,久久不语。 晚宴持续到十点半才结束,姚贝儿坐在后台的化妆间里,手中还握着那份具有法律效益的股权转让书。 男人送走了宾客,回来的有些晚,见她翻来覆去地审视着那份对她来说言辞拗口、专业又复杂的合同,用力抿了下唇角,声音温淡地开口:“贝儿。” 化妆间里的女人看过来时,美眸间笑意温婉,衬得她整张脸娇艳得令人窒息,“阿临,都结束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她原本一直都是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着变得通情达理了。 第143章 分手 仔细想想,这些变化……好像都是在段子矜出现之后才发生的。 不仅她变了,他也变了。 男人伸手松了松领带,英俊的眉宇透着淡淡的疲倦。 他似乎真的很久没休息好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尽管如此,他身上的气质仍旧是从容不迫的,“先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女人微怔,而后扬起温柔的笑容,“这么巧?我也有话对你说。” 江临的眸光凝滞了片刻,走进化妆间里,顺手带上了门,“你先说。” 来不及思考他这个动作的深意,姚贝儿迟疑了两秒,精致而绝美的脸庞蒙上懊悔之色。 “我想跟你道歉。这段时间是我太无理取闹。明知你这么爱我、纵容我,我还……”她没说下去,只低低道,“对不起。” “贝儿。”江临缓缓开口,“不用跟我道歉,本来就是我有愧于你。” 他的语气清淡,毫不责怪,可听在姚贝儿的耳朵里,这份清淡却更像是无关痛痒的漠然。 她忽然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了,“江临……” 姚贝儿边叫他,边紧张地站起身,想向他的方向走去。 他明明就站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为什么她竟有种再也走不到他身边的错觉? 江临的眸光静静落在她攥在手中的股权转让书上,远山般的眉峰凝然不动,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有了这17%的股权,以后你喜欢拍戏就拍戏,不喜欢在剧组里受委屈,也可以退居幕后。公司有专人运营,你只需要等定期的分红入账就可以了。” 姚贝儿勉强笑了笑,心里陡然生出填不满的空洞,“说起这件事,我还想问问你,怎么这么突然就替我买下这些股权了?” 江临垂眸看着她走近,没有后退,也没有迎上去,“我说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也是补偿。” “礼物我接受,补偿就算了吧。”姚贝儿压下心头的不适,挑了挑眉梢,“错的是我,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补偿?” 说着,她已经松手,将那份价值千金的协议扔在了地上,柔若无骨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轻轻画着圈。 属于女人的幽幽香气钻入鼻息,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要是真想补偿这段时间对我冷落……你知道怎么做的。” 江临眸色暗了暗,眼睑轻阖,无奈道:“贝儿。” 他叫着她的名字,大掌攥住了她不规矩的手,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我给你的补偿,不是这段时间的,而是这四年的。” 姚贝儿闻言,懵懂地抬头,“你这是什么……” “意思”二字尚未出口,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微叹:“贝儿,我们分手吧。” 接到江临电话的时候,段子矜还在别墅区外面空旷的街道上游荡。 夜风潮湿阴凉,天幕上层云蔽月,一丝光亮都没有,远处隐有雷声,这一场chun末夏初的大雨,如同很多事情一样,终究不可避免。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字样,她本想挂断,可是转念一想,又接了起来。 低沉又恼怒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传到她耳朵里,饶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清晰分辨出电话那头的男人在生气,“去哪了?”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以晴把她出门的消息告诉江临了。 从她跑出来的那一刻就明白,她的行踪肯定瞒不住他多久,也明白江临会大发雷霆。 段子矜的语调平静,声音却小得快被大雨前的冷风盖过去,“我已经配合医生检查完身体了,我……” “我问你在哪。”江临边打电话边疾步走到车库,俊美的脸庞带着莫可名状的阴沉。西装外套被他草草搭在手臂上,解开两颗纽扣的衬衫透出几分不拘一格的张扬,虽白得一尘不染,乍看上去又显得冷意逼人。 段子矜皱了皱眉,“不知道。” “不知道?”江临的步子一顿,嗓音陡然又沉了下去。 “东郊我不经常来,具体什么位置我也说不好。” 江临家所在的位置,是位于江畔的别墅区,坐落在郁城的东郊。景色宜人,治安优良,价格高得足以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这一带都是属于别墅区的森林公园、健身房、马场和球场,大得惊人,哪怕是住在这里的人,不花上两三个月,也很难摸清别墅区的完整地貌。 听到她这样说,江临便能大概猜出她还没出别墅区,至少是安全的。 蹙成山壑的眉峰终于展开了些,江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果断利索地发动了车,话音又恢复平日里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在原地别动,我让虞宋去接你。” 让虞宋来接她?段子矜握着手机,突然觉得好笑,因为他自己忙得没空过来吗? 她轻轻地一嗤,细微得很难听清,可江临还是捕捉到了讽刺的痕迹。 昨晚她的情绪明明已经安定下来,现在怎么又裹上一身刺了? 她又是因为什么才从别墅里跑出去? “我很快就到,等我。”他说。 段子矜脸色漠然地望着面前的路灯,光亮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这话你昨晚就说过了。” ——很快就处理好了,等我回来。 听到那头的呼吸声渐渐变得隐忍粗重,段子矜本能地避其锋芒,“有事吗?” “有,有些话要对你说。” 段子矜的手下意识缩紧了些,“有什么话在电话里说也一样。” 江临的脸色难看了不少,他再三犹豫最后做下的慎重抉择,他花费这么多时日苦心经营的结果……在电话里又怎么说得清楚? 对贝儿讲明分手的那一刻,他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煎熬,反而是,如释重负。 就好像这个念头深埋于脑海许久,在段子矜的推波助澜之下才得以真正实现。 他想见她,想当着她的面告诉她。 段子矜这个女人有多心软嘴硬,他再清楚不过。与她当面交流,发生什么争执,他都可以及时想办法解决。可是在电话里,只要他说错一句惹得她掐断通讯关掉手机,他就要再走很多弯路。 已经绕了太远。 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发生意外的可能。 江临沉默了半晌,黑眸凝视着街边的夜幕下静默伫立的高楼大厦,低声说:“不一样,我不想在你情绪失控的时候,只能举着手机听你哭。” 段子矜的心宛如被这句话狠狠烫伤。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电视里拥着他的如花美眷,如国王和王后般高高在上地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现在,又说些好听的话来骗她了。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我和贝儿的事。”他继续道,“你不是一直要我给你一个答复吗?” 段子矜的眸光凝然未动,平视前方,却不再说话。 看来他今晚,真的是做了个决定。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已经在电视里看到了他的决定。 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现在不想听了。”段子矜淡淡道,“你……” “你必须听!”江临拔高了声音打断她。 言语间,竟藏着慌张。 慌张?何其可笑的一个词,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你也不必叫虞宋过来了,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他联系不上我的。一会儿我自己想办法找别墅区的安保人员带我出去。” “段子矜!”江临察觉到她的抗拒,不由分说地将话题拉了回来,“找不到回去的路就不回去,沿着那条最宽的街向东走,走到江岸边最大的码头去,我在那里等你。” “我说了我不想去。” “你现在不想来没关系。”江临沉声道,“天亮之前,我都在那里等。你什么时候想听了,就过来找我。” 天亮之前?段子矜将手机从耳畔移开一些。 亮起屏幕,看清时间的刹那,电池的最后一格电也耗尽了。 江临听到了占线的声音,再打过去便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眉宇紧锁,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跃出青色的筋脉,漆黑的眼底阴霾愈发深厚,他抬手,重重一下猛地砸在方向盘上。 进口奔驰s级后方,有一辆低调的私家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开车的是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上戴着墨镜的也是个女人。 纵然是深夜,戴墨镜也已经成了她们这种职业的习惯。 副驾驶上的女人看上去很苍白,精致的妆容花得狼狈,透过墨镜隐约可见她那双原本明艳动人的眸子此时也红肿了一圈。 经纪人不免劝道:“贝儿姐,你别太绝望。男人大多心软,你一掉眼泪我都觉得心疼,更何况是江教授?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不会真的狠下心不管不顾的。” 姚贝儿全然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只靠在玻璃窗上,墨镜边缘的脸颊上又有泪水流出来。 经纪人笑道:“我先跟着他,把你送到他家里去。现在已经快夜里12点了,江教授还能把你轰出来不成?晚上你再加把劲,不怕留不住他……” 车开进别墅区,两个人却都发现了不对劲。 第144章 他在等人 姚贝儿坐直身体,摘下墨镜望着前方的奔驰,“这不是回他家的方向。” 说话间,江临将车停在了江岸最大的码头。 一片耀眼的霓虹灯映在寒江之中,温暖璀璨的灯光在深沉的江水里,莫名折射出了冰冷慑人的色泽。 男人下车后,天地间的冷风吹得他衬衫的衣角和碎发同时飞扬。他拿着外套下车,却匆忙得连穿上都来不及,目光扫视过四周,像在寻找着什么。 半分钟后,他的脚步渐渐停驻,披上外套,靠在车边点燃了一根烟。 “他在等人……”姚贝儿顿时被一股惊恐攫住了心脏,“他在等人!他在等谁?是谁?” 心底浮现出一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名字。 姚贝儿几乎可以确定,他在等那个女人。 他送了她财富、权势,为她铺好了日后的道路,却在她最开心的时刻对她说,贝儿,我们分手吧。 江临没有给她开口挽留的机会,他甚至吝惜在她面前多待一分钟! 可是,他却开车到了岸边,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等待里。 那个女人,那个没有得到他的财富和权势的女人,比她这个得到了的人,更加幸福。 半个小时过去,车边的男人点燃了第三根烟。 姚贝儿再也忍不住,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靠近江边一带,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段子矜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的尽头,码头巨大的霓虹灯光芒闪烁。 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脚腕好像被人拴住,迈得越来越艰难。 她想,她还是该去的。 有些不能改变的事,她只能面对。 私心里,却又觉得,晚一点去,再晚一点去,可能就不用面对了…… 天色愈发沉暗,远处隐隐的雷声由远及近,阴霾已经被风吹到了头顶这一片夜空。 说实话,段子矜对雨天有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抗拒。大抵是因为一个多月前在g市的山上发生的事,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她抬手拢了拢风衣,朝着码头那一片璀璨的霓虹灯走去。 这么晚的时间,这么冷的天气,除了值班的工作人员以外,码头附近空无一人。夜色下江水泛着轻澜,游轮停泊在岸边,化作江上一道深沉而静默的剪影。 眸光一扫,很快在空旷的码头广场里找到了那辆熟悉的奔驰s级。 可看清车边的情景的一刹那,段子矜的脚步停了下来。褐瞳中,亦是扬起了风,吹搅着砂石,很多未知的情绪浮浮沉沉,难以平息。 她站在岸边的柳树下,发了嫩芽的柳枝遮挡住她的身影,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这里站着人。 不再走近,是因为她除了看到那个承诺等她的男人,还看到了今晚让她嫉妒羡慕得心痛欲碎的女人。 姚贝儿。 她也在这里。 隔得很远,她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姚贝儿纤细柔软的娇躯,迎着风扑进了江临的怀里。 男人西装的衣摆飞扬了一下,姚贝儿的双手已经探了进去,隔着衬衫环住了男人的腰。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很想走到二人旁边问上一句,江教授叫我来,就是想和姚小姐一起把这份情深意重当面表演给我看? 她的唇梢慢慢攀上弧度,黛眉间的笑意,比此刻空气的温度还要冰冷。 男人望着突然出现的女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忽然皱成了填不平的沟壑,性感利落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下沉的嘴角更是泄露了他的不悦。 “贝儿,你怎么来了?” 他伸手,擒住她的肩膀,不怎么费力地把挂在他身上的女人推开。 姚贝儿双眼通红,原本曲线美好的五官,这时看起来竟像是被人碾碎了一般,处处透着苍白和楚楚可怜。尤其是美眸间那分泫然欲泣的委屈,让任何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她咬着唇,问他:“江临,我不想分手,你别和我分手,行不行?” 段子矜扶着垂柳粗糙的树干,胸膛静静地起伏,呼吸平稳极了。 连她自己都快相信,她其实半点都不在意了。 紧接着,她看到江临伸手推开姚贝儿,不免又感到几分愕然。 他们两个……在吵架? 这时候她过去,好像不太合适。 不…… 她什么时候过去,都不太合适。 段子矜颦了颦眉,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的你来我往的动作。 姚贝儿一次次想靠近,江临一次次地躲闪,始终没给她任何机会。 果然是在吵架啊。 段子矜收回手,靠在树上,捏了捏被江风吹得有点发胀的眉心。 她到底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呢? 如果她过去了,大概会直接在江临脸上甩一个巴掌,然后祝他们天长地久,不孕不育。 想着,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能云淡风轻地自我消遣,她真是…… 脸颊一凉,有一道晶莹的水光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无声坠入土壤。 段子矜不痛不痒地用指肚擦干了它。 心脏被人用力拧着,每一条血管都要爆掉了。 她想,她还是再给自己讲个笑话吧。 正思索着,静谧的天地间,除了她已经听惯的风摩擦树叶的声音之外,突然多出了一声尖锐高亢的犬吠。 段子矜隔着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条疯狗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向着广场上的二人飞奔而去! 那一脸的凶相、猩红的双眼还有嚎叫时露出的獠牙,让人不禁打心底里泛起寒意…… 江临! 她呆滞了不到一秒钟,脚下便不受控制地迈出了一步。 又猛地刹住。 离那条疯狗最近的人,是姚贝儿。 段子矜听到了尖叫声,夹杂着男人紧张的低吼:“小心!” 江临想都没想就把他推出去的女人又拉回了怀里。 颀长挺拔的身子急遽一转,他用后背冲着疯狗的方向,把姚贝儿完完全全护在胸前。 那条疯狗张开嘴,狠狠咬向了男人被西裤包裹着的、笔挺修长的腿。 江临能感觉到小腿的某根筋脉剧烈疼痛,温热而粘稠的液体随着疯狗那副尖牙的撤离而渗了出来,阴湿了西裤的布料。 他的眉心凝然不动,尽管额间跃出青色的血管,表情却隐忍至极。 疯狗还不甘心,又是一跃而起,獠牙即将触上姚贝儿的大腿时,男人忽然伸手一挡。 利物刺进血肉的声音。 浓黑俊长的双眉骤然拧紧,江临的鼻腔里终于逸出一抹闷哼。 他不是个会轻易喊痛的人。 可是,这一下,结结实实地咬在了他的右手上。 他重伤未愈的右手。 这算是……患难见真情么。 段子矜眯了下眼睛,嘴角旋起一丝笑纹,要多凉薄有多凉薄。 江临总是这么口是心非,亦或是他心里膨胀的沙文主义不允许他向女人低头、也不允许他轻易原谅女人的道歉。但那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在意这个女人。也许姚贝儿是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他把她推开了,可是真到了危急关头,他是愿意舍命相救的。 码头的管理员在瞌睡中被吵醒,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值班室里跑出来,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了疯狗的方向。 疯狗很快被赶跑了。 江临放开了姚贝儿的瞬间,整个人腿上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姚贝儿立刻回身扶住了他,神色惊惶,“江临,江临!” 叫了他两声,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噼啪地落下,“你为什么要帮我挡着?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我马上叫救护车来,我带你去医院打针,我再也不跟你发脾气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擦了擦眼泪,瞪着码头管理员,美眸里凶意顿现,“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 管理员如梦初醒,赶紧跑回值班室去打电话。 江临一抬手制止了她,手臂还在痉挛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平静,“不用叫救护车,我不会离开这里。” 那道平日里疏离冷淡得教人却步的身影、那道冷贵高大得令人折服的身影,此时竟显出了几分玉山将崩前的摇摇欲坠…… 姚贝儿就快扶不住他,只好让他暂时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她则是跪在他面前,用手捧着他俊朗如削的脸,指尖时不时地拭走他宽阔的额上细密的冷汗,“江临,你要在这里等死吗?你知道那条狗有没有什么病?万一、万一……” “天亮以后也不迟。”他淡淡地说,话音却几度因为疼痛而变了调。 “江临,你疯了!”姚贝儿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刚要发火,又想起自己承诺他再也不发脾气,压着怒意,低声劝道,“我不管你在这里等谁,我也不问,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好吗?我们好好的,从今往后都好好的……你跟我去医院,先打疫苗,给伤口消毒,好不好?” “贝儿。”江临的薄唇开阖,吐出两个字便要停顿片刻调整呼吸,“我救你和我爱你,是两件事。” 或许是四年来保护她已经成了习惯,又或许是他骨子里的礼仪教养不允许他对落难的女性视而不见。 第145章 第一次说爱 但,那不是爱。 姚贝儿的眼里又一次蓄满泪水。 她颤抖了半天,才说:“江临,‘爱’这个字,四年来,我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 他对她极好,好得她身边所有的朋友都羡慕不已。 可只有姚贝儿自己清楚,江临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 她轻轻地笑,“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对我说出这个字,没想到……” 没想到,四年来,他第一次提及这个字眼,竟是为了表达他不爱。 姚贝儿泪眼朦胧地看了江临半晌,蓦地,在他无力推拒时,凑上前去深深吻住了他。 不远处的柳条枝叶晃荡。 树下,已空无一人。 酝酿了半个晚上的雨,倾盆而至。 一大清早,市医院的急诊室里,气氛诡厉非常。 正院、副院、专家主任,能排得上号的医护人员全都围着早晨刚送进来的那个男人忙活。 不管是取药的、打扫病房的还是其他路过的,所有人都紧张得不敢停下手里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院长办公室里那三个男人抓去当炮灰。 邵玉城最是沉不住气,接到电话赶来之后,气得脸色发青,抓起一个年轻医生的领子就吼道:“不管里面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要他出来的时候有半点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傅言立刻让人制住他,俊容上覆着难得一见的沉重,表情比邵玉城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办公室的沙发一角,坐着一个神色憔悴的女人,昨晚后半夜,郁城下了一场雨,她像是淋了一晚上的雨,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未干的水渍,妆花了一脸,若非她通红的眼眶和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她白皙姣好的皮肤和轮廓精致的五官定能引来旁人的惊艳赞叹。 “姚贝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商伯旸冷声喝道。 现在打个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这女人来了就只顾着哭。 商伯旸最不爱和女人计较,可是耳边一直充斥着她的抽泣声,惹得他心烦意乱,他此刻真想上去给她一嘴巴,让她滚出去哭。 “伯旸。”傅言沉声道,“你先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商伯旸一句话顶了回来,那双鹰眸明明幽冷得寒意逼人,却又无端带着猩红和炙热,“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身体状况,他这六年的命都是跟老天爷借来的!稍有不慎是什么后果,你先想想,再让我冷静!” 他的话果然让傅言狭长的凤眸里结了冰,他侧过脸去问姚贝儿,“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姚贝儿吸了口气,嗓子早已经哭得哑透了,“他在岸边……淋、淋了……雨……” 邵玉城冷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大哥会无缘无故跑到岸边去淋雨?肯定是你又在他面前提了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姚贝儿连连摇头,经纪人看不下去了,皱眉道:“邵公子,这件事和我家贝儿小姐真的没关系。江教授昨天……是在岸边等人。” 话一出口,三个男人皆是一怔。 邵玉城下意识脱口问道:“等谁?” 姚贝儿讽刺地一笑,避重就轻地说了句:“江临昨晚,跟我分手了。” 空气里刹那的静谧。 商伯旸猛地握拳,高大的身体里透出来的气压,要把方圆十米内所有的东西都压碎似的。 傅言也站起身,眼底情绪深沉难辨,说出口的话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冲劲:“果然是因为她!” 他早说过,段悠就是个祸害! 大哥收购蓝月影视股权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一副为姚贝儿铺好了以后的路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要陪她走下去,而像是,要让她自己走下去。 四年的陪伴和守候,敌不过与段悠重逢的短短四十天。 “她呢?”傅言凤眸一眯,口气不善,“没来?” 他没有指明话里的“她”是谁,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段子矜。 经纪人接过话道:“可不是吗?昨天是我们贝儿小姐陪着江教授在岸边淋了半个多小时的雨,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哪里舍得冒雨来见江教授?” 她的话让姚贝儿不禁又想起昨晚江临在岸边的模样。 无论她怎么劝他,他硬是抿着唇,眸光沉沉地盯着唯一通向码头的那条路,怎么也不肯离开。 最后她没办法,只好让他回车上等。 他身上被咬伤的地方,一旦沾水感染发炎,后果不堪设想。 江临起初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直到姚贝儿咬着牙说了句:“江临,你今天要是死在这,就再也等不到她了!” 他僵硬的黑眸终于起了一丝变化,眉头越皱越深,开口道:“我回车上等。” 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早晨,也许是自己也感觉到身体撑不下去了,昏过去前,他的最后两句话,一是在打给虞宋的电话里说,无论段子矜来不来,务必要确认她的平安。二是找来码头值班的工作人员说,倘若她来了,让她到医院找我。 那女人没来。 一直也没来。 多少人对他的真心求而不得,却偏有人弃如敝屣。 他们好像总是在错过。 院长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所有人同时抬头看过去,门外是一群黑衣黑墨镜的白人保镖。 紧跟着走进来的便是带着礼帽,手拿绅士棍的江逢礼,和挽着他胳膊的女孩,江姗。 姚贝儿不知来人的身份,邵玉城、商伯旸和傅言却同时惊了惊,面色复杂地叫了句:“江二叔。” 他是江临的长辈,他们不好直接与他发生冲突。 邵玉城给姚贝儿的经纪人使了个眼色,她也看出此地不宜久留,忙扶着姚贝儿出去,妥帖地将门关好。 江逢礼淡淡看了三人一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等le 从手术室出来,人我要带走。” 六年前他的侄儿就差点在郁城死一次,当时便是这三人竭力相瞒,消息才没能传到江家。 如今江家人就在郁城,又岂能置江临的安危于不顾? 商伯旸声音冷硬道:“江二叔,他的去留,让他自己做主。” 江逢礼眉眼生寒,语气锋利如刀,“自己做主?你们倒是给我讲讲,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自己做主?你们三个在六年前出了事之后是怎么跟江家保证的?” 他们说,同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大哥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健康,相反的,他的身体里像埋了一颗zha弹,两千多个日夜,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提心吊胆。 近来半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有时候会出现短暂的失明,失聪。 前天与唐季迟打架的伤他没有及时处理,昨夜又被疯狗咬,淋雨感染、发起了高烧…… 谁都不敢想,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究竟如何了。 傅言抿了下唇,“二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经不起路途颠簸。您非要带他走我们拦不住。不过请您为了江临考虑,再给他一段时间调理身体。” “江家的事,不劳外人费心。”江逢礼敬谢不敏,“le 就算是死,也必须葬在我们的国土里!” 手术持续了将近八个小时。 整间医院的急诊楼被清空,一只小虫都飞不进来。 所有人严阵以待。 当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男人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时,医生第一时间阻止了他们的探望,将病人转入icu重症监护室。 商伯旸隔窗望着身上插满管子的人,冷冷转身,楼道的拐角处,傅言和邵玉城等在那里。 “怎么样?”邵玉城问。 “已经交代过了。”商伯旸回答道。 与江逢礼一谈后,傅言特意让他叮嘱院方,把大哥的身体状况说的糟糕一些,最好严重到一步都不能离开医院。 邵家、傅家和商家都是名门世家,可是加在一起,也不足以与半个江家抗衡。 江临能在郁城一留八年,不过是江老爷子没有下死令。 这次…… 该怎么办? 段子矜最近总是频繁往医院跑,看完爷爷又去看唐季迟。 听说她失业的事,段子佩私下里又接了几支广告和mv,每天忙得不见人影。 日子过得看似充实,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胸腔里,空了很大一块。 那晚以后,江临没再找过她。 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过。 同样成了谜的,还有姚贝儿。除了那晚万人瞩目的股权移交仪式的之外,她也再没有出现在任何新闻里。 有不少猜测说,她要退下荧屏,专心相夫教子。还有人说,江教授开始筹划婚礼,带她去海外旅游了。 这样的消息越传越多,段子矜索性不看电视、微博也注销了。 第三天,她探病回来,刚走出公寓的电梯,一眼便看到堵在她家门口的那三个男人…… 见到他们三人,段子矜的眸光重重颤了一下,这感觉,竟比上次一开门看到傅言站在这里还要心慌。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 究竟出什么事了? 段子矜还在思考,邵玉城便咬牙切齿地冲了上来,“段悠,大哥是不是在你家?” 第146章 祁门1 她颦了眉,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男人话里的深意,只道:“没有,他不在。” 她的回答让商伯旸一双冷峻的眉毛顷刻间拧成一个“川”字,“不可能!” 段子矜眸光一凛,走上前去打开了门,回过身,漠然道:“你们不信,可以自己进来找。若是找不到,别怪我告你们私闯民宅。” 傅言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狭长的凤眸湛湛含霜,毫无温度地打量着段子矜坦然的神色,似乎在辨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半晌,他收回目光,沉声问道:“那他有没有来找过你?” 段子矜奇怪地看着他们三人,“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和他约定在江边见面,你没有去。”傅言的语调很慢,每说一个字眼神就冷瑟一分,“大哥在江边等了你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住院了。” 段子矜一顿,月眉皱得更紧了。 他还真在那里等了一晚上? 片刻后,褐瞳中的异色缓缓沉淀下去。她勾了下唇梢,心里亦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生出些别扭的难受,“我没答应过他一定会去,这不算我失约。” “段悠,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商伯旸额间暴起青筋,声音冷得能把周身空气冻住。 “不好意思,我没有。”段子矜不卑不亢地接过话来,不禁好笑,怎么所有人都喜欢说她没有心,要不然就是说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几次被江临和他的女人折腾得险些没命的人是她,不由分说被他关在家里**的人也是她。 她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了,凭什么要忍受他们这种口气的质问? 想着,她削瘦的脸上,表情更加冷漠,明澈的眼眸更像是泡在山涧中的寒玉,冰凉通透,遍体生寒,“你们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我家,没其他事的话,请回吧。” 邵玉城最是暴躁,刚要开口,却被一向冷静的傅言打断,他盯着段子矜无动于衷的脸,眼风如利箭,似要穿透她,“段子矜,大哥为了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你就当真半点感觉也没有?” “他为了我?呵,你倒是什么都敢说。”段子矜冷笑,“傅言,他两次舍身挡下疯狗的獠牙,为的不是我,就算他死在码头上,该感恩戴德为他守一辈子活寡的人也不是我!” 三人的面色同时一僵。 段子矜将包挂在衣架上,舒缓了下被他们气得竖起尖刺的神经,淡淡道:“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和我说些没用的,不如去他的女人家问问。” 说完,她便扶着门把手,要将门关上。 突然,一条手臂伸了进来,卡在夹缝里,不怎么费力便将门重新打开。 邵玉城紧盯着她,视线里半点喘息的余地都不给她,“段悠,那天晚上你去了,是不是?” 段子矜忽然语塞。 居然忘了门外的三个都是在商场上驰骋纵横的人精,言语间稍有疏漏就会被他们拿住话柄。 她凉凉地哂笑,“是,我去了。虽然没见他,但也没辜负他那一场情深意重的戏码。这不就是他叫我去的目的吗?” 邵玉城不敢置信,漆黑的眼底浮动着复杂的光,“你怎么会这样以为?” 她不知道大哥和姚贝儿已经分手了? “不是只有我这样以为。”段子矜平视着他,眸间波澜不兴,平淡得挑不出任何温度与情绪,“是所有人都这样以为。他慷慨解囊、一掷千金,为姚小姐买下了蓝月影视17%的股权……你们难道要告诉我,是因为他家里的钱多得装不下吗?” “你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有什么理由不知道?”段子矜莞尔浅笑。 邵玉城抬手,很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说来说去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商伯旸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段子矜看着他们一个个脸上不对劲的表情,渐渐敛起笑意,“你们什么意思?” 傅言扯了扯唇角,薄的几乎没有颜色的唇瓣上下微动,吐出几个字:“你全都误会了。” 段子矜的瞳仁微微一缩,“我误会?” 邵玉城移开揉着额角的手,在空气中握成拳,重重打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响,“段悠,我以一个男人的立场告诉你,如果我真想和哪个女人结婚,我不会给她开什么公司、买什么股份,也不需要她在人前风光显贵,更不会费劲心思去给她疏通什么工作关系。比起这些,我更希望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你懂吗?” 段子矜虽然没能在短时间内消化他的意思,心跳却蓦地漏了几拍,像一脚踩空了楼梯,整个身子虚得厉害。 邵玉城沉着脸色继续道:“相反的,只有我想和她分开的时候,我才会为她铺好以后的路。既然我已经耽误了她的青chun、浪费了她的感情,还不能陪她走完一生,那么作为一个男人,我至少要保证她在没有我的时候也不必为生活所困。” 他一口气说完很多,眼里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段子矜与他相识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执着又坚定的一面。 她愣了好半天,也不知是为了他的话,还是为了他难得一见的反常。 可是他的话…… 她又不敢细细深究。 隐约觉得,若细想下去,会得出一个……天翻地覆的结果。 傅言垂下眼眸,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睫毛颤抖如蝶翼,不经意间流露出几抹避闪之色。 明白了却不肯承认,这畏手畏脚的样子,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段悠吗? 不过,他不会给她退避的机会。傅言淡然开腔,一刀下去切中了命脉—— “段悠,17%的股权是大哥送给姚贝儿的分手礼物,他辜负了她四年的深情,因为他从八年前就倾心于你。你再装聋作哑下去,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段子矜真的被他这一刀砍得晕头转向,半晌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忽然重重地摇头,“不可能!傅言,你少骗我!他昨晚明明为了姚贝儿……” 商伯旸眉宇一沉,目光萧瑟冷淡,言语深处不难听出对她的责难:“昨晚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大哥都会做同样的事。仅仅因为刚好是姚贝儿,就让你方寸大乱了?” 是了,江临的人品毋庸置疑。尽管在商场上他杀伐果断,从不留情,可是对待弱者…… 他向来是个渊渟岳峙的君子。 不然,八年前,她也不会爱上他。 段子矜踉跄着退后一步,咬牙道:“那我给姚贝儿顶罪的事,又怎么算?” 在爱情里挣扎的人,总是容易患得患失。每次江临偏偏都是为同一个女人伤害她。 太多的意外,就变得不像是意外了。 这件事,是她心里一根拔不出的刺。 “母带的事早就查清楚了,的确不是姚贝儿偷的。”傅言摆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这件事他追查下去的,他自然最有发言权,可他又不想把江逢礼和江姗的手段对她透露太多,只避重就轻道,“有人要对大哥不利。”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竟然还能说得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商伯旸冷冷道。 邵玉城叹了口气道:“这是他们设的局,因为你和姚贝儿同时被人盯上,他们只需要那个真正能威胁到大哥的人。” 语毕的刹那,段子矜的心被利剑狠狠穿透。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江临早就知道这是个局,而他明面上舍弃了她、保护了姚贝儿,实际上…… 早就做了选择。 所以姚贝儿出了那场意外车祸,其实是替她受的伤!而且往后,还不能预料会不会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 段子矜闭了闭眼。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从看守所出来后,江临对她的态度,在零星琐事间,都能看出变化。 是深沉,是纵容。 眼底不知何时便有了水光。 邵玉城又道:“段悠,你在g市被人陷害,伯旸为什么过去,你心里清楚。大哥明里暗里替你做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太多!他知道你心重,直到最后都怕你有负担,无论我们怎么劝,都不肯把他牺牲姚贝儿的真相告诉你。” 是,如若江临早便告诉他,他牺牲了别人来护她,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耳畔响起他低沉隐忍的话音: “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她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和姚贝儿分手,要么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 所以他就和姚贝儿分手了。 就算用这种决绝而残忍的方式,也要把所有鲜血淋漓的真相埋在心底。 因为这真相,不仅对于段子矜来说是沉重到无法负荷的,对于江临这种严于律己的人来说,更可能是他一辈子里最肮脏的污点—— 他伤害了一个爱了他四年、陪了他四年的、无辜的女人! 以他那样的性子,他也许会自责得一生都不能从愧疚中出来。 而她这一个月来,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呀? 第147章 祁门2 每次他看似强势地靠近,她就以更强势的姿态回绝。 其实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看出他的强势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却将他拒绝得彻彻底底! 江临…… 段子矜扶着门,身子微微佝偻,心上好像被谁戳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段悠,现在没有时间给你难受。”傅言的嗓音紧绷着,“大哥住了三天院,今天一早不见了踪影,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那些想对他不利的人也在找他,如果……” 如果让江逢礼的人先找到他,他们定会趁着江临病重无力反抗的时候把他带走。 邵玉城急忙接口道:“段悠,你好好想想,大哥有可能会去哪里?” 他们三个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若非事态严重,断然不会违背江临的意思,前来找她阐明一切。 段子矜心乱如麻,又不得不逼自己冷静下来。 去哪里,他会去哪里? 余光一瞥,无意间看到墙上的挂历,一个硕大的“伍”字印在最上面一页。 她早晨出门前刚刚撕掉了过去的四月。 “五月了……” 她喃喃,心里闪过一丝抓不住的念头。 被她一提,商伯旸胸口震了震,“大哥每年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 都会无故离开郁城几天! 以往他都会提前支会他们一声,没有哪次走得像这次一般匆忙。 “我知道了!”段子矜突然道,“我知道他去哪了!” 三人同时看向她,邵玉城脱口而出:“哪?” 段子矜看向茶几上所剩无几的祁红,褐瞳中凝结着几缕浅浅的心疼,“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去了……祁门。” 市中央医院旁,有一座清幽雅致的院子,鸟语花香,水木清华。 一个多月前,段子矜曾无意闯进来过,临走时答应别院的主人以后还会来拜访,可是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几次想起,又几次把这个承诺抛之脑后。 邵玉城三人开车送她到了陈周氏的别院门口,几位保镖一见是他们,便将人放了进去。 那位清瘦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手执茶壶,正在泡茶。阳光从她身旁古朴典雅的格窗外照射进来,一副静谧的画面,安详宁静得让人不忍惊扰。 当滚烫的热水冲入壶心时,高醇的香气溢满整个客厅。 鼻翼微微一动,这熟悉的味道让段子矜越来越能肯定她心里的猜测了。 陈周氏好像看不见他们四人,全副精神都专注于她手里的一碗茶。即使她上了年纪,连背都挺不直,依旧能从她缓慢而规矩的动作里,感受到一股旁人学不来的神韵。 空气中的茶香让几个人焦灼冲动的心渐渐安定下去,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忙完了手里的事,陈周氏才放下茶壶,擦了擦手,朝他们看过来,慈爱地笑:“让你们久等了。” 陈周氏当然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们会来,可她脸上的表情不惊不怒,悠然中带了一丝难以参透的禅意。 傅言亦是有礼地淡淡欠身道:“外婆,打扰您了。” 陈周氏笑了笑:“不碍事,快坐下说话。” 商伯旸冷硬的唇线在袅袅茶气中温驯了不少,连邵玉城都显得没那么浮躁了。 段子矜望着她桌面上的茶,眸光极其复杂,“外婆,这是祁红吗?” 陈周氏颇有些意外地扬眉,“想不到,你竟然也懂茶。” 段子矜垂眸,她不懂茶,她只是太熟悉这个味道。 祁门红茶是江临钟爱的茶种,她从前埋怨茶味清苦,他劝了两次,见她始终不喝,便不再逼她了。 可是与他分别后,她独自一人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喝了六年祁红。 怎会忘记。 “外婆,恕我冒昧。”段子矜抿了抿唇,突然道,“陈家宗祠,是不是……在祁门?” 几十年前,陈家还是远近闻名的茶道世家,家中无论男女,皆对茶艺精通融贯,造诣极高。 偏偏好景不长,到了陈周氏那一代,她刚为陈家生下一个女儿,丈夫就去世了。 按规矩,陈家必须要招一位上门女婿,以传家业香火。 可惜天不遂人愿,陈周氏唯一的女儿最后却远嫁欧洲,陈家也渐渐没落。 现如今,陈周氏虽然已经被江临接到郁城照顾,但是陈家供奉祖宗的宗祠家庙,必然还在祁门。 段子矜记得,六七年前,也是个五月。 卧室里,她边为男人收拾行李,边不满道:“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男人坐在床上,黑眸静静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你下周专业课有考试。” “过后补考也一样,不就是比别人少一次机会吗?”她嘟囔了一句,“再说专业课的分数都是你评的,我这么优秀,你要是敢让我挂科,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身子陡然一僵。一尊结实又坚硬的胸膛不知何时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垫在她的颈窝处。 他低声对她说:“悠悠,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过去,现在……不合规矩。” 她“哦”了一声,放下手里还没叠完的衣服,转过身来,藕臂缠在他的腰间,“那你要记得替我给伯母送一束花,多烧些纸和衣服,再告诉她……让她放心,以后她儿子……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今年不能去看她,我很抱歉……” 江临的眸色深了深,她埋头在他胸前,错过了他一贯平静淡然的眼底流动的些许动容。 半晌,他唇梢微扬,“你要怎么‘好好’照顾我?” 段悠气得推开他,指着床上的行李箱,“敢情你看不见现在是谁在给你收拾行李?” 江临失笑,避开行李箱的位置,将她压入柔软的被褥,哑着嗓子道:“那些事情家里请的阿姨也可以做,不过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段悠在他吻过来之前,抬手挡住了他放大了也毫无瑕疵的俊颜,冷不丁地问道:“对了,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苦恼认真的模样被他收入眼底,江临沉吟道:“有可能,以她的性格,大约不会喜欢骄纵的女孩。” “啊?”段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差点磕上他的下颌骨,一双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那你别跟她说、说我……” 她极不老实,江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声不响地将行李箱挪到不会碰伤她的地方,淡淡睨着她,“说你什么?” “说我性格不好……”段悠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自己也知道你性格不好?”男人的嗓音深沉难辨,温热的大掌扶上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托到自己面前,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 可是段悠较起真来了,哪还能让他含糊过去? 她抬手挥开他的胳膊,弯月般的眉毛皱成一团,“你别闹,我烦着呢!” 江临苦笑,这下他倒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 眼看段悠的神色愈发焦躁,他无奈之下,沉声保证道:“她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我。” “那又怎样?”某人不依不饶。 “明知故问。” 段悠从小成绩就好,脑子转得也快。她懂他的意思,却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她喜欢你,为什么就一定会喜欢我?” 因为我喜欢你。 江临没再给她贫下去的机会。 有些事情,还是要用“行动”证明的。 从黄山机场下了飞机,段子矜片刻不敢耽误地坐上了去祁门的大巴。 祁门县多是古镇,没有专用的机场,她只好先飞到离祁门最近的机场,而邵玉城他们派来的人,也正开车从郁城赶来。 段子矜坐在大巴里,不停地给他打着电话,可是不知江临在哪里,手机一直没信号。 赶到陈家所在的古镇时,已是日暮黄昏。 古镇里的房屋普遍低矮,抬头就能看到被夕阳烧红的天幕和云层。在一片磅礴而宏大的橙红色调中,远处的西天华美到几乎受伤的地步。 茶香,空气里满满都是茶香。 原来这就是他对祁红念念不忘的理由。 若是她能早些明白,当年在他哄她尝尝时,她一定不会傲慢地说,爱喝这种老古董才瞧得上的玩意,看不出来,江教授这么恋旧啊? 那时江临眼底的浓黑,是失望,是不悦。但他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她。 段子矜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跌倒在地上。眼中不知怎么就噙上了水光。 直到走进这座古镇,她才觉得,八年里,她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伤心。 古朴的街道两侧,各种各样的小商贩吆喝着一天里最后几分钟的买卖,都准备着收摊回家了。 段子矜抹了下眼睛,探身进一家卖干果的小铺子里。店主是个很热心肠的大叔,黝黑的皮肤很像那一带泥土的颜色,看出她是外地人,便用不怎么地道的普通话问她:“姑娘,买点啥?” 段子矜看到他脸上憨实的笑容,把到了嘴边的婉拒生生咽了下去,随手指了一种,“麻烦您帮我包一袋。” 老板笑着给她装了满满一袋,又赠了她几样小吃,段子矜付了钱,这才问道:“老板,您知不知道陈家怎么走?” 第148章 祁门3 “陈家?”老板笑容未褪,“你说哪个陈家?” “玉壶烹苦雪,妙手试清茶。”段子矜念完这十个字,老板的表情霎时间冷了下来,打断道:“不知道,别问我!祁门没有这户人家!” 她皱了皱眉,“老板……” “姑娘,没什么事你走吧,我要关门了。” 段子矜被店家轰了出来,满脸莫名,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又去隔壁的五金店里问了问,得到的答案同样如此。 似乎镇子里所有的人,都对这个“不存在”的陈家深恶痛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临又在哪? 段子矜站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望着天边渐隐的红霞,差点急得掉出眼泪。 古镇虽然不大,但她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找下去吧?况且这村镇四周还有大大小小的山院和茶庄,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江临不仅发着烧,伤口也还感染未愈…… 思及至此,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疼得厉害。 就在她举目四望、没有主意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冲过来一辆骑得飞快的自行车,段子矜听到有人在她身后用方言高喊着什么,大抵是说刹车坏了,叫路上的行人快闪开。 她本能地往马路边侧了侧身子,这一侧不要紧,却发现不远处的马路中央,还有个行动不便的老乞丐! 他面容清癯,骨瘦如柴,坐在一张像滑板一样带着轮子的小榻上,大概是想要过马路。慢吞吞地才磨蹭了一半,便听到有人在大路上呼喊。他抬起头,看清那辆直冲他而来的失控的自行车,脸色霎时间变得慌张恐惧。 段子矜大惊,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拽住那张小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老乞丐拉到路边。 结果她用力过猛,不但自己没稳住脚,转了个圈,那小榻也迎着路边的茶叶摊撞了过去,所幸只是了冲进了一堆空篓子里,人没什么大碍。 可段子矜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自行车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而过,骑车的小孩猛地向左打把才堪堪避过了她,尽管如此,车把依旧撞在了她的后背上,疼得她那块骨头都要断了。自行车也终于借着这狠狠一撞,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路边。 马路上顿时闹成一片,那小孩大概是自知闯了祸,扶起自行车便跑了。 谁家孩子这么没教养?段子矜瞪着小孩跑开的方向,后背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痛。 不少过路人围着她问要不要去趟医院,段子矜强撑着笑了笑,“谢谢大家,我不要紧。” 江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哪有闲功夫去医院? 段子矜忍着痛走到茶叶摊旁,对主人家道了个歉,又将老乞丐扶了出来。 几分钟后,路人也渐渐散去。 老乞丐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说话都使劲喘着气,“谢谢你啊,丫头!多亏了你……” “没事,您没受伤吧?”段子矜蹲了下来,弯曲的脊背撑着她略有些紧身的上衣,皮肤摩擦在衣料上,她的眉头不由得皱紧了许多。 老乞丐摇头摆手,“我没受伤,丫头,谢谢……” “那就好。”段子矜扯了下唇角,对他告别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刚转过身要离开,就听后面的老乞丐哑着嗓子喊她:“丫头,你后面的衣服破了,是不是伤着哪了?我带你去趟医馆吧,就在临街,近得很,不耽误你办事!” 段子矜对他的好意很是感激和无奈,正准备开口婉拒,忽然想到什么,眸色一深。 她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老乞丐,“老伯,您是不是镇子里的人?” “是呀!” 段子矜忙道:“我不去医馆!老伯,您能不能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座飞砖碑式的门楼,墙楼左右各镶嵌着一幅龙凤祥云的石雕,中枢高耸,东西夹峙。高而宽阔的大门两侧,两尊门鼓相对而立。门后拥着一片青瓦白壁的院落,深墙幽闭,马头翘角,墙线错落有致。 典雅而传统的徽派建筑,彬彬合度,细节考究,一砖一瓦间皆透着寻常百姓无法比拟的高贵。 只是这份高贵,却早已是过去—— 墙上的斑驳,石缝间的青苔,还有那块被风蚀了的匾,无一不见证着一大世家的衰亡没落。 这里,曾是江临母亲的娘家。 匾额上,仍能辨认出一个大大的“陈”字。 段子矜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她握紧了五指,几步走上前,伸手要去推那木门。 老乞丐原以为她只是普通游客,随意来逛一逛,没想到她此刻的架势,竟好像要进去一般。 他立刻叫住她:“丫头,你要干什么去?” 段子矜动作一顿,低声回答:“我进去找人。” “这座院子荒置很久了,里面的人早就搬空了。” 段子矜“嗯”了一声,却没解释太多。 今天下午她去拜访陈周氏时,问过她陈家宗祠在什么地方。那时陈周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打听这些,只回答说,陈家自己修建的宗祠,就在老宅的后院里。 其他的,陈周氏却是不肯再多说。他们四人也不愿意把江临失踪的消息告诉老人家,让她白白跟着担心…… 段子矜不顾老乞丐的劝阻伸手一推,紧闭的两扇大门纹丝不动,她的手上落了薄薄的一层土。 怎么会?愕然了几秒,她不死心地使劲又推了两下。 老乞丐也划着小榻凑近了些,指着门上造型奇特的物什说:“这门是从外面落的锁,里面不可能有人。” 段子矜的心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 难道江临根本没来祁门?难道他已经被那些想对他不利的人抓住了? “丫头,你要进去找谁呀?”老乞丐问。 “我……”段子矜开口,嗓音沙哑,“找我男朋友,他认识这家的女主人。” “你男朋友?”老乞丐打量了她一眼,这丫头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样子,她男朋友能有多大?他沉吟道,“这院子三四十年前就没人住了,他怎么会认识陈家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镇子上还有其他姓陈的人家,我带你过去看看?” “不,就是这家!”段子矜摇头,她快要急疯了,偏偏脑子还是冷静的,“他和这家人有些渊源,每年都会来给陈妙清女士烧纸上香……” 玉壶烹苦雪,妙手试清茶。这话,指的便是五十一年前出生于陈家的、那位在烹茶鉴茶之道上颖悟绝人的天才少女,陈妙清。 老乞丐面容一僵,神色竟比半小时前听她提起陈家时更不自然。 半晌,他声音微冷道:“陈妙清,她不在陈家宗祠里。” “什么?”段子矜一愣。 “她当年做的事,让陈家、乃至整个祁门都丢尽了脸。”老乞丐提起这事,仍是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才慢慢平静下来,“陈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立了惩戒,陈妙清……生不得与祭,死不得入庙。” 段子矜震惊之余,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干果店和五金店的老板提起陈家,都是一脸深恶痛绝的模样。 原来是因为江临的母亲! 可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从宋朝、明朝起,便极端尊崇儒术。生不与祭,死不入庙,这等同于把她从族谱里除名,与她彻底断绝关系了。 这么严重的惩戒…… 段子矜越想越不懂。 就算陈妙清嫁给了洋人,也绝对到不了让整个祁门都跟着丢脸的地步。 当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晚吞没,凉风吹过,将chun末料峭的寒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段子矜拢紧了风衣,仔细回忆起七年前的点滴。 江临订机票时不曾瞒她,她清楚的看到机票上写着“郁城—黄山”,可以肯定的是,七年前江临一定来了这里,所以,陈妙清一定葬在祁门。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被供在陈家的宗祠里…… 那会在哪?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段子矜匆匆掏出来接起电话,那边邵玉城急切地问:“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段子矜把她找人的经过草草讲了一遍,最后叮嘱道:“这样,你们先盯着郁城的动向,一有他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邵玉城微惊,“你要做什么?” “江临每年都会在祁门逗留好几天,不可能只去看她一次。”段子矜望着天边清冷的月光,菱唇静静地开阖,“我今晚就把祁门所有的墓地都找一遍。” 找到陈妙清的墓碑,她就在那里守着。 如果眼下江临真的在祁门,明天、后天,他总会再去看他的母亲。 “段悠,你是不是疯了?”邵玉城难以置信地在电话里吼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半夜的你跑去墓地找块碑?” 他的激动,反倒衬出段子矜面无表情的镇定,“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或者你叫人把祁门所有的酒店都清查一遍?” 那更不可能。 祁门不止有酒店,还有数不清的农家院,谁知道江临住在哪? 第149章 祁门4 电话那头的人顿时语塞,段子矜淡声问道:“你们几个派的人什么时候到?到了让他们跟我一起找。” 邵玉城和旁边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咬牙道:“行,我知道了,我们的人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你的手机必须时刻保持在通讯状态,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听到手机扩音器里传来轻轻一声笑。 “你笑什么?”邵玉城问。 “没什么。”段子矜盯着自己的鞋尖,从容道,“我先挂了。” 她其实是在笑,他们三个,居然也会关心她。 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认可? 或者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段悠。”那边换了个嗓音,低沉的,淡淡的,却染着比夜风还惊心的凉薄。 是傅言。 段子矜怔了怔,似乎对他忽然接过电话的举动有些不解,“怎么?” 傅言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若是这次能把大哥平安找回来,你……也不要再走了。” 安静的古道上,倏忽间起了风。 段子矜站在陈家大门前,垂着眸,纷扬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眉眼,她整个人却像是化作了一块不会动的石头。 过了很久,她才点了下头,即使她明白,电话那边的人根本看不见,“嗯,好。” 不走了。 错失了六年,她怎么还舍得再离开一次? 古镇依山傍水而建,镇子北面的山上,一座古朴的寺院,隐匿在山腰苍翠的树林间。 入了夜,山中的寺院比山下还冷上许多。 夜凉如水,月色入户,后院里,老方丈问正在挑水的小和尚道:“下午让你去镇里的医馆开的药都取回来没有?” 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父,都取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煎着呢。张大夫还给开了些外敷的,一会儿我就给江施主送过去。” 算算日子,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每年都会提前一两天到寺里,只有今年,压着死者忌日的当天,晌午都过了才赶到。 他到时形容匆忙,脸色青苍憔悴,话还没说两句就差点晕过去。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才动身去了后山的墓园。 寺庙后山的墓地,葬的多是一些漂泊无依、身份不明、或是些生前作恶的人,普通人很少有愿意把自己的亲眷葬在寺庙里的,因此后山那一片墓园,长年累月也没什么外人来访。 不过,江施主就是个例外。 小和尚把熬完的中药倒在瓷碗里,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摸着耳朵,来回倒换着送进了厢房。 厢房里灯光昏暗,英俊深沉的男人坐在桌边,披着西装外套,右手握着笔,正一笔一划地抄着经文。 浮动的月光落在他紧抿的唇角、利落的鼻梁和倨傲的下巴上,一张侧脸风华无双,眉眼间深镌着认真和郑重,简直要震撼到人心里去。 只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虽然虚弱这个词,在小和尚的印象里,和眼前这个含威不露的男人完全挨不上边…… 哎,好纠结! 就在小和尚看着他发愣的时候,男人突然抬起左手握成空拳,抵在了唇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他眉宇紧蹙,非常痛苦的模样。 小和尚吓得回过神来,“先生!” 江临抬眸,目光掠过他手里的药碗,唇角抿得更紧,“麻烦你了,小师父。” 桌面上抄完的经文叠放得工工整整,小和尚找了个空地,将药碗搁下,“先生,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遑论江施主每年都会为寺院里捐赠不少香油钱。 “您先把药喝了。”小和尚舔了下嘴唇,试探道,“不如今年的经文……我替您抄吧?” 每一年,这个男人都会用住在寺院里的几天时间,把《地藏菩萨本愿经》抄上七遍。 地藏经记载着万物众生其生、老、病、死的过程,抄给死者,是最合适的。 江临淡淡道:“谢谢小师父的好意。这是抄给我母亲的经文,江临不敢怠慢。” 好执着的施主! 小和尚瞠目结舌了一阵,干笑道:“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江临微一颔首,目送他离开,手指滑过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左上角仍是“无服务”三个字。 今早他睁眼时,就发现已经到了日子。他来不及犹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 扫墓、烧纸、诵经,当他终于想起来该跟身边的人说一声的时候…… 山里的信号却始终打不出去电话。 也罢。 外面想找他的人,大概已经翻了天了。 可是再多人里,也没有那个他唯一想见的人。 江临自嘲地笑笑,专注于手里的经文,继续抄了下去。 按照老乞丐的说法,古镇里的陵园总共有四座。她沿着他指的路,先去了最大的那座。 不同于大城市陵园里那些冰冷却规矩的石碑,镇子里的人,多数还习惯把坟墓堆成小山包。 月黑风高,她一个人打着手电,穿行在坟场里。 头皮发麻,腿肚子发软…… 段子矜咬着唇,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一步步往前走着,每一个小山包上插着的木牌都不放过。 树林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低叫,那声音尖锐又奇怪,忽快忽慢的,回荡在空气里,刺入她的耳膜…… 好像就在她背后! 段子矜用左手狠狠掐着大腿,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 下一刻,有人拽住了她的包! 段子矜的脸色瞬间煞白,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心里的恐惧越放越大,一秒之内,她曾看过的所有鬼片和恐怖电影中血淋淋的场景统统涌入脑海。 她连呼吸都不敢,憋气憋得胸腔生疼,紧张和恐惧近乎要吞没了她。 “……谁?”段子矜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过了好半天,却没等到身后人有其他动作。 她一狠心,猛地转过头来。 却发现,原来只是旁边矮树上的一根树枝,挂在了她的背包上。 紧绷的神经刹那间像是松了,又像是断了。 憋了一天的眼泪蓦地就掉了下来。 段子矜跌坐在地上,渐渐泣不成声,“江临,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能爱的时候不懂得珍惜,想爱的时候偏偏连见一面都奢侈。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出来好不好? 段子矜纤细的五指深深埋入泥土,压抑的哭声,拨动着冰冷的空气。 伤心也不能停下。 她撑着脚下的土地站起身,踉跄着继续往前走。 岑薄的嘴唇被段子矜的贝齿咬出了腥甜的血味,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整整一座陵园看遍,出来时,她扶着门口的石墩呕了好半天,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乍看上去,她才像是整座陵园里最吓人的东西。 邵玉城他们安排的人很快也到了,他们分别去了另外三座坟场,结果和她一样,一无所获。 耳边响起老乞丐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北边的山上有座寺院,寺院后山是一片墓地。不过那里葬的大多都是无名氏,还有一些生平不干净的贼匪。丫头啊,我劝你不用上山白费力气了,不会有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安葬在那里的。” 寺院,寺院…… 段子矜靠在石墩上,望着古镇北方的山,和一级级通向高处的石阶。 这似乎是最后的路了。 也可能根本就走不通。 “师父,师父!”后半夜,小和尚敲开了老方丈的门,“有一位女施主晕倒在山门外了!” 方丈闻言披上外袍就匆匆赶了出去,看到寺院门前不省人事的女人,不由得震惊—— 这座山,从山脚到寺院有数千级石阶,崎岖坎坷不说,现在还是晚上…… 如此难走的夜路,她是怎么上来的? 段子矜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高大的男人迈着步伐,朝一片无尽的黑暗走去。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深沉又稳重的背影,他看一眼就知道一定是江临。段子矜跑着追上去,却离他越来越远。 她边哭,边叫他的名字,歇斯底里,肝胆俱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痛,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来,手抚着胸口,重重按了两下,再摊开时,手心里确实是一片粘稠暗红的血液。 她尖叫了一声,前面的男人却突然停住了步伐。 段子矜颤抖着喘息,把手上的血随意蹭在衣襟上,不管不顾地跑到他身后。 “江临……”她弱弱地叫他。 男人没有回应,段子矜又拔高了声音叫他:“江临!” 这下,男人总算是回过头了。 他一回头,段子矜的瞳孔猛烈一缩。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英俊的容颜处处透着诡谲而阴森的恐怖气息,他岑薄的嘴角噙着几分怪异的笑容。 段子矜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可他的反应比她更快,忽然伸出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连避闪的余地都没有,整个人都被他拎了起来。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风吹着砂砾,摩擦着坟地里的墓碑,“段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先追我,追到了又开始躲我?” 段子矜被他的手掌掐住了气管,根本无法呼吸,他的问题更让她窒息难受。 第150章 爱是天命1 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冷峻凌厉,他修长的五指毫不留情地探入她血流如注的胸口,把她的一颗心捣碎。 段子矜疼得厉害,又叫不出声,额间冷汗涔涔,耳边出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虚弱,细小,有哭有笑…… 其中有一道女人的声线格外清晰,“不想害死他,你就不要再出现!” 与此同时,江临的脸色愈发病态,到最后甚至和死人无异,他手里狠狠地攥着她,像攥着一只随意可以捏死的小虫,“你为什么要回来,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你把我害死的!” “江临!” 段子矜凄厉地喊了出来。 她倏地坐直了身体,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随着她瞳孔的聚焦,慢慢清晰了不少。 她正躺在一张硬硬的榻上,盖着一条简单的棉被。 这样的被子……段子矜上次见到,还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 她所处的位置,正对着一面斑驳的墙,简朴中透着厚重的年代感。 那面墙上,一个巨大的“禅”字格外夺人眼球。 这里是…… 断片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挤入脑海,定格的最后一段,是她跌跌撞撞地走夜路爬上了山。山上没有信号,她怎么也联系不到山下的人。只好一路向上,走到险些精疲力尽的时候,才看到了夜幕中遥遥伫立的一座佛寺。 她大喜过望,爬上一百零八级台阶,“砰砰”地用力敲打着寺院的大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济倒了下去。 这是那座佛寺的厢房? 段子矜抬手摸了摸胸口,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原来是场梦。 门外传来了规矩的敲门声,“施主,您醒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刚才那一声喊,让段子矜此时再开口,嗓子像被活活撕裂了,“稍等。” 她蹭到榻边,穿好鞋子,一起身双腿无力得差点直接跪在地上,小腿肚子抽了筋似的不停地颤,她扶着墙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门口是个年级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和尚,穿着灰色的棉布衣,手里端着药碗,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善意的笑,“女施主,您已经病了一天了,师父让我给您送点驱寒的药。” 段子矜怔了怔,抬眸,天边果然挂着晚霞。 不禁懊恼皱眉,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门外的小和尚就一直端着药碗站在那里等着她发呆,段子矜回过神来,赶紧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谢谢小师父。” 小和尚进去放下药,转过身来仰起脸看她,“施主,您来寺里上香么?” 段子矜抿了下干涩的嘴唇,艰难启齿道:“不是。” 小和尚奇怪道:“那您是?” “我听人说寺院的后山有一片墓园,想进去看看。”段子矜说完,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话。” 小和尚惊讶不已,他入寺已有十年,可以说他从小就是在寺里长大的。十年来,除了江施主以外,没有一个外人进过后山的墓园。 他不解地问道:“您去那里做什么?” 段子矜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朋友的亲眷生前是山下镇子里的人,死后就葬在古镇里,我受朋友所托,要找到她的陵墓。” 小和尚认真想了想,这后山葬的几十人,都是些无名无姓、亦或是生前作恶多端的人,唯一有亲眷的人,就是江施主的母亲了。可江施主本人就在寺里,他总不会托其他人来找自己母亲的墓吧? 于是便道:“施主,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墓,你不如到山下的镇子里看看……” 段子矜急匆匆打断他,“小师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但是这件事对我和我的朋友都非常重要。我保证不会在墓园里做任何对逝者不敬的事,麻烦你通融一下。” 小和尚见眼前她一脸认真,不像玩笑话,便也收起笑容,郑重地作了个揖,“阿弥陀佛,女施主,逝者为大,这件事我得先请示寺里的方丈。” 段子矜也朝他作揖,“谢谢小师父。” 一墙之隔,男人还坐在木桌前抄着经文。 右手时不常传来钻心的痛。他昨天早晨手上还缠着绷带,里面的断骨大约已经被医生处理过了。临走前,江临没有丝毫犹豫,冷静而果断地将两块固定住他手心手背的石膏板全部拆了下来。 昨晚抄经文抄到了深夜,睡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一早醒来,整个右手疼得几乎动不了。 他好几次握不住笔,更别说写什么字、抄什么经了,整整一天过去,他只抄了几行。 心头骤然升起些许躁意,英俊的眉宇拧成一个结。就在他盯着桌面上的经文,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江临。 他的胸口蓦然一震,黑眸间窜过一抹浅浅的不可思议。 那声音,熟悉得让他的胸腔和耳膜都跟着一起共鸣。 他一瞬间有些不能确定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这半年来,他经常出现耳鸣的症状。 江临便沉着眉眼,静静地等待了许久,被他灼烫而紧张的呼吸拨乱的空气,在夕阳中渐渐舒缓下来。 很长时间里,再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果然是他的幻觉。 他抬手按在左侧的胸膛上,仅仅是一声幻觉中的叫喊,那语气中的焦急和无助,也能让他的心脏像被人死死攥紧了一般。 昨晚抄了几遍佛经,即使他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心绪的沉淀。只是,这沉淀的心绪却被傍晚的一声幻觉,搅了个天翻地覆。 江临的眼前浮现出这一个月来,她每一个冷漠的表情,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话。 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说过“不要拿我对你的爱做筹码,因为决定权……不在你手上”。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对他彻底死了心?再后来无论他为她做多少事,她总是安静地受着,不感激也不拒绝。 唯一被他激起脾气的一次,是因为在day off外面,他出手把唐季迟打伤了。 她心疼了。 江临觉得自己那天晚上一定是疯了,疯了才那样对她。 看着她满脸屈辱的泪痕,他心如刀割。 可是再多的疼痛,也缓解不了内心对失去她的惊怕。 他想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她,她是他的人,谁也不能插足。 遇到段子矜之前,他以为他爱情就是对贝儿的宠爱和纵容,他们平淡如水,却相敬如宾。 遇到段子矜之后,他才明白这世间还有一种感情,滚烫炙热,互相折磨,时时刻刻都想把对方推进熔炉里和自己一起化掉,这样才能完全的占有,完全的融合。 他对她的感情就是这样,咬牙切齿却恨不彻底,撕心裂肺却痛不死心。 所以不管这一个月来,他多少次告诉自己,放下这个轻而易举就可以击垮他理智的女人吧。可当她再出现时,哪怕只是路过,哪怕还是一脸伤人的冷漠,他却依然能感觉到死去的心在刺痛中活过来。 最后一天,雨夜江畔,他说他等,等到她想来的时候。 于是她便一整夜都没来。 段子矜,你怎么能做到如此决绝。 怎么会到了最后,放不下的人竟成了我? 江临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喉咙间涌上几丝腥甜。呼出的浊气吹散了桌上薄如蝉翼的纸张,冷寂的眸光触到那一页页他看不懂的经文梵语,唇角勾起凉薄的浅笑。 我信缘,不信佛;缘信佛,不信我。 小和尚不久便去而复返,段子矜一见他回来,忙问:“怎么样,小师父?方丈答应了吗?” “阿弥陀佛,师父答应了。”小和尚朝着她笑,“不过,后山的墓园离寺庙有些远,还要再往山上爬很久才到,师父说您身子还虚弱,现在时间也晚了,您最好明天再上山。” 明天?段子矜咬唇,她能等到明天,江临能等吗? 她现在确实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也怪她平时不懂得调理,总是一副得过且过的心态,每到关键时刻才知道有一副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 段子矜没说完话,刚走出两步,就险些腿软地一跤摔在地上。 小和尚大惊,赶紧伸手扶住她,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师父讲过,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师父也讲过,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这两种训诫要把他脑仁都撑炸了,小和尚涨红了脸,一边扶着女施主,一边闭着眼睛念佛号。 段子矜虽然懂他的尴尬,却还是不免被他此时的模样逗笑。 她借力在木凳子上坐下,收回手臂,坦然道:“谢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小和尚不停地念了足足十几遍,才劝道,“施主,您看,您这样子,只能明天再上山了。” 段子矜颦着眉尖,为难地点了下头。 但愿明天……还来得及。 从女施主的厢房出来,小和尚跑了趟后厨,又端着药碗去了江施主那边。 左一个生病,右一个生病,他觉得这两天他都快变成医馆里专门侍药的小童了,晚课一定要好好念几遍经祛灾避祸。 第151章 爱是天命2 他进门时,屋里的男人正在收拾东西。 小和尚问道:“先生,您这是要走了么?” 江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淡淡道:“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这两天打扰了,今晚我还需要借用一下寺里的佛堂。” 他只抄了四遍佛经,剩下三遍,只好去佛堂里诵完,这样他明天就可以返回郁城了。 小和尚笑了笑,“那您明天还要上后山看看吗?” “不了。”江临无波无澜道,“明年再来也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段子矜心急如焚,觉得自己片刻都等不下去,可又不得不等下去。 小和尚第二次来看她时,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道:“施主,我们方丈手里有一本册子,记着后山陵园里所有逝者的性别、年龄和迁入墓xue的具体时间。您不如去找方丈问问,能不能先从册子里查查您要找的人在不在?” 还有这种东西?段子矜一听,忙道:“谢谢小师父,我这就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寺院里的方丈,年纪大概六十上下,面容清癯,模样慈蔼,披着简单而朴素的袈裟,周身淡淡的气场便足以让人心静神宁。 她揖了一礼,说明了来意,方丈笑着颔首,“施主跟我来。” 他将她带去了佛堂对面的藏经阁,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子矜欠身示意,抬腿迈进了高高的门槛,侧身到不碍事的地方,抬头打量着这座二层的木制阁楼。 方丈跟在她后面进去,转身关门时,正瞧见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了佛堂。 江临瞥了藏经阁一眼,来不及细看,两扇门就被方丈关上了。 他没想太多,也掩上了佛堂的门。 藏经阁里竖立着整整上下两层的书架,各类经书码放整齐,段子矜光看那些书名就觉得头疼欲裂。 方丈打开灯,独自上了二层,过了一会儿便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下楼,走到书桌边,温声对坐在椅子上的段子矜道:“施主,就是这本。” “麻烦您了,方丈。”段子矜低眉翻看,手刚碰到扉页就沾了一指的灰。 “施主。”方丈忽然叫住她,将册子前后翻转过来,叮嘱道,“这本册子是这样看的。” 段子矜眉心动了动,从后往前、从左往右翻?那这里面的字,难道也是竖着写的? 真是一本非常有年代感的册子啊。 她费劲地读完第一页,立刻就懂了这本册子的历史。原来这后山里最早下葬的人,是两百年前的无名氏。记载着死者信息的文字足可以称得上是佶屈聱牙,字体虽然工整,可是辨识度非常低,纸页也早已泛黄,仿佛她指尖的力道再重一点,就能直接把这张纸捏成齑粉。 她直接往后翻到了最近二十年的。 方丈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捻着佛珠,不急不躁。 段子矜看了两页,尽是些没名没姓的。江临为他母亲安葬,不可能不写名姓,所以她越看,越觉得后山的陵园里应该没有她要找的墓。 方丈亦是看出她的为难,开口道:“施主,您要找的人贵姓?” “姓陈,陈女士。”段子矜想也没想地回答,“不过,我不清楚她具体是什么时候下葬的……” 江临的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她都不知道,去世后是不是直接下葬,她就更不知道了。 方丈想了想,摇头道:“后山没有陈姓的墓碑。” 段子矜茫然抬头,心里“咯噔”一下,“您确定吗?” 方丈又想了想,“不确定。” 段子矜:“……” 罢了,方丈年事已高,每天背那些梵语经文还不够,哪有多余的精力去记后山陵园里埋的死人都姓什么? 她只好继续埋头看了下去。 江临念过三遍地藏经后从佛堂出来,发现对面藏经阁里的灯还亮着。 也不知老方丈这么晚在里面做什么。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他觉得,今晚先去和老方丈道个别才妥当。于是鞋尖的方向一转,径直朝对面的藏经阁走去。 没走出两步,突然被叫住:“先生!” 声音不大,却入了江临的耳。他准备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侧眸望向声源的方向,平静的目光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归于沉寂。 是那小和尚。 江临放下手,轮廓温淡的五官在月色下显得清隽而俊雅,连低沉的嗓音都跟着变得好听了起来,“怎么?” 小和尚皱了皱眉,“您的药煎好了,我放进房里了。我马上要去做晚课,师父特意叮嘱我,在晚课前要把您手上外敷的药给您敷上。” 江临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思考,他回头看了一眼藏经阁,淡声道:“我先去跟方丈道个别,小师父稍等。” “先生!我已经和师父说了您明早下山,他答应去送您的。”小和尚笑眯眯地,“师父现在有其他客人,您看……” 寺里偶尔有前来上香的香客或是镇子里愿意听方丈讲经的善男信女,江临理解地点了下头,岑薄的唇角抿了抿,没说什么便跟着小和尚回去了。 段子矜在藏经阁里一直看到了入夜。 虽然这后山只葬了几十人,但有很多无名氏,都在被后人找到之后迁了出去。册子里实际记载的总人数超过了二百人。 方丈一直很耐心地等着她看完,段子矜却有些不好意思,“方丈,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 “不碍事。”方丈慈爱地笑,和她聊起了家常,“施主寻的是什么人?” “她……” 段子矜说出口,话音停了几秒,才继续道:“是我婆婆。” 方丈还是满面大慈大悲的模样,“阿弥陀佛,施主与其这样找,不如直接问问夫家。” 段子矜苦笑,“我要找的就是那人。说出来不怕方丈笑话,我和他……其实还没有结婚,只是我心里将他当做了未来的丈夫,这些年……我们总是在错过。昨天一早,他人突然不见了,也没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妈***忌日是这两天,故乡在祁门,所以就找来了。” 方丈闻言,眸光深了几分,却因为他始终垂着眸,又满脸平静,对面的女人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施主既然寻不到,何不耐心等等?”方丈说话时,语气带着像古井般深邃的、难以参透的禅意,在段子矜的心湖里投下一枚石子,让她的心绪一圈圈荡漾开来。 她沉默片刻,摇头道:“方丈,我已经等了六年,不想再等一个六年。” 方丈捻着佛珠,不置可否。 命里有时终须有,反复揣摩着方丈的话,段子矜笑了下,“命里无时莫强求,可弟子愚钝,还想再强求一次。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也在等我。” 窗外一轮未满的上弦月缓缓经过中天,清辉如霜,只差一个微小的角,就是满月。 “阿弥陀佛。”方丈微笑着起身,意味深长道,“施主,有些人生时姓陈,在人世间走过一遭,去时,未必还姓陈。” 段子矜愣住。 脑海里空白了半刻,突然间,仿佛被谁打醒了一般。 陈妙清…… “不是陈女士!”段子矜急匆匆地冲口而出,“是江夫人,江夫人!” 方丈依然微笑,“江夫人么……后山确实有一位,不知是不是施主要找的,明天……施主不妨亲自上山去看看。” 方丈锁好藏经阁的门时,小和尚做完晚课,正从佛堂里出来,见师父还没休息,便上前问道:“师父,册子上有女施主要找的人吗?” “有。”方丈笑答。 “是谁?”小和尚不禁惊讶,后山难道又多了一座被后人找到的墓? 方丈含笑垂眉,“是江夫人。” 江……小和尚的眼睛倏然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他转头看着早已熄灯的厢房,“她要找的人是江施主的母亲?” “阿弥陀佛。”方丈闭目,声淡如水道,“她要寻的,正是江施主本人。” 小和尚半天没从震惊里缓过来,待方丈走快走出他的视线了,他才小跑着跟了上去,“那您有没有告诉她,江施主就住在寺里?” 方丈低眸瞧着自己被小徒弟拽住的袖子,不温不火道:“这么爱贫嘴,不如去佛堂里再念几遍法华经?” 小和尚立刻收回手,干瘪瘪道:“师父,弟子错了。” 这一晚,段子矜没怎么睡着。 脑子里满是她和江临六年前、六年后的点点滴滴。 她想,若是她以后死了,比起被人称作段女士,她也更愿意被人叫江夫人。 翌日的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她披好风衣、拿着方丈昨晚送给她的助行拐杖,准备上山。 山间的清晨,带着雨雾朦胧的清冷。 打开厢房的门,一股寒气像是要扎进皮肤里,段子矜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差点被冻住。 寺院有座地势较高的钟楼,小和尚每天早晨都要来撞钟。今早,他刚到钟楼里,低头便看见那位女施主走出了山寺的大门。 他叹息了一声,诵了句佛号。 第152章 爱是天命3 女施主的身影消失在崎岖曲折的山路上不久,他身后又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那嗓音淡然里带着一种海纳百川气度,他在寺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像江施主这样不平庸的人,却太少了。 道过别,江临拢了拢西装外套,举步朝山门外走去。 不同的时间出发,往不同的方向去。 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小和尚苦着脸又叹了口气。 怎还会遇上?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方丈不知何时也走进了钟楼里。 小和尚望着山寺门前还未出发的男人,不解道:“师父,您为什么不告诉女施主,她找的人就在寺里?” “尘世之缘,各有造化。”老方丈淡笑道,“是错失是相遇,冥冥中早有安排。旁人若是插手,就不叫天命了。” 随着话音落定,小和尚目光中的神色一点点变得震惊—— 在他视野可及的山路尽头,有一抹纤细的身影,去而复返! 段子矜走出很远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机落在了厢房里。 山顶是有信号塔的,说不定再往上走走,她就能接到信号给外面打个电话。想着,便回来拿她落下的手机。 朝阳完全升起,整座佛寺沐浴在万丈金光中。 走到台阶下方,她不经意地抬眸,忽然看到了山寺门前,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心口猛然一缩。 男人逆光站着,挺拔的身躯被洒下的阳光镀了层浅浅的鎏金色。 辨不清他的神情,段子矜却知道,他一定,也在看她。 听说,佛寺前有一百零八级台阶,象征着尘世间一百零八种苦难。 出家之人若想抛却红尘,便要踏过这一百零八种俗世中的牵绊烦恼。将过去种种留在身后,遁入空门。 如今,他与她,隔着世间的一百零八种苦难遥遥相望。 钟楼里,老方丈安静地垂眉念起了佛号。 小和尚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忘记撞钟,“女、女施主……她怎么又回来了?” “十丈软红,浮生千古……这便是天命难违。” 耳畔低霭的嗓音再次响起,小和尚惊愕地看向师父,却发现他嘴角淡淡扬着一抹慈悲的弧度。 余光里,台阶下的女子在晨曦中,忽然迈开了步子。 她匆匆踏过尘世间一百零八种苦难,坚定而急迫地朝着佛寺门前静立的高大男人跑去。 即使一路荆棘坎坷,阴霾堆积,我还是要和你走到相同的地方去。 六年、八年、十年…… 一辈子。 段子矜怎么也不敢相信,她要找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距离自己一百多级台阶地方。 前一秒,这两天来受过的委屈还都盘踞在心底,下一秒,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脑海里所有的空隙都被他挺拔高大的身影所占据,再无其他。 他在这里,就不枉她千山万水、跋涉而来。 跑着、跑着,离山寺大门越近,她的步子越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因为她看清了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深沉的、淡漠的,黑眸如一泓清溪,静水流深。 他的目光虽然在她身上,却毫无温度和情绪,好像只是因为看到了一个举止怪异的女人,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目光。 段子矜一下就怯懦了,心在无声中揪成一团。 明明只差最后两级台阶,她就要走到他面前,可是在男人幽深而平静的注视下,段子矜的双腿宛如灌了铅,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上山烧香拜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还有导游带着旅游团前来参观。香客们从二人身边路过时,纷纷投去奇怪的眼神,看着那英俊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和两级台阶下,纤瘦又有些狼狈的女人…… 他们身上,似乎有些故事。 就在众人议论猜测的时候,山寺门前那抹颀长的身影忽然动了动。 男人向左迈了一步,绕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缓缓往山下走。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与她擦身而过。 段子矜的瞳孔在冷清的烟草香飘过身边时,猛然一缩。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转过身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身子陡然一僵,脊背微不可察的挺直了一些。 “江临!”段子矜低声叫他的名字,怕他听不见似的,叫了好几遍,“江临,江临……” “放手。”淡淡的嗓音,不容违逆的拒绝。 段子矜埋头在他深黑色的西装里,声音传出来都闷闷的,“不放!” 反正她就不要脸了,那又怎么样?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还夹杂着一些鄙夷的嘲讽。 也难怪,此时此刻她的样子,像极了被男朋友甩掉还死缠烂打的前女友。 胳膊突然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攥住,段子矜欣喜地抬头,还没说话,那只手却将她的胳膊从他腰间生生掰开了。 从始至终江临没有看她一眼,步调沉稳又笃定,他清隽俊逸的面容和身上冷贵逼人的气质,让不少前来上香拜佛的女香客惊艳不已。 于是她们瞪着段子矜的眼神就更不善了。 段子矜抿了抿唇,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尖,干脆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往前一踏—— 踩空了一级台阶。 她很是时候地配了一声尖叫。 摔倒的时候,四周响起了嘲笑,笑她的滑稽和愚蠢。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是故意的。用这种手段来强留一个男人的心,她也是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 膝盖骨疼得厉害,她用双手撑着地面,手心被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段子矜怔怔地望着石阶上的尘土。事实上,在她一脚踏空之前,就已经高声叫了出来,如果他有心转身救她,她根本不会像失了重似的摔在地上。 真是……好丢人啊。 她跪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也许是不想抬头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也许,是不想看的那个熟悉又疏离的背影,已经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她的视野。 段子矜重重地咬着嘴唇,为什么觉得心里胀痛的地方,比膝盖和手加起来还要疼? 眼睛不受控制地湿了。 爱是什么?就是忽然有了软肋,也忽然有了铠甲。她可以抵挡狂风暴雨,却独独抵挡不了他的冷漠。 她仍旧低着头,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沓而至,堵得她无法思考,却又觉得,其实是空茫一片。 所以她没有察觉到,四周的议论声和嘲笑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消失的。 一双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停在她低垂的视线里,再往上,是同样面料精致的西装裤脚。 段子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整个人已经被谁扶了起来。 “摔着哪了?”沉冷的声音,硬邦邦的语气,好像说话的人是被谁拿刀架着脖子,才不情不愿地问出这一句。 她抬头,被泪水阴湿的眸光里,是男人绷紧了的下颔,性感利落的喉结,深邃立体的五官,一笔一划,锋芒毕露的一个他。 段子矜揉了揉眼睛,“江临,真是你?” 男人冷笑,“你以为是谁?” 还有谁明知你是故意摔倒,还会不假思索地上当? 段子矜没说话,江临突然抬手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沾满灰尘的手从眼睛旁边拉远,脸色冷得可以结冰。 “你怎么回来了?”她又问。 “那我走。”男人放开了她的手。 段子矜哪能让他走?忙不迭地扑过去,却又不防踩空了几级台阶。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这次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男人接住了。 紧张得皱成一团的眉眼慢慢舒展,段子矜张开眼睛就看到江临浮动着阴霾双眸,阴霾里,是明晃晃的嘲弄,“同样的招数连着用两次?” “一次都骗不了你,还两次?”段子矜不悦地还嘴,“我这次是真的没站稳!” 男人的神色比她更加不悦,“所以上次是真的在骗我?” 段子矜没了底气,小声嘀咕:“我不骗你你会回来吗?” “我不回来你不会追上吗?” “我追……”褐色的眼瞳缓缓睁大,她好像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上?” 男人紧抿着唇角,两片岑薄的唇瓣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段子矜出神地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昨天傍晚那可怕的梦境,倏然间重临眼前。 该怎么告诉他…… 段子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站在比她矮一级的台阶上,还比她高出半头多的男人,也不顾他是不是闪躲推拒。 江临本想把她从怀里拎出去,却在感觉到胸前的衬衫逐渐湿了时,俊长好看的双眉紧紧拧成了结。 “我都追你两天了,江临。”段子矜的声音有点哑,压抑的哭腔不想让他听到,“结果你一看到我就要走。” 江临的视线掠过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想起她那双擦破了皮的、通红的掌心,最终眸光深深地凝在她头顶,“你连这种招数都使出来了,我还走得了吗?” 段子矜心里动容,却埋着头不肯开口。 江临拉开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膝盖,眉宇沉了沉,口气异常不善:“你假摔的时候不会用巧劲吗?” 第153章 这是报应 摔得这么结实。 段子矜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演得逼真一点,你信吗?” 江临冷声问:“我现在就信了?” “反正你回来了。” 江临顿了顿,半晌才道:“你不摔得这么狠,我也会回来。” 段子矜抬手在他的胸膛上狠狠捶了一下,“那这次算你欠我的,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男人继续冷笑,“段子矜,你知不知道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我不会写字,我只会哭。”她睨着他,眼睛真有几分泛红,“你要试试吗?” 片刻后,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原本冷淡得像根本不认识她一样的男人,把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女人抱了起来,一步步往佛寺里走去。 女香客们纷纷唏嘘,如此优秀的男人竟然被这种死皮赖脸的小伎俩轻易骗走了,早知道她们也该在他面前摔几次呀! 钟楼里,小和尚看着男人满脸无奈地低声哄慰着怀里的女人,而那女人别着头怎么也不理他,不禁感到奇怪,“师父,明明一开始是江施主不理女施主,后来怎么又……” 老方丈垂眸道:“阿弥陀佛,天道轮回,业障因果。” 小和尚想了想道:“您的意思是,这是报应吗?” 老方丈掀起眼皮瞧了小徒弟一眼,神情肃穆,“出家人不可胡言乱语。” 小和尚的脸皱成干瘪的菊花,拉长了话音道:“是……师父……弟子知错……” “嗯。”老方丈又闭目诵了一声佛号,“这不是为师的意思,是佛祖的意思。” 说完便举步离开。 须臾,小和尚一个人在钟楼里笑得险些岔气。 佛寺里香火鼎盛,处处蔓延着令人心静神凝的檀香味。 江临把她抱到了厢房的榻上,段子矜抬眸打量着这间与自己住的地方格局对称的房间,开口问他:“这两天你一直住在这里?” 男人招来小和尚,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小和尚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段子矜,转身去了。 江临这才转过身,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段子矜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你真的住这里?我就在你隔壁!” 结果一面没碰上,还差点错过了。 江临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深邃俊朗的眉眼下,一双黑眸沉沉的,像凝着一团墨色,他每次想什么事情出神的时候,都是这个模样。 段子矜知道,他心里肯定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静下心来想想,她也对他的行为很不满,“江临,就算你的事再急再大,临走之前能不能跟别人交代一下你去哪?你知不知道外面找你都快找疯了?” 江临还是用那平静无澜的眼神望着她,唇梢却忽然扬起来,笑得有点凉薄,“交代,跟谁交代?跟你吗?” 段子矜蓦地语塞。 他没有忘记他住院前的那两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 那时……他们不停地伤害彼此,甚至双方都一度觉得,再也回不去了。 他对她做了过分的事,而当他想道歉的时候,她让他在江畔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段子矜忽然明白了他在佛寺山门前,那冷漠而压抑的表情——因为江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她先是狠心绝情地抛弃了他,而后却莫名其妙地追到了祁门,摆出一脸担心焦急、没了他就会死的样子,还责问他为什么临走之前不跟她说一声。 确实有够莫名其妙的。 可是,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他对她心灰意冷…… 这个睿智又骄傲的男人,依旧被她的小伎俩骗了。 因为做不到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因为做不到对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视而不见。 就算她让他空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算他耗空了所有的心血、体力,狼狈地躺进医院,就算她事后什么解释也没有…… 他还是做不到。 段子矜的眼眶微微泛红,“江临,你现在是不是想骂我?” 门外小和尚去而复返,端着一盘子碘酒、棉签和纱布,江临起身接过,道了声谢,才又将房门关上,淡淡道:“如果你只是过来让我骂你的,上完药你就走吧。” “我不上药直接走行不行?”段子矜吸了吸鼻子,朝他打趣。 江临放下托盘,冷笑道:“随你。” 段子矜脸色有点僵,自知玩笑开大了,急得从榻上蹦下来,扑到他怀里,“我不走,我不走!” 走什么走?她费了多少劲才找到他,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走,她图什么? 江临无动于衷地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原本僵硬的身体却一点点软了下来,“放开。” “我就不放开!有本事你就再把我的手掰开一次,你看我撒不撒手!” 江临从来没想过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段子矜居然也有如此无赖泼皮的一面,他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冷冷道:“那你的手就烂着吧。” 段子矜怔了怔,绕了一圈才懂他的意思,红着脸松开手,“噢,上药,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 “以为你又不要我了。”段子矜低声说完,乖乖坐在椅子上,把双手伸到他面前。 江临顿了一下,却没接她的双手。 段子矜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不禁奇怪地抬眼,却正对上他幽深沉冷的目光。 “怎么了?”她无端心虚。 “我在想你说的话。”江临岑薄的嘴角挂着讽刺的弧度,一字字地问,“是谁死活要跟我划清界限,现在说这话,不可笑?” 段子矜重新低下头,“江临,我错了。” 傲慢归傲慢,真正做错事的时候,她不会吝惜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 江临望向她的目光深了深,没搭言,到水池边接了一盆凉水,又兑上烧开的热水,端到她面前。 “把手洗干净。” 段子矜依言照做。 江临看了眼身后洗手池上挂的共用毛巾,眉头一拧,终于还是没用它给她擦手,而是从托盘里裁下一块纱布,将她手心里的水擦干。 他坐在她对面,拧开了碘酒的瓶子。 段子矜瞧着他淡然里隐隐透着沉凝的眉眼,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怎么会来这里。” 江临头也没抬,棉签触到她的手心,段子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 他这一下好像要直接拿棉签戳穿她的手掌。 与此同时,她听到江临哑透了的嗓音,似乎带了些淡而无痕的,低落。 亦或是她听错了。 “玉城他们去找过你吧。” 段子矜一愣,“你知道?” “不难猜。”江临扬起唇角,“这不是什么能让我高兴的事,我又何必问。” 他比谁都清楚,假如玉城他们没去找她,她根本,不会关心他的死活。 “江临,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解释,那天晚上……” 话说了一半,她看到江临将右手指尖捏着棉签换到了左手上,再为她擦拭碘酒时,力道比先前合适了许多。 段子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颦着眉尖,话锋一转:“你的右手……” 他的右手受伤了? 她猛然想起,那天在他家医生就说过,他的右手断了多少多少根骨头,怎么怎么样了,可是她没认真听。 段子矜一边痛恨自己的任性,一边问他:“你的手伤得很重吗?为什么现在还没好?” 江临没理她,专心擦着她手心里破了皮、沁出血丝的地方。 “我在跟你说话!”段子矜猛地撤回手,“你的右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江临这才抬眼看她。 片刻后,他拉过她的手,继续涂着碘酒,用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的语气问道:“你不是不想让唐季迟死吗?” 段子矜仿佛被谁重重打了一棍子,眼前浮现出前几日去医院看唐季迟时见到的场景。 那时,town家派来的人在病房里愤然道:“老爷说,您受伤的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唐季迟却面无表情淡淡说了句:“怎么,他还想把他儿子的救命恩人挫骨扬灰吗?” 救命恩人…… 竟是江临! 那天晚上,倘若他没有用手掌垫在唐季迟的脑后,他就算不死,现在也必定是个植物人了。 邵玉城说的对,江临明里暗里替她做的事,比她想象中多太多。 眼里早就蓄满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段子矜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是他,总有办法让她落泪。 她的眼泪滴在他手上,江临皱了下眉,停下手里的动作,“还疼?” 只是擦伤而已,应该不至于…… 他还在蹙眉思考,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却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凑到他眼前很近的地方,菱唇吻在了他的唇上。 江临的瞳孔倏然放大,须臾后,又狠狠一缩。 他怔了不到两秒,放开左手中紧攥的棉签,右臂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左手手掌托住她的脖颈,压向自己的方向,化被动为主动。 江临没有沉沦太久,在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便拉开了她,却还是用手臂不远不近地圈着她,似乎是怕她坐不稳摔着。 第154章 为什么不来 段子矜闭着眼睛瘫软在他怀中,听到他沉着嗓音问她:“这次又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她苦笑,却又心疼。 在他心里,她一定要有什么事情求他,才会主动靠近他吗? 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这个男人伤得这么深了。 段子矜轻声道:“是,我想求你,把那天晚上在江边本来打算告诉我事情告诉我。” 江临似是没料到她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这个,幽暗阒黑的双眸里,腾起了几丝风浪,“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想听你亲口说。” 江临勾了下嘴角,怎么看都不是在笑,“那为什么不来?” 段子矜沉默了几秒,说道:“我去了。” 江临清俊的眉眼间随着她的话涌上一丝笑意,却是深不可测的笑意,至少让段子矜有些看不透。 他重新拉过她的手,将消过毒的纱布轻轻裹在她的手上,系好后,淡淡开腔:“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他以为她在安慰他? 段子矜的双眸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急急打断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江临又拉过她另一只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答反问道:“玉城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直到他为她包好了手上的伤,开始思考怎么处理她膝盖上的伤时,段子矜才回过神来,按住了他的动作,“你觉得,我追到祁门来,是因为邵玉城、傅言和商伯旸让我来找你,是吗?” “不是吗?”江临说着,又拿起一根棉签。 “不是!”段子矜飞快地否认,手仍然按着他,不让他动。 江临拗不过她,便顺势停了下来,抬起行动不太灵便的右手摸了摸她海藻般漂亮的头发,唇梢噙着清浅却沉寂的笑。 “是什么都不重要,你来了,我就很高兴了。” “重要,很重要!”段子矜猛地从他怀里起身,不顾腿上的疼痛,向后退了几步,在他陡然变得深邃的目光中郑重开口,“他们是和我说了很多,但是我追到这里是因为我怕你出事,是因为我担心你,是因为我想你!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就像上次,你在电梯里吻我一样吗?” 面对她的表白异常,江临的反应异常平静。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几天前,在他公司的电梯里,他让她离开,她却倔强地留下吻了他。 那时她也说,和任何人都没关系。但事实证明,她只是为了让他放过那个姓米的女人。 段子矜浑身的血液被他无波无澜的一眼看得几乎要冻住了,心也随着慢慢冷了下来。 他们之间曾经埋下的误会太多,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子衿,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不用……” “江临!”段子矜忍无可忍,“佛门清净地,你别逼我在这睡了你!” 怎么跟他就说不通呢? 她的声音非常大,中气十足,房门口来送水壶的小和尚直接懵了,抬着手,一瞬间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不该敲门。 江临背对着门,又被段子矜这句话震住,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上有一道小小的影子。他一贯情绪不外露的俊容上,表情有些奇怪,仔细看上去,应该说是扭曲。 可段子矜是正对着门的,她涨红了脸,指着江临身后的门对他道:“看什么看,开门去!” 江临这才察觉到背后有人,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门外小和尚的脸比屋里那个女人还红。 他轻轻抬了下眉梢,不禁失笑。 怎么,被调戏的难道不是他?为什么调戏他的人和旁观者却害羞成这样了? “辛苦你了,小师父。” 比起他们的尴尬窘迫,江临看起来倒是一脸老僧入定的沉稳模样。 他接过小和尚手里的水壶,放在旁边的地上,抬头却见他还茫然失措地举着手,保持着一手拎着壶一手要敲门的姿势,好像被人定住了。 江临抿了下唇,淡然道:“小师父,非礼勿视,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适合你看。” 小和尚猛地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明明疏淡得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心惊的黑眸,磕磕巴巴地回答:“那、那我去做功课……” 临走时,他突然又硬着头皮转过身,在江临要关门前,扒着门边,鼓起勇气说了句:“施主,佛、佛门清净地,您不能……” 话没说完,屋里的女人抄起枕头就往门口的男人身上砸,江临不紧不慢地闪开,枕头正砸在两扇门间的缝隙上,“砰”地一声,门就被砸上了。 小和尚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里面又传出男人听上去真诚实则冷漠的道歉声:“不好意思,小师父,她不是故意的。” “阿、阿弥陀佛。没事,没事……” 小和尚扶着青石板的路面站了起来,一溜烟儿的跑了。 听到门外渐远的脚步声,江临瞥了眼地板上狼狈不堪的枕头,低低笑道:“真下得去手?” 他刚才要是没闪开,这枕头估计能把他的腿砸青了。 “砸死你都不多余!”段子矜的脸烧得通红,怒道,“谁让你在小孩子面前瞎说的?他才多大!” 还是个出家之人! 江临面色沉着淡静,一步步朝她走来,手臂擦着她的脸颊抵在了她身后的墙上。 墙面之上,龙飞凤舞地书着一个大大的“禅”字,他却好似视而不见,用右手的手背抬起了她尖细的下巴,“如果他什么都不懂,我说的那些也不足以让他懂,反之亦然。” 如果他什么都懂,他就算一句话不说,那小子也明白得透彻。 想着,江临又勾了勾唇,嗓音低霭里透着丝丝愉悦,“再者,我的话应该比你的话……委婉一些。” 他指的是段子矜那句,佛门清净地,你别逼我在这睡了你! 不提还好,一提段子矜又羞得无地自容,脸红得快能滴出血,“我那是跟你说的,谁想让他听了?” 她话里远近亲疏区分得明朗,很大程度地取悦了眼前的男人。 江临放开了她,叹息道:“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 段子矜深吸了口气,觉得上一秒还快要窒息,下一秒气管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空气撑得快炸了。 不管怎么说,怎么闹,怎么吵,风度翩翩的永远是他江临,难堪收场的每次都是她段子矜。 她安静了好半天,坐回榻上,“不喜欢听你之前那些话……说我为了其他人怎么怎么样,好像没有别人我就不能找你一样。” 男人五官的轮廓温淡而平和,瞳光却由浅逐渐变深了,他压着声音道:“不是不能,是不会。” 过了片刻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用太在意这些,以后……我会对你好。”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 他已经和贝儿分手了,她亦没有闹下去的必要了。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他有的是时间挽回她的心意。 “江临,你别这么自以为是好吗?”段子矜实在被他这个只要认定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惹烦了,江临见她一副头疼的样子,刚要说什么,却被段子矜一眼瞪了回去,“你先闭嘴,听我说!” 江临眉心动了动,显然不太适应有人这样命令他。 可是他却还是依言抿上了嘴唇,不说话了。 段子矜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那天晚上,我去过江边,时间在下雨之前,地点在码头广场旁的柳树下面,那天晚上码头值班的工作人员是个不到40岁的中年男人,你的车停在值班室外面50米的地方。” 这下换作江临怔住,他原以为她说去过江边,只是哄他开心的,没想到她将那晚的情况说得详细又准确,他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她毕竟是江临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只要头脑清醒冷静,她完全懂得如何最有说服力地佐证一个命题。 段子矜的手被江临握在手里,他没言语,她却感觉到了他在听到江边、下雨几个字时,身体绷得很紧,甚至能看出收拢在衬衫衣袖中的手臂上有凸起的肌肉和筋脉。 那晚的事……让他如此在意吗? 段子矜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哽咽:“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出去见你、听你把话说清楚的。” 江临一双黑玉般的眼眸里,神色陡然有些幽深复杂,她在自责那晚给他带来的伤害有多大,他亦记得所有事是他做错在先。 他俯下头,吻了吻她,“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 原来他还记得她的话。 段子矜眼眶蓦地就红了,“可以。” “来了却不见我,是因为看见贝儿了吗?” 段子矜点头,红红的眼眶被眼泪润湿了,口气很不好地问他:“你干嘛要帮她挡那一下?” 江临便懂了,原来她什么都看到了,才会默默离开。 他注视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她褐色的眼睛被水雾蒙着,委屈又难过的表情让他的心紧了紧。 “对不起。”这件事,江临无可辩解,只能道,“别生气。” 第155章 忍着不难受吗? 生气?段子矜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觉得我生气是为了什么?” 江临浓黑俊长的双眉凝了凝,沉声道:“那天的事只是个意外,和贝儿没关系,换了谁……” “换了谁都不行!”段子矜的眼泪瞬间就掉了出来,“你自己的手伤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吗?你凭什么那么无私无畏啊?” 江临从容淡静的眉眼间忽然呈现出一抹掩藏不住的愕然,带动着他的胸腔都震了震。 她是因为他不顾伤势才生气的,不是因为,那人是贝儿? 满腔劝解的话,统统被她的一句责问堵在了嗓子里,江临收紧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心里暗涌的波涛渐渐平静下来。 看着她为他掉下的眼泪,他的心柔软得几乎没办法跳动,他抬手去擦她眼角的泪,“别哭。” 她是何其骄傲的女人,全世界却只有他能轻而易举地让她落泪。江临的心情很复杂,虽说心疼得厉害,却又忍不住暗暗欣喜。 段子矜知道,这个话题他们再探讨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总不能让他以后路见不平、冷眼旁观,就算她让了,他也一定不会答应。 她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是看到他的右手像废了一样,她恨不得替他受了这份罪。 面前女人的眼泪越掉越多,江临沉沉叹了一声。听说女人是水做的,他以前还不信。 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地话还没说出口,段子矜的脸蛋就在他的注视下皱成一团。 江临眸光一凛,抬起的左手僵在空中,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她半天才舒展了眉头,没答话,他却已经自己动手将她的风衣脱了下来,沉黑的眼瞳触到她背后的一刹那,声音冷得仿佛要下霜:“段子矜,你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将她的衬衣褪下也足以发现她的后背受伤不轻,因为她的衬衣被什么东西豁出了好大一个口子,里面纤细的皮肉都露了出来,隐隐泛着青紫,看上去不像是新伤。 段子矜咬着嘴唇,心虚极了。 刚到祁门那天傍晚,为了救那老乞丐,她被自行车的车把狠狠剐蹭了一下。当时老乞丐就提醒过她,她的上衣已经破了。所幸她那会儿没穿风衣,才没一起刮坏。后来又是去找陈家宗庙、又是遍寻古镇墓园,最后又爬了半夜的山…… 哪还记得这事? 刚才被他的手一碰,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段子矜!” 江临的声音听上去四平八稳的,她却从里面辨别出了深深压抑、亟待爆发的愤怒。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很少叫她的全名了。每次叫时,基本都是在生气。 刚才还哄她哄得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段子矜轻咳了一声,转头飞扑进他怀里,继续耍赖,“江临……” 她的嗓音里带着刻意装点的妩媚和柔软,江临脸色难看极了,丝毫不买账,“起来!” 哪能惯着她这种惹了祸不解释,光撒个娇就算完事的毛病? 段子矜怏怏地抬头看他,难得温驯得像只猫,“那个……我现在哭还来得及么?” 江临额间隐有青筋在跳动,半点也看不出平日里如远山般淡漠沉稳的样子,就这么被她堂而皇之的耍赖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她说这话时,眼眶确实还红着,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又要往外掉。 江临再多的脾气也都压回了肚子里。 他英俊修长的双眉紧拧着,少了骇人的凌厉,比先前柔和几分,口气却仍是不悦,“什么时候伤的?感觉不到疼?” 段子矜讷讷地解释:“疼……我那时候没时间疼啊……” 满心都想着要先把他的下落找出来,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男人黑漆漆的眸子似被人打翻了的墨汁,深不见底,却能教人看清其中厚重沉冷的阴霾,“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别等我自己动手看。” 段子矜挤出一个微笑,手指着某一处,笑眯眯地问他:“这里受伤算吗?” 江临目光更深更冷,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却看到了心口,他眼角紧了紧,听段子矜郑重其事道:“你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心疼。” 她说完,不经意间看到了江临面无表情的脸,马上又否认道:“没了没了!我开玩笑的!” 江临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把她从怀里拎开,却顾忌着她的伤口,动作不敢太大,“在这等我,我回来之前你最好想清楚怎么给我解释你这一身的伤。” 他得再去找方丈要些纱布……这女人是要把自己缠成木乃伊才甘心吗? 江临走时把厢房的门甩得乒乓作响,好像那点不能对她发的火全撒在门上了。 段子矜呆呆地看了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临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他这一去,去了很久。 回来时的脸色跟去时比起来,似乎更加深沉凝重了。 江临才拉开厢房的门,里面就有一道纤细削瘦的人影扑了过来。 他怔了怔,低眉敛目看向她怀里的女人。她死死抱着他,瘦弱的身子在他宽阔结实的胸前不停地颤抖。 天色已经晚了,屋里却没有开灯,她刚刚应该是在睡觉。 江临不敢伸手抱她的后背,只搂了她的腰,将灯打开,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揉,低声问:“做恶梦了?” 段子矜猛地抬头看他,小脸煞白,惊魂未定道:“你……” 他怎么知道的? 见她一副被他说中了的表情,江临的嗓音陡然一寒:“胆子不是大得很吗?一个人晚上都敢往墓地里跑!” 段子矜更是震惊,震惊得连恐惧都忘了。 自从那天晚上从墓地里出来,她只要睡着就会梦见一些不好的东西。偏偏这两天心力交瘁,她只要沾了床就会犯困,睡也睡不踏实,醒了更是疲乏。 段子矜低着头,也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了,轻声解释道:“我怕你出事,不敢耽误时间,又没别的办法,只能……” 江临闻言心里骤然一疼,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收拢了些,口气也没先前那么冷硬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要不是玉城他们派来的人看她一宿没下山,追了上来,将那晚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了他,她是打算就把这件事埋在心里自己害怕吗? 说起这件事时,几个结伴而行、被她遣去其他陵园的大男人都满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而她孤身一人,深夜里闯进了祁门最大的陵园,将那里找了个遍! 江临光是想想就觉得整个心脏像是被谁的手用力攥出了血,呼吸间皆是疼痛。 就算胆子再大,性格再傲,她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江临抱起她,放在榻上。她始终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褐色的瞳仁周围,一圈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眼底一片拉长的青灰,也不知几天没睡好了。 段子矜这一天惹了他多少次,他却被她此时茫然失措的样子吓的什么脾气都没了。 是的,吓的。 她害怕,他比她更害怕。 蓦地想起她说背上的伤,没时间疼……也是因为急着要找他吗? 江临没说话,小心翼翼地揭开她后背的衣服,用下午差人去镇子里买的毛巾沾了温水,擦拭着伤口附近的脏污。含着碘酒的棉签触上她的伤口时,段子矜激灵一下,江临立刻停了停,下巴绷得很紧,沉声问:“忍得住吗?” 她眨着眸子回头看他,似乎已经完全从梦里醒来了,朝他莞尔一笑,“没事。” “你今天哭了多少次?”江临忽然问。 段子矜神色一僵,尴尬道:“你还数这个?” “没数。”江临淡淡道,“数不清。” 段子矜脸红,试图为自己辩解:“也没那么夸张吧?” “嗯。”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来,“反正已经数不清了,不介意再多一次。” 段子矜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男人却一展长臂将她圈进怀里,低叹道:“忍着不难受吗?” 他的怀里有她熟悉的烟草香,清清冷冷的,并不像大多数烟气那么刺鼻,反而带了些沁人心脾的薄荷味,摄入鼻息时,她整副心神都能由此安定下来。 段子矜抓着他的衣角,眼睛里又有晶莹的泪水落了下来,她本来不想哭,可是一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嗓音里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哄慰……莫名就变得脆弱敏感了起来。 女人总是这样,在许多人看上去无坚不摧,只是因为那些人没有走进她心里。而对于真正爱的人,他的一句话,一个字,甚至一枚标点符号都能轻易勾起她落泪的冲动。 直到他的衬衣衣襟被眼泪浸润出湿意,江临也没听到怀里的女人吭声。于是,她头顶又有微沉的男声响起,有点不悦,更多的是无奈,“是谁教你连你哭的时候都不出声的?” 她哭得这么压抑,泪水好像不止湿了他的衬衫。 还有胸腔里的某个搏动的器官,几次感觉快要溺毙在她含着水雾的眼眸里。 江临的目光沉了沉,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抱起。段子矜眉头忽而一蹙,他的动作立刻就停下了,“哪里疼?” 段子矜摇头,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的手……”她没说完,话锋一转,“你要带我出去吗?我可以自己走。” 江临垂眸,视线掠过自己早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眉峰间的深壑展平了些许,淡淡道:“你身上没几两肉,就算只剩一只左手,我也抱得动你。” 夕阳沉入海平面,日晚的红霞染了半边天,这磅礴而惊心动魄的手笔,让人不禁对自然的力量感到深深的无力。 邵玉城等人派来的保镖守在山寺的门前和寺中各个角落待命,他们穿着深黑色的西装,大晚上也不摘下墨镜,似乎怕被人看见脸一样。每个人的左耳都挂着耳机,一副规整而严苛的姿态,扫一眼便知是平时训练有素。 四处巡逻的保镖看到厢房的门开了,忙低头迎上去,还没开口询问,那高大笔挺的男人就抱着怀里的女人从他眼前走过。 他抬脚欲跟上,听到男人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后,又蓦地刹住。 “不用跟来。” 保镖未曾犹豫,“是,江先生。” 他也确实没走远,只是把段子矜抱到了佛堂。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段子矜皱了下眉,空气中浓浓的檀香味经久不散,也不晓得这里白天到底接待了多少香客。 江临打开了佛堂的四扇窗户,微凉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想也没想,脱下外套搭在她肩膀上,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很快,对面藏经阁的门被打开,小和尚捧着一本经书径直走了过来,朝江临一揖。大约是白天发生的事让他心有余悸,到了此时他也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匆匆道:“阿弥陀佛,师父说,将地藏经念上三遍,回向给噩梦中的鬼道众生,就能夜梦安乐……” 段子矜一怔,坐在蒲团上,抬眸正看到男人坚毅有型的侧脸,他的轮廓分明是温淡而俊朗的,可浑身上下那股不容进犯的阳刚之气,给足了她安全感。 小和尚关上佛堂的门,江临转过身,单膝跪在她身边。这个姿势让他剪裁合体的西裤被他腿上线条流畅的肌肉撑得紧绷,自始至终他都抿着唇角,眸光深暗地盯着手里的佛经。 夜梦安乐……段子矜仿佛被雷击中,突然懂了他带她来佛堂的目的。 想了想,她不由得笑出声来,“江教授,你身为中科院的骨干研究人员、iap的顶梁柱,该不会告诉我说,你还信鬼神吧?” 江临掀起眼睑看她,薄唇轻缓地动了动,淡然得风波未起:“我不信。” “你不信为什么拿地藏经给我看?我也不信!” “不信就别被噩梦吓醒,扑到我怀里哭。”江临说着,口气变得深沉肃穆了几分,“看你以后敢不敢一个人瞎跑。” 他宁可用他自己从来不信的办法来消除她的业障和梦魇。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又不忍看她痛苦。 心里漫漫涌上一丝甜意,段子矜从善如流地摇头,“不敢,肯定不敢。” 一次就差点吓得她魂儿都没了…… 她的乖巧听话,让男人很是受用,冷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 “这些东西,我不信……”他嗓音在静谧空旷的佛堂里回荡,“但我母亲信。”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话音里似乎有些情绪急转直下。虽然他藏得很深,段子矜却还是察觉到了。 他的母亲。她六年前就知道那个女人在江临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才会教育出这样优秀的儿子。 段子矜接过他手里的地藏经,翻了两页,尽是些看不懂的梵文,亦或是深奥晦涩的语句,看久了眼睛都犯花,她收回眸光,用力眨了眨眼,余光忽然瞥见佛像下的香桌上供着几页纸。纸张干净整洁,页脚随着蜡烛燃起的热气流微微浮动,看质地和呈色,不像放置了很久的样子。 她撑着地面起身,江临很快随着她一同站起来,沉声问:“去哪?” 语调不善,手臂却随时处在能扶住她的位置。 段子矜走到佛像下面,伸手拿起其中一页纸。 江临看到她的举动,眼眸里扬起了淡而无痕的雾霭,从远处看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段子矜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纸上,很快就认出这就是她刚刚看的那本,原名叫作《地藏菩萨本愿经》,所抄的这一段,大约是用来哀悼、纪念死者的,总共两千多字,抄了四遍。字体遒劲,力透纸背,看得出写字的人原本写得一手潇洒的好字,却又似乎怀着些许敬畏之心,把每个字都写得认真而缓慢。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段子矜沉默片刻,把经文放了回去,转身问他:“没人告诉过你,地藏经要抄七遍吗?” 她的语气清浅平静,却叫男人有些捉摸不透。没想到她会认出他的字,江临心里微惊,旋即又是一沉,隐约觉得,眼前的小女人好像不高兴了。 段子矜确实不高兴了。本该是开玩笑的话,她半点也笑不出来。 一万多字,江临的右手怎么受得住? 她并不是不许他为母亲尽孝,可是他把他自己置之度外时,她就是莫名的不高兴。 他的安危,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又怎能容忍其他人伤害? 任何人,以任何形式都不行。 江临唇角本来就笔直得没有弧度,此刻更是往下压了压。若非如此,光看他眉眼间的气度,只能看出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疏淡,“剩下三遍是口诵的,方丈说心诚则灵,倒也没什么大碍。” 段子矜闻言心中一颤。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不到实在动不了笔的地步,他绝对不会选择半途而废,跑到佛堂里口诵经文。 那他的手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没问出口,佛堂外就传来了规矩的敲门声。 江临将她不自然的神色收入眼底,一时间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便没管门外的人,凝眉问她:“怎么了?” 段子矜没理他,抬眸看向门口,脚尖的方向一转就要走去开门。 江临先她一步,侧身挡在她面前,俊长的双眉下,目光沉凝,“我在问你话!” “先开门。”段子矜实在不知该怎么和他说,她又急又气又心疼,偏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合情合理的,她连脾气都发不得。 他的面色不太好看,语气冷下来:“让他们等着!” “等什么等!万一是方丈呢?”段子矜推他,“你不开门我去!” 江临的眸光深了深,似乎被她的话戳中了顾虑。阒黑的眼底依然冷得结冰,脚下却已然朝着门口迈去。 打开门的刹那,门外的保镖蓦地被里面两道刀锋般淬了寒芒的视线吓得心惊胆战。 “什么事?” 没有语气,没有温度的嗓音,却让保镖无端紧张起来—— 他有种感觉,如果现在他说出来的事情不够大,江先生肯定会拿他开刀! 幸好,还有人替他挡刀,“先生,是邵总打来的卫星电话,有急事。” 江临眉宇一沉,心里怒意更盛,还没开口叫他滚蛋,身后就传来女人轻懒的话音:“江先生马上就去。” 第156章 段悠是谁? 男人双眉蹙得更紧,回头眄她,段子矜跪坐在蒲团上,看都没看他,“我要诵经了,你别在我眼前晃,出去把门关上!” 又一滴汗从保镖的额前滴下,这段小姐还真是……往枪口上撞啊。 眼见着男人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保镖不禁替佛堂里的女人捏了把汗。 就在这时,江临却回身走了进去。 他低头吻了吻女人的发顶,语气是生生收敛了锋利之后剩下的僵硬。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这脸变得让门口的保镖都目瞪口呆。 江临却不以为意,手插进西装的裤兜走出佛堂。 经过他身边时,男人脚步停了停,压低了嗓音道:“佛堂的门不要关。” 不关门?保镖怔了下,“可是段小姐说……” 江临俊眉微不可察地一拧,深邃立体的五官刹那间迸发出令人难以招架的威慑力。 “听不懂?” 保镖慌忙垂首,肃容道:“是,先生。” 江临回头看了眼佛堂里的女人,眼底隐有微芒一闪而过。 “这扇门开着,你就守在这,别让她自己一个人留在封闭的地方。” 保镖又是一怔。 山上信号极差,因此邵玉城特意为随行的手下派了卫星电话,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不会使用,这次出的事,定然非同小可。 江临接过电话,冷冷咳了一声,那边邵玉城立马炸了锅一般吼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江临问。 “商叔叔逼商伯旸订婚,他不同意,现在已经快打起来了。” 江临闻言意外地扬了下眉,黑眸中透着几丝凉意,“逼他订婚?和谁?” 他不太愿意插手旁人的事,但商伯旸毕竟为他出生入死,一番兄弟之情,他不能辜负。 倘若他真的不想娶…… “和陆家那个混世魔王陆七七。”邵玉城一句话就截断了他的思考。 山间有夜风吹过,野草浮动,树梢上的叶片沙沙作响。 “替我道声恭喜,订婚宴我尽量赶回去参加,没其他事,先挂了吧。” 夜幕下,男人轻蹙的眉峰不知何时已经展平,俊容的轮廓也变得温淡,恢复了往常的疏淡与闲适。 这还不算事?邵玉城惊了惊,反应过来之前,电话就被人掐断了。 他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边翻着财经晚报边端起咖啡,狭长的凤眸在啜饮间轻轻瞥了他一眼,眼角的美人痣莫名妖娆,“我说过,你打这个电话,除了浪费钱,什么作用都没有。” “你们怎么都不着急?”邵玉城还握着电话不肯撒手,满脸不可思议。 傅言嫌弃地皱了皱眉,放下报纸,望着他时目光里多了些疑惑,“邵玉城,以你这个情商……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邵玉城“啪”地一声把听筒砸回座机上,“我找不到女朋友?追我的人能从这排到江对岸你信不信?” “信,我还信假如你现在往自己脸上划两刀,再去跟她们说你爸破产了,没有一个人还会接着搭理你。”傅言说着,忽然顿了顿,眸光由浅转深,缓缓道,“不……也许真有一个。” 不爱才不爱貌,独独爱他邵玉城其人的女人…… 大概只有那一个。 “怎么可能只有一个?”邵玉城嗤笑。 半晌,正色问,“是谁?” 他在脑海里把平时绕在他周围的莺莺燕燕翻来覆去想了三四遍,还是觉得,傅三说的应该不是这些女人。 傅言安静地啜着咖啡,没接话。 邵玉城却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楚楚吗?” “背着你和其他男人连孩子都差点生下来的女人,你是脑子被门夹了才觉得她对你死心塌地。”傅言重新把目光投在眼前的报纸上,淡淡道,“我说的是顾千秋。” 江临收了线,将卫星电话随手递给身边的人,转身往佛堂的方向疾步走去。 走到那敞了一半的门前时,他的脸色忽而一变,冷声问候在佛堂门外的保镖:“她人呢?” 佛像下的蒲团处空空如也,哪还有刚才跪坐在那里的女人纤瘦的身影? 保镖被他骤然冷凝的口气吓了一跳,忙道:“先生放心,段小姐还在里面,一步都没出来过。” 江临俊眉微锁,黑玉般深沉如泽的眼瞳里划过一缕疑思。在里面,却不在诵经? “她在干什么?” 保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又想起里面的女人说的话,头皮麻了麻,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正准备举步往里走的男人:“先生,段小姐刚才特意叮嘱我转告您,暂时……不要进去打扰。” 打扰? 江临心里无端生出些怒意来,表情瞬间阴沉了不少。 他扫了保镖一眼,薄唇抿成了直线:“你先下去。” “是,先生。” 保镖临走前,余光瞟见男人推门而入的侧影。 江临的目光在短时间内掠过整间佛堂,很快便找见本该跪在佛像下用心诵经的女人,却坐在角落的木桌旁。 桌上摆着记录了游客们请香情况的小簿子,还有一根廉价的签字笔。 她握着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江临微怔,心里陡然有种抓不住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的眉眼如她的身材一般纤细,不同于工作时的冷凝和严苛,此刻她漂亮的褐瞳倒映着佛堂里略显昏暗的灯光,卷曲优雅的长发从耳鬓垂下,竟呈现出了几丝勾人心魄的妩媚温柔来。 看得出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就连男人是什么时候走近的,她都没有察觉。 江临绕到她身后,低眉便看清了段子矜手里正在写的东西。 是地藏经。 她照着他的摘录的部分,一笔一划,异常郑重地抄写着。 上午才缠上的纱布被她拆开随意扔在桌上,白色的纱布表面有干涸了的血迹,虽然只有一两点,却也刺着人的眼球。 他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让他进来了。 大概是怕他看见她这样胡来会生气。 江临的确有点生气。可是,他还没开口,便又听到她的声音低低融进微凉的空气里:“伯母,我是段悠,江临跟您提过我吗?他的手受伤了,剩下的三遍由我代笔吧,绝对不是对您不敬,希望您能体谅他。” 江临的视线擦过她的肩头落在签字笔的笔尖上,又像是透过了那一点,看到了什么很遥远的地方。 眸光如月下的寒江,无波无澜,却深不见底…… 想起七年前江临对她说过的话,段子矜的笔停了停,话音里染了点轻得可以忽略的失落,“七年前因为不合规矩,他不肯带我过来,这次……也许我还是不能去后山看您,您要是不高兴的话,就给江临托梦吧,说他也好,骂他也好。” 身后男人的黑眸里,慢慢浮上几许啼笑皆非。 说他也好,骂他也好? 她还真是大度。 “嗯,说他也好,骂他也好。”段子矜又念叨了一遍,“多骂他几次,骂久一点他才长记性。” 男人的脸色有点难看了。 她却幽幽叹了一声。 “他一定很想你,如果能托梦的话,说他也好,骂他也好。让他这个梦……做久一点吧。” 江临的身体蓦地一僵,气管好像被谁紧紧攥住,无法呼吸,整个胸腔都在疼。 她永远都有让他措手不及的本事。 心中汹涌的巨浪拍打上崖岸,他忽然伸出手臂,将她瘦弱的身影完全压入怀里。 段子矜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掉在了木桌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熟悉的薄荷香包围。 “江临?”她神色很尴尬极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多久。”他低笑。 那她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段子矜的脸色不太自然了,恼火道:“我说了不让你进来的!” “我不进来,你还打算说我多少坏话,嗯?”男人像故意惩罚她似的,薄唇擦着她的耳唇,段子矜不舒服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身体,他的手却将她锢得更牢,不让她闪躲,与此同时,嗓音哑了几度地开口问她,“段悠是谁?” 江临问完这句话,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带起来,自己坐在上面,又将她抱在腿上。 他深邃的眸光攫着她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样子像极了蛰伏中的百兽之王,一动不动的,却让人莫名感到空气中绷紧了一根弦。 肌理分明的手臂揽着她的腰,江临很清楚的感觉到怀里的女人全身都不自然了。她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遮出一小片阴影,阴影的轮廓却轻微地左右摇摆着,因为她的睫毛在颤抖。 段子矜过了好半天才承认,“是我。” 他不温不火地开嗓,语气像生锈的钝刀,划在她将断未断的神经上,“你以前的名字吗?” 段子矜抬眼,神情很是复杂地望着他,“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男人的目光又深了些,漆黑深处,似乎涌动着不可窥伺的暗流,表面看上去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泰然,“原来是你。” 悠悠,原来是她。 “什么意思?”段子矜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将他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攥得皱巴巴的,语气急切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江临摇了下头,“没有。” 她眼底的微光倏然败落,“那……” “那是我一直以来的疑惑。”江临垂眸,握着她的皓腕,指肚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小臂,语调寻常得听不出起伏。 如外婆所说,他这六年来,时不常地往书籍或资料的空白处写上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已经成为了潜意识里的某种习惯。可是这习惯中,却有个很奇怪的点,就是他的写法,奇怪到……自己也无法理解。 每次他提笔写下的不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而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在悠悠和我心之间,他握笔的手会自然而然地空出一个字符的位置,或者加上小小的逗号、顿号,将后半句话分成两半。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六年如一日的错误写法,其实是失去的记忆在脑海深处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 段悠,是我的心。 “江临?”段子矜疑惑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男人薄唇轻轻一扬,“没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段子矜更清楚地看到他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经过精雕细琢,面无表情时,是含威不露的庄重,一旦笑起来,便是颠倒众生的绝色。 怎么会有男人好看到让女人都觉得嫉妒的地步?这个问题,她想了八年也想不明白。 这个男人从岁月里获得的全都是宝藏,比起当年,他的五官不再锋利桀骜,气质也变得更加深沉迷人。 尤其是那双湛黑的眼睛……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凑过去,在他的眼睑上吻了一下。 第157章 悠悠,我心 男人没有躲避,待她想撤开时,他却紧握着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干完坏事就想跑?” 段子矜红着脸,紧张得语速都加快了不少:“江临,这里是佛堂!你别乱来!” “你还知道这里是佛堂?”他淡淡睨了她红得不像话的脸,平静地放开了她。 就算再急,也不可能当着佛祖的面做什么出格的事。虽然他不信鬼神,但至少是怀着尊重和敬畏之心的。 段子矜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用了许久才重新冷静下来,她瞪着旁边笑得清雅闲适的男人,抓起签字笔象征性地往他胳膊上戳了两下,“我还没抄完经文,你赶紧出去!” “不必抄了。”江临低声道,“剩下的三遍……” “剩下的三遍我来抄正好。”段子矜截断他的话,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你抄四遍,我抄三遍,怎么说你都比我多一遍,我已经让着你了。” 男人轻蹙了眉头,这是什么说法? 旋即视线掠过她上午刚涂过碘酒的手心,脸色立刻沉了沉,“你这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他还有脸说?段子矜把笔往桌子上一扔,本来不想因为这事和他发火,既然他提起来了,那就好好说道说道! 她抓起他的右手放在桌面上,纵然不敢太使劲,却也带着几分怒气,“州官都放了火,你还管我点不点灯?这只手,医生怎么叮嘱你?一万多字的经文,你是觉得把手抄废了才能体现出你无以伦比的孝心,还是觉得你妈妈在天之灵看你废了一只手会很开心?” 江临看了她半晌,黑眸里渐渐浮上一丝无奈的笑,他用右臂圈着她,左手勾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到自己面前。那双洞若观火的深瞳像是审视般凝着她冒火的眼睛,“刚才就是因为这个生气?” 段子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出去接电话之前,她莫名闹的一通脾气。 她拍掉了他的手,偏过头,僵硬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我记得就够了。” 江临的声音清澈而温淡,胳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明明生气了却不肯告诉他。 气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又怜他对母亲的一片心意。 世界上哪里还有比她更细心敏感的女人呢?或许有,他也再懒得看上一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女人别着头,一副脾气大得要上天的模样。 江临忽然想起在国展谈生意时,她被方雨晴用言语挤兑,他还曾告诉她,别人给你泼了一盆凉水,你就要烧开了泼回去。 不禁感叹自己当初的目光短浅,居然会误以为她段子矜是个没脾气任人欺负的。 男人的低叹声在微凉的空气中响起。 “要怎么才高兴?” 段子矜也不含糊,指着桌子上的经文,很没商量地说:“你让我抄完我就高兴了。” 江临低眉敛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着纸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和她娟秀清绝的字迹,眸光微晃了晃,“真要抄?” 段子矜没理他,脸上却摆明了“别跟我讨价还价”几个大字。 江临冷不丁地抬手摸了摸她眼眶下的皮肤,若有所思道:“玉城在电话里说有些急事,最晚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回去。我本来打算临走前带你去后山给我母亲烧些纸……” 段子矜蓦地一惊,许久才醒过闷来,不可思议道:“你要带我去后山?” 见他的妈妈? 江临的声线平稳至极,情绪半点不曾外露,“不去了,你今晚忙着抄经文,明早一定起不来。” “起得来,起得来!”段子矜点头如捣蒜,她早就想去给他的妈妈上坟了,只是先前他一直说不合规矩…… “起得来又怎么样?”江临不动声色地问,指尖还滞留在她的脸上,“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明天就打算顶着熊猫眼去见她吗?” 段子矜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两天没睡好,她简直可以想象到此刻她的气色有多差,而且这次出来得匆忙,她连遮瑕用的化妆品都没带! 男人继续用隐隐透着诱导性却又听不出端倪的口吻说:“你可以选择今晚回厢房睡觉,明天跟我上山去看她,或者今晚留下抄经书,明天……直接回郁城。” 段子矜已然动摇得厉害了,听到他这句话,突然就反应过来,褐眸冷了几分,“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这不叫威胁。”江临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这叫利诱。”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承认了,她却拿这个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江临动起心思来,当真是狡猾得像只狐狸,总能恰到好处地捏住别人的命脉。 段子矜不悦地皱眉,眼底几分失落,男人看了终究不忍,还是给了她折中的办法,“经文回了郁城再抄,抄完我让人送过来,嗯?” 她这才看向他,怀疑道:“你说话算话吗?” 江临低笑:“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段子矜瞪了他几秒,咬牙应道:“那好,我回去睡觉。” 最近这两天,商家的司机、助理们,日子过得都不怎么太平。 自从商总听说董事长背着他和陆家把婚事定了下来,他们就亲眼见证了一座冰山是如何炸成火山的。 五天前商总刚从day off里把陆家那位混世小魔王给拎回来,当时陆总厅长气得差点动手打她,幸亏商总和陆局长在旁边拦着,才没出事。 谁能想到,这刚过了短短五天,陆七七又惹事了…… 陆局长打电话说,他那个宝贝妹妹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跟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表白了,因为这是严重的**道德问题,所以七七小姐被叫了家长。 麻烦的是,陆局长人在外地开会,这事又实在不好让陆厅长和厅长夫人知道…… 助理挂掉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犹豫了将近十分钟,他才敲了敲面前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进来。” 里面的声音冷得一如既往,助理却无端听出了几丝即将爆炸的火药味。 推开门,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阴沉又危险的气息,助理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如履薄冰地往前蹭着。 幸好办公桌前的男人没抬头,不然他非得被那可想而知的凌厉又冷峻的眼神吓得腿软跪在地上不可。 “商、商总。”他颤抖着叫了一声,“陆局长说,那个……让您去一趟a大。”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同样深色系的衬衫,胸前的扣子解开了一颗,亦或是被他呼吸间的胸肌崩开的,总之看上去有种粗犷而张扬的英俊。 跟在商总身边久了,多少都能发现,商总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但也很少有心情差成这样的时候。 都是因为董事长和陆厅长私自给儿女商订了婚事,偏偏还让报社记者拿到了消息,现在各大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全世界都知道陆厅长的爱女要嫁给商场里一代枭雄商董事长的独子,商伯旸。 万事俱备,只等她几个月后成年礼的那天,就可以订婚了。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眉目生寒,“以后这种事都挡回去,告诉他我没时间!”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人推门而入。修长的双腿被剪裁合体的西裤裹着,一身烟灰色,更衬出一股疏云淡月的凉薄。 助理看清来人的脸,立刻如蒙大赦地朝他鞠躬,“傅总!” 傅言淡淡应了声,将手里的文件扔在办公桌上,对商伯旸道:“这份文件需要签字。” 商伯旸蹙眉,看也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拿起钢笔“刷刷刷”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签完,见傅言不接文件,也站在原地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不悦地扬头眄着他,“还有事?” 傅言面无表情道:“商伯旸,这是东边那片地的开发授权,你签字管用吗?” 这份授权许可要土地局的签字,他带过来只是因为商家和政府里的人关系密切,这些打点上下疏通关系的事,从来都是商伯旸去做。 傅言不动声色地瞧着面前的男人越来越黑的脸,转身睨了一眼助理,“你们商总这发的又是哪顿脾气?” 签字之前不检查合同内容,真不是他商伯旸的作风。 助理差点挤出一把辛酸泪,无奈道:“刚才陆局长打电话来说,七七小姐在学校又惹事了,让商总过去处理一下。” 傅言便懂了,轻描淡写地开腔:“我替大哥批你半天假。” 商伯旸额间隐隐有青筋跃出,“不必,和陆家有关的事,我不会再搀和。” 傅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秒,转而去问助理:“陆七七又惹什么事了?” “回傅总,七七小姐对她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表白了。那主任今年四十有五,家里孩子都上初中了,现如今这事儿闹得全学校都知道了,校领导觉得事态严重,要请七七小姐的家长去谈谈。” 办公桌后方的男人猛地抬头,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他一字一字问道:“表白?” 第158章 我男人有救了 傅言闻言亦是怔了怔,旋即,笑意到了唇边,被他生生抿了回去。 前脚刚传出要和伯旸订婚,后脚就去找个四十多岁的教务处主任表白…… 这个陆七七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别人,她宁可喜欢个结了婚、当了爹的老男人,也不愿意嫁给他商伯旸么? 助理震惊地望着原本坐在电脑椅上岿然不动的男人,刹那间“嚯”地起身,从衣架上摘下外套,疾步朝外走去。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凛冽生风,带着令人难以招架的压迫力。 助理愣了片刻,赶紧追了上去。 刚才还说不再搀和陆家的事…… 傅言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浮动着难得一见的笑芒,瞥了眼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双手插在兜口里,也走出了办公室。还没上电梯就碰上一个漂亮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他下意识退后一步,皱了下眉,神色平静中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嫌恶——那是他对陌生人与生俱来的嫌恶。 “商伯旸在不在?”那女人一见他,便抽噎着问。 傅言掀了掀唇,“不在。” “不可能!你骗我!”那女人尖锐地喊了两句,又哭道,“伯旸,我做错什么了,你突然就要和我分手?” 傅言满脸无关痛痒的漠然在听到“分手”二字时,倏然变成了似笑非笑的玩味,他打量她几眼,“商伯旸什么时候和你分手的?” 女人抽噎道:“两天前。” 两天前,不就是商董事长和陆厅长订下婚约的那天? 商伯旸这小子…… 傅言唇梢的弧度再也藏不住,顺手招来巡逻的安保人员,淡淡吩咐道:“把她送出去,再把什么阿猫阿狗的放进来胡闹,你们就自己去人事递辞呈吧。” 大学,从来就是个不缺少八卦和热闹的地方。 在a大的论坛上,有两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排名榜。 其中一个叫做风云榜,顾名思义,上榜的都是些风云人物——家世好、人品好、学历高,或者是颜值高,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被人崇拜。 另一个,叫做恶人榜。倒不是说作jian犯科的恶人,而是因为在这个榜上被提名的,必然都是些走在路上保不准会被浇一盆凉水的人。说白了,就是人缘差,惹人厌的人。 八年前,工程物理系出了一位姓段的师姐,拐走了学院男神江教授,她因此荣登恶人榜榜首。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年后入学的学弟学妹们再提起那二人的传奇故事时,剩下的只有对段师姐深深的崇拜。 于是段悠名字,奇迹般地被挂进了风云榜。 八年后,恶人榜榜首空置已久,终于迎来了第二任得主——金融系,陆七七。 谁都知道陆七七是个典型的不良少女,逃学旷课、打架骂人,几乎是无恶不作。一开始众人只当她是普普通通的小混混,谁也没多注意,可后来忽然有人传起了她的身份,说她的父亲是厅长。 所以先前对她的忽视慢慢就变成了议论和关注。 怪不得她怎么惹是生非也从来没承担过什么严重的后果,怪不得她能考入远近闻名的a大,怪不得…… “怪不得个头啊!”陆七七拍了下桌子,想起入学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把家里的情况拿出去瞎说,免得惹人闲话,她一口咬碎了棒棒糖,走到流言蜚语的中心地带,一脚踹翻了广场上的垃圾桶,“谁说我爸是厅长的,你出来我不打死你!” 然后流言就传歪了。 把她从厅长的女儿,传成了厅长的私生女。 陆七七气得不轻,揪出其中几个传得厉害的一顿海扁,第二天她就在校长办公室见到了她的“家长”。 一个气质冷峻、容貌惊人的男人。 回家的路上,她摆弄着他车里的挂坠,“你就是商叔叔的儿子?” 男人根本不看她,从始至终也没跟她说上一句话。下了车陆七七拦在他面前,死活不让他走,“你叫什么?” “让开。”男人的眸色沉了沉。 “你会说话?”陆七七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抬腿就往他胸前踢去,“那你这一路装什么哑巴!” 男人的脸色蓦地冷了,陆七七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就感觉到她的脚腕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攥住。 出手的力道和时机,分毫不差。 “你平时在学校里也这样仗势欺人?”男人没低头看她,只是眼眸微微下瞟,莫名露出了几丝居高临下的睥睨来。 她一条腿还抬在空中,整个人以十分诡异的姿势站着,只要男人一松手,她准保会摔在地上。 陆七七一下子就害怕了,却还梗着脖子喊:“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开放开我,否则我非要你好看!” “还敢嚣张?”男人的唇角扬起又冷又锋利的弧度,松开两根手指,女人摇摇欲坠。 “诶,你别!我错了,我错了……” 陆七七从小就是欺软怕硬的主,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嘛!” “七七!”别墅里出来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见状微惊,“怎么回事?” “哥!”陆七七瘪着嘴,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委屈的控诉,“这人欺负我!你快救我!” 陆君昊抬眼看向攥着七七脚腕的男人,没急着将她放下,倒是露出笑容来。 “好久不见了,伯旸。” 伯旸,商伯旸。 陆七七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被救下后,她趁着哥哥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唇语对他说:“你给我等着,整不死你,我这辈子跟你姓!” ——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放开我。 ——整不死你,我这辈子跟你姓。 谁曾想,她无心的话,竟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语成谶了。 坐在飞驰的车上,看着两侧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见到陆七七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男人深邃如刀刻的五官好似结了一层冰霜。 车开进a大,校门口的保安也是有眼色的,一看这车的型号和牌子就没敢拦他。 校园里有几条主路可以行车,今天却不知怎么被一群学生堵了个水泄不通。 助理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男人本就抿成直线的唇角,正逐渐下沉,战战兢兢道:“商总,您稍等,我下去看看前面出什么事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表情比刚才下车时还要紧张,“商总,是七七小姐……” “她又在干什么?”冷冽的嗓音响起。 助理轻咳了一声:“这个,您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 商伯旸眉宇紧锁,不再废话,直接拉开车门走了过去。 或许是他身上的魄力太过寒凛慑人,人群从后方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一片围观的学生中央,是那个熟悉娇小的身影,举着一张广告牌在喊:“我男人有救了,大家快看啊,不孕不育症患者的福音啊!” 助理看清她手里那张治疗不孕不育的广告传单,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扶额,她男人,她男人是谁啊? 陆七七心里虽然屈辱,但想了想那些人的威胁逼迫……还是咬牙继续,挤出笑容:“太好了,我男人终于有救了!” 助理小心翼翼地侧目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他鹰眸含霜,俊长的眉拧成一个“川”字,额间青筋猛跳,脸色更是难看得无法言喻。萦绕在他周身的凌厉的气场,隔着几米远也能把人吓得发抖…… 陆七七对教务处主任表白的事虽然已经传遍了a大上下,但谁都知道那是先前她和几个同学打赌跑去day off里斗舞结果输了的惩罚,再加上教务处主任早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大家当然不可能真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于是他们纷纷猜测起了“陆七七的男人”是谁。 有人立马联想起了前两天各大媒体里盛传陆七七订婚的事,人群里渐渐响起了议论声—— “才大一就要订婚,你说陆七七是不是怀孕了?” “不会吧?她家在省里怎么说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怎么可能……” “就因为是有头有脸的家庭才不能允许未婚先孕呀!跟她订婚的可是赫赫有名的商家!商董事长的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凭什么看上一个私生女啊?要不是因为怀孕,还能有什么理由?”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二世祖那方面不行,所以和陆七七将就了?你看她手里拿的广告……” 助理越听越觉得他该找个机会开溜,这群人说的话,可谓是句句踩中雷区。 七七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事跑到学校的主甬道上拦路发疯? 脊背吹过冷风,他身边的男人忽然迈开了步子,助理大惊失色地看过去,只见男人的侧颜如刀刻,线条锋利无比,一双漆黑的眼瞳中迸射出的眸光冷锐骇人。 “陆七七!”男人的嗓音沉甸甸的响起,如坠了千斤巨石,猛地砸在地上,烟尘四起。 背对着他的女人身影一僵。 众人的视线顺着这道突如其来的沉冷的话音落在了西装笔挺的男人身上,不少胆小的人甚至被他冷峻坚毅的俊容上,那煞气浓重的表情吓得打起了哆嗦。 第159章 长辈和晚辈在一起 “是他!”人群里几个金融系的女生忽然低叫,“是商总!” 学金融的人,哪有不认识商总的? 她们刚才议论的男主角,居然也在现场! “都想留在这看热闹?”商伯旸一字一字地问,唇角微扬,却不是在笑。 所有人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颤,围观的人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得一干二净。 陆七七背对着后面的男人,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头拎起地上的双肩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她自己就停下了,换上讨好谄媚的笑容,以军训的标准姿势向后一转。果然见男人还双手插兜站在原地,薄唇紧抿,目光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如箭矢般穿过她的胸腔,让她几乎感觉到胸前一片血肉横飞。 陆七七小步跑了回去,笑容甜美得有些刻意,“伯旸哥哥,你来了呀。” 她完全没料到会在如此丢人的节骨眼上又遇上这尊瘟神。 刚才那一幕,他看到了多少? 商伯旸居高临下睨着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凝思,脸色更加寒冷,“不接着逃了?” 能逃早就逃了好吗!逃了再让他逮住,下场肯定比自己乖乖回来还要惨。 陆七七心中流下两行清泪,脸上笑意却更真挚了些,“伯旸哥哥说的哪里话!我逃什么呀?刚才那是没看见你……” 商伯旸没理她,举步往主楼走去,校长办公室在六层,他前前后后去过不下十次,熟门熟路的,比谈生意的会所都熟悉。 陆七七拎着包想往他反方向走,却被商伯旸的助理截了个正着。 助理皮笑肉不笑,“七七小姐,咱们得先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商总是代替陆局长作为你的监护人来和校长谈话的。” 监护人?陆七七拉耸着脸盯着那个早已走远的背影,“他算哪根葱啊,监护人!” 助理认真想了想,“不算监护人的话……您也可以直接把商总当成未婚夫,反正迟早都是一家人。” 未婚夫来给未婚妻开家长会,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陆七七的脸顿时就变了,“他真要跟我结婚?” 前两天她老爸喝高了把她给卖了,这事她居然是第二天看新闻才知道的。 订婚的事,前前后后都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意愿,偏巧老头子两天不在家,陆君昊那个死人又不知道去哪里出差了,下人们更是口风咬得死紧,每次见到她一个个都跑得贼快,她想找个知情人问问都找不出来。 陆七七本想开溜的步子驻足在原地,犹豫片刻,她忽然小跑着追了上去,“商伯旸!” 高大而冷漠的似乎停顿了一秒,也似乎是她的错觉,再一眨眼的功夫,男人仍是以原先的步调向前走着。 陆七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拦在他面前,“商伯旸!” 商伯旸这才停了下来,黑眸明锐犀利地扫过她的脸。 陆七七无瑕管这许多,急冲冲道:“商伯旸,你同意跟我结婚了?” 教学楼下,一男一女的影子被夕阳拉长。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安静得像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商伯旸的眸色更深更凉了,口气染着淡淡的嘲讽,“对比你大11岁的长辈直呼其名,你这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乖巧懂事的面具一卸,她还是那个目中无人,气焰嚣张的陆七七。 亏他前几次竟然真的以为她改过自新了。 “长辈?”陆七七仔细咀嚼着他这两个字,“你既然知道你是我长辈,为什么还要答应结婚?有长辈和晚辈在一起的吗?” 他大她11岁,而且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怎么能说结婚就结婚? 商伯旸鹰隼般的眼眸眯了起来。 听说要和她订婚,他是打心眼里拒绝的,甚至差点在家里和父亲闹翻。 结果这小丫头倒是一副比他还看不上这桩婚事的样子。 他心里沸腾的岩浆汩汩地往外冒着,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变化。 男人修长有力的腿往前迈了一步,前方的女人被他强大的气场所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直到退到了墙根,商伯旸猛地出手,带起一阵呼啸的劲风,陆七七吓得一闭眼,男人的手掌却擦着她的脸抵住了她身后的墙壁。 “陆七七,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商伯旸沉沉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明知道长辈不能和晚辈在一起,你还去跟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表白?” 陆七七别开头,心里虚得没底,只好露出弱弱的微笑,“那是个误会。” 而且听他的意思…… 他同意结婚好像也是被逼无奈的? 眼看着男人精壮而结实的胸膛就挡在她面前几寸的地方,陆七七不自在地扭了下身体,“你先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 提起教务处主任的茬,商伯旸忽然又想起她举着不孕不育的广告大庭广众地喊“我男人有救了”,表情刹那间阴沉得没法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男人,是他。 至少现在全世界都这么认为。然后她就给他搞了这么一出,先和四十多岁有妇之夫表白打他的脸,后又敲锣打鼓地说她男人不孕不育。 额间的青筋隐隐跳动,商伯旸觉得自己可能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了。 男人身上极具侵略性的雄性气息钻入她的鼻息,陆七七的脸像被什么烫伤,红的厉害。 她不清楚商伯旸一会儿难看一会儿更难看的脸色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磕磕巴巴地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伯旸哥哥,我是觉得呢,我年纪又小,又不懂事,根本配不上你天人之姿啊!订婚的事,估计也就是你爸我爸心血来潮。世界虽然不是围着我转的,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肯定能让他们回心转意的,你说是吧?” 这话还像点样子。 商伯旸的怒意缓和了些。 陆七七转了转眼珠,“不如这样,我们达成统一战线,然后按照我说的做,各自回去搞定家里的长辈。让这桩婚事化作历史的尘埃,你说怎么样?” 怕她做恶梦,江临便让段子矜直接在自己的厢房里休息了,第二天清晨,他很早醒来,她却好像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体力透支得厉害,他叫了她两声,她也没醒过来。 看着她睡梦中深皱的眉头,江临心里微紧,终究没忍心强行把她叫醒。 他披好外套走出厢房,门外的保镖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满脸焦灼道:“先生,大事不好了!” 江临凝然的眉心微微动了动,回头看了一眼关妥的厢房门。 青白色的天光和凉薄的晨雾中,男人沉着淡静的嗓音响起:“什么事?” 保镖急急回答:“邵总派去盯着江二爷的人说,他正带人往这边来,私用飞机停在黄山机场,机场那边也传来消息,根据邮箱里的燃油量判断,这架飞机的预设飞行里程应该在八千五百公里以上。” 江临的浓黑俊长的眉毛骤然蹙起。八千五百公里以上,从中欧到首都机场,走俄罗斯境内航线是九千三百公里。 江逢礼这是……要跟他撕破脸了? 阒黑的眼底闪过冰冷的光芒,看来江家是要玩真的了。 他心里清楚,八年来,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留在郁城,是因为爷爷有意放过。 或许是江家也为八年前的意外抱愧,所以给了他这些年的自由。 而如今,他所得到的一切统统要被收回去了吗? 在这种时候…… 江临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仿佛透过两扇门,看到了厢房里安然熟睡的女人。 失去知觉的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他怎么甘心! 江临垂眸沉思的时候,保镖忽然递来卫星电话,他接了起来,还没说话,邵玉城急切的话音从那头传来:“大哥,事情你都听说了吗?现在怎么办?如果你二叔来硬的……” 卫星电话的信号不是很好,传输的音频听起来有些“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如磨砂般打磨着江临的神经,他蹙眉,沉声道:“不会,这里不比欧洲,江逢礼不会把事情做得太出格。” “他应该没想到我们会比他先找到你。”邵玉城道,“幸好有你女人帮忙。” 江临怔了须臾,忽然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邵玉城也惊道:“她没告诉你?” 江临又是一怔。 他本以为最多是玉城他们查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段子矜才追到祁门来,却没想到,连他人在祁门都是段子矜提出的主意。 想起昨晚她在佛堂里抄经文时,提到七年前、不合规矩一类的话,江临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究竟忘了多少事…… 远处的天色愈发明亮,饶是隔着无线电波也能辨别出邵玉城话里沉甸甸的分量:“我加派了两队人过去,倘若真干起来……也不至于衰到束手就擒的地步。哥,以后的事你打算好了吗?” 江临仍是一瞬不眨地望着厢房的两扇门,又仿佛是透过眼前的门缝,看到了某些很遥远的地方。半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玉城,在我回来之前,公司暂时拜托你们三个了。” 第160章 爱太深,伤害太深 电话两头同时寂静了一秒。 邵玉城的嗓音像是结了冰,没有起伏,没有温度,许多漂浮在水面上的情绪也渐渐沉入水底,“哥,你决定跟江逢礼走了?” 这话像针一样刺了江临一下,他的瞳孔蓦地缩紧,良久,淡淡道:“二叔以江家的名义替我挡下了英国的商业制裁,我答应过他,必须回江家看看老爷子。” “就因为这个?”邵玉城突然失态地咆哮起来,“当年是谁大刀阔斧地改革,让公司起死回生?是谁推动公司上市,八年来掌控大盘做的滴水不漏?是谁一夜之间把藏污纳垢的董事会洗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你急着收购蓝月影视的股权,区区一个唐季迟能把你逼到山穷水尽、去求助江家的地步?” 江临阖了眼,表情平淡得看不出一丝波澜,比起他的镇定,邵玉城倒显得太过激动极端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线条利落的鼻梁下,薄唇静静开合,嗓音平稳有力:“玉城,我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邵玉城冷笑,“段悠让你等了这么多年,你让她多等两天又能怎样?她就非逼你在那个节骨眼上和姚贝儿分手不可?” 江临犀利的眸光闪了闪,异常敏锐地抓出了他言语间提到的名字,“段悠?” 邵玉城自知说漏了嘴,马上沉默。 江临的口吻倏然冷了。 “你早知道我和她有过渊源,早知道她就是段悠……却一直瞒到现在?” “是我不让他说的。”电话在这时被傅言接了过去,凉薄的凤眸间深镌着不知名的沉重,“这件事里还有蹊跷,等你想起来,或者我查清楚的时候再向你解释。但今天如果你跟江逢礼走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江临的右手又攥紧了几分,他甚至能感觉到断裂的骨头在手掌形状的变化中摩擦着血肉。 那疼痛,丝毫不比心上来得尖锐。 “你要把段悠一个人丢在国内吗?”傅言最后抛下一个自认为足够分量的问题。 而江临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院里静谧安详,空气中檀香的味道经久不散。整座寺庙隐与青山绿水间,满是悠然惬意。 “收拾一下,马上下山。”江临挂断电话后,冷静地吩咐道。 保镖肃容严整地低头应下,他亦是调转脚步回了厢房,叫醒榻上的女人,声音放柔了些,还是略显僵硬:“悠悠,起床了。” 段子矜在睡梦里皱了下眉,胡乱抬手去打他,“别闹,困……” 江临心里软了几分,片刻又冷硬下来,“起床,我们要走了。” 段子矜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瞧了瞧咫尺距离之内,男人干净英俊的眉眼,脑子里涣散的意识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是不是要上山去看你妈妈了?我睡过头了吗?” “没有,你没睡过。”江临的嗓音莫名低哑,“我们今天不上山了。” “那就好。”段子矜听到他前半句话,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可很快便听清了后半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江临按着她的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段子矜睡意还没完全消散,脑子里有些迷糊,伸手推开男人挡在自己面前的坚实的胸膛,“你昨晚明明答应过我……” “悠悠,听话。”江临放开她的头,改为抓住她往外推他的手腕,漆黑的眼底覆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他真的很不喜欢她有任何推拒他的动作。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这些的好时候。 “以后我再带你来。” 段子矜怔忡过后,忽而轻笑出声:“噢,又因为不合规矩吗?” 她毫不费力地挣脱了他的禁锢,抬眼看他,褐瞳中明晃晃的全是嘲弄,“昨天晚上也是骗我的,是不是?” 江临皱了眉,“悠悠……” “别这么叫我。”段子矜淡声截断他,“你既然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就不要像以前一样叫我。” 这个称呼很容易直达她内心深处,甚至会给她造成一种她未曾离开,而他还在的错觉。 可是,他们都明白,二人虽然表面和好了,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很深的隔阂——缺失的六年,横空插入的姚贝儿,还有前一段日子不断的彼此伤害。 所以这两天里,他们其实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又非常容易破碎的感情。 直到这一刻,段子矜真正意识到,心里这种隐隐的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缺少很多信任。 尤其是她,在这个将她忘记了的男人身上,几乎找不到安全感。 她试着告诉自己,江临做的那些看似伤害她的事情,实则都是在保护她。但伤害毕竟是伤害,要如何在午夜梦回、梦到他粗暴地强迫她的那个晚上时,一边蜷缩着颤抖着落泪,一边保持理智地劝说自己相信他爱她至深? 更何况,江临至今为止,吝惜一个“爱”字。 说到底,这个男人也不信她。 否则怎么会看到她上了唐季迟的车,就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他也许是在意她的。可是,只要他一天不恢复记忆,她的心,就一天悬在空中。 爱太深,伤害太深,阴影太深。 段子矜冷静下来,曲指揉了揉太阳xue,不禁对自己的敏感和冲动有些懊恼。 她太害怕再一次失去他了。 所以风声鹤唳,所以草木皆兵。 所以江临稍稍反悔,她心底深埋的雷就紧张得快要炸掉。 江临垂眸望着她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胸腔里被她激起的怒意渐渐化作心疼,语气却还是冷淡:“先起床。” 段子矜没言语,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考虑到她手上的伤口,江临吩咐外面的人用热水泡了两条干净的毛巾,拧干水后递给她擦脸。 走出厢房,迎面便是清冷的晨风,段子矜这才觉得彻底醒了,见所有人整装待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眸问身边的男人:“我们真的就这样下山了吗?” 江临看着她眼底微薄的希冀,英俊无俦的脸上,表情滞了滞。 最终,却还是在她几分殷切的目光下点头,破碎了她所有的期望。 告别了方丈和小和尚,一众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段子矜始终垂着头,一副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江临自然看在眼里,伸手在她没有受伤的手指上重重握了一下,“在想什么?” 段子矜的声音淡得几乎要化在风里:“你出尔反尔,我可以不跟你闹。但是要个理由,总不过分吧?” 江临眉眼一沉,目似点漆般凝着前方的山路,即使她不问,他也是要给她一个答案的。 “是我家里的事。”良久,他回答,“你想必也知道一二。” 段子矜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他家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六年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对她说过什么。 她对他的了解,除了他母亲是祁门人以外,就是六年前那人在逼她离开时讲给她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虽然从他的容姿举止中看出江临并非泛泛之辈,却怎么也没想过,他那立体深邃的五官,矜贵斐然的气质,竟有一半是出自于他身后显赫凌人的家族。 而这一切,都成了当年她和他分手导火索。 江临继续道:“我父亲那一系,生活在欧洲几百年……时至今日,算是有几分威望的。” 段子矜不说话,只默默地听。 江临这句“有几分威望”,说的实在是又含蓄又委婉。 在欧洲尚未掀起革命热潮之前,社会分为三个等级,教会的神职人员、贵族和平民百姓。几百年前,江家的始祖是君主**时期的大教皇,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被皇帝赐封了世袭的大公爵位。 其家世的风光显耀,绝非一句“有几分威望”就可以一笔带过的。 但江临明显没有和她说太多这些的打算,只道:“八年前因为一场意外,我离开家回了国。当时只认识傅三,所以就去了郁城。” 段子矜被他握住的手微微缩了缩,她回过头望着渐行渐远、渐渐隐匿在苍翠的山林间的古刹,忽然福灵心至地问他:“这场意外,和你妈妈有关系,是不是?” 江临的胸腔几不可察地一震,眼角紧了紧,狭长的黑眸不动声色地凝向右侧的女人。 他曾经告诉过她这么多事? 段子矜仿佛猜到他的想法,莞尔一笑:“不是你说的,是我自己这样觉得。我想,你的母亲既然嫁给了你父亲,按理说去世后要葬在欧洲才对。倘若她生前的遗愿是死后落叶归根,回到祁门,也不该将墓碑修在这座寺院里,而是应当请进陈家宗祠。” 她说完这番话,顿时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周身的空气都冷凝下来。 “陈家宗祠……”江临慢慢念着这四个字,语调平稳冷淡,段子矜却莫名听出了几分深藏且彻骨的恨意。 第161章 谁允许你在我之前说放弃 她忽然想起老乞丐的话。 陈妙清是被陈老太爷逐出族谱的罪人。 所以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死后不能入祖庙,所以江临才把她安置在这座可以俯瞰整个古镇的寺院里? 段子矜心里骤然一疼。 她想伸手抱抱眼前的男人,因为此时他寂寥的侧影,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禁有些后悔提到这些事,段子矜抿了下唇,将话题重新带回正轨:“暂时不谈这个,你继续说,为什么急着下山?” 江临湛黑的眸子如冰凉剔透的玉石,镶嵌在浓黑俊长的双眉之下,偶有阳光穿透树林,洒进他的眼眸,一瞬间的璁珑,便是独具匠心的美。 她一大早因为不能去给他妈妈烧纸的那点脾气,就在心疼和惊艳中消失殆尽。 段子矜暗骂自己的不争气。 他还什么正经解释都没给出来,她怎么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江临过了很久才说:“我离家八年,家里一直有人催我回去。现在,他们已经追到镇子里了。” 段子矜一惊,追到了镇子里? 邵玉城他们先前的确提过有人在找江临,而且要“害他”,难道他们说的就是江家人? 所以当初偷走母带,逼江临在姚贝儿和她之间做选择的……居然是江家人! 见段子矜面色沉凝,江临只当她是不开心,眉心蹙得很高,哑着嗓音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跟来。”他顿了顿,声音又沉了几度,“更不能让江家人找到我母亲的墓。” 段子矜立刻懂了。如果他们不下山,江家人在山脚的镇子里找不到江临,一定会上来搜山,到时候她和江临跑不了不说,陈妙清的墓也会被发现。 虽然她不明白江临为什么不想让江家人知道他母亲葬在哪,但她总算明白了他此举意在先发制人。江家人的目的既然是寻找江临,那么找到他以后,就不会再继续搜山,他母亲的墓也就安全了。 思及至此,段子矜轻声低叹,反握住他的手,对他道歉:“早晨是我不对,我说话太冲了。” 江临眄着她,未置可否。 段子矜却突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她的脸色顿时一变。 “你家里人追到了镇子里,是不是要在找到你以后,带你回欧洲去?” 她说着说着,愈发觉得这个设想的可能性太大,跳动的心凝滞了几拍,渐渐被巨大的恐慌吞噬—— 江家,太深沉,太可怕。每次遇到和他家有关的事,她都会觉得自己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六年前,那人能轻易捏住她的死xue逼她离开一样。 这一次,被带走的是他。 段子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又要分别多少年? 六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这种念头折磨得她快要疯了,六年来所有的思念,痛苦,一起涌入脑海…… 在江临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他蓦地停住了脚步。 因为身侧的女人不知何时放开了他的手,几步跑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的眼里分明写着惊惧,不甘,愤怒和手足无措的绝望。 就像他第一次在g市酒吧里看到她的那样。 段子矜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突然,不想就这样放他离开。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 这一路荆棘坎坷,还来不及享受几天幸福,又要开始遥遥无期的分离。 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段子矜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褐色的眼瞳里,有晶莹的泪水滚落出来。 江临的浓眉重重一拧,她的眼泪好像滚烫的岩浆滴在他的心上,刹那间将他的心烫得腐烂。来不及细想,便展开手臂将面前的女人紧紧收进怀里,他边用不太灵活的右手擦着她的泪,边掩不住急促地低声喝问:“哭什么?” “江临。”她虽然不停不停地掉眼泪,话音却平静的很,“你是不是要回去?告诉我,是不是?” 男人一怔,眼里的光迅速沉寂下去,“我答应了二叔,会跟他回去。” “那我可以不等你了吗?”段子矜收住眼泪,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六年太长,再来一次,我做不到了。” 小孩子普遍胆大,因为他们没受过伤,不懂疼痛,而那些真正在死亡边缘挣扎过一次的人,只会更加恐惧死亡。 有多少深爱禁得起漫长无止境的时光消磨?有些事,经历过一遍,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听懂她话里的决绝,男人深邃的黑眸间陡然升起遽怒,“谁告诉你,我要让你再等一个六年?” 段子矜愣住,没理解他的问题。 “跟我一起回去!”江临在她退缩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寒冷到结冰的眸光直直射入她的双眸,“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在折磨煎熬中度过了六年吗?段子矜,你到底拿我当什么?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谁允许你在我之前说放弃?”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震撼得久久不能回过神。 跟他,回江家…… 这是一件让她下意识就想逃避的事。因为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六年前,江临命在旦夕,她却受人威胁,弃他而去。虽然幕后黑手并非江家人,但也与江家脱不开的关系——若不是江家人的默许,那人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手伸到她这里来。 江临轻瞥了眼她发怔的模样,唇边挽起笑容,嗓音醇厚又低磁,“不想跟我去?” 虽是在笑,段子矜却没从他温和儒雅的眉目间找到一丝暖意。 是的,她不想去。她害怕那个地方,害怕他的家人。 江临被她犹豫的神情刺中心脏,冷笑着放开了她的手,“先下山,到了山脚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段子矜一路都在发怔,直到下了山,在镇子口见到了一群黑衣黑墨镜的白人保镖,才皱眉看向身边的男人。 她还没有把决定告诉他。 而江临眉宇疏淡,看上去,似乎也忘了这回事,亦或是根本不想再听,总之,他未再主动提起什么。 许多话如棉絮般堵在嗓子里,开不了口。这时,一辆深漆纯色、没挂牌照的进口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极具现代感的昂贵车轮压在古色古香的石板路上,莫名让人心里产生了一丝不怎么舒服的违和感。 白人保镖见到江临,纷纷将右手搭在左肩对他行鞠躬礼,段子矜茫然转过头,眼中倒映着男人沉静的面容。 一双深浅合度的俊眉中隐约透着几分凛然的威仪,这些人在他身前屈膝卑躬时,更显出他身上仪态非凡,气势惊人。 他们说了几句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江临乌黑如泽的眼眸直直盯向贴了深色防护膜的车窗,与此同时车门被一名带着白色手套的保镖拉开,一个宽额方颔,五官深邃的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他张了下口,刚要说什么,鹰隼般的眸子正巧扫过段子矜脸上,两片唇瓣顿了顿,忽然讲起了中文:“是你。” 从一个外国人嘴里听到中文,还是让她有些诧异。 段子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认识她一样。 “这是我二叔。” 江临不带起伏的嗓音在她耳边落下,段子矜忙挤出笑容道:“二叔好。” “你好。”江逢礼抬手将额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脸上亦是微笑和蔼。 段子矜察觉到他对中文只是略懂皮毛,主动换了英语与他交谈。寒暄了没几句,江逢礼便收回目光,对江临道:“跟你的朋友告个别,该回家了。” 江临分毫不避让,淡淡道:“二叔,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什么意思,您难道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出来了。江逢礼浅蓝色的眸子深了深,“你在中国胡闹,老爷子不管你,已经是对你的纵容。怎么,你还要把人带到欧洲去?” 段子矜听不懂他们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江逢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到了僵持不下的时候,车里忽然又下来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孩,年纪大约20岁上下,举手投足间有股别人学不来的气韵和高贵,她的中文造诣明显比江逢礼高出许多,明眸冷锐,看着江临,视线又似在不经意间掠过段子矜的脸,“你带个女人回去,怎么和leopold家交代?”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江临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段子矜也隐觉不对劲,本来是江家的私事,这女孩偏用中文说话,竟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样。 气氛愈发紧张,江姗弯唇一笑,漂亮的眸子转了转,走到段子矜身边,“这位姐姐,我堂哥八年未归,爷爷和大伯都担心的很。如今他终于能回家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了,你……该不会拦着吧?” 她早看出了问题出在江临身边的女人身上,只要段子矜开口让他离开,江临又能如何坚持? 先前还容色平静的男人,闻言之后眉峰不觉一蹙,段子矜还未说话,他便沉声截断道:“江姗,这件事无需你过问,回车上去!” 第162章 你敢 早知道江逢礼的女儿不是等闲之辈,却没想到她的心思竟比他想象中还要缜密许多。 下山时段子矜轻易要退缩的话犹在耳畔,被江姗这样软硬兼施地一问,江临几乎可以预料到身边的女人会做出如何令他心寒的决定。 江姗仍是笑,“确实轮不到我过问,但是你要带她走,也得问问她本人愿不愿意跟你走,是不是呀,姐姐?”她眨着眼睛,天真无害地瞧着段子矜,“我们当然欢迎堂哥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但是他回去后行程排得很满,你跟着去只怕会无聊。” 这种时候,稍微懂事的人都该识趣地婉拒。 可段子矜自始至终没吭一声,低头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临的眉目更冷,结了一层冰霜似的,凉意能渗进人心里去。他换了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厉声对江姗说了什么。 江姗愕然,扬眉看向段子矜,漂亮的眸子里渐渐升起意味不明的笑,“姐姐,怎么办,堂哥说你不想让他走,他就不回家了。可是我爷爷忧思成疾,卧床不起,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江临的黑眸中冷光乍现,“江姗,你的话太多了。” “你是让我劝他回去吗?” 一直沉默的女人在众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开了腔。 语调温淡得寻常。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江临瞳孔一缩,眼底更是翻腾起巨浪,面色铁青地看向她,仿佛她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扑上来把她吃了。 段子矜扯着唇笑,笑容却淡得不像在笑,她用流利的英语对江姗说:“江小姐,用中文与你对话有些不公平,我们还是用英语交流吧。江临不是任性无理的人,他为什么八年不回家,我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若真是我拦着不让他走……那么这些年没有我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他回去?” 江姗的呼吸一滞,似是惊讶她藏而不露的锋芒。 连江逢礼也不禁看了过来,矍铄的目光中掺了些许阴鸷,但更多的还是意外。 段子矜仍心平气和地笑:“有句古话叫夫唱妇随,意思就是男人站在什么立场,他的女人就该站在同样的立场。如果江小姐真的是为我cao心,那我先谢过好意,不过我的回答是,江临想带我走,无需问我愿不愿意。哪怕他今天是要带我从山崖上跳下去……” 江临岿然不动的眸光倏然狠狠一晃。 因为他感觉到,他失去知觉的右手被身旁的女人握住,力道不大,却透着几分坚决,一如她此刻陈述的语调: “我跟着他去就是了。” 江临侧目凝视着她素净的脸,段子矜不经意看过去时,猝不及防地被他眼神里的灼热烫了一下。 她只是忽然想起他的话。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她有什么理由放弃。 四周阒然无声,连风都静止了。 唯有江临身边的女人,忽然朝他凑近了两步,讨好似的露出一个比方才灿烂许多的笑容,“我的答案你还满意吗?” 江临回过神,眼里的热度渐渐褪去,他静静睨着她,并不理会。 段子矜继续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低声道:“那你不生气了,行不行?” 江临还是不置一词。 段子矜撇了下嘴,继续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轻声道:“我之前在山上说那话——是因为你没说清楚你要带我走,我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不管。你家那么远,你要是真走了,我去哪找你啊?” 江临眯起眼睛,淡淡地睐着她,眼底的情绪却深得叫人无从分辨。 段子矜彻底没耐心了,五根手指揪住他熨烫妥帖的衬衫袖口,使劲攥住,“都说了刚才是我错了,你妹妹和你二叔都在这里看着,你给我点面子嘛!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江临敛眉低目,视线落在自己被攥出褶子的袖口。 “不理我?”段子矜松开手,假意转头,“那你跟他们走吧,我也收拾收拾回郁城找唐季迟了,他……” 话没说完,刚松开的手便教一只大掌狠狠握住,她整个人也被猛地向后一带,后背贴上了谁的胸膛。 冷冰冰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敢!” 看着怀里的女人耸动不止的双肩,江临的表情更加不悦了。 他岂会不知道她在偷笑? 又岂会看不出来她方才那话只是故意让他生气? 可,都知道又怎样,还不是心甘情愿的当了傻子。 段子矜笑够了,终于回过头来,嘴角仍挽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弧度,“舍得理我啦?” 江临眉若远山,被雾霭笼罩着,深沉而疏离,教人分毫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他脸上一派稳重自持的神色,好像刚才失态的根本就不是他。 江逢礼目露不悦地瞧着段子矜。 他内心深处其实对东方女人很没有好感。 三十二年前,那个叫陈妙清的东方女人突然出现,几乎毁了他从小崇拜的兄长。 而如今,他引以为傲的侄子,也因为另一个东方女人和他临军对垒。 刚才那一幕,看似是女人纠缠男人,可是江逢礼却明白得很,他这个侄儿,只是看上去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实则骨子里冷漠得用拒人于千里之外来形容都不为过。这样的他,在身边的女人对他的衣袖胡捏乱攥时,非但毫无表示,那双微睐的瞳光深处,甚至还覆着不易察觉的淡笑。 段子矜的目光不经意间和江逢礼对上,对方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她却下意识皱了皱眉。 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她虽然讲不清原因,可心里就是无比肯定,江临的二叔不喜欢她。 “你二叔在看我。”她轻声道,“江教授,江总,江先生,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江临抿了唇角,仍然不置一词,视线淡淡从她身上移开。 岑薄的唇开阖间,好听的嗓音流入空气,他转头和江逢礼谈着什么,姿态是某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亦或是因为手里拿着什么足够分量的筹码,最终的结果便是,江逢礼扬了扬下颚,带着白手套的保镖顺从地为他们拉开车门。 二人上了车,关门的刹那,空气里熏香的味道四散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浓厚。 那是种段子矜从来没闻过的味道,就像那个即将抵达的世界,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和未知的。 副驾驶上的男人心情明显不比她好多少,一路上都透过后视镜沉沉的盯着他们,抵达黄山机场的私人跑道时,江逢礼才问了最后一句话:“江临,你带着她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句话段子矜听懂了。 他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段子矜的心跳的确因为他这句话猛地停滞了半拍,然而,还未曾做思考,手却忽然教男人的大掌握住。 江临看也没看副驾驶上的人,一双檀黑如玉的眼眸只望着她,眼神和语气一般平静,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 “下车。” 段子矜后知后觉地瞄了眼窗外,宽阔的跑道,碧蓝如洗的天空,不远处是民用的航站楼,她三天前才从那里下飞机。 她犹豫了片刻,缩回手,“江临……” 男人的眉心微微一动,黑眸里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倏尔僵住。 他低眸瞧着她不自然的脸色,漠然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呢?”段子矜从车里下来,漂亮的黛眉皱成一团,“我只是想给dn打个电话,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和他说一声就走。” 江临僵直的脊背这才又放松了些,不过从始至终都没让旁人发现。 她怕他不带她走,他又何尝不怕她不跟他走? 平日里谋算量度,却唯独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的心。 她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永远在他的计划之外。 邵玉城说的对,若不是他沉不住气,在公司入不敷出之际出手收了蓝月影视17%的股权,完全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或许更早一些,他没有贸然出手花了几百个亿去蒸发埃克斯集团那4%的资金,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江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轮在机场空旷的跑道上擦出细微的响动。 烟雾很快蒙住了他半张俊颜,视线所及之处,女人打电话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那时他还没有料见,很多年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会有人笑着对他说:江临,你太自负了,很多事原本都有更妥当的解决办法。 而他却闭了闭眼,沉声道:是,我知道我做错了太多。可是时至今日,我也从未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而想过回头。 那时他们都还没有料见,这一趟欧洲之旅,就是一场无可逆转的遽变。 女人打完电话时,江临才抽完了半支烟,见她回来,便直接将后半支掐灭。 她一转身江临就发现了,那张轮廓精致到令人移不开视线的脸蛋上,分明就是写着一个大大的不高兴。与多数时间呈现出来的那种要从骨子里往外渗的冷艳高傲不同,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得不到糖闹脾气的小孩,让他除了想哄之外没其他任何念头。 第163章 立志要当江太太的人 已经忘记了下山的路上乃至上车之前,这个女人都还在不停地气他。 段子矜走回来就瞪了他手里的烟蒂一眼,嫌弃道:“你又抽烟!” 江临懒懒地将太阳镜挂在高挺的鼻梁上,长臂一展要将她拥入怀里,却被她一把推开,“烟味这么重,别动手动脚。” 这脾气大的。 江临摸了摸下巴,低笑着问:“他生气了,嗯?” 段子矜好像突然被谁踩了尾巴,见江逢礼和江姗都不在,便随意了些,“他生什么气?我还生气呢!” 阿青不光把她骂了一顿,还说什么她要是不回来,医院里爷爷那边他看都不会去看,让他自生自灭吧。 这是什么混话? 江临靠在车门上,西装的下摆被隔壁跑道上起飞的飞机带起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女人的声音也在变了形的气流里变得微弱不堪,她断断续续地抱怨了几句,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恢复**脸,“走吧。” 江逢礼和江姗想必已经进了机舱,让他们等太久终归不好。 江临低头看着平整的水泥路面,淡淡道:“想骂人在这里骂完。” 段子矜的脚步本来已经迈了出去,闻言又收回来,侧目斜睨他,“怎么,你怕我进去给你丢人?” 江临波澜不兴地抬眼眄她,唇畔竟挂上一丝薄笑,“怕你进去滥觞无辜。” 段子矜咬牙切齿,劈手砍向他前胸,“江临!” 男人不紧不慢地抬起左手,动作优雅,正攥住她急速下落的手腕。 他瞧了她片刻,嗓音沉了些,带着不知名的郑重。 “真的决定跟我走?” 墨镜的镜片没能挡住他极赋洞察力的视线,如细密的针扎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剖开才满意。 段子矜在给阿青打完电话后,生出的一丝犹豫,被他这样一问,突然就散了,她颇觉好笑地反问,“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问到反悔才甘心?我人都站在这里了,现在说不走,你不会把我绑上去吗?” 江临没被她开的玩笑逗笑,神情反而更加凝重,“不会。” 段子矜一怔,只听他继续道:“我说过,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强迫你。” 她心尖微微一暖,江临却放开了她的手腕,改为抚着她瓷白的脸颊。 段子矜莞尔浅笑,“我是立志要当江太太的人,你怎么能不带我回家?” 江临怔了须臾,勾着她的下颔,俯首深深吻了上去。 过了很久,略显低哑性感的声音低低响起:“想当江太太,不需要他们认同。” 段子矜有点缺氧,抱住眼前的男人半天才缓过来,她埋头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哦,那我可以不喜欢他们吗?” 江临没言语,她便继续道:“我觉得他们对你不好。” 段子矜说完这句话,感觉到搂在自己腰身的那只手臂收紧了许多,半晌才听他道:“可以。那些人,我也不喜欢。他们的城府比你想象中深,这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处境,安全是最重要的。面子丢了可以再捡,千万不要逞强。” 段子矜还没来得及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机舱中便走下一位白人机长,他手拿飞行员的制服帽,端在侧腰上方,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常年受到训练的严整与规矩,款款走到江临和段子矜面前,低头欠身道:“先生,小姐,所有行李都搬运完毕,飞行员也准备就绪了,请尽快登机。” 江临顺着他的话看过去,不远处一架私人飞机正停在跑道上。 在机长的指引下,段子矜跟在江临身后登上飞机,江逢礼和江姗正坐在机舱中柔软的沙发上,一个看着报纸,一个捧着咖啡杯望着窗外出神。见他们上来,也只是简简单单地抬眸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江逢礼一直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仔细审视起来,他的五官和神态都和江临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些欧洲人特有的深邃和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成熟。江姗更是话也没说一句,喝完咖啡朝管家打扮的人招了招手,对方很快从身边的架子里为她寻出一册装订精良的书。 段子矜和江临坐在江家父女对面,起飞没多久,身边的男人便阖上了眼帘。 她不由得皱了下眉。 飞行时间至少九小时,她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瞪眼。 就算江临和那二人关系再生疏,也好歹是同出一脉的家人。他可以泰然自若地闭目小憩,她哪能当着外人的面大大方方地睡觉? 更何况这“外人”还是恪守礼节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的江家人。 段子矜只好睁着眼睛死撑…… 这一撑,就渐渐消散了意识,醒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身下是一张大床,身上盖着羽绒被,左手边三扇紧闭的遮光板将所有的光亮阻隔在外面。随着一阵颠簸,她很快醒悟过来,她大概是被谁抱到了机舱的卧室里,段子矜凝眸打量着卧室的装潢,心中暗自惊叹这非一般的手笔。 第一次听说江临家世非凡时的震惊,远远不及此刻亲身体会来得深刻。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好像隔着很多东西,那是她努力几辈子,都可能触及不到的高度……而江临,他生下来就在那样的高度。 “醒了?”客舱的门被人在她发怔时被人打开,与此同时,男人沉静的嗓音传来。 段子矜抬眼看过去,言语见间带着刚醒之际的沙哑,“我怎么……” 在这里? 江临走进来,顺手将客舱的门带上,段子矜在客舱缓缓明亮的灯光里看清了男人的脸,温淡英俊,气质冷贵得迷人。 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下,眄着她睡意未消的疲倦样子,冷声反问:“不然呢?” 听她这个口吻,好像他该让她在客厅里睡,把她娇憨可人的睡颜展示给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看。 男人高大的身躯中透出些许隐晦深沉的冷意,段子矜许是睡得有些迷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并没察觉到危险,反而略带埋怨道:“是谁不早告诉我机舱里有卧室能休息的?” 害得她瞪着眼睛在大厅里死撑半天。 好意思说。 她的语气轻懒,轻懒中有几丝要了命的性感和傲慢。 只是,看到她眼底淡淡拉长的青灰,江临的眉宇蹙得紧了,他放下手里的托盘,走到床边坐下,“过来。” 段子矜这才瞧见他端着的托盘,盘中摆着一块造型精致的蛋糕,旁边还放有贴着外语标签的瓶瓶罐罐,黄褐色瓶里装的大约是碘酒,角落摆着消过毒的纱布和医用棉签,还有两枚口服的胶囊。 她听了他的话,并没有马上凑过去,反而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眸光里闪过不多见的狡黠,“叫我过去干什么?” 女人削瘦的脸颊上,骨骼的轮廓异常分明,每一根线条的起落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冷艳动人的容貌。 江临看了她半晌,才回答:“吃点东西。” 她已经睡了四五个小时,下山前连早饭都没吃,就算此时她没有自然醒来,他也是打算叫醒她的。 “吃什么?蛋糕还是药?”女人警惕地瞧着他。 江临道:“先吃蛋糕,再吃药。” 段子矜满意地点了下头,蹭到床边,大大方方地接过他递来的小碟子,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块蛋糕吃了个干净。 当江临转身把空碟放回托盘里,再拿着药重新转过来时,女人不知何时已躺回了床内侧,背对着他,用羽绒被把整颗脑袋都蒙住了,只有深棕色的发丝像漂亮的水藻般在枕头上铺开。 江临盯着她的背影,沉声道:“起来吃药。” 段子矜闷闷的声音隔着羽绒被响起,“我睡着了,别叫我!” 只吃蛋糕不吃药,想得倒是美。男人瞧着她无赖的行径,表情平淡如水,看不出什么起伏,声音亦然,“三秒钟。” 段子矜闷在被子里,听着他的“最后通牒”,心里莫名有些慌。 “三,二……”他开始倒数。 这男人的冷静从容,总带着一股势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架势,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住他一样。 “一”还没出口,段子矜就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宛如琥珀的眼瞳里写满了嫌弃与不满,“起来了起来了,数什么数!” 简直是家长训斥小孩子的标准句式。 “晚了。”男人低磁的嗓音从喉咙深处蔓延开。 段子矜还没坐稳,整个人的身体便在什么力道的控制下跌入一个沾染着薄荷香的怀抱,气息清冷,可那尊坚实的胸膛却烫得要命。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毫无还手之力地亲眼看着他将那两枚胶囊放入口中,喝下半杯水,紧接着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就在她的视野里迅速放大,不容转圜地压了下来。 “江临!”段子矜觉得她该阻止他,可是她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 几千英尺的高空中,机舱外零下六十多度,房间里却像是点燃了燎原大火,放眼望去,四周满是腾烧的烈焰。 第164章 不做就念经 这是江临在佛寺里就一直想,一直忍的事情。 大抵和江家自成一脉的历史出身有关,他虽不入教,也不信鬼神,却始终对所有既存的信仰抱以敬畏之心。那时不仅顾忌佛门清净地,更是顾忌她身上的伤。 想到她的伤,江临伸手探入了她的衣襟,用指肚感受着她背上结了痂的伤疤。 心里骤然一紧。 怀里的女人在战栗颤抖。 江临的动作猛地顿住,胸口好似被人用巨石猛砸了一下。 他忙用手掌抚平她凌乱的衣衫,把她褪到肩膀的外套重新披好,紧搂着她,低哑而急促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悠悠,是我着急了。我不对……我可以等。” 他能分辨出来,刚才那绝不是他带给她的愉悦的反应,而是她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 段子矜怔怔的望着男人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眉眼里深镌的沉痛,心尖亦像是被谁用力拧着。 他一靠近,她的眼前就浮现出几天前那个可怕的晚上,男人的野蛮和暴戾,像个未开化的原始人一般。最终留给她的,除了浑身疮痍,更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段子矜紧贴着他的滚烫的身躯,怎会感觉不到他的渴求? 她的心里也在天人交战,又觉得应该满足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抗拒。 可是他就在此时停了下来。 段子矜看着他,很久没说话,男人连抬手碰她都小心翼翼的,确定她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后,他才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声道:“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给你擦药。” 说着就从床上起身,要往外走。 然而,步子还没迈开,他就回了头,敛眉低目,瞧着自己被女人攥住的袖口。 又来。江临无奈低笑,嗓音里仍凝聚着复杂,显出几分让人心疼的沙哑,“段小姐,是谁教你一有话说就拽我袖子的?” 段子矜没理会他调剂气氛的玩笑,月眉轻颦,直奔主题道:“不许抽烟,我不喜欢。” 江临“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平视她的眼睛,“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嗯?” 她不是男人,不懂箭在弦上却不能发的辛苦。 段子矜凝眸沉思了片刻,下了什么决心般,原本坐着的姿势改为跪着,直起腰身,藕臂缠上他的脖子,在他瞬间的错愕中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子衿?”男人的身子僵硬得厉害,像竭力隐忍着什么,语气也深沉晦暗,他抬手抓住她不安分的胳膊,“别在这时候逗我,会出事。” 段子矜被他拉开,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恼羞,只不过她垂着眸,没让江临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掀起眼皮睨着站在床前的男人,“做不做?” 一向天塌下来都不皱眉的江临,被女人直白又粗鲁的话问得竟是一怔。 须臾,才沉了脸,声音都跟着冷了好几度,“不要逞强,我说了我可以等。” 她当他是克制不住冲动的毛头小子吗? 废话真多。段子矜慵懒的口气里终于浮上些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是再问你一遍,做不做?”没等江临开口,她便继续道,“我背包里有一本从寺里带出来的地藏经,不做你就念经给我听,反正不能抽烟。” 一句话让江临疏淡的眉宇和沉静的眼眸都仿佛裂开了细纹。 念经?他轻声喟叹:“你真当我是和尚吗?” 段子矜的五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紧捏着床单,心里不是不害怕自己的决定,面上却淡然极了,缓慢而平静地陈述道:“我没拿你当和尚,只是我夜里睡不好觉,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会做恶梦。”眼看着江临的眼角凝得愈发紧了,她的心也随着一抽,“要么你念经给我听,要么……” 段子矜偏着头不再看他,咬牙说完了后半句话:“要么你就好好表现,让我忘了那些。” 是恨是怨,却终究舍不得看他用这种方式自我惩罚。 其实他的阴影不比她浅。 “你抽烟,你道歉,你强忍着等我……都不如实际做点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爱所带来的伤害,也只有爱能弥补。 江临阒黑的眸子犹如窗外的夤夜,深得什么都看不见,段子矜却能感觉到他眼底翻涌着的、遽烈的情绪。 她自己解开了衬衣的扣子,指尖的颤抖不想让他发觉。 下一秒,男人却用大掌裹住了她的手,审视着她的脸,“认真的?” 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觉得她在开玩笑吗?段子矜挣开他的手,又羞又恼,咕哝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废话这么多!” 话音刚落,男人便将她纤细的身子压入身后柔软的被褥里。 段子矜一边闭目享受,一边努力制衡心里的抵触。 可是慢慢的,她恍惚间竟真觉得…… 那些她曾以为死都过不去的坎,其实,也不过如此。 江临在客舱微暗的光线里凝视着身下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从没有人能让他又怜又疼,时惊时怒。 她的肤色很美,却总伴着伤痕。想起儿时看克莱斯特的戏剧《彭忒西勒亚》,里面有一句用来评价女王之死的话,让他只听过一遍,却二十年来铭记于心——她,最终凋零了,因为盛开得太骄傲,太用力。 那又如何? 如果心动是非她不可,那他就亲手为她缔造王冠,让她一辈子骄傲地盛开,永不凋零。 最后的瞬间,他抱紧她,炙热的汗水滴在被单上。喉结微动,嗓音沉霭又沙哑,不停地喊着那个,她不让他叫的名字—— 悠悠。 今晚他将战线拉得很长,因此并没做太多次。事后江临简单冲了个澡,向管家要了几条热水泡过的毛巾给她擦身。 段子矜像被人拆开重组过一样,瘫在床上,她的身材不似一般女人那么娇小,而是纤细高挑,与她高高在上的气场颇为符合,只是她太过削瘦了,整个人拎起来也没有多重,此刻在床上,便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他明明已经很是节制,她却还是累极的样子,江临将用过一次的毛巾顺手丢进机舱的回收袋里,拿起卫星电话给虞宋拨了过去。 吩咐两句,那边很快将医生前些日子为段子矜准备的调理身子的食谱传了过来。 当江姗赤着脚、端着咖啡从客舱卧室走到大厅时,正见江临坐在沙发上,半掩着衬衣,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了几颗,微露出胸前线条流畅、结实又匀称的肌肉,领带也没系,连西装外套都是随意披在肩上,大不如平时那般严整。感觉到她来了,男人也没抬头,只是眯着眼眸,认真审阅着电脑上的文字。 她想了想,还是坐到他对面,腾出一只手握成空拳,敲了敲桌子,“le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男人这才抬眸睨她一眼,神情淡漠如寒山静水,“什么事?” 江姗放下咖啡杯,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道:“爷爷身体不适,今年你必须要代表家里去梵蒂冈出席会议。” 梵蒂冈,罗马的城中城,天主教的最高权力中枢。 天主教是现存的基督教派中最大的两支之一,在过去的几百年中一直与王公贵族们联系密切,教会中的神职人员也沿袭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教皇一人,下属红衣主教二百余人,大主教等等辅理人员约莫三千之众,教徒更是多达十几亿。 注:关于宗教这一部分的情节希望没有触犯到某些信教的读者的信仰,架构取自于真实的天主教,但是有关剧情的部分纯属虚构,请勿当真。 管家为江临上了红茶,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表情依旧是不痛不痒的漠然。 “这件事责任太重,我力有不逮,还是让爷爷另择贤人吧。” “你什么意思?”江姗“砰”地一声将咖啡杯磕在桌面上,“亏大伯还说你肯回来就是回心转意了!” 听到“大伯”二字时,江临沉黑的眸光突然冷了,唇角却扬起淡淡的笑,“那他还真是误会得深。” “所以你回来,就只是为了兑现看爷爷一眼的诺言?” 江临思考片刻,“不全是。” 江姗眼中升起些疑惑,隐隐像是希冀,“还为了什么?” 江临的视线落在客舱卧室紧闭的房门上,冷硬的眸光渐渐平和,“与你无关,与江家也无关。” 今年是著名的厄尔尼诺年,这代表着地球上会出现很多世所罕见的天文现象,比如频繁而强烈的极光。 他答应过屋里安睡的女人,会带她去看。本拟六月出发,现在才五月初,其实怎么算都太早了些,不过…… 他还有些事要解决。 眼前突然又是一黑,江临猛地闭上了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 江逢礼来祁门接他前,明显向医生打听过他的情况,吩咐下人带进机舱的箱子里,竟有许多专业的医疗器材。半小时前,他右手的断骨被修过外科的管家处理妥当,保守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恢复了。可是身体里埋着的旧疾……却愈发严重。 第165章 来不及了 “le ,八年前的事,你要理解大伯。”江姗忽而叹了一声,眉目间难得覆着忧虑之色,不大像她平时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心思缜密的样子——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是个会把忧色挂在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地方的人。 江临无动于衷地盯着电脑屏幕,没接她的话,而是淡淡地说:“如果你是个男孩,他们大概会省下不少心。” 江姗愣了愣,唇畔漾开苦涩的笑纹,“从你嘴里听到夸我的话,我应该高兴吗?” “实话而已。”对面的男人又端起茶杯,眉眼深沉如海,海面波澜壮阔,大气磅礴。 江姗不由得攥紧了五指。虽然她和他出生于同样的家庭,接受过同样的教育,甚至这一刻,依然是平起平坐、平视着彼此的眼睛,可她却莫名有种感觉,这个男人永远在她触及不到的高度俯瞰着她,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你这样说,难免会让我觉得,这是你不要的东西,所以让给了我。” 江临没给半点回应,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合上笔记本电脑,“得到了就是赢家。至于是别人让的还是自己抢的,那不重要。” 江姗攥紧了杯壁,指节泛着青白色,“但你是圣座指名要见的人。” “倘若他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就不会想见我了。” “你这是在毁你自己的前程!” 比起她的紧张,江临的坦然,倒更像是个与此事全然无关的局外人,“前程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江姗美眸瞪圆,“那你想要什么?” “以前没有,现在么……”江临顿了顿,目光落在卧室的门上,“大概还在屋里睡懒觉吧。” 说完,男人迈开修长的腿,头也不回地离开。 虞宋发来的邮件里除了食谱还有一份段子矜的体检报告,越看越让他的心一阵往下沉。 这女人过的究竟是什么生活?几乎样样不达标! 段子矜在飞机降落前半小时被江临叫醒,带到了大厅的沙发上,系上安全带等着落地。 她觉得自己的神智还有至少一半留在梦里,可是当她看到对面的江姗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地坐在另一只单人沙发上时,睡意渐渐散了不少。 若不是江临把她害得浑身无力,她也决不允许自己以这样邋遢的姿态出现在旁人眼前。 江逢礼仍然在看报纸,江姗也低头安安静静地看书。时间一久,段子矜的眼皮又开始不停地打架,江临见她如此,直接按着她的头贴在自己胸前,让她靠在怀里,低声道:“忍忍,回去再好好休息,嗯?” 段子矜点头,觉得这种姿势实在有碍观瞻,尤其是江逢礼和江姗还在对面,她想直起身,却发现脑袋被男人的大掌按住,动也动不了。 这种亲密又没教养的举止,让江逢礼的鹰眸间流露出一抹阴鸷与不悦。 他默不作声地眄向江临怀里的女人。结果视线还没触到她的后脑勺,就被男人的手掌挡了下来。江逢礼顺着那只手掌轻抬眉梢望着男人的脸,江临亦是不动声色地凝眸回望着他,神情何止是冷淡,空气里霎时间擦出了兵刃交锋般的火花。 飞机准备降落了。 地处中欧的某个私人机场里,一辆昂贵的黑色轿车停在车位上,门外左右分别站着白人保镖,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西服的年轻男人,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后,对着后座上的人说:“已经和指挥站确认过了,还有十五分钟,le 先生乘坐的飞机会准时降落。” 透过后视镜,只能看到一张颜色浅淡的嘴唇,弧线优雅而美丽,唇梢随着年轻男人的话而缓缓勾起。 “他终于舍得回来了。”开腔,是女人端庄的嗓音,说不出的动听悦耳。 年轻的男人恭敬道:“大小姐,听说le 先生是被江二爷和江二小姐带回来的。” “不全是。”女人淡淡地笑,墨镜下,眸光亦是噙着温婉的波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无端带着让人信服的能力,“他是回来……找我的。” 早晨从黄山机场出发,经过九个小时的航程,除去时差,到达欧洲时,已是下午一点左右。 这里初chun的温度忽冷忽热,介于夏日的干燥明媚和冬日的潮湿阴寒之间。只要不出太阳,天气难免透着几分阴冷。 有权有势就相当于通行无阻的特权,她连护照都没带,只因为跟在江逢礼身后就被边检放入了海关,还是在几位警员立正敬礼地一路目送下进去的。 段子矜忍着惊讶,怔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二叔刷脸很管用啊。” 江临看她一眼,仿佛早已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抬手拢好她的围巾,“祸从口出,从现在开始,你要谨言慎行。” 察觉到他语气中暗藏的郑重,段子矜也将玩笑的情绪收敛起来,点头应道:“我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你放心。” 江临的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抿住了唇角,沉默不言。 他檀黑色的眸子不经意朝四周一扫,经过某处时,眸光顿住,俊眉蓦地蹙紧。 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没有品牌的定制轿车,身前端嵌着精致而古老的家徽,青天白日下,气宇非凡。 看到这一幕,走在前方的江逢礼父女亦是停下了脚步。 江姗突然回头,视线在江临和段子矜身上掠过,厉声问身边的保镖:“是谁把堂哥回来的消息传出去的?为什么leopold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姗姗。”江逢礼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但还是维持着长者的威仪,沉着嗓音道,“找两个人带着那个姓段的女人先离开。” 段子矜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在凝滞,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握上江临没有受伤的左手,“怎么了?” 江临没有回答她,反而将手掌从她的手中撤了出来,“你先走。” “我自己?”段子矜愕然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抬头问他,“那你呢?” 江临还未开口,轿车旁边的保镖便俯身打开了车门,一道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江姗眼皮猛地一跳,喃喃道:“来不及了……” 段子矜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不远处的轿车望去,车边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年纪与她相仿,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看不分明,却让人莫名地相信,她必然是个美人。 那种美融入骨血,融入气质,美得光风霁月,让男人痴迷,让女人嫉妒。 这是江家的私人机场,段子矜当然不会傻到认为她是走错了地方,而机场的保安又刚好玩忽职守放她进来。 那么,她只有可能是过来接机的。 至于接谁…… 这好像是一目了然的事。 女人款款走到江逢礼面前,摘下墨镜,露出让人惊艳的湖蓝色的眼眸,右腿稍稍后撤,行了个屈膝礼,动作幅度不大,却足以表示对面前长辈的尊敬。 从她的举止中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受过极好的礼仪教育。江逢礼也大大方方地朝她颔首,面上挂着淡笑,二人用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不久后,女人又转头与江姗攀谈起来。 她转头时,视线不经意掠过段子矜的脸,微怔了下,随即报以友善的微笑。 段子矜也笑了笑。 那女人和江姗说了几句话,二人一同朝她看过来。 从表情和神态中不难判断出,她们谈论的话题是她。 段子矜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女人就已经走来,先是和江临打了个招呼,后又用英语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的客人吗?” 她的声音和她的语调一样让人感到舒服。最给段子矜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她与江临明明会说同种语言,却因为顾及她这个“客人”在场,始终都用英语交流,这是江姗和江逢礼都不曾做到的、对外来者微小却细致的体贴与尊重。 段子矜心里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些许好感来。 女人对她行了初见礼,温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长到段子矜根本记不住的地步。这也更证明了她的身份——在欧洲,只有领主、贵族家庭的子女才会起这么长的名字。因为除了他们自己的本名以外,后面的固定格式里必须要带上家族的荣誉者、封地名等等恨不得要扒出祖宗十八代的家族名。 段子矜在冗长的名字里,只听到了两个部分,nancy,她的本名;leopold,她的姓氏。 脑海中迅速划过什么异样的念头,她在心中念了几遍nancy的名字,总觉得……无端熟悉。 江临沉静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黑眸一瞬不眨地望着nancy:“这是子衿,我的客人。” 客人。 这话从nancy嘴里说出来,段子矜并不觉得冒昧。可是从江临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他和nancy才是一家人,而她真的只是个来做客的客人。 第166章 玫园1 察觉到段子矜的怔然,江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裹住她的手,低声淡淡道:“她是我叔叔家的女儿。” 原来是他妹妹,段子矜心思微动,怪不得用家人的口吻……倒也可以理解。 一直随着江临的名字,称呼他的家人为“江家人”,其实段子矜到现在都不知道“江家”真正的族姓。 他们又不是中国人,怎么可能真的姓江? 如果是nancy是他叔叔的女儿,那么江家真正的族姓是……leopold? 段子矜蹙了下眉心,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架飞机降落在伦敦机场。一个容貌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被人从机舱中推下来。 他眯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出声问前来接机的管家:“父亲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是出什么事了?” “回少爷,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老管家躬身回答,“但听说是梵蒂冈城中有变。” 梵蒂冈,提到这个名字,便意味着除了拥有十亿教众的天主教外,不作他想。这里住着整个教廷中最有权力的领导者,被外界称作“教皇”“教宗”,也被下属的神职人员尊称为“圣座”。 唐季迟抬眼睨他,不为所动道:“梵蒂冈有变,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骼还疼得厉害,唯有手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英国有国教。” 几百年前英皇亨利八世,为了一个女人与天主教决裂,自立国教,如今的英国大部分教徒都是信奉国教的。 “但是国教终究和天主教同出一脉。”管家忧心忡忡道,“若是置之不理,恐怕……” 就像树根出了问题,树枝也活不成一样。 唐季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耐着性子敲着轮椅的扶手,“所以我才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外人传言说,圣座要退位了。”管家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唐季迟手中动作一顿,黑眸中划过掩饰不住的愕然。 600年来,历任教皇当选后都是终身任职,不可罢免。主动退位的……这还是头一遭。 怪不得会引发教廷内部格局动荡。 唐季迟垂眸望着地面上的某一点,许久后才开口道:“先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town家不要参与任何政教活动。” 话刚说完,他身后的保镖接了电话走回来,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唐季迟眉头一蹙,“消息可靠吗?” “可靠,据说是leopold家的大小姐亲自去接的机。” leopold。唐季迟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心中紧了紧。 段悠,你麻烦大了。 他冷声道:“先回老宅,待我见完父亲,马上准备飞中欧的航班。” “是,少爷。” 轿车一路开往郊外,与国内情况不同的是,欧洲拥有独栋门庭的大户人家,宅邸大多建在风景秀丽的郊区。江家尤甚,宅院门前就是那条几乎横贯欧洲的、带着古老神话色彩的莱茵河。 晴天之下碧草茵茵,青山绿水间,一座深沉而幽雅的庄园坐落在河畔,一砖一瓦间承载的厚重历史,使眼前的建筑处处透着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它不是什么城堡,风格却大有古典时期的建筑特色。从远处看到它时,段子矜的心竟然无端跳得厉害…… 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月前,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敢让江临知道,两个月后,她居然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家人面前! 事情好像正在往她不能控制的地方发展。 思索间,江临乘坐的车驶入大门,段子矜侧目,正看到门口的保镖对着车厢满目肃然地行礼。 很难相信21世纪还有这样的家族和礼仪存在着,在她的印象中,这些都属于电影剧情。 与江临在一起两年,却不及这两个月对他认识得深。六年前他从未对她讲过他的家世,或许是不够信任,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刚从江家离开不久,很多心结还解不开,不愿意对她倾诉。 段子矜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男人,他目不斜视地坐在车里,表情乍看上去没有半分变化,仔细观察却不难发觉,他清隽的眉眼间有冷凝的痕迹,黑眸晦暗,眼底一片阴霾。 她见过他雷霆大怒的样子,也见过他隐忍不悦的样子,却独独没见过他此刻的样子,那是种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彻骨的冷漠,让她直觉得心里阵阵抽疼。 段子矜忽然伸手握住他,扬起笑容打趣道:“怎么办?你家看上去,好像是我高攀不起的程度……” 江临回神,反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背上缓缓摩挲,顺着她的话道:“你说怎么办?” 段子矜抽回手,手臂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那你不要这个家了,我给你个新的,好不好?” 江临的身子陡然僵硬,眸光落在女人的发顶,半晌,喉结一动:“好。” 车在喷泉后方停稳,主建筑正门前的台阶如同双臂般环绕着喷泉底座的弧线,台阶最下方,身穿燕尾服的管家为他们拉开了车门。 随后江逢礼和nancy的车也到了。 一个穿着略显随意的欧洲青年这时从花园里走了出来,他的年纪与江姗不相上下,见到江临时愣了下,“le ?”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孩,闻言一抬头,眼睛都亮了,一左一右地跑上来,“le !” 段子矜本来站在江临的左手边,被那小孩子用手一推,踉跄了两步,幸好身后有人扶住她,温柔地用英语问她:“没事吧?” 是nancy,段子矜笑着摇了下头,“谢谢你。” 这一幕发生在男人的眼皮底下,他的俊容瞬间就沉了,迈步便要朝这边走来。可是身边那两个小孩死缠着他不放,江临低头眄着他们,话音沉冷,“放开!” 段子矜虽然没听懂他说什么,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见状忙冲他摆手,示意他不用过来,无声用口型说道:“我没事,你先和他们聊。” 江临蹙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确认她真的没事后,才止住了脚步。 nancy将事情的始末都看在眼里,突然对段子矜道:“实在是很抱歉。” 段子矜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两个孩子是我的弟弟妹妹。”nancy道,“是我没看好他们,才发生这样的事。” 段子矜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别忘心里去。” 江逢礼拄着绅士棍走上前来,对江临说了几句话,段子矜听不太懂,却看到男人寡淡的眉峰倏尔皱起,她正想询问,旁边便传来nancy温婉的话音:“二叔说让le 现在进去看看老爷子。” 段子矜点了下头,朝她微笑以示感谢,再看向江临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拒绝。 老管家扶了扶眼镜框,拒绝又劝了他半天,江临听完后,淡淡给了一句话的反应。 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目光中有震惊,有不悦,也有不加掩饰的嫌弃。 不过人群中,似有一个人打量她的视线,深不见底,令她脊背发寒。段子矜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环顾四周,却并没找到这两道视线的主人。 这种感觉很不好,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觉得自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刚从花园里走出来的青年忽然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说道:“这样,你进去看爷爷,我在外面陪她,放心。” 江临身边的小孩被下人一左一右地劝开,他径直走到她身边,段子矜忙道:“江临,你都到了家门口,再不进去就不合适了……那个人也是你弟弟吗?” 她冲青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江临“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二叔的儿子。” “你二叔一家都会说中文啊。”段子矜忍俊不禁,“那我和他在外面等你,你先进去吧。” 江临皱眉望着她,最终架不住她的劝说,随江逢礼一同进去了。 被下人隔开的两个小孩相互对视一眼,女孩低声道:“这女人是谁?” “你没听见le 说的话吗?”男孩表情阴沉,“不让她跟着进去见老爷子,他自己也不进去了。你说还能是谁?” 女孩转了下眼珠,“那我们整整她?” “怎么整?” “带她去玫园怎么样?” 江临走后,江姗和nancy二人也有事依次离开,只剩下段子矜和江临的弟弟在花园里闲着瞎转悠。 说是转悠,她倒也不敢太随意放肆,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佣人,时时刻刻地紧盯着她这个外人。 “你是江姗的亲兄弟?”段子矜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面前微风吹拂着绿草,忽然问。 “她是我姐姐。”青年也随她坐下,解释道,“我的中文名字叫江南。” 江南?段子矜由衷称赞道:“是个好名字。” “是吗?”江南白皙的俊颜上露出些许礼貌的微笑,“大伯也这么说。” 第167章 玫园2 段子矜一怔。 他的大伯,那不就是江逢礼的大哥,江临的父亲? 江南远眺着庭院外碧波潋滟的莱茵河,淡淡道:“大伯说,江南是,好的地方。” 他的中文并不如江姗那么好,说起长句子来磕磕绊绊的,段子矜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深意。 江南,徽州…… 祁门的石板小巷,烟雨人家。 爱上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段子矜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江临的父亲在百家姓里唯独挑选了“江”字作为家族的中文姓氏。 因为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没能感叹太久,一旁忽而窜出两个小孩,段子矜定睛一看,正是方才一左一右围着江临的那两个,nancy的那对龙凤胎弟妹。 “你们来做什么?”江南看到他们兄妹不知礼数的举动,眉宇一沉,隐隐透出了不容小觑的威严气势来,德语又是一门发音很硬的语言,恰到好处的将他身上的气势衬托得更加令人折服。 这种气势,大概是江家基因里遗传下来的。江南有,江姗有,江临更有。 那两个小孩跟他说了些什么,段子矜不知道,很快的,江南便站起身,为难地看了一眼表,低咒一声,对段子矜道:“实在,很抱歉,我和别人做了约定,要一起出门,不能陪你等人了。” 他要走?段子矜从他错乱的中文里听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心脏“突突”跳了两下。 虽然不安,她却仍镇定地点头道:“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在这里等江临出来也一样。” 江南闻言眉峰一叠,非但没急着离开,反倒重新坐回石凳上,想了想,问她道:“你和le ,什么关系?” 江临对她的爱护,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可江南却是第一个把问题挑明的人,段子矜毫不避讳,冷静地开口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江南并没显得太惊讶,又或者说,他其实就是在等她这一句。 等到之后,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话道:“那,离他们,远一点。” 他说着,颜色浅淡的眸子扫过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他用中文讲话,那两个孩子自然听不懂。可段子矜听懂了,也未能立刻明白他的玄乎其玄。 没再多作停留,江南起身离开了。 江临从老太爷的书房出来时,已是傍晚十分,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从他淡漠的表情里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江逢礼跟在他身边,见他丝毫没有留恋、径直往外走,开口问道:“le ,要不要留下吃个晚饭?” 听说江临回来的消息,江临的父亲已经从派访的地方往回赶了。 但可惜的是,他有多想见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就有多不想见他。 “谢谢二叔好意,不必了。”江临拒绝得平静。 江逢礼目光一暗,正要说话,许多身穿西装、头戴绅士帽、明明双腿健全却还象征性拄着拐杖的男人从正厅大门依次走了进来。 江临抬眸瞧过去,眸光微微一闪,漆黑晦暗中流淌着过人的冷静与智慧,以及洞悉一切的锐利。 江逢礼眉头一皱,这些人怎么来了? 他旁边神情高远冷漠的男人勾了勾唇,凉声道:“圣座的一举一动,果然饱受关注。” 这都是江家的旁系宗亲,一年到头除了家族会议能见到一次外,根本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甚至比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还不如,任何亲密来往都不曾保持。 最是无情帝王家,江家虽不是帝王家,却也明争暗斗,危机四伏。 为了日后下得去手,江家人很聪明也很冷漠地选择一开始就不和亲戚走得太近。 “你也看到了,le 。这一个爵位,让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江逢礼在他身侧沉声喟叹。 他却偏不屑一顾。 没说两句,那帮人就走近了,看到站在正厅的水晶灯下方、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脸疏淡从容的男人时,江家所有的宗亲都不由得一愣。 随后挂上不怎么真诚的笑容,对他一番寒暄客套:“le ,怎么回来了呢?回来也不说一声。” “是呀,早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也就不用这么着急往老宅赶了。都怕梵蒂冈那边的事让老爷子身体吃不消啊!” 语气里深藏的不甘和怨怼,江逢礼听得一清二楚。 江临与江家决裂后,这些宗亲蠢蠢欲动了许多年。现如今江临归来,江家的百年基业哪还轮得上他们惦记? 见江临始终面色淡然,深沉俊朗的眉眼连动都没动过一分,有人忍不住试探道:“秘密会议什么时候召开,有消息了吗?” 秘密会议是天主教选推下一任教皇圣座的会议,更是教廷中的第一大机密要事。 江逢礼喝退他们:“放肆,这也是你们能问的?” 立刻有人沉着脸反驳:“二哥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也只是关心而已。江家在教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我们既然有神赋的权力,就要担起责任来。” 这倒是实话。江家几百年前出过好几位教皇。尤其是第一任,一生的建树无人能及,不仅在当时极受拥戴,也为后世教廷留下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死后还被罗马帝国的皇室追封了大公爵位。 神职人员封官封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谁也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时至今日,江家在教廷里发出的声音,依然是绝对有力的。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高,江临岑薄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淡淡的嗓音盖过了所有人的争吵。 “我带回来的人呢?” 黑白分明的眼眸眯得狭长,其中湛湛清寒的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管家从他出来便想上前禀告,可是宗族里这帮远方亲戚的突然造访,让他的话音生生止在了嗓子里。 这时江临一问,他才急忙说道:“先生,大事不好了,您带回来那位子衿小姐……走进玫园了!” 所有人都看到前一秒像远处静默巍峨的高山般沉稳的男人,下一秒骤然变了脸色! 江逢礼亦是一惊,“玫园?江南不是陪着她?怎么会带她去玫园?” 男人乌黑的眼瞳里霎时间露出冷厉的色泽,俊眉狠狠拧紧,口气沉鹜惊人:“二叔生的好儿子!” 管家哪里见过他这种表情?吓得不禁退后一步,却仍硬着头皮道:“不是江南少爷,是leopold家的小少爷和小小姐……我们本来是找人跟着子衿小姐的,可是一个不慎就……” “废物!”江临猛地喝了声,干脆果断地劈手从管家的侧腰处抽出**,一脚踹开他。 江逢礼回过神来,命令道:“还不赶快差人去找?万一出了什么事……” “万一出了什么事。”江临冷声接过话,枪口隔空对准了管家的头,额间跳动的青筋透着暴怒的凌厉,语气阴沉寒冷,“拿你的命来抵!” 说完,他转身疾步而去。 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 这哪里还是八年前温和儒雅的大少爷? 有些远方的宗亲不禁奇怪:“玫园是什么地方?” 江逢礼眉头紧锁,“以前是老爷子的后花园,le 十八岁那年,leopold公爵送了他一只肯尼亚狮,养在玫园了。” le 的全名为le ard,意为雄狮。 于是leopold公爵便真的从肯尼亚买了一只血统纯正的雄狮,送给了他当宠物。 也许不仅是宠物,更是某种拉近距离的寄望。 肯尼亚狮体型庞大,视、听、嗅觉均极为发达,爱食温血动物。 比如,人类。 段子矜已经在玫园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找到出去的路。 江家不愧是贵族,光这庄园里的一座花园就大得让人咋舌。其中水木清华,鸟语花香,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两旁不乏名花葳蕤,争奇斗艳。空气里隐隐弥漫着雨后青草的甘冽甜香。 她并非有意闯进江家的花园,只是那时nancy的弟弟说,她姐姐办完事回来了,正在玫园里等她,让他将她带过去。 段子矜起初很是犹豫,江家的下人也紧紧跟着她,一副怕她闯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的样子。 后来那对龙凤胎里的小女孩嘴一撇,问了句话,段子矜看到下人惶恐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流利地英文对她道:“子衿小姐,您请便吧。” 段子矜疑惑,“你们说了什么?” 小男孩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轻描淡写道:“说这是nancy小姐的意思。” 段子矜心思微动,看来nancy在江家地位很高,否则一个后辈说出来的话,怎么会比江逢礼临走前吩咐下人看好她,不让她乱跑还要管用? 走进修剪整齐的园林围墙,段子矜打量片刻朝前走去,隐隐觉得有几分奇怪,刚一回头,便发现进来时的门被人锁住了,而那对龙凤胎也并没有依言跟上来给她带路,只是站在铁门外冲着她笑:“姐姐,这是园林的**,很少有人会过来,你要是想出去的话,只能穿过玫园走到前门去了。” 第168章 玫园3 说完,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段子矜的心沉了沉,忽然想起江南的话—— 离他们远一点。 原来是这个意思。 真是两个喜欢恶作剧的熊孩子。 若是照以前,她大概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不过眼下情况不同。 段子矜时刻记得这里是江家,有太多人等着看她行差踏错的笑话。 更何况这两个孩子今天下午只是推了她一把,江临就不悦地差点发火了。 假如那时他真的那么做了,那她岂不是将他置于和家人的对立面了? 她不能顺了那些小人的意,更不能让江临为难…… 这口气只有忍下去。 不远处有座白玉的雕像,大有中世纪的古典风范,段子矜在这空无一人的玫园里逛了许久,看了一路的花花草草,不禁对忽然闯入视线的艺术品生出不小的兴趣来,抬步便往那里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雕像缺了一条腿,她伸手摸了摸断口,眸色一深。 这不是艺术家故意留下的缺憾,而像是被什么活活咬掉的。 身后传来一声低吼,宛如野兽般深沉。 段子矜的身体骤然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一长有灰褐色毛的、放大的脸,它张了下嘴,尖利的牙齿寒光慑人。 段子矜的心跳猛地停滞了半拍,她稍微后撤一步,才看清眼前这个巨大的东西—— 是一头狮子! 她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贝齿死死咬住菱唇,咬得沁出了血,却连尖叫都不敢。怕惊了这头庞然大物,它会直接上来撕咬她。 但尽管她没有出声,它还是伸出了利爪,按住了她的肩膀。爪子上的指甲贴着她的脖颈深深划过,段子矜立刻感觉到了窒息的疼痛。 想不到那两个孩子竟歹毒至此!这是打算要了她的命吗? 段子矜在失血过多时,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模糊。 雄狮似乎被她的血刺激到了,低下头朝她的脖子咬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破空而来。 紧接着,又是一串口哨声,压在她身上的狮子像通了灵性,顿时松开她,朝一边走去。 而她的身子也被抱入一个充斥着清冷薄荷香的怀抱,低哑而压抑着暴怒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段子矜,一时一刻不看着你,你都能出事!” 男人的身体很僵硬,却在颤抖。 段子矜惊魂未定,伸手搂住了他,哽咽地叫他的名字,“江临。” 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 她好怕,再也见不到他。 身后一群人跟了上来,段子矜凝眸望去,江姗、江逢礼、管家,还有驯兽师和保镖,每个人都面色沉重。 男人搂着她站起身来,浑身煞气冷厉,冲着一干下人,口气寒冷无比地说道:“都给我滚下去领罚!” “慢着!”一道沉着威严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嗓音如洪钟,无比清晰而有力地压入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皆是哗然。 段子矜靠在江临怀里,头就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因此最能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身躯在那一瞬间幅度极大地震了震。 一个中年男子迈着稳健的步伐从远处而来。浑身上下的装扮让他看上去像是从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画里走出来的贵族。 就像日本参加祭祀大典的人会穿和服一样,欧洲许多的贵族男人在宗教活动、传统节日时还会穿上紧身套裤,黑色长靴和颜色不一、绣着家徽纹样的双排扣大衣,背后甚至会披上传统的双肩斗篷,以示郑重。 段子矜稍稍仰起头,入目便是男人紧绷的下巴,再往上,他眼中原本浮着的血丝,此时像是深深嵌入了眼白,每一道都宛如断谷间的裂隙。明明还是那张英俊而淡漠的脸,却让人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她又侧目去看刚刚抵达玫园的中年男人,当他走近了她才蓦然惊觉,那张脸上,刀削般深邃的五官,浑然威仪的线条…… 居然和江临像足了七八成! 不……段子矜仔细甄别了片刻。 应该说,是江临像足了他。 那男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喝止了在场混乱一片的气氛,又用只有少数人听得懂的中文开口道:“听你对下人颐指气使的口气,看来你还没忘记自己是江家的少爷。” 江临看了他半晌,没有揽着段子矜的那只手,缓缓举起了枪。 四下一片惊惶,立刻有保镖要上前,中年男人的目光沉了沉,抬手挥退他们,鹰眸紧锁住江临的脸,表情没有丝毫避闪,“怎么,八年未见,回到家第一面就用枪指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从小我就是这样教你礼仪的?” 段子矜瞳孔微缩。就算她已经猜出这男人的身份,心里却仍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呵—— 空气里蓦地响起低沉的冷笑, 江临的眸光沉凝,俊朗寡淡的眉眼,此时竟像结了冰一般寒冷得伤人,“多亏子爵先生的提醒,我自然记得,我早和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低眸,满眼阴鸷地盯着段子矜脖颈上被雄狮的利爪刺伤的痕迹。 只要再深一点,她的颈动脉就会被割破。 他再晚来一秒钟!江临想都不敢想下去,手臂在女人的腰腹上紧紧一箍,心里的怒意又翻腾而来。 “我不是江家的少爷,也没有资格命令他们自己下去领罚。”江临唇角忽而扬起残忍锋利的弧度,手迅速从段子矜的腰间撤开。 段子矜一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此时他一撤手,她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 与此同时,空气里接连响起了金属折叠的声音,子弹发射的声音,和某个人痛苦嘶吼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几乎发生在同一秒里。 下一秒,男人的手臂又回到了她的腰间,将她稍稍后倾的身子拉了回来。 段子矜脸色骤然惊变,抬眸正看到他慢慢放下的左手,还有手中冒着烟的枪。 视线再往那头,却忽然被男人收回的手掌挡住,头顶低哑的声音响起:“不要看。” 可她却还是在他挡住她双眼的前一刻看到了左侧地上的一滩血迹,还有猝然跌跪在地上的青年。 那是负责照看雄狮起居的驯兽师。 谁也没有看清江临是如何在电光石火间上膛开枪,打穿了他的膝盖的。 那把枪的枪口,明明在不久前还指着子爵大人的头,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子弹便已经穿过了驯兽师的膝盖。 自始至终,开枪的男人看都没看左边一眼。以盲打的姿态,将目标一击即穿! 他的眸光直直地落在八年未见的父亲脸上,嘴角别着轻弧浅浅,那温淡的轮廓却似染着冷冽的血光,“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说的慢条斯理,尽管在场没几个人真正懂他在说什么,可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没有起伏的语调而颤抖着。 江逢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江临!你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江临迎上他犀利的鄙视,口吻是一成不变的从容,还有些许深藏不露的嘲讽,“你可以打电话叫联邦警察来,治我个故意伤人罪。以子爵大人的身份,哪怕想让我死在法庭上,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不是吗?” “你!”江逢时已经被气得发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不报警?”江临扬了下眉,“如果子爵大人不打算报警的话……” 他重新抬起持枪的左手,凌厉的眸光扫遍全场,薄唇漠漠地开阖,以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语言问:“下一个轮到谁了?” 全场噤若寒蝉。 曾经,提到江家年轻的继承人时,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话——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听说他冷静沉稳,行事果断却不失风度,而且性情温淡,鲜少与人为难。 失态的时候,更是从未有过。 那么,现在这个站在玫园神像下,左手拿着上了膛的**,眉峰寒凛,气势肃杀的男人,又是何人呢? 感受到怀里的异动,江临忽然低眉敛目,正看到段子矜拽着他衬衫的手。 “怎么了?”语气是生生收住杀气的冷硬。 可在旁人看来,却已是天大的温柔。 段子矜低声道:“江临,你别太为难他们。” 男人脸色稍沉,檀黑的眸攫住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压抑着心里喷薄欲出的怒火,淡淡道:“乖,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我说叫你别为难他们,你听不懂吗?”段子矜急了,抓住了他的左手。 江临眸光骤冷,沉声喝止:“段子矜,把手放开!” 他的手里还有枪,她这样胡闹,一旦擦枪走火,伤了她怎么办? 段子矜却没想那么多,只劝道:“你已经打废了驯兽师的腿,他下半辈子可能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 轻飘飘的四个字,像巨石般压在江临心上。 怎么会够。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道伤,他都要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 段子矜,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这种念头折磨着他的心,江临举起的左手已然将枪对准了下一个人。 第169章 玫园4 那是先前江逢礼吩咐跟着保护段子矜、后来被龙凤胎兄妹支开的佣人。 他的脸上漠然到没有表情,仿佛并不是在做什么残忍的事。可就是这种没有表情的漠然,却令他此时的举动显得更加残忍。 那佣人瞳孔猛缩,神情中满是绝望。 段子矜心里徒然生出深深的惊惧和无力…… 她从没见过江临这个样子,好像很冷静,又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江临。”她道,“够了,真的够了,再做就太过了……” 这样下去,事情要怎么收场? 男人呼吸一窒,整个人胸腔的骨头宛如被重锤敲裂,纹丝不动的黑眸亦是微微一晃,眼前的世界即刻褪去全部的色彩,几秒钟之后,才恢复如常。 旋即,他低下头去,唇梢勾起一抹不是笑的笑。 她不满而抗拒的神色被男人收入眼底,他淡淡的语调透着疏漠:“悠悠,别这副样子,好像我才是那个差点把你害死的人。” 段子矜心疼得绞在一起,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江临,你听我说,他们都是你的家人,你怎么能用枪指着他们?” 他耐心显然耗得差不多了,冷声道:“那我该看着你丧命于那头畜生嘴里,然后称赞它做得好,是吗?” 八年前没能保护好他爱的人,是他无能。 八年后,他明白妥协和沉默不能解决任何事。 这个世界欺善怕恶,欺软怕硬。 因为有人替你负了罪,你才能接着善良。段子矜,你明白吗? 你不需要明白。 食指扣动扳机,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 段子矜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江临俯下身,用薄唇吮走她眼角的湿意,哑着嗓音问她:“为伤害你的人掉眼泪,你把我当什么?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吗?” 段子矜偏着头不看他,无奈地闭着眼睛劝他:“停下吧,江临,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好好的?”江临睨了眼她深可见骨的伤疤,皮肉外翻,仿佛伤在他心尖上。 怒火节节攀升,口气也不受控制的染了些许寒意,“是不是在你看来,只要没死,都叫好好的?” “段子矜,看着我!”他望着女人的侧脸,顿了顿,又笑道,“你这是在怕我,还是连瞧我一眼都不屑了?” 天边残阳如血,暮晚的风寒冷彻骨。 段子矜很难过,从来没有一次心里乱成这样。差点丧命的人是她,让她以德报怨,太难了。可是这里所有的人,就算江临再不喜欢再不认同,毕竟也是他的血脉挚亲,她怎么能把他逼入不孝不义的境地?而且他这样失去理智的模样,说实话,她的确害怕。 气氛静谧下来,段子矜睁开眼,转头对上他深深的视线。 男人看也没看四周,眼底倒映的不过是她一人的影子。 低头深吻。 空气中又响起枪声不断。 段子矜颤抖着,男人却旋身挡住了身后的一片修罗地狱,将她护在神像下,那是离神最近的、最干净纯洁的地方。 这是一场疯狂而血腥的深宠眷爱。 他为了她与世界为敌。 江临没赏给那些人半秒钟的眼神,手中冰冷的枪却弹无虚发,每扣下扳机一次,都正好命中一个人的膝盖。 江姗完全愣住了,就算她知道那男人是在用余光瞄准射击,却还是被他一心二用的精准枪法,和暴戾阴鸷的行为做派吓得不轻。 隔得太远,枪声太大,她听不清雕像下的二人在说什么。可是她知道,大哥这样,都是为了他怀里那个女人。 那个红颜祸水。 她为什么不拦着他? 枪声响了一圈,独独跳过了她、她爸爸、大管家,还有leopold家那对龙凤胎。 最后,枪口对准了身穿正装的江逢时。 他的父亲。 江临的唇从怀中女人的菱唇上撤开,唇齿交-缠中,他被她咬了几次,嘴里都是淡淡的铁锈味。也不晓得是口腔被她咬破了,还是这四周的血腥味已经浓到了这个地步。 江逢时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没有为那对准他心脏的、黑洞洞的枪口而感到半分害怕,深邃的眉却也皱得很紧很紧,“江家花钱请特种部队的老师教你射击,你就拿它来哄女人,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成器的儿子,你妈妈看到你这样,在九泉之下就能安息了?” “你没资格提她。”江临直起身看向他,掂着手中的枪,一字一字都是摧心蚀骨的锋利,“我和你不是同一种人,我做不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于非命,还能满口家族荣辱,满脸无动于衷。比起你子爵大人的冷漠无情来,我这点又算什么呢?” “江临!”沉冷隐忍的口吻,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别紧张。”江临云淡风轻地笑,“在场能听得懂我说话的人,只有你的好弟弟和好侄女,实在担心你的秘密会被别人听见,你不如杀了他们两个灭口。” 段子矜震惊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江临刚才说什么?心爱的女人死于非命? 这话如果是用来讽刺他父亲的,那么,“心爱的女人”指的难道是…… 他的母亲? 江逢时听了他六亲不认的话,脸色愈发严肃冷凝,最后沉着语气问他:“江临,你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前要考虑清楚后果。” “我考虑的很清楚。”江临亦是平静而坚定,“所以我给过你两次机会。但你没有让他们自己下去领罚,也没有让联邦警察来抓我。难道不是在等我自己动手吗?” 气氛在沉默中越来越僵。 “le !”悦耳的女声随着匆匆的脚步声一同传来,“这里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江姗看到来人的刹那,总算松了口气。 她来了,一切就都有转机了。 江临阴鸷的眸光冷冷扫过去,看到那女人时,却拧了眉。 段子矜的视线也绕开江临的身体望向玫园外匆匆跑来的女人。她白色的皮鞋踩在鹅卵石染血的路上,好像是一种玷污,好像这双鞋和它的主人,天生就该活在一尘不染的世界里。 是nancy。 她金色的头发散在空中,跑步的姿势都令人觉得优雅,白皙的脸上晕开几丝红,微微颤抖着胸腔喘气,却丝毫不显得狼狈。 “你来干什么?”江临沉声问,语气却不如刚才那么可怕了。 段子矜听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只能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身上的戾气慢慢消弭了许多。 明知是自己无理取闹,段子矜仍是感觉到心里像被人洒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她劝了江临那么久,全无用处。 而nancy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四周涤荡开的肃杀的气场就被静谧所取代了。 江临说,nancy是他叔叔家的女儿,他的妹妹。 段子矜明白,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的。可很多事情有了比较,难免让她心里恻然。更何况,nancy太漂亮,太优秀。这个女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简单地站在原地,就能给人以莫大的威胁感。 江临的枪口稍稍偏移,对准了把她骗进玫园的那对龙凤胎。 nancy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弟弟妹妹面前,“le !你要干什么?” 段子矜亦是大骇。 下一秒,男人却迅速放下了枪。 他似乎只是为了指一指他们,并没有真开枪的意思。 但nancy怕他的枪走火发生意外,想也不想地护住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而江临在nancy代替那对龙凤胎站在他的枪口下时,亦是想也不想地将枪放下了。 他也怕枪会走火,伤了面前的人吗? 江逢时在一片沉默中,忽然用只有少数人能听懂的中文说道:“你今天做的事情太出格了!你怎么敢用枪指着他们?万一传到leopold公爵的耳朵里,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还是说你打算让江家替你收拾残局?” 段子矜忽而一震。 leopold家和江家……不是一家? 江临说过,nancy是他叔叔的女儿,她就真的以为nancy是他亲叔叔的女儿。 原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和妹妹…… 怪不得nancy说的话比江逢礼还管用。因为她是leopold公爵家的千金小姐! “如果leopold公爵能替我杀了你,我说不定会考虑一枪崩了那两个小兔崽子。”江临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粗鄙而锋利,眼看着江逢时的脸越来越黑,他淡淡收回了目光,冷声道,“现在,我不会动他们。” 但,也绝不会姑息。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江逢时大怒。 江临直面着那个与他容貌七八分像的男人,无波无澜道:“快了,还差最后一个。” 说完,他举起了枪。 江姗和江逢礼听到这句话皆是一震——最后一个,他要教训的,是谁? 枪口在场上转了一圈。 最终停下的位置,让江姗不禁紧张地惊叫出来:“le ,你不能杀它!” 第170章 玫园5 是那只肯尼亚狮。 他手下留情,是因为先前开枪的对象都是江家的佣人,而且他们虽然玩忽职守,却不是这件事的第一责任人。 但这只狮子亲手伤了他怀里的女人,还是一只畜生…… 江姗几乎可以肯定,这几枪下去,他不会留情。 “不杀它,难道要杀那两个?”江临顿住了动作,下颔扬起的方向,是leopold家的龙凤胎。 江逢礼突然沉了眸光。他懂了,他这个侄儿是在以这种方式警告leopold家的人,少在江家放肆。 可是他这样做…… “le ,我们不能和leopold家撕破脸,这是公爵大人送你的礼物,你忘了吗?” 礼物? 牵扯出的往事越来越多,段子矜虽然不能完全听明白事情的始末,却也明白这头狮子,不能随便杀死。 “二叔,江家什么时候落魄到需要仰他鼻息活着的地步了?”江临的语气很平淡,又偏偏带着无可转圜的凌厉霸道,“他送的一只畜生,难道比我女人的一条命还值钱?” “le !”江逢礼沉声道,“这只狮子你从18岁养到现在,你狠得下心吗?” 段子矜神游的思绪忽然被这句话拽了回来,她看向那头雄狮,乌黑圆润的眸子正定在江临的脸上,却没了方才凶狠的兽性,满是见到朋友和亲人时的温驯。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眉心自始至终沉凝不动,表情是无关痛痒的漠然。 仿佛并没有什么狠不下心的,又仿佛,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花费他多长时间来犹豫。 可在场十余人里,唯有段子矜感觉得到,那条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狠得下心吗。 江临阒黑的眼底弥漫着阳光穿不过的雾瘴,所有情绪都在迷雾之下,深沉难辨。 他还记得leopold叔叔第一天送来这只狮子的时候,它才那么小,也就和当年的姗姗一般高的样子。 他实在喜欢它,就央求爷爷把它留在老宅,不要送去兽园里养。那时爷爷拄着拐杖,面色平静地对他说:“留下来可以,但你要记得,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它负责,永远的负责。” 他垂下眼帘,看着段子矜脖颈上的伤口,眸色一深,紧紧闭上眼。 手指果断而坚决地扣动扳机,一枪打了出去。 远处的树丛枝叶晃荡,这一枪,没中。 江临惊愕地睁开眼,望向怀里的女人,怒道:“段子矜,你疯了是不是!” 在他开枪的前一秒,她居然抓住他的手,将枪口拐向无人的草丛。 她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段子矜毫不畏惧地瞧着他,因为剧烈活动,眼前也晃起了重影。 “江临,我脖子上好疼,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 见她的脸色真的苍白得吓人,江临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再多怒火也堵在了嗓子里,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 男人抱起她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手中握紧了枪,哑声道:“忍忍,我杀了它就带你去处理伤口。” ……他还是要杀它。 段子矜彻底没有办法了。 “le ,你真的要杀了它吗?”nancy忽然叫住他,美眸里含着一丝祈求和期待,“它是我们一起养大的,14年了,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它?”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江姗下意看向了段子矜。 而段子矜根本听不懂nancy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江临在听完nancy的话之后,倨傲的下巴绷得紧紧,眸色晦暗得可怕,某种凌厉而沉鹜的气息从他身上压进空气,段子矜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却又觉得他生气的样子没有这么安详。 男人挺拔的身影像是石化在夜风中,唯独将举起的左臂放了下来,“好。” 他把枪扔在地上,淡淡道:“我饶了它,你把它领回去,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临的反应令众人意想不到。 段子矜从他们的表情里读懂了大概,唇梢挂上一抹涩然的笑。 她劝不住的人,nancy劝住了啊…… 离开前,段子矜最后看了一眼江临身后的地面。 血流成河。 她收回目光时,不经意地发现nancy正盯着她看。 那眼神,不是喜也不是怒,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不过……故人? 段子矜心里蓦地紧了紧。 救护车抬走了受伤的佣人们,玫园里重新恢复祥和,晚风还在吹着,空气里的血腥气味久久不散。 临走前,江姗对nancy说:“le 不会真的与leopold家为敌,更不会伤害你和你弟弟妹妹。今天的事,不要太往心里去。” nancy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当然不会。 江姗担忧地看了她片刻,相较于她的担心,nancy本人倒是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喜怒哀乐,她略一低头,耳畔鎏金般的发丝倾落到了身前,碧蓝色的眼睛就透过冰冷的夜色,柔和地浅笑着盯着江姗看,“你不用替我cao心,我和le 认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江姗略松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她和她身后的龙凤胎,最终又落到了不远处那头狮子身上,“天黑了,在这里不安全,我们回去吧?” nancy仍是笑,“你先回吧,我在这里等家里的佣人,他们这就过来把它接回去。” 江姗眸光微沉,“你真的要把它接回家?它在这里生活了14年,想必回去了也不会适应。” “但它的主人已经对它起了杀心,今天若是我没及时赶到,它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nancy的笑容中含着淡而无痕的苦涩,“我一直以为14年足够长久,想不到,改变也只是一朝一夕的事。” 江姗看着她此时放空了眼神的样子,不知怎么却想起了那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安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江姗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nancy善解人意道。 一时间,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残缺的神像下,只剩nancy和那对龙凤胎还站在原地。 色泽诡谲的天幕笼罩着大地,夜空中一颗星辰也没有,神像底座苍白的灯光在夜色中亮了起来,一缕缕打在雕像上,无端让人觉得恐怖心惊。 突然,微风里传来“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是一个巴掌落在了男孩的脸上。 与他长相相似的女孩怔了怔,忽然抬头,眼里涌出了泪水,“姐!你为什么打他?” 被称作“姐姐”的人俯下身子,抬手在小女孩的脸蛋上拍了拍,语气依旧婉柔优雅,“因为我心疼你这张漂亮的脸。” 男孩不动声色地将女孩护在身后,“姐,今天的事都是我的主意。le 带着其他女人回来,连我们都看不惯,你难道不生气吗?” nancy唇畔的笑意未减,说出来的话却凉薄到了骨子里。 “他做什么轮得到你们看不惯?我生气……轮得到你们多管闲事?” “姐!” “闭嘴!” 说着,又是一个嘴巴打了下去。 男孩咬着唇忍下,他身后的女孩见哥哥被打,敢怒不敢言,颤抖道:“姐,玫园这么大,路也不止一条,那女人如果运气好的话,完全可以避开凶兽。这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nancy的笑容缓缓敛起,语调也淡了许多,“看样子,到现在你们还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们做错什么了?” nancy重新扬唇。碧蓝色的眼底盛满了笑光,精致的脸上亦是每一分弧度都深镌着美人如玉的风雅,她忽而抬手,摸了摸男孩沁出血丝的嘴角。 “中国有句老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意思就是告诉你们,对待敌人,要么彻底按兵不动,要么就让她死得彻底。你一旦给她留了活下来的机会,那么这个人日后一定会亲手把你送进坟墓,懂吗?” 男孩愣了愣,明白了什么似的,低下头道:“我知道错了,姐。” nancy直起身子,手却还留在他脸上,“这么俊俏的脸,被江家人打成这样,回去可得让爸爸替你做主。” 男孩略有所悟,忙答应道:“是,姐姐。” nancy转过头去,幽幽地盯着不远处卧在地上的雄狮。 le 今天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爸爸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不追究两个孩子的责任,表面看上去好像给足了她家面子,可是众人都明白,他开枪要杀狮子的举动,分明就是在警告她们。 那头狮子的下场,就是她弟弟妹妹本该得到的下场。 说到底,他真想开枪杀死的,其实是leopold家尊贵无比的小少爷和小小姐! 父亲从前就说过,江家这一代的继承人绝非池中物。nancy亦明白,江家和leopold家是同气连枝,若能越来越亲密,对两家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先前两家一直在做的事。 第171章 14年的兄妹之情 可如今,他是打算和她撕破脸了吗? 呵,除非他不要命了。 段子矜再醒来时,四周安静得可怕。 五官深邃的白人医生见她的眼皮动了动,忙退后几步,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先生,她醒了。” 男人立刻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身旁,俊长浓黑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个死结,“悠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已经在床上昏睡了三天。 连家庭医生都觉得害怕。 这三天里,男人在玫园的残暴行径被人变本加厉地散播到了江家上下,谁都知道江大少爷为了一个女人开枪废了十几个人的腿,还用枪指着leopold家那对金枝玉叶,甚至把公爵大人送的爱宠都退了回去。 这个女人若是在他手里出一点差错…… “她的身体怎么样了?你不是告诉我说两天就能醒过来吗?” 男人低沉而隐忍着怒火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周围几个佣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得恨不能把自己当成背景墙。 医生忙在旁边的仪器上摆弄了半天,“先生,这位小姐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比一般人,三天前又失血过多。我们的血库里很难调取到亚洲人的……” “江临……” 床上的女人张了张嘴,男人呼吸一窒,坐到床边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我在。” 医生识相地闭上了嘴。 段子矜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好吵。” 她一醒来就听到什么人在房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她不懂的话。 江临沉了眉,对身后的佣人和家庭医生道:“东西放下,你们出去。” 几人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段子矜眼前看什么都还有些重影,过了许久才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灯光,随着意识的复苏,三天前发生的事也都涌入了脑海。 那只差点撕碎她的狮子,还有,那个差点疯了的男人…… 她边回忆,边无意识地打量着眼前的屋子,18世纪的洛可可风格,桌巾、地毯、窗帘哪怕是床的帷帐都是同种色系的丝绸,墙上精雕细琢的纹样和被装裱起来的壁画都透着一种和东方文化格格不入的纤细繁琐与高贵逼人。壁炉里摆着干柴,却并没有燃着火,好像只是迎合整间屋子的格调而放在那里的摆设。 江临望着女人失神的脸,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悠悠?” 段子矜转头看他,分明在他远山般好看的眉眼里看出了几分绷紧的不安。 她想了想,淡淡出声:“后来,没出事吧?”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没有。”他哑着嗓音回答,“你不用担心那些。” “那就是有了。”段子矜笑了笑,低眸瞧着自己白得都快要没有颜色的手指,“得罪了leopold公爵,是不是很麻烦?” 江临的脸色微僵,“悠悠,这件事……” “是我多心了。”她不等他说完便轻声截断,唇畔的笑弧无端显得嘲弄,“公爵也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吧,他不是你叔叔吗?” 女人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叔叔”二字,男人英俊深沉的眉眼里渐渐析出些紧绷的情绪来。 江逢时说出那话的时候,他便知道瞒不住了。 她现在……一定已经猜到他那时骗了她。 段子矜阖了下眼帘,病怏怏的面容让她削瘦的五官更惹人怜爱,江临的心几乎要被她没表情也没温度的模样碾碎了,“他是我叔叔。” 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 段子矜笑着睁开眼睛,“那你还要杀他送给你的礼物?” “那只狮子伤了你。”说到这里,男人的语气骤然冰冷。 “那你是如何惩罚leopold家那对龙凤胎的?”段子矜问完话,见男人久久不答,又淡声道,“真正的肇事者逍遥法外,你却对着自己的家的佣人胡乱开枪。14年的兄妹之情,就足以让你是非不分了?” 江临的眉峰蹙得更深,“悠悠,我只是卖她一个面子,如果你不高兴……” “我不高兴你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不是吗?” 男人的沉默在无声间印证了她的猜测。 段子矜弯了弯唇角,明明是绽开在虚弱无力的病颜上的笑容,却偏冷艳得快要溢出来。 她并非一定要江临对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只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许多事情一旦有了比较,就不是那么容易心平气和接受的了。 他可以放过那两个孩子,但他怎么能开枪把整个玫园造成一片血海,却独独放过那两个孩子? 那让她觉得,他好像是因为她受伤而暴怒生气,但这份怒火在nancy的一句话面前显得分文不值。 nancy挡在弟弟妹妹身前,男人就紧张地放下了枪。 nancy不让他伤害那头狮子,男人又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她。 他退而求其次地用惩罚他家的下人的方式来发洩自己心里的愤怒,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在不冒犯另一个女人的前提之下。 男人坐在她床边,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他的黑眸深邃如海,里面蕴藏的、深不可测的情绪,让人一不小心就能溺毙在其中。 “既然不能把真正的肇事者怎么样,你完全没有必要拿无关紧要的人来发火。”段子矜道。 男人修短合度的长眉稍稍靠拢,一种想皱眉却又没皱眉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才听他问:“你是在否定我为你做的事吗?” 他的话里似乎深镌着几分低哑和沉暗。 段子矜见过几次,在雨夜的山洞里,在他家的卧室里。 一种压抑着不悦的低落和讨好。 她心里不禁抽搐了一下,反手握住他,“江临,我们就事论事,你觉得这件事你做的对吗?那两个孩子,我们暂时放在一边不提,我只问你,为什么当我让你放过那些下人的时候你还是选择了开枪?” 江临纹丝不动的眸光忽然晃了晃。 他用力抿了下唇角,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这并不是诚心诚意解决问题的态度。 段子矜心里有点不舒服,“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 她知道这里是江家,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有他自己的理由。 江临低头深深吻住了她没有血色的薄唇,碍着她的伤口,他不敢动作太大。 段子矜却感到了几分直达心底的绝望,那情绪太过深沉浓稠,几乎要冲破她的心脏,她伸手推开他,“我要睡觉!你出去!” 男人冷着脸放开她,想怒又不能怒,“段子矜!” 她重新跌在柔软的被褥里,疲惫地立刻将眼睛闭上,意识全部消散前,她最后问了句:“nancy到底是谁?” 坐在床边的男人身躯一震,遂黑的眸子里浮动着深浅交错的光影。他没有回答,起身便离开了房间。 门是被重重关上的,隔着门也能听到男人寒冷的嗓音,正对佣人吩咐着什么。 再醒来时,正过午后,段子矜刚一睁眼,就看到了一个女佣正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瞧。 而江临……并不在屋里。 段子矜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男人走之前冷峻的脸色,怕是不想在这里受她的气了,嫌她无理取闹了,去找他14年的“兄妹之情”了。 女佣的英语并不好,见她醒来,赶紧按了内线禀报了上去。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人推开,段子矜以为是江临,却发现进来的是江姗和江南姐弟。 江姗看着她,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倒是江南满面愧色地走上前来,“对不起,让你受伤。” 他的话说得磕磕绊绊,也不知是因为中文不好,还是太紧张。 段子矜啼笑皆非地瞥着他冒汗的额头,“没事。” 床上的女人一笑,江南差点给她跪下,“不不不,我要,道歉……” 段子矜眉心动了动,不解地看向江姗,“他怎么了?” 江姗站在她床边,以睥睨的姿态看着段子矜,说话语调也不如先前那么天真甜美,仿佛撕破了某种伪装,留下的尽是骇人的冷漠,“托你的福,他被堂哥揍了。” 段子矜一惊,张了下嘴,讷讷道:“对不起。” “谁稀罕你的道歉?你究竟还要祸害多少人才甘心?”江姗瞪着她,“既然醒了就别躺在床上装病了,赶快起来!” 段子矜听到她锋利的措辞时月眉轻轻一颦,却抿唇忍着没有反驳。 那晚在玫园,她没有拦住江临的事,让江姗对她产生了很大的意见。 恐怕她们现在都以为江临的所作所为是她授意的,而她,就是个和传说中那个苏妲己一样,心狠手辣的女人。 段子矜默然不语,这还真是冤枉她了。 她倒也想拦住江临,可是江临那时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有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好妹妹才能劝住他。 心里微微一刺,段子矜攥紧了五指,什么都没解释。 就让江家人这样以为也好,把黑锅都扣在她头上,便不会再因此为难江临了。 他的亲情单薄脆弱,实在禁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创伤。 哪怕有一点可能性,她也想尽力帮他修补。 第172章 家宴1 江姗不知她所想,只冷冷地看着她,寒声道:“leopold公爵派人过来了,要见你。” “见我?” leopold家的人,见她做什么?她抬眸问道:“江临呢?” “堂哥被爷爷叫走了。”江姗的脸色明显又僵硬难看了许多。 他开枪打伤家里佣人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老爷子的耳朵?今天一早,老爷子就下令将他带去了教堂“忏悔”,中午刚回到庄园,又被押去思过塔,施以家规严惩。 身为江家人,谁不知道思过塔是何等可怕的地方?从小到大堂哥始终是家里最优秀的,他从来没被爷爷这样打过。 越想越生气,江姗对段子矜的厌恶又加深了不少。 肩上的伤虽然还疼,却也不影响段子矜下床走动,她在佣人的帮忙下换好衣服,匆匆往后花园赶去。 江逢礼在后花园里设了宴,段子矜到时,所有人都在等她。她的目光掠过全场,大多数都是熟悉的面孔——那对龙凤胎兄妹、气质温婉恬淡的nancy,唯独让她觉得陌生的,是最中央的位置上端坐的老人。 他姿态威仪,容颜苍老,挺直的后背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傲人的风采。尤其是那双矍铄的鹰眸,幽深似潭水,又像是隔空而发的利箭,叫人不寒而栗。 段子矜怔了没两秒便反应过来他的身份,一时间心里蓦地揪紧,忘记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在江南受江临所托时时刻刻照顾她,见她尴尬紧张,忙道:“爷爷,这是堂哥带回来的客人。” “就你多话!”江逢礼不悦地斥道。 江南立刻闭嘴。 老人该是早就看到段子矜了,却在听了江南的话后才转过头,一副刚瞧见她的样子。 他嘴角扬起微笑,却无法令人感到放松,“你好。” 段子矜收敛起心中的震撼,学着当初在机场见到nancy时她撤步屈膝的姿势对老人行礼,有条不紊地出声道:“公爵大人好。” nancy看到她的动作,眸光深了深。座上的老人却淡然点头,没有任何表示,“请客人入座。” 段子矜在佣人的指引下坐在了nancy的对面。 “前几日因为家里佣人的疏忽,让客人受了伤,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希望你能见谅。”江逢礼边说边看向段子矜。 她低下头答道:“二叔,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听管家的劝告误闯进了玫园,给大家添麻烦了。” “是这样吗?”老爷子忽然抬眼看了过去。 “如果真是这样,段小姐还能眼睁睁看着玫园里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 段子矜心里一震,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竟会顺着她的谦卑礼貌而倒打一耙。四下里所有人都冷漠地笑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段子矜愈发感到羞辱,恰逢此时,不远处另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倏尔响起,犹如天籁—— “那么爷爷的意思是,我的客人在家里受了伤,您还拿她来兴师问罪,就合适了?” 一个高大笔挺的男人从花园外的小径上走来。 阳光被他沉笃而凌厉的步伐踏碎在脚下,那俊美无俦的容貌,斐然清贵的气质,让段子矜顷刻间想起了《白石郎曲》里的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边走还边整理着衣袖,好像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忙赶来。 江姗见到他时瞳孔微微一缩,看向江南,后者同样皱眉。 le 怎么到这里来了? 段子矜看到他来了,心脏蓦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可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淡漠得好像他只是路过这里,顺手帮她解个围一般。 他是还在为她两天前的态度而不高兴吗? 段子矜下意识向nancy看去,阳光倾落在她线条迷人的脸上,碧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潋潋清波,像极了博登湖的水,那种承继于自然的美,怎一个风华绝代了得? 她的耀眼和璀璨,若非要做个比较的话,大概只有面前气度卓绝的男人可以匹配了。 她还记得,两天前他从房间出去前,她问他,nancy是谁。 而直到她已经沉沉睡去,也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为什么不回答呢?因为回答不了吗?14年的感情就只是兄妹吗? 段子矜觉得,她应该再相信江临一点。可是nancy让她太有危机感了,哪怕对手是姚贝儿,她都未曾有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见江临来了,nancy起身对他微微行了个礼,她的弟弟妹妹亦是和她动作同步,一家上下都显得格外有礼貌和风度。 段子矜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江逢礼的脸,敏感地发现了他眼底流淌过的淡淡的欣赏之情。 她的心不禁狠狠一揪,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江临几步走到桌边,似乎要越过众人走到对面段子矜那一侧,老爷子却忽然在这时发了话:“nancy小姐身边就有空位置,你还绕到哪里去?” 段子矜怔了下,看向男人,却见男人蹙了蹙眉,凝眸望着nancy身边空出的位置,没有马上拒绝。 他在犹豫? 这个认知让她放在膝盖上的五指又是一缩。 江临最终淡淡开口道:“爷爷……” “坐下!”江老爷子猛地用手里的拐杖杵了下地面,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随即立刻侧目望着段子矜,“我看你带回来的这位段小姐通情达理,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是不是?” 段子矜被老爷子含着慈蔼的笑意、却又隐隐让人感到幽深犀利的眼神看得心头骤冷。 她茫然抬眸,正对上江临无波无澜的脸,还是那样干净而英俊的五官,眉心处却是万木霜天般的萧瑟冷峻。 怎么会不计较?段子矜沉默,正不知如何回答,nancy却先她一步接过话来,笑道:“谢谢爷爷的美意,不过子衿小姐是客人,还是要多照顾一些的。” 她的语气温婉恬淡,优雅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段子矜却无端觉得有些别扭。听这话,仿佛她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一样。 到底不敢把心里的不满写在脸上,段子矜拿出在工作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盯着桌面上的果盘不说话。 直到视野所及之处,被一片黑色的西装填满时,她才缓缓抬头,正见那方才还站着的男人,此时已然在对面落座。 最终还是选择了nancy的身边吗? nancy轻颦眉毛,“le ,你这样怎么行?既然请了客人,就要好好招待,不然你让人家怎么想?” 江临倒是微不可察地轻轻抬了下眉梢,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你也是客人,我岂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啪”的一声突兀地响起,紧接着对面便传来女人有些僵硬和涩然的道歉声:“实在对不起,公爵大人……我不小心,手滑了。” 在场的人皆投过去鄙夷的目光。 想不到le 先生带回来的女人竟然如此毛躁,在这种场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杯子打破了。 段子矜心慌得很,赶紧低头去捡脚下的玻璃碴子,不小心却划伤了手指,汩汩鲜血流了出来。 十指连心,她却麻木得感觉不到疼。 她的眉头拧了拧,将受伤的手指放在嘴边,吸走了伤口里沁出的血丝,刚要继续捡碎片,便有管家俯身来帮忙,“小姐,您快停手,这些事情我们来做就好。” 是呵,这里是江家,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她这种平民百姓只能仰望的,这些人,何须自己动手做什么事? 从前她看到江临在国内的家中请了那么多家政服务都觉得不习惯,现在却终于深有体会,和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比起来,那已经算是极其清苦勤俭的日子了。 但是管家的及时解围仍是让段子矜心暖,对他报以善意一笑,“麻烦你了。” 管家抬袖状似不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他要是再不低头接过这一地的碎玻璃碴子,段小姐对面那个男人,就快用凛然如刀的眼神活活在他脸上穿个洞了。 段子矜直起身来的时候,压着眼皮看了对面一眼。 nancy眉眼含笑,正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而男人的话虽然不多,却能看出很认真地在听,周身的气场却没有来时那么冷了,反而淡淡的深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变幻莫测的魅力。 那双深藏着气韵的、檀黑如玉的眼眸中只倒映着nancy的影子,好像根本就不关注其他人,也根本没有看到她受伤。 段子矜抿着唇不吭声,旁边的却有人递来了创可贴,在一片英文交谈中,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对她说:“找管家,要给你的。” 她怔然抬头,正对上江南同样俊美非凡的脸。 在众人的注视下接过他手里的创可贴,还不忘对他说上一句:“谢谢。” 江南却顺手指着身后一条小径,“直走,洗手间。” 段子矜心思转了转便明白过来,他是让她去洗洗手再贴上,不禁有些感动于这个男孩的细心。 第173章 家宴2 正好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借着这个机会,朝长辈们请示了下,就起身离开了。 说起来,也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江南见她走得远了,才收回目光,讨好似的望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眉峰若远山,整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淡漠又清隽的气息,像极了名家笔下的山水画,犹似散发着墨香。放眼整个江家,也只有他和八年前去世的那个女人能撑起这般与西方人不同的特殊的气质来,令人过目难忘。 刚才,就是那双清冷的黑眸里迸射出的湛湛寒意,逼得江南顷刻间回过神来,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地问管家要了创可贴。 别人不知道,他和姗姗却是知道的。 这时堂哥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半个小时前,他还在树林深处那座思过塔里被爷爷派去的下人打板子。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惩罚,但是江南只挨过板子,因为他从小到大纵然调皮,却也不敢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可是堂哥……要么是纤尘不染的优秀,要么犯下的错便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他来时,迎着午后的阳光,那双岑薄的嘴唇白得像涂了蜡。 究竟是怎么熬过来,又为什么忍痛跑到这里来参加什么家宴呢? 直到那个女人失神打碎了杯子,男人朝他投来冷淡却沉重的目光时,江南才顿悟,他冒着惹怒爷爷的危险从思过塔里跑来,其实…… 理由也无非就是那一个。 明明人都到了,却还装作像不是为了她而来的一样,选择坐在了leopold公爵的女儿身边。 这走的是什么套路?江南彻底搞不明白了。 nancy端着盛满鲜榨果汁的杯子,在橙黄色的果汁的遮挡下,无人发觉她的眸光深了许多。 段子矜在卫生间里一遍遍冲洗着手指上的伤口,自从和江临重逢以来,她基本上是天天过着“体无完肤”的日子。 雨夜上山发了高烧、初chun落水浑身都是冻疮、在古寺门口夸张的假摔、跑到欧洲又险些丧命在一头狮子手里…… 眉心积聚着些许冷凝之色,段子矜漠然望着镜中那张削瘦得连骨骼轮廓都能看清的脸,忽然有点心疼自己。 她叹了口气,低头撕开创可贴外层的贴纸,小心翼翼地缠在手指上,勒得死紧才感觉不到疼。 再抬头时,镜中多了一个男人伟岸挺拔的身影。 他静默地伫在那里,岿然不动得像座山。 段子矜抿了下唇,这才发现这里的卫生间并不分男女,她立刻将贴纸扔进了垃圾纸篓里,转身往外走,“你要用卫生间吗?我这就走。” 男人并没理会她,甚至连乌黑如泽的眸色都没有改变过一分一毫。 在她心里又悲又恼,正准备疾步绕过他身边时,男人却突然伸手,闪电般擒住了她的手腕。 段子矜的心脏仿佛都随着腕上的筋脉被男人修长有力的五指攥得狠狠一缩。 “我一来你就走,嗯?”江临的嗓音听起来不似往昔那般低醇,却带着些沙哑的粗粝。 他的面色也大不如平时那么平静从容,却像是竭力忍着某种疼痛。 段子矜拧着胳膊想要挣开他,却被她越攥越紧,她索性抬头,褐瞳如被泉水洗濯过的琥珀,晶莹剔透中带着渗人的凉薄,就那么淡淡凝视着男人的脸,“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男人微蹙了眉头,“我说过这话?” 段子矜淡笑,“还用你说出来?那我真是白认识你这么久了。” 江临怔了怔,黑眸间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深冷的光。 他拎高了女人的手,往怀里一带,她撞上他的胸膛时,二人同时一痛,“你很了解我?” 段子矜仰头看他,没吭声,那神情却分明是在说,不然呢? 男人沉甸甸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语气也不悦,“段子矜,我记得你曾说过,让我不要总是用恶意揣测你。那么现在,你又在做什么?” 是,她是说过这话。可是她劝不住他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劝住了,她得不到江家人喜爱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得到了,甚至在宴会上,他也坐在了另一个女人身边,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让她相信他,这到底算什么?他又把她当什么? 段子矜冷着脸不说话,她实在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和他吵架。 江临低眉敛目,视线不期然地触上她指尖的创可贴,眸色一沉,“多大的人了,做事毛手毛脚的。” 想起这伤是怎么来的,段子矜就更是一股怒火冲上头顶,“要你管我,你去管你的好妹妹啊!别厚此薄彼啊!” 她清楚地看到,她说完每一个字,男人的表情就冷峻一分,到了最后话音落定时,江临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阒黑的眼睛里猛然腾起一簇火焰,不等段子矜继续往下说,便狠狠低头压上了她那张不安分的嘴。 她用力往外推着他,虽然力气不足以将他推开,可是她卯足了劲抗拒的样子,却让他心里怒意更盛。 贝齿毫不留情地咬上他,在弥散开的血腥味中结束了这个不怎么美妙的吻。 段子矜的菱唇鲜红如血,反观那个男人,唇色却白得有些不像话。 关心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她直视着男人戾气深重的眉眼,静静道:“其他人还在等着,我先回去了。” 男人却是冷笑,“还要回去?在座上没被他们奚落够还是怎么?” 这话无疑是把锋利的剑,插入段子矜的心房。 “你也觉得我狼狈可笑是吗?”她的眼眸里虚浮着笑意,半点也不真实,还似有了水雾。 即使她的家庭背景远不如江临这般宏大高贵,却也是被爸妈宠在掌心里的一颗明珠。她成绩优异,长相过人,傲慢得理所应当。二十六年来,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他的亲人都不喜欢她,也难怪,这一群沽名钓誉、养尊处优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个平民百姓? 江临手里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了,“段子矜,你知不知道,五天之前如果我没有打残他们的腿,现在看你笑话的还有全家上下几百名佣人!” 段子矜猛地一震。 “江家的女主人要在众人面前扬名立威,而不是被两个毛孩子欺负到差点丧命,再一个人躲起来委屈!”江临似乎也是怒极,他的指尖重重抹过她眼角的****主仆有别,长幼有序,这是他们都应该明白的道理,倘若谁不明白,就该受罚!来之前你答应过我好好照顾自己,却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段子矜在他的质问下,心里乱成一锅粥。 很多念头相互冲撞着,她半天才怔怔说了一句:“可这是你家,他们是你的长辈、是照顾了你那么多年起居生活的佣人……” 要她如何下得去手? “但你是我的女人!”江临勾起她的下巴,沉黑的眸直直望着她的双眼,“平时那点高高在上的脾气,都用来和我吵架了?” “你要我在你家里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吗?”段子矜忽然莞尔一笑,“给你的爷爷和叔叔更讨厌我的理由?” 她的目光扫过这座庞大的庄园,处处皆是从历史里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奢华,“我高攀不上你的家庭,我做不到,江临,我做不到nancy那样……” 男人呼吸一窒,眸光深凝,“为什么和她比?” “因为她在你心里是特别的。”段子矜一阵见血,“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做得像她一样!”江临的表情晦暗阴沉,黑眸中的霾,亦是浓得快要溢出来。 段子矜心中更加悲凉,却想,他没有反驳她的话。 nancy在他心里……果然是特别的。 她抿唇浅笑,看到男人紧绷的下巴,不知怎么,就有些心乱,“有话晚上再说,走吧,让长辈等太久不好。” 段子矜本以为她根本挣脱不开男人的禁锢,没想到这一次,她很容易地就推开了他。 闭了闭眼,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身后的男人在她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扶住了墙,俊朗干净的额头上,冷汗细密,眼前的光景在他眼中都成了斑驳的影子,许多东西重叠在一起,又彼此分离开,好像世界坍塌过一遍。 他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不愿意对他家的佣人施以惩戒,不仅是因为善良,更多的是替他着想。 所以他就自己动了手。以这种极端却迅速的方式告诫所有人,她是他的女人,谁敢动,便来试试。 江临猛地闭眼,又睁眼,摇了下头,视线才逐渐清明起来。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衬衫正被染湿着,幸好穿了深色的外套,才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段子矜很快回到花园的宴会桌上,刚落坐,江南便凑到她身边,低声急问道:“le 呢?他和你,一起过去。” 他一着急,中文说得就更不利索了,段子矜啼笑皆非地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谁还能在卫生间把他吃了不成?” 第174章 黎南希 江姗拧了眉,若不是碍着leopold家的人和爷爷在场,她手里的瓷杯差点就被她砸碎在石桌上。 她瞪着段子矜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口型分明是在说:“没心没肺的女人!” 说完,她招来下人吩咐了几句,下人脸色一变,忙往卫生间那边去了。 宴会过后,段子矜收到了一个檀木质地的、镶嵌着鎏金花纹的盒子,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送来的,说是公爵大人给她压惊赔礼的东西。 贵族门庭里的行事作派,该有的风姿和气度样样不差。 其实前些天江临在玫园做的事,leopold公爵恼羞成怒都不为过。 可人家非但没有责怪,反倒给她寄上了礼物。 这让段子矜心里更加不适,愈发察觉到了自己和江临所在的世界间,那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当晚江临并没有来她的房间看她、和她一同休息,整个人像蒸发不见了一样。 下午在卫生间里因为时间仓促而结束的对话,始终让段子矜挂心不已,她不喜欢这种疏远隔阂的感觉,她想找他问清楚,问清楚他和nancy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脚步迈到了门口,又隐隐感觉到怯懦…… 若江临真的对nancy有感情,她该怎么办? 她的爱情必须是忠贞不二的,她不能忍受他在白月光和红玫瑰之间选择,更不能忍受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女人能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 先前面对姚贝儿时,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说,江临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姚贝儿的样貌、气质都像极了六年前的自己。 但如今,出现了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没有她段悠的半点影子。而且她又那么优秀、夺人眼球,站在和江临同样的高度——她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高度。 更令她悲伤的是,nancy很早就认识江临了。他的身世,他的过往,他的秘密,她只能像听故事一样地听他讲述。而nancy,却有可能亲自介入过他的曾经,陪他走过了她永远弥补不上的那些年。 她很介意,介意这种感情上的走失。 更何况,江临的家人也很喜欢nancy,那么她,会不会是……那个人? 思及至此,段子矜的脑海里忽然掀起一场飓风。 脸色蓦地白了,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地颤抖。 六年前的一切,顷刻间如同被从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魔,侵占着、腐蚀着她全部的思维。 先前那些细碎的怀疑和不对劲的感觉被串连成一条完整的线。 “江临!”段子矜失神地叫了他的名字一声,立刻打开门,门外两个佣人不解地望着她失态的样子,她抓紧其中一个人的手,“le 先生呢,他在哪?他去哪里了?” 佣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低头回答:“子衿小姐,先生今天下午就被leopold公爵接走了。” 心猛地一沉,段子矜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也说不好。” 段子矜还未接话,走廊的尽头就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这么着急找他,出什么事了?” 段子矜的心脏发抖得厉害,僵硬着看过去,发现是江姗,忽而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你们先下去。”江姗冲着两个佣人挥了挥手,佣人立刻依言离开。 她才转过头打量着段子矜面无血色的脸,“你这是干什么?让堂哥看见了,又要以为我们江家人欺负你了。” 段子矜无瑕顾及她的冷嘲热讽,“江姗,我有事情想问你。” “我不一定愿意回答。”江姗睨着她。 段子矜眉头一蹙,菱唇刚刚动了动,下人便匆匆去而复返:“段小姐,子爵大人有请。” 子爵大人?江姗闻言冷哼了一声,“大伯叫你,还不快去?” 段子矜的问题便被堵在了嗓子里。 客厅里,与段子矜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他换上一身西装,裹住那副高大笔挺的身躯,眉眼间不怒自威的神色承自江老爷子,又完美地遗传给了江临。 她行了个礼,转身便看到沙发对面的轮椅上,那个淡然品茗的年轻男人。 段子矜惊愕不已,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放下茶杯,淡淡掀起眼睑,“我来带你走,悠悠。” “你……”段子矜一时失语,“为什么?” 男人的眸光沉了沉,缓缓道:“因为黎南希。” 段子矜的瞳孔骤然一缩。 九千公里外的郁城,凌晨四点。 一辆跑车极速奔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路上,车窗外的景象模糊地飞逝而过,一盏盏路灯连成一条明亮的光带。 傅言赶到公司时,办公室里的灯光耀如白日。这平时让人觉得精干果断的色调,配以四点钟天之将晓前最黑暗浓稠的夜色,无端叫人觉得心中惊惶又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 办公室紧闭着门,傅言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商伯旸冷厉的嗓音。 回答他的是秘书战战兢兢的话:“按照傅总的吩咐调取了江先生六年来在医院的所有病历,结果确实是这样的。” 傅言的手掌贴在门上,闻言凤眸轻眯,微微用力,推门而入,“是哪样的?” 邵玉城插着兜,曲腿半倚在沙发背上,见他进来,脚蹬了下地板站直身体,“傅三,你来得正好,我们绕了两个月,总算查出了些眉目。” 傅言伸出手,秘书很识相地将地上的文件捡起来递给他,却见男人眉头一皱,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戴上后才接过,低眸翻看着,越看眉毛蹙得越紧,不知是看不明白,还是看出了问题。 商伯旸抿了抿唇,语调僵硬得仿佛被什么冻住,“这是大哥六年来接受的所有器官捐赠的捐赠人同意书。” “多器官衰竭?”傅言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大哥不是……” “不是颅内肿瘤!”邵玉城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办公桌上。 他们一直以为大哥是被肿瘤压迫视神经才会出现短暂的失明和重影。 结果却是,他的全身有半数内脏都在不同程度地衰竭…… 而这六年里,他居然已经背着他们做了两次手术! 眼看着男人的眸光愈发凉薄幽暗,秘书忙道:“傅总,您先不要着急,医生说前两次手术恢复得都不错,捐赠者的器官配型完美,没有任何免疫排斥的反应出现。” 傅言闭了下眼眸,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在秘书的三言两语中又缓缓落了回去,“继续说。” 秘书道:“我去问过江先生的主治医师,今年本该初chun的时候做最后一次手术,可是捐赠的器官却迟迟没有到位,所以拖到了现在。” “为什么没有到位?”傅言眸光一闪。 “前两次都是一位姓黎的小姐差人送到医院。”秘书回答道,“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非但没有派人过来,而且还……联系不上了。但是医生说她提供的器官是和先生配型最成功的,所以不敢贸然用其他来源的移植物。” 傅言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文件上,两份同意书的复印件上都签着同一个名字—— 黎南希。 “这个黎南希的背景,查清楚了吗?”傅言问。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能先后两次拿出和大哥最匹配的器官来? 邵玉城眉眼沉了下去,“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她的具体身份我们根本查不到,她……是那边的人。” 男人的下颔轻轻朝着西方扬了扬。 傅言顿时懂了他的意思。 西方,欧洲。 商伯旸的眸间滑过淡淡的思考,“我曾经怀疑过她是大哥的家人。” 邵玉城认同地点了下头,这样的怀疑是非常有根据的。毕竟从医学的角度来讲,亲人间的活体器官移植是成功率最高的。 “大哥这次肯轻易和江逢礼回家我就觉得奇怪。”傅言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对商伯旸道,“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大哥很有可能认识这个黎南希,并且他回欧洲最大的目的其实是……” “去找她,治病。”商伯旸一字一顿地接过话,神色凝重得仿佛压了一座山。 傅言又翻开手里的资料,视线不经意掠过签字日期的地方,凤眸里清冷的瞳光蓦然一滞,“12月25号,你们记不记得这是什么日子?” “六年前的圣诞节?”邵玉城慢慢睁大了眼睛,“那不是……” 段悠离开的日子。 六年前的平安夜,他们几个人共同庆祝,段悠特意把那一场派对搞得盛大无比,对大哥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表白又是撒娇。他们至今都还记忆犹新,那天,一贯冷漠而深沉的大哥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个最终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 而第二天,她就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眼中。 在他们看来,那场派对是小女生心血来潮搞得节日庆典。 可在段悠看来,那大概是她退出大哥的世界前,最后一次隆重的谢幕。 第175章 地主之谊 那时他们还不懂,为什么她又哭又笑,不害臊地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遍遍对大哥重复着那最能直击人心灵深处的三个字。 他们更不懂,她怎么能在信誓旦旦地说完爱以后,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及至此,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入脑海。 商伯旸猛地拍了下座椅扶手,“倘若这两件事有关系,那么黎南希会不会是……” “nancy von leopold。” 岑薄的唇上下开阖,傅言淡淡吐出这个令所有人脸色惊变的名字。 ——只有她有动机、有能力让段悠狠下心肠不辞而别。 因为,leopold公爵家的长女,是大哥从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 这也就是他们都确定大哥最终不会娶姚贝儿的理由。 邵玉城怔怔望着窗外乍亮的天光,忽然想起一开始在g市的酒吧里,段悠喝醉了,对大哥说的那番话: “你以为你和姚贝儿能在一起吗?不可能的,一定有人会阻挠你们的……你比我清楚,你最后娶的女人,绝不会是她。” 原来那并不是她凭空的臆想和猜测。 leopold na y。 黎南希。 真是巧妙! 商伯旸狠狠攥着座椅的扶手,下巴绷得很紧,黑眸中透出明锐而冰冷的光,“所以,我们都错怪了段悠?” “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下什么结论都还太早。”傅言说着,眉峰突然蹙得很高,“糟了,若真如我们所想的,那大哥带段悠去欧洲岂不是羊入虎口?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万一被人趁虚而入,段悠的麻烦就大了!”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四五辆价值不菲的车依次抵达leopold家的行馆,保镖们丝毫不敢怠慢,忙将车门打开。 车上走下来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身穿正装表情肃穆。 有心便不难发现,这些都是医学界盛名远扬的人物,他们步履匆匆地从大门口鱼贯而入。 保镖身后的二楼楼梯上,年轻的女人正站在最高处俯瞰着厅堂里的一切,并让人将消过毒的白大褂呈到几位医生面前,将他们请进了内间的医疗室。 病床上,一个带着呼吸机男人正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 旁边的仪器不停地蹦着各种数字和曲线,每多看一秒,几个人的神色就沉暗一分。 其中一位医生看到了男人背后皮开肉绽的伤疤,惊呼道:“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另一位医生执起男人的右手,“他的手也骨折了,是旧伤,没有及时处理,又受过二次伤害,情况很不好。” 像他这样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病人,平时都应该当成瓷器一样好好养护,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稍微受上一点刺激都有可能导致不可逆转的病变。 客厅里,女人正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喝着果汁,管家走来请示道:“nancy小姐,手术室里的几位专家问,现在要给le 先生进行最后一项器官移植吗?” “不急。”nancy莞尔一笑,美眸间的温婉与倾城之色半点不减,语调随意得像在讲笑话,“你知道吗?五天前le 为了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血洗玫园,我的宝贝弟弟被江家人打得脸都肿了,我看着就觉得心疼。后来爸爸向江家施压,江老爷子今天把他带进思过塔里打了个皮开肉绽。结果你猜怎么着?le 中午还在挨板子,下午一听说家宴的事,不管不顾地赶了过来。你说,他眼里还有没有我?” 说着,nancy努了努嘴,“现在我不高兴了,就不想救他了。” 管家面不改色地听着,只道:“那么我能帮您做些什么?” nancy笑道:“把那位子衿小姐请来,让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管家出去打了个电话,却很快折回客厅里,恭敬地回禀道:“小姐,江家人说,子衿小姐刚刚被人接走了。” nancy微微怔了怔,手里转着玻璃杯,“被谁?” 这么巧,刚好赶在她要见她的节骨眼上,被人接走? “听说是英国那边来的贵客。” nancy眼底浮动着若有所思的神色。怎么说那个女人也是江临带回来的客人,未经江临的允许,江家人怎么可能随便把她放走? 这位“英国来的贵客”,似乎来头不小啊。 “查查他们去了什么地方。”nancy吩咐道,“如果人回来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是,小姐。” 一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对nancy小姐汇报进度,二人正说着话,行馆的卧室里,缓缓走出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医生背对着没有看清,只感到了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正将热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上,他猛地回头,双眼聚焦在那张放大的雄狮脸上,吓得脸色煞白。 “有,有狮子!救命啊!” 雄狮被他身上血液的味道和他的惊叫声刺激得张开了血盆大口,nancy坐在沙发上,碧蓝色的眼眸饶有兴趣地眯着。 看了几秒,她回过头,笑着对管家说:“把它放在江家养了十四年,它大概是很久没吃过活人了,你看它现在兴奋的。” 管家亦是面不改色地看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医生听了她的话,差点吓晕过去,整个脑海一片空白,带着哭腔说:“小、小姐,救命,救命……” 眼见着狮子步步逼近,尖锐的獠牙就快撕咬上医生的头颅。 nancy忽然从身旁高大的盒子里抽出了一把**。随着一声巨响和低吼,狮子已经重重地退开两步,身上汩汩流着血。 它一双瞳孔里闪烁着凶光,吼叫过后朝沙发上扑来。 nancy歪着头看着它,脸上毫无惧色,手里的**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 就在狮子扑上她的前一秒,身边立刻有几名保镖同时开枪,击中了它身上的几处死xue。在离沙发上的女人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处,雄狮重重倒在了血泊之中。 nancy从沙发上起身,优雅地绕过面前的血迹,将惊魂未定的医生扶了起来,歉疚而诚恳道:“实在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 说完,又回头对管家说:“把它拖下去吧。” 想了想,她忽然自言自语般地问道:“您吃过狮子的内脏吗?” 医生面露惧色,不确定这位尊贵的伯爵小姐是在和自己说话。 nancy也不等他回答,微微浅笑道:“我也没吃过呢。” 管家立刻会意,招来后厨,将狮子的尸体拖走。 血迹在地板上铺开,nancy捏着眉心,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 良久,她想起什么一般,对医生欠身道:“很抱歉耽误您的时间,现在您可以继续回去治疗里面那位‘雄狮’了。” 医生的目光越过她纤细窈窕的身材看到她身后嫣红一片的地板,又想起她说的内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nancy怔了两秒,旋即笑叹着摇了摇头。 夜幕中,一辆名贵的轿车缓慢地开出了江家庄园,上了主道后速度依然不见提高。 段子矜坐在车里,侧目打量着身边的男人。她心里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却在视线触及到他身下的轮椅的刹那,暂时收住了,“你的伤……” 唐季迟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看出了她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但他却只是抿了下唇,微动了下手指,表情始终如一。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 段子矜沉默片刻,终于把在心底压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刚才……在江家,提起黎南希……” 唐季迟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没有打断,可段子矜自己却说不下去了,昏暗的光线中,他清楚的看到她的双肩在止不住地颤抖。 “六年前你拜托我调查她,记得吗?”唐季迟的嗓音温醇而沉静。 段子矜的脑海里浮现出六年前那个绝望的冬天,不由得移开了目光,“记得。”那时候他告诉她,黎南希是江临的未婚妻,后来她就没有再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家,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唐季迟的表情依然淡漠,“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解释过了,为了带你离开。至于为什么突然提起黎南希……”他话锋一转,反问道,“在江家住了五天,你就没有半点怀疑?”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他的一句话凉了下去,喃喃道:“真的是她?” 今晚唐季迟出现之前,她已经有了这方面猜测,而他的出现,刚好证明了她的猜测。 段子矜眼皮跳个不停,心好像悬在了空中,“江临的堂妹说他被leopold公爵带走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唐季迟没回答她的问题,段子矜也没指着他会回答,猛然抬头道:“停车,我要下车!” 男人皱了下眉,拉住她,“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段子矜心里乱成一团,“我……” 第176章 跟我走,还是留下? “你要去哪里找他?”唐季迟冷声喝问,“你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冷静点,段悠!这里是他家的地盘,江家人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更何况现在有危险的是你,懂吗?” 段子矜有如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唐季迟眉头蹙得更紧,口气却放缓了不少,他叹息着望向窗外,“悠悠,你六年前就知道他有未婚妻了,为什么还要回国,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段子矜猛地握紧了五指,“我和江临分开不是因为他有未婚妻,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这都不能成为我放弃他的理由。” “那什么才是?”唐季迟忽然转过头来紧紧凝视着她。 段子矜用手捂住了脸,很久很久没有开口。正当唐季迟以为她不打算告诉他时,忽而听到女人沙哑的声音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她说的很轻很慢,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割着人的神经:“六年前……江临病重,黎南希答应过我,只要我离开他,他就有救了。” 唐季迟的黑眸猛烈一缩,即使他早就猜出了个中缘由,可听她亲口说出来时,那种震撼中带着心疼的情绪还是要将他淹没。 “只有我离开他,他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吗?”不过是很寻常的理由,就连她说出来时,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可是唐季迟懂她,她段悠的爱,注定是深缠入骨,不死不休。 像她这个人一样,傲慢的不知低头。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不会很难,也许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那份疼痛,必然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轿车依旧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男人静默了须臾,开口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悠悠,如果让你在失去生命和失去江临之间选择一个,你会怎样?” 段子矜摊开手掌,轻轻笑了,语气出乎寻常的平静,“你说我会怎样?” 唐季迟的眸光一暗,沉声道:“那么六年前,你没有问过江临要你还是要命,怎么知道他的决定和你不同?又凭什么替他做选择?” 段子矜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攥紧,瞬间呼吸都变得困难。 半晌,她开始摇头,不停地摇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唐季迟步步紧逼。 段子矜顿了顿,“那时候,选择权在我手里,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他还那么年轻,他有比所有人都光明的未来…… 她要他活着。 “不过,被你这样一说,我才发现我自己原来这么差劲。”段子矜自顾自地说着,笑容里带着轻嘲,“六年前我自私地替他做了选择,六年后又自私地毁约、自私地想和他重新来过……” “nancy小姐,就是当年的黎南希吧?” “是。”男人低声应道。 段子矜绝望地闭上眼,“我早该想到的……” 唐季迟抬眸,透过玻璃窗依然能看到江家的庄园,他们已经开着车围着园子绕了将近半个小时,“永远都不要指望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能够学会公平竞争。今天晚上你是跟我走,还是留下?” 这个晚上格外漫长,几乎所有人都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阳光钻进窗帘之间的缝隙,落在空旷的地板上。 床上的男人整条精壮的手臂搭在黑色的鹅绒被上,麦色的皮肤毫无瑕疵,露出肌肉流畅的线条。不知道他已经醒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睁着眼睛在看什么,眸光在昏暗的空气中,显得深沉,紧迫,令人窒息。 nancy打开卧室的门进来时,看到这一幕不禁怔了怔,“你醒了?” 男人这才动了动眼眸,视线淡淡锁在她身上,“嗯。” nancy在他的注视下莞尔一笑,“你放心,昨天你昏倒的时候,没有旁人看到。后来我差人告诉江姗,你是被我父亲请走的,她也没怀疑什么。” “谢谢。”江临的嗓音沙哑疲惫,说完话又重新闭上了眼。 六年前他生病的事曾经传到江家人的耳朵里,不过他们大约以为那时候他就已经痊愈了,或是就算留下了后遗症,也不该如此严重。再加上这几年来他有意无意地掩饰,连玉城、伯旸他们都一并瞒过。这件事,知情人就只有他的医疗团队和leopold公爵的长女,nancy小姐。 “除了这两个字,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nancy缓缓走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 江临的眼睛慢慢睁开,乌黑的眸中波澜不兴。他的语气亦是平淡,“这是第三次麻烦你了,总归江临都是要说一声谢的。” “还是这么见外的话。”nancy轻轻地笑,拉过被子为他盖好,“你是要成为我丈夫的人,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应该的。” 男人俊长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薄唇抿了下,未发一言。 nancy伸手,展平他的双眉,轻声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八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安排我和你见面的时候,我还让大管家的女儿amy穿着我的衣服,替我去见你。结果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仿佛也回忆起了以前,男人紧抿的薄唇渐渐松开一抹笑意,低低道:“记得,我把冯·布劳恩家的小子推了上去,自己在后花园里躲清闲。” nancy笑得有些恍惚,视线像是透过了眼前一点,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我跑去后花园里,看到了你。” 那年,那天,他还是个未满18岁的少年,却也足以从深邃而英俊的轮廓,还有那份冷清矜贵的气质中,看出他日后的非凡。 “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完了。”nancy笑道,“身为公爵的女儿,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孩子,而且他还是黑头发,黑眼睛,看上去和我们长得都不一样。” 男人眯着眼睛,似乎能感受到当时的阳光。当时,他的家庭还和善美满,他和冯·布劳恩家的小少爷还手足情深,甚至他还在为身为willebrand家的后代,而感到无上荣耀。 记忆猛地被掐断在脑海里,不愿再想下去,因为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我记得你24岁离开家的那一年,跟我说过,你想通了就会回来。”nancy低声道,“我等了你八年了,可你连命悬一线时,都没想过要来找我。如果不是那时我刚好派人去了中国,你就已经……” 江临看着她,平静地开口:“在中国最开始那两年的事情,我不记得了。再后来……”他顿了顿,声音哑了不少,“我总觉得心里还有些事情挂念,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nancy扬唇微笑,“结果,你一回来却带了个女客人吗?” 江临沉默片刻,忽然撑着床垫坐了起来,背上的伤口大片大片的疼着,他蹙了下眉,半天才缓过来,“这也是我想和你谈的事情。” nancy“嗯”了声,“你说,我听着。” “你我的婚约,是长辈们安排的。”江临沉着嗓音道,“是leopold公爵的长女和willebrand公爵的长孙之间的婚约。” nancy的眸光一黯,咬着唇没说话。 “而八年前,江临就不再是willebrand公爵的长孙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可以装作不明白吗?”nancy碧蓝色的眼底闪着水光,却依然优雅大方的笑着,“你就只把我当成leopold家的大小姐,是吗?既然我在你心里真的只有这一个身份,当年你又何必舍命救我?直接让你家的下人来救我,或是看着我死在莱茵河里不就好了吗?” 江临微微一震,黑眸里的色泽很快又沉淀到深处,他的喉结滚动了下,“那时……” “那时你夸我的衣服漂亮,那同一件衣服我买了30件,穿了一个月。你说我家厨师做的松饼好吃,我就没日没夜地跟他学习。我们一起出去郊游,去瑞士滑雪,去……” “nancy。”男人静静打断她的话,“这些事,我可以和任何人做,同样你也可以。” “可你说过你喜欢我!” 男人淡声道:“我也对姗姗说过。” 更何况,若是那时她没有用刀比着自己的动脉逼问他,是不是全世界都不喜欢她,他也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nancy的瞳光开始涣散,江临狭长的眼角紧了紧,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要又做傻事。”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很多年前就知道。而很多年前,他亦是认为自己一定会和她结婚。 谁没有年少热血时?因为一张姣好的脸蛋,因为一副誘人的身材,因为动听悦耳的歌喉、优雅高贵的礼节,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 但喜欢终究是喜欢,当有人比她漂亮,比她身材好,比她唱歌更加好听,举止更加得体时,这种喜欢,又要怎么维持下去呢? 第177章 倘若没有她 那时他也想过,能和这样一个温婉可人的女人共度一生,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直到他经历过什么叫刻骨铭心,再回头看时,才发现当年的自己竟是井底之蛙,如此容易满足。 nancy的手被男人握住,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别过头去,擦完才重新转过脸,笑着说:“江临,你一点都不如小时候可爱。” 江临凝眸望着她,眉峰淡若远山,薄唇抿成线,不置一词。 “小时候的你,两盒松饼就可以追到手。”nancy说着,不由得轻笑出声,可笑着笑着,语气又黯淡下去,“是不是年纪越大,越不容易爱上一个人?” “不是。”江临淡淡道,“是年纪越大,越能分清什么是爱。在我眼里,你和姗姗、江南一样,我们之间十余年的情分,难道还不够我在你的危难关头舍命相救吗?” nancy的瞳孔一缩,菱唇颤抖了半天,才稳住声音,问他:“所以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你爱她?” 江临低眉敛目,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他高挺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窝,脸上的情绪看不分明。 正当nancy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说:“倘若没有她,我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但是她在,那么除了她……谁都不行。” nancy闻言却是扬眉一笑,“是吗?” 不等他接话,她已从男人的手中抽回了手腕,“我知道了。” ——倘若没有她。 nancy转身离开,却又被床上的男人叫住:“谢谢你的照顾,我马上让江南过来接我。” 走到门边的女人闻言顿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笑容优雅,“去哪里?” “回江家。”一夜未归,他已经想象到,那小女人一定又在生他的气了。 nancy笑容未减半分,“回去?找你的女朋友吗?” 江临双眉一拧,竟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他的眸色微沉了几分,乍看上去湛黑慑人。 这时,管家送来了一碗清炖的汤,nancy接过放在他的床头,笑道:“狩猎的季节到了,这是昨天晚上我叫人新杀的肝脏,你尝尝看。” 江临的目光落在那碗汤上,尝了一口,便觉得哪里不适,将碗放了下来。 nancy见状只好让管家收了碗,遗憾道:“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毕竟它活着的时候,你那么喜欢它。 “nancy。”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nancy轻声截断,“你不用回江家找她了,她昨晚被英国来的人带走了。” 江临的眉宇霎时间一皱,锐利的锋芒从他沉黑的眸里逼入空气,像要死死扼住谁的咽喉,“你说什么?” 莱茵河畔的酒店套房里,女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旁边,一遍遍打着那个始终不通的号码,阳光从窗外压进空气,浅浅的金光落在她褐色的发梢,几分璀璨像极了她的瞳色。 男人坐在轮椅上,被随行的佣人从房间里推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她。 干净而英俊的眉头镌上褶皱,口气略微不悦,“你是起得早,还是一夜没睡?” 段子矜闻言转过头来,将手机握在手里,“你醒了?” 唐季迟的目光快速扫过手机暗下去的屏幕,抿了抿唇,“我担心你,和你担心他是一样的。” 她在隔壁辗转反侧,他又怎么可能整夜安眠? 他的话让段子矜有些尴尬,“唐总……” “你已经不是我的员工了。”唐季迟淡淡道,“没有必要这样称呼我。” 一个称呼而已,何必计较?更何况,六年前是他亲口说,除了上司与下属,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到底是对他有愧,段子矜静默片刻,从善如流道:“唐季迟,我能不能回去?” 唐季迟眯眸望着她,“悠悠,昨晚你答应过我什么,不记得了?” 段子矜无言以对,五指间的力道,几乎能将手机嵌进手掌。 昨天晚上,在他的竭力劝说下,她最终同意先和他离开江家,等江临平安归来再回去找他。 他们谁也不能保证,在江临不在的时候,类似于被人骗进玫园的事情,会不会再来一次。 江家人城府极深,饶是她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也能隐隐感觉到那些人优雅的皮囊之下,那颗心绝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纯净。 再加上,此时此刻,还有个leopold家虎视眈眈。 尚不清楚nancy就是江临的未婚妻时,段子矜就看出了江家人对nancy的喜爱和欣赏。所以在她得知真相后,就更能明白江家人的立场了——她是江临带回来的客人,他们不能明面上对她不利,但若是leopold家的人再对她出手,让她发生什么“意外”,江家人想必是乐享其成的。 江姗说,江临被leopold公爵带走了,可是带去哪里,去做什么了? 一想到他住在nancy家一夜未归,她心里就像被无数蚂蚁啃噬过。 可偏偏又束手无策。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段子矜看了眼屏幕,眸光霎时间亮了,她举着手机,慌忙要划开接听键,但却因为太激动,手指在屏幕上几次都划空了。 唐季迟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俊眉又蹙了起来。 “江临,江临!是你吗?” 段子矜就在他的注视下转过身去,万般欣喜地对手机里的人说话,似乎完全忘记了身后还有个人。 佣人眼皮一跳,不禁偷偷瞥了眼自家少爷的神色,只见男人一贯强势冷静的面容上,划过淡而无痕的落寞,却只是一瞬的事,便又恢复如常。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静静地眄着那个背对他的女人。像一缕静照了千万年的月光,冷淡而温脉。 与之相比,电话那边的声音却冷厉非常,“去哪了?” 段子矜被江临问得一怔。 她听到他的声音时,满腹的担忧和害怕都化成了委屈,“我……我没走远,就在你家附近的酒店里。” “酒店?”那边男人的嗓音冰冷了好几度,刀锋般的锐利伤人,“和谁?” 段子矜犹如被人一棒子打在后脑上,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许久之后,破碎的思维才逐渐凝成一句话:“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她可以肯定,江临必是知道了她和唐季迟在一起,才会用如此淡漠却夹杂着怒意的嗓音质问她。 男人却没再言语。段子矜轻笑一声:“江临,你问我在哪,那么你昨晚又在哪?” 确定了他没事之后,被她暂时抛在脑后的心疼和难过统统涌了上来,“你走之前连个交代都没给我,亲口来跟我说一声你要出门,我会拦着你还是会缠着你?如果不是江姗刚好来找我,我根本连你的行踪都一无所知。你的手机整整关了一晚上,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悠悠!”男人打断她,语气急切而沉重。 电话听筒里里传来了粗砺的喘息声,段子矜颦了眉尖,片刻却又笑开。 看来他真是气得不轻,否则怎么会喘得这么厉害? 她理解他的愤怒,却不能接受他自己有错在先,还不由分说地冲她发脾气。 等了片刻也不见他开口,段子矜轻声开口,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声音里的苦涩都快要溢出来:“江临,你可以悄无声息地把我一个人丢在江家,难道我就不能和朋友一起离开?” 离开?和唐季迟一起离开? 男人的心骤然一紧,似要被什么捏到碎裂。 她的前半句话让他心疼不已,后半句话却生生将他的心疼化为烈焰,毫不容情地灼烧着神经。 他厉声道:“段子矜,你哪里也别想去!马上回来!” 回答他的是女人长长的沉默。 他能听到她的呼吸,却听不到她的只言片语。 江临忽然慌了,忍着胸腔里的遽痛和空洞,急促地叫她的名字,“悠悠!”就连嗓音都因为急切而变得没有那么冷漠了,“你先回来,其他事情我们回来再说,你先回来!” 段子矜仍然沉默地拾掇着自己七零八落的心,阵阵艰涩的难过席卷而来。 她努力将它们压了回去,平静道:“好,我回去。” 回去听听他如何解释,也罢。 电话那边,江临正准备说什么,卧室的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nancy见到男人撑着玻璃窗站在那里,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袖口高高挽起,胸前只随意系了两颗纽扣,露出他麦色的皮肤和精瘦结实的肌肉。 此时的样子与他平时示人的严整模样大相径庭,却透着些许不拘一格的狂野和俊美。 只是那高大的身形微弯地佝偻着,眉峰更是千沟万壑般蹙紧。 以为他身体不适,nancy连忙提着裙摆,几步跑到他身边,关切道:“le ,你怎么自己从床上起来了?你站在这里……你在打电话?”说到最后,她已经发现了他手掌里紧攥的手机。 话音落定的刹那,她不悦地扫了一眼身后的佣人。那眼神分明是在问,谁把le 先生的手机送上来的? 第178章 我和你一样1 听到nancy的声音时,江临微微怔了下。 电话的另一头更是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段子矜窒息了几秒,重重闭上了眼睛。 她虽然听不懂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可她认得这个声音。 是他的未婚妻啊。 什么被leopold公爵接走了…… 果然是个幌子。 当江临回过神来时,电话已经被掐断了。 他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眄向旁边的女人,目光明明很淡,却压得人动弹不得。 nancy回望着他,眨了眨眼,瞬间就猜到了他在给谁打电话。 她莞尔一笑,眸子略微下瞟,正看到男人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臂上隐隐跃起的青色筋脉。 他生气了吗? 他们……吵架了吗? 男人倨傲的下巴紧绷着,薄唇亦是抿成了一条直线,察觉到他似乎打算给通话记录里的号码重新播回去,nancy皱了眉,按住他的手,出其不意地夺过他的手机,“le ,这东西有辐射,对你的身体不好。”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岑薄的唇上下开阖,只有两个字:“给我。” 他的语调寻常无比,却不知怎么让她听出了些压抑着快要爆发的不耐和愤怒。 nancy却面不改色地笑,仿佛眼前摧枯拉朽的冷冽的目光,于她而言不过是烟云般轻渺。 “le ,你不能一边接受治疗,一边自己毁自己。”她将手机装进口袋里,“这没有意义。” 说完,nancy对他欠身行了个礼,转身朝门外走去,喜怒都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哪怕天塌下来,她也是优雅而端庄的。 江临想追上去,却有些力不从心。手掌刚从玻璃窗上撤开,便又因站立不稳而扶了回去。 nancy静静地看着,没再上前搀他,只在关上房门前,微笑道:“不用着急,我马上送你回江家,不会让你的小女朋友等太久。” 男人眸光一凛,平日里谋算量度已成习惯,可这世上,却总有那么两个人,他看不透。 一个是他的爷爷,willebrand公爵。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女人。 在他们的圈子里,leopold公爵的长女是出了名的有教养的名媛,甚至是所有贵族小姐争相效仿的对象。少年时,他亦曾被她优美高雅的样子所吸引,只觉得这样的女人像是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因为她的性格里完全没有叛逆的苗头,在她身上,永远也不会出现“意外”二字。 那时他以为这只是名媛的修养,正如他也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样。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地有一种感觉——她不是在控制情绪,而是根本没有情绪。 没有伤心,没有愤怒,没有爱,也没有恨,她像个空壳,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nancy。”江临沉声叫她,“我早晨和你说的事情……” “我知道。”nancy轻轻地点头,唇畔挂着疏云淡月般温和的笑,“但是解除婚约,并非我们两个人说了算。况且私心来讲,我也希望你能够再多考虑一下。在你下定决心对长辈们说出这件事之前,我会保持沉默。相应的,请你也给我留一点面子,至少别再当着我父亲和家人的面,跟你的小女朋友表现得太过亲热。那除了体现出你对她用情至深之外,也同样能告诉别人,willebrand家的嫡长子,可能少了那么些……责任和教养。” 江临的黑眸微微眯着,视线像是打量又像是审度。 她在说上次在玫园的事情,他岂会听不出来? nancy声色未动,毫不惧怕他的审视的目光,“最重要的是,你为她冲动过后,受伤的是你自己。”说着,她唇角的笑容散了些,“上次爸爸为了给我弟弟妹妹做主,去找过willebrand公爵,所以你才受了这一身的重伤,我不想看你再进思过塔了……答应我,无论如何,做事之前先考虑后果。” 江临的眉宇沉了几分,“这件事,是你的弟弟妹妹有错在先。” “所以爸爸让管家赔了几份大礼给你的小女朋友。”nancy一句话将他的指控堵了回去,“一码归一码,不是吗?” “是吗?”江临抬手捏着眉心,“不管你站在什么立场上,nancy,不要插手我的事,离她远一点,也别再放你那对愚蠢的弟弟妹妹出来惹祸。” nancy眸色暗了暗,碧蓝化作深蓝,眼底涌过某些难以辨识的轻芒,“你就这么厌恶我?” 男人的嗓音沉得能滴出水来,“就像你会维护你的弟弟和妹妹,我自然也不能看着我的人被别人伤害。那天进屋看爷爷之前,我曾叮嘱江南过好好守着她,所以出事之后,我追究了他的责任。但那并不代表我就厌恶他,你懂吗?” “既然你不厌恶我,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nancy顿了顿,苦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离她远一点?” 男人抬眼看她,目光平静中带着不容转圜的力道,“因为,我也不想做伤害你的事。”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那个叫子衿的女人出了什么差池,而责任刚好在她,那么,他会不惜十几年的情分让她付出代价。 nancy笑容更苦,却只问:“你就认定了我会害她?” “不。”男人神色从容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能允许再出现任何类似的意外,五天前也有人对我承诺过绝对不会出事,但是她却在我眼皮子底下差点丧命。nancy,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 门外的女人轻笑,“严重到足以让你血洗玫园的地步吗?” 男人看着她,蹙眉道:“在玫园的所作所为,我从来没有后悔,亦不会感到半分愧疚。至于背上挨的这几百个板子,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nancy的眼瞳微微缩紧了些,肩膀也开始颤抖。 原来他轻易妥协,和willebrand公爵一同去教堂忏悔,去思过塔里受罚,不是为了那些受伤的佣人。而是—— “因为她在你眼皮子地下差点出事,你就这样不放过自己。”nancy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你就这么在乎她?” 江临避而不答,“nancy,六年来你救过我两条命,不久后也许还有第三条,所以我放过了你的弟弟妹妹和你父亲送来的那头狮子。你们……最好离她远一点,我最不希望和你产生冲突。不过你要记得,从今往后,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nancy被他言语中的凝重和严厉触动。她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辩驳什么,半天却一言不发地重新闭上。 她垂着眼帘盯着地板间的缝隙看了很久,忽而抬头,朝他露出清浅和善的笑。 “我让管家来为你收拾一下,你吃完药我们就回江家。”她道,“昨晚医生给你开了些注射的药物,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听说见效很快,但是副作用大。你若是不想被江家人和你的小女朋友看出什么,可以暂时用它顶一阵子,手术……我会尽快安排。” 虽然在电话里听到了nancy的声音,让段子矜心里很难受,但她毕竟答应了江临,会回去听他把话说完。所以挂了电话之后,她转身便对唐季迟道:“谢谢你特意赶来江家找我,也谢谢你告诉那件重要的事。” 唐季迟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腕关节,瞧着她的目光极尽漠然,“这话的意思是,他回来了,你就要走了?” 段子矜抿了下唇,“这不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吗?” “是。”唐季迟侧目看向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可我总想着,也许哪一次,你能稍微让我看出几分犹豫。” 段子矜心里震了震,五指缩在一起,“唐季迟……” “想说对不起吗?”唐季迟靠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在她说完话之前便出口截断,“我想听的三个字不是对不起。” 段子矜亦是压下不忍,坚决道:“可你想听的那三个字,我只对一个人说的出口。这些年我欠你的东西很多,但我并不想用旁人所谓的‘最简单的办法’来还。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唐季迟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心里的某个角落裂却开一道小小的口子,“你等了江临六年,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吗?” 段子矜凝眉不语,唐季迟继续问道:“我才追你一个多月,你就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了?” 的确,六年前在学校里,他们始终是君子之交,唐季迟不纠缠也不打扰,若不是每次她有了江临解决不了的难处,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段子矜几乎察觉不到这个男人也喜欢着她。 他是在一个多月前的校庆典礼上才正式开口说要追求她的。 段子矜有些头疼,“唐季迟,江临对我而言,不是不可能的人。” 第179章 我和你一样2 意思是,她对他而言就是不可能的人吗?唐季迟心上的伤口越发裂大,他却刻意忽视了这个点,反问道:“他真的不是吗?” 段子矜的眸光陡然一僵,褐瞳深处似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提问后陷入沉默的气氛而缓缓倾塌。 她的贝齿咬住嘴唇,“就算他是不可能的人……” “我和你一样。”唐季迟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披在身上,语调寻常得像在谈论天气,“就算你是不可能的人。” 轿车驶入江家大门时,段子矜听到自己的心跳比第一次经过这里跳动得还要剧烈。 她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缓缓周移出她视线的雕花门,月眉颦得很紧。 唐季迟在她身边,将她紧张的神色收入眼底。想伸手去握住她轻颤的手掌,最终却只是攥紧了自己的五指。 从town家的车一进门,里面的人就接到了消息。 没过多久着,一个高大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黑眸一瞬不眨地攫住刚刚挺稳的轿车。锐利的视线仿佛在刹那间穿透了防弹玻璃,钉死在谁的脸上。 段子矜从车上下来后不久,唐季迟亦是在司机的帮助下,坐着轮椅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他是客人,而且是town家来的贵客,虽说眼下江家和town家在生意上小有摩擦,但听说他来了,江逢礼还是不敢怠慢,匆匆赶来。今早大哥有事出门,来访的客人只好由他代为招待。 可是,江逢礼却没想到,他刚踏出正厅的大门,一眼便看到了自己那一夜未归的侄儿,还有侄儿五天前带回来的那个、同样是一夜未归的女人段子矜。 这个气氛有点微妙。 leopold家的小姐站在江临身边,段子矜静立于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前。 town家的下人推着唐季迟的轮椅往前走,走到段子矜身后的位置时,轮椅上的男人微抬了下手示意。 于是轮椅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段子矜侧后方。 像是无形之间,给了她强势有力的靠山,同时又能让所有人看清他的脸。 江逢礼眯了眯眼眸,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国内时,他的侄儿第一次发怒,第一次有求于江家,都是为了这个姓段的女人,也都和town家那小子有关。 他们之间比起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倒更像另一种层面的敌人。 现在可好,nancy和江临站在一起,段子矜身后则是唐季迟在保护。 这一幕,只差一个凳子两盒干果了。 江逢礼忍着笑,表情严肃得滴水不漏,江姗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正厅的门前,下巴都快要磕掉地上了,“爸,这干嘛呢?” 明明几个人都没动,怎么就能莫名让人感觉到两股浑然的气势从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身上压向中央,狠狠撞击在一起。 段子矜的目光从江临身上挪开,看向了那边的女人。 她的眉心凝然,表情未有半分波澜,可是唐季迟平视着前方的视线里,却刚好看到她轻微颤抖的手指。 nancy,是她的噩梦,是她这六年来所有不幸的源泉。 可段子矜却偏偏连恨都不能恨。 因为江临的命,是nancy救回来的。 这种情绪很复杂,一时间让她有些无力招架,而且她此时并不能确定,nancy是不是已经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段子矜记得,五天前江临抱着她离开玫园时,nancy曾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是她这两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进入江家以来,除了她和江临私下里说话之外,没有人提到与段悠有关的一丝一毫。多数时间他们都称呼她为“子衿小姐”,叫出她的姓氏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她与六年前相比,容貌也有所改变。连邵玉城这种曾经与她打过不少交道的人都没能一眼认出她来,更何况她和nancy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六年前以黎南希的身份出现在段子矜面前的,根本不是她本人。 那么……她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段子矜想着,心不由自主地在沉默中揪紧了许多。 这时,耳畔却陡然响起淡漠而寒凛的嗓音:“还不过来?” 她涣散的眸光微微凝了凝,看向说话的男人,脚尖刚要往前挪,却又触上了nancy含笑的眉眼。 nancy应该是听不懂江临在说什么的,可她脸上这种优雅而雍容的笑,让段子矜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好像永远都只会这样笑,又好像这种笑容已经成了习惯,不具有任何意义。 段子矜的踟蹰被男人看在眼里,他原本疏淡的眉峰遽然一蹙,怒意随之而来,“段子矜,别让我说第二遍。” 说着,江临又冷冷瞥了唐季迟一眼。 段子矜真的和这个男人在酒店待了一个晚上? 即使他比谁都确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仍是压抑不住心里那股蹭蹭往上冒的火气。 尤其是他知道唐季迟也对他的女人存了些异样的心思。 曾经和贝儿在一起的时候,看她拍过性感的写真,也出演过各种尺度的影视作品,后来夺得影后的桂冠,亦被不少男人奉为女神,但江临从来没有对此表达过任何不满,更不会横加干涉。 那时,他以为这叫做信任和理解。可是事到如今,看到唐季迟站在段子矜身后,他才懂得,曾经的信任和理解,是因为他不爱姚贝儿。 这世间,唯有眼前的女人,他容不得任何男人对她有半分觊觎! 他最后一次对她说:“过来。” 段子矜的眉尖轻轻颦着,看上去却没他那么煞气浓厚,“江临,你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吗?” 她说着,眼神似有若无地瞥了下男人身边倾城而优雅的女人,nancy。 江临的眸光暗了暗,嗓音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我说过了,她只是我叔叔家的女儿。” 段子矜声色未动,菱唇轻抿着,安静得像个不会说话的瓷娃娃,她的瞳孔中浮动着阳光也照不亮的一抹幽色,直直地望着江临的脸,好像男人英俊的面孔上写着字,而她要从中读出什么来。 她该把这种欺骗当安慰吗? “我也说过,我和唐季迟是清白无染的。并且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她说的是斗舞结束后,被他带回家的那个晚上,在他粗暴地将她扔在床上之前,曾经问过她能否做到永远不和唐季迟见面。 而她却回答,她不会主动去招惹唐季迟,但唐季迟若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找她,她问心无愧,亦不会拒绝。 见段子矜没有丝毫要到自己身边来的意思,反而还一脸理直气壮的和自己对峙,江临心底的怒火更是节节攀升。 他冷声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整夜共处,怎么都说不过去!” 段子矜还未开口,轮椅上的男人倒是淡淡开腔:“彼此彼此。” 江临眉眼一厉,唐季迟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刀锋般的眼神,慢条斯理道:“若是你没有莫名其妙地消失,昨晚我带她走的时候,你有的是机会拦下。江教授,一心二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发火之前……也好好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在看热闹。” 他深沉的视线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似不经意扫过江姗和江逢礼二人的脸。 江姗饶有兴趣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就被他抓了个正着。她心里一哆嗦,赶紧右手握了个空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故作掩饰般地看向一旁。 看起来,这个男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即使坐在轮椅上,他的气势也不会输给在场所有站着的人。 江临冷峻的面容纹丝不动,却在无形中露出些许藐视一切的霸道来,他对他的讽刺全然视而不见,反倒冷笑着问道:“唐总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就算他不记得了,江临也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唐季迟在他的女人的唇上落下那一个吻,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不管段子矜当时是醒着还是醉着…… 这个男人,他不可能原谅。 看到江临慢慢攥紧的手指,段子矜的心狠狠一颤,她下意识挡在了唐季迟的轮椅前面,眉目生寒,“江临,你又要动手?” 他凭什么总是这样伤害她身边的人? 段子矜的褐眸里明明燃着几丝怒火,却偏又冷得像结了层霜。 她身后,唐季迟却淡声道:“子衿,你让开,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 他没有叫她“悠悠”,因为顾及到nancy在场。 段子矜听到这一声唤,心里对他的感激和愧疚又深了不少…… 她转过头来,低声道:“唐季迟,你先走吧。” 这里是江家,无论如何,他都占不了便宜。 唐季迟摇了下头,嘴角挂上一丝不是笑的弧度,“我是该高兴你为我担心,还是该遗憾,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和决心?” 第180章 为什么不能是她? 段子矜眸光冷了些,斥道:“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你坐了将近两个星期的轮椅,难道还没够?”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人的身体便被人用力一扯,重重跌入一尊结实而伟岸的胸膛,清冷的薄荷香从环住她的人的衣袖间散出来,带着不知名的阴沉。 男人的嗓音沉沉压入她的耳膜,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别在我面前表演你有多关心别的男人,我会生气。” 她先是一怔,而后侧头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余光里,因为男人上前两步而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的nancy,还在对她微笑着…… 那笑容让段子矜整个人有如踩空了楼梯,身体迅速下沉。 她下意识抱紧了江临精健有力的腰身。 隔着衬衫亦能感觉到有汲汲热量从他身上传递到她的手上,段子矜心里这才安稳了些,忙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微小的靠近让男人心尖一颤,发梢的香气更是他所钟爱熟悉的味道,在男人沉稳无澜的心海里撩开了浅浅的风浪。 怒意在顷刻间就散了不少,男人的身体也不似最开始那么僵硬,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箍住。 江临感觉到了怀里的女人有些不对劲,可刚刚她一直都在和他对视,突然看到什么东西的可能性很小。 那她……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江临俊眉微蹙,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目光亦经过了nancy脸上,可他一时间没察觉出什么,毕竟,她的微笑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最终,他还是选择先解决眼前的事。段子矜感到了男人臂膀间那股近乎要把她嵌进身体中的力道,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呼道:“江临,疼……” 男人却没有松开,声音落在她耳畔,“知道疼,以后就长点记性。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只要你再和这个人纠-缠不清,后果一定比你想象中严重。” 段子矜挣脱不开,索性不动了,“你说过,不会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男人的眉目霎时间沉了下来,“和唐季迟去酒店开-房是你喜欢的事?” 若不是段子矜此刻动弹不得,她真想踹他一脚,“江临,感情是相互的,你给我定下一大堆条条框框,是不是自己也该遵守?只许你半夜和你‘叔叔家的女儿’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同样的事我来做,就要接受你的惩罚?” 男人长眉一拧,“我什么时候和她看雪看……月亮了?” 她脑子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段子矜噎住,“那不是重点!” “我说过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就是回来听你解释的。”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心里的伤疤像溃烂了,渐渐不知道疼了,“而且很遗憾,江教授,在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我也不打算解释昨晚我和唐季迟做了什么。” 男人被她一句话轻易激怒,压抑着半天才寒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和他,做了什么?” 段子矜闭上嘴不说话,褐眸里依旧黯淡无光。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望着紧紧相拥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明明在吵架,却都紧抱着对方不肯松手。 周围很多人在看,离得也并不远。两步之遥,伸手就能触到,可他们周围却像竖起了一道隐形的墙,无形间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爱情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世界自成方圆,无论是喜还是悲,都与旁人无关。 这种充满了隔阂的感觉让nancy不自觉地收敛起了笑容。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的面颊僵硬到笑不出来了。 不,不是第一次…… 同样的感觉,六年前也有过一次,那时,也是因为江临这样旁若无人、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地爱着一个女人。 她曾以为他会沉浸在那段感情里很久很久。 原来他的时间也会继续走,原来他也会爱上别人。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她? 就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后花园的小径上,一个擦拭着**的年轻男子疾步走来,他的动作像是惊醒了这沉睡的一幕,无数道目光同时朝他看了过去。 江南的步子猛地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瞧了瞧人群中最惹眼的那一对男女,在男人覆盖着阴霾的眸光的逼视下,小跑着到了江姗身后,“姐,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江姗面无表情,“不知道。”说完,她睨了眼自家弟弟,看到他手上的**,皱眉道,“你拿着枪来这里做什么?” 江南嘴角一翘,从江姗身后走出来,声音也扬高了不少,“这是猎场新送来的好东西。听说去年放养的小家伙们,今年都差不多可以收成了……” 四周人闻言皆是一惊,仿佛想起了什么。 就连江临俊朗的眉头也不禁轻轻蹙起。 五月,是他们狩猎的季节。 这个传统从很早很早之前流传下来,时至今日也没有作废。 届时各家都会派些打猎的好手参加,说是切磋,其实就是一场暗中的较量。 八年前他还未离家出走时,蝉联过几届冠军。 如今想想,竟不由得生出些许怀念。 一片沉默中,江南转了下眼珠,忽然看到了轮椅上的唐季迟。 “家里来客人了?”他问,“要不要一起热闹热闹?” 山上的猎物肉质肥美,打完猎最好的消遣,便是一场篝火晚会。他本想请客人来参加篝火晚会,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季迟竟眯了下眼眸,扬眉而笑:“我确实很久没有打猎,手都生了,能受到三少爷的邀请,是我的荣幸。”说着,他又看向一旁高大挺拔的男人,“早听说江教授枪法卓绝,希望到时候,能不吝赐教。” 语毕,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 江临几不可察地轻抬了下俊眉的尾梢,嘴角挽着寡淡的弧度,乌黑如泽的眸子里却半分笑意也无,“唐总,你在开玩笑吗?” 不止江临一个人这样想,连段子矜都觉得唐季迟大概是疯了。 坐在轮椅上怎么打猎?且不说山路难走,就算是平原森林,夹着这两个轮子,行动也会比正常人迟缓许多,更何况还要cao使着**…… 比起旁人的惊愕,唐季迟本人就显得冷静许多了,他淡淡对上江临的目光,沉声反问:“江教授,你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吗?” 江临的眸色陡然深了些。 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对他的敌意,就算唐季迟表现得再从容得体、优雅淡然,他还是能一眼洞悉到那份平静背后的挑衅。 江临收紧了搂在女人腰上的手臂,嘴角的笑意愈发冷峭,下颔的线条隐隐显出几分非同寻常的倨傲来,随着两瓣薄唇轻轻相撞,冷淡得没有温度的嗓音就这么流入空气里:“既然唐总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推辞了。” “江教授千万不要推辞。”唐季迟亦是迎上他犀利的逼视,言语铿锵有力,毫不退让,“十天前在day off门前,是唐某技不如人,这一次……我们枪杆底下见真章。” “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在空气中猛地碰出了火花。 这凌厉的交锋让段子矜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挣开了江临的怀抱,看了眼唐季迟,又转头来瞪着身后的男人,“江临,唐季迟现在行动不便,你就算赢了他也是胜之不武。” 江临的目光从唐季迟那处收回,落在女人瓷白精致的面容上,认清了她表情里的控诉和指责,他收回了要去抱她的手,站在原地,一字一字地问:“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的视线紧紧攫着段子矜,仿佛要扼断她的脖子,让她在一瞬间呼吸困难。 江南和江姗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虽然不知道江临的身体糟糕到了何种地步,可那天他在思过塔里挨的几百个板子,他们却是清楚的。 nancy忽然上前一步,眸光流连过段子矜复杂的神情,抬头对身侧的男人道:“le ,你背上伤得这么重,狩猎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段子矜猛然一震,不解地望向江临。 背上的伤?什么时候伤的? nancy故意用英文讲出这句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而她此时正站在段子矜方才的位置,仿佛……是种无形的取代。 段子矜迅速扫视了一遍在场众人,除了唐季迟与她同样不明所以之外,没有一个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们好像都知道江临受伤的事,却独独瞒着她。 油然而生的不仅是担忧,还有巨大的恐慌,和微不可察的迷惘——她该是他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他的境况,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从进了江家门开始,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深刻。他们有同样的语言,同样的文化背景,甚至同样的童年经历,那都是她不曾参与的,他的人生。 第181章 原来他爱她那么深 段子矜走回他身边,每一步都像坠了千斤重,她伸出手,想去拉男人的衬衫衣袖,却被他冷冷避开。 她望着自己抓空的手,舌尖都尝到了从心里泛出来的苦涩,“你什么时候受伤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江临薄唇轻抿,背上的伤就算好了,疤痕也不是一两个月能消干净的,以他和她的关系,她迟早会发现,他亦没有打算瞒着她。 让她回来,不就是为了解释给她听吗? 想不到,最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竟是以这种方式。 见江临不言语,唇角微沉,俊容冷得仿佛能结出一层冰霜来,段子矜的目光转向了nancy。 从猜出她的真实身份开始,段子矜一直不敢面对这个女人。可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着她方才的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nancy眼波微凝,唇畔的笑意温婉,“你不知道吗?” 她的温婉,仿佛一把无锋的剑,插入段子矜的胸腔,无端让她觉得疼痛。 江临冷漠的嗓音却突然打断了她们的交流:“唐总,狩猎一事,你还可以再做考虑。” “我的决定不会变。”唐季迟亦是接口,似乎他完全没被刚才那些谈话所影响,“既然江教授也有伤在身,对我而言,这场比赛不是更公平了?我还需要重新考虑什么?” “公平?”江临冷笑着咀嚼他给出的两个字,如玉的寒眸眄了眼段子矜的方向,目光阴沉却不失锐利,“恐怕有人不这么想。” 说罢,他也不等周遭所有人的反应,转身离去。 段子矜被他一眼钉死在原地,唇色苍白,脸色也难看得很。 nancy笑着行了个礼,随江临一同离开。 唐季迟看到段子矜失神的模样,心里一紧,“悠悠,你是不是误会他了?” 不用他说,段子矜自己也明白,这里面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方才nancy那一个温柔婉约的笑,一句理所当然的询问,都极尽讽刺之意。 江临背上的伤,和他被leopold公爵接走,在nancy家住了一夜……会有什么联系吗? 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她快要崩溃了。江姗见她这样,冷声解释道:“昨天中午,堂哥因为玫园的事被爷爷关进思过塔里责罚,他受的伤,不比你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朋友轻多少!” 段子矜想起来了,那天中午江姗确实告诉过他,江临被他爷爷带走了。她以为只是谈什么事情,却没想到…… 思绪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眼神微冷,“你当时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姗讥诮地笑了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傻子,“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段子矜哑然失语。 “姗姗。”江南有些听不下去了,抬手挡了江姗一下,又望向段子矜,磕磕绊绊地解释道,“这是,家里的事……不能说。” 原来是家丑不可外扬,这样简单的道理。段子矜低下头,看着地上雕纹细致的砖块,脑子也像被人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每个念头间都隔着壑堑,连接不成完整的一片。 她没有资格知道的事,nancy却都知道。这就是她们眼中家人和外人的区别吗? 她发怔时,江逢礼绕过她,对唐季迟道:“唐总,你想吃什么山珍野味,我让下人去打。你现在行动不便,万一再因为狩猎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实在不好和town家交代。” 唐季迟淡淡道:“开枪用的是眼睛和手,我的眼睛无碍,手臂也可以活动。江二爷又何必用这种理由来搪塞唐某?” 段子矜闻言,本来迈出去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皱眉道:“唐季迟,你非要这样为难自己不可吗?” 唐季迟的眸色深得无底,他一阵见血地笑问:“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 段子矜顿时语塞。 她的迟疑,完全不出唐季迟的意料,“既然担心他,还不快追过去?” 仿佛一根卡在嗓子的鱼刺忽然被她咽了下去,瞬间舒畅了许多。段子矜在他鼓励的眼神中,朝着江临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在江临卧室的门外,刚好撞见nancy端着伤药和纱布,正准备敲门。 段子矜心里一沉,顾不上对这个女人的怯懦,阻拦道:“nancy小姐,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我来就好!” nancy莞尔浅笑,潋滟的眼波像是要从碧蓝色的眼眸里溢出来,“你现在才开始担心,可能有些晚了。” “那是我和他的事。”段子矜道,“他是为了我才受的伤,理应我来照顾。” nancy依然笑着,和段子矜严苛肃穆的表情一比,显得和善许多,“子衿小姐,你不必和我强调他对你的好。我和le 从小就认识,这些年来,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不可否认的是,le 对你确实很好,可就算再好,也比不上当年的一位。” 当年的一位?段子矜微微怔住。 见到段子矜如此反应,nancy的笑容更深,却温柔优雅得让人讨厌不起来,“怎么,他没和你说过吗?八年前他去了中国,在那里有了第一任女朋友。他们在一起两年,他很爱那个女人。就连她被大火烧毁了容貌,le 也对她不离不弃。如今他为你做的事,和那个女人相比其实不算什么,换作是当年那个女人,他只会做的更多。” 她继续笑着,“所以,你千万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觉得自己必须要对他受的伤负责。” 她这话说的真漂亮,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劝她宽心,实则却是拿江临过往的“情史”来压她。 段子矜面色平静,嘴角扬起了几丝意味不明的笑。 不用nancy来说,她比谁都清楚,江临是如何深爱着那个女人。 原来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往事,感觉竟是这样的。 眼前宛如重新浮现出了当年烈焰灼烧着空气的样子,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滚烫的橙红,火舌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舔舐着她的皮肤,将她一张引以为傲的脸蛋烧得面目全非。 那场大火……如今想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尖颤抖。 当年谁不知道江教授对工程物理系的小霸王段悠宠溺到了何种地步。 可那场大火之前,她并不清楚,原来他爱她那么深。 然而转念一想,心里却又掀起了波涛——看来nancy还没有察觉到她就是段悠。 这个认知让她悬了一整晚的心稍稍落下些许。 “nancy小姐。”段子矜还是挡在她面前不肯让开,“我想照顾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为我受了伤,我对他有愧。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男朋友,只要他一天不跟我说分手,这些事……就是我分内的职责。” nancy扬眉浅笑,“说得也是,那就麻烦你了。” 说着,她将手里的托盘递了出去。 段子矜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轻易地退出了战场。 那感觉像是她厉兵秣马,严阵以待,而她的敌人,却根本从未将她当做敌人。 她怔然接过托盘,nancy亦是有礼有节地对她欠身,也不等她说什么,转头就走,唇边,笑意深不可测。 房间的门墙隔音效果很好,可屋里的男人还是隐约听清了门外女人的声音。 他侧过头,黑眸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 直到屋外都安静下来了,也没等到有人敲门。 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峰蹙成了深壑,忍下身体的不适,走到门边。 打开房门却没见到一个人。 不禁冷笑,她从nancy手里抢过东西来,口口声声宣告着主权,结果人却又去了哪里? 走廊的楼梯处,段子矜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端着药盘抬头时,正见到男人如山般伫立在门口,一手还握着门把手,双眸冷冷地盯着她,她连忙跑过去,“江临,你怎么出来了?” 男人睨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缓和,依然冷得像要把她冻住。 段子矜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男人却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房间里。 身后传来“砰”地一声,雕花木门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他这一下来得狠,她几乎是两步跌进屋里的,段子矜惊慌之余连忙小心翼翼地护住手里的托盘。 然而她肩膀上的伤连累得她的动作也跟着不灵敏起来,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一大半,段子矜皱了下眉,抬眼瞪着面无表情的男人,他要干什么? “你先让我把东西放下!”她略带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江临睨了她片刻,才松开手。 段子矜放下托盘便往外走。 走出没两步就听到男人的冷笑,“义正言辞地把nancy赶走,就是为了把东西扔下,让我自己动手?” 什么意思?段子矜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难道刚才她和nancy的对话,江临都听见了? 段子矜没言语,抬手扶上门把手,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这扇门什么时候被他锁上的? 第182章 好像……她早已经知道了 她停住脚步,蹙着眉回头,正对上男人那双如渊的黑眸。 深邃的眼底浮动着一团冰冷的雾气,男人在段子矜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大掌撑在了门上,语气冷怒,“你又打算去哪?” “你既然这么喜欢在别的女人家过夜,现在还留着我干什么?”段子矜轻声嗤笑,“我要是真把她放进来,有你好受的!” 她边说边推开男人几乎压在她身上的身躯,神色淡漠,“她连你吃阿莫西林过敏都不知道,到底是想救你还是想害你?” 这下轮到江临怔住了。 他对阿莫西林一类药物过敏,所以医生将他平日里用的消炎药换成了罗红霉素,nancy不知道实属正常。 所以刚才……她是去给他换药了? 段子矜又道:“水都洒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不想干嚼药片,马上把门打开。” 江临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拿起药片,二话不说就放进嘴里。 段子矜甚至隐约可以听见那片药在他嘴里被嚼烂的声音。 入口的味道十分涩然,江临却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面不改色地盯着她,“还要出去吗?” 段子矜又想哭又想笑,这男人…… 她轻轻的嗓音从齿缝间流入周围的空气,带着几丝微不可察的挫败和妥协,“不出去了!你满意了?” 江临这才撤回按住木门的手,指尖顺势划过门边的某个开关,拱形的落地窗立刻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屋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男人在她的注视下走到床边,灯光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雕琢得更加修长,正不紧不慢地解着衬衫的纽扣,解了一半就能看到他身上一圈圈缠绕的纱布,白得刺伤了她的眼睛。解到最后一颗,他的手缓缓下移,准备解开腰带。 段子矜的脸一下子红了,“你干什么?” 青天白日的,他想干嘛? 男人淡淡反问:“**服,还能做什么?” 段子矜的脸更红了。 男人见状瞬间便洞悉到了她脑子里的想法,紧抿的唇线松了些许,竟露出了一抹清隽的笑。 不过,怎么看上去都不怀好意就是了。 “过来。”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她招了招手。 段子矜不情不愿地挪到他身边,却见男人展开了双臂,那意图再明显不过。 还要她帮忙脱? 段子矜瞠目结舌地看了半晌,轻咳道:“江临,很多事情不适合白天做。” 江临笑意更深,“比如呢?” “比如……” 她讷讷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比如。 男人在她恼羞而尴尬的注视下,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床上,语气轻缓地替她说了个比如:“比如上药。在你来看,这是一件需要等到晚上做的事。” 上药?段子矜的脸已经红得没法看了,“上药你……你解腰带干什么?” 江临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衬衫压在西裤里,不解开腰带难道生拽出来?” 说完,他又问:“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段子矜无言以对,转头拿起消毒的酒精棉,真恨不得直接捅进他嘴里给他消消毒。 几天之前,在祁门的寺院里,他也曾用棉签沾着碘酒为她擦拭伤口。想不到几天之后,角色竟然调转过来了。 想起在寺院里他对她的百般依顺和关心,段子矜的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动作极轻地褪去男人的衬衫,他后背上缠绕的纱布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中,遮挡住了他小麦色的皮肤, 她抬手,隔着纱布摸了摸他的背,男人背后的肌肉霎时间绷得很紧,纹理都跟着变得清晰分明。 段子矜慌忙收回手,“疼吗?对不起!我……” “没事。”江临眸光一闪,侧目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却想,还可以再疼一点。 “你爷爷下手太狠了!”段子矜皱眉望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问道,“你怎么也不知道反抗一下?” 江临倒是闭上了眼睛,泰然自若,“是我自愿的。” 段子矜一听更是来气,手里的力道加大许多,立刻便能听清男人陡然粗重的喘息。 “自愿的?不知道疼是吧?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跑到你叔叔家的女儿那里去鬼混,江临你长本事了啊。” 男人蹙紧了眉,“不是鬼混,别瞎说。” “哦,你是准备告诉我说,你们下了一晚上的棋吗?”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他面前。 江临抬眼看她,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昨天……” “昨天下午我们不欢而散,所以你跑去找你叔叔家那个通情达理、温柔体贴女儿谈心,我说的对吗?” 江临沉了眉眼,“你知道我不会。”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段子矜直直地瞪着他,唇梢挤出了一丝薄笑,“你出了什么事全天下都知道,唯独瞒着我,你觉得我会怎么想?什么解释都不肯给我,你还指望我自己在心里为你开脱?” 男人低磁的嗓音也染了几分急促,“悠悠,我……” “别跟我说你怕我担心!”她竭力压抑着愈发激动的语气,“除非你根本不想给我担心你的权利!” 江临阖了眸,长眉紧蹙。 他若是告诉她,他其实身患重病,一切就都能说开了,可是,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所以简单不了,是吗?”她的声音含笑,却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男人闻言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难看极了,“谁告诉你的?” 她知道了?江家人知他的脾气,他回来第一天亦是警告过所有人不许多嘴。 谁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难道是…… 江临的眸光一寸寸冷了下去,“你昨晚和唐季迟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将药和纱布统统交给段子矜后,nancy缓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玫园里。 这里的空气早已焕然一新,只是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仔细看去仍能发现缝隙中没有完全除净的血迹。 五天前,那个身为她未婚夫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将这里塑成一片修罗地狱。 她身后的管家始终随行在侧。 刚才在江临卧室的门前,他也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他听见。 所以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可在问出口之前,nancy已然察觉到了他脸上的凝思,她莞尔一笑:“martin,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和她争,是吗?” 管家脸上声色未动,“小姐,一味地忍让会让别人更加得寸进尺。” nancy笑问:“你觉得我为什么把段悠的事情讲给她听?” 管家想了想,敛眉低目道:“挑拨离间这种低级的办法,您不会用。” “还是你懂我。”nancy转过身来,靠着背后那尊断了腿的神像,笑容淡而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无端透着寒意,“恋爱中的女人气量都小得惊人,她不该在我提到le 的前女友时,表现那种反应,好像……她早已经知道了。然而六年前你请来的那位催眠师,确实让le 忘记了那个女人。你说,一件le 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她却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段子矜看着坐在床上自己动手缠着绷带的男人,忍不住跑过去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钻进他怀里,“江临,我们不吵架了行不行?” 男人身子一僵,冷着脸没说话。 自从她承认了他和唐季迟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他的脸色就一直没再好过,那双眼睛更是晦暗得像堆满了乌云。 段子矜又气又恼,又觉得心里委屈。 来了欧洲以后,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好,亦相信他有他的理由。 然而,无论立场的问题再怎么复杂,他对她说一声又能如何? “你不想让我知道nancy是你的未婚妻,受了伤也不想让我担心。但你想没想过,这些话我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段子矜的脸贴着他赤-裸的胸膛,眼泪顺着他清晰的肌肉和骨骼的轮廓往下掉,“难道你还觉得所有事都瞒着我是明智的决定吗?” 男人的眼底翻涌过巨浪,很快又沉淀下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依旧没有言语。 她抬手握成空拳,捶着男人的胸膛,每一下都好像很用力,却在落到他身上时,收住了所有的力道,“你还跟我发脾气!你还不理我!我也生气啊,你看我有不理你吗?” 江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 她从来是个骄傲的人。 以她从前的性子,若是他不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她大可以不理他——像上次他狠心将她送进看守所里那样,整整一个月对他冷言冷语。 可是她舍不得。 怕他也会生气,怕他们越走越远。 要有多伤心多绝望,才会选择像个孩子一样,用这种撒泼、耍无赖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控诉,表达她的不满。 她的眼泪滴在他胸口,仿佛瞬间吸干了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疼得窒息。 第183章 这样可以了吗? 江临缓慢地抬起手臂,掌心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声音略显僵硬,却没有最初那么冷,“我的错。” 段子矜埋头在他胸前,满腔悲伤的情绪怎么也缓不过来。要是放在以前,她大概会觉得她这样实在矫情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地步。 但是这种悲伤在她心里深藏了六年,从那个女人抓住她的软肋,用他的生命威胁她远走他乡开始。 她什么也没忘,可有些事只能深藏。 不能说,不能想,却又不能忘…… 这些天他对她的隐瞒,是让她生气,可段子矜比谁都明白,时光太短,爱太长。她怎么舍得以赌气的方式来挥霍他们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与对方共处的时间? 江临的目光微凝,修长的指节勾起她的下颔,低头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辗转间,他轻声问:“怎么那么爱哭?” 段子矜抽噎了两声,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像只兔子,“你管我?” “我不管你,你又要掉金豆子了。”他沉声道,“悠悠,你也有事瞒着我,对吗?” 段子矜心里一惊。 “你最近的情绪不对。”江临一阵见血地指了出来。 他早就发现了,她好像有所顾虑,或者更直接地可以表述为,她在害怕什么。 以往的她不会脆弱到风一吹就要散了的地步。她的要强他比谁都懂,那么究竟是谁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从一只刺猬,瞬间变成一只小白兔了? 段子矜抿了下唇,在他暗含犀利的审视中,低声问:“你能不能,和那个叫nancy的女人断绝来往?” 江临微微一怔。 翌日一早,江家门前七八辆品牌、装饰相仿的黑色轿车停成了一列。 段子矜是被江临叫醒的,迷迷糊糊地洗漱穿戴,下楼时看到门口的架势不禁被吓得皱了皱眉,“这是?” 江临揽着她的腰,气色看上去比昨天好了很多,“去猎场,好好想想还需要带什么东西,我们要在那里住两天。” 段子矜忙打开了背包,“罗红霉素,纱布,酒精,重要的东西我应该都带了,还差什么呢?” 原来在她眼里,这就叫重要的东西? 江临的心仿佛被某种异样的柔软包围,连跳动的频率都慢了下来。 一双黑眸中视线沉铸,落在她尚有些困倦、却又露出浅浅思考的脸上,男人低哑着嗓音说:“不用带这些。” 他提醒她带的,是诸如她们女孩子会用的那些贴身的必需品,结果她倒是带了一包可以和最后那辆医药车相媲美的东西。 “不带怎么行?”段子矜全然不理会他的提醒,将背包放在喷泉水池外围的石阶上,低头认真地检查起来。 一缕栗色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略显削瘦、却美得不可方物的脸,江临看着她,眸光里满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你们起得好早。”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男人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正看到江南穿了件军绿色的夹克,带着帅气的遮阳帽和墨镜,抗着**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town家的佣人亦是推着轮椅上的人慢慢而来,唐季迟与江临四目相交的瞬间,江南下意识转过头去打了个寒颤。 唐季迟毫不避讳,直奔着喷泉边的女人而去,段子矜还低着头,在完全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便被扯入一尊结实的胸膛。 脚下一个踉跄,她几乎是跌进去的,“江临!” 敢这么拽她的人,普天之下除了江临不作他想! 可当她定睛一看,看到几步远外的轮椅上、表情略黑的唐季迟时,立刻懂了什么。 段子矜转过头去睨他一眼,无声用眼神问道——江教授,你这是在吃醋吗? 男人眯了眯鹰眸,几丝危险的光芒从漆黑无底的深处迸射出来——别忘了你昨晚答应过什么! 段子矜不禁笑逐颜开——忘不了! 他们昨晚达成了“君子协定”,以后江临和nancy断绝一切不必要的来往,她与唐季迟亦然。 段子矜在心中给唐季迟道了个歉。虽然他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但是为了让江临能离那个危险的女人远一点,她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唐季迟静静地望着眼前旁若无人用眼神沟通的二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起伏,好像根本将他们视为空气。可旁边却无端端插进来一道清亮悦耳的女声:“唐少爷,非礼勿视,你一直盯着我堂哥和他女朋友做什么?” 唐季迟冷着脸转头,看到一位打扮得青chun靓丽的少女,也就20岁上下,巨大的墨镜在她娇俏的小脸上占了一大半,皮肤上涂抹均匀的防晒霜微微反射着阳光,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那一刹那,他竟觉得她整个人亮得有些刺眼。 他记得她,是江二爷的女儿,好像叫……江姗。 男人瞳孔中浮动的暗芒向下沉了沉。 江姗,音同江山,倒是个霸道又有志向的好名字。 他与她初次相见,并非在这里,而是在郁城,是a大的校庆典礼上的一面之缘。 她与她父亲江逢礼站在很不起眼的酒桌旁,但那一身遮掩不住的气质,和他们不同于亚洲人的、深邃的五官,还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众人的视线。 再后来是在段子矜爷爷所住的医院,他发现了她的手下在跟踪她,一路反追查回去,拿到了她全部的资料,才发现她竟然是江家人。 真正让他对她刮目相看的,是第三次见她。 那时他得到消息说,江临准备动用江家的力量,与town家抗衡。 大概是在day off门口他故意让江临误会的那一个吻,真的把江临激怒了。 可是真正出现在他视野里,全盘cao纵江家人进退攻守的,却是这个年纪不过20岁上下的小女孩。 想想他20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若非江家世代丞命于教皇,而女人是不可以在教廷任职的,这个江姗的能力,比江临也并不逊色多少。 “唐少爷?”她懒懒地摘下墨镜,瞳孔的颜色很浅,熠熠生辉,还带着些许笑,“你这样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唐季迟蹙了下眉,对身后的佣人伸出手。 佣人立刻递上了什么东西。 江姗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优雅地戴上了墨镜,而后又语气冷淡地问她:“这样可以了吗?江小姐。” 段子矜被男人的手臂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她也不想动,索性回手抱着他,眸光不经意扫过身后列成一队的车,低声问道:“到底有多少人要跟着去猎场?” 男人亦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嗓音沉霭平和,唇角的弧度清俊谪雅,仿佛雨后的天空上,一缕阳光穿透了多日不散的阴霾。 “比你想象中多一些。” 几百年来欧洲这片土壤上格局动荡,各个国家内乱不断,虽然王朝的统治者总在更迭轮换,可是王权的背后,真正屹立不倒的,却是固定的那四五个大家族,willebrand家因为与教廷的密切联系,而成为了其中最有势力和威信的一支。 无论古今中外,属臣们结党营私都是历代皇帝的心病。 许多年前,各国王室有意废除贵族制度时,曾经颁布各种法令限制世家们过密的交往活动。于是当时的几大家族为了掩人耳目,定下了每年五月共同狩猎的习俗,猎场就定在几大世家的领地版图中央,以便于暗度陈仓。再后来,王权覆灭,而chun天狩猎的习惯,却一直延续至今。 身后这七八辆车只是从江家出发的人,还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少爷们,到了猎场才能见到。 段子矜听着他的讲述,不禁轻笑道:“果然是文化背景不同,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男人抬手将她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不习惯什么?” “我们老祖宗可从夏商时期就定了规矩说,chun天是不能打猎的。”段子矜当然知道他不会往心里去,也没想用这个规矩压他什么,只用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现在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杀生不仁啊,江教授!” 男人的黑眸仿佛被风吹开的冰面,一丝深藏在水底的笑意慢慢浮了上来,淡得像是谁的错觉。 段子矜眨了下眼睛,果然又看到他那不漏声色、深沉的表情。 却听他淡淡道:“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杀生。” 狩猎是他们盛大的节日活动,他不杀生,难道还能阻止别人杀生? 段子矜知道这份许诺对于整个狩猎活动所杀的动物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的分量,却还是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为他默不作声的温柔和纵容。 她想了想,问道:“江教授,你不是还要和唐总比试吗?这难道是直接认输的意思?” 不杀生还怎么比试? 江临的脸色在她提到另一个男人时明显滞了滞,随后再看她的目光里就多了一抹深邃的不悦。 他没多解释什么,只波澜不兴地说了句:“他赢不了。” 第184章 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1 段子矜下意识看了眼那边轮椅上的人,正碰上唐季迟也正对着她的脸。只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墨镜遮住了,她一时间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她。 正愣着,又一个女人从正厅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她的穿着很复古,但不是欧式的复古,而是女式唐装,盘扣,绣花鞋。绸缎面上的花叶绣工精细,衬出了主人与众不同的气质,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了脑后,怎么看都和这座充满着西式风格的建筑格格不入。 段子矜看到她的瞬间,不知怎么的,眉心突然一跳。 待女人稍稍走近些,她才看清她的五官,清秀典雅,端丽大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却依稀能透过眼角的纹路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 而她……竟与段子矜身边的男人有几分像! 在那女人迈出正厅的大门、完全被阳光照亮的刹那,她就感觉到揽住她那只手臂肌肉紧绷在了一起。此时那个女人正缓步朝这边走来,段子矜侧头看着男人结了冰似的眉眼,满心的惊疑挥散不去。 如果不是她知道江临的母亲早已故去,恐怕要一位眼前这位中年妇女是他的母亲了。 江临的反应更是直接,不待那女人走到他面前,他便搂着段子矜回过头去,伸手拉开车门,将她塞了进去,自己也坐了进去,而后重重关上了车门。 女人的脚步停在那扇车门外一米的地方,稍打了粉底的脸,显出了一种莫名的尴尬和苍白。 段子矜奇怪地扯了下男人的衣袖,“那人是谁?” 江临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好像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在场所有的人都表情各异地望着这一幕,江姗更是直接噤声不与轮椅上的男人交谈,小步跑了过来,没有在江临那一侧停留,反倒跑到段子矜所在的一侧敲了敲车窗。 她知道le 一定不会在这时候给她开门开窗,因为门外就站着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女人,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选择了从段子矜这边下手。不出所料的是,段子矜虽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车窗降了下来。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在她伸手去开窗的瞬间,表情明显更冷了,薄唇亦是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散发着阵阵寒气。 “谢谢。”江姗匆匆跟段子矜道了声谢,目光越过她落在男人脸上,“le ,你在家里这样,到了猎场可不行。” 江临眯了下眼眸,半晌才淡漠地开腔:“说完了?” “le !” 江姗明显还想再劝他几句什么,忽见男人握住了女人的手。 “以后不要随便谁敲你的窗户都给开,知道吗?” 他的话语听着像是斥责教育,语调却是温淡如水的平静。 段子矜明白他是不高兴了,但看江姗满脸忧色,她夹在中间两边难做,斟酌了片刻,对江姗歉疚一笑,将车窗重新关上。 江临长臂从她背后伸了过去,锁住了她那一侧的车门后,就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把女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黑眸微阖,满脸疲倦。 段子矜自然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突然变得黯然的气场,叹道:“江临,你是不是又打算瞒着我?” “这是江家的事,和你我无关。”男人俊长浓黑的眉毛蹙成了深深的线条,“也不会影响什么。” 段子矜懂了他的意思。 他先前瞒着她的,都是会影响他们感情的事,比如他有未婚妻、而未婚妻就是nancy的事。而这件事,与他们的感情无关,不会影响什么,又因为牵扯了江家,所以他不想说。 沉默了许久,江临听到女人平静的嗓音,像羽毛划过他心尖,搅动着他心里沉重的情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这本经格外的厚,我没有想要探听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除了抱着你什么都做不了,连开口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临的脊背一僵,慢慢挺直,手也将她拉远了些,沉声道:“不是不想告诉你。” 只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主动提起过,连玉城、伯旸他们都不清楚。 可是转念一想,眼前却又浮现出她在佛堂里,一笔一划认真抄着经书的样子……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个女人,语气淡漠道:“她是willebrand子爵的第二任妻子。” 段子矜没料到他会突然讲起这些,忙凑近了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幸好车窗上有深色的贴膜,外面的人很难察觉车里的人在看她。 willebrand子爵,那不是他的父亲吗? 段子矜皱了皱眉,她没见过有人会用这么生疏的方式称呼自己的父亲。她知道江临和家里关系很不好,可就算再不好,他也还会管江逢礼叫一声二叔,管江老爷子叫一声爷爷。那么其实他心里最膈应的人,是他的父亲?而且原因,极有可能是他的母亲! 段子矜觉得思路越发清晰了。 如此说来,门外那女人该是他的“继母”才对。但若是继母…… 她拧眉看着打量着那个女人,又看了看江临那张与她有几分神似的脸,低声道:“你和她……很像。” “不像。”江临打断她,“我像我母亲,而她……”他的口吻染上几丝嘲弄,“她现在的样子,也像我母亲。” 段子矜蓦地懂了什么,震惊地问:“你父亲,在你母亲过世之后,娶了个和她很像的女人?” 那什么叫现在的样子?莫非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江临的眸光缓缓阴鸷起来,“他只是需要一位贤惠温柔的妻子,江家亦需要这样一位主母。至于你现在看到的这幅皮囊,是他让人照着我母亲的样子,一刀一刀整出来的。” 段子矜哑然失语。 一刀一刀……整出来的? 她表面上很镇定,心里却在不停地颤抖。 视线重新望向那个女人,怎么也想象不到,那张脸,竟然真的是美人画皮。 江临笑了笑,“是不是觉得那个男人牲畜不如?” 段子矜握住他的手,“你父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年前,我母亲在一场动荡中为了willebrand家牺牲。”江临提到这件事时,表情平静得没有起伏,口气也平静得没有温度,但不知怎么,段子矜竟从这没有起伏和温度的叙述中听出了一丝揪心的疼痛。 “那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了他面前,倒在了血泊中,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段子矜想象着那时的场景,不禁皱眉,“那时候……你在哪里?” 江临顿了顿,车厢里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没了。 他的不回答,反倒让段子矜知晓了答案。 父母去世的痛苦,她了解,光是去领他们的尸身就让她整个人近乎崩溃。而他呢,他亲眼见证了母亲惨死在他面前,又该是何种心情? 她无法设身处地,将自己置于那个场景中。只能用纤细的十指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攥成了拳,硬得像块石头。 “我想去救她。”江临的嗓音沙哑得仿佛被撕裂,“我想去救她,可是他的人拦着我,他把我绑在车里,扇了我一巴掌,他说我如果我从车上下去,willebrand家的立场会因此而变得难堪。” 段子矜在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煎熬中,忽然后悔提起这件事。 她不想在他难过的时候只能抱着他,连开口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是他把这些事情讲出来的时候,她不也是只能抱着他,不知所措吗? “不说了,江临,不说了。”她勾住男人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急促而紊乱地吻着他,“我不想听了,你也忘了它,忘了它!” 男人的身体紧绷了须臾,亦是按住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住了她。 像绝处逢生,像即将死亡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放开她时,女人的唇已经红艳如浸了血,深褐色的眼底亦是波光潋滟,妩媚而娇柔。 车厢里溢开低哑而粗重的喘息,纵然车里只有他们两个,纵然车外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她还是羞得埋进了他火热的胸膛。 男人沉默片刻,问道:“不想听了?” 段子矜摇头,又握上他的手,垂眸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事。” 这样的秘密,他瞒着也比讲出来好。 男人盯着她深栗色的发顶,淡淡道:“迟早都要让你知道的,若我不亲口讲给你听,到了围场你从姗姗那里听见,怕是又要闹情绪。” 段子矜抬眸看他,“江姗?她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了让你劝我。” “她怎么敢确定我一定会帮她?”段子矜撇嘴。 “如果你不帮她,受桎梏的反而是我。” 段子矜疑惑道:“什么意思?” “她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江临道,“让你来劝我是最简单平和的解决办法,如果你不帮她,她会直接拿住你来威胁我。” 第185章 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2 正如在郁城,她以盗取《倾城》的母带来逼迫他在姚贝儿和段子矜之间做个选择一样。 段子矜听了他的话,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忧愁,她知道这时不该不正经,却还是忍不住问:“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江临眸光深了几分,晦暗又漆黑,她仍能从中感受到一簇炙热的火焰。 在她反应过来前,人已经跌入男人的怀抱,他不由分说地压下来,重新衔住她的唇,那燃烧的火焰更是一路烧进了他的心窝里,让他体会到何为烈焰焚身。 “你说呢?”男人粗砺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段子矜亦是被吻得天昏地暗,像一滩水,被他抱在怀里。 她红着脸,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又没告诉过我,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拿住你,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答应的。” 他的一句话出口,彻底融化了她这些天来心里结的冰霜。 她动容地问:“包括逼你回家?” 男人僵住了身子,半天才沉沉的“嗯”了一声。 段子矜心中的欣喜快要涌了出来,却又不禁替他感到深深的悲伤,“不要,江临,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不要逼自己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倘若被我知道你的委曲求全是为了我,我也不会开心的。” 男人又啄了她的嘴唇一下,哑声道:“所以我让你保护好自己,不要给别人这个拿你威胁我的机会,明白吗?” 段子矜点头,“明白。” 就像她肯为了他的生命付出一切,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亦是比她想象中深沉许多。 她不会给任何人这种机会的。 因为她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被人拿住软肋加以威胁的痛苦。 他们就这样依偎了好一会儿,外面的人依次都上了车,江临的继母见他久久不肯给她开门,眼神黯了黯,在佣人的指引下走向最前方的那辆车。 就在她上车后不久,段子矜看到了正厅的大门里,江临的父亲搀着他爷爷缓缓走了出来,和他的继母上了同一辆车。 男人也在盯着他们看,眸间划过转瞬即逝的沉冷色调,段子矜察觉到了陡然冷凝的空气,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很久之后,男人面色平静地移开目光,漠然得仿佛刚才那个阴沉可怕的人并不是他。 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堵在嗓子里的话,倏尔就找到了出口。 “我真正开始排斥这个家,是因为我母亲为江家的利益而牺牲,他们却没给她一个葬礼。她的尸身也不能进祖坟,因为……外界都以为她还活着。” 段子矜猛然瞪大了眼睛,顿悟道:“所以你的继母才被整成了你母亲的样子?” 继母这个词让江临的眉头又是一蹙,他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段子矜却想起了远在祁门佛寺的、他母亲的墓碑。被陈家逐出了族谱,客死异乡后尸身被丈夫抛弃。天地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死后也只能被葬在那座籍籍无名的寺院里,和后山满园的恶人、无名氏相伴。 她应该是很爱江临的父亲的,否则江临不会贸然将她的墓碑刻命为“江夫人”。 但她应该也是很恨那个男人的。恨他的无情,恨他生在如此身不由己的家庭,所以才没有随了willebrand的族姓。 在那个女人心中,她爱的男人,不是什么至尊无上的子爵,只是她的先生,只是江先生。 “你离开了家,就是因为这件事吗?”段子矜轻声问,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想到男人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才出声道:“他们让我忘了所有的意外,假装母亲还活着,就站在我眼前。” 这才是引爆了zha药的火星。 他的父亲曾说,爵位的继承人要担当起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他在最初的24年里,一直将其奉为至高无上的准则。 可是当他24岁那一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开始怀疑,开始彷徨,甚至开始抗拒继承人的身份。 每当想起有朝一日,他也会在家族立场的压迫下,变成像他父亲那样绝情又冷漠的人,他就觉得这个家让他再也呆不下去。 所以他带着母亲的骨灰回了中国。 母亲过世前的一年,曾带他去参加过她朋友的葬礼,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男孩子,叫傅言。 那时看着傅言跪在他母亲的坟墓前久久不肯起身,江临其实并没生出什么所谓的恻隐之心。 可就在一年后,他自己的母亲也过世了。他捧着她的骨灰找到了没落的陈家,却险些被整个古镇的人驱逐出去。 最终为了了却母亲落叶归根的心愿,他选择了镇外的一座寺院。 他也在墓园里跪了整整一夜,才真的懂了那种无家可归的绝望…… 江临没有睁眼,黑暗中,很多他自以为痛苦得无力承受的往事像走马灯一眼行过眼前。 回忆起最黑暗的24岁,他心里竟莫名感受到了一丝柔和与安详。可当他试图深究下去时,又发现那温暖的源泉像是被层层迷雾遮住,他能感觉到,却看不清。 段子矜低着头缄默不语,过了半天,听到男人静静地开口问:“你还记得刚刚与我认识的那一年,我多大吗?”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24岁。” 24岁。 江临睁开了眼。 须臾,微微笑了,“过来。” 段子矜瞄了眼与他之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还要怎么过去? 不过她还是想顺着他,依言凑得更近了些。 没想到男人竟又俯下身子吻住了她,深深浅浅的吻,细密的吻,大掌抚在她的脸颊上,好像捧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对不起,悠悠。”他说,语气里深藏着什么缱绻厚重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 “什么?” “我竟然忘了你。” 竟然忘了这么重要你。 对不起。 段子矜鼻头一酸,“不怪你。” 都忘了也好,若是他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她反而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狠心离开。 她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别再骗我瞒我,我们……也绝对不要轻易分开。” 江临落在她脸上的手陡然用力,语气坚决,“不轻易也不行!” 段子矜心里很酸,却笑他,“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万一我死了,你难道还要为我殉葬吗?” 男人更加不悦地拧眉,隐有怒意,“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呀,生老病死、天灾人……唔。” 没说完的话被男人统统堵回了嘴里。过了半天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淡淡道:“有何不可。” 段子矜眼眶泛起微红,为了不让他看见,笑着偏过头去打趣道:“早知道胡说就能让你亲我,一开始追你的时候我就该这么干。” 这女人!江临望着她的侧脸,一时间竟发怒不得,只道:“从猎场回来,我会去leopold家解除婚约,然后我带你走,我们去北欧看完极光,再回国。” 解除婚约……终于要结束了吗?段子矜百感交集,点头应他:“好。” 两人又是一阵缠-绵,男人深邃的眼底在她没注意时,悄悄涌过暗流。 其实他骗了她。他去leopold家不止是退亲,还有最后一次生死攸关的手术。 就当是,最后一次瞒她。 猎场距离willebrand家的庄园并不近,车队在不怎么拥挤的道路上开了两三个小时,江临看到她眼底一片拉长的青灰,满脸疲倦的样子,展臂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段子矜抬头去看他,却被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挡住了眼睛,“睡吧。” 段子矜拉开了他的手掌,颇有些担心的问他:“你身上的伤……真的可以打猎吗?” 男人淡淡一哂,“唐季迟不是也一样?”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相当于半个废人的人都没有说要放弃比赛,他又怎么能临阵退缩? 段子矜还是很不放心,她说不出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江临身上的伤不止是她所看到的程度。 昨晚休息之前,知道她在意他在leopold家过夜、却没有接她电话的事,江临给了她一个看上去没有任何瑕疵的理由——前天公爵大人召见他,交谈时却意外得知他受了伤,所以顺带叫家里的医生为他处理伤口,包扎时用了些麻醉剂,这才导致他昏睡过去,一晚上没有接电话。 段子矜倒不担心他真的会和nancy发生什么,可他在别的女人家过夜、还不和她支会一声的事,切切实实地让她感到有些失落。 后来再想想,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也再没什么立场和他闹情绪。他背上的伤,她看着也心疼,索性……过去的事就翻一篇,只要以后他有什么事情不再瞒着她、让她担心,那她就不再追究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需要一些空间,尤其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事不在他自我掌控的范围之内。他有他的顾虑,有他的不便。 第186章 绿帽子1 更何况,他刚才说要和nancy解除婚约。 若到了这份上,她还不相信他的真心,那就是她太疑神疑鬼了。 然而……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她靠在江临怀里,被狮子的利爪抓破的皮肉突然隐隐作痛起来。段子矜蹙了下眉,看向窗外,刚好看到一辆车从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拐了进来,与他们所乘坐的轿车并驾齐驱。 那辆车上的家徽她再熟悉不过。 段子矜下意识撑着车座的坐垫,坐直了些许。 透过对面半开的车窗,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坐着的那个优雅倾城的女人,nancy。 毋庸置疑,leopold家,也在狩猎的成员名单中。这样看来,其实江临和她真称得上是一句门当户对。 段子矜正想着,那边的女人忽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她顿时有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心脏,整颗心都跟着痉-挛,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虽然车窗上的贴膜足以确保外面的人绝对看不清里面,可是段子矜却总有那么一种直觉,nancy知道车上坐的是她,而这个意味不明的笑,也是冲着她而来的! 一定是! 段子矜忽然想起在祁门佛寺里做的那个噩梦。 江临背对着她越走越远,她怎么也追不上他,此时却有一道格外清晰的女声响起:“不想害死他,你就不要再出现!” 段子矜一瞬间觉得浑身发冷。 感受到她的颤抖和不安,身侧闭目养神的男人立刻睁开眼,见她发怔,便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中,只有车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和路灯。 leopold家的车已经超过了他们。 男人的眸光微微一沉。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惊痛之下回过神来,语气也隐藏着沉铸的不悦,“在想什么?” 段子矜的唇瓣哆嗦了片刻,却是摇头抱住他,半晌才镇定下来,回答道:“没什么,想起几天前做的噩梦。” 噩梦?男人的目光沉凝如墨,“梦到什么?” 段子矜翻了个下眼珠,轻声道:“嗯……梦见,梦见一个女鬼!” 男人俊长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还会想起来?” “是啊,我害怕嘛。”段子矜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笑道,“那天我背的书包被树枝挂住,我不敢回头,只好往前走,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动,总觉得身后有人拽着我,我还以为遇见鬼了。” 她说得轻松,男人的心却狠狠一缩。 他抬手覆上她白皙的额头,嗓音沉甸甸的,像是一块千斤重的巨石轰然砸落,“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 他紧绷的口吻,竟好像比她还害怕。 段子矜心里有些动容,男人掌心的热量驱散了她脑海里很多恐怖的画面,她叹息一声,慢慢开口道:“谁让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上次也是,这次也是。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走了我肯定要去找你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找到你。但是事不过三,你这种毛病不能惯着,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去找你!” 男人方正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高挺利落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此时的他,无法对她做任何担保。 先前的两次手术,他都很坦然,毕竟生死由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虽然会有遗憾,却也不会留下什么太深的执念。 可是这一次,他抱着怀里的女人,半点舍不得撒手。 他不敢想象假如手术出了一星半点的问题,她该怎么办。 舍不得她,他舍不得她。 “江临,你是要勒死我吗?”段子矜在男人越收越紧的怀抱中不满地出声。 男人却没有放手,一片久久的沉默中,他忽然想,这样也好。 若是再有下次……就别再找他了。 段子矜醒来时,车队已经进了山,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男人的怀里,而男人正望着窗外不知所思。 见她醒来,他才动了动已经麻木的胳膊,段子矜小小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好累,快给我揉揉。” 男人回过头,冷冷地笑:“一直靠在别人怀里睡觉也累?” 段子矜煞有介事地点头,表情郑重得像她正在公司给领导做汇报,“累啊,当然累。” 说着,她打开前面座椅靠背上的镜子,指着自己有些发红的脸道:“你看,皮肤都压红了,你说累不累?” “强词夺理。”男人仍是冷淡的态度,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手却已经伸到了她的胳膊和脸上,轻轻为她揉着。 段子矜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按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瞧瞧你这一脸不情愿的,伺候人有这么伺候的吗?” 男人睨她一眼,薄唇漠漠吐出四个字,“没伺候过。” 段子矜转了转眼珠,“那我给你做个示范。” 说完,她从善如流地抓住他的手臂,按揉着他被她枕得僵硬的肌肉,笑眯眯地问,“江总,舒服吗?” 男人微微闭目享受着,听她这么一问,顿了半天,鼻腔里勉强逸出一个“嗯”的音节。 段子矜手里的力道猛地加重,果不其然看到男人的眉头蓦地一蹙,很快便察觉到她的胡闹,展平了眉峰间的褶皱,之后无论她再怎么闹,他都阖着眼不理会,连神情都没再变一变。 “江总,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吧?”她忽然开口,声音温柔得有点过分。 江临无动于衷道:“那你可以停了。” 这男人真是油盐不进!段子矜瞪了瞪眼,继续在他胳膊上按着,“江总,我知道您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他仍没给她太大反应,漠漠丢出这一句,倒让段子矜闹了个大红脸。 她咳了一声,纠正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临这才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谄媚讨好的样子,哪还有平素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样子?心里不禁动了动,忍住了把女人扯进怀里好好疼爱的冲动,淡淡地开腔:“说说看。” “我听说贵公司工程师的岗位上还有空缺。”段子矜微笑,“进展如何呀?” 江临重新阖上眼睛,藏起黑眸中浮动的笑意。 她说到这里,他便已经懂了她那点心思,却不动声色道:“这件事我早就交给玉城全权负责了。” 意思是,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她的手法很好,按了这么一会儿,他麻木的胳膊已经恢复了许多。段子矜又开始为他捶起腿来,“江总,我前段日子应聘过这个职位。” “听说了。”江临从容道,“人事部的孙经理对你评价不高。” 段子矜垮了脸,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是误会!” 还不都是他害的她闯进会议室,让孙经理对她的印象一落千丈。 “误会?”江临微勾起嘴角,阳光滤过暗色的车窗,只剩柔软的光晕,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将他本来就难得一见的笑容,莫名勾画出些许颠倒众生的美来,段子矜看得有些愣神,却听他继续道,“她交上来的评估报告说,你的人际交往能力有待提高。” 以她的性格,若不是她第一眼就对上眼缘的人,她根本三句好话都没有。 段子矜颦了眉,“我又不是客服。”说着,她又反问他,“你不是交给邵玉城全权负责了吗?你怎么知道孙经理的评估上写了什么?” 男人被她问得语塞,却未表现出半分尴尬,“人际交往能力不只体现在你与客户之间,还有你与你的上司、下属之间。如果完整的团队里出了个独树一帜的成员,团队的总体效率会被大大削减。” 段子矜在他腿上捶了一下,“那你到底要不要我?” 男人抬眼看她,一本正经道:“在这里要你……不合适,司机还在。” 段子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就算司机听不懂中文,她还是被他逗得红了脸,她抬手就要打他,拳头落在他胸膛的前一秒,被男人牢牢握进掌心,看到女人紧抿着唇,眼睛里满是潋滟的光,他的心里竟然真的动了动,将她拉进怀里,压上了她的唇。 前面的白人司机很自觉地将后座与前座间的隔板升了起来。 “江临!”她怒道,“你给姚贝儿买蓝月影视17%的股权眼睛都不眨一下,到我这里就区别待遇了?” 江临听到她提到姚贝儿时,心里蓦地紧了紧,眯眼看着她,却见她脸上虽然写着愠怒,倒没有真太往心里去,才沉声叹道:“怎么又提她?那17%的股权是怎么回事,我不说你也清楚。” 段子矜撇着嘴不理他。谁让他当时做什么都不先和她支会一声,闷葫芦似的想给她制造个什么所谓的惊喜,结果闹出多大的乱子? 江临无奈地扬起嘴角,抬手给她捏起了肩膀,淡淡道:“你是那一批应聘者里最出色的,不需要我多说,孙颖也会用你。” 第187章 绿帽子2 段子矜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肩膀,男人的手立刻换到了那边。 “早在当天我就通知过你第二天来上班,好像是你拒绝了我。”他的语气有点深。 当时她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江临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忍不住想低下头咬她。 怎么说也是她那时候态度不好,段子矜表情一僵,拍掉了他的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 江临勾过她尖细的下颔,嗓音低磁好听,“放着总裁夫人不当,去做什么工程师?” 段子矜“嗯”了声,没有回答。 被杨子凡和方雨晴暗算以后,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解不开。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唐季迟,但她想以竞争对手的身份证明给所有人看,杨子凡的团队有多么无能!至于选择了江临的公司,并不是她想借和江临的关系为自己谋取私利,只是目前业内能与埃克斯集团一争高下的集团实在寥寥无几。而且那些公司的总部也不在郁城。可她想和他在一起,想每天看到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错失。 段子矜不在乎江临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她会慢慢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她的要强他最清楚。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她只要和他说一声,或者再不济,和唐季迟说一声,事情就解决了。 不过,既然她想自己动手把这一盆烧开的热水泼回去,那么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车子在猎场外围的停车场里停下,下车时,段子矜被午后的熠熠阳光下无数辆整齐列队的豪车惊了一着。 这个不算奢侈的停车场里,简直像正在举行规模宏大的车展。而车里下来的人,即便穿着都很休闲运动,却掩不住浑身上下那高雅无双的气质。 人群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八年来首次参加狩猎节的江临,还有他带来的客人唐季迟。为了照顾唐季迟,他们从始至终都以英文交谈,这也在同时方便了段子矜。 相互寒暄问好过后,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进了猎场休息厅。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打量着那些人,有老有少,最中央的几个看上去仪态非凡的,恐怕就是各家的家主,江临的爷爷也在其列。 从nancy下车到休息厅之间这段路上,不少年轻的男人前来对她嘘寒问暖,以众星捧月的架势把她捧进了休息厅。 段子矜见状戳了戳江临,怪怪道:“你看那些人,他们这是公然给你戴绿帽子!” 男人揽着她的手蓦地收紧,怒道:“胡说什么?”他冷冷盯着她,“他们要是真给我戴了绿帽子,你,和他们,谁也别想好过。” 段子矜知他的意思,心里一甜,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当然不会,我可不敢!不过那些人……他们明知道那是你未婚妻,怎么还敢上去献殷勤?” 男人漠漠望向那边,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平静道:“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段子矜闻言眉毛轻皱,深褐色的眸光亦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些人,不知道nancy是江临的未婚妻?怎么会? 江临左臂揽着女人纤细的腰肢,与她搭在小腹上的右手交握着,洞悉到她的疑惑,五指微微用力捏了她一下。 “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他说,“现在还不到透漏给其他家族知道的时候,否则他们做的事……就不只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了。” 他的话虽然讳莫如深,但段子矜也从中悟出了一些。这几大家族的势力恐怕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一旦有两家联姻的事情出现,无异于打破此时的平衡,将局面重新洗牌,那么最先陷入众矢之的的便是最强的willebrand家。 她还在沉思不语时,几大家族的长者谈笑自若地走到大厅中央的木盒面前。 江临在这一众人等里,地位算不上最高,再加上他也无意争先,所以带着段子矜站在了人群的最外侧。 饶是离中央很远,段子矜仍听清了中间那些人说的话,她奇怪地看了眼那个木盒,低声问:“他们刚才是说……抽签?” 江临蹙了蹙眉,“是,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在山上狩猎不能带保镖。但是百年前曾经出过一次有人独身进入围场丧生的意外,从那之后,便有了规矩,两两结伴而行,至于如何配对……每年都是抽签决定。” 段子矜怔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分到和别人一组?” 江临眸光暗了暗,黑瞳如渊,深不见底的冷,“有可能。” 毕竟,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段子矜哑然失语,男人却忽然撤回左臂,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如果没有分到和我一组,你就说身体不适,不能上山,明白吗?” 她问:“为什么?” 她还从来没进过猎场,既然已经到了山脚,哪有不上山的道理? 男人好看的眉头慢慢皱起来,他沉声回答:“山上有野物,别人带你上去,我不放心。” 段子矜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嘴角一撇,却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先看看抽签的结果吧。” 抽签是由willebrand家的大管家,在其他几家族长的监督下进行的,由于这次多了段子矜和唐季迟两位“客人”,所以分组的结果格外令人期待。 抽签开始,大管家一张张从盒子里抽出写有人名的纸条,经过公正后对着话筒念出来,有老有少,听到提名后依次两两站成一组。 当叫到nancy的名字的时,段子矜的耳朵就像装了敏感的探测器一样,心思突然一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去听。 不仅她一个人关心,在场所有没有同伴的男人们似乎都在同一时间竖起了耳朵,关切地望着大管家手里的第二张字条。 大管家缓缓展开字条,交给族长们过目,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深邃笑意,唯独江老爷子平静如初,矍铄的视线紧盯在面前的抽签木箱上,动也没动一分。 大管家清了清嗓,异常郑重地念道:“奉神明的旨意,与nancy小姐分为一组的,是willebrand家的le ard少爷。” 段子矜抬眸看着男人忽然僵硬的表情,出声道:“江临,他刚才念的是你家的名字!是你弟弟吗?那个le ……” 她说了一半,话音突然顿在了嗓子里——le ard? 那不就是……le !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 江临的脸色愈发阴鹜冷漠,眸光如利剑,劈向大管家的脸,其中那几分洞若观火的敏锐让大管家不禁下意识地低头避开。 nancy站在大管家身边,几步上前迎着江临犀利而寒冷的目光,却依旧从容地微笑着。 她穿着休闲服,优雅地行了一礼,在众人的赞叹和钦慕中柔声道:“le ard少爷,很荣幸在神的旨意下,和你成为一组。” 从始至终,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有看段子矜一眼,仿佛他身边的女人根本不值得她入眼,无论是谁,她也不在意。那种浑然天成的、矜贵的骄傲,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段子矜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血管都在往外滴血。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nancy,等着他们一起走到分好组的队伍那边。 神的旨意吗?这算什么? 来来往往的打量让她无地自容,尤其是来自江老爷子和江临父亲那一边的凝视,和蔼慈祥中带着摄人心魄的警告,她稍稍对上就读懂了那份警告。 警告她不要在这么重要而盛大的节日上胡闹,让willebrand家出丑。 段子矜想抓住江临的五指就这样停在半空中,半晌,默默地握成拳,收了回来。 男人却反手扣上她的手腕,眉目生寒,口吻淡漠却认真,“这签不作数。” 江姗、江南等等听得懂他说话的人闻言皆是一怔,江逢时直接便出声警告:“江临,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江临懒懒地抬眼看过去,“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也敢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子爵大人的修养……真是越来越差了。” 他的话慢条斯理,却像刀子一般锋利。 江逢时听了他的话,脸色登时就是一变,段子矜很快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不自然,联想起江临的话便不难理解了——见不得人的伎俩,难道有人在抽签的时候做了手脚? 段子矜心乱如麻。她深知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公开江临父亲使诈的事,要么就得让他和nancy一组…… “le ,你想让willebrand因你而蒙羞吗?”江姗皱眉问。 江临无动于衷道:“今天我和子衿一样,只是个受邀而来的客人,从子爵大人使出这种卑劣的伎俩开始,我就感受不到他还在意willebrand蒙羞与否。既然他都不在意,那么这件事,自然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188章 怎么,不信? 江姗咬牙,锐利的目光猛地瞪向段子矜,“怎么,你连打个猎的时间都不肯放我堂哥离开?是不是非要把他绑在你身上才甘心?” 段子矜皱了下眉,还没说话,江临已经冷冷接过话来:“江姗,你再敢对她放肆,我保证局面会比现在更难看。” “le ,我说错什么了?”江姗不甘示弱地回顶,“要不是她,你怎么会……”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江逢时抬起的手止住了。 那个高大而威严的子爵大人,一步步走到段子矜身边,深邃立体的脸上,镌着不怒自威的神情,将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带到了面前。 “子衿小姐,你虽然是客人,但我希望你能劝他以大局为重。” 段子矜被他们几句话说得心里无名火起,她很想问问他们,什么叫以大局为重,把她的爱人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就叫以大局为重了? “子爵大人,我没你那么远大的志向。对于江临来说,大局就是不能让我的女人皱一下眉头。” 他拉着段子矜的手,转身便想离开。 而一旁那个久久未曾开口的女人在这时却出了声,声音不大,只够让男人听清:“le ,你真的打算众目睽睽之下,打我的脸吗?” 江临的身子陡然一僵,他回头看向那个笑意温婉,眉眼生动的女人。 长眉紧拧,就连鼻梁都随着紧皱的眉头而生出几丝褶皱,俊朗的五官刹那间透出些许少见的迟疑。 nancy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明白,le 是打算拒绝和她一组。 而且又是,为了这个女人。 “够了!” 苍老而利落的话音打断了在场的混乱,江老爷子直直盯着江临的脸,“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今天要是带着这个女人踏出大厅的正门,能不能活着走出猎场,我不保证。” 江临目光陡然森寒,“爷爷!” “怎么,不信?” 江老爷子问完这句,从腰间掏出一把极有年代感的左轮**,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段子矜的头。 全场哗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年迈的willebrand老公爵,突然对一个女人架起了枪。 段子矜被枪口一指,下意识地缩了下瞳孔,身子却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 这个老爷子是疯了吗? 电光石火间,身侧的男人已将她护在身后,鹰隼般的黑眸中裹着一层骇人的阴霾,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枪放下。” 江老爷子微微一笑,依言将枪插回腰间的皮套里。 le 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自然了解,当他这个孙儿这么说的时候,便是已经衡量清楚利弊,同意了他的条件。 当那把枪口从正对着她眉心的方向挪开时,段子矜才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虚脱无力感。 这是怎样的环境,怎样的家庭,怎样的一群人?他们眼中除了家族,除了利益,到底还剩下什么? 男人回过头来,手握住她没受伤一侧的肩膀,眸光里有一些紧凝的情绪,浮浮沉沉。 段子矜的薄唇轻轻蠕动了下,知他为难,便在他开口前,先一步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不会和她乱来……照顾好自己。” 江临看着女人杏眼微眯,笑容生花的样子,一时间如鲠在喉,“在山下等我。” 她歪着头冲着他笑,“可是我也想上山,怎么办?” 男人的俊容一沉,眉眼冷得结霜,“听话。” 段子矜不言语了,江临和nancy一组,她心里不痛快,但也明白这不是他的错。 大管家将所有分组的名单敲定完毕,最后才道:“至于我们的两位客人,mr.town和子衿小姐,就由willebrand家的三少爷陪同。” 三人一组倒还是首次听说,不过willebrand家的三少爷江南,从来也不是狩猎比赛的夺冠热门,其他两位又都是客人,更何况还有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人群里只是议论了两句,并没有人真正出声反对。 这个分组,还真是在她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段子矜略感诧异的扬了扬眉毛,握住江临的手,“我不是和陌生人一组,总没问题了吧?” 江临仍是毫无商量的余地,“不可以。” 他可没有忘记江南那小子当初是如何害得她差点葬身玫园。 再把她交到他手上,他怎么放心? 而且,再加上一个唐季迟,那就更不可能! 看到男人阴沉的脸色,江南很自觉地把错误揽到了自己身上,上前两步低声道:“哥,我知道错了,我以人格担保,上次那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这回无论出什么事我都挡在嫂子前面!绝对把她毫发无损的给你送回来!” 段子矜睨了他一眼,不晓得他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只看到男人紧紧抿了抿唇,显然有些动摇。 她趁热打铁道:“江临,我只是想进猎场看看,如果你们都上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山下,难道不是更危险?” 唐季迟很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远远观望,这种时候,他能做的只有观望。 江南可以劝那个男人,悠悠可以劝那个男人,但他,是最没有立场去劝那个男人的。 只要他开了口,就算江临原本同意让悠悠上山,也能临时变成不同意。 他太清楚这个男人的占有欲有多强了,那份焚天的怒火在最近town氏企业财务报表中的赤字亏空上展露无疑。从他在day off门口“吻”过他的女人开始,江临不惜动用江家这个庞大的后台给他留下这个教训。 这些,悠悠都不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江南的话,远不如段子矜的话给男人的影响大。男人忽然看了眼willebrand老公爵,最终妥协了,冷声对江南说道:“记住你的话,她要是伤了一节指甲……” “我就自己断一根手指。”江南从善如流地答应。 江临这才收回目光,又对段子矜叮嘱了几句,才向nancy那边走去。 爷爷上了年纪,当然不可能和这帮年轻人一起上山打猎,那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等同于留在了爷爷的手掌心里。与之相比,让她上山反而安全一些,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段子矜跟在唐季迟身边,他确实不必太为她的安全担忧。 一行人坐着观光车往山上去,五月山间的风已是温柔和煦,段子矜望着天上的云层,云层亦填满她的褐瞳,让她的眸光渐渐绵软下来。 不同于郁城的天高云淡,欧洲的云彩,总是连绵一片的,朵朵交叠的姿态,让人感觉到白云的柔软和厚重,也许是这里地势高的原因,能看到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徘徊流动,并且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搅乱似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是她从未见过的、让她的心跳都跟着慢下来的壮观。 唐季迟表情淡淡如云,黑白分明的眼眸凝着段子矜的侧脸,“你喜欢这里的蓝天白云吗?” 段子矜没有迟疑,“喜欢。” “那你准备一辈子留在这里看吗?” 段子矜呼吸一窒,转过头来与他对望,她明白这个问题的背后深藏的含义,“他在哪,我就在哪。” 唐季迟挑了下俊眉,打开观光车上收容**的黑色木盒,“他的家庭比你想象中复杂很多,你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 段子矜沉默了两秒,“谢谢。” 唐季迟戴上墨镜,转头望向窗外的树林,淡声道:“不用。” 他在她这里听到过的最多的话便是谢谢和对不起。 这些话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像是在赌,押上他的时间他的精力他的一整颗心,想让她回头看他一眼,再一眼。押得越多,越舍不得收手。他见过有些人赢得钵满盆盈,而他,却输得分文不剩。 说什么不求回报…… 呵,别傻了,上了赌桌的人,哪有一个愿意空着口袋离开? 另一辆车上,nancy望着身侧的男人,毫不掩饰眸中的忧虑之色,“你感觉怎么样?我随行的医生都在休息厅里,一会儿回去让他们给你看看。” 男人的面容轮廓极其温淡,仿佛还卸下些许不必在人前伪装的负担,露出了点点疲惫,“没什么,还撑得住。” 也许是那天她让医生为他注射的药物起了作用,这两天除了后背上的伤在痛,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不适。 “那就好。”nancy温柔一笑,当观光车停在了属于他们的围场里时,她率先从车上缓步走下来,戴上了太阳帽,“还和以前一样,你来开枪,我来装猎物吗?” 江临带上护具,垂眸专心调试着手里的**,闻言淡淡地丢下一个音节:“嗯。” nancy推着藤条编织的小框,站在他身边很近的地方,“有八年没和你一起打猎了,我都会用**了。” 江临扬眉看她,“是吗?” 第189章 杀生不仁 “是啊。”她莞尔浅笑,“以前你在的时候,他们都争第二,后来你走了,第一之争才变得激烈起来。现在你回来了……估计有很多人暗地里期待你的战果。” 她说完,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江临没有搭话。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自己非赢不可,岂能不勉强?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连唐季迟的实力都没见过,这一战……还真是有几分欠缺把握。 nancy忽然道:“4点钟方向!”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体迅速调整,将枪架在了肩上,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枪口对准了草丛里晃动的暗影,子弹几乎在女人话音落定的一瞬间射了出去。 完美的配合,第一只猎物落网。 nancy戴着白手套走了上去,看清草丛中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眸光微微滞了片刻。 它没有死,男人只是命中了它的后腿,让它动弹不得。 nancy拎着它放入框篓中,无意瞥见了另一个方向,忙道:“7点!” 又是一声破空而响,她跑过去拨开树叶,月眉轻轻颦了起来。 是一只野生的松鼠,棕灰色的短毛,长长的尾巴,体型比一般松鼠大一些,后腿看上去也更加粗壮有力。 从**里射出的子弹,直直插在它的腿上,松鼠受了惊,正一下下地往外跳着。 nancy抓住它的脖子,将它收入筐里,目光却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le ,你今天的状态不好吗?” 他从来都是一击毙命,怎么今天连开两枪,都还留了它们一口气? 常打猎的人都知道,若是不一枪毙了猎物,遇到某些生性生猛的,它们会垂死挣扎,反扑过来找猎人报仇。 想着,她从腰间的皮套里抽出了短刀。 男人面不改色地放下枪,枪口指着地面,眼角轻抬,余光看了过去,“把刀放下。” “le ?” “今天不杀生。” nancy一怔,“为什么?” 男人若有所思道:“chun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杀生不仁。” 说着,他继续往林中探路。 背后陡然传来女人的轻叫:“啊!” 江临立刻警惕的回头,正见那只松鼠跳进没入草丛里,他疾步赶回,执起nancy的手。 虎口处的伤痕清晰可见,白皙的皮肤上,隐有血色渗出来,他眸色一沉,“被咬了?” nancy漂亮的双眉缩成一团,表情看上去异常痛苦,“刚才……一个不慎。” 她专心与他说话,谁想到那只松鼠竟然跳出了筐,还在她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早知道就不应该心慈手软! 不过,nancy抬眼看着身旁的男人,两人距离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冷的薄荷香。他伸手从她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了应急的酒精棉和创可贴,眉眼格外认真沉凝地专心帮她处理着手上的伤口…… 这一幕,竟让她蓦地觉得,其实这个伤口,来得也好。 另一边,段子矜推着唐季迟的轮椅,和江南一同走在还算平坦的小径上。 见唐季迟架起枪,江南奇怪地望着枪口所指的方向,“那边有什么吗?”树丛里安安静静的,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 “我只是试试枪。”轮椅上的男人无波无澜地说道。语毕,一枚子弹猛地从枪口迸射出去。丛中立刻传来一声嘶嚎,段子矜一惊,唐季迟已然放下枪,对她微微一笑,“去看看。” 江南亦是惊讶地跟了过去,用树枝拨开草丛,竟发现一只被射中的雉鸡。他回头,只见轮椅上的男人低着头,仔细调整地瞄准镜的距离,好像并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这份不在意,在他眼里便成了一股傲然的胸有成竹。 他的目光里顿时生出由衷地钦佩,“原来唐少爷的枪法这么好。” 这样的枪法,恐怕是真的可以与他堂哥一战了。 唐季迟刚要说什么,却听到了草丛里不寻常的响动。 他的耳朵从小就较旁人更加灵敏,此时微微动了动,脸色倏然惊变,“不好,快回来,草里有蛇!” 江南第一反应便是拉着女人往后撤,唐季迟亦是将枪上了膛,警惕地盯着微微晃荡的草丛,只要那条蛇敢露出头来,他立刻开枪毙了它的命! 段子矜镇定地随着江南后撤,可是撤了没两步,不妨一脚踩进了树林间的泥沼里。 鞋子陷了进去,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怎么也拔不出来,一时间竟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眼看着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的方向游移而来,在碧绿的草色间滑出一条细长而弯曲的线。江南大惊,低咒了一声,回头看向唐季迟,“她的鞋陷进泥沼里动不了,你能不能开枪打死那条蛇!” 唐季迟紧皱着眉头,悠悠此时站的位置挡住正巧挡住了他瞄准,若是他换一个射击点,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过来!”轮椅上的男人低喝一声。 江南知道他在叫他,目光一掠,立马也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对段子矜叮嘱道:“你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段子矜点头,心里虽然害怕,却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南疾步跑到唐季迟身边,推着他的轮椅将他推到了另一个可以射击的角度,正在他架起枪瞄准之际,那条蛇已然从草里露了出来,吐着信子高昂着头,口中尖利的牙齿仿佛蒙着血光,闪电般朝段子矜咬去。 在看到它花色的一刹那,段子矜就知道这是一条剧毒无比的蛇。她压着心头近乎要把她的理智逼到崩溃的不安和恐惧,准备用手去抢它的七寸。 江南惊愕道:“你别动!” 她这一下若是伸手过去,唐季迟的子弹势必会打在她的手上! 段子矜的余光里看到了唐季迟陡然惊变的脸色。 他举着枪,浓黑的眉毛紧紧拧成一个死结,“悠悠,撤手!” 她这才懂了他们想做什么,连忙收回手,但这两秒钟的耽误,已经足够那条毒蛇逼近她的小腿! 众人的动作都迟了一步。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几人大吃一惊。 不知从草丛的哪个方向,跳出一只棕灰色的松鼠。 它巨硕的身子一下子扑中了蛇头,将它扑倒在段子矜的面前几厘米的地方,与它滚作一团。 蛇迅速蜷起身子,又迅速舒张开来,用长长的尾巴缠住了突然闯出来的松鼠,张开大口要咬下去。 唐季迟没有怔忡太久,果断扣下扳机,一枪命中了它的七寸,他却无片刻迟疑,继续连发两弹,分别命中了蛇头和蛇尾,将那条花色的毒蛇在瞬间斩成三段。 蛇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僵硬着死去。 段子矜的额头上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唯有菱唇被牙齿咬得快要沁出血色。 她能听到自己久久无法平息的心跳,震得胸腔和耳膜都疼痛难忍。 唐季迟重重闭了下眼睛,握着枪的手心也出了汗。他放下枪,慢慢划着轮椅到了那条蛇的尸体旁边,捡起了还没离开的松鼠。 眸色一沉,他发现它的腿上嵌入的一颗子弹,怪不得它没有马上离开…… 唐季迟仔细观察着它的伤口,晦暗的眸光逐渐变得深不可测。 那是他们与所用的**匹配的型号。 但是他很肯定,刚才那三枪绝对没有任何一枪误伤它。 这是怎么回事? 江南赶到段子矜身边,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她没出什么事,手经过双肩和头顶画了个十字,长舒了一口气,虔诚道:“阿门!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的下场也和这条蛇差不多。” 段子矜不禁被他逗笑了。精致的脸颊白得像一页没有色彩的纸,骨骼的轮廓清晰分明,削瘦得有些病态。 她的五官是传统东方人那般婉约的美丽,和江南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小姐都不同。 他忽然想到了他的堂哥,那个卓绝伟岸、气韵深藏的男人。 如果说le 是独步行走于山巅的神祗,高高在上、贵不可攀,那眼前这个女人无疑便是悬崖峭壁上盛开的花,清雅绝伦中带着震撼人心的坚韧和顽强。 所以他们注定要相遇,注定要相知相守。 “带刀了吗?”段子矜不知他心中所想,盯着自己陷在泥潭里的鞋,低声问他。 “啊?”江临还在出神,冷不丁被她一问,立刻从腰间掏出短刀道,“带了。” 段子矜接过,屈膝蹲下,划开她鞋面上系紧的鞋带,拽着一旁的树,借力将脚抽了出来。 江南赶紧从车上找了双备用的鞋子给她穿上。 段子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出声道:“既然我没受伤,这件事就不要让你堂哥知道了。” 江南怔了怔,感激地看向她。 他明白,这是她的宽容和谅解。若不是她主动提出帮他瞒下此事,他一定会告诉堂哥,堂哥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南掀起眼帘,偷偷打量着这个正在认真穿鞋的女人。 第190章 我要救它 她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在堂哥身边的样子和不在堂哥身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与堂哥在一起时,她像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一样,会流泪,会闹脾气,会撒娇耍赖。 可是不在堂哥身边时,她却坚强独立得令人敬佩。那是一种……他从没在任何女人身上见过的骄傲。 段子矜没有理会兀自发愣的江南,穿完鞋,径直举步向唐季迟走去。 “谢谢你救我。”她道。 唐季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闪了下,“没事就好。”顿了顿,他又道,“救你的不只是我,还有它。” 说着,男人低眉看向腿上奄奄一息的野松鼠。 倘若不是它扑过来拖延住时间,就算他的枪法再精准,她也难逃被蛇侵咬的命运! 段子矜顺着他低垂的眉眼看过去,心在刹那间揪起。 那只野松鼠的后腿在轻轻地颤抖,每隔几秒便会痉-挛一下,很明显是受了伤。 她伸手摸了摸,果然在它柔软的皮毛上摸到了湿漉漉的液体。 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段子矜边伸手摘掉它皮毛上挂住的草叶和枯枝边皱眉问。 难道是唐季迟误伤了它? 男人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沉声道:“不是我。它的腿中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是从别的猎区逃出来的。” 段子矜的眉毛颦得更紧了,望着他手里的小家伙,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唐季迟来说,它无疑是个送上门的猎物。 可这只松鼠救了她,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送命吗? 她还在盘算着,男人已经表情淡漠地将那只小家伙放进筐里了。 这是打算拿它当做猎物了?段子矜神色一凛,正要开口,却被唐季迟淡淡截断:“你现在放走它,它绝对活不成,不如带回去,问问山下的兽医能不能救。” 段子矜陡然语塞。 她看了他半晌,只有那经久不变地两个字:“……谢谢。” 唐季迟颔首不答,划着轮椅往其他地方去了。 夕阳渐渐染红了天地,段子矜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六点半了。 这一天下来,司机始终开着观光车缓缓跟在他们身边的主路上,时不时帮她们收装猎物。 见段子矜从树林里走出来,他停了车,恭谨地提醒道:“子衿小姐,时间到了,我们该下山了。” 遵守时间,也是狩猎比赛的规矩之一,不管猎区有多远,必须在下午七点准时到达山下的休息厅。 段子矜点了点头,拿对讲机叫回了江南和唐季迟二人。 二人从林中出来时,身后的筐子里又多了好几只猎物。她不禁惊讶,就她离开这一小会儿功夫,他们就打了这么多? 看出了他的疑惑,江南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这都是唐少爷一个人的功劳。” 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看好段子矜,至于打猎,堂哥严令禁止他插手。不过这个唐季迟倒也不是吃素的,尽管他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可那一手好枪法足可称得上是神乎其技,弹无虚发。 车停在休息区的门前时,正是七点整。停车区里十几辆车整齐地泊在白线里,所有车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箩筐。 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段子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怀里的野松鼠也不适地哆嗦了一下。 她抱着它下车,门口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看到她的身影,沉铸而冷峻的眉峰轻轻一展,修长的双腿也在同一时间迈开,疾步迎了上来。 段子矜没抬头便感觉到从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灼热而令人窒息的目光,她凝眸看过去,不免扬起嘴角。 果然是江临。 他走上来,乌黑深邃的眼眸将她上下审视一遍,看到她裤腿上的泥泞时,俊眉一蹙,口气染上些不悦:“去哪里野了?” “你别说了,好丢人!”段子矜故作不好意思地笑,“我没看到草丛里有一小片泥潭,不小心踩进去了,幸好江南把我拉出来。” 男人眯着眼睛,鹰隼般犀利的视线落在江南身上,江南见状头皮一阵发麻,忙道:“堂哥,我错了,对不起!” 江临还没说话,段子矜就接过话来对江南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把我推进去的,若非你及时救我,我肯定比现在更惨。你堂哥他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还得对你说句谢谢呢。是吧,堂哥?” 说着,她用胳膊肘撞了撞男人。 男人的表情依旧深沉冷淡。他抿着唇角,不置一词,却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江南。 对上那双深沉如泽的黑眸,江南的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 他是最了解他这个堂哥的,他所指的“保护”,就真的代表着一根头发都不能乱。结果段子矜整个右脚踏入泥沼里,堂哥会放过他才怪! 见男人不吭声,段子矜又狠狠撞了他一下,加重语气问:“是不是要说谢谢,堂哥?” 沉默的男人忽然蹙了眉,伸手握住他身边的女人不停撞他的手肘,淡淡吐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又抿住了唇,好像刚才说话的根本不是他。 倏然间,风都安静下来了。 江南的瞳孔在蓦然放大,下巴几乎磕在地上! 是他耳朵出问题了吗?为什么听到堂哥对他说——谢谢? 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 段子矜笑眯眯的,“兄友弟恭,这就对了。” “是,嫂子说的都对。”江南对她很服气。 服气过后,却又不免深深担忧起江家的未来——大哥现在就把她宠到这步田地,以后她要是真登堂入室、再给江家生个儿子出来,那还得了? ……真是想都不敢想。 江南忍不住偷偷瞟了眼面前的堂哥。 只见他旁若无人地抬起另一只手,架住女人的胳膊,掌心缓缓揉着她的肘关节。 他面容阴沉,神态却很专注,半晌,冷声斥她:“总是没轻没重的。” 女人不满地撇嘴道:“谁知道你这么硬?” 男人微怔,倏尔嘴角一扬,低下头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人顿时涨红了脸,一把推开他,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撤了出来,反手在他胸膛上一打,“江临,你要不要脸?” 她说的是他身上的肌肉,硬得像铁壁铜墙,可他说的却是……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会耍流氓了! 她当众胡闹,男人却丝毫未恼,反而有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咙中逸了出来。他看上去很愉悦的样子,笑意从眼角眉梢一直染上他寡淡的眉头,连胸腔都一同随着震起来。 笑过以后,他拉过她的胳膊,淡声问:“还疼吗?” 别人不清楚,他却亲自感受过,为了让他不与江南计较,这女人用手肘撞他时一下比一下不留情,她是真不嫌疼? 段子矜勉勉强强地哼了声,“不疼了。” 男人这才放了手,盯着她另一只手里抱着的小家伙,微微拧了眉,“怎么不装篓子里?” 段子矜将怀里受了伤的松鼠抱到了他眼前,没有回答,反问他道:“它的腿中弹了,你能不能救它?” 江临瞥了眼那边刚从车上被人推下来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唇畔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唐季迟知不知道他辛苦打的猎物被你拿来救?” 段子矜无奈道:“这不是我们的猎物,是从其他猎区误闯进来的。” 男人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她手中那只松鼠,眸色陡然一深。 身后,一群人慢慢走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气宇轩昂,五官的深邃俊朗亦是将他的气质雕琢得不怒自威,犹能从如今的样貌中看出他年轻时的出众。 他身边的年轻女人美丽而端庄,笑意如花,生动婉约。 是nancy。 认出nancy的刹那,段子矜基本上可以猜出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了——leopold公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江临的“岳父”呢。 段子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随后又收回目光,掠过nancy身上,却见她的右手虎口处缠着一圈圈刺眼的白纱布。 段子矜皱了下眉,望向江临,“她受伤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眄了眼她怀里的野松鼠,在leopold公爵走近他们之前,沉声道:“先把它放回篓子里。” “为什么?”段子矜疑惑,“我想它带进去,我要救它。” “但是有人要杀它。”江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先放回去。” 在段子矜反应过来之前,一行人已然走到了她身前,nancy看了眼段子矜怀里的松鼠,笑意倏尔一冷,“le ,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leopold家的长女,容貌倾城美艳,性格温婉可人,加之她无可比拟的庞大背景,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可谓炙手可热。 她想要什么,从来不用自己开口,只要手指一点,眼神一瞟,愿意将东西跪着送到她面前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 更为可贵的是,尽管如此,nancy小姐却从来没有摆出过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她是个天生的名媛,最是懂得如何温顺乖巧,最是懂得如何端庄得体,她将分寸拿捏得得当,温柔中永远带着刚好让人可以察觉到,却丝毫不觉得反感的疏离和温淡。 第191章 多令人感动1 这大概还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她那双宛如蓝宝石般动人的眼睛里,逐渐浮出层层叠叠的冷意。 对段子矜,和她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野松鼠。 愿意为她出头的人立刻看准了时机。 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高定的上衣、紧身裤和马靴走来,浑身上下贵气天成。不知他是哪位大公、伯爵的儿子,也不知他是从哪个国家而来,许是和leopold家语言不通才讲起了英文,先是对nancy的父亲行了个见面礼,而后走到nancy身边,眉眼中的关切一目了然,“怎么不高兴了?” nancy回过神,朝他笑笑,“没有的事,谢谢威廉少爷的关心。” 她说完,又不着痕迹地挑起了其他话题,“您今天的战果很丰硕。” 威廉骄傲地扬起下巴,眸中得意之色昭昭,很轻易地被女人转移了注意力,笑着和她聊起了打猎中的趣事。nancy始终微笑地听着,不插话也很少答话,有意无意地将话题终止在了一个很自然的地方。 leopold公爵淡淡扫了女儿一眼。他的女儿他最了解,即使是真的不高兴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 这才是在leopold家从小培养出来的贵族做派。 他对面,江临的面色亦是平静,平静中透着几分看不出来却能感觉到的阴沉冷漠。 leopold公爵是他的长辈,长辈不开口,以他所受的礼仪教养而言,是不能直接转身就走的。 这位公爵叔叔虽是冲着他来的,却没有半点要和他说话的意思,就那么拄着绅士棍站在原地,好像故意晾着他,又好像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这些你来我往、虚与委蛇的场景,段子矜并没兴趣围观,她垂眸,安安静静地望着怀里的松鼠,五指蜷紧了,攥着自己的衣衫。 要是再不进去找个医生把子弹拔出来给它消毒、缝合伤口,估计它就离丧命不远了。 半晌,leopold公爵突然开了口,语气和表情一样莫测,但话里的内容,段子矜却听懂了。 “le ,我将女儿交给你,你就把她这样还给我?”leopold公爵边说,边抬起了nancy的小臂,将她右手刺眼的白纱布展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威廉少爷脸色陡然一变,“nancy,你怎么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严重吗?” nancy有礼有节地微笑,“刚才在猎区里不小心被一只野松鼠咬了,流了点血,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野松鼠?段子矜忽然蹙了下眉。 脑海中有什么念头来不及抓住,便被leopold公爵不怒自威的嗓音打散:“没什么大碍?医生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nancy一怔。 段子矜身旁,男人俊朗而淡漠的眉眼纹丝未动,不卑不亢,亦不推卸责任:“对不起,叔叔,是我的疏忽。” “疏忽?你知道我这二十多年来花了多少心血养她这一双手吗?这是钢琴之王的关门弟子的手!是佛罗伦萨美院的老教授亲自表彰过的手!”leopold公爵全然听不进去他的道歉,怒意从他高大的身躯里裹着冰霜往外渗,“这么金贵的一双手,却让那小畜生几乎咬穿!所有医生都告诉我,nancy的右手就算以后不影响正常生活,疤痕也很难消下去。你一句疏忽就把我打发了?” nancy失神地望着手上缠绕的纱布,似是没想到医生为了安慰她,对她说了假话。 留疤?她宁可废了这只手,也不想留疤! 种种思绪涌入脑海间,撞得七零八落。nancy的眼眶微微泛红,威廉也愣了愣,忙握住她没有受伤的手,低声道:“别哭,我找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治,一定不会让你手上留疤。而且……就算留下也无妨,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美的。” 面对如此露骨的表白,nancy抿着唇,不言语,仿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但谁都知道,她听懂了,只是不在意。 碧蓝色的眼眸里慢慢蒸开清浅的水雾,nancy将目光投向段子矜身旁面容英俊、气质沉稳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她。她看了他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在这久久的对视中,nancy从他被墨黑色侵染的晦暗的视线里,剥离出许多情绪。 有歉意、有愧疚、有不逃避责任的坚定,有却唯独没有她所期待的那一种。 她曾见过,在玫园里,那个女人受了伤,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张扬滔天的怒火像在他身上炸开巨大的裂口,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那一次,nancy其实是有些茫然的—— 她认识了这个男人十几年,却在那一天,那一刻,有种自己从来不认识他的错觉。 他不该是那样桀骜锋利的人。他明明是个温淡儒雅的绅士,可是玫园里,残缺的神像下,他抱着那个女人,五官的每一条轮廓线,都被满身的戾气一刀刀削成凌厉的棱角,又染上恐怖骇人的血光。 偏偏,在场所有人都能从他的愤怒里,感受到他对那个女人入骨的宠爱和心疼。 nancy曾以为,他是个淡漠得没有情绪的男人。 后来她才渐渐懂得,她们看到的他,太冷静、太强大,也太克制。 真实的他,将所有喜怒哀乐,包括别人不知道的脆弱,全都给了同一个女人。 现在,那个女人正抱着怀里的松鼠,表情里,有点微不可察的烦躁。 男人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道:“既然是我的过失,我愿意负全责。” “你愿意负全责?”公爵冷笑一声,“我还愿意我女儿的手恢复如初呢!我在问你愿不愿意吗?只要你愿意就万事大吉了?你倒是给我讲讲,你打算怎么负全责?” 眼见着男人远山般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nancy眄了一眼段子矜怀里的松鼠,静静地接过话来:“爸,你不要迁怒于le 。又不是他咬了我,你拿他发脾气做什么?发生这样的意外谁都不想,更何况当时他已经打了那只野松鼠的后腿一枪,也算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你还维护他?”leopold公爵面露不悦。 威廉亦是愤愤不平:“就是,nancy,在后腿上打一枪算什么出气?倘若是让我抓住了那只小畜生,非要拔了它的皮给你出气!” nancy莞尔一笑,“谢谢威廉少爷,可是那只松鼠当时就跑了,现在恐怕也……” “跑了不能抓回来吗?”威廉寒声道,“我马上让人上山去搜,把这座山挖开也要把它找出来!” nancy似是为难地颦了眉,“威廉少爷,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leopold公爵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谢谢威廉少爷对小女的关心,不过若真是为了一只野松鼠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劳民伤财了。” 威廉只是个富家子弟,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对“劳民伤财”这四个字有什么概念? 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在nancy和公爵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便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脯,“公爵大人,交给我,我一定会把那只小畜生找出来。” 若是到现在段子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就是真的蠢了。 她月眉紧拧,抱紧了怀中的松鼠,手指有意无意地遮住它受伤的后腿, 江南推着唐季迟的轮椅,二人在不远处,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轮椅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段子矜怀里的小家伙。 怪不得它后腿中的子弹和他所用的**相配,因为他作为江家的客人,用的**是江家提供的,与江临是同一个型号。如果让那些人发觉,那么这只小家伙后腿中的子弹,将成为如山的铁证。 他微抬眼眸看向悠悠,正见悠悠也朝他望过来,脸色如往常那般平静又强势,冷凝之气积聚在眉心,丝毫看不出慌乱。 可他却莫名从她的平静里,感觉到了她心底的无措——她害怕怀里的小家伙被他们认出来。 唐季迟与她对视一眼,淡淡朝观光车那边扬了扬头,示意她先到那边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段子矜看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地睨了唐季迟片刻,目光又落在段子矜身上,黑眸里清冷得像下了霜。 能从沉默中读懂彼此的意思,她和唐季迟还真是非同一般的默契。 段子矜知道,这是他对她无声的警告,警告她不该与唐季迟互通往来。她咬了咬牙,微微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男人这才不动声色地阖了眼眸,敛去眸中一片厉色,默许了她的做法。 段子矜立刻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温婉的嗓音:“子衿小姐,请留步。” 段子矜身子一僵,站定了脚步,却没回头。 nancy两步走到她身边,看着这个女人将怀里的东西护得更严实了,不由得轻轻笑问:“能不能给我看看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第192章 多令人感动2 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攻击性,好像真的只是好奇段子矜怀里到底抱了什么。 但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毕竟恪守礼节到足以作为名媛教科书的nancy小姐,在走到江家人面前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所有人问好,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段子矜怀里的东西,问了一句“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想必她那时就已经知道了。 在山上,nancy就差点用短刀取了它的性命,因为江临的一念之仁,她放过了它。 结果,却被那只野物差点咬穿整个右手。 如今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这只松鼠的下落点明,身边有的是人乐意给她出气。 男人的眸光深了许多,一双眼睛,白得一尘不染,黑得深沉如泽,一开始,像是在宣纸上不小心洒上两滴墨,逐渐晕染开黑白分明的颜色,最终却仿佛有人将整个墨砚都打翻了,浓稠又冷冽的色泽,无端令人心里发憷。 nancy不避不闪地回望着他。 他察觉到了,她是故意的。 大概是从leopold公爵说,她的手上会留疤之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引向这边。 她巧妙地利用了那个叫威廉的蠢男人对她死心塌地的喜欢和讨好,利用了她父亲对她的宠爱。 甚至利用了江临说要“对她的伤负全责”的承诺。 事情到了这个关头,如果她真的要杀了段子矜怀里的小家伙……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要求,他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只能答应。 这些世家门庭里长大的少爷小姐们,从小看惯了尔虞我诈,看惯了权利的巅峰那些最肮脏、最不公平的东西,又有几个是真的愚蠢无能到了威廉那个地步的呢? 他们这些人,最会察言观色,最是懂得如何用冠冕堂皇的、高尚的手段,将敌人置于死地。 这样有心计,有手腕的女人,其实很适合做江家的主母。 说实话,在此之前,江临肯定过她的聪慧和魄力,他亦懂得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些事都无可厚非,姗姗也是如此,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不需要纯洁无暇、天真良善的小天使,他们需要的是在危急时刻能撑得起这个家族的战士。 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江临其实并不关心,只要那人对他忠诚,对他真挚,便是个杀人犯又如何? 可是当nancy一步步设下圈套让他往里钻的时候,他突然有点怀念十几年前在willebrand家后花园里,第一次见面那个红着脸问他叫什么的小女孩。 他们都长大了。两小无猜的感情不适合这些各有立场的人。 nancy很清楚,那个洞察力极强的男人,必定已经猜到了她的小伎俩。 但她丝毫不会为此感到愧疚,在场这帮世家子弟,走到今天这一步,谁的手又比谁干净多少? 能达到目的才是赢家。她淡淡地笑着,宛若天边深藏了光亮的栖霞,话却是对段子矜说的:“子衿小姐,我在和你说话。” 段子矜抿了下唇,亦是笑言相对,“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的问题。” nancy眸色一暗,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又温声问了她一遍:“我刚才是说,可不可看看你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什么?” 段子矜想也没想,微微一笑道:“不可以。” 说完抬脚便要走。 江南在唐季迟身后,抬手握了个空拳放在唇畔,掩饰住了流出的笑意。 谁说人善被人欺?堂哥带回来的这个嫂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nancy站在原地没有拦她,只是用柔软的嗓音道:“子衿,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二字瞬间击中了段子矜的心脏。 她觉得很讽刺。 最初来到欧洲、一下飞机时,她真的只当她是江临叔叔家的妹妹。她是唯一会照顾她听不懂德语,总是在她身边帮她翻译这个翻译那个的人。她甚至模仿过她的优雅做派,模仿过她行礼的动作,对willebrand老公爵问好。 这就算是朋友了吗? 段子矜能感觉到身后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没再往前走,因为威廉少爷家的保镖将她拦住了。 nancy什么都没做,她也什么都不用做,有人会替她做好一切。 段子矜的嘴角沉了下去,转头时,面色冷淡得像和她身边的男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一点神韵都毫厘不差。 “nancy小姐,我这个生性冷僻,不喜欢交什么朋友。”她无动于衷地说着,“更何况,就算是朋友,也不必把自己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你说对吗?” 比如她怀里的东西,她就是不愿意给她看。 nancy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姣好美艳的五官在不带笑意时,显出了某种凌人的盛气,然而仅仅过了一秒,她又毫不在意地笑开了,“对,你说的对。” 她边说,边掀起眼皮看了看段子矜身边的男人,高大而伟岸的身躯像一堵结实的墙壁,默不作声地陪衬在那个女人的身侧。 哪怕是听到那个女人呛她,他脸上的神色依旧很淡,淡得没有起伏没有温度,黑漆漆的眸光落在那女人的侧脸上,动也不动,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男人穿的不是平日里的高定西装,而是为了打猎特意请人赶制的迷彩服,高高挽起的袖口之下,麦色的小臂表面肌肉纹路清晰可见。在威廉的人挡住那个女人去路的刹那,他的表情没起变化,身上的肌肉却蓦地绷住了,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 le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要护着她吗? nancy的笑容更深了,那点点弧度像是被人用刀生生镌刻在了嘴角。 段子矜皱了下眉,她的笑容总会让她产生很多不好的感觉…… 只见nancy笑着凑到leopold公爵身边,挽住了父亲的胳膊,眼角微挑,露出了一丝落落大方的妩媚,对一旁的威廉道:“威廉少爷,不用上山找了,你要找的那只松鼠,就在这位子衿小姐的怀里。” 威廉怔了下,阴沉着脸盯着段子矜。 leopold公爵也随着看过去,目光里透出无形的压力,他最先发难:“这位小姐,请问你怀里抱着什么?” 段子矜再嚣张傲慢,也不好对长辈怎么样,只道:“公爵大人,它是我在山上碰见的野松鼠,我看着喜欢,想救它一命。” leopold公爵凉凉地哂笑一声,“那么,小姐方不方便把它交给我?” 交给他?段子矜的褐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交给他不是等于让这小家伙去送死吗? “公爵大人如果是为了给令嫒出气,那么请容我说一句公道话。”她不疾不徐道,“动物不像人,有千面万相,这山上的野松鼠长得都大同小异,不能因为令嫒的手被松鼠咬了,就要杀光整座山上所有的松鼠。您说呢?” leopold公爵看似赞同地点了点头,却明显没把她的话当回事,顺水推舟道:“既然小姐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避免滥杀无辜,就请你把它交出来,让我们仔细看看,它的后腿是不是受过伤,子弹的型号是不是和**吻合。” 段子矜面色一凝,身后却忽然又道嗓音淡淡传来:“公爵大人,我和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用的是同一型号的**,这只松鼠是季迟的猎物,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皆是一愣,就连江临也眯起黑眸,眸色幽深、意味不明地朝说话的男人看去。 他划着轮椅慢慢到了漩涡的中央,俊容上一派淡静而温脉的笑,笑里却宛如藏着刀。 没想到他会来救场,nancy一怔过后,微笑道:“town少爷,既然是你开枪准备猎杀的东西,那我们也不必费心请兽医来救了吧。” “我打下的东西,生死去留,难道不是我说了算吗?”唐季迟淡淡笑道,“我不想把它当做猎物,它便不是猎物。” nancy菱唇轻启,还未发出一个音节,身后忽然有许多人从大厅里走了出来。 段子矜正对着那个方向,看清为首的是willebrand老公爵时,下意识朝身旁的男人看去。只见男人的表情也在一秒之间暗了许多。 老公爵身边跟着负责清点猎物的几位管家,两班人马按照身份高低分别见礼。 寒暄过后,大管家才在众人的目光中,郑重地宣布道:“根据清点盘算,今年捕获猎物最多的,是willebrand家的le ard少爷……” 话音落定,在场的人纷纷一怔,转瞬过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 然而,大管家的后半句话,却让所有人结结实实的震惊了,“以及,来自于英国town家的贵客,二位所捕获的猎物,在重量、数量上,没有任何差别,并列第一。” 没有任何差别! 第193章 多令人感动3 段子矜愕然看向唐季迟,余光里,身旁的男人表情亦是深邃莫测。 唐季迟遗憾一笑,摇头道:“一样多么?” 亏他还以为他胜券在握了。到头来,却只是与江临旗鼓相当。 他最拿得出手的本事,也不过与那个男人种种特长之一,战了个平手。他该感叹,江临不愧是悠悠看上的男人么? 输给江临,他…… 唐季迟攥紧了拳,他还是不能心服口服! 江临的脸上亦表现出几分隐忍的森寒,被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追平,这结果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nancy盯着他二人瞧了一会儿,碧蓝色的眸子忽而瞥向段子矜手里的东西,唇角一扬:“town少爷,le 用的**,每一枚子弹都有编号,我们不如取出这小家伙腿里的子弹看看,究竟是不是它咬伤了我?” 编号! 段子矜脸色一白,唐季迟也眉头紧蹙。 万万没想到,nancy还能使出这一招!子弹上的编号,倒是他们失策了! leopold公爵眯起眼睛打量着二人,像极了蛰伏中的猛兽,危险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town少爷,若真是你的猎物,你当然有权决定它的生死去留。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验验它的归属,才算公平,不是吗?” “不用了。”段子矜抿唇道。 “子衿小姐,你心虚什么呢?”nancy唇边的笑弧扩大,心里竟感受到了许多年来未曾有过的畅快。 这些年,她锦衣玉食的过着无聊的日子,le 也不在她的身边,愈发觉得生活里,很少再有什么东西能扣动她的心弦。 此时此刻,却因为将这个女人亲手逼入绝境,而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沸腾。 她真是喜欢极了她垂死挣扎的样子! “我们就验验看它腿里这枚子弹的编号,马上就能还你们清白了,你不愿意吗?” 段子矜的心被人死死攥住,呼吸都困难起来,她的视线一寸寸冰冷下来,菱唇开阖间吐出一句:“不用验了,这只松鼠,是我在我们的猎区里捡来的。捡到它时,它就已经受伤了。” 她主动说明了一切,nancy心中的快意反倒消失了,她安静了片刻,提起云淡风轻的微笑,“这样啊。” 说完,又侧头看着willebrand家的大管家,笑问道:“今年是平手吗?” “是的,小姐。” “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呢。”nancy笑得别有深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怎么能不决出个胜负呢?这小东西虽然是从我和le 的猎区里逃出去的猎物,但毕竟落在你们的手中,所以这只猎物……算是我们两边的。不如这样,现在谁愿意将它打死,便算那一队多一只猎物,怎么样?” 全场哗然,一站一坐两个男人的眸色更是同时一深。 nancy的话,无异于给了这场比赛一个新的可能性。 有了这一只猎物计数,就不是平手! 段子矜清楚地看到了这两个男人眼里的求胜欲,她知道,他们在犹豫。 nancy走近她,微笑着低声道:“子衿小姐,这两个男人为你争夺冠军的决心,多令人感动。” 段子矜喃喃道:“不……” 段子矜护住了怀里的小家伙,周围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她所站立的地方,一时间仿佛成了众矢之的。 willebrand公爵虽然年迈,但也没到不知事的时候,从leopold家的丫头一开口,他就察觉到了这里似乎有些他不知道的内情。 大管家立刻去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回来在他耳边细细禀报。 老公爵脸上的表情不见变化,手中却将拐杖握紧了三分。 他淡淡看向自家孙儿带回来的女人,原本鹰隼般的目光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礼,早已不是当年的锐利逼人,反倒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幽然。 那女人伸着手,护住怀里只差一点就能死透的松鼠,表情很镇定,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他毕竟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其实很紧张,紧张得像一只惊弓之鸟,压抑的情绪之下,其实是一颗随时都要崩塌的心。 老公爵微微一哂,对身边的大管家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nancy丫头说的好。这并列第一的情况……几十年也没出现过一次,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其他人如果没有意见,就按照nancy丫头的提议,加试一场,谁能猎杀这只松鼠,谁就是今天的冠军,如何?” 他只是象征性地问一句。 谁都知道,willebrand家向来说一不二,哪怕在贵族世家中,依旧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更何况主意是leopold家的长女出的,现在她在这个圈子里无异于女神级别的存在,她的话,说出来便堪比金科玉律。 nancy优雅地行了一礼,“谢谢爷爷。” 段子矜凝眸看过去。 呵,爷爷都叫上了?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抱紧了松鼠,对老公爵道:“公爵大人,我有意见。” 话音落定的瞬间,段子矜立刻感到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更深更冷了,身侧的男人亦是不着痕迹地蹙了眉。 “我知道,你想救它。”willebrand老公爵眯眼瞧着她,“但它咬伤nancy丫头在先,无论如何,我们都该给她一个交代。更何况,这并不是你自己捕获的猎物,要怎么做,需得问问你旁边这两个年轻人。” 话说得好听,无非便是告诉她,她在这里没有任何话语权。 段子矜转头看向男人,正见他如刀刻般深邃俊朗的脸庞,黄昏的光影明暗交织,他的五官显得格外清晰利落。用力抿住的唇角几乎逼成了一条直线,双眸漆黑如泽,定定望着她胳臂间露出的棕灰色的皮毛,没有说话。 江临,他动摇了吗? 这份动摇,不论是为了赢过唐季迟,还是为了给他的未婚妻出气,都要以杀害她要救的东西为代价。 段子矜又转头看向轮椅上的男人,他亦是不吭声,仿佛也在思考…… nancy见状,走上前两步,莞尔一笑道:“怎么,town少爷不想赢吗?” 悦耳动听的嗓音,怎么听着都带了徐徐长长的蛊惑。 段子矜心里竟无端觉得憋屈。她真是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连发脾气都找不到立场。 唐季迟想了想,道:“想赢。” nancy唇梢的笑意慢慢扩大。 而男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那份扩大的笑意瞬间僵住。 “但是,如你所见,我参加这场比赛,是为了子衿。”唐季迟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因为我不服气,不甘心,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可是现在想想,感情的事,和胜败有什么关系呢?再优秀,也不是产生爱情的理由,你说是不是,nancy小姐?” 这番话宛如钢钉,深深插入nancy的心脏。 疼得她脸上亘古不变的温婉笑容,忽而那么一刹那的扭曲。 再优秀,也不是产生爱情的理由。 他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段子矜闻言亦是怔住,目光复杂地望着轮椅上面色坦然平静的男人,很多话像卡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nancy顿了顿,收起表情里的不自然,轻笑道:“town少爷,你的意思是,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把第一拱手让人了?” 唐季迟的手微微攥了拳,话音回荡在聚满人的大厅前,掷地有声。 “我能为了她胜,又何惧为了她败?” 段子矜身侧,男人握紧了她的手。 她回过神来,正看到江临那双沉黑如玉、喜怒难辨的眼眸。他的脸色分明是淡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冷,好像刚刚听到了什么很令他心情不好的话。 “le 。”老爷子在众人的唏嘘中,突然出了声。 段子矜的脸色一白,只见江临略沉着眉眼,薄唇紧抿,低低应了一声。 “nancy丫头手上的伤,是这只小畜生咬的?”老爷子问。 江临垂眸,面色沉凝,“是我的疏忽。” “既然是你的疏忽,town少爷又愿意把这个赢得比赛的机会让给你,你就亲手杀了它,也算给nancy丫头一个交代。” 段子矜不可置信地望着老爷子。 他的插手,无疑将整件事都复杂化了,局势可谓是一边倒。 “爷爷。” 江临的嗓音哑得厉害,刚吐出这两个字,那边leopold公爵就冷冷笑了一声:“le ,一周前你为了你的客人,连叔叔送你狮子都舍得杀,怎么现在为了nancy,一只野松鼠都能让你犹豫了?nancy和你十几年的兄妹感情放在一边不提,怎么,你willebrand家,是把我皇亲自授予我的大公爵位都不放眼里了?” 在场所有人眼皮同时一跳。 第194章 这样说,你还不懂吗? 这话重了。 老公爵云淡风轻的表情也是瞬间一敛。 别人只当le 与nancy真的是十几年的兄妹感情,但是他们两家再清楚不过,这两个孩子身系两个家庭的未来,结婚是最好的方式。这中间的纽带,绝对不能就这样断掉。 leopold公爵听说上次江临为了他带回来的女人血洗玫园的事,已是非常不悦,但在那件事上,错在他的一双子女,并且nancy和江临订婚的消息也没有公之于众,他没有作为岳父指责江临的立场。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要一并算回来。 他倒要看看,他从小看着长大的le ,是不是真敢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忤逆他的意思! 天地间,只有微风吹着树影在动。 一片静谧中,段子矜亲眼见男人缓缓转身,走到他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语气很柔和地问:“为什么非救它不可?” 他问这话——是真的犹豫了。 段子矜的心脏抽搐了一下,眼里的情绪很淡很冷,“你要杀它?” “我问你,为什么非救它不可。”江临静静地盯着她的双眼。 他太了解这个女人,如果没有一个非救不可的理由,她会以大局为重,她不会为难他。 可是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坚持,让他觉得很不对劲。若有非救不可的理由…… “那你要杀它又是为什么?”段子矜不答反问,迎着男人的目光而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缓慢有力地问,“为了赢唐季迟、为了这两位公爵大人的话,还是为了给你的未婚妻报仇?” 男人的眸光纹丝未动,淡淡问:“你比较能接受哪一种?” 段子矜的心猛然一震。 旋即,却扬起笑容,“接受?” 她的笑容一点点变得讥讽,嘲弄,“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只能接受你的决定了,无法改变了?” “悠悠。”男人蓦地擒住了她的手腕,很用力地握着,薄唇掀了掀,笑意却平淡到凉薄,“唐季迟能为你放弃输赢,你觉得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段子矜一阵见血地指出来,“既然你做得到,那么你想杀它,就是为了后两个理由之一了?” 男人的黑眸寸寸阴沉下去,直到她的手腕都快要被他捏碎了,他才淡淡开口说:“我不能置江家于不顾。” 虽然他离家数载,但毕竟血浓于水,更何况,乌鸦尚知反哺,江家养了他二十四年。 “我懂,江临,我都懂。”段子矜垂下眼帘,望着怀里就快断气的小家伙,“可是,nancy伤了手,你已经打了它的后腿,这还不算出气?” 男人眉宇沉了沉,半天才说:“这一枪,是她被咬之前打上去的。” “什么?”段子矜愕然。 “因为我没有杀死它,nancy去捡猎物时也曾试图杀它,被我阻止了。” 段子矜顺着他的话,接过他没说完的内容,语气略显惊讶,“她受伤是因为你没杀它?” “是。” “你为什么……” 段子矜的话只问了一半,所有的声音变戛然止在了嗓子里,她看到了男人沉静如山峦的视线,淡淡的,分量却很重,“你说为什么?” 因为他答应过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杀生。 段子矜被他沉甸甸的目光压得透不过气来,一边感动于他的信守承诺,一边又想问他,既然答应过她不杀生,那现在算什么,算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 男人好像也在这个问题上耗尽了耐心,将手插进迷彩服的口袋里,眉间浮动着微不可察的浮躁,“悠悠,我开始后悔我没一枪杀死它了。” 所以才造就了这种局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到了段子矜耳朵里,像一把烈火,灼烧着她整个神经。 他如果一枪杀了它,伤的就不是nancy的手,而是她段子矜的命。 “le 。”一道略带纠结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逐渐冷淡的沉默。 段子矜闻声回头,看到江南满面愧**在不远处,脚下步伐踟蹰,正有过来的意思。 她立刻就懂了他要做什么,眸光一冷,在江临说话前,出声道:“我和你堂哥还有话没说完,你的事一会儿再说。” 江南一怔,唐季迟却划着轮椅挡在了他面前,江南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想过去说明真相,你为什么拦我?” “你的真相帮不了任何人,只会让局面变得更乱。”唐季迟一语中的,“你以为她只是为了维护你吗?” 江南愣愣地望着那边,女人微闭了下褐眸,终于是将怀里的小家伙送了出去。 轮椅上的男人沉声道:“如果你说出真相,你堂哥一定会顺着她的意思,哪怕忤逆了所有长辈的意愿,你懂吗?” “这样不好吗?”江南依然不懂,“她不想救那只野松鼠吗?” “她想救。”唐季迟敛眉,唇边扯起清浅而了然的笑,“但她舍不得因为她的一己之念,让你堂哥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这样说,你还不懂吗?” 巨大的枪声炸响在空气里。 女人在开枪的瞬间转身,她站得笔直,没人看到她颤抖的肩膀,和脸上悄然滑落的泪。 那一幕,段子矜很久都没能忘记。 在夕阳倾轧的刹那,天边最后一缕光芒随着巨大的枪声而消散。 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松鼠最后望着她的眼神。 信任,祈求,还有……深深的茫然。 它大概不知道它的命运会突然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 段子矜想,她其实应该把它留在山上。 就算死去,也死在它从小生长的环境里,或许还有亲人、爱人的陪同。 而不是这样,给了它生存下去的希望,又亲手将它送入地狱。 段子矜什么都没再说,转身沿着小路往休息厅后方的酒店走去,那是猎场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酒店前一片青青草地,今晚将要举行篝火晚会。 她亲耳听到身后威廉得意洋洋的笑声,谄媚又讨好地说:“nancy,今天晚上我就亲手把这只小畜生的皮扒下来,我们拿它的肉开胃。” 段子矜真想停下来转身抽他一耳光。 可是她不能。 她能做的只有攥紧拳头,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南望着女人踽踽独行的背影,忽然好像有些明白,这个女人在他们心里为什么这么特别了。 他身边,轮椅上的男人亦是沉沉盯着那个方向,江南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唐季迟抿了下唇,“该看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堂哥。” 二人一起望向不远处的人群。 人群中,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的**刚刚放下,四周的人立刻围上来恭喜他时隔八年后重新荣登冠军的宝座。 若他知道这份沾染着血腥的荣光,到底是以什么为代价,他还会觉得值得吗?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男人却将**推到了管家怀里,他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修长的双腿迈开沉笃的步伐,朝他们二人走来。 江南最先反应过来,叫了他一声:“堂哥。” 唐季迟抬眼看着在他面前站定的男人,即使是仰着头,也没有露出半分弱势,“这个时候你不去追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男人湛黑的眸子里噙着寒芒,未理会唐季迟的问题,反而攫着江南的脸,利刃般的视线穿过他显而易见的心虚,淡淡问:“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问段子矜为什么非救那只野松鼠不可时,她百般推脱也没给出一个正面的回答,而江南却有些沉不住气地上前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 江南一咬牙,“堂哥,对不起。” 所有人都看到,willebrand家刚刚摘得狩猎比赛桂冠的大少爷,拒绝了旁人的称赞和夸耀,径直走向场地外围,和三少爷交谈几句后,面色倏然一冷。 紧接着便是一拳扬起,在一片惊呼中,堪堪停在了江南鼻尖之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那张英俊无俦的脸像是在晚风中结了一层冰冷的霜,深邃的黑眸中,盘踞的阴霾更叫人不敢直视。 直到他疾步离开,场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才渐渐散去…… 他身后,众人的表情都很奇怪,以两位位高权重的公爵大人为最。 leopold公爵冷笑一声,满脸的余怒未消,“让他拿个第一名,是种耻辱吗?瞧他这不情不愿的,还给我们这帮长辈甩脸子?子爵大人教出来的好儿子,还真是一身傲骨,无人能及!” 江逢时愧疚难当,他当然知道leopold公爵生气的真正原因,不仅仅是爱女受伤,还有江临带了别的女人回家的事…… 他无奈道:“公爵大人,le 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是我管教不力。” leopold公爵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他可别因为这事心里不痛快,再跑出去八年不回来,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第195章 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1 谁都知道这事willebrand家的一块烂疮。 要不是真气到这份上,谁敢当着老公爵的面这么说话? 这话一出口,江家人脸色皆是一变。唯有江老爷子面沉如水,对大管家道:“去把大少爷请回来。” “老爷……” 腿长在大少爷身上,他不想回来,他还能押着他回来吗? “去!”江老爷子猛地提起拐杖戳了戳地面,沉声喝道,“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爷爷,您别生气。”nancy突然出声,头埋得很低,听声音全然是内疚和自责,“大好的节日,因为我闹成这样,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会被那野松鼠咬住……子衿小姐也许是太善良,见不得杀生。” 江老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幽深无底,一时间没有表态,倒是江逢时叹了口气道:“nancy,这事不怪你,怎么说都是我们家欠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又催促管家,快些去把江临带回来。 nancy淡淡扬起笑容,对大管家道:“这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过去叫他就好,刚巧我也有些话要对他说。” 江老爷子看了她半晌,说道:“不能让他再这么胡闹下去,你们的事早就定了,干脆今天借着这个时机公之于众,叫他收收心。” leopold公爵这才正眼望过来,表情亦是收敛了锋芒的郑重,他蹙了下眉,“老公爵,您确定在这个场合?” “父亲说的对,这个场合正好。”江逢时点头赞同,“这件事早就该公之于众了,不能再让其他居心叵测的女人有机会钻空子了,nancy丫头,你说呢?” “您和爸爸做主就好。”nancy唇畔的笑意更加深刻,她欠身道,“我先去把le 带回来。” “去吧。”江逢时又是一声轻叹,看着nancy转身而去的背影,目光深了许多,直到众人都散去,他还站在原地沉思。 “亲爱的,你在看什么?”随着身边一道柔和的中年女声响起,他的肩上多了件不薄不厚的外套,“夜里有风,别着凉。” 外套上沾染着女人指尖的融融暖意,江逢时收回目光,侧过头时,便看到一张温婉美丽的脸。 她的眼眸像是一块温润的玉,幽光沉静,脸庞更是东方女人特有的、婉约的轮廓。 这张脸,在无数的日夜里让他倾倒,思念。 江逢时眼底的波纹陡然一颤,震惊中,是浓浓的眷爱。他的嘴唇动了动,幅度不大,女人却看得很清楚,他在无声地唤她——阿清。 随后,女人被他重重圈入怀里,他的吻也随之落了下来,狂躁的,不安的,带着令人窒息的痛苦的意味。 女人心里微微刺痛,却还是顺从地任由他掠夺,甚至有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迎合。 男人的身躯一僵,猛地将她推开,表情里有瞬间的震怒,很快便收敛得一干二净,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眸间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冷淡。 “谁让你出来的?” 女人被他推开,几步踉跄,站稳后才低声道:“对不起,逢时。” “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一句全都当成耳旁风了?”男人的语气越发阴沉,嗓音也拔高了许多。 女人脸色一白,慌忙低下头,“我不敢,子爵大人。” 若非不得已的时候,他极少让她露面。 而且逢时这个名字……他亦不许她叫。 嫁给他这八年来,他只有在那些不得已的公共场合,会对他表现出疼爱和尊重。 平日里,他几乎不怎么对她说话,夫妻之间,也是貌合神离。 不过,有那么几次,他出去应酬,喝了酒后回到家,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却也双眼迷离,他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最后将她压在床上,狠狠地要了她许多次。 可她知道,每次他紧盯着她的脸时……他眼里的深情和浓厚的缱绻,都是因为那一刻,他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另一个女人。 他叫那个女人阿清,那个女人叫他,逢时。 他爱陈妙清,深爱,爱到谁也无可替代的地步。 可是既然无可替代,又何必找她来,将她的脸雕琢成那个女人的样子? 是为了这个偌大的家族吗?那他可真辛苦。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是八年来,她也没有真的看懂过这个男人。 当年他需要一个妻子稳定局势,可是现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境况。按道理说,他早就可以对外称他的爱妻染病身亡,她也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为什么还要每天面对着这样一张与亡妻一模一样的脸呢? 她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个男人厌恶她。 她试图模仿过陈妙清的言行举止,风度气质,却被他更加厌恶。 尤其是在le 离家出走之后,他对她的厌恶彻底不加掩饰了。 他心里大约觉得,是她的出现,害得他与那个女人爱情的结晶、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离家出走,八年不归。 所以她无数次想要和le 修复关系,但是八年来,她连联系上他的机会都少有。 苦海无涯,回头无岸…… 若是一条路走到了悬崖边,她不能回头,是不是只剩下,这最后一个选择? 段子矜一个人在夜幕下昏暗的小径上走着。 夜风冷得有些刺骨,让她突然想起了郁城三月的江水。 怔愣中,脚步稍稍一顿,背后立刻贴上一堵结实的胸膛。 遒劲有力的大掌扶着一件厚厚的外套按在她的双肩,将她整个人裹了进去,不容挣脱,沁入鼻息的,是清冷的薄荷香混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愠怒到微微冰冷的话音:“段子矜,大晚上的你一个人瞎跑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望着眼前漆黑的树林里茂密枝叶的影子,沉默。 男人的胸膛起伏得很厉害,段子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了惊,立刻挣开,他回过头来,“江临,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他一把将她搂紧,手掌按住她的头,按进怀里,沉声道:“没有。” 只是忽然眼前有些重影,脚步有些虚浮,五脏六腑像被人碾碎又重新粘合起来的,不舒服极了。 大概是这一天体力透支的严重,可他却不想让她察觉到。 顿了好久,直到呼吸重新平稳下来,男人才沙哑着嗓音问道:“怎么不等我,自己先走了,嗯?” 段子矜嗅着他身上的薄荷香,混乱的思绪终于安定了些,她闭着眼睛,轻声道:“不想呆在那里,不喜欢那里。” 说完,她又自嘲地笑了下,“我是不是很任性?” 男人闻言松开了她一些,手抚在她的脸上,指腹的温度很淡,和他的语调一样,“如果你真的任性,那小家伙应该还活着。” 她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放弃杀它。 但她最后还是把它交到了他的手里。 再后来人群围上来的刹那,他看到她在夕阳的最后一束光芒里转身,双肩颤抖,心里顿然一紧。 那时便已经后悔了。 再后来,江南犹豫着将实情和盘托出。 江临这才得知,原来他不在时,她险些被毒蛇咬伤! 她又差点出事! 像是有人沿着他的血脉点燃了一把火,愤怒直烧进心里,灼得他疼痛难忍,恨不得一把揪起江南的领子给他一拳。 可是江南却一个劲地对他道歉说:“堂哥,对不起!我知道你怪我,一开始不说出实情,不是因为我怕挨揍,而是……”他一咬牙,“现在就算你想打死我,我也绝无半句怨言!但你一定不能辜负嫂子的一番苦心!” 一番苦心。 江临被这四个字,彻彻底底的击溃。 他知道江南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对他说出实情。 他也知道,原因并不是他怕挨揍。 若他这个弟弟真是胆小怕事,也不会在那时沉不住气地迈出那一步。 ——都是因为这“一番苦心”。 willebrand家不能和leopold家闹翻,他亦不能对nancy手上因他而受的伤置之不理。 她成全了他的孝和义。 把所有的噩梦都留给自己。 心疼得抽搐了几下,男人将她重重压进了怀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间巨大的漏洞,“又自己一个人躲着掉眼泪?” 他的语气很淡,段子矜却从这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某种浓稠的情绪。 也许是太过平淡,平淡得刻意,所以显得浓稠。 她抿了下唇,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谁掉眼泪了?” 男人的指腹滑过她的眼角,干涸,没有水渍,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了,沉沉的,像是低叹:“段子矜,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段子矜被这道嗓音勾得眼眶一红,她却撇了下嘴,“什么叫拿我怎么办?我承认一开始我想救它,可是最后……我也没太无理取闹,至于让你这么为难吗?” 男人猛地收紧了手臂,勒得她腰间一痛,“还逞强!” 她怔了怔,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96章 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2 思考片刻,她突然抬头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男人冷笑,“哦?看来有我不该知道的事?说说看,你想瞒着我的是什么事,我看看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件。” 段子矜偏过头,嘴硬道:“没有,我只是怕你听到什么不属实的谣言,随随便便就信了。” 男人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侧脸,深处冷得结了冰,“谣言?你是指你在山上差点被蛇咬,还是指你为了维护江南,自作主张不让他告诉我,嗯?” 他居然全都知道了! 江南这个小叛徒!嘴上都没个把门的吗? 段子矜咬着唇,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满地咕哝道:“你这个弟弟还真是挺没气节的……” 这就招供了,还连她都一块搭进去!亏她还想帮他瞒下来,结果反倒被他给卖了! 段子矜小心翼翼地瞟了男人一眼,见他的脸色冷峻,面无表情得厉害,心里估摸着江南也没什么好下场。 她还是习惯性地为江南辩解一句:“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你这人小题大做的,我就是裤脚上沾了点泥,你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们哪里还敢什么都告诉你?总之到最后是有惊无险,你干嘛总和自己弟弟过不去,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那你这个嫂子当得倒是好!”男人又是一声冷笑,擒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 段子矜被他冷漠的视线盯得心里难受,她拍掉他的手,又别过头去,“我是为了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想想!”男人强忍着怒意的话音沉沉落在她耳畔。 “我怎么为我自己想?”段子矜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圈已经红了,语调也不自觉地扬高许多,怒道,“你让我怎么为我自己想?我一没伤二没死,但是你未婚妻手上流的血都是货真价实的!我凭什么抱着罪魁祸首说要救它?今天你要是不杀了它,怎么和那群人交代!” 说到这里,她自己却哽咽了。 她的话每个字都像钢钉插进男人的胸腔,插出无数个血窟窿。 “那些都不重要。”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搂紧她,低声道,“我最怕没法和你交代。” 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傲慢到不把全世界放在眼里的样子,其实他怀里这个女人……她的心,比谁都柔软善良。 她给了他一条出路。 却把死路留给了自己。 每一次都如是。 每一次……都叫他心疼得手足无措。 所以她才值得他用最好的方式对待,所以她才配得上天下无双的宠爱。 “江临。”段子矜抱紧男人的腰身,整张脸带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埋进他的胸前,语气像风一样飘渺,“它死之前,一直盯着我看……我知道它想求我带它走,可我真的没办法……是它在毒蛇的口中救了我,结果却是我亲手害死它……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男人粗噶的声音打断了她,他心中遽痛,语气也变得急促,“是我!不是你,悠悠,不是你!” 胸口的衣衫渐渐湿了,男人的呼吸都窒了一瞬,他将她的下巴抬起些许,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松鼠之死,她固然伤心,却也到不了流泪的程度。 真正让段子矜心里难受的是,六年后的第一次交锋……她又输给了黎南希。 那个女人占尽了所有的优势,和她一比,她几乎没有可以取胜的地方。 六年前她费尽心思地赶走了她。 那么如今,她真的会轻易罢手吗? 段子矜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想起她那温柔中略带诡秘的微笑……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只是她给她的一个警告。 那么接下来呢,她还要做什么? 每当段子矜想到这些事,整颗心脏就会不受控制地揪成一团,夜夜提心吊胆、难以安眠,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江临,你能不能快点处理好你答应我的事情?”她试探着说道,“我真的很不喜欢呆在这里,我想马上离开。” 男人在她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他早就发现她这段日子的反常,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思及至此,更是不悦。 他沉声问道:“悠悠,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段子矜犹豫了片刻,“我……” 在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把实情都告诉他。 可刚说了一个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le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段子矜听到这道声音,剩下没说完的话全部噎在了嗓子里,她虽然不懂她说的话,却能听出,来人正是nancy。 男人松开怀里的女人,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角度,搂着她的腰,大掌裹住了她冰冷的五指,黑眸看向打断他们谈话的女人,俊朗的眉宇间,几分冷漠,清晰得显而易见,“你怎么来了?” nancy自然也看到他对那个女人的小动作。 他的衣服还披在她身上。 他们没有交流,没有对视,姿势也算不上太过亲昵。 但还是教人一眼便能看出男人对怀里的女人那种强烈到往外渗的独占欲和保护欲。 渗进空气里,渗进nancy的心里,变成了蚀骨灼心的毒药。 她温雅地笑着说道:“篝火晚会快要开始了,爷爷让我请你过去,听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没打扰你们吧?” 男人用力抿了下唇角,倨傲的下巴绷得紧紧。明眼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打扰了,她这样堂而皇之地问出来,反倒叫他没法直接回答。 他敛眉望着怀中的人,低声问:“篝火晚会,想去吗?” 段子矜已然镇定下来了,她平静地摇摇头,“不想。” 江临“嗯”了一声,手指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下地轻轻摩挲,淡淡对nancy道:“她身体不舒服,我们就不去了。” “是吗?子衿小姐怎么突然身体不舒服了?”nancy轻抬了眉梢,关切道,“需不需要我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段子矜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我只是想回去休息。” 江临低眸瞧着怀里的女人,虽然是推脱婉拒之言,可她的脸上却真的露出了些许疲态,他心里微微一拧,俊朗的眉宇亦是跟着蹙了起来,“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段子矜一下攥住了他的衣袖,微颦的黛眉里透出些许不安,“那你呢?” 他要和nancy去参加那什么篝火晚会?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仿佛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安抚道:“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准备篝火晚会,没有额外的厨师负责做晚餐和宵夜,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就回来,很快。” 在山上狩猎时背包里只有火腿、面包和果汁,她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这副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nancy跟着二人,沿小路走到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跟到大厅,她便没再往楼上的房间去,悠然坐在大厅的藤椅上,随手拿起一本服务指南,百无聊赖地扫着。 江临将女人带入房间,关好房门,原本搂着她的手直接顺势抵在了门上,他有很多天没有和她在无人的地方亲热过了,这么一碰,便是天雷勾动地火,哪里还能轻易分得开? 许久,男人有力的臂膀从门上扯开,拦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压在了房间里柔软的沙发上。 她红着脸捶了他一下,“江临,你不是要去给我拿吃的吗?” 男人低沉的笑声缭绕在她耳畔,“饿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段子矜瞬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的肚子确实是饿了,可若是点头,这意味好像有些奇怪…… “我先拿些吃的东西来喂饱你的肚子,其他的晚上再喂,好不好?” 段子矜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就扔了过去,“流氓!” 男人笑得胸腔都开始震颤,她却忽然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迷彩服的领子遮不到的地方深深一吮。 男人笑容一僵,黑眸陡然深了些,扣住她的手也更加用力,声音暗哑得像被火烧出了一片焦黑,“真不想吃饭了,嗯?” 段子矜却放开了他,笑眯眯地说:“想吃饭,你快去!” 他又狠狠吻了她半天,才起身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手掌在她微微出汗的额头上抚过,“我很快回来。” 段子矜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笑着点了下头,“好。” 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她片刻,整理好衣服准备往外走,出门前,沙发上的女人忽然探出头道:“江临……你要不要找条围巾戴?” 男人干净英俊的眉峰里本是一片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却莫名透出一股洞若观火的睿智来,他淡淡地反问:“你不就是想让她看见吗?” 他知道了?段子矜脸上一红,呐呐道:“那只是一开始!后来想想……有点幼稚。” 江临的脚步停在半开的衣柜前,照着镜子里的自己,迷彩服的领子上方,有个不怎么规矩但却很抢眼的红印,稍有经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什么。 第197章 你耍我? “你也知道幼稚?”男人笑了下,段子矜却怎么也没从他这个喜怒难辨的笑容里面捕捉到什么信息。 他这是生气了吗? 她很诚恳地低头道歉:“我错了。” 态度这么好?男人眉梢轻抬了下,唇梢笑意一敛。 看到他连笑都不笑了,段子矜心里更是紧张。 谁知男人却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迷彩服的拉链向下拉开,展平了领子,把红印完全露在外面。 而后回头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勾起她的下巴,眸光深邃,语气也沉得很,“小妒妇。” 段子矜撇了下嘴,“怎么,江教授还想让我母仪天下,给你凑一堆三宫六院回来打麻将?” 男人没答话,唯独俊容上的表情淡漠得有些凉薄,幽光平静的眸子盯在她的脸上,所有情绪都藏得很深。 “你生气了?”她试探着问,纤细的五指抓住他的衣服。 男人用力捏了下她的下颔,淡淡道:“嗯。” 那语气冷淡得像是真生气了。 段子矜放开了他的衣服,缩回毯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那你生你的,我困了,你再不拿吃的回来我就真的睡了。” 这气性大的,敢情他生气了,她连哄都不带哄的? 男人另一只手的手指卷着她光泽莹润的头发,语气未变,“吃完再睡。” 女人打了个哈欠,“今天不吃肉,只吃菜。” 男人看了她半晌,沉静内敛的神态里,一抹浓稠的不悦显而易见,“这就完了?” 段子矜懒懒掀了下眼皮,“那你还想怎么样?我也说了是我的错,也试图补救,问你要不要戴围巾,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男人瞧着她蜷缩在毯子里,慵懒里透出些许高高在上的妩媚来,眸间浅浅的阴影逐渐转深。 他的手从她的头发里撤开,猛地把她整个人压在柔软的沙发里,鼻尖顶着她的鼻尖,黑眸对着她的眼睛,“你说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段子矜下意识想用手去打他的后背,可是手还没落下来,却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僵硬在半空中。 男人沉声道:“怎么不打了?你这一下打下去,说不定我就不得不放开你了。” 他的背上都是伤。 她偏着头,怒道:“你明知故问!” 男人面无表情得厉害,口气深得像个无底洞,丝丝寒气从洞里往外渗,“怎么,你还不高兴了?” 段子矜彻底拿他没办法了,欲哭无泪道:“江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不就是……不就是在你脖子上吻了一个印子吗?你至于这么跟我较劲?” “一个?”男人忽然笑了,将她的头扳回来,语气里的冷漠像是被撕开的面具,呈现在她眼前的只剩下淡淡的笑意,“一个够吗,嗯?小妒妇!” 段子矜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男人托起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脖颈间,声音低沉又好听,“不想再吻几个出来吗?” 段子矜突然瞪大了眼睛,说话时嘴唇几乎扫在了他的喉结上,“江临,你耍我?” 男人的嗓子里逸出一串笑音,顺势放开了她,眼底的愉悦像是炸裂开的烟花,绚烂得近乎耀眼。 “抱歉。”虽然是道歉,可是半点诚意都没有,更别说是愧意了,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含笑道,“你吃醋的样子,还真的……挺有趣的。” 段子矜简直被这男人闹得哭笑不得,她想了想,懒懒地冲他勾了下手,“你过来。” 江临依言坐在她身侧的沙发上,段子矜便坐直身体,揪住他的衣领,又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啃咬了两下。 随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既然是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临怀疑这个女人是真的饿极了,拿他当人肉吃——不然她吧唧嘴干什么? 他低低地笑了声,重新将拉链拉好,刚好露出些许微红,不至于太难看,却足够惹人遐思。 段子矜裹着毯子躺回沙发里,微微合上了眼眸。男人伸手捡回她方才扔出去的软垫,放在她的身后可以靠着的地方,“我现在下楼去拿东西给你吃,乖,吃完再睡。” “知道了,江教授,你好啰嗦……” 看到沙发上的女人慵懒地一抬眼皮,一股子烟视媚行的傲慢劲,他的心里竟像是被猫爪子挠了几下,可是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又轻微阴沉了脸色。 段子矜在困倦中被男人拉进怀里又是一通天昏地暗的亲吻,这一次带了浓重的惩罚的意味。 她皱了下眉,很不高兴地望着他。 段子矜觉得,他要是继续这样,一会儿场面肯定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然后他就索性不下去了。 可是她真的很饿。 女人的小脾气他感受到了,江临当然也舍不得真让她饿着肚子,便起身结束了这十几分钟的逗-弄。 当nancy第三次看表的时候,高大英俊的男人从电梯打开的两扇门里走了出来,她放下看了十几分钟,却一行字也没看进去的服务指南,起身迎上他,“le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没……” “事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话音便戛然而止。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脖颈上那些引人浮想联翩的印子上。 手指慢慢蜷起,指甲猛地嵌入掌心,皮肤被尖利的指甲刺得发疼,偏偏娇俏的脸蛋上,笑容未减分毫。 nancy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懂这些暧-昧的痕迹背后代表的含义? 怪不得他去了这么久。 明知道她还等在楼下,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发生点什么? 男人的面色平静到淡漠,好像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唯独那双眼眸,幽深无底,还淬了些寒芒。 他盯着她受伤的右手看了片刻,淡淡问:“手还疼吗?” nancy眼角眉梢虚浮的笑意总算落得真实了些,为他突如其来的关心。 “打了麻药,现在不是很疼。”她低头回答完,又仰起头来问他,“你呢?今天是不是太累了?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医生来给你好好检查一下?” “不用了。”江临打断了她的话,面不改色道,“先过去吧。” 段子矜从沙发上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她捏紧了毛毯的一角,望着空荡荡的房间。 男人不在,茶几上却多了些吃的……看来,他应该是回来过。 段子矜合衣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将屋里的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到江临的身影。 他回来过,又为什么要出去第二次? 她走到巨大的玻璃窗旁,伸手按掉了房间里的灯,整间屋子随之陷入一片黑暗,因此也能清楚的看到外面那一片篝火明彻的世界。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段子矜的右眼皮突然跳动得厉害。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最近缺少睡眠导致的。 像那些什么跳灾、跳财的说法,她是不怎么信的。 可是后来想想,不信还真的不行…… 门外的男人身材高大,五官是西方人特有的深邃,鹰钩般的鼻子,浅金色的头发,只是那一双眼睛里,神色很冷,冷得阴沉。 段子矜认识他,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怔了怔,还是礼貌地告诉他:“威廉少爷,le 不在这里,如果你要找他……” 眼前的人,正是下午一个劲儿对nancy献殷勤的那个威廉。 男人的表情很阴鸷,听她提到江临的时候,浅灰色的眸子瞬间被晦暗的阴影填满了。 他一手撑住她的房门,将门开到最大,一边迈开腿就走了进来。 段子矜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或者说是,被冒犯的感觉。 这里是她和江临的房间,她和他都是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就算江临认识威廉,也不会同意他随随便便进入自己的卧室,更何况是段子矜一个女人,现在房间里还只有她一个人。 她没有开口邀请威廉,他却自己进来了。段子矜皱了下眉头,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威廉少爷,你要找le 的话……” “我不找他。”男人用流利的英语打断了她,语气似笑非笑的,嘴角的弧度更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甚至是饶有兴趣的,好像是手握利刃的厨师在打量一块砧板上即将被开刀的肉,那一股子审视的意味,亦像是在思考,先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我找你。” 他明明是笑的,段子矜却从这个笑容里捕捉到了异常冷枭的怒意和恨意。 找她?她和他根本不熟,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属于在路上偶遇都不会点头示意的关系,他找她有什么事? “威廉少爷,麻烦您在门外等等。”段子矜镇定下来,黛眉间染着一片冷色调。除了礼貌之外,明眸皓齿间深镌着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漠,“有什么事,容我换一件衣服,我们去大厅谈。” 威廉冷笑了一声,顺手带上房门,将门从里面锁住。 段子矜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孤男寡女,在封闭的环境里,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和信号。 第198章 死心了吗?1 他无礼的举动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压迫力,压得她几乎窒息了片刻。 “威廉少爷,你深夜不请自来,闯进别人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些对不起身上这件衣服?” 段子矜的目光如箭,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在男人穿的外套上。 他的衣服面料精贵,胸前用群青色的细线绣着一枚精致古老的家徽。衣冠楚楚的男人却做出这么没有教养的事情,实在给胸前这枚家徽丢人。 威廉垂眸瞥了眼自己胸前的家徽,竟阴恻恻地笑了,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地上,马靴往前一踏,正巧踩住了那高贵无比的徽记,“这样可以了吧?” 段子矜的神经瞬间紧绷了,她后退两步,问道:“你要干什么?” 连敬语都干脆剩了。 男人的外套脱掉以后,里面只穿了件很薄的衬衫。与江临精瘦却匀称的身材不同,威廉身上的肌肉很发达,将衬衫撑得涨开,隐约透着一种野性和侵略的气息。 他一步步朝段子矜走来,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 “你说我想干什么?” 话音落定的刹那,他已经将她逼入了死角,粗壮的胳膊猛地抵在她身后巨大的落地窗上,语气阴鹜得能冻伤人。 段子矜瞪大了眼睛,刚要呼救,男人便已经不由分说地解开衬衫外的蓝色丝巾,揉成一团堵住了她的嘴。 他用一只手钳住了她,另一只手从衣柜里扯了条毛巾,咬上一角,用手狠狠一撕,便将它撕成了两个细长的条。 一条绑住了她的嘴,一条绑住了她的手,绑在单人座椅上。 这个威廉到底在发什么疯?段子矜心底生出了深深的愤怒,她抬脚要去踹他,他却用手接住了她的脚,拿掉了她的拖鞋。 看着女人那双已经能冒出火的眼睛和挣扎不已的样子,威廉轻蔑地笑了笑,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不紧不慢地倒进了醒酒器。 “少费点功夫折腾,这整座酒店的服务员都去了草场的晚会,你就算真的喊出声音来,也没人能听见。”他用舌尖舔了下瓶口残留的酒液,段子矜看到他的动作恶心得想吐。 “说实话,你挺漂亮的。”威廉依旧在笑,“虽然比起nancy来,还是差远了,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东方女人,平日里装什么矜持高洁,在床上还不都是一个样子?” 段子矜的眸光一寸寸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顷刻间攻占了她所有的愤怒。 “是不是willebrand家的继承人都对东方女人情有独钟?”威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眼神很温柔,不过温柔的深处,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和不屑正缓缓浮上来,最后化为**下作的笑意,“小美人儿,告诉你,我也有过几个东方女人,那还真是个美妙的体验,你不知道……” 他说着,饮下一口酒,那股烈焰般的火热更是一路从食道烧向了小腹。 段子矜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威廉顿了顿,走到单人座椅旁边,勾起她的下巴,“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越是冷艳的女人越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段子矜抬脚猝不及防地踢向他的小腿,威廉吃痛地弯了下膝盖,攥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了。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下颌骨快要被男人捏碎了。 她不甘示弱地抬头,正对上他鹰眸间也冷厉的色泽,心头一颤。 威廉却突然放开手,整理着衣衫退后了两步,“哦,对了,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段子矜被他的阴晴不定搞得有些紧张,这个男人的做派实在让她太摸不着头脑。 他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想要侵犯她,却又不急着侵犯她,总还要在最后关头保留些贵族的风度和绅士的优雅一般。 做作又虚伪。 他像初次相识那样,做了很简单明了的自我介绍,段子矜没怎么认真听,只是在他撤开手的这短短两分钟里,冷静下来思考这个威廉究竟想做什么。 谁都知道威廉对nancy小姐存有思慕之心,谁都知道她段子矜是江家大少爷的女人,他们各有所爱,本无交集,他为什么突然冒着得罪江临的风险,闯进她的房间来对她施暴? 除了他精神失常之外,段子矜几乎想不到其他理由。 看她那一脸疑惑的样子,威廉佞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没进入状态……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吧?”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段子矜怔了下。 他挑了下眉,目光透过漆黑的落地窗远眺着草场上篝火冉冉的地方,唇梢笑意阴冷,“可怜的女人,你以为le ard把你带回家,就会娶你了吗?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能信,记住了,傻女人。他早就和nancy订婚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段子矜的心猛烈一跳,却不是为了这个消息,而是—— 江临说过,他和nancy有婚约的事,一直是个秘密。 威廉是如何得知的? 男人凑近了她一些,将她的椅子转了个方向,冲着落地窗外那片灯火通明的草场,头从她的肩膀上伸过来,嗓音低沉邪魅,又带着几分疼痛的沙哑,“你看那边,知道那边在做什么吗?willebrand家的老头子手段可真是高,把篝火晚会活活变成了他孙子的订婚宴。” 订婚宴! 段子矜瞳孔一缩,心脏亦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紧了。 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怪不得他不在,怪不得放下吃的就离开。 明明来的路上还答应她,回去就和nancy解除婚约。 怎么却在今天,在这时候公之于众了? “他们两个老东西早就商量好了!”威廉的话音愈发咬牙切齿,爆发出了浓烈的怒意,“他们居然瞒了这么多年!” leopold公爵这些年来每次见到他,还会对他说些听上去很容易误会的话。 那态度真是亲近得好像把他当成自己女婿一样。 威廉面上的怒意渐渐变成讥讽的笑意,他抬手在她的脸上拍了拍,“傻女人,你也被le ard耍了……呵,真可怜。不过你也不用太伤心,外面那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他们被耍了?你可没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两个老东西,还得笑着祝福他们两家喜结秦晋之好。” 他直起腰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现在,你明白我来找你干什么了吗?” 说完,他将绑住她嘴的半条毛巾扯开,与此同时段子矜便将带了男人身上香水味道的丝巾从嘴里吐出来,还跟着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你不是说他们订婚是早就商量好的事吗?就算你找我,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不恨那个男人骗了你吗?”威廉眯着眼睛问,“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在意你的。没有哪个男人会花时间和心思去骗自己不在意的女人。” 段子矜在椅子上挣扎了两下,眉目生寒地望着他,“你先放开我!” “放开你再把你抓回来,很麻烦的。”威廉冷冷撇了下嘴,没有采纳她的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说呢?”威廉又笑了笑,浑身的气场却是彻骨的冷漠,他的话慢条斯理,带着某种磨人神经的尖锐,“le ard此刻在外面,搂着我爱的女人,难道我就不能也和他爱的女人发生点什么?他这么在意你,你说……看他到时候有多痛苦多愤怒,是不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饶是段子矜再冷静镇定,表情也不由得微微一变,“你疯了!” “我是疯了!”威廉的眼眸陡然一冷,他勾住段子矜的下巴,风暴从他深邃的眼底刮了起来,逐渐遮天蔽日,“我爱了nancy多少年!今天晚上却要看着另一个八年都没露个面的男人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你说,我怎么能不疯,嗯?” 他手里的力道越来越重,“你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比我平静,我不得不怀疑你爱不爱那个男人。” 段子矜眸光凛冽地盯着他,心里却被那只无形的手拧得渗出了血。 一抹苦涩从胃里直冲上嗓子,最后包裹了她整个舌尖。 怎么可能平静。 六年前她第一次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大约是比威廉还要震惊的。 “不管你爱不爱他。”威廉道,“如果你爱他,那么他骗了你,你就该恨他;如果你不爱他,那么你跟了我,我一样可以给你他给你的东西,金钱,权利……我会做得比他好,你信不信?” 段子矜真恨不能抬手抽他一巴掌,“威廉,你无耻!” 威廉愣了下,旋即又轻轻地笑开,“装什么三贞九烈,你的男人现在可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一起接受神父的祝福,你还不死心?” 他的话像利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段子矜闭了闭眼,她开口,每个字都重逾千斤,“他不会……我相信他。” 相信他在此之前并不知情,相信他也是临时被江家人赶上了台面,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些事。 第199章 死心了吗?2 相信他会很快回来。 威廉不屑一顾地嗤笑,“傻女人,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事到如今你还是愿意醉死在一场没有尽头的梦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我和你不同。”段子矜的表情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让人很容易便信服,“我知道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我爱的男人也爱我,这就是现实。而你,你才是在一个完全没有希望的女人身上耗费了十几年的心血的可怜虫!” 被绑在座椅上狼狈不堪的原本是她,可女人那张精致瓷白的脸上傲慢又冰冷的神色,竟然让威廉心里蓦地生出了些许她才是主导者的错觉。 但她的话深深激怒了他,怒得俊脸都扭曲变形了,“你……” 他的话没说完,余光忽然瞥见窗外灯光幽暗的小径上,仿佛有两道影子在慢慢移动。 威廉蹙了下眉,伸手关掉了房间的灯,屋里的光线沉下来的刹那,窗外的一切便清晰起来。 段子矜亦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江临和nancy。 他们在无人的甬道上散步,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是在谈什么事情。 江临不在草场的篝火晚会那边?他…… 他既然不在那边,为什么不回来? 威廉沉沉地盯着那两道影子看了很久,见到女人略带惊愕的表情,冷笑着说道:“你看,他们刚公布婚讯,这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培养起感情来了。我若是不来告诉你,你还要自己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段子矜的脑海里乱作一团,她强压下各种各样的思绪,面不改色道:“你不用再挑拨了,他不会背叛……” 说到一半,她忽然看到小径上,nancy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而男人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住她,却也,没有推开。 段子矜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像是被谁用木棍狠狠打了后脑一下,整个身体都麻木得忘了反应。 威廉看到这一幕,心里的怒意更是压抑不住,他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一步步走到段子矜的身边,鹰眸里绕着一丝丝极深的危险气息。 女人怔怔地望着窗外,灯光亮起的瞬间,外面的一切已经看不清了。下一秒,男人却整个压了上来,“看见了吗?外面那是你爱的男人,和我爱的女人!死心了吗?” 段子矜被绑住手腕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她侧过头避开他,忍住心头百般撕裂的疼痛,“滚开,你个人渣!我不信他会背叛我!就算他真的和nancy有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威廉佞笑了两声,“你倒是真有骨气,我还从来没遇见过哪个女人敢骂我这么多次。不过……”他话锋一转,“这样也好,你现在越是讨厌我,一会儿求我别停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更有成就感。” 段子矜哪还有空去管窗外的人怎么样,她已经被眼前这个疯狂的男人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把她的手从椅子上解开,却又反手系在了背后,把她整个人扔在了沙发上。 沙发虽软,却也禁不住他这么用力的一摔,段子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用脚踢他,却被他禁锢住。 “你混账,给我滚!le 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威廉不为所动地笑笑,“他打算怎么不放过我,嗯?” 说着,他凑近了她,热息喷在她的脸上,“有些事情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做,可以变得很美好,可若是你不配合我,我们都不会舒服……小美人儿,你何不好好考虑一下?难道我就比le ard差?” 段子矜一口啐在他脸上,“威廉少爷的风度和修养都拿去喂狗了是吧?要不要脸!” 被她的口水沾上的瞬间,威廉的眼里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他一边伸手抽出两张纸巾擦脸,一边用另一只手狠狠扇在她脸上,“贱女人,你胆子可真不小!本来我还打算让你好好享受享受……现在看来,实在是一点必要都没有了!” 说着,他顺手将擦完脸的纸巾扔在地上,五指一探,便去掐她尖细白皙的下巴。 段子矜在挣扎中踢翻了桌上的醒酒器,剧烈的响动仿佛提醒了男人,威廉按住她的身子,抄起柜子上还剩下的半瓶红酒,尽数淋在了她的身上和脸上。 她被突如其来的液体浇得睁不开眼,酒液渗进了喉咙里,呛得段子矜猛烈咳嗽起来。 威廉将空酒瓶扔开,看着女人逐渐被浸湿的衣服和玲珑窈窕、若隐若现的曲线,眼睛里冒出一簇灼热的火焰。 窗外的小径上,男人的心狠狠震了一下,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他原本淡漠而静敛的眉宇忽然就蹙紧了几分。 “放手。”他沉声道。 明明没什么情绪的嗓音,nancy却莫名心里咯噔一声。 她依言放开了他,苦笑道:“对不起,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你的女人连这些也介意?” 江临淡淡地睨了她片刻,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小女人吃醋的模样。他移开目光,凝向远处漆黑茂密的树林,“文化差异而已,你从小生活的环境,拥抱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礼节,但是在东方人眼里,男女授受不亲,普通朋友之间的相处,肢体接触是有很严格的界限的。” nancy望着他,手在冰冷的空气里握了个拳,碧蓝色的眸光也似染了今晚浓稠的夜色,美得有些黯淡,“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她轻笑了一声,“le ,这也是你从小生活的环境,你也是受西方教育长大的,你会在意和朋友亲吻、握手吗?” “以前不在意。”男人抽出一根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齿轮微微擦出响声,青白色的烟随之燃起,遮挡住了他俊朗的容颜,寡淡的眉眼。 只听男人波澜不惊道:“认识她以后,会学着在意。” 他没有刻意吐出烟雾,可那带着薄荷香的烟却在他说话时,伴着薄唇的开阖而溢出口腔。 nancy出神地看了半晌,直到他嘴角的第一缕烟雾彻底散去,她才轻声问:“为什么是你去适应她,而不是她来适应你?” 男人仍是没什么表情,“她脾气大,惹怒了不好哄。” 他说话时,口吻和他的脸色一样淡,淡得勾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可是nancy却从这份平淡里,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宠爱。 是他对那个女人无条件无底线的纵容和忍让,他已然把这种纵容和忍让当成了习惯吗? “你知道你需要的不是她这样的妻子。”脾气大,惹怒了不好哄,这算什么? 男人这才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英俊的眉宇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你叫我出来,就是要说这个?” “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nancy道,“毕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再退婚,很难看。” 江临沉默了几秒,黑眸里像藏了什么东西,深不可测,他勾唇一笑,却不是真的在笑,“所以才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nancy目光一凝,“你觉得是我怂恿长辈们这样做的?” “不管是不是,nancy。”男人掐灭了烟,平静道,“是谁的主意不重要,我的立场不会变。” “你的立场?”nancy深深笑了一声,“就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在众人面前怎么打我的脸,不管leopold家和willebrand家的关系如何僵化,你都要退婚和她在一起,这就是你的立场?” 男人没答言,他的神色却在无声中说明了一切。 “你对她真是用情至深。”nancy望着甬路上的格砖,语气里绕着清浅的笑意,“她一来,什么都变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出现?” 男人的眸色倏尔变得深沉晦暗,他的嗓音低沉,语调缓慢,“nancy,你今天已经做得够多了。” nancy扬起笑容,“我做什么了?” 江临面沉如水,“别用你的心思去针对她。” 她这一天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是每到裉节上,她说出的话总能把事态推向对段子矜不利的方向。 今天他容忍她,是因为他害她受了伤在先,再加上她也没有做出什么真的伤害他女人的事。 但是下一次,任何人,哪怕只是将枪口对准段子矜,不扣动扳机,他也绝不会轻饶。 “针对她?”nancy收起笑容,“你说我针对她?”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nancy有些不可置信道:“le ,我救过你两次,你就这样看待我?” 说到这件事,江临的眉宇忽然一凝,口吻郑重道:“你说的对,我的命是你给的,你若想拿回去,也可以随时拿回去。但是nancy,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的心就在她那里,我可以为你死,但不能和你结婚。” “如果你的帮助一开始便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男人顿了顿,“那么,很抱歉,请把你给我的东西,统统收回吧。我愿意回报你,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第200章 跟我说句话,求你 nancy的视线始终在他的脸上,他说这话时,面色凝然沉铸,连眉心都不曾动上一分。 她的眼眸里有什么慢慢结了冰,旋即,冰面又慢慢裂开缝隙。 收回?他以为她给他的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收回? 男人双手插进裤兜里,余光不经意扫过酒店的某扇玻璃窗。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玻璃杯子不知从屋里哪个方向被扔过来,狠狠砸在窗上。 男人的眉眼陡然一厉。 nancy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便疾步向酒店里走去,速度快得她连跑都跟不上。 他路过的地方,空气里残留着某种冷漠到极致的阴寒气息,那背影更是透出一股莫名的肃杀和凝重。 出什么事了?nancy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 屋里,段子矜一脚踢出去的杯子在玻璃窗上砸出一道蜘蛛网般的裂纹。 威廉一怒,伸手便撕开她的上衣,脖子下方缝了针的伤口被他粗暴的动作扯得裂开,沁出了血色,染透了白纱布。 “你可真能闹腾!现在还闹吗,嗯?”仿佛怕她不够受罪,他的手死死按住了她的伤口。 段子矜痛得想要死去,额头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威廉的鹰眸仔细打量着她的身体,手下的触感绝对不比他之前的任何一个女人差,反而还要更加迷人,他只是摸了几下,想象着后边的事,腰眼就跟着一阵发麻。 可是这种愉快,却在看到她皮肤上隐隐的青紫冻疮时,尽数化作了鄙夷。 “傻女人,你说你瘦得只剩骨头,一点都不性感,身上还这么恶心,也就只有脸蛋尚算漂亮……le ard到底看上你什么呢?” 段子矜早已绝望了,她强忍着近乎崩溃的神经,褐色的眸子微微发红,“你这个疯子,你滚……滚开!” 江临,江临你在哪? 你在和你的未婚妻卿卿我我吗? 饶是段子矜竭力说服自己相信江临,却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男人羞辱到心生恨意。 她嗓子喊到了嘶哑,和她浑身的每个细胞一样紧绷着,疼痛着,威廉却在她的叫喊和谩骂中愈发得意放肆起来。 他的触碰让段子矜分分钟想抄起什么东西砸在他头上。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清晰浓烈的恨意,她恨威廉,恨nancy,甚至有些恨江临。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在!如果他和nancy之间真的清白无染,威廉何必要这样凌辱她?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屋里的人被惊得停下了动作。 威廉身体一僵,朝着门厅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酒店那道宫廷式的雕花木门已经被踹得变了形,甚至有木屑在簌簌往下落。 外面的人还在不停地踹门,沉怒到令人胆寒的嗓音像惊雷般炸响,“开门!” nancy追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大惊失色,连忙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男人,“你不要命了吗?” 他现在的身体哪里还经受得住这样强烈的冲击? 男人却没有理她,目光里透着摧枯拉朽的锋利与阴鹜,仿佛透过那扇门直直射在了屋里的人身上。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nancy也不禁被他吓得愣了两秒,她回过神来,语气有些不平稳地提醒道:“你不是有钥匙吗?” 男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门被反锁了。” 锁门的绝对不可能是悠悠,而且刚才砸在玻璃上的杯子…… 有人在里面! 这个认知让江临最后的理智也被恐惧和怒火碾碎了。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却听到了悠悠的叫喊声。 刚才那一脚踹得很重,他自己亦是受到了不小的反冲,眼前一片昏花,江临却扶着墙,走到放置灭火器的地方,一拳打碎了玻璃,将里面的斧子取了出来。 门锁最终被凿开,眼前的一幕,却让江临沉黑的眼眸一瞬间被猩红所取代。 nancy亦是捂着嘴,望着沙发上的人,“威廉,你……” 话还没说完,威廉便已经被前一秒还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揪起来,狠狠砸在了地上,脸几乎被地上的碎玻璃碴子插穿,惨烈的嚎声响彻整座酒店。 在威廉被拎开的刹那,他身下的女人也全然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 就连nancy看到她时,也下意识地颦了下眉头。 那女人…… 狼狈,却绝不仅仅是狼狈。 应该说是,凄惨。 她的衣服早已被撕成了碎布,有挂在身上的,也有和酒瓶、酒杯一起落在地上的。皮肤上的液体泛着隐约的红光,让人马上联想到那瓶空了的红酒。她的形容惨淡,脖子下方的伤口不停地渗出血液,唯独那张削瘦的能看出骨骼的脸,却白得没有一丁点血色。 nancy还没仔细看,她的身体却已经被男人用自己的上衣裹了起来。 男人是从威廉的身体上踩过去、疾步走到女人身边的。 那一脚看似没有用力,威廉的腿部却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他凄厉的哀嚎。 nancy被他尖锐的声音刺得皱了皱眉,碧蓝色的双眸凉凉地望着地上的男人,还有逐渐从他裤子里流出来的血迹。 她翘起唇角。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段子矜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俊容。 他的眼眸里不再是无波无澜的沉稳,倒像是在暴风雨中的海面,雷电交加,如瑟如晦,浓黑俊长的眉毛亦像两把淬了寒芒的利剑,眉心跃出的青筋异常明显。男人浑身的肌肉绷得像钢铁一样硬,偾张的筋脉条条清晰的在他的肌肉上蜿蜒。 段子矜咬住唇,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在男人面前掉了出来,整个人开始剧烈的颤抖。 江临胸膛一震,把她抱紧在怀里,“悠悠,别怕,我在这里!” 她还是在颤抖,江临知道,这样的噩梦,她曾经经历过一次。 所以第二次只会更加疼痛。 他拉开她的脸,压抑着满腔亟待爆发的怒火,吻着她的眼角的水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望着她空洞的眼神,江临觉得他的整颗心也像被谁掏空了。 “悠悠!看着我,是我!”他将她搂得更紧,似乎要把她嵌进胸前那颗空了的心脏里,嗓音沙哑得有些哽咽,“跟我说句话,跟我说句话,求你……悠悠……” 门外的nancy眸光陡然一深。 他刚才叫她——悠悠? 楼道里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赶过来,先是酒店的服务员,后是医护人员和江家人。所有人的脚步都止在门口,望着屋里令人震惊的场景,不敢冒进一步,因为整间屋子里都充斥着刑场般肃杀的低气压。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在强烈地隐忍,却还是有铺天盖地的寒意和怒意从他的身体里往外涌。 “江南,江姗!”他沉声喝道。 门外那对姐弟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进了房门,“堂哥。” 男人拥着怀里的女人,女人凌乱卷曲的长发垂在侧脸,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叫两个女医生进来,其他人都给我拦在外面!” 姐弟二人的表情骤然一凝。 江南蹙了眉,打了个手势,叫来两名医生。 男人把女人从一片狼藉的沙发上抱起来,放在床上,医生赶紧绕了过去,取下背着的医药箱,开始给女人处理伤口。 江南刚要转头出去,江姗却一把拉住他,盯着那个气场可怖男人,“le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江临闭了下眼,敛去黑眸里的猩红如血,再冷冷瞥向地上那个满脸血迹、被他一脚踩到骨折的男人。 他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他想要那个男人死。 “你冷静一点!”江姗见他站起身,忙拦在他面前,“你今天要是动了他,willebrand家的立场会变得很难堪,你知不知道?” 又是这句。 江临的黑眸眯起狭长的弧线,很多深不可测的冷芒藏在眼底。 这句话仿佛踩在了他的命门上,让他的怒火霎时间突破了临界点,又霎时间寂静了下来。 八年前,八年前那个男人就是用这句话把他锁在了车里。 他的口气沉笃,冷漠,其中夹杂的种种情绪,像是被雨夜狂风卷起的枯枝落叶,全部吹在了江姗的脸上。 “我只说一遍,让开。” 江姗不禁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现在的表情……其实根本称不上表情。 和寻常一样,面无表情,却让她没由来地感到心悸。 比在玫园那个傍晚还要可怕的心悸,因为男人那双沉暗而幽深的眼睛里透出的视线,就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脸上。 那时,整个玫园的人都被他吓得心惊胆战。而此时,却只有她一个人,近距离地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里,明明淡得看不出什么内容,江姗却无端感觉到了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狠劲来。 但她没有让开。 从小到大,父亲都教育她,一切以家族为重,这是她的最高准则。 绝无可能为了来自任何人的压力而退缩。 第201章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晚上 le 疯了,为床上那个女人疯了,她必须要做那个撑起整个家的人。 因为江南……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她喜欢看他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样子。 为了让他能一直这样下去,她需要为他撑起一片天,这才是姐姐该做的事。 男人的黑眸扫向了一旁的江南,“把你姐姐拉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轻易对女人动手。 江南紧皱着眉头,这两边分别是他敬重的长兄和长姐,他要怎么办? “堂哥,其实姐姐说的对,我们等威廉的家人来,他们自然会给一个交代。可是如果你现在动了手,就变成我们理亏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可偏就是最聪明睿智的堂哥最糊涂。 “理亏?”男人的薄唇漠漠吐出这几个字,耐心似乎也在一点点消耗殆尽,檀黑如玉的眸子凉得没有一丁点温度,“你觉得我现在要过去和他讲理?” 当然不可能。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让这个男人过去,就只能等着给威廉收尸了。 江姗依然站在原地,寸步不离。 随着俊眉紧蹙成一团,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亦是折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每一道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弧度锋利又阴鸷。 江临垂下的手缓缓攥成拳头,指节泛起青白,咯吱作响。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门外忽然又是一阵熙攘,紧接着,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便踏进了屋里,声线沉稳而威严,“怎么,你还想对你弟弟妹妹动手?” 江临闻声,表情变得更加阴沉,他对上来人的眼睛,半晌,唇角静静地扬起了笑。 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有冷峭的讥讽。 “子爵大人,你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江临的语速很慢,慢到每个字都可以极其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虽然大多数人听不懂中文,但还是能从他的表情和周围的气氛里,感觉到他所说的话的分量。 “再想阻止我,就只有一条路,开枪杀了我。否则……”他一字一顿,“你看我还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被你绑住。”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话音亦是深沉淡漠,只是话里那怎么掩藏也能轻易察觉到的、浓烈蚀骨的恨意,让江逢时顿时眉宇紧锁。 在这个充斥着酒气与血腥味的房间里,两道浑然的气场狠狠撞击在一起。 江逢时看了眼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的威廉,又看了眼地毯上的狼藉与凌乱,最后看了眼床上那个几乎失去意识的女人。 他阖了眸,“姗姗,让开。” 江姗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大伯!” “你和江南出去守着,若有人敢硬闯,警告两次,第三次直接开枪拦回去。”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震,干净淡漠的俊脸上,表情有那么一刹那的复杂。过了片刻,又沉淀为浓稠的讥诮,“子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江逢时比他还要面无表情,转身抬脚要出去,临走前,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和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一样的,对于willebrand家来说,家族的利益和荣耀永远摆在第一位。作为继承人,我一生恪守,没有过半分动摇。” 江临的笑意渐冷。 是,他的恪守,没人比身为他儿子的江临更能体会得深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家族的荣耀,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比它更加贵重的东西。”江逢时的脊背挺得很直,像个高贵的骑士,像个骄傲的战士。 “但是时至今日,我依然为八年前没能保护重要的人而后悔着。”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 江姗抬头望向大伯的背影。 那高大威严,却又显得寂寥孤单的背影,突然让她感到有些清浅的涩然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八年前的选择,大伯后悔了。 所以他不想让他深爱的儿子也后悔,是吗? 她慢慢从腰间的皮套里掏出**,拿在手里掂了掂,对兀自发怔地江南道:“走吧,你还愣着干什么?” 江南回过神来,“姐?” “赶快把你的枪掏出来,跟我出去守门。”江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嘀咕,“就不能找几个保镖?叫我去算怎么回事……” 无关紧要的人都离开了,男人还站在那里,黑眸凝视着已经被他踹得变了型却被关得紧紧的房门,一时间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远山般淡漠的眉眼中隐隐潜藏的恍惚之色,才彻底散去…… 江临伸手摸了摸沙发上凌乱的布料,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这里疼爱她。 几个小时后,她却又险些惹上了血光之灾。 江临缓缓踱步到了地上那个满面血痕的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怒火蹭蹭地往上窜,快把他的神经都烧断了。 他一脚踩上他的脸,将威廉那张一直引以为傲的俊容踩在了一片玻璃碴子上,“你跟谁借的胆子,敢动我的女人?” 威廉的腿上失血过多,脸白得像鬼一样,他却冷笑道:“你的女人,滋味可真不错,除了身上的疤太多之外……那皮肤,真是吹弹可破……” 男人的双眸倏尔一冷,口气沉得能滴出水来,“你哪只手动的她?”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男人蹲下身去猛地擒住了他左手手腕,“是这只?” 他一抻一折,动作平淡无奇,好像没用什么力,威廉却疼得目眦欲裂,恨叫出声! “还是这只?”男人又换到了他的右手,以同样的方式折了下去,寻常的语调和动作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狠戾锋芒,“既然你喜欢做这些苟且之事,我就成全你,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晚上,威廉少爷。” 一墙之隔的门外,威廉的家人闻讯而来,身后跟着两队保镖,面容肃整,单手持枪,威廉的父亲与挡在门口的江姗交谈了几句,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见江家人没有半点放人的意思,威廉的父亲一声令下,保镖们同时举起了枪,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了许多把**同时上膛的清脆声音。 双方对垒,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半个小时后,被折磨的几乎没有人样的威廉少爷被两名医生从里面抬了出来。 没人知道这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除了在房间里为段子矜处理伤口的两个医生。 但她们都对此事绝口不提。 威廉的父亲看到自己心爱的儿子浑身是伤的模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的手握紧了拳,苍老的脸上五官扭曲得快要变形,眸光沉沉盯着江南和江姗姐弟,“好个willebrand家,王法在你们眼里已经形同废纸了吧?你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江姗皮笑肉不笑道:“很多啊,比如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施用暴力侵犯女性的事我们就做不出来,willebrand家可是有底线的。至于王法……威廉少爷都不放在眼里了,您怎么还好意思跟我们发脾气呢?” 威廉的父亲被她两句话堵得一窒,心里的火反倒烧得更旺,他的眸光如利剑,仿佛要穿过眼前这个年纪不过20上下的女孩的脸,“我不和女人说话!叫le ard出来!他躲哪去了!” 江姗面色一僵,紧抿着菱唇,浅色的瞳孔里结了层冰,她刚要说什么,身边江南却忽然按住了她手腕,将她往不碍事的一侧拽了两下。 身后,身穿迷彩裤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沉沉昏睡的女人,他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脚步沉笃而稳重,生怕惊醒她似的。 而这个男人,在几个小时之前才被家人宣布和leopold公爵的长女订了婚。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薄唇微启,打断了所有人疑惑的凝思,“我就在这。伯爵大人,很乐意和你一谈,不过,我们最好换个时间。” 男人的声音冷清平淡,听不出起伏,俊朗的脸被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线切割成明暗两面,明的坦荡,暗的深沉。 伯爵的眼里直冒火,他冷哼一声,“换个时间?怎么,你是惹了麻烦想回去和你老子商量对策,还是又想逃到国外避事?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男人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眸光落在怀里的女人身上,“现在不行,她需要休息。”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抱着女人便朝外走去。 伯爵气得火冒三丈,他是什么意思?堂堂伯爵的儿子的一条命,竟还没有让他怀里的女人睡上一觉来得重要? 威廉家的保镖们又重新将枪上了膛,齐刷刷对准了男人的背影。 即使感到了背后弥漫的危险,男人依旧没有回头,“伯爵大人,你放心,我不会一声不响地离开。” 说着,他的语气寸寸冷淡下去,“这件事,即使威廉家的人不找我,我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说到最后,每个字咬得清晰无比,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场众人不禁被他话里的阴冷吓得打了个寒颤。 第202章 釜底抽薪1 他走后,楼道的角落里,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望着这一幕,双眸眯成了狭长的弧度,眼底覆着重重的阴霾。 他沉声问身旁的管家:“威廉家与北欧之间的贸易往来,有多少条航线会经过我国领海?” 管家想了想,马上道:“少爷,具体的信息我还需要回去彻查,不过北海虽然是公共领海,但是这两年因为治安不稳定,所以欧洲很多来往通商的货船会贴着我国领海的沿线行船以图安全。一旦被我们的海军发现了,就马上改变航道出去。” 轮椅上的男人眸光更深了几分,“这么说,他威廉家若想和北欧通商,势必会经过我国领海。” “是的,少爷,上面对这件事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二是……” 唐季迟冷哼一声,“是怕得罪威廉家,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 管家缄口不语了,少爷向来思维缜密,又岂需要他多嘴? “马上联系本家,让他们把所有能收集到的证据寄到领事馆去,再附上一封我的亲笔信,剩下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管家微微惊讶,“少爷,您是要和威廉家撕破脸?” 唐季迟的目光愈发沉冷,“养不教,父之过。他既然教出这样的好儿子,就该明白迟早有一天整个威廉家都要败在这个蠢货手里!” 管家瞧了眼方才男人抱着女人离开的方向,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少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犹豫了片刻,管家斟酌劝道:“少爷,这件事,江先生自然会为段小姐讨个说法……怎么处置威廉家,交给江先生决定就是了,我们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他怎么解决是他的事。”轮椅上的男人握紧了座椅的扶手,力气大的几乎要将金属扶手上的胶皮捏碎,口吻却依旧淡淡的,“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 那个威廉竟敢不知死活地对悠悠下手,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怎消他心头之恨? 管家犹豫了一会儿,“少爷……” “要么闭嘴去办事,要么现在就滚回英国去!” 毕竟没见过少爷发脾气,管家怔了怔,单手搭在肩膀上,行了个礼,“是,少爷,我这就去办。” 他走后,唐季迟眼里晦暗的光芒渐渐散开,眸中淌过淡而无痕的异色,明锐而充满了智慧。 狩猎节最终在一场血腥的气氛收尾中不欢而散,谁也没想到,最先驱车离开猎场的,正是警告过江临不要妄图逃跑的威廉家。 当时男人正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听到江姗带来这个消息时,蓦地打开了双眼,“怎么回事?” “不知道,听说是他家的货船无视国界、违规航行被人举报了。”江姗提起此事亦是有些奇怪,“威廉家现在被邻国要求上报几年来所有的通货记录,三倍补交关税,还要追究责任,进行商业制裁,现在整个威廉家乱得像一锅粥……” 江南转着手里的笔,浅色的瞳孔里噙着几抹看好戏般的笑意,“真是报应不爽,这件事来得还挺是时候,连我们自己动手都省了。” 江姗睨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脖子上面长的是摆设吗?好好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还都能让你赶上?” 江南夸张地怪叫了一声,捂住头,“姐,你是不是我亲姐姐,下手这么重?” “我也觉得我和你不是一个爹妈生的,你怎么能笨成这样?”江姗把笔扔在他眼前的桌子上,“我要真是下手重,就该直接拿它戳穿你这颗没用的脑袋!” 江南缩了缩脖子,撇嘴道:“你是说,有人一夜之间扳倒了威廉家?” 他说完,又摇头否定,“不可能,几大世家绝无可能插手这件事,他们巴不得我们和威廉家多斗一会儿,斗个两败俱伤,怎么可能……” 江南的话正中了江姗的思虑,她摸了摸下颔,看向坐在书桌后面,一言不发的深沉男人。 窗外有阳光透进来,他高大的身躯,逆光而坐,像一道漆黑的剪影。别样的内敛中,又隐隐勾出一股独对苍穹的气魄。 看不清他的表情,江姗也无从甄辨他的心思,只好出声问:“le ,你怎么看?” “在哪片海域被举报的?”男人淡淡问。 “北海。” 北海是公共领海,毗邻的国界线只有那一条。被他这么一点,江姗也立刻醒悟过来,“是town家?” 是那个男人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唐季迟在江家门前,当着她的面戴上墨镜的举动。 江姗竟觉得心里一堵。 他对谁都可以云淡风轻,因为她们都不是被他收藏在心坎里的人。 爱也好,恨也罢,其实最怕的,是从未被记挂。 江南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敲了敲男人眼皮子底下的一寸桌面,沉闷的声响唤回了江姗的思绪,也引来了男人不悦的目光。 “堂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故作神秘地一笑,“你们肯定都不知道,town家那个小子为什么这么做。” 江临微微凝了视线,倒没立即接话,江姗的眉头却是一跳,隐约有了些奇怪的预感,“你知道什么?” “惊天大消息。”江南轻咳一声,“只要我姐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对我动手,我就告诉你们。” 江姗一掌拍在他面前,“少废话,快说!” 江南惊得整个人嵌进了椅子的靠背里,看着她这没怎么留情的一掌,只觉得那桌子都要被拍出个巴掌大的凹痕了。 男人也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眼神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危险,让江南有种被林中野兽盯上了的错觉。 望着这一对神情如出一辙的兄妹,江南彻底没辙了,他举起双手,清了清嗓子,认命道:“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其实啊,town家那小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 他卖了个关子,终于架不住男人越来越沉冷的表情,脱口而出道:“因为他喜欢小嫂子!怎么样,这个消息够劲爆吧?” 江姗眼皮一跳,下意识抬手捏住眉心,手掌亦是挡住了眼睛,没敢再看…… “啊!” 一声惨叫。 当她再把手撤开时,只见刚才还四平八稳的江南,不知何时已经从椅子上折了过去,正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而书桌后面的男人仍坐在办公椅上,却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半边俊朗的脸颊,黑眸定定地望着江南的脸,嗓音淡漠,连其中含着的笑意都是淡漠无澜的,“嗯,劲爆。” “我说的是实话!”江南不服气地从地上爬起来,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眸光,怏怏道,“堂哥,你不知道在山上,town少爷有多护着嫂子。下了山以后,他为了嫂子连第一都不要了,而且,而且……” 江姗真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 男人笑容却更深了些,“而且什么?” “而且我想上去说明真相的时候,也是被他拦了下来,他把嫂子的心思说得头头是道,就像嫂子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你说这要不是喜欢,哪能这么花功夫去了解一个女人?” 江姗的五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男人的笑容在顷刻间收敛,整张俊容面无表情得厉害,“所以呢?” “所以他肯定是想给嫂子出气,才……” 男人冷声道:“他明白得很,我的女人,用不着他来多管闲事。” 江南蹙了下眉,收起不正经的样子,问道:“堂哥,难道你还要动手?” 同是江家血脉的江姗却从男人的话里品出了另一层意思,她沉思了半晌,忽然道:“le ,你是说,town家的少爷这么做是另有目的?” 男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被阳光镀了层浅浅的鎏金色,西裤却黑得像是泼了墨,正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半明半暗,半面坦荡清澈,半面深邃冷漠,“秘密会议召开在即,主教和国教势如水火,他斩杀的不仅仅是一个威廉家,更是江家和整个主教的羽翼。” 江姗面色一凝,“你说的对,一旦威廉家有求于他,大局定会受到影响。现如今其他几家各安心思、摇摆不定,leopold家和我们关系又时好时坏,如果连威廉家都被国教收拢……” “堂哥,怎么办?”江南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条路。”江姗沉声接口,“要么,在邻国对威廉家发起制裁之前,想办法救他们一命。要么,和leopold家搞好关系。” 话音落定,屋里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江南眉头紧锁,“这两条路……” 还真是一条比一条荆棘坎坷。 倒不是说它有多难走,而是对堂哥来说,这两条路大概都是他不想选择的。 男人点燃了一根烟,烟雾袅袅中,他略微上挑的眼角看不分明,“与leopold家退婚,这是我的立场,不会变。” 第203章 釜底抽薪2 那就是选择另一条路了。江南却叹了口气,“堂哥,你说town少爷对嫂子好,好歹还有点利益能往自己口袋里装。可你把leopold家得罪成这样,到底图个什么?” 江姗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我现在就去和领馆交涉。” 总之先把威廉家保住才是正事。 男人“嗯”了声,平静地吩咐道:“好好交涉,替我转告他们,判重一点,最好把家底都抄了。差什么罪名……我还可以帮他们往里添。” “哥,你说什么?”江南和江姗同时不可思议地惊叫出声。他还要置威廉家于死地? “我说过,这件事,我不打算就这么算了。”男人的表情仍然平淡从容得好像在喝白开水,大掌却活活将桌面上搁置的笔攥折了。 原来从一开始,堂哥就不打算给威廉家留活路了! 江南感到一阵胆战心惊,若是同时惹了leopold家和威廉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男人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又说了几句话,江南心里豁然开朗。 “这釜底抽薪的办法,真是高明!” 想想又不禁感到惊愕和害怕——昨晚发生这些的时候,堂哥尚处在暴怒中,那时他就已经铺设算计好一切了? 门外的佣人突然敲了敲门,“先生,子衿小姐醒了。” 只见那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男人猛地变了变脸色,疾步向外走去。 江临推门而入的时候,段子矜正靠在床头,秀眉轻颦,一副病美人的模样,那种苍白,给人以很不健康的感觉。 不仅是脸色的苍白,更是一种来自心灵上的,剧烈的苍白。 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注视,段子矜侧了下头看过去。 门外的男人似有一瞬间有些窒息,脚步顿住,大掌猛地攥成了拳,黑眸紧紧攫着她的脸,那视线里的灼热和紧张穿透空气的刹那,差点把空气都烧起来。 她从他寡淡而深沉的眉眼里,读出了些许不知所措。 她比他还不知所措。 脖子上的伤不仅疼,还有些痒,段子矜抬手扯了扯纱布,只见男人面色一冷,几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别碰!” 段子矜皱了下眉,手指松了松,男人却反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在她的床边坐下,搂住了她。 她深深吸气,鼻翼动了下,只闻到了清冷的薄荷香。 身上的酒渍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好像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她想了想,还是叫他:“江临……” “我在。”回答得有些急促,嗓音紧绷着。 她心中一刺,想告诉他不要这样紧张,可是她的整颗心都蜷在一起,亦是无法轻易舒展开。 还是那句话,发生过的事,谁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她仍然能回想起昨晚被威廉压在身下时,她在最绝望的时候,终于对江临生出了一点……恨。 男人用手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指甲印,眸色阴沉得可怕,他沉声说:“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听到男人冷漠到结冰的话语,段子矜反倒弯了下唇角,淡淡笑了出来,“你打算怎么不放过他呢?他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 看着她的笑,男人恍惚了片刻,旋即神色一凝,声音都跟着冷了不少:“你要为他求情?” “我没这么大度。”段子矜露出微笑的时候,眉眼温软得让男人的心跳都随之慢了下来,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他的心打入冰窖,“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的语调亦和她的表情一般,温淡而柔软,听上去不带一点攻击性。 可江临就是莫名觉得被她的字字句句射穿了心脏。 威廉这么做的原因,他当然知道。 段子矜被那条手臂揽在怀里,手臂上倏然僵硬的肌肉,硌得她有点不舒服,她便把他推开了一点,重新靠在了羽绒枕头上。 男人不开口,她也不说话,只是耐心极好地盯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俊脸。 这场无形的拉锯战,最终以男人最先开口而告终:“他告诉你了?” 段子矜笑了,“如果他不告诉我,你也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吧?” 江临闻言一震。 她继续温声软语道:“我明白,你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可是江临,我所看到的,总是和你的承诺相反。在我一心一意傻盼着你们退婚,你带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送到我面前的结果是什么呢?” 江临的声音低了好几度,磁性中透着难以回避的沙哑,“悠悠!” 一声唤,像是从很深很深的地方带出来的,段子矜安静地停下来等着他说,可他薄而色浅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半天却一句话也没挤出来。 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却无从解释。 “既然你没话可说,那我继续说吧。”段子矜体贴地接过话来,语气淡然,甚至隐约有些摸不透的笑意,“在我盼着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另一个男人闯进了我们的房间,差点剥光了我的衣服,他还告诉我说,你和nancy的婚讯已经尽人皆知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她在描述整件事情的时候,口吻都平静得不正常,可这平淡无奇的口吻却像尖利的刀锋,一刀一刀划开了江临的心。 段子矜睨了眼男人紧皱成峰的眉,伸手想去展平它,手腕却被男人握住,她的两只手都被他擒住,姿势怪异得很。 她垂眸看了片刻,也没太在意,“威廉说,nancy让他伤心了,你让我伤心了,我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发生关系,是最能叫你伤心后悔的事。” 男人怔了怔,漆黑的眸光寸寸泛冷,眼底的阴霾重得无法挥散。 威廉,决不轻饶! 段子矜看到他的表情,不禁失笑,想不到温文尔雅的江教授有朝一日也会露出这种要吃了谁似的表情。 奈何,她的笑容凝滞在嘴角,怎么也带不动那颗空洞的心。 沉默了须臾,她接着说:“后来想想,我觉得威廉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江临。针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你为什么把我推到这个境地,恨你为什么和你的未婚妻搂搂抱抱,我却要因为你们的亲密举止而承担其他男人的凌辱。” 在听到“恨”那个字眼的时候,男人深邃的眼里似乎骤然刮起了飓风,阴霾被全部吹散,露出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和深谷。 浓烈的恐惧从他心底生出来,他不禁伸手重重地把她按在怀里,以往她都会反抗,这一次她却温顺得不可思议。 “悠悠!对不起,是我……” “不是你。”段子矜打断他,“是我给他开的门,是我缺少防人之心和自保的能力,要真的算下来,我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江临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攥紧,全身的血液都要撑破血管,被挤出来了。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可他却觉得那么那么遥远,远到此时此刻,最会察言观色,算度谋略的江临,竟然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段子矜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姚贝儿为了你差点被人玷污,是吗?” 江临望着她,唇角紧抿着,半晌,“嗯”了一声。 段子矜又是意味不明的哂笑,“她因为你差点被人玷污,由此得到了你四年如一日的宠爱,那我呢,是不是和她待遇一样?” 江临眉目生寒,无名火从心里被激起,“你和她不同!”他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唇,几番碾压后,喘着气,嗓音粗砺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 “嗯,我知道。”段子矜现在半点都不想听他说什么情话,表什么衷心,于是便截断男人的话。 男人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不信我?” “我信不信也无妨,总之意外没发生。”段子矜道,“你不用这么担心,就连为你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这又算什么呢?我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昨天我恨过你,怨过你,也想过如果真的被他玷污了,那我干脆**算了。” 男人猛地抱紧她,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让他几乎窒息,“悠悠,别胡说,千万别有这种念头!” “是啊,后来我想了想……我死什么呢?我死了最伤心的人是你啊。”段子矜抬头看他,眼里含着淡淡的水雾,目光极其温柔,“我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惩罚你?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做不到……我得好好活着,我得活到你来救我,我得活到亲眼看着他们的下场,那些害我的人,那些想拆散我们的人,他们才该去死。” 江临心里遽痛,除了低下头不停地吻着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是,他们该死,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想,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做尽一切毫无理智可言的事情,便是他的眼前人。 段子矜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他重新握紧了她的手,他将她压入怀里,声音低低的,“悠悠,无论如何,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这里的事情。” 第204章 我想见见Nancy 段子矜静静地望着他。 手指明明在他的掌心里裹着,却凉得像泡在冬日的冰水中。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身上堆了太多的伤,心里的压力更是重得难以负荷。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承受的比她还要多,比她还要痛。 所以,她不会盲目和他发火,但她的公道,必须有谁来还。 过了很久,久到江临以为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才听到她的声音轻轻传来:“江临,我想见见nancy。”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阳光穿透了云层,照在巨大的花坛里,碧色的草叶泛起了一丝浅金色的流光。 庄园里,穿着白色衣裙的女人正拿着水壶给花丛里的蔷薇浇水,一旁的石凳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相对而坐,他们以同样的姿势托腮望着对方,感觉像是在照镜子。 身后的甬路上传来皮鞋磕碰石子的声音,两个孩子同时抬头看过去,只见衣着罄然的管家引着一个年轻男人朝花园里走来。 两个孩子立刻收起了随意的姿态,正襟危坐起来,管家几步上前,弯腰行礼,“小姐,少爷贵安。” 男孩看着管家身后的男人,目光很久没有收回,“彼得管家今天又带客人回来了?” 管家微微一笑,“是,少爷,这位是大小姐的客人。” 女孩撇了下嘴,不高兴道:“又要把我们轰到其他地方玩了?” 管家一时语塞。视线越过两个孩子,看向花圃边那道白色的背影,恭敬道:“大小姐,蒂莫西教授的助理来了。” 女人闻言直起了腰,顺手将水壶递给了下人,转过身来,蓝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一丝漂亮的碧色,和她身后的花丛一般,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纯净。 被称作蒂莫西教授助理的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尊敬的伯爵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nancy闻言点头,唇角笑意深深,“我也是。” 不等她发话,男孩很自觉地从椅子上起身,“姐姐,那我带妹妹回去了。” “不用,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nancy柔声道,“我带他去安温园。” 安温园? 男孩和女孩对视一眼,眸光同时发亮,“是去看弟弟吗?”顿了顿,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可以去吗?” nancy摇头,笑斥道:“你们忘了父亲说过什么?” 两个孩子垂下头,“记得。” 永远不能私自进入安温园。 在leopold家,安温园是个相当于禁地的存在。 leopold家这一代可谓是风光无限,公爵大人总共有四个孩子,嫡长女出生的那一天,恰巧赶上对于主教而言极其重要的一次复活节,举国欢庆,于是在她满百天的那日,便被破格授予了不可世袭的伯爵称号。就算不继承父亲的大公爵位,她也可以和威廉的父亲平起平坐,甚至严格算起来,江临的父亲身为子爵,见到她亦是需要行礼的。十年后,她的第一对弟弟妹妹出生了,是一对龙凤胎。又过了六年,leopold家最后添了一位小少爷。 前面三位少爷小姐在圈子里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唯独这位小少爷,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也从来没人敢对公爵大人提起。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公爵大人心头的一块疤,每次提起,公爵大人的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 小少爷生来就体弱多病,被养在安温园里。 除了父亲和姐姐之外,就连这对龙凤胎,将近十年来也只见过弟弟不到三次。 望着一黑一白两道背影沿着小路走向那个他们永远不可以进入的地方,女孩不解道:“哥,你说安温园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男孩蹙了下眉,“你记不记得,四年前有一位学者在失踪之前说的那句话?” 女孩一怔。 每个月父亲都请来很多医生,乃至医药界的学者到安温园里给弟弟看病,可惜的是,十年了,也没听说有什么进展。 但所有医生、学者从安温园出来时,都对里面的事情缄口不言。 有一次,来过leopold家的某位基因工程师和朋友聚会,醉意朦胧时,说起安温园,只有一句话:“真不愧是安温!” 翌日,各个新闻社的记者堵在他家楼下,想采访他什么叫做“真不愧是安温”,可这个工程师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见了。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安温园的事。 “安温……”女孩若有所思地呢喃,而后大声问,“彼得,你知不知道安温是什么意思?” 老管家正要离开的脚步停在了原地,他转身鞠躬,露出一个善意又和蔼的微笑,“小姐,安温是外来语音译过来的,原作a wyn,意思是仙女之地、被赐福的乐土。希望神明能庇佑小少爷,早日恢复健康。” 男孩的眸色陡然深了几度,等到管家离开后,女孩才发现哥哥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禁问道:“哥,你怎么了?” “a wyn,是古老的凯尔特语。”他顿了顿,“除了福地乐土以外,还有另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地狱……冥间。” 过了安温园被蔷薇的花枝高高围拢的门墙,空气的温度都凉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阴霾遮住了阳光,年轻的男人打了个寒颤,跟在那位尊贵的伯爵小姐身后,却见她表情寻常,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唇畔的笑意也始终挂在那里,不曾消退。 “蒂莫西教授那边有什么进展了?”她淡淡问。 助理忙道:“技术方面没有任何问题,经过我们多次实验,已经得到了比用crispr-cas9更加可靠的方法。” “多次实验?”nancy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给你们买下的实验样本,还剩多少?” 助理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这个……目前……” nancy笑容一冷,整个人浸在安温园沉沉的气氛里,显出一股莫名的阴寒,“100个活体实验样本,都死光了?怪不得蒂莫西自己不敢来见我,我警告你,在我弟弟身上用药必须要谨慎,如果他的身体出了任何问题,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刹那间,女人的面容里仿佛镌入了某种要将人活活折磨而死的狠戾。 可当助理再抬头想看清楚时,那张娇艳的脸庞却只剩下威严却不失礼貌的笑,“也罢,用完了就用完了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实验样本而已……再去买些回来就是了。” 反正现在战乱、穷困的国家那么多,做这种买卖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伯爵小姐,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残忍?”nancy低头望着脚下杂草丛生的地面,细细将他的话品了两遍,倒是笑了,“神明没有安排他们生在幸福和平的国度,若我不将这些孩子买过来,他们也迟早会被抓去作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要么意外惨死在枪林弹雨里,与此相比,为科学献身的贡献不是更大,更有意义?” 她边说边往前走去,“蒂莫西教授是我最信任的教授,他肯派你来见我,你一定也是他的得力助手。这件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 “当然,伯爵小姐。”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且不说他们现在正违背国际法做的秘密实验,单只从战乱国度买卖孩子的事,就足够毁了这条船上的所有人。 nancy慢慢走近了安温园里最后那扇门,推开时,里面各种消毒水、营养液的味道刺鼻得很。 他虽然是蒂莫西教授的得力助手,但从前一直是在外面的实验室参与基因工程的实验工作,还是头一次到这个神秘的安温园来。 见到里面的景象,助理不禁愕然得瞪大了眼睛,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而眼前的伯爵小姐面色平静,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怎么,吓着你了?”nancy回眸一笑,温柔得可怕。 助理咽了咽口水,“小姐……” nancy按下了某个按钮,一扇密不透风的金属墙立刻从天花板上落下,挡住了助理继续探望的视线。 “怕就别看了,蒂莫西教授身边居然还有你这么……”她想了想,似乎在斟酌用什么词合适,“不谙世事的助理。” 助理知道,其实伯爵小姐真正的意思是说他没见过世面。 可是世面上那有把活体和器官分离、通过导管来疏导血液、整个躯体都泡在营养液里的人? 这简直无异于被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了! 他正想着,安温园外驻守的下人突然走了进来,对nancy道:“小姐,彼得管家说,有一位自称子衿的亚洲女人来拜访您。” nancy挑了下眉,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我还没找她,她倒是先来找我了,呵。”nancy看向助理,问道,“我交代蒂莫西的事情,完成了吗?” 助理忙不迭地回答:“今天早晨完成了,小姐。” 第205章 安温园的秘密1 nancy便冲下人微微一笑,“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去,先把贵客请进来。” 来得正是时候。 昨晚的事,虽然在江临心里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但他更怕惹她不快,此时此刻无论段子矜说什么,他都愿意无条件满足她。 可是去见nancy的事,还真没那么容易从他嘴里讨到一句准许。 男人始终问她要见nancy做什么,段子矜只道,她想和nancy好好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男人问她,嘴角淡淡嘲讽的笑意,黑眸明锐得像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言不由衷。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江临,不是我诋毁她,如果我告诉你,nancy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善良,你信不信?” 男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声音也是百川归海般的宁靖。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 段子矜这才感觉到了一丝震惊,空濛的瞳孔里慢慢渗透出一丝不自然的光亮,“你知道?” “悠悠,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好人和坏人两种,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好坏来定义。”男人的手掌落在她的脊背上,像是某种安抚,“比如唐季迟,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段子矜怔然望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江临如此平和淡然地提到这个名字。 以往每次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他都像吃了几斤zha药,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爆掉。 她望着羽绒被上精细的绣线,每一根都像是缝进了她心里,越勒越紧,“他……是吧。” 其实她不想这样说,她怕若是她说唐季迟的好话,会让面前这个男人不高兴。 但“不是”二字就这样卡在她的喉咙里,拷问着她的良知。扪心自问,她没见过比唐季迟和江临更加渊渟岳峙的正人君子了。 甚至唐季迟比江临还要尊重她一些。 男人的脸色始终如一,不过在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说了“是”的时候,沉黑如玉的眸子仿佛浸在了冰冷的泉水里,通透明润中带着一股往人心里钻的寒凉。 不过他倒是没就她的态度挑什么毛病,只道:“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好人?” “他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段子矜道。 “这就是我们对外事外物的判断标准。”男人好似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从容接过话来,“你应当明白,商场里存在着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他唐季迟既然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就不可能只是个食草动物。那些被他攻击过的,甚至成为他成功的垫脚石的人,难道也该觉得他是好人吗?” 段子矜的头有些疼,男人给她讲的道理,她作为成年人自然是明白的。 可是她现在不想听这些,她只有对昨晚的一切的满腔怨怼和愤懑,她只有想要到leopold家让那个女人马上和江临退婚的冲动。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的眸光一凝,温声道:“我想说的是,nancy和唐季迟一样,她就算对全世界不好、不善良,却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 况且,她还救了他的命。 “我对nancy的态度取决于,她是我从小认识的妹妹,我们之间有十七年的兄妹感情。她亦在我最困难的时刻帮助了我。无论是讲情还是讲理,这都不是她做了一两件与我无关的坏事,我就有理由和她断绝来往的关系。” 段子矜听懂了他的话,心里微微一刺,她最介意的就是与他感情上的走失。 nancy参与了他的生命,无论是他优秀而快乐的童年,还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如今,她参与的比她多很多。 “那如果她做的坏事,是针对我的呢?”段子矜问。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就不是与我无关了。” 事实上,他昨晚对nancy说的话已经表明了立场。 眼前这个女人,除了他,谁动一下都不行,十七年的感情也不行。 段子矜心里总算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说:“所以我想和她谈谈,这件事如果能够和平解决……” 男人轻抬了下眉梢,亦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在她略显苍白的菱唇上轻轻吻了吻,嗓音低哑,“不是说她又坏又不善良吗?你哪来的胆子去和她谈话,嗯?” 段子矜沉默片刻,打掉了他的手,“你就说让还是不让。” “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段子矜颦眉。 男人还是岿然不动的表情,到最后都永远只有一句话,“要么我陪你去,要么你也别去。” “如果我偷偷跑出去呢?” “你可以试试。”男人淡淡道,“这里是江家的庄园,除了我,谁有还能带你出去?” 唐季迟能。 两个小时后,书房里,江姗和书桌后的男人同时抬头望着推门而入的江南,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冷峻和不悦,“什么事?” 江南喘了口气,才道:“嫂子,嫂子……” 男人“嚯”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眼前在刹那间漆黑了一秒,他忙用力按住了书桌,才稳住身形,开口时声音冷得下霜,“她怎么了?” “嫂子不见了!” 段子矜下车的时候,唐季迟亦是让司机将他从车里推了下来,没走两步,却被女人拦住,“谢谢你送我过来。” “你就真的只是让我送你过来?” 段子矜点头,苍白的脸上,表情倒是异常冷静,全然看不出她昨晚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 她向来都告诉自己——那些整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坚强。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唐季迟仍不放心。 段子矜微微笑了笑,“如果需要有人陪我进去,我就不会避着他出来了。” 唐季迟想了想,便也明白了个中缘由。倘若她需要有人陪,那个人该是江临,而不是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略有些不快,表面却是云淡风轻得看不出波澜,“那你自己小心些。” 待段子矜走后,轮椅上的男人目光渐渐沉冷,他吩咐司机道:“记得通知leopold家,人是我带来的。” 司机点头应道:“是,少爷。” 他这么做,无非也就是为段小姐撑个腰。 人是他带来的,那么无论里面那位伯爵小姐想对段子矜做什么,都要看在town家的面子上,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出来。 段子矜以为nancy会在花园或是客厅这样的地方接待她,没想到佣人一路沿着花园后的甬路把她引入了一个被蔷薇的树墙围绕的、杂草丛生的院子。 拱形门上挂着刻有古老的文字的木牌,上书六个字母,a wyn。 仙女之地,被赐福的乐土吗?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连空气中都隐隐透着阴森寒冷的院落,怎么也无法把这番景象和a wyn联系到一起。 走过曲折的小径,一座不大不小的高顶建筑吸引了她的视线,像是一座被诅咒的教堂,神秘而幽深,穹顶上方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是耶稣受难的雕像。 “你来了。”女人含笑的声音静静从不远处传来。 段子矜收回视线,看过去,正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站在教堂的门口,她眸光一凛,“听你的意思……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 温温软软的笑意漾开在nancy的眼角眉梢,她却不接她的话,只道:“本来是想换一件衣服,出去接待客人,但是想了想,这里应该更适合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子衿小姐不会嫌我招待不周吧?” “不会。”段子矜话里有话道,“你招待我的已经够多了。” nancy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面色僵了两秒,笑意却渐渐变得更加深邃。 “也对,毕竟我们神交已久,不拿出些东西款待贵客怎么可以?” 神交已久。 段子矜瞬间被某种念头穿心而过—— 她的眼瞳先是放大,而后又猛地一缩,整张轮廓精致的脸在安温园诡秘的气氛中,显得无端惨白。 nancy仍是不动声色地笑,半晌,她右脚后撤,双手捏住了裙摆,深深蹲了下去,这是最崇高而优雅的初见礼,可以最大限度地表达对面前的人的敬意和礼貌。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利剑般锋利。 “久仰大名了……段悠小姐。” 听她这样称呼她,段子矜反倒慢慢冷静下来。 从得知nancy就是黎南希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日没夜地提心吊胆着,生怕自己的身份被识破。 却没想到,当真被识破的这一刻,却有种莫名卸下重负的解脱感。 “冒昧造访,希望没有打扰你。”段子矜学着她平时端庄优雅的笑容,亦是波澜不兴地说了句场面话。 “进来吧。”nancy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段子矜眸色一凛,没有犹豫,大步跨了进去。 教堂内部的穹顶极高,抬头可见有刺眼的光芒从玫瑰窗里滤进来,穿过色彩奇异的玻璃后,变成了诡谲的暗色。 第206章 安温园的秘密2 走在前面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裙,成为这一片昏暗的光线中,唯一的一抹清冷明艳,像个纯洁而高尚的天使。 段子矜缓缓停住了脚步,面上淡然,长袖下的指甲却已经要嵌入手掌里了,她不太懂nancy把她带到安温园里究竟要做什么。 nancy找了最前排的长凳坐下,对她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吧。” 段子矜看了一眼,依言坐下。 nancy失笑,“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我们之间除了le ,还有其他可说的吗?”段子矜反问。 “有啊。”nancy柔柔的笑,细软的眉眼看上去格外纯良无害,“比如,你违背了自己六年前的诺言,又重新和le 在一起了。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段子矜的手越攥越紧,“这件事我确实要道歉。”她说,“毕竟我当年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能救他,我就离开他永远不回来。” “是啊,那你回来做什么呢?” “我回国是因为亲人病重,和他在一起,是……” 段子矜说不下去了。 是她打破了自己的承诺,是她没有经受住誘惑,是她主动去招惹他的。 “是缘分,是爱情。”nancy很从容地接过话来,“你发现他就算忘了你,可还是深深地记着你的性格、习惯,记得他对你的爱,还把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投射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你很感动,很心疼,而他的身体看上去又没有什么问题了,所以你就抛弃了自己道德底线,违背诺言,重新和他在一起了。你想告诉我真爱无敌,想告诉我,他是爱你的,只有你可以给他幸福,甚至想让我和他解除婚约,为你们创造在一起的条件,我说错了吗?” 牙齿咬破了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散至整个口腔,段子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被对方丢来的问题堵住了全部思绪。 她动了动薄得看不出血色的嘴唇,半天却只哑声说了句:“没错。” nancy说的没错。 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这种不着痕迹的嘲讽,让段子矜渐渐生出些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nancy仍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 段子矜沉默。 nancy的一番话,在无形之间就化解了段子矜来时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的命是我给的,这四年是那个叫姚贝儿的女明星陪在他身边,而你段悠做过什么?你什么都没做过!现在你又回来了,又变成被他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宠爱讨好的女人,而我们,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在你的存在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我们又要自觉地退离他身边给你让位置了,是吗?” nancy的话愈发咄咄逼人。 若非亲眼所见,段子矜也不相信这个温婉而端庄的女人口中会吐出如此锋利摧心、一阵见血的话。 “不说话了?”nancy哪怕是在用言语一刀一刀地戳着别人的心,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不见分毫削减,“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听我说?” 她的容貌和气质是最天然的伪装,毫无侵略性,毫无攻击性,好像真的只是在进行一场朋友间的谈话。 而她越是恬静美好,段子矜就觉得心里越沉,越冷……江临曾说她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而此刻她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对方的话。只能缓缓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nancy的笑容一成不变,“你不想让我和他解除婚约吗?” 一个字在段子矜嗓子里卡了很久,她才道:“想。” nancy嘴角的弧度倏尔放大,看不出半点不悦,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而后她站起身来,单手撑着段子矜身后的椅背,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那双碧蓝的眸子里透出了点妖异的颜色,“那不就是了?只是嫌我说的话太难听,把你说成了一个虚伪绝情又没有底线的女人,是吧?” 教堂里,有光芒从玫瑰窗外漏进来,轻巧地拢着她们所坐的一隅角落,神像以幽深的眼神望着她,那慈悲宽厚的笑意像极了冷冰冰的嘲讽。背后不知何方响起了袅袅圣歌,缓慢的旋律,洗涤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至于那些洗不掉的污垢,便被活生生带着血肉一起刮下去。 段子矜不得不承认,如果nancy没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并没有发现,她有这么坏。 真正坏的人,真正伤害了别人的人,原来是她自己。 虚伪绝情又没有底线,她真的是这样的? “段悠,你知道得寸进尺是什么意思吗?”nancy直起了身子,“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好奇,你到底哪里好呢?” 她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着段子矜的脸,冰凉的手指甚至抚了上来,段子矜下意识地向后一闪,冷静的神色被片刻的惊惶所取代,“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这张脸,想起些事。”nancy放开了手,重新坐回她身边,笑着感慨说,“怪不得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非常眼熟。” 她顿了顿,继续问:“改了名字,又换了张脸,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不被我发现,这样……能减轻你心里的罪恶感吗?” “或许吧。”段子矜道,“一开始我确实想过,如果能瞒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后来发现瞒不住了?” “不是。”段子矜直视着她的眼睛,薄唇漠漠吐着字,“后来发现,良心不安。” nancy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容一下子深邃了很多,“你?良心不安?” 倘若她懂得什么叫良心不安,那便一走了之,彻底退出江临的生活不是更好? 段子矜转过脸,抬头望着冷冰冰的神像,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自从我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不瞒你说,我一直很担心,很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又很侥幸地想,既然你能容忍姚贝儿在他身边一呆就是四年,也许是已经想通了,或者放弃了。我和江临,正如你六年前说过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我们分开过,最终却又走到了一起,我不能再放弃他一次。否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乃至是对你,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nancy淡淡地笑:“敢情段小姐抢了我的未婚夫,是为了对我负责?” 段子矜皱了下眉,“nancy,我想解决问题,不想制造更多问题。向你坦白这些,一是我不想以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时时刻刻抱着对你的愧疚,二是,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来说,你是和江姗、江南一样重要的人,哪怕还有一点可能性,我也不想让他失去你。” nancy靠在椅子上,这是段子矜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随意的模样。 毕竟伯爵小姐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大写的优雅。 “段悠,你知道我和你的区别在哪里吗?” 段子矜的眉心依然蹙着。 nancy微微闭上眼,“你不想让他失去我,因为你觉得一个人的一生中没有几个十七年,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也替他珍惜。是吗?” 段子矜抿了下唇,“你明白就好。” 耳畔却传来了轻轻的哂笑,笑声逐渐变大,大到尖锐,讥讽,“你总是为他着想的。而我,我是个坏女人,我和le 在一起势必要以让你消失为代价。” 段子矜愕然,这就是她说的区别? 这样想着,不自觉便问了出来。 nancy却仍是不停地笑,直到很久以后笑声才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不,我所谓的区别不是指我们对他的感情谁更伟大,谁更宽容。而是——”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碧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揉进了某种浅浅的猩红,连语气都变得像薄刃般割人神经,“段悠,宽容是胜者才拿得出来的。你是他爱的人,所以你才能以胜者的姿态在我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因为他爱你,因为你相信他爱你,所以你不在乎他身边多一个我!” 随着nancy的话,段子矜觉得心里仿佛有一块捂得很严的地方被人活活挖开了,那里面,是血淋淋的真相。 nancy喘了口气,表情又恢复了一派的温文尔雅,语气却还有些僵硬,“而我呢……他不爱我,他爱的人是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留下。这四年来,我为什么没有为难过那个叫姚贝儿的女人,你还不明白吗?”她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因为,我可以容得下千千万万个姚贝儿,却独独容不下你一个段悠。” 她的话轻巧淡然,却像重锤般落在段子矜心上。 过了很久,段子矜才说:“对不起,是我今天来错了。” 她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本想坦白她的毁约违诺,可是真到了这里才发现,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是呵,她的宽容大度,不正是建立在江临对她专一无二的宠爱之上吗? 当初她怀疑江临爱上了姚贝儿的时候,不也用尽方法地逼他做个选择吗? 她和他吵过架,甚至一度对他态度冷淡,不就是因为她无法容忍他和姚贝儿有任何一点关系吗? 这种心情放在nancy身上,又和当时的她有什么不同? 若当时姚贝儿到她面前来说这么一番话,段子矜想,她大概会一巴掌抽上去。 这样看来……nancy伯爵小姐的风度修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没有想向你炫耀什么的意思,今天来和你说这些,也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扯上你家和他家,到时候闹得太大太难看,他会为难,我会心疼。我很清楚他的决心,既然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和他不必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nancy的眸色忽明忽暗,轮廓精致的容貌亦失去了平时娇艳如花的美感,僵硬得像她身后的雕像。 段子矜平静道:“你说的对,因为他爱的是我,所以我才能在你面前说出这么大方又宽容的话。但如果我是你,这种情况下,我会主动退一步,就像当初我怀疑他爱上姚贝儿一样,得不到他的心,我宁可把他的人也放走,而不是用尽各种方法把他留在身边。一个对我不专的男人,我不稀罕。” 她对上nancy的目光,问道:“成全他,让他永远记住你,永远像妹妹一样宠着你,永远感念着你对他的恩情,这样难道不好吗?非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你会连和他十七年的青梅竹马之情都留不住的,nancy。” “段小姐,你是在威胁我?”nancy的脸色忽而变得很难看。 “没有这个意思。”段子矜轻笑,她发现无论是nancy还是江临,他们这帮坐惯了高位置的人就是受不了别人用教导的口气说话,那时候无论旁人说什么,他们都会下意识反驳,或是当做没听见,总之不会认真听取任何意见。 “如果我今天说的话,对你造成了伤害,那么我道歉。”段子矜一字一顿地说,“但只是道歉而已,如果你让我遵守当年的诺言从他身边离开,抱歉,我做不到。” 说完,她起身便要离开。 “慢着!”nancy的表情在瞬间沉了沉,“你的事情说完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段子矜的脚步猛然一顿,不安从心底升起,“你想说什么?” 白裙的裙摆擦着段子矜的牛仔裤而过,nancy绕到她眼前,笑吟吟地瞧着她,“你这么有性格的女人,别说是le ,就连我……也很想征服。本来我还奇怪,他怎么会想起你来,现在也明白了。若不是你今天来跟我说这番话,我还不知道你这么爱憎分明……你种性格的人本来就难得,遇到一个足以终生不忘了。” 段子矜的瞳孔遽然一缩。 她总算知道最开始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nancy先前无意间提过一句话! 段子矜握紧了手,缓慢而清晰地咬字:“你怎么知道,江临把我忘了?” nancy仿佛正等着她这个问题,笑得开怀,“你总算发现了。” 段子矜褐色的眼瞳都快沁出血色了。 “没错,是我做的。”nancy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找了蒂莫西教授。他是个非常博学的教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医药学、心理学也深有建树。就是你们东方人最不屑一顾的心理学,在我们这里被称为magic。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hypnosis……” hypnosis。 段子矜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问:“你催眠他?” 一股久违的快意又一次袭上了nancy的心头,她这才发现,她很喜欢看面前这个女人吃惊、绝望的模样。 对她来说,这才叫做征服! “你对他都做了什么?”段子矜咬着牙,几乎要喊出来。 nancy反而淡定了,从容地走上高台,坐在神像的底座上,笑得风轻云淡,“比你想象中还要多。” 段子矜不再后退,一步步朝她走过去,“什么叫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六年前,凡是你能想起的事,大概都和我有关系。” 段子矜的步子顿住,蓦地抬头,眼里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还夹杂着某种深沉而复杂的恨,“包括那场火?” nancy盯着自己右手上的疤痕,笑得愈发漂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生病吗?” “也是你做的?”段子矜觉得一股冷气从地板钻入了身体。 “算是吧。”nancy想了想,又摇头,“我倒是没想害他,我这么爱他,怎么可能想让他死呢?” 段子矜记得,江临的身体突然垮掉,并不是毫无征兆的。 六年前入秋的季节,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新生入学典礼,男生女生都跑去礼堂凑热闹,空无一人的宿舍楼却意外着火。 可她在房间里,睡得很熟,醒来时便是烟雾缭绕,大火漫卷着烧上了她的脸。 她在疼痛中失去意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大火里出来的。 后来有同学说,消防员以为楼里没有人,是江教授看她没有出现在会场上,又打不通她的电话,想也没想便冒着大火冲进宿舍楼。 火势太大,他们是从五楼楼道的窗口跳下来的。 虽然消防员在地面搭建了安全气垫,但一个人的骨头所能经受住的冲击力度毕竟有限。 更何况他把她抱在怀里。 从那时起,他的身体就埋下了隐患。 与江临不同的是,她伤在表面,整张脸几乎都毁了。江临更是不敢怠慢,身体稍稍好一些,就每天陪在她的病房里,有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和她一起坐着,或是抱着她,亲吻她。 再后来,真正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是一场车祸。 在货车即将撞上他们时,他们正在冷战,她说出“分手”二字的刹那,江临猛地打了方向盘转弯。 她以为江临是生气了,没想到下一秒,剧烈的撞击声响彻云霄,高速路上腾起一片巨大的蘑菇云。 她只是受了轻伤,而他,在医院住了近四十天,身体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在她无法控制的地方,多器官病变衰竭…… 是他在最后关头把副驾驶一侧护在了离货车较远的一边。 一幕幕自眼前经过,段子矜觉得好像有人正在从她的肺腑里抽取氧气。直到最后快要窒息。 nancy看着她时深时浅的眸色,终于说了句:“段悠,害了他的是你。我只是想让你消失而已,谁想到,他为了保护你,宁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 第207章 安温园的秘密3 nancy说到最后的时候,清楚的看到对面几级台阶下面的女人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段子矜慢慢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很久很久也没能消化她这番话里传递出来的信息。 原来那场火,原来那场意外,原来六年前那个天空和枫叶一般被染成血色的深秋,原来江临会忘记她,都是这个女人的手笔!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欠这个女人的? 她怎么会傻到因为良心不安而向她道歉? “段小姐,你现在还有脸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成功吗?”nancy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的表情越是震惊愤怒,她就越感到心里无比的舒畅,“我希望你能认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只需要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句话的功夫,而你们需要六年乃至一辈子来消化这个后果。” 段子矜用了很长时间,褐眸里的猩红色才缓缓褪去。 那张原本就病容苍苍的脸更加白了几分,却将她眉宇间那一抹冷淡衬托得格外犀利,“nancy,这些事情,真的都是你做的?” nancy坐在神像的底座上,很随意地晃动了两下腿,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坐在水池边,歪头顶着她瞧,“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段子矜的眸光寸寸泛冷,“你不怕我把这些事说出去?” nancy微微扬了下唇,那神态分明就是无关痛痒的漠然,甚至还有些看好戏般的笑意漾开在她碧蓝色的眼中。 段子矜皱了眉,“你是觉得我不会说,还是觉得他不会信?” nancy仍然没有回答。 段子矜眸色一凛,试探道:“如果你觉得我在这种时候还会考虑你和他17年的感情,而不把这些事情告诉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nancy失笑,“你不用这样试探我的口风,我知道你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回去,恨不得在他面前撕了我。” 意图被拆穿,段子矜有片刻的烦躁。nancy是除了江临之外第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的人。 这种被人看穿,却看不穿对方的感觉,非常不好,明明是她占了上风,段子矜却有种被对方掐住了命门、动弹不得的束缚感。 她咬牙道:“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能如此有恃无恐?难道你觉得他不会相信?” nancy淡淡道:“在你和我之间他会选择相信谁,他早便将立场摆明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你……” “急什么。”nancy从神像上跳下来,脚尖沾到地面时,地砖上常年无人打扫而留下的尘土染上了她纯白色的鞋,她蹙眉看了半天,才说,“这些事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与其让那个姓town的人给你讲一堆模棱两可的调查和猜测,还不如我直接把真相都告诉你。” 段子矜愕然。她连唐季迟的事都知道? “说起来,那个姓town的男人还真把你放在心上。”nancy轻轻地笑开了,“你进来以后,他特意叫人叮嘱了我家下人说,你是他带来的。这意思不就是让我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出去……什么都不能做吗?” 段子矜一怔。唐季迟……他为她做过太多事情,她数都数不清,更别说要还清。 “你想做什么?”想到nancy后半句话,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冷。 nancy又笑了,“你别这么紧张呀。只怕用不了多久,le 就会赶来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呢?你说他要是看见你和town家那小子在一起,会不会很生气?” 段子矜眉目一冷,话音亦如冰凉的玉石,掷地有声,“你想挑拨离间?” “你把我想得太低级了,段小姐。”nancy笑道,“别说你和town家那小子什么事都没有,就算你们真发生过什么,le 来了我也会帮你们开脱的。” 段子矜越来越摸不透她的想法了,她究竟在想什么? 再这样耽误下去,一旦江临真的赶到了,她们之间17年的兄妹感情就彻彻底底地玩完了。 nancy掏出怀表,看了眼,又合上了盖子,“差不多该说说正事了。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把六年前的事情告诉你,是吗?” 段子矜微微眯了眼眸,目光如剑般落在她脸上。 “因为人的灵魂死后会受到审判,若是死得不明不白,连自己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都不清楚,对死者来说太残忍了。”nancy若无其事地望着她道,“你死之前,我总得让你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段子矜猛然瞪大了眼睛,脚下往后撤了两步,警惕地环顾四周。 只见教堂里寂静一片,圣歌依然低低地奏颂着,她却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丝阴森。 nancy看着她的反应,愈发地觉得开心,“就喜欢看你们这副样子,如果有面镜子能让你照照就好了。” 人们那放大又骤然缩在一起的瞳孔,那绷紧的神经和肌肉,那颤抖的躯体,那张平日里各色各样,临死前却都不约而同摆出惊恐至极的表情的脸…… 真漂亮。 “你想杀了我?”段子矜努力镇定下来,沉声问。 “我不在教堂里杀人。”nancy静静望着她。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神经仿佛一张拉满弦的弓,再用力就要断了。 她几乎被这个女人逼疯了,她前一句话迫近,后一句话又退开;前一秒才拿刀子走到她面前对准了她的心脏,下一秒却又用刀尖轻轻划过她的衣服。这种高度紧张的情绪之下,她无法冷静的思考。 “如果你死了,le 大概会痛不欲生吧。”nancy若有所思道,“说实话,我还真挺想看看他痛不欲生是什么样子的……” 段子矜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他,这就叫爱他?你从始至终做过什么为他好的事,嗯?六年前差点要了他命的人不是我,是你!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妹妹,我真替他感到悲哀。整个willebrand家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你真的是好心机,好手段!” nancy淡淡看向她,段子矜后面说了什么她倒不是很关心,可她最开始那句话,却像尖锐的东西捅破了她的心脏—— 笑容一敛,整张娇艳而绝色的脸显出了某种慑人的深冷,“你说我不爱他?” “你懂什么叫爱吗?”段子矜不动声色地反问。 nancy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按下了最醒目的红色按钮。 教堂右侧的石壁发出了摩擦地面的巨大声响,有烟尘自上而下落下。 石壁在段子矜的惊讶的注视下缓缓转动,最终打开了一条通道,光线有些黯淡,却不是很长,一眼便能望见对面。 那是安温园另一个入口的方向。 不知那究竟是一间怎样的屋子,竟隐约有蔚蓝的水光从里面折射出来。 “来吧,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爱。”nancy率先迈开步子,往那里走去。 段子矜的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 “怎么,不敢来?”nancy亦是停下,却没回头,声音难得不带半分笑意,只是温淡和疏离,一针见血地插中了段子矜的心思,“怕我在里面杀了你,外面没人知道,是吗?” 段子矜的脸色忽明忽暗。 心尖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nancy的节奏里。 来找她就是个错误。 “你最大的失败之处就在于,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了。”nancy轻笑道,“有时候我倒是很羡慕你这种直眉瞪眼的单纯,喜欢就去争取,不喜欢就扔掉,无需顾及太多,不像我们。你是不是觉得江姗、江南他们两个还都是心思纯净、不懂社会险恶的孩子?段悠,你在他们眼里才真的是个孩子。六年前六年后,你身边永远有愿意为你遮风挡雨的人,让你可以保持这种爱憎分明的心态到如今。你想想你身边的人,有多少人能不摧眉折腰事权贵,有多少人能不昧着良心说话做事、不讨好自己的领导上司?” 段子矜一怔,不由得想起了米蓝曾说过的话——子衿,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和傅言之间别说感情,就连平等的关系也不存在……而你,你们不同。你是生活在宠爱中的女人,你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在默默保护着你的骄傲。 是了。 米蓝那么讨厌傅言,甚至到了憎恨的程度。 可是面对傅言一次次的威逼和胁迫,她没有任何一次选择了反抗。 她在默默承受,或许是在等待一个逃跑的时机。但也只是逃跑,却不是正面和他对抗。 因为无法对抗。 商伯旸和陆七七亦是如此。陆七七还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孩子,都比她这个毕业多年的人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谄媚讨好比自己本事大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而她段子矜呢,好像从来都是有恃无恐的傲慢。 “因为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你今天有胆子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觉得你是在以胜者的姿态同情可怜我,但事实上呢?” 事实上,她是羊入虎口。 段子矜第一次觉得,她的前半生都被人否定了。 她以为自己足够优秀,她以为她能为身边的人撑起一片天。 结果却是,身边的人为她撑起了更大的一片天,来包容她的小天空。 nancy继续道:“因为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你才能说出整个willebrand家被我骗了这么多年,这种话。” 她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嘲讽,语气也轻轻扬了起来,“你真以为willebrand公爵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真以为le 的父亲认为我是个纯真善良的千金小姐?如果他们真的这样看待我,根本不会让我嫁给le !他不需要一个愚善的妻子,他需要的是知进退识大体,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为家族赢取最大利益的当家主母!而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会让willebrand家的长辈更加肯定我的能力……你明白吗?” “今天就算你死在这里,会跟我翻脸的也只有le 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你的命值多少钱?”nancy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哦,大概还有个姓town的,不过也无妨……” 段子矜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上的缝隙,眼底深处是一片坍塌的废墟。 她真的有nancy说的这么不堪无用吗?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nancy道,“跟我进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爱。” 段子矜抬头,冰凉的手指嵌入手掌。心绞痛得厉害。 最终,她还是依言跟了上去。 却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隔着一扇玻璃,她看到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面装着很浓稠的营养液。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被完完全全地泡在里面。 他的整个身体不知被开了多少刀,整个腹腔里的器官都被人掏空了,而那些器官,分别在不同的培养皿里泡着,只靠着无数根细小的导管与他的身体和大脑相连,维持着最基本的营养运输和生命,空气也是直接将浓度适中的氧气通入肺部的毛细血管里。 第208章 安温园的秘密4 那孩子的四肢有萎缩的迹象,他闭着眼睛,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甚至连是否活着都看不出来。 简直像被人分尸了。 段子矜感觉到一股冷意直冲头顶。 “器官衰竭在现代医疗上还是个很难攻克的难题。”nancy叹息道,“因为我们的身体总会对别人的器官产生很大的排异反应,所以需要服用各种药物来抵消这种排异反应,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身体免疫系统的免疫能力,从而变得越来越脆弱,越来越容易生病……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去世的。” 段子矜轻微哆嗦了一下,看向nancy美丽而略显冷漠的侧脸,“所以呢?” “所以我咨询过很多医生、博士,他们都说,一般情况下来讲,移植物和病人的基因越像,发生排异反应的几率就越低。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有完全相同的dna序列。” “怎么可能?”段子矜失声道。 就算是孪生兄弟、姐妹之间也会有差异,这世界上哪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真的……不可能吗?”nancy淡淡反问。 段子矜宛如被雷电击中,“你是说,克隆?”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违反国际法的!” 克隆一直是医学和**学上争论不休的问题。两派各执一词,最终也没有统一的结果。但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通过了以克隆人来救人的法案。 nancy笑道:“克隆……蒂莫西教授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以现在的克隆技术,克隆出的人和器官都不可能达到正常人和正常器官的生存寿命。就算我用le 的基因克隆出他的器官,保守估计,也不够他活30年的。” 随着她的话,段子矜的余光里又看到了那些泡在营养液里、每天用巨大的花销精心培育着的器官。 “所以你摘了活体器官?”段子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太可怕! “是啊。”nancy微微一笑,“这孩子是除了le 的父母以外,和他基因最相似的人。但也不是完全一致,所幸的是,蒂莫西教授参加过crispr-cas9的开发研制,他很清楚该怎么做。” “crispr-cas9?”段子矜问,“那是什么?” “那是现存的一种基因敲除、编译技术。”nancy轻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把基因链上所有和le 不同的基因都敲掉,再插入编译好的、相同的基因。这培养出来的器官,具有人体的活性,放在le 的身体里,也不会产生排异反应。” 段子矜的大脑一片空白,“那这个孩子……” nancy像看到极其愚蠢的人一般看着她。 段子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只要江临活着,其他人的死活,她可以全然不顾。 其实若要段子矜在自己爱的人和陌生人里做个选择,她也很想自私地选择让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她问。 nancy的眸色深了深,“他是……leopold家的小少爷。” 小少爷!段子矜又被震撼,这么说来,这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孩子,是nancy的……弟弟! 段子矜后退了一步,表情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阿青的脸。 若是让她在阿青和江临之间选择一个—— 她宁可自己去死。 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病了,她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要了另一个人的命去救他。 nancy究竟在想什么! “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下得去手!” 看到段子矜震惊到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的模样,nancy倒是莞尔笑了,她的眉眼温软,依稀是初见时美人如画的模样,“不,他不是我弟弟。” 顿了顿,她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段子矜苍白的脸,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无比,“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 nancy冷漠地扯着唇角,语气寻常,“我16岁那年把他生下来时,家里人为了保护我的名誉,便对外说,他是我母亲的第四个孩子。” 段子矜的心完全沉到谷底,她看向容器里那个已经隐约看出英俊眉目的男孩,满心皆是不忍。 nancy淡淡地望过去,淡淡地问:“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爱他吗?现在你还觉得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吗?”她勾起笑容,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段悠,我为le 付出的、承受的,比你多太多太多了……” 段子矜的指甲在手掌里扎出了血色,她仍是不可置信,“爱到连你儿子的命都舍得?” nancy道:“他的命都是他父亲给的,如今他父亲出了事,难道不该他来回报吗?” 父亲?段子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nancy又笑了,“你居然真以为他是我弟弟,段悠,你好好动脑子想想,我弟弟怎么可能会有和le 最像的基因?” 在段子矜愈发难看的脸色中,nancy平静地开口,说了最后一句:“他是le 的儿子。我和le 的……儿子。” 段子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nancy,你开什么玩笑?” “我有必要用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nancy敛起了笑容,目光凝然望向容器里的男孩,“如果他和le 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有和他相似的基因?再说,你不会仔细看看他的脸吗?” 不必她说,段子矜也注意到了。 她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眉目生得格外俊朗。 虽然他还小,虽然他被泡在营养液里,皮肤都皱巴巴的,但是那张小脸上骨骼的形状、五官线条的起承转合…… 仔细看上去,真的和江临有几分相像。 段子矜攥紧了五指,眼神沉凝冷淡,透着某种毫不动摇的坚定,“我不信,我要回去问他,让他亲口告诉我。” nancy看了她一眼,“你随意,不过若是让他知道,我当年生下了他的孩子,还用孩子的命救了他,你说以他的性格,会做出什么事呢?” 段子矜褐色的眼瞳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她对江临再了解不过。姚贝儿和他在一起四年,他为了补偿她,不惜将自己的公司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足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对责任感的重视,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若是让他知道,nancy为他生了个儿子…… 他会不会真的为了对她负责而娶了她? nancy的手扶上玻璃罩,一瞬不眨地看着那个孩子,“我也想过,用孩子的事情来捆绑他。可是这个孩子与他无缘,迟早要死去,与其让他的后半生活在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救了的痛苦中,我宁可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有过这样一个儿子。” 指甲猛地嵌入了掌心,段子矜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她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才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江临和nancy……竟然有了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让段子矜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nancy想了想,忽然伸手掀起了白色的上衣,露出了小腹上一道年代久远,但隐约可见的疤痕。 段子矜猛地缩紧了瞳孔,“你……” nancy像是在回忆什么,余光依然眷恋地裹在那个男孩身上,那眼神让段子矜暗暗心惊——真的有几分母亲看到孩子时温柔眷爱的感情。 她娓娓道来:“留下他是个很困难的决定,可是没想到他出生的时候,比做出这个决定还要困难。最后医生决定用剖腹产减轻我的痛苦,所以才有了这一道疤。也正是因为这件事,leopold家最终在其他几大家族里选择了与willebrand联姻,而willebrand家,自知有愧于我,所以同意了。” 段子矜已经完全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你是说,他家人全都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江临和nancy有过一个孩子?! nancy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只有子爵和老公爵大人知道,le 的二叔都不清楚。” 段子矜的心里突然乱成一团。 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根本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是nancy在骗她。 可是,可是…… 样貌相似,基因相似,还有她身上的一道疤,再加上leopold家和江家似是而非的态度。 这些好像在nancy给出的真相之下,统统都能解释清楚了。 “段悠,我有多恨你,你并不知道。”nancy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道,“如果没有你,我儿子也不必赔上性命去救他的父亲。如果没有你,我们全家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段子矜踉跄着退了两步,眼里空洞得厉害。 第209章 安温园的秘密5 原来她才是横刀夺爱的第三者。除了夺走了nancy的未婚夫,她还夺走了这个孩子的父亲! 原来她才是最该消失的人! 指甲在手心活活掐出了血,段子矜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只觉得心上像被人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再伸手摸上去时,眼角都是温润潮湿。 她咬紧了牙关,不知是在和谁较劲,“你说我拆散了你们的家庭,我承认。在我不知道他有未婚妻的情况下,我确实……拆散了你们的家庭。”她顿了顿,蓦地抬头直视着nancy淡然平稳的目光,眼神像利剑,穿透了对方,“但是如果不是你对我痛下杀手,现在又怎么需要用你儿子的命来偿还?” “我明白,这便是主对我的责罚。”nancy轻轻地笑,“所有的选择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包括放弃儿子的性命去救他父亲,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所以六年前我给了你一个离开的机会,只要你离开他身边,这件事我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段子矜颤抖着,菱唇,双肩,冰凉的四肢,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他这些年到底在坚持什么? 她和江临,到底算是什么! “段悠,你以为这六年只有你活得痛苦吗?你只知道一个女人失去她深爱的男人的痛苦,而我,不仅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深爱的男人,现在连我的儿子也要失去!” nancy说着,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话音也再不复往常的端庄温婉,像是要和谁拼命一般,“我连儿子的命都可以不要,就是为了救活他,得到他!你认为,我可能心甘情愿地和他退婚,把他让给你吗?” 她狠狠抬手砸在玻璃上,关节处先是一白,而后很快泛起了嫣红的血色。 段子矜眼底亦是蒙上了水雾,她轻轻一眨眼,便有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她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nancy双目猩红地看了她许久,那神情恐怖得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她吃掉。 段子矜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亦或者只是简简单单地流泪。 甚至她连自己是不是难过都不知道。只觉得胸腔那里,某个搏动的器官像是被人摘走了,每次呼吸都能被冰冷的空气刺伤。 除了麻木和空洞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掀起微微发红的眼皮,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今天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离开他吗?” nancy闻言,亦逐渐恢复了平静,她轻轻喘息了几下,闭上眼道:“离开,让你离开有用吗?我说让你离开,你就会离开吗?” “不会。”段子矜很快回答道,“既然是le 自己犯的错,我会给他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如果他还是要和我在一起,六年前你的所作所为我全部既往不咎,我们也会尽力补偿你;如果他要对你和这个孩子负责……”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更是低沉了几度,像是砂纸在打磨石头,听得人无端难受,“我也尊重他。” “你就这么爱他,愿意接受你和他之间存在这么大的污点?” 段子矜的心上又被划了一道口子,她顿了顿才说:“我接受不了。” 是,她接受不了他和别的女人有过孩子的事情。这件事换了任何人,恐怕都难以在第一时间里接受。 nancy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段子矜却没再说话了。 她和江临之间走了太远,太久,感情深到变成了执念……但她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的,不过是和他简单平凡的未来,一个家,四面墙,相依相守,举案齐眉。 这些无法接受的事,最终也会变成往事。也许一年,两年,五年,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消化。 这样一个深爱的男人,错过一次,尚能找回来,错过两次,又怎么还有机会呢?一想到他即将属于别人,搂着别的女人,她的心脏就像被扎满了图钉一样,疼得几乎没办法跳动。 相比之下,她还是愿意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哪怕再苦,再难……也要对得起这六年来空茫的守候和等待。 可是真的好难过。 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nancy见她不说话,挑了下眉,轻声道:“你以为你还有这个能力,给他选择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 nancy道:“也对,他爱你至深,怎么可能告诉你他回家真正的目的呢?” 段子矜愕然。 nancy上前两步,唇梢轻扬,“回欧洲的原因,他是怎么跟你解释的?” 段子矜回忆了片刻。 江临说的是……带她看极光。 心里倏地抽搐了一下,曾经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如今听起来,讽刺至极。 “不想说吗?”nancy细软的眉眼中带着善解人意的微笑,她看出了段子矜的欲言又止,便也不为难她,“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他给你的原因是什么,都不要相信……那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nancy莞尔一笑,“他回欧洲真正的理由是……找我,治病。” 段子矜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理智霎时间又被狠狠地冲撞了一下。 地动山摇的,她也不知何时就会全然塌陷,“你在说什么?治什么病?” “六年前,他的病没有痊愈。”nancy慢条斯理的话语,如同生了锈的刀,一点点切割着段子矜的神经,“这三年来,他已经做了两次手术。就在今天早晨,蒂莫西教授将他需要的最后一个器官的dna编译完成了。” “你说他有多在意你?”nancy边说边笑,丝毫看不出半点嫉妒,大有当家主母该有的优雅而宽容的风度,“命悬一线的时候,非但舍不得让你陪他共同担惊受怕,还为了你几次出生入死。你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多差吗?几天前居然还心甘情愿为了你在思过塔里受罚,那几百个板子怎么挨下来的我都不敢想!段悠,这次他要是逃不过这一劫……就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来,几乎漫过了段子矜的整个胸膛。 江临,江临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不是真的…… 段子矜哽咽了许久,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愈发觉得今天来找nancy就是个错误。 大错特错。 原本还可以在幸福的幻觉里继续无知下去。 江临为她挡下了这个世界太多的残忍和恶意,她一度认为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拆散。 怎么短短不到半个小时,整个世界都塌了呢? 段子矜无措地望着玻璃后面的容器,动了动嘴唇,颤声问:“你还打算用你儿子来救他?” nancy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轻描淡写的语气,每个字却沉甸甸地压住了段子矜的心,“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认为我还有回头路吗?” 救了江临的不止是她的儿子。 还有她从战乱的国度买回来的数百个孩子。 他们都是活体样本,蒂莫西教授每一年都在不停地研发新技术,这才做出了这颗堪称完美的心脏。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害死你自己的儿子。”段子矜猛地摇头,“le 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nancy从口袋里重新掏出那枚小小的遥控器,眼神幽幽透过隔离窗,凝视着那个早已失去知觉的孩子。 “我不在乎失去一个儿子,因为我和le 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话音落定的刹那,她按下了手里的某个按钮。 整个隔离窗内部,除了一颗心脏上插着的血管、输氧器和盛满营养液的培养皿还亮着之外,其他的地方,同时陷入一片无底无极的黑暗。 她把电源切断了。 段子矜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一个瞬间,她像看着慢镜头般,看到那孩子轻轻动了动睫毛,鼻腔里逸出一串串微弱的气泡,像溺水者一样,无助而惊惶…… 然后他的世界就彻底被摧毁了。 段子矜的心如坠冰窖,不仅是坠入冰窖,还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似的。 就算这不是她的孩子。 就算这是个和她全无关系的孩子。 就算这个孩子的死能够救回江临的一条命。 可是—— 他就死在她眼前,就死在他的亲生母亲手里!还是让她心里生出巨大的悲凉。 段子矜僵硬地转头看向始作俑者,nancy。 只见那个女人也望着隔离窗里的一片漆黑,微微抿住了唇角。 片刻,她却笑了起来,“我杀了我儿子。” nancy喃喃道:“我杀了我儿子,你看见了吗?”说到一半,声音陡然拔高,“段悠,你还敢说我不爱le 吗?你能为他做到这么多吗?你能吗!” “我永远不会像你这么疯狂!”段子矜哑着嗓子低喝道,“你觉得这是对他的爱吗?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看重责任胜过一切的男人吗?你怎么忍心让他背负这样的噩梦,你这是在玷污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他?” 第210章 安温园的秘密6 “少跟我说这些大义凛然的废话!”nancy收住了笑,眸色冷厉,“现在能救他的心脏就在里面,你要是真这么想成全他的仁义道德,我立刻断电。” 说着,nancy的手指覆上了另一个按钮。 段子矜脸色一变,心蓦地揪紧,“你……” nancy一步步朝她走近,“说啊,告诉我啊!你是想让他死还是想让他活,你不是比我高尚,比我懂得体谅他的心情吗?说啊!” 段子矜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已经受了伤的手心,这一次却比上次更加深入。 时间在对峙中流逝,在nancy犀利的逼视之下,她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喉咙微微滑动,将舌尖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你赢了。” 段子矜颓然道,“你赢了。” 她还是舍不得让江临死。 还是,舍不得。 nancy这才嗤笑了一声,仿佛早已猜到这个结果,扔掉了手里的遥控器,“既然你也想明白了,我想我们可以算是统一立场了。” 段子矜别过头去,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受到了满心罪恶。若让她杀掉谁来为江临续命,她绝不可能这样做,可是这个孩子已经被折磨成这样,再也不可能像个正常人那般生活下去,更何况nancy在她选择之前便切断了电源,如今只剩下这颗心脏,她…… 还是想救江临的。 但她还是无法接受nancy把她们二人相提并论,说她和她的立场是统一的。 段子矜觉得她的精神都快被这个疯女人摧毁了。 她和这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真的是一样的人吗?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没用,那么不堪,那么虚伪吗? nancy没有理会她的怔忡,只道:“我愿意救他,但却不愿意承担失去他的风险。如果他醒过来以后,还要跟你在一起,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段子矜猛地抬头,眸光一点点变得冰冷,“所以呢?” 其实不用nancy说,她也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所以你段悠,必须从他的世界消失。”nancy一字一顿道。 段子矜的心早已麻木到不会痛了,她直起身子,讽刺地扬起嘴角,“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然,nancy,你的手段真是一点也没进步!你就只会用这招来威胁我吗?” “手段不在新与老……管用就可以。”nancy表情阴郁地盯着她,“对付你,这招难道不够吗?” 段子矜心上的裂口蓦然被撕得更大了,疼得她扶着桌面弯下腰去,半天才笑了。 笑声从一个音节,逐渐连成一串,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好,好一个leopold家,好一个伯爵小姐,好一个黎南希!”她紧紧攥着桌子的边沿,嗓子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稠,段子矜咳嗽了一声,咬牙道,“对付我,这招够了!” nancy神色未改,也没见多么欣喜,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什么可欣喜得意的。 “我答应你……只要你让他活下去,我就离开他,再也不回来。”段子矜的话说得很慢,很慢。 “不,段悠。”nancy从容打断了她,“我要的不是让你离开。上次你答应我离开,我相信了你,你却又回来,所幸的是我手里还捏着这最后一张王牌。你若是再晚回来一年半载的,我恐怕就真拿你没办法了。所以这一次,没那么容易了。” 段子矜窒息了一秒,“那你想要什么?” nancy目光炯炯地攫着女人苍白的脸,平静开口道:“我想要你的命。” 庄园外的大路旁,面容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修长的指节间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在他分神之际,烟烧到了他的手指,唐季迟微皱了下眉头,手一松,烟蒂便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顿了片刻,低沉的嗓音响起:“多长时间了?” 司机看了眼表,“少爷,段小姐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您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着吗?” 轮椅上的男人低头瞧着那枚烟蒂,黑眸里流转过一抹沉暗的色泽。 怎么回事,他心里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一个小时里,leopold家的佣人不止三次请他们进去等,唐季迟始终以淡然的态度拒绝。 一是因为他和这个nancy本无交情,没有进去的必要,二是因为他答应了悠悠不插手,若是他进去了,她们谈话恐怕都不会自在。 时间又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季迟没有等到段悠从大门里出来,却等到了另一辆从主路上飞驰而来的轿车。 轿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leopold家的门前,与他的车仅仅隔了一臂的距离,后座上的男人不等司机来开门,直接自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下车时,车门几乎是被他甩上的,力道大的车都震了几下。 隔着老远,唐季迟都能感觉到那个男人非同小可的愤怒。 男人穿着修身的黑色大衣,面沉如水,一贯疏淡的眉目,此时看上去别样阴沉。 他一步步走近时,脚下仿佛生出了凌厉的风。 不等他开口,唐季迟先发制人道:“江教授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慢。” 他将悠悠从江家带出来时,若是江临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赶过来,不可能比他们晚上一个小时。 男人闻言神色更是冷峻,“唐季迟。” 江临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的缝隙间碾出来的。 唐季迟亦是毫不退避,谦恭地笑着,笑里却有一股拧不断的韧劲儿,“江教授有何指教?” 那身材笔挺、容颜俊朗的男人猛地出手,揪住了唐季迟的衣领。 唐季迟几乎被他一只手拎了起来,而江临的手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骨节青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开。 周围的人脸色全都变了,town家的司机战战兢兢地迎上来,却被江临一个冷厉的眼风吓退。 唯有唐季迟,虽然被他拎得离开了座椅,表情却也半点不见害怕,“怎么,你还想对我动手?” “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男人沉沉的声音似乎裹着压抑的怒火,随着他的话音一点点往外冒,“离她远点,也少在我面前出现。” 说完,他松开手将他摔在了轮椅上,车轮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得往后滚动了几圈,唐季迟痛得眉心一凝,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容易失态了。”唐季迟抬手整理好被揪得变形的衣领,微微冷笑,“江临,自己身边的人还没解决,有什么资格管她身边的人?” 男人眉眼含霜,打量了他几秒,神情好像是平静下来了,又像只是将鱼雷埋进了深海,海面不起风浪,海底却危机四伏。 他的唇角扯起一个凛然的弧度,似笑非笑,语调平缓而深不可测,“唐季迟,这话若是你站着跟我说,现在你就已经躺下了。你是特别喜欢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还是你town家已经没什么生意做了,唐总闲来无事,只能靠管管闲事度日了?” 唐季迟握紧了拳,他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在讽刺town家被江家打压的现状。 父亲已经不止一次叫他赶快回去,只是悠悠这边…… “江临,如果你真的将她保护得万无一失,又怎么会有别人管闲事的余地?”想起一事,唐季迟更是怒从心中起,只是从他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端倪,他扬了唇,言语锋利道,“昨天晚上和公爵的女儿公布婚讯的是谁?悠悠又是因为谁险些遭到侮辱?江教授,你倒是比所有人都好意思。” 江临湛黑的目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遽然炸裂开来,浓黑的烟雾在他眼底散开铺天盖地的阴霾。 唐季迟继续道:“我和你身边那群苍蝇似的女人不同,只要她说一句不再需要我,我立刻消失在她眼前!否则……江临,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既然我能把她从你眼皮子底下带走一次、两次,自然也有办法把她带走一辈子。” 男人的脸色陡然变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丽悦耳的嗓音忽然传来。 二人同时凝眸望去,只见大门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女人。 前者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裙,美得像一朵芙蓉花。后者无论从打扮还是样貌上,都显得失色许多,她的脸清瘦得能看出骨头,明眸宛如浑浊的水面,看不清眼底究竟是何种复杂。 男人眉头一拧,疾步走了过去。 “le ……” nancy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冷清的薄荷香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男人走得很急,带起的风吹乱了她金色的长发,nancy眸光一沉,没回头便听到他那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段子矜,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却能分辨出他的语气。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江大公子,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被同一个女人挑起各种各样的情绪。 第211章 永远不要忘记1 nancy慢慢转身,看到男人正握着那个女人细白的皓腕,盯着她手心里微小的伤痕,眼神冷得骇人。 女人颦了眉尖,不自在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的胸膛和肩膀伟岸宽阔,侧站在女人身侧时,感觉像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nancy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虎口处,被野松鼠咬透的深深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也曾关心地问过她两次,是不是还疼,或者有没有大事之类的话,那时她便觉得满足了。 可是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她只是手心微微破了个口子,男人的眉头都要皱出千沟万壑了。 他不必问她疼不疼,有没有大事……因为只要是那个女人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这还是她从小认识的男人吗?nancy嘴角漾开一抹苦笑,将受伤的手背在了身后。 还没言语,男人沉冷苛责的目光便已然扫了过来,语气亦是不善,“nancy,怎么回事?” nancy有瞬间的茫然,旋即反应过来,看向段子矜,优雅端庄的笑容里染了些嘲讽,“子衿小姐,你和le 说了什么啊?” 他为什么会将账算在她头上? 段子矜抿了下唇,她身边的男人沉声接过话来,“她什么也没说,我只是问你,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她指甲里的血色就能猜到是她自己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 人在很紧张或是情绪波动很大时,会做出不同的小动作,而段子矜的习惯他再清楚不过。 nancy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她若有所思地瞥着对面女人削瘦的脸,回答道:“没什么,她来找我,我们闲聊了几句。” 男人眉宇一冷,显然是不信的。 段子矜却在这时轻声附和道:“是,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 男人这才睨着她的手心,语调闲适而凉薄,“闲聊能把手心聊出个口子,嗯?” 他微微上挑的尾音像是一条细线,缠紧了段子矜的心。 她很想扑进他怀里,她想哭,想问他许多事。 可是nancy就在一旁,那淡淡的微笑里,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以及只有她能看懂的威胁。 段子矜终于还是缄了口,她深深打量了男人一眼,忽而发现,他的脸色是比从前差了很多,呼吸偶尔也会变得急促一些,甚至眉心处时不常还会动一动,像是忍耐着某种痛苦。 无须再问,看来nancy说的是真的。 江临…… 段子矜闭上了眼睛,沉默半晌,她才道:“我刚才和她说,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希望她能和你退婚,成全我们。” 男人遂黑的眸子凝着她的脸,审视着她每一分神色变化,却发现她除了坦然还是坦然。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到她疲倦至极的模样,他心里一紧,强忍着心头的不悦,大掌抚在了她栗色的头发上,“累吗?先回去休息。” 段子矜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绕到唐季迟身边,“谢谢你……”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唐季迟不轻不重地打断,“不必。” 唐季迟直视着她身边的男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能耐得住六年如一日的等候,我也可以。江教授,你记清楚,我说的话永远作数。” 语毕,他看到了男人晦暗的脸色,却没给他回应的机会,对段子矜说道:“我还有事,要先回英国了。我们……有缘再见吧。” 段子矜心里陡然空了几分,怔然望着唐季迟,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间竟忘了给出反应。 她的手足无措被身边的男人察觉到,腰身便被箍得更紧了。 段子矜不理会男人的小动作,直直地望着唐季迟那张英俊而略显冷淡的脸,脸上无波无澜的,没有温度,没有起伏,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突然觉得嗓子和心里同时一堵,半天才哑声问:“你……这么急着走?” 唐季迟是除了她和阿青以外唯一知道这整件事情的人。 在她最脆弱最不安的时候,在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的时候,她不能告诉江临,只能对他说。 他们不是情侣,也不是朋友。他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尊重她,最理解她,帮助她最多的人,尽管每次他对她的帮助,都是水过无痕般的悄无声息。 而此时此刻,她刚刚在nancy那里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唐季迟却要走了,还留下一句——有缘再见。 什么叫有缘再见?听上去只比“珍重”“永别”委婉一些,可它们表达的根本就是同一个意思。 有那么一刻,在nancy高深莫测的微笑的注视下,在江临紧握不放的禁锢中,段子矜竟然很想说,唐季迟,别走,帮帮我…… 帮帮我。 然而所有的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终却全部咽了下去。 这是她的人生,她的命运,她的爱情。 六年前她自私地利用过唐季迟一次。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他下水了…… 当时的段子矜是这样想的,可短短半个月后,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会帮你的人,永远是曾经帮助过你的人,而不是接受过你帮助的人。 唐季迟从来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但在她最为难的时刻,他永远都在。 江临最终还是将她带上了车。 车子发动以后,他便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淡淡问了句:“他已经走了,你还没看够?是不是我该吩咐司机开车去机场,让你和他一起走?” 段子矜回过神来,男人的侧脸被滤进车窗的阳光勾勒得棱角分明,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和他的口吻一样平淡。 平淡里透出几分入骨的讥讽和冰凉。 她知道他是生气了,而且是气了很久,大概从他追到leopold家门口时,他就在生气了。 可是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哄他。 段子矜靠在另一侧的车窗上,宽大的车厢里,两个人之间隔了半米的距离。 车里的气氛很沉默,很尴尬,气压低得无法呼吸。 男人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倏尔冷漠得厉害,俊容像是要结出一层冰霜来,“不说话,跟我没话可说?” 看她刚才对唐季迟那一脸依依惜别,欲言又止的样子。 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一言不发了? 段子矜静静转头看着他,“你还想听什么?” 能说的她都说了。其他的,江临,你不必知道,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 男人的胸膛震动的幅度很大,似乎每次呼吸都用尽了力气,嗓音低磁沉霭,凝出一股冷气流,“你和nancy还说什么了?” “我和她说希望她能放手,毕竟你和她有17年的兄妹感情,闹得太难看不好收场。”段子矜忽略了他冰冷的态度,兀自莞尔一笑,“反正……你这么爱我,肯定是要和我在一起,不惜一切代价的,对吧?” 男人怔了怔,眸色一深,虽然没回答她的问题,脸色却缓和了很多。 半晌,他才冷声道:“过来。” 段子矜看到他展开的手臂,没有犹豫,挪了过去。 她被他搂在怀里,鼻息间是他身上薄荷味的烟草香。 段子矜不大喜欢烟味,这时却破天荒的没说什么。 江临垂眸望着女人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抿了下唇角,依旧不悦,“为什么自己跑出来?”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让唐季迟带你出来。 段子矜深吸了一下他身上的烟草味,眼底竟突然涌上了几丝水光。 以前讨厌的东西,以后都要拿去怀念。 就像她曾经讨厌喝茶,却在离开他以后独自喝了六年的祁门红茶。 所以每一寸都要用心去记住。 “又不说话了?”头顶,男人声音微沉。 段子矜没让他听出话语里的哽咽,慢慢道:“你都出手解决我身边的男人了,还不许我出手解决你身边的女人?” 枕着的胸腔微微震了一下,一声从鼻腔里溢出来的嗤笑声格外清晰,“解决她?你以为她是什么好相与的小角色?” 段子矜默了,其实这个男人没什么洞悉不到的,他应该早就知道nancy不是什么善茬,只有她会傻傻想着心平气和地和她谈一场,就能化开所有的矛盾。 感受到怀里的女人无声把他搂紧,江临的身体僵了几分,最后一点愠怒也被浓浓的心疼攻占。 他眉头紧锁,拍了怕她的后背,“受什么委屈了,跟我说说。” 段子矜被他一句话勾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忍了许久,确定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出来,她才说:“我哪会受什么委屈?从来都是我欺负别人,你见过谁有本事欺负我?” a大的校友都知道,段悠和如今的陆七七一样,是个不能惹的祖宗。 男人“嗯”了一声,低声哄慰道:“好,你本事最大……那说说你这手心是怎么受的伤。” 段子矜噎了几秒,“不小心被桌子角磕伤了。” “悠悠。”男人的嗓音听起来严肃了很多,“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不要骗我。” 第212章 永远不要忘记2 段子矜心尖一颤,紧张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她不同意,还说了很多你一定会娶她之类的话。” 男人低低地笑了,拉开她的肩膀,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你不是认定了我最后会不计代价和你在一起吗?没和她吵起来?” “没有。”段子矜懒洋洋道,“她是你未婚妻,我是个第三者,主动登门去耀武扬威已经很不厚道了,我怎么好意思和人家吵?” “胡说什么?”男人蹙眉,阴沉的寒芒从眼底划过。 发觉他眼中的危险气息,段子矜忙道:“开玩笑的,你这人真没意思。” 男人的眉头还是拧得像个结,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自己。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语气不急不缓的,染着几分严苛,“你觉得这样的玩笑很有意思?” 段子矜瞪了他一眼,打掉了他的手,“好了,不说这个。我承认,我是想和她吵架,但是她太淑女了,吵不起来。” 男人怔了须臾,若有所思道:“倒也是这个理。” 段子矜咬了他一口,“你什么意思?” nancy是淑女,她是泼妇? 男人的手指被她咬在牙齿间,她没用什么力气咬他,非但不疼,他还能感到她裹着他手指的触感。 黑眸陡然深了深,他哑声道:“松口。” 段子矜以为咬疼了他,忙依言松了口,男人的唇却在下一瞬间重重地压了上来。 耳畔依稀还有他低哑的声音响起:“这么磨人,跟谁学的?” 他的吻带着五分爱意五分惩罚,段子矜没有马上迎合,反而笑着躲他,“磨人?磨人最好了,能让你一辈子记住。” 永远不要忘记。 男人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躲,却听她轻声道:“江临,我们现在就去挪威看极光好不好?” 男人被她的问题问的一怔。 停留在她下巴上的手微微送了力,段子矜不敢去看他审视而明锐的目光,害怕被他看出些什么,于是便顺势埋进他怀里,“好不好?” 江临沉了沉眸色,却问:“为什么想这时候去?” “想去很久了,你不是说只是回家看看,就带我去北欧看极光的吗?我都等了你好久了,这边的事既然你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 他沉默几秒,手掌抚在女人的后背上,几乎能摸到她削瘦的脊骨。她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抱起来有些硌手。 江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虽然也清瘦得厉害,却远比现在看上去健康红润很多。 和他在一起这些日子,她受了太多苦,太多伤。 段子矜从他怀里探出头,一双褐瞳里明亮的笑意,有些动人,有些耀眼。 江临被她暗含期待的目光晃了心神,印象中,他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不知怎么便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好。” 当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时,段子矜莞尔一笑,垂眸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她握紧了他的手,想对他说的话有很多很多,眼前却始终都是nancy那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江临掏出手机来,给远在九千公里外的邵玉城打了个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邵玉城整个人都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哥,你在哪?你现在怎么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们?” 江临被对方扔来的一串询问惹得皱了下眉,淡淡道:“不是给你们传过邮件了吗?” 邵玉城坐在电脑椅上,鼠标阅览着邮箱里早已经被他翻烂的邮件,无奈极了。一大堆分析好的实验数据和下阶段研究课题,还有一封催促他清查上季度财务报表和严盯土地局招标…… 他很想问问他的身体如何,可是话到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大哥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从医生手里拿到了他的病历的事。 正犹豫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开了腔,“邮件里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邵玉城收回心思,讪讪地笑道:“哥,你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查岗啊?” “这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果然没少偷懒?” 邵玉城立刻噤声了,“我这不是……正在经历非常时期么……”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都沉闷了不少。 段子矜凑到他身边仔细听着,江临展臂揽过她。 他无意瞒她什么,手机的扩音器声音开得不算大,却在寂静的车厢里足够她听清。 听到非常时期四个字的时候,江临明显顿了顿,而后冷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邵玉城叹息,“哥,你怎么和傅三他们一个样?楚楚现在身子虚,又怀着孩子,我怎么能和她断了?” 饶是段子矜此刻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也被这八卦意味甚浓的一句话勾起了点点兴致。 她抬眼看着江临,眸光带笑,却见男人疏淡的脸色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沉,“你既然知道叶楚的孩子不是你的,何必还要对她负责?” 邵玉城静了几秒,僵硬地扯唇一笑,“没办法,就当是……我心软吧。” “你这不叫心软。”江临一阵见血,“叫没出息。你要是真心软,会对那个为你付出了二十年的女人视而不见吗?” 邵玉城无端恼了,“我们说楚楚的事,你提顾千秋干什么?我和她只是青梅竹马,纯洁到睡一起都不会出事的友情!” 男人却微微一哂,平静地问道:“我没有点名,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顾千秋?” 除非他比谁都清楚,顾千秋和他之间绝不仅仅是他所说的,青梅竹马的友情,不然根本不会这么快就对号入座。 邵玉城瞬间无言以对,怔怔望着电脑桌面,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感情的事,不讲先来后到。”江临道,“但你若是真对顾千秋没有意思,就不要总是困着她。男人和女人不同,你不急着结婚,但她和你一般大,早就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你难道还打算这样一直将她强留在身边,让她亲眼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吗?” 嫁人的年纪。 五个字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邵玉城的心脏。 他的心瓣在刹那间蜷缩了一下。 快得自己都意识不到。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识顾千秋二十年了。 久到他早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一部分。 他有过许许多多的女朋友,最喜欢的当属现在纠缠不清的叶楚。 而她身边,仔细想想看……好像从没有过任何一个男人出现。 以至于邵玉城时至今日都没想过,其实,顾千秋27岁了。 她也是可以嫁人的。 旋即,他却又笑了,“那我回头去问问千秋,如果她有看上的,我一定帮她追到就是了。” 江临听完,眉头微蹙,终究却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把挪威北部群岛的基地采集数据发给我。” 邵玉城点了根烟,“干嘛?” 北部群岛在北极圈以内的部分属于公共领海和公共土地,一般是留给各国建造科研站用的。 iap身为中央直属的物理研究所,自然也在那里建有观测基地。 江临也不隐瞒,从善如流道:“带她去挪威看看。” 邵玉城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还在和那群英国佬谈判时,有次带着谈判结果误闯进江临的办公室,结果发现虞宋接了个电话,一脸被人榨干的表情。而书桌后方的男人手里便拿着一本北欧四国的旅游指南。 原来那时候他就在计划这件事了? “行啊,江教授。”邵玉城笑道,“国家花了多少经费、多少心血建造的科研站,观测出来的数据是让你拿去带女朋友约会的啊?” 江临亦是扬眉而笑,“那你来?” 邵玉城立刻噎住,“还是算了,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说是去看约会,其实也离不开实地考察。今年是著名厄尔尼诺年,许多世所罕见的天文奇观,正是他们研究的重点之所在。若是大哥能抓住那么一点写一篇精彩绝伦的学术论文,申请个什么国际奖项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挂了电话,邵玉城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准备去研究所调取资料给大哥传过去,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傅言。 “去哪?”傅言淡淡看他一眼,薄唇里吐出两个字。 “研究所。”邵玉城没解释太多。 “mc的负责人来了。”傅言道,“你现在不能走。” 邵玉城步子顿了下,“你替我去吧。” “我替你去?”傅言的唇角微微勾起个弧度,眼角的美人痣仿佛一笔带血的朱砂,隐隐透着冷,“是谁点名道姓要顾千秋来负责和我们接洽的?” 邵玉城皱了皱眉,“当初是她死活不肯见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楚楚前两天闹**闹得凶,情绪刚稳定下来,我答应过她,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不和顾千秋见面。” “是吗?” 一道温婉带笑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邵玉城身体一震。 第213章 就她顾千秋没心没肺1 傅言亦是蹙眉回头。 一个身材高挑纤细、衣着明艳的女人站在那里。她长得非常漂亮,漂亮到具有攻击性,明眸皓齿,黛眉如月,小巧的瓜子脸却丝毫不显得扭捏拘谨,反而透着一股落落大方的风雅,眼里有潋滟的波光轻轻流转,只一眼,便能虏获男人的心。 哪怕傅言常年身在娱乐圈,身边常年环绕着的、有姿色的女人数不胜数,却还是没怎么见过美成顾千秋这样子的人。 她简直就是一个珠圆玉润、浑身散发着宝光的女人。 顾千秋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邵玉城面前,路过傅言身边时微微颔首,“傅总好。” 她身上的香水味恰到好处的勾人,连傅言都下意识怔了几秒,“好。” 语毕,他沉眸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男人,眼里的暗示意味很明显。 邵玉城看到她,先是被晃了两秒,而后却慢慢地皱起了眉,心里竟莫名有些慌,“你怎么上来了?” 她都听到了? 顾千秋打量着眼前高他许多的男人,与他相识二十年,他一挑眉、一眯眼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微微一笑,“既然邵总和您的女朋友有约在先,我也不好总缠着您、给您添麻烦,还请您跟我老板那边打个招呼,这个项目换个人接吧。” 她也不给邵玉城说话的机会,直接对傅言说道:“傅总,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拎着包往外走。 傅言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开腔,“邵玉城,你不追?” “追什么追?”邵玉城翻了个白眼,“你没听她说什么吗?” 我也不好总缠着您。 顾千秋一向长袖善舞,最懂得如何为人处世,说出来的话总和她那张脸蛋一样漂亮。 但是邵玉城却再懂她不过,表面上她说是她缠着他,实际上,这段日子她才真的是避他如洪水猛兽。 若不是邵玉城给她的老板施压,她顾千秋又哪里肯过来见他一面? 傅言又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甩掉了?” 邵玉城撇着嘴角,像中了风似的,“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块不要脸的牛皮糖。” 傅言仔细审视着他的脸,“真不在意?” “二十年的感情,她都能说放就放,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放不……”他的话刚说一半,傅言忽然戴上手套,猛地出手将他背在身后的手抓了出来,邵玉城惊道,“傅三,你干什么!” 傅言没说话,只睨着他的手。 邵玉城下意识将紧攥的拳头松开,可那五根修长的手指上,关节处被攥红的印子仍然清晰可见。 “放得下?”傅言一双冷清的凤眸里,满是洞若观火的犀利。 邵玉城甩开他,一拳砸在玻璃上,“就她顾千秋没心没肺!” “她的心肺是被你亲手挖出去的,邵玉城。”傅言点到为止。 整个圈子里,谁不清楚顾家千金暗恋邵家最小的公子。 这段暗恋,久了在众人眼里就变成了明恋,只是他们一个死活不说,一个装不知道。 “这又不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找女朋友。”邵玉城烦躁道,“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怎么碰到楚楚就非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不知道。”傅言看着他,半晌,漠然道,“但我知道如果你现在继续在这站着,下次见到她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邵玉城眸色一冷,过了片刻,忽然迈步追了出去。 江临收到邵玉城发来的资料已是欧洲时间的晚上了,算算时差,他是凌晨三四点才传过来的。 也不知他去干了什么,耽误了这么久。 段子矜坐在他身边,看着电脑上一张张雷达观测图,表情很茫然,“这是什么?” 男人揽过她,将她抱在腿上,鼻翼轻动时便闻到她身上幽幽的沐浴精油香,心思不由得一动。 段子矜却没给他使坏的机会,裹紧了浴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收回心思,指肚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是这两天从挪威观测站传来的监测图。” 段子矜瞧着屏幕上的蓝色背景图,每个半个小时发射一次雷达,收回的讯息倒也算详细,“这图要怎么看?” “深蓝色是无障碍物,浅蓝色是射线遇到了移动障碍物形成的阴影。以障碍物的大小和速度可以大概判断出来所遇到的障碍物是什么,边缘切割整齐,速度绝对值大于1000的,多半是流星……” 江临给她讲了许多,段子矜托腮认真听着。 他说着,眸光不经意掠过她脸上,看到她正盯着他,一瞬不眨地望着,俊容不禁一板,语气沉然道:“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进去了吗?” 段子矜很诚实地摇头,“没有。” 男人口气凉了几分,“那你在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这么帅。”段子矜很不吝啬地夸了他一句。 却见男人怔了怔,俊脸似有几分红。 段子矜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他用力搂紧了她,段子矜娇笑着求了句饶,男人低低的嗓音融进空气里,“你上学的时候也这副样子?” 没羞没臊的。 被他这么一问,段子矜倒真是愣了。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应该比现在胆子大一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人鼻孔都恨不得要朝天长了,真是见他一次想打他一次。” 江临蹙了蹙眉,“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觉得?” 虽然他性格是冷清些,但远不至于给人这种感觉。 段子矜懒洋洋地依偎在他怀里,盯着电脑屏幕,视线却好似透过电脑屏幕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你带那年的物理竞赛,推选上去的学生不是我,但我成绩很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要个理由。” “然后呢?” “然后?”段子矜想着,突然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在他胳膊上咬了一下,“然后你就一脸严肃地教育我……” ——段同学,成绩好不是你不来上课的理由。 那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段子矜想,她会记住很久很久。 江临听完笑了,伸手在她的鼻尖上刮了刮,“没有哪个老师会喜欢自己的学生迟到缺课。” “是吗?”段子矜亦是轻笑,“有一次我熬夜睡过头,也不知是谁关了我的闹铃,昧着良心在我的考勤表上写了全勤。” 江临的面色依然平和沉静,坦然得不能再坦然,“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过得轻松一点。” 段子矜撑着他的腿,借力直起身子,“江教授,我发现你很会诡辩啊。你怎么做怎么有理,是不是?” 江临笑而不语,也没拦她,滑动鼠标打开了另一个文档,照着邵玉城传来的数据,为分析论文起了个头。 段子矜眯着眼睛瞧了两秒,忽然问:“江临,你到底是带我去看极光的,还是换个地方工作的?”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细软的眉眼间毫不掩饰地挂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便合了电脑,“不耽误。” 段子矜一口气卡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她抿了抿唇,“那你忙,我回屋里睡觉了。” 江临起身要去抓她的手,却被她侧身躲过了,他站定,蜷着手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低声问:“又生什么气?” 段子矜没理他,转身进了卧室,江临两步走回书桌旁,锁了电脑里的文件,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追进屋里。 段子矜瞪着他,江临忙把她抱进怀里,也不顾她闪躲,勾着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吻,低哑道:“我的错,不生气了,嗯?” “工作狂,你怎么不和你的工作结婚?”段子矜也不是真要发脾气,只是想到这次北欧之旅,是nancy给她的最后半个月,她就容不得这半个月里的一分一秒被其他任何事情占据,“口口声声说带我出来玩,其实就是把我带过来让我自己玩,你怎么不出去写论文了?真还好意思硬着头皮进来见我。” 江临闻言怔了两秒,倏尔低声笑了,用头抵着她光洁白皙的额头,问道:“不硬着头皮……那该硬着什么?” 在段子矜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男人的手掌已经穿过了她的腰身,很快解开了她浴袍的带子。 第二天中午,他便安排好了去北欧的行程,段子矜没有带护照,只好同意了和江临一起坐willebrand家的私人飞机过去。其实她很想和他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那样,过海关、走普通通道,带着对极光可遇不可求的期待,看到极光的时候,还可以惊喜地叫出声。而不是这样,早在去之前便通过他在研究所的资料和数据几乎将极光发生的时间精确到了以分钟为单位的时间内,说实话,一点惊喜感都没有。 不过段子矜到底还是没抱怨什么,在挪威北部一下飞机,扑满而来的微凉的空气就把她脑子里所有的念头吹散了。 男人走到她眼前,打量着她被风吹起的衣襟,不悦地皱眉,伸手将她的扣子系好。 第214章 就她顾千秋没心没肺2 挪威凉爽舒适,是乘凉避暑的好去处,不过沿海一带的温度还是低,她这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晚上。 特罗姆瑟是北极圈里最大的城市,位于挪威北部的沿海一带,是一座大学城,同时也拥有很多极光观测站。 段子矜边看着旅游手册,边在大街上逛着。 身后的男人穿着修身的黑色风衣,领子打得很漂亮,乌黑的碎发在阳光下显出了某种在他身上不常见的年轻的活力,因为这个男人多数时间都是沉静稳重的,他的气质、表情、容貌皆是一等一的冷清。那双沉黑如玉的眼眸里,始终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的轮廓很明朗清晰,仿佛没什么能使他动容。 “我们要住酒店吗?”风吹来时,段子矜感到有些冷,她压低了帽子,问身边的男人,“还是你有别的安排?” 男人顺带抬手为她系紧了围巾,初夏的时节戴围巾,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了。不过他知道,她怕冷。 “江临?”段子矜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 男人这才略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旅游手册,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先在城里逛逛,等你玩够了,我们开车去城北郊外。” 研究所的基地设在那里,附近也有他名下的一套小庄园,以供每年前来出差的研究人员暂时休息。 段子矜见他安排得细致,便也不怎么担心,安心在集市上转了起来。 步子停在一家礼品店门前,她隔着橱窗,指着一堆小玩意问:“这是什么?” 那些小木偶们长着粗长的鼻子,乱蓬蓬的头发,大大的肚子,乍看上去很是诡异,仔细瞧着,却又带了几分俏皮。 男人看向她手指的方向,淡淡道:“山妖,传说中是这片土地上最早孕育的生命,也算是守护神和吉祥物。” 段子矜拽了拽他的袖子。 男人垂眸看着她,“怎么?” “想要。”段子矜笑眯眯的。 男人从善如流道:“买。” “我没钱啊,我失业了。”段子矜抱着他的胳膊扬起笑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脸上的表情娇懒得像只猫,带着一种不知名的高高在上,而那细小的、毛绒绒的爪子就轻轻挠在他心上,江临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却没马上同意她的要求,“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应该拿些东西来和我换?” 段子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教授,你居然会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 男人淡淡的勾唇,丝毫不把她的讽刺放在眼里,“这种时候你应该记得,我不仅是个学者,还是个商人。” “无jian不商。”段子矜撇嘴,“我还不如找个路人甲借钱,万一碰上个又帅又有钱的男人,我就……” 她的话音卡在喉咙里,因为感受到了腰间突然被一条手臂勒得紧紧的,抬头就看到男人面无表情到极致的俊脸。 段子矜失笑,“我话还没说完,你就生气啦?” 男人的声音很低霭,情绪亦是藏得深,听不出喜怒,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道:“我只是在想,哪个长得帅的男人比我有钱,哪个有钱的男人比我帅?” 段子矜噎了噎,“那你想到了吗?” “没有。” 段子矜很清楚,这个“没有”的意思不是他没有想到,而是这世界上根本没有。 他说这话时,下颚微微扬着,弧度里带着三分不易察觉的倨傲。 这话分明就是自恋到了某种只能仰望的境界。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 段子矜笑得停不下来,男人静静地看了她半晌,也不见恼怒,见她停了笑才道:“继续说,刚才的话不是没说完吗?” “噢。”段子矜被他一提醒,煞有介事地说,“我是说,碰上个又帅又有钱的,我就把他介绍给米蓝。”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间分明出现了一抹怔然的神色,疏朗的眉头亦是轻轻蹙起。 他记得米蓝,那个二三线的小演员。 而且……还怀着傅言的孩子。 提起这件事,江临不禁有点头疼。说实在话认识傅言九年有余,若不是傅言亲口承认了,他真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会怀上他的孩子。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身在娱乐圈金字塔的顶尖,俯首望着脚底下踩着的大染缸,多脏多乱该是尽收眼底的,怎么会从娱乐圈找个女人? 傅言不是个爱好风月的人,就算是,也绝不会大意到让女人怀孕的地步。 思索间,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那天在医院,他守在贝儿的病房里,傅言带着米蓝来找他,米蓝不慎被护士推的车撞在了墙上,等他拉开病房的门时,就听虞宋,傅总已经把人抱去检查了。 抱去检查。江临顿了几秒。 这个口是心非的死洁癖。 “这件事你想也别想。”江临不动声色地驳回了她。 段子矜不满,“为什么?米蓝是个好女孩,性格好长得又漂亮,就算流过一次产,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委屈自己。” “她不会随随便便找个男人,也不会流产。”江临笃定道,“倘若她要找个人托付终身,没人会比孩子的父亲更名正言顺。” 段子矜斜眼看他,“江教授,就是孩子的父亲逼她打掉孩子的,你别忘了。” “谁都有糊涂的时候。” 何况他已经警告过傅言,不要轻易做出伤害人家姑娘的事情。 以傅三的性格,旁人的警告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其实只是少个保下孩子的台阶而已,既然傅三需要,那他就给,也算不枉他叫了他九年大哥。 “你可真是个称职的大哥。”段子矜冷笑,“就算傅三一直糊涂下去,受伤的也不是他自己。你凭什么肯定他能在把米蓝伤得彻底之前醒悟过来?更何况,米蓝对傅言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江临平心静气地说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明白,发生关系并非一个人愿意就能办到的。既然米蓝也没有抗拒,你怎么就知道她心里不想留在傅言身边呢?傅言也一样。” “谁说上床非要有感情了?喝多了发生关系也是有可能的。”段子矜振振有词,“就像我们在北京那天晚上……” “悠悠,那天你喝多了,还被人下了药。”男人淡淡道,“但是我很清醒。” 很清醒地知道,他想要这个女人。 他的话音异常低沉,充满磁性的声线流入她耳朵里的时候,段子矜被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搞得面红耳赤,甚至还有些知慕少艾的年纪里心跳加速的感觉,“可那时候你有女朋友,谁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会不会也背着我做这种事。” 江临道:“不会。” “你敢确定?” “敢。” “为什么?” 男人低头吻上她的唇。 因为能让他逾越责任和道德、放弃所有底线的人,全世界只有她段悠一个。 “ich liebe dich。”低到沙哑的嗓音响起,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流露出充满笑意的目光。 挪威语和德语本就同出一脉,再加上欧洲大部分国家的人从小就掌握多种语言,能听懂的人不在少数。 异国他乡的街头,阳光正好,来往行人微笑地望着礼品店外的橱窗里倒影出男人女人拥吻的影子,听着那个面容俊朗、惊为天人的男人用世界上最严谨的语言对怀里的女人说——我爱你。 段子矜却一脸茫然,抬手要去捶他的胸膛,“你说什么呢?” 欺负她听不懂? 男人低低地笑,不紧不慢地伸手裹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冲着橱窗里排列整齐的山妖木偶,“还想不想要?” 段子矜便忘了这茬,眼睛发亮地点点头,“买两个,我们一人一个。” 江临进了商店去付钱,段子矜百无聊赖地等在街上。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冲来一团小小的黑色身影,往她身上一撞,道了声歉便飞速跑开了。 段子矜被撞的肚子一痛,她抱着肚子踉跄退了两步,差点撞上玻璃橱窗,却被一人从身后扶住了胳膊,“小心。” 耳边是温润的男声,淡淡的,像清酒,低醇而迷人。 确定她没事后,男人很快放开了手。 段子矜回过头去,看清他的脸的一刹那不禁有点恍惚。 她身边的男人组一团都能出道了,傅言、唐季迟、江临,包括阿青在内,哪个不是“人间绝色”?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却让她突然被晃了下眼睛。 白石郎曲里是怎么描写的男神的?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男人的面容很温淡,明明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却半点也不显得锋利伤人,一股冷贵的气质更是让他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几秒。 他已经够惹眼,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人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女人抱着一杯热热的绿茶牛nai,细软的眉眼间满是雍容,含笑看着高出她一头多的男人,目光流连过男人刚刚从段子矜身上撤开的手,开腔亦是含笑嫣然,“白大公子,我还以为你抱不够了呢。” 第215章 没有奇迹1 男人淡然瞥她一眼,迈开修长的腿,两步便走回她身边,揽过她的腰,低声问:“怎么,吃醋了?” 女人软软的笑,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娇贵和慵懒,却不叫人觉得厌恶,“知道我吃醋,你还扶她?” 男人表情不变,平静道:“不然我该让她撞上你,嗯?” 刚才她往后这么一踉跄,确实差点撞上那个女人。 段子矜怔怔望着他们两个出神。 女人看了眼野孩子跑开的方向,抬手挽了下头发,对段子矜道:“小姐,我如果是你,会先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段子矜将手里的东西攥紧了些,淡声道:“谢谢,我没丢什么。” “他不是来偷东西的。”男人低头,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完全吸纳了女人的身影,“是来送东西的。” 段子矜猛然一震,诧异地看向男人。 他发现了? 这个男人的洞察力太过惊人,电光石火之间便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段子矜很快敛起震惊的神色,安然将手里的纸条揣进兜里,“谢谢白先生搭手。” “不用谢我。”男人薄唇轻动,淡然里透着一股凉薄,“我的本意也不是救你。” 是了,他说过,要不是段子矜差点撞上他怀里的女人,他根本不会管这茬子闲事。 “白檀。”女人轻轻地笑出声了,“这么说话不怕叫人记恨?” 就算他真不是为了救人而搭手,也不该如此直白地讲出来。 男人垂眸看她,眼里这才有了点温度,他依然用平常的语调说:“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惹你不高兴了,问题会更大。” 段子矜望着他们,明明自己才是这场事故的主角,可是眼前这对男女却好像全然无视了她,自成一个世界。 忽然有些羡慕他们。 江临从商店里走出来时,一眼便看出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他眸光一冷,疾步走到段子矜身边,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段子矜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故意略去了那孩子往她的手心里塞了张纸条的事,江临听完眉头紧锁,“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就走开几分钟,她都能出点事? 段子矜沉默,也无心和他争辩,只觉得插在兜里的手被那张纸条灼得发烫。 江临低斥了她两句,这才抬眸看向面前这对男女。 男人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间,竟隐约有种王者对王者的浑然之气涤荡开来。 那男人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不似刚刚的淡漠,倒像是种……雄性生物在感受到对手威胁时下意识的举动。 “白先生?”江临伸出手,“谢谢你。” 这次白檀倒没再说无意救段子矜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江临几眼,握上他的手,“白檀,幸会。” 听到这两个字的刹那,江临的眸光陡然一深,“原来是云城的白总,久仰。” 姓白,又有如此魄力气度的人,一开始江临就猜到了几分。再听他名字时,也没那么惊讶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这个传奇般的人物。 他的传奇,不仅来自于他在商业上少有人及的成就,更多的,是来自于关于云城白公子的一则**传闻——白家大公子,最出名的地方不在他身价如何贵不可攀,手段如何高杆狠辣,而在于……他是个宠妻无度的男人。 后来所有人评价他的时候,都会略带惋惜地说上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了。 看来他怀里的女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苏家二小姐,苏妲己了。 段子矜对商场上的事情本不关心,也因为六年未曾回国而对国内的事少有耳闻,但见到江临这副样子,她不禁重新将对面的男人审视了一遍。 果然有几分不是池中物的斐然。 白檀微微扬了下眉,问江临道:“先生尊姓大名?” “薄祚寒门,不值一提。”江临淡淡回答,而后拉着段子矜的手,朝眼前二人致意道,“我们先告辞了。” 白檀也没挽留,“慢走。” 待他们走远了,白檀怀里的女人才露出了一点点笑容,“你真不好奇他是谁?” 男人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你知道?” “我不知道。”苏妲己懒洋洋道,“但是我想知道。” “白夫人,你好像对这个男人很感兴趣?”男人淡淡地问,听不出情绪。 苏妲己若有所思,“是啊,要是早点遇到他,说不定我就不用嫁给你了。” 男人温淡的五官霎时间透出了令人窒息的沉郁,但他仍然没有发怒,淡声问:“嫁给我你很后悔?” “谈不上后悔。”苏妲己别开他的手,从他怀里走出来,脸上挂着浅笑,温和极了,“但也没多乐意。” 男人盯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稍稍生气的愠然就堵在了胸口,怎么也发作不得。 他抬手招来不远处的保镖,沉声道:“去查查那个男人是谁。” 与此同时,江临亦是给远在国内的虞宋发了条短信,“半个小时之内,我要云城白家的全部资料。” 回到了江临名下的庄园,段子矜借口上厕所,在卫生间里打开了那张纸。 是一张用红油漆写的“14”。 鲜红如血,触目惊心。 她的心蓦地痉挛了一下,慌忙撕掉了那张纸条,扔进马桶里冲走。 14,她和江临还有14天。 nancy用这种方式告诫她,他们的一切行踪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段子矜突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她蹲在地上,眼眶红了一片。 她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江临已经不在庄园里了。 负责庄园里日常清洁的佣人说,江先生有急事,去了研究所。 段子矜怔了怔,“哦”了一声,转身回了卧室。 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对于工作的一丝不苟,她比谁都清楚。 若是平时还好,可在这种关头,说她心里不怨,那是不可能的。 段子矜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了他们从欧洲带来的行李箱,在夹层里发现了一盒标有cedinid的药,还有不少维生素。她打开电脑查了查,果然和他的病有关。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在奢望,若有一星半点的可能性,nancy是在骗她,江临并没有生病。 可是到了最后却是自己骗自己。 每每想到这些事,她都有种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感觉。 可偏偏又要强压着心痛去安排所有事。她给阿青打了个电话,叮嘱他照顾好爷爷,还说了很多诸如以后找对象要找个人品好的女人、以后在生活里性格不要太傲慢不羁之类的话。 最后她问他,是不是还在因为她一意孤行跟着江临来欧洲的事情生气。 “你也知道我生气?还想得起来给我打电话?怎么不干脆一辈子别搭理我?”他冷笑着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段子佩的心蓦地一紧,隐隐有些后悔,干咳了一声,僵硬道,“算了,都过去了,你只要早点回来就可以了。” 段子矜的鼻子微微一酸,平静道:“我可能短时间……回不去。” 段子佩在电话那头狐疑地问:“你不会打算就在欧洲一直住下去了吧?段悠,你和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告诉你,就算你想和他结婚,也得在国内办婚礼!” “知道了,知道了。”段子矜打断他,“我在北欧,等着看极光呢……晚上照给你看。” “你疯了吧?”段子佩坐在化妆间里,手里转着眼线笔,助理进来让他整理一下准备进录影棚,却被他一个手势打断。 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轻蔑道:“就连我这个没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北极光应该冬天看,你大夏天的跑去看什么极光?” 段子矜不由得抿唇一笑,她还是习惯阿青这样和她说话……再随性、再毒舌,听着也舒服。 “说不定……会有呢?”她道,“很多事情都是解释不清楚的。”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觉得世界上有奇迹?”段子佩哼笑,“幼稚。” 世界上是没有奇迹的。 段子矜的心突然被这句话刺中,有点疼。 阿青的说法在后来的几天得到了验证。 根据研究所测绘的数据,在他们来到特罗姆瑟的前一周,每天下午六点到七点,还有夜里十一点到第二天凌晨都能看的很强烈的极光。 这种现象几十年难遇一次,就连当地人都把它称为神的恩赐。 可是就从他们到了特罗姆瑟的当天开始,极光始终没再出现过。 女人一天天消极下去的情绪,江临不是感觉不到,但这些事情毕竟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他除了安慰她,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就在这里等到极光出现的那一天也无妨之外,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他也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参评论文的资料。 段子矜依旧每日看着他早出晚归,很多次开口挽留她,男人却都一脸无奈地让她懂事些。 她从前不会这么黏人,江临心里也很享受被她这样依赖。但这份论文至关重要,若能做好,前途无量。 第216章 没有奇迹2 段子矜便放开了拽着他的手,轻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好。” 这天早晨,她送江临离开庄园后,沿着庄园外的公路慢慢走着,每天她都会在这里散步,每天都会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了同样的乞丐。 今天也是。 不等乞丐朝她走来,她自己抬脚走了过去。 乞丐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要递给她。 段子矜却没有接,她拿出一叠钱,放在他的碗里,用英文说:“以后不要再给我送这些东西了,见到这种纸条直接撕了就好。” 乞丐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执意要塞进她手里。 推拒了几番,段子矜突然大声喊了出来:“我不要!别再给我了!” 这已经连英语都不是了。 乞丐怔了怔,眼见乞讨用的小瓷碗里多了几滴水珠,他抬头看过去,只见眼前这个漂亮而削瘦的女人逆着光,满脸是泪。 他有些紧张,手足无措地用挪威语安慰了几句,她却干脆蹲在他身边失声痛哭起来。 清晨的郊外,在空旷的路边,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白人乞丐,和一个东方女人并排在蹲在石阶上。 她流着泪用中文说一句,乞丐便叹息着用挪威语回她一句。 他们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这样聊了一早晨。 这一幕很奇怪,偶有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 到最后,乞丐摊开手里的纸条,上面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格外惹眼。 2。 还有两天。 他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虽然不清楚这纸上的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这么多天下来,每天上面的数字都会变小一位,他渐渐也有了些猜测,这仿佛一种倒计时。 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的倒计时。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每接到一张纸条,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都会更加苍白几分。 直到今天,她蹲在他身边,哭得像个泪人。 江临回到庄园的时候,开门便闻到屋里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女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朝他笑笑,笑容格外灿烂,像窗外的明亮的天光。 毕竟是高纬度的夏天,太阳总是在空中徘徊很久,才彻底沉入海平面。 女人踩着柔软的拖鞋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用洗过还带了些湿意的手为他脱下西装。 好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 他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挺拔的身子亦是微微摇晃,段子矜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江临抿着唇,正不知如何解释,她却笑笑说:“饿了吗?我今天去集市里买了些菜,亲自下厨做的饭,你要不要尝尝?” 男人忍下胸腔里蓦然放大的痛楚,额头上有细密的冷汗渗了出来。 段子矜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急急地问他:“江临,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叫来佣人把他扶到沙发上,匆匆跑回卧室拿了他的药,喂他吃下后,才见他的脸色微微好转。 只是男人看到她手里握的药瓶,眉头忽然就蹙了起来,她找到了? 段子矜在他紧迫的注视之下,放下了药瓶,搁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男人动了动嘴唇,半晌道:“维生素。” 段子矜点头,倒也没太追究,“看,你要是再这样没命工作下去,别说我不答应,你的身体都不答应了。” 男人突然伸手抱住她,“以后不会了。” 这篇论文写完,他打算辞去所长的位置,专心经营自己的公司,有时间陪她,也有钱养她。 段子矜还是点头,男人的心仿佛被人攥紧了,“不高兴吗?” 她今天乖巧得有点不正常。 段子矜在他怀里,声音不大,传出来有点闷闷的,“再这样磨蹭下去,菜就凉了,不想吃我以后不做了,白费了一下午的功夫。” 原来是这样。男人掀起眼皮瞧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碗碟,视线重新聚回来时,正见怀里的女人微垂的眼睑和轻撇的嘴角。 他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忍不住抬手捏住,却又觉得好笑。 凉了她一桌子菜,看她这一脸不乐意的。 “你先过去,我这就来。”男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卫生间去洗手。 段子矜怔然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倏尔变得复杂,桌上的药瓶在她的视野里显得异常突兀。她强忍着才没把它直接踩碎了丢进垃圾桶里,几丝嚼了苦胆般的涩然弥漫在口腔里,她抬手,极其仓促地抹了一下眼角。 男人从卫生间出来的后接了个电话,而后坐回桌边道:“快吃,吃完我们出门。” “出门?去哪?” “去海边。”男人端起碗,看着碗里颗粒饱满的白米饭,凝然沉稳的眸光忽然动了动。 特罗姆瑟的亚超离这里很远,普通超市里卖的米很硬,对于亚洲人来说,很不好消化,也不知她白天是跑了多远。 怪不得凉了菜会不高兴。 段子矜却在思考江临刚刚的话,“去海边?” 她说完,眸子忽而一亮,“你是说今天可以看到极光?” 话没说完,褐瞳又逐渐暗淡下去,前几次他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她们从夜里十一点等到了第二天凌晨,也总是连极光的影子也没见一个。 再后来男人心疼她熬夜,便找组里的技术人员重新分析了数据,不再让她等了。 今天终于能看到了吗? “不能确定。”男人慢条斯理地夹起菜,自己先尝了尝,感觉味道不错的便又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的碗里,“但是可能性很大,地点也不在特罗姆瑟。” “不在特罗姆瑟?”段子矜的心思全都在他的话里,根本没去看面前已经被他堆出了半座小山的饭碗,“那我们要坐车去吗?” “坐船去,在北边的斯瓦尔巴特群岛。”男人道,“那里有常年不化的冰山和雪地,恐怕会很冷。” 但正是因为有冰川,夜色和极光才会被映衬得更加绚烂。 他托了很多国外的同行将实地考察资料发给他,这两天晚上工作闲暇看了不少纪录影片,今天白天又亲自坐研究所的直升机去过一次。 对于一个月后要交论文的江大所长来说,这实在是件繁琐冗长且没有必要的事,可他却没有把所有需要做的事交给同事和属下,为了杜绝哪怕一丁点出错的可能。 这小女人这些日子来对他不满的情绪,他能感觉到,但也总想着日后可以补偿她,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有几次她闹脾气闹得凶,甚至把房门关上不让他进主卧,饶是江临这么淡定从容的人,在那种节骨眼上也不由得被她莫名其妙的脾气搞得有些不想说话。 而当他今天回来,看到这一桌子饭菜的时候,满腔沉积的薄怒和不满全都散了。 江临想,她是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的。 听完男人的话,段子矜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我去收拾东西。” 还没走出多远,又被男人拽回来,按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淡淡道:“急什么?先吃饭。” 段子矜哪还有心情吃饭?满心想的都是今晚能看到极光,奈何男人比她更加坚持,她只好随意扒了几口饭菜应付过他。 男人却不教她这么容易敷衍过去,搂着她瘦得能摸到骨头的腰,拿起勺子盛了点汤,放在嘴边吹到温度正好,才喂给她。 段子矜看到他俊朗的眉目中不加掩饰的霸道和温柔,心都好像被烫化了,她凑过去喝了两口,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吃?” 说完,脸色微微一变,“不好吃吗?” 男人的表情半分未改,他一手搂着她,单手吃饭的姿态看上去也优雅极了,“很好吃。” 其实她做的饭并没有他家聘请的厨师做的那么美味可口,甚至和帮佣的阿姨也只能打个平手。 但他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似乎记忆深处的某些空白正在一点点被和她相处的细节所填满。 身为willebrand家的嫡系继承人,他的吃穿用度始终是最高规格,江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慢慢习惯眼前这些朴素的饭菜、并且让它们在他心里扎了根的。 但看着女人渐渐扬起的笑脸,他又觉得,这些饭菜的味道能在他的记忆里留一辈子,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 吃完晚饭,段子矜上楼去收拾衣服。 江临特意叮嘱她带几件厚外套过去,眼镜、相机等等装备都在前几天就收拾好的旅行包里,佣人将它们拎出去放在车上,车在渐浓的夜色中朝着码头渡口的方向驶去。 码头边的停车场里,停泊着各式各样的观光游览的大巴车和出租车。 在这样一堆车里,偶尔几辆豪车就显得格外惹眼了。 段子矜的目光从一进停车场就一直瞄着不远处一辆价值不菲的劳斯莱斯,心跳得很厉害。 nancy对她的监视如影随形,无论她到哪里,nancy都有本事避开江临的视线,每天雷打不动地将纸条交到她手里。 第217章 倒计时,最后的时间 她总觉得其实nancy就在她周围不远的地方,总这样猜测着、恐惧着,她几乎有些神经衰弱了。 却没想到,那辆车上下来的人让她大吃一惊。 最先出现在车门下方的是一双手工皮鞋,紧接着车门被完全打开,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段子矜坐在车里,没抬头时只能看到他腰部以下腿的位置,只觉得那双腿笔直修长,被西裤裹得很漂亮,他绝对属于那种不看脸光看腿也知道是个权贵的人。 当视线上瞟,看到男人那张俊朗却温漠的脸时,段子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临揽着她看过去,亦是一怔。 “白檀,他怎么在这里?”段子矜蹙眉道,“还这身打扮?” 他这怎么看都是要去谈生意的,可是在这个港口、这个时间,只有往北边的斯瓦尔巴特群岛去的渡轮。 斯瓦尔巴特群岛,是一片很政治历史很深厚的地域。1920年,18个国家签署了国际公约,公约规定,这片群岛是挪威领地,挪威对它拥有绝对的领土主权,但所有协约国的公民仍然可以自由出入不受限制。5年后,中国亦加入成为了协约国的一员。 最重要的是,这片群岛,是北极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军事区。 换言之,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能在这里挑起战火。任何生产、商业和科研活动都必须遵守当地的法律。 对江临来说,那也许是个重要的科研基地、是个拥有经久不衰的旅游业商机的大市场。 但对于像段子矜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斯瓦尔巴特不过就是她和心上人一起去的——或许是最后一个地方。 江临不知她心里所想,黑眸里透出一点鹰隼般明锐的光来,他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白檀这个人很好揣摩,他做事只有一个动机,一个原则。” 段子矜回头来,“是什么?” 江临扬了扬下巴,段子矜忙看了过去。 只见气质斐然、一身冷贵的白大公子,竟然亲自打开了后车门,像个保镖一样扶着里面的女人下车。 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是疏云淡月般的平静,好像也并没觉得这个举动显得他多么掉价。 “那个女人……”段子矜认识那个从一下车就被白公子护在怀里的女人,就是十几天前提醒她是不是丢了东西的女人。 江临道:“那是云城苏家的二小姐,苏妲己。” 段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妲己?怎么会有人这样给自己的女儿起名?” 不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这名字太匪夷所思了。谁都知道苏妲己是有名的狐狸精,成就了一代暴君商纣王。 江临仿佛一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淡淡道:“苏妲己是不是狐狸精很难说,但白檀对她的宠爱,绝不逊于当时的商纣王。” 段子矜这才懂了,原来江临所说的,白檀这个人做事的动机和原则…… 就是他怀里那个叫苏妲己的女人! “这点我也看出来了。”光是那天在礼品店门口那几分钟,段子矜就感觉到了白檀给苏妲己的浓厚的眷宠,说是要腻死人都不为过。她不由得靠在江临怀里笑问,“都是男人,怎么就差这么多呢?江教授,你也该好好学学人家白大公子。” 江临面无表情地睨着她,那双沉黑的眸子像车窗外深沉而浓稠的夜幕,“学他什么?他这样下去,迟早会把白家的家底都毁在苏妲己身上。” 段子矜吃惊,“他可真舍得。”说完,她又抱住男人,笑道,“那你还是别学了,我可不希望你把家底都败我身上。” 江临反手拥住她,凝然的眸光轻轻一晃。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前些日子传来关于白家的资料时,他从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里,发现了些许深藏不露的端倪。 白家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风光,近几年来更有凋敝的趋势,其内部也似乎开始四分五裂了。 这个白檀在众人的视线里把自己的夫人宠得无法无天,事实上暗地里在策划什么,连江临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放心,我学不了白檀。”江临清冷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段子矜抬头看他,“为什么?” “要当个昏君,身边总该有个前凸后翘的尤物。”他微微勾了下嘴角,别有深意的目光瞄着她的前胸。 段子矜愣了愣,再看向苏妲己那副裹着羽绒服都能一眼看出来的好身材,登时就涨红了脸。 她狠狠在男人身上打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如她好?” 男人裹住了她的秀拳,低低地笑,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把他的声音衬得很低醇,很迷人,也很性感。 “没有,你也很好。” “也?”段子矜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眯起了褐眸,男人便改了口重新道:“你比她好。” 段子矜这才稍稍平息了火气,问道:“我比她好在哪?你说说!” 江临沉吟几秒,“你不是误国的祸水。” 段子矜想了想,脸色更差,“我怎么还是觉得你是在讽刺我呢?” 讽刺她这副削瘦的身材连男人都留不住,比起和她做点什么,他更愿意埋头工作。 原本没往心里去,只是和他说些玩笑话,可思及至此,段子矜心里突然缩紧了几分。 他最近确实总在埋头工作,她有几天晚上把他拒之门外,一开始他还会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后几天象征性地敲两下门,见她不开就直接去客卧或者书房过夜。昨天晚上连门都不敲了,见她闹脾气关了房门,他直接就转头去了书房。 段子矜心里像被针刺了,轻微而细小的疼。 她不怀疑江临对她的疼爱,可——她真的留不住男人吗? 还是她爱的男人就这么爱工作? 如果换了苏妲己,江临会不会陪她的时间多一点? 看到女人脸上逐渐黯然的表情,江临的心脏骤然一拧,他勾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而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很想当祸水?” 段子矜没言语,他把她按进怀里,在她耳边说道:“那就先把身体养好,没有哪个狐狸精瘦得像你一样。” 有时候他都害怕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会把她的腰折断了。 段子矜不满地抿了下唇,小声腹诽:“就这样我也能把你榨干了,小看我?” 男人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倏尔一僵。 紧接着,他的眸色渐深,薄唇移到她的侧脸,擦着她脸颊上婴儿般的绒毛,低问道:“悠悠,你说什么,嗯?” 段子矜闭嘴不说话了。 “哪一次我不是顾念着你求饶才停下的?”男人淡淡道,“看来下次这种时候,不能听信你的口是心非。喂不饱你让你这么不开心?” 段子矜简直想拉开车门把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一脚踹进海里。 她红着脸听到男人的喉咙里逸出一串好听的笑声,又羞又恼,她不再理他,推开他的怀抱,开门便走了下去。 她走出没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男人在她身后朗声大笑,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都很少见到他这么高兴的时候,亦或是他有开心的时候,却总在压抑控制着情绪。 这样的他看上去才像个正常的、有喜怒哀乐的男人。 段子矜发现她明明是有点生气的,却在他的笑声中再也不想去责怪。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爱他,说她没骨气也好、死矫情也好,再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也有个一碰就死的脚踵。 她爱一个人,他是她的弱点,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江临从车上走下来,拿着她的外套为她披好,按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极其平稳从容:“在很多人眼里,我已经是个昏庸的领导者了。” 段子矜知道他在说什么。想想他曾经为她做的事,无论是几百亿做空town家4%的资产,还是辞退了一位多问了他一句话的董事……怎么看都不是个神志清醒的领导者会做出来的事。 虽然明白这样不好,但她心里竟然奇迹般的平衡了很多。 段子矜转过头抱住他,话里有话道:“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经营你的公司,做你的实验,他们会对你改观的。” 你不会再昏庸太久了,不会了。 “没有必要。”男人箍紧了她,沉声打断道,“我不需要他们对我改观。” 他远山般淡漠的眉峰此时紧紧蹙着,因为女人的话里有话让他突然生出些不太好的感觉。 好像她马上要离开他,去很远的地方一样。 段子矜也没解释什么,冲他莞尔一笑,余光里,渡轮靠岸,打开了长长的梯门搭在码头上,她忙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上船了?” 江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审视着她的脸,“悠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遍问这个问题了。而且他几乎可以确定她一定有事瞒着他。 段子矜脸一板,“你不是不让我骗你吗?可是我现在不想告诉你,所以以后再说。” 第218章 我来接你回去了 他心生不悦,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却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要上渡轮势必会经过江临和段子矜面前,乍一看倒也看不出那一男一女到底是来找他们的,还是要上船。 白檀亦是早就发现了这边的二人,眸光沉郁了片刻,很快又归于平静。 苏妲己懒懒地倚在他怀里,就差没把全身的重量挂在男人身上了,笑道:“又遇见熟人了。” 白檀深邃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口吻还是淡淡的:“怎么,你和他们很熟?” “一回生二回熟,谁和谁都不是生下来就认识。”苏妲己睐着男人紧绷的下颔,轻声打了个哈欠。 男人敛眉低目,看到她疲倦的模样,不禁有些恼,但他忍着没有发作,只搂着她,让她可以站得更轻松些,温声道:“早说了换个时间去。困了?” 她眨了眨眼,眼底都能看见轻微的血丝了,却仍是摇头,“换什么时间不都是晚上吗?难道白公子见过有人白天看极光?” 男人皱了眉,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他实在不喜欢她娇懒困倦的样子让别的男人看去。 白檀抬眼看过来,无波无澜的眸光里藏了点冷意。 段子矜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他对怀里女人那股强烈到往外涌的独占欲,偏偏他又是个看上去极其矜贵温淡的人。 她不免失笑,小声道:“江教授,你这是被人当情敌了?” 江临看也不看那边,拉着她往渡轮的方向走,“闭嘴。” 段子矜笑得更欢畅了,“谁教你这么优秀,是个男人就把你当假想敌。” “你当白家的大公子和你一样无聊?”他面无表情地驳斥她。 段子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上了渡轮。 白檀和苏妲己站在不远处,倒没急着上船,看到有人往货舱里搬了两个巨大的箱子,还有一群黑衣人神神秘秘地跟了上去时,男人的眉头一拧,立刻招来保镖,用流利的挪威语问道:“那是谁的人,什么货?” 苏妲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也从来不问,只想扮演好贤良淑德的太太角色。 保镖打了个电话出去,不一会儿用挪威语回禀道:“先生,那两个箱子没过安检,是直接抬上船的。” 男人眸色一深,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他的话:“不过安检就能抬进货仓?” 看来这货物的主人,来头不小。至少在欧洲境内是个权贵。 如果是没问题的货物,不可能不过安检。而且两箱货物拿去做生意的话……未免也少了点。那这两个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呢? 接合着那些黑衣人的数量,男人仿佛懂了什么,双眉打出的结倏然变得更紧,他沉声对女人道:“我们改天再去斯瓦尔巴特群岛。” 苏妲己怔然看着他,他很少对她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多数时间虽然凉薄,但始终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为什么?”男人这个样子让她突然好奇了。 男人淡淡抚了下她的头发道:“今天天气不好,看不见极光。” 苏妲己“噢”了一声,“刚才进去那个男人,你前些天不是说他是iap的江教授么?有没有极光,他说的话才最权威吧?” 男人的眉眼冷了几分,他没解释,只是耐心哄慰道:“以后我再带你来。” “以后?”苏妲己轻轻地笑,“我们有以后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自推开他上了车。 男人整个脸色都阴沉得不像话了,却没有急着跟上去,只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半晌,他道:“若是我没记错,挪威北边那片群岛是禁止交火的。” 保镖虽有些不明所以,仍答:“是,先生,连军火都不能往岛上输送,无论是个人的还是政府的。”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开了窍,不可思议地望向渡轮的货仓,“您是说那两箱……” “我什么都没说。”白檀从容截断他的话,沉甸甸的目光却盯着船舱的入口,刚刚那对男女正是从这里上了船。 那些黑衣人难道也是冲着他们去的? “先生,怎么办?” 白檀性情冷淡,一向不管闲事,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就忽然问了句:“这种事按流程该怎么处理?” “上报挪威地方管理局,等他们派人清查。” 白檀冷冷一笑,等地方管理局派下人的时候,那二人的坟前都能长草了。再说……可以不过安检就上船的人,定是哪个在欧洲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事后再去清查,能查出什么来? “给唐总打个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好好说给他听。顺便告诉他,若是检举成功,给他town家记了一笔功劳,别忘了请我吃饭。” 他白家世代不出国门,亦不会牵扯到众多协约国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town家就不一样了。 一旦检举成功了,他家定能在协约国里白捞到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借此除掉个对手。 “先生,您对唐总可真上心。” 白檀笑了笑,眸光攫着轿车的车窗,隐约能看清里面女人窈窕精致的弧线,“礼尚往来,他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我岂有不还的道理?自从这小子六年前失了一次恋,就一门心思扎在事业上。既然他这么乐意为他家老爷子鞠躬尽瘁,那我就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又何妨?” 他说完,拉开车门便上了车。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女人带着极有气质的礼帽,垂下的蕾丝遮住了她半张脸,“彼得,怎么样了?” “小姐,le 少爷和段悠已经上了渡轮,我们的人也上去了。” “有人发现吗?” “暂时没有。” 女人摘掉了帽子,娇艳的五官,谜一般的微笑,赫然就是nancy,她打开怀表,借着车厢里的微弱灯光看了眼时间。 23:59,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分针从59跳到了60。 最后一天了。 她脱下手套,从兜里掏出一张用红色油漆写了数字“1”的纸条,“看来这次,需要我亲自去给她送了。” 管家蹙眉,担忧地问道:“小姐,您真的要去吗?万一不小心误伤了您……” “误伤?”nancy瞥他一眼,眉眼含笑,“彼得大管家请的人都这么无能吗?” “小姐,枪弹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nancy攥紧纸条揣回兜里,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散了,声音也无端显得阴凉了几分,“我不要误伤,叫他们照着我开枪。” 管家震惊不已,“小姐,您要做什么?” nancy看到他震惊的表情,心里突然生出些浓烈的快感。 她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人惊愕又害怕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nancy没有回他的话,伸手拉开车门,海边有风吹动了她的衣角,她望着远在天边模糊的月光,感慨道:“这海边的风还是挺冷的。” 彼得也从车上下来,将围巾递了上去,“小姐,把围巾系上吧。” nancy看了他一眼,笑道:“不用,我不是真的冷。” 彼得一怔。 nancy笑得更加粲然,“我只是在想,这么冷的天,如果人掉进海里……还活不活得成。” 管家很认真地思考了须臾,回答道:“小姐,流动的水最低温也不足以将人冻死。不过若是从很高的地方坠入海里,超过30米,就很难活命。” “是这样啊。”nancy点头受教,“彼得管家可真是博学。” 说完,她莞尔一笑,望着十几米之外的渡轮,轻轻地开口,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我来接你回去了,le 。” 斯瓦尔巴特群岛位于特罗姆瑟镇北方900公里,中间隔着一望无际的挪威海。 渡轮的速度本就不快,在如此冰冷的海水里更是行得缓慢,保守估计要15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 15个小时,段子矜默默在心里算着,现在是最后一天的凌晨,过15小时也就是下午三点。 这样说来,她只有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陪他守着极光的到来了。 再下一个凌晨…… 她忽然不可自抑地害怕起来。 nancy要的是她的命。这一点没的商量。 可是nancy却没说过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要她的命。 每天她都会收到鲜红如血的倒计时,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躲在什么角落,看到她每日消弭下去的精神状态又是何等的开心…… 那么现在呢?nancy又在哪里? 思及至此,段子矜突然后背发冷,四下里扫了一圈。 江临去甲板上抽支烟的功夫,游轮餐厅里的服务生端来了两碟甜点和果汁。 段子矜没有多想,用小叉切下蛋糕的一角,顿时就愣住了。 紧接着,她整个人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 蛋糕里有一张纸条! 这种置身于对方的陷阱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眼看着服务生打开了通往甲板的舱门,外面那个穿着修身的风衣的男人裹着湿润的冷空气走了进来,段子矜想也没想,直接把蛋糕连带着纸条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第219章 鬼城1 味同嚼蜡,没什么感觉。 服务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男人坐了下来,点了杯红酒,便抬眸望向她。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不似往日温和,反倒生出微微涔凉的雾霭,好像被甲板上的风吹得冷了下来。 他的表情亦是不悦,盯着女人手里的小叉和面前被扎得乱七八糟、又从中间剜去一大块的蛋糕,蹙眉道:“晚上不见你好好吃饭,入了夜吃这些东西倒是来劲。” 段子矜的手比他的眼神还凉,她无意识地捏紧了叉子,继续吃着。蛋糕是什么味道她完全偿不出来,只知道一直吃下去就不用说话,不说话就不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她心里真的太乱了。 江临看到她明明已经吃不下却还是在机械般往嘴里塞着蛋糕,眉峰隆得像一座山,他伸手按住了她,“段子矜!” 这段时间来,他很少连名带姓的叫她。 段子矜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抬头看他,脸色惨白如纸。 男人瞬间就有点恼了,“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 段子矜的褐瞳一眨,眼泪差点掉出来,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撇了下嘴,“女人一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 男人冷笑,“你什么时候的日子,我比你清楚。” 他说的倒是实话。不过提到这件事,段子矜一下子想起,她这个月的例假应该就是过几天了,她身体底子不好,往常每次来例假前一两天就会开始肚子疼、腰酸,可是这两天竟然没有什么感觉。 是因为最近的生活作息太不规律、心情也大受影响,所以日子推迟了,还是…… 见到女人眉头紧锁的样子,男人招来服务生将桌上的甜点和果汁都撤了,换成了热茶和牛nai,又用蜂蜜、砂糖和细盐亲自给她调配成了nai茶。可是nai茶放到她面前时,她也没什么反应。 江临心里的怒意蹭蹭往上窜,她最近总是发呆出神,和他说着说着话,心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飘远了。 他极其厌恶这种感觉,好像她人在他面前,心却不在他身上。 还没问出声,段子矜却双手抱过nai茶杯,轻声问道:“江临,我刚才在想,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大,字字却像锤子般敲在他心上,她这些天来就在想这个? 男人下意识皱眉,“不可能,我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 段子矜没从他笃定的态度里得到丝毫安抚,她淡淡地望着她,褐眸深邃得像从甲板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水面,风平浪静,又寒凉无比。 “我是问你怀了孕怎么办,没有问你会不会怀孕,你这不算是正面回答。” 不正面回答,反倒是在逃避她的问题。 忘了听谁说过,当男人很爱某个女人的时候,他会非常乐意让这个女人为他生个孩子。 那代表他已经准备好给她一个家庭。 如果段子矜还能和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她丝毫不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娶她的事。 可是现在……分别在即,她却很矫情地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江临格外沉默,连呼吸声都静得仿佛听不到了。 他的黑眸凝视着桌面上的某一点,视线宛如穿过这一点,落在了她平坦的肚子上。 段子矜原本也没真觉得自己怀孕了,可被他这么郑重地盯着,她竟有些无端的心慌。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几分,终于还是受不了他这样压迫感极强的目光,强笑着开口道:“算了,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 江临却在听到她这句话后,语速极快地打断道:“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要孩子。” 段子矜的心刺了下,“但这件事也不是你我说了就算数的,万一我怀孕了,你难道要因为我身体不好而打掉孩子吗?” 江临又是一番冗长的沉默,片刻后,他起身坐到她那一侧,坐下时温热的手掌顺势搭在了她的头顶,抬手揉着她细软的头发,“悠悠,你要知道,所有对你有害的事情,都必须要从根本杜绝。到时候也许我会问问医生的意见,如果医生说生下这个孩子对你的身体损耗太大……” 段子矜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她此刻的心情了。 有点酸涩,有点疼痛,还有点感动。 无论基于什么理由,听到男人说有可能会打掉孩子的话,还是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他这样做都是因为她,她却连怨他恨他的立场都没有。 她想了想,问他:“江临,你喜欢小孩子吗?” 男人高挺有型的眉骨之上,两道俊眉几不可察的一拧,“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喜欢。” 意思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或者广义来讲——孩子,他还是不怎么喜欢的。 段子矜的眼前无端浮现出那天在安温园里见到的一幕。 心里像被人开了个口子,灌进了许许多多的悲凉。 如果nancy没有骗她,如果江临知道他其实有个儿子,而且已经死了…… 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段子矜终于明白nancy为什么敢有恃无恐的把整件事情对她和盘托出,因为nancy很确定,就算不用江临的身体作为威胁,她也不会将孩子的事告诉江临,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这样爱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为什么突然问起孩子?”男人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吻了她一下,“很想要个孩子吗?” 段子矜无声搂住他的腰,“想。” 倘若他们有个孩子……也算在这世间还有些牵绊。 在生死面前,她仿佛刹那间无师自通了百万年来地球上的生命传承延续的意义。 眼看着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讳莫如深,段子矜轻咳了一声道:“如果我能怀上你的孩子,说不定你家人能早些接纳我。” 男人不知她抱的是这份心思,唇梢松开几丝笑意,手指转着她柔软卷曲的头发,“你怀不上,别人更没机会怀上,你担心什么?” 听到这话,段子矜如鲠在喉。 她怀不上,别人更没机会怀上——可是nancy总是快她一步。 江临,怎么告诉你,你早就有过一个孩子了呢? 每每想到这里,舌尖都会漫上些许腥甜。 她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男人垂眸,以为她是困倦,便把她抱起来,走向了游轮里的客舱。 他的衣襟上还沾着冷清的烟草香,段子矜破天荒地没有嫌弃,而是嗅着那熟悉的清香,意识渐渐涣散…… 再睁眼时,她正看到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房门紧锁,屋里也没有外人,他随意围了一条浴巾便打开了浴室的门。 江临的肤色不深不浅,是很健康很漂亮的小麦色,标准的宽肩窄臀倒三角形身材,是每个令女人发狂的男人都应该拥有的形状。他腹部的肌肉线条纠结,却毫不显出过度发达的粗犷,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两人鱼线沿着腹肌两侧深深地埋入浴巾里。 段子矜还有些困顿,只看了一眼,便好似有股热血从脖子顶到了耳朵根,想也没想又阖上了眼睛。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的,她只期待男人没有察觉。 可惜,当男人躺上床,凑近她,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间时,她就知道,他已经发现她醒了。 段子矜的身子战栗着,不着痕迹地想往他反方向挪,却被男人的长臂捞回来,紧紧扣锁在怀里,他埋头,鼻息喷在她的颈间,“又装睡?” 她没睁眼,不满道:“被你吵醒的。” 男人低低哑哑地笑,将她转过来,吻住了她的唇,亲吻的间隙毫无诚意地说了句:“我的错。” “不过既然醒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想要孩子可得好好努力。” 段子矜本来心情沉重,无心配合他,刚要拒绝,却蓦地想起了什么,鼻子一酸,不再反抗。 她没出声,亦没让他察觉,等到收拾好七零八落的心之后,她突然推开他,坐了起来,“我还没洗澡。” “做完再洗。”男人一点都不想耽误时间。 她想了想,出声道:“那你等等我。” 他眯着眼,目光里烧着一簇火焰,半哑的嗓音极具磁性和誘惑力,“悠悠,在这种时候让我等,你把我不当男人吗?” “让你等你就等,肯定不会叫你吃亏!”段子矜也无意和他解释,脸上微微泛红,穿好拖鞋裹好外套,拉开房门的时候说了句,“我去趟餐厅,两分钟就回来。” 两分钟后,她果然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红酒。 男人躺在床上睐着她,目光说不出的慵懒,他还没问,她就自己招了,“波尔多红,好像挺贵的,waiter记你账上了。” 听到波尔多红四个字时,男人的眸光明显深邃了不少,那是冯·布劳恩家的小少爷很多年前带来、差点害他喝上瘾的酒。 她只拿了酒却没拿醒酒器和杯子,也不知要做什么。江临刚要问,段子矜却打断道:“我去洗澡,不许偷喝。” 江临只觉得方才那满腔的热血正在被她一点点耗光。 第220章 鬼城2 女人洗了个澡出来时,他已经快睡着了。可是当她柔软无骨的手毫无征兆地放在他身上,江临猛地就睁开了眼。 段子矜在他抓住她的手之前直起身子,轻巧地向后退了两步,一手解开了浴巾的带子,另一只手反手抓起酒瓶…… 汩汩的嫣红流在她羊脂玉般的皮肤上,光是色差就让人血脉偾张。 醇香的酒气更是在片刻间充满了整间客舱。 男人僵着表情望着她,那神态竟仿佛是不可置信——这是最不该出现在江临脸上的表情。 酒液从她的脖子一路滑下去,沿着脚踝的踝骨滴在地板上。 天价的酒,却没人觉得心疼。 男人起身,亟不可待地夺过她手里的空酒瓶摔在一旁,把满身酒香,像个红葡萄色的妖精般的女人抱上了床。 江临觉得自己要疯了,身体里褪下的火一瞬间铺天盖地重燃起来,烧得他神经都跟着发疼。 他双目赤红地抬头紧盯她的脸,声音哑得快要碎了,“谁教你这样玩的?” 段子矜轻轻地看着他笑,男人的手刚要动作,却被她挡下,“你现在还觉得我不如苏妲己?” 去***苏妲己。男人脑海里只剩下这七个字。 看到他的神态段子矜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她笑着把他拉到身边,一翻身压在了他身上,在男人翻涌着墨色的黑眸的注视下,低声道:“我来。” 记住我。 江临。 记住我是如何的爱你。 然后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船在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停靠在了斯瓦尔巴特群岛的港口。 五月中旬,这里的气温还徘徊在零度上下,很难想象冬天会冷到什么地步。 下了船,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格外凝重。 “怎么了?”段子矜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江临沉声道,“这里是……皮拉米登。” “皮拉米登?”段子矜皱了下眉,眼睛猛地瞪大,片刻瞳孔又重重一缩,“你是说那座被前苏联遗弃的鬼城?” 男人侧目瞥了她一眼,像是称赞,眼里却半分笑意也无,“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北极这片海域的群岛在1925年签署公约以前不属于任何国家。 所以前苏联在这皮拉米登小镇建造了基地、海港,用来捕捉海鱼和开采煤炭。签署公约时,正赶上苏联内战不断,他们没时间顾及这片小小的海岛,所以岛屿便被划入了挪威领土,但苏联公民仍然可以自由出入皮拉米登。 再后来,1998年,俄罗斯突然召回了岛上所有的公民。 关于这件事,众说纷纭,但真实原因却始终是个迷。 这座岛永远地留在了二十年前的模样,岛上没有一个人居住,成为了一座充满了苏联旧社会气息的…… 鬼城。 段子矜看到镇子前的木牌上大大的俄语字母,脊背一阵发凉。 这座镇子上,有体育馆、工厂,入口处还有一尊列宁雕像,一切都仿佛还停在最后一个住民离开的时候,没有变过。 “船为什么停在了这里?”段子矜强忍着不安,问道。 感受到女人颤抖冰凉的手,江临握紧了她,阒黑的双眸中流转着深得可怕的寒芒。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们现在马上离开。” 然而一回头,那艘载他们来的游轮已经驶出了海港。 段子矜的心狠狠一震,他们,也像这座小镇当年被遗弃那样,被遗弃在了这里。 在冰天雪地中,在一座荒无人烟的鬼城里。 江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左上方三个小字格外刺眼——无服务。 男人的目光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冰冷,他的怀抱却是暖的,“悠悠,怕吗?” 段子矜剧烈跳动的心因为这四个字而渐渐踏实了下来,她摇头,握住他的手,“不怕。” 说着,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在,我就不怕。” 她很少说这种话。 男人结了冰般的眼眸好似裂开了一道缝隙,清隽的笑意和温柔从里面流淌出来,他在鬼城早已坍塌歪斜的木牌前深深吻住了眼前的女人,“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平安无事的离开。” 段子矜笑,“一定会没事的。” nancy不会真地把他留在这座天寒地冻的鬼城里。 只要他平安了…… 只要他能平安。 段子矜用余光望着不远处覆着白雪的山。 这里其实还挺适合长眠的,可是她有些怕冷。 她想回家。 段子矜低下头,眼底水光氤氲。男人没有发觉,牵着她往镇子里走去,“这应该是有人计划好的,我们先进小镇,找一间可以度日的屋子,熬过今天晚上,明天上午就会有其他渡轮过来。”皮拉米登是探险旅游的好去处,每个星期都会有渡轮来往。 段子矜很想说,若是对方计划好了一切想让我们冻死在这里,她会让我们等到明天早晨吗? 当然,这话即使她不说,男人心里也是明白的。他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已。 究竟是谁,竟能避开他的眼睛,策划了这场陷阱? 江临忽而想起,那时在特罗姆瑟的港口见过白檀夫妇,而他们最终却没有上船。 难道和他们有关,还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 在冷空气中,时间仿佛也被冻住,过得很慢很慢。 江临抱着女人,坐在空旷的体育场的鞍马上,段子矜好几次险些睡去,都被他沉声叫醒。 夜幕降至,眼看着她的困倦之意愈发浓厚,江临心疼之下,对她说:“悠悠,我们上山吧。” 段子矜茫然抬头,“上山?” “留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去上山等极光,嗯?”男人温暖的手掌淡淡地盖住她的额头,声音依旧好听,在她被冻得生疼的耳朵里,却显得有些遥远。 她现在像个病入膏肓的人,好像随时能在他怀里咽气。如果不想个办法让她打起精神来…… 江临的心狠狠一沉,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过偌大的体育场。这是整个皮拉米登镇子里唯一还开放着的室内场馆,因为曾经供岛上居民居住的房子都上了锁,他只能暂时带她到这里来取暖。然而这体育场太过空旷,又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而停止了供暖,这里和外面的温度也没差多少。 再这样下去,她能不能熬到第二天早晨都很难说。 毕竟,这里是北极圈内的高纬度地带,夏天有日照时,气温都在零下三四度,更不用说晚上太阳落山之后了…… 到底是谁,能把他算计到这份上? 听男人说去看极光,段子矜果然心思一动,强撑着要淹没脑海的困倦之意,站直了身体,跺跺冻得发僵的腿脚,哑着嗓子回答:“好,我们上山。” 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了,天色仍是明亮的。 最后一天了…… 说实话,段子矜对能否看到极光,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当她抬眼看到他心疼又焦灼的眉眼时,她就懂了他的真心。 他其实是想给她一点撑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那她又怎么舍得让他失望呢? 自从在郁城的江水里泡出了一身冻疮之后,她就对气温低的地方格外敏感害怕。 她怕冷,她害怕这种一个人孤独挣扎、得不到一丁点温暖和回应的感觉。 段子矜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昨晚她难得一次的主动,几乎放出了一头野兽。他要她要得很凶,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现在不仅疲累,胃里也空空如也…… 江临用手扶着她的腰,表情一如往常,沉静里透着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道,“这座山的另一侧是个海峡,偶尔会有游船经过。” “海峡?”段子矜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临道:“我曾经坐直升机来过这片群岛。” “你多久以前来过这里?”段子矜不禁问道,居然还记得。 江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久,昨天的事。” 昨天?段子矜微微瞪大了眼睛,心里仿佛突然被人打通了某条思路,“你昨天来……” 男人顿了顿,沉声道:“不把一切都安排好,我怎么敢带你来?” 说完,他的嗓音却又低了三分,“想不到还是大意了。” 段子矜已经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头。 她以为他这段日子来忙着工作,早忘了带她看极光的事……却没想到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默默准备好一切,从来不说出口。 她缄口不语,沉默地凑近他,男人顺手将她扣在怀里,低声问:“累吗?” 不同于他看向四周时冷淡而犀利的眼神,只有段子矜知道,男人每次盯着她的时候,那仿佛不起波澜却又深藏着某种情深的眼神,实在是刺痛了她的心。 怕他看出端倪,段子矜连忙收拾好心里的错综复杂,问道:“这里离后面的海峡还远吗?” 男人估测了一下,摇了摇头,“快了,再走半个小时,应该就能到崖岸了。” 与此同时,皮拉米登镇的入口处,枪声堪堪止歇。 第221章 有何不可1 穿着优雅的女人从船舱里走下来,望着地面上的十几具尸体,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之色,还对身旁的管家和面前的黑衣枪手们莞尔一笑,“辛苦你们了,彼得大管家雇来的人,枪法果然神乎其神。” 管家恭敬地行礼,“大小姐,这些尸体放在这里恐怕不妥,要交给我处置吗?” nancy笑着褪下手上的白色手套,“还是你想得周到,你看着办吧。” 枪手头子点了根烟,一脚踩上脚下的某具尸体,开口说话时嗓音粗砺极了,“伯爵小姐,既然他们受雇于人,也要杀那对男女,你为什么不直接坐享其成,还要让我们杀了这帮人?” 管家眸色一冷,“放肆,谁准你这样对leopold伯爵小姐说话的?” nancy抬手,将白手套塞进了管家怀里,无形间把他挡在身后,很是温婉地对枪手头子笑道:“因为我不是来杀le 的,是来救他的。” 管家接过手套,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 “既然他威廉在游轮上动了手脚,还派了这么一帮废物前来追杀le 和那个女人,那我们就干脆把这个锅扔给他来背。一旦那个女人死了,le 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nancy笑得如沐chun风,对枪手们说道,“把这些尸体身上的家徽撕下来,一会儿就带在身上,藏严实点,但是务必要让他‘不经意间’看见。” 到时候只要le 活着回去,恐怕连威廉自己都会认为是自己雇的杀手杀死了那个女人,而le 福大命大,被后来的leopold家人救下,侥幸逃脱。 管家喟叹道:“小姐,威廉少爷对您一片真心,我们这样做会不会……” “一片真心就能得到回馈吗?愚蠢!”nancy敛起笑容,“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打le 的主意。若是我今天没有追过来,le 有个三长两短,我一样不会放过他威廉家!” 枪手头子被她脸上阴寒的表情吓得怔了怔,出神时,烟烧到了唇角,被他慌忙吐掉,“那现在……” “现在开始,你们追杀我。”nancy微微一笑,“不要客气,来真的。我身上带着枪,能打死我算你们的本事,被我打死……也只能怪你们命不好。” 枪手们对视一眼,纷纷感到冷汗涔涔。 虽然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谁敢真的对伯爵小姐开枪? 但如果不开枪,真被她打死了,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nancy挥了挥手,彼得管家立刻让人搬来一个黑色的皮箱,箱子打开时,里面满满都是金条。 所有人眼前一亮,还没伸手去摸,nancy又将皮箱的盖子合上,菱唇一翘,“不管结果如何,我保证事后没有人会追究你们的责任。怎么样,这笔生意做是不做?” 枪手头子踩灭了地上的烟,不耐烦道:“行了,我们心里有数了。” nancy这才笑着放开了手,枪手们各自领了金条,在佣人的指引下重新登船,准备藏进自己的柜子里。 一时间岛上只剩下nancy和管家二人。 nancy亦是点燃了一根女士烟,淡淡问:“彼得,我们的第二波人什么时候到?” “回小姐,我们自家的保镖已经在五十英里内的海域待命了。到时候按照您的吩咐,会将这些枪手们全部当作威廉家的杀手,在le 少爷面前击毙,救您和le 少爷回国。” nancy点了下头,碧蓝色的眸子映着血色天光,显出了几分诡谲和妖异,她一瞬不眨地盯着船舱的大门,方才那些枪手们进去的方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呵,真是可悲。” ——我保证事后没有人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nancy望着天边渐隐的日光,夜幕逐渐盖过一切。 谁会追究死人的责任呢? 江临的估算的时间还是紧了些,亦或是他太高看段子矜此时的体力了。山不高,但未开发的野路很难走,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将近夜里十点才绕过了盘山小径,走到了半山腰的另一侧。 日光堙没在海底,天地间却没有完全昏暗下来,远处的天边染着异亮,站在山崖上看着脚下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段子矜的心里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海边的风吹得很大,扫在脸上简直像是冰冷的刀子,男人抬手将段子矜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别站在悬崖边,危险。” “有什么危险的?”段子矜侧头看着他笑,“难不成你还打算把我推下去吗?” 男人面不改色道:“就你这副身板,风都能把你吹下去,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段子矜不满地撇嘴,“风把我吹下去……你就不会拉我一把?” 男人冷笑,“你这么不听话,掉下去倒省心。” “我掉下去你不心疼啊?”段子矜说着,往悬崖边又轻轻迈了一步,“那我掉下去给你看看。” 男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揭开一张假面,连口气都严肃凌厉起来:“段子矜!别胡闹!” 她一下子就乐了出声,跳回他身边,虽然小脸苍白得像山上的霜雪,可是那眉眼里深凝的笑意,却像霜雪里开出了花。 “逗你玩的,江教授。”段子矜抱住男人的腰,“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估计就没命了。我可舍不得死……” 她将头埋在男人胸前,男人的身体仍是被她吓住时僵硬的状态。 见她突然钻进怀里,他想也没想便一把扣住她,生怕她再调皮发生什么意外。 “我可舍不得死。”段子矜被他勒得有点无力呼吸,却还是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我舍不得死,舍不得离开你,江临……” “谁让你离开我?”男人的嗓音染了愠怒,“段子矜,你离开一个试试!” 天涯海角他都会把她抓回来。 段子矜轻轻地笑了,拉着他退到岸边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靠着巨石坐下,抬头望着藏青色的天空,笑着问他:“如果我真的跳下去死了,你怎么办?” 男人还在气头上,倨傲的下巴紧紧绷着,根本不理会她的问题。 段子矜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呀?你是自己说我掉下去你省心的,怎么这时候倒生气起来了?” 男人冷冷睨她,“你死了,我就回去和nancy结婚。” 段子矜面容一僵。 男人猛地攫住她的下巴,黑眸里色泽深得可怕,“还想往下跳?” 段子矜无声抱住了他的手臂,心疼得像有人用刀在戳,一下下,不知疲倦地戳。 她明知道他只是在说玩笑话,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世界上有个词叫,一语成谶。 段子矜抿了下唇,抿出最自然的笑,“你这人真无情,上次你妹妹问我愿不愿意和你走的时候,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停了停,慢慢把当时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的回答是,江临想带我走,无需问我愿不愿意。哪怕他今天是要带我从山崖上跳下去……我跟着他去就是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外套裹住她纤细的娇躯,声音里的寒意丝毫不见好转,“那你就记得我说的话了?” 段子矜苦着脸,“你说过那么多话,我也不能每句都记得吧?” 男人高挺的鼻腔里逸出一声冷哼,半天才沉声道:“你问我,如果天灾人祸、生老病死,你先我一步走了,我难道要给你殉葬?我那时怎么说的,你忘了?” 段子矜怔了片刻,突然哽咽,“记得。” 他说——有何不可。 “现在看来,我要收回这句话了。”男人淡淡道。 段子矜猛地抬头,“为什么?” “你要是敢走。”男人很恶劣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就给我们的儿子女儿找个后妈,天天折磨他们,直到你回来为止。” 段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鼻子却一阵发酸,斥他,温软的嗓音听起来却像是娇嗔,“那也是你的儿子女儿,你舍得吗?” 男人还没说话,背后的山路上,一道巨大的枪声破空而来。 那枚子弹犹如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段子矜的心脏,振聋发聩,她的脑袋震得发麻,整张脸顿时白得半分血色也不剩了。 来了吗。 终于…… 来了吗? 她下意识抱紧了男人。 无论当初答应nancy时多么的坚定果敢,真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深深地感到害怕。 怕得心都疼了。 她不想和他分开,不想…… 男人只当她是被枪声吓到,搂紧了她,“别怕,你留在石头后面,我出去看看。” “江临。”段子矜蓦地拽住了他的衣角,眼泪簌簌掉下来,她摇头,“别去,你别去。” 那目光让男人的胸膛重重一震,黑眸里陡然腾起复杂的暗芒。她的目光——竟好像是笃定了他去了就会彻底和她分开。 段子矜来不及抹眼泪,只一遍遍地重复:“别去,别离开这里……” 第222章 有何不可2 别丢下我一个人。 男人刚要回话,余光里倏然闪过一道影子,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拂开了段子矜的手,便从巨石后面冲了出去。 段子矜扑了个空,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厚厚的积雪刺得她的手指又冷又疼。她抬眸看过去,只见男人怀里护着一个女人匆匆跑回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男人厉声问。 他说的不是中文,亦不是英语,而是段子矜听不懂的语言。 尽管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也听得出他严苛的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恼怒。 慢慢抬头,是那张熟悉到痛恨的脸。 nancy。 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可的左肩膀处的羽绒服却被血渍浸得透彻,左腿的小腿处也有异常明显的伤痕。原本明艳红润的脸蛋此刻看上去不比段子矜健康多少。 她的右手还握着一把**,纤细白皙的五指不停地发抖。 转折来得太快,段子矜一时没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受伤?是谁打伤了她?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nancy皱着眉毛,对男人解释了几句,男人的眸光立刻变得冷漠骇人。 “江临……”段子矜叫他。 男人一字一顿道:“是威廉。” 威廉?段子矜感到震惊不已,这些事情是威廉做的? nancy突然放下枪,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无力却不失温柔地安慰她:“子衿,你不用害怕,我察觉到威廉要对你们不利,立刻就带人赶过来了。虽然带来的人被威廉家的杀手杀光,但是我的管家逃出去了,他肯定会安排好救援,我们只要撑到……” 砰—— 一声擦着石头的边缘打在了冰封的地面上。 冰面顷刻间裂成了蜘蛛网。 江临沉声问:“你的管家去了多久?” nancy看了眼表,“11点半了,他去了一个小时了,最多半个小时,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男人当机立断,问道:“还能走吗?” nancy苦笑望着自己受伤的腿。 男人没再说话,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对段子矜道:“悠悠,跟上来,往山上走。” 段子矜眼看着男人抱着nancy往前走,身后枪声不断,她亦是不敢停留,心中却突然响起了nancy方才的话——11点半了,还有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不仅是管家带来救援的时刻,也意味着她的最后一天,将在那个时刻结束。 这么巧吗? 这样想着,她复杂地望向男人的背影。 只见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女人,正侧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 她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 这座山本就不高,再往上全是冰川,最多只能到三分之二处的悬崖,山上未经修缮的小路很是难走,他们跑不快,身后的那群杀手短时间内也跟不上来。偶有一两个追过来的,江临劈手夺过nancy的枪,在昏暗的夜色中,一枪毙命。 悬崖上冰雪皑皑,怪石嶙峋,江临把受伤的nancy放在了一座耸立的石头后面,让段子矜守在旁边,他自己则是跃到了离她们较远的高地上,引开目标。 男人的侧脸轮廓坚毅,棱角分明,他站在巨石顶端,像个踏着清冷月光而来的神祗,像佛经里手持日月光辉、不信正法的障月之佛,阿修罗。 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月华都染了血光。 段子矜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男人宛如一张移动的靶子,却始终没有一颗子弹能打中他。 风猎猎作响,吹动他的衣衫,每当有子弹破空袭来时,他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往子弹打来的方向回上一枪命中目标,他的稳准狠,他的生杀无情,是段子矜从未见过的。可枪声响起一次时,她还是不免揪紧整颗心,跟着提心吊胆一次。 “不用担心他。”nancy见段子矜一脸紧张地望着那边,笑着靠在了石头上,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道,“以le 的本事,他死不了。” 况且,也没有哪个枪手敢真的把枪打在他的死xue上。 这是leopold伯爵小姐下的唯一的一道死令,她甚至允许他们开枪打死她自己。 她的话让段子矜心思一动,陡然凝向nancy毫无血色的面容。 看到她脸上的笑,段子矜的语调都变了,“这些人是你派来的?” nancy的笑容更深,她扶着岩石站起身来,脚下的巨浪在风的推动下腾起数丈,狠狠砸碎在崖岸上。 她的避而不答,反倒让段子矜心中有了答案。 段子矜的眼泪悬在眼眶里,余光中男人似乎被一颗子弹擦着臂膀而过,她惊呼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男人喝止:“老实躲着,别出来!” 段子矜攥紧了手,看着他浅色的裤子上流出的血迹,咬牙转头,“nancy,你要的不是我的命吗?不是我的命吗!你放了他!” “可是我答应过你呀。”nancy仰面倚靠着石头,笑得从容温和,“我答应过你,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说着,她看了眼表,“还有六分钟才到半个月呢,我说话算话的,不会像段小姐你……随随便便就可以违背自己的诺言。”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段子矜指着不远处跪在巨石上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问。 nancy收起笑容,没什么表情地望着她,半晌,漠漠吐出一句:“段悠,你别得寸进尺。” 段子矜气得心都在打颤,她举起手来,狠狠抡起巴掌要打在nancy脸上,“你简直就是贵族里的耻辱、败类!” 她的巴掌没有落下来。 被男人拦住了。 段子矜不可置信地望向拦住她手腕的男人,“江临?” 男人目光犀利,口气冷得要命,“你要做什么?” 段子矜瞪着nancy,浑身像竖起了刺,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无数的言语卡在嗓子里,可她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只道:“你放手,我今天就是要打她!” 男人的眼底满是阴霾,那眼神亦好像能把她杀死,“悠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段子矜的心宛如被他戳出一个血窟窿,她揪着他胳膊上擦伤的弹痕,“如果不是她把这些人引来……” “段子矜!”男人冷声打断,“住口!没有她,这些人也会找上来,别胡闹了,有事我们下山再说。” 段子矜怔然看了自己被男人擒住的右手很久,忽然低下头,轻轻地笑出了声。 江临。若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 江临…… 笑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她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褐瞳里被月光点出了熠熠的明亮。 江临一愣的功夫,段子矜已然抬起左手狠狠地抽在了nancy脸上。 nancy受伤,动弹不得,生生受了她一个耳光。 男人脸色铁青,眉间跃上隐隐的青筋,“段子矜!” “你闭嘴!”段子矜的心里天崩地裂,眼泪不停地往外涌,口气却冷得决然,“这是她欠我的,这是她欠我的!” 男人的黑眸中满是湛湛寒光,结了冰一般。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种关头你还在使性子,我真是错爱了你!” 段子矜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错爱,他说他错爱了她。 “江临,你是认真的吗?” “和她道歉。”江临隐忍着怒意。 “我如果不呢?”段子矜笑得满脸是泪,“你要和我分手吗?你要和她在一起吗?她比我好吗?” 男人肌理分明的小臂上青色的血管骤然暴起,“我没想过分手,但她至少不会像你一样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 “好!江临,你真好!” nancy伸手揉着自己发僵的脸,掩去嘴角一抹浅笑的弧度,垂眸看了眼表,轻声道:“还有10秒钟。” 天边,直升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段子矜紧紧盯着江临面无表情到极致的俊容,好像要将他的容颜全部刻画在心里。 每刻一刀,便是一条血淋淋的疤痕。 直到她看到他的心口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段子矜一惊,蓦地转头看去,不远处,有人用枪瞄准着男人的胸膛。 她犹如被雷劈中,脑海里一片空白。 nancy笑着凑近了段子矜,低声道:“时间到了,还有……其实我骗你的,那个孩子啊,不是……” 她的话没说完,那边子弹破空而来的声音变让段子矜白了脸。 她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江临。 男人亦是听到了这声枪响,看到女人向自己扑来的时候,他冷漠的神色霎时间变成了惊恐。 是的,惊恐。 他被她推开了,子弹穿过她的肩胛,刺入血肉的声音让江临觉得恐怖至极。 紧接着,那子弹的速度和她推开他时所受的反作用力一同,让女人往悬崖边的深海坠去。 也就是那一刹那,天边忽然像有人挥舞开了丝带,层层叠叠地漾开了绿色的光晕。 第223章 有何不可3 段子矜坠海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北冰洋上空,绚烂而绝美的极光,还有……崖岸上男人惊痛的眉目。 而后,她的世界被冰冷的海水填满。 “悠悠!”撕心裂肺的吼声在整片海域里回荡。 “le !”察觉到男人要做什么,nancy忙伸手去抓他。 可是她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抓住。 下一刻,崖岸边,只剩下nancy一个人跌跪在礁石之上,失声痛哭:“le !” 你不先去怎知我相随在后,红尘白雪世上一走。 ——你难道要为我殉葬吗? ——有何不可。 眼前仿佛蒙着一层黑漆漆的阴影,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 突然,有一双无形的手撕开了厚重的阴影,紧随其后便是刺眼的光芒层层叠叠地涌了进来。 段子矜猛地睁开了眼,被明亮的光刺得又下意识闭紧。 胀痛的耳膜里隐约还能听到海水流动的声音,慢慢的,水流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的耳朵却仍然嗡嗡作响着。 四面有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和刻意压低了音量的交谈声,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统统提高了起来—— 很多人在交谈,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在这些嘈杂的背景音里,男人低哑而僵硬的嗓音便显得突兀,“悠悠。” 段子矜的眼皮很缓慢地打开,好半天才让自己适应了屋子里的亮度,眼前,一张放大的俊容填满了她整个视线。 那是一张怎么样颠倒众生的脸,眸如深潭,眉若远山,眉眼极为深邃,鼻梁的线条利落又性感,完美的t字型骨架,是每个英俊的男人都该拥有的形状。 可是他又很狼狈,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长满了胡茬,岑薄的唇紧紧抿着,微微透露出了男人心底的紧张不安。 而他那双幽深的黑眸中,藏着某种深沉到足以撼动人心的沉痛。 她刚张开眼的瞬间,男人便重重将她拥进怀里,那力道让段子矜的眉头蹙得更紧。 她的胸腔里似乎积了很多很多的水,压着肺腑,呼吸都费力。 段子矜咳嗽出声,这一咳却停不下来了,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嗓子里的腥甜直接冲破了口腔,一点点黑红色的血迹染在她苍白的嘴唇上。 男人的脸色遽变,“悠悠!” 他像是要抱她,却又怕指尖的锋芒再次伤了她,手就僵在她的后背,不敢轻举妄动,只回头对身后那些或老或少的西方人冷喝道:“医生呢?” 段子矜听不懂他说的话,可他骤然拔高的声音却让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男人身后那些人……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夹耳的帽子,鼻子很高很挺,是常年生活在寒冷地带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维度很高,夏天日照极强,很多人脸上都有一大片被紫外线照射出的雀斑,他们的目光很友好,也带了点对伤者的关切和担忧,听到男人问话后,立刻有人跑了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 男人这才回过头来,握着她白得几乎要透明的、冰凉的手,“悠悠,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跟我说句话!” 他的手揽在她的腰上,段子矜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小臂上绷紧的肌肉,硬得硌人。 她看了他半晌,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江……”极其费力地开口,嗓音哑得像用砂纸在打磨石头,没说完话,男人却将她的手提到唇边,一下下地吻着,“是我,悠悠,我在。” 见她流泪,男人更是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眼角,“疼吗?不舒服吗?” 这感觉简直比一枪打穿他的心脏更加疼痛。 段子矜静静地喘息几下,余光里,看到男人的胳膊。 他还穿着那天在崖岸上的衣服,右臂被子弹擦过的地方,衣料的边缘还留着纤维被高温灼烫过的黑色痕迹,里面的手臂早已皮开肉绽,伤口隐隐发紫。 段子矜这才觉得不对劲,她抬眼对上男人的一双眸子,黑色瞳仁的边缘,白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你在这里……”段子矜很慢地吐出四个字,胸前疼得厉害,一字一顿地连语气都听不出来,“坐了多久?” 男人生了胡渣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闭了闭眼,“没多久……”他顿了顿,“我不敢走。” 低磁的声音听起来竟好像在颤抖,“悠悠,我不敢走。” 那时在崖岸之上,他亲眼看到她跌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那种惊恐、心痛到绝望的情绪……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身为willebrand家的继承人,他从小便接受过不同于常人的训练,忍耐力和承受力更是得到过上将的表扬,这辈子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觉得某种痛苦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席卷,甚至摧毁,哪怕是在这几年中每次接受器官移植、命悬一线的关头,也未曾有过。 他承认,他怕了。他怕离开她一步,她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所以在她失足落水时,他想也没想便跟着跳了下去。 在这之前,江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之轻。 明知道跳下去也救不了她,他却甘愿一试。 那一刻,江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放开她,他不能让她以任何形式离开他。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要将她带回来。 万幸的是,她在水里挣扎,抱着一分跃出水面的希望,因为天边那抹绿色的极光,因为她想多看它一眼。 挪威人说极光是神的恩赐。 即使江临不信鬼神,在那一刻也不禁感激起了这份恩赐。 leopold家的直升机试图救他们上去,奈何水面的风浪太大,直升机不能下降到足以救援的高度,在救生船赶到的时候,浪已经把他们吹到了另一座岛上。 江临拖着极其不适的身体,几次差点倒下,可每每想到怀里的人,他便咬着牙带她继续前行。 直到在这座岛上见到了这些居民,他们说着古老的日耳曼语言,他也只能用德语连说带比划地和他们交流一两句。 他们请了岛上的医生,为她处理肩胛上的伤口,又将壁炉的火烧到最大,为她取暖。 江临心如刀割。他知道怀里的女人最是怕冷。 他们请他离开,为他包扎伤口,为他泡茶驱寒,可是江临一步都不敢离开。 他就在这里生生守了她两天一夜,他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变差,生命力在流逝,可是就在她睁开眼的瞬间,江临忽然觉得,什么都值了。只要她能醒过来,什么都值了。 “对不起,悠悠。”他的话音竭力隐忍着,段子矜却还是从里面分辨出了一丝哽咽。 她微微阖了下眼睛,没有回应他的“对不起”。 她知道他因何而道歉。 因为崖岸上那句错爱。 冰冷的海水没有要了她的命,而他那句错爱了她,却让段子矜差点死了心。 “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我一直都在想。”男人低声道,“如果你就这样一睡不醒,我最后悔的是什么。” 段子矜的眼皮动了动,还是没有张开。 男人抱着她,避开了她的伤口,却抱得很紧,“我最后悔的就是在悬崖上对你说了那句混话。” “你先把我放开。”段子矜缓慢地开口,男人刚要拒绝,却见她紧皱的眉毛,像是弄疼了她,他马上松了力道,眸光却更是深沉地紧攫着她的脸,生怕错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 可是女人的脸上除了苍白和病痛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不是深深藏着、压抑着,而是根本就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埋怨,没有憎恨和气恼,什么都没有。 江临的心猛地一紧。 她现在这满脸的不在乎,倒是比骂他千百句更让他揪心。 “我在悬崖上对你说了那些过分的话,你还……”江临自己说着说着都是一顿,话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替我挡下子弹。” 段子矜好像被他的话提醒,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扬起唇,淡淡一笑,却还是没言语。 “悠悠!”男人有些急了,眉眼沉下来,声音亦是急促。 段子矜这才张开了眼睛。 被那双无波无澜的褐瞳注视着,男人的心忽然震了震,“你……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说了这么多,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段子矜的嗓音还是哑得难听,原本就和nancy那动听悦耳的嗓音差了一大截子,这下倒更是没得可比了。 男人垂在一侧的手紧握成拳,那双眼眸中暗得像是铺了一层霾,明明不悦至极,却又不敢造次,只声音紧绷地叫她的名字,“悠悠。” “你想听我说没关系吗?”段子矜还是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笑,“你说一句对不起,我说一句没关系。你和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若是她坠崖的时候死在了海里,他这句对不起,难道要对着她的墓碑说吗? 第224章 我爱你 江临的心陡然一空,“我……”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江临。”段子矜轻声叫他,抬手抚上他胡子拉碴的脸,不由得失笑,“我们是恋人吗?” 江临握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她慢慢开口,语气轻渺得风一吹都能散了,“恋人之间说的最多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对不起……很奇怪啊。” “我爱你。”他急骤地回应,“我爱你,悠悠,我爱你。” 他一直觉得爱不该是用嘴说出来的,而且作为一个男人,说出这三个字有些别扭。 四年来贝儿没少问过他爱不爱她,每一次江临都是敷衍搪塞,模棱两可。 后来他和贝儿分手,和悠悠在一起,哪怕在床上,在最极致的时刻,他也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唯一一次说出口,是在特罗姆瑟的街头,他却还是怯了,以一句ich liebe dich代替了我爱你。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他说的第一个我爱你。他以为,他对她的在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是吗?”段子矜柔柔地笑,“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我如果不爱你,怎么会跟着你跳下海?” 江临曾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三个难以启齿的字。 可是真的说出来时,却又显得如此自然而然。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他这一生,定是与爱情无缘。 “是啊,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海?”段子矜茫然看着他,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语调很是寻常,完全听不出喜怒哀乐,“你不是说我死了你就可以和nancy结婚了吗?她比我识大体,比我懂事……” “悠悠!”男人拔高声音,厉声打断了她。 他只觉得心瓣都蜷在一起,疼得厉害,看到她无辜而茫然的表情,却又发怒不得,只哑声道:“那些话……不作数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段子矜应了一声,倒也没追究。 从江临的角度看上去,她虽然是应了,可却好像根本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反而一脸的若有所思。 其实段子矜也不清楚她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心里很空很空。 抱着必死的心跌进了海里,结果还是活了下来,老天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下定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多么的不容易。 那种濒临死亡的巨大和恐惧,是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的事情。 再让她义无反顾地死一次,会比现在难很多。 而且江临就这么跟着她跳下来了…… nancy为什么不拦着他呢? 江临在她耳畔不停地说着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方才出门请医生的人带着一个身穿白大褂、面目慈祥的妇人回来了。 段子矜看了她一眼,她亦是盯着她,那目光里带着半分意味深长。 段子矜的眉心下意识跳了跳。 那妇人用英语对江临说,请他出去等等。 江临皱了下眉,刚要拒绝,段子矜却道:“你去换件衣服吧,我不喜欢你身上海水的味道。” 江临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确实有些不妥,他握了握她的手,“我很快回来陪你。” 段子矜“嗯”了声,没拒绝,也不是答应。 男人俯身在她的额上吻了下,她冲他一笑,他的心反而寸寸沉了下去。 她现在的状态,只让他联想起了八个字——将死之人,生无可恋。 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追究,宽容又大度。 而她眉间隐约泛起的青苍更让他害怕。 那种感觉……很不好。 江临出门后,医生坐在了江临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段子矜。 学医的人会说英语没什么稀奇,段子矜倒也不担心她们之间能否沟通,她眯了下弧线漂亮的眸子,费力地挪了个舒服地姿势。 “我已经让他出去了。”她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医生闻言微微笑起来,“段小姐好毒辣的眼睛。” 刚才她只是看了段子矜一眼,那眼神没藏住其中的探究和深意,便教床上的女人察觉出了端倪。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比普通人的感官灵敏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很正常。”段子矜淡淡道。 “这里是斯瓦尔巴特群岛中部的某个岛屿,和皮拉米登隔着半个海峡。”医生道,“你和le 少爷漂到了这里……也算是命大。” 段子矜莞尔一笑,虽然还是一副孱弱的病容,可怎么看怎么透着锥心的讽刺,“我的命再大,也比不上你们本事大,找到这里也就一两天的事吧?” “半天。”医生更正道,“nancy小姐动用了所有的海事力量。” “她可真豁得出去。” “nancy小姐对le 少爷是一片真心。” 段子矜冷眼睨着她,见到她手里拿着半管针筒,心脏猛地一痉挛,却不动声色地问:“这里面是?” 医生垂眸,安然回答:“您放心,我现在不会对您怎么样。” le 少爷很快就回来了,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眼前这个女人怎么样,那真是活腻歪了。 段子矜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个中缘由,却不禁轻笑起来,“她不打算接着追杀我了?” 医生面无表情道:“段小姐,斯瓦尔巴特群岛是非军事区。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能在这里开火,否则是违反国际法的。” “怪不得……”怪不得有人故意把他们引到皮拉米登去。因为在整座群岛所辖的数十个岛屿里,只有皮拉米登一处荒无人烟。就算真的交起火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被人发现,只要事后收拾好战场,足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段子矜眄她一眼,不解道:“那她派你来做什么?” “这里的岛民每半个月会跨过格陵兰海或者挪威海,到西边的格陵兰或者南边的挪威去采购物资。”医生道,“nancy小姐希望您和le 少爷届时也能跟着过去。” 段子矜嗤笑一声,“只要我和他一直待在这里,你们家的伯爵小姐能奈我何?我为什么要把他带过去,自寻死路?” 医生好似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回答得不见犹豫:“le 少爷跟着您在北冰洋里泡了半宿,醒来时连眼都没合在您的床前守到现在,我以医生的名义告诉您,他的身体撑不住了。” 段子矜的目光渐渐凉了,“你说什么?” “如果他不马上回去接受手术。”医生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么您和他都活不成。既然您已经无法保护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了心爱的人做出让步呢?” 段子矜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眼里染了愤然和痛恨,“你们……” “您好好考虑。”医生起身凑近她,拉过她的手臂,将针管扎进了她的皮肤和血管,轻轻把药液推入她的血脉,“请务必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离下一个采购日只有四天的时间了,如果您的身体出了问题,le 少爷是不会同意带您去凑热闹的。” 段子矜彻底感到了被绝望击溃的悲凉。 她斗不过。 斗不过nancy。 她真真切切地捏住了她的软肋。 “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医生道。 段子矜偏着头不看她,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医生也不管她搭不搭理自己,径自道:“前天给您采血配药的时候,化验结果令我们很意外。” “您怀孕了。”医生道,“恭喜。” 段子矜这才看向她,缓缓睁大了眼睛,顾不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猛地从床上坐直身体,“你说什么?” “您怀孕了,孩子有一个月了。”医生见她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把话仔细重复一遍后才叮嘱道,“这几天岛民送来的食物您一定要仔细斟酌,这里的人喜欢生吃鱼肉,但是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千万不要贪嘴……” 段子矜完全听不进去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作响。 怀孕了?她,怀孕了! 段子矜伸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几乎不敢相信这里面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她和江临的……孩子? 可是下一秒,她又觉得手足无措,心酸得想要落泪。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比米蓝和傅言的孩子更加尴尬。 米蓝的孩子,是死是活都在傅言的一句话。就算傅言真让它死,米蓝也可以偷偷带着孩子离开,至少可以离开。 可是她段子矜的孩子,能否活下去的命运,甚至不掌握在它的父母手里,而在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手里。 没有这个孩子的时候,段子矜尚能决然在生死之间做出选择。 但有了这个孩子,她就不是一个人了,所有的抉择,她都要考虑到肚子里这个无辜的孩子。 她也要像nancy一样,害死自己的孩子吗? 又或者江临这辈子都与孩子无缘,他的两个孩子都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夭折? 她本不想在nancy派来的医生面前落泪,然而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眼眶里面掉了下来。 第225章 不吃生的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身为一个母亲,留不住孩子的父亲,也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这种感觉简直把初为人母的喜悦全部撕成了碎片,洒在了她面前,除了心痛不已就是狼狈不堪。 “段小姐,你不用觉得遗憾。”医生一边调试药液的滴速,一边出声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没有nancy小姐,这孩子生下来也很难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健康的体魄。” 段子矜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医生还是兀自忙着手里的事情,看也没看她一眼,“岛上的医院设施简陋,前天我把您的血液带回了挪威的高等医院化验,单从血液能分析出的部分来说,您的身体机能样样不达标。不健康的母体会影响到孩子在子宫里的发育和生长,这是常识,您应该明白。” 医生忙活完了,才摘下白手套,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我们都不会建议您生出来的。” 床上的女人正失神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表情很空茫,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她才说:“我知道了。” 手指猛地嵌入了掌心,疼痛钻心入骨。 一个月大的胎儿……还是个混沌不明的胚胎。 它还没有在父母的呵护下逐渐长大,它还没有听过妈妈读故事、唱歌,还没听过爸爸对它说话,还没用小脚丫蹬过妈***肚子。 它连个完整的孩子都还不是啊! 她怎么忍心,怎么甘心! 有那么一瞬间,段子矜想求求nancy,放过她和她的孩子。 可是nancy连她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亲手杀死,又怎么会放过别人的孩子? 段子矜低着头,眼泪不停地落在被面上。 她恨,她好恨…… 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六年前她追他,a大所有人都说她不要脸;六年后她再次追他,却是连命都不要了。 医生沉默了两秒,她虽然授命于伯爵小姐,但内心还是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段小姐……” 她要说什么,却被床上的女人打断,段子矜顾不上什么伤口、什么输液,手一挥,输液管扯着整个支架统统砸在了地上,玻璃摔得七零八落,满地狼藉,“滚,你给我滚出去!滚!” 门外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劲道凌厉,脚下的步伐生了风似的,医生还没回过神来,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从她身侧擦身而过,紧紧拥住了床上的女人,“悠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去!滚出去!”床上的女人像疯了一样,肩胛上的伤口裂开,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男人惊痛不已,将她牢牢制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低声哄她:“悠悠,你看清楚,是我,是我!我在这!” 医生怔然望着床边的男人,他一只脚踩着一双刚换上的棉拖鞋,另一只脚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那样急匆匆地大步踏过床前的一片碎玻璃渣,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只是那本该清隽英俊的眉目,此时看上去别样的摧灼和沉痛。 段子矜许是闹累了,伏在他怀里,泪水像开了闸,不停地往外流。 男人大惊,鹰隼般明锐的黑眸扫过来时,眼角那狭长的弧度堪称冷漠锋利,还哪里有刚才半分的深情? “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嗓音不大,甚至连语气都听不出,医生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心都缩在一起,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先、先生,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病人伤口裂开了……” 男人又怒又心疼,不能对床上的女人发火,便将满腔的愤怒都撒在了医生身上,“我让你在这里照顾她,你就给我把人照顾成这样?” “江临……”怀里的女人叫他的名字,每个字断一下,哭得好像喘不上气来。 江临心中遽痛,搂着她,不停地吻着她的额角,擦着她的眼泪,口气稍显僵硬,却是生生压下了所有的怒火,还带了些小心翼翼,“我在,我在。” 段子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像是被周遭蔓延的绝望所淹没,想嘶吼却没有力气,“江临……我疼,我好疼……” 江临好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胸膛,骨头都要痛碎了。他咬牙安慰她:“悠悠,忍忍。” 她有时候很小女人,但多数时间都坚强而独立。受过这么多次伤,甚至几次命悬一线,她也没有哪次喊过疼。 这次喊出声,那必定是疼到无法忍耐了。 江临蓦地转头看向医生,猩红的眸子里冷得像结了一层霜,口吻更是怒得骇人,“她说她疼,你还愣着干什么!” 医生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重新扯了一段纱布、拿着半瓶碘酒和药水到了段子矜身旁。 谁知床上的女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哑声道:“让她出去,我不想看见她。” 医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男人劈手夺过医生手里的药瓶和纱布,厉声道:“出去!” 医生这才唯唯诺诺地出去了。 岛上没有麻药,江临只好边给她处理伤口边和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是段子矜也不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些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的话,偶尔才转头来深深地盯着他的脸,那眼神让江临的心无端下沉。 他岛上其他的医生问过,他们都说病人受了这么大的创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短时间内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也是正常的。 江临心痛不已,只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开。 三天后,段子矜的气色好了不少,江临不愿让她每天都窝在房间里,时常便会抱她出来走走。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他又将女人抱到了院子里,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和海水,在熠熠金光中显得格外耀眼迷人。 段子矜望着那片刺眼的光芒看了很久,说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江临,我想吃海鲜。” 男人握着她的手,低头吻了下她的唇,语气里淡淡的欣喜几乎掩藏不住,“好,我马上让他们给你做。” 段子矜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布衣,编着发辫的女孩端着小碟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岛上只有年轻人会说一些英文,其中以这个叫sonja的姑娘为最,她是江临与段子矜借宿之地的主人家的女儿,时常为他们翻译两句。 见那个男人看过来,sonja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在岛上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他的头发和他的眼睛一样,都像是漂亮的黑曜石的颜色,五官既有欧洲人的深邃,又有亚洲人的精致,尤其是他说话的声音,低磁而好听,语调总是冷冷清清的,却不失礼貌和风度。 相比之下,那个女人就显得很奇怪了。 从她醒来之后的三天里,非但一句话也没说过,反倒拒绝所有女医生给她看病。 男人对她无比疼爱纵容,只要是她看上一眼的东西,他便会许以重金的诺言为她求来。 其实这个女人的容貌并不太好看,至少在他们的审美中,她太削瘦了,看上去会有些傲慢、刻薄和不好相处。 “先生,太太,这是我们岛上最有名的生鱼片。”sonja微微笑着放下小蝶,“我亲手腌的酱料。” 段子矜垂眸看了看,抿住了菱唇,半天只说了四个字:“不吃生的。” 男人微微一怔,很快在主人家的盛情难却和女人的轻描淡写中做了抉择,“乖,在这里等等我,我把鱼片烤了再拿给你吃。” 他端着盘子起身,礼貌而淡漠地问:“sonja小姐,请问厨房在哪里?” sonja亦是怔住,“进门左转,最里面的房间。” 男人未曾犹豫,举步便走,sonja立刻叫住他:“先生,您去厨房做什么?” “我妻子不太爱吃生的东西。”他言简意赅的解释道。妻子两个字来得自然而然,不假思索。 sonja很是恼羞。无论爱吃还是不爱吃,主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难道身为客人,不应该先尝尝看吗? 这不是最基本的礼节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先生,我保证这是岛上最好吃的生鱼片。”sonja试图说服他们。 男人的眉心凝然未动,目光落在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身上,似是在等她一句话决定去留。 段子矜回过神来,视线先是掠过江临英俊的面容,而后又掠过sonja的脸。 那小姑娘的手绞在棉布裙子的裙摆里,盯着她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段子矜淡淡收回视线,望着无波无澜的海面,口吻自始至终也没变过,“不想吃。” 江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有礼有节地对sonja道:“抱歉,我妻子不太习惯吃生的。” sonja的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毕竟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她又懂什么迂回委婉呢? 第226章 不识大体 “先生,把盘子给我吧,我去厨房拿些中午烤的鹿肉,熟得很透!你太太一定喜欢!” 段子矜轻轻睨过来,她这话的语气已经很不善了,随便听听都能品出些讽刺的意味。 她没言语,看了片刻又闭上眼睛,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眼皮上,很惬意,很舒服。 sonja伸手去接男人手中的盘子,男人却没给她,嗓音沉静而温和,“我妻子想吃熟的海鲜,sonja小姐为我们夫妻忙了一中午,现在还是休息会儿吧。我自己去厨房做就可以了,给主人家添的麻烦,事后我会补偿。” sonja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看着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道:“那个炉子……” 还是很老式的炉火。连她用起来都要格外小心,万一他烫伤了可怎么办? 想着,sonja转过头来,冷笑道:“这位太太,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不心疼丈夫的人。” 段子矜闻言睁开眼,那个穿着棉衣的异国姑娘正在瞪着她。 她不想与她争辩,便没出声。可没想到她的沉默让sonja更加生气,“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被她吵得头疼,整个脑仁都在嗡嗡作响,段子矜的眉尖轻颦了下,两条弯弯的眉毛几乎打成一个结,“什么叫心疼?” “你又不是不能走,他手臂上还有伤,每天把你抱进抱出的有多不容易,你难道不知道吗?”sonja咬牙道,“现在还要他去给你烤什么鱼,万一炉灰进了伤口,他会感染的!” 段子矜意外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她的嘴角漾开几不可见的笑纹,“sonja小姐倒是比我还懂得体贴我丈夫。” sonja神色一僵,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对他太过分了,生鱼片明明也很好吃,你为什么非要吃熟的?” “你觉得好吃的东西,别人不见得这样觉得。”椅子上的女人面无表情,细软的眉眼在四周冰川的映衬下透出丝丝冷艳,“我吃熟的自然有我的道理,至于给主人家添的麻烦——我丈夫也说过,会付相等的报酬。”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男人已经端着烤好的鱼片回来了,段子矜瞄了眼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多了几道红红的划痕,卷起的袖口处覆着一层浅浅的灰尘,可是他的手和盘里的鱼片却一尘不染。 sonja叫出声来:“先生,你的手!” 男人的眉眼干净而淡漠,唯独看向座椅上那个女人时,会显出几分不那么遥远的亲切和温存来,“饿了吗?” sonja急急地开口:“先生,你跟我来,酒精棉和创可贴都在屋子里。” 江临淡淡道:“谢谢sonja小姐,小伤而已,不用麻烦。” “那怎么行!” “我妻子吃饭的时候习惯让人陪着。”男人明明是在对她说话,眼神却没离开过椅子上的女人。 sonja简直要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恶狠狠地盯着慢条斯理地吃着鱼片的女人,那一脸的无动于衷和没心没肺,到底把这个男人对她的好都当成了什么? 段子矜被她看得不自在,抬眼正对上男人深沉而眷爱的目光,她蹙了下眉,“你跟她去吧。” “等你吃完。”他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简单,所以听上去很坚决。 “你再不去,她要瞪死我了。”段子矜放下叉子,“这样我会消化不良。” 听到她对他开了句玩笑,江临更是大喜过望,他忍着心头的喜悦抬手揉了揉女人的头发,声音低醇,好听得过分,“我让她先离开。” 段子矜望着他黑眸里浮动的种种情思,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江临起身对sonja说了几句话,sonja马上变成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爆炸开来,“先生,这个女人完全不关心你的死活,还这么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 段子矜握着叉子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连头都没抬,好像根本没听见其他人在对她品头论足。 而男人却在刹那间冷了脸,“sonja小姐,如果这里不欢迎我和我妻子,我现在就可以带她离开。请不要再让我听到有任何人在背后议论我妻子的好坏,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sonja被他身上隐隐透出的说一不二的气势吓得心里打颤,他的冷言冷语更像是冰刺一样扎进她心里。 “算了,江临。”吃完东西的女人擦了擦嘴,笑得安然而柔和,“本来就是我对你不够好,人家小姑娘为你打抱不平,你和她生什么气?” 男人的脸色却不悦至极,“别胡说。” 她对他的好,他再清楚不过。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会在他说完伤人的话以后,想也不想地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一颗子弹。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三道四! 正在难以收场的时候,不远处跑来的青年打断了僵持的场面,他说着磕磕巴巴的英文,表情却很善意,“先生,有从北边海峡出发回特罗姆瑟的船,途径我们岛,您和您夫人如果要回去的话,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准备上船了,特罗姆瑟城里有大医院。” “暂时不用。”男人沉吟道,“我想带着我妻子再留下来打扰几天。” 青年和sonja同时一愣。 段子矜亦是不能理解地扬眉看他。 男人却俯下身子,低声问:“不喜欢这里吗?” 段子矜抿唇道:“还好。” 男人握住她的手,“上次没能让你好好看到极光,我们在这里等到下次极光出现再回去,好不好?” 段子矜恍惚一瞬,眼前又突然出现了坠崖时天边美丽的绿光。 sonja冷哼道:“你昏睡那两天——还有这三天,已经有两拨人找上来了,怕你身体受不住,先生才没有离开。” 段子矜大感诧异,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已经有人找过他了? 男人面不改色道:“是江家人和leopold家的人,难得清静,我想陪你在这里多住几天。” “他们是抓你回去和伯爵小姐结婚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段子矜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男人一顿,眸色深了深。看他这反应段子矜就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正中了那群人的目的,她的眼神黯了下去。 江临搂住她,沉声道:“悠悠,你放心,这里是非军事区,他们不敢乱来。” 段子矜苦涩一笑,他们确实不敢来硬的,但是,“你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江临毫不犹豫道:“和你一起,没什么不可以。” 段子矜心里针扎一般的疼,她强挤出一抹笑,哑声道:“好,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一辈子,不要离开了。” “嗯。” “江临。” “嗯?” “我爱你。” 男人吻住她,“我也是。” “明天岛上的居民要去格陵兰赶集市,我们跟着去转转吧?” “赶集?”男人闻言,远山般好看的眉峰微微隆起。 他的双眸阒黑无光,却透着一丝丝深不可测,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 段子矜心下有片刻虚软,她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坦然道:“这岛上只能看到冰川和大海,待久了……其实还挺无趣的,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去格陵兰看看丹麦风情不好吗?” 江临直起身子,黑眸里倒影着不远处浮动着碎冰的海水,那波纹映在他眸间,无端就显得凉薄起来。 他的手还留在她的头发上,一缕缕地绕着,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嗯?” 段子矜拽住他的袖口,“明天就有去格陵兰的船,过了明天,下次就要等半个月了。” 江临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半天才问:“你怎么知道明天格陵兰岛上有集市?” 还知道下次是半个月之后? 段子矜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秒,很快侧过头去,避开他平淡却格外犀利的眼神,“刚才你去厨房的时候,sonja告诉我的。” 若非sonja听不懂中文,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对江临撒谎。 男人果然看了sonja一眼,抿了抿唇角,表情讳莫如深。 段子矜没办法了,索性心一横,也不顾肩膀上的伤势,费力地抬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他的唇。 来报信的青年和sonja同时一愣,后者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虽说这里风气并不保守,可是这个女人……怎么能! 江临在她凑过来时立刻接住了她前倾的身体,紧紧扣在怀里,让她可以倚靠着他,不牵动伤口。 他的眼底流过一抹极其晦暗的色泽,与此同时,女人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江临,我想去格陵兰逛逛集市,逛完我们就回来,好不好?” 男人垂眸,不动声色地凝着她的脸,喉结动了动,语气深沉如海,却只吐出一个字:“好。” 第227章 刻骨铭心1 他一手搂着她,一边转过身对sonja说:“听我妻子说明天有出发去格陵兰的船,我想带我妻子去逛逛集市,不知方不方便?” sonja脸色不大好看,不冷不热道:“太太想去就带她去啊!就算再不方便,江先生不也会想办法吗?” 什么他想带他妻子去逛逛,一看就知道是那女人的主意,这男人看上去不像是没主见的软弱之辈,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就只会顺着她! 他们二人都还伤势未愈,逛什么鬼集市?想死还挑地方? 听到sonja机关枪似的口气,段子矜不太舒服地皱了下眉。 男人望着对面身穿棉衣的欧洲少女,那淡淡一眼中好像沾染着严寒风雪,清隽疏淡的眉眼刹那间结了霜,莫名沉郁,令人惧怕。 不知他又用德语说了句什么,青年脸色一变,扯了扯sonja的袖子,sonja愤然瞪了段子矜一眼,转身离去。 段子矜安静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浮冰碎雪,也没说话,男人一把将她抱起,“回去吧,外面冷。” 到了卧室里,他喂她吃了医生消炎药,端着水杯要出门,段子矜从床上坐起来探着身子问他:“你去哪?” 江临的脚步顿了顿,“厨房,烧点热水。” 段子矜便没再问了,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男人回来,她这两天精神本来就敏感脆弱一些,此时更是不安,扶着门墙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隔着木帘子打量着厨房,里面的景象却让她的步子好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男人挽着袖子,露出一节手臂,手中拿着破旧的抹布,正在一点点清理灶台和烤炉。 那是个很老旧的烤炉,还需要炉子下方填煤炭的那一种。 厨房的角落堆着小山般的煤球,还有一把铁铲,把手上木刺横生,看上去就非常扎手。 她忽然想起男人手背上的伤口,恐怕不止是手背,手心里她看不到的地方,该是也有的。 收拾完灶台,他慢慢走到水池边,打开水,准备清洗她用过的碗碟。 段子矜想也没想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男人听到脚步声,高大的背影很快挺直,回过头来,见是她,不由得蹙眉,“怎么到这来了?” 段子矜走到他身边,目光掠过水池里的碗碟,还没开口问,男人便道:“她家里没有洗碗机。” 那神色泰然自若的,和平时坐在办公室里日理万机的江教授、江总别无二致。 段子矜鼻子一酸,到底没说什么,闷闷道:“你手上不是有伤吗?给我,我来洗。” 说着,她便将手伸进了他刚刚打开的水里,刚碰上便惊叫一声缩了回来。 男人脸色一沉,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关上了水龙头,夺过她的手捂在掌心,冷声道:“段子矜,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 这水直接连着外面的海,只是被过滤掉了盐分和大部分有害物质,什么温度,想也知道。 段子矜抬眸盯着他,咬了下唇,“这么冷的水你洗什么碗啊!那边不是有烧好的热水吗?” 她指着江临身后的水壶,壶嘴还冒着温热的水气。 男人的脸色依然不见好转,沉黑的眸子里满是斥责和不留情面的揭穿,“我拿它来洗碗,你就可以不喝药了,是不是?” 段子矜被他堵得说不出话,重新走回水池边,刚要伸手去够水龙头,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带回怀里,“要么回去躺着,要么安分点在这站着,要么自己把药冲开喝了。” 段子矜瞪了男人几秒,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却丝毫没得商量的样子,只好选择了他的第二个提议。 眼看着他漂亮的手指被冰凉的水浸泡得通红,她心里亦是难受,眼睛好像进了沙子一般,眨了几下就开始泛红。 这双手,该是拿着昂贵的签字笔,一字万金的手;该是在诡谲的商场风云里,拨云弄雾的手;该是在科学界最顶尖的领奖台上,捧起奖杯的手…… 可是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洗碗。 且不说他是willebrand公爵的嫡孙,光是他自身的成就,就足以保证他这辈子衣食无忧,至少不必在这种严寒地带,受这样的罪。 像是看出女人眼里的复杂之色,江临从容平静地开腔:“悠悠,你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你为我做的事情太多了。”她低声道。 男人的胸膛微微一震,关掉了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她身边把她抱进怀里,低磁的嗓音透着不知名的沉重,“这世界上有一个女人,待我如命。可无论我做什么,也抵消不掉曾经对她的伤害。亲眼见她掉进海里的一刻,我在后悔,后悔在悬崖上对她说出的那些话。而随她跳进海里,抓住她的那一刻,我在想,我要用剩下的一辈子作为偿还。我爱她,无论生老病死,她就是江临今生今世唯一的选择。” 段子矜的心像是被棉花塞满了,她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正撞进他深沉而缱绻的视线里,“我们也会有个家,偶尔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那样,为你做饭,洗碗,一起去学校接孩子放学回家。” 段子矜悬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被他的话勾了出来。 男人抬手擦着她眼角的泪,“悠悠,也许我做得不好,但是能为你做这些事,我很开心。” 段子矜捂着嘴,眼泪不停地掉,她的话音带着哽咽的哭腔,模糊不清,却很是坚定,“我也是,江临,我也是。” 为你做任何事,我都,甘之如饴。 那天晚上,江临和她睡在一起。 他们聊了很多,他亦动情地吻着她,直到最后她脸红如潮,媚眼如丝地望着他,他却为她盖上了被子,什么也没有做。 “悠悠,你会离开我吗?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那晚她到底有没有说,谁也不记得了。 但是第二天在格陵兰发生的一切,足以让江临这一生都刻骨铭心。 格陵兰,世界第一大岛屿。 丹麦王国的海外自治领土,一半以上的领土位于北极圈以内,地理上近属北美,与加拿大隔海相望。 它是greend的音译,意为绿色的土地。然而这里却常年被冰雪覆盖,坐在船上遥遥望去,那一片入眼的晶莹纯白几乎将人心都洗涤干净了。 这是一片很神秘的领土,因为常年气候森寒,四处都是冰川峡谷,所以被旅行者和冒险家所钟爱。 自古以来,格陵兰就是一个神话的领域。探险家们从冰雪的北方带来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长毛的小矮人,有魔力的独角兽、冰的故乡…… 这座遥远的岛屿成了所有幻想与神秘的源泉,甚至高度发达的现代科学也无法使这些神话失去光芒。格陵兰依然保持着神秘的姿态:炫目的极光、无垠的苔原、闪烁的冰柱、诡异的冰山、以及近乎极限的寒冷和几乎不开口说话的因纽特人。 这里和斯瓦尔巴特群岛,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群岛位于格陵兰的东北方向,船却不能就近靠岸,因为东北部是格陵兰重要的军事区,所有港口大多数时间只对军方开放。 段子矜和江临坐了将近20个小时的船,才绕到了西南方向的努克——格陵兰岛最大的港口城市,亦是经济最发达的地方。 “到戈特霍布了!”有人在段子矜的门前高声喊,“船要靠岸了!” 江临还在休息,段子矜却彻夜无眠,她怕吵醒他,赶紧打开房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眉问门外的青年:“戈特霍布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要去努克吗?” 青年朝她微笑,“戈特霍布就是努克曾经的名字,它在丹麦语里的意思是‘美好的希望’,所以我们喜欢这样叫它。” 美好的希望。 段子矜望着船舱里笑容满面、拿着预备好的空袋子准备下船的人们,突然觉得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这座城市是希望,可是她的希望又在哪里? “太太,为什么我每天看到你都是愁眉不展的?”青年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有心事吗?” 段子矜凝然回望着他,淡淡一哂,“没有……只是觉得这座城市的名字,很好听。” “是吧?”青年朝她做了个祷告礼,“相信我,您是被上帝保佑的人,这里也是充满希望的地方,遇到所有事都会逢凶化吉的。” 段子矜被他逗得轻轻扬了唇角,笑意从略显苍白的菱唇间抿了出来,“谢谢你。” 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段子矜不信这些,却仍为他眼里的真挚而感到心暖。 她关上房门转身时,刚刚醒来的男人从床上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扣着衣衫的扣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好像从那双一贯清澈而明锐的黑眸里,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混沌。 江临的气色很不好,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这两天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尽管很多时候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或者陪她说话,可还是时常会不经意间表露出一丝疲乏和困倦。 第228章 刻骨铭心2 每次他无意间睡着时,段子矜也不吵他,就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看着男人深邃而俊朗的侧脸,他睡多久,她就看多久。 手又抚上了肚腹,这两天她一直在想,要不要把孩子的事告诉他。 可是段子矜又觉得,她不可以这样残忍。 先给他一颗誘人的糖果,再亲手夺走,告诉他这颗糖果再也不会属于你。 相比之下,不如就把它当成秘密埋在土里。 毕竟就算没有这些风浪波折,他也不一定会允许她以这副身子留下这个孩子。 男人见她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神情若有所思,便起身走到她旁边,揽过女人纤细的腰,嗓音是刚起床时的沙哑,“不小心睡着了,怎么没叫醒我?” “你天天忙着写你的论文,好不容易多睡一会儿,我哪好意思吵你?”他昨晚又是抱着电脑睡着的。说起这件事,段子矜心里就窜起一股无名火。 男人抬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生气了?” 她这口气,听起来就是个大写的不高兴。 段子矜撇了下嘴,“生什么气?我敢和江教授的工作争宠吗?” 男人淡淡放下手,表情从容未改,黑眸含着一缕深藏不露的笑,“不生气的人不该阴阳怪气的说话。” 段子矜从善如流地闭上嘴,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过了没多久,船上的旅客就下去得差不多了。江临收拾好二人的行李,带着她一同跟着大部队往港口外的市区走。 为首的老者看了眼段子矜从肩胛缠到脖子上的纱布,开口对sonja说了几句什么,sonja不情不愿地凑过来,冷声问:“江先生,从这里到集市还有一段路要走,你太太的身体撑得住吗?村长让我问你,需不需要给她雇一辆车。” 江临沉吟片刻,刚要点头,大掌却被女人柔若无骨的手握住,紧接着传来段子矜淡笑的声音:“谢谢村长的好意,我们没什么非买不可的东西,在努克市区随意转转就好,走到哪算哪。” sonja哼了声,“死乞白赖非要和我们一起来赶集,结果还是搞特殊!那你听好,我们回程的船今晚9点钟准时离开格陵兰岛,在努克的二号港口,过时不候!” 段子矜仍是好脾气的笑,看上去格外有礼节和修养,“好。” 她甚至连二号港口在哪都没有问。 因为心知肚明,有些结伴而来的人,也许只能送她到这里。 回程,是他们的,不是她的。 她回不去了。 段子矜说着话,没有发现身后男人沉黑的眸光始终落在她的后脑上,渐渐的,一寸寸深暗了下去。 他没有开口,却反手握住她,举步要跟上前面大部队的人。 段子矜一怔,下意识扯住他,没用什么力道,却教男人停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不是想去赶集吗?” “嗯。”段子矜被他洞若观火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我脚程不快,跟不上他们的。” 男人想也没想,抬手抱起她。 段子矜一惊,忙又去扯他的衣袖,“你的胳膊上还有伤,别抱我!” 男人轻轻地笑,配上他寡淡的眉眼,无端显得有些凉薄和讽刺,“抱了你这么多天,你现在开始在意,不嫌晚吗?” “江临……”她暗暗心惊他的反应。 竟好像,被他知道了什么一般。 “我带你去集市。” “我不想去集市!”段子矜脱口而出。 男人的步子慢慢停下,深不见底的眸,目光幽暗,透着冷漠和阴沉,和他的口吻如出一辙,“那你想去哪里?” 段子矜偏过头不看他,声音却越来越没有底气,还抵不过港口的海风,几乎湮灭在她的唇齿间,“想去努克郊外的公园。” 郊外的公园。男人仔仔细细地品着她说出来的最后五个字,好像要把每个字的每一个音节都嚼烂了。 最后他用沉静如往常的话音,不咸不淡地问她:“去公园做什么?不是要来格陵兰逛集市吗?” 段子矜挣扎着从他的怀抱里起身,男人也不为难她,将她放下,听到她很是不耐烦的口气:“我不想逛集市了,临时想去逛公园,不行吗?” 江临顿了顿,抬手勾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脑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那双秋水般的褐瞳里分明就是写着我在撒谎四个大字。 他却闭了下眼睛,撒开了手,半晌才道:“行。” 郊外的公园比集市还远。 段子矜。你究竟,在想什么。 江临牵着她的手,在铺满雪的路面上行走,女人安静地垂眉望着地面,一言不发,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尴尬沉默。 格陵兰郊外的公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游客,里里外外却站了很多的黑衣保镖。 江临站在公园的拱形门下,掀起眼皮,看了眼写着“今日休息”的木牌,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段子矜的头埋进胸前,低得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江临依然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带她往里走,最终,停在了公园里最大最古老的杉树面前。 风吹动着男人修长的大衣,他看也没看周围的人,只当他们都是空气。 转过身,对身后的女人说:“把头抬起来。”他的嗓音温润如玉,虽然是清冷的玉,却别赋深情。 段子矜抬头是已经满脸是泪。 江临皱了下眉,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水光,温和地说道:“哭什么,不是想来公园逛逛吗?这里就是了,好好逛,逛完我们回去。” 杉树底下巨大的冰雕喷泉旁边,是江临的二叔和nancy。 两家都来人了啊。 段子矜拍掉他的手,退后一步,男人眉目一沉,抬臂便将她重新裹进了怀里。 力道大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可能是逼狭,也可能是冰冷,“悠悠,你要去哪?” 段子矜心如刀绞,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近乎窒息。 可是她只能收住眼泪,冷漠地回望着他,“江临,你二叔,和……你未婚妻来接你了,你要跟他们回家。” 回去做手术,回去治好身体,回去,才有以后的路。 nancy没有说话,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倒是江逢礼杵着绅士棍上前一步,“le ,跟我回去吧,你离家太久了,所有人都在牵挂你的安危。” 男人的黑眸里终于有了一丝丝晃动,却是什么东西碎裂的痕迹。他理都没理他的二叔,一个眼神也欠奉。漆黑如泽的眼瞳紧紧攫着面前的女人,手里钳制她的力道更大,甚至不顾她的伤口了,“段子矜,你是为了逛公园,还是为了把我带来给他们的?” 段子矜忍着心里痉挛的痛楚,冷声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男人的胸膛震了震。 良久,却有无声的笑扬起在他岑薄而锋利的唇角。 那么肆意,那么锋芒毕露,是段子矜从没见过的样子。 他是沉静内敛的。他是成熟稳重的。 可现在,却有点像……疯了。 江临好不容易笑够了,这才慢慢收敛了唇畔的弧度。 段子矜咬牙道:“你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吗?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一点点把你引到这里吗?” 笑容一敛,他整个人僵硬得面无表情,兀自带着沉冷和阴鸷。 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里,是种很美妙的感觉吗? 江临只知道,他现在整颗心都疼得发胀,马上就要撑不下去,爆裂开来了。 是,他早就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男人淡淡地捏着她的下颔,痛得她差点落泪,“段子矜,若是我不愿意,你觉得凭你的道行,能算计得了我?” 段子矜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这种时候,她决不能示弱,“但你还是上当了,不管怎么说……是你输了。” 男人又笑了起来,他放开了她的手,抬头看着杉树的树干,语气很是平和温淡,“段子矜,你知道来的路上,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段子矜一怔。 “我在想,也许你走到一半就后悔了。”江临道,“我在跟我自己打赌,我在等你对我说,江临,我们回去吧。” 他说着,又是自嘲一笑,“我在等你叫我停下,我竟然在等你叫我停下!” 他的话不偏不倚地穿破了段子矜的心房,千疮百孔的,她却已经不知道疼了。 男人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听不出喜怒波澜,“其实,你想回去,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算计我。” “我不想回去。”段子矜蹙了下眉,“你误会了,我不想回去,我想让你回去。” 江临猛地抬眸,“你什么意思?” 段子矜趁他怔愣的时候甩开了他的手,“江临,我们分手吧。” 男人的黑眸里,那些攀上裂纹的东西,彻底被击碎了。 他阖了下眼眸,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深呼吸,而后上前,手指几不可见的颤抖着,抚上她的头发,对她微笑,“别开这种玩笑,悠悠。乖,我们逛逛公园,一会儿去集市看看你想吃什么,我买回去……” 第229章 刻骨铭心3 “江临,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男人眸光暗了暗,看了眼表,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和一瓶药,“悠悠,到时间该吃消炎药了。先吃药,吃完再说。” 说着,他药瓶里的药倒在手上,可不知怎么,手一抖,就掉出去一两粒。 江临蓦地攥紧了手心,冷静了两秒,重新对她笑起来。 段子矜简直要被他这个笑容折磨得肝胆俱裂。 他递上来水瓶和药片,她一狠心,扬手打翻,“我不要吃药,我要分手!分手!” 男人低头望着嵌在雪地里的药片和水瓶。 打翻在她脚边,他想也没想便蹲了下去。 从远处看,宛如他跪在了女人脚下,虔诚的,小心翼翼的。 江逢礼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竟也不敢轻易上前来。 捡起水瓶时,水的温度很凉,江临本要递过去的动作一顿,默不作声的收回手里。 “悠悠,你说,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 他此时此刻近乎卑微的样子,教段子矜心里某根线被人生生扯断。 她忍痛,随意找了个理由,“你要和nancy结婚,我受不了。” 男人眉目未动,“我说过,我会退婚,这不是理由。” “你的家人不会同意!” “我早和willebrand家没有关系了。”江临温声道,“你知道的,我姓江。” 段子矜一时语塞,气势却不敢退让,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从他背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u盘。 江临的脸色顿时变了变,“悠悠!” 段子矜冷笑,“心疼了?” 这枚u盘里,是他即将拿去申请世界级奖项的论文,和数十万字的资料。 因为太过机密,再加上大部分都是最近完成的,所以没有备份。 “我不喜欢你每天对着电脑没完没了的工作。”段子矜道,“从你说带我看极光开始,那半个月里你有哪一天认认真真陪在我身边了?你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你的研究,你的事业,你把我当什么?和nancy退婚以后,你就和你的工作结婚吧!” 江临的双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神色,许久,他递上水瓶,“水已经不凉了,先吃药。” 段子矜一怔,才想起刚才水瓶被她打翻在雪地里,他拿起来后,便一直捂在手里。 他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段子矜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她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冰雕旁,nancy抱臂站在那里,笑意清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她能读懂她眼底深藏的威胁。 “分手吧,江临。”段子矜合上眼睛,语气郑重,“我是认真的。” 说着,她抬起手,对准了冰雕喷泉的方向,好像下一秒就要将手里的u盘扔过去。 男人看了她半晌,忽然沉声道:“悠悠……那份报告,我从四五年前开始准备。” 养兵千日,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好的契机——今年,是著名的厄尔尼诺年,他所期待的罕见的气候现象统统来临。 怎能功亏一篑。 段子矜亦是明白这份报告对他的重要性。这不只是他的荣耀,还是整个iap的,乃至整个中国科学界,整个世界科学界的一大进步。 是他多少年的心血。 “对,所以你为了它,一直冷落我。”段子矜道,“你不是说我不喜欢的地方,你都改吗?我不喜欢你的工作你的事业,不喜欢你的爱好!你改吗?” 她这算不算是全天下第一无理取闹? 段子矜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拙劣的演技了。 男人却不觉得好笑,也没有拆穿,只重新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淡淡道:“听话,把药吃了,我们再说其他事。” 见他要靠近,段子矜立刻紧张地后退,“江临,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它丢进池子里!” 男人的俊容微微一沉,“别闹了,悠悠。” 他伸出手去,不费吹灰之力夺过了她手里的u盘。 段子矜到底舍不得真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原本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他突然伸手,轻易地夺走了u盘。 她愣了片刻,在他复杂的注视下冷笑一声,还没开口讥讽他,忽听男人道:“这份报告,确实是我的心血。”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温度什么起伏,骨节分明的手指却紧紧握着u盘,“你不喜欢的话……” 他扬手,空气里划过一道抛物线,喷泉的水池里突然响起细小的“噗通”声。 段子矜闻声大惊失色,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正看到他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停在半空中的右手。 江临始终望着她,眉目凝然,眼眸纹丝未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u盘一眼,“现在可以吃药了吗?” 段悠看着他,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碾碎了。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拔腿跑到池边去捞那u盘,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管它。” “江临,你疯了!”她大吼,眼眶通红,“你疯了!” 五年的心血,五年!多少个日日夜夜!那又是多少人望而不及的成果! 男人沉默了几秒,却沉缓道:“我爱你,悠悠,比爱世间任何都爱。” 段子矜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从头到脚,没寸血管都僵硬了。 男人走上来抱住她,嗓音温和得过分,“不闹脾气了,嗯?” 嗅着他怀里的烟草香,段子矜直想掉眼泪。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爱,不比她对他的少。 江临抱着她,低低地说:“走吧,这公园没什么好逛的,我们去逛逛集市,然后坐船回岛上。” 段子矜在水雾氤氲的视线里,看到nancy的表情越来越冷。 nancy的表情和男人每况愈下的身体、混沌的眼眸、病发时痛苦的神色重叠起来,铺展在她眼前,像毒药般腐蚀着她的心…… 痛到窒息。 段子矜闭上眼,最后享受了一分钟男人的拥抱。 而后,她在他怀里轻声道:“江临,我怀孕了。” 男人一震,稍稍推开她,“什么?” “我怀孕了。”段子矜一字一顿道,像拉开了血淋淋的锯齿,“孩子不是你的。” 空气中,有根弦仿佛被抻紧了,只要再用力一些,就会断裂开来,两败俱伤。 段子矜的声音并不大,以至于江逢礼就站在冰雕喷泉的另一侧,都很难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侄儿脸上的表情的变化。 掩饰不住的震惊,还有沉黑如玉的双眸中,那一波一波如同浪潮拍打上岸的阴霾沉郁。 这句话让江临消化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捏着她没有受伤的肩膀,五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悠悠,不要拿这种事情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段子矜轻笑着抬头睨着他,黛眉中揉出几分烟视媚行的妖娆来,那双颜色浅薄的唇,漠漠地吐出一句,“这不是玩笑。” 男人的眼神更深,更冷,更加沉暗,“为了跟我分手,你可以编出这种谎话来?” 段子矜攥紧纤细的手指,指尖的冰冷刺入掌心,和她脸上的冷漠一样伤人,“你说反了,江临。” 她慢条斯理,极其平静,“不是为了和你分手,所以才拿这件事说事。而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我才想和你分手。” 男人看了她半晌,倒是微微笑了,只是那笑意仅停留在嘴角,再往深处却是一片凉薄和死寂,“是吗?所以你刚才给我的那些理由,都只是故意找茬。” 他没有用疑问句。 他很肯定,在她提起孩子的事之前,江临就很肯定了。 她给的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他明知是在找茬,却仍想也不想地把u盘扔进了水池里。 江临想,他真是在昏庸无道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甚至他想起了白檀。 从前提起白檀的时候,除了惋惜以外,江临还有些轻不可见的鄙夷。鄙夷他身为一个七尺男儿,身为金融业的巨擘、商场里的新贵,身为偌大的白家的掌权者,却屡屡为一个女人做出各种毫无理智可言的事。 而如今,他又和那个玩物丧志的白大公子有什么区别呢? 把u盘扔进水池里的那一刻,江临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那愠怒和痛惋,在看到女人拔腿就要跑到水池边捞u盘的动作时,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看她此刻那张脸,温凉淡静,下巴尖细而削薄的弧线,每一分往外渗透着冷艳。 而她的眸光又那么坚定,坚定的和他分手,坚定到他需要用扔掉u盘的方式来换取她一丝一毫的在意。 只有在那一刹那,江临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其实是不愿意分手的。 只有在那一刹那,江临才能有理有据地告诉自己,她从一开始就在苦心策划,联合了nancy和江家把他骗到这里来,其实是有苦衷的。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串通了身后这些人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着,和他分手呢? 江临越想,心就越沉。 他相信她是爱他的,这个世界上最藏不住的事情就是咳嗽,贫穷和爱。从最开始在g市的酒吧里,她看到他的眼神,再到后来她对他的穷追不舍,以及一次次为他险些放弃性命的举动,这绝对不是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能做得出来的牺牲。 第230章 刻骨铭心4 可是他从在g市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没有真正读懂过这个女人的内心。 她口口声声说她爱他,却在遇到与贝儿有关的事情的时候,那么决然地转身离开,对他避而不见。 她口口声声说她爱他,却在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马上就选择退缩,若不是他站在她身后逼她往前走,也许从祁门佛寺下山的那天,她就放弃他了。 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呢,浓稠得让人心疼,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下定了决心,不表露出半点软弱。 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她最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最伤他,薄唇轻启,三分笑意,“是,前面那些理由都是故意找茬,如果你那时候就退却了,同意分手了,我也不用把自己出轨的事实拿出来说,毕竟是我对不住你,这事也不怎么光彩。” “别闹了,悠悠。”男人听到她的话,眸色先是一沉,却很快淡了下去,“你对我如何我最清楚,这种谎话,骗不了我。” “哦。”段子矜避开他刚伸过来要抱她的手,“你不信我们可以做亲子鉴定,江教授,你不信我,总该相信科学吧?否则怎么配得上你夜以继日地为中科院卖命的热忱呢?” “段子矜!”江临的语气一重,眉头蹙得千沟万壑,“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用这种浑身是刺的样子对他,更没说出过这么犀利诛心的话了。 这个样子,叫他忽然联想到了两三个月前,她对他和贝儿的态度。 轻鄙,蔑视,不屑一顾。 那时她是认真地想离开他,所以摆出那种态度。 那么现在呢? 也是……认真的? 想到这里,江临沉了沉脸色,“悠悠,别再胡言乱语了。” “信不信由你,我说的是真的,我和别人出轨了,给你戴绿帽子了,江教授。” 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声音更是寒冷得能结出冰来,“你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她大多数时间和他在一起,少部分时间他不在她身边,却也时刻掌握着她的行踪。 “真的是这样吗?江教授。”段子矜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样想,轻声笑起来,眉眼生动得很虚伪。 她不轻不重地问题却像利剑一般插进了男人的胸膛,语气温软而平和,却在无形中缠绕上他坚如磐石的笃定,生生拧断了他的固执。 江临的后背蓦地窜上几丝冷汗,他阴鸷的眼光让段子矜感觉到了危险,她立刻退后,“我现在是孕妇,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潋滟的褐瞳里明晃晃全是嫌弃。 江临的心口陡然爆开了怒火,冷笑,他抬手猛地捏住她弧线美好的下巴,“段子矜,我再说一遍,住口,别再胡言乱语了,我不会相信的。” 段子矜吃痛,却倔强地看着他。他的手慢慢收紧力道,亦像是勒在她心上。 每捅他一刀,都会加倍在她身上还回来。 麻木的外表之下,她心里早就伤成了一片血海。 可是怎么办。 眼下,还有别的路给她选吗? 段子矜在恍惚间,想起了唐季迟问她,如果让她在失去生命和失去江临之间选择一个,她会怎么样。 她的回答是选择江临,唐季迟便又问她:“你没有问过江临要你还是要命,怎么知道他的决定和你不同?” 那不一样。她说,选择权在我手里,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六年前如此,现如今亦然。 若是让他就这样身体破败而死,那她大可以六年前就放任不管。何必让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挨过这黑暗无光的六年? 若是眼睁睁看他病下去,那么她这六年来的一切付出和隐忍就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段子矜的鼻尖一酸,余光看到nancy深不可测的笑容,她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江临…… 这一次,要怎么才能救你。 我很清楚啊。让你恨我。 恨我吧…… “你不是说我的日子你最清楚吗?”段子矜瞧着他,眸子里没有温度,像一对冰凉的琥珀,晶莹剔透,“我没怀孕的话,前两天就该来事了,这个月到现在都没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道:“你最近身子不好,又受了伤,推迟也不奇怪。” 说到受伤二字时,他捏着她的手指微微撤了力。 “我之前也经常受伤。”段子矜无动于衷道,“也没有哪次推迟过。江教授,你不是自欺欺人的傻子。” 自欺欺人。 男人好像被踩住了痛脚,眉目间倏地迸射出了某种摧心的锋芒,教人完全无法抵挡,“段子矜,你觉得怀孕像吃饭喝水一样,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其实你心里已经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段子矜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凉静,却极具渗透力,慢慢穿透他坚硬的壁垒,钻到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去,“你已经相信我是真的怀孕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男人额间青筋暴起了一瞬,整个手臂的肌肉都僵了,过了半晌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孩子是我的。” “不是。”段子矜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口气,听起来很不走心,也不能说很有说服力。 可她刚刚就用这副不温不火的口气说服了他太多事。 江临觉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被人打了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还手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使劲。 “好。”男人的眸底仿佛翻涌着某种要把人生生搅碎的风浪,口吻却沉淡得很,“我就退一步相信的话,那你告诉我,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要揭穿自己?” 段子矜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浅色的菱唇都翘了起来,“江教授,听你这话的意思,我应该瞒着你,继续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让你觉得这个孩子是你的?” 男人的俊容沉得能滴出水,他缓缓开口,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的,这是对你和孩子最有益处的办法。” 和他在一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以他对她的信任和宠爱,自然不会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嗯……你说得有道理。”段子矜扬着头看天,北美洲的上空,天色很漂亮,很纯粹,像她的声音,不掺一丁点杂质,真诚得让人心生动容,“可是你要明白,我这么骄傲的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难不成是因为他强了我吗?” “不是的,江临。”她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在他表情极其隐忍压抑的、英俊的脸上,轻轻地笑了,“是因为我爱他啊。” 听到她说爱别人的时候,男人的手无意识地缩紧,段子矜的下颌骨被捏得“咯吱”一声,疼得像是错了位。 他面无表情得厉害,“你要是真的爱他,就更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敢把这件事告诉你,自然是笃定你伤不到他。”段子矜道,“我不会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悠悠。”男人淡淡道,“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肯告诉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你不是已经动摇了吗?”段子矜也学着他的模样,淡淡道,“努克市里有医院吧,我们可以去验验dna,只要证明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就好。至于它的亲生父亲是谁,和你没关系。” 男人的眉宇突然阴冷沉郁到了极致。 别说是段子矜,就连江逢礼,nancy,还有他们身旁的一众保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willebrand公爵的嫡孙,性情温淡,谦和有礼。 可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身上张扬着凛然的血光,他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了,我爱他。” “谁?”男人步步紧逼。 “我不想告诉你。” “呵。”一个字,染着严寒和讥诮,“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难道你打算跟我分手,然后一个人养它?” 到时候孩子的父亲势必会出现。 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那就不劳江教授cao心了。”段子矜平静道。她,也等不到那一天。 “不劳我cao心,为什么要告诉我?” 段子矜在他逼迫的目光下,坦然道:“告诉你,是为了和你分手。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管不是他亲爹的男人叫爸,也不想忍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你查清真相的那种提心吊胆。况且,我问过你如果我怀孕了你会怎么办,可你告诉我,也许你会顾及我的身体不好而打掉这个孩子——但那是我和我爱的男人的孩子,你没资格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江临觉得她的话简直字字句句都在他的雷点。 他忍着心里被点燃的燎原大火,灼痛的神经一根根蜷缩起来,视野里,那个女人依旧冷艳而从容。 听她的意思,似乎在前看极光之前,她就知道她自己怀孕了。 怪不得这一路上她都很不对劲。 若是爱上别人,她还能在船上勾引他,像个妩媚的妖精,花样百出的和他玩着男人女人间的游戏…… 第231章 刻骨铭心5 那他还真是小看了她。 “好。”男人的嗓音犹如从最深的地方勾出来,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子冷,“我跟你去医院。” 说完,他阒黑无光的眸扫过身后的一众人等,最终落在了江逢礼身上,“我和她去趟医院,怎么回事,你应该听懂了。叫你的人别跟过来,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我会跟你回去。” 段子矜一震。她说了这么久,他总算动摇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达到目的的喜悦都没有。 反而是发自内心的悲凉。 江逢礼蹙眉,身为晚辈,他的侄儿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可是看到江临那副癫狂之前极尽冷漠克制的样子,责备的话,他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虽然他是在场唯一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人,而且这个消息也确实让他很震惊,但江逢礼毕竟比江临多活了二十几年,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只若有所思地瞥了段子矜一眼,“二叔早就劝过你,娶妻子要讲究门当户对。像她们这种出身贫贱的女人,懂什么叫品德,什么叫忠贞?你……” “闭嘴!”江临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 余光里,女人听到江逢礼的话,脸色顿时苍白,唇角抿得死紧。 江逢礼一下就挂不住了,沉声教训道:“le ,你是怎么跟二叔说话的?” 江临眉眼间的阴鸷和煞气仿佛一把利刃,随着他冰凉的眼风一同而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刺入所有人的心脏,让人不寒而栗。 江逢礼都不由得皱着眉头退了一小步。 他这个侄儿,若是没了牵绊,真正的狠起心来,无论是临渊峙岳的气魄还是雷霆万钧的手段,都不比老爷子当年逊色。 “二叔,我尊你一声二叔,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倚老卖老。”江临微微冷笑,“willebrand家不是讲究拿实力说话吗?你不是一直不肯承认我已经脱离这个家了吗?在实力面前不论长幼,无有辈分。还是说,哪怕有朝一日我同意接下willebrand家的大印了,二叔还打算以长辈的身份时刻对我提点训斥几句?” 他的话让江逢礼不禁一怔。 这话里的意思,他难道已经…… 江逢礼也顾不上追究他的无礼,言辞间的激动和期待一览无余,“le ,你想通了?” 若le ard这个名字真被冠上大公爵位的前缀,就算他是长辈,也不敢造次。 江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两件事。第一,今天二叔听到的这些话,无论结果是不是她所说的那样,我都希望你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让我听到任何人对她说三道四。” 江逢礼又是一愣,半天才沉声道:“可以,我以家族之名发誓。” “第二,我现在要带她去医院,闲杂人等不要跟来。”男人的瞳仁里光线晦暗,黑得像是泼了墨,语气亦是寒凉无比,“如果让我知道今天的检查结果是有人从中作梗,后果如何,江临不敢保证。” 江逢礼略有些犹豫,江临却冷声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守住格陵兰的所有港口,难道我还能飞出去不成?” 他的一句话打消了江逢礼最后的犹豫,他点点头,“可以。” 应完,他换了种语言吩咐下人道:“备车,把少爷和段小姐送到努克最大的医院去,送到就马上回来。” 保镖模样的人立刻低下头,“是,二爷。” 黑色的轿车开入公园里,停在二人面前。 江临率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良久,见段子矜还站在车门外,紧紧握着十指。 他透过车窗,漠然望着她,唇梢却勾起一抹笑,按下了车窗,淡淡问:“不是要去医院吗?怎么不上车?怕到了那里,谎言被拆穿吗?” 段子矜沉默了几秒,坐在了他的另一侧。 车里的气氛阴郁得几乎让人窒息,男人闭着眼睛,侧脸像刀砍斧劈过的轮廓,冷硬而坚毅,再不复往常的儒雅温和。 当车最终停在医院门前的时候,男人突然打开了眼睛,在她伸手去开车门之前,沉声道:“悠悠,你想清楚,如果现在进去化验了,不管结果如何,不管你今天这番话,是为了和我分手而骗我,还是真的确有此事,我都不会再当做没有这回事。” 意思是,倘若她现在不进医院,乖乖对他认个错,推翻她先前所说的一切,他还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是该说他的忍耐力太好,还是该说他对她宽容得没有底线呢…… 段子矜望着他,一时没说话。却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见的颤抖。 她心里一动,瞬间就懂了—— 原来,他是在害怕。 段子矜转而看向医院的大门。 今天若是她踏进这道门,无论化验出的结果显示孩子是不是他的,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会多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和裂隙。 江临亦是侧头凝视着她。 像是最后的询问。 段子矜,你确定要进去吗? 进去,除了能证明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也能证明,她离开他的决心有多坚定。 到了这一刻江临才猛然察觉到,在他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比在意那个孩子的身份,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女人愿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她说他爱上了别人,怀了别人的孩子…… 不得不承认,这两句话像蚀骨的毒药,随着他的血液循环,流遍了全身。 假如她在撒谎——江临仔细想了一圈她撒谎的理由,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说得通的结论。 最终也只能忍痛去碰一碰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能——她说的都是真的。 段子矜,你确定,要进去吗? 这话他没问出口,但他知道,以她对他的了解,足可以看出他每一个眼神的意思。 然而下一刻,女人却轻描淡写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医院。 江临没有看到她骤然红了的眼眶。 他在她身后,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肆意蔓延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疼得他几乎瞬间就弯下腰去,不知是那颗心脏彻底想要带他离开这个世界,还是这个女人的绝情让他疼痛得无法思考。 悠悠,我心。 江临觉得,段子矜在一点点,把他这颗心挖出去。 原本这颗不健康的心脏,也是要被替换掉的。可是由她亲自来动手,江临竟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挂完号,等在休息室里,男人始终没有坐下。 倒是段子矜坐在椅子上,神情还是那么温淡漠然,不惊不怒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男人背对着她时,她的目光会突然收回来,凝在他颀长而高大的背影上。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穿了黑色的风衣,长身玉立,却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淡和寂寥。 可是他几乎每天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也从来没给段子矜这种,遥远得伸手够不到的感觉。 “我出去上个厕所。”她起身道。 男人的背影没有半分变化,也没出声,不言不语的,就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然而当段子矜前脚刚迈出休息室,他后脚就跟了上来,她的步子走得缓慢,偶尔一停,便撞上了身后男人硬朗的胸膛。 有种,他接下来就会伸出手抱住她的错觉。 但他还是不置一词,段子矜回过头来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过半分变化。 “你去哪里?”段子矜下意识问。 她这副温软的语调,和言语间隐隐勾带的、小心翼翼的讨好,让男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怎么,他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时候,她一脸高高在上不会动容的冷漠,而他此时如她所愿,她反倒摆出一副有些委屈的面貌来? 给谁看? 男人淡然吐出三个字:“抽根烟。” 说完,他抬脚便跨过她身旁。 果然是往医院大门的方向去了。 段子矜蜷起五指,自嘲地笑笑,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怕她出事,一分一秒都要守着她呢? 想着,她继续往前走,在某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江临抽完烟回来的时候,女人正坐在休息室里,面前站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正连说带比划地对她说着什么。 而她眉目含笑,温柔而和蔼地应着孩子的话,虽然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交流起来也不算费劲。 毕竟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即使能听懂,也和咿咿呀呀的胡话差不多,没什么认真思考的价值,听不懂也不影响沟通。 男人没急着进去,倚着门框,檀黑如玉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休息室里的一幕,注视着她温婉浅笑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冷艳? 她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目光里,分明是亲切,和蔼,温存……还有某种仿佛一生无法完成的遗憾。 江临忽然感到有些头疼。 女人看上去很喜欢小孩的样子,就算眼前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她们甚至连言语都不通,她还能陪他聊上这么久,丝毫不会不耐烦。 第232章 刻骨铭心6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在想,如果在船上,她问他怀孕了怎么办、是不是喜欢孩子的时候,他的回答是生下来、喜欢…… 也许她真的会考虑留在他身边,因为他能给她们母子最好的保护,最好的一切,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他的,她也不会这样狠心决然地说出真相。 也许她会瞒着他,让他在这个谎言里幸福一辈子……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江临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想的,居然还是怎么留住她。 门外,有一道声音传来:“excuse me,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挡在门口。” 江临回过神来,让开路,身后的护士拿着写字板走了进了屋里。 椅子上的女人闻声抱着孩子看过来,见到他微微一怔,抿着唇,把手里的孩子放下。 男人走到她身边,薄唇微弯,“这么喜欢孩子,谁家孩子都喜欢?” 段子矜被他淡漠的言语里入骨的讽刺,刺得心寒,她点头道:“喜欢。”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黑眸沉沉,口气淡淡,“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孩子。” 段子矜蹙眉,她的下巴今天都快被他捏得变形了,“不用了,我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男人的眸色如同被重新洗牌,又冷又暗,“孩子多大了?” “不知道。”段子矜想了想,“按照我和他发生关系的时间来推算……大概不到两个月大。” 她和他发生关系的时间。 江临听到这几个字时,心里的怒火快把理智焚烧干净了。 又疼,又气,铺天盖地而来的烈焰让他猛地加重了手里的力气,“段子矜,你真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说不下去了。 她却从善如流地接过:“对,我真的背叛你了。”那神情坦荡荡的,连最起码的羞愧都没有,“不然你觉得,我敢坐在这里等着和你去检查吗?” 男人冷笑,“两个月……那时候你也在不停地和我做,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这孩子不是我的?” 这个问题确实让段子矜噎了噎,“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是你的你大概也不会要……还是等结果吧。” 护士叮嘱好上一位患者,转过头来,用很不标准的发音问道:“段小姐是哪一位?” 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段子矜。毕竟这一室的病人里,只有她一个外国人。 江临松开了手,段子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我。” “亲子鉴定是吗?”护士看着手里的表格,“孩子有14周了吗?” “没有。” “有两个月了吗?” 段子矜想了想,“快了。” “那就抽取胎儿的绒毛组织吧。”护士动笔在表格里写了什么,然后抬眸,看着眼前英俊而阴沉的男人问,“是你来提供和孩子做亲子鉴定的父亲样本吗?” 江临沉了沉脸色,倨傲的下颌绷在一起,段子矜见状道:“是他。” “父亲跟我来吧。”护士撕下了手里的纸,为段子矜指了指方向,“母亲去找医生。” 抽取的过程比想象中快很多,只是要等待几个小时才出结果。 段子矜和江临在休息室里一直坐到了将近黄昏的时间,休息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护士才拿着化验结果重新回来。 虽说她在妇产科工作多年,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但她还是有些不理解眼前的女人,明明有个这么帅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 她叹了口气,在男人和女人的注视下,解下口罩开口道:“孩子不是这位先生的。” 段子矜握紧了座椅的扶手,旁边的男人“嚯”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目光,锋利得像宝刀染血,“你再说一遍!” 护士亦是惋惜道:“先生,很遗憾,从这位女士肚子里的胎儿的绒毛组织中提取出的dna和你的dna匹配度很低。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如果您不相信的话,还可以去其他医院化验看看,或者等胎儿再大一点,抽取羊水试试……” 说完,她将报告交给男人。 男人只是扫了一眼,胸腔剧烈地震动了两下。 段子矜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生生忍下,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脸。 头发从她的耳侧滑落。男人抓住她手腕时,缠上了她栗色的头发,他平时最爱惜她的头发,也经常拿在手里把玩,可是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拽开她掩住半张脸的手时,也带起了她的头发。力道很大,她很疼。 “段子矜。”男人的胸膛起伏了几下,眼眸猩红如血,薄唇动一下,就是一根钢钉扎在她心里,“你好,你真好!” 段子矜看着他另一只垂在身侧握拳的手,可以想象到他藏在长袖下青筋暴起的肌肉。 她的头发和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可她却连理会也不想理会,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江临,现在你信我说的话了吧?” “不信。”男人冷漠地吐字,拉着她往外走,“我们再去其他医院。” 段子矜苦涩一笑,“抽取胎儿的绒毛对母体是有损害的,我刚见过红,不必了吧?” 男人骤然顿住脚步,深沉却锋利过度的黑眸扫过一旁战战兢兢的护士,“出去!” 护士也不知怎么,就真的乖乖听话出去了。 男人一脚踹上门,背对着休息室里的监控,脱下外套挡住了她一大半身体,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腿。 内裤上,确实有斑斑血迹。 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他却还是有如遭到重击,脑子空白了片刻,放下了她的腿。 段子矜静静看着他,“你不用怀疑,绒毛确实是来自我肚子里的胎儿。” 男人按铃叫来护士,冷声道:“把剩下的绒毛样本给我。” 护士呆了呆,刚要拒绝,男人却扔出一张信用卡,“我买下来!” “先生,这不合规矩……” “那我就买下这家医院!”男人似乎隐忍到了极限,所有耐心都被付之一炬了,脸色除了阴鸷就是冷厉,“然后你给我卷铺盖走人!” 护士哆嗦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张黑卡,忙不迭地去了。 男人一手拿着档案袋,另一只手拉着女人,出门打了辆车,“去最近的医院。” 可化验结果仍是那样—— 匹配度,很低。孩子,不是他的。 江家人和nancy到达港口时,远远就看到夜幕下的一男一女。 男人还是那般气质清绝、英俊无俦,只是脸色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对面的女人在夜风的吹拂下几乎在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江逢礼看到这个场景便懂了,看来化验的结果……很不乐观。 他不由得心生鄙夷。 他的侄儿是如何挖心掏肺的对这个女人好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而这个女人又是用什么来回报他侄儿的? 现在她肚子里还怀了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nancy坐在车里,抽着女士烟,一双漂亮的眼睛隐匿在烟雾里,眼角挽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见到隔壁车上的江逢礼打开车门走下来,大管家彼得回头问:“大小姐,您不下去看看吗?” nancy吹了口烟,笑着摇头,“不必了……看样子我们的事情快成了,约翰到了吗?” 彼得点头道:“他上午就从加拿大启程,直飞到格陵兰了,刚才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动手。” “北美第一神枪手,架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nancy弹了弹烟灰,“让他耐心等着,等le 离开再动手。” 彼得继续点头,“是,大小姐。” 段子矜垂眸站在江临面前,对面的男人插着口袋,一双黑眸像月下冰凉的海水,涌着风浪,却让人看不清晰。 她犹豫了很久才抬头,看着这张她爱了八年的脸,俊朗的五官,每一道深邃的轮廓她都曾经用手抚过。 他的温柔他的宠爱……还有他原本清隽而寡淡的眉目,唯独对她时,会露出的动人缱绻,都是她最爱的样子。 而如今,他的眉眼之中,只有冷漠。 只有一片冰雪寒霜。 段子矜的心猛地沉下去。 这一个傍晚,他带她跑遍了努克所有的医院,公立的、私立的、甚至大学研究所。 所有结果都是通过两组基因样本的比对,可以判断出两个样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 后来他把提取出来的基因送到了他所熟识的生物学家手里,答案依旧如此。 江临这才死了心。 段子矜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摔碎了最后一张鉴定报告时,那猩红、嗔黑、甚至染了水光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她,半晌说出一句:“段子矜,你知道我有多想证明这些都是假的吗?”然后他将报告的碎片洒在她脸上,她痛得一闭眼,男人紧接着欺身而近捏紧了她的肩膀,“结果我越是证明,就越发现,假的不是这些报告,而是你段子矜!” 仅仅是回想起他那时痛怒的语气,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往外涌着鲜血,疼得抽搐不止。 第233章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1 余光里,几辆豪车并驾而来。猜也知道那是江逢礼和nancy的车。 她顿了顿,轻声问:“江临,你要跟他们回去了吗?” 对面的男人一双寒眸依然紧紧攫在她脸上,开口时声音哑透了,冷得不带起伏,“这不是就是你希望的吗?” 段子矜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偏过头去,颔首,“对,这是我希望的……” 男人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得额间青筋暴起,他自己都快要忍不住伸手掐死她。可却忽然听到她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既然你满足了我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吧?” 满腔怒火被她的话音堵在了心里,快要把他的胸腔压破,江临竭力忍着,半晌没有言语,那双黑眸里的寒芒时深时浅,明暗交错。 正当段子矜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却忽而冷笑一声,“好。” 段子矜怔住,似是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 连问一句是什么都不问。 就在段子矜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的时候,男人蓦地跨上前一步,结实的身体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段子矜。”他抬起她的下巴,眼底阴霾可怖,“你说,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段子矜忍了一路的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她哽咽了许久,回答:“不是。” 男人的手倏然攥得更紧,眼中的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 下一刻,他却又松开了手,高大的身形刹那间晃了晃,踉跄着退后一步。 颓然而狼狈。 段子矜在泪水朦胧中忽而朝他迈去,藕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男人沉稳死寂的眸光开始剧烈颤动,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 一时间,竟忘记了拒绝,亦没有回应。 段子矜在他的口腔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没有放开,吻得更深更动情。 下一秒,男人的大掌用力托住了她的后脑压向自己,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像在彼此的口腔里打了一仗,追逐,掠夺,至死方休。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在他几乎震怒的注视下,推开他,“好了,这就是我最后一个希望。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彼此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们分手了,江临。” 她转过身的瞬间,听到身后近乎低吼的嗓音:“段子矜,你想好了!想好了就永远别回来!” 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悠悠,求你,回来…… 直到轮船驶出海港,再也看不到夜幕中的港口,男人才被两个保镖半扶半架着进了船舱。 他的心像刚刚遭遇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只剩下废墟和灰烬。 段子矜亦望着那个方向,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彻骨的寒风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头颅。 砰—— 一声巨响。 江临猛地按住了心脏。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本来正在往咖啡里添兑牛nai,见状马上放下瓷杯跑到他那一侧,扶住了他的胳膊,“le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江临抬了下手,浓黑俊长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淡声道:“没事。” nancy见他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下心来。刚才他被保镖从甲板上带回来的时候,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哪怕他下一秒就举枪自尽她都不会觉得惊奇。半个小时过去,男人终是渐渐冷静下来,也没方才那么心灰意冷、毫无生气了。 她想了想,握住他的手道:“你只是需要时间,时间会帮你忘记一切。” 男人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怎么握着。只沉默地望着另一只手里的瓷杯,半天不置一词。 nancy觉得他也许不想理她,正要起身去厨房给他拿些吃的时,却听他沉沉的“嗯”了一声。 她大喜过望,又重新俯下身子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眸,“le ,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我让厨师做了些点心……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不用。” “听话。”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身体可不能这样糟蹋。” 毕竟也是那个女人拿命换来的。 江临没再说什么,nancy便朝后厨的方向走去,途径管家身边时,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彼得立刻意会,低头跟了上去。 “怎么样了?”走到无人处,nancy问。 彼得掏出卫星电话,“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确认一下吗,小姐?” nancy点头准了,彼得马上给那边拨了过去,不过几秒钟,电话被人接起来,彼得忙把手里的卫星电话递给了nancy。 nancy刚一接过,便听到那头传来低哑的声音,像是经常抽烟而被熏出的烟嗓,加上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晚上好,我尊敬的雇主小姐。” 她应了声,“晚上好。我交代你的事情,成功了吗?” 那头冷笑道:“小姐,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nancy被他难听的嗓音刺得一皱眉,却仍耐心极好地说道:“当然不是了,乔治,我知道你是北美第一神枪手,只是这个女人的死活对我太重要了,所以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说完,她仔细听着那头的反应。 彼得管家本想说,北美第一神枪手是约翰,却在自家大小姐警告的眼神中闭了嘴。 谁知那头却没有马上更正,反而沉声蔑笑道:“需要我把她的内脏寄给你吗,美丽的小姐?” nancy的眸光顿时一冷,“乔治……” “还有。”那头蓦地打断她,“小姐,看在你是雇主的份上,第一次我不和你计较,但你连着把我的名字叫错两次,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我叫约翰,约翰·马丁,你说的乔治是谁?不会是你的情哥哥吧?哈哈哈哈……” nancy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却不由得对他有些不满,这个约翰真是野人一个,对她说话也如此放肆! “剩下的佣金什么时候付?” nancy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直接把电话扔给了彼得,彼得接过后,冷声道:“很快打到你账户上,你赶紧回北美,以后不要再联系我家小姐。” 那边低咒了句,“行,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nancy不悦道:“我现在身上好像爬满了虫子似的,真讨厌和这种低贱的人说话。” 彼得管家温声安稳她两句,nancy看着眼前这张比她父亲还要和蔼亲切的脸,突然心里就被触动。 “彼得大管家,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计前嫌地留在我身边。” 彼得闻言,笑容却是一僵,苍老的面容里隐隐掠过一丝落寞,“当年的事,怎么说也是amy对不起小姐,作为她的父亲,这都是我应该为她还的债。更何况……真正的受害者,一直都是小姐你。” nancy淡淡一笑,“都过去了,等你老了……我会替amy好好赡养你。” “对了。”nancy忽然话锋一转,“我让你订的机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彼得敛去眼中的愁思,正色道,“虽然段子矜小姐来时没带有效证件,但我们以护照丢失的名义补了临时证件,也让欧盟的外管局签发旅游签证,订了明天回中国的机票。到时候找个和她身材容貌相似的女人,您可以直接对le 少爷说,她已经回国了。至于回国去了哪,我想le 少爷也不会很关心。” nancy笑起来,“好,还是彼得大管家办事妥当。” 六年了,这根心头刺终于彻彻底底地拔干净了。 另一边,在努克的港口,段子矜看着蓦然倒在自己面前、高大而魁梧的男人,还有地上逐渐蔓延开的鲜血,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一只手很是时候的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起来,拥在怀里,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旁边手握卫星电话的人,掐断电话就立刻恢复了正宗的英式伦敦腔,连嗓音听上去也比刚才圆润清澈了不少,“少爷,打完了。” 轮椅上的男人应了声,“辛苦了。” 那人冷笑,“那什么伯爵小姐的心眼可真是不少,居然还拿名字来套我的话,幸好少爷您神机妙算……” “行了。”唐季迟冷声喝退他,怀里的女人不停颤抖,像个受惊的兔子,他心里亦是心疼。 与她相识八年,他何曾见过悠悠这副样子? 若是再晚赶到一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幸好白檀及时通知了他,可是当他沿路找到皮拉米登时,却只看到了山上草丛里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 那种惊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nancy von leopold。唐季迟咬紧牙关,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 他决不轻饶! 原来那时在leopold家门前,她踟蹰着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走,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nancy会对她痛下杀手。 第234章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2 而他却一门心思想着退出她和江临之间的感情,他居然轻易就相信了江临这个没用的男人可以保护好她! 真愚蠢! 怀里的女人在颤抖,唐季迟的手臂也在颤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被她带得颤抖起来,还是……因为心里这种浓烈得快要把他淹没的后怕。 唐季迟低低地在她耳边轻唤:“悠悠,没事了,没事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把眼前的尸体拖走了。 段子矜很清楚,她现在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就算活下来,她也永远地失去了江临,这种感觉倒还不如一枪毙了她来得痛快。 唐季迟像是洞察到了她的想法,沉声道:“悠悠,放弃这种念头!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傻事!” 他低沉的声线像是撕裂了她自我封闭的意识,硬闯进了段子矜的脑海。 她愣了好半天,才哆嗦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眼里的泪水蓄满,却被她生生憋回了眼眶。 段子矜慢慢从他怀里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站住,不想压着他还未康复的腿,却被唐季迟一把扯了回来,他急促的声音里满是深沉的痛:“悠悠,我以后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你跟我说句话,看着我!跟我说句话!” “我没事,唐季迟。”段子矜尽量平静地开口。 平静深处,还是有轻微颤动,“谢谢你……救我。”每次在最紧要的关头,总是他。 段子矜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的担忧,扯开唇角,笑容在她苍白削瘦的脸上,不太好看,“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我的孩子。” 唐季迟的瞳孔蓦地一缩,他握紧了她的手,“你说什么,悠悠?” 孩子?她有了孩子! “我怀孕了。”她轻声道,“快两个月了。” “江临知道吗?”唐季迟的眸光越来越深。 “他……”段子矜想了想,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算是知道。” 唐季迟重重砸了下轮椅的扶手,语气又冷又怒,“他知道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段子矜顿了半晌,才苦笑道:“不怪他。是我太想当然,我以为六年前他的病就痊愈了,没想到如今又被人拿住把柄,重蹈覆辙。是我把他赶走的,他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什么?”唐季迟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许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是他的?难道他以为你和别人……” 段子矜却轻轻合上眼帘,血腥味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她头疼地揉了几下额角,“是,我说我给他带了绿帽子。他一开始也不信,后来我和他一起去做了亲子鉴定,抽了胚胎里的绒毛组织,和他的dna作对比。” 唐季迟有些不能理解,“那怎么会……” “胎儿还小,没发育完全的时候,dna基本来自于母体。这种时候做亲子鉴定,一定要提供母体样本做对比,排出了母体上的基因,剩下的才是孩子的。否则直接用绒毛组织和江临的dna比对,就相当于用我基因和他比对……我们又没有亲缘关系,基因当然匹配度很低。” 唐季迟蹙眉,“你说的这些医生会不知道?” 段子矜淡淡一笑,“当然知道,我拜托医生这么做的。” 唐季迟霎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不能想象对于一个母亲、一个女人来说,不承认自己的孩子的身份、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需要多么强大而坚韧的内心。他光是听着就觉得揪心,那她在做决定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过了很久,他才问:“他就这么相信了?” 段子矜摇头,“他带我去遍了努克所有的医院。” 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但后来的对比实验没有重新取样,医生只根据他的意思,对比了这两组dna,给出了报告。”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告诉他抽取胎儿绒毛对母体伤害很大。 因为她笃信,那个男人会避免一切对她有害的事情。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 就像六年前,他们在车上吵架、冷战,而男人却在迎面有卡车撞来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那一侧迎了上去。 江临可以为她做的事,她一样可以。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 如果这段爱情注定不能圆满,那么她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十年二十年之后,她要告诉它,它的父母曾经是多么的相爱,生死面前,他们都愿意把安然无恙的机会留给对方。 “悠悠,你……”唐季迟看着她温婉浅笑的脸,一时间如鲠在喉。 明明悠悠和那个男人已经分开了,他却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扯不断的纽带,哪怕不在彼此身边,旁人都无法插进一个缝隙。 “麻烦你,带我回国吧,唐季迟。”段子矜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平静地望着夜风下的海水,“终于都结束了,我想回去了。” 说着说着,眼底的泪迎风掉了下来。 常年不下雨努克,在那个晚上,忽然就落了大雨。 安温园。 男人闭目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五官俊朗深邃,轮廓如刀刻,眉眼间却隐隐笼着一层病态的青苍之色。床边数位身穿白色褂子、护士模样的人拿着吊针、输液瓶进进出出。 病房隔壁是一间观察室,与病房仅仅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nancy端着咖啡杯站在观察室里,静静打量着病房中那些忙碌的身影。 “大小姐,都按照您的意思安排好了。”彼得管家从推门而入,单手扶在左胸,恭敬地鞠躬道,“蒂莫西教授说随时可以开始手术。只是不知道,willebrand家那边,要如何交代。” 普通的心脏移植手术,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出院,慢一点两三个月都有可能。 大小姐总不能以leopold公爵的名义,把江家的大少爷扣在别院里一个多月杳无音讯。 更何况移植手术风险极高,万一le 少爷在手术台上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和老公爵交代? nancy攥紧了咖啡杯,垂下眼眸,第一次露出了犹豫为难的神色。 过了很久,她下定了决心般,吩咐道:“先拖着,蒂莫西教授不是说手术只需要十几个小时吗?先拖过手术期和危险期。我们先斩后奏,到时候把一个健健康康的le 送回去,老公爵难道还会追究我的责任吗?再说……” 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一道细小的弧度,“就算老公爵真要罚我……willebrand子爵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这么做的。” 彼得管家低头应道:“子爵大人对您很尽心。” “是啊。”nancy碧蓝如洗的眼底凝着一缕浓稠到化不开的嘲讽,“谁让他对不起我呢,像他这种家族荣誉重于一切、要脸不要命的人,拿捏起来倒是容易得多。” “小姐。”门外,规矩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nancy抬眸看过去,佣人对上她温柔含笑的视线,立刻垂头回禀道:“le 少爷醒了,他说手术之前要见您一面。” “是吗?”nancy扬了下眉,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掠过玻璃窗内黑眸半睁的男人,原来真的醒了,“我这就过去。” 男人身后的枕头被垫高了些许,他靠在床头,望着缓步走来的女人,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开口:“nancy,我睡了多久?” nancy走到他床边,轻轻地握上他的手,柔声道:“两天。” 从格陵兰回来之后,他好像被人抽光了最后的精力,势如山倒,一病不起。 两天……男人混沌的眸色更加晦暗了些,深处涌动着什么,谁也看不清。 nancy想了想,突然道:“从格陵兰到中国有一班飞机,在苏黎世中转,现在……已经到国内了。” 男人阖上了眼,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眉宇疏淡而冷漠。他好似完全不关心这个问题,只因为她提起来,便随口“嗯”了一声那么简单。 “你不要惦记她了。”nancy道,“没什么意义,对你的身体……也没好处。眼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手术,知道吗?” 江临又睁开眼睛,眉心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什么时候?” “明天。” 他颔首,“把我的手机拿来,我需要打个电话。” nancy眸光一紧,警惕地问:“什么事这么急?” 他这时候给谁打电话? “公司的副总,还有研究所的同事。”江临倒也没有瞒她,nancy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却发现男人脸上除了不近人情的冷峻便是空无一物的坦然,根本没有她担心的那些情绪出现。 她放下心来,命人将手机拿进了病房。 江临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傅言的电话,面无表情地拨了出去。 郁城,蓝月影视集团的总部,茂添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傅三公子猛地踹开门,从办公室里疾步走出来,眉目中的戾气不遗余力地压进空气里,像是要活活撕了谁才解恨。 第235章 请一尊菩萨也比你便宜1 他的臂弯间挂着西装外套,甚至来不及穿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按着手机的重播键,也不知是在给谁打电话,可对方始终就没有再接。 茂添吓得战战兢兢的,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回去,只问:“傅总,出什么事了?” 傅言扫了他一眼,顺势将手机扔过去,寒声道:“从现在开始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打通为止!” 茂添接过手机,望着屏幕上的名字,蹙了下眉,这是江教授的电话…… 再往下翻,通话记录里明明确确地显示着,傅总和江教授刚刚通过半个小时的电话。 茂添试着打了一个,那边是关机状态。他收好手机,应道:“是,傅总,接通了之后说什么?” “让他把刚才的话给我解释清楚!”傅言额间青筋暴起,茂添简直要吓得发抖了,跟在傅总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性情凉薄到了骨子里的老板因为什么事情震怒到这个地步。 从傅总的话里不难听出,方才在电话里,江教授对傅总说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然后在没解释清楚的时候蓦地掐断了电话,还把手机给关了。 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茂添沉默了片刻,还没言语,男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便扫了过来,倏忽间眸光一凛,口气阴沉:“你站在我办公室门口做什么?” 茂添猛地想起他要说的事,“我,我是来跟您说,米小姐那边……” 男人的凤眸中阴霾更浓,积压在眼底,连风都吹不动。 他明明没说话,也没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分,却比一刀扎在人心上还可怕。 茂添不敢怠慢,赶紧把话说完:“米小姐那边去人了,是米小姐亲自出来接的,保镖没敢拦,把人给放进去了。” “谁?”男人冷声问。 “是……段子矜小姐。” 傅言怔了怔,眉间的戾气像是陡然被人打散了,全数换作了惊疑,“她?” 大哥还在欧洲,她为什么回来了? 而且大哥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事…… 凤眸微眯,眼角一颗美人痣透出几分寒芒。 茂添看了眼表,“傅总,晚上您和投资商还有李导有个饭局,再不去就迟了。” 专用电梯停在他面前,男人一脚跨了进去,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知道了。” 段子矜回国回得匆忙,来不及支会任何人。 唐季迟的司机将她送到楼下,他本想陪她上去,却在看到段子矜眼底掩饰不住的疲倦时作罢,只叮嘱道:“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走进公寓楼,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段子矜只好从门外的鞋架上最不起眼的盒子里找出了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她用家里的座机给阿青打了个电话,那边是他新请的助理替他接了电话,告知段子矜,dn先生在外面接了个网络剧,这几天每天几乎睡在剧组。 段子矜听罢细眉一颦,先前他只是偶尔接拍一些小广告,她就已经足够提心吊胆了,现在他倒是胆子越发大,居然接起什么网络剧了!当真不怕被美国的经纪公司发现? “最晚明天,叫他回来。”段子矜冷声说完便挂了电话,她揉着胀痛的眉心,强撑着站起身,换了件衣服出门打车,准备去医院看看老爷子。 阿青这小子天天拍戏,也不知道爷爷那边到底有没有人照顾。 到了医院和医生的交谈一番,让段子矜忽然明白了阿青这么做的原委。 老爷子每天在高级病房住着,比外面的五星酒店还要贵,而且他最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便多请了两个护工,一天三班倒地照顾着。 这些事情,还是很久前江临安排的…… 现在听上去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阿青虽然在美国长大,骨子里却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思维。他不希望悠悠太依赖江临,尤其是经济方面——毕竟他们还没有结婚。所以才会这样冒着风险玩命拍戏,但他终究还是害怕假身份证的事情被查出来,不敢接拍什么大电影,只去拍拍这种无伤大雅的网络剧。 美国的经纪公司对艺人的管控极为严格,如果阿青这时候从他在美国的账户里转一笔钱出来,势必会引起经纪人的注意…… 这件事,真的很棘手。 段子矜也不认为自己已经和江临分手了,还可以心安理得地用他的钱为自己的爷爷养老治病。 可是看老爷子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估计也没多少日子了。 至少医疗费不会再是个无底洞,到时候她赚钱慢慢还就是了。 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的老爷子,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后,段子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紧紧握着手机,目光茫然地盯着傍晚的夕阳。 半晌,她给米蓝打了个电话。 此时的米蓝已经不住在医院里了,她像个普通孕妇一样,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住在城南的一幢别墅里。 段子矜到的时候,她亲自出来接她,大门敞开时,门里的女人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她本来就纤瘦,怀了孕后体型也就和普通人相差无量。只是因为肚子上没有赘肉,所以四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足以在她的肚腹的隆起个圆圆的小山丘。再往上看去,黑亮的长发盘在头上,象牙白的皮肤光泽如初,素颜纯净,杏眼高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这份毫不张扬的温和,却让段子矜隐隐觉得炫目。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江临对她说过的话——发生关系并非一个人愿意就能办到的。既然米蓝也没有抗拒,你怎么就知道她心里不想留在傅言身边呢? 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 早已不是最初下定决心要从傅言身边离开的样子了。 至少段子矜能感觉到她安于现状的满足。 可看到段子矜的刹那,米蓝的笑容差点直接僵在脸上。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握上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子衿,你……” 怎么瘦了这么多? 知道她想问什么,段子矜没急着回答,倒是淡淡笑道:“你不准备请我进去吗?” 米蓝这才如梦初醒地把她领进了别墅。 段子矜打量着别墅,突然觉得与其说是养个孕妇,倒不如说傅三公子是在外面养了个情妇。 这装潢,这手笔…… 米蓝将她按在沙发上,温声细语地对保姆说:“请给我倒两杯茶。” 保姆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客气,倒是段子矜颇有些好笑地问她:“你怎么一点女主人的架子都没有?” 米蓝也不理会她的取笑,在她旁边坐下,摸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指,言语间全是心疼,“怎么瘦成这样了?你不是和江教授去了欧洲吗?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段子矜顿了顿,褐瞳里闪过淡而无痕的苦涩。开口却说起了其他事情:“我回来得匆忙,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米蓝摇头,“你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每天被锁在这里,我早就烦死了……” 段子矜睨着她,“你找面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表情再跟我说你烦。” 米蓝笑着打了她一下,段子矜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原本还担心傅三会对你和宝宝做什么,现在看来,你们过得还不错。” “谁跟他过得还不错?” “米蓝,你脖子上的红印是什么?” 米蓝一惊,忙用手遮住,“啊?还有红印吗?”她早晨洗澡的时候没发现啊! 旁边的佣人忍不住捂着嘴笑了,段子矜亦是抱着手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那视线太过洞若观火,米蓝的脸蓦地红到了耳朵根,“你骗我?” “嗯,我骗你。”段子矜非常坦诚,哂笑道,“现在你再告诉我,谁跟傅言过得还不错,嗯?” 说完话,她自己倒是一愣。这语气……竟像极了那个男人。 这个认知让她不自觉地蜷紧了手指,心尖狠狠抽痛。 米蓝恼羞成怒地从桌子上拾起一块点心塞进她嘴里,“吃你的点心!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段子矜笑着咽下去,意味深长地劝道:“虽说四个月胎儿已经很稳定了,但是也别玩得太激烈。” 眼看着米蓝下一步就是要端起茶杯了,段子矜怕被泼一脸水,赶紧换了话题,“傅言呢?” 米蓝这才放下茶杯,撇嘴道:“他今天晚上有应酬。”说着,声音却稍稍黯然下去,“他也不是每天都会回来,他对我不同,只是因为我肚子里有这个孩子……而且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因为江教授那时开了口,他才许我把孩子留下来,你别想太多。” 段子矜听着,视线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了从门外走进来的男人。 他的五官还是那么美,美得很柔,却并不是属于女性的柔,而是一股子以柔克刚的阴狠冷漠。 这个男人的性格大概是这四人里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笑着一刀把人捅死了。 第236章 请一尊菩萨也比你便宜2 米蓝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这么单纯…… 段子矜不由得在心里替她捏了把汗,她使了好几个眼色示意米蓝别说了,可是米蓝这孩子有时候就是一根筋,段子矜听着她的话都不禁扶额。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与他和你与江教授不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也没有未来,在他眼里,恐怕我和代孕的没什么区别。”仿佛终于把心里压了很久的话倒了出来,米蓝松了口气,却发现段子矜的眼睛不大自然,“子衿,你眼睛不舒服吗?” “你再多说一句,她大概嗓子也要不舒服了。”身后,男人淡淡的嗓音传来。 段子矜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已经举到嘴边准备掩唇干咳的手,无端被男人那平静却暗藏沉郁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他明明表情疏淡的、甚至薄唇微翘的,她却莫名有种这个男人在发火的错觉。 米蓝听到这道嗓音,整个人都僵在了沙发上。 “怎么,不喜欢我,连看我都懒得看一眼了?” 米蓝心里一慌,攥着衣角慢慢回过头,男人却漠然从她身边走过,“正好,我看你这张脸也看烦了。” 米蓝浑身一震。 男人果然看也没看她,脚步蓦地停在了段子矜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沉了沉语气,“你,跟我上楼。” 段子矜面无表情,“我来找米蓝,不是来找你。” 傅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捏在手里把玩着,点着火的一瞬间,他嘴角攀上冰凉的笑意,慢条斯理道:“段悠,你是想自己走上来,还是希望我叫人把你请上来?” “你想说什么?”段子矜平静道,“在这里说也一样。” 傅言“啪”地熄了火,凤眸里浮动着丝丝寒气,“我不保证我接下来要跟你谈的事情,你愿意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 段子矜心里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她定了定心神,“你让你家佣人回避一下不行吗?” 傅言看了她半晌,眸光凝然不动,开腔道:“都出去。” 佣人们鱼贯而出。 傅言这才眄了眼还坐在沙发上的米蓝,“我说的话,听不懂?” 段子矜看不下去了,重重将茶杯磕在桌面上,冷声道:“你当她是什么?你家佣人吗?” “我当她是什么?”傅言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却不是在笑,“你没听见她当她自己是什么吗?” 米蓝皱眉看着他,表情很是复杂,傅言却终于舍得对上她的眼睛了,于是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道:“我花这么多钱好吃好喝地供着一个代孕的……米蓝,就算是在家里请一尊菩萨也比你便宜,知道么?” 段子矜不知道他对米蓝说了什么,只见后者的脸霎时间就白了。 下一秒,傅言却又直起了身子,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别让我说第三遍,出去。” 米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却没有去二楼,而是跑出了门。 段子矜大惊,亦是起身要追过去,却发现有几位黑衣保镖在她之前就尾随了上去。 男人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落座,正是米蓝方才坐的位置。他一伸手,捞起了面前的茶杯,“坐下吧。” 段子矜很想说,那杯茶刚被米蓝喝了一口,你不是有洁癖吗? 她还没开口,便在他下一句话里消了声。 “段悠,这个时候你不在欧洲,跑回郁城来做什么?” 段子矜早知道身边的人会陆续问她这个问题,却没想到她第一个撞上的竟是傅言。 她顿了顿,学着他的语气,沉声反问:“这时候你不在外面应酬,跑到米蓝这里来做什么?” 傅言毫不掩饰,薄唇淡淡掀起,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找你。” 他的一双凤眸明锐而清冷,眸光始终定在她脸上,连带着眼角那颗美人痣都无端显得寒芒湛湛。 这个理由……段子矜轻笑了声,“我该称赞你们一句兄弟情深吗?” 傅言端着茶杯啜了口茶,犀利的视线被雾化开,变得淡而远,“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 “说不定是他想让我回来的。”段子矜道,“他人好端端地留在欧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回来了又如何?值得你特意推开应酬跑来问我一趟?傅三公子可不是这么冲动不理智的人。” 傅言放下茶杯,眼里的温度骤然降了,“段悠,我没和你开玩笑!” 他会前来找她,自然是已经知道出事了。段子矜沉默片刻,知道瞒不了他多久,索性便招了:“我和江临,我们分手了。” 傅言微怔,虽说他早就料到几分,可当他听她亲口承认时,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他沉了沉眉目,冷声道:“我要听理由。” “傅三公子对别人的私事很感兴趣?” 傅言面无表情道:“段悠,你忘了在祁门,你答应过我什么?” ——若是这次能把大哥平安找回来,你也不要再走了。 段子矜眯了下眼睛,“可笑,你怎么就笃定是我甩了他?” 傅言扬起了弧线漂亮的下巴,那神色却怎么看都是凉薄,一直凉到人心里去,他淡淡道:“我回来之前,大哥给我打了个电话。” 段子矜猛地一震,饶是再竭力掩饰,也被傅言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的手指缓缓蜷缩起来,指甲几乎刺进手心里,本来就削瘦的脸蛋此刻更是苍白如纸。 段子矜觉得好像有人在用刀刮她的心,并不用力,又疼又痒。 她很想问,江临说了什么?他还好吗? 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 六年前留下的那块疤,又被人翻了出来,伤得更深更彻底,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也许一辈子……也没有痊愈的可能。 它不会再被时光封尘一次,只会一直这样烂在这里,直到她死去。 “既然他给你打了电话,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段子矜抿着唇,声线僵硬得没有起伏,“他怎么说的,就是怎么回事。” 想起大哥在电话里说的话,傅言简直想举起眼前的瓷杯砸在她脸上。 段子矜亦是感觉到了徘徊在自己身上那两道目光有多阴郁寒冷。 “你不用这样看我。”她道,“真相也许会被埋没,但不会永远被埋没,现在知道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以后……你会知道。” 她的眼睛里平静得不起波澜,没有疼痛也没有悲伤,反倒透出丝丝缕缕的冷艳。 真相。傅言慢慢咀嚼着她话里这两个字,心里略微一动。 他看了她半晌,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爷爷还在住院,所有事都是你大哥安排的。我现在准备找份工作,赚了钱还给他,总不能分了手还吃他的喝他的。”段子矜说得很轻松,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却从她轻松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丝莫名的沉重。 他哂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姚贝儿和大哥分手的时候尚且得到了蓝月影视17%的股权,像你这么有胆量又绝情绝义、敢甩他两次的女人,多拿一点也无所谓……毕竟大哥对女人一向大方,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若是他的资金周转不开,我替他给你都可以。” 他这话已经是赤luo裸的讽刺了。 段子矜再怎么傻也能听懂,何况,她并不傻。 但段子矜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索性便缄口不语了。 对面沙发上的男人右腿叠在左腿上,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在她的视野里轻微地晃动了几下,突然开口说了句让她没有预料到的话:“打算找工作是吗?留在传世吧。” 传世。 江临的公司,注册名为legacy,意为——传世。 段子矜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的,很生动。 对面的男人眸光纹丝未改,深处却隐有些冰凉的不悦浮上了水面,以至于他的视线越发冷寂幽深,透着几分潜藏的危险。 段子矜笑够了,才堪堪停下,眼角眉梢仍挂着弧度,“傅三公子,你让我拿他开的工资还他的钱?” 傅言早料到她会说这话,从善如流道:“你可以直接不拿工资。” “算了吧。”她摇头,“总归我和他缘分到头了,再见面会显得尴尬。” 傅言伸出去握住茶杯的手忽然一顿,修长的五指不自觉就用了力,瓷杯被他攥出了几丝裂纹。 他脸上的神色却淡如止水,幽幽道:“这件事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段子矜茫然抬头,面露不解之色。 却听傅言一字一顿地说:“大哥不会回来了。” 话音刚落,傅言便看到对面站着的女人明亮的眸光陡然僵住,然后渐渐的,七零八落。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让她无法承受的话,甚至没有站稳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也迅速难看了下去,“你说什么,傅言?” “记得我刚才说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么,段悠?” 傅言嘴角勾着冷峭的纹路,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插到人心底深处去,“大哥在电话里交代了很多公司中的、生意上的,还有要我转达给玉城的、关于研究所里的事。” 第237章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1 那时候他便觉得不对劲,大哥这突如其来的放权让他非常奇怪,结果没想到…… “挂电话之前,大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公司就交给你们三个了,有空我会回去找你们聚聚。” 不等傅言给出任何反应,他就掐断了电话。 再然后傅言不停地打回去,却始终是关机状态。 他正急火攻心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时候,却蓦地听说段悠跑到他在城南的别墅来看米蓝了。 电话里,关于段悠的事,大哥一句都没有提。 和六年前一样,仿佛段悠这个人突然而然就从他生活里被剜了个干干净净。 傅言的眼光愈发的冰冷,哪怕以极其闲适的姿态坐在沙发上,也挡不住那股肆意蔓延的寒意和狠毒的压迫力,“真相……呵,段悠,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 他的身子猛地向前探了探,像是忽然发动攻击的毒蛇。 而他的言语更像是把段子矜的器官勒死的蛇尾,以及一口咬下去,进入了她血管的蛇毒。 她感觉到全身血液都逆流回了心脏,手脚冰凉,四肢麻木…… 江临不会再回来了。 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他们分手了,nancy又在这时救了他的命,他势必要和她结婚,留在willebrand家继承爵位的。 可为什么听到傅言说出这话的时候,窒息了很久很久,直到胸腔里的氧气都耗尽了,憋得疼痛难忍。 “如何,段悠?”沙发上的男人看准了她最脆弱的时刻,发出了最后一击,“你要照顾病人,我可以每周给你多安排一天的假期,薪水你来提,直到你爷爷去世,或者你认为还清了为止。但你最好不要觉得我在做善事,拿出你a大毕业、mit研究生的水准来为公司工作。我听说上次你出现在江畔是因为蓝月剧组的机械除了故障;还有g市那批研究设备,你居然能落魄到被人告到质监局里毫无还手之力?” 傅言说着,嗤笑了一声,“这种事,不要在传世发生,我要的是一位雷厉风行的总工程师,整顿上下风气亦是你的职责之一,最重要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手敲了敲桌面,唤回女人好像在神游的思绪和空洞的目光,“是产品质量。” 客厅里久久的沉默。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保镖将米蓝带回来,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段子矜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傅言却倏然插进一句:“传世是大哥八年的心血,是他一手救活的企业。你没有义务帮他守着,可以拒绝。” 段子矜闻言突然冷笑了。 这只狐狸。恩威并施的手段使得倒是高明。 这时候她要是拒绝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而傅言刚才说的那些话,几乎每个字都勾着她的心。 每周多一天的假期,可以让她去医院照顾爷爷;总工程师的位置,亦可以让她大展拳脚;而整顿风气……却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杨子凡和方雨晴。埃克斯集团藏污纳垢,唐季迟若是没有应对,迟早会把分公司毁在这两个人身上。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借口。 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傅言那句——传世是大哥八年的心血。 江临,我永远愿意站在你最需要的位置上,无论远近。 “好。” 送走了段子矜,米蓝慢吞吞地走进屋里,男人还坐在沙发上,啜着那杯早已凉了的茶。 她忽然咬了咬嘴唇,走到了他身边,“傅总。” 男人淡淡掀起眼帘睇着她,米蓝压着心里的别扭,出声问:“你和子衿谈了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男人俊美的眉目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凤眸环视了一圈各司其职的佣人,开口时声音凉到了骨子里,“家里的佣人哪个敢跑来我面前问我和客人谈了什么?还是你觉得,代孕的地位会比较不一样?” 米蓝心头一刺,咬牙道:“对不起,傅总,如果我说了让您不开心的话,做了什么得罪您的事,我向您道歉。” 男人不疾不徐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出手勾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米蓝一抬头,视线便撞进他幽冷深邃的凤眸里,她一下就失语了,只听道男人那淡漠至极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米蓝,这世上还有能让你舍得来跟我道歉的人和事,我很意外。” 米蓝闭上眼不敢看他。 这四个月来,最开始他们的关系势如水火,几乎每次都要闹到无法收场才能收场,她对这个男人亦是厌烦至极。 可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一个月前他带她去陵园扫墓、无意间撞见傅家那些人开始。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不知怎么就回了城南这座别墅里,还进了她的房间。 她从第一次经历人事后,几个月里再没有任何经验,那晚他绵长而无度的索取,让她疼得见了红。 凌晨,下人急匆匆把她送到了医院,一系列检查一直持续到天光乍亮时,总算是有惊无险。 她疲累不堪,医生却还在不停地教育斥责,男人裹着修身的风衣,逆着光走进来,满身戾气,俊眉紧拧地指着门外对医生说:“滚出去。” 她累得差点昏睡过去,却被什么人抱进怀里,听到一声淡漠而僵硬的,“对不起。” 米蓝撵他,“你也出去。” 他沉默了几秒却问:“孩子有事吗?” 她闭着眼睛说:“孩子有事我就跟你拼命了,傅言。” 男人破天荒地没有说什么,把她放在病床上,淡淡道:“你休息,晚上我来接你。” 言语间,好像是种如释重负的宽松。 米蓝再回到城南别墅时,家里的下人对她都换了态度,先前那些针对她的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他回来的时候越来越多,偶尔也会和她做几次。 女人真是一种被习惯cao控的生物,哪怕一开始再抗拒,当发现无法反抗的时候,渐渐的也就找不出最初的愤怒了。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呢…… 米蓝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女人。对于傅总来说,她可能就是刚好被他开了苞的女人,干净又实惠,而他那个鬼见愁的洁癖症也决定了他再怎么寂寞空虚也没法去找别人纡解这种欲望。 米蓝恍恍惚惚地想着,对面的男人陡然加重了手里的力气。 她吃痛地回神,看到他没有温度的笑意凝在嘴角,“既然我花了这么多钱供着你,你是不是该给我些回报?” 米蓝静静道:“傅三公子什么人,娱乐圈里只手遮天,说一不二,想被你潜的女星够你睡上几年不重样的……她们不用你供着,也可以给你回报。” 傅言的脸上还是疏云淡月般的冷漠,只是他手中攥着的她的下颌骨已经可以听到骨头错位的“咯吱”声了,“你说得对。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换了你。无论是电影里,还是床上,你明白么?” 米蓝重新闭上眼,“傅言,傅总,生杀大权从来都在你手上,我只想知道子衿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唔。” 她的话终是还没说完,被男人的唇堵在了嘴里。 旁边的佣人们眼观鼻鼻观心,立刻走了个干干净净。 “想知道?可以。”他声线冷清,“拿东西来跟我换。” 换?米蓝轻声笑了,“想不到有朝一日你还会对我说出这个字,我还以为傅总永远只会强取豪夺。” 男人淡漠的表情终于皲裂,他面无表情的厉害,一抹阴郁至极的神色自眉间划过,“是,谁让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冷血又自私呢?” 他说着,将她重重压在了沙发上。 她身上本就宽大的居家服被他不费什么力气便扯开扔在了地上。 米蓝捶打他,死命地抗拒他,越是推开他就越是靠近,将她缠得死紧。 直到哭闹声逐渐被另一种声音所取代。 傅言是条毒蛇,他从来不会用蛮力置对手于死地,只会慢慢地折磨人,在对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米蓝使劲抠着男人肌肉精瘦的手臂,痛得大喊:“傅言,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无情的人吗!” 男人冷笑,声音低哑粗砺:“你不就是?” 代孕?呵,米蓝,你不愧是她段悠的朋友! 真是一模一样的无心无情。 段子佩是在第二天中午赶回家的,一回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曾想过,再见到悠悠的时候,若是她不主动认错,他绝不理她。 可是当悠悠一个多月后重新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心里只剩下看到她骨瘦如柴、面色苍白的那份震怒和浓浓的心疼。 “段悠,你这是去了趟非洲回来吗?”他冷声问。 段子矜抬眼睨着他,往沙发里面坐了坐,给他让了个地方,抬手捂着脸,故作惊讶地问:“我变黑了吗?” “你少给我装傻!”段子佩从来就是一副藏不住事的暴脾气,“怎么搞的,是不是江临又欺负你了?他人呢?看我不废了他第三条腿!” 第238章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2 那个男人的名字无疑是在段子矜心上又戳了两刀。 她顿了顿,“我接下来要说三件事,只是通知你,并不是和你商量。你听完什么都不要问。” 段子佩怔了怔,俊脸立刻沉下来,“你先说。” “第一,我和江临分手了;第二,我怀了他的孩子,并且我想生下来;第三,爷爷去世我立刻和你回美国。” 段子矜在三句话的时间里看到了阿青那张五官俊朗迷人的脸上霎时间变了三种表情。 他墨兰色的瞳孔简直是要往外冒火了,她不由得往后撤了撤,无意识地抓紧沙发上的靠垫,口气绕着淡淡的苦涩和难过,“阿青,我知道你生气,也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别找我吵架……” 男人高挺的鼻梁间挤出沉沉的呼吸声,他的胸膛幅度极大地起伏了几下,“嚯”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茶几。 茶几上的茶壶、水杯和零食洒了一地。 他又伸手一拳砸在躺倒的玻璃茶几上,玻璃立刻碎成了蜘蛛网。 他的指缝间也见了红。 段子佩很长时间蹲在地上没有起身。 听到身后渐渐响起的抽泣声,他僵了僵身体,坐回沙发上,伸手抱住她。 “好,我什么都不问。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嗯?” 段子矜埋在他怀里点头,揪着他的t恤衫,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哪怕是爸妈去世的时候,他也没见过悠悠哭成这样。 这两个月,她一定过得很辛苦。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从不肯再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怯懦。 他胸前的衣料湿了一大片,段子佩的心疼得发紧,喉头亦是一阵发紧,声音涩然:“和我回美国也好,以后我们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 段子矜无瑕思考他的话,只是点头,不断地点头,抽噎道:“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觉得我和他还有希望,六年前我就该明白……” 所有人都说她不该和江临重新走在一起。 她却最是执迷不悟。 若是早听了阿青的话,何至于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段子佩闻言更是心痛难忍,他和悠悠一母同胞,虽是异卵双生,长相上有些差异,但总归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她的眼泪快把他的心都砸碎了。 他知道悠悠那句“我错了”,绝不是在承认他是对的,而是在否认她自己。 像她这样骄傲的人,一旦开始否认自己,那必然是忍耐到了某种内心世界即将崩塌的地步。 “一会儿跟我去趟医院。”他道,“我让助理给你挂下午的妇科号。” 段子矜含着泪,却异常警惕地抬头盯着他,双手也不再抱着他,而是改为环着自己的肚子,“做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段子佩眉毛一蹙,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都要当舅舅了,去看看我小外甥健康不健康,顺便去商场买些衣服和营养品。” 段子矜这才放下心来,却不由得被他话里温柔的语气触动,“好。” 刚出门没多久,剧组却急匆匆给阿青打来电话,他不得已打车赶了回去,却把自己的助理留下来,陪着段子矜去市医院做了孕检。 医生耐心地给她做了很多知识普及,事无巨细地一一叮嘱,待她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门诊部里的病人陆陆续续都离开得差不多了。 她却在医院的大门外遇到了两个很奇怪的女人,看样子像是在吵架。 一个素颜清秀,又哭又闹的,满脸是泪。另一个…… 她只看了一眼,却不禁被惊艳。 那是一个怎么样美丽的女人?身材窈窕纤细,漂亮到让人心醉。 明眸皓齿,黛眉如月,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落落大方的风雅,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绝色。 她的气质不似米蓝恬淡纯真,反而带着某种老道圆滑又世故的从容,莞尔浅笑,让人过目不忘。 “顾千秋,是不是你让医生在我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一直缠着别人的男朋友,你要不要脸?懂不懂先来后到?我再说一遍,你给我离邵玉城远点!” 段子矜本想路过,却忽然听到邵玉城三个字,顿住脚步,又看过去。 顾千秋。 那个女人叫顾千秋?段子矜颦了眉,莫名想起一句——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顾千秋拢了下长长的卷发,语气听不出什么,“叶小姐,要说先来后到,我和邵玉城认识了二十年,那时候……你大概还没断nai吧?”她微微笑道,“你放心,他眼睛瞎了,我眼睛却是好的,我看不上他。” “你!”叶楚气得要炸了,“你少说没用的,肯定是你干的!外表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顾千秋还是不慌不忙地微笑,“谢谢叶小姐的夸奖,若是这么说……叶小姐看起来确实比我善良很多。” 段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边面若秋水桃花的女人不经意扫了她一眼,段子矜见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看着,没有收回视线。 那天江临在车上给邵玉城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在,自是知道这个顾千秋是何许人也——郁城名媛的典范,又是出了名的公关女王,长袖善舞,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她最善用的化骨绵掌,招招看似无力,却能拍得对手心肺俱裂。 眼前这个女人拐着弯骂自己丑,叶楚的脸色更没法看了,顾千秋却在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之前先开口了,“叶小姐,我劝你省省吧,有这个时间和我吵架,不如回去让你的玉城哥哥好好帮你查查到底是谁搞的鬼,免得孩子出了什么事,锅都要往情敌身上扣。毕竟你那么多情敌,这一口锅也不够分的。事情水落石出了记得还我个清白,道歉……就不必了,我原谅你。” 一番话不着痕迹地反客为主,段子矜对她更是欣赏,叶楚气得没办法,抬手一巴掌要抽过去。 段子矜大惊失色,顾千秋眉目未动分毫,准确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本就比叶楚高挑很多,还穿着高跟鞋,段子矜也不能理解这个叫叶楚的姑娘是哪根筋搭错了,去惹一个怎么看都赢不了的女人。 却听顾千秋语气不变,温软地笑道:“叶小姐,你先是诬陷后是出手伤人,真当有邵玉城护着你,就没人敢动你了?现在也许是这样,但你也要为以后考虑,万一他哪天脑子灵光了,不愿意给你当接盘侠了,你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这话确确实实砸在了叶楚的心坎里。邵玉城是出了名的风流花心,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可是自始至终屹立在他身边二十年不倒的,只有一个容光照人的顾千秋。虽然她二十年都没有上位,足可以称得上是个大写加粗的备胎,但叶楚就是觉得,她可以不在意邵玉城身边换来换去的女人,但不能忽视这个顾千秋。 尤其是,自己此时肚子怀的孩子,还是别人的。 “脾气最好拿到有用的人那里去发,你跟我较劲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若是一开始你能收敛收敛你的脾气……也许根本用不着安胎药。” 顾千秋淡淡说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跑车刹车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极有磁性却暗含怒火的声音凌空插了进来:“顾千秋,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放开!” 段子矜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疾步走过去,搂住娇小的叶楚,同时甩开了顾千秋的手。 而顾千秋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蓦地出现了几秒失神,于是很轻易地被他甩得退了两步。 叶楚扑进了男人怀里,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这变脸的速度让段子矜都是一怔。 邵玉城心里又是烦躁又是别扭,胡乱安慰了叶楚两句,盯着顾千秋的脸,“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找楚楚的麻烦!” 顾千秋收回目光,速度快得好像懒得多看他一眼,细软而温柔的眉眼间竟闪过一丝嫌恶,与她一贯优雅的神态大相径庭。 段子矜看清了,邵玉城自然也看清了,虽然下一刻她就挂上了名媛典范的礼貌微笑,邵玉城却还是觉得不爽极了。 “邵总,您来了正好,赶快带您的女朋友回去吧,哭得梨花带雨的,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 “顾千秋!你……” “玉城哥哥!”叶楚有意无意地把手上的红痕露出来给邵玉城看,本来顾千秋没用多大力气,可叶楚怎么说也是个孕妇,身子自然娇贵容易留痕。 邵玉城看了眼怀里女人的手,抬眼又见到对面的女人满脸淡漠,一副无话可说、不解释也不道歉的模样,再想起前几天的事……心里不知怎么就窜上一股邪火,“顾千秋,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他举起的手在抖,就连段子矜都不认为他能打下去。 但她还是叹了口气,走过去给了他个台阶,“邵玉城,住手!” 邵玉城眉头一拧,回头见是她,愣了愣,“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239章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3 顾千秋和叶楚显然也没想到旁边这个看了这么久热闹的女人居然还认识邵玉城。 段子矜没回答他的话,似笑非笑道:“邵玉城,对女人动手很没风度,更何况……你还要给你的孩子积点德。” 一提孩子的事,叶楚马上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目光不善地瞪着她,顾千秋亦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邵玉城的脸色更是瞬息万变。 叶楚不悦道:“你是谁?” 段子矜冲着邵玉城的方向淡淡扬起下巴,“问他。” 叶楚立马回头,崩溃道:“玉城哥哥,这又是你哪个小情人?” 邵玉城脸黑得更彻底了,“你给我闭嘴!” 这话要是让大哥听见还得了? 叶楚被男人无端一吼,吼得半天没醒过闷来。 邵玉城的行事作风比圈里那些纨绔子弟收敛许多,虽然有时候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而且易怒易激动,但他对她始终是温声细语的…… 甚至她意外怀孕,他也不过是自己出去喝了个烂醉如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唯一的一次发火,是因为那个叫顾千秋的女人。 因为叶楚听圈里的姐妹说顾千秋是出了名的交际花,郁城无数绅士名流对她情有独钟,而她作为自家企业公关部的第一把交椅,自然也免不了常年游走在各种交际应酬的场合。 叶楚的姐妹们告诫她,千万让邵玉城离顾千秋远一点,那顾千秋是辆公交车,给钱就让上,而且这种女人通常勾搭男人的手段都高明着呢! 叶楚一想就急了,慌忙跑到邵玉城面前,把意思委婉地表达了一遍。 当时正在和朋友们打牌的邵玉城一听,面色登时就沉了,叶楚以为他没懂她的话,便也没顾周围人的眼光,直接把顾千秋是辆公交车给喊出来了。 紧接着,所有人就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邵公子“嚯”地起身,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将手里攥着的一把牌全都扔在了叶楚脸上。 像邵玉城这样的富家子弟,身边有几个莺莺燕燕的很正常,但他对叶楚终究是不同的——谁不知道邵公子有多宠他的小女朋友?即使在花丛里玩得不亦乐乎,只要叶楚一个电话,他立马能推开那些女人和酒局赶过去,这时候往往都是顾千秋赶来给他收拾残局、打圆场。她会笑眯眯地给在场所有人敬酒,似假还真地说:“邵公子家后院这火都快烧到天上了,估计回家也免不了一张搓衣板。他都这么惨了,各位就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见识!” 从各个方面来说,顾千秋都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朋友,好妻子。 就是不知道邵公子哪根筋搭错了,偏喜欢叶楚这种长相清汤白水、性格还娇气的,成天当个宝贝供着。 只有那一次,他扔了她一脸纸牌。 当时叶楚哭着跑出去了,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邵公子,这是追还是不追?” 邵玉城瞥了他一眼,坐在椅子上,一把捞过他手里的牌,“接着打,打六了。” 第二天,邵玉城是在公安局里把叶楚领出来的。 因为她深夜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晃悠,被两个小流氓给玷污了。 邵玉城气得当时差点没把公安局给砸了。 叶楚扇了他一巴掌跑出公安局,邵玉城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两名警员相互看了一眼,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外面的保时捷里款款走下来一位光鲜靓丽的年轻女人,她踩着高跟鞋步步而来,摘了墨镜微微一笑:“昨天那两个不要命的,能判多重判多重,缺什么罪名,我给他们添上就是了。” “您贵姓?” “免贵姓顾。” 叶楚脾气不好,内分泌失调是常事,两三个月来一次月经更是常事,再加上这次她受的刺激太大,三个月没来月经,她也没心思管,第四个月肚子大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坏事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做人流了。 叶楚有一堆闺中密友,听说了这件事把邵玉城约出来一通洗脑、轮番轰炸。叶楚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坐在他对面掉眼泪。 邵玉城始终都觉得叶楚会出事,有他一大部分责任。再一看到小姑nainai掉眼泪他就更崩溃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磕,豪情万丈就是一句:“孩子生下来,我对你负责!” 从那以后他就更不敢跟这位祖宗发火了。 也是从那以后,叶楚对顾千秋这个人恨之入骨。 其实从始至终顾千秋也没招她惹她,但她总不能把错误全都归结到邵玉城身上,然后一辈子对自己的丈夫阴阳怪气吧? 结果今天又一次因为另一个女人,邵玉城对她说了重话。 这女人又是谁? 叶楚光想想都觉得自己要炸。 她像个护食的小动物,目光带刺地盯着段子矜的脸。 邵玉城却揽着她的肩膀往跑车那边推了推,“先回车上去。” 叶楚一回头,邵玉城那辆新款保时捷的标志瞬间点燃了她,她毫无形象地大吼道:“你又和顾千秋开一个牌子的车,邵玉城,你要是不想和她断干净了,可以直接和我分手!没必要跟她这么偷偷摸摸、藕断丝连的!” 段子矜看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顾千秋亦是微微一闭眼,转身就要走。 邵玉城好声好气地哄了她两句,叶楚却哭道:“反正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健康,都是顾千秋害的,如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段子矜抬手捏了下眉心,余光里看到顾千秋凉而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世界上幸福的人大多相似,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如她,如顾千秋。 “你到底想怎么想?”邵玉城沉着眉目,明显已经很不高兴了,却仍在忍。 要是换个人,恐怕邵公子早就一脚把人踹到草船上借箭去了,还容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放肆? 楚楚在他眼前闹,邵玉城就算有再多问题想问段子矜,也只能暂时压在心里等着,谁知这时候叶楚忽然出声叫住了已经走出两步的女人:“顾千秋!” 顾千秋停住了脚步,漂亮的眸子眼尾上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黛眉间却叠着几丝凉意,“叶小姐,还有事?” “我和邵玉城吵架,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彻底消失在邵玉城面前,离开这座城市,今天的所有事我就再也不追究!你不是号称和他二十年青梅竹马、永远都为他着想吗?既然我们三个人现在谁也不好过,你为什么不退一步成全我们两个?” 她的话音一落,最先变脸的是邵玉城。 他还没说话,就听到顾千秋轻轻笑出了声,不由得又是一怔。 “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三个人,是你们两个人。”顾千秋淡淡道,“叶小姐,你是怎么认为你和你男朋友吵架,我会不好过的?” 叶楚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邵玉城莫名提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以他对顾千秋的了解,他还以为她会说,可以,我答应你。 “不过……可以,我答应你。”女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邵玉城蓦地抬眸,震愕地看着对面单手整理着头发的女人。 她长而柔软的头发绕在了薄衬衫的扣子上,她正垂眸耐心地解着,做出这个决定时也没有抬头,好像这个决定于她而言,完全不重要,也不需要聚精会神地考虑。 甚至是脱口而出,因为早就决定好了。 叶楚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居然同意了?” “嗯,我同意了。”顾千秋总算理顺了头发,总算抬眸看了她们一眼,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不同意的话,邵公子可能又要失恋了,不是吗?” 叶楚瞥着身边的男人,他一脸不能从震惊中平复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好像要用视线把她勒住不放一般。 叶楚沉了脸,“是,如果你不从他身边消失的话,我就和他分手,而你顾千秋就是罪魁祸首!” 邵玉城的眼角紧了紧,瞳仁中迸射出来的目光竟是煞气四溢的。 他的薄唇一动,像是要说话。 可顾千秋却先他一步,波澜不惊道:“别,我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二十年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也请叶小姐好自为之。” 邵玉城的俊容一僵,充满英气的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他眼看着顾千秋转身离去,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却想的是,如果刚才她能再稍稍晚一秒开口,就能听到他对叶楚说—— 分就分。 二十年都等了,她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秒? 很久之后,邵玉城才懂,不是顾千秋的决定下得太早,而是他明白得…… 总是太迟。 “你真的没必要这么客气,还特意送我回家。”段子矜站在顾千秋的车前,淡淡道,“就算我不拦他,他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你,我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顾千秋从包里翻出墨镜,莞尔浅笑:“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上车吧,现在晚高峰,不好打车。” 第240章 阿临,你总算回来了1 段子矜低头,若无其事地打量着眼前的跑车。保时捷的经典款,桃木红色的车身,鎏金的窗框,又惊艳又大气,像极了这辆车的主人给人的感觉。 仔细想想,其实邵玉城那辆车和这辆车…… 还真的有些像情侣款。 虽然单凭一辆车就指认车两人有什么jian情太过武断,甚至无理取闹,但结合着顾千秋和邵玉城这二十年来的纠葛来看,段子矜竟有些理解叶楚刚才突然发飙的心情了。 其实是当局者迷。 传世这四位老板的智商都是一顶一的高,不过情商,邵玉城却是当之无愧垫底的。 就算那天江临没有当着段子矜的面和邵玉城通那个电话,光是看今天这一幕,她也能很明显地看出邵秋二人之间那股外人无法僭越的强烈的紧密感。 比如最后邵玉城紧盯着顾千秋的眼神,那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那种吃惊,愤怒,还有被背叛和抛弃的质疑…… 几天前,在格陵兰郊外的公园里,段子矜亲眼看到江临也对她露出过一模一样的眼神。 所以说,大概全天下就只有邵玉城一个人还觉得他和顾千秋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 ……他这情商应该是倒着长的。 不过,段子矜倒是不明白顾千秋了。 尽管有些冒昧,但她对这个女人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更何况邵玉城叫了她几年的嫂子,都说长嫂如母,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站在和江临相同的立场上关心这个比她大一岁的“弟弟”的,便对顾千秋道:“你该再等等的,他未必会一直糊涂下去。” 谁知顾千秋却笑了:“你怎么称呼?” “段子矜。” 顾千秋若有所悟地眄了她一眼,忽然就想起前些日子和女星姚贝儿、欧美娱乐圈新晋的小天王dn、iap名扬中外的江教授和最近风头正劲的商业新贵唐总传绯闻的那个女人。她一个人几乎把整个郁城热度最高的几个人全都网罗起来,谱写出了一曲惊天大八卦,不可谓不是一桩传奇。 不必再多说什么,她也知道邵玉城对这个女人的与众不同,根本原因在于他最敬重的大哥。 这位段子矜小姐,恐怕真和江教授有些关系。 顾千秋心思一转,面上却滴水不漏地微微笑道:“段小姐,我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陪他耗下去。我在他身上耽误了二十年,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太宝贵。”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你真的放得开?” 她爱了一个男人八年,分别时心痛得近乎死去。 而顾千秋从有记忆以来就对邵玉城倾心。 这份感情的重量,段子矜连想都不敢想。 顾千秋单手扶在方向盘上,笑得有几分妩媚几分慵懒,“放不开,所以才要逃啊。你不觉得……今天最狼狈的是我吗?” 段子矜又是一阵沉默。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再多等他一天也许就有结果了。”顾千秋说着深情的话,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的皮套,“但他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你不爱他了吗?” “爱。”顾千秋回答起来没有丝毫犹豫,“我爱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爱别人,或者不会像爱他一样爱别人了。可是我现在……”她想了想,道,“如果邵玉城有危险,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如果他死了,我愿意和他葬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他活着,我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他活着,我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这是多伤心才说得出的话,多绝望才做得出的决定? 段子矜看着窗外坠入江面的夕阳,心里一阵堵塞。 “更何况,他们两个不是挺般配的吗?”顾千秋话锋一转,恶毒地说了句,“一个脑残,一个眼瞎。” 段子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道:“你的评价……很中肯。” 段子佩的助理从医院里急匆匆追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家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的那位祖宗上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的车扬长而去,她不过就是睡了一会儿,那位祖宗怎么好像忘了她的存在呢?助理百般无奈之下给自家老板打了个电话,不出意料之外地被老板一顿臭骂。 段子佩火速换衣服回家,一回来便闻到厨房里飘来饭菜的味道。 他怔了怔,走到厨房门前,里面的女人边擦手边看了他一眼,“阿青,你回来了?”说完,眉头皱了下,看着他的双脚,“怎么不换鞋就进来了?我刚擦的地!” 段子佩很是莫名其妙。 看着悠悠脸上的笑容,满腔怒火就被淋了一碰凉水,冒着烟还“滋滋”地响。 他没有马上去玄关换鞋,而是大步走了进来,单手扶着她的肩膀,墨兰色的瞳孔将女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段子矜笑着打掉他的手,“干什么?” 见她没有异样,段子佩心里更毛了,“你怎么了?” 昨天还天塌地陷的,怎么突然就摆出一脸的雨过天晴了? 段子矜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顿了顿,关了正在熬汤的火,淋了两滴香油进去,在四溢的香味中轻声道:“医生说我要保持好心情、而且,再难过他也不会回来了……是昨天傅言跟我说的,他真的不会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比我难过的大有人在,但至少江临是爱我的,至少我还有肚子里这个宝宝,还有宝宝的舅舅。” 只这三点就不知道比千秋幸运多少了。 千秋都能笑着重新开始,她也要努力做到。 ……却还是太难。 午夜梦回多少次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段子矜只能自己无声地流着眼泪挨到天亮。 第三天,她和传世签了合同,正式入职。 也不知是碍于她的职位还是什么,人事部的孙经理对她比上次客气多了。 段子矜笑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传世现在三位老板,两个都是火药桶,也无怪乎江临会选择把自己不回来的消息告诉傅言。再由他绞尽脑汁去安抚另外两个。 真是临走还得摆傅言一道,段子矜不得不感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那几天商伯旸和邵玉城两个火药桶天天像门神似的戳在她办公室门口,见她出来就堵着她,让她把他们大哥交出来。 “商总这话说的,好像人是我藏起来的一样。” 段子矜穿着干练的职场女西装,说话时语调连起伏都没有,算不上冷,只是淡静。 对面xiǎo mi书抱着文件走来,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看到自家老大一皱眉一抬眼,褐瞳上瞟,冷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心里全是敬佩和害怕——谁敢对商总和邵总用这种态度? 商伯旸寒着一张脸,“你少给我装蒜!肯定是因为你!否则我大哥能扔下公司这么多人不回来了?” 段子矜还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商总,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也属于被他扔下的这么多人里的一员。” 商伯旸被她一噎,论口才,段悠绝对是和玉城家那个顾千秋有一拼的。不过人家顾千秋是名门淑媛,遣词用句向来礼貌圆润,不得罪人,可她段悠却是字字珠玑,句句见血。 段子矜接过秘书递来的文件,面无表情道:“商总不去开会吗?” 商伯旸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棱角坚毅的俊容蓦地沉黑了几分,最后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段子矜这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半天没说话的邵玉城,“邵总还有话说?” 邵玉城被她平静无澜的视线看得失神,恍惚间却想,段悠和大哥倒真有夫妻相。 至少在工作上一样的一丝不苟,严苛认真。 也难怪……她曾是大哥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亦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 “邵总?”段子矜拔高了声音,又叫了他一嗓子。 邵玉城回过神来,眼角紧了紧,目光却四下乱飘了一阵,半晌才问:“昨天顾千秋送你回家,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段子矜怔了下,他戳在这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商伯旸离开问她这句话? 段子矜想了想,“说了。” “说了什么?”邵玉城下一秒便接口,连个缝隙都没给她留。 段子矜眯眼打量了他几秒,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愈发不自在的神色,笑道:“想知道?” 邵玉城皱眉,倏尔变得暴躁了许多,他挥了挥手,“不说就不说!不想知道!” 段子矜穿着高跟鞋站累了,靠着门框借上几分力,手里摆弄着文件夹上的绳扣,波澜不兴道:“你不是说,你和顾千秋是青梅竹马,纯洁到睡一起都不会出事的友情吗?” 邵玉城的表情顿时一僵,“你偷听我和大哥打电话?” 段子矜静静看着他,分明是关怀傻子的眼神。 邵玉城转了个弯便懂了——她段悠想从大哥那里知道什么,根本无需偷听。 “我发现你一遇到顾千秋三个字,别说情商是倒着长的……就连智商也不剩多少了。”段子矜轻声嗤笑。 第241章 阿临,你总算回来了2 邵玉城却无暇理会她的挖苦,紧紧地闭上了眼,抬手捏着眉心,过了许久才说:“我错了。” “嗯?” “我说,我错了!”他陡然加重了语气,再睁开时双目赤红如血,“我和她睡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什么都发生了!” 段子矜蓦地蹙了眉,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邵玉城,你……” “就在我和大哥通完电话那天晚上。”邵玉城别开头,手攥着拳头,声音里满是隐忍和懊恼。 段子矜想起来了,那天江临让邵玉城为他传特罗姆瑟观测站的数据,他在欧洲时间晚上九十点才传来。那时已经是中国时间夜里三四点了…… 原来之前在忙啊。 段子矜用文件袋挡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淡淡道:“你这脸打得响啊。” 邵玉城自知理亏,也就忍着让她继续嘲笑挖苦,却没想到段子矜话锋一转,问他:“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就当事情没发生过,不想对她负责了?” 邵玉城猛地转过头来,咬牙道:“段悠,你长眼睛好好看清楚,现在就算我追着想对她负责,人家也连看我一眼都懒得!更何况,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段子矜冷笑,“睡都睡过了你还跟我说你们只是朋友?邵玉城,真若是拿她当朋友,你这么做不嫌太禽兽不如了吗?” 顾千秋昨天对她说邵玉城让她太失望了时,段子矜其实并不能切身感受。 可是如今她却隐隐有些懂了。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给了你无上的宠爱和关怀,却始终说,我们只是朋友…… 那该是多累心的一件事。 “是,我禽兽不如。”邵玉城低声应道。 他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和顾千秋上床,还是错在把顾千秋当朋友。 “下午我要去mc见客户。”段子矜掂了掂手里的文件袋,顺手丢在他身上,“但我身体不太舒服,你替我去,带上工程部的小李。” 路过的同事不禁侧目,总工程师职位虽高,可邵总怎么说也是个总啊!现在江总不在,连傅总和商总跟他说话都有商有量的,谁敢用这种吩咐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话? 结果邵总怎么说? 他抿了下唇说:“谢谢。” 所有人惊愕不已。 “别谢我,邵玉城。”段子矜漠然从他身边路过,“我是帮她不是帮你,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这辈子和你形同陌路了……我也是支持她的。” 邵玉城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却奇怪地问:“你和她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昨天。”段子矜淡淡道,“女人的友谊你不懂。” 两个女人相遇,喜不喜欢对方通常都只是第一眼的事。 段子矜只是觉得千秋心里太苦,既然千秋自己不肯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那么她就自作主张给她一次。 若是段子矜知道那天下午会发生什么,牵扯出多少事,就算当时邵玉城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给出这个机会。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 在阿青的照顾下,段子矜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地长大。 她的脸色比先前红润了很多,皮肤也细腻了不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怀孕的事情了。 包括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 他们不止一次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段子矜也不止一次地闪烁其词。 直到最后商伯旸冷冷道:“段悠,大哥把你甩了就是因为你肚子里怀了个野种吧?” 段子矜没回答,算是默认。 “你还真好意思接着留在大哥的公司里?”商伯旸差点没忍住脾气一巴掌抽下来,却被傅言拦住了,“段悠,我只问你一句,六年前你不辞而别,是不是因为知道大哥生病的事?” 段子矜怔住,原来傅言已经猜到了?她以为被人翻出这段过往的时候,她以为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她会很激动、会流眼泪,会在心里大喊她总算清白了。可是人生中,却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平静,好像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了…… 她沉默了很久说:“是。” 傅言松开商伯旸的手,漠然道:“孩子的事,大哥自己不站出来,我们没有权利追究。但不管怎么说,你救过大哥一命,总工程师的位置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可以继续留下,但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段子矜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瞬间想问他,不是上下级,还能是什么? 她却不知眼前这三人曾认认真真地把她当成过大嫂。 日子过得很平静,除了每每回忆起两个月前那天下午,邵玉城替她去了mc,导致顾千秋身败名裂、狼狈离开了这座城市时,她会感到深深的愧疚。 还有每每想起江临,就能感觉到心里一直空着一块。 虽然在工作上,她和昔日埃克斯集团的老同事们成了竞争对手,甚至成了唐季迟唐总的“眼中钉”,可是下班时间里,唐季迟却时常带她出去散心,吃饭,在阿青没时间的时候,他还会陪她去做产检。他的腿脚早就可以行动自如了,现在她倒是成了最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段子矜就是在医院的长椅上排队等号的时候,听说米蓝意外流产的消息的。 她惊得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去,幸好唐季迟及时扶住了她,可是手机还是不可避免地掉在了地上。 男人皱了下眉,弯腰捡起了手机,重新递给她,段子矜颤抖着接过,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于是她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米蓝无助而绝望的哭泣声。 “我,我得去,去趟城南……”段子矜觉得自己现在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唐季迟很少看到悠悠如此失态的样子,俊眉几乎拧成一个结,“去城南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段子矜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口,“我朋友,我朋友出事了!” 城南的别墅门外,唐季迟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着这精致而不菲的装潢,看得出主人非富即贵,品味非凡。 段子矜踉跄着下车,他忙跟了上去。 门口的保镖看到段小姐还带了个陌生男人来,为难地将她拦在了门外,唐季迟始终不发一语,沉默地充当拐杖的角色,保镖们常年接触这些有身份的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气质非凡。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去打扰傅总,只好将茂先生请了出来。 段子矜和傅言共事两个月,自然也认识这个茂添,蓝月影视的挂名总裁,实际上是傅言的助理。 她顾不上许多,沉声问:“里面什么情况?” 茂添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里,皱眉道:“翻天了。”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流产了?” 六个月,米蓝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呀! 段子矜如今也是怀着身孕的人,在场所有人里没有一个比她更能想象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 一提到这件事,茂添也是一阵头皮发麻,“这个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您还是自己去问米小姐吧。” “你让我问她?”段子矜一个冷眼扫过去,不怒自威,“她刚刚经历过这种事,我去问她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吗?” 茂添无奈道:“对不起,段小姐,我真的不能说。” “既然来了就进来,别杵在门口挡路,不进来就滚。”里面突然传来男人淡漠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清冷几分,却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沙哑。 唐季迟扶着段子矜走进去,黑白分明的眼眸瞬间便锁住了沙发上的男人,目光里含带着淡而无痕的打量。 段子矜何曾见过傅言这幅样子?西装扔在地上,旁边满是烟头,衬衫上一层层的褶皱,俊容面无表情得厉害,隐隐透着一股子阴沉,脸上还有个十足清晰的巴掌印…… 想也知道是谁打的。 傅言没想到她还带了个男人进来,眯眼看了唐季迟片刻,双方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在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不过傅言看唐季迟的眼神要更冷淡幽深一些,因为他一只手扶着段子矜的胳膊,另一只手隔空托着她的腰,虽然没碰上,却足以保证在发生任何意外时,可以最快地保她无恙。 唐季迟自然不会没风度到这个时候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讽刺他,傅言亦是从容地摸向茶几上的烟盒,却发现烟都已经抽完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段子矜道:“你上去看看她。” 段子矜冷声道:“不用你说!” 唐季迟低声说:“我在楼下等你。” “好……谢谢。” 就在同一天,郁城机场。 一辆红漆锃亮的跑车稳稳占住了接机的单行道。 驾驶座上的助理很是不满地抱怨着:“贝儿姐,我们下午这么重要的通告,你怎么说推就推了?” 姚贝儿边描着眉毛边道:“我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你闭嘴消停会儿。” 上次的母带事件后,公司没有惩罚她,却明着暗着把她最得力的助手linda调走了。谁都知道她的老板是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傅三公子,而傅三公子的立场不必多说,自是代表了那个男人——江临。 第242章 阿临,你总算回来了3 姚贝儿合上化妆镜,转头望着机场里拉着小行李箱慢慢走出来的男人。 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身后黑色的劳斯莱斯里下来一位秘书模样的人,姚贝儿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怀念地喃喃道:“周亦程……也是很久没见了。” 周亦程在她的视线里,迎上那个男人,恭恭敬敬,却难掩激动地叫了一声:“先生!” 姚贝儿亦是觉得眼眶里热了几分。 分手仅仅半年,却恍若隔世。 她拉开车门走下来,却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原地,等他向她走来,像梦中千百次那样。 然后在男人的目光中轻轻开口,眼泪却猝然滚落,“阿临,你总算回来了。” 男人缓缓从机场的旋转门里走出来,英俊的面容逐渐被阳光照亮。 他好像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更加突出,也由此显得更为深邃、立体。 乍看上去,还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寡淡和清冷。就算在八月底的炎炎烈日下,也没有半分被融化的痕迹。 男人走到她面前,顺手将行李箱递给了一旁恭候多时的周亦程,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平静无澜的黑眸只停在姚贝儿脸上,开腔,嗓音低沉却温淡,“等很久了?” 远远看到她时,江临确实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猜到了个中缘由。 他会乘坐这趟航班、甚至他会回到郁城的消息,目前只有周亦程和虞宋二人清楚。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漏了口风给她。 姚贝儿见他没有询问她为什么在这里,语气里也平淡的听不出什么责怪之意,心中微微一喜,刚要开口,男人身后却慢慢走出来一个女人,她一手攥着手机,另一手拿着只玫红色的手包。作为娱乐圈里的人,就算姚贝儿自己不喜欢这些大红大紫、花里胡哨的颜色,却不妨碍她能一眼认出那是今年菲拉格慕的chun季限量款。 “江临,这位是?”那个女人开了口。 姚贝儿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慢慢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好一个知书达理、气质大方的女人。 姚贝儿哪怕在娱乐圈里,也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对方的容貌和她一比简直是乌鸡见凤凰,那女人充其量只能算是五官清秀耐看,远远不如姚贝儿惊艳迷人。 不过她的口气却大得很啊。 姚贝儿眯了下眼睛,潋滟的眸光里闪着几丝不悦。 她还没问她是谁,这女人倒是先开了口。 女主人架子十足。 姚贝儿这张脸常年挂在各大影视作品和广告里,全国上下居然还有见了却不认识的? 真不知道是这女人太孤陋寡闻,还是她故意不把她姚贝儿放在眼里。 男人淡淡道:“念慈,这位是姚贝儿小姐。” 被称作念慈的女人微微一惊,立刻露出几分敬仰的神色,朝姚贝儿伸出手,“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大陆影后,久仰了。恕我刚才眼拙,您本人比照片还漂亮许多,我一时没能认出来。” 她这嘴甜得像抹了蜜,不过表情却真诚得完全看不出恭维和谄媚。姚贝儿一时间也发作不得,顿了片刻,回握住了她的手,“不敢当,小姐怎么称呼?” “念慈,穆念慈。”对方淡淡一笑,“我是他的……” “助理。”男人不着痕迹地接过话来,穆念慈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缄口不语,只安安静静地点头微笑。 姚贝儿却没那么好糊弄。 怎么说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也曾交往过,对彼此的习惯再了解不过。 这六年来,他从未找过一个女助理。 而且虞宋和周亦程二人的办事效率又是出了名的高,江临哪里需要再找个助理? 但姚贝儿也没有拆穿,只笑道:“两个助理都不够使唤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我……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江临颔首,语调平平,“前段时间接手了iap海外站点研究工作,这段时间,还有以后,都在国外。” 或许是他的理由太完美,或许是他的口吻太平淡,姚贝儿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脸上露出了几分遗憾之色,“那就不回来了吗?” 江临道:“嗯。” “那这次是?” “回北京开会。”江临道,“开完会过来看看伯旸他们,顺便把公司的事情交接一下。” 竟是要退位让贤了。 公司的大权一旦被他下放,也就意味着他所说的一切属实,以后这个男人就真的变得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了。 姚贝儿心里舍不得,却又觉得无可奈何。 她留不住这个男人,一开始输了他的心,现在连他的人也彻底退出了她的世界…… 穆念慈见气氛尴尬,轻咳了一声,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对江临说道:“差不多该走了。” 男人从善如流地应下,黑眸重新望向失神女人,“贝儿,我要带念慈去吃晚饭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姚贝儿看了眼穆念慈,脸色泛白地摇了下头,“不了,我晚上……还和投资商有个饭局,下次再约吧。” 江临明显只是和她客套一句,见她拒绝,也不挽留,“也好,路上慢走。” 周亦程始终站在一旁,看到姚贝儿脸上的怅然若失,心里亦是无奈。本来想给贝儿小姐和先生创造个机会,却没想到还是好心办错了事。 不过这个穆念慈……又是什么人? 他边想,边走到车旁,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穆念慈礼貌道谢后,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 江临绕到另一边,也坐了进去。 穆念慈看着身侧长身如玉、气质俊漠的男人,不由得低声叹了口气。 认识江临以来,他就一直是这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而这个男人的与生俱来的气场便决定了他的一举一动能轻易对周围的人和事物造成很深很大的影响力。自从他一上车,一股冷淡萧瑟的低气压便充斥着整个车厢,他就是这股低压的中心,车上的空调和他一比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出于职业习惯,穆念慈下意识地说话调节气氛:“江先生,你打算带我去吃什么山珍海味?” 江临淡淡眄向她,嘴唇扬了下,似是在笑。 但穆念慈很清楚,这只是一个表情,没有任何笑的成分在。 “你想吃什么?” 穆念慈仔细思索片刻,试探着笑道:“直接回你家,你做给我吃吧,反正晚上也是要回去的。” 男人没有拒绝,他靠在座椅的靠背上,长腿交叠,坐姿显得从容又慵懒,“好。” 前方驾驶座上忽然传来周亦程的声音:“先生,今天是传世成立八周年的纪念日,晚上在滨江酒店有个员工聚会……” 他还以为先生是专门卡着这个档口回来的! “有傅言他们在就够了。”江临在后座上阖着眸子,语气从来都是同一个调调,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我稍后再和他们三个单聚。” 周亦程颇为尴尬地说:“先生,今天傅总不在。” 江临打开了双眼,透过后视镜盯着周亦程,檀黑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沉冷,“不在?” “米小姐那边出事了。”周亦程道,“傅总今天估计是不会来了,邵总因为叶楚小姐的事情和家里翻脸,被邵董事长禁足了……” “商伯旸呢?” 听到先生明明没什么变化,却无端让人心里发憷的口吻,周亦程硬着头皮道:“商总出差了。” “高层领导就没有一个在?” “有!”周亦程在男人愈发阴沉紧迫的凝视下,忙道,“董事局的两位董事在,总工程师……也在。” “总工程师?”男人轻轻念着这四个字,“集团已经招到总工程师了?” 看来他真是很久没回来了。 周亦程沉默了几秒,心里盘算着如果先生后面可能问的问题,以及他要如何回答,半天才应道:“是的,先生……招到了。” 谁想到后座上的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倒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周亦程也闭了嘴,不想主动提起这茬。 公司上下还有谁不知道段总工程师怀孕的事? 先生绝不是让女人怀了孕就不负责任的男人,可是段小姐怀了孩子却和先生分了手。 这里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无非也就那么一个——孩子不是先生的。 每次孕检的时候,段小姐的弟弟跟着去尚在情理之中,可是埃克斯集团的唐总也经常出现在医院,这事情就很微妙了…… 既然先生没有问起,他还是少说为好。 正琢磨着,却忽然听见后座上的女人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很动听,和她整个人给旁人的感觉差不多,大气、洒脱又不做作,“看来你们兄弟几个都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圣啊,一个个的怎么全都栽在女人身上?” 周亦程心里“咯噔”一声,这话有点放肆了。 谁知男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愠怒,反而语调平和地回答道:“都是当局者迷。” 穆念慈笑了,“刚才那个姚小姐是你的前女友?” “嗯。” “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 男人顿了顿,黑眸里的色泽陡然深了几分,“不是。” 第243章 穆念慈 穆念慈暗暗惊于他总算有了一丁点变化的反应。 虽然男人还是面无表情的,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某种不容侵犯的抗拒和抵触,很显然是不想多谈,穆念慈转了转眼珠,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遇上了这么热闹的场合,那我们就去凑个热闹吧?” 江临的眉眼间藏着一片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漠,岑薄的唇角微抿着,不置一词,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马上否决。 周亦程蓦然有种感觉,先生这次回来后,和当初的傅总越来越像了。他不再是以往的深沉和内敛,而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空无一物的凉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又好像,在意的早已就失去了。 反倒是傅总,越来越被俗世所牵绊,开始像个正常男人那样,有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有了从前绝不会写在脸上的喜怒哀乐。 穆念慈见他半晌不说话,追问道:“行不行啊?江教授,江总,江先生?” 江教授,江总,江先生。 这无比熟悉的八个字的称呼,却让男人凝然未动的眉心突然跳了跳。 江临不着痕迹地抬手捏住眉心,嗓音沉静,“员工聚会,你喜欢凑这种热闹?” 穆念慈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温婉笑道:“我觉得滨江酒店的大厨应该比江先生的厨艺好一点……毕竟我饿了一天了。” 男人睨着她,黑眸里如裹着光线穿不透的雾瘴,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我家里有保姆。” 这见招拆招的举动让穆念慈更加确信男人对热闹场合的不喜,她从手包里掏出小巧的记事本,用签字笔在上面记录着什么,然后合上本子,对江临道:“你说过要配合我的一切要求,听这口气是打算反悔了?” 男人蹙了下眉,不答反问:“这是你的要求?” “如果我说是呢?”穆念慈翘起唇角,轻轻一笑,“你听还是不听?” 江临没什么情绪地对前方开车的周亦程吩咐道:“去滨江酒店。” 米蓝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的眼窝都是凹陷下去的,眼底隐隐有一抹拉长的青灰,也不知多久没睡觉了,脸色亦是白得像抹了两层蜡,原本光泽亮丽的一头黑发此时像枯草一样垂在身侧,她坐在床上,房间的地板上都是被打翻的杯子和药液。 段子矜看着心惊,却也不敢问她事情的原委,怕一提起来,更让她难受。 她走过去,米蓝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她,埋头在她怀里抽泣。 段子矜心疼地抬手拍着她的后背,“会过去的。” “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它血淋淋的样子,子衿,它还那么小……我对不起它,我对不起它……” 见米蓝哭得不成样子,一向伶牙俐齿的段子矜竟然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堵在嗓子里,怎么也发不出半点。 门外的佣人端来了一杯温水,小声告诉段子矜知道杯子里有些助眠的药物。 段子矜犹豫了片刻,将米蓝推开一些,让她靠在床头,自己则起身将水端来喂给她。 没过多久,她便安安静静地睡去了,段子矜迟疑了几秒,拉上窗帘,关好门走了出去。 楼下的沙发上,满身凉薄的男人还坐在那里,他的衣衫很皱,有种莫名落魄的英俊。 空气里的烟味比之先前又重了不少,他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边佣人进进出出地忙活他全然听不到。可是段子矜一打开门出来,男人的目光立刻就跟了过来。 紧绷的隐忍,喉结动了动,薄唇吐出三个沙哑的音节:“她睡了?” 段子矜从楼梯上走下来,对男人道:“睡了。” 她还想问什么,但男人明显没有要说的意思。 他蜷起修长的手指揉着太阳xue,脸上的阴沉之色并未浮在表面,却教人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入骨森寒,“你先回滨江酒店吧。” “这种时候你让我回去?”段子矜冷声质问。 “你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 段子矜收攥起五指,眼中一片染着厉色的嘲讽,“傅三,至少我可以陪着她!而你,你才是只能坐在这里抽烟等着我进去把她的消息带给你!你才是什么都做不了!她是怎么出事的,你敢告诉我吗?她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孩子没了,你以为你还留得住她?” 她的话让男人淡漠的神色倏忽间就起了变化。 慢慢浓稠,紧致,阴鸷的目光要将她活活绞死似的,“段悠,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唐季迟缓步走到段子矜身前,不经意般挡在了傅言看着她的、那逼狭的视线中央。 他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看也不看傅言一眼,“悠悠,我们先走吧,今天的孕检没做完就赶过来,估计现在医院也下班了,我让助理再约明天的。” 段子矜收起细眉间的冰冷和犀利,却收不起胸腔里几乎炸裂的怒意。 唐季迟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剥开喂到她嘴边,脸上是云淡风轻的沉稳平和,“你自己也是个孕妇,担心朋友是可以的,但不要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听到这话,傅言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唐季迟却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倒也不奇怪。town家是百年世家,与江家尚有一比,又怎么会把正在没落的傅家中,区区一个不得宠的三公子放在眼里? 传世的实力在外人看来深不可测,一是因为曾经有个高瞻远瞩、杀伐决断的领导者,二是他们胜在让对手摸不着底。可如今那位领导者远在欧洲,临走前还为了个女人把传世推上了台面,此刻再审视起来,传世比埃克斯确实差了那么一截。 这也就是为什么傅言把段子矜留下的理由。 只要她还在总工程师的位置上坐一天,唐季迟就绝对不会在他大哥不在时,冒然对传世出手。 段子矜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僵硬地道了句“谢谢”,没有让唐季迟喂过来,而是自己伸手接了放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让她心里也跟着舒服了些。 “不是跟我说今天集团八周年庆典吗?”唐季迟攥了攥手里的糖纸,插进兜里,“看这样子傅总是走不开了,他高权傍身,有恃无恐,你就不一样了。身为总工程师,新官上任,不去会惹人诟病。” 段子矜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可是……” “你留在这里,不也只能像傅总一样坐在楼下干瞪眼么?”唐季迟轻描淡写地戳了傅言一刀,后者眼底的阴霾更重了。他却还不罢休似的,淡声道,“更何况这屋里烟味这么大……” 茂添简直要扶额了,唐总,麻烦您把语气里的嫌弃收一收可好? 好像留在这里让您眼前的女人多委屈一样。 段子矜权衡之下,决定先离开,路过傅言身边时,脚步停了停,“有事给我打电话,没事我明天再来看她。” 傅言阖上眸子没理会,段子矜也没计较,径自走了出去。 唐季迟跟在她身后,淡然开腔道:“傅总高义,应当看得明白局势。传世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不是因为你们兄弟三个力挽狂澜。如果你把那个小祖宗得罪走了,什么后果不必我多说。” 傅言的眸光一瞬间更冷了,传世就算不如往日鼎盛,但也绝没到需要用“苟延残喘”来形容的地步。 这男人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无非是,他丝毫不把现如今的传世放在眼里。而他们做什么,在唐季迟眼里看来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傅家内斗不止,傅蓝又要分出心思来顾及蓝月影视。邵玉城除了经常跑研究所以外,这段时间还因为两个女人整天愁云惨淡的模样,根本无心工作。现如今基本所有工作都压在商伯旸一个人身上,而他又是商家的独子,势必要以家里为重。 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唐季迟看到他脸上逐渐转深的情绪,果然没再多说,举步走出门,开车带段子矜去了滨江酒店。 滨江酒店今天忙得厉害,八周年的集团庆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但自从传世和埃克斯集团明着对上以后,谁都知道传世背后的几位撑场面的台柱正是商家的独子、邵家的小少爷和傅家的三公子。 商家人脉宽广,邵家资金雄厚,而傅家更是坐拥娱乐圈中的半壁江山。这三个男人,非但在郁城只手遮天,就算拿到整个省里都足够让人退避三舍的。 不过今天…… 酒店经理略带疑惑的视线在宴会厅里扫了好几圈,怀里抱着质地上乘的红酒,步子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边迈。 这三尊大佛是一个都没来啊? 想了想,她回头问一旁的服务生:“傅总、商总和邵总都不在,今儿这场子谁是管事的?” 服务生小跑进人群里询问,却被一个西装革履、发顶微秃的中年男人叫去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经理,今天到场的领导班子只有传世的两位董事,还有一位姓段的小姐。听说她是集团新聘的总工程师,才上任两个月,人很年轻,但是脾气古怪。” 第244章 姓段的女人,失宠了!1 经理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这么会儿功夫就让你打听出这么多事来……你小子本事倒是大。” 服务生露出谄媚的微笑,“不敢,是经理教得好。” “刚才叫你过去的是什么人?” “是两位董事之一,姓徐。” 经理一听这话,立刻认真了几分,“他找你吩咐什么事?” “是这样的,经理。”服务生道,“那位段工平日里在公司为人清高冷傲,不怎么和员工们打交道,而且她对待下属极为严苛,手底下早就是一片怨声载道了。根据董事局的四下观察,她上任两个月来根本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业绩,不知道她有什么通天本领能一下子坐上总工程师的高位。再加上傅总给她的优待太多,比如她的薪水从来不公开、每周比别人多放一天假……诸如此类的事情,惹得员工们私下里议论纷纷。两位董事是有点不乐意的……” 经理也是个明白人,很快有了想法,表面上却没说破,淡淡笑道:“传世集团自己的家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能替他们清理门户?我有那个本事吗?” “清理门户倒不至于,怎么说段工也是傅总亲自派下来的人。徐董事说您要是能去给她敬个酒,稍微提点提点,那是再好不过了。” 提点提点?经理冷笑一声,心中有了计较。 分明就是想让她把那位段总工程师灌醉,叫她在众人面前出个洋相。 身为酒店的经理,给有身份的客人敬酒是家常便饭。别说是女人,就连男人都没几个能招架得住她的酒量的。 徐董事还真是只老狐狸啊。 权衡一番,经理道:“去拿两只杯子来,陪我去给段工敬酒。” 段子矜在人群中慢慢地穿梭着,秘书跟在她身边,偶尔低头摆弄手机。 不是她一心二用,实在是跟在段工身边太无趣了! 段子矜这个女人在工作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很有大局观和掌控力,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和团队合作方面简直就是个大写加粗的白痴。 进了公司两个月,除了开会和交代工作以外,她和手底下的员工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这种距离感让很多员工对她又是好奇又是敬畏,尤其是知道傅总给她的那些特别优待以后,好奇渐渐变成了非议。 不过公司的许多高层领导对她的态度却很是似是而非,让下面的人万分捉摸不透。 这些高层,都是参加过几个月前那场会议的。 当时这个姓段的女人闯进会议室,他们的老板非但没有把她怎么样,还就势开除了集团的一位董事! 最后在众人面面相觑、找不到北的时候,傅总交代了一句:以后看见姓段的绕着走。 所有人就都记住了,这个姓段的女人不能惹。 可现在江总两个月连面都没露一个,这个女人还莫名其妙的怀了孕,许多流言蜚语在公司里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开了…… 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段子矜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坐在沙发上,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来了这种场合。 真不如留在城南陪陪米蓝。 正想着,不远处正在表演节目的舞台上,有个身穿女士西装的人缓缓走了上来。 段子矜看了过去,她认得,那是酒店的大堂经理,上台后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带着满脸礼貌的笑意,说是为集团庆生,要给几位领导敬个酒,紧接着大厅里的光芒就暗了下去。 段子矜坐在沙发上,心里正疑惑着,蓦地便有一束极强的光线打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抬手去挡,人群中压低了嗓音的议论声嗡嗡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给领导敬酒?段子矜在眼前一片耀白的灯光里,忽地就想通了经理的话。 原来这领导指的是她!段子矜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刚要拒绝,四下里地议论声却越来越大。 xiǎo mi书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道:“段工,徐董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这种场合请您务必给个面子。” 段子矜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往台上走。 台上灯光明亮,让她几乎看不清台下的人的脸。 不过想也知道他们这群人究竟是用什么表情在打量她。 接着昏暗的庇护,这份打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戳在段子矜的身上,说实话,不怎么舒服。 但她也懒得去计较太多,和经理客套了几句,便伸手去拿服务生端着的托盘里的红酒。 按理说孕妇是不能喝酒的,但红酒舒筋活血,只要不贪杯,喝一点点没有关系。 谁知经理却按住了她的手,“哎,段工!当以美酒配佳人,何况您身份显赫,怎么能随便什么酒都喝?我让人专门给您开了一瓶好酒,您稍等!” 段子矜细软的眉眼微微一凝,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一下子就从她无波无澜的视线中涤荡开了,“不用麻烦了,经理。” “那怎么行?”经理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怔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把那瓶拿破仑请出来。” 拿破仑。段子矜的心微微一沉,是比路易十三低两个等级的白兰地。 想起上次在day off里她误饮半杯路易十三的事,段子矜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种酒已经不是舒筋活血的功效了,一杯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更何况她现在怀着孩子,真要死了就是“一尸两命”…… 段子矜万万不敢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脸色一板,便要拒绝。 可是经理好像早就猜到她会拒绝似的,根本不给她后退的余地,唇梢扬起笑容,夹枪带棒地问:“段工,您是看不起我们这酒,还是看不起给您敬酒的人?” 段子矜垂下眼眸,有礼有节地婉拒道:“经理,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扫了各位的兴致,很抱歉。” “今天身体不舒服?”舞台一侧,一个大腹便便、头顶微秃的男人走了上来,笑里的讽刺在聚光灯下暴露无遗。 段子矜看到他,黛眉几不可察地一蹙,表情虽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沉了沉,“徐董好。” “段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徐董没理会她的问好,阴沉狡诈的眼神在她冷清的面容上来来回回,“段工平时为人清高也就罢了,集团八周年庆典是多重要的日子,段工连个脸都不赏……合适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胶水一般黏腻,段子矜不知怎么就有些想吐。 徐董伸出手,接过经理手里的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到段子矜面前,“既然看不上经理给你敬酒,那我亲自敬你一杯,够分量了吧?” 这话一出来,又将她的退路封死了几分。 徐董道:“段工年轻漂亮,是我们公司多少员工艳羡的对象?像你这个年纪,能坐到这个职位的,当真不多。这一杯酒,算是我替董事局谢谢段工这段时间来为公司的cao劳,也祝段工以后的事业顺风顺水,再攀高峰!” 他的话说得漂亮,老jian巨猾的脸上笑意更是得体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可是渐渐的,这份笑容就消失了,徐董的眉目愈发寒意逼人,语气也染上几分不悦,“段工打算让我这一把老骨头,一直举着酒到什么时候?” 他的酒杯已经递到了她眼前,而段子矜却只是看着,没有丝毫要接的意思。 “段工,我知道你和傅总关系好,可今天就算是傅总本人来了,我这杯酒,他也不敢随便推辞!” 八月酷暑,宴会厅里的冷气开得十足,寒气从皮肤侵入,钻进了心底。 段子矜冷着脸,皱眉,“徐董……” 她被他软硬兼施的话逼得走投无路,却听到宴会厅大门被人一把推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楼道里明亮耀眼的灯光如洪水般涌入了昏暗的大厅。 段子矜的手顿在半空中,亦是侧头看过去。 有人步履沉稳,逆光而来。 他的身材挺拔高大,无数金色的光芒从他身后投射进来,经过他宽阔的双肩,笔直修长的腿,被他全部踏在脚下。 男人的身姿就这样被生生雕琢成一道钟灵而惊艳的剪影。 段子矜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却听到自己的心像爆裂一般发出了巨响。 有一道好不容易凝固结痂的伤口猛地崩开。 血流成河,鲜血流到她心里早已寂亡的角落。角落里深深埋藏着的、那些死气沉沉的东西,突然活了过来。 两个月……是多久? 于她而言,是一个世纪般长久。 段子矜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开始变得手足无措,开始在扑过去抱住他,和马上转头离开这两种念头里徘徊不定。 耳边是空白的,眼前是空白的,整个世界都褪去了声音和色彩,唯独剩下那道斐然而冷贵的影子,时间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宛如一根钢钉刺进血骨。 台下的人看不清来者是谁,却有人清楚地看到段子矜骤然僵住的神色。 直到会场里的灯光全部亮起来,男人英俊而深邃的脸庞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所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245章 姓段的女人,失宠了!2 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句:“江总!” 紧接着,呼唤他的声音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响彻整间宴会厅,经久不息。 江临没给出什么反应,好像他只是个过客,黑眸扫过全场,也不过是无动于衷的沉静。 也包括,在看到台上的人时。 段子矜很清楚的感觉到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视线扫过来和她刚好对上,但没有半分停留,又淡然掠开。 她心里的裂口倏然被豁开更大。 男人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微微抬了下手,那些人仿佛同时被施了法术似的,乖乖安静下来。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声音低沉,语气疏淡:“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集团八周年庆典,务必玩得尽兴。” 说着,酒店的服务生们端来了一瓶瓶价值不菲的好酒,人群中,气氛又一次被点燃了。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双脚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分。 她实在太想念他,以至于那张脸,远山般的眉峰,深邃的黑眸,性感利落的鼻梁和岑薄的唇,她在还没开灯时,就用目光一一在他脸上勾画出来了。而灯光开启后,他的五官真就那样一一对应上了她的想象,毫厘不差。 可是很快的,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人,径直走到了江临身边,还用笑里轻微带着埋怨的口气问他:“怎么不等我?” 她不过就是去化妆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妆容,这男人就自己到了会场。 还说不想来,其实心里比谁都放不下他自己一手领导至今的公司吧? 穆念慈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全场都在看着她。 鸦雀无声地看着她。 更有好事者,瞥了眼台上面色苍白的女人,又看了眼她身边深沉无言的男人,最后才用某种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她。 穆念慈瞬间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了,皱眉道:“这里……人还挺多啊。” 但江临却好似隔绝了这些好事者的眼光,敛眉瞧着她,轻轻弯了唇,低笑道:“想凑热闹还嫌人多?” 穆念慈心里掠过某种奇怪的感觉,过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在众人的目光里,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各位,大家不用管我们,该吃吃,该玩玩!” 众人同时一怔。 这语气,俨然就是把自己当成主人了。 穆念慈说完这话也觉得不太合适,但她身边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表示,当所有人征询地看向他时,他还淡淡颔首道:“继续玩你们的。” 等同于无形中附和了她的话。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唯独徐董,笑得意味深长。 傅总重用段子矜,多半是看在江总的面子上,可是眼下这个状况太明显了——这个姓段的女人,失宠了! “段工,喝酒吧?”他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手里的酒杯又往段子矜身边凑了凑。 段子矜收回视线,闭了闭眼眸。 再睁开时,褐瞳中的情绪丝丝缕缕沉淀下去,冷静得出奇。 她比所有人都更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有那么一秒,她甚至想接过徐董递来的酒举杯饮尽。 这种念头被她生生刹住了,段子矜安然道:“对不起,徐董,我怀着孕,不能喝酒。” 台下埋头找东西吃的穆念慈听到她这话,忽然拧眉瞧了台上一眼。 男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指尖夹着高脚杯,轻轻地晃着。 他目光温淡而清冷地看着穆念慈,而台上的事,似乎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徐董还在半劝半威胁地让段子矜喝酒,只是态度比先前强硬了很多,好像她再不喝,他就要找人强灌了。 而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没有任何人想上去帮忙。大概……也是不想得罪徐董。 穆念慈看了眼那女人宽松的外套下微微隆起的肚子,皱了下眉,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徐董,您既然是集团的元老,怎么能给晚辈敬酒呢?集团成立八周年,您劳苦功高,这杯酒理当是别人敬您的才对!” 江临狭长而乌黑的眸子微沉了沉,略带不悦,举步跟上。 段子矜被台下突如其来的救场搞得有些怔愣,她没想到有人敢冒着得罪徐总的风险为她说话。 不过当她侧过头去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时,马上便懂了。 是江临带来的那个女人,她又怎么会怕得罪徐董? 而此刻江临就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以回护的姿态,俊眉间一片深沉。 段子矜的心好像突然被毒虫咬了一口。 徐董瞥了穆念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早就老了,段工年轻有为,我敬她也没什么不妥。” 穆念慈想了想,却道:“要论年轻有为,谁能比得过我们江教授、江总呢?照这么说,这杯酒,其实应该敬给江总吧?” 话一出口,满场哗然。 这是拉着江总给段工挡酒? 江临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阒黑无光的眼眸落在穆念慈的背影上,透着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段子矜亦是惊愕,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可心里却陡然涌上几分复杂——这个女人的举动无疑是把她推进了两难的境地。这种情况下,若是江临拒绝为她挡酒,段子矜心里会不舒服;但他如果不拒绝,听了其他女人的话为她挡酒,她心里会更不舒服。 徐董满脸阴沉道:“江总的酒我自然会敬,不过段工的也不能少。” “徐董,您是年纪大了,老糊涂吗?”穆念慈冷着脸,说起话来很不客气,“孕妇不能喝酒,难道您是成心想对这位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点什么?” 徐董的表情很难看,“你这小姑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再含血喷人,别怪我找人把你轰出去!” 穆念慈面色一白。 细微的杯底磕碰桌面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是一直没有表态的男人,突然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了。 他的语调慵懒而平缓,“徐董,你是看不见她身后还站着个活人,还是……” 话锋一转,男人眼里那片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忽然就浮了上来,“从谁那借了胆子,敢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人?” 男人的话音不大,语气亦是不见起伏,可每个淡漠的音节从他翕动的薄唇里吐出来,透过空气压进众人的耳朵里,便带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冰冷魄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同时又不禁惊疑地打量着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有江总撑腰! 哪怕是穆念慈本人听了这话都有几分意外,她扬眉看向江临时,男人有力的手臂却忽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明明不是什么暧昧的举动,可配上他先前那句话,就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毕竟,这动作也是独占意味十足的。 可偏偏一片震愕中,除了说话的男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表情平静,眸光凝然未改。 是台上的段子矜。 她淡淡地睨了一眼台下的女人,菱唇缓缓扬起一丝笑意,却如裹着雾瘴,看不清晰,“这位小姐是?” 穆念慈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姓穆,你叫我念慈就可以了。” 穆念慈?段子矜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默念了几遍,突然想起了金庸笔下那个痴情无悔又正义善良的女人。 痴不痴情她不知道,但眼前这个穆念慈,确确实实沾了几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 只是段子矜很难对她生出好感来。 就像那时nancy说的,宽容和帮助是胜利者才有资格拿出来的品质。 如今是因为她有江总做靠山,谁都不放在眼里,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上来给她解围吧? 不过感谢的话段子矜还是要说的,她安然垂眸道:“谢谢穆小姐的好意,不过今天这个日子,拂了大家的美意确实不合适,酒,该喝还是要喝的。” 穆念慈脸色顿时一变,急匆匆道:“段工,你别意气用事,那杯酒真要是喝下去,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危险!” 段子矜没有理会她,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江临,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 目光和周围的人没有半分区别。还带了点冷清的陌生与疏离,深深的刺在段子矜的心上。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若他此时避开了她的注视,或是自始至终都偏着头不看她,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那至少代表着,他有千回百转的思虑,有复杂的情绪不想让人察觉。 可那俊漠的男人就是这样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像所有看热闹的人一样。 因为心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没什么不能看她的。 段子矜用指甲掐着手心,转过头去,刚伸出手,身后又传来穆念慈急切的声音,“江大总裁!段工是你的员工啊!你替她喝一杯又怎么了?就眼睁睁看着她……” “穆小姐。”段子矜打断了她的话,白皙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而后伸向那杯白兰地,略显削瘦的面容上神色薄如凉玉,“是不是全天下叫穆念慈的,都像你这么……乐善好施,古道热肠?” 第246章 求就有用了么?1 她一句话说出口,徐董是最先嗤笑出声的——都说这姓段的女人脾气古怪,还真不是一般的古怪。居然这样奚落帮她出头的人? 一番话里明晃晃的讽刺,让穆念慈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一片好心好意,那个女人却冷漠地拒绝,还要出言讥讽。 她做错什么事了? “念慈,既然段工自己想喝,你就让她喝。”穆念慈身后的男人忽然开了口,嗓音还是那般四平八稳的好听,仔细辨别,却仿佛带了几丝阴郁,“这世界上多得是冷血无情的人,也多得是喜欢将别人的一颗真心扔在地上踩的人,你对她越好,她就越不把你当回事。见到这种人,绕开就是了。” 段子矜的心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杯子在手中不由得握得更紧了。 冷血无情。 是了。在江临眼里,她可不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穆念慈有点迟疑,尴尬地瞧了眼段子矜面无表情的脸,低声道:“江临,你这样说不合适吧……” 谁知,台上的女人却缓缓扬起了嘴角,她看也没看江临,居高临下对穆念慈道:“穆小姐,江总见多识广,他的言传身教,你最好都记着,省得以后在我这种人身上吃亏。” 穆念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她没言语,回头,目光从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掌掠过,停留了几秒钟,才抬眼注视着江临的脸,好像要用眼神把他剖开,从里到外看个透彻似的。 段子矜也没再理会他们,凝眸望着手里的酒杯。 徐董事皮笑肉不笑地盯了她片刻,开口道:“谢谢段工给徐某这个面子,徐某感激不尽。” 段子矜还是面无表情的,慢慢将手里的酒杯倾斜。 价值不菲的酒液就在众人观之色变的目光里悉数被倒在了地上。 渐起的水花甚至打湿了她和不远处徐董的鞋子和裤脚。 人群中,有两道视线逐渐暗下去,最终变得异常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徐董事的脸色愈发铁青,看着她的动作,却是强忍着没有发作,“段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明白?”段子矜倒干净了杯子里的酒,回身把杯子放在了服务生手中的托盘里,拿起方巾,优雅地擦了擦手,又端起最开始那杯红酒。 唐季迟请来的西医说过,怀孕时,少量饮用红酒,非但对胎儿无害,反而大有益处。 她举起杯子,在会场扫视了一圈,最后眸光落在徐董事愠怒涨红的老脸上,凉凉地开口道:“徐董别想太多,我喝这杯酒,不是因为我想给你面子,而是因为段子矜作为总工程师,为集团八周年贺生、献上一份心意是我义不容辞的事……只要是我分内的职责,我绝对不会推脱。” “段子矜,你!” “徐董,别急。”段子矜淡淡地勾了下唇,细软的眉眼间全是嘲弄,“您是老年人,我是孕妇,着急上火对谁都不好。到时候没把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害死,您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多不划算?” 台下已经有人抿着嘴乐了。 “徐董,如果您凭直觉就主观臆断地认为,我倒了您的酒是在打您的脸。”段子矜漠然道,“那我必须得澄清一下,您的直觉比您的脑子好使多了。” 台下的人彻底绷不住了,笑声像病毒传染般扩散开来。 说完,她没有拿话筒,高声冲着台下说了几句祝酒词,将手里只倒了小半杯的红酒一饮而尽。 台下不知是谁开始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响亮,经久不息。 眼看着徐董就要彻底发怒,眼睛像淬了火似的,要把台下的好事者都烧干净。 段子矜皱眉打量他一眼,便懂了他眼底那些阴鸷狠戾的神色,她不动声色地将杯子放了回去,淡淡道:“徐董,正所谓法不责众,您如果打算在集团八周年这么喜庆的日子,把这帮江总花了八年网罗来的骨干精英都开除,那我奉劝您,还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她顿了顿,继续道:“劝一个孕妇喝白兰地,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您的行为有欠妥当,有那功夫想怎么整治这些人,不如好好想想刚才得罪了江总的新女友,您这接下来的路……可怎么走啊?”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江临。 男人低垂着眼眸,乌黑的碎发有几缕散在了他宽阔的额头上,遮了远山般淡漠的眉峰。 怎么看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听了她的话,徐董事原本油光满面的老脸上突然浮现出一层微不可察的慌张,紧接着又化作不甘心的愤恨。 “江总,您看这……段工她……” 男人抬头,目光里没有温度,“她是谁聘进来的?” 徐董道:“是傅总。” 傅言。 男人转过身往外走,“既然是傅总带来的人,你就去傅总那里说话吧,他做什么决定,我不干预。大家继续玩,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谁也没想到匆匆出现的江总,就要这样匆匆离开。 段子矜亦是望着他颀长而冷漠的背影,觉得他的每一步都仿佛从她心里走出去,而他脚下拴着的那根线,随着他走远,把她的心越勒越紧,几乎窒息。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段子矜的眸光微微一闪。 却听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念慈,还不跟上?” 若有所思的穆念慈被他一叫,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男人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正站定了等她。 她赶紧跟上,“抱歉,我刚才……” “没关系。” 不用解释,便被原谅。 段子矜看着他们结伴而去的背影,沉默了几秒,忽然动身追了出去。 “江临!” 空旷的大厅里,蓦然就响起了一道喊声。 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穿透了茫茫雾瘴,直达人心底。 本已经走到大厅旋转门的二人,闻声后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男人没动,女人却回了头,她眯眼看着气喘吁吁追来的段子矜,不认同道:“段工,喝酒也就算了,你还跑成这样,是真不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了吗?” 段子矜看也没看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男人背对着她的身上,“江临,我……” “念慈,我们走吧。”男人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没有爱,没有恨。 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愿意了。 其实就算他给了她这个机会,段子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她只是,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突然不想就这样放他离开。 穆念慈看看男人冷峻的侧影,又看看身后的女人颤抖的身躯,最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和地板上的纹路,轻咳了一声道:“江临,走之前我想先去一下卫生间,行吗?” 男人不声不响地眄了她一眼,黑眸里弥漫着湛湛清寒,让她有种被拆穿的错觉。 “非去不可?”他问。 穆念慈干笑道:“人有三急。” 不是她非去不可,而是那个女人看上去就是有话非说不可的模样。 男人颔首,“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在车上等她? 穆念慈怔然,而后惋惜地摇头,路过段子矜身边时,忽然叹了口气。 这男人狠起心来,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啊。 听到穆念慈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男人疾步走进了旋转门,刚一出门,空气中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他不舒适地眯了下眼眸,再睁开时,视线里多了个女人。 从旋转门旁边的侧门跑出来堵他的女人。 段子矜打量着几步外,他满面无动于衷的俊脸。 曾几何时他和她,有了这种陌生人之间说话要保持的距离。 以前不论是吵架还是温存,他们都在彼此的方寸之内…… 而现在,就连单独和他说句话,都需要那个叫穆念慈的女人来成全。 “段工,还有话说?”就在段子矜以为她不开口,江临也不会主动说什么的时候,他的嗓音却静静流入空气。 段工,真是彬彬有礼的称呼。 段子矜闭了下眼,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出来,却还是耐不住心里那个问题,“江临,我有事情想问你!” 男人翻起手腕,看了眼表,淡淡道:“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如果是公事,明天再谈。如果是私事……恕我不便回答。” 她还没问出口,就被他一句不便回答堵了回来。 段子矜深深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怨恨,责怪或者嘲讽。 可她失望了。 他干净而俊朗的眉眼间,除了温淡与凉薄之外,什么都没有。 “江临。”她认命地低头,一字一顿,“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求你。” 男人始终无波无澜的眸光,终于动了动,唇角微牵,似笑,不是笑,“求我?” 他的身材修长挺拔,她又因为怀孕不能穿高跟鞋,所以看上去他瞧着她的角度是自上而下的,带着一股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的疏离和冷淡。 “是。”段子矜咬牙道,“我求你。” 第247章 求就有用了么?2 “求就有用了么?”男人低醇的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在夜风中散开,非但没被八月的气流灼烫,反倒冰冷冷的渗进了人心底,“我曾经也这样求过别人,结果你猜怎么样,段工?” 段子矜心里一刺,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猛地抬头,“那,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没要你做什么。”男人敛起了笑意,脸色重归静水无波的淡漠,“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你有所求,我就一定要答应的关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阐述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是呵。”段子矜自嘲一笑,“刚才如果没有穆念慈,你大概会冷眼旁观到底吧。” “段工一身傲骨,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不需要别人帮忙。”江临神色不变,听不出赞许,也听不出责备。 “你不如直接说我刁钻刻薄,没有那个穆小姐温柔善良。” 江临不置可否,黑眸沉沉地看了眼她微凸的小腹,“没什么事我先上车了,替我向孩子的父亲问好。” 他说完,跨过她身边要上车。 段子矜的脸苍白如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将真相脱口说出来。 可是她想到了什么,却生生住了口,只是用力拉住了他要关上的车门。 男人坐在光线昏暗的车厢里注视着她,眸色已有三分不耐烦,“放手。” “江临!我,我听傅三他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没有?”她道,“只有这一个问题,你回答完,我立马就放手,绝不纠缠。” 男人原本就湛黑的瞳眸陡然间深了几分,变成了沉黑。汹涌的波涛来得太快,吞噬他的双眼不过是瞬间,迅猛得仿佛错觉。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坦诚布公地聊起生病这个话题。 段子矜被他冰冷的脸色吓得心里一沉,仔细望过去,却又发现男人的表情好像没有过任何变化。 他这个反应,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如果他好了,该是留在家里等着和nancy结婚才对,又怎么会带着另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遥远的郁城呢? 穆念慈慢吞吞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站在酒店的落地窗旁,看着窗外僵持了许久的一幕,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 直到男人洞若观火的视线扫过来。 她撇撇嘴,就知道瞒不了他多久。 于是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在他深不可测的注视中,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那个……段工,麻烦你让让,我要上车了。” 其实从另一侧上车更方便些,她却非要走这扇被段子矜挡住车门,轰人的意思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段子矜突然有些不明白这个女人。 谁都能看出她刚才借故去卫生间,只是为了给她和江临单独说话行个方便。若她真的在意江临,怎么会这样做? 可若她不在意,现在轰她离开又是为什么? 在她失神的片刻,男人一抬手,酒店门口的两个安保人员已经架着段子矜的胳膊把她撤开了几步。 段子矜使劲甩了两下,保安见状忙将她攥得更紧,“小姐,您不能过去。” 她心中愤然,冷声喊道:“你们给我放开!” 一声竟仿佛从喉咙里冲破了关隘,带了点急切的哭腔。 穆念慈于心不忍,动了动嘴唇,刚要替她求情,却在看到男人峻冷而深沉的目光时,蓦地住了口。 男人没再看门外的闹剧,平视前方,淡漠地开腔:“还不上来,想自己走回家?” 穆念慈叹了口气,低着头坐进轿车里,关好了车门,透过后视镜看向驾驶座,忽然发现司机换了个人,比下午来接机的那位看上去友善温和一些,手握着方向盘,眼神却隔过车窗望着窗外被保安架住还不停挣扎的女人。 见她在看自己,那司机挤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显然是被外面的事情影响了情绪,“穆小姐您好,我叫虞宋。” 穆念慈点头,亦是微笑,“你好。” “虞宋,你若是没看够,现在可以下车去看。”男人的语调平淡无澜。 虞宋犹豫道:“先生……” “看够了就开车。” 虞宋不敢再怠慢,收回目光,踩下油门。 冷贵非凡的劳斯莱斯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中。 两名保安这才放开了手里的女人,她却好像没长骨头一样,在他们放手的刹那差点屈膝跌跪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辆宾利慢慢拐进了酒店的大门,本该减速,却在看到这一幕时猛地提速冲到了他们身边。 后座上的男人不等酒店员工来迎,自己来开车门就下了车,车门被他重重地甩上,谁都能从那一声巨响里听出男人滔天的怒火。 下一秒段子矜被男人扶在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明锐的视线刀锋般割了过去,男人沉怒的低喝声在她耳边炸响:“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她动手动脚!” 两名保安自然是认识他的,“唐总……” 唐季迟仔细打量着她胳膊上被那二人攥出的红印,眼底的阴霾更重了,“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谁也别想好过!滚!” 两个人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自从得知段子矜怀了身孕,唐季迟整日惶惶不安如临大敌,把她当个瓷器捧着,生怕一个照顾不周,磕了碰了她就会出什么不得了事。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借着他的力站直身体,将他推开一些,“你怎么来了?” “天晚了,阿青让我来接你回去。”他低声道。 段子矜抿了下唇角,“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 “刚才这是怎么回事?”提起这事,男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段子矜想了想,没回答,却道:“我现在不回家,你能送我去另一个地方吗?” 唐季迟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城南看你朋友?” 段子矜摇了下头,“去江畔的别墅区。” 江畔的别墅区。 唐季迟沉凝未动的眸光忽然一晃,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段子矜头也不回地往车边走,方才的狼狈失态被她尽数收敛起来。 男人举步跟上她,在她上车前却忽然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唐季迟……他回来了。” 男人的身子猛地一震,脚步顿在原地。 这条横贯郁城的江,是整座城市最有价值的自然景观,无数商业区和高级消费场所都坐落在江边,从滨江酒店循江而上,不远处就是房价高得离谱的别墅区。 车厢里的灯开着,穆念慈坐在后座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眼睛却偶尔抬起来瞟着前方的虞宋。 虞宋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道:“穆小姐,您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了。” 一侧闭目养神的男人闻言忽然打开了双眼,目光流连过二人之间,没有作声。 “哦,是这样的。”穆念慈合了手里的书,“刚才那个姓段的女人,你认识吧?” 虞宋下意识看了眼先生,见后者表情平静,才回答:“是,我认识。” “她和你们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无异于一把刀架在了虞宋的脖子上。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提起这茬。 这穆小姐……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不方便回答吗?”穆念慈笑了笑,“那我换一种问法吧,她是不是你们先生的前任女友?” 劳斯莱斯在路上画了个s形,虞宋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禁佩服起了穆小姐的大胆无畏,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驾驶座上的人擦了擦汗,“这个……” “念慈。”淡淡的嗓音截断了他的话,“够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我就没有资格知道吗?”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暧昧呢?虞宋多看了她两眼。 穆念慈忽视了他审视的目光,按着手里的圆珠笔,笑道:“江临,你这可不是正确的态度。” 江临俊漠的眉峰微微隆起,阒黑的眼瞳盯着她,“什么意思?” 穆念慈淡淡笑着说了一句话。 虞宋听清的刹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再看后座上男人的脸色,晦暗而阴沉,薄唇几乎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好,我回家告诉你。” 唐季迟命人将车开到江临家门口,段子矜想也不想拉开车门便跑了下去。 他也跟着走下来,靠在车上点了根烟,沉眸注视着女人的背影。 若说心里完全没有感觉,那是假的,但唐季迟从始至终都知道他自己半点机会都没有,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她的冷漠。 其实这样也好,六年前六年后,段悠都没给过他半点希望,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不管江临活着还是死了,他永远都在悠悠心里占着一席之地。 因为爱终究是爱,所谓的遗忘,只不过是在岁月中被蒙上了灰尘。当人们想要除去的时候,抹掉的始终只是灰尘。 而那份爱,却会越来越清晰。 唐季迟从来没见过像段悠一样固执而坚强的女人,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伤不是伤,痛不是痛,刀山火海她也敢无所畏惧地闯过去。不像其他女人,也许爱累了,就被身旁的其他人感动了,但段悠永远不会。 第248章 穆小姐准备好了,在卧室等您 她的爱,注定是非江临不可。 段子矜敲响房门后,是以晴为她开的门。 小姑娘看到她时,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可她很快就想起,半个小时前,先生刚刚带另一个女人回了家。 先生极少留人在家过夜,段小姐是第一个女人。后来有一次,贝儿小姐对先生死缠烂打,也在客房睡了一晚上。 结果今天居然又来一个!这都什么和什么呀?她该不该和段小姐说呢? 以晴咬着唇,很纠结的样子。 段子矜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轻声问:“以晴,江临在家吗?” “先生……不在。”她实在说不出实情,只问她,“段小姐,你和先生吵架了吗?” 段子矜顿了顿,平静道:“我们分手了。” 以晴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怪不得先生会带其他女人回来! “我知道他在。”段子矜道,“你叫他下楼跟我说句话,很快,不会耽误他太久。” 以晴怔了两秒,忙不迭地去了。 不一会儿,以晴又回来了,拉耸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段小姐,您回去吧。” 段子矜的心一沉,“他说什么?” 以晴舔了下嘴唇,很为难道:“先生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已经下班了,他不想见您。” 不想见她。 四个字犹如针刺进她心里。段子矜的瞳孔缩了缩,“那你告诉他,他不下来,我就一直在这里等。” 以晴却站着没有动。 “去呀!”段子矜忍不住催她。 以晴这才硬着头皮迎上段子矜恳切的目光,“先生说,您要是愿意在这里等,那就等吧……” 段子矜愣了片刻,后脑勺犹如被人打了一棒,整个脑海都空白一片。 他是料到了她会这样说,所以早就想好后招了吗? “他还说什么了?” “先生还说……如果您在楼下高喊扰民,要我、要我联系别墅区的保安……把您请出去。” 竟是连这个都想到了。 段子矜心凉得彻底,却缓缓勾起嘴唇,痛得笑了出来。 江临,她该说他太了解她,还是该说他太聪明呢? 可是这么聪明的人,也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骗得团团转呢。 在这八月的炎炎夏日,段子矜却感到了一股冰凉的寒气从皮肤钻进了血脉,几乎将她从里到外都冻住。 “段小姐,对不起,我真的不能……” “以晴。”段子矜打断她,“你就让我进去吧,我有东西落在这里,找到以后,我立马就走。” 以晴还是伫立在门边,沉默安静得像座小山,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段子矜顾不上许多,拨开她便要往里闯,二楼的楼梯上却传来了低磁而沉缓的嗓音:“段小姐,需要我打电话给律师问问,私闯民宅怎么判刑吗?” 随着声音的落定,男人慢慢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容貌英俊,气质却显得冷漠极了。 段子矜定定地望着他,却忽然想起第一次她误闯进他外婆家时,他也是嘲弄地问她一句,原来在美国,私闯民宅是不犯法的。 她心里原本兵荒马乱,可是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些飘忽不定的情绪突然间就沉淀了下去。 “先生!”以晴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对不起,我……” 江临淡淡睨了她一眼道:“如果每个大半夜不请自来的人,你都这么心软地把他放进来,那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人了。” 以晴一听,脸色都变了,“先生!” “下不为例,你先下去吧。”江临没再追究什么。 以晴这才稍微放心了些,没再看段子矜,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待她离开后,江临才将眼神放在了面前的女人身上,“怎么,还有事?” 段子矜回过神看着他,剪裁合体的西裤,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解开,衣领虚搭在他漂亮的锁骨上。看上去像是刚到家不久,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模样,却也处处透着三分矜贵和慵懒。 段子矜开门见山道:“江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我话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立马离开你的视线。” 男人乌黑的眸子纹丝未动,薄唇翕动,语调不再是最开始和她交谈时的虚怀若谷、温文尔雅,而是多了几分阴沉和冷峻,好像她的死缠烂打终于让他反感到无法以礼相待了,“段小姐,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的?” 段子矜忍着胸腔里窒息的疼痛,直视他的眼睛道:“只是出于关心。” “关心?”江临却漠漠地笑了,“不是知道自己狠心抛弃了一个将死之人以后产生的愧疚?” 段子矜的指甲猛地嵌入了掌心,她压着颤抖的语气,静静道:“是,我很愧疚,很难受。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俊漠的眉峰间倏尔就染上几丝极其深刻的讥诮,“难受?你也懂得什么叫难受?我还以为段小姐永远也不明白呢。” 段子矜紧咬着牙关,舌头上竟漫出些许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男人笑容一敛,无动于衷道:“段小姐,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心灵上的解脱,我又为什么要成全你?” “江临……” 在她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以晴从二楼走了下来,头埋得很低,几乎不敢看二人的脸,语速极快地说道:“先生,穆小姐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在卧室里等您,叫您赶快上去。” 段子矜的眼波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以晴,“你说什么?” 她的话仿佛在段子矜的心里戳了一刀。 血液顿时就流了出来,她却不敢轻易去碰那把刀。 不拔出来会痛,拔出来,却会死。 以晴死闭着嘴不肯再说话。 段子矜望向江临,一字一顿地问:“你把穆念慈带回家了?” 江临面无表情道:“以晴,送客吧。” 虞宋开车回家的路上,始终在想穆小姐在车上对先生说的那番话—— “江临,你自己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你也清楚。而且你还知道,她很有可能就是导致你变成现在这样的诱因,讳疾忌医是愚人的做法,如果你真的打算把你和她之间发生过的事埋在心底,一开始根本没必要到美国来找我,也没有必要回到郁城来,你说呢?” 讳疾忌……医? 穆小姐到底是个什么医? 他将车停在车库里,解开安全带,去打理后座。 打开车厢里的照明灯,虞宋一眼就看到了穆小姐坐的位置旁边摆了一本书。 虞宋将身子探进后车厢,拾起那本书,还没来得及细看,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忙正色地接了电话:“先生。” 电话那边的人声音低沉,透过无线电波显得有些淡淡的疲惫,“念慈说她有一本书落在车上了,你有空找找。” “是,先生,我已经看到了,在后座上。需要我现在给穆小姐送过去吗?” “找到就好。”男人沉吟道,“今天太晚了,明天直接送到公司去吧。” “好的。” 挂了电话后,虞宋才将手里的书翻了过来。 浅灰色的封面,很古老的印刷版式,干净的封皮上以方正的字体书着六个大字——精神分析引论。 虞宋的心和手指同时颤了颤,翻开扉页,除了书号和出版信息以外,用蓝色的钢印刻着书籍分类,外语读物。 虞宋用手轻轻拨了下书页,很容易地翻到了某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借书卡。 借着微薄的月光,他看清了借书卡上的字样。 密歇根大学,临床心理学专业,穆念慈。 江临命人将她拒之门外后,段子矜也彻底失去了想和他说话的兴致。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冲动地想,短短两个月时间他就可以另结新欢,这种男人的死活还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带着这种硬气的想法走出两步,还没到别墅大门口,段子矜就蹲在了地上,抱着头,掉起眼泪来。 硬气不过三分钟。 她很伤心。 可是她对他的现状一无所知,连把真相贸然告诉他的勇气都没有。 段子矜怕了,怕他万一没有痊愈,知道了这些事情和nancy闹翻,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更适合他的移植物了。 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把另一个女人带回家,带进他们曾经住过的卧室里……真的备受煎熬。 原本已经慢慢消退的痛楚,在听到以晴那句话的时候蓦地放大了百倍,侵漫过她的心头,几乎吞噬了她。 大概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惩罚她没有守住六年前与nancy的约定,抱着侥幸的心和他在一起,然后又要重新失去一次。 她的身子挡住了光线,在石板路上投下一道黑漆漆的阴影。 段子矜盯着那道影子看了半天,忽然想,算了,就这样吧。 只要他能好好的……就这样吧。她已经有了肚子里这个孩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是越想,眼泪掉得越凶,她慌忙抬手去抹,却越抹越多。 二楼的卧室里,男人静立在窗边。 第249章 段子矜,你又赢了1 屋里明亮,室外昏暗,他透过窗户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的眼睛却紧紧锁在院子里的某个人的身上。 半天,沉声对身后的穆念慈道:“把灯关上。” 穆念慈正摆弄着手里的怀表,闻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在男人即将回头把话重复一遍的时候回过神来,“哦,好!” 她关掉了卧室的灯,顷刻间,室内变得比室外还要昏暗。 于是甬路上那道身影立刻清晰了起来。 段子矜的身材纤细高挑,原本不是什么娇小可人的类型,可眼下她蹲在地上,从二楼看过去,那小小的一团,无端显得孤独无依。 穆念慈走到窗边,看到这一幕,心里落下了深深的恻然,“江临……” 男人盯着那里看了许久,可能是因为光线太晦暗,穆念慈没有在他冷峻刚毅的侧脸上找到半点动容。 他现在的反应,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凝固,凝固得像一摊搅不动的死水。 良久,他点了根烟,哑着嗓音道:“把灯打开吧。” “你不下去看看吗?”穆念慈还是很担心下面的女人的,毕竟她是个孕妇,除了身子需要调理之外,心态也很重要。 “下去干什么?”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反问。 “下去把话说清楚。”穆念慈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之间也许有些误会。” 江临道:“她不会跟我把话说清楚的。” 穆念慈一怔。 “不想把话说清楚的,始终是她,不是我。”江临的嘴唇翕动,袅袅烟雾就从他的唇齿间溢了出来。 穆念慈听着他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看着男人单手撑住落地窗的姿态,半天才冒出一句:“所以,你是在等她主动和你坦白?” 男人的手紧贴着玻璃,握了个拳,声音却平淡沉缓,“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她不说清楚,我就只能自己查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把你叫回来。” 江临说着这番话,突然觉得,有穆念慈这样一个朋友……还不错。 男人不像女人,女人遇到什么事天生爱分享,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天崩地裂,都可以拿去和那一票闺蜜姐妹们分享。 但他呢?难道要让他拽着傅言玉城商伯旸三个人说这些? 他们不嫌烦,他自己都觉得矫情。 可是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太久,不翻出来会烂成疮。 男人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都好像沉甸甸的,“我希望她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需要坦诚,需要尊重。她轻易放弃的东西,很可能永远也讨不回来了。” 穆念慈的心竟也随着他的话音沉了下去,男人的语气很平缓,甚至可以说是平淡,但她却被他说得隐隐觉得心痛。 “在外人看来,她放弃过我两次,六年前一次,六年后一次。可是我整天和她在一起,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很多时候她心里都在打退堂鼓,放弃我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绝不仅仅是这两次。做生意,我喜欢面对潜在的挑战和危机,但是谈感情,我受不来。” 穆念慈想,她和这个男人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我受不来”“我做不到”这样的话。 她还以为他会永远都像八年前那样,表面上温文尔雅,谦逊礼貌,实则意气风发,桀骜难驯呢。 “江临,我很意外,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能难得倒你的东西。”穆念慈盯着自己手里的怀表,笑了笑。 男人沉默片刻,似乎也很是头疼,“是,我和你一样意外。” “可是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对她,未免都太过残忍了。”穆念慈担忧地望着窗外,“她还是个孕妇。” 男人面无表情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穆念慈瞪大了眼睛,显然这个消息比她先前听到的所有事都让她震惊,“你跟我白活了这么多废话,现在才说到重点上来?” 然而从男人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完全不把这件事当成重点。 穆念慈皱着眉头道:“她连这种对不起你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居然还苦心孤诣地想让她明白?” 男人收回目光,淡淡地眄了她一眼。 就是这淡淡的一眼,像一股冰凉的泉水流入了穆念慈浮躁的心,她冷静下来后,突然就抓住了一些刚才被她掠过的疑点。 江临说,那个女人不会把话说清楚的。 指的难道就是这件事? 穆念慈觉得自己的声音完全卡在了喉咙里,“是她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 “嗯。” 果然! 她又道:“所以……你不信?” “我信不信有区别吗?”男人扬手,手里的烟很快烧掉了一截,烟灰直接落在地板上,他也没理会,嗓音沉沉的,“她费尽了心思想让我信。” “那你后来……查过吗?” “没有。” 穆念慈望着窗外,心念一动,很快便懂了江临的意思。 伤他最深的始终都不是这个孩子的身世,而是段子矜那份不惜亲口毁掉她自己清白和名誉也要和他分手的决心。 她是那样的坚决,所以他是那样的心灰意冷。 至于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江临连查都懒得查。 导致他们分手的,从来就不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穆念慈觉得很奇怪,斟酌了好半天,才问:“孩子的事……你就真的没有半点怀疑吗?” “我不知道。”江临蜷起手指捏着眉心,“我想相信她,想证明她的清白。但是念慈……” 他说着,顿了顿,声音忽然哑了下去,哑得透彻,“说实话,我也会害怕。” 害怕她真的做了什么,或者被迫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害怕有十万、百万、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说的是真的。 毕竟他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要他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盲目地相信一个无数次想要放弃他的女人…… 就算这个女人几次为他豁出性命,他还是无法完完全全地做到。 因为段子矜瞒了他太多事情,有时候,他真的看不透她。 男人的模样让穆念慈一瞬间鼻子酸了酸。 八年前,他们一同在a大授课。他是物理系的教授,她是临床心理学的实习教授,认识没多久,她便离开了a大,远赴美国密歇根大学进修。这期间联系一直断断续续,直到几天前,被他找上。 其实交情不深,却偏偏还是被他此时近乎卑微的一句话所震撼。 “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她问,“你想查清的到底是什么?” 江临掐了烟,沉声道:“六年前忘记的事,还有……” 穆念慈也明白了,接过话来:“还有她为什么这样做。” 话音刚落,楼下的甬路上突然多了一抹英俊高大的身影,疾步跑到段子矜身边,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江临在看到那人的瞬间,额头上隐约冒了两下青筋。 穆念慈脸上一个大写的茫然,“这又是谁?她的……桃花?” “烂桃花。”男人将烟扔在地上,一脚踏过去,伸手拉上了窗帘,回身打开了灯。 开灯时,指尖微不可察的,是轻轻的颤抖。 他没有告诉穆念慈的是,按照段子矜肚子里的孩子天数来推算,她怀孕正是他们刚到欧洲的时候。 那时候曾有一天晚上,他病重被nancy带走,而段子矜……和唐季迟在酒店呆了整整一夜。 想起唐季迟曾经在day off门口当着他的面强吻段子矜的事,江临就偶尔会想,会不会他真的趁他不在,强迫了她。 这个念头他很少会深思,也不知是因为相信她,还是潜意识想要避开这种可能。 但江临清楚的感受到了,这颗沉寂平静了两个月的心,在看到楼下唐季迟抱住了她的那一刻,宛如被毒虫狠狠咬了一口,疼得痉挛。 拉上窗帘打开灯的这一分钟拆分出来的每一秒,他都想下去揍那个男人一顿。 然而当穆念慈再把窗帘掀开一个缝隙,用手挡着光看过去时,却说:“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正好。”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原本的淡漠与沉稳莫名就变成了阴森森的寒气,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省得我叫人轰走。” 穆念慈在他沉郁冷峻的视线里终究没敢笑出声来,“江临,让我猜猜啊……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就冲这一幕,你也要多耗上她几天,是不是?” 沙发上的男人看了她片刻,鼻腔里逸出一个重重的鼻音。不知是在冷哼,还是在说“嗯”。 穆念慈彻底绷不住了,大笑道:“你说你这到底是在和谁过不去呢?” 男人慢慢收敛起了神色中显而易见的恼火,沉着眸光,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低声道:“我没有和谁过不去,念慈,但是事不过三,我不能每次都纵着她一遇到她觉得过不去坎就选择分开,她觉得差不多了就跟我和好。如果这么容易就让她把想要的东西要回去,她记不住教训,那么下一次,被放弃的还是我。” 第250章 段子矜,你又赢了2 穆念慈叹了口气,“江临,你真别把话说太满。” 男人抬头,目光里似有浅浅的疑惑。 “不要小看一个女人陪你吃苦的决心。”穆念慈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故事。其实她这样做……很有可能是为了你。” 为了你才会欲言又止。为了你才会分分合合。为了你,才会说了逞强的话以后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掉眼泪。 男人的眸色陡然深沉了些。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像没有方向似的,在卧室里走了两步,转来转去。 “行了,这件事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了,自己去查。”穆念慈走到他旁边,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一把按进沙发,“现在,你老老实实坐在这,深呼吸……平心静气……” 男人僵硬着身子看着她,像是一时间还不能从刚才的情绪波动里走出来。 穆念慈无奈,走到音响旁边打开了舒缓的轻音乐。 然后拎着怀表的链子,将怀表放了下来,凑到他眼前,一边来回摆动,一边柔声道:“江临,你听我说……你此时此刻,身在郁城,在你家的卧室里,这里是最让你感到安全和舒适的环境,你要全身心的放松……” 半个小时后,穆念慈觉得她都困了,可是男人居然比她清醒,见她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我让以晴给你收拾了一间客房,你先去休息吧。” “江临,我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病人。”穆念慈揉了揉眼角困出来的眼泪,说道。 她的催眠术虽然不是一顶一的好,但也绝对称得上专业,可是这个男人的心防真的太难卸下,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和清醒。 催眠是极度需要信赖的。如果催眠者不能完全把自己交给面前的催眠师,只要稍有防备,就会失败。 很明显,这个男人对她绝对不是“稍有”防备。也许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决定了,他对谁的防备心都很重。 催眠的事……在他去密歇根找她的时候,他们就试过一次了。 后来又换到了欧洲、到景色宜人的地方去,也都无法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再后来,穆念慈问他:“我们回郁城试试吧?你在那里生活了八年,也许会觉得亲切。” 男人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她很疑惑,再三追问下,他却道:“那座城市……我不想再回去了。” 他越是这样说,穆念慈就越是确定,一定有个什么诱因在这里。 她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好几个小时,他岿然不动。 最后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你不是说,会配合我的一切要求吗?” 男人沉默许久,“让我考虑。” 第二天一早他对她说:“我跟你回去。” 其实在穆念慈提出回郁城之前、乃至在他今天见到段子矜之前,江临都在想,不如就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两个月来,他没有刻意打探过她的消息,甚至不知道她就在他的公司里。他以为他已经能做到静如止水了。 可两个月来的日积月累,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就在今晚轰然倾塌。 就是那个刹那,在与她视线相交的那个刹那,轰然倾塌。 江临在心里对自己妥协——最后一次。再给自己、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是啊……段子矜,我承认,你又赢了。 穆念慈亦是在那个刹那懂了他的心思。 因为那时,那个女人一脸傲慢地站在台上说了句——穆小姐,江总见多识广,他的言传身教,你最好都记着,省得以后在我这种人身上吃亏。 下一秒,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蓦地用了力,他的面色很平静,唯有穆念慈知道,她的肩胛骨险些碎裂。 “你看吧,江临。”在回来的路上,她对他说,“诱因果然在郁城。” 男人无言,缄默。 她将手里佛洛依德的著作递了过去,指着最后一页封皮上的德语原文,“你不是懂德语吗?看看这句话。” 江临低垂着眼眸,“niemals sind wir so verletzlich,als we wir lieben.” 他慢慢读出声来。 ——任何时候,我们都不会像陷入爱情时,那么容易受伤。 被唐季迟送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直对着公寓楼前花园的是段子矜的卧室,她坐在车里稍一抬头,恰巧看到那扇窗边,静立着一抹黑漆漆的身影。 仿佛也是瞧见了楼下的宾利,那抹黑影立刻转头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车边。 男人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竭力隐忍的痕迹,远不如段子矜平时接触的那些心思深沉的男人们懂得掩藏,很轻易就能教她看出他的急切。 “怎么才回来?”段子佩扶着她的两条小臂,把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两只眼睛像是要在她身上打个洞,“去哪儿了?” 他的问题让段子矜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的遭遇,心又是刺痛。 段子佩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车里的男人。 唐季迟见他看过来,眉头微微一蹙,沉着眸子盯着段子矜的侧影,却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眼见着气氛尴尬,唐季迟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坦然避过段子佩的打量,走到段子矜面前对她叮嘱道:“听说阿青明天要去剧组补镜头,检查只能我陪你去了。这次没约得太早,你多睡会儿,十点钟我来接你。” 段子矜点了下头,唐季迟没再说话,坐回车里。 车灯闪了闪,很快,黑色的宾利便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阿青。”段子矜低声叫他。 段子佩却冷声打断她:“先上楼。” 回到家,他还是满脸面无表情,很不高兴的样子,一言不发地走去厨房里把一直坐在火上温着的牛nai盛到杯子里,没过多久又回来,将ru白色的杯子重重搁在她眼前的茶几上,“不想说就喝了,去睡觉。” 段子矜端着手里的热牛nai,慢慢地抿着,心思却飘得很远。 段子佩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不是今天去做检查吗?为什么明天还要去?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段子矜避重就轻地回答,“今天下午米蓝出事了,我就没等检查,先去看她。” 段子佩冷哼一声,“姐妹情深?” “阿青。”段子矜很无奈,提到这件事,连声音都沙哑了好几寸,“米蓝的孩子没了,她现在很伤心,除了我谁都不肯见,我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这消息倒确实让段子佩怔住了,两道俊长的眉毛缓缓收拢,几乎拧成一个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我看她精神不好,也没敢问。”段子矜连喝牛nai的心情都没有了,剩下的半杯被她放在桌子上,只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短短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接二连三全是打击,她只要稍微放空思维,能感觉到的就全都是痛楚。 段子佩向来直率,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皱着眉看了她半天,才硬邦邦地说了句:“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伤心也无济于事,万一不小心再害了你肚子里这个,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现在只能希望那个傅言的良心没被狗吃了,别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傅言,应该不会吧……我看他对米蓝挺好的。” “你还替他说话?”段子佩嗤笑,“他们兄弟四个,哪个是好东西?傅言对米蓝称得上好吗?在你看来什么叫好?锦衣玉食地供着她吃穿就叫好?傅三公子最不缺的就是钱,就算不给米蓝花,他也会找别的地方挥霍。你要知道,钱对他傅言来说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用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来对别人好,算什么真心实意?如果他真对米蓝上心,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他的话说得太直白太生硬,像块带着棱角的石头,硌进了段子矜的心坎里。 段子佩见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暗骂自己不会说话,赶忙补救道:“其实这样也好,她米蓝怎么说也是在演艺圈里混日子的,如今傅言有愧于她,她还怕以后的路不好走吗?这也算是……”他想了想,道,“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嘛!” 段子矜握着手里的杯子,明明掌心贴着发烫的杯身,她却还是觉得一股凉气钻到了心底。 她不禁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阿青,等你当了父母就明白了,这不是因祸得福,没有哪个母亲会选择放弃自己孩子去求事业的。” “但你可以换个角度来想。”段子佩沉声道,“傅言对米蓝有感情吗?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难道要让她们母子一辈子寄人篱下?他傅三爷是什么人,娱乐圈的半壁江山握在他手里,他整天接触的歌星影星比你逛个商场见的售货员还多,男人是很容易移情别恋的,而女人是很容易被孩子牵绊的,到时候米蓝离不开他,傅言却带个别的女人回家,你觉得这种日子会比她以后风风光光大红大紫要好吗?” 第251章 把你们总工程师叫来1 段子矜的呼吸猛然一窒,半天,闷得胸口发疼,才问了句:“男人都这样吗?” “什么?” “你说的移情别恋,带个别的女人回家……就是移情别恋了?” 段子佩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真是一孕傻三年。女人都带回家了还不是移情别恋,难不成俩人在卧室里下棋喝茶谈人生啊?男人是有劣根性的,还能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一辈子不成?” 段子矜攥着杯子,手心烫得通红,却丝毫没有感觉似的,脸上的神色冷淡得透彻,“是,你说的对。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撇清楚关系……别陷进这个泥潭里。” 段子佩愣了下,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你今天怎么了?” 这还是悠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痛快地肯定了他的说法,而没有冷声反驳。 他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没怎么。”段子矜垂眸瞧着杯中浓稠静止的牛nai,褐瞳亦像是一滩搅不动的死水,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只是突然发现你比我了解男人。” 段子佩得意一笑,“废什么话,我生出来就是个带把的,这叫先天优势!” 段子矜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确实了解男人,但你不了解爱情。你说的是男人,却不是爱上一个女人的男人。” 就像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有邪念有恶意,然而我们终其一生所做的,也无非就是在学习如何控制它们。 男人的劣根性或许是生而有之的,但是爱情,会教给他们如何在忠诚和欲念之间取舍。 段子佩的俊容蓦地被阴云笼罩,“段悠,别以为你谈过一段失败的恋爱就可以在我面前装情圣了。爱上一个女人的男人也是男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傻固执,八年就掉进同一个男人的坑里出不来了?” 段子矜睨着他,“为什么我觉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意思,从一而终好像不是什么好品质,反倒成了该摒除的陋习?” “我没这么想过。”段子佩僵坐在沙发上,姿态远不如刚才闲适,语气听起来也硬邦邦的,“毕竟爸妈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并非觉得深爱一个人不好,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就算爸妈还在,也会劝你放弃他的。你爱他,可是悠悠你必须承认,江临不是你的良人。” 他以为他说出这番话以后,会像往常一样立马听到悠悠的辩驳和解释。 但她没有。 段子佩什么都没听到,有那么一刹那甚至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他转过头去看她,却只看到她束在耳后的头发有一缕散了下来,刚好遮住了她侧脸的轮廓,也刚好挡住了她所有的、被人窥探情绪的可能。 她沉默了很久,语调寻常,嗓音里含着淡而无痕的冷清,“是什么让你这样觉得?” 段子佩仔细品味着她的语气,却发现她此时的语气和平时那股针锋相对的犀锐截然不同。 好像真的只是想不明白什么事,所以有此一问。 段子佩想了好半天,把她和江临的种种经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望着她隆起的腹部,沉声道:“其他的我也就不说了,单说眼下,他连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认,你说不是他的,他就相信了。这种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吗?” 段子矜眯了下眼眸,侧目深深地眄了他一眼。 段子佩继续道:“不管你给他多少证据,证明孩子不是他的,他只要信了,那就说明——要么他自卑、不信任自己;要么,他不信任你。” “你觉得他是哪种呢?” “谁都知道江临深沉自负,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卑?”段子佩冷笑。 段子矜托着腮,淡淡道:“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 江临不信任她。 眼见着再谈下去就要深夜了,段子矜面无表情地抱着沙发上的靠垫起身,“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悠悠。”他叫住她,墨兰色的眸中翻涌着某种深晦的波涛。 段子矜没回头,“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回来了,你还会……” “不会。”段子矜回答得很干脆,亦很平静,“无论他信我还是不信我,我们都很难重归于好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不过今晚听你说了这些,突然发现,八年的感情,最终落下一句他不信我……”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很难捉摸的笑,深处却回荡着细微的苦涩,“总归让我觉得有些遗憾。” “嗯。” 段子佩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卧室的门被完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他和那半杯凉透的牛nai时,他才仰着身子重重往后靠去。 其实他知道,江临回来了。 下午姚贝儿去接机之前特意到他面前炫耀了一番。 那时他坐立不安,担心悠悠听说了这件事会不死心地扑到江临身边去,不管不顾地和他重归于好。 后来他担心的果然发生了,晚上悠悠从酒店出来后去了江畔别墅,唐季迟早在刚抵达那里的时候就给他发了短信。 他抬手掐着发胀的眉心。想起唐季迟在短信里说江临还带了另一个女人回来。 除了厌恶他的做派之外,段子佩又不禁生出几分庆幸——如果悠悠真的因为看到那个女人而死心,倒也正好。 可他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第二天一早,周亦程开车来接先生上班,刚一进别墅的门,远远便看到餐桌前坐在先生对面的女人。 束着头发,穿着清凉随意,手里正拿个小勺不停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好像刚起床似的,一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周亦程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 昨天先生居然带这位穆小姐回家了? 江临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报纸,淡淡道:“我今天要去趟公司,你自己在这边随便逛逛,想出门的话,让司机送你。” 穆念慈应了一声,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温静地开腔:“晚上回来吃饭吗?” “回来。” “哦,那我等你。”她放下咖啡杯,见江临要出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匆道,“对了,别忘了把我的书带回来。” 江临颔首,“好。” 这老夫老妻的既视感让周亦程茫然了,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敢问,沉默地看了穆念慈一眼,又沉默地跟在江临身后走了出去。 集团八周年庆典刚过去一天,传世总部便一改昨日喜气洋洋的气氛,所有部门都深陷一片水深火热,各部门领导更是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江临不在的这两个月,公司里许多项目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进展不顺利,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每一组项目的相关员工开会,从大到小、从急到缓,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去卫生间以外,他就没离开过会议室那张真皮椅。 越接近会议室那股冷气压就越是明显,谁都能看出来江总心情极其不好。这一天下来,谁没被骂过两句? 江临在开会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双手叠握,安静地坐着,像只蛰伏的猛兽。一旦开口说话,那锋利的言语分分钟能把人刺穿。 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抱怨,因为他词锋虽利,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在理。 终于,在开完下午第四场会议时,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表说:“半个小时之后继续。” 众人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他们的心无声揪紧,“工程部的负责人呢?” 大家同时向工程部的小李看过去,心中不禁同情起他来——被江总点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喝水的小李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水杯砸了,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来,低声道:“江总,我在。” 男人俊漠的长眉微微蹙起,“你是谁?” 小李的心又是一哆嗦,他想说,江总,您叫工程部的负责人,我站起来了,那我不是工程部的负责人还能是谁? 然而他毕竟没有这个胆量,只道:“我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工程师,我姓李。” 首位上坐着的男人翻开文件夹,深邃的黑眸略微一扫,嗓音冷得骇人,唇角却翘着,“这套设备改良方案,两年前埃克斯集团就已经弃用了,你现在把它拿给我看……是在暗示我,你想辞职休假吗?” 小李干瘦的身板一瞬间抖如筛糠,他万万没想到,他精心“装点”过一番的方案,会被江总一眼看破。 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虞宋却陡然生出了个奇怪的念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男人几眼,清了清嗓,沉声对小李道:“你怎么办事的?把你们总工程师叫来!” 周亦程掀起眼皮,诧异地瞧着他,虞宋这小子平时可鸡贼了,这种节骨眼上他连声都很少吭,生怕引火上身,今天怎么主动踩上地雷了? 也不怕被先生迁怒? 想着,周亦程看向首座上面容冷峻的男人,却见男人紧抿着唇角,脸上虽然不悦,可半句反驳阻止的话都没说。 第252章 把你们总工程师叫来2 虞宋再怎么说也是江总身边的人,平日里为人和善,但真板起脸来,气势也不差分毫。小李被他一眼看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道:“段工,段工今天休息……” 段工!他竟忘了总工程师是段子矜! 周亦程怔了几秒,眸色忽然深了。 只见那俊朗温淡的男人略松了唇角,再弯起的弧度煞是冰冷嘲弄,“今天是休息日?” 听着他的话,周亦程总算懂了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先生是先点了工程部的名,然后才打开设计稿,开始挑刺的。 也就是说,不管这套方案有没有问题,小李都免不了这一顿训斥。因为从一开始,枪口瞄准的就是小李背后的人! 小李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倒是有其他部门的领导阴阳怪气道:“江总有所不知,段工每个星期都可以比其他员工多休息一天,这是人家总工程师的特权。” 听了这话,男人眼底渐渐覆上一层阴霾,他不动声色地问:“谁批准的?” “傅总。”那人继续讽刺道,“亏我们还以为段总工程师实力非凡,上四天的班能干完我们五天的活。没想到……交出来的方案都竟然是这种对手公司两年前就弃用的东西,段工手底下真是人才济济、风气肃然啊!” 虞宋闻言左右脸同时一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他本是有心把段小姐请到会议室来和先生说说话,结果怎么莫名其妙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来了? 会议室里隐隐有了议论声。 “傅言?”男人肃冷的嗓音轻易盖过了其他人,深邃的眉骨下,一双眸子色泽忽明忽暗,“他人呢?” “傅总昨天就休假了,今天还没来。” “好一个上行下效!”男人将手里的钢笔蓦地拍在了桌子上,下面的人同时噤了声,他抬眼看向静立在角落恨不得隐身消除存在感的茂添,冷笑道,“把你们家傅总给我‘请’回来,告诉他今天下班之前如果我见不到他,他这个副总的位置有的是人愿意坐!” 茂添眉头一皱,他是傅家的人,全公司上下,连商总和邵总和他说话都不会用这种态度。 但他到底也不敢和江总呛声,只道:“是,江总。” 解决了傅总的事,下面又有人问:“江总,那段工怎么办?” 男人的双眸眯得狭长,口气不冷不热的,“人事呢?把她的出勤记录重新统计清算,欠下的工时,从今天开始,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直到补全为止。接下来半年的奖金,全部扣除。” 接到人事主管的电话时,段子矜正坐在咖啡厅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牛nai红茶,和对面的女人相顾无言。 电话铃声很是时候的打破了沉默,在接电话的短短两分钟里,她娇美而精致的脸庞逐渐僵硬,细软的眉毛下,一双褐瞳渗出丝丝缕缕的冷艳和凉薄。 整个电话过程中都是对方在说,她在听,听到最后,段子矜菲薄的菱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却只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段子矜没什么表情地冲对面的人说道:“穆小姐,公司叫我回去加班,如果你只是想问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我只能先失陪了。” 穆念慈脸上的笑容一顿,很快却又舒展开。比起段子矜的不近人情,来显得亲切许多。 “能碰上是缘分,段小姐何必急着走?”她道,“更何况……刚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段子矜的指甲轻轻刮着玻璃杯的杯身,面上瞧不出什么起伏,淡淡笑道:“穆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听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的。是,我确实和江临交往过,他也确实对我不错,那时候我们很相爱。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看来不值一提,也没什么可谈的。” 检查都做完时已是下午,唐季迟临时有事,把保镖和司机留在她身边,又给阿青发了条短信叮嘱再三后,才一脸不放心地回了公司。 赶巧的是,阿青拍戏的地方刚好就在这附近,于是便给段子矜打了个电话,让她在商场里随便转转,等他那边收了工过来接她。 谁知道逛个商场也能碰见江临的现任女友。 正不愧是冤家路窄。 可是,她们到底有多冤,路才会窄成这样? 段子矜几乎是掉头就想走,全当出门踩了狗屎。 不过穆念慈反应比她还快,迎着她就走了上来,嘴里还笑着叫了一声:“段小姐!” 再后来两个人就坐在这间咖啡厅里了。 段子矜原本也懒得和她说什么,只是想起昨晚在滨江酒店里,这个女人挺身而出帮她说话,后来又主动回避,给了她和江临单独说话的空间,虽然不算什么大恩大德,倒也值得她请一杯咖啡道一句谢谢。 结果事情发展的方向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也不知道这个穆小姐的心胸究竟宽广成什么样,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就问:“段小姐,我听说你是江临的前女友,能不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事?” 段子矜眉心一凝,褐瞳中瞬间漫上几丝冰冷的雾气。 对方却言笑晏晏地看着她,那神态分明就是个大写的自然而然,完全找不出来一丁点不好意思。 段子矜秉持着基本礼节,措辞委婉、态度明确地拒了她的要求。 穆念慈却没打算这么容易放她离开。 两人聊了几句后,段子矜突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挂了电话直接就要和她说拜拜了。 穆念慈托腮望着她,含笑道:“段小姐,在你眼里,江临对你的感情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不值一提的旧事了?” 她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觉到对面女人身上那股刻意掩饰、却浓稠得几乎要往外涌的敌意。 更遑论剖析病人的行为举止、心态情绪本来就在她的专业范围之内。 这种反应,和她嘴里说的“陈芝麻烂谷子”“不值一提”相差何止千里? 穆念慈的笑容让段子矜没由来地呼吸一窒,她的眼神太过冷静,深藏着某种洞若观火的自信与智慧,压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但段子矜毕竟也常作人群中的领导者,最懂得如何与这种实力非凡的对手较量。 面对她尖锐的问题,她本能地选择避其锋芒,索性安然垂眸道:“穆小姐,身为女人,我可以理解你对男朋友前任女友的好奇心。但是打听消息有无数条路,你偏偏要走最直接的那一条,问到我头上来,这就不太聪明了……你要知道,有些事从我嘴里说出来,应该会叫你更不舒服。” 没哪个女人会想从情敌嘴里探听自己的男人对她有多好的。 段子矜以为她说了这番话,对方好歹会给出一点反应。谁知穆念慈温静的面容上,笑意仍是云淡风轻的,丝毫没有被她激怒的样子。 这让段子矜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段小姐,你对他为你付出的感情很有信心啊。”穆念慈喝了口咖啡,眉梢轻轻一挑,微笑的弧度忽然深了三分,“你就这么确信,他对你的好一定能刺激到我?你就这么确信他对我一定不如对你好?” 段子矜的心脏猛烈收缩了一下。 脑海里倏尔展开了昨晚在江临家门口,她苦苦求他,而他无动于衷的回答。 穆念慈眯了下眼眸,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女人骤然降到冰点的神色,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继续道:“我也不想来找你打听,但是江临他不告诉我呀!至于其他人……” 她顿了顿,语气转得有些意味深长,“其他人又怎么会比你们两个更清楚这其中的种种呢?或许连江临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段小姐介不介意给我讲讲?” 段子矜脑子里有一根弦猛地绷紧了。 她抬眸望着对方锐利而深邃的视线,心跳停了几拍,攥紧杯子的手心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这个穆念慈话里有话的,她到底在说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眼中汹涌的波涛一寸寸沉淀下去,段子矜闭了闭眼,敛去所有浮于表面的动荡,面无表情地说道:“男人都不喜欢翻旧账的女人。穆小姐,我劝你还是别从我身上下手了。我和他的故事说起来很简单——他不相信我,而我背叛了他。” 她的一切反应都让穆念慈确信了这件事里一定还有隐情。 最明显的就是最开始那一刹那的惊慌,绝对骗不了人。 但与此同时,穆念慈也深深感觉到,想从这个女人嘴里套出话来太不容易。 她还在沉思时,一个带着鸭舌帽、墨镜和口罩的男人从咖啡店的侧门走了进来。 段子矜一见他,立马起身道:“不好意思,穆小姐,我朋友来接我了。” 穆念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见那挺拔而高大的男人疾步走到她们身边。他捂得很严实,根本看不清脸,声音却是低磁又好听,“悠悠,该回去了。” 明明在对段子矜说话,但男人面对的方向却是穆念慈那一侧。隔着两片黑漆漆的墨镜,她都能感受到两道充满压迫力的、深沉而寒凉的视线正徘徊在她脸上,“这位小姐,我们还有事,改天再聊。” 第253章 那就证明给对方看看吧1 穆念慈心里一沉。听这话的语气完全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喙、不留余地的通知她一声。 看来今天是撬不开段子矜的嘴了。 想了想,穆念慈便没再阻拦,无奈地将手伸进随身携带的包里,想掏钱包结账,却无意间摸到了那块催眠用的怀表。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倏尔怔了片刻。 段子矜已经先她一步撂下两张人民币,准备随那男人一起离开。 穆念慈心里飞速划过一个念头,她突然收紧了五指,攥住那块怀表,高声道:“段小姐,等等!” 回公司的路上,段子矜的心情异常复杂。 开车的人她认识,是江临家的司机。 是了,此刻她在江临安排给穆念慈的那辆轿车上。 副驾驶上坐着穆念慈,而她旁边,坐着阿青。 说实话,这样的结果她和阿青谁都没有料到。 段子佩摘下口罩和墨镜,俊美无俦的容貌带着三分凌人的不羁桀骜,薄唇似翘非翘,墨兰色的眸子像是白釉点了青花,漂亮得颠倒众生。 穆念慈看到他的脸时,整个人惊愕得呆住,她的瞳孔缓缓放大,捂着嘴轻叫了一声:“dn?” 在美国生活学习这么多年,她不认识大陆的影后姚贝儿,但不可能不认识一夜之间风靡欧美的dn。 他居然在中国!还一副和江临的小情人关系匪浅的样子! 被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如此这般失神地注视着,段子佩俊逸的眉眼间渐渐揉出几抹不耐烦的神色来。 他睨着副驾驶上满脸惊愕收都收不回去的女人,瞳色一点点沉郁下去,抿了下唇角,冷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 穆念慈觉得这男人分明就是把心里的不痛快都发洩在了她身上,她被他一噎,还没说话,男人便按下开关把前后车厢之间的隔板升了上去。 大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意。 穆念慈愣愣地看着他那张如玉般无瑕的俊容消失在隔板后面,半天没反应过来。 段子佩却没怎么当回事,确定前面的人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时,才沉着嗓音对一侧发呆的女人问了句:“江临被催眠过?真的还是假的?” 段子矜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怀表尖端最锐利的轮廓险些划伤她的手,她却毫无知觉般,慢慢地点了下头,“真的。” 她刚回国的那段日子,对在欧洲发生的事情几乎是绝口不提,阿青也怕再翻烂她的伤口,便忍着,亦是什么都不问。 再后来,时间长了,偶尔在聊天的时候,她也会透露一些,却也始终没说得太详细。 “又是他女人干的好事?”段子佩冷哼,猜也猜得到。 段子矜阖了下眸,梳理着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思绪,“是,他是被催眠才会失忆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被催眠了?”段子佩蹙眉,“还大老远跑到密歇根去找了个心理医生回来?” 一提这事,段子矜的心房又是一阵紧缩,她涩然开口:“我不知道……” 但是既然他想到了他可能被人催眠的这一层,是否意味着,他开始怀疑一些事情了? 段子佩沉着眸光看着她,深深的眼底是一大片风雪萧瑟,“你昨天才说过和他断绝来往,悠悠。” “我……”段子矜又将手里的怀表握紧了几寸,险些嵌入手掌中,“我以为他和穆念慈……” 结果不是她想的那样。 穆念慈只是他的心理医生。 听到心理医生四个字的时候,段子矜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宛如被钢钉钉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动了。 那时阿青寒着嗓音说:“你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悠悠,跟我走。” 她却下意识甩开了阿青的手,走到穆念慈面前,藏不住眼神里的狠戾,似要把她剜开一般,一字一顿地问:“你说什么?” 穆念慈掏出怀表,在她眼前晃了晃,忽视了她犀利而尖刻的视线,脸色平静无澜,还透着点点坦诚的愧疚,“我说,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他的心理医生。” 片刻的寂静。 “他怎么了?” 穆念慈敏锐地从女人的声线里察觉到了一丝颤抖。 明明刚才还是那么傲慢又冷漠的女人……现在好像突然就剥开了表面的一层面具,变得敏感脆弱又紧张起来。 原来不仅她是江临的心病。 江临……也是她的心病啊。 两个人都为对方病入膏肓了。 穆念慈垂眸道:“很抱歉骗了你,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义务为病人保守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能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不过你放心,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看她的脸白得跟什么似的,怕是以为江临得了什么抑郁症啊,双相障碍啊,治不好就要**的病吧? 其实根据穆念慈对他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确实有些抑郁症的前兆出现。性格凉薄,对任何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冷淡,包括集团八周年庆,他自己的公司,他也没有想要去凑个热闹的念头,好像生活中没有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 不过见到段子矜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别人察觉不到,穆念慈却深刻感受到了那一刻原本死寂般的水面忽然就泛起了涟漪,渐渐地,水底深处汇聚了暗流,卷成汹涌的浪潮……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翻滚起来。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把本子上记下的所有关于江临可能患有抑郁症的征兆全划掉了。 全是废话。 后来,她还是捡着能说的说了一点,把他接受催眠治疗、想要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了段子矜。 那时候她仔细观察着段子矜的表情,除了沉重和淡淡的悲伤之外,震惊、意外等等情绪是少之又少。 简直就像是她早知道江临被人催眠失忆了一样。 这是连江临本人都不能确定的事,段子矜又怎么会知道呢? 穆念慈突然就懂了江临那句——不想把话说清楚的,始终是她,不是我。 这个叫段子矜的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她藏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穆念慈又想到她昨晚问江临对段子矜是怀疑还是相信,男人那时深敛着沉痛和挣扎的表情,这一刻又无比清晰地呈现她眼前。她记得他沙哑的嗓音,也记得他的话—— “我不知道,我想相信她,想证明她的清白。但是念慈……说实话,我也会害怕。” 不知道是吗? 穆念慈沉默了一会儿,对段子矜道:“你帮我一个忙吧。” 不知道,那就想办法证明给对方看看。 正好段子矜也觉得你不相信她呢。既然如此,那就…… 证明给对方看看吧。 穆念慈提出的要求听起来很匪夷所思,她要段子矜去催眠江临,去催眠那个自我防范意识强到任何不用药剂的催眠师都无法侵入他的心防的男人。 “催眠是最需要信任的。”穆念慈道,“只有足够信任眼前的人,足够信任周围的环境,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把意识乃至生命都交给她。昨天在他的卧室里尝试了三次都失败了,环境因素上,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从另一个变量上下功夫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所以他们昨天在他的卧室里其实是在做这件事? 段子矜攥着冰凉的手指,摇头,在她犀利的视线中,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我不懂。” “你懂!”穆念慈忽然拔高了声音,逼上前一步,神情却坚决而诚恳,“你懂,段子矜,你也许是现在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 她的话让段子矜姐弟俩同时愣住。 段子矜的眸光忽明忽暗,瞳色时深时浅,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还是段子佩最先回过神来,冷笑着拒绝道:“穆小姐,你是心理医生,你是催眠师,你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让她去做?还有,那个男人的事和她早没有关系了!悠悠已经为他做过太多事,多到他一辈子都还不完!你们少拿他的事情来……” 一旁终于传来温温静静的嗓音,“阿青。” 很平淡,很坦然。 段子矜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段子佩方才低喝的语气,如一道的溪水,蓦地冲散了他的怒火。 “穆小姐,很抱歉。”她开口道。 穆念慈心里微微一空,眸光暗了暗,随即宽容地笑着摇头,“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义务,你没有必要道歉。” 段子矜迎上她的目光,“不,我是为昨晚对你们的误会道歉,也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 穆念慈一愣,段子佩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神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伸手就要去抓悠悠的手臂。 却被她反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也困得他动弹不得。 只听段子矜淡淡地说:“至于催眠的事,我可以跟你去,但我不会。” 穆念慈喜上眉梢,连连道:“没关系、没关系!你不会我教你!” “悠悠!”段子佩拧着眉头,眼睛里几乎冒出火了。 段子矜松开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昨晚说的话,我好好想过了,阿青。” 第254章 那就证明给对方看看吧2 “然后呢?” 段子矜道:“我不想给这八年留下遗憾。” 遗憾。 ——八年的感情,最终落下一句他不信我,总归让我觉得有些遗憾。 不想留下遗憾,所以想去证明他到底信不信你? 段悠,你真傻。 段子佩死死攥着拳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他一瞬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忽然发现她黯淡了两个月之久的双眸不知何时被点亮了微微的光,重新变得生机勃勃,想阻止的话蓦地就卡在了喉咙里。 半天,他一拳砸在桌面上,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冷漠道:“随你便。” 于是,穆念慈花了点时间教她最重要的催眠要领,一个小时后,三人便坐上了去传世的车。 三人到达郁城偏北的地界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晚高峰堵得司机心力交瘁。 远远望见那栋造型磅礴大气、独具匠心的建筑时,段子矜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见十五层往上几乎每间办公室都亮着灯。 而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很久了。 这座大厦从里到外的装潢都别出心裁,尤其是旋转门上方巨大而耀眼的led灯,拼出了一个市值惊人的金字招牌,和大厦顶端的logo如出一辙—— legacy,传世。 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legacy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二流企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夜之间变成了整个行业的一匹黑马,足以和埃克斯集团并驾齐驱的巨头。 传世是从蒸发了埃克斯集团4%的资金那一天开始,才在总部大楼的楼顶挂上了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logo的。 说到底……这里有她段子矜一份“功劳”。 大厅里的前台已经按时下班了,而十五层往上基本都是公司大大小小的领导。 乘电梯一路到了21层的大会议室,见她回来,孙颖的脸都快拖拉到地上了,“段工,我下午三点给你打的电话,你现在才来?” 段子矜看了眼会议室里正在开会的众人,首位是空的,江临并不在。她抿了下唇道:“不好意思孙经理,堵车。” 孙颖的眉梢挂上一丝显而易见的冷笑,嘲弄意味十足。 她尽量不惊动会议室里的人,妥帖地关好了门才对她说:“跟我来。” 段子矜面色平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两步,孙颖忽然瞧见了楼道尽头那陌生的一男一女的身影,蹙眉道:“谁带他们上来的?”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公司的电梯需要刷员工卡才能运行,他们不是公司的员工,总不能是爬楼梯上来的吧? 段子矜从容道:“是我。” 孙颖捏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没回头砸在她脑袋上。 虽说她曾经亲眼见过在大会议室里,江总是如何为了她开除一个董事的,但现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段子矜失宠了?昨天江总还带了新欢回来,无疑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她一巴掌!就连傅总都因为对她格外照顾而受了牵连,她倒好,现在还把自己当总裁夫人呢? “段工,这里是公司,不是你家。”孙颖冷笑,话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那一男一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孙颖的眼波微微一震,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是昨天江总带去集团周年庆的那个女人!江总的新欢! 这么一想,她赶紧收住了话音,想了想不免又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情况? 新欢和旧爱走在一起了?旧爱还把新欢带到男人公司来? 越琢磨越奇怪,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傅总在散会后的忠告——以后看见姓段的绕着走。 不禁再度陷入了迟疑。 段子矜看到她眼中时深时浅的思考,攥了攥手里的怀表,淡声道:“孙经理,您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孙经理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你手底下的人拿对手公司两年前淘汰的方案糊弄江总,被抓包了,现在江总正在气头上。你马上去把这件事处理干净,然后来人事找我。上头对你的处分已经批下来了,我回去签个章,你过来的时候我得跟你好好谈谈。” 段子矜眯了下眼眸,明明是一双剪水秋瞳,嵌在她修长的眉骨之下,无端就被勾勒出几分轻烟般高渺的冷淡和傲慢。 她面无表情地问:“扣我半年的奖金,每天加班到夜里十点……这些都是江总吩咐的?” 这不是废话吗?放眼整个集团,还有谁权利比傅总大,敢拆傅总的台? 段子矜也仿佛想到了这一层,淡淡袅袅的眸光里逐渐浮出几丝讽刺的笑,刺得人骨头发寒,“江总在办公室吗?” 孙颖一惊,“你要干什么?” 其实段子矜也就是随口一问,她既然找到这里来,自然是知道江临在这里的。 没理会孙经理的话,她抬脚便往电梯间走去,再往上两层就是总裁办公室。 穆念慈迎着段子矜的脚步而来,“找到他了吗?” “应该在办公室。”段子矜边回答边看着一旁脸色不怎么好看的阿青,“你在这里呆着不自在,不如先回去。” 段子佩比她还面无表情,斜睨她一眼,冷笑,“悠悠,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见他。” 她是孕妇,万一江临脾气上来了把她搞出个什么闪失,这事谁负责? 孙经理在电梯关门的前一秒追了进来,按住了她的手,可惜23层的灯已经被摁亮了,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两扇门同时向两侧撤去,整个23层简单而深沉的室内装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中。 总裁办公室从门到墙都是质地坚硬的钢化玻璃,按照最符合美学标准的比例分成上中下三个部分,中间的部分贴了模糊的窗纸,完美地保护了室内的隐私。 办公室的门没关紧,门口两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人分别是周亦程和虞宋,还有个打扮得很俏丽却灰头土脸的女人正抱着文件夹、低头看着地板,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看到段子矜和穆念慈的时候,周亦程和虞宋同时瞪了瞪眼睛,似乎比刚才的孙经理还要吃惊。 段子矜皱了下眉,朝二人走去。 离得近了,能听见办公室里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冒出一两句的对话声,从声音到语气都是淡淡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突然之间就爆出了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玻璃墙上,又狠狠掉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抱着文件夹的女人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虞宋和周亦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就要往里闯。 门还没开一半,里面就传出深沉而冷肃的嗓音:“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 虞宋只得又擦着冷汗带上了门。 “怎么回事?”段子矜虽然不至于吓成xiǎo mi书那样,却也被刚才那一声刺激得心脏骤然跳了两下,现在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她抚了抚心口,一双细眉拧成了一个结,“谁在里面?” 玻璃墙的隔音很好,根本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虞宋叹了口气,“是傅总。” “傅言?”段子矜诧异地挑起了眉梢,“他为什么在这?” 米蓝呢?她一个人在家吗?傅言不在家陪她,跑到公司来干什么?看样子好像还惹恼了江临。 虞宋抿着唇角,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 身后孙颖几步跟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还好意思问?傅总因为你得罪了江总,现在在里面挨骂!” 因为她?段子矜怔了下,便也懂了这其中的缘由。 江临亲自下令处罚她,最先打的自然是傅言的脸。 段子矜不禁收攥了拳头,指尖深深掐着手心。心里仿佛被人按了一把图钉,密密麻麻的疼。 江临就这么想让她难堪? 当孙颖反应过来的时候,段子矜已经推门而入了。 “段工!”她大惊失色,忙要上去追,不期然却撞上屋里两道扫向门口的视线,深沉,锐利,不怒自威,冷得让人如坠冰窖。 是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看了过来,不知是在看段子矜,还是在看她。 孙颖的脚步当时就定在了门外,心上犹如叠了一座山。 直到段子矜微微掩上门,半张半合的玻璃门地挡住了屋里男人的眼神,压力骤然撤去,孙颖才像重新活过来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段工,真是不要命了! 虞宋亦是震惊不已,看着半掩的玻璃门良久,忽然举步走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低声问:“穆小姐,dn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八月底,气温还是高得让人窒息。可是legacy总部大楼23层的办公室里,却与室外截然不同。 或许是空调开得温度太低,或许是因为屋里冷凝的气场,段子矜总觉得一进来的刹那,浑身的毛孔都被冻僵了。 办公桌后面端坐着一个修长而俊朗的男人,黑色的西装,深色系的衬衫,将他的气质衬得无端阴沉。 英俊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眸子如两枚成色极好的墨玉,通体冰凉,且深邃无底。两道俊眉盘踞在高挺的眉骨上,可以看出男人此刻是余怒未消,一贯的深沉内敛中带着几分收放自如的张狂,使整张温淡俊漠的脸都显得比平时凌厉了许多。 第255章 配不配得上 傅言站在她面前几米处,背对着段子矜,她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只能看到办公桌后面那个男人幽深寂冷的眼神。 心跳停了几拍,段子矜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 地面上有一只摔碎的笔筒,瓷片散落,刚才那一声巨响,恐怕就是男人用它扔在了玻璃墙上。 段子矜还在发怔时,寒冷的嗓音自办公桌后方响起:“谁让你进来的?” 她回过神,傅言好似这才感觉到有人来了,亦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湛清的凤眸里扬起一片雾,看上去有些复杂。 段子矜对上傅言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他的下颚隐约可见泛青的胡茬、头上顶着凌乱的黑发,虽不至于用邋遢来形容,却也足以配得上狼狈二字。尤其是他的脸,好像被什么钝器砸了一下似的,一小块不正常的红,看得出是淤了血。 这还是那个洁癖症严重到令人发指的傅三公子吗? 她忽然想到了米蓝,心愈发沉了下去,还没开口问,便听到男人冷到极致的声音:“出去!” 她迎上男人的目光,皱眉问道:“江总,您这是要干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要干什么,轮得着你来过问?”他的手掌狠狠落在桌面上,“出去!” 段子矜眼睑一垂,正巧看到男人右手的手指同样泛着红,还微微擦破了皮。 她瞬间想到了傅言的脸,不免愕然,刚才这是打起来了? 就因为傅言额外开恩准许她进入集团,又给了她一些优待……他就能气成这样? 这可真不像江临的作风。 段子矜沉默片刻,没有出去,反倒上前一步。 随着她脚步的逼近,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眸色愈发晦暗。 她还没说话,傅言却淡淡拦住了她的去路,“段悠,你出去。” “我出去?”段子矜不可置信地扬眉看他,一声冷笑溢出嘴唇,“我出去让他接着揍你吗?” 傅言用力抿了下嘴角,漠然道:“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就别叫我看见!”段子矜无动于衷地打断他,直直地望着江临,“江总,外面都在传您是因为傅总给我放假的事情而迁怒于他,是这样吗?” 男人眯眼看着她,冷峻的五官透出说不出的压迫力,他慢慢咬着她说出来的两个字,“迁怒?” 傅言闭了闭眼,挥手道:“这不是迁怒,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那江总不如把账算在我头上。”段子矜走到江临面前,男人依然以刚才的姿势坐在真皮椅上,虽是抬头看她,却丝毫不显得弱势。他脸上的表情淡得可以说是没有表情,还带了几分被冒犯的不悦,仿佛从头到尾都只当她是个得罪了他的小员工。 江临淡淡道:“你的账我已经让人事算过了,怎么,孙颖没告诉你?” “她告诉我了。” “是么。”江临眉梢挑起三分嘲讽的弧度,阴冷得刺骨,“那段工还有心情站在这里跟我叫板……是嫌我罚得不够重?” 段子矜心里一刺,“江临,你罚我可以,但是傅总他只是出于人道,照顾我的特殊情况,他何错之有?” 男人的薄唇已然抿平成了一条直线,黑眸里宛如嵌着浮冰碎雪,冷得慑人,“特殊情况?谁家没有老人?哪个女人不会怀孕?你的意思是,以后公司里所有像你这样情况的女员工,我都应该出钱养着她?” 段子矜脸色一僵,男人把手里的文件夹摔在她脚下,冷声道:“段子矜,你好好看看你上任这两个月来做出过什么成绩,再告诉我你配不配得上这份待遇!” 他的话让段子矜觉得心好像被人插了一刀,却毫无还手的余地。 江临说的对,她上任这两个月来,其实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这不仅是因为她的身体原因,更重要的,其实是因为江临不在,而其余三位副总最近的心思都不在这里,公司整体业绩下滑得厉害,大部分项目在与顾客洽谈的第一环就出了问题,根本轮不到她这里。 本来她可以立得住脚,但是偏偏今天下午出了小李剽窃埃克斯集团的设计稿的事。 此时此刻,面对他无情的质问,段子矜除了心痛和恼羞之外,连为自己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配不配得上? 呵,她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是被江临娇惯坏了。 放在过去,别说是区区一个总工程师,就算她想占着传世总裁的位置,他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管她称不称职,干不干事,这男人绝对舍不得凶她一句。可是换了如今,他只是以领导的姿态说了领导该说的话,她却已经是满心委屈无处发洩了。 然而段子矜终究是段子矜,心里碎成什么样,表面上都不可能轻易服软,她咬牙冷声道:“那你不如直接开除我!” “开除你?”男人的眸光暗了暗,徐徐长长的字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你在想什么呢,段工?” 段子矜微微一怔,可男人的下一句话却猛地将她推入了深渊,“你拖欠公司的工时还没清算,我现在就开除你,不是太便宜你了?” 傅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身边面色如蜡的女人,他早说过让她出去,她偏逞强不听,真当大哥还像原来那么好得罪么? 以前大哥愿意养着她的时候,就属她段子矜最是不屑一顾,既然不屑一顾,这时候还跑到这里来装什么无辜可怜? 段子矜的眸光里满是怔愣,透过薄如蝉翼的伪装,几乎毫不费力就能看到里面的受伤。 男人摊在桌面上的大掌忽而收攥成了拳,一动不动地冷睨着她,目光却有些深不可测。 她毫无血色的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又虚又软,不知道是因为身体撑不住还是真的伤了心,“江临,是不是因为是我?是不是因为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我?” 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带了点虚无缥缈的笑意,“因为被傅总优待的人是我,因为你不想我好过……所以你才这样刁难他,这样刁难我,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段子矜想,那也好,至少说明他心里还在意那段过往。 可是男人却平静地回答:“我若是像傅言一样公私不分,集团不会有今天。你是我的员工,在其位谋其政,为公司效力是你的义务。犯了错,就要受到处罚。” 段子矜心里的某根弦彻彻底底的断裂了,发出了一声非常难听的声响。 他这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们之间只剩下谈公事的余地,而私事,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的判断了。 或许,在他心里,他们已经没有私事可言。 段子矜很想转头就走,可是当她感觉到手里那个硌着她手心的东西的棱角时,只能生生教自己站在原地。 她没有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傅言,你先出去。”她说。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却道:“该出去的是你。” 段子矜没理他,见傅言站着没有动,她冷笑道:“你还想留在这挨打?傅言,说实话,你确实欠打,但你不欠他的打!该打你的人现在正被你丢在家里孤零零一个人!你知道她这时候最需要人陪,还站在这里听江临废话?傅言我告诉你,如果米蓝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辈子就别想再看见她!”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傅言俊漠的脸上神色倏尔变了变。 他看向对面深沉冷峻的男人,开腔道:“大哥,这件事,你想怎么罚我都行,没别的交代我先回去了。” “傅三,你敢踏出去一步试试!” 男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疾步绕过书桌,没追上傅言,却被面前纤细高挑的女人拦住了去路。 她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动作快得像是忽然撞进了他怀里。可她的双臂却是张开的,乍一看,竟有种要抱住他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男人高大的身躯瞬间僵住。 再回过神,办公室里已然没有了傅言的影子。 毕竟江临是个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不开口,段子矜很难单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尽管他们现在离得很近。 近到只要她微微上前一步,就可以抱住他。 她确实想这样做,但是这种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滚了两圈,终于还是没有付诸于行动。 男人敛眉望着眼前的女人慢慢放下了伸在半空中的手,贴在裤线上,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他的眸光没有半分晃动,冷得像结了层霜,“让开。” “江临,现在傅言已经走了,你不可能把他逮回来了。”面前的女人轻缓的开腔,嗓音温静,可偏偏却深藏着一股子执着的拧劲儿,“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有什么事你冲我来,为难兄弟算什么当大哥的?” 男人听了她的话,唇梢忽而勾起稀薄且冰冷的弧度,“段工,你是以员工的立场在教育我?” 第256章 全天下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1 段子矜的心脏收紧了几分,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她安然垂眸道:“没有,江总,我不敢。你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我是你员工,你是我老板。” 男人的眸光深了几寸,情绪犹如沉在水底。 他没有动,双手插进了口袋,声音冷淡依旧,“傅言的事,我明天会找他。你的事,自己出去找孙颖。” 段子矜听他这话,不由得恼了,“江临,我说了这件事和傅三没关系!” “你叫他什么?”男人眯了下眼睛,突然捕捉到了她话里一个敏感的称呼。 她说的自然而然,却忘记了,傅三,是他们兄弟之间的称呼。 她这样叫他,分明是站在江临的立场上,还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大嫂”。 段子矜一时间语塞,竟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男人看了她几秒,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晕染着墨色的眸子比先前更加遂黑沉冷了。方才微带着弧度的薄唇一瞬间又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座椅旁,重新坐了下来,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淡淡道:“叫虞宋进来,你出去吧。” “江临,我还有事没说完!”段子矜忙上前一步,单手撑在他的桌子上,“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这动作实在无礼得很,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倏尔一蹙。双眸如静水生了寒烟,嗓音亦是漠然至极,“段小姐,你已经耽误我很多时间了。” 段小姐。 他终于不叫她段工了。 也许是这男人早看破了她想说的一定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才称呼她为段小姐。 为的却是用这种方式不着痕迹地拒绝她——私事上,他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一股苦涩从心底一路蔓延到了舌尖,她几乎都能尝到那种苦到难以言说的滋味。 “三秒钟,自己离开,否则我叫人请你出去。”他道,语调自始至终都是平淡和疏离,目光亦不曾离开手里的文件。 段子矜一狠心,直接道:“江临,你敢跟我打个赌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大约有两秒钟的静默。 三秒钟到了。 男人眉目未动,抬手按在了内部座机上,淡声道:“叫两名保安进来,把段总工程师请出去。” 保安没进来,进来的却是虞宋和周亦程,“先生,保安正在交班,您有什么吩咐?” 男人俊长的双眉同时拢向了眉心中央,皱出很不耐烦的表情来,“还要我再说一遍?” 他在电话里已经说的很清楚,叫保安上来干什么了。 周亦程最先有了动作,走到那边面色沉凝的女人眼前,挡住了她凝视着书桌背后那个男人的视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段小姐,请吧。” 段子矜站着没有动,冷睨着江临,“你非要这样吗?” 男人手里的文件夹蓦地传来细小的声响,像是塑料外壳被人用力捏碎了一般,只是声音太低太小,几乎听不清楚。 他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唇翕动,只有两个字:“送客。” 周亦程上来就要抓她的胳膊,段子矜想也没想就躲开了,她几步绕到江临的书桌前,虞宋非但没动她,反而下意识撤开了一步给她让路。 男人幽幽瞥了虞宋一眼,眼神异常阴沉锋鹜,虞宋咬牙低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段子矜也不废话,直接将右手里的东西拍在了他桌面上,清脆的一声金属碰撞大理石面的响声,引来了男人毫无温度的目光。 周亦程轻声一咳嗽,硬着头皮上来,架住了她的胳膊,“段小姐,得罪了!” 说完,就要活生生把她拖出去,男人只是看着,唇角抿得紧了几分,却没出言阻止。 周亦程知道她是孕妇,自然也不敢太用力,段子矜没费多大劲就推开了他,只是她的手一从桌子上离开,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就暴露在了男人的视线之中。 这一次,无论他再怎么收敛,段子矜还是看到了江临那双原本就铺满乌黑的眼瞳,一瞬间色泽深沉到了极致,仿佛能滴出墨来。 周亦程见先生面色有异,一时间也没再对段子矜动手。 段子矜便趁着这一小会儿功夫,用食指挑起了长长的表带,将怀表晃到他面前,问道:“江临,这块表,你认识吧?” 男人的眉宇一沉,立即伸手去夺,嗓音冷得可怕,“怎么会在你手上?” 段子矜一抻表带,怀表往空中跃上几分,她稳稳接住,重新攥在手中。 男人的大掌僵在方才的地方,五指缓缓收握成拳,干净而温漠的眉眼隐隐生寒,寒意透过空气侵入了段子矜的心坎里,她的心刺了刺,心瓣无意识地蜷缩着,如她的手指,“当然是表的主人交给我的,难不成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 男人皱眉,“念慈?” 念慈怎么会把催眠用的怀表交给她?她们见过面了? 那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混沌的雾气弥散在他本就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这沉默其中的意味,让人更加难以揣摩了。 段子矜亦是不漏声色地与他对视,她不求能看穿这个男人的心,只求能与他势均力敌,至少不是每次都处于下风。就像他所说的,他若是不想,凭她的本事根本别想算计得到他。但她不要这样的忍让,她要和他站到相同的高度上去! 可是听着他不假思索的叫出“念慈”二字,女人细软的月眉还是露出几分嘲弄和凉薄来。 念慈念慈,叫得还挺亲近,若非她知道穆念慈和这男人的关系,恐怕又要被他骗了。 段子矜忍着心里的千百般不悦,声音远不如刚才那么平静,甚至带了点显而易见的情绪,“江临,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男人仍是看着她不说话,目光冷清依旧,睿智的双眸里透出的神色,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等待,等待着她的下文。 段子矜也不计较他的冷漠,径自说道:“这块表是干什么用的,你应该比我清楚。现在我就要用它来做它该做的事,你敢不敢跟我赌……我能否成功?” 男人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缓地勾了唇角,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赌你能否成功?” 段子矜重重地点了下头。 男人的笑容一敛,对旁边的周亦程和虞宋淡淡使了个眼色,没什么情绪道:“你们先出去。” 二人对视一眼,恭谨道:“是,先生。” 待他们走出去关好门后,他的目光才重新回到了站在他办公桌前不到一米的女人脸上,“你想催眠我?” 段子矜反问道:“不行吗?” 他笑了笑,结实的胸腔都仿佛跟着震了两下。 男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她面前,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刻,却真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刻在她的骨头血肉上,那疼痛已经不是钻心可以形容的了,“段子矜,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段子矜猛地抬头看他,眼神冰冷,“你觉得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做不到,我不能下定论。也许你真就是个比念慈还高明的催眠师,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男人俊朗的眉眼间夹杂着凉薄与讥讽,“反正你段子矜这个人,我自始至终都没认全过。” 反正你段子矜这个人,我自始至终就没认全过。 这句话不长,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也无需几秒。 可是在这几秒钟里,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人凌迟的痛楚。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在格陵兰的海港边,眼前这个男人像疯了一般,捏着她的肩膀怒吼:“我越是证明,就越发现,假的不是这些报告,而是你段子矜!” 她在他心里早已经是个虚伪又下作的女人了。 就像阿青说的,江临不信任她。 怎么可能信任她? 可她就偏要拿着这块表站在这里求一个证明,这不是自找难堪又是什么? 段悠,你真傻,全天下还有比你傻的人吗? 她的两片菱唇白得像抹了一层蜡,颜色难看得过分。像个垂垂暮年的老人,每动一分都缓慢极了,正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开口,却听男人低低长长的话音从唇齿间流淌出来,有种温柔而残忍的错觉,“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看得起自己,觉得我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你催眠?” 她的褐瞳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原来问题的关键不是他敢不敢和她打赌,也不是他相不相信她,而是…… 他愿不愿意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 显然,他不愿意。 他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她。 敢不敢赌、信不信她,那都是后话,此时此刻根本谈不上。 江临漠然迈开被西裤包裹的长腿向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段子矜便追上来拦在他面前,“江临,你不是说不熟的人之间要讲等价交换吗?你不是说你是个商人只图盈利吗?那我拿东西来跟你换!” “段小姐,很抱歉。”他的头没有低,只是略微下垂了眸光,看上去有种从高处睥睨她的、冷傲的姿态,“你身上已经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了。” 第257章 全天下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2 又是一箭穿心。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跳动的力气都没了。 她疼得弯下了腰,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住了一臂之隔的玻璃墙。 手心的津津冷汗让她没有扶稳,手掌下滑了一小段,那汗液便在玻璃墙上留下了透明却有些显眼的痕迹。 江临亦是看到了,从她弯下腰的那一刹那,他裹着一层冷漠的黑眸间就翻滚起了波涛,风浪逞凶作狠,很快要便打散最外层的冷漠。 他的眉心猛烈跳动了一下,可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女人便已经抬起头,冷冷地凝视着他,那眼神很是不客气,“你确定我身上已经没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了,江临?” 她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每个字咬得有条不紊,丝丝入扣,“你确定吗?” 男人的俊容还是风平浪静的。 至少表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至于深处,是危险的暗礁,还是足以吞噬天地的漩涡……谁都说不清楚。 可是段子矜只能看到他表面的无动于衷。 “知道自己怀孕,就不要随便和人动脾气。”他冷淡道,“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孩子的父亲闹到公司来,我也很不好交代。” 段子矜听他这样说,不怒反笑了起来,“江临,你真有趣。” 男人沉着眸,眸光纹丝不动。 她缓了缓身体中的不适,将怀表扔在了他身上,“这东西还你。” 她话音刚落的刹那,就有个什么玩意砸在了他劲瘦的腰腹上,男人反应迅速地勾住了表带,在怀表摔落在地上之间把它收回了手里。 他不声不响地摩挲着掌心中的异物,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还有她指上的冷汗。 男人再抬头时,段子矜已经慢吞吞地往外挪去。 倒不是她不想走快一点,而是她现在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毕竟,心若是坏了,其他地方怎么可能好过? 她头也不回,口中却传出了一句话,微微含笑,是自嘲。 “其实我原本想说,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如实回答我昨晚问你的问题;如果你赢了……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诉你,包括孩子的父亲是谁。”她背对着他,手已经拉开了玻璃门,语调平缓而温静,“可是我错了,既然你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显然我也不可能成功了。替我谢谢穆小姐委以重托的信赖,也替我转达,她所托之事,段子矜尽力了,但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她输了。 全天下都说她段子矜是个没心没肺,绝情冷血的女人。 可实际上啊,江临,你知道吗? 我从八年前就用尽了全部的心血爱你,至今依然。 可是一个人的心血总是有限的。这样耗下去,耗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赢了,你比我放下得早。 这样也好。 她眼角泛起几滴泪光,说完话,将门的缝隙拉开得更大,眼看着楼道里的一切就要呈现在她的眼中。 可是还不等她定睛去看,一只手臂忽然从她的后面伸了过来,大掌重重抵在门上。 她刚拉开的门,“砰”地一声便又重新关上了。 她整个人亦是在刹那间被人带着转了个圈,跌靠在玻璃门上。 段子矜一抬头,正好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却莫名阴郁到了极点的俊脸。 抵住门的正是他修长有力的臂膀,未系上扣子的西装外套被他的动作带得在空中铺展开来,好像要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他的眉眼好像和方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比方才表现出来的冷漠更加浓稠。 总之……他说他看不懂她,其实真正看不懂他的,是段子矜。 比如他刚才一副拒她于千里的模样,连看她一眼都懒得。可现在她要走了,他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困住她。 没错,他是在困住她。段子矜就算再傻也不会认为江临是没站稳,扶着门稳稳身体,身体和门之间还好巧不巧地隔着一个她。 可是他困住了她,又不说话,只是眼眸晦暗得像有人打翻了墨汁,黑沉沉的,全是阴霾。阴霾的深处,却好像又在用某种明锐而犀利情绪在审视打量着她,要将她活活剖开一样。 “江临。”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她皱着眉叫他,叫出口又突然觉得不合适,换了个称呼,“江总,对不起耽误您这么多时间,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走之前有必要跟您说说。” 男人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脸,眼神仍是讳莫如深。 他的薄唇微张开,只给了一个字:“说。” “傅总这两天之所以不在公司,是因为米蓝意外流产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扪心自问,您不在的这两个月里,他为公司可以称得上是殚精竭虑,谁都有个家里有急事的时候,多的话也轮不到我一个员工来劝您。孙经理那边,您怎么罚我就怎么认,但是傅总那边……”段子矜顿了顿,淡声道,“您就当是我和傅总关系好,站在他朋友的立场,不希望他失去您这样一位好兄弟。” 什么站在傅言的朋友的立场,不希望他失去一个好兄弟? 她的话,江临听得明明白白,段子矜分明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不希望他和傅言在这个时候心生嫌隙。 说到底,她为的不是傅言,而是他。 可她又不想再听到他嘲讽的话,索性便换了种方式来说。 原来她竟连这一层都替他想到了。 江临看着她苍白细弱的眉眼,心突然狠狠地揪紧了。 他是傅言的兄弟,而米蓝却是傅言的女人,那女人肚子里,怀的还是傅言的孩子。 怪不得他一来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颓然样。 她和孩子出了事,傅言自是心力交瘁,可是身为大哥,他兄弟把难处说出口之前,他却先动手打了他一拳,因为看到他那副样子,在联想起公司最近的业绩,他实在恨铁不成钢。 其实想想看,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他的女人和孩子出了事,他恐怕比傅言更要颓废。 不是不爱了吗?不是爱上别人了吗?不是已经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吗? 段子矜,你还做这么多干什么! 他抵在玻璃门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衬衫下的小臂上肌肉硬得绷了起来。 段子矜从他垂着手的一侧慢慢的挪了出去,低头道:“江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江临看了她很久,眼前是她的脸,耳边是她的声音。 仿佛一切都回来了,都在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可,都是假象。 他放开了手,面不改色地走回书桌旁。 段子矜看着男人高大冷漠的背影,眼眶一酸,忽然想问他,你就真的不想知道那些事情了吗?两个月,就能改变这么多事情吗? 然而在她出声之前,男人低而冷的嗓音却已经从那道颀长的背影处传来:“说罢,你想怎么赌。” 段子矜握住门把手的手蓦地脱了力,把手被她无意间按了下去,门却没有开。 听到轴承转动的声音,男人微微冷笑,“想走?那扇门已经锁住了,钥匙在我身上,你不是要和我打赌吗?赌完再走!” 段子矜蓦地一震,陡然生出极其复杂的心情。 这场面,竟和他在欧洲时,为了不让她离开房间去帮他倒水,而生生嚼咽了药片一般…… 一般令人心疼。 “怎么?”男人回过头来,黑眸里满是凉到没有温度的笑,“这就反悔了?” 段子矜收起心里的复杂,走到他面前,淡淡地冲他伸出手,“怀表给我。” 男人顿了片刻,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段子矜从他手里拿走怀表的时候,无意间却看到他手心里被怀表硌出的深深的红痕。 她静静地收回目光,用平淡的语调掩饰心里早已开始崩塌的情绪,“我来催眠你,如果你被我催眠了,就是我赢。如果没有……就是你赢。” “这样赌?”男人似乎有些意外。 “就是这样赌。” 他笑了下,可这笑在他脸上只是个表情,却远远称不上是种心情,他垂眸道:“我以为提出赌约的人,大多数都会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段小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段子矜怔了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没有占据有利条件?” 男人敛起了笑意,俊容是一贯的冷静淡然,“念慈把这块表交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她已经失败过多少次了?” 段子矜心平气和地回答:“说了,不过她是她,我是我。她失败了,不代表我也会失败。” 男人的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怎么看怎么都带着轻慢的讽刺,“念慈是密歇根大学的荣誉教授,apa唯一的华人专家,她都做不到的事,莫非你觉得自己赢面很大?” 原来他是笃定了她无法催眠他,所以才会说她没有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 其实只要被催眠者意志力足够坚定,有意识地拒绝被催眠,再高明的催眠师也难以成功。 段子矜掂了掂手里的怀表,突然有些后悔跟他打这个赌了。 第258章 全天下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3 毕竟像江临这样意志力惊人的男人,在配合穆念慈催眠的时候,她都没成功过。 更遑论她和他打了这个赌,从他的反应来看,段子矜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为了从她嘴里知道真相,他会不遗余力地抗拒她的催眠来赢得这场赌局。 但是她没有退路了。 她想知道他的身体究竟如何了,这件事他哪怕对傅言他们都没有透露过。 她也想证明给阿青、证明给自己看,江临究竟相信还是不相信她。 可是这样的结果真的可信么?难道他竭力抗拒之后,成功抵御了她的催眠,就真的能说明他不信任她么? 段子矜心里乱作一团。 “不开始?”男人低磁的声音,似带着伤人于无形的冷笑。 段子矜蹙眉道:“我需要准备一下。” 男人颔首表示同意,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微型遥控器丢在桌面上,看也没看她,“门钥匙,需要什么自己出去准备,也可以直接打内线让助理送上来。” 说完,他继续翻着手里的文件夹。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更是给了她沉重的压力。 段子矜伸手去拿他丢在桌子上的钥匙,可是男人的手却在下一秒覆了上来,叠在她的手上,掌心的温度灼得她眉心一跳,而他开腔时,声音却是毫无温度的冷漠,“你如果拿着钥匙临阵脱逃……” 段子矜道:“我不会。” 男人这才放开了手。 温度撤去,她竟忽然感到有些冷。 怔了一阵,段子矜才拾起钥匙,低声道:“为了这个赌约我花了多少力气,和你费了多少唇舌,你放心,江临,在我拿到要的答案之前,我不会走。” 男人埋在文件里的视线陡然一僵。 她温软的话音就像是致命的毒药,每个字都渗进他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他想说,我也是,在没拿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我不会放你走。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后吐出来的却是淡淡的一句:“是么,但愿你能信守承诺。不过你的话,我还能信么,嗯?” 段子矜从他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很多很多深深缠绕、纾解不开的浓烈的苦涩。 她差点被这种苦涩刺得掉下眼泪来。 从穆念慈找上她那一刻,段子矜就该明白,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这个男人的心里真的像他所表现出来的,忘得那么干净彻底,那真是枉费她爱了他整整一个青chun。 段子矜出去没多久,周亦程很快便抱着一个小型音响回来了,江临掀起眼皮眄了一眼,没说话。 除了从会议室借了个小音响之外,段子矜还问穆念慈要了两首可以舒缓心情的曲子,又重新熟练了一下技术要领。 然而说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她今天下午入了催眠的门,现在却要去催眠那个心防极重的男人。 真是任重而道远…… 她叹了口气,问穆念慈:“你觉得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穆念慈说:“这件事,其实我也说不准。” 段子佩冷着脸,俊颜像是结了层冰,“你自己明明知道答案,还不死心?” “那算什么答案?”穆念慈下意识反诘道,“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难测的东西,就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能完全认清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你又凭什么替他确定这个答案?” 段子佩的脸色更难看了,“你是不是非要和我唱反调?” 穆念慈看着他,认真道:“你的性格太暴躁,冲动易怒,这样对你本人和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好处。我劝你有时间可以去找个心理医生好好咨询一下这……” “你这女人有毛病吧?” 穆念慈皮笑肉不笑的,竟然点了下头,“是啊,职业病。” 段子佩,“……” 虞宋瞧着眼前这对儿冤家,不由得露出笑意。段子矜却好像没听见他们的话一样,完全沉浸在穆念慈方才叮嘱她的几件事情里。 过了一会儿,周亦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段小姐,你要的音响已经组装好、调试过了。” 段子矜的手心里冒出了汗,她抿了抿唇,“我这就回去。” 她走回办公室里,轻轻关了门,男人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完全不用她提点,他坐着的姿态就已经很放松了。西装外套脱下来扔在一旁,衬衫的扣子也从最上面解开了几颗,一双长腿叠在一起,遂黑的眸子轻轻地睐着她,无喜无怒的,让人猜不透。 段子矜把冷气调整到了最让人体感到舒服的黄金温度,拿着怀表走到他身侧,坐了下来,打开了怀表的盖子,仔细研究着,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男人亦是将同样的眼神锁在她身上。 一墙之隔的室外,穆念慈叫虞宋搬了把椅子来,她站在椅子上,透过玻璃墙最上层透明的部分目不转睛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二人。 只看一眼她就察觉到了不同。 那个男人与她在一起时,虽然是竭尽全力放松下来配合她,可是距离感始终都横在他们之间。 他不会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脱掉外套,解开领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如此专注而毫无防备的神情注视着身侧的女人调整表带的样子。 穆念慈回想起每次她离他稍近时,他立刻警觉起来的微表情和微动作,忽然也就懂了为什么催眠屡屡失败。 而这个女人,尽管已经成了他的“前女友”,尽管他口上说着对她再多的不信任和担忧害怕,可是坐在她身侧时,男人的整个气场都是安详宁静的。 这里还不是最能让他放松的地方,这里只是他办公的地方而已。 她放心了些,刚要从椅子上下来,却不妨一脚踩空,但她不敢大声尖叫,怕惊了屋里画一般静谧和谐的两个人。 身体急速下落的时候,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她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眼前是一张放大了的俊容。 一笔一划,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还有那双墨兰色的、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足以堪称角色的眸。 然而那张脸的主人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嫌弃地望着她,嘴角却悬着一抹恶趣味的笑容,“姐姐,您还要在我怀里赖多久?” 他把“姐姐”二字咬得极重,穆念慈觉得自己简直要炸了。 女人过了一定年龄是最讨厌被人叫姐姐阿姨之类的称呼的,更何况她儿时跳级跳得厉害,真要是算起来,也不见得比这个男人大多少! 她忍着怒意推开他,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可是怎么都觉得一股邪火在体内乱窜,恨不得直接拿高跟鞋敲漏他的脑袋! “姐姐,性格太暴躁、冲动易怒,对本人和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好处。如果你想发火,我劝你多想想你脸上的皱纹。” 他云淡风轻还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让穆念慈有种直接被k.o到吐血三升的感觉。 她转过身去,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有皱纹么? 段子矜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低柔口吻和谁说过话了。 其实催眠师应该说些具有引导性的语言,可是她不会,只好给他讲起了故事。 男人听着她的言语,眸光沉凝安然,虽然淡,却也不像最开始那么冷了。 怀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黑漆漆的眼底倒映着的,却始终是她那张思绪飘得很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的脸。 有那么几秒种,江临想,这张脸,他能看一辈子。 “你困了吗?”女人小心翼翼地挪开怀表,仔细打量着他。 他忍不住笑了,“你说呢?你以为那么容易吗?” 语毕,自己都为自己的语气中的温脉感到意外,瞬间,有种一切回到过去的错觉。 段子矜亦是察觉到了几分,五指微微一缩,低声道:“那继续。” 男人面无表情,“嗯。” 半个多小时后,办公室的门被人拉开,女人低头走了出来。 门外众人同时迎了上去,还没问里面怎么样了,不期然便看到了她灰败的神色,和眼中打转的泪水。 穆念慈脚步一顿,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还是……不行吗? 也难怪,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让段子矜白忙活一场了。 对这个女人而言,给江临催眠不光是费尽了力气,恐怕这个结果,也让她彻底伤了心。 穆念慈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别太灰心,你第一次做这种事,本来就没有经验,而且一次的结果也不能说明什么,没准下一次……” 她的话没说完,却被谁倒吸凉气的声音打断。 是虞宋。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将里面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穆念慈倏尔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亦是僵住。 只见那张真皮沙发上,男人侧头靠着沙发背,睡得深沉而安详。他的俊容在灯光下显出了和平时示人时完全不同的温和。 他的手掌姿势很不正常,空空地握着,好像在沉入梦乡之前,正攥着谁的手不肯松开。 额前的碎发在他英俊而干净的眉宇上打下一片阴影,怎么看,其中的缱绻和温脉都令人难以不心动。 第259章 全天下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4 段子矜把手里的怀表交给怔愣的穆念慈,慢慢走到段子佩面前,蓦地扑进他怀里,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能从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包括段子矜自己。 “阿青。”段子矜在他怀里哽咽,有气无力地低声重复,“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段子佩沉着眸,拥着她,用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半天才从喉咙里勾出一个音节,“嗯。” “要么是他自卑、不信任自己,要么是他不信任我。”段子矜嗓音沙哑地把阿青昨晚的话复述了一遍,心里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只剩下一片滚烫的废墟,她抓着阿青的衣领,有些激动,“你现在看到了,你看到了!那你告诉我,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段子佩沉默不语,他的震撼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悠悠和这个男人的爱情很奇怪。 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去救他的命。 而他可以不相信自己,却对她深信不疑。 良久,段子矜将眼泪逼了回去,从阿青怀里出来,扶着门框,重新望向办公室里那个男人。 她忽然想起最初在办公室里和他起了争执,她心灰意冷之时,在心中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段悠,你真傻,全天下还有比你傻的人吗? 有啊,怎么没有。 段子矜痴痴地看着屋里睡颜沉静的男人。 明知她一次次骗他,明知她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却还是把全部的信任乃至生命交给她的…… 江临,他才是全天下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 偌大的23层一时间阒然无声,孙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除了段子矜姐弟的表情相对沉凝以外,在场所有人的震惊都写在脸上。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过了半晌,还是穆念慈率先有了动作。 她先走到总裁办公室的门边,将玻璃门轻轻掩上,“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他最近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好。” 说着,还掀起眼皮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段子矜。 段子矜心里隐隐作痛,不知是为自己更多,还是为屋里那个沉睡的男人更多。 穆念慈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双黛眉在她高挺的眉骨上拧成了一个结,褐瞳中微光寂寂,曲线完美的鼻梁下,菱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 她的漂亮很冷很淡,带着某种别人学不来的气质,不张扬、不惊艳,如一块剔透的美玉,滑熟可喜,幽光沉静,因为经历过许多,所以显出了温存的旧气和包容,那是从岁月的打磨中沉淀累积下来的温凉静敛。 而她在这悠悠岁月中所承受过的,也必然是普通人难以忍耐的东西。因而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接受这岁月的馈赠,接受屋里那个男人独一无二的爱。 穆念慈收回目光,低声道:“段小姐,我想和你谈谈。” 段子矜早知她会这样说,颔首,“去那边吧。” 她指着走廊尽头。 段子佩刚要跟上,她便反手拦下,“阿青,你在这里,别跟过来。” 男人眉头一蹙,不悦道:“说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穆念慈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他几眼,“年轻人还是要务实一点,好奇心太重对你没好处啊……弟弟。” 她最后两个字裹着不仔细听都能听出来的嘲弄和反击,段子佩的脸色霎时间就冷了下来,谁知穆念慈看都没再看他,转头就走。 段子矜奇怪的目光在他们之间越拉越远的距离中荡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自家弟弟俊美却格**沉的面容上,茫然道:“你们俩这是?” “是什么是!”段子佩不耐烦地打断,“有话赶紧说,说完回家!你少跟这种老女人在一起,我告诉你,这种女人身上都有病毒!离得越远越好!” 段子矜,“……所以你这是中了她的毒?”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眼看着段子佩的脸冷得愈发不能看了,段子矜索性也不再搭理他,朝走廊尽头的方向走去。 干净的瓷砖上倒映着女人走近的影子,窈窕而纤长,终于在她踏完最后一步时,穆念慈抬起头,开门见山道:“你早知道江临被人催眠失忆了,是吗?” 段子矜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微微一攥,面上却风平浪静的,“你这话是替他问我的吗?” “我是他的主治医师,我有权利知道病人的情况。” “他被人催眠失忆了才是他的情况。”段子矜淡淡道,“至于我是不是知情,这是我的情况。” 穆念慈被她说得一噎,怔然望着眼前女人满脸风轻云淡的样子。一缕栗色的发丝从女人的额角垂了下来,刚好遮住了她挂着笑意的杏眸一角,那笑意就无端显得不真实起来。 “你到现在都不愿意把实话告诉我,那我要如何帮他恢复记忆?” 段子矜垂眸,“穆小姐,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帮他恢复记忆,我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顺便问他一件事而已。现在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至于他恢不恢复记忆……穆医生,那是你的事,不是吗?” 穆念慈看了她半天,问:“段小姐,你在顾虑什么?” 段子矜的手指无意识的一缩。 尽管只是一刹那的事情,穆念慈仍是看的清清楚楚,她眼里有些不自然的、黯淡的光芒飞速流逝,“或者说,段小姐,你在害怕什么?” 她在害怕什么。 段子矜盯着地板上的缝隙,问自己,她在害怕什么。 欧洲之行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太重。 唐季迟说,nancy并不知道她还活着,但是江临看到她时没有明确的表现出欣喜或是震惊,这足以说明江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曾经遇险、险些丧命的事。这样想来,那时nancy大约是骗他说,段子矜已经先一步回国了才对。 可笑的是,nancy千算万算也不会料到,她拿来骗江临的话,竟在无形中帮段子矜坐实了身份、瞒住了她自己。 但是这个女人一天不消停,她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她不知道江临的身体到底如何,也不知道nancy知道她还活着之后会不会使出什么新的手段。她能把江临的身体毁掉一次,保不准就有第二次。 再这样下去情况实在不乐观…… 段子矜的手指越收越紧,骨节处寸寸泛白。 若她那时葬身大海、或是成为那个神枪手的抢下亡魂也就罢了,可她活下来了。她活下来了,还带着肚子里的宝宝。 难道要一直处在被动的境地里?!难道还要让那个女人继续作威作福?! 每次产检的时候,她都能清楚地看到肚子的孩子在一点点长大。而它的存在,在她的生命里占据的分量早已经不是在格陵兰的海边那般虚无缥缈了。那时孩子对她来说只是一纸检验报告,可是现在,现在…… 它有了重量,它的偶尔动作会让她跟着吃不好、睡不好,它让她体会到了身为母亲对孩子的一份牵念。 这种时候如果nancy再来取她的命…… 段子矜想,她绝不会妥协。 也许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该尽早让江临明白真相。 可是他……会原谅她的隐瞒吗?也许会很生气吧…… 穆念慈望着她眼里的光芒忽明忽暗,明显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她心里动摇了,便继续劝说道:“段小姐,你不是专业的催眠师,虽然你可以催眠他,却只能像现在这样让他入睡而已,并不能帮他唤起记忆。后期的精神治疗和简单的催眠不同,涉及到很多专业手段,为了避免产生什么不良后果,精神治疗还是我来做比较妥当,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更好的帮助他康复。” 段子矜低低徐徐地“嗯”着,像是思考衡量着什么,最后抬起眼帘,因为目光太过清澈,足可以看清褐眸里那点微末的笑意,“穆医生,你喜欢他?” 穆念慈怔了两秒,靠着走廊尽头的窗台,侧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段小姐,你问这话,是不是有点冤枉我们了?” “怎么说?” “江临爱你爱得有多深,你今天应该感觉到了。任何除了你之外的人,他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段子矜精致如瓷的脸上笑意依旧明媚动人,“这我知道。” 穆念慈忽然回过头来,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自信地说出这四个字,意外过后,又不由得被她此时此刻的直白逗得失笑,“你知道还问我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喜欢他。”段子矜道,“我不关心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这是两件事。” 言外之意,你喜欢他是你一厢情愿的事,就算你喜欢他也改变不了你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的结果。 这意思若是由别的女人表达出来,穆念慈大概会觉得是在炫耀。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朋友之间心平气和的聊天,她问穆念慈是不是喜欢上某个男人了,而那个男人和她段子矜半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个陌路人那般。 她眸中的平淡,温静,以及认真,让穆念慈渐渐收起了笑容,她想了想,回答:“江临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很欣赏他,也很……崇拜、甚至是尊敬他。” 意思就是喜欢了。 段子矜没说话,穆念慈便继续道:“八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与众不同。可惜的是,他刚来a大没多久我就去美国念书了,我和他大概就是缺了点缘分。” 段子矜含笑道:“你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伤心。” “因为我对他的感情更多只是对强者的崇拜,换了另一个人,我也会同样有好感。没能和他有进一步发展,是有些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如果八年前给我个机会,让我和他在一起,放弃出国,我也不会同意的。对他的敬慕远没有我生命中其他事情重要。”穆念慈很坦白,“我和你不同,就算有再优秀的男人出现,你眼里也只有他,不是吗?” 段子矜的重点也不知道在哪,笑容顿时就僵了,“你喜欢强者?” 穆念慈瞧着眼前的女人温软的眉目忽然就被愁云笼罩,有点哭笑不得,“我这样说,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不开心?” “没上过大学的算不算强者?”段子矜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穆念慈皱了皱眉,“这个……和学历没关系吧?只要在某方面很有建树,有一技之长……就……” 这话题诡异得穆念慈都不晓得该怎么接下去了。 “哦。”段子矜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问,“那唱歌好听,人长得帅,会跳舞,会拍电影,会赚钱算吗?” “……”穆念慈扶了下额,姑娘你这话里拉皮条的味道可以再明显点。 转念一想,穆念慈脸都黑了。 所以段子矜一开始问她是不是喜欢江临根本就不是因为担心江临和她有什么,而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心有所属,其他人还有没有机会吧? 段子矜见她不说话,又追问了一遍,“算不算呀?” 穆念慈面无表情,“不算。” 段子矜,“……” 是她问得太明显了吗? 总觉得怀孕之后智商经常掉线,看来阿青说的一孕傻三年好像也不无道理。 段子矜回过头看着那边插着兜、微弓着上半身倚在墙上的男人,叹了口气。 阿青,姐姐真的尽力了。 她轻咳了一声,“穆小姐,你今天提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等江临醒了,我再把决定告诉你。” “为什么要等他醒了?”穆念慈不懂。 段子矜笑道:“因为我们打了个赌。” 赌注便是如果他输了,他就要把他的身体情况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等他醒了,兑现了这个诺言,等她确定了他现在是健康的、再也不必依赖nancy…… 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她就不会再站在被动的位置上任人宰割! 段子矜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她虽然性情冷淡、不善交际,但总是会为身边每一个人留下最好的路,做出最善良的选择。 可是这一次不同,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nancy都欠了她太多。 对于这样的女人,她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就算nancy是江临的救命恩人,就算她为了救他,不惜杀了她们的儿子…… 她们的儿子。 这五个字流过她脑海的时候,段子矜还是觉得心里一疼。 很快,疼痛便化为了恨意。 这个女人,她绝不原谅。 就在二人陷入沉默的时候,电梯停在了23层,两扇门渐渐拉开,里面的人走出电梯后,便径直朝段子矜走了过来…… 第260章 先生,回哪里?1 段子矜见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对方的脸色很难看,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写在那双要冒火的眼睛里,“段工,你不去解决你们部门的工作,站在这里聊天聊得还挺欢畅?是不是我不来请你,你都想不起来人事还有你的罚单呢!” 说着,对方直接把一份文件丢在她身上。段子矜下意识接了过来,解开绳扣,抽出最上面那张纸,台头果然是处罚声明。 她看到这四个字,也没再读下去,直接又将纸装回了袋子里,抿了下唇,淡淡道:“我这就下去处理小李的事情。” “不用了。”孙颖冷笑,“人我已经开除了。” 段子矜对她越俎代庖的行为感到非常不自在,皱了下眉,“孙经理,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和你商量?”孙颖看她的眼神极度不满,若不是因为这个段子矜,她也不用这么晚还留在这里加班,“我想和你商量的时候,你人在哪呢?” 在总裁办公室。 “段工,今天会议上领导可是说了,工程部明天早晨例会必须交出一个让上面满意的结果,否则下一个卷铺盖走人的,是谁不用我多说。” 段子矜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眼表,“孙经理,现在已经八点半了。” 孙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你继续站在这里聊天,一会儿就九点半了。今天全公司大小领导因为工程部的失误全都在加班,怎么,段工现在想回家睡觉了?”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攥紧了手里的文件袋,“我马上去做。” 她义务范围之内的事情,她不会推辞。 只是被人这样吆五喝六的经历,她活到现在都还没有过。 她是个被宠爱环绕的人。从小父母的娇宠和来自外界的表扬称赞几乎填满了她的生活,唯一受到的挫折便是遇到了比她更加优秀的江临。后来征服心思一起,她便想尽了法子将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收入了囊中,却没想到,这段临时意起的爱情,竟是改变了她一辈子的孽缘。 江临虽然为人深沉冷漠,却唯独对她宠爱有加,说到底,她真的是个被惯坏了的女人。 穆念慈在一旁看着,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段子矜波澜不惊的一眼堵了回去。 孙颖踩着高跟鞋走了,那声音久久在空旷安静的23层里回荡。段子矜不禁颦起了眉毛,用手托住了后腰。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渐渐有了重量,而她的身体从前瘦得惊人,虽然现在渐渐补回来了,站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疲累。 “我先下去工作了,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弟弟送回去?”临走前,她问穆念慈。 “你弟弟?”穆念慈有点吃惊。 “阿青是我弟弟。”段子矜指了指那边俊朗而高大的男人,说了一半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们叫他dn是吧?” 穆念慈怔了怔。虽然早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倒是没想到dn会是她弟弟。 “你真的是他姐姐?”她又一次确认,“你们长得……” 一点都不像。 “是啊,我爸妈也觉得他长得太漂亮了。”尤其是段子佩的眼睛,那微微一点墨兰绽放在瞳孔里,像青花勾在了白釉上,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明明是一母同胞,生出来差异却这么大。在段子矜很小的时候,因为受不了左邻右舍的猜疑,才把他送到了美国学习。 段子矜看到对方依然无法从震惊里走出来的模样,莞尔一笑道:“你应该这样想,如果我不是他姐姐,我为什么那么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恨不得早点把他推出去才好?” 这倒是真的。穆念慈想了想,感慨道:“长姐如母啊。” “我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脾气急躁。” 穆念慈面无表情地吐槽:“他这一个缺点基本上把所有的优点都盖过去了。” 段子矜,“……” 她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段子矜试着劝解:“其实他平时也不是这样……” “你是说他平时在电视上么?”穆念慈笑得很干,那点鄙夷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哪个明星对粉丝都很和蔼,没人会往自己的名声上抹黑。” “这话说得不错。”段子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却慢慢深了,“但你是第一个见到他这一面的人,普通人。” 段子矜说完后,穆念慈竟下意识看了那边的男人一眼。 他的侧脸轮廓很精致,和电视里做出来的效果完全不同,是一种自然而然、未经雕琢的俊美,在灯光下,他额前的碎发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微光,薄唇好像天生就翘着,总让人觉得,他时刻都在微笑。 她忽然觉得其实dn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挺招人喜欢的。 紧接着段子佩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点温润如玉的气质霎时间就成了她的错觉。 穆念慈呼吸一窒,偏过头去不看他张扬着邪恶的眸子,凉凉地对段子矜道:“我让司机送他回去,等江临醒了,我蹭他的车。” 段子矜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斜睨她一眼,“江临醒了要送我回去,才不给你蹭。” 穆念慈鼻子都要气歪了,指着她就道:“我说你这人……” 秀恩爱能不能有点节制啊! 她这边手刚抬起来,那边男人的墨眸立刻就结了层霜,阴霾肆意弥漫上来。 穆念慈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擒住了,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男人低醇好听的嗓音:“这位姐、姐,对方是个孕妇,一言不合就动手,这就是你的教养,嗯?” 段子矜转过头去,嘴角的笑意才敢露出来。 她从来、从来没听阿青心甘情愿地叫过她一句姐姐! 因为二人是同一天出生,打心眼里阿青其实是把她当作妹妹来维护的。 穆念慈瞪着眼睛看了看那边偷笑的女人,回过神又看到男人冷得不像话的面容,感受到她的注视,段子佩凑得更往前了,痞痞的笑意在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里浮动,好看得动人心魄,“你想对她做什么,最好先问问我。” “阿青,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正好念慈要回家,我让她送你回去。”段子矜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 段子佩侧过头来眄着她,削薄的唇轻轻一扬,“好,如果太晚了就给季迟打电话。” “嗯,你放心,有人送我回去的。”段子矜眉眼弯弯,笑容生动地瞧着面前二人。 阿青即使在和她说话的时候也只是侧了侧头,修长有力的五指始终攥着人家姑娘的手没放开。 他的个子很高,即使放在西方人里也丝毫不逊色,只是捉住了穆念慈的手拎到和他的视线齐平的高度,对方却好像即将被他整个拎起来似的。 最让段子矜觉得有趣的,是他的这么轻易就同意让她留在公司加班了。当初他听说她受到傅言的邀请要进入legacy的时候每天像吃了三斤火药,见到她就炸,生怕她有朝一日和江临这冤家再碰上,今天来的路上,也说过不会让她独自和江临相处。 结果呢? 结果就是,现在让他蹭穆念慈的车回去,他这一脸心甘情愿的简直像是完全无视了她这个孕妇。 段子矜用文件袋挡住嘴角的弧度,努力摒除声音里那点显而易见的笑,“那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穆念慈的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段子矜看也没看她,电梯两扇门完全阖上之前,她还冲自家弟弟招了招手。 阿青亦是非常礼貌非常和善地抬起另一只手冲她轻轻挥了挥。 穆念慈有种被卖了的感觉,她认命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一侧的耳朵上有一枚宝石蓝色的耳钉,在他的头晃动时,映着明亮的灯光微微一闪,一束耀眼的光芒不经意就穿透了她的眼睛。 又好像不止穿透了她的眼睛。 他松开了手,穆念慈一时间发愣没来得及反应,手还以原来的动作举在半空中。 段子佩不禁一笑,“都说女人一见到帅哥就会变得没脑子,看来穆医生也不能免俗啊。” 损她还不忘了夸自己一句,穆念慈对这个男人已经无言了,“没有,我只是觉得dn先生你真的需要好好看看心理医生了。” “是吗?”段子佩挑了下眉毛,“你觉得我的心出什么问题了?” “全是问题。” 段子佩蓦地又捉住了她的手。 穆念慈吓得退后一步,后腰撞上了阳台,疼得她皱了眉。 可是男人下一步举动却让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把她的手举起来,放在了他的胸前,心脏的位置。整张俊脸凑了过来,五官放大后依然美得不可方物,倒是那双原本清澈的墨兰色的眸子,凑近了以后可以看到深处绕着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他开口时,热息几乎就喷在她的脖子上。嗓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她听见,语气很深,听上去格外邪魅深沉,“我也觉得它出了问题,不然它为什么跳得这么快?” 他说得是英文。但穆念慈在美国生活了八年,早已经在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英文之前,便接纳了这句话的意思。 好像有颗惊雷在她知识渊博的大脑里凭空炸响,把她的脑海顷刻间炸成空白一片。 穆念慈很久很久都没反应过来,他的心跳得快不快她摸不出来,但是她的心是真的快要跳出来了。 过了很久她才结结巴巴地说:“可能是……心、心律不齐……你应该去找内科医生。” “是么。”男人闻言松开了手,没什么表情地退后了两步,才开始笑,“不是要送我回家吗?走吧。” 江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亦是空无一人。 他刚睁眼时,黑眸里尚有些许茫然,但是很快地,整个人从真皮沙发上站了起来。 披在他身上的西装也被他的动作震得滑落在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攥在手中,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以及一点点不属于他的、却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听到屋里的动静,虞宋第一个冲了进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先生?” 他刚才在外面候着的时候用手机查了查关于催眠的事情,听说会有些什么后遗症,比如头疼、精神恍惚。 就像现在一样,对着一件西装发呆。 男人鹰眸一眯,冷冷地扫了过去,虞宋的心都跟着打起了颤,还没开口,就听男人沉声问:“她人呢?” “穆小姐先回去了。” 男人攥紧了手里的西装,价值不菲的面料被他攥得皱皱巴巴的,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我问的不是她!” “段小姐也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像钢钉般,钉进了他的血骨。 男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虞宋说的是她下楼了。 只觉得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承载的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的重量,他下意识用手撑住了心脏。 她走了…… 虞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先生没有说话,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变化,眸色一如往常那般遂黑。 可是他却莫名觉得,先生此时很不好,那种不好让他说不上来,像是整个人置身在深邃的丛林中,被阳光穿不透的雾瘴所笼罩,阴郁而寒冷。 过了好半天,男人才开口,声音冷清,语气略显僵硬,“我不是让她留下来加班吗?” 虞宋皱了下眉,“您下午在会上说的是加班到十点啊,批下去的声明也是这样写的……” 段小姐还是个孕妇,她傻了才会在这里工作到十点半。 江临这才反应过来,翻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俊眉蹙起,“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 “穆小姐说您最近几天都没休息好,不让我们打扰。” 江临听了这话,微微阖上了眼睛。 岂止是最近几天? 这两个月来,除了做手术昏迷不醒那几日,他几乎夜夜不得安眠。 刚才竟睡得那么沉,若不是突然在梦里梦到她说“江临,我走了”,他不知还要这样昏睡到什么时候。 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睡着了? 男人睁开眼,无波无澜的目光落在反射着屋里的景物的落地窗上,漆黑的夜色投射进他漆黑的眼底,无端让人感到了一丝寂寥和沉郁。 他想起念慈曾经告诉他的话。 催眠需要在最放松的心态下进行,需要把自己完全交给催眠师,这也就意味着全部的信任。 原来他的心,比他的大脑还要清楚地知道,其实他是相信她的。 即使是她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他最担心的还是血会不会溅在她身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让他挂心至此。 江临,你的不可一世还是败给了她的没心没肺,不是吗? 这种认知让他的头有些疼。 江临抬手捏了捏眉心,将西装搭在臂弯间,出门时顺手关了灯,“走吧。” 虞宋忙点头,“是,先生。亦程已经回去了,我送您回家。” 男人大步迈进了电梯间,没有上总裁专用电梯,却进了普通员工使用的电梯。 虞宋虽有些不解,还是跟了上去。 当看到男人按下17的时候,他忽然懂了。总裁专用电梯只有几个先生平时会去开会的楼层和地下停车场里他专用车位的那一层。 17层,工程部,他平时不会去。 看来明天要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把电梯的程序重新改一改了。 虞宋默默掏出手机记了下来。 其实他早跟先生说过,段小姐已经不在了。 整个大楼里除了先生、保镖和他之外,应该是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可是当电梯的两扇门拉开,他看到外面的景象时,还是不由得愣了愣。 男人更是冷着脸,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微微隆起,“你告诉我这叫走了?” 说完话,江临便朝着某个方向疾步而去。 偌大的工程部一层都是漆黑的,只有总工程师的办公室里亮着灯。 像黑夜里的一盏灯塔。 虞宋看着先生在微弱的灯光中那道挺拔而沉笃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就是那航行在海里的、迷途的船。 无论何时,都势必要向灯塔的方向而去。 走到玻璃窗外,男人看着里面趴在办公桌上熟睡的女人,俊容像结了层霜,寒气四溢,紧抿的唇角更仿佛是一条锋锐的直线,刺进了人的心底,“工程部就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加班?” 虞宋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是孙经理的意思,因为您今天在会上对小李的表现很不满,孙经理觉得再不做点什么,可能会让您更不满。” 第261章 先生,回哪里?2 男人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了。 心里却在腹诽,本来就是这样,您自己造的孽,现在跟别人发什么脾气? 男人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冷着脸走进去,看到女人的电脑上还开着mab的数据图表,手边大大咧咧地摆着许多资料。 他的眸光从她的书桌上掠过,在某个小玩意上定住,眼神一深。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去拿。 是个棕色的小布偶,长长的鼻子,蓬乱的头发,长相很像故事里的山妖。 这是……他在特罗姆瑟买的纪念品。 那时她说,他们一人一只。 他的那只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 她却一直摆在办公桌上。 江临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布偶,低头看着女人沉睡中的侧颜,眸光染了几分凌厉的阴鸷。 段子矜,你当真那么绝情,又何必如此? 沉默了半晌,他俯下身,将她做了一半的东西保存下来,拷贝在u盘里。退出程序时,目光却久久定在桌面上无法移开。 那是他的照片,捧着奖杯,站在什么领奖台上。 他自己都忘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江临抿着唇,关了她的电脑,将女人轻轻抱起,对虞宋道:“关灯。” 他声音不大,虞宋却意会了,立刻把灯关上,拿出手机照明,和先生一同向外走去。 上了车,虞宋若有所思地瞄了眼后视镜里的一男一女,女人枕在男人怀里安睡。 他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先生,回哪里?” 后座上的男人抬了下眼皮,面色没有半分波澜,却让虞宋心里陡然生出某种细微的错觉,好像男人身上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知何时被层层剥离,剩下的尽是一股云疏月淡的闲适和平静。 又好像,他所缺失的东西,都已经回到了怀里。 可是他却淡淡地开腔说:“送她回公寓。” 虞宋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打了方向盘回段子矜的公寓。 昏暗的车厢恰到好处的将男人眼底的遂黑遮掩住,他低头睨着女人微微凸起的肚腹,喉头紧了紧,放在座上的五指也重重攥拢起来。 嵌在手里的,是一枚小巧精致的u盘,一贯简约的风格,是她平素喜欢的样子。 段子矜是被刹车声惊醒的。 醒来时虞宋语气抱愧地对后座上的人道歉说:“先生,刚才小区花园里……突然窜出一只猫。” 男人隐在暗处的俊容看不清楚,他也没开口,却让人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透出来的沉鹜不悦的气息。 车厢里熟悉的薄荷香让段子矜霎时间就清醒了。 江临的车? 她坐直了身体,侧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就枕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什么情况? 段子矜皱了下眉,“江……” “你家到了,下车。”她的话还没说完,男人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车子完全停下来,车内的灯也自动打开了,男人的轮廓刹那间变得清晰而冷峻,那股子冷像是要一直钻到她心里似的。 段子矜怔怔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俊朗得不可方物的男人,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也不知是刚睡醒,还是被这一幕刺激到了,段子矜半天晃不过神来,抿着唇一句话没说。 最尴尬的要属驾驶座上的虞宋了。 明明段小姐醒之前,车里的气氛还是一片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怎么醒了之后画风突变? 这车厢里气压低得虞宋都快将头埋在方向盘上了。 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峰慢慢蹙起,微侧了下头,沉静的眸光掠过身旁女人的脸,微不可察的深了几分,语调却半点未改,还是那般不容置喙的冷,“下车。” 段子矜的手放在车门上,转头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褐瞳紧攫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我答应过你什么事?” “你的身体……” “对你而言很重要吗?”男人俊漠的眉眼间总算多了些不寻常的情绪,段子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抹很淡的讽刺。 确确实实的刺到了她。 段子矜沉默片刻,微微掀了下唇角,嗓音温软,却透着三分凉,“江临,从你回来第一天我就追着你问到现在,求你的话我也说了、赶鸭子上架跟你打赌我也赌了……你现在问我这件事对我重不重要,你还想让我怎么回答?”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正面看向她,完全没有被她夹枪带棒的话激怒,反而冷静得不像话,“我的身体没有大碍,谢谢段小姐关心。没什么其他事情,你可以回家了。” 段子矜握紧了车门的扶手,细软的眉间镶嵌着冷凝的冰霜,褐瞳中满满都是锐利的审视,不加掩饰地落在男人的俊容上。 江临的话没让她放下心来,反而让她更加起疑了。 如果他真的好了,nancy怎么可能放他回来? 真可笑,证明了他对她的信任,她却不信他的话了。 段子矜压着心里翻涌的巨浪,别着目光不看他,口中故作镇定地问:“听说……你病得挺严重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男人闻言,唇角轻微一抿,下颔绷紧了些许,却没言语。 他静静地睨着她,眸子眯成狭长的缝隙,眼神温淡无物,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过了很久,在段子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低磁冷漠的嗓音这才传来:“你先下去。” 她的神经好像一根根都绷紧了,耐心也在男人的模棱两可中耗光,有那么一瞬间,段子矜真想摔门就走。 可是驾驶座上的人却比她速度更快地开门下车又关上了门。 她一怔,抬头才发现,男人那话是冲着前排的虞宋说的。 车门被关上时,车厢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同时还有落锁的声音响起。 顷刻间,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她,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段子矜的眼睛长久没能适应黑暗,只觉得眨眼间面前都是一团黑漆漆。 可是就在某个刹那,欺身而近的薄荷香和一道结实的胸膛就把她整个人都抵在了身后的车窗上! 段子矜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 自从怀了孩子,她的警惕性变得很高。 “江临!”段子矜惊惶地喊了一句,“你干什么?” 女人的闪躲让男人在黑暗中嘲弄地弯了弯唇角。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没给她继续躲下去的机会。 深眸中镌刻着她无法辨识的阴郁和冷厉,寸寸入骨,而嗓音,却是平平无奇的淡然,“你不是想知道吗?” 细小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传进了段子矜的耳朵里,她的手紧接着就被引到了壁垒般坚硬且线条分明的肌肉上。 温度不高不低,和攥着她的那只手掌如出一辙。 她的脑海瞬间炸开一片空白,隔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他刚刚在电光石火间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而现在,她的手就在他的胸前。 段子矜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大约,是他除了斗舞那晚被唐季迟激怒以外,从来没有这么粗暴而直接的对待过她。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听到了男人一声压得极低的、短促的喘息。 段子矜怔了怔,手指又在她方才划过的地方,似不确定地轻轻抚过,不敢太用力。 果然,他心口处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有一道深深长长的疤,已经结了痂,摸起来很硬、很硌手。 她的手指蜷缩时,指甲刚好从那道伤口上划过。 段子矜精神一震,怕再没轻没重地伤到他,不顾被男人紧握住的手腕,将手生生撤了回来。 男人在昏暗中肆无忌惮地望着她的脸。 这张脸曾经在梦里出现过很多次,黛眉如一轮弯月,褐瞳似秋水含烟,神情慵懒,每一分都是他亲手缔造的娇宠和傲慢。 但是想起这两个月来的日日夜夜,江临竟控制不住自己,冷笑问:“这么三贞九烈,怕你男人看见,嗯?” 段子矜又心疼又恼怒,短时间却又根本想不到反驳的话,只咬着唇,伸手打开了后车厢的车灯。 光线填满车厢的刹那,她推着他的身子,让他向后仰去,错开因为挡着灯光而笼罩在他胸前的阴影。 男人没反抗,就被她这样按在了后座上。 他深邃的眼神透过凉薄的空气,不温不火地落在她脸上,风平浪静的海面掩藏着海底的暗流和波涛。 段子矜全部心思都在他的伤口上,哪里还有工夫去管他用什么眼神看她? 灯光下,那道伤口如一道裂缝嵌进了她的眼底。 段子矜这才敢抬手,轻轻地碰了它一下,感受到的全然都是酸涩和心疼。 她猛地转过头去,心里复杂的情绪就快要压抑不住地翻涌出来。 “怕了?”男人淡淡的嗓音从她头上传来。他还靠在后座上,徐徐长长地笑着,好像这一刀根本就不是割在了他的心口。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千万句话在她的唇齿间绕了个圈,被她咽回去,最终只剩下一句:“很疼吧……” 第262章 分手吧,我们彼此放过 真是废话。 她光是看着就觉得疼,他又怎么会不疼? 江临却出手攫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胸前的那道疤,低哑的嗓音像是蛊惑,可却又处处透着无情,“怎么,你也觉得残忍吗?” 段子矜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怔然掀起眼帘瞧着他。 男人手里却蓦地用了力道,捏得她的下颔骨生生的疼,“挖走一个人的心,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段子矜好像懂了他下半句话是什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纸,瞳孔也空洞得厉害,“江临……” “别害怕。”他深而绵长的声音绕在她耳边,明明在笑,可是段子矜感到得却是沁入骨髓的冰冷,“你为什么要害怕?你和医生做了一样的事,不该露出这种表情,嗯?” 你和医生做了一样的事。 什么事?挖走了他的心吗? 段子矜摇头,“不是,不是那样的,江临……” 男人慢慢敛起了笑意,俊脸上再也看不到什么表情,他伸出手,一颗颗将衬衫的扣子扣好,“是什么样的,我不关心。” 段子矜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袖,“我可以解释!” “我没时间听你解释。”江临打开了车门,门外两道挺拔高大的人影立在那里,二人正以极其沉郁的目光望着这边,“下车吧,你弟弟和你的……在等你。” 段子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公寓的单元楼下,是阿青和唐季迟二人站在路灯投下的一片灯光中。 阿青好像很恼怒,下一刻就要冲上来似的,反观旁边的唐季迟,脸色深谙,厉色却藏得不显山不露水。 “悠悠,下车!”段子佩几步走上来,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把她拉了下来。 段子矜甩开他的手,绕到男人那一侧,按住他即将关车门的动作,“江临,我有我的苦衷……” 男人淡淡笑了笑,“段子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段子矜一震,眼里浮上一片雾气,“明白什么?”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而你每一次都选择瞒着我。”男人道,“如果你觉得分手是你的主意,那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就算你不和我分手,我也不打算一辈子和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在一起。你记住,现在,是我甩了你,懂吗?” 段子矜脚下一个踉跄,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击碎了她。 段子佩早已听不下去了,扶住她的身子,怒道:“江临,你少给我唧唧歪歪!你能坐在这,你能活下来,你以为是因为谁?” “因为她?”男人岑薄的嘴角稍稍牵起一个弧度,讥诮道,“还是因为你?” 段子佩怒得握紧了拳头,眼看着就要打上去,却被怀里的女人一把攥住,她的眼神很冷,也很坚定。 “阿青,你敢动他一下,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呵,好!”段子佩一脚踹在了面前价值不菲的车上,车身晃了晃,虞宋惊得赶紧跑回来,车里的男人却岿然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分,好像根本也不拿面前的闹剧当回事。 段子佩墨兰色的瞳孔里快要烧出殷红的火焰,那色彩诡厉得让人胆寒,“段悠,你真好!算我今天白给你出头,算我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跟你投在一个娘胎里!” “段青!”沉冷的嗓音插了进来,是唐季迟快步走上前,拽住了他,“你闭嘴,少说两句!” 他站的最远,看得也最清楚,在场唯一的女人,也是这场闹剧的女主角,抿着嘴唇,脸色几近透明,在听到段子佩那番话的时候,褐瞳中最后一点希冀似乎也灭得干干净净了。 可是她放开了所有人的手,笔直地站在车前,削瘦的脸上抽丝剥茧般,漾开层层叠叠的冷傲。 “江临。”段子矜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沙哑,每个字却都咬得很清晰,“我接下来的问题,你想好再回答。” 男人这才侧过头来,无波无澜地睨着她。 “是不是今天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男人没说话,那表情却分明是种无声的回答。 段子矜攥紧了纤细的手指,唇梢挽着浅浅的笑,“现在是你要甩我,你确定吗?” 你确定吗。 男人俊漠的眉眼没有半分动容,还微微垂下些许,冷笑,“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你会后悔的,江临。”段子矜直言道,“你会后悔的。” “就像你如今一样吗?”男人抬头眄了她一眼,语调淡淡的,可是话,却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深意,“当初所做的事,你如今后悔了?” “我不后悔。”段子矜一个字一个字宛如凿在了他心上,褐瞳中扬起的水雾,氤氲着某种悄声无息的撕心裂肺,“江临,你记住,当初我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后悔,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样做。” 这话不仅让江临的脸色沉了下去,亦是让周围的二人同时怔住。 她不会后悔。 她从不后悔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个让他能活下去的机会。 男人讳莫如深的黑眸落在她的脸上,薄唇动了动,最终却只留下一句:“你的决定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而我只要无条件的跟随,服从,包容就可以了,是么?” 段子矜自嘲一笑,“你不相信我?你不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男人面无表情,“我信不信你,你不知道吗?” 段子矜如遭雷击。 是啊,他信不信她,她就算以前不知道,过了今晚,也再清楚不过。 可是,“那为什么……” “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江临看着前方,清隽寡淡的眉目竟真的覆着浓浓的一层疲倦,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累到了如此境地,但很快的,又恢复冷硬和淡漠,“就像我想听的时候,你不想说一样;不是你想说的时候,我就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段子矜怔然看着他。 男人牵起嘴角,却不是在笑,“你刚才说永远不会为你所做的事后悔。难道不是在告诉我……如果有下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段子矜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何必勉强。”男人收起嘴角的弧度,俊脸上只剩下初次见面时,那遥不可及的疏远。 “段子矜,分手吧,我们彼此放过。” 夜幕中,深沉大气的劳斯莱斯奔驰在郁城的公路上。 即使已经过了午夜,道路上车少得可以将速度飙上180,虞宋还是小心翼翼地慢慢开着。 这种小心翼翼是从他心底升起的,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情绪,让他在整个回程的路上都觉得束手束脚。 “先生……”憋了很久,他终于还是叫了后座上的男人一声。 从上了车,那男人就始终在闭目养神,可是英俊的眉宇间那深深的沟壑却从未消去过。 先生有多宠爱段小姐,所有人有目共睹。 先前关于先生和她分手的传闻,无论别人传得如何如何逼真,虞宋都半信半疑。 因为他天天跟在先生身边,先生的心思,他甚至比周亦程还要清楚。 可是今天…… 他算是亲眼见证了这场“盛大”的分手仪式吗? 明明和他无关的事,他却莫名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明明是先生甩了段小姐,他却觉得后座上那个男人此刻心中的沉郁不比任何人少。 男人听到他的轻唤,没有睁眼,却淡淡给了一个字音,“嗯?” 虞宋沉默了片刻,道:“先生,我是您的手下,我自认为不够格像邵总、商总和傅三爷那样和您称兄道弟,但是……” 江临这才睁开了眼睛,透过后视镜看过去,虞宋不禁惊愕。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黑的眼瞳如滴了墨,眼白却满是令人恐惧的猩红。 而他的神色又淡漠如寒山静水,波澜不惊,“你想说什么?” 虞宋低下头,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没什么。” 江临却淡淡笑了,“想让我跟你说说心里话?” “不敢,先生。” “没什么不敢的。”江临枕着后座,只觉得胸口处那道伤疤火辣辣的疼,他之所以一直闭着眼睛,无非就是因为闭上眼,还能感受到她的指甲划过他的伤口那一瞬间的痛。虽然是痛,却好过这样漫无边际的空虚。 “虞宋,不瞒你说,比起亦程来,你待我更亲。”后座上的男人说着这番话,语调没有起伏,却让虞宋莫名红了眼眶,“我心里的话太多,一时间说不完,但我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你。” “先生,您说,就算是赴汤蹈火……” 后座上的男人抬了下手,止住了他的话,“别答应得太早,这件事非同寻常,你听完再做决定。” 虞宋顿了顿,点头。 “替我去欧洲查一件事。”他道,“一件可能让你有性命危险的事,你愿意吗?” 虞宋坐直了身体,神情微僵,“是什么事,先生?” “是一宗国际上贩卖儿童的大案。”男人狭长的双眸中漂浮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眼睛如幽深的古井,不可见底,“有人秘密从战乱国度买下了许多儿童,带回欧洲,不知道做了什么事。” 第263章 背水一战1 虞宋奇怪道:“既然是在欧洲,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江家的力量,反倒让他一个在欧洲寸步难行的人去办? 江临阖上了眸子,笑意带着深深入骨的讽刺,“他们?他们查不出什么的。” 虞宋脑子转了个弯,立刻就明白了,“您是说这件事和江家人有关系?” “江家有内鬼。”男人一字一顿道,“但是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参与了多少。” “那我要如何下手去查?” 男人想了想,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东西,从前后座间的空隙中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去梵蒂冈找一个人。” 段子矜从来没有一晚上像今天这样睡得不安稳。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几次昏昏入睡,却又好像在梦里一脚踩空,坠入现实,睁开眼就能感觉到身上黏黏的全是冷汗。 她梦见了玫园里张开血盆大口的雄狮,梦见了猎场里险些咬中她的毒蛇,梦见了威廉撕开她的衣服时,nancy冲她露出了迷一样的笑容。 她还梦见了安温园的玻璃窗中突然被关闭的供养设备,那场景在眼前清晰的呈现,久久不散。 就连营养液里的孩子沉入水里前鼻息中冒出的气泡她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那一片黑暗里,他的手指微微蜷动,好像要抓住什么。 在梦里她不停的叫喊、哭嚷,可是醒来后摸摸眼角,干涩得没有半点湿意。 她披着衣服起身,夏天的凌晨四点,天边隐隐泛起了亮光。她盯着那黑夜里唯一的一点光,转过身来打开了台灯,从写字台里抽出一本书和一沓纸,坐下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 江临的话或多或少伤了她,可是仔细想想,两个月前她在格陵兰的所作所为,带给他的伤害想必比她现在经受的还要深刻。 不过也好。段子矜攥紧了手里的笔,对自己说,也好,至少他做过手术了。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过,段子矜举着那叠纸仔细检查了很久,才又将它们装订好,收回了抽屉里,书也一起放进去压在了纸上。 合上抽屉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书的封皮上那七个大字——地藏菩萨本愿经。 断断续续抄了两个月,总算抄完了三遍。 也不知道昨晚唐季迟在这里和阿青聊到几点才回去,她拉开房门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全是凌乱的烟头,窗户开着,这时已经闻不见什么味道了。 她把桌面收拾干净,做好的早餐留在餐桌上,换好衣服准备去公司上班,可心里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 到了公司楼下,她才想起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是昨天孙经理说今天早晨例会要用的设计稿! 昨天晚上发生太多事,她居然把工作忘得一干二净! 段子矜脸色一白,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她赶紧回到办公室,却发现电脑并不在休眠状态,而是被人关掉了。 这么说,是江临带她离开的时候顺手关了电脑?那他…… 定是也看见她桌面上的壁纸了。 段子矜心里好像被人按了一把图钉,细细密密的疼了一瞬。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她爱他,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知道江临对她的感情,她也相信这份经历过生死的爱不会被轻易打倒。 可是现在江临心里有个坎,他过不去。 段子矜又何尝比他轻松呢? 她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打开程序,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昨天做到了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江临把她做了一半的设计存在哪里。 诸事不顺,她心里顿时生出烦躁,段子矜紧紧握着鼠标,纤细的五指看不出用了什么力道,却把鼠标捏得“咯吱”作响。 墙上的挂钟每分每秒都在提醒着她时间不多了,门外的集体工作区里,她下属的工程师们陆陆续续都来上班了。 秘书敲了敲门,站在门外道:“段总,今天早晨的例会……” 段子矜从工作中抬起头来,眉头蹙了蹙。 例会,开什么例会!她现在连像样的方案都拿不出来! 秘书在她凉静的目光中头皮一麻,声音都小了下去,最后三个字差点就咽在嘴里,“……取消了。” 段子矜微微一怔,“取消?” 握着鼠标的手放松了些,这才觉得隐隐有些疼,她揉着手心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上面突然通知的。” 上面? 哪个上面? 全公司在她上面的,也就是董事局那些人,还有公司的四位总了。 三个都不在,剩下那一个…… 段子矜垂下眸,没再多问,“知道了。” “段总,还有一件事。”秘书轻声道,“邵氏把招标挪到今天下午了。” 办公室里的女人瞳眸微不可见地一缩,她瞥了眼墙上的挂历,原本两天后才是被红笔圈出来的日子。 段子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legacy正在竞争邵氏的标,同行的小公司虽然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却有个极大的对手——埃克斯。 原本搭上邵玉城和legacy的关系,这标是必中无疑的。可偏偏邵玉城最近因为叶楚和顾千秋的事情,把邵董事长给惹毛了,至今还被禁足在家里,没了邵公子保驾护航,要是正竞争起来,legacy未必有优势。 “负责这个案子的是谁?”段子矜边问边翻开了档案。 门口的xiǎo mi书噎了噎,“是、是李工程师。” “小李?”办公桌后面,女人的动作忽的顿住了。 秘书的脸皱成苦瓜,“对,可是小李昨天被孙经理给开了……” 段子矜心里有一股火蹭蹭往上冒,“这种要命的关头,孙颖疯了是不是?”她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道,“马上给小李打电话让他回来。” “段总,打过了,小李昨天好像和孙经理吵了一架,现在也在气头上。” 段子矜呼吸一窒,突然就想起来小李被开除是因为什么,不可思议道:“他抄袭的设计图是要拿去邵氏竞标的?” “是的,段总。” 段子矜闻言,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他好大的胆子!” “小李他大概是以为有邵总罩着,竞标的事没有什么问题,才敢这么做的。”秘书叹了口气,“段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段子矜尚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你们工程部甩下的烂摊子,难道还打算让其他部门来给你们收拾?” 紧接着秘书便低头道:“徐董好。” 段子矜眯着眼睛打量着门口那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 徐董几步走进来,亦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前的女人容貌娇艳夺人,纵然怀了孕,也不像其他女人那般臃肿,大约是因为她一直就削瘦得惊人。这种削瘦很大程度上点缀了她傲慢而冷艳的气质,让人总觉得,这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女人。 见她半晌也没从座椅上起身,就这么抬头睨着他,徐董冷笑道:“段总工程师好大的架子。” 段子矜唇梢轻轻挽上一个不怎么走心的笑,“徐董有何贵干?” 徐董冷哼一声,“身为傅总任命的总工程师,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力挽狂澜的本事来?你别忘了除了执行总裁,董事局也有任命和罢免高层领导的权利。今天下午邵氏的竞标如果失利,就算傅总护着你,董事局也不答应!” “呵,徐董好魄力。”段子矜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褐瞳中满是丝丝袅袅的轻慢,“您纡尊降贵,亲自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然段总还想听我说什么?” “实话吗?”她挑了下细眉,倏尔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实话是徐董说的话,我一标点符号都不想听。” 这话一出口,不仅xiǎo mi书愣了,连徐董本人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行了,徐董,既然话说完了。”段子矜收拾着桌子上的资料,扬起文件袋,指向他身后,头也没抬便道,“门在那边,恕不远送。” “你好样的,段子矜!”徐董也不怕和她撕破脸了,他就不信这次这个姓段的女人还有什么本事留下,“你总工程师的能耐,我们董事局拭目以待!” 徐董说完话便摔门而出,玻璃门撞在门框上,震得墙上的挂饰一阵摇晃。 女人一双褐瞳冷得没有温度,看了眼表,问道:“招标会在下午几点?” “两点半。” “地点?” “在邵氏集团总部。” 段子矜坐在椅子上,揉着发胀的额角,“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段子矜连午饭都来不及吃,最终还是临时赶制出了一套方案,匆匆坐上了去往邵氏集团的车。 还没进会议室,就看见了老熟人。 负责为邵氏招标评估的,竟然是她的大学同学。 还是个关系相当不怎么样的同学。 那时这个叫魏修远的男生追她追得凶,有一次把段子矜惹火了,她直接把装满凉水的杯子砸在了他头上。 从此孽缘就成了冤家。 第264章 背水一战2 再后来,他用计把她锁在了器材室里,当江临找到她的时候,她微弱的呼吸间已经全是灰尘。 没过两天她就听说,魏修远被学校给了非常严重的处分,差点连毕业都没法毕业。 段子矜最想不到的是,魏修远只是在楼道里与她碰面,并多看了她两眼,居然在会议开始前就找进了休息室里。 他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运动服,高高瘦瘦的大男孩了,换上衬衫、西装,还多了个微微凸起的啤酒肚。一副无框的眼镜下,那双眸子里的阴鹜沉冷之色,比当年让人感觉得更加清晰。 他薄如寒刃般的嘴唇边噙着漫漫的笑意,深不可测,又显得格外虚伪圆滑。 “段悠。”魏修远倚着休息室的门框,语调拉得意味深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段子矜沉着眉目,“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魏修远嗤笑了一声,慢慢走上前来,像一条毒蛇般侵入了她的领地,让段子矜浑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你放心,谁认不出你,我都不可能认不出你。”魏修远道,“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毕竟我那么喜欢你,而你……恰巧又那么不喜欢我。” 段子矜看着他脸上令人恶心的笑容,实在想直接一面镜子扣上去让他好好照照自己现在猥琐的德行,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她冷笑不语。 魏修远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无框眼镜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然是明晃晃的嘲弄,“鬼斧神工啊,我还以为你那张脸被火烧成那样,没得救了呢,结果现在倒是比以前还有气质了。”他的眼中闪过一缕精光,“真是不枉我惦记了你这么多年。” 说着,他的手就伸上来,凑近了她的下巴。 段子矜目光一冷,抬手便打掉了他的手,“魏修远,你放尊重点!” “现在又认识我了?”对面的男人哈哈一笑,“不装了?” 段子矜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魏修远的笑容僵了一刹,是被她眸光中淡而无痕的清冷却又处处透着不可进犯的威严所震慑。 段悠果然还是那个段悠,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个大写的傲世轻物。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正好看到了段子矜被宽大的外套遮住的肚子,眼中飞逝过一抹惊诧,“你怀孕了?” 段子矜依旧没说话,紧抿着唇,眼神锋锐如刀。 “大学同学没有一个听说你结婚的消息,你这是怀了谁的种?”魏修远又笑了起来,温文尔雅,吐出来的话却难听得像鞭子狠狠抽打在人身上,“不会是未婚先孕吧?难道……还被孩子的父亲抛弃了,嗯?” “未婚先孕”四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段子矜心里,“抛弃”二字就犹如锤子,还往深处使劲凿了两下。 她不就是未婚先孕吗?而且就在昨晚,她还被孩子的父亲狠狠地“抛弃”了一次。 多年在职场里摸爬滚打的经验,让魏修远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事。一看她脸上的不自然,他立马就知道,真相被自己说中了。 “我的私事,轮不到你过问。”段子矜淡淡开口,“魏修远,我们没那么熟。” 魏修远又是一声哂笑,“没那么熟?好,那我们就不谈私事,谈谈公事。” 他盯着段子矜放在休息室桌面上的电脑,电脑最上面是一页正在编辑的ppt,“你不是来竞标的吗?怎么,连ppt都没做完,就敢到邵氏来竞标?你当客户是那么好糊弄的?” 段子矜眯眼看着他,“有人规定没有ppt就不能做产品介绍?” 魏修远大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笑着笑着,他倏忽间敛起笑容,嗓音冰冷得寒气四溢,染了些不知名的狠戾,“但是段悠,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落选!” 段子矜心里“咯噔”一声。 “知道今天我下来之前,邵董事长跟我说过什么吗?” 他走上前,按下她笔记本电脑的电源,段子矜脸色惊变,还来不及阻止,电脑屏幕便归于一片漆黑。 她没做完的东西全都毁了。 段子矜怔怔看了几秒,冷喝道:“魏修远!” 男人侧头睨着她,眼里含笑,“legacy是吧?邵董事长的小公子好像也在你们公司的领导班子里混日子。” 邵董事长的小公子…… 邵玉城? “最近我们董事长他老人家心情不是很好。”魏修远道,“因为我们的少东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段子矜仍看着他不说话,褐瞳里遍生寒霜。 “董事长想给他点教训,所以你也别白忙活了,什么ppt,什么方案……我告诉你,今天就算你们把方案吹出花来,就算你们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legacy也必输无疑。” 段子矜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董事长想让我们少东家收收心,别整天在外面跟着你们公司那几个不成器的二世祖瞎混。”魏修远坐在沙发上,笑看着她,“怎么样,作为老同学,我连底都给你透了,是不是很够意思?” 段子矜却只关心他前面的话,她的眉毛在修长的眉骨上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魏修远淡淡一哂,语气略带遗憾,“行了,段悠,本来我还想和你再续个前缘,既然你已经……” 他意有所指地瞧着她的腹部,耸了下肩膀,“就全当我今天没来过。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直到他人都走了出去,段子矜还留在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窖,凉意从地板钻进了她的双脚,又沿着血管漫进了四肢百骸。 虽然她们心里都清楚,今天这场临时变动过的招标会不是邵氏最终敲定合作者的那一锤,可若是首战失利,便等于失了先机,从此以后都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她团队里随行的人这时也陆陆续续从卫生间、吸烟室回来了,见到段子矜脸上僵硬得无法掩饰的表情,具是紧张不已。 面面相觑后,秘书小心翼翼地出声问:“段总,出什么事了?” “没事。”段子矜垂了眸,收好所有混乱的情绪,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神色如常道,“遇见了一个老熟人,今天的竞标,你们也要加油,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不禁露出笑容,“放心,段总,您都亲自出马了,还能出什么问题?” 段子矜抱起桌上被人关掉的笔记本,淡淡道:“时间到了,我们先过去。” 今天这一仗若是打得难看,可想而知徐董会怎么刁难奚落她。 段子矜突然想起了江临,那个曾经勾着她的下颔,用低沉的嗓音笑问他“放着总裁夫人不当,去做什么工程师”的男人。 也是这个男人,当着傅言的面,冷声质问她:“段子矜,你好好看看你上任这两个月来做出过什么成绩,再告诉我你配不配得上这份待遇!” 她的五指缓缓收攥—— 今天,背水一战,绝不能输的太难看! 可是一走进会议室里,段子矜就有种冤家路窄的感觉。 除去坐在对面、容貌深沉俊朗的唐季迟外,埃克斯集团的代表席上还有两个人。 段子矜不会忘记的两个人。 唐季迟左边的工程师,不是杨子凡又是谁? 至于杨子凡身边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自是不必多说,非方雨晴莫属。 二人见到段子矜的时候具是一愣,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阵,很快落在了她微凸的小腹上。 她怀孕了? 他们看她时,段子矜亦眄向他们,因此错过了唐季迟微微沉暗的眼眸。 他抿了下唇,面不改色地翻开对手公司的资料,明明说是个姓李的工程师负责这次的招标,怎么悠悠亲自来了? 段子矜没多看他,视线凝向方雨晴,她穿着打扮好像刻意模仿过谁,段子矜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不就是国民女神姚贝儿小姐喜欢的那一套调调么?也正是她怀孕之前所钟爱的风格。 只是怀孕后,作为准妈妈,她更多关心的是舒适和健康。以及人们常说女为悦己者容,可她的悦己者远在天边,她自然没什么心思打扮给谁看。 虽说衣装能很大程度的改变一个人的气质,可是这种风格的衣服穿在方雨晴身上,真让段子矜有种自己曾经的品味被人糟蹋了的、很掉价的感觉。 方雨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女人脸色凉凉淡淡,神色素净安然,秋水般漂亮的褐瞳里,眸光连晃都没晃动过一分。 不能说她脸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可是方雨晴却莫名读出了一种独属于那个女人的傲慢和冷艳来。 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极了,忍不住就出言讽刺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段工吗?被埃克斯集团淘汰下去的人,原来在legacy能稳坐总工程师的位置。” “是啊,要说耍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谁能比得过你们埃克斯的人?不等淘汰难道还要跟你们一起同流合污吗?” 第265章 不想干现在也可以滚出去1 唐季迟还没说话,首座便响起了一道低醇的嗓音,语调轻慢,夹杂着冷笑,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段子矜本来也没打算搭理方雨晴的冷嘲热讽,可一听这道嗓音,她原本风轻云淡的表情突然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蓦地朝那边递去目光。 果然,最前排的几人中,坐着一个穿着雪青色西装的男人。雪青色不是什么正式刻板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更衬出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玩世不恭。仔细看去,他的眉眼修长漂亮,绝不输给在场任何一个女人,看向方雨晴的时候,俊美的脸上那抹不加掩饰的嫌弃几乎浓得要溢出来。 段子矜从没见过比他还任性的公子哥了。 嘴角不禁扬起一丝无奈的笑。亏她还担心他被家里禁足的事,看样子他过得比谁都滋润。 不过,邵玉城怎么会在招标现场? “玉城,你太失礼了!”旁边正襟危坐的老人忽然重重地用拐杖拄了下地板。 段子矜这才循声看过去,只见那老人满头灰发,精神却矍铄逼人。 在邵氏敢和邵公子这么说话的,除了邵董事长之外也不作他想了。 虽然她早知道邵玉城是邵家最小的儿子,可怎么也没想过邵董居然已经……这么老了。 邵玉城翘着二郎腿,玩着手上的戒指,头也没抬一下,“你非要带我来看招标,怎么,我还不许说句话了?呵,你别忘了今天我是客户,他们全都是来伺候我的!不信我现在过去给那姓方的女人一巴掌,你看她敢不敢还手?” 方雨晴一听这话,脸色难看的要命。 邵董事长亦是震怒,“邵玉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争吵上,唯有段子矜注意到了邵玉城手上那枚戒指。 其实不是什么稀奇货,甚至连奢侈品都算不上,因为那枚戒指在明亮的灯光下无法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上面镶嵌的钻石,段子矜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可是就在顾千秋身败名裂、狼狈离开这座城市的那个傍晚,她陪坐在她身边,亲眼看着顾千秋将路过江边时,打开车窗,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扔进了浩渺的江水中,再转过头,泪如雨下…… 而今邵玉城将它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像个哀悼者站在墓碑前,虔诚地追思着往日种种。 段子矜在邵董事长投来的不悦的眼神中礼貌莞尔,心里却被邵玉城这副样子堵得难受。 邵玉城,你终于在一切都迟了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开始后悔吗? 那对父子身边坐的男人正是魏修远。 他低头翻着两家递上来的方案,看似认真地甄选思考着,实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既然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邵董事长眯了下眼睛,看向埃克斯代表团。 杨子凡也不推脱,拿着手里的稿子便走上前,打开了ppt。会议室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投影仪将男人的身体裁成一道黑色的剪影,落在大屏幕上,随着他的讲述而时抬时落的手臂,和他始终沉稳自信的语调,倒是让段子矜对他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 怪不得杨子凡还能留在埃克斯集团。 他在工程设计这方面所处的高度,确实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段子矜知道,留下他肯定是唐季迟默许过的。 这无可厚非,毕竟她和唐季迟非亲非故,人家也没有理由因为她受了点委屈就开除一个如此优秀的工程师,给对手公司增添优势。 她握紧了手里的稿子,又想起在g市所受过的屈辱。 这一笔债,她要自己和他们算清楚! 杨子凡的方案偏稳重,绝没有失败的可能,可也称不上是什么经典。 而她的方案却是剑走偏锋,成了,那便是巨作,但若是在真正将纸质方案付诸行动时出了一点意外,搞不好就会亏本到家。 这一点,显然魏修远也看出来了,而且他此时正拿着两家的稿件给邵董事长作分析。要不是先前在休息室里他早就给段子矜讲过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利害,恐怕她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场公平竞争。 现在唯一的胜点就压在邵玉城身上了,如果他能说服他老爸…… 坐在最前面英俊的男人虽然低着头,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段子矜透过微弱的光线,能清楚地看见他轻蹙的眉峰。 他这一蹙眉,让段子矜的心狠狠沉了下去。 在一片掌声中,杨子凡下了台,走回唐季迟身边。 他的老板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始终未改,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目光亦是深不可测,这让杨子凡原本自信的心突然就悬空了几秒。 唐季迟并非不想惩处这二人,只是一直师出无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加之总经理为他们二人竭力说情,前段时间他又身在欧洲,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到了现在。 此次竞标的结果关系重大,杨子凡很清楚,倘若出了半点差池,那么唐总手里就有了可以治他们的理由。 他和方雨晴必死无疑。 魏修远就杨子凡的提案,轻声在邵董事长耳边说着什么,邵董事长频频点头,而后看向了段子矜。 她不慌不忙地从座椅上起身,“邵董,现在轮到我们了。” “不用了。”邵董事长的声音很沉,是种从岁月里积蓄下来的、含威不露的沉铸和庄重,他微抬了下手,“埃克斯集团的提议很合我心,正是我想要的,段总,你就不必麻烦了,今天的招标到此为止吧。”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除了魏修远还挂着那副持重老成的微笑外,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唐季迟。 杨子凡和方雨晴只是愣了两秒,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 段子矜紧紧攥着手里的稿子,脑子里的每根神经都绷得要断裂,却还是镇定地说道:“邵董事长,我们的提案您还没有看过,这话言之过早了吧?” “我看过了。”邵董事长扬起手里两家早已经给过的方案说明,“修远也给我简单说了说,我觉得埃克斯集团的提案更得我心。” 段子矜的褐瞳中微微泛起冷光,“邵董,如果单凭魏先生三言两语简单说说就能讲明白两套方案里的精髓,那您何必把我们和埃克斯集团的代表叫到这里来?” 邵董事长眉梢一挑,脸色却沉下来,“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段子矜迎着他眼光里沉重的压迫,有条不紊道:“邵董事长,假如这是您听完我们的介绍,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决定,那我自然是尊重的。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恕我直言,我确实在质疑您的决定。” 坐在对面埃克斯代表席上的男人,俊朗干净的眉头下,一双眼眸漆黑如墨,眸光始终未从女人的侧影上离开。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最初相识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毫不畏惧的挑战着上位者的权威,浑身上下处处透着蓬勃的朝气和冷凝的傲气。 想起那时,他不禁轻轻笑了,再回过神时,女人还在不卑不亢、礼数周全地和邵董事长争辩。 唐季迟理了理西装的两襟,坐直了身体,想要搭句话,可是上座的男人比他先坐不住了。 邵玉城把手里的钢笔摔在桌面上,“噼啪”一阵响,带着他恼怒的质问:“老头,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段子矜也怔住了,没想到这邵小公子发起脾气来,居然这么生冷不忌。 这真是他亲爹? 邵董事长上了年纪的脸上隐隐跃出青筋,他狠狠一拄手里的拐杖,“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段子矜,“……” 这应该就是他亲爹。 原来邵玉城这动不动就被人气得跳脚的暴脾气和他爹是一脉相承啊。 许是怕给外人看热闹,这对爷俩没吵多久,邵董事长就转头看了过来,满腔的怒意像是发洩在了段子矜身上,“段总,且不说方案怎么样,埃克斯集团拿出来的诚意就比你们多。” 邵董事长说完之后,把手里的企划书朝段子矜的方向扔了过去,正好落在她脚下,他冷哼道:“招标会是什么场合,你就给客户送来这么一堆像天文数字似的数据?你说想给我给我解释,怎么解释?照着这堆数据念吗?我听得懂吗?你的演示文稿呢?你的3d模型视频呢?你有什么手段能让我一个外行人直观感受到你的方案是我想要的?” 他话里的每个字都像冷冷的刀锋刺在段子矜脸上。 邵董事长说的对,他是个外行人,这份方案他根本看不懂,而杨子凡却借用媒体将他们的设计化繁为简,把最精华的东西用最易于理解的方式呈现给了听众。 段子矜本来也做了ppt,和模型视频,可是刚才在休息室里,全都被魏修远给毁了。 她抿了下唇,“邵董事长,这只是一稿,我们后面还有二稿和三稿,您在招标会第一场就做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今天确实是我来得仓促,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后面的方案我们一定会用最简单直观的方式呈现给您。” 第266章 不想干现在也可以滚出去2 邵董事长顺了顺气,声音还是沉里透着微凉,“修远给我说过你们的总体设计风格,我认为风险太大。邵氏需要的是水平稳定优秀的合作者、像埃克斯集团一样的合作者、只用一稿就能让我决定和他们合作的合作者,你明白吗?” 他说着,又用拐杖戳了下邵玉城的腿,后者闷哼一声没言语,邵董事长便冷声对他道:“我是给你面子才不想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如果legacy真能拿出像样的方案和诚意来,你以为我会为了修理你小子而弃贤不用?” 这话让段子矜彻底失了底气。 原来不是因为邵董事长想要惩罚邵玉城,而是他真的看不上legacy,看不上她段子矜。 方案输了,诚意也输了…… 这一局就真的扳不回来了? 唐季迟抬手捏了捏眉心,双目盯着眼前稀薄的空气,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董事长最终又朝段子矜的方向转过头,“年轻人,有脾气有性格是好的,可也别把老前辈都当傻子。你看看埃克斯的唐总,竞标第一场就亲自前来,赏足了我老头子的脸,你们的总裁呢?就派你和一群话也不会说的手下来打头阵了?” 她们的总裁。段子矜阖了下眼睑,她们的总裁消失两个月之久,才刚刚回来,手里的繁事杂事一大堆,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么一次小小的竞标? 邵玉城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我在啊,我不就在这吗?老头子你是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吗?我就是她领导,我就是公司副总,我来了还不够?” 邵董事长瞥了他一眼,那点冷笑几乎要从精光矍铄的眼睛里溢出来,“我让你来,是让你看看你天天在一个什么样的公司里混日子。你给我乖乖坐下,今天轮不到你说话!区区一个副总……”他又用拐杖打了下邵玉城的小腿,“你以为副总算什么东西,入得了你爹我的眼?” 唐季迟眸光一凝,淡淡开腔道:“邵董事长,我觉得我们的一稿还算不得尽善尽美,您不如……” 他这话一出,方雨晴和杨子凡的脸色同时僵了。 连段子矜也不由得转头看过去,可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大而挺拔的身影逆光而来。 “副总不算什么东西,那邵老先生您看看,我能不能入您的眼?”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一贯的无风无浪,波澜不惊。 邵玉城刚刚坐下,听到这道嗓音时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朝大门望去。 男人身后跟着身穿银灰色的西装的周亦程和另一位保镖,他边走边整理着袖口,俊漠的脸沉浸在会议室昏暗的光线里,轮廓显得更加深邃立体。 他的出现让唐季迟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就湮灭在了口中。 男人路过段子矜身边的时候,看也没看她一眼,步子却停了停,伸手递了个什么东西过去,语调清冷如常,“段工,如果你下次再把u盘忘在公司,后果就不只是挨邵老一顿骂了。” 段子矜下意识伸手接过,指尖触到他的皮肤,男人很快就撤走了手。 像是迫不及待和一个陌生人划清界限一样。 手里的u盘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段子矜低头凝望,却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u盘!她找了一早晨的u盘,怎么会在他手里? 而男人已经越过她,径自走到了邵董事长面前,温淡矜贵,话音低霭,如笼着一层雾气,“多谢邵老在百忙之中还抽出空闲来替我教训手下,这份心意,江临定会铭记在心。” 邵董事长眯了下眼眸,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明明是一派温润有礼的模样,那双黑眸却深沉如月下寒江,机锋暗藏。 好一句软硬兼施的“铭记在心”! 好一个方寸有度、手段雷霆的江教授! 铭记在心的意思,就是今天你给我的人的这些难堪——江临全都记在心里了。 邵董事长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了眼自己早已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儿子,伸出手去,“江教授,江总,久仰大名。我老头子也得谢谢你,这八年来对犬子……关爱有加。” 他故意咬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男人却像没听懂似的,垂眸看了眼邵董事长伸出来的手,插在西裤兜里的手掌动都没动,也没有半点要和他握手的意思,抬头,淡淡一笑,“应该的。” 这三个字差点把邵董事长气得呕血。他收回手,攥紧了拐杖,目光大不如方才那般威严沉稳了。 魏修远是第三个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刚听到“江临”二字时,他还不敢相信,离近了才发现,竟然真的是他! “江教授!”魏修远颤声叫了他一句。 男人无波无澜的眼光瞥了过来,“你是?” “我是您的学生,魏修远啊!当年您在我和段悠同学里选了我,亲自指导我参加竞赛!”魏修远看着男人淡漠的脸色,心脏猛地一缩,“您……您是我的恩师啊!” 除了唐季迟和段子矜外,其他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男人静静睨了他几秒,薄如寒刃的唇瓣翕动,还是一脸面无表情,“没印象。” 唐季迟没忍住,突然就轻笑出了声。 江临看也没看四周人的反应,只对邵董事长道:“邵老,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我手底下的人将功补过,再给您讲讲我们这套方案?” 魏修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legacy那位幕后boss,竟然是他! 邵董事长脸色一黑,开口就想说你面子没这么大,可是这样说又显得他心胸狭隘为老不尊,只好冷哼道:“修远已经给我大概讲过了,江教授,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套方案,确实不符合我们邵氏的定位。” “真有这么糟糕?”男人淡淡问了句,顺势就在旁边的真皮椅上坐了下来,话音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调,连点起伏都没有,“那就更要让她上去讲讲了,我也想看看我手底下的人拿出来的设计有多让邵老看不上眼。不耽误您的时间,就是借用一下您的宝地,您若是不想听,可以先去忙您的。” 邵董事长咬着牙,这小子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还能走得了,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他用拐杖重重戳了下地板,坐回了椅子上。 男人见他坐下也没多大表示,还是那副鬼神不惊的做派,“谢谢邵老赏脸。” “大哥……”邵玉城仿佛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江临眄他一眼,淡声道:“先坐下。” 邵玉城生生憋下了心里的惊愕和疑问,长长地舒了口气,握着拳头依言坐了下来。 段子矜攥着u盘站在男人身后,心情很是复杂,显然还没能反应过来这场突如其来的遽变。 男人没回头,淡漠的嗓音响了起来:“段子矜,你要是不想干了,现在也可以从这里滚出去。” 他难听的话让段子矜心中一刺,她握住u盘,看了眼那边同样怔愣的方雨晴和杨子凡,大步跨上前去,将u盘插入了电脑里。 打开文件夹时,她不禁一怔。里面全套的演示文稿和模型视频都在。 明明不是她做的,可是段子矜随意翻了几张,设计理念和方案,几乎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段子矜肯定她昨晚绝对没做过这些,她自己都要以为这是她自己做的了! 事实上,连方案都是她今天上午现补的!这男人究竟是有多了解她,才能在没有沟通商量的情况下,为她的方案做出一套严丝合缝的解说来? 有几丝水雾像从心底漫上了眼眸,她闭了闭眼,转过身来,开始了这场毫无预备的演讲。 越往后讲,她就越是心惊。 设计虽然是她的,可是这套解说用的辅助材料却好像把她领入了一个新的天地,给了她更加广袤的视野,她完全陷入了他的节奏里。 而他的节奏又是那么完美,在她的设计上巧妙的润色修改,扬长避短,把她的方案的所有优势都衬托得淋漓尽致,至于原有的缺点,也被他全部考虑进去并加以改善。更可怕的是,男人的心思缜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有微小的修改都像是刻意针对了埃克斯集团的弊端。 高下立判。 男人坐在演讲台下面,坐在昏暗里,段子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却能想象,他大概是像六年前一样,像个老师看着自己亲手调教出的学生一样,带着欣慰,赞许,自豪,甚至带着一丝丝的笑意望着她。 可是,他会吗? 他们已经分手了。 他已经不要她了。 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结束,会议室里静默了许久许久。 是唐季迟最先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慢慢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鼓掌的队伍里。 杨子凡的脸色灰败,所有人都看见了,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脸色有多灰败,就说明演讲台上的女人有多成功。 无论有多少人给她掌声,段子矜的眼神始终都在最前排的男人身上。 第267章 不想干现在也可以滚出去3 一直到会议室的灯光完全亮起,他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淡然,没有她想象中的欣慰、赞许和自豪。 男人吸了口气,从座椅上站起来,徐徐地呼了出来,莫名慵懒闲适,好像才睡醒一样。 他的双手还插在兜口里,转身,向来时那般,步调沉稳地往外走去。 魏修远语速极快地对邵董事长说了什么,邵董事长立刻起身,“江教授,留步!” 男人站住了脚,没回头,“邵老,还有事?” 被他这样无视,邵董事长的表情沉了下来,“你不是要跟我谈合作吗?” 男人淡淡一笑,“没有,您别误会,我只是借您的宝地,视察一下我手底下员工的工作情况。至于合作……您不是已经选了埃克斯集团,还不允许我们质疑您的决定吗?” 他有礼有节的话像化骨绵掌,拍在邵老身上,招招都是内伤。 邵董事长梗着脖子道:“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男人又是一声低低地笑,“行啊,那您就要问段总了。这个项目我全权交给她,她才是负责人,她愿意,那就合作,她不愿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方雨晴在销售部干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哪个供应商敢和客户这么说话的。 怎么,现在是客户要上赶着去求供应商把技术卖给他吗? 邵董事长的脸已经黑得没法看了,他转过身来瞧着这个半个小时前还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女人。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邵玉城在旁边憋笑憋得都快抽筋了,想不到自家老头也有吃瘪的一天。 不过,眼看着那俊漠的男人已经快要离开会议室,邵玉城笑容一收,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邵董事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那个,小段……” 段子矜还是最初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卑不亢,“您说。”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想不到你竟然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设计。” 魏修远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抬眼看着早已走远的男人。 他和段悠同窗几载,又一直视对方为竞争对手,对彼此的水平再清楚不过。 魏修远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他才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可是今天段悠拿出来的设计,却仿佛是一双眼睛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着他。 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只有在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才有过。 他很确定,这不是段悠的设计,至少不是她一个人的设计。 这深沉大气的手笔,这线条和结构中扑面而来的张力,非那个男人不能做到。 他忽然有些不懂,他的恩师究竟将这场竞标当做什么?若说他在意,一开始为什么不拿出这么夺人眼球的设计? 若说他不在意,又何必亲临现场,亲自出手? 魏修远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在学校里的传闻——冷漠沉稳的江教授被段悠没皮没脸地追到了手,从此宠得无法无天。 后来他因为把段悠锁在器材室里那件事被校领导调去了偏远的分校,直到毕业也再没机会回来,可是这桩传闻,他在分校也听过。 段悠是个傲慢的女人,魏修远连她“没皮没脸”的样子都想象不出来。 然而比起她的没皮没脸,他更想象不出来的是江教授那般人物,会被那种“没皮没脸”的小伎俩搞到手,还会宠女人宠到无法无天。 可是眼下看来,那男人简简单单地一去一回,好像根本不把合作的事放在眼里。 那他真正放在眼里的又是什么? 魏修远看了眼正在和邵董事长攀谈的女人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这肚子里的孩子……难道是…… 思及至此,魏修远扶了下额头,骤然间觉得,这真是个他这辈子都惹不起的女人。 最终邵氏还是通过一稿就选定了合作伙伴。 却不再是埃克斯集团。 唐季迟非常有风度的接受了这次失败,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好像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杨子凡和方雨晴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很明白,这次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却没想到最终却败在了这个女人手上,实在是不甘心! 邵玉城在电梯前追上了男人。 他怔怔看了眼刚从这一层降下去的电梯,和站在电梯门口的男人。 所以大哥是知道他会追上来,故意站在这里等他? “大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男人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第一个问题,你放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第三个问题,也许会,也许不会。” 邵玉城瞬间有种想伏跪在地上的感觉。 他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的身体怎么样? 第二个问题是,你和段悠分手了,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真不是你的? 第三个问题是,你这次回来,还会走么? 他倒不认为这男人是在炫耀自己傲人的洞察力,可是大哥根本没给他把话问出来的机会,好像是……怕被谁听见一样。 邵玉城眸光深了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男人身后、一身灰色西装的周亦程。 沉默片刻,应道:“好,我知道了。你见过商伯旸和傅言他们了?” “伯旸出差了,傅言有点私事,最近都不在。”江临的视线落在邵玉城的手上,清隽的眉眼里露出一抹嘲弄,“怎么,穷疯了,结婚也不买个好点的戒指?” 邵玉城下意识用右手挡了一下左手的无名指,目光四下一瞟,“我……” “你女人呢?” “她……”邵玉城的声音突然黯淡,整个人的情绪都好像黯淡了,“她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守身如玉一辈子了?” 邵玉城紧抿了下唇角,没言语。 “腿长在你身上,你是瘸了还是残了?”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却带着莫名令人心悸的魄力,“她走了你不会追吗?天天窝在家里缅怀过去算什么?你觉得你窝囊一点,忧愁一点,苦闷一点,她就能自己回来了?既然爱她就去找她,她追了你二十年,难道还不够给你从这栋楼里迈出去的决心?” 邵玉城一怔,“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爱的是谁?” 他有提过叶楚和顾千秋的名字? 江临冷笑,“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邵玉城,“……” “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江临道,“错过这一个,下一个你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邵玉城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缝隙,过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千秋不会原谅我的,她说她不想再看见我了,要我成全她,别再打扰她。” “邵玉城,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邵玉城瞪了瞪眼睛,猛地伸手护住了脖子,“大哥,你别冲动。” 江临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终于忍无可忍,“滚!” 邵玉城叹了口气走了,江临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身后却突然传来女人温软而凉静的嗓音:“江总,今天谢谢你,我能不能请你吃个晚饭?” 江临回过身来,不知何时,段子矜已经拿着签好的文件站在他背后了。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窗棂,下午炙热的阳光被干净的玻璃窗滤过,落在她身上,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娇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原因,她总算比原来看上去健康红润了些,脸上的线条也没那么有棱有角的锋利了。 尤其是修长的眉骨上那两条细细软软的眉毛,不经意间轻微一挑,就能流露出一股动人心魄的妩媚来。 周亦程望着二人几秒,很自觉地回避道:“先生,我先去停车场开车,在正门等您。” 男人没有回他的话,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段子矜看到他慢慢变深的目光,男人迎着阳光站着,那些光线也都穿不透他眼里深沉的雾瘴。 于是她一瞬间就明白了他心里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无波无澜。 当然,这可是她追上来之前,对着女卫生间里的镜子练了好久的表情。 若是二人的关系没有这么僵,就算他不过来吻住她,她也要冲上去勾着男人的脖子问上一句,是不是觉得我变漂亮了? 段子矜觉得请他吃饭这个事情至少成功了80%。 却没想到男人下一秒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视线,淡淡道:“不用了,我没时间。” 段子矜怔了怔,拦住他,“江临,你要这样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闹?男人顿了下脚步,侧头看着她,薄冷的唇轻轻扬起来,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寒意,“我以为昨晚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段子矜的脸色一白,微垂了下头,“是,你说得很清楚了。” 男人按下电梯,在离开前却听到她细弱蚊语的声音:“既然你对我没感情,那你今天来邵氏是什么意思,替我做的演示文稿和3d模型又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样卑微的她,江临从没见过。 若是在以前,他对她说上几句重话,她要么是和他吵起来,要么是转头就走。 第268章 下一次用什么借口舍弃我 段子矜何曾露出过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的神情? 男人的眼神在她柔软的发顶停留了很久,没有分毫动容,“在商言商。段小姐,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认为,我给自己的公司争取一单生意,就一定是为了你?” 段子矜长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害怕跟我吃饭?” 她挤进电梯里,不顾他的疏离和冷漠,仰着脸道:“你害怕对我动心,害怕自己心软。你不是真的想跟我分手,你只是想给我个教训,我说的对吗,江临?” 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蜷缩。 “其实我可以解释,我可以把话都说清楚。如果你现在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那我就等到你愿意的时候。”段子矜话说得很坦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说的对,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错过这一个,下一个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你昨晚说的话,我也很生气,我也很难过,但是比起这些,我知道什么更重要,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站在这里——” 她伸出手,扬起微笑,“江先生,我想请你吃晚饭。” 男人听着她的话,每听一句,眼里薄薄的寒霜就更加凝聚起一分。 最终,他看着她明艳的笑容,黑眸眯成狭长的弧度,“段子矜,你在讨好我吗?” 段子矜歪着头想了想,“算是吧,也可以说,我在追求你。” 男人低眉望着她,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她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感觉到的温度,比曾经任何时候都要冷。 无论是以前吵架、冷战,甚至在格陵兰的港口,他都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感觉。 那种疏远的距离感。 那种她已经无法挑起他情绪的无力感。 段子矜的心随着这两种感觉而慢慢揪紧。 男人却低着头睨着她,嗓音淡淡的:“你刚刚说,我在闹。” 他的话音很从容,语调亦是平静得好像在给她讲道理,“悠悠,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你跟我说分手、你甩我的份?这话换到我嘴里说,就变成了是我在闹,而你,只需要给我点甜头,我就应该乖乖回来,嗯?” 他重新叫了她“悠悠”。 可段子矜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在一点点下沉。 最后,他薄唇的唇畔勾起一丝笑,可是那笑意却都浮在表面,未至心底,“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段子矜好像被一只冷箭穿透了心窝。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又缓缓缩紧。 她无法反驳江临的话。 因为直到昨晚,甚至直到他刚刚说出这段话之前,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他爱她,他那么爱她。他不会真忍心和她分手,只要她再稍微努力一点,对他好一点,他立刻就会回头。 段子矜真的是这样想的。 也许昨晚江临说的那番绝情的话,让她有过瞬间的迟疑和犹豫。 可是他今天在她最困难最丢人的时候出现在会议室里救了她,一如往常每一次她惹了祸,他出来帮她平息事端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以为,这个男人还在她的手心里,只要她稍稍用力攥住他,他就不会跑,至于他们之间的误会,可以慢慢消除。 事到如今段子矜才彻底明白过来——真正横在她和江临中间的,不是那些误会。 而是她的态度。 她若即若离,好像随时要放弃他的态度。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足这个男人安全感。 他无法容忍她的隐瞒,无法容忍她只要遇到一丁点困难就要弃甲而逃的胆小。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对他坦诚,相信他能够和她并肩共同迎接风雨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自以为是地为了他好,就瞒下所有事情、时时刻刻考虑着和他分手的女人。 江临说的对。 其实在去欧洲之前,在遇到nancy之前,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放弃这段感情。虽然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是她总是在默默地付出一些她觉得伟大的东西。在真正需要她选择的时候,在这段感情需要得到她肯定的时候,段子矜总是在逃避,总是他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走。 原来她是个……这么软弱的人。 “悠悠。”他看着她,眼里早已没了原来那些深深缠缠、层层叠叠的情愫,而是宛如一泓清泉,静水流深。 “你敢说我在闹,敢自信地认为只要给我些甜头我就会回来,而我却不敢。在格陵兰的公园和海边,我甚至不知道,我连心都挖给你,你却依然要走,那我还可以用什么留住你,下一次,你又会用什么借口舍弃我。” 段子矜在他的注视下竟下意识地垂了脑袋。 他的目光明明风轻云淡得好像没有重量,可是落在她心上,就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 “不和你一起吃饭,也不是因为我在躲着你。”男人声音温淡地开口道,“今晚我约了其他人,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话音刚落,电梯就已经到了最底层的大厅。 他被西裤包裹着的劲瘦修长的腿迈了出去,等也没有等她。 段子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哪怕他恨她、讽刺她,也比这样心平气和地和她谈话要好。 那至少证明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情绪。 可是现在,江临已经明显把她放在和其他东西同样需要考量的位置上了,并且考量的结果是,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段子矜心里拧得要死,手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件袋,终于在他的背影快要消失之前,小跑着追了上去。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江临。”她挡住他,褐瞳里全是不退缩的坚定,“这次,不管是什么困难,不管是你拒绝也好,接受也罢,你要看我的决心,我就拿出来给你看。” 男人望着她,语调还是没什么起伏,“随你吧。” 段子矜的心被他一刺,她咬着牙告诉自己忍住,就像八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样。 那时的江临比现在不是冷漠多了?她不也一样坚持下来,把他追到手了吗? “先生。”恭敬地一声轻唤从旋转门的方向传来。 段子矜收回了拦着男人的手,转头看过去,是身穿灰色西装的周亦程,“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我们现在过去吗?贝儿小姐等很久了。” 段子矜本来很从容坚定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刹那间仿佛被寒气冻住,就像脸上结了一层冰,冰面又缓缓攀上了蜘蛛网般的裂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得有点过分。 周亦程刚才说什么?谁? 贝儿。 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个贝儿是王贝儿李贝儿赵贝儿,和江临有交集的贝儿,自始至终也就那么一个。 姚贝儿。 又是她。 如果说江临一开始带穆念慈回来时那个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为了刺激她,那现在他和姚贝儿出去吃饭又算什么呢? 他刚才拒绝她的时候说——今晚我约了其他人,那边的饭局更重要一些。 江临并没有直接告诉她,“那边的饭局”就是和姚贝儿的饭局。如果他和姚贝儿共进晚餐是为了让她难受,那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样藏着掖着,倒好像是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样子。 无所谓。对,就是这个词。无所谓。 现在江临对她的态度就是无所谓。 就像这样,她拦住他,他就停下,也不轰她离开。 而她若是不来打扰他,江临也不会主动理她,仿佛,她就是可有可无的。 不过,姚贝儿这三个字真是……怎么想怎么心里不舒坦。 更何况江临居然还说和她吃饭更重要一些。 段子矜心里难免有了些情绪,她阴阳怪气道:“江教授,同样都是前女友,你再怎么说也应该一碗水端平啊。和她吃饭不和吃饭,合适吗?” 男人神色如常,即使是听了她不高兴的话,仍然没有半点要解释什么的意思,“她在你之前约的我。” 比先来后到?段子矜用力抿了下唇,不满地轻声嘀咕:“谁约跟谁走?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好说话。” 男人看着她写在脸上那点显而易见的小脾气,眸光微微深邃了几分。 他敛眉低目,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段子矜眼看着男人走出了大厅,周亦程为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便也走到门外拦了辆出租车。 坐上去以后,指着前面那辆深沉大气的劳斯莱斯,“跟着那辆车,别被他发现。” 司机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看什么?”段子矜把文件袋往包里一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淡声道,“那里面坐的人是我老公,我怀孕了,他要背着我去见别的女人。” 原来如此,司机恍然大悟,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可是看这个女人的神态举止落落大方、冷静从容,也不像是寻常女人遇到这种事时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同情之余,心里不禁对她产生了些许敬佩。 没再说话,司机直接踩下了油门,按照她的意思,不远不近地跟在那辆豪车后面。 第269章 看见你就不想进去了 拐过第三个红绿灯时,周亦程总算发现了有点不对劲,他盯着反光镜里那辆穷追不舍的出租车看了一会儿,出声道:“先生,后面有辆车跟着咱们。” 后车座上的人没说话,周亦程回头小心翼翼地瞟了男人一眼,却见他清和俊朗的脸上,表情好像有了那么点不同。 远山般淡漠的眉,微阖的眼,挺拔利索的鼻梁下,那薄刃般的嘴唇……似乎是翘着? 周亦程微微有些意外,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很快便到了约定好的酒店,段子矜见江临下了车,掏出钱交给了司机,“谢谢您,不用找了。” 说完就跟了上去。 此时已近傍晚,天边的夕阳将女人的影子投射在了酒店大厅的落地窗上。 男人步调安然闲适地往前走去,一边抬手松了松领带,黑眸不动声色地凝着窗上那抹身影,深处浮动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可是笑意过后,又是深深的寂寥和疼痛——这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大堂经理见到男人后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把他往包厢里面引,段子矜跟在二人身后,转过一个楼道的拐角,正看到包厢门被关上的样子。 她走过去,手扶住了门把手,却迟迟没有勇气打开眼前那扇门。 江临今天对她说完那番话以后,她有些害怕,害怕此时此刻开门会见到他们二人你侬我侬,害怕这里真的会变成她的“捉jian现场”。 “段总,您怎么在这?” 身后传来一道惊奇的嗓音。 段子矜正觉得有些耳熟,侧过头便看到了一个模样清癯瘦弱的男人,架着一副眼镜,正茫然地看着她扶在门把手上的手。 “小五?”她对这个人有印象,是营销部的,因为姓吴,又内向得像个邻家弟弟,所以公司里的人都叫他小五。 “江总也叫您来了?”小五有些不可思议地问。 段子矜比他还不可思议,但她毕竟是个领导,总不能把什么话都写在脸上给自己的员工看。 她轻咳一声,“里面……这是干什么呢?” 小五更惊愕了,段总连这里面在谈什么都不知道,就找到这里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这里面谈的话题确实和工程部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该不该说呢? 看出他的犹豫,段子矜忽然板起脸色,两道细眉勾挑出丝丝缕缕的冷艳和不容进犯的气场,“我在问你话,听不见?” 小五一惊,忙如实招来:“公司和蓝月影视谈广告代言的事情,傅总人不在,所以江总过来替他。” 广告代言?段子矜想起来了,在江临和姚贝儿分手之前,他曾经送了她蓝月影视17%的股权。 营销部向来负责宣传、广告一类的事情,而傅言又是娱乐圈里说一不二的人物,自然在这方面比别人渠道多一些。 段子矜放开了手,退了两步,淡淡道:“那你进去吧。” 原来是公事,她怎么会以为他和姚贝儿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可言? 小五沉默无语地看了她半晌,推开门,最后问了句:“段总,您真的不进去吗?” 透过门微微打开的缝隙,段子矜刚好看到了坐首那个深沉如海的男人,他连一个眼风都没有往外扫。 而他身边的女人却向这边看了过来,正对上段子矜的眼睛,二人都有些怔愣。 数月不见,姚贝儿依然拥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妆容明艳漂亮,打扮得体大方,只是比从前少了些许盛气凌人的骄傲,在男人面前,难得显得温顺起来。 这种温顺在看到段子矜的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贝儿的脸色倏地一白,不安地看向身边的男人,男人冷漠的反应多少安慰了她心里的紧张,她这才冷着脸,慢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这不是段小姐么?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段子矜望着她,表情淡得很,或者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看见你就不想进去了。” 她怀了孕之后不怎么注重打扮,也很少往脸上涂什么脂粉,此时和光风霁月的姚女神比起来,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姚贝儿自己心里也明白这种差别,可她就是莫名有种感觉,那女人明明从头到脚都是黯淡无光的,却偏生有股将所有女人都踩在脚底下的傲慢。 那是一种淡而无痕的傲慢,不易察觉,也不会消退,仿佛生来就深镌在她的性格里,在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里。 这种感觉让姚贝儿非常懊恼,她冷笑道:“呵,那我出去给你腾个地方?” 这一屋子人都因为这句话而僵住了动作,小五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连道:“贝儿姐,您别冲动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您请来……段总?” 到最后,小五只好求助似的看着段子矜。 再傻也知道这硝烟是从段子矜来了之后才弥漫开来的。 段子矜却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好啊,求之不得。” 姚贝儿拎起座椅上的包就要走,从前是她没有筹码才会输给这个女人,可是如今情况不同,她再也不是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戏子了,她现在是蓝月影视的第二大股东,谁还敢给她摆脸色? 果然,她刚站起身来,一旁英俊而淡漠的男人就低低笑开了:“贝儿,脾气怎么还是这么急?” 他话里有意无意的熟稔和宠溺让姚贝儿心跳加速了一刹那。 也同时让段子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姚贝儿抿着绯红的唇瓣,弯出一个浅浅的笑,“怎么就是我脾气急了?人家都追到这里来叫我给她让地方了,我再不走,不就太不识大体了么?” 她说这话,眼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段子矜的方向,眉眼勾得弯弯,却分明是不屑一顾的挑衅。 江临和段子矜在冷战的事,她是听周亦程说的,虽然不能确定这二人是不是真的分手了,可是看江临现在的态度,好像根本就没把门外的女人当回事。 他端着手里的茶杯,低垂着眼睑,黑眸盯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袅袅的热气都驱不散他眼角眉梢的凉薄。 这副冷漠到了极致的姿态,让姚贝儿心里暗自生出几分愉悦,也在无形中,证实了周亦程对她说的话。 他们好像确实在吵架,而且还吵得很厉害呢。 “贝儿姐,您别误会,段总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江临身边一个男人开口打起了个圆场,“您能赏脸,亲自给legacy旗下的新产品代言,那是我们公司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段总怎么可能让您走呢?是吧,段总?” 他说着,还给站在门外的女人使了个眼色。 姚贝儿微怔,这才反应过来,段子矜什么时候在传世入了职,位置还混得这么高了? 接触到男人略带警示的眼神,段子矜垂眸避过,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 她轻轻翘了下未涂过唇彩却依然色泽莹润的嘴唇,笑起来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冷傲,“先前开会的时候不是说新产品请今年拿了东南亚最佳新人奖的那对荧屏情侣么?怎么,他们是又自愿退居二线,给姚小姐当陪衬了?” 旁人听不明白,姚贝儿却再清楚不过,她这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在讽刺《倾城》开拍的之前,她动用关系将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从女主角的位置上挤下去、还对外宣称米蓝是自愿的,那件事情。 姚贝儿倒是没想到段子矜和米蓝居然会走这么近。 不过自从倾城的母带被盗决定重拍之后,她再也没再娱乐圈里见过那个叫米蓝的小明星。 今天若不是段子矜用这件事讽刺她,姚贝儿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坐下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段子矜本就个子高挑,气质傲然,姚贝儿要是在她面前坐下,抬头看着她,则显得自己最后那点气势都没了。 “那是自然的,段小姐。”姚贝儿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来,也不羞也不恼,“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机会总是留给强者的,难道不是吗?” 段子矜的眸光几不可见地轻轻一沉。 说到底,她和江临一样,对这个白白错付了四年青chun的女人,是心怀愧疚的。 可是米蓝何错之有? 因为姚贝儿的心机算计,摆弄是非,米蓝差点被娱乐圈封杀,十几年的努力险些付之东流。后来又因此和傅言那个危险的男人扯上了关系,以至于如今要经受丧子之痛。 此时此刻,罪魁祸首就站在她面前,风轻云淡地笑着问她一句“难道不是吗”? 段子矜慢慢收攥了五指,沉静无波的褐瞳忽然卷入了一缕从天花板坠下来的灯光,有一瞬间清冷明锐得让人心惊,“是呵,我还以为姚小姐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蓝月影视17%的股权,会就此退居幕后当老板呢。没想到姚小姐爬得倒是比那些三线小明星还努力……这就叫职业素养么?真是令人敬佩。” 一番话,说的屋里众人冷汗涔涔。 他们再傻也听出段总前半句在嘲笑姚贝儿从前男友手里拿了巨额分手费、就此挤入上流社会的事,而后半句,是在说她腰缠万贯也没有那个享福的命。 第270章 他不走,我是不会走的1 姚贝儿被她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侧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见他还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咬牙道:“既然legacy的段总对我意见这么大,我看这合作也就不必了!” “我在夸你有职业素养啊,姚小姐。”段子矜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眉梢,笑眯眯地,“如果这都算是对你意见大的话,那我是不是应该说你接了电影却拒绝下水拍戏、威胁导演三番五次修改剧本、耍大牌导致剧组多次停工、自己失足落水还栽赃陷害无名女演员……才算是夸你?” 这话里爆出来的料有点猛。 除了江临之外,根本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男人稍一抬眸看了过去,黑漆漆的眼底覆着一层风都吹不散的霾,整个人无端显得沉冷阴郁。 姚贝儿气得哆嗦,“你少血口喷人!” 段子矜敛眉轻笑,淡淡地看着她,“姚小姐,你先别急着生气,我听说这次的新产品的广告也需要在水下取景,既然你和江总关系这么好,不如让他一并把水下镜头都替你删了,也省得到时候为难导演夹在中间、两边难做了。” 姚贝儿被她句句藏锋的话刺得遍体鳞伤,可偏偏她的每句话说的又都是事实,让她根本找不到反驳的余地,她索性拎起包,对江临道:“江临,今天算我来错了,出了这道门,我旗下的艺人再也不会接你们legacy的广告!” 男人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语调还是平静无澜的,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闹剧当回事,“跟不相干的人置什么气,今天不是你做东么?既然你是这里的主人,遇到不速之客,请出去就是了。” 说着,他依次睇了眼姚贝儿身后几个身穿黑衣、带着墨镜的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眯成狭长的弧度,薄唇却挂着凉凉的笑意,“还是说……你身边的保镖都是白拿钱的?” 他的话让姚贝儿深深一怔。 段子矜亦是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波光冷清的褐瞳表面出现了几丝裂纹,像是受伤。 在场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段总,是江总的前女友;而姚贝儿,是江总的前前女友。 这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同时嗅出了八卦的味道,众人纷纷沉默了下来。 半晌,姚贝儿放下包,脸色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嘴角压抑着,却仿佛下一秒就能笑出来,“你说,让我把她请出去?” “江临,你认真的?”段子矜将叠到了心口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生生压回去,冷静地问。 男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淡淡道:“段小姐,你已经闹的够久了。我们在谈生意,你以为这是什么场合?” 段子矜知道,在他眼里她是在无理取闹。 是,她的遣词用句确实刻薄锋利了些,但这难道不是因为他的旧情人曾经做过那些事吗? 如果只涉及到她自己,那她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是眼下受罪的是米蓝!是她身边的人! 她段子矜就是这样,就算对自己再随便再无所谓,倘若有人敢冒犯她身边的人,她一样可以做到毫不留情地还击! 更何况,一开始当她听小五说这屋里是在谈正事时,她就表达得很清楚,她不想进来打扰。 是姚贝儿那时看见了她,揪着不放,用言语来挑衅她,她才忍不住讽刺了几句。 被江临这么一说,段子矜心里拧紧了几分,表面上却大大方方地笑了出来,“江总,莫非你觉得我在公司里的地位,配不上现在的场合?” 怎么会。除了董事局和他们四个人,全公司上下就找不出比她段子矜所处的更重要的职位了,否则也不会因为她的临时空降而引发其他人的诸多不满。 她真要是想干涉这件事,可以找出千千万万种理由。 段子矜走进包厢里,走到江临另一侧空下的位置上,扶着后腰坐了下来,“我就是想来看看江总给我们部门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新产品找了个什么样的代言人,怎么,江总你要轰我走吗?” 男人还站在原地,挺拔的身躯被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端然中透着一股浩荡昭彰的大气。 也透着一种伤人于无形的冷漠。 他始终没给出太大反应,也没做出太明显的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落座,冲姚贝儿道:“贝儿,继续吧。” 这分明就是视她如无物啊。 男人的态度多少安慰了姚贝儿的自尊心,她涂了蔻丹的指甲恨不得扎进掌心里,最终却只能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目光像是剜心的利剑一样刺在对面的女人脸上,怎么都觉得原本好好的一顿饭全都被她给搅合了。 段子矜托着腮,装作看不见她的样子。慢条斯理地举起筷子往自己的盘中夹着菜,他们聊他们的,她吃她的,时不时还转过头去和旁边一脸木讷的小五说上几句话。 只是每当江临手边的茶杯见底时,她都好像不经意间发现,然后拎起茶壶把茶水灌进去。 她知他的习惯,在外应酬,若非大事从不喝酒。 段子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声对宝宝说,你若是个男孩子,也一定要像你爸爸一样,少抽烟,少喝酒。 男人沉凝的眸光落在姚贝儿这一侧,可若是再仔细些,便能发现,他的余光其实从未离开过那边的女人。 无论她是在和小五聊天,还是在吃饭,或是给他倒水,自始至终,她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偶尔遇到她觉得好吃的菜,还会夹上一些放在他眼前的小碟里,每当这时候,男人微蹙的眉峰便会稍稍松开些。 一顿饭吃到最后,他身上冷凝的气场只剩下温和安详。 段子矜自然也发现了男人心情的变化,但无论她什么时候想插话,他总是能不着痕迹地无视她,继续专心致志地和坐在他另一侧那个美丽的女人说话。 女人的笑声如银铃般刺耳,配上男人温醇沉静的嗓音,段子矜听到时总会不自觉地将筷子捏紧几分,心里暗暗有些失落,和姚贝儿聊天让他这么开心吗? 她想说,江临,我们吵架能不能不要吵得这么幼稚? 明知道他不会对旁人动心,可他这样公然对她熟视无睹的样子,还是让她心里别扭极了。 最终,她还是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小五看出了她的不高兴,满脸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追上去。 倒是姚贝儿笑得chun风得意,“段小姐要走了吗?需不需要我找人送送你?” 段子矜淡淡道:“这里不好打车,我一会儿和江临一起走,不劳你费心。” 姚贝儿一双美眸紧锁着她的背影,“那你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我和江临这么久没见,有好多话想说。” “说吧。”段子矜没回头,只道,“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想说的今天都说完了吧。” 姚贝儿冷笑道:“段小姐要是有什么急事,也可以先离开。” “我能有什么急事?”段子矜转过头来,褐瞳中好似收容着冰雪,凉得十分纯粹,“江总这么日理万机的人物都有时间坐在这里,更不用说我这么个闲人了。” 她停顿了几秒,一字一字咬得很清晰:“今天他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男人修长有型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帘垂着,听到这里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只是他的面色太过沉稳平静,让人万分捉摸不透。 俊漠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喜怒,好像他根本不是这场八卦的男主角,只是个远远观望的看客而已。 姚贝儿听她这样说,唇边的冷笑更深,嘲弄的意味也更浓稠,“是吗?那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去?” 段子矜被她缠得心烦,本想借去卫生间的名义到外面透透风,结果突然一阵恶心从胃里涌出来,她的腰一弯,想吐的感觉突然就被顶到了巅峰,根本顾不上回答,捂着嘴便跑了出去。 小五脸色惊诧,刚要起身追出去看看,却发现有人先他一步,像一阵冷冰冰的疾风般从他身边刮了过去。 那速度快的,他只看到是一抹深沉高大的影子,根本瞧不见男人的脸。 可路过他旁边时,他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股冷峻得像是下了霜的气场。 小五怔怔回过头,不知何时,那原本坐在姚贝儿身侧闲适慵懒的男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姚贝儿一个人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座位愣了几秒,明眸中突然就覆上一层恼恨之色。 段子矜跑到卫生间,冲着水池干呕了一阵。 她的孕吐反应在众多孕妇里算不上严重的,一般人怀孕三个月也都该消失得差不多了,更何况是她。 她真是有挺长时间都没这么恶心过了,段子矜从壁嵌式的抽纸盒里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想,果然是因为今天这场饭局和饭局上的人么。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掏出来看了一眼,眉心毫无征兆地跳了跳,“喂?” 第271章 他不走,我是不会走的2 那边匆匆传来一道嗓音,语气很是急促,说了没几个字,总共不过十秒钟的时间,段子矜因为干呕过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瞬间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退干净了。 她的瞳孔慢慢缩紧,语无伦次地回答:“好,好……我就在附近……我,我马上……” 说到最后,甚至隐约有了些哭腔。 她手足无措地挂了电话,护着肚子朝门外奔了出去。 出门时,好像撞上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她也顾不得看,只觉得心里像烧着一团火,视野里模糊一片,能看到的只有酒店大厅那扇通往外面的旋转门。 男人望着那个撞了自己却浑然未觉、只顾往外急奔的女人,浓黑俊长的眉毛一下子就拧成了一个死结,阒黑的眼底浮动着浅浅的阴霾,深邃得像个无底的洞窟。 他握住了拳,眸光晦暗,没有多做停留,疾步跟了上去。 脚步蓦地停在了离旋转门还有十米不到的地方。 视线所及之处,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端然停在那里。 后座上的男人甚至不等司机来开门,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女人亦是匆匆小跑到他面前,那已经是她身为孕妇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了。 她累得气喘吁吁,车里下来的男人便用手拂过她鬓角散乱的头发。 下一秒,男人把她整个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女人没有反抗,反而埋头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也不知在说什么。 那一刹那,江临的耳边仿佛轰然炸响了什么,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他脑海里变作一片空白。 他的心脏被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攥得死紧,每一滴心头血都被挤了个干干净净。 眼底的阴霾越积越厚重,他觉得自己应该转头离开,却忍不住迈步朝那二人的方向走去。 可是在他追出去之前,女人便和男人上了车,当他追到门口时,只看到那辆远去的宾利扬起一片烟尘。 段子矜! 男人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忽然想起她在包厢里那番话——今天他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那现在这一幕又算什么? 酒店的大堂经理看着那个巍峨如山般的背影一动不动地伫在那里,隔着老远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压进空气里的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力,她想上前说点什么,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 最终,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男人脸色冷漠地回过头,一步步走回了包厢。 车里,段子矜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发呆,又好像是透过那一点看到了什么很远的地方。 唐季迟叹了口气,终归是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他知道,悠悠姐弟和老爷子那边……关系一直很微妙。 阿青因为从小被送到美国,和爷爷的关系不算亲厚,可是悠悠再怎么说也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就算老爷子偏疼她姑姑一家,也没亏待过她的吃穿用度。 所以在接到阿青电话说老爷子不行了的时候,唐季迟其实是非常担心她的。 悠悠心重,尤其重感情,刀子嘴豆腐心。更何况人都快没了,她现在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老爷子这些年来如何偏心偏爱。 所幸的是他正好在附近,便放下手里所有的事赶过来接她去医院。 唐季迟抚了抚她的后背,沉声道:“你放心,悠悠,只要人能救回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段子矜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他说话,又好像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听懂,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下,只有父亲临终前交代她的话——悠悠,爸爸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爷爷,如果你不怪爸爸,就替我好好给爷爷养老送终…… 爸……段子矜苍白的唇一哆嗦,眼泪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车开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不等唐季迟为她拉开车门,段子矜便自己从车里走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恍惚,医院大门前不到十级的台阶,她连着两次都差点踩空。 唐季迟扶着她的手臂,英俊的眉眼中盈满浓浓的担忧,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安慰她,只抿着薄唇,一言未发。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病危通知书已经签了字,一份复件就摆在走廊的长凳上。 楼道里光线很亮,人也不多,可她就是莫名觉得眼前一片影影绰绰,什么都是模糊的。 在唐季迟扶着她往这边走时,抱胸靠在墙上的男人最先看到了她,沉凝的眸光微微一晃,脚下便朝她的方向走来。 男人的帽檐压得很低,显然是在医院这种公共场合不想被其他人认出来,段子矜一时间没看清他的脸,可是却认得他的身影,和他衣服上清爽干净的味道。 见到他来,唐季迟便松开了手,段子矜被男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嗓音是一贯的好听,此时却少了平时的焦躁,反而听上去有些沉重,“悠悠,生死有命,你尽力了,不管结果怎么样……” “阿青。”段子矜一下子攥紧了他的衣服,声音也随着绷紧了许多,“怎么会这样?” 明明前两天她来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 “老爷子的病情向来就不乐观,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和老天借来的福气了。”段子佩淡淡安慰她,语调除了沉稳之外,倒是听不出有多伤心。 急救室门口的女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立马回过头来,几步窜到了段子矜跟前,本来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里瞬间就开始往下掉眼泪,“段悠,你这个没良心的!把你爷爷照顾成这样,我看你怎么和你死去的爸爸交代!” 段子佩的脸色冷了下来,“你少提我爸!” 他墨兰色的瞳孔里迸射出来的阴沉危险的气息,让段兰芝没说完的话立刻就咽在了嘴里。 她怔了怔,猛然发现唐季迟也在场,狠狠剜了段子矜一眼,便到一边去了。 段子矜抬手揉了揉额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 “医生在尽力抢救了。”唐季迟低声道。 他来的路上便已打电话问过这边的情况,没说老爷子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发病,不过医护人员给他透的底是……这次估计救不回来了。 “悠悠,你也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段子佩道,“万一这时候你和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段兰芝又回过头来,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段子矜的肚子。 只见她宽大而舒适的外套下面,小腹确实能见到微微凸起的迹象,一瞬间段兰芝的脸都青了,她用手里的纸巾擦干眼泪,踩着高跟鞋几步就走到了段子矜面前,拧着眉,“你怀孕了?” 段子矜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还没开口,就被段子佩接过话来,“和你有关系吗?” “什么叫和我有关系吗?”段兰芝冷笑,原本哭的发红的眼睛,此刻却露出了某种极端明锐而凌厉的情绪,“我们段家虽然比不上那些家财万贯的名门大户,可你爷爷好歹也曾经是郁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连婚都没结,怎么能做出这么丧德败行的事来!” 她这话的音调极高,走廊里偶尔有路过的医生护士统统往这边看来。 “段兰芝,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难听?”段子佩冷声喝住她。 段兰芝气得发抖,“好你个段青,有你这么直呼长辈姓名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姑!” 她吵得很凶,手术室门前揣着耳机听音乐的年轻男子不悦地朝这边看来。见状忽然扯下耳机,起身走了过来,“妈,你小点声行不行?非要这么大嗓门嚷嚷?丢不丢人!” 他的个子不算高,比段子矜也没高出多少,五官长得不丑,可是和段子佩、唐季迟二人一比,就显得过于平凡了。 唐季迟认得他,是当初拖他帮忙找工作的那个……周皓? “我丢人?”段兰芝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面色更加难看,扬手指着段子矜的脸,“我能有她丢人?” 周皓横了他们一眼,插着裤兜往外走去,“跟我没关系,我先回去补个觉,没事别烦我。” “你这孩子!” 段兰芝真是被气得不轻,索性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段子矜头上,“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先前无论段兰芝说了什么,段子矜的眸光始终是温淡平和的,像不起波澜的湖面。可是,在听到她问起孩子的父亲时,湖面却微微结了层冰。 她垂了垂眸,从唐季迟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她未束的头发有一缕从耳廓后面散了下来,遮住她精致而白净的脸庞。 女人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坦然,可是这一低头的动作,莫名就带了一丝冷冰冰的凄楚。 他知道,她是想起了孩子的父亲,并且随着她的一抿唇,他也看出来,悠悠不打算把孩子的父亲是谁告诉段兰芝。 段兰芝怒视她,“段悠,我在问你话!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第272章 孩子的父亲是谁1 段子佩目光陡然一寒,女人却仿佛知道他要有所动作似的,突然抬手拦了他一下,抬眉迎上段兰芝那张气得扭曲的脸,“周夫人,我叫你一声姑姑只是看在你和我爸都姓段的份上,这些年来扪心自问,我没给你们周家添过半点麻烦,你亦没尽过一个长辈应尽的义务。今天如果爷爷出不了手术室,我和你们周家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不管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他都没有认识你的机会。你又何必替我cao心?” “我没尽到长辈的义务?”段兰芝冷笑,“你这些年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爷爷的钱,那都是你爷爷要留给我的钱!你要是真想跟我断绝关系,可以呀,把你欠我们段家的都还清楚!父债子还,你爹妈那份你也一并都还回来!” 唐季迟都快听不下去了,他俊朗的眉峰叠起了千沟万壑。 所谓“在郁城有头有脸”的段老爷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泼妇似的女儿? 可是她这话一说出来,段子矜却突然没了声音。 段子佩忍无可忍道:“段兰芝,你适可而止,别给脸不要脸!我爸妈欠你们什么了?” “欠我们什么了?”段兰芝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微微上挑,凉薄的嘲弄忽然间毫发毕现,她朝着段子佩护在身后的女人扬了扬下巴,“你让她自己说!” “悠悠?”段子佩回过头来,皱眉望着她。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收攥起五指,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语速极慢地开了口:“当年爸***婚事,爷爷不同意……他们是偷偷离开的。” 这些事,阿青远在美国并不知情,可她却是从小听段兰芝和段老爷子唠叨到大。 原本段家也算得上富足,段老爷子给自己的大女儿和小儿子分别订了一门亲。可没想到在订完婚不久,段子矜的父亲却让另一个女人、也就是段子矜的母亲怀了孕,并且下定决心随她离开。某个清晨,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远离这座城市,结果在过马路时,迎面开来了一辆来不及刹车的轿车,差点撞上段子矜姐弟俩当时怀着孕的母亲。 小儿子离家出走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段老爷子的耳朵里,他匆匆赶来,正好见到这一幕,想也没想便推开了那个女人,自己却被那辆速度极快的轿车撞出了几米远。 为了给段老爷子治病,段兰芝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嫁妆。可是段老爷子还是就此落下病根难以痊愈,而段兰芝也终于因为花光了嫁妆钱,不再被原本订了婚事的夫家所接纳,含恨嫁入了平凡普通的周家,过起了一生cao劳的生活。 即使父亲对爷爷不抱愧,段子矜和段子佩也必须为了当年段老爷子的舍命相救而感激。 如果不是他牺牲了自己的身体,甚至牺牲了整个段家富足而稳定的生活,她和阿青早就会随着母亲丧命在二十六年前。 后来段老爷子思念儿子心切,却又痛恨儿子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所以要了龙凤胎其中一个孩子过来抚养,便放他们夫妻离开了。 再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段兰芝的眼里终于漫上了水光,她转过头去,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可是手里的包带却快要教她活生生捏断了。 段子佩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不敢置信地望着急诊室紧闭的大门,久久也说不出一个字。 父母当年的“任性而为”,毁了整整一大家的命运。所以段兰芝费尽心思撮合悠悠和唐季迟,一心想让她嫁入豪门,是不想让她过自己如今的苦日子,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段子佩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多年铸造起来的内心世界好像在顷刻间天塌地陷。 可,话说回来,追求爱情有什么错? 说到底……究竟是谁的错? “段悠,我告诉你,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是个没爹没姓的野种!”段兰芝咬牙道,“如果真的是,你现在立马去把它打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年段子矜母亲也是未婚先孕才导致了这样一场悲剧,段兰芝在提到“野种”二字的时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段子矜在她严厉的目光中下意识护住了小腹,冷淡的细眉皱了起来,语气平缓、坚定:“它不是野种,我要把它生下来。” “不是野种?那你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现在就要见他!如果他不娶你,这个孩子你也不能留!” “我……” 话没说完,急诊室的灯“啪”地灭掉了。 几人同时脸色一变,再没心思关心孩子的事,纷纷往急诊室大门看去。 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那里,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什么。 片刻后,只见医生推着浑身插满管子的段老爷子出来。 他摘下口罩,抬手擦了擦头上淋漓的汗,在众人的注视下,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救回来了。” 也不知是没站稳,还是先前情绪绷得太紧,此时一放松,段兰芝竟软软地在急诊室门前跌跪下去,口中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护士赶紧过去把家属搀扶起来,医生有条不紊地叮嘱道:“还有三天的危险期,老爷子我们就先送进重症监护室里了,如果能熬过三天,之后我们再看情况。他好像还有意识,家属先跟他说两句话吧。” 段老爷子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眼神却在一片迷蒙中,朝着段子矜的方向投来。 她心里一沉,连忙推开阿青走了上去,看到这二十多年来都对她恶语相加的老人就这样毫无生气地横在自己面前,段子矜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一声“爷爷”叫出来,眼泪却比声音来得还快。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情绪起了波动,周身连着的机器也都“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段兰芝一惊,顺着老人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他在虚弱中直直地盯着段子矜凸起的小腹。 孩子。 真是段家一块挖不去的疮。 段兰芝恨得要对段子矜扬起巴掌了,“你爷爷都这样了,你还打算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段子矜心乱如麻,望着老人呼吸机上越来越多的雾气,脑子一片空白,只咬唇道:“孩子的父亲……” “是我。” 清淡的嗓音,不容置喙的口吻。 段子矜愕然回头,只见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上前一步,握住了老爷子的手,“爷爷,我姓唐,叫唐季迟。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悠悠的事情,也一定会对她负责。其他事情,等您身体好了以后我们再商量。” 段兰芝震惊地望着他,“是你?” 也许是听懂了他的话,也许是累了,老人终于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楼道的拐角处,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举起手机,迈步朝外面走去。 电话接通时,男人压低了声音道:“先生,我是周亦程……是,确定段小姐是安全的,是段老爷子这边出了事,所以她才急着离开,您别担心。”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周亦程忙道:“负责段老爷子身体的医生是我们半年前从上海调来的专家,老爷子刚从急诊室出来,情况暂时还不清楚。” 那边又说了几句什么,周亦程脸色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急诊室门口的几人,“是,是唐先生送她来的,现在还在一起。” 说完,他安静地等了几秒,而后回答道:“段女士倒是没因为老爷子的病情为难段小姐,不过他们刚才……” 男人听出了他话里的犹豫,“刚才什么?” 这声线透过无线电波传过来都能让人感觉到寒彻心扉的沉冷,周亦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总算知道为什么虞宋不爱接这种苦差事了,“刚才,段女士因为段小姐怀孕的事情有点生气,还问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良久,才听到男人略有些浑浊的呼吸,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乎没什么波澜的语调,“她说什么?” “唐先生说是他,段小姐……没否认。” 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段子矜知道对于阿青来说,今天让他知道的事情有些难以承受。 毕竟这一家人对他而言,不过是远在大洋彼岸、四五年也见不上一次面的亲戚,要让他在一夜之间对他们产生血浓于水的感情,很难。再加上段老爷子从小对她的严厉和刻板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作为她弟弟,对那一家人滋生负面情绪是自然而然的事。 更何况哪怕是阿青偶尔才回国见他们一次,段兰芝都从没给他摆过什么好脸色。 可是现如今却突然告诉他,你讨厌了整整二十六年的人是你的救命恩人。 段子矜原来不想把这份沉重的责任压在他肩上,毕竟受了爷爷十几年照顾的人不是他。仅仅因为在娘胎里受过老爷子一次恩惠,就要忍着老爷子古怪的脾气给他养老送终,这对阿青来说,本来也不公平。 第273章 孩子的父亲是谁2 所以她不求他能喜欢上这一家人,只希望他能理解,为什么她会执意从美国回来为段老爷子治病。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阿青竟然对她说:“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守在这。”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段兰芝亦是听得一清二楚,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他。 段青向来不在医院陪床,每次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离开。 许是受不了段子矜看他的眼神,男人的俊脸微微闪过一抹不自在,僵硬道:“要不是因为你怀孕了,我才不会……” 段子矜笑出声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温声说:“嗯,我知道。” 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 唐季迟主动提出送段兰芝回家,段兰芝也没拒绝,可能是太累,精神有些萎靡。 他先段子矜送到公寓楼下,要送她上楼时,段子矜摇头道:“家里太乱了,现在也太晚,就不请你上去坐了。” 唐季迟动作顿了顿,脚步停在单元楼门口,淡淡道:“好,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嗯。”段子矜点头应下,又看了眼后车厢里昏昏欲睡的段兰芝,低声道,“今天……谢谢你。” 唐季迟的眸光一深,他知道她在谢他什么。 “总这样瞒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他道,“如果江临一直是现在这种对你不闻不问的状态……悠悠。” 他扳过她的脸,一双黑眸在夜色里却格外明亮,“我愿意给你的孩子当父亲。” 段子矜被他眼中的亮光刺得下意识退后一步,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道:“谢谢,可是唐季迟,你知道我的回答。而且我相信,他不会拒绝我一辈子的。” 唐季迟微微一笑,放开手,“是,我知道你的回答,但我总想试一试。”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早点回去休息吧。” 段子矜抿着唇点了下头,想对他道歉,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在他关切的注视下,转身向单元楼里走去。 坐电梯到了她所住的楼层,楼道里一片漆黑。 她刚伸手去掏钥匙,整个人却被谁转了个方向,用力抵在了门板上。 段子矜后背一痛,还来不及惊叫出声,略带着酒气的吻就将她的嘴唇堵了个结结实实。 段子矜下意识将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死死往外推拒。 可是他的吻来得太过暴戾,好像积攒着某种亟待爆发的怒火。 就在她想用牙齿去咬那人的前一秒,她忽然在他的身上闻到了被酒气掩盖得险些让她察觉不到的薄荷香。 不同于那炙热得好像要烫化她的温度,那幽幽的薄荷味,冷得十分凉薄,好像要沁入她心底。 段子矜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在黑暗中怔然望着前方的一片虚无。 他的吻还在继续,她没回应,也没再抵抗。 直到遮蔽了月光的云层缓缓移开,她面前的虚无渐渐被填满成一张俊朗深沉的脸。 是他。 男人的眉眼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阴郁极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比平时还要面无表情,原本温淡矜贵的气质,此时好像全部被打碎了,俊脸上每一道线条都透着一股张狂的凌厉和霸道。 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狭长逼人的弧度,其中明锐的冷光,让她莫名胆寒。 光线只打亮了他半边的侧脸,男人在她的注视下,撤开了压在她唇上的嘴巴,却伸手掐住她的下颔,抬起她的头。 深喉中溢出沙哑的笑,他的胸腔都跟着震了几下,语速缓慢,像是钝刀划割着她的神经,“怎么,反抗了一半就停下开始享受了?” 段子矜被他手里的力道掐得疼痛难忍,她紧紧皱起了眉,“江临,你先放开我!” 男人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撤手,手指反而更用力了。 就算段子矜这一晚上再累、脑子再迟钝,此时也发现不对劲了。 “你喝酒了?”被他掐着下巴,她连开口说话都变得异常费力,褐瞳里满是惊愕,“江临,你喝酒了?” 她很少见这个男人喝酒。 但是段子矜知道,他的酒量并不差。 酒品……也不该是这样。 段子矜望着男人那张明明熟悉,此时却觉得陌生到遥不可及的脸,心里拧得发疼,还隐隐有些慌乱和震惊—— 他是遇到了什么样难以解决的事情,才会放任自己去借酒浇愁呢? 感受到扶在他胸膛上那双手落了下来,男人更贴近了一步,几乎要完全把她压在墙上,可是紧接着,腰间就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她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隔着他的衬衫,段子矜都能感受到衣料下男人的劲瘦有型的腹肌,在她抱住他的瞬间僵硬了起来。 他手中的动作亦是随之一顿,攫住她下颚的力道也放松了许多。 段子矜就在他片刻的放松中扭过身去,将手探进兜里把钥匙拿了出来。 男人原本压在她身上的身躯缓缓离开,站稳,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打开门,扶着后腰走进门,一边打开灯,一边蹬掉了脚下的平底鞋。 女人的身影被暖融融的灯光照亮,江临又喝了酒,整个胃里都烧得厉害。可是即便如此,这暖融的光晕,这辣人的烈酒,还是不能驱散流动在他全身的上下、那些仿佛带着冰碴的血液里的寒气。 他只觉得冰碴都快将他的脉搏割断了,除了疼就是麻木,其他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段子矜顺手将拎在手里的包丢在了玄关的五斗柜上,玉足踩上软绵绵的拖鞋,左右晃动了一下累得僵化的脖子,才转过身来看着他,“进来吧。” 江临望着她的脸,削瘦的脸颊只有他手掌那么大,却瓷白而精致,轮廓美好,只是下巴和颌骨两侧还有被他捏过的红痕,格外明显,格外刺眼。 她看上去很累,眼底有一片拉长的青灰,却强撑着精神,对他露出明媚的笑。 褐瞳里已经全无被冒犯时的恼火和愤怒,只有窗外的明月和星光,熠熠的,很漂亮。 但他依然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在女人第二遍催促下,他沉着眉目,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温软的声音响起:“换完鞋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记得关门。” 说完,她便走进了厨房,不到五分钟就端了一杯醒酒茶出来,可能是觉得烫,她不停地倒换着手,捏着耳朵,动作小心翼翼。 江临坐在沙发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她忙里忙外,直到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袅袅的热气都化不开他脸上结的那层霜。 段子矜忙活完了,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温声道:“茶还有点烫,你等一等再喝。” 他没有动作,只看着她,薄唇勾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大概很凉薄很刺眼,因为他看到女人的神色苍白了一些。 “段子矜,你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吗?” 他并不是在求答案,她也噤然不知该如何接腔,只怔怔地望着他嘴角逼狭而嘲弄的弧度,听着他冷到可以冻伤她的话音。 “夜里十二点半,你把一个在楼道里对你意图不轨的男人放进家里来。”他淡淡地说着,“是我刚才把你吻得舒服了,还是你怀孕这几个月来太寂寞了,嗯?” 自从怀孕以来,她在段子佩的监督下将作息时间调整得很规律,平时这个点早该进入梦乡了,因此这时候脑子有些混沌不清醒。 直到男人扑过来将她压在了沙发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多么难听的话。 脸色霎时间一变,“江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么?”他勾起她的下巴,这次却没有用力,反而轻柔地像在逗弄一只宠物。 段子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拍掉了他的手,“江临,你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吗?” 如果门外的男人不是他,她会如此顺从地放他进来、给他泡醒酒茶、还忍着困意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吗? 她拍掉了男人的手的下一秒,他便猛地用手擒住了她的手腕举过头顶,那双寒意湛湛的黑眸就这么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她,“难听?” 男人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嗓音沙哑得透彻,像砂纸在打磨,“嫌我说话难听,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自己又做出什么好看的事来了?” 他明明在笑,可段子矜分毫却不觉得他高兴。 反而这笑里,深藏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你不是二八年华的小女孩了。”男人眯着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女人身上因为他的压迫而被拉扯变形的领子,还有领子下那片若隐若现的誘人光景,瞬间,眼底的颜色更加深邃了,“这么晚把一个喝了酒的男人带进家里,你应该早就做好发生点什么的准备了。” 段子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还没说话,男人便吻了下来,湿热的酒气洒了她满面。 他低低长长地笑,“或者说……这正是你所期盼的,嗯?” 段子矜完全不知道他发的是什么疯,脑子里那些积聚的困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第274章 再痛苦也不会给我看1 然而她还是说不出话来。男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的动作很温柔,本该是动情的时候,可段子矜却只觉得残忍。 她甚至不懂这种残忍是从何而来的。 “你别闹了,江临。”她用没受桎梏的手推开他,颦着眉,深深瞧着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男人因为下手太轻,很容易就被她推开了,这次他却没再凑上来,反而站起身,将她整个从沙发上抱了起来,走向卧室。 段子矜大惊失色,脑子再不清醒,也看出男人是来真的了。 他一脚踹开她卧室的门,把她放在床上,接着覆上来。 段子矜的惊愕变成了惊喘,挣扎抗拒的动作加大了许多,“江临,你别……” 男人抬起头,目如点漆,瞳孔里一簇火苗,还有她花容失色的脸,看起来像是要把她焚烧殆尽才甘心的样子。 “不想要?”他冷冷地嗤笑,语调慢条斯理,好像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要追我、讨好我吗?不是说今天我不走你就不走吗?” 他说完,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这个女人的身体他再熟悉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做能让她感到愉悦。 “你起来,江临!”段子矜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嗓门的人,平日里震慑下属靠的就是她那股别人学不来的冷艳的气场,可此时被男人压着说出这话时,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竟会缠媚到如此地步。 像是细线,轻轻绕着男人的神经,勾着人继续往下犯罪。 但这确实不是她内心想要的,段子矜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江临!你别这样……孩子,我肚子里还有孩子……” 不提这件事还好,提起这件事,男人眼底最后一丁点温柔的情愫也荡然无存了,瞳眸黑漆漆的,像个无底的洞窟,跌进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圆润的肚子。 不知怎么,眼前就铺展开了在格陵兰他疯了一样的拿着两管dna到各大医院、研究所里做分析比对的场景。 还有女人说分手时,那温静却决绝的眉眼。 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今天晚上周亦程在电话里说的那一句话。 唐先生说是他,段小姐……没否认。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心里的愤怒被酒意冲到了头顶。 段子矜隐约听见了空气中“咯吱”的声音,她侧了下头,正看到他紧攥的拳头,力气大的骨节寸寸泛白。 她愕然看向他的脸,却发现男人的脸上,没有温度,没有表情,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 男人的拳头忽然松开,手掌在半空中扬起,毫不怜惜地、狠狠地落了下来。 他要打她! 段子矜惊惶之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鬓边划过凛冽的风,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抽在她脸上。 反而是她脑袋旁边一侧的床垫,在他大掌的按压下深深陷了下去。 男人粗重地喘息着,段子矜不明所以,但是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里那股暴戾的怒气。 对上他的眼睛,她就更是觉得心惊胆战,“江临……”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累到无力思考,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脾气,难道就因为他喝了酒想要她,而她怀了孩子不能陪他做吗? 男人低低哑哑地笑声渐渐取代了喘息,“孩子,段子矜,你不用一次次提醒我,你和别的男人都有孩子了。” 段子矜脑子里突然有根弦绷紧了。 “他比我好吗?他比我能让你舒服吗?”男人鼻音轻轻勾出一个蛊惑上挑的尾音,“嗯?” 段子矜的瞳孔一缩,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不,不是……” 她想说不是那样的。 可是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段子矜脑子那根弦“锵”的一声,断裂了。 “怪我,那段时间身体不好,没满足你。毕竟这也是我的义务,不是吗?” 他边说着,边好像疯了一般在取悦她。 而他的神态又始终冷静得不像话,像每一次在实验室里、在讲台上、在谈判桌上完成任务一样,有条不紊,清晰分明。 她却被他失控的举动推向了深渊。 所有的理智都被碾压成粉末,意识沉沉浮浮,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不,不……” 也不知道她想说的是“不是”,还是“不要”。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跟我说不?”男人挑了下眉,冷笑,就直接按照第二种意思理解了她的话。 他这一晚上都很温柔,事后他吻着她,伸手拂开她脸上被汗液粘着的头发,又是低沉的笑。 “你知道吗,悠悠,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 他的手指捏着她**的发丝,“但是偏偏我就连你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你要把刀捅得多深才甘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累得昏睡过去,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男人埋首在她颈间,一滴水从他的鼻尖滑落,滴在了床上。 世间竟有她这样薄情寡义的女人,而他,却爱到心都要碎了。 男人望着她疲倦至极的睡颜,微微阖了阖眼眸,抬手揉了下眼角,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去了浴室。 段子矜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那时,是凌晨四点左右。 她皱着眉头,已然疲累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拿起了床头的座机分机。 大概是太久没有这么放肆,她浑身处处都酸疼不已,那股酸软的感觉也仿佛一直侵蚀到了她的脑子里。 以至于段子矜听了三遍才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悠悠,你醒了吗?如果醒了,你过来医院一趟吧,老头子走了。” 段子矜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电话脱了手,猛地砸在地上。 她的睡意片刻就散得干干净净,心脏剧烈跳动着,手忙脚乱地俯下身子捡起了电话,声音又哑又颤抖,“阿,阿青?” “是我。”那边低低的应着,音量和情绪,都很低沉,“悠悠,你……过来吗?” 怎么可能不去!段子矜刚一张嘴,还没出声,眼泪就开始噼啪往下掉,她甚至一时间都感觉不到伤心,只有泪水不断地从褐瞳里涌出来,很机械地涌出来。 半天,她才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等,等我……” 挂了电话,她咬着嘴唇,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盯着不知何时被人从地上捡起来、挂在床尾的衣服,拿起一件又放下一件,慌得不知道该先穿哪一件才好。 屋子里暧昧的气息已经彻底弥散,只剩下一室冷清。 她的身子好像被人擦拭过,除了那些红紫斑驳的吻痕能证明几小时之前发生过什么以外,其他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就连那个男人也走了。 江临走了。 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里轰然炸裂。 段子矜披上衣服光着脚就跑出了卧室,玄关处,连男人的皮鞋都不见了。 茶几上那杯没人动过的醒酒茶已经凉得透彻。 段子矜慢慢蜷起手指。 他当她是什么?各取所需之后就可以分道扬镳的露水情缘吗?他当她家是任他来去自如的娱乐会所吗? 这个念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她就想起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段子矜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离崩溃只差一步之遥。 可是不行,她要撑着,她要撑下去。 唐季迟匆匆开车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此时段子矜连走到玄关给他开门都费了好半天的劲。 门外的男人看到女人近乎苍白透明的脸色,浓眉蹙得很紧,“悠悠,你怎么回事?没休息好?昨天晚上不是让你到家给我发微信吗?” 段子矜牵着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配上她这时候的脸色,实在很不好看,“没事,就是累,累得忘记了。” “你都这样了,阿青居然还让我过来接你去医院?”他沉声道,“不如这样,我替你先去医院看看,你再睡一会儿,明天早晨再去,嗯?” “没事,我现在……”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软软地跌了下去。 唐季迟大惊失色地扶住了她,原想将她抱回卧室里,可是想了想,干脆将她抱去了医院。 把她一个人这样放在家里,他不放心,哪怕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必须要去医院做个检查。 他拾起玄关处的钥匙,出门时细心锁好了防盗门,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拧疼。 然而,亲人间的生离死别,他又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虽然总会有那么一天,但为什么偏偏就赶在她怀孕的时候呢? 又为什么偏偏这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孩子的父亲,而是他一个想给孩子做继父都不被接受的男人呢? 唐季迟收紧了手臂,只觉得怀里这个女人明明怀着孕,却也没什么重量,轻得好像随时都要化成一缕烟飘走似的。 他沉着脸走下楼,把她放进后座上,才绕回了驾驶座的门外。 这个时间,连司机都下班了,奈何医院那边事发突然,他等不及,便亲自开车过来了。 唐季迟在车外抽了几口烟,提了提神,掐灭了顺手按进小区的垃圾桶里,开门上车,迅速发动了车。 第275章 再痛苦也不会给我看2 段子矜再醒来时,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陪床的男人见她睁眼,忙叫她:“悠悠,你醒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段子矜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前模糊的色块这才逐渐拼成了阿青的脸。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对不起,悠悠,怪我,我……不该那时候吵你休息。” 他明知道悠悠心重,尤其重感情,还在凌晨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老爷子去世的消息,难怪把她打击成这样。 段子矜断片的记忆仿佛突然涌进了脑海,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段子佩按在了病床上,“你老老实实的,别动了。现在去也只能看到老头子的遗体了。”他慢慢地、认真地说,“悠悠,他去世了,这次是真的去世了。” 段子矜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半天才动了下干涩的嘴唇,“知道了。” 段子佩的情绪看起来也很不好。 其实他以为老头子去世了,他应该会高兴,至少应该有卸了负担一般的轻松。 可是现在非但没有,反而觉得格外沉重。 病床上的女人喝了口水,问道:“我睡了多久?” “几个小时而已。”段子佩接过话道,“现在才上午十点,你再休息会儿,下午我们去给老头子办手续,一直到葬礼结束都有的忙了。” 段子矜点点头,看着阿青站起身来,那道身影英英玉立,竟比印象中高大沉稳了许多,心下不禁又是触动。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自己待会儿,能行吗?” “没问题的。”她应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事我会叫护士。” 段子佩这才放心去了。 他关门离开之后,病房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段子矜愈发觉得那种心慌难以克制,她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几米远外的电视荧屏。 倒不是为了看电视,只是想让屋子里有点声音,多点人气儿。 段子矜就打开之后就顺手把遥控器扔回了原处,也没仔细听电视里究竟在说什么,更懒得调台。 段子佩没几分钟就回来了,买了一碗粥和一些爽口的小菜,谁曾想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时,不小心压住了遥控器调台的按钮,墙上的电视屏幕立马就拨到了下一个台,娱乐频道。 姐弟二人一开始都没太在意,直到电视里传来记者播报的一番话—— “半年前男友出轨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半年后女星姚贝儿苦守爱情的执着令人感动。看来这份感情如今开花结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想知道影后的追爱史吗?锁定本台,听记者为您独家爆料!” 段子矜茫然抬头,褐眸对上了镜头里黑压压的人群。 段子佩闻言亦是停下了动作,回身看了过去。 人群里被围绕的那两道身影逐渐清晰,是记者和摄像师挤到了人群中央近距离拍摄。 左边那个妆容明艳,样貌美丽的女人,正是大陆炙手可热的影后姚贝儿。而右边那个深沉俊朗,气质斐然的男人…… 是昨晚将她折腾了半宿的男人。 仔细看上去,他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过,还是昨晚那身,怎么来的,怎么走的,亦是怎么出现在屏幕里的。 身为影后,姚贝儿的动向从来不缺人关注。尤其是半年前据听说还是男方出手阔绰地送了17%的股权之后把贵为影后、有才有貌的她给甩了,理由好像还是男方劈腿,这就更是一桩不得了的新闻了。 现在,这个男人又重新和姚贝儿同框了。 新闻热度一下子被炒到前所未有的高。 段子佩脸色一变,拿起遥控器就要换台,却被病床上的女人没怎么用力就轻易拦下了,“着什么急,听完。” 她的神色平静得简直不像话。 段子佩蹙眉盯着她,却又听到电视里有记者问她:“姚小姐,请问就这次的感情风波,你有什么想法?” 姚贝儿绯红的唇轻轻一扬,笑容得体,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连言语都显得很宽容,“男人么,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知道谁最珍贵。” 话筒递到了她身边的男人那里,可不管记者问什么,男人始终是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薄唇紧抿着,鹰隼般的黑眸里隐隐浮动着阴霾。 好像很反感隐私被扒似的。 段子矜眯着眼睛看了电视里的男人一会儿,只觉得昨晚被他摸过的皮肤都像淬了毒物般不舒服。 原来急着从她这里离开,是因为有其他要紧事呵。 无端又回忆起昨天傍晚吃饭时,男人和姚贝儿有说有笑的样子。 段子佩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关掉了电视,这次她没再拦着他,他反倒有些紧张起来了,“悠悠……” “嗯?”段子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眼瞧着他,表情波澜不惊的,见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倒是先开口问了,“医生说没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段子佩怔了怔,“明后天,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你就是太累了。” “哦。”段子矜淡淡应了声,“你手里接的片子差不多拍完了吧?” “差不多了。” 段子矜点了下头,又道:“给爷爷下完葬,过了头七,我们就回美国吧。” 段子佩动作一顿,放下手里的碗碟,俯下身子,深深地打量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哪怕一丁点的言不由衷都找出来。 可是他失败了。 她看上去很坦然,很冷静,很从容。 浓黑俊长的眉毛轻轻一皱,他低声道:“我先说明我的立场。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和这里彻底断了联系也是我一直以来就希望你做的事。但是悠悠,电视上说的不一定都是真的,他刚才也没表态不是吗?圈里的娱记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你既然等到了现在,没理由为了那些娱记写的捕风捉影、真假难辨的八卦新闻就彻底放弃,你说呢?” “不是为了那些娱记。”段子矜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安然道。 “那是为了什么?” 段子矜慢慢活动着手指,语调和语速始终听不出变化,“因为我心里不舒服。” 自从江临与她说完他的心里话之后,段子矜就抛开了自己的高傲和自尊,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他,忍受他的冷言冷语。 虽然这些并没有江临在她面前忍受的多,但最让段子矜心里扎了根刺的是——她无法接受这些事一起发生。 他不愿意听她解释,一次次对她恶语相加,在她累极的时候不顾她怀有身孕,硬是要和她发生关系……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阿青,他说他累,我也很累。”段子矜平静地阐述着,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尤其是今天早晨接到你的电话说爷爷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她傻子一样地光着脚跑出卧室,只想看到江临的身影,只想抱着他痛哭一场…… 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唐季迟。 而他呢,却和别的女人成双入对出现在绯闻八卦里。 挺好。 段子佩的心里“咯噔”一声,他握紧了女人的手,嗓音沙哑,“悠悠,是我不好,早晨我不该吵你休息。”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爷爷去世如果你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那才是你的错。”段子矜拍了拍他的手道。 “穆念慈不是说过,你能催眠他,说明你们之间存在着很深的信任吗?”段子佩皱眉,“现在是他信你,你却不信他吗?” “我没不信他。”段子矜微微一笑,柔软的话音,温静的笑意,“你知道我爱他,爱逾性命的爱。我很愿意给我们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更多的可能,但是阿青,这次不一样。一个女人对男人的需要,就像跳伞者对降落伞的需要。如果我要的时候他不在,那他以后也不必在了。况且……” 她顿了顿,笑叹,“我不是说,过了头七再走么,还有七天,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段子佩怔然。 过了许久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 她点头接过他的话,淡然道:“只要他在这七天里主动跟我解释清楚,给我一个真诚的、我能接受的理由,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段子佩坐在了她的床边,把即使怀了孕也削瘦得不成样子的女人搂在怀里,叹了口气,低声道:“悠悠,你哭吧。” 段子矜茫然抬起眼帘看他,好笑道:“哭什么?” “我上次见你这样,是爸妈去世的时候。” 那时她也是现在这副模样,冷静得不像话,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其实悠悠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露出自己强势的一面。 因为她的强势,太冷静,太克制,好像在透支她的生命。 后果就是她需要自己在心里,用很久很久的时间来修补一次强势所留下的创伤。 段子矜靠在他怀里,轻轻地笑出声,“没事啊,我没事……我就是累了,想睡会儿。” 段子佩刹那间搂紧了她,然后又缓缓松开。 “那你睡,我在这里陪你。” 她没推脱,拉着被子躺下来,刚闭上眼却又睁开,一句话在唇齿间打了好几个弯,才问出口:“昨天,爷爷走得……不痛苦吧?” 第276章 再痛苦也不会给我看3 段子佩弯了下唇角,笑容略带嘲弄,“陪床的是我,他就算再痛苦,也不会痛苦给我看。” 段子矜想了想觉得也是,心头又是一阵堵,却听他沉声道:“不过,他走之前,倒是跟我说了另一件事。” 段子矜看过去,褐瞳里满是了然,“说的是他的家产吧。” “嗯。” “你还真信!”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爷子是病糊涂了才会天天念叨,毕竟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放下的事。” “是吗?”段子佩沉着眉眼,墨兰色的瞳孔里隐隐透出几分肃然,“可是如果他连存折在哪,密码是多少都说出来了,还算是病糊涂了吗?” 段子矜笑容亦是一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说真的?” 男人微微侧身,表情平静地将手中塑料盒的盖子打开,“你要睡觉的话,先吃点东西吧。” 段子矜没回应他的话,只是盯着他,褐瞳里的光芒因为意外而时深时浅的交错着,很明显就是一副没能从震惊里缓过神的模样。 男人见她如此,皱了下眉,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唇边,淡淡道:“我没去他藏存折的地方看过,不知道。” 段子矜喝下他递来的粥,顺势咬住勺子,头疼地揉着额角。 男人无奈地哄她,“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习惯还是改不了?” 她每次只要在吃饭的时候想事情,一定会咬勺子。 段子矜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地松开牙齿,轻咳一声道:“就算是真的,爷爷为什么会告诉你?” 段子佩放下了粥碗,抽了张纸巾为她擦擦嘴角,无动于衷道:“他那时候已经认不出来是我了。” “你说什么?”段子矜有些愕然,脑海里隐隐浮现出某种念头,“你的意思是,他是把你当成……” “当成爸爸了。”段子佩接过话来,微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在他墨兰色的眼睛里打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让人猜不透他眼底的神情,“存折放在爸爸以前住的房间里,密码是爸爸生日,他还能把我当成谁?” 段子矜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当年她父母双双死于意外,爷爷怎么都不肯来美国参加葬礼。 原来他到死都不肯见的儿子,竟也是他挂念了一辈子的人。 “假如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笔钱?”段子佩低声问。 “不知道。”段子矜端起床头柜上的粥碗,自己慢条斯理地喝了小半碗,喝完才说,“如果你不那么讨厌段兰芝一家,我想把这笔钱分给她一些;但若是你实在无法接受他们,那就把存折留在老宅让它积灰吧,反正现在……爸爸要它也没什么用了,再说,人在弥留之际本来就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这件事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段子佩淡淡颔首,接过她递来的碗,单手把她按在床上,面无表情道:“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先休息。” “好。” 当蜂拥而至的记者被保镖们隔离出了酒店大门后,男人才在酒店大厅里的长沙发上坐了下来,眸色晦暗,如纳着雨雪风霜,“你让周亦程急匆匆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演这一幕给他们看?” 他面前的女人方才还容光焕发的笑脸瞬间就褪尽了血色,僵立了良久,明眸中浮现出了苦涩和深深的自嘲,“江临,我们在一起四年之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男人微抬眼帘看着她,脸色比方才应对记者时还要冷漠。 那过于深沉、过于睿智的目光,让姚贝儿有种被人待价而沽的感觉。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于她而言已经陌生到如此境地了? 他已经开始用这种审视和猜忌敌人的眼神来打量她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看着女人的杏眸里逐渐沁出的冷意,江临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略低了几度,“贝儿,放弃你现在的想法,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姚贝儿轻声嗤笑,“是吗?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清高,傲慢,是娱乐圈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从来不屑用什么手段去算计别人,更不会为了名利去巴结什么圈子里的大人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江临漠然望着那边眼见记者离开,才敢在保镖的掩护下灰溜溜从**离开的老男人,俊眉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见过那个男人几次,他虽然没法和傅家比,可在这泥沙俱下的娱乐圈里,倒也算个角色了。 “你觉得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姚贝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冷,站在江临面前,眸光清澈却隐带着些许裂纹,“你觉得我要把自己送到他床上去,还是我假意和他发生些什么,才好把你引过来让记者撞见?” 江临薄如寒刃的唇微微抿着,依然没说话。 她笑得很是讽刺,“你为了和我分手,舍得砸出蓝月影视17%的股权,你认为我还有必要讨好其他男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没有。”男人淡淡道,“所以我不认为是第一种。” 姚贝儿的脸色却更难看了,“所以你觉得是第二种?” 她死死瞪着面前俊朗却疏离得过分的男人,微微翘了下嘴角,笑出声来,笑声空洞得可怕,“江临,不管你信不信,我的本意并不是把你引到这里来。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公司有应酬,一直呆到了半夜,那个老男人假借谈生意之名要占我便宜,我看躲不过了才给周亦程打电话让他来接我,没想他会把你带来。” 姚贝儿说着,脸上愈发面无表情,“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躲。若是我被他强了,在你心里说不定比现在还干净点,是吧,江临?” 男人的俊容沉了几分,倒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姚贝儿拎着包转过身,“这17%的股权买了我四年的光阴和感情,然后你说走就走,还用这种目光来揣度我、猜测我。是不是这17%的股权让你心里很踏实,觉得自己半点罪责都不用承担?” 男人的手指微攥成拳,“贝儿。” 姚贝儿没理会他的沉声打断,只自顾自地浅笑道:“你说我变了,但是江临……你想过我为什么会变吗?娱乐圈就是一口大染缸,有多复杂你想想也知道。四年前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变了。你宠了我整整四年,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最后告诉我你爱上其他女人了,要弃我而去了……” 她的笑声大了起来,从她身后的角度看过去,双肩都在颤抖着,“有时候我都会想,如果四年前,我没有因为你差点被人强jian,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和我在一起?” 男人凝然未动的眸光晃了晃。 “你说我身上有吸引你的地方。”姚贝儿停了笑,冷声问,“是什么呢?那你爱上那个姓段的女人,也是因为她身上有同样吸引你的地方?” 男人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远山般淡漠的眉峰此时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不知道。但也不难推测,倘若自己当年就深深爱着那个叫段悠的女人,那么后来被贝儿身上的一些东西所吸引…… 理所当然,是因为她像她。 姚贝儿也隐约察觉到了,更是觉得心里气焰难消,一股羞辱感油然而生。 她绝对不能原谅段子矜那个女人。 绝对不! “我先走了,江教授。”姚贝儿冷声道,“替我谢谢周亦程的好心。” 周亦程的好心…… 男人觉得胸前卡着一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亦程,他该说他什么好? 用手指头都能猜到亦程无非就是想借用贝儿昨晚差点被人玷污的事情,还原四年前的场景,让他愧疚也好、有所触动也好,总之,目的是将他和贝儿重新撮合在一起。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但亦程和虞宋一样,跟了他这么多年,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对他的衷心都远胜其他人。 亦程只是不如虞宋懂他的心。 江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抬手便把眼前茶几上的摆件全都扫落在了地上。 最近种种叠在一起,竟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心烦气躁。 周亦程此时就守在酒店外,见姚贝儿从大门里走出来,忙迎上去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女人却看也没看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一句:“周亦程,你以后别再多管我和江临的闲事了,算我姚贝儿谢谢你!” 她的话音刚落,周亦程要追上去的步子便顿在了原地。 片刻,他的眸光黯了下去,直到那道明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却在这时接到一个电话。 周亦程神色一凛,忙快步走进了大厅,男人眼风扫过去,周亦程瞬间被那道凌厉中带着警告的眼神看得心慌,下意识低下头,将手机递了上去,“先生,虞宋的电话……” 男人眉心动了动,接过电话,也不知听到了句什么,沉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在欧洲等我,我马上回去。” 第277章 怀了我的孩子 正好,他也有件事,该和江家人好好谈谈了。 挂了电话,男人淡淡吩咐道:“亦程,去中央医院旁的别墅里,把我外婆接出来,就说,江临有事劳烦她老人家帮忙。” 周亦程愣了几秒,抬头便看到男人逆着光,俊朗非凡的脸上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神色。 “是,先生。” 出殡前那两天,段子矜姐弟都没有回公寓,直接去了段子矜小时候住的老宅。 在的她记忆中,段老爷子从来都是个脾气古怪、不善言谈的人。没想到他去世的消息经由段兰芝一放出去,不少人都过来给他烧纸送行,说是什么生前好友。看他们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几乎处处透着一股大户人家的风度和礼教。 就连那几天的段兰芝都一改往日的泼妇形象,以长女的身份守在灵堂里,眉目罄然,格外端庄。 回了老宅以后,段子佩抽空去了趟父亲曾经住的房间,可门却是锁死的。 他试着打开,被段兰芝看到,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那扇门在你那个不成器的爹离家出走之后就被老爷子锁死了,你要是想进去,花园里有斧头。就是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晚上托梦给你,怪你砸了他亲儿子的门。” 段子佩冷着脸放开手,倒也破天荒地没和她顶撞,转头离开了。 听悠悠说了那些事后,他现在看段兰芝一样不顺眼,可是难听的话,却再说不出来。 段子矜怀有身孕,家里人到底不敢让她太cao劳,好劝歹劝她才放弃了守夜的念头,由段子佩代替着看了一晚上蜡烛。 挨过了前三天,出殡当天,忽然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段子矜撑着黑色的伞站在墓碑前看了很久很久那张黑白色的脸,只觉得老爷子平时的训诫和责骂都还在耳边环绕着。 水滴从她弧线精致的下颔滑落,滴在被雨浊湿的青石板上。 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皱眉问身边的人:“消息递给江临了没有?” 身边的人恭敬回答:“唐总,段老爷子生前在医院里那些医护人员都是江先生一手安排的,段老爷子去世的事情,江先生没理由不知道。” 唐季迟回过头来,眼眸里迸射出来的冷光比天气还要阴郁森寒,“那他人呢?” “江先生三天前回欧洲了,现在……还没回来,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正说着,一身黑衣的周亦程便撑着伞从陵园外走了进来。 他慢慢走到女人在雨中茕茕孑立的身影旁边,将一束黄白交错的花献在了墓碑前。 段子矜撑着伞,动也没动,冷冷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周亦程面色凝然,“段小姐,我替先生来给老爷子献一束花,先生最近有事,很忙,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有事,很忙。 段子矜微微一笑,收拢了五指。 她真想直接收了伞戳进这个男人嘴里。 心里的悲凉一波一波涌上来,她问:“江临什么时候回来?” 周亦程据实回答:“段小姐,这件事我不清楚。” “哦。”段子矜转过身,步调缓慢地走下台阶,周亦程犹豫了片刻跟了上来,听得她温静的嗓音在空中散开,“辞呈我已经递上去了,四天以后我就走。” 不知是不是周亦程的错觉,他竟觉得这道细软清澈的声音被空气里的雨水冲得只剩下凉意。 周亦程低头道:“是,段小姐,我会转告先生。” 他究竟有没有告诉江临,段子矜不清楚。 但她清楚的是,一直到她数着日子过完第七天,给爷爷烧完纸回家收拾行李,一直到她第八天和阿青一起拎着行李箱走进郁城机场的检票口,江临都没有再出现。 飞机离地的刹那,段子矜没有了六年前第一次离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反而平静地好像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局。 她这才发现,再多的爱也有耗干净的那一天。 莱茵河畔的庄园里,所有佣人路过正厅门前都不敢停留。 因为那里面,正在进行着一场无比严肃的谈话,上到willebrand公爵,下到江姗江南姐弟,都穿得极其郑重。 正厅里除了大管家以外,所有外人都被轰了出来,连一个侍茶的下人都没留下。 大管家一手握着茶壶,一手托着壶底,白色的丝绸绢帕搭在他的腕上。他很自觉地站在首座的老公爵身侧,垂眸不语。 在willebrand家侍奉这么多年,上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三十二年前。 那时候子爵大人还只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 “我再说最后一遍,这婚,我不会结。”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管家微微抬眼看着那个说话的男人,面容俊朗深沉,气势临渊峙岳。 他霎时间有种回到了三十二年前那一幕的错觉。 大少爷终于还是走了子爵大人当年的老路啊。 只是老公爵却比当年平静多了,他端起茶杯,目光矍铄地望着年轻的男人,“le ,不管怎么说,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否则,这件事谈都不用谈。” 男人眯着狭长的眼眸,眸色沉黑,没有一丝光亮。 开口时,一字一顿,咬得极其清晰,“上次我带回来的女人,怀了我的孩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场谈话一直从日薄西山持续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大厅外的佣人们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在几个小时后看到那匆匆而来的男人亦是匆匆而去。 他接了个电话,表情沉冷阴郁,“你说什么?” “先生,段小姐真的走了。” “我说过先压着她的辞呈。” 周亦程在电话那头无奈道:“先生,段小姐的辞呈没人批。” 男人下楼梯的脚步顿时止住。 高大笔挺的身影伫立在夜风中,喷泉的水滴被风吹得溅在了他的衬衫上,很快浸湿了一个角落,他却浑然未觉。 ——是呵,她段子矜想去想留,又何须别人同意? 只怕她是直接把辞呈扔在了人事经理面前,转头就走了吧? 男人清俊的眉目渐渐染了几分骇人的冷漠和阴鸷,他沉声道:“她人去哪了?” 周亦程如实回答:“段小姐订的机票是去洛杉矶。” 男人的眼角微微紧了紧,狭长的黑眸里满是冷凝之色,他默默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解决其他事情所需要的时间,对周亦程道:“帮我订一周后的机票,从罗马直飞洛杉矶。” 声音已经冷得不像话了。 段悠,你就只会跑吗? 男人努力平息着把他整个胸腔都灼得发烫的怒火,骨节分明的五指攥得死紧,力道大得骨节寸寸泛白。 段子佩一回美国就变成了大忙人,被经纪人带走后,好几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段子矜闲来无事就一个人在经纪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宅里安胎养身子,可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好像隐隐牵挂着什么。 也许是日子过得太闲太惬意,人就总是容易乱想吧…… 回到洛杉矶后第四天,段子矜意外接到了米蓝的电话。 彼时她正披着雪纺的小披肩躺在别墅的游泳池外晒太阳,一旁被临时雇来帮佣的保姆洗了一盘子紫红色的樱桃放在她手边的玻璃盘里,水光晶莹剔透,映着午后催人睡意的阳光,透着说不出的慵懒。 也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保姆只看到先前还躺在太阳椅上的女人很快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轻纱从她肩膀上滑了下去,她也没低头捡,只愣愣地问了句:“什么?现在?你已经到了?” 她边说边踩上椅子边摆放整齐的拖鞋朝屋里走去,皱眉道:“你、你等等我……我现在马上过去。” 从这里到洛杉矶机场并不远,段子矜从车库里提了车,便叫司机载她去了机场。 远远就看到机场外车流如注的接机通道上站着一个单手扶着行李箱的女人。 在电话里听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段子矜仍然没能从惊愕里醒过闷来,她用在美国生活六年的流利的英语对司机大叔道:“看见我朋友了,在那边。我下去带她过来,你在这里等等。” 说完便拿着手机朝那边走去。 再看到米蓝时,她的一头黑长如瀑布般的头发已经被剪成了利落的短发,也削薄了很多,杏眸里隐约浮动着低霭的雾气,再不复原来那般清澈,皮肤是漂亮的象牙白,阳光一照,显出了干净的青苍和病态。 段子矜当然知道这种病态从何而来。 就在不到半个月之前,她才刚刚失去了她的孩子。 “你怎么到这来了?”段子矜伸手要去拉她的行李箱。 米蓝按住她的手,“我来吧,你现在是孕妇,可千万别动手。” 段子矜见她执意坚持,便也没再和她争抢,只是打量着她,细眉颦得很紧。 米蓝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安静温软得有些反常,“想四处转转,就出来了。” 第278章 这应该……是找你的 段子矜引着她往停车的位置走去,边走边问:“他就放你一个人出来?” “他”是谁,不言而喻。 米蓝的脚步没有半分停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没有,他不知道我在洛杉矶。” “什么?”段子矜猛地刹住了脚步,诧异地瞧着她。 “我订了两张机票,一张去阿姆斯特丹。”米蓝道,“我和他说了,我想出去转转,但是不想和他一起。”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理清了其中的脉络,“所以你把去阿姆斯特丹的机票给他看了?” “嗯,他安排的人在阿姆斯特丹等我。” 段子矜望着她飞扬的短发,一时间如鲠在喉。 曾经的米蓝哪里懂得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 可是,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讲,究竟是怎么样的打击,不言而喻。 遭遇得太多,人总要学会自我保护。 段子矜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不要给傅言递个消息。 若是在阿姆斯特丹等着接机的人没见到米蓝,傅三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她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打扰的话,我能不能在这边住一段日子?”米蓝问。 段子矜为她拉开车门,司机立刻从驾驶座上下来,把行李装在后备箱里。 坐上车,段子矜才白了她一眼,“我要是说不能,你现在就走吗?” 米蓝安安静静地露出一个笑容,好像认真思考了几秒,“如果真的打扰你的话……” 段子矜蹙了下眉,她记忆中的米蓝,礼貌归礼貌,却远没有这么疏离和开不起玩笑。 她心里有种莫名不好的感觉,赶忙止住了这个话题,“说什么傻话呢,你就在这边住着,想住多久住多久。要四处转转的话,我带你去,或者帮你联系我在美国的其他朋友。” 米蓝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笑意,“好,谢谢。” 她就这样在段子矜家住下,两个人偶尔去逛逛街,看看电影,过了两三天,米蓝已经没有刚到时的拘谨,却仍然对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谈。 段子矜也没法开口去问她孩子的事,但她却发现,每次提起傅言时,她的眼底都会慢慢滋生出压抑的冷芒。 段子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很清楚米蓝眼里那种神色,是恨。 这个认知让她暗暗心惊。 傅言毕竟不像邵玉城,有什么话都写在脸上,段子衿不可能从他那里知道什么,而米蓝也丝毫没有要说的意思。她根本无法得知米蓝心里的恨是从何而来。 第三天下午,吃完午饭的二人在洛杉矶街头闲逛,见到了一家看上去装潢很别致的冰激凌店。 女人从来就对这种甜甜腻腻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更何况两个人心里都太苦,段子矜扯了下米蓝,戳了戳玻璃窗里五颜六色的冰激凌,“要不要进去尝尝?” 米蓝没什么意见,很温顺地笑道:“好。” 她们前脚刚进去,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后脚就停在了店门外。 车身的线条流畅大气,黑漆擦得光可鉴人,整辆车处处透着一股价值不菲的矜贵。 男人拉开车门走了下来,俊容面无表情,冷漠到了极致,就连车厢外的热气都在刹那间被他的气场凝结成霜。 他沉黑如玉的眼眸略略一抬,扫了眼冰激凌店的招牌,冷声道:“虞宋,把里面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 副驾驶上下来的人立刻点头,“是,先生。” 段子矜和米蓝刚点完单,就发现店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刚才还站在前台收银的服务员拿着钱逐一给店里的客人退了款,又低声解释了几句什么,客人们或是随意或是不悦地收了钱,纷纷离开。 再往窗外看去…… 不止是这家店,应该说是这半条街的气氛都不大对劲。 窗外数十名保镖反手剪在背后,站成一排。 米蓝蹙了下眉,望着店外的一幕,心里突突直跳。 她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服务员来为她们退款或是来向她们解释什么。 段子矜咬着勺子,就着自己的视线只能看到店外依次而停的几辆suv,低声猜测:“不会是傅言找过来了吧?” 不怪她有此想法,自从上次她在江临办公室里见到他那一脸颓废时,段子矜便深深感受到了米蓝在他心里绝非等闲。本该在阿姆斯特丹下飞机的人无故失踪了七天,傅三爷找到这里也不奇怪。 米蓝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僵,直直地望向段子矜背后的店门。 当她亲眼看到门被推开时,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了一声:“子衿,这应该……是找你的。” 段子矜蹙了下眉,放开手里的勺子,回头前,不在意地轻笑出声,“别开玩笑了,没人会找我的。” 说着,她便回头去看。 在看清来人之前,便先听到了一道深沉而冷淡的嗓音:“是吗?” 她回身的动作霎时间僵在一半,整个人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冲着与米蓝和身后的男人各成90度角的方向。 余光的尽头,男人穿着颜色深沉的衬衫和西裤,因为天气温热,便没有搭上外套。 他的身材笔挺而颀长,像一尊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像,即便在余光里,那股恨不得要压进人心里的存在感,也是不容忽视的。 段子矜顿了好半天,才缓缓侧过头去看他。 目光所及之处,男人俊漠的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显出了与平时的温淡的气质全然不同的张扬凌厉。 他的眼睛像是素白的宣纸上被人打翻了墨汁,黑白分明,黑得深邃无底,白得凉薄淡漠。 这张脸,这个人,再熟悉不过。 段子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速度极快地狠狠撞在了她的心口。 撞得她整个灵魂都快从身体里分离。 男人看到她脸上的惊愕、茫然,却独独没有应有的欣喜,眼里的冰霜更厚了一层。他瞥了眼身边的人,冷声道:“我让你把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听不懂?” 虞宋被男人冷厉的眸光吓得心脏一哆嗦,他垂下头,无奈道:“先生,米小姐是……” 傅三爷的人啊。 傅三爷……那就是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蛇啊。 男人眯了眯眼眸,虞宋又是一惊,电光石火间想出了个主意,“米小姐是段小姐的朋友,先生,请出去不合适吧?” 傅三爷压不住他,有人压得住就行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眸光冷锐,带着某种洞若观火的智慧,让虞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早就被先生看透了。 他的嘴角慢慢攀上一丝冷漠摧心的弧度,没再理会他,被西裤包裹的修长的腿朝店里唯一还坐了人的餐桌走去。 虞宋眼观鼻、鼻观心地望着鞋尖,心想,看透了又怎么样?反正这招屡试不爽,管用就好。 他们的声音不大,可是这店里已经被清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男人的话自然也传入了米蓝的耳朵,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望着对面还没能从震惊里找回思绪的女人,米蓝很是善解人意地问:“子衿,需要我先回避一下吗?” 段子矜被她这样一叫,这才有了些反应,脚步声愈发近了,空气里沁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是深深刻在她心底的薄荷香。 男人不悦地睨着米蓝,意思很明显,让她识相一点自己离开。 米蓝早就见识过这位江教授雷霆万钧的手段,心想着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对面的女人的事,便拎起了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随着她一同起身的还有段子矜,“我跟你一起走。” 没迈出一步,手腕就被男人用力扣住。 段子矜很自然地就停下了脚步。 好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似的。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尤其是对上男人那双湛黑到极致的双眸时,就更是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离她很近,近到她稍稍抬头就难看到男人表面风平浪静的眼睛里,涌动着深而寒冷的暗流。 “又要去哪?”他淡淡地问,语气,音调,什么都很正常。 可就连米蓝一个局外人都能听出男人的嗓音是紧紧绷着。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米蓝说:“你在附近等我一会儿。” 她好像刻意咬重了“附近”二字,米蓝就真的在“附近”等她。 男人俊长浓黑的眉毛微微一蹙,盯着与这桌距离不到两个过道的那桌,悠闲挖着冰激凌的短发女人,薄唇翕动,“傅三的女人为什么在这?” 虞宋如实回答:“先生,我刚才给亦程打了电话,他说傅三爷找米小姐好几天了。” 男人面无表情道:“马上联系傅三,让他把人带走。” 米蓝脸色一白,挖了一勺冰激凌的手登时顿在了半空中,白色的nai油和紫色的蓝莓酱一同从勺子上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段子矜皱眉看了那边一眼,知道米蓝心里在担心什么,亦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她回过头,望着他,比他还要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江教授,米蓝是我的客人,今天别说是傅言,就算是美国总统来了,我也不会允许她被人带走。” 第279章 我可以考虑娶你 男人的眸光比方才更是晦暗,抿了抿唇角,模样像是要发怒,半晌,却只是沉声开腔:“爷爷的葬礼办完了?” 提起这件事,段子矜岔了口气,只觉得整个胸腔狠狠被人捶打了一下。 她微垂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了深浅交错的阴影,男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能看到她手里的甜品单被攥得扭曲至极。 过了很久,她才淡淡道:“办完了,谢谢江教授关心。” 这一句,分明带着一种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疏远。 江临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疏远是因为什么。 爷爷是她心里的一道疤,更何况她爷爷去世的那天,他不在她身边,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强迫她和他发生了关系。 想到那天晚上,他的神情也冷了下来。 “唐季迟呢?” 段子矜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的问题,茫然地看着他。 男人扯了下菲薄的唇,唇线的弧度锋利足以伤人,嗓音如是冷漠,眉梢却分明挂着毫发毕现的嘲讽,“你在这里,他难道不在?” 段子矜顺着他的话反问:“为什么我在这里,他就必须要在?” 他们又不是连体婴儿。 服务员为他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男人眼前,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这个长相俊朗的东方男人,却冷不防地被他眉目间遍生的寒意骇得退了两步。 虽然这眼神并不是针对她。 服务员又用托盘挡着半张脸,看了看他对面的女人。 那女人才是直接被他寒冷的眼神逼视的人,可她却没有显出任何一点异状。 女人的眉毛弯弯如月,褐色的杏眸清澈而淡然,气质像是她在唐人街的货架上见过的璞玉,幽光沉静,滑熟可喜。她很平静,完全没被男人的气场震慑,或者说,她分毫感觉不到害怕。 男人端起咖啡送到嘴边,袅袅的热气遮住了他黑眸里的所有情绪。 他当然知道唐季迟并不在美国。 只是心里那股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的感觉,无论如何也让他得不到解脱。 看到她时,忍不住就想出言讽刺,像个毛头小子,被人捅了一刀,就必须要一刀捅回去似的。 段子矜良久没有听到男人说话,正暗自疑惑时,男人却道:“他不在……正好。” “你回了美国不打算再回去了。”江临道,“不过据我所知,埃克斯集团并没有到美国扩展生意的打算……他不要你了,嗯?” 段子矜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紧接着,却听男人道:“如果高攀不上他,我可以考虑娶你。” 段子矜眼里原本平静潋滟的波光忽然间狠狠颤了颤,“什么?” 江临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这样的反应更像是一根刺扎在了男人心底,他攥紧了手里的咖啡杯,滚烫的热度灼着手心,他却半点感觉不到似的,一双阴沉而阒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视线像是系了死结的绳扣,缠绞在她脸上。 “我说。”他一字一句咬得极其清晰,“你如果高攀不上他,我可以考虑娶你。” 段子矜收起震惊后,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忽然,她靠在向座椅的后背,微微勾起了唇,“你要娶我?” “你肚子里的孩子缺一个父亲,而我,正好缺一个妻子。” 他的理由听上去完美无瑕。 段子矜觉得,从他出现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超出她的理解范围,或者说,超出了她对他的认知。 求婚。这明明是她八年来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事情,可是眼下,它就发生在洛杉矶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冰激凌店里,它毫无浪漫可言,而且连求婚口气都是两败俱伤的冰冷和锋锐。 所有的保镖都在门外,店里只剩下虞宋、米蓝和刚才那位听不懂中文的店员,三个旁观者。 除了店员之外,其他二人纷纷侧过头来,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就连段子矜本人也有些在状况外。 她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也许是空茫,也许是懵懂,却唯独没有喜悦。 江临的求婚不仅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 她想和他结婚吗?段子矜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直觉是想的,这毕竟是她这八年来最大的愿望了,可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将她所有的期冀和幻想统统打碎了。 在冗长的沉默中,段子矜慢慢回忆起了回美国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他结婚,亦不确定,自己对他的爱还剩下多少。 他不是一直在拒绝她吗?还有他和姚贝儿的事,都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解释。 明明说好了一拍两散、彼此放过。 明明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忙得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第二天一早和其他女人出现在绯闻头条。 明知她爷爷去世的消息,却半个月连影都没见一个。 这是想娶她的态度吗? 况且,他这样做,江家人会同意吗? nancy真的放弃了吗? 江临,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段子矜觉得自己此刻仿佛置身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门里是她渴望了多年的宝藏,她却连伸出手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因为门外的藤蔓和荆棘太多,她不敢伸手去扒开;因为她的心绪太过浮躁,也许只有沉淀一段时间才能看清。 也因为爱太深,伤害太深。 虞宋望着默不作声的一男一女,他们气势僵硬,仿佛在临军对垒,但又忌惮对方的实力,害怕被对方打伤,所以谁都不肯先迈出一步。 良久,段子矜抬眸,对上男人那双晦暗的黑眸,眼底深处风雨潇潇,寒风飒飒,她能从那一片混沌中读出来的情绪,也就只有压抑和隐忍了。 他在压抑什么?段子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慢慢剜了一勺冰激凌送进嘴里,冰凉的温度顺着食管一路滑到了腹腔,“你是认真的吗,江临?” 男人俊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唇角却抿得颇有些紧,片刻,松开一点讽刺的笑意,“我看起来很像在和你开玩笑?” “像。”段子矜没抬头看他,他这问题太好回答,她根本用不上思考,“很像。” 男人眼里的阴霾陡然重了许多,浓稠得像是要从那染着墨色的眸子里散出来,他的手指摩挲在咖啡杯的杯身,笑得冷漠,“十二个小时,九千公里。跑到这里来和你开玩笑?段小姐,你当我很闲么?” 段子矜不知他这九千公里是从罗马而来,因为从郁城到洛杉矶,也差不多是九千公里。 她微垂眼帘,“理由。” 一旁的虞宋闻言都是一怔——结婚,还能有什么理由?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先生却真的给了她一个理由。 而且,还是刚刚说过的理由。 “你肚子里的孩子缺一个父亲,我缺一个妻子。”男人漠然看着她。 段子矜勾了下唇,笑不由衷,安详,却显得有些空荡荡,“你缺一个妻子……可是江教授,且不提你在欧洲还有个美丽大方的未婚妻,就算是你真不想娶她,恐怕也多得是人愿意做你的妻子,你又何必非要找我将就呢?还是说,你就这么心胸开阔,打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继父?” 她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对面的男人听完这番话,脸色霎时间阴沉得令人不敢去看。 他的额头上隐隐跃出青筋,手亦是紧紧攥着咖啡杯,像要将它捏碎似的,语气冷得像用尖刀凿着冰块,一下一下往她心里戳着,冰碴四散,寒冷渗人,“段子矜,你这是在逼我?” 她在逼他,逼他说出那句她想听的话。 段子矜怔了怔,也没否认,只道:“如果你这样认为,那我向你道歉。只是我觉得,求婚的时候,不该连个爱字都吝惜说出口。” “我们之间谈这个字,有意义吗?”江临牵起嘴角,弧度锋利非常。 段子矜心里一疼,没言语。 时间在变,心境在变,两个人都在变。 最近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早已失去了非要将真相告诉他不可的冲动。 况且真要让她说,她也说不出口。 怎么说?告诉他,江临,我和你分手都是为了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谢我。 可是真正救了他的命的,不是她段子矜,而是nancy和她的儿子。 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段子矜突然抬头看了江临一眼。 视线顺着他清远而俊朗的轮廓徘徊着,他的额头干净,五官棱角分明,温淡之外,又透着渊渟岳峙的磅礴和大气。 他是个正人君子,她从来就知道。 如果江临从她口中听说,是nancy牺牲了他们的儿子才救了他的命,他还会和她结婚吗? 如果她现在答应他的求婚,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了,他又要如何去偿还他对nancy的亏欠呢?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他要和她离婚,去对另一个女人负责,那她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就算江临到时候不和她离婚,但是nancy为他做的这些事,势必会在他心里烙下烙印。此后他的生命里,将永远有nancy一个位置。也许他不会和nancy在一起,但是nancy,会横在他和她之间,成为一个过不去的坎。 第280章 三天以后,我在这里等你 比起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总好过和他结了婚,然后再提心吊胆地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她真的无法亲口告诉他,nancy曾经怀过他的孩子。原谅她段子矜就是这么自私,就是无法忍受其他女人在他心里永远留下一个特殊的位置。 nancy,姚贝儿,还有这种种无法解释的误会…… 就当是她段子矜胆小又冷漠。 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心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无法这样一直听他冷言冷语,看他动不动和小情人上绯闻头条,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不在身边。 但她更无法把真相告诉他。 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爱得这么累。 褐色的瞳孔里隐约蓄上了水雾,却很快被她压下去,重归一片清明,“嗯,你说得对,你可以不说你爱我,但我……也可以拒绝你。” 她这话说得慢条斯理,腔调柔软细腻,却偏偏让周围三人都愣住了。 米蓝最先咬着勺子看过来,其次是虞宋,不可思议地瞧着她。 最后是对面的男人。 他缓缓抬头,的黑眸里仿佛开始酝酿一场剧烈的风暴,那些原本沉在深处的阴鸷和怒意统统浮上了表面,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惊人的气势,“你说什么?” 段子矜被他这样吓人的目光骇住,半天才缓过神来,云淡风轻地微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想……同意还是拒绝,这点自由我还是有的。” 男人一字一字问:“想清楚了,拒绝我?” 段子矜在他的注视下,心微微一沉,一个“是”字,绕在唇齿之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很久之后,她叹了口气,“江临,不止你心里有个疙瘩,我心里也有。” 她自始至终都说得很平静,语调保持在同一个速度,“要是都抻开了说明白,我不知道后果会变成什么样,或许到时候你就不愿意娶我了也说不定。说实话,对我而言,嫁给你确实是个很大的誘惑,不管是基于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为了这个孩子的以后。就像我自己刚刚才说完我可以拒绝你,被你这样一问,我又不确定了。你给我五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太草率太冲动的决定,对彼此都没好处。” 男人眯眼看了她几秒,薄唇翕动,吐出两个字:“一天。” 段子矜听懂了他无可转圜的口吻,奈何这件事太重要,她真的需要好好思考,便冒着继续惹怒他的风险道:“三天。” “好。”没想到男人却同意了,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三天以后下午两点,我在这里等你,考虑清楚了就带着护照过来,但我耐心有限,别让我等太久。” 江临走后,虞宋跑去和店长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店门外就被挂上了“停业三天”的牌子。 眼看着那几辆suv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米蓝才从隔了两个过道的那桌起身凑了过来,方才光顾着听她们说话,桌子上摆的冰激凌都没吃完,化了个干干净净,她也没工夫理会,坐到段子矜对面男人刚刚坐的地方,凳子上早已经没了他的温度,好像那个男人从来就没来过一样。 米蓝抬眼看了一会儿逐渐恢复热闹的大街,斟酌了片刻,问:“子衿,你与江教授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来路不明的孩子”?米蓝微微蹙眉,盯着段子矜凸起的小腹。 对面的女人掀了下唇角,脸色温温淡淡的,很是平静,“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米蓝惊愕不已,“孩子不是他的?” 碗里已经没有冰激凌了,段子矜却还是叼着勺子,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小动作,她自己都注意不到。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反问道:“你觉得呢?” 米蓝秀气而清丽的双眉蹙得更紧了,答非所问道:“你爱他。” 她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段子矜没吭声,兀自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发呆。 米蓝却明白,这是她默认了她的说法,所以她继续道:“你爱他,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段子矜低低地“嗯”了一声,呼吸声拉得有些长,蓦地听起来,恍惚间有种在叹气的错觉,“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米蓝不懂,“既然你爱他……” “就是因为我爱他。”她打断了她。 米蓝道:“可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着想,你也不能这样瞒着他一辈子。更何况孩子是他的,他有知情权。” “嗯,你说的我都明白。”段子矜慢条斯理,声音有条不紊、丝丝入扣,说着,她突然抬头,定定地望进了米蓝的眼睛里,苦涩地笑了笑,“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女人也怀了他的孩子,并且那个女人为了救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而他始终被蒙在鼓里,你觉得,我该告诉他吗?” 米蓝蓦地一怔。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看错了,就在她说到“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几个字时,米蓝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僵硬。 就像是被谁拉紧了一根弦,再用力就要断开似的。 良久,她僵硬的表情才松弛下来,不自然地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还是不要说比较好。” 段子矜眉心动了动,却问:“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会让男人愧疚一辈子。”米蓝避开她过于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就算是再不想要孩子的男人,当他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后,都会被激发出骨子里那股舐犊情深的父性。若是一个女人因为他而害死他们孩子,他真的会愧疚一辈子,一辈子对那个女人又爱又恨,想补偿她,又想报复她。” 她说完这番话,段子矜心思微动,忽然冒出了些奇怪的念头。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便没再深究,只笑着调侃道:“要不是知道你只和傅三这一个男人有过牵扯,我都要以为你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 米蓝笑了笑,被散落的刘海挡住的眼底,是一抹浓稠到化不开的悲,“我不知道你和江教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就你刚刚跟我说的而言,我不建议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一般男人都知道该对那个女人负责,更何况是江教授这么重视责任的男人。你若是真让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你和他结婚以后,那个女人会永远横在你们中间,变成一道疤。” 段子矜舒了口气,用手肘推开摆在自己面前用来装冰激凌的玻璃器皿,慢慢趴在桌子上,埋下头,声音传出来时,显得闷闷的,“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矫情。” “不,这哪算矫情?女人都是自私的。”米蓝道,“追求完整的爱情没有什么错。只是我不懂,他以为这个孩子不是他的,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 “这个问题我刚刚问过他了。”段子矜依然没抬头,“你不是也听见了?” 米蓝凑近了看着她趴在桌子上的脑袋,伸手戳了戳她的头顶,笑道:“别装了,他说的那些理由也叫理由?我听着都觉得假,你会信吗?” 段子矜抬头,褐色的瞳孔里涌上一丝茫然,“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你见过这样的求婚吗?” 米蓝低眸瞧着她,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两种可能,要么是太爱你,要么是太恨你。” “说实在话,米蓝。”段子矜望着玻璃器皿上沾着的nai油,轻声道,“我已经不知道了。” 三天之后要给他个答复。 怎么给他个答复呢? 令段子矜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两天,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和江临的问题。 因为她全部的时间都在律师事务所、法院和经纪公司之间游走。 阿青出事了。 他被人举报了。 他以休假为名,私自跑回中国大陆还背着经纪公司接下各种广告代言和网络剧的事情,全部被捅了出来。 段子矜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阿青在国内没接过什么太夸张的大戏,几乎都是些贴在边边角角的广告。 唯一在当时引起了些许反响的还是他和影后姚贝儿一起合作的那支广告。 非内部人员顶多会以为dn是在经纪公司的引导和帮助下签了合同,根本没机会知道其实他是以个人名义、用了在大陆早已过期的假身份证。 而且举报人寄到经纪公司的证据非常清晰,连合同的复印件和他用的假身份证的复印件都一样不落。 所以一定是个内部知情人干的! 可是话说回来,导演、剧组成员、包括出资人在内,能与dn这种身份的巨星合作,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们肯定不会傻到去举报他、让所有和他有关的影视作品一夜之间全部下架。 第281章 晴天霹雳 段子矜累得心力交瘁,米蓝跟着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房间里无措地走来走去,“这究竟是谁干的?” 段子矜摇头,头疼得厉害,她伸手按住了太阳xue,这两天连觉都没睡安稳过,此时看什么都带着重影,更别说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了。 没过多久,经纪公司又打来了电话,“段小姐,已经初步和法院沟通好了,这件事按照违约处理,只要dn支付了赔偿金,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毕竟这么好的苗子,公司也舍不得往监狱里送。” 段子矜一听到“监狱”两个字,眼前突然黑了两秒,她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镇静些,却还是能听出声音里略带的颤抖,“好、好,我们肯定会支付违约金,您把赔偿声明寄过来,我马上就去准备钱……” 经纪公司的负责人微微一笑,“段小姐肯配合,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赔偿声明是第二天下午到的,段子矜慢慢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几张薄薄的a4纸,展开后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数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 顿时,这几张纸仿佛变得比山还重。 段子矜一个没拿稳,信函从她手里掉在地上。 米蓝看到她煞白的脸色,忙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低头捡起地上的信函,定睛一看,也被上面的数字吓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在心里无声默数了一阵,开口时音调都变了:“五千万美元?” 段子矜绝望地闭了下眼睛。 米蓝咬牙道:“他们怎么不去抢?” 她所签的经纪公司也有关于“接私活”的赔偿说明,虽说是上不封顶,可是就连当下最红的艺人违约后所支付的赔偿金都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 信函的最后写得明明白白,如果七天之内,他们不能交齐违约金,那么经纪公司将选择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法律途径解决,还是要付这笔钱,不同的是,除此之外,dn还会被判上几年的有期徒刑。 想不到,人都已经平安回了美国,可是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段子矜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米蓝捏着信函,蹲在她面前,看着她苍白无物的脸,突然如鲠在喉。 过了半天,她才理清了思绪,轻声开口劝道:“子衿,你别太担心,以我对娱乐圈的了解,我敢保证任何经纪公司手握着这样一个大咖都不可能轻易放掉。” 段子矜这才对上她的目光,褐色的瞳孔里闪逝过一丝迷茫,“是吗?” “可能你会觉得,经纪公司能捧红一个dn,自然也能捧红第二个,可是事实并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恰恰相反,一家经纪公司能做的,无非就是大力度的宣传、包装,最大限度地为他们想捧红的艺人提供舞台,剩下的,就要看艺人的运气和水平了,然而最能影响结果的,恰恰是剩下这几分经纪公司掌控不了的因素。” 段子矜听着她的话,眼里的迷雾渐渐便淡,露出了些清明的光亮来。 米蓝喘了口气,继续道:“要找一棵有样貌、有性格、有水平又有卖点的苗子很不容易,他们这些年来断断续续捧了多少明星,哪个不是一夜红了又一夜埋没了?真正变成巨星的也只有dn一个,如果真让他进了监狱,你们家损失五千万、dn损失几年青chun,但是经纪公司损失的可是数以千万计的粉丝和计算器都算不过来的利益。他们只是吓吓你、捏着你的把柄而已,我们再往后等等,说不定会有转机。” 听完她这番话,女人细软的眉毛却又皱了起来,心思微动,“你是说……经纪公司还有别的打算?” “我不清楚。”米蓝如实回答,“只能再等等。”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面太被动了。”段子矜叹了口气,“如果能凑上这笔钱,也就不至于被他们逼到这个境地了。” 米蓝站起身来,揉了揉发僵的腿,坐到她身侧,“钱是最好的解决的,就怕有些事情,连钱都解决不了。”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女人抬起纤细的手指重重按着太阳xue,忙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段子矜摇了摇头,睁开眼时,褐瞳里清澈得足可见底,卷着窗外一缕阳光,眼底的神色一瞬间明锐到令人心惊,“我在想,究竟是谁要置我于死地。” 米蓝一怔,想起昨天经纪公司发来的照片里那些条理清晰的“罪状”和证据,心里陡然一沉,“这个人不仅对经纪公司与艺人之间的牵制关系了如指掌,还要有机会拿到你弟弟和剧组签约的合同。” 段子矜心里早便隐约想起了一个名字,此时米蓝一说,那三个字更是无比自然地浮出水面。 “姚贝儿。”她道,“是姚贝儿。” 姚贝儿曾经是蓝月影视旗下的艺人,最是清楚经纪公司与艺人的相处规则。 而且她和阿青曾经合作过一支广告,合同的复印件她手里也有,再退一万步讲,只要她想,以她现在蓝月影视第二大股东的身份,拿到它也不是什么难事。 米兰闻言露出了些许惊愕的表情,“她?可是她为什么要刁难你?难道是因为江教授?” 段子矜沉着眸光,没吭声,温淡的眉目显得异常平静。 米蓝蹙了下眉,“如果真是为了江教授,她何必等到今天?江教授和她分手已经是将近半年前的事情了,她就算反射弧再长,也不会半年之后才觉得伤心怨恨吧?刚失恋那会她都没拿这件事来报复你,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再说,前两天……” 说着说着,米蓝忽然止住了话音,若有所思地看了段子矜一眼,犹豫道:“子衿,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段子矜回过神来看着她,尾音淡淡地挑起,“嗯?” 米蓝干咳了一声:“前几天网上一直在传,江教授和她和好了,两个人一大早在酒店里被狗仔拍到了,还惹来一大批记者。” 她实在不愿意在江临刚对子衿求婚后就和她说这些事,但不管怎么说,她是子衿的朋友,站在她的立场上,有些事情该告诉她。 米蓝是了解她的,她平时都鲜少关注娱乐新闻,更不用说是在爷爷去世后这几天,哪里会有这份闲心? “嗯,这件事我听说了。” 意料之外的,女人很平淡地回答,眉眼间透着静凉,眸光动也没动一分。 米蓝怔了两秒,倒也没再追问她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只是突然想起在冰激凌店里,她对子衿说,江临要么是太爱她,要么是太恨她。而子衿却表情空茫,语气亦是空茫地回答:说实在话,我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听说了那个男人前几天还在和旧情人传绯闻的事,所以在原本就存在的重重犹豫之后,更加不敢确定他的心意了吗? 米蓝沉默了片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如果娱乐新闻里说的是真的,那姚贝儿就更没有害你的理由了。” 段子矜浅粉色的薄唇却轻轻掀了掀,露出一个略微随心所欲的弧度,“如果新闻是假的呢?” 米蓝一时语塞,倒没想到她会如此理所当然地问出这句话,好像她从心底就下意识相信那个男人一样。 “如果新闻是假的。”米蓝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那就能解释通了她怎么突然发疯来报复你。” 段子矜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怎么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米蓝耸了耸肩膀,“给了她和好的希望,又让她失望了呗。或者那天江教授和她出现在同一个酒店里,根本就不是娱记们写的那样。什么重归于好都只是她们单方面的猜测,现场拍摄到的画面里也只有姚影后自说自话、似是而非的一句‘男人么,总要经历一些什么,才知道谁最珍贵’,你没看到视频里江教授那张脸,黑得跟什么似的。” 段子矜不禁觉得几分好笑,可是心里毕竟压着沉甸甸的石头,她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淡淡评价了一句:“你观察得真仔细。” 米蓝轻轻舒出一口气,心想,她这么帮那个姓江的男人说话,是不是到时候该狠狠讹他一顿?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段子矜盯着茶几上的杯子,语调还是刚才那般,没有变化,没有波澜,“总归是阿青做错了事、毁约在先,我会按照法律明文规定的章程来赔偿。但不管他是否因此而入狱,姚贝儿,我必不会轻易原谅。” “你要怎么不原谅她呢?”米蓝问,“她现在是手握蓝月影视17%的股权的大股东,又是大陆炙手可热的影后,你要跟她斗?” 段子矜摇头,“我没有想要跟她斗的意思。这件事是我和阿青的责任,不能因为她为社会伸张正义、举报了阿青,我就报复她。”她顿了顿,眸光似有些黯然,“可是,阿青是我弟弟,我从心理上没有办法接受姚贝儿这种做法,我会有些恨她。” 第282章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阿青坐牢? 情感上恨她,但段子矜知道分寸,恪守底线,自己的责任不会扔给别人去担。 米蓝叹道:“希望她见好就收,别再得寸进尺了。” 段子矜扶着要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守所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米蓝道,“我上午打电话问过了,他们说你暂时不能进去看你他,经纪公司的意思是,要么就等到正式决定走法律途径、立案开庭的那天,要么就等到赔偿金交清的那天。” 段子矜微微阖了下眼睛,“好……我知道了。” 她从茶几上拾起手机,慢慢翻动着联系人列表。 手指终于在某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可是直到屏幕黑了下去,她也没能鼓起勇气打出那个号码。 五千万美元,不是什么小数目。 虽然对唐季迟来说,这也不过就是他车库里珍藏的那几辆跑车的钱。 可是她借了,就需要想办法还,五千万美元她都还不清,更别说这中间的人情债了。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阿青坐牢? 就在两股念头在她心中交战时,段子矜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面是个未知号码。 她的眼皮蓦地一跳,犹豫了几秒按下接听键,“喂?” 那边是一道恭敬低沉的男声:“请问是段小姐吗?” “是我。”她回答完后,顿了顿,心里骤然涌上几分不安,“你是?” 出租车在洛杉矶的大街上行驶,米蓝侧头望着窗外慢慢逝过的一串又一串字母,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些许身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寂寥感来。 她转过头,看到坐在她身边的女人还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褐色的瞳孔里,阴影打得很深。 子矜和dn所住的别墅、包括出行用的车和司机都是经纪公司配的,眼下出了这么大的茬子,虽然公司还没有不留情面到立刻收回房屋使用权的地步,但也已经给她随行的司机放了假,因此她们只能打车出来。 可是,去哪呢? 米蓝只知道是洛杉矶市里的一家咖啡厅。 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并不晓得那家咖啡厅在什么地方。 而且她连现在他们要去见谁都不清楚。 对方说想和子衿谈谈那五千万违约金的事情,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子衿挂心了,她虽然觉得蹊跷,可还是同意了。 她同意了,米蓝却放心不下,硬是跟了出来。 子衿现在还是个孕妇,万一对方图谋不轨、要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多一个人也好多一份帮衬。 段子矜还在回忆那通奇怪的电话,对方没有自报家门,连中文都说得没那么字正腔圆,神神秘秘的样子让她心生疑窦。 她一开始并不太信任这通电话,甚至挂断过一次,谁知对方却第二次打来,将阿青违约的细节说得一清二楚,还告诉她,如果她前来赴约,双方谈拢了,他们可以带她去看守所里见见他。 段子矜原本平静的语气登时就染上几分刻意压制的波动,“你说的是真的?” 她刚问完这句话,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送进来一条推送。 是一张发到她邮箱里的照片,照片中那张俊朗而熟悉的脸让段子矜瞬间什么顾虑都打消了,“好,我去见你。” 挂了电话,她又将阿青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他没什么事以后,才收拾东西出了门。 对方好似知道她家的位置一样,说了个离她家不远的咖啡厅,坐上出租车往市区地方向去,刚进市区不到五分钟便到了。 下了车,段子矜和米蓝相互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发现了几分肃然之色。 这架势,竟和那天江临来找她时如出一辙,半条街的人行道都被黑衣保镖拦住,不少行人匆匆掩着太阳帽低头路过,生怕被那些保镖盯上似的。 保镖们应是认识她的,见她来了,立刻就让出了一条路,却把米蓝拦在了店外。 “这是什么意思?”米蓝不动声色地与保镖对视。 保镖面无表情道:“只有段小姐可以进去。” 段子矜刚要劝米蓝先离开,却被米蓝握住了手,“那我们走吧,子衿,我不能放你独自去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段子矜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还没走出太远,咖啡厅门前的风铃突然响了,是有人推开门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段小姐留步,是我们失礼了,您和您的朋友都可以进去。” 二人没回头,段子矜却蓦地止住了脚步。 她听出了那人的嗓音,是电话里那个男人。 段子矜回头看了他一眼,剪裁合体的燕尾西装,手上一副干净极了的白手套,五官极具西方人的特点,端正而深邃,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叠在胸前,正在朝她行礼。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礼数她认得。和江临在欧洲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见过。 段子矜僵硬着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了眼里面侧影窈窕的女人,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起来。 难道是…… 米蓝不知这其中的渊源,凉凉地瞪了那保镖一眼,“这还差不多。”便拽着段子矜走了进去。 然而真正走进店里,段子矜满心的恐惧和不安却都化作了意外。 那个女人穿着手工订制的夏装,镶嵌着蕾丝花朵和珍珠的帽子被挂在她身旁不远的衣帽架上,侧脸淡静优雅,远没有西方人那般立体得具有攻击性,反而温柔安然得让人舒心,就连她的头发都是柔顺而光亮的黑色—— 是个东方人! 不是nancy? 段子矜的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半天说不出话。 那女人听到动静,从座位上侧过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两个刚来的人。 段子矜像是在刹那间被雷劈中。 先前只是有些意外,此时却是结结实实的震惊。 米蓝亦是有些发怔,这张脸,竟和江教授有六七分像!只是多了些在岁月中洗尽铅华、慢慢积蓄下来的沉静…… 米蓝的脑海里倏尔冒出一个念头——这难道是他的母亲? “段小姐,是我。”女人看着段子矜惊愕难掩的表情,彬彬有礼地说道,开口时,嗓音轻柔和蔼,“我们见过。” 是的,她们确实见过。 让段子矜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狩猎比赛之前的那一天,这个女人和willebrand子爵同时出现在江家的正厅之外,瞬间就让她身边原本清贵温和的男人变得冷峻阴沉了起来。 这个女人是江临的继母!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过来坐吧。”女人淡淡一笑。 段子矜敛起眼中的过于浓烈的情绪,依言走到她对面坐下。 米蓝尽职尽责地当好一个陪衬的角色,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江临的继母倒也没太避讳她在场,只是直直打量着段子矜的脸,而后视线从她的脸一路向下,落在了她圆润的小腹上,温声开口:“孩子还好吗?” 段子矜的眉心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似皱非皱,沉默良久才道:“谢谢夫人关心,孩子很健康。” “健康就好。”女人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曾消退,那股温静的气质,是常年被优渥的生活条件所浸泡出来的闲适和娇懒,不带丝毫戾气。 说心里话,段子矜对她的印象并不差。 只是碍于江临的立场……她也无法对这个女人表现得太热络。 更何况她出其不意地来到洛杉矶,坐在她对面,开口第一句话问的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就算是寒暄,可正常人都会问“你过得如何”“你还好吗”之类的话。 最不对劲的是,她还是借阿青的违约案把她约出来的。 “我知道段小姐一定很奇怪我今天的来意。”女人温婉的话音一点点渗透进空气里,带着抹不去的笑意,“那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我代表江临的母亲,希望你能够嫁给他,当他的妻子。” 这一番话,说得对面二人同时一愣。 米蓝不懂什么叫“代表江临的母亲”,难道她不是江临的母亲? 而段子矜却是整句话都没有听明白。 半天才怔怔地问了句:“江夫人,您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为什么突然让她嫁给江临?而且还是代表江临的母亲? 段子矜简直可以想象到若是江临在场,他听了这句话后会露出的冷漠而嘲弄的神色。 这个女人……凭什么代表江临的母亲? 女人仿佛知道段子矜在想些什么,尽管那双明亮而潋滟的褐瞳中并没有太多挑衅和讽刺的内容,却还是让女人心中刺了刺,扶住了眼前的咖啡杯,眼眸垂下时多了几分黯然,但她淡淡的嗓音还是有条不紊地陈述着:“江家的血脉绝对不能流落在外,既然你怀了江家的孩子,那么嫁过来,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孩子我们也必须要带走。” 段子矜的心猛地一颤。 褐色的眸子寂静了刹那,下一秒却翻涌起了风浪。 她用了很久才平息,沉声问:“您怎么知道的?” 第283章 希望你能够嫁给他 江夫人居然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江临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夫人没多想她的话,只当段子矜是在问她为什么会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便回答:“半个月前江临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了。后来他一直在梵蒂冈办事,我们也没联系上他,只听说他办完事从罗马直接飞到了洛杉矶,我便猜你在这里,所以跟了过来。” 段子矜心里被她几句话搅得一片狼藉,凌乱不堪。 她甚至无法梳理清楚江夫人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江临半个月前回了欧洲,一直在梵蒂冈,办完事就跑到了洛杉矶…… ……还和家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江夫人看着对面女人绯色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只是断断续续的气息,却半天没有一个音节的样子,倒也不急不恼,优雅从容地端起面前的咖啡,笑看着她,“如果你能嫁给江临,就可以和他共同抚养这个孩子,不然……即便孩子生出来,你也拿不到抚养权。” 段子矜皱了下眉,总觉得心里许多问题纠缠在一起,像一圈圈线团绕在她心上。 其中有那么一根线勒得格外紧,让她的心脏几乎被绞碎。 过了片刻,她还是选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缓缓开口道:“江夫人,我其实不太懂您这样做的目的。虽然我很不能接受您的说法,但我必须承认您说的是真的,如果江家想要走这个孩子,凭我一己之力……我根本留不住它。” 她笑得有些自嘲,还有些冷冰冰的讽刺,“既然江家有强取豪夺的本事,为什么还非要让我嫁给他?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米蓝听了她的话不禁有些愕然,没想到子衿对江夫人说话会这么不客气。 不过想了想,便也释然了——身为一个母亲,听到别人说出要夺走自己的孩子这种话,当然会竖起浑身的刺。 “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江家可以把孩子接过来,再给阿临安排一桩合适的婚事。毕竟从这一辈的孩子们出生在江家和leopold家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要永远接受家族利益重于一切的铁律。所以即便是阿临带了个私生子迎娶nancy过门,为了不和江家撕破脸,leopold家也不会说什么。而nancy,更会作为一个好母亲,好好抚养你的孩子。” 江夫人看到面前的女人一贯冷淡平静的表情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刹那间变了。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那双原本明亮清澈的褐瞳陡然间颜色沉暗了下去,黑漆漆的,有些骇人。 但江夫人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说得对,江家根本没有必要让你嫁进来,因为他们要的只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事实上,老爷子他们也确实是这个意思——联姻照旧,孩子等你生下来,他们接走。” 段子矜凝然如结了冰般的眉心终于动了动,远远看去仿佛拢着一层阴沉沉的雾霭。 可她却很敏锐地从江夫人的话里挑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 江夫人放下咖啡杯,微微一笑,肯定的语气,“他们。” 看到对面的女人颦起的细眉,她淡淡说道:“他们有他们的立场,但是我,作为逢时的第二任妻子、阿临的继母,我不能接受nancy作为我的儿媳妇。” 段子矜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表面上却滴水不漏地缓缓眯起了眼眸。 她这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她一时间无法全部疏通。 良久,段子矜道:“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可以。”江夫人比她想象中坦然很多,素净的脸上笑容温婉大方,“因为我答应了阿临的母亲,这是她生前的遗愿,nancy,不能嫁给她儿子。” 段子矜原本就摇摇晃晃的心还没稳住就又经受了二次震颤。 这件事竟然和江临的母亲还有关系?可是……江夫人怎么会认识江临的母亲? 江夫人用保养得很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温声一语便道破了她心里的问题,“我是陈家人。” 陈家,段子矜的瞳孔骤然紧缩——祁门陈家! 江临母亲的娘家! 她看了眼一旁存在感弱得好似不存在的米蓝,温柔笑道:“这位小姐,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不过,能不能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米蓝不放心地看了看一旁仿佛僵成一尊雕像的女人,“子衿?” 被她这样一唤,段子矜才找回了思绪,很快地掩饰起脸上的震惊,低声道:“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你先出去逛逛,一会儿我打电话给你。” 得到了她的首肯,米蓝才拎着包站起身,江夫人很是和蔼地朝她点了点头,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端庄和大气。 待到咖啡厅里终于只剩下她们二人时,江夫人才说道:“四十六年前,我出生在陈家,那时陈家风光显赫,是江南第一茶道世家。” 她说着,眼神仿佛顺着眼前波澜不兴的咖啡,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父亲是陈家的大管家,我出生那年,小姐才四岁,听说那时候,她在茶道上惊人的天赋就已经在徽州颇有名气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就知道她是个盛名远扬的天才,更是陈家的掌上明珠。可虽然如此,她待人接物却亲和有礼,不骄不躁,对我更是亲如姊妹。所以她十八岁那年远嫁欧洲,老爷震怒,老夫人却怕她一个人寂寞,悄悄把我也送过去,贴身照顾小姐。后来阿临出生了,小姐甚至肯让他叫我小姨。” 段子矜的神色纹丝未动,但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那双褐色的瞳孔里深深的怔愣。 十八岁远嫁欧洲……推算起来,若江临的生母还活着,应是五十岁了,而江临今年三十二岁…… 这么说,在她陈妙清嫁去欧洲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了!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根本就是因为未婚先孕,才嫁去了欧洲!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发源地,而陈家又是传统的茶道世家,对女眷的名节有着近乎病态的苛求。 怪不得那时在祁门提起陈妙清时,所有人都是一副鄙夷痛恨的神色。 可……仅仅因为这样?那老乞丐又为什么说陈妙清当年做的事,让陈家、乃至整个祁门都丢尽了脸?她到底还做了什么? 对当年的事,江临的继母也只是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愿多说。 段子矜这才明白,怪不得江临无法接受这位“继母”。他大概是从小看着这位“小姨”和他的亲生母亲如何姐妹情深,看着母亲对小姨如何如何的真诚友好。所以才不能原谅她和江家人一样,变成了他们的“帮凶”,在他的生母死后抹杀了她存在过的痕迹,还霸占了江夫人的位置,霸占了他的父亲。 因为在他心里,小姨才是最该为母亲鸣一声不平的人。 她怎么能沉默地接受这一切呢? 前二十余年,作为江家的嫡长子,他过得顺风顺水,纵然学业或是其他领域里遇到挫折,也未曾真正体会过什么叫锥心刺骨的痛。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母亲死于非命,父亲娶了从小疼爱他的小姨,将小姨整成母亲的容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段子矜顿时不可抑制地心疼起了那个一向沉稳内敛的男人,正因为他太过沉稳内敛,所以才会把伤痛埋在心里,经年不灭就烙成了深深的伤疤。 她看着眼前雍容贵气的女人,瞳光一寸寸冷了下去。 江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微微一笑,“你还真是爱他。” 他欢她喜,他痛她悲。她甚至比江临本人还要恨这个世间对不起他的人。 顿了顿,江夫人继续道:“所以把阿临交给你,也算是我完成了小姐的嘱托,对得起她了。” “呵。”段子矜干脆连敬语都省了,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嘲弄,“江夫人,你当真觉得这样就是对得起她了?” 在陈妙清死后,以她的身份占着江夫人的位置,这叫对得起? 江夫人阖了下眼帘,语气不急不缓,“你也许无法理解,但是我只能这样做。就算没有我,江家也会找其他人来代替她,只是因为我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要模仿她的气质和姿态,我最合适而已。” “对,江家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来。可是这个替身,是谁都不能是你。”段子矜亦是平静地与她对视,“江家这么做了,江临势必会和家里翻脸,到那时候你可能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江夫人,是你亲手放弃了你们之间的亲情,把江临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觉得我想这么做吗?”江夫人勾起嘴角,深深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分明漾开几分无力回天的绝望,“小姐的死是她自愿的,她想借此来惩罚阿临的父亲。她死之前交代我,如果有人要来接替她的位置,那么……最好是我。因为只有我会把阿临当成亲生儿子疼爱。” 第284章 能给的,他都给了1 “什么?”段子矜不可置信地轻呼出声,褐瞳里结出的冰面上此刻裂开道道细纹。 “不敢相信吗?”江夫人淡淡一笑,“子爵大人爱小姐很深,但他却做了一件让小姐无法原谅的事情,身为江家的主母,太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小姐有苦难言,又不想一直憋闷下去,所以在那场动荡里,她解脱了自己。” 江夫人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似叹非叹,“所有人都以为小姐性格温婉,但其实,她心里的骄傲除了我没人了解。她从小就清高骄傲,尽管待人和善温柔,可骨子里却绝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她爱恨分明,性子像火一样烈——就像如今的你。” 话音落定,仿佛有人用一把铁棍重重打在了段子矜的后脑上。 她脑海里一声巨响,半天都是空白。 怪不得江临六年前六年后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骄傲。 怪不得他深爱着心里有傲骨、清高却又善良的女人。 段子矜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江临的父亲……做了她无法原谅的事?” 江夫人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抖,黑色的眸子像滴了化不开的浓墨,“是,十一年前,他酒后乱性,让一个年仅15岁的女孩怀了孕。但是为了贵族家庭的名誉,他们谁都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段子矜的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缓缓瞪大了眼睛,“那个女孩是……” “nancy。” 一句话如巨石般,骤然砸落。 段子矜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只觉得耳边乱哄哄的,是什么东西嗡嗡作响。 nancy骗了她,骗了她一半。那孩子确实是她的,她确实16岁就生了孩子。可是孩子的父亲不是江临,那不是江临的儿子,而是江临同父异母的……弟弟? 所以那时nancy才说,这孩子是除了le 的父母以外,和他基因最相似的人! 原来,江临没有和nancy发生过什么。 “江临的父亲始终觉得愧对于leopold家,所以才说服老爷子同意了这门亲事。” 江夫人平缓的语调里不难听出些许讽刺,段子矜明白她在讽刺什么。 她讽刺的是,江逢时绝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才同意这门亲事,更多的是他受了nancy的威胁,怕她把当年的丑事公之于众! “你现在懂了吗?”江夫人道,“八年来,我之所以一直以小姐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站在江夫人的位置上,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这场荒唐的婚约。但是我没有找到真正适合他、同样也和他相爱的女人。他这孩子性格淡漠,不钟情于风月之事,身边来来去去也就只有那一个叫姚贝儿的女明星,还是因为当年差点害她被人玷污的事情才和她在一起的……” 段子矜的嗓子很干,发出的声音亦是透着沙哑,“所以,这八年是江临误会了你?” 江夫人淡淡地笑,“没有什么误会不误会,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为她做这些事也是我自愿的。更何况,我也不是白璧无瑕。” 段子矜茫然看着她。 江夫人却垂眸避过了她的视线,“我爱上了江临的父亲,留在他身边,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这几分私心……是我对不起小姐,对不起阿临。” 人都已经去世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段子矜不觉得这个女人值得痛恨,甚至有些同情和尊敬她。 人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却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和好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这不能说是她的错。况且在江临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始终恪守本分不曾逾越,只是把爱深埋在心里,若不是因为江临母亲临死前的嘱托,她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攻克心里的底线,嫁给江临的父亲。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再提起来时,也像是被岁月褪尽了颜色。 无论是陈妙清敢爱敢恨的刚烈,还是江夫人忍辱负重的沉默,亦或者江临父亲的怯懦胆小…… 段子矜站在局外看,剩下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其实阿临不该这样恨他的父亲。”江夫人道,“他这八年来受的苦不比任何人少。” 段子矜不解地望着她,却听她继续道:“我比谁都确定他深爱着小姐。所以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娶一个替身回来,雕琢成小姐的样子。最近这几天突然想想,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大概是他早就知道小姐的死是对他的惩罚,所以他就接受了她的惩罚,依着她死前任性的愿望娶了我。然后每天对着我这张脸……你说,谁能想象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段子矜心里又是一阵堵塞,如果真是江夫人说的那样,那江临的父亲确实爱得太深,悔得太深,他年年岁岁困守在江临的母亲死前留下的桎梏里,不曾迈出一步,任由她死了还在折磨自己。每当看到和深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时,他就会想起他曾经做错的事情,想起他是如何逼死了她。 段子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份感情,只觉得想一想,心都被压得发疼。 过了半晌,段子矜才问:“既然他深爱着江临的母亲,当年为什么和nancy……” “这件事我也觉得蹊跷。”江夫人颦了眉,“除了小姐以外的女人,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如果是nancy故意的呢?”段子矜淡淡地说着,“就像现在她可以以此为要挟,逼子爵大人同意她和江临的婚事。” 江夫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是个贵族千金,气质端庄性格温柔,本来就是江家最合适的选择。若非当初她和阿临的父亲有了孩子,小姐说不定会直接考虑让她做阿临的妻子,她完全没必要这样毁自己。” 气质端庄,性格温柔?段子矜听到这八个字不由得微弯了嘴角,“江夫人,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nancy的品性,远没有你们认为的那么高贵。” 江夫人睨着她,眸光深了深,片刻才笑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毕竟长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们。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为什么她不能被我所接纳,并且希望你能够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场上。只有你愿意了,我们才好想办法去说服老爷子。”她很冷静地分析道,“而你肚子里的孩子,更是最能让老爷子成功接收你的筹码。” 段子矜低着头浅笑,“想不到我的立场这么重要。” 江夫人看着她的表情,一时间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下了一剂猛料,“倘若你愿意嫁给阿临,你弟弟那五千万美元的违约金,我可以替你解决。” 段子矜果然有了些不一样的反应,她笑容一敛,抬头对上江夫人的眼睛,审视般看了好一阵子,开口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您今天来找我,江临知道吗?” “不知道。”江夫人如实回答,“这整件事他都不知道。” 在为江临找到一个合适的妻子之前,她怎么敢随随便便打破平衡的局面? 段子矜莞尔一笑,“原来如此。” 从咖啡厅出来后,段子矜很快打电话找到了米蓝,二人碰面时,米蓝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像在确定她有没有事。 段子矜无奈地笑着,主动伸开胳膊让她检查。 米蓝这才放松了些,按下她的胳膊道:“谈的怎么样?” 段子矜叹道:“听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 这些事够她消化个一年半载的。 米蓝倒也没细问别人家的事情,只是沉默了几秒,道:“子衿,我刚刚想了想,其实你嫁给江教授,也没什么不好的。” 段子矜怔了怔,不懂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便问她:“为什么?” “因为今天江夫人说的话。”米蓝深深叹了口气,一字一字,慢慢斟酌道,“她说……是江教授告诉她你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她才希望你做江家的儿媳妇。可关键是,教授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他的,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江家人说?” 段子矜的心微微一颤,她确实错漏了这个细节。 仔细想想,那个答案其实很简单,就藏在一层浅浅的灰尘之下,只要她伸手拂开,便能看见。 可是段子矜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她只觉得心脏猛地缩紧了,一下下抽搐着,疼得厉害。 米蓝边观察她的反应,边轻声道破真相:“因为他想娶你。” 段子矜的眸光狠狠晃动了一下,像是地动山摇,天塌地陷,她紧紧咬住了唇,绯红的唇瓣快要被她咬得稀烂。 “他想让家人接纳你,这是唯一的办法。”米蓝自己说着,都觉得残忍,残忍到她边说边皱起了眉,“就算他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他还是决定要娶你。甚至让全天下都以为这孩子就是他的,为了让你清清白白地跟着他,为了让你不受别人在背后指点,他打算自己埋下这块伤疤……” 第285章 能给的,他都给了2 即使米蓝不说得这么明白,段子矜也懂了。 对一个世家子弟而言,血脉有多重要? 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孩子不是他的、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把它抚养长大更加屈辱的事? 就连一般人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他……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决定,相反,比任何决定都要艰难。”米蓝道,“他那一句让你嫁给他,虽然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但那句话是什么分量,你自己掂一掂。” 段子矜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几个月前在电话里,江临用冰冷嘲讽的口气骂邵玉城傻,明知叶楚的孩子不是他的却甘愿对她负责。 几个月后,他却义无反顾地一脚踏入了这个死局。 他心里不痛吗?不憋屈吗? 怎么可能。 他回到郁城那几天对她的拒绝和冷漠,是因为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 而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在她家门口等着她,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她在一起吗? 不知道那天他受了什么刺激,又是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一边恨着她、讽刺着她,一边又放任自己在她的身上沉沦。 那晚在她家,江临根本不是态度强硬的强迫她,而是没有底线的迁就她、取悦她。 为什么?因为想不到其他办法让她回心转意,所以宁可用他自己最看不起的方式,宁可用对他来说最屈辱的姿势让她获得身体上的愉悦,也想要讨好她,让她回到他身边。 因为再没别的办法了,能给的,他都给了。 还要做到什么份上她才能明白啊。 她忽然想起最后她累得昏厥时,隐约听到他在她耳边的那句带了恨意的、沙哑的一句呢喃。 ——你知道吗,悠悠,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但是偏偏我就连你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动,你要把刀捅得多深才甘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原来那时滴在她身边的不是他的汗。 而是他的泪。 莱茵河畔的庄园里。 礼服穿得一丝不苟的管家沉默而恭敬地推着轮椅上的老妇人在花园里散步。 远远就看到了衣装得体的江二爷正站在花园中,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小腹上,指尖微垂,捻着一朵从花丛里摘下来的淡紫色矢车菊,远眺着一片被天鹅群搅得碧波荡漾的湖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轮椅摩擦石子路的声音,江逢礼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微微一怔,立刻迎了上去,就势躬了下身子,用中文道:“老夫人。” 轮椅上的妇人淡淡一笑,“你好。” “您这两天住得还习惯吗?” “我这里一切都好,承蒙你们照顾,十分感谢。” “您别这么说。”江逢礼道,“您是江家的亲家,照顾您是我们分内的事。” 老夫人依旧是满脸舒缓人心的笑容,自始至终,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没变过。 管家继续推着轮椅陪她在花园里散步,江逢礼欠身目送她路过自己身旁,这才又直起身来,脸色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沉重。 他还记得,一周前le 匆匆而来、全家人在正厅里的那天—— “上次我带回来的女人,怀了我的孩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男人沉笃的话音一落,整个大厅里的气氛从沉静变为了死寂,像一摊搅不动的死水。 却又在下一秒,被投下的深水zha弹炸起了千层浪。 “你说什么!” 江逢时拍案而起,怒视着面前和自己样貌有七八分像的年轻男人。 相较于年轻男人的平静和沉着,江逢时整个人都好像被淬了一层灼人的烈焰,“上次你带回来那个姓段的女人?” 江临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阒黑、寂静,语气亦是静水无波,“是。” 老公爵仿佛这时才从大梦中醒过来一般,可是手里的茶杯始终忘了放下,“什么时候的事?” “四个月前。” 老公爵脸色很难看,沉声喝道:“胡闹!江家的血脉怎么能流落出去!这种事你知道怎么处理!” 江逢礼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仿佛想起什么事情,皱了眉头,“le ,那个孩子……” “怎么,爷爷打算置教条于不顾吗?”江临没有给江逢礼说完话的机会,直面老公爵,目光深邃如海,隐隐有波涛暗涌。 江南和江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发现了几分惊愕与无奈。 willebrand家世代侍奉罗马教廷,在教条之中,堕胎是一项极其严重的罪过。 这个女人的孩子,是非留下来不可的,或者就算死,也不能经由他们的手杀死。 老公爵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清癯的脸上筋脉都显现了出来,整个人气得颤抖。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冷静道:“好,孩子她可以生下来,我们照样养大就是。至于leopold家那边……nancy是个识大体的女孩,不骄不躁,必然会成为称职的好妻子,绝不会苛待你的孩子。” 就在老公爵说这番话时,江逢礼始终用怪异的眼神审视着江临,待老公爵说完话,他立马接口道:“父亲,孩子的事情……” “二叔。” 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黑眸似不经意般朝他看了过去。 江逢礼却被他看得浑身一僵。 江临此时的视线极深极冷,深处透着凛冽的寒意和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意味,“这件事情,决定权在我手里,您就不用cao心了。” 江逢礼一下子就懂了他眼中的警告。 在格陵兰的郊外公园里,他的侄儿和那个女人因为孩子的事情争吵过后、决定去医院检验dna之前,特意叮嘱过他:“今天二叔听到的这些话,无论结果是不是她所说的那样,我都希望你能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要让我听到任何人对她说三道四。” 那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可以,我以家族之名发誓。” 江逢礼猛地握紧了拳,心里一股有口难言的压抑油然而生。 在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中,恪守承诺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再加上那句“以家族之名”——家族意识早在名流贵族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而且willebrand家信奉宗教、敬畏鬼神,这种程度的誓言,江逢礼万万不敢轻易打破。 “你想娶那个女人?”老公爵语速极慢地问道。 “是。” “我若是不同意呢?”老公爵冷笑,“你还能拿你爷爷我怎么样?” 老公爵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他们都明白,老爷子不是在开玩笑。 唯独那个年轻的男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淡淡掀了唇,“我自然不能拿您怎么样。” 笑意从他薄冷的嘴角被勾勒出来,不声不响,气韵深藏。 他动作慢悠悠地侧过身,虚掩的大门恰在此刻双双而开,一位装扮清丽雍容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进来。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在场众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逢时只愣了两三秒,便疾步走了上去,扶住了妇人的轮椅,面色僵硬而复杂,“妈,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直坐在江逢时身侧的江夫人突然用手帕捂住了嘴,颤抖着身子,眼里蓄满泪水,轻声喃喃:“老夫人……” 老公爵眼底亦掀起阵阵波涛,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陈老夫人。” 陈周氏朝他含笑点头,便又转身向江夫人的方向伸了下手,“兰心,来。” 江夫人最后几步,几乎是扑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陈周氏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年你为妙清受委屈了。” 江夫人的眼泪不停地往下砸,一个劲地摇头,咬着嘴嘴发不出一丝声音。陈周氏叹了口气,对上老公爵机锋暗藏的双眼,不慌不忙地温声道:“公爵先生,我老婆子能不能和您单独谈谈?” 江逢礼望着大管家推着老夫人的轮椅进了公爵的书房,转过身来对江临道:“我们也谈谈,你跟我出来。” 夕阳微斜,二人的影子在石子路上拉长,江逢礼也不废话,劈头盖脸便问:“孩子真是你的?” 男人的俊容在瞬息万变的橙光里被分割成半明半暗的两面,他抿了下嘴角,没吭声。 只这一个反应便让江逢礼懂了,他举起手中的手杖狠打在江临身上,“你行啊!翅膀硬了,连你爷爷都敢骗了?” 江临依旧垂眸静立,也不闪躲,沉默地任他怎么打,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浑身的肌肉亦是紧绷着。 “你知不知道子嗣对江家来说有多重要,有朝一日这件事若是被你爷爷知道……” “二叔。”男人终于沉声开了腔,“这件事没有别人会知道,永远没有。” “你打算瞒一辈子?”江逢礼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放着贵族家的小姐不要,偏要娶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养一个从外面来的野种?” “二叔!”江逢礼的话让男人远山般俊漠的眉峰霎时间皱了起来,眼底渐渐蓄起冷意,折射在夕阳的橙光里,形成奇异的反差,“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和她,不会只有这一个养子,江家需要的继承人……以后总会有的。” 第286章 好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1 “你疯了是不是!”江逢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还打算和这样的女人生孩子?”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一片混沌,深沉得让人心慌,声音很淡,却很低沉。 一个“是”字清晰无比。 江逢礼已经忘了愤怒是什么感觉,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你明明知道她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男人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沉寂,那几分冷清仿佛透过空气钻进皮肤,扎到了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因为我分得清楚,对我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对他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一周之后,江逢礼站在当时与侄儿谈话花园里,望着不远处的天鹅湖,回忆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时,心口那阵烦闷的感觉依旧还在。 什么东西最重要,他真的分得清楚? 不是地位,名誉,甚至不是他的自尊…… 而是那个女人。 在江夫人的帮助下,段子矜很快便见到了临时被押在看守所里的阿青。 他看上去过得不错,证明一切都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见到段子矜的时候,男人英俊的眉毛微微皱了下,随即转过头去,似乎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能进来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此时此刻,段子矜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虽然他们出生的时间相差无几,但毕竟她是他的长姐,发生这种事,也有她管教不力的责任。早在他决定用假身份证签约的时候,她就应该坚持反对到底,而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得过且过。 “阿青,你放心,你很快就能出来了。”段子矜拍了拍他的手,“钱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段子佩抿了下唇角,终于还是回过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顿了顿,他墨兰色的瞳光在瞬间变得煞是锐利逼人,语调亦是提高几分,“你是不是去求他了?” 她自然知道“求他”指的是求谁,可是这问题,却让段子矜有些难以回答。 她没有求过江临,但这件事也和江临脱不开关系。 段子佩扬手重重打在面前的桌面上,表情懊恼极了,“都怪我!” 段子矜到底看不得他这样,忙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安慰道:“你别想太多……” “他为难你了?” 段子矜一怔,“没有。” “他怎么可能无条件借钱给你?” 段子矜咳了一声,“这件事等你出来再说吧,钱已经转到公司账户了,最迟明天到账。” 段子佩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我宁可去坐牢。” “就算你坐牢,这笔钱也是要赔给经纪公司的。”女人精致而明艳的脸上,两道月眉微微颦着,很无奈的样子,“你换个位置想想,如果今天在里面的人是我,你难道就能袖手旁观了?” 不能。 男人俊朗好看的眉心完全揪在一起。 段子矜扬了下唇角,温和地笑道:“怎么说他也是我孩子的父亲,他不会真把我怎么样的。” 段子佩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回了家……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好。”她还是那般平静而温脉的微笑。 段子佩以为一个下午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他却没想到,女人从看守所出来后,径直打车去了市里的冰激凌店。 此时,已经是她和江临约定好的第三天了。 在看守所里逗留得有些久,市里的交通又不是很好。 段子矜坐在车上,看着手机屏幕上渐渐流逝过的时间,心中不免焦急。 可是面前的街道上,车早已经排成了长龙,堵得动也动不了。 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已经一点五十八分了。而她乘坐的出租车,离冰激凌店所在的位置隔了三个街区。 段子矜皱眉,从包里掏出钱交给司机,“我在这里下车,谢谢您,先生,钱我照付。” “这里下车很危险!”司机的劝阻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女人已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刹车灯里,单手护着五个月已经很明显能看出凸起的腹部,从冗长的车队中留下的安全距离的缝隙里穿行而过。 司机一直注视着她走到了街边的人行道,这才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女人在人行道旁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像是在思考要走哪一条路,最终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立刻不再犹豫地随便踏上一条。 司机的叹息声更加深了。 另一条路比她选的这条近上许多,她这一绕远,不知又要耽误多久了。 九月中旬的天气很不舒服,早晚偏凉,所以段子矜出门时多加了件衣服,可下午两三点却和夏天最热的时刻没什么区别,一轮炙热的太阳挂在头顶,她边走边擦着额头上不停沁出来的汗,整个人都快脱水了。 街上不停有好心人上来询问,说她脸色不好,要不要带她去医院。 段子矜始终摇头,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一句:“谢谢您的好意,我要去赴很重要的约。” 下午三点半,离和江临约好的地方还有一千米左右的距离。 眼前的景象有些轻微的模糊,段子矜喘着气,扶着道路旁的围栏,不舒服地闭上眼,抬手捏了捏眉心。 突然觉得手袋的带子被人重重勾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睁开眼时,手袋已经脱手不见了。 这片街道是商业区,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治安时好时坏。 她瓷白的面容这下完全失了血色,迅速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裹着黑衣行迹可疑的男人正好消失在她视线尽头的街角。 若是往常,她说不定还能追上去,可是现在她怀着孕不说,还在太阳地里暴晒了一个多小时,连走路的力气都快耗光了,哪里还能追得上那个男人? 那人定是看她是个孕妇,又是外国人,还孑然一身,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她面前抢她的东西。 那手袋里有她的手机、钱包,关键是……还有她的护照! 思及至此,段子矜不禁狠狠咬住了唇,纤细的五指攥紧了手中扶着的围栏,只想一个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这么大意!真是一孕傻三年吗? 现在可好…… 没了,什么都没了! 段子矜突然后悔早晨为什么没让米蓝跟着她一起出来。 那时米蓝问过她,需不需要陪着她一起。 她笑着说,你陪我东奔西跑都两天了,你是来洛杉矶玩,又不是来遭罪的。 贝齿更加用力,原本就苍白如纸的嘴唇被她咬得快要烂掉。 当段子矜反应过来时,身旁有好心人已经打电话帮她报了警,她眸光一僵,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不远处的警察就已经骑着摩托车到了她的面前。 见她是个孕妇,白人警察皱了下眉,低声谴责了句那丧尽天良的小偷,又劝她:“您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现在请您跟我们去附近的警察局做个笔录。” 段子矜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停地摇头:“先生,我不急着找回那些东西,我现在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这位女士,报了警,案件是一定要被受理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您自己,也是为了周围的治安。”警察有条不紊地说着,看了看她挺着肚子的样子,便打开对讲机叫了一辆车,将她接回了警局。 段子矜急得直想夺过他的对讲机扔在地上。 但是在这个法律高于一切的国度,她这么做轻则是不配合警察工作,重则可以算作是袭警。 更何况她是个外国人,并不是所有西方人都会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她。 段子矜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和焦急,在警察半劝告半威胁中坐上了警车。 身体不舒服、心情极差再加上脑子里惦记着其他事情,她整个笔录的过程都显得很是心不在焉,回答问题亦是言简意赅,能用一个单词回答的问题她绝不多说一句话。 警察只当她是英语不好,倒也没和她计较什么,笔录过后,给她拿了些面包和水,站在大门前目送她出了警局。 彼时,天边已经隐隐挂上了红霞。 段子矜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和疲惫不堪的心,一步步往冰激凌店的方向走去。 路过附近商店的橱窗,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店里的挂钟,面无表情又透着几分狼狈的脸倒映玻璃上。 段子矜抬手,撑着玻璃窗,按住了那道难看而扭曲的影子。 六点了。 不远处那家冰激凌店门外,没有一辆车停着。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到这里的。 忍不住勾了下唇角,笑意在她皱起的眉心里被揉碾得粉碎。 段子矜还是走了过去,“歇业三天”的木牌仍旧挂在店门上,一切都好像是她三天前离开的样子。 店里寂静萧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江临走了。 这个念头像是剧毒渗进了她的五脏六腑。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让她险些弯下腰去,段子矜下意识扶住了门把手。 总是这样。 他们之间总是在错过。 是天公不作美,还是缘分就真的浅薄至此? 第287章 好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2 手里的力道不由得加大了许多,下一刻,门却在她的推弄下慢慢打开。 门……没锁? 段子矜微微一怔,某种念头迅速蹿过脑海,她忙蓄起了全身的力气,将门全部推开。 店里静悄悄的,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呵,她在期待什么? 段子矜缓缓松开手,先前透支了太多的体力,此时此刻整个人都好像被掏空了。 她注视着店里的一桌一椅,褐色的眸光冷清而淡漠,浸在昏暗的光线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段子矜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手撑在桌子上,捂住了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外传来一道低沉而薄冷的嗓音—— “我说过,我耐心有限,别让我等太久。” 段子矜蓦地抬起头,凝神看向门外。 夕阳磅礴的光晕将男人的挺拔而高大的骨架塑成了一道钟灵的剪影。 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光凭那道声音也不难猜测,男人应该抽了许多烟,因为他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段子矜怔了没几秒,忽然“嚯”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她急骤的动作掀翻在地,她也无暇去管。 男人冷冰冰地望着她,面色沉冷阴郁,漆黑的眸底亦是积聚着风雨如晦的阴霾之色。 女人却在他这样的视线里飞速迎上去,一双藕臂就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他还没有任何时间思考和反应,便反手将她扣在怀里。 他只觉得她撞过来时,他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瞳眸间的阴鸷与冷漠碎裂开来,他低下头,凝视着埋首在他胸前的女人,半天才抬起头,目光扫过她方才坐过的桌椅。 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把护照带来。 男人的心沉了下去,他放开手,语气前所未有的冷,“起来!” 女人纹丝不动,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江临冷笑了一声,刚要再次开口,话才到嘴边,却突然感觉到他胸前的衬衣被什么染湿了。 他的身体一僵,眉头渐渐蹙起,“段子矜?” 不知是他低沉的声音太熟悉,还是他身上冷清的味道太熟悉,这种种熟悉的感觉勾得她忍了一下午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个劲地往下掉。 挺着大肚子、顶着炎炎烈日行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饶了远路、被小偷盯上、又被警察强硬带进警局…… 护照钱包钥匙,所有东西都丢得一干二净。 见到他之前,她尚能镇定而冷静地应对这一切,可现在,在他怀里,段子矜觉得自己好像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男人俊脸冷峻非常,她在他怀里低声啜咽,他便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段子矜才松开他一些,退后两步,双眼红红的像只兔子似的盯着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男人眯了下眼睛,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脸。 她的皮肤瓷白干净,眉眼生动非常。自从怀孕以后,食欲比以前好了,营养摄入也更加均衡,整张脸蛋不似从前那般因为削瘦而显得极具侵略性、轮廓里都夹带着挥不去的冷意。此时此刻,她更像个受了委屈的女孩,眼角还挂着泪痕,脸上的皮肤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胸膛压的,看起来红痕斑斑。 男人一时无法从她的口吻里分辨出这个问题的初衷,只冷淡道:“你觉得呢?” 她破涕为笑,“你在等我?” 尾音轻轻上扬,嗓音里的蜷缩和紧绷慢慢舒展开来。 即便她此刻的脸并不好看,可是绯红的唇瓣抿出的笑意却生动如夏花。 男人走过去,抬手捏着她的下巴,黑漆漆的瞳孔像是能滴出墨来,把女人的脸颊完完全全的收纳在他的眼中,“一个人在这哭什么?” 本来应该是关心的话,可他却说得无波无澜,更像是种例行公事的询问。 段子矜鼓了鼓腮帮,未假思索便道:“我以为你走了。” 声音里带了些显而易见的埋怨,一股委屈又语气里冒了出来。 男人冷冷一笑,松开手,嗓音哑得仿佛染了极暗极冷的色调。 “想见我?打算和我说什么?” “就是……三天前那件事。”段子矜低着头,柔软的头发挡着她的脸,睫毛亦在眼里投下阴影,什么神情都看不清,“你不是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吗?我考虑好了。” 男人的心突然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其实他知道了她的决定,看一眼她空手而来的样子就知道了。 说好等到两点,他却在这里抽了整整一下午的烟。 一下午积蓄的疼痛在这个瞬间扩张到最大,溃烂成疤,江临有片刻的窒息。 段子矜还没听到他开口,却先感觉到男人的气息倾轧而下。 他伸展长臂,猛地抵住了她身后两排卡座间的玻璃隔断。 一双沉冷的眸子中,风雨萧瑟,声音和他的气息一样,强势地挤入她的感官,她被迫承受着他薄唇翕动时吐出来的每个锋利又骇人的字眼,“考虑好了?” “嗯。”段子矜点了下头,在他近乎逼迫的注视下,开口道,“我现在不能和你结婚。” “轰”的一声,好像有极具杀伤力的弹药炸响在男人的脑海中。 饶是他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却还是不由得痛得冷笑。 段子矜没看到他眼底翻腾的怒火,只听到他冰冷的声线厮磨着她的神经,“呵,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还亲自跑到这里通知我一声,嗯?” 而且还来得这么晚。 是想试探他走没走吗? 如她所愿,他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段子矜,你开心了? 看着男人愈发阴寒的脸色,她有些怔忡,眼角的泪痕在橙黄色的夕阳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下午都处于智商不在线的状态,这时更是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下意识只记得伸手去推他。 奈何她细弱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撼动男人壁垒般坚实的胸膛,他抬起另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紧接着,俯下身子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极凶极狠,不像是出于温情缱绻,倒像是某种亟待爆发的宣洩。 她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在他深长的吻中被夺走了呼吸,脑子缺氧缺得厉害,身体亦是软了下去。 江临放开了她的手,改为扣住她的腰。 她即使怀了孕,后腰也纤细得不盈一握。 待他终于吻够了,段子矜眼前已经一片昏花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身体,才堪堪站住,低喘着气,嗓音有些暧昧过后的沙哑和妩媚,像是娇嗔,“我护照弄丢了。” 男人的脸色一僵,翻涌的沉黑霎时在他眼中凝固,而后缓缓沉淀下去,黑眸里蓄起一丝隐约的暗芒,“你说什么?” 段子矜瞪着他,睁得很大的杏眸里慢慢又蒙上一层水雾,“我刚刚从警察局出来,所以来晚了,我以为你走了。” 警察局?男人俊漠的眉峰猝然一皱,沉声道:“怎么回事?” “下午堵车,我打算步行过来,结果遇到了小偷……包被抢走了。” “抢?”男人听到这个字眼时,面色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当着你的面抢走的?” 段子矜怔了下,不情不愿地点头,好像点这两下头就等于她自己承认她多傻似的。 男人却突然从她身上撤开,转身打开了冰激凌店里的灯,不一会儿又反身折回来,抓住她的手臂把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她手指上有被擦破皮的红痕,应是那个歹徒拽她的包时,包带在她手上擦出来的伤口。 段子矜被他盯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可他手里用得力道虽然不大,却把她握得很紧,“你再动一下试试!” 这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段子矜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被抢被欺负的是我,你凶我干什么?” 男人被她软糯的口吻堵得说不出话,脸色还是难看得很。 说着,她瘪着嘴,眼圈又红了,“我本来想先来找你,然后再报警,可是旁边已经有人帮我打了电话,那个警察又不讲理,非要抓我去警局做笔录,我从隔了三个街区的地方走到这里,脚都要磨破了,你还跟我发脾气!你要走就走啊,回来干什么!专程回来发脾气吗?” 江临抬眸迎着她委屈到不行的眼神,慢慢蹙起眉头,又低下头去,看着她脚上的凉鞋。 一口气卡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现在我钱包丢了,护照也丢了,这么晚美国的民政局也下班了,反正今天结不成婚了!你哪来的回哪去吧!”段子矜挣开他的手,拉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身后的男人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像一尊雕像,深沉而淡漠。 段子矜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无声地往下掉,落在桌子上,响声微弱。 有些事,在心里藏着不委屈,但到了有人可说的时候、到了被人心疼的时候,反而会委屈起来。 毕竟女人是越宠越娇,越坚强越被遗忘。 而且江临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的遭遇,让她想起了六年前,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一天。 第288章 你凶我干什么? 那天,她刚从郁城飞去纽约,连时差都没倒过来,便又来到洛杉矶,因为阿青在这里办演唱会。 其实她在国内的英语成绩并不差,但和众多应试考生一样,她只会很多高端又漂亮的单词用来答题,简简单单的口语却烂得一塌糊涂。从郁城飞往纽约的航班上有不少中国乘客,因此也安排了懂得中文的空服人员,可是从纽约飞往洛杉矶的航班里,她的附近没有一个中国人。 所有人都用口音不同的英语和她讲话,她磕磕巴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箱子里有她从郁城带来的土特产,是阿青爱吃的东西,上飞机前却被人当成了违禁品,扣在机场,无论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 最后两名地勤把她送到了机场附近的警察局。 对于一个从小遵纪守法、成绩又名列前茅、骄傲而自负的小女孩来说,那几乎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狼狈的时候。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话,甚至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她抱着被翻得一塌糊涂的包,和包里被打碎的纪念品,坐在警察局门外的台阶上,嘴里不停念着“江临”两个字。 耳机里循环着那首她曾经认为矫情的情歌,她却听到泪流满面—— “承诺变悲哀,悲哀是因为你不在。 我好想抱着你诉苦,却显得好无助。 无助的让人想痛哭……” 从那之后,她对美国的警察局有了很深很深的阴影。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就凶悍非常的黑人警察,和那些大腹便便、笑起来带着三分下流痞气的警察。 即便是如今她的英语已经流利到可以当做母语了,这份害怕却永远根植在了心中,挥之不去。 她在捂着脸不让自己流泪的样子被看到。说实话,这种繁琐的故事,他如果不问起来,她甚至不会主动告诉他。 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这是她自己的成长经历,伤痛也好、经验教训也罢,她总不能一次次拉着别人来陪她一起承担。 但是她忍了太久,而如今他就在她身后,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不停念叨、一遍遍回想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 那时的无助和此刻同样的无助,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比,催着她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一片沉默中,身后的男人突然俯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和粗鲁地将她整个扣入怀中。 他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开她挡着脸的手,用手指抹掉她脸上的泪,很快又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段子矜双脚离地,被他完全抱起来,他的步调很稳很沉,走出冰激凌店,眼前的景物被一片绚丽的橙光侵蚀,她下意识抬手去遮眼睛,片刻后,才想起来转眼去看他。 水雾朦胧中,他俊朗的脸冷硬极了,抿着唇,下巴的弧线倨傲而冷漠。 她低哑的声线还带着刚刚哭过的浓稠的鼻音,“你……带我去哪?” “医院。”男人言简意赅,从表情到语气都没有起伏。 “去医院干什么?” 男人低下头盯着她用来遮挡夕阳的手,薄冷的唇角微微一扯,“你说呢?” 段子矜翻过手掌,正看到手指和手心里的擦伤,她一愣,扯住他被她的眼泪浸湿的衬衫前襟,“这点伤不用去医院。” “那去警局。” 段子矜的脸蓦地一白,脱口而出道:“不去!” 男人的瞳色在夕阳下显得愈发深邃,深到不可窥探的程度,他鹰隼般的眼眸眯成狭长的弧度,“你在这里丢了东西,人还差点出事,为什么不去?”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她总觉得在男人菲薄的唇吐出“人还差点出事”这六个字的时候,那语调简直阴郁到了极致。 段子矜被他眼底危险的光芒吓得有些心惊,忙道:“我下午已经去过了,他们、他们说……有消息会联系我的。” 男人这才止住脚步,淡淡地觑着她苍白而精致的脸,她那细软的眉目间还残留着几分小心翼翼,不知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心里的无名火越蹿越高,脸上更是越来越面无表情,沉声道:“为什么在警局不给我打个电话?” 段子矜实在不想承认是因为她智商掉线把这事儿给忘了,便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我记不住你的号码。” 男人的俊脸一沉。 这次是真的沉得能滴水,那一笔阴鸷浓重得要从他脸部的轮廓线里往外溢,“你记不住我的号码?” 段子矜觉得他这句话好像是在牙齿间被碾碎了,然后才挤出来的。 他的号码,她当然记得住。 “谁知道你到了美国有没有换手机号?”她嘀咕了一句,国内运营商在国外通讯很贵的,正常人都会换个当地的号码。 谁知男人却沉声道:“没有。” 段子矜一噎,搬出了借口二:“现在人人都有智能手机,为什么还要用脑子记?” 男人眸色一暗,不吭声了,就这么沉默地抱着她站在冰激凌店门口,一动也不动。 段子矜的肚子很不是时候的叫了起来,她连忙用手轻轻揉了揉,目光看向不远处街角的餐厅,“我们不去警察局,去吃饭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男人睨她一眼,“饿了?” 她诚实地点头。 “把我的手机号背出来,就带你去吃饭。” 段子矜,“……” 她觉得这男人可能是魔障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给了个借口三:“你跟我非亲非故的,我给你打电话,你会来警局接我吗?” 因为就在他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就是他肌肉精健的手臂,段子矜几乎是刹那间感觉到了男人的肌肉硬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声都没了。 她迎着夕阳看过去,看不清他眼底明明灭灭的光斑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过了会儿,男人的胸膛徐徐长长地起伏,终于活过来似的。 他抱着她,转身往餐厅的反方向走去。 段子矜又拽他的衣襟,“你去哪?” 他没言语,几步走到了不远处的停车位,“钥匙在口袋里,拿出来。” 男人现在双手抱着她,自然腾不出手去掏钥匙。 段子矜“哦”了一声,乖乖从他的衣服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将车锁打开。 男人不怎么费力便拉开了车门,把她放进了副驾驶的位置,系好了安全带。 段子矜盯着他低头系安全带的动作,总觉得男人低垂着眉眼格外沉凝冷峻的神色,仿佛这个安全带的作用不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而是为了确保她不会逃跑。 她正想着,他的手却已经从跨过她双腿上空、拥抱一般为她系安全带的姿势撤开了。 这一侧的门就被他不轻不重地撞上,段子矜目送着他从车前大步走到另一侧驾驶位上,面无表情地坐了进来,插上车钥匙,开始调试导航。 她可不认为在洛杉矶找一家吃晚饭的地方还需要开导航。 “你到底要去哪?” 男人抿着薄冷的唇,清俊的侧脸线条凝练、棱角分明,怎么看都带着三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没看她,也没理她,神色和气质仍旧是那派自成一脉的寡淡。 导航叽里呱啦地报出一段英文问候,紧接着开始规划路径。 段子矜从冗长的句子里辨识出了目的地的名字。 conste of china. 中国领事馆。 段子矜隐约明白了什么,却有些不确定,“你去领事馆……” “补办护照,然后去民政局。” 段子矜怔了怔,褐瞳中生出几丝复杂,却还是温声道:“现在领事馆已经下班了。” 男人握着方向盘,修长而骨节漂亮的手指寸寸收紧,黑眸深沉如泽,语气亦是幽深而凉薄,“你今天是带着护照出来的。” 明明是陈述句,段子矜却听出了些许微弱的询问的意味。 他是有多不确定她会带着护照出现在这里? 思及至此,段子矜突然懂了他的顾虑,心头却忍不住泛起酸涩的疼,她的手抓着座椅上的凉席,指甲抠着席子的边缘,“是,我今天是带着护照出来的,我想好了和你结婚,这个决定,就算等到明天也不会变。明天一早我就去领事馆补办护照,拿到以后……” 她的话没说完,男人已经倾身压了过来。 他的手不知何时攫住了她的下巴,抬着她的脸对着自己的方向,深深吻了下去。 夕阳折射出的光线将洛杉矶街头的高楼大厦描摹成磅礴的剪影,六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空前的美丽。 光芒太绚丽,以至于刺得她眼角差点就落了泪。 “你想好了。”男人沉沉的嗓音带着热息落在她耳畔,“段子矜,我没有离婚的打算。如果你决定嫁给我,那么以后无论如何——” “那你还是让我再考虑一下吧。”她轻声插了句话,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 男人本来是面无表情的,听了她这句话,五官霎时间变得阴沉沉的,层层叠叠的戾气破茧而出。 第289章 他现在没空操心这些 捏着她下巴的手亦是用了力,配着同样寒薄的语气:“我已经给了你三天时间了。” “你也没说让我三天决定六十年啊。”段子矜的口吻清浅平和,听起来甚至有些柔软的韵律,“不离婚,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男人眉宇间的戾气更深厚了,“你一开始决定跟我结婚,就抱着离婚的打算?” “那倒是没有。”她回答得很快,“但也没想过和你签生死状,毕竟有些特殊情况下,我还是会考虑离婚的。” 男人冷笑,“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你打我。”她拉长了语调道,“家庭暴力,我绝对不能忍。” 男人一怔,倒没想到她所谓的特殊情况指的竟然是这个,他沉了沉眉目,“不会。” 他何曾对她动过手?就连最愤怒、愤怒到恨不得杀了她的时候,他都舍不得她一个耳光。 段子矜点点头,褐色的眼珠轻轻转了下,波光潋滟得过分,绯红的唇一张一合,慢慢吐着字:“酗酒、吸毒、赌博、***********即使江临很不想回答她这些废话一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冷声制止了她继续废话下去,“不会。” 段子矜又点了点头,“真出了这些事,我一定会和你离婚。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男人放开了她,靠回座椅上,良久都没再说一个字。 段子矜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是他的一双瞳眸黑得密不透风,一丁点情绪都不曾外泄,让她根本无从下手去捕捉他的心思。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抬手捏着眉心,淡淡问了句:“晚上吃西餐还是中餐?” “西餐。”段子矜没怎么犹豫便回答了他。 男人发动车子,放缓车速在街边寻找着西餐厅。 车厢里一片静默,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这个婚求得很随便,结得……大概也很随便。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连婚礼的事他都不曾提起。 是领个证就算了吗? 他们之间,就这样了吗? 段子矜静默了片刻,轻轻的嗓音从绯红的菱唇里流了出来,好似不经意地问起一句:“你跟我结婚,那nancy和leopold家怎么办?” 江临的动作顿了顿,波澜不惊道:“退婚。” 两个字说得自然而然,语调却格外冷硬,全然没有曾经和她在一起时的温情脉脉。 她心里一刺,随便找了个话题道:“你这样做……你家里会同意吗?nancy的父亲,leopold公爵不是一直在给你施压吗?” 还有江临的父亲。 昨天江临的继母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后也说,这件事很不好解决。教廷的秘密会议召开在即,一旦这时候willebrand家爆出什么丑闻,公信力将会大打折扣,危急存亡之秋,任何决定都要三思而后行。 可江临贸然和她结婚,等同于把所有蠢蠢欲动的矛盾激化引爆。 无论怎么说,现在都不是个好时候。 “他?”男人不知她想了这么多,嘴角淡淡地掀了下,岑薄的笑容渗透着凉意,还有明晃晃的嘲弄,“他现在没空cao心这些。” 段子矜想了很久也没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就像她同样不明白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嘴角那一抹凉薄到近乎残忍的弧度。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江临性情温淡内敛,本来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而此时段子矜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拿到菜单后她问他:“你吃什么?” 男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垂眸喝着柠檬水,甚至没有抬头看她的意思,“我不挑。” 段子矜打趣道:“好意思说你不挑?是谁不吃海鲜的?” 男人沉默,脸色如寒山静水,冷漠得没有一丁点波澜。他身上那股不容小觑的气场却又为他增添了极强的存在感,即使不说话,也无法被人忽视。 这让段子矜觉得很尴尬,她想和他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江临极几乎不给她任何回应,让她总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样来来往往两三次,段子矜索性也不管他了,低头认真看着菜单,她是真的饿了,中午从看守所出来到现在,也就在警局里吃了些面包。 “我要一份焗蜗牛,一份nai油鸡酥盒,一份蛤蜊周打汤,一份意式蔬菜汤,还有两份七分熟的西冷。”她点完几样菜,将菜单交回服务生手里。 不经意间侧过头的时候,正撞上男人幽深无底的视线。 段子矜的心被吓得停跳了几秒。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瞳仁黑漆漆的,凝固成了墨。 即使被她发现了,他也没有半点将这样的眼神收回去的意思。 男人这副做派不像是要开口的模样,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也没有丝毫动作。 仿佛,如果段子矜没有偶然侧头撞上他的视线,他能这样一直沉默得像一尊雕像,一直这样看着她,很久很久。 服务生正好问她:“小姐,酒水饮料需要些什么?” 段子矜便顺势问他:“你喝酒吗?” 男人的薄唇翕动,两个字淡淡的不加点缀:“开车。” 段子矜“哦”了一声,“那只要一杯吧。”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错觉,总觉得她那一声“哦”语调被拉长了些许,听起来有些百转千回的怨念。 撤走了菜单,段子矜彻底手边彻底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光明正大的掩饰尴尬了,她想掏出手机来玩,却忽然想起手机在下午被偷了,只好硬着头皮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亦是无波无澜地回望着她。 餐桌上的水晶花瓶里摆了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瓣上沾着露水,折射出来的光芒坠进女人褐色的瞳孔里,瞬间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妩媚与娇柔。 那是在这个女人身上不常见的两种气质。 多数时间,她都是冷艳而不近人情的,那一抹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决定了她就连偶尔的性感都性感得高高在上。 男人的眸光深了些,冷硬的轮廓亦松缓了不少。 段子矜被光芒晃了下眼睛,她失神了几秒,伸出指尖轻轻压了压花瓣,露水立刻从倾斜的花瓣上落在了桌布上,一滴晕染开深深的颜色。 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她很愿意主动去修补这段关系,遗憾的是,她的努力好像得不到他的回应。 如果说江临不爱她,那他大可不必九千公里从欧洲跑到美国来和她结婚;但如果说他爱她,那现在这种尴尬的沉默又算什么呢? 她觉得他和她像是拉着同一辆车的两匹马,彼此都想尽力到达目的地,可是他们努力的方向却总与对方背道而驰,结果就是越是使劲,越是困守在原地无法动弹。 想了想,段子矜还是主动道:“我们明天上午去补办护照,当时就能拿到吗?” 他的回答还是言简意赅,“我会让人办好。” 他都这样说了,段子矜也就不担心了,便继续道:“拿到护照,我们去民政局结婚……是吧?” 江临不懂她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难道他满脸就写着他明天会反悔六个大字吗?难道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还没把他的意思表达清楚吗? 男人俊脸透出的神色不算太阴郁,却绝对也算不上和颜悦色。 段子矜没太关注他的表情,藏在桌布下面的手掐进了掌心,指甲差点在皮肤上抠出粘稠的血液来,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开口道:“那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你陪我去医院做个检查……” “没有。”男人高挺的眉骨微微动了下,修长的双眉略皱,没几秒,却又淡漠地舒展开,“我下午的航班。” “去哪?”段子矜的眼里浮现出些许不可思议。 他们上午结婚,下午他就要走? “有事。” 段子矜不说话了。 男人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再开口,却在她菲薄的唇角见到一缕浅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讽笑。 “笑什么?”他沉声问。 话音未落,服务生端着头盘两道小食和一杯红酒走了过来,都放在桌上以后,女人转过头去冲他很礼貌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而后,她用餐巾擦了擦手,有条不紊地拿起餐叉尝了一口,娇俏明艳的脸蛋上很快露出了几分慵懒而满足,眉眼生动极了。 江临淡淡睇了眼她面前的餐盘,此时却突然不想和她计较她一见到吃的转脸就把他的问题给忘了的事。 就在他拿起纸巾擦手的时候,女人却轻轻放下了餐叉,吃得有几分亮色的红唇里缓缓吐出一句:“我刚才笑,如果不是我刚好问起你明天下午有没有空,你是不是打算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领完证就把我送回家,接下来我又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呢?” 男人干净而俊朗的眉目微沉了沉,从她轻缓的语调里听出来的全都是无所谓和不在意。 他这才发现,若她想伪装,纵然在他的眼皮底下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他,却再也看不透。 第290章 这个孩子是他的 江临顿了顿,终于还是道:“不会,我明天上午会告诉你。” 女人托腮看着他,笑得几分虚假妩媚,手里还晃着红酒,“你怎么不在求婚的时候告诉我,结完婚你就走呢?” 男人蹙眉,“有区别吗?” 段子矜看着他满脸冷漠的表情,心里抽搐了下,面上却滴水不漏地笑道:“当然有,你一开始要是说清楚了,我今天下午说不定就不来了。” 结了婚就走,他可真是忙啊。 男人的目光霎时间冰冷下来,“我有急事。” 段子矜笑叹,未染蔻丹的素色指甲点了点餐盘,“吃饭吧。” 她知道他忙,她当然知道。 “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有。”段子矜很平静。 男人放缓了些语气,“明天产检,让米蓝或者dn先陪你去,嗯?” 段子矜好笑地抬眼看着他,“你去不了,别人也没有去的必要。等你回来再说吧。” 男人脸色冷了些,“你还在闹。” 段子矜百口莫辩,无奈道:“我真的没有。” 其实,还不到产检的时候。明天去医院,不过是她想重新抽取羊水,检验一次dna给他看。 段子矜想了很久该如何表达:我和你分手其实是为了你好。 这话听着有些邀功请赏、自命不凡的意味不说,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别扭到说不出口。 所以还是让事实替她说话吧。 和nancy有关的那堆烂事,如果江临不问,段子矜也不打算说了。伤口每展示给别人一次,就等同于将痛苦重新回忆一次,她确实为他受了些委屈,不过……那都过去了。他们现在在一起,她就已经比nancy幸福很多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段子矜想,她会提醒江临,对那个女人多加提防。余下的那些,她可以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总会好起来。 但有一点——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必须知道。 “你明天如果有事要离开的话,我就暂时先不回国了,米蓝英语不好,她一个人在这边我也不放心。”段子矜心平气和地说道,“等你办完事回来,一定要抽时间陪我去医院产检,这样,你看行吗?” 男人看了她几秒,视线深邃得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剖开,“好。” 第二天阳光晴好,段子矜拉开窗帘就看到别墅的门外一辆深沉大气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 男人靠在车上抽烟,她只看了一秒,心头便有种微妙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不似往常穿着一副随时要上谈判桌模样的、严整肃然的衣服,而是一反常态地换上了偏休闲的西装,搭配着她从来没在他身上见过的浅色系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张,随着他弓身的动作,折成了刚好可以露出他麦色皮肤和有型的锁骨的弧度。 容颜清俊,气质温淡,举手投足间更是一派闲适与矜贵。 段子矜原本已经随便穿了件衣服,见他这副打扮,突然又将窗帘重新拉上。 约莫过了十分钟,她才慢慢吞吞地从楼上下来。 男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目光又流连到她的衣服上,掐灭了正要烧完的烟,转头道:“上车。” 段子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衣服,和他的西装是同一款颜色。他也许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女人的乐趣,她也没指望他能懂。 补ban证件的进程很快,看得出来江临早就托人安排了这方面事宜,当她把材料递上去之后,没过一个小时,临时护照就拿到手了。 他们又匆匆去了民政局。 填表,签字,整个过程流利得像事先预演过一样,没出半点差错。洛杉矶是相当现代化的城市,已经少有牧师之类的神职人员还在民政局参与结婚流程了,代替牧师的是一位法官。他将宣誓词交给二人,段子矜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他的脸色没有一丁点变化,双眸如幽沉的黑玉,视线凝在手里的宣誓词上,半天也没说话。 法官以为他没有看懂,正要为他解释,还没开口便被男人淡淡打断。 低沉而醇厚的嗓音缓缓从张合翕动的薄唇中流进空气里。 “i,le ardvon,willebrand,in the presence of god,take her to be my wife……” 他念着宣誓词,神情虽然没什么起伏,但眉眼间的庄重和认真,却像什么东西突然撞进了段子矜的心里。 ——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我都将爱她,珍视她,保护她,直至死亡。 在这一刻,她才找到了缺失已久的真实感。 明明他的语调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段子矜却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江临念完后,合上了册子递给法官,法官笑眯眯地看向她,段子矜低下头,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念了出来。 她念得很专注,因此并没看到身侧的男人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盯着她。 当她念完后,法官才说:“现在可以交换戒指了。” 戒指?段子矜微微一怔,茫然看向江临,表情里带着几分无措。 她并不知道在美国注册结婚也需要当场交换戒指! 男人还是那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的表情,“手伸出来。”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包装很精致的丝绒盒子。 段子矜更加震惊了,“你什么时候……” 把戒指都买好了? 男人的眉眼沉凝未动,薄冷的唇却溢出些许凉凉的哂笑,“连结婚需要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也敢站在这里,虽然是我上赶着要和你结婚,但你也不至于这么不把今天的仪式放在眼里,嗯?” 说着,他已经拉过了她的左手。 动作没什么美感可言,几乎霎时间打破了她刚才好不容易才获得的一丝丝结婚的喜悦感。 段子矜根本无暇顾及他说了些什么,一双褐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只半开半阖的丝绒盒子,盒子表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连品牌的logo都没有,里面的天鹅绒绸缎是优雅的月白色,两枚戒指静静地躺在那里,很简单,却又隐隐透着价值不菲的贵气。 男人取出女戒,比着她的指尖,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推进去。 段子矜心里一沉,却见他又从盒子下方的夹层里抽出一条白金色的链子,穿过戒指,戴在她的脖子上。 直到那枚戒指已经晃荡在了她的衣襟前方,段子矜才反应过来,“项链为什么戴在脖子上?” 男人瞥了她一眼,嗓音低沉而淡漠,还有几分她没听出来的情绪,“你戴得进去?” 段子矜一愣,立刻伸手去穿那枚戒指,却发现戒指卡在了离指根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压下去,一定会将她的无名指勒出痕迹来。 这戒指……不是她的尺寸。 霎时间觉得那枚漂亮的钻石有些刺眼。 段子矜伸手攥住了戒指,让它的光芒湮灭在手心里,“你这是拿给谁的戒指敷衍我?” 明艳娇俏的脸蛋,除了不高兴还是不高兴,细软的眉毛几乎纠结成一团。 男人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薄唇弯了弯,眸光讳莫如深,“你觉得呢?” “madame,请为这位先生戴上戒指。”法官干咳一声,打断了这对小夫妻在他面前进行的、他根本听不懂的交流。 段子矜的话一下就噎在嗓子里,伸手取了盒子里的戒指,很快为他戴上,又很快撤了手。 法官开始说一些诸如“百年好合”之类的祝福语。 段子矜没怎么仔细听,褐瞳中全是失神。 江临看了她一会儿,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待法官说完这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他面无表情地接了结婚证就往外走。 段子矜也跟在他身后,同样的面无表情。 没想到的是,却在民政局外面碰见了虞宋,他一身铁灰色的西装,恭恭敬敬地等在那里,见到二人里面走出来,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被这对新婚燕尔之间诡异而冷淡的低气压逼得咽了回去。 他拉开车门,男人便俯身坐了进去。 虞宋关好门,又带着段子矜换到另一边。 开门前,他若有若无地多看了她一眼。 段子矜自然也察觉到了,蹙了下眉,开口问他:“你在看什么?” 眼神还那么奇怪。 “没、没有。”虞宋握了个空拳放在嘴边,假咳了一声,“没什么。” 段子矜懒懒地靠在车门上,刚好挡住了他要开车的动作,月眉轻挑,“不说?” 车里的男人投来目光,幽深而沉淡。 虞宋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先生下午还要去赶飞机,时间耽误不起,便苦笑了下,“段小姐……” 女人无动于衷。 他只好认命道:“我是……有段日子没见您,觉得您……” “什么?” “觉得您……比以前丰满了不少。” 短短几个字,一个字比一个字压得低,到最后细若蚊音根本听不清楚。 第291章 来自地狱的伤害 段子矜却仿佛感觉到了来自地狱的伤害。 她的脸一下子就拉耸下来,语气也沉了不少,“你说我胖了?” 虞宋冷汗涔涔,“不是,是健康、健康。” 段子矜摸了下脸,用手指轻轻一捏,软得能捏出肉来。 完了。她真是胖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段子矜解下了脖子上的戒指,阳光晃过,她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却看到在白金的内壁上,有三个小小的字符——l&y。 江临和……段悠? 虞宋自然也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惊讶道:“已经做出来了?” 段子矜赏了个余光给他,他忙解释道:“这是三周前先生叫我去欧洲办事时请人定制的戒指,先生刚到欧洲那会儿还没做出来呢……” 段子矜怔忡了片刻,猛地懂了男人那句“你戴得进去?”还有当时他的语气里她没听出来的情绪是什么。 揶揄,调侃,还有几分玩味的轻鄙。 原来那时候他就开始准备了…… 三周前,她还没这么胖…… 段子矜觉得心里好像舒服了点,又好像更不舒服了。 “段小姐,我们真的该走了,您先上车好不好?”虞宋放低了姿态劝她。 段子矜闷闷不乐地让开了些,虞宋为她拉开车门,她又闷闷不乐地坐了进去。 身侧的男人好巧不巧地看了过来,见女人一副苦恼到不行的样子,眸光冷了几寸,冲着前排驾驶座上的人,淡淡开腔:“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虞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觉得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可是不回答应该会更惨,“先生,我……好久没见段小姐,就……随便……” “他说我胖。”段子矜冷冷接腔。 虞宋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男人的目光淡淡扫过来,明明安静得像一潭不起风浪的湖水,却让虞宋莫名觉得心头压了一座山。 他觉得他需要自我拯救一下,“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段小姐……” “谁?”男人开口,一个音节不疾不徐,恰到好处地截断在虞宋匆匆的话音中。 段子矜一怔。 虞宋脑子机敏,反应也快,眼珠转了转,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不是段小姐,是太太!太太!” 男人这才面无表情地垂下头,阖上了眼帘。 虞宋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女人已经别开视线看向窗外,双手交握,两根纤细的手指来回绕着,绯红的唇梢却绕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一副她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他计较的模样,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避重就轻啊,果然还是先生比较机智。 下了车,段子矜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将他送到了安检口,眼看着他就要走了,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扯住了他的衣角。 男人的脚步顺势停了下来,回头看她,眉眼动也没动一下,深邃而淡漠,“还有事?” 下一秒,女人柔软的身躯就不由分说地钻进了他怀里。 男人沉黑如玉的双眸中,眼波微微凝滞,他低眉看着埋在他胸前的女人,只能看到她光泽亮丽的头发,像栗色的海藻铺了他满身。 “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早点回来。”温软的声音从女人白皙的脸颊和他干净的衬衣间流出来,明明没什么力度,却莫名灌进了他的耳朵里,又刺进他心底最深处暗不透光的角落,“江先生,ich liebe dich.” 男人凝然不动的瞳眸在听到她最后那四个音节时,忽然重重地缩了一下。 这是他在特罗姆瑟的街头对她说过的话。 段子矜早已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德语不是什么听上去很有美感的语言,她的发音还带着浓厚抹不去的、外国人的腔调。 却让男人冷硬的俊颜稍稍松弛了些,“嗯。” 他顿了顿,又道:“办完事我就回来。” 段子矜点了下头,从他怀里撤开,“那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似笑非笑的捏着她的下巴,“不跑了?” 她是在他眼皮底下跑过多少次,才让他如今这么不放心?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嘴角轻轻撇了撇,表情要多娇软又多娇软,“你不和其他女人乱来,我就不跑了。” 她指的是上次江临和姚贝儿在酒店被记者拍到的绯闻。 他到现在都还没给她一个像样的解释,只不过她相信他,也不想再提起过往那些糟心事。 谁知男人却蓦地蹙了眉,指尖加重了几分力道,“我什么时候和其他女人乱来了?” 段子矜只是笑了笑,伸手整理着他的领子,嗓音温静:“我什么时候跑了,你就知道了。” 男人眸光深深地盯着她。 “你快去吧,还有半个小时,过安检找登机口很麻烦的,你再拖下去会误机。”段子矜推了他一下,却被男人猛地握住了手腕。 手腕一痛,她不解地抬眸看着他,“怎么了?” 男人的薄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眼底的颜色越发深沉如泽,让人捉摸不透,还带着几分煞是犀利的审视和打量,像要把她整个人剖开似的。 “你有话要说?”她狐疑地问道。 男人的黑眸眯成狭长的弧度,扯了下唇,音色冷清地开腔:“你确定是我,而不是你?”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段子矜心里蓦地虚了三分,没被他抓着的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肚子。 “我是有话想说。”她轻声道,“我想说的是……孩子的事。” 男人深邃的眼底涌过不易察觉的暗流,还没开口便被她打断,“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她低着头,也不去看他的俊容上究竟是怎样的变化,浅浅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很理智,听得出来,她一定是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我这样说……你可能不会相信,毕竟空口无凭,所以我本来打算等你回来陪我去医院产检的时候再告诉你,但是……” 段子矜抬起了头,果然看到了男人冷峻而沉静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唇梢微微下沉,他身上的气质向来温淡矜贵,而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充满了某种令人惧怕的气场,凌厉而锋锐,严苛而肃穆。 段子矜曾经见过他办公时的模样,程度甚至不及此刻的十分之一。 她一时间无法摸清他这个表情的含义,只是直觉地心虚,哪怕她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实话,“我在g市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那时你要收购埃克斯集团停销的半成品,换我一句保证。因为你觉得,对你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如果不给我开出同等的价码,即使你得到了我的保证,也不会安心。”她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那场景好像清晰得就在眼前,“我说了什么,你记得吗?” 男人的唇抿得更紧了,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江临,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段子矜迎着他晦暗阴沉的眸光,淡而平静地说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八年来,从没做过一件背叛你的事情。” 男人的目光里仿佛蓄着一层深黑的雾霭,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眼底是何种神色,但那雾霭却在他的眼里一浪高过一浪的翻滚着。 过了没几秒钟,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段子矜的手还扶着肚腹,此时只觉得他过于沉灼的目光好像要把她的手烫出一个洞。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紧绷的张力。 “孩子的爸爸是你。”她道。 饶是江临早就从她冗长的铺垫里猜测到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却还是被她这七个字结结实实地震慑了。 段子矜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的脸,却见他除了最开始一刹那的惊愕之外,所有的情绪都是慢慢随着时间沉淀下来的凝稠和冷静。 没有一丁点她所期待的喜悦。 过了大概半分钟,男人才低低地笑了。 “我确实在意过这件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段子矜脸色一白。 “害怕我因为你怀了别人的孩子就会和你离婚,和其他女人乱来?”男人的笑意分毫未减,却显得凉薄非常,“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不必。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尽到丈夫的责任,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姓江,你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你觉得我在骗你?” “骗我,倒不至于。”男人松开她的手腕,改为抚着她的脸颊,稍有些粗砺的指肚划过她漂亮的瞳眸下方的弧线,声音很有磁性,“也许只是想安慰我一下,或者单纯为了改善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嗯?” 段子矜的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闷得一口气都舒不出去,她的脸色渐渐也冷淡了,轻轻一笑却带着自嘲,“我知道你不信,等你回来,我会证明给你看。” “去医院检验dna吗?”男人扬了下眉梢,冷冷地嘲弄,“像在格陵兰那样?” “你说这孩子不是我的,它就不是我的,你说它是我的,我就要相信它是我的?”即使是个问句,他的语调也平稳得未见起伏。 第292章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1 他眯了下眼睛,眸光更锐利了几分,指腹按在她的脸上,压得段子矜的颧骨生疼,“你对我说谎,也许是因为有利可图,但你对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说谎,又是为了什么呢?” 病入膏肓的老人? 段子矜有瞬间的怔忡。 很快,她精致的脸庞再度苍白了下去,“你……” “你爷爷身边都是我的人。”男人淡淡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 “当时是形势所迫,我爷爷刚从手术室里出来,不能受太大刺激,所以唐季迟才暂时帮我一起瞒着他老人家。” 男人的眸光依旧冰冷,“你需要他帮?如你所说,这孩子若真是我的,我需要让其他男人替我认它做儿子?” 段子矜实在后悔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事。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关系,这下又退回了原点。 她的手指扣入掌心,指甲险些把手心掐出血,紧咬着下唇,贝齿周围一圈细密无血色的惨白。 男人见她这样,眼底的色泽沉了沉,放开了攫着她脸蛋的手,将语气中过于张放的攻击性慢慢收敛回来,低声道:“以后别再拿孩子说事了,它的父亲是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对婚姻的忠诚,满意了?只要你以后别再做出什么不伦不类的事情来,我就权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说完,他甚至拨开她干净而白皙的额头上那些散乱的发丝,低头印上一吻,“决定娶你,就意味着我决定接受它。但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夫妻,身为江太太,以后你不准再犯错,嗯?” 最后的鼻音本该温柔缱绻,段子矜却只觉得残忍非常。 她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直到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洛杉矶机场的人潮中,她还站在原地,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虞宋见先生走了,才敢上前来,“太太,我送您回去。” 他仔细打量着女人白嫩而弧线优美的脸,那细细弯弯的眉眼间充盈着浓浓的疲惫和沉重,好像要将她柔软的眉毛压断似的。 虞宋记得,每次先生不在的时候,这个女人都是像一块刀枪不入、亦不会融化的坚冰。 他很少见到她在外人面前露出过示弱的表情,一下子,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试探着叫她:“太太?” 段子矜回过神,果然瞬间收起了所有怅惘,淡淡看了他几秒,突然问:“江临去欧洲办事,你不跟着吗?” 虞宋微笑,“当然要跟着,可下一班飞机是明天的,我只能明天再过去,因为先生嘱咐了,我得先送您回家。” “机场门口遍地都是出租车。” “先生不放心。” “他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虞宋还是微笑,“您昨天下午也是坐出租车去赴先生的约,最后却被人抢了,还进了趟警局。” 段子矜噎了噎,目光冷冷扫过去,开口都裹着风雪,呼呼吹在虞宋微笑的脸上,“你知道吗?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这张嘴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太,这真的不能怪我。”虞宋慢条斯理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上午我是想告诉您,戒指是先生特意给您订做的,好让您别瞎想;刚才也只是想表达先生担心您的安危,所以特意安排我坐晚一天的航班,为了现在有人能把您平平安安地送到家。这两件事里您应该关注的重点是先生有多么在意您,而不是我说话好不好听,您说对吗?” 段子矜睨了他片刻,皮笑肉不笑道:“虞宋,你这番话每个标点符号都在得罪我,是不是觉得江临走了我就拿你没法子了?” 虞宋谦恭而内敛地笑,“太太,我不敢。” 段子矜从他脸上读出来的只有——就是这样啊先生不在您能拿我怎么样? 得瑟。 她淡淡地说:“确实,你这么想也对,那你最好祈祷他一辈子别回来。” 虞宋闻言脸色一僵,“太太,我错了……” 果然以他的段位想得罪太太还是太天真了。 段子矜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你留着死之前去和你家先生说吧。” “别啊,太太,我对您一片忠心……那个,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么?”虞宋拉耸着脑袋,一脸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段子矜冷眼眄着他哭天抢地就差跪下抱她大腿的样子,突然无法理解江临为什么要带这么一尊奇葩在身边。 是生活太缺少乐趣?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从善如流道:“好,我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我他去欧洲干什么,刚才你得罪我的事,我们就此揭过。” 话音刚落,面前活宝一样的男人忽然就正色了起来,眸中生出些许复杂之色,“您问这件事……” 段子矜的情绪更加冷淡,一抹不容进犯的威严和冷艳深深镌刻在她脸上的每一寸曲线里,“怎么,我不能问?” 虞宋皱了眉,庄重而铿锵有力地说:“太太,兹事体大,您就算今天阉了我,我也不能说!” 段子矜再也装不下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心的冷意霎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换上些许无奈,“你啊你!正经不过三句,谁舍得阉了你?阉了你以晴要和我玩命的。” 虞宋咳了声,肃容道:“太太,咱们说说别的吧。” 段子矜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拉开门一眼便看到落地窗外的游泳池边,米蓝一个人坐在遮阳伞下,好像在和谁打电话的样子。 段子矜原想和她说一声自己回来了,见状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没有过去打扰。 不知道阿青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江夫人汇的钱今天应该已经到了公司的户头,段子矜赶紧回了卧室,准备拿手机打个电话问问。 昨天晚上吃完饭,江临带她去商场买了一部新手机,她登录了备份邮箱好不容易把所有联系人信息都拷贝回来了,可惜新手机却就此耗光了所有电量,所以段子矜今天出门就没有带着,把放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充电。 可是当她走回卧室,远远却看到矮几上除了一盏造型别致的床头灯外什么都没有。 再走近几步,段子矜看到了垂在绒毛地毯上的数据线。 有人拔了她的手机充电器,拿走她的手机? 段子矜倒不是担心,只是有些奇怪。 这是她的家,她在这里住了六年,环境很好,治安也很好,不可能有什么小偷能偷到她家里,就算真偷,也不会只偷一部手机。 也许是每天中午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阿姨是阿青的经纪人从正经的家政公司里请来的,也不大会做这种事。 段子矜皱了下眉,转身慢慢走出了卧室,正听见推拉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是外面穿着露脐装和牛仔短裤,一身清爽的米蓝从露天游泳池旁走了进来。 看到段子矜的身影伫在二楼的楼梯上,米蓝精致的面容突然僵了僵,她那一头乌黑的短发更衬出皮肤的白皙,此时此刻,却莫名教人觉得白得有些不正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段子矜扶着楼梯的扶手缓缓走下楼,“刚回来不久。” 说着,她眉头蹙得更紧了,“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 “没事。”米蓝笑了笑,将手里的物什递给她,“你的手机。” 段子矜没说什么接了过来,家里只有她、米蓝和打扫卫生的阿姨能进来,她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就知道是谁拿了,倒也不甚在意。 反正手机都是新的,什么聊天记录、不能示人的xiǎo mi密全都没有。 她没问,米蓝却主动解释道:“我的手机还是国内的号码,电话一直打不出去,可能是欠费了,所以借你的手机,给医院打个电话。” “医院?”段子矜这才抬了下眼帘,“谁生病了?” 米蓝抿了下唇,神色有些忧虑和哀戚,“我哥。” “怎么回事?”段子矜顺手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病得严重吗?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用。”米蓝摇头,“他不是刚出事,住院已经两个多月了,应该已经习惯了医院的环境。只是我有些不放心,所以借用了你的手机,不好意思。” 段子矜毫不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瞎想!不过你哥哥……他真的没事吗?” 什么病能住院住两个多月? 米蓝叹了口气,没回答她的问题。 段子矜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这又是她不想提起的事情,虽然担心,却也没再问下去。 米蓝走到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给自己,又热了一杯牛nai给她,俯身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时,突然被女人胸前的什么东西晃了下眼睛。 她直起身来,循着那道光看过去,不由得露出了笑意,放松了口吻揶揄道:“瞧瞧这是什么呀,他给你买戒指了?” 被她这么一提,段子矜才想起来她胸前还挂着这么件东西,微微笑了,“嗯。” 第293章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2 米蓝一脸被酸到的表情,用手指推了下她的肩膀,“你们这老夫老妻的,你还害羞?” 段子矜端起桌子上温热的牛nai,喝完后绯红的唇上占了一片纯白,“别闹了,我先给经纪公司打个电话问问阿青的事。” 米蓝听她这样说,忙收住了玩笑的神色,安静下来,“好,那你打,我出去晒晒太阳。需要我和你一起去接他的话,你叫我一声。” 说着,她重新把别在衣服上的太阳镜拿下来戴上,打开直通室外泳池的推拉门,赤着脚走了出去。 段子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心中莫名生出些许惋叹。 米蓝曾经有一头瀑布般的黑亮的长发,配上她同样明媚动人的眼眸,象牙白色的皮肤和精致秀气的五官,给人感觉清纯恬淡、踏实诚恳。 而如今,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似乎就是从她的长发被削薄剪短开始,她整个人都仿佛因此而缺失了什么。 换句话说,从她身上被剥离的,不仅仅是那一头飘逸的长发。 尽管她还是会和段子矜嬉戏玩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奇准无比,她总觉得在米蓝与往常无异的外表之下,多了一层被锋锐的尖刀雕刻出来的凉薄和寡淡,那几分寒意甚至透进了她的血脉和骨髓,让段子矜觉得很陌生。 她眉心动了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打开了手机的通话记录。 果不其然,除了昨晚刚拿到手机便试着给江临拨出的那个电话之外,通话记录里空空如也。 段子矜的眸光深了深,眼底的色泽像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是沉静而邃然的褐色。 她握紧了手机,到底还是先给经纪公司打了个电话,公司说钱已经到账了,也派人去把dn从看守所接了回来,但他说有些事要和公司商量,所以晚些再回家。 有事商量?段子矜皱了下眉,刚要询问,电话那头却突然换了个人,嗓音低低哑哑的,语气却很温和,“悠悠,你放心,我没事了。其他的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晚上回去我再和你说,嗯?” 段子矜的眼皮无端跳了下,她顿了顿,“知道了,你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她独自回卧室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电脑上的skype软件开机自动登录,她想了想,将状态改成了“手机丢了,新号码是xxx”便打开网页刷起了微博,没了几秒,却突然跳进来一条提示消息。 段子矜打开了聊天窗口,不禁有些诧异,看到对方的备注姓名,不禁有些诧异。 是唐季迟。 “手机丢了?” 段子矜发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过去,“被偷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阿青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了。”段子矜有些奇怪,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段子矜利用他回消息的功夫切回了网页窗口,眉头忽然紧拧了起来。 微博上铺天盖地全都是dn违约,即将和经纪公司打官司的消息,不少八卦微博还放出了阿青和姚贝儿合作的那支广告,并且@了姚贝儿本人。 她顺着点进了姚贝儿的个人主页,却发现她不仅赞了那条微博,还转载到了自己的主页里,下方的评论中,她的粉丝和阿青的粉丝掐成一团。 但这都不是段子矜最关心的,她眯着眼睛,盯着姚贝儿转发微博时带的那句评述——“德才双馨才算合格的艺人,遵纪守法更是基本素养,为举报者点赞,希望蓝月影视永远不会卷入这样的官司里。” 为举报者点赞? 段子矜翻阅了所有的新闻和小道消息也没见到谁提过阿青违约的事情是被举报的。 她怎么就知道是被举报的呢?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切回聊天窗口,唐季迟虽然没说什么,却给她截了这条微博的图片发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叹了口气,唐季迟问她:“五千万的违约金,怎么解决的?” 段子矜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不知该如何敲下回答,对方的文字又跃入眼帘,“江临?” 这次她飞速回了个“嗯”,那边回道:“是不是别人不告诉我、我自己没看到这些消息、没有来问你,你永远都想不起来找我帮忙?” 段子矜微微一怔,手指长久地按在空格上,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她发了句“我只是不想麻烦你”过去,那边却再无声息了。 九千公里外的郁城,正是深夜十二点,身穿休闲松垮的居家服式的男人拿起桌边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埃克斯集团和蓝月影视的所有合作从今日起中止调整,已经启动的项目立刻停工,决定签约的项目全部取消,包括广告代言在内,只要是蓝月旗下的艺人的广告位,三天之内撤掉换新。联系云城的白总,告诉他,我要他手里的艺人全权接手埃克斯往后的所有代言。” 白家涉足娱乐圈已久,只是地位远不如只手遮天的傅家,毕竟白家生意的重头,从来不在娱乐圈里。 唐季迟虽然不知道蓝月影视是谁名下的产业,也不知道那个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叫茂添的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姚贝儿是蓝月影视的第二大股东,蓝月亦是她的栖身之所,就冲这一点,他也必不放过。 只要蓝月和傅家没有关系,那么,凭借白家在娱乐圈里的影响力,再加上白檀那份风云莫测的实力,想扳倒区区一个蓝月绝对不在话下。 不过…… 唐季迟挂了电话,久久望着手机屏幕上通话记录第二条,那个来自美国洛杉矶的号码。 悠悠的手机确实丢了,这点他已经在skype上和她确认过了。 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会用悠悠的新号码给他打这样一通电话? 真像她所说的,仅仅是因为她看到阿青出事,悠悠伤心欲绝又被江家和江临趁虚而入、威逼利诱,她气不过,所以想让他教训一下姚贝儿……这么简单? 江临在罗马机场下了飞机,直奔城中心的梵蒂冈而去。 梵蒂冈宫,自公元14世纪以来一直是历代教皇的居所,更是天主教的权利中枢。 他在装潢精致华美、又渲染着极其浓厚的宗教气息的偏厅里见到了被左右侍奉着从书房中走出来的老人。 许久未见,老人却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未见太大区别,依旧是面目慈蔼,静中含威,气质更是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远明智,若说区别,大概是比他上一次见到他时,苍老了一些。 江临低头行礼,嗓音淡淡的,却带着很容易辨识的尊重,“圣座。” 老人将手中沉重的权杖立在身侧,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le ,这是你第一次迟到。” “前两天我有些重要的私事,让您久等了,十分抱歉。” 老人微微一笑,笑容中似隐含着深意,“远在洛杉矶的私事?” 男人的眼眸突然抬了起来,邃黑的颜色几乎贯穿了他的眸光,像密不透风的沉郁的雾霭,冷得可怕。 “别这样看着我。你托我办事,我总要知道你人在哪、办好了去哪里找你。”老人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保持在同一个节奏上,缓慢而有力。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最终却又静敛下来,“所以您急召我回来,是有进展了?” “你心里早就有了定论,哪怕我派的人再翻出什么线索来,也不过是给你锦上添花罢了。” 男人立刻起身,抿着唇,倨傲的下巴紧绷,“谢谢。” “你要去哪?”老人见他转身要往外走,再度出声道,“le ,秘密会议召开在即,现在和leopold家撕破脸,不明智。” “从战乱国度买卖儿童,草菅人命,藐视教廷礼法,难道我该放任江家和他们将关系越拧越紧,被有心人捆在一起一锅端了,才叫明智?” 老人出言提醒道:“秘密会议向来是投票选举制,并非我说你可以接过这柄权杖,你就真的有这个资格。别忘了你已经得罪了一个威廉家,倘若这时候威廉家和leopold家联起手来,你打算怎么办?” “那柄权杖我从来就没有兴趣。”男人无波无澜道,“圣座,生在江家我是我无可选择的事,但我不信教,而且这八年来我一直在做科学研究工作,在我眼中科学高于一切,这是完全和教条相悖的法则,是我辜负了您的错爱。” 老人眯了眯眸,眼里精光矍铄,须臾却又恢复了慈爱的笑,“那么,我衷心希望你爷爷也能接受你这番说辞。” 男人的面色更冷,举步向外走去。 待他走后,老人身边伺候的主教摇头叹息道:“圣座,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leopold家买卖的那些儿童都拿去做什么了?” 老人摩挲着座椅扶手,半天才道:“有些事该是他自己去问清楚……对了,派人盯紧洛杉矶那边。” 第294章 我告诉你,她死了!1 “一直盯着呢,不过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势力都在密切关注着那个女人。” “谁?” “各国的眼线,好像不是为了教廷,也不知道最近又要出什么事。” “真是祸水!”老人冷哼一声,“都忘了亚当和夏娃是如何被逐出伊甸园的?神早就说过,欲望是原罪。真要是有人动手结果了那个女人,倒也省了我们的事……” 到达leopold家时,天色已经晚了,nancy在安温园的教堂里听说江临来访的消息,忙对面前正在汇报的管家打了个手势,“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彼得大管家皱了眉,“小姐,事出紧急,我们的交易记录很可能被教廷摸清了,这时候需要尽快做应对……” “你看着办吧,只要le 的身体痊愈了,这些实验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了。目前的基因编译技术已经足够成熟了,如果拿到各国交易市场,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尽快把小少爷夭折的消息放出去,派人封了安温园,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什么证据?” nancy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道冷清而沉笃的嗓音插了进来。 她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突然闯进来的男人。 本来leopold家的下人就将江临奉为上宾、不敢造次,更何况他身边跟了大概有十来个黑衣保镖,这一路所有阻拦他的人全都被鸣枪示警吓退了回去。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男人却一脚踏进了安温园空旷的教堂,朝着她和神像的方向踱步而来。 他的步调稳健沉缓,一身矜贵而考究的衣着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英英玉立,容颜深邃立体,五官线条张弛有度,眉眼尤其清俊,只是眼底隐隐结了一层足以冻伤她的寒霜。 “我在问你话,听不见?” nancy漂亮而精致的脸蛋很快便被惨白铺满,一贯稳重的彼得大管家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他还是想也没想地挡在了她前面,“le 少爷……” “彼得!”nancy听见彼得的声音才稍稍清醒了些,立刻开口将他喝退,“你先出去!”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冷漠,亦不复伯爵小姐惯有的温柔礼貌,反而气势惊人。 彼得大管家听得心里颤了颤,“小姐……” “别让我说第二遍,出去。” 彼得大管家挪开脚步,他身后身形窈窕、花容月貌的女人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男人的视野里。 江临深深盯着她的脸,淡漠地开腔,却是对身后的保镖说:“你们也出去。” 脚步声窸窸窣窣的远去,光线凄恻昏暗的教堂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尊栩栩如生的圣母像。 nancy微微扬起红唇,笑着走上去,“怎么来得这么突然?听说你去北京开会,后来回了趟江家又跑去洛杉矶谈生意,最近工作还顺利吗?你身体毕竟刚好,也别太勉强自己……” “nancy。”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便问道,“从战乱国度买卖儿童的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女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干净,碧蓝色的瞳孔里水波像是冻成了冰,没有温度。 “你都知道了啊。这么说,前段时间在商队里卧底的……也是你的人了?” 男人没说话,俊长浓黑的眉毛紧紧蹙起,“nancy!” 女人却重新笑了出来,挽上他的手,声音明明紧绷着,却故作如释重负道:“是你的人,还好是你的人!是你的人我就放心了,你一定不会害我的,是不是?” 她的语气很急切,急切地在求一个答案。 江临低头看着突然抓住自己袖口的手,也突然想起来,那个女人,每次有话想说的时候,也总会这样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衣领、袖口,一副不听她说话就要撒泼的模样,可气又可笑。 他此时全然笑不出来,黑瞳里倒映着这张自己认识了十七年的脸。 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红颜的嘴唇,和普通人家口口相传的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别无二致。 如今,这张脸的主人,正抬头望着他。那句话的语气是如释重负,可她的眉眼之间,却分明镌刻着深深的哀求和害怕,卷曲的睫毛在她的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中那些看不清的东西,却让他对她有了浓浓陌生感。 他一直就知道,nancy不是个心智健全的女孩。 除去伯爵小姐的礼仪和优雅,她的心底藏了太多的偏执和对整个世界的敌意。 从十几年前他从莱茵河湍急的河水里把她救起来时,他就知道,她变了。 她经历过一场无妄之灾,事后leopold公爵恳求他、他的爷爷叮嘱他、他自己亦是心疼她,便承诺会好好照顾她。 十几年来,江临始终恪守着自己曾经的承诺,像疼爱江姗和江南那样疼爱她,拿她当成亲妹妹照顾,也渐渐在家人的劝说中,开始接纳这个未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后来心理医生告诉他,伯爵小姐的情绪基本稳定下来了,如果能按照现在的样子良性发展下去,她会慢慢好起来。 慢慢好起来,这就是慢慢好起来的结果? 她太敏感了,看她此时此刻盯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了——小心翼翼的,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似的,像她每次失控躲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似的,带着对他全部的信任,却显得无助又仓惶。 江临原本冷硬的轮廓微微松软,他顿了几秒,还是抬手拍了拍这个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温着嗓音,循循善诱:“是,我不会害你,告诉我,那些孩子在什么地方,把他们放出来,嗯?” nancy猛地抬头盯着他的脸,失神而空洞,半晌,瞳孔聚焦,“不行。” 男人眉眼一沉,“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知道吗?如果那些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nancy轻笑声打断了他,她的眼神温柔如水波,绕在江临的脸上,充满了怜爱,“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交出来呢?” 男人的身躯猛地一震,推开她,“你拿他们做了什么?” 她也有过情绪相当失控的时候,会跑到猎区去打猎,拿刀子狠狠扎在那些动物们身上,看着浑身是血的尸体,病状才能稍稍得到缓解。 很多伺候她的佣人私下里都说,伯爵小姐看着优雅,其实是个疯子。 这话有一次被她听见了,她举起刀对着自己的手腕,跑到他面前,逼问他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觉得她是个异类,是不是全世界都不喜欢她。 他郑重其事地说,不是,我喜欢你,把刀放下,nancy。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她在心里记了很多年。 女人唇边扬起意味不明的微笑,“我拿他们做了什么?你觉得我拿他们做了什么?我情绪崩溃杀人玩,你信不信?” 男人的眸光愈发冷凝,“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说的是真的。”女人回望着他,轻描淡写道,“我心情不好就喜欢见血,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被她这副随随便便的口吻震惊,干净俊朗的眉头跃出了重重的青筋,“nancy,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nancy的眸光深了深,碧蓝色变成不透光的深蓝,片刻后,毫不在意地用食指卷着自己的头发,“那又怎么样呢?” 江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你说你喜欢我,是骗我的,你真正爱的女人是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个东方女人。”nancy很平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在做报告陈述,“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早就认定我会杀了他们,所以我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两句,你连证据都没看到,就相信了。你看,其实你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你也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相信我。所谓的信任,所谓的喜欢,甚至所谓的兄妹之情,都是你为了安抚我的情绪……而骗我的。” 男人俊漠的眉峰一点点隆起来,眼底的阴霾愈发深厚,可心却像是被她犀利的言辞戳了一个洞,所有心事都被她道破。 她太敏感,也太聪明。所以能够察觉到,他确实是用对待一个病人的态度在关怀她,但这不是她需要的。 “nancy。” “那些孩子都死了,我没有骗你。”nancy冷漠地转过身去,拾级而上,走到了圣母像下方,看着圣母慈蔼而悲悯的脸,心里阵阵刺痛,“如果我没猜错,通知教廷和圣座的人应该也是你,也许你想置我于死地,也许你还给我留了一线生机,但是le ,我不会告诉你我拿他们做了什么。” 男人的脸色逐渐冷了,“nancy,回头是岸。” “回头是渊!”她厉声打断,忽而,语气却又沉寂悲戚下来,“你骗我,一直在骗我……连兄妹都不是,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怪物!” 第295章 我告诉你,她死了!2 男人盯着她颤抖的背影看了很久,眸色黑漆漆的,岑薄的唇角扯开弧度,嗓音像是巨石沉到了海底,“养一条狗,十七年都有感情了。世界上成千上万的病患,我为什么独独骗你十七年,是我闲的,还是有人给我好处?” nancy的身体一僵,“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你走歪路。”他道,“更不想以后亲手毁了你。” “你已经在毁我了!”不知道他哪个字眼戳中了她的引爆点,nancy猛地回过头来,眼里噙了眼泪,表情却张扬到肆意,至少江临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别摆出这一副大慈大悲的救世主的模样,你,还有你的女人,你们都是这幅德行!我看到你们这张故作良善的面孔就讨厌,你们经历过什么?你们懂什么?你们凭什么轻轻松松地说我回头还有路?要是杀人有罪的话,我九岁那年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江临眸光紧攫着她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le ard,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北京开会是为了什么,你是想回国去找那个女人吧?找不到了吧?”女人的话音拔高了许多,尖锐得刺耳,伴随着某种生冷入骨的笑意,“我告诉你,她死了!她早就死在格陵兰了!哈哈哈哈哈……” 男人听了她的话,黑眸中的颜色忽然深邃了许多,像是被人打翻了的墨砚,乍一看表情没多少变化,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他那两道飞扬浓密的长眉却拧得近了些,“nancy,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nancy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像最初那般不可自抑,“那个姓段的女人已经死在格陵兰岛上了,她被威廉家的杀手杀死了——就是在皮拉米登的山上追杀我的那些人。因为怕你伤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le ,她死了,你别再想着她了。” 男人的眸光更沉,脸色冷峻得骇人,“你听谁说的?” “她的尸体我都已经见过了,就在你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nancy微微扬起嘴角,“你要看看吗?” 男人没言语,视线却像锋锐的刀刃,冷冰冰地戳在她娇嫩而美好的脸上。 nancy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教堂墙壁上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通道,“带回来时尸体就已经腐化得差不多了,五官很难辨识,不过看她的衣着、身高,还有身上曾经受过的伤口,基本可以确定是她本人。” 说着,她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他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平静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岑薄的唇抿成一条线,黑瞳中隐隐酝酿着如晦的风雨,表面上却让人分毫都察觉不到,“你不是说,她国了么?” “是啊,我一开始也以为她回国了。”nancy揉了下僵硬的脸,露出惋惜的笑,“后来发现是威廉派人假扮她,让我们都以为她活着回去了。” “你没派人查过?” “查过,但我派出去的所有人都说,她从来都没回到郁城。那时我才觉得不对劲,所以立刻去找威廉质问,他承认是他派人做了这一切,包括追杀我和你在内。” 威廉当然会承认,因为他确实派过一批杀手出去,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些人早就被她掉了包。 事成之后,那个傻蛋居然还以为是他家的杀手干掉了段子矜,这样正好,可以让她撇个一干二净。 虽然“段子矜”的尸体已经在她手里了,但她还是多了个心眼,这几个月来,偶尔派人盯着郁城的动向,收到的回复无一例外都是没有那个女人的消息。但她在中国的势力毕竟不如在欧洲深厚,所有事情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不过是为了图个安心罢了。 再加上几个月来le 一直在欧洲,就在她眼皮底下,她也不怕谁能反了天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内室,男人微微扫了眼整间内室的格局,鼻翼动了动,果真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某些特殊的化学药剂的味道。 他几乎一眼便能断定,这里曾经是个实验室。 实验室……江临猛地联想到那些从战乱国度被买回来的孩子。 还有这其中层层叠叠、曲曲折折的联系。 nancy将保存精致的尸体展现给他看的时候,却只在男人眼中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沉凝和思考,除此之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痛苦和疯狂。 她心里隐约生出些许不对劲的感觉,“le ,你在想什么?” 男人打量着四周,一字一字地缓慢开腔,却完全没提尸体的事,反倒问:“在格陵兰岛上,你和她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带到格陵兰岛上,更不会那么巧,江逢礼和nancy都在。后来他问过江逢礼,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格陵兰岛上,江逢礼的告诉他,是nancy说,那天段子矜会带他去格陵兰,所以江逢礼才带着保镖过去接他。 也就是说,江逢礼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 而整件事情,只可能是段子矜和nancy二人策划的。 “这个啊。”nancy歪着头想了想,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居然在这。她转过身来,态度却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优雅得体、落落大方,“虽然作为你的未婚妻,我实在不想替别的女人说好话,但是这位段小姐,确实爱你爱得深。” 男人背在身后的五指缓缓收攥,表情慢慢僵硬,“说清楚。” “她知道了你的病情。就在这里,站在和你现在相同的位置。”nancy慢条斯理地说着,果不其然看到男人深邃的眼窝里,原本平静淡然的双眸,蓦地好像裂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深处那些暗涌的波涛一下子翻滚出来,其势惊人,似要把人活活吞噬。 她却盯着这样给她巨大压力的目光,丝丝入扣地讲完了全部:“她也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救你的人,所以她主动放弃,把你让给我了。” “不可能!”男人的话沉冷骇人,面色亦是阴郁得恐怖,隔着衬衫薄薄的衣料仿佛能看到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和血脉偾张的肌肉。 明明已经一副快要疯了的样子,却偏还能冷静下来否定她的话。 nancy不明就里地看了他几秒,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好,我承认,不是她主动放弃的,是我说如果她不离开你,你就会死。” 话音落定的刹那,男人的视线正好扫过来,落定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摧枯拉朽的锋利,凄神寒骨的冷漠,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漫上的猩红色,让nancy不由得被吓退一步,心都随着颤了三颤。 她仿佛又看到了玫园里那个浑身笼罩着一层血光的他。 暴怒,凌厉,只一个眼神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压得她胸腔生疼,喘不上气。 “你说如果她不离开我,我就会死?”男人没有温度,亦没有起伏地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速度慢得她几乎能听清每个音节从他牙齿里挤出来的磨砺感。 “是呵。”nancy静静地微笑,“你知道吗?她那时候竟然劝我放弃你,她说你很珍惜我们之间十七年的兄妹感情,和你刚才在教堂里的神态语气都一模一样。那一副无时无刻不为你着想的嘴脸,又慈悲又宽容,我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圣母像凿了,把她供上去。” 她的每个字都好像是一把带着荆棘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上,再次挥动时,还会带起一片血肉。 “她说如果我成全你们,说不定在你心里还能落下个好名声,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这样难道不好吗?所以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吧。我不介意你在心里记着她一辈子,但前提是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她成全了我们,她牺牲自己救了你,怎么样,你感动吗?” 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男人高大伟岸的身躯却忽如玉山之将崩,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冷漠而平静的面具终是全然碎裂,黑眸中沉沉的死寂,透不进半点光亮。 心中的怒涛和疼痛一浪高过一浪,翻涌着交织在一起,像烈火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绝望吗,恨吗?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江临猛地抬手扶住了心口,五指紧紧抓着胸前的衬衣,只觉得几根肋骨都跟着发疼。 原来她早在暗地里替他做了选择。 原来她一次次含着眼泪把他推开,看似绝情,却是,因为爱得太深。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够了。 江临忽然想起那时在格陵兰的公园里,她故意无理取闹地要扔掉他的u盘,他眼也不眨地真将u盘扔了出去,她却拔腿就要跑到冰冷的水池里替他捞出来;在郁城,她三番五次地堵着他,问他的身体是否康复时那小心翼翼的眉眼,那一次次的欲言又止。 第296章 江临突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最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他说“我可以解释”。 他说了什么? “我不打算和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在一起。你记住,现在,是我甩了你。” 江临突然很想扬手给自己一个巴掌。 怪不得dn气得骂他:你能坐在这,你能活下来,你以为是因为谁? 她身边的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他身在局中,还自以为高明、自以为掌控着全局。 那时她该有多心痛,才会露出那般破碎的表情。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在被他拒绝之后,重新放下自尊踏入他的视野里,卑微地讨好。 不委屈吗? 当然委屈。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 因为太爱,因为放不下,因为在她心里,他是比她的自尊乃至生命都要重要的存在。所以她一次次挫伤自己的棱角,折断自己的羽翼,在他面前委屈求全。 段子矜才是那个真正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而当她发现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得不到的时候,她的转身也比任何人都狠心决绝。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满了江临的心头——如果他没有追到洛杉矶去找她,他敢肯定,这一辈子,他都会错过他挚爱的女人。 他对她冷漠如斯,在机场送行时,她却还是低眉顺目地抱着他说,早点回来…… 江临,你的自以为是,真混蛋。 真的。 他压下心头愈发膨胀的情绪,抬眸,冷冷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你这样看着我,是想对我动手吗?”nancy淡淡笑着,不以为意,“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让一个凭空插入我们的感情的第三者从你身边离开,这是的义务,更是我的权利。顶多不过是刚好出了些意外,害得她丢了性命而已,这你也要把账算在我头上?le ,你的命是我给的,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该用这种态度吗?” 他漠然扯唇,“我早说过,我不会和你结婚,也说过,这条命你要就拿去!” nancy敛起笑意,湛蓝色的瞳眸冰凉渗人,“说得简单,你这条命可是她拿她自己的命换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未免也太不尊重她对你的牺牲了吧?她在九泉之下,可怎么安心呢?” “无需你cao心。”男人显然已经用光了耐心,嗓音寒冷得可怕,“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晨,如果你不能把那些儿童如数交还,我会禀明圣座,公事公办。” nancy不可思议地望着他,“le ,你当真要揭发我?” 男人不答,反道:“还有,从现在起,不要再以我未婚妻的身份自居。”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冷芒始终盘绕在男人的眼底,他的口吻却淡然得风波未起,“我也可以在国际法庭上解除婚约,但那样做,leopold公爵的脸上恐怕会更加无光。虽说我不会娶你,却没必要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你说呢?”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他便一脚踏出了门外。 nancy怔怔地靠在玻璃门上,看着他决然而去、冷漠疏离的背影,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彼得大管家迎着男人的脚步走了上来,还没见礼,男人就从他身边路过,连一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他犹豫了一下,却发现实验室里跌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女人,惊了惊,赶忙小跑进去,“大小姐……” “彼得。”nancy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见到眼前清瘦而慈祥的老人,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埋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您应该告诉le 少爷,买那些孩子都是为了救他。他就算再心狠,也无法对您下手……” “不,我不会说的。”nancy抓紧了他的衣襟,话音带着哭腔,这一句却尤为坚定,“我不会说的。” 他那样光明磊落的男人,将责任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他怎么能接受得了这种事情? 满手血污是她从九岁那年就学会的事情,而人一旦踏入了深渊,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nancy想着,不由得轻笑出声,从最开始低低哑哑的笑,逐渐变成大声的讽笑,最终,却又在彼得大管家担忧的目光中,收敛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彼得。”她说,“不准告诉他这件事,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准。” 彼得大管家叹了口气,“是,小姐。” “如果我要是被判刑,被钉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nancy轻声说着,像是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却没注意彼得的脸色越发苍白,“如果我出事了,以后谁来孝敬你……谁来照顾你……你该怎么办……” 彼得咬牙道:“小姐,您别这样想。” nancy却将头埋进他怀里,泪水又从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我害怕,彼得,我害怕。” “您不会出事的,小姐,我保证。” 接到电话时,唐季迟正坐在会所长长的沙发上等人,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见到手机屏幕亮起,他皱了下眉,“喂?”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没什么人会打进来。 而那边冷漠低沉的嗓音却透过无线电波将一股寒意灌进了他的耳朵里,“是我。” 唐季迟微微愣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原本蓄着三分无所事事和漫不经心,此时忽然沉淀下去,淡得什么都不剩下了,他略带讽刺地笑道:“江教授?真是稀奇。” “有件事我要问你。” “我不一定会回答。” “她回国之后的动向,是你瞒下来的?” 唐季迟的眸光深了深,整张轮廓分明的俊颜沉浸在光线昏暗的包厢中,显得更加深邃立体,唯独那双眼睛,却犀利而明锐。 他知道江临话里的“她”指的是谁,当然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 薄唇轻轻掀了掀,几分冷笑从嘴角溢出来,“江临,我还以为你会早点来问我,我真是太高看你了。” “真的是你。”那边不曾理会他的讥讽,沉笃的语气像是脚印重重踩在地上。 “是我。”唐季迟承认下来。 “为了不让我查到?” 唐季迟嗤笑,“江教授,你是忙糊涂了吗?我若是真想让你查不到她的行踪,何必冒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风险,把她留在郁城?” 江临抬手捏了下眉心,他只觉得现在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混乱,他甚至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无法压制心里那股往外涌的焦躁和暴怒。 唐季迟确实是挡下了所有探查段子矜消息的人,却不是为了瞒住他。 所以,他要瞒的人是,“nancy?” 可是为什么? 唐季迟沉默了几秒,淡淡的嗓音里充斥着冷冰冰的嘲弄,还有深藏不露的怒意,“江临,你别告诉我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你的女人曾经三番五次要取她的性命!她在皮拉米登坠海,在格陵兰差点被人枪杀,你以为这都是巧合?” 电话那边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 江临久久握着手机,有遽烈的风浪,山呼海啸般从他漆黑的眼底升腾而起,心里有扇门一下被人推开了—— 要杀她的是nancy,而不是威廉!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怪不得! 原来nancy不仅是逼她离开,还要她的命! “六年前悠悠为了救你,背着始乱终弃的骂名远走他乡,六年后她为了救你,命都不要了,江临,你竟然还这样对她。” 江临好像被人从身后猛地打了一棍子,这种疼痛来得太剧烈太突然,仿佛血脉崩开,骨骼断裂,一股血腥味冲到他的喉咙,他高大的身子蓦地佝偻下去,阒黑的眸里似有了水光。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他带到格陵兰的? 从努克市区走向郊外公园的那条路,是他的生路,她的死路。 那一条路上,她缄默着没有开口,可他只顾着痛恨她的背弃,没有看到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深深镌藏着绝望和恐惧,还有对他的不舍,对活着的不舍。 她为他做了什么,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后知后觉的惊恐和疼痛袭上心头,瞬间攻占了他全部的思维。 她无数次在生与死的界限上擦边而过,如果没有唐季迟,她也许现在,就真的已经变成了安温园里的一具死尸。 她性命攸关之时,他不在她身边,偏偏却有另一个男人,每次都救她于水火。 这是江临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无力,感觉到自己其实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可是,他不能放手。 绝对不能。 就算这世界上有千万个男人对她好,她也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冗长的寂静中,唐季迟冷笑着开口:“听说江教授刚做了笔趁人之危的买卖,这次,你是又提了什么条件,才肯伸手帮她和她弟弟解围的?” 若不是悠悠的朋友打电话来告知他,悠悠在这个男人面前受尽了委屈,他甚至都不知道江临这个看上去渊渟岳峙的男人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第297章 他,就这样坐以待毙了 条件?江临眼中翻腾的波涛逐渐沉静下去,黑眸如深不见底的海,阴影处机锋暗藏,“你在说什么?” “少和我装糊涂,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唐季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打火机,“江临,你别仗着她怀了你的孩子就觉得自己有恃无恐,再这么继续犯浑下去,你看我还会不会放任她在你身上栽一辈子!你,还有你身边那群手脚不干净的女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唐季迟便挂了电话,顺手将手里的打火机猛地摔了出去。 打火机撞在墙面镶嵌的、巨大的显示器上,把液晶屏撞出了蜘蛛网般的裂纹。 面容英俊、气质温淡的男人刚一开门就见到这一幕,他幽沉的眸光没什么情绪地扫了过去,语调里的优雅和矜贵让他那张薄而有型的唇里吐出来的字字句句都仿佛被镶了金边,淡淡开口道:“我就来晚了十分钟,至于这么大火气?” 沙发上的男人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明显没缓过来,脸色僵硬得十分难看,“和你没关系。” 男人在他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凉凉的哂笑,“和我没关系,你把我从云城叫到这来,你当我很闲?” “白檀。”唐季迟叫了他的名字,对面的男人懒懒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却顿了好久,“动手吧。” 当天晚上,姚贝儿接到助理的电话说,一夜之间有人收购了公司所有散户手里的股票,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 “不可能!”她瞪大了眼睛,“傅言手里有51%的股份!我手里还有17%的股份,你在说什么梦话!” “贝儿姐,傅三爷手里只有30%的股份,剩下21%,他前阵子转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就在刚才,那个女人也把股份卖给了恶意收购者。” 姚贝儿的心顿时沉入无底黑洞,“谁?是谁!” “那个女人叫米蓝,收购者是……是埃克斯集团的唐总。” 米蓝、唐季迟,这两个人加在一起,让人能联想到的,也只有那个女人! 姚贝儿她咬着牙将她的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段子矜!”她从没有一刻这么确认过,她想要那个姓段的女人死。 与此同时,傅言亦是坐在家中,听着茂添在他面前急切而认真地汇报着局势每分每秒的变化,他盯着电脑屏幕上走势图,凤眸里冷冷清清的,毫无内容。就这样看了将近十分钟,确定最后一支散股也被人收购了,男人才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傅总……”茂添欲言又止。 他相信,以这个男人的实力,他若不想,绝不会任人宰割。 可那个握着刀的人,是米小姐。 他,就这样坐以待毙了。 阿青从经纪公司回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顺便带回来一个让段子矜瞠目结舌的消息——他和经纪公司解约了。 原来那时他说的“电话里说不清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对此,段子矜虽然不反对,但还是有些不能消化,“你怎么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有什么可商量的?”他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若无其事地眯着眼睛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段子矜实在对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一点办法都没有,真不知道以后谁会看上他这么幼稚的男人! “我和他们就差上法庭打官司了,闹到这么尴尬的地步,以后再让我瞧见那些人,我都很难平心静气地和他们合作,还不如好聚好散。” 他说得振振有词,段子矜闭眼揉着太阳xue,闻言忽然打开了眼睑,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你有过平心静气的时候吗?” 她比谁都了解她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气得她头疼。 两人还在争论不休时,米蓝抱着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 段子矜和阿青聊天自然也不会避讳她,米蓝在楼梯上听了一会儿,赤着脚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了沙发旁边,淡淡道:“其实我觉得阿青这样做没什么不好,就算他心里没有疙瘩,经纪公司看他也已经带了一副有色眼镜。更何况以后遇到和经纪公司意见相左的时候,被他们提起这茬来,阿青也难堪。” 段子矜不咸不淡横了她一眼,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相当自在的娇懒,撇了下嘴道:“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米蓝失笑,在她身旁坐下,很诚恳地表示:“寄人篱下,我总得讨好一下此间的主人。” 段子佩用手撑着头,墨兰色的眼瞳里像是开着大朵大朵的青花,菲薄的唇亦是似翘非翘的,美得格外潋滟惊人,“好姑娘,有眼力价。” 他没怎么和米蓝接触过,但是悠悠和她关系好,他却是知道的。 段子矜笑眯眯道:“好了,现在家里唯一挣钱的人也断了收入,咱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其实她也就是随便一说,毕竟阿青和她也有些积蓄,撑到她生完孩子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她再找工作,养家总不成问题。 更何况,唔……她已经嫁人了。 段子矜托着腮想,江临应该不会饿着她吧? 沙发上的男人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听了这话,脸色稍微正经了些,认真道:“我还可以找其他经纪公司。” 段子矜回过神来,撩起唇角,语气里尽是嫌弃,“谁会要你一个有前科的明星?” “我要。” 米蓝边单手在键盘上敲着什么,边举起了另一只手,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脑屏幕,却自然而然地插进了他们的对话里。 “你?”段子矜凑到她身边,一眼瞟过去发现她屏幕上尽是些蜿蜒曲折的线条和数据,定睛一看,褐瞳中扬起三分惊诧,“你还炒股?” 米蓝抿了下唇,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眼睛直直地望着阿青,“我准备注册一家经纪公司,你愿不愿意当我旗下的第一个艺人?” 此话一出,段子矜姐弟同时愣住。 蓝月影视以光速被收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业界,新任董事长在姚贝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增发股份,将她手里原本就只有17%的份额缩水到了更少,再加上来自云城白大公子的猛力打压,形势简直是雪上加霜。 纵然姚贝儿试图反抗,甚至用自己的陈年积蓄来购买新增发的股份,她也力有不逮,没两天就沉寂了下去。 短短两天的时间,姚贝儿却好像过完了半辈子,花容月貌的俏脸上熬出了黑眼圈,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光泽黯淡,仔细看还能挑出几根白头发。 娱乐圈里的人每天作息时间都很不规律,她的身材、皮肤乃至头发都不是花心思养出来,而是用许多化学药品堆出来的漂亮,经过这么一毁,难看的不止一星半点。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闹到了傅三爷家里。 彼时傅言正在书房里看书,下人没拦住来势汹汹的姚贝儿,她直接闯了进去。 傅言听到动静微微抬了下眼帘,瞧着眼前浑身散发着抹不去的凌厉和张狂的女人,凤眸清冷,如古井无波,却让人没由来的胆寒。 茂添最怕看到傅三爷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傅总,我……” 书桌后方的男人澹澹道:“把门关上。” 茂添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将书房的门掩上。 傅言注视着他的动作,待门彻底被关好,他才不冷不热地重新看向姚贝儿,“什么事?” 姚贝儿看到他这天塌了都不放在心里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更大了,她抬手将文件扔在他书桌上,几页被塑料膜包裹的纸张摔在桌子上都发出了大到刺耳的声响,“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唐季迟要增发股份,稀释股东的地位,你为什么不去收购他抛出来的散股?” 男人依旧是处变不惊的姿态,看也没看桌子上的文件,“你不是已经去了么,有用?” 姚贝儿柳眉倒竖,“那是因为我钱不够!” 薄薄的笑意从男人嘴角流出来,带了几分轻嘲,“钱够了又怎么样,你当唐季迟是傻的?他增发股份的时候想不到你会去买?” 姚贝儿的脸蓦地一白,在傅言三言两语的点拨下突然明白了唐季迟这么做的目的。 唐季迟手握最大股份,是公司唯一的决策者,一旦权利被稀释,对他的影响也最大。所以无论他将股份稀释到什么地步,都决计不会让自己手里的占额少于51%!就算姚贝儿把剩下的所有股份都收购,再加上傅言手里的,最多也只有49%,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他拿到了蓝月的决策权,就不会轻易交出去,增发股份只是他的计策,为的便是把她手里这些年来的积蓄全部套走,让她一无所有! 傅言看着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出去。” 唐季迟是什么人,town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且不说他本人出众卓绝的实力,光是家世背景就踩着一大片人。连江临和他较量时胜算都不过是五五之数,姚贝儿还真当他是个心慈手软的蠢蛋了? 第298章 他想见她1 姚贝儿素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唇,美眸里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谁不知道整个内地娱乐圈的兴衰存亡都是你傅家一句话的事,傅言,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男人分毫不为所动,“蓝月是蓝月,傅家是傅家。” 姚贝儿不可思议道:“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男人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串白色的雾气,遮住了他的容颜,话音自始至终都保持在同一个语调和速度,“那要看想毁的人是谁。” “因为是唐季迟,你就拿他没办法了?” 傅言很凉薄地笑了笑,“我确实拿她没办法。” 一旁静立的茂添听到这句话忽然震惊地抬头看了过去。 姚小姐或许认为傅总说的是唐季迟,但他却清楚傅总话里提到的那人,究竟是谁。 他动了动嘴唇,半天,什么都没说。 姚贝儿望着书桌后的男人一脸坦然认输的表情,纤细的五指死死攥成了拳。 自从江临给了她蓝月17%的股份后,她几乎将拍戏之余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公司运营里。 现如今,又把全部的身家积蓄都搭了进去,她手里剩下的,只有这些虚无缥缈的股权了。 唐季迟大可以这样压着蓝月不动,慢慢耗光它,让公司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这样,她的股权也会变得一文不值,这意味着她多年来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 她怎么能甘心!眼看着就要挤入他们的圈子,只差一步之遥,她怎么能甘心! 段子矜!都怪这个女人!抢了她的男人,毁了她的事业,葬送了她全部的努力! 傅言又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浑然天成,淡淡袅袅的,虚化了他原本就透着刻骨冷漠的俊容,“茂添,送客。” 姚贝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走了出去,坐在车里,她越想越恼恨,几乎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和委屈,趴在方向盘上,眸里泛出泪光。 过了许久,她擦干了眼泪,下了什么决心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时,她脸上还是冷傲无物的,直到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喂”,姚贝儿才不自在地压下了心头百般不愿,声音带着一抹僵硬的温柔,听上去还是冷冷清清的,“赵检察长?是我,姚贝儿,上次您说一起吃饭,我当时忙着拍戏,一直拖到现在才空出时间……” 茂添送走姚贝儿后,在楼道里接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神色一凛,立刻敲开了书房的门。 傅言淡淡眄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傅总,米小姐回来了。” 满身淡漠之气的男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在哪?” “在医院那边,是米小姐的哥哥……情况不太好,段小姐陪她一起回来的。” 段悠?男人蹙了眉,抬手从衣架上摘了西装外套,冷声道:“去医院。” 茂添跟在男人身后,数着地板上的格砖走了两步,面前身形修长的男人却突然止住了脚步。 “傅总?” “派人好好守着。”他说完,又掉头回了书房。 茂添无奈地看着他,心中微微叹息。 傅总什么时候也有这种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了? “傅总,您不去洛杉矶接米小姐也就罢了,她人都回来了,为什么还不去看看她?” 男人的凤眸里似乎扬起一片迷雾,低低地笑,“她不会想见我。” 茂添握了个空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可是米小姐的哥哥……就算不是为了她,您去看看她哥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好端端的人,是因为他,才会瘫痪住院,断送了下半辈子。 他这话好像终于给了傅言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只见窗边的男人握紧了手里的西装,又重新迈出了书房,临走前道:“通知大哥一声,他女人回来了。” 茂添不明所以,“江先生不是和段小姐分手了么?” 通知他干什么? “他人都追到洛杉矶了,段悠还能把他一脚踹回来?” 茂添一想也是,米小姐在洛杉矶的消息还是江先生的人递回来的,他本人肯定去过洛杉矶了,去过了……那大概就是和好了。 他不禁摇头惋惜,“这段小姐,也是块不好啃的骨头啊……” 傅言冷笑一声,“女人都是嘴硬心软,睡一晚上就没事了。” 饶是茂添早习惯了傅总冷不丁的毒舌,还是每次都会被他噎住。 不过这一次,他顿了两秒,却感慨道:“原来您也知道啊。” 于是被噎住的换成了傅言。 什么道理都明白,真到了自己身上,却成了当局者迷。 就像江先生舍不得对段小姐动粗一样,此时此刻的傅总,又怎么会真做出什么让米小姐不高兴的事呢? 虞宋接到茂添的电话后,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在书房里忙碌的男人,“先生,段小姐回郁城了。” 男人微抬头,眉眼沉稳静敛,淡淡应道:“我知道。” “您知道?” 虞宋先是惊讶,随后又突然明白过来,先生留了人在段小姐身边。 他想了想,刚要联系郁城那边多加照拂,却正看到另一通电话打进手机。 接通后,虞宋听了几秒,脸色都变了,边接边把要走出书房的脚撤了回来,挂了电话,急匆匆转身道:“先生,除了我们的人,段小姐周围还有其他人盯着她!” 男人动作一顿,还是那三个字,“我知道。”他道,“是教廷的人。” “教廷?”虞宋怔了怔,不解道,“教廷为什么要派三拨人过去?” 男人的眸色陡然变得冷厉非常,“你说什么?” 三拨人? “一拨来自欧洲,一拨来自国内,我们能查出来的只有国内那拨人,是中央的人。欧洲的眼线如果是教廷派去的,倒也说得通。可是还有一批来自美洲的势力……查不出来。” 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文件,阳光从他背后的幕帘渗透进来,十分微弱,却半点不损他身上那一股海纳百川般的宏大气势。脸部张弛有度的线条完全匿在背光的昏暗中,唯独能看清的便是那双鹰隼似的、明锐而犀利的黑眸,其中的色泽晦暗沉冷,布满了浓稠的阴霾。 “是他们。”江临道。 虞宋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眉头皱拧了一个结,“是您上次去北京开会……那件事?” 回到郁城之前,他是真的被iap上面直属中央的领导叫回去开了次会,虞宋自然是知道的。 上头说,研究所的数据库屡次遭到来自美洲外网的攻击。 为了一篇极其机密的论文。 事实上,不止美洲,世界各国都对那篇论文和他手里的科研成果虎视眈眈。 江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剩下的事情你留下帮我处理,我现在回去。” 剩下的事情?指的是在国际法庭上起诉leopold家的事?虞宋忙道:“是,先生。” 想了想,虞宋又道:“先生,最近一班回郁城的飞机是明天早晨的。” “我说现在,立刻,马上!” 虞宋惊了惊,他很少见到先生厉声急喝的样子。 话冲出口,江临自己也意识到了失态,可他完全没办法控制住心里的躁动和不安。 从和唐季迟通了那个电话开始,从他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他知道她为他受尽了委屈开始。 这两天来等着他处理的事情纷沓而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扳倒像leopold这样的百年世家,除非他有全部的把握,一击毙命,否则等着他的就是永无休止的反噬和报复,所以他耐着性子亲自整理教廷和江家递来的证据。 每次想起她这几个月来,甚至这六年来的心痛和隐忍,他就觉得心脏仿佛被毒虫啃咬,那尖锐的牙齿将毒素刺入他的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在疼痛中开始运作所有的计划。 他想见她,疯了一样的想见她。 可,又怕真的见到她。 人言道,不知者不罪,他在愚蠢无知的时候可以用冷漠而摧心的言行举止次次伤害她,并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在看到她时……哪怕她不怪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怕她的怪罪,更怕她的宽容,在种种情绪的撕扯中,在成日的提心吊胆中,他只能用公事来充实自己。 终于还是抵不过一句她有危险。 其实今晚回去和明早回去……时间上不差多少。 况且那些眼线只不过是盯着她,不一定会动手,至少眼下不会。 他们最大的目标,是研究所的中枢数据库里的资料。 但他还是想她。 还是想她。 米蓝和段子矜下了飞机便直奔医院,出租车上,段子矜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出神的人,忍不住出言安慰道:“你别太担心,马上就到了。” 然而这声安慰实在是苍白无力的很,米蓝的眼泪一下子就从她呆滞无神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段子矜看着她明明在流泪,神情却平静到几乎空无一物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刺,“米蓝,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 第299章 他想见她2 米蓝空茫地转过头来,盯着她表情忧虑的脸,怔了几秒,这才闭上了眼睛,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往下掉,神色痛苦至极,“我哥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要是他再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她细软的眉毛紧紧揪着,好像也把段子矜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很少在米蓝脸上见到这种不加掩饰的情绪。虽然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但米蓝给她的感觉始终都是过于冷静的,宛如一潭搅不动的死水,让她觉得,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有什么太剧烈的反应。 但是段子矜明白,那绝对不是因为她对正在经历的事情毫无感觉,而是她绷紧了全身每一个细胞,死死地压抑着心里所有的感觉。 刚认识米蓝的时候,她的心很浅,装不下什么事,稍微有点情绪就会溢出来。 而如今,她已经能做到相当喜怒不形于色,导致的后果就是压抑得久了,整个人都像现在这样,溃不成军。 她攥了攥段子矜的手,忽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压着啜咽的语调,问道:“你还怀着孩子,要不要……回去休息……” 段子矜更是心疼,“飞机上睡过了,没什么事,你就别担心我了,嗯?” 米蓝还想再劝劝她,然而她此刻开口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好了,我要是累了就跟你说,阿青会带我回去的。”段子矜说完,看了眼副驾驶上同样面色沉郁的男人。 她其实不太懂,她陪米蓝回国看哥哥,阿青跟过来干什么呢? 他和米蓝的关系远不如段子矜和她亲近,对米蓝的哥哥好像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是露了个脸就要走。 段子矜不悦地在楼道里叫住他,低声道:“你就这么走了?也太不懂事了。” 段子佩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里分明有几分无奈,同样压着嗓音,温声道:“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先回老宅收拾间屋子,晚上你想睡大街么?” 段子矜这才想起来,她和阿青之前住的公寓在回洛杉矶前已经退了,她犹豫了几秒,“好吧……那你先回去吧,老宅的钥匙你带回来了吗?” 她都把住宿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怀孕了,我又没怀孕。”男人低笑。 语气里藏不住的嫌弃让段子矜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傻,我不傻。 她佯装恼怒地捶了他一下,“赶紧走!” 段子佩攥住了她的手腕,没怎么用力便拉开,淡淡道:“自己还怀着孕,多注意身体,这边完事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知道了。” 段子矜再回到病房时,护士拉开了床帘,她这才看清床上那个带着颈托,手脚都绑着石膏支架,脸色苍白如纸的男人。 他的目光很涣散,完全不像是个清醒的正常人,见到米蓝时,眼睛亮了亮,米蓝在他的注视下挤出一丝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便睡过去了。 护士交代了几句昨晚紧急手术的情况,正说着,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俊美冷漠的男人穿着一身烟灰色西装走了进来,神情中透着一股疏云淡月的凉薄。 米蓝侧过头,看到他时,身形微微一震。 男人亦是睇了她一眼,凤眸中沉积着深邃的暗芒,表面上却全是迷雾,让人看不清晰。 他的目光很快从她脸上移开,像只是无意一瞥,最终落在了病床上,“他怎么样?” 米蓝在他低沉而冷清的音色中缓过神来,心里突如其来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 她站起身来,眼角眉梢皆覆着一层冷冰冰的嘲弄,“你来干什么?” 男人纹丝不动,“看他。” “用不着,请你马上离开!” 男人看着她刀枪不入、冷艳夺人的侧脸,眸色更加沉暗,语气却无波无澜的,“米蓝,只要我一句话,这家医院都可以跟着我姓傅。你要在我的地盘上赶我走,嗯?” 米蓝的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我现在就带着他转院!” 男人慢慢走到她面前,俊容上面无表情到了极致,“你试试。” 段子矜清楚地看到在那一瞬间,米蓝的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但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她低着头,话说的很慢,好像每说完一个字都需要深深吸一大口气才能继续下去,“傅总,算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人!我哥已经这样了……你还不满足?” 男人在她隐隐颤抖的语气中,身子僵了僵,嗓音亦是低哑透了,“米蓝,我只是想来看他。” “谢谢,但是我哥应该不想见你。” 她刚要转过身,男人却猛地伸手攫住了她的下巴,凤眸里的寒芒刺进了米蓝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想见我?那就等他醒了,让他自己轰我走。” 米蓝愣了一秒,他修长而冰冷的指尖在她脸上,感受着他的指腹摩挲着她脸颊的触感,她霎时间像是爆炸了一样。 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抬手斩开他的手臂,尖声道:“滚!别碰我!从这里滚出去!滚!” 话音一落,连段子矜都愣了,米蓝向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居然也会用“滚”这个字。 男人吃痛,俊眉轻轻蹙了蹙,却没放开手,谁知下一秒,米蓝见挣不开他,直接一个巴掌抡了上去。 段子矜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随着那一声清脆惊人的巴掌响,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若要躲开,不是不可能,但势必要放开她。 所以他没有放开,就这么挨下了她一巴掌,俊美非凡的脸上一个格外清晰的巴掌印,看得出米蓝使了很大力气,他的头都被打得微微偏了过去。 段子矜光是看着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病房里的气压瞬间变得很低很低,每个人都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傅言眼底的阴霾堆得更重了,被飓风吹得腾起千万丈,归于沉寂后,一片黑色沉鹜又锋利,连眼角的美人痣都显得寒意湛湛。 米蓝能感觉到他手里的力道愈发大起来,她的下颌骨疼得厉害,她冷冷地看着他,半分不示弱。 男人面无表情,见她半天没再动作也没有说话,薄唇翕动,漠然道:“打够了吗?” 语气里暗藏的危险让段子矜的脚步都被定在原地,忘了上前打圆场。 “一个巴掌怎么够?”米蓝笑了,眉目生动妖娆,是段子矜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戾气从她的血脉里往外渗透,“我恨不得杀了你,把你挫骨扬灰呢……” 她的字字句句都似锋锐的尖刀刺进男人心底,他的俊颜依旧风平浪静,放开手,攥上了她的手腕,淡淡道:“先去吃饭。” 段子矜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不禁出声道:“傅三!” 男人转过脸来,没有温度地瞥她一眼,笑得稍稍讽刺,“呵,舍得回来了?” 段子矜不理会他的挖苦,皱眉道:“她是个女人,你能不能有点绅士风度?” “绅士风度?”男人看着她满脸担忧警惕的神色,不冷不热道,“我是甩了她一个巴掌,还是怎么着她了?” 有必要这一脸他把她朋友欺负惨了的表情? 段子矜噎了噎。 刚才被甩了一个巴掌的人,其实是他。 大概是这个男人给她的印象从六年前就一直是冷漠沉郁,手段又格**狠毒辣,像一条盘踞在阴暗角落的剧毒的蛇。所以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受伤的永远都是他周围的人。 感受到手掌中握着的女人的胳膊有往外撤的意思,傅言不动声色地握得更紧,沉沉注视着她写满恨意和抗拒的脸,语调淡然得风波未起,“你最好乖乖听话,跟我去吃饭,否则惹我不痛快,床上那个男人随时有丧命的危险。米蓝,你知道我做得出来,嗯?” 米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傅言,你别以为你有权有势就可以对所有人指手画脚!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事实上,她已经在做了。 男人闻言,依旧没有太大反应但他始终用一副不温不火的姿态面对一切,而这副姿态,更是挑动着女人的怒火。 他放开手,拨开她因为激动而凌乱的短发,“我等着。但是在此之前,你只能先听我的。” 段子矜隔着空气都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压抑和隐忍。 不知道究竟是这个男人在忍,还是米蓝在忍。 毕竟,挨打的是他,被骂的是他,痛痛快快发洩情绪的,是她。 最终米蓝还是被傅言带走了,段子矜在医院守了一会儿,给阿青打了个电话,那边没有接,她蹙了蹙眉,拦了辆出租车回了老宅。 这片住宅区治安很好,别墅的门没有锁,屋里却安安静静地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段子矜打开客厅的灯,一切都还是爷爷死后的样子,没有变化。 第300章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她的目光游弋到二楼的某扇门上,却微微一怔。 那是父亲生前住过的房间。 她印象中……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被锁死的,此刻却半掩着,开了个小小的缝隙。 谁进去过?段子矜眸光一凛,扶着楼梯扶手走上去,推开门,里面的家具和摆件都落了灰尘,唯独桌子的第一个抽屉好像被人打开过,把手上有几根手指印。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段老爷子过世前对阿青说的,关于遗产的事情。 难道阿青回来是找这个的? 段子矜的眸光冷凝了几许,打开了抽屉,里面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纸张,信件,大多数都是公事,可她却看得眼眶发热,因为那些笔迹,太过熟悉。 好像写信的人的音容笑貌都在她眼前一一铺展开,好像他此时就坐在书桌前,迎着秋日的暖阳,提笔沉思。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回忆爸爸。 他去世于她最痛苦的那六年里,对那时的她而言,无疑是在毁灭性的打击上,雪上加霜。 段子矜小心翼翼地摘下脖子上的戒指,在书桌上的相框前晃了晃,低低道:“爸爸,妈妈,我嫁人了。” 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回答。 她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就是……八年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人,我大学时候的教授,他是个很不可多得的男人,很优秀,很博学,很负责任,人品也很好。不过我们之间,错过了很多次,也有太多误会解不开。他好像很怪我,因为我瞒了他很多事情……” “妈妈,如果是为了爸爸好,你会选择欺骗他吗?” “他会不原谅你吗?” “如果他不原谅你,你要怎么办啊……” 段子矜趴在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话,泪水就从脸上滑下去,滴得桌面上几分泥泞。 “我想和他好好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嫁给他是我从18岁开始的梦想,可是很多事情我不能告诉他,他这人心太重,倘若我说了,他也许一辈子都放不开。可我若是不说,我和他就真的没路可走了……” 泪水蓄了满眼,她将眼睛睁到最大,也看不清相框里的人了。 带着哭腔的话哽咽在嗓子里,半晌,她垂下头,整张脸埋进臂弯里,泣不成声,“爸……妈……我好累……我好想他……你们能不能让他回来,我快撑不下去了……”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卷入谁的怀抱里。 那双手臂动作急切,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隐隐能闻见熟悉的薄荷香。 耳边男人的嗓音低沉到沙哑,是她从未听过的沙哑和痛苦。 “我回来了,悠悠,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段子矜怔了怔,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只见被一片水雾遮住的迷茫的视线里,隐隐约约有一张熟悉到仿佛烙刻在心里的、此时此刻又从心里走出来的俊颜。 眼里含着泪,她看不清他的轮廓,她便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悬在眼眶里的泪水滴了下来,他的脸也随着清晰了起来。 高挺的眉骨,飞扬的双眉,深邃的眼睛,薄冷的唇线。 一笔一划,一个锋芒毕露的他。 她在很长时间内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而她抬头时,男人刚好看到她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往下滴了一滴眼泪,而她的表情又那么空旷茫然,仿佛完全不懂得,这滴眼泪对他而言,是多么有震撼力和毁灭性的打击。 江临呼吸一窒,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他伸手去擦她脸颊上的泪,指尖都是颤抖的。 “悠悠。”他低声叫她,嗓音里紧绷着某种马上要炸裂的情绪。 段子矜慢慢认清了现状,可他的手臂太用力,箍得她很疼。段子矜便不舒服地挣扎了两下,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愣愣地望着男人英俊而沉静的脸,“你……” 怎么在这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又教男人抓住了手腕。 动作有些亟不可待的粗鲁,像是怕她就此逃了似的。 可是下一秒,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犹犹豫豫地放开。 那双黑眸却一瞬不眨地紧紧凝着她的脸。 她和他离得很近,近到段子矜能轻易从他眼底读出这一收一放间的小心翼翼。 他的手似乎没有地方安放,就不远不近地举着,手掌弯曲的弧度刚刚好能握住她的胳膊。可他的动作却僵在空气里,并没真的伸手碰她。 那抹浓稠的小心翼翼、怕她生气般的小心翼翼,从他隐忍的俊脸上溢出来,淌进她心里。 越来越多的疑惑挤进她的意识里,段子矜睁着水雾迷蒙的褐瞳盯着他,“你不是回去办事了吗?” 她的语气里还带着几丝娇软的鼻音,男人的心房紧紧蜷缩了片刻,突然低头压上了她绯红的唇。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其他原因,她面色酡红地软在男人怀里,更加无法思考,脑子依然游离在状况外。 男人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摸着她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眼她方才坐的那把很有年代感的椅子,沉声道:“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段子矜窝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回答:“找东西。” 男人的眸光更深了几许,“找东西找得哭出来?” 没等她回答,他便抱着她往外走去,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二楼几扇紧闭的房门,“哪间?” 段子矜伸手一指,男人被西裤包裹的修长的腿便朝那个方向迈去。 还没将她放到床上,段子矜就扯住了他的衬衫,“先把我放下来,衣服脏。” 男人顿了顿,依言将她放下,手臂却揽着她的腰身,深邃的眼瞳凝着她的脸,好像要把她的脸刻进心里去。 段子矜被他无声却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的事情办完了?” “没有。” “那你怎么回来了?”段子矜奇怪。 “想见你。”男人的嗓音很低,还有些沙哑。 段子矜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露骨的话,一时间怔住。 明明在洛杉矶机场,他还一副冷漠到不行的样子…… 他的眼神太过深沉,层层叠叠地裹着她,让她有点溺水喘不过气的感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该知道吗?”他不答反问。 段子矜想了想,“是傅三告诉你的?” 这种可能性最大。 她的脑子里盘旋着许多猜测,却没注意到男人愈发沉静的脸庞,和他幽沉的目光,“悠悠。” 他叫了她一声,眼底倒映着女人凝神思考的模样,没等她有所反应,便猛地俯身凑近,吻住她的耳唇。 热息混着他的嗓音,“嫁给我,嗯?” 段子矜的心突然狠狠颤动了几下,却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语气太灼人,还是他的话让她震惊。 过了好一阵子,她呆愣愣抬头对上他俊朗得不可思议的脸,将手里一直紧握的东西吊在他眼前,是方才她从脖子上解下来的戒指,“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男人看也没看,顺势握住她的手,视线分毫没从她脸上挪开,暗哑道:“那不同。” “你说婚礼吗?”段子矜歪头看着他,细软的月眉皱了下,“其实可以等等的,我现在的身材,穿婚纱也……” 她的话没说完,整个人重新被他圈进怀里。 准确的说,是圈在男人结实的胸膛和她身后的墙之间那狭小的空间里。 他的手掌抵着墙面,因为距离太短,只能曲着手臂,而男人的脸就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间。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耳边不停回荡的、哑到令人心疼的三个字,“嫁给我。” 明明是该感动的,段子矜却只觉得心酸心疼,她甚至不敢伸手抱他,只轻声问:“你怎么了,江临,出什么事了吗?” 她能感觉到他很低落,或者,也不能说是低落,总之不正常,好像遇到了极大的打击。 “想和你结婚。”他说。 段子矜叹息,安抚似的顺了顺他的后背,“好,我知道。可我们已经领过证了,为什么还要再……” “我爱你。”男人打断她,没有喘息,亦没有停顿,语气有多平静就有多执着,“因为我爱你。” 感受到怀中柔软的娇躯一震,男人直起身,扳过她的脸,黑眸像是无底的深渊,一缕缕往外透着沉暗到能滴出水的情绪,“悠悠,对不起。” 段子矜就这么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将近有两三分钟。 男人的眸光一寸寸暗了下去,她忽然在这缓慢而冗长的变化中,捕捉到了心头一闪而逝的错觉。 褐瞳里的颜色时深时浅,良久,她低声,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眼中那分谨慎,刺痛了男人的心,他压住了她的唇,反复而急切地辗转,痛苦不知怎么就泄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段子矜却没有回应他的吻。 就这么看着他。 过了好一阵子,她的身子逐渐开始颤抖,眼里也蓄上了水光,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衬衣,好像要把他的衣料扯碎一样的力道,避开他的吻,颤声道:“你知道了,是不是……你都知道了!” 第301章 悠悠,嫁给我 男人拥她进怀里,哑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除了这些,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补偿她受过的委屈。 不止委屈,还有身体上的创伤,心灵上的绝望。 那种种,让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得厉害。 段子矜攥着他衬衫的手逐渐松开,只觉得心里的海浪在剧烈翻滚,冲散了她所有的冷静,终于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成这样,他曾经认为,她是个很爱哭的女人,后来才明白,比起她所承受的,她的眼泪实在是太少了。 而且大多数时候,即使是哭,也是默默地流泪,不会哭出声音来,哭过就过了,悄无声息地自己消化所有的难过。 这真的是他第一次见她哭得无所顾忌,就真如书中所写的那样,肝肠寸断。 男人的心都快被她的哭声绞碎了,可是他不敢让她停下,他知道,她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六年半,将近七年的时间。 他曾觉得贝儿等了他四年,就是世间少有的爱。 而她却在没有任何希望的茫茫的等待中度过了将近七年。 七年,就算是厮守在一起的恋人都会进入疲倦期。 她是怎么撑下来的呢。 段子矜也不知道,她只能感觉到,心里压抑而紧绷的弦突然断裂,此时此刻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极致的疼,疼得她想大喊。 可她又不敢,因为眼前的男人会比她更加痛苦,她累积了这么久的负面情绪一瞬间都压在他的心上,他怎么受得住? 段子矜渐渐收住了眼泪,抬头凝睇他时,发现男人墨黑色的眼底深处,也漫上了水雾。 段子佩办完所有事时,已经几近傍晚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掏出手机就发现屏幕上有个来自悠悠的未接电话,时间还是几个小时前,再打过去那边也无人接听,他带着口罩,一双墨兰色的眸子色泽愈发晦暗,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戴着鸭舌帽、口罩,手里还拎着个黑色皮箱的男人,只觉得每根神经都绷紧了,“您去哪?” “市中央医院。”男人的声音低磁好听,却仿佛往外渗着寒气,语气更是结了冰般,无端让人脊背发冷。 司机收回目光,踩下油门发动了车。 段子佩匆匆赶往米蓝哥哥的病房,打开房门除了护工以外谁也没看到,他低咒了一声,转头脚下生风般大步下楼,又打了辆车回家。 车还没停稳,他就看到别墅外停着一辆奔驰s级,从外观就很容易辨别是进口车,价值不菲。 他只见过江临平时出行坐的那辆劳斯莱斯,并不知道这是他的私车,一时间太阳xue有些发涨,心狠狠沉了下去。动作匆忙地丢了张钞票给司机,铁青着脸,疾步走进别墅。 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盖了一脸。他怔在原地,听到女人温软浅笑的声音:“阿青,你回来了?” 沙发上,女人正抱着软垫斜斜地倚在那里,褐色的头发铺了满身,更衬出她的皮肤白皙胜雪。 段子佩总算松了口气,将手里的箱子放在玄关,走到她身边,口吻还是略带不善,“怎么不在医院等我?” “你不接电话啊。”她说得很轻巧,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有点累就先回来了。对了,你刚才去哪儿了?吃饭了吗?” 段子佩刚打算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就被紧接着冒出来的第二个问题点醒了,说到吃饭——他沉着眸光看向不断往外冒着香气的厨房,“谁来了?” 段子矜亦是往那边瞄了一眼,面不改色道:“请了个做饭的厨子。” 段子佩冷笑了一声,“你从米其林餐厅请的厨子吗?” 出门还开进口奔驰的。 段子矜没出去,自然不知道外面还停着一辆车,于是继续大言不惭,“怎么会?就是普通家政公司请来的帮佣。” 正说着,厨房里的男人端着碗碟走了出来,饶是段子佩早就猜到那人的身份,可是看见他身穿深色系的西装、挽着衬衫袖子、浑身透着一股成功人士高高在上却又混着几丝不伦不类的居家煮夫的气质,还是怔了好几秒。 脑补和眼见为实,那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江临看到沙发旁蹲了个男人,并没有太过意外的表情,神色依然是疏云淡月的平静,“吃饭。” 段子佩沉沉睨了眼沙发上的女人,目光又凝回男人英俊非凡的脸上,忽然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家政公司……请来的厨子?” 段子矜心里“咯噔”一声,余光瞟着男人深沉而静敛的眉眼,没有温度亦没有起伏,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忙扯了下阿青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少说两句。 段子佩伸手攥住她不老实的指头,根本没低头看她,五官浸透着张扬凌厉的气息,开口就是冷冰冰的讽刺:“公粮不够吃了吗?堂堂江教授跑出来接私活了?兼职能不能找个稍微上档次一点的?这一个星期的工资,够干洗你这身衣服的吗?” 段子矜抬手扶了下额,甚至能感觉到两道深邃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阿青看江临不顺眼,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六年前到现在,他就没好好跟他说过一句话。 也难怪,段老爷子不过就是对她严厉了些,他就能替她记恨二十多年,更何况这个男人屡次三番让她伤痕累累,这次还差点把命都留在欧洲。阿青能看他顺眼才是有鬼了。 男人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碗碟,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水珠,便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动作斯文而从容,“说完了?” 段子佩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男人看也没看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吃饭。” 语毕,他走回厨房把菜肴一盘一盘端上了餐桌,忙完了出来发现段子佩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面容明媚的女人还抱着软垫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他俊漠的双眉微微一皱,长腿直接迈了过去,走到她身边,低低笑问:“不是嚷了半天饿,怎么还在这躺着?” 段子矜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瞧着他,“懒得走过去。” “那我替你吃?” 她眸光潋滟,三分无辜七分娇软,“哦,你要饿着我吗?” 男人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热息吹进她耳朵里,“我什么时候饿着你了,嗯?” 段子矜的脸莫名开始烧,不知是因为他说话时渡出来的空气太灼热,还是他话里某些无法言明的弦外音。 男人看了,薄唇的唇畔加深了弧度,意味深长地哑声问:“江太太,天还没黑呢,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段子矜恼羞,抓起手里的软垫就扔了上去,男人笑着接过,随手丢在她脚边,刚回过身来就看到女人明眸皓齿的脸绯红未褪,伸着双臂,等他抱的姿势。 男人微抬了下眉梢,没有动作。 女人不满地撇嘴,手仍然举着没放下,“我累了,你不抱我过去吗?” 男人淡淡看着她,淡淡道:“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辛苦你了。” “你也知道辛苦啊。”段子矜从善如流地抱怨,“这沙发硌得我腰疼。” 男人侧目看了眼方才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软垫,不温不火道:“你要是抱着沙发躺地上,现在浑身都会疼。” 软垫是拿来靠的,她非要抱怀里,还嫌弃沙发硬。 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地放下了手,“怪我了?” 男人俯身抱起她,眉目纹丝未动,“怪沙发。” 段子佩从二楼卧室出来,就看到男人抱着沙发上的女人往饭厅走的样子。 虽然不关他什么事,他就是莫名觉得这一幕极为辣眼睛,心里烧着一团火,只想冲下去把这俩人分开。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回洛杉矶之前不还一副生离死别此生不见的样吗?是有人按了快进吗?他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 段子佩面无表情地走下楼,面无表情地坐在二人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比他还要面无表情的男人一筷子一筷子不停往女人碗里夹菜的动作,突然就忍不住把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面上,“段悠,你不打算跟我交代点什么?” 段子矜这才想起来自己家这只巨大型火药桶还长期处在状况外,她“唔”了一声,咬着勺子,似乎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说起,细软的眉头轻轻拧着。 男人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眨眼的姿态,看着她的小动作,音色冷清地打断她的沉思,语调不急不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吃完饭再说。” 段子佩忍无可忍,“我问你话了吗?你不是厨子吗?你见过哪个厨子做完饭还上桌吃饭的?” “阿青。”段子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正色看着他,“你说话客气点。” “跟他有什么好客气的?”段子佩指着那个气质矜贵、面容清俊的男人,“他是我什么人,我跟他客气?” 第302章 开进口奔驰的厨子 江临听了他这句话,黑眸蓦地眯了眯,却看向了段子矜,眼底一片深沉如泽的色调,让她顿时感觉到说不出的压力。 她轻咳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他是……你姐夫。” 段子佩怔了怔,俊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唇线紧抿,几乎成了一条锋锐的直线,“连婚都没结就让我承认他是我姐夫,段悠,就算你跟他好了,也矜持点行吗?你是女人!” 段子矜的眼神又在两个俊逸出众的男人之间游移了一个来回,声音有点没底气的虚,“……结婚了。” 这次她等了大概有两分钟也没等到阿青的反应。 只看到他那双墨兰色的眸子里,兰色消退得不剩多少,全然是浓墨般要滴出来的阴沉。 “你在和我开玩笑?”半天,他僵硬地问了句。 段子矜从没见过他这样,老实说,阿青发脾气的时候,那股浩荡昭彰的气势真和段老爷子有一拼。 以往她占理的时候好歹还可以顶回去,可现在问题出在她身上,被他这么质问几句,她简直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她和江临领证将近一周了,一周的时间,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阿青? 更何况,连米蓝都知道了,他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居然比一个外姓朋友知道的还要晚。 设身处地地想想,倘若阿青和她讨厌的姑娘瞒着她偷偷领了证,她应该会比他此时此刻的反应还要激烈一点…… 坐在女人身边的男人始终是沉默,可身上却自然凝聚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当他一开口,瞬间便掌控了全局的主动权,“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把饭吃完,其他事情我和他谈。” 段子佩看到他这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有你说话的份?” 江临神色如常地回望着他,乌黑的短发下面色沉俊,眉眼寡淡,“段子佩,你现在可以选择用任何态度和我说话,但你要想清楚,你的一字一句伤的是谁。” 他的话音不大,语气亦是波澜不兴,但每个字都像是钢钉,凿进了段子佩的心里。 余光正看到对面脸色极其隐忍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认,江临说得对。 无论他如何讽刺奚落那个男人,都不会被放在心上。甚至那男人若想还击,多得是让他体无完肤的办法。 但他没有。 为什么? 段子佩沉着眸光看过去,见男人的手掌正握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摩挲着。 因为顾及到悠悠的情绪吗? “男人之间的过节,有必要让女人为难?”江临淡淡问道,“你姐姐如今是个孕妇,你就这样对她?” 他这话让段子佩不禁又是一阵冷笑,“我这样对她?我能有你江教授对她过分?让她流眼泪的是我,还是让她受伤的是我?江临,你一声不吭地出现在我家里,让我接纳一个差点害得我姐姐葬身丧命的男人做她丈夫,别说是你现在半点诚意都没拿出来,就算你给她跪下,我也不能同意!” 段子矜没被江临握住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勺柄,“阿青,够了,别再说了……” “嫌我话多了?”段子佩嘴角的冷笑更甚,嘲弄之意也更是浓稠,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踢翻了凳子往外走去。 段子矜心里一惊,忙问:“你去哪?” “去没有他的地方!”段子佩头也不回。 段子矜刚要起身追过去,便被男人按住了手,“我去。” 她焦灼地望着门外已经快消失的背影,“你?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男人的声线沉霭又温和,“我不会对你弟弟动手,放心,嗯?” 尽管他这么说了,段子矜还是不放心,她瘪着嘴,柔软的眉目间全是纠结,“那他要是对你动手……” 江临也不能干站着挨打呀。 男人瞧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要挨打的是她一样,忍不住扬了扬嘴角,低声道:“江太太,我是带着脑子过去的。” 段子矜瞪了他两秒,抿着唇不说话了。 知道他聪明,聪明就聪明吧,有必要一副她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就是她傻的表情? 男人没再和她多说什么,直接拿起外套起身出门了。段子矜还坐在饭桌前,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有车被发动的声音,很快就压着沥青马路渐渐远去了。 段子佩走得再快也只有两条腿,江临开着车,在老宅附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就看见了他。 他走得匆忙,没戴平时出行必备的口罩和鸭舌帽,很快就被路人认了出来,眼看着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段子佩心里的烦躁感更是扶摇直上。 要找的人就在马路对面,车里的男人却被红灯拦在了这一侧,他淡若远山的眉目微微起了褶皱,黑眸凝视着那边,准备将车驶入辅路、在红灯时钻个空子开过马路,却意外看到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也恰好路过那里,不知怎么,就停在了路边。 江临的乌黑如泽的眼眸中划过微末的意外之色,眼睁睁看着段子佩拉开车门,上了那辆车,旋即,嘴角缓缓扬起几分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没再追上去,在路口掉头回了段家老宅。 段子佩上车时,动静闹得很大,关门那一下让整个车身都跟着颤了颤。 车里的女人蹙眉盯着他,暂且放下了手里的书,清秀而端丽的脸上写满疑惑,说话的语调却悠长又舒缓,“谁又得罪你了?” 段子佩看了她一眼,声音是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冷,“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女人淡淡应了声,低眉敛目,眸光重新聚回手里的书本上,“周先生,麻烦前面靠边停车,让他下去。” 周亦程透过后视镜看着女人温静的侧脸,正犹豫着,就听到那个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像炸了毛一样低喝:“穆念慈!” 穆念慈没多大反应,好像他叫的不是她的名字一样,读完视线所及的这一行文字,才侧目看他,“不管怎么说,我停下车为你解围,你都应该说一句谢谢,这是基本礼貌。” 段子佩脸色出奇的冷峻,俊朗无俦的眉眼像是生出了薄薄一层寒霜,两个音节亦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谢。” 穆念慈这才合上了书本,抬眸瞧着他,“行了,你这声谢谢我真是无福消受,听了还不如不听。” 段子佩抿了下唇,没理她,沉着脸看向窗外变化的街景。 “你怎么回国了?”穆念慈斟酌了几秒,还是问道。 前几天她还看微博上闹得风风雨雨的,说什么违约、什么被封杀……难道是真的? 一提这事,她敏锐地发现男人原本就僵硬的轮廓显得更加紧绷。 她从业许多年,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像江临那样能收敛情绪的人不多,但像段子佩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更少。乍一看,感觉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高兴不高兴一目了然。 以他此刻这种微表情的反应来讲,多半是被她戳中了什么痛脚。 穆念慈自以为和他不熟,便也没再细问,沉吟了片刻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前面路口停车。”男人一字一字,语调很冷硬。 穆念慈顺着他的话音看过去,前面算是郁城的商业次中心,除了一些商场和娱乐场所外,最多的就是酒店,根本没有住宅。 她虽然疑惑,却还是答应:“哦,好。” 男人下了车,头也不回便大步离开,随便找了家酒店就进去了。 周亦程开始打把转向,却突然被后座上的女人伸手拍了拍驾驶座的靠背,“先别开车,等一等。” 他立刻停了下来。 穆念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高大而挺拔的身影走进酒店的旋转门,睨了眼手上精致的腕表,数了大概有20秒,就见男人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次,表情比刚才还冷。 她叹了口气,将书放在车门上的储物槽里,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段子佩在夕阳耀眼中看到袅袅而来的女人。 说实话,她不算很吸引男人的那一挂,和整整六年活得像个出家之人的悠悠都没法比,更何况他常年混迹娱乐圈里,见过的女人不是花容月貌就是身材窈窕,穆念慈,实在是很普通很普通,普通到迎面撞上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此刻,他也说不上来究竟她身上哪个点一直揪着他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晚霞太醉人,也可能是因为她今天穿的这条碎花长裙,和她的发型刚好很匹配。 总而言之,段子佩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的。 他背着光,穆念慈很难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而段子佩却能看清她柔软的五官在橙红色的光晕中漾出点点笑意,“没带钱还是没带身份证?” 都没有。 他出来得匆忙,钱包忘在了家里,身上的零钱别说是这么高端的酒店,连普通的廉价出租屋都住不起。 更何况,他在国内的身份证早就过期了。 他沉沉地盯着女人的脸,一时间没有开口。 第303章 真是个祖宗1 穆念慈明亮的眼眸被夕阳点染得很亮,水波清澈而潋滟,哪怕她的表情很平淡,还是好像被加了一层滤镜般,漂亮得有点惊人。 “江临最近不在家,我可以考虑收留你两天,如果你实在没有住处的话。” 奇怪的很,段子佩一路上被火烧得要炸了的心情在这一刻随着她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沉静安然下来。甚至,她口中的“收留”二字,分明就带着往常被他看作是挑衅的居高临下,此时却没有让他生出太多的反感。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她几秒,薄冷的唇抿出些许笑,“你是他家女主人?” 穆念慈听出他在讽刺她寄人篱下,还随便把外人带回主人家,但她不怎么在意地撇了下嘴角,“放心,他去欧洲办事了,不会知道我把你带回家的。”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段子佩的眉心跳了跳,片刻,笑容一点点冷了下去,“谁告诉你他在欧洲的?” 穆念慈没反应过来,“嗯?” “他在国内,就在郁城,说不定今天晚上还会带个女主人回去,被赶出来的就是你。”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凑近了她几分,近到能看到她不施脂粉的脸上婴儿般嫩白的绒毛,“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也收留你,嗯?” 穆念慈被男人极具存在感和侵略性的气息惊得退后两步,却因为没站稳一脚踩空了人行道和马路上之间的矮阶,身子往下一沉,她下意识张嘴就要惊叫出声。 面前的男人迈上前一步,她的踉跄跌倒在他眼里好像慢动作一般,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准确而迅速地切中了她的身体下落的路线,攥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另一只手非常迅速而准确地盖住了她的嘴唇,嗓音又低又冷,“闭嘴,别喊!” 还嫌他不够显眼么? 穆念慈睁大了瞳眸看着他,男人掌心干燥的热量就贴在她脸上,透过皮肤渡进她的血液里,她只觉得脸颊火烧火燎的烫,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却沉着眉,扫了周围几眼,已经有不少路人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目光,“诶,你看……那是不是dn……” 段子佩闻言,捂着女人嘴唇的手改为捏着她的下颔,想也没想,唇就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啊……真要是他,躲还来不及呢,你见过哪个明星大庭广众和女朋友秀恩爱的……走了走了……” “哦……说的也是……” 一开始还有两三个路人会驻足看上几秒,过了半分钟,当众人发现这对情侣已经快要吻成一座雕像的时候,大多都红着脸走开了。 段子佩一心关注着四周的情况,倒没太投入,可被他吻住的女人却像见了鬼一样望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差没瞪出来了。 他心里一动,忽然觉得,她这副表情很有趣。 穆念慈这个女人向来是温文尔雅,大方又成熟,比起悠悠而言,她倒是更有姐姐的样子。 他可没见过她这么激烈的反应。 段子佩的薄唇就压在她小巧而有型的唇瓣上,勾起笑容时,唇从她嘴上蹭过细小的弧度。 穆念慈脑子里好像炸响了惊雷,噼里啪啦的,让她缓不过神。 男人却施施然撤开了几厘米的距离,足够他发出低醇而磁厚的声音,“你身为一个心理医生,你就这点承受能力,是不是有点不合格?” ***。 穆念慈自以为八年来,她已经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很有修养的人了,却被眼前的男人顷刻间打回原形,逼得在心里骂起了脏字。 她有三件最讨厌的事。 第一,她讨厌别人说她老,虽然她的年纪是不小了,同龄人基本都有孩子了,可她却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连个对象都没有。正因如此,她对年龄的话题异常敏感。 第二,她讨厌别人质疑她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性。 第三,就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这男人第一次见她就在她心上狠狠踩了一脚,第二次见她更过分,直接提了把刀戳过来。 她压着心里“噌噌”往上蹿的火苗,一把推开他,目光冷淡,转身就走。 这个男人直接被拉入黑名单。 她不会做什么报复性的举动,她的修养亦是不允许她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一起丢人。 没迈出几步,就被男人扯住了手臂,“这就生气了?” 他的语气里,破天荒的全是笑意,很难想象段子佩这样浑身都是戾气好像绑着十吨zha药恨不得出门就要炸毁全世界的恐怖分子,竟会用这种低而誘人的嗓音说话,“不是说要收留我,嗯?” 穆念慈耐着性子,看也没看他,“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段子佩怔了怔,唇侧的笑弧淡了些,“你想说什么?” “我救了一条冻僵的蛇,被它咬一口,算我活该倒霉。” 段子佩看不清她的正脸,视线所及之处,只有她一开一合的菱唇,和被长发遮住的、几分冷艳肆意弥漫的侧颜,“但是如果我被咬了,还要把蛇带回家,那我就不是倒霉,而是蠢了。你爱在这表演也好,自我陶醉也好,死在这都不关我的事,放开,我要回去了。” 段子佩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向来,只有他和别人发脾气的份,最多不过也就是被悠悠吼过几次。 “真生气了?”他凑近几步,抬手拨开她碍事的长发,墨兰色的眼眸攫着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他拨开她的头发时,手指就停在她脸上,而他此刻的神情又比平时认真许多,穆念慈一瞬间有些恍惚,很快,却像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年前的画面,也有个男人这样认真而专注地望着她,她含羞带怯地点了下头,他把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也同样是那个男人,在她穿着白婚纱、等在一众前来祝福他们的人群里时,倒在了车祸现场的血泊中。 八年前她开始涉猎心理学,为了能开导自己。 后来她发现并不够,于是开始修习催眠,想让自己彻彻底底从过去里走出来。 在郁城、在美国,她遇到过许多外人看来很“合适”的人,朋友们也给她介绍过不少,但都无疾而终。 最后有人问她,念慈,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她不胜其烦,指着电视屏幕上萧疏轩举、面容英俊的男人说:“江教授,看见没,比他差的我都不考虑。” 朋友惋叹:“原来你喜欢这样的?那你大概要单身一辈子了,他女朋友是个大明星呢,大陆影后,知不知道?” 谎话说多了,穆念慈慢慢开始不自觉地对和江临有关的新闻多加关注,她这才意识到情感转移和自我暗示的重要性。大家都信她倾心于江教授,她也不加解释,就让她们一直这样误会着。 所有的朋友里,最了解她的当属她从小到大的闺蜜,碍于距离,她们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次。看到她日渐开朗温柔,闺蜜眼底的担忧更加深邃,原本,念慈就不是什么温婉大气的女人,变成如今这样,只能说明,那段过往对她的影响和改变太大了,她脸上有多不在意,那件事扎在她脑子里就有多深。 她心里始终混沌迷惘,偶尔会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忘记那些了,却又突然,会被不经意间的某件事,把经年陈旧的伤疤狠狠剜出来。 比如现在。 段子佩看着女人愈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眉骨隆起,浓黑俊长的眉毛几乎打成死结,“说话!” 他不就是吻了她一下,有必要摆出这样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女人没有理会他,段子佩眉宇间的褶皱更多了。他盯着她,忽见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失神而空洞的眼睛里逐渐闪出泪光,视线似乎凝在他脸上,又似乎透过他的脸看到了很远的地方,薄唇轻轻颤抖着,也不知想说什么。 段子佩又叫了她两声,她还是没有听见似的。他的眸光沉冷下来,他伸手摸进她长裙的口袋里,确定她的身份证和钱都在里面后,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走进酒店的旋转门。 周亦程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脸上一个大写的懵懂。 一言不合就接吻,接吻完了就开房,这节奏也是快得要上天。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周亦程扫了眼,忙接了起来,“先生!”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周亦程惊了惊,“您怎么知道dn和念慈小姐在一起?” 惊叹过后,他的目光又瞟向了酒店的大门,“没有,他们没回江畔别墅,两个人去了……” 江临听着他的话,原本要去端茶的手蓦地就顿在了空中,他沉了沉声线,重复了一遍周亦程的最后两个字,“酒店?” 坐在他旁边的女人闻言迅速看了过来。 待男人挂了电话,段子矜一秒也没停地问道:“什么酒店?你不是说她被穆念慈接走了吗?有家不回,住什么酒店?” 第304章 真是个祖宗2 男人的眸色阒黑沉静,此时却隐隐显出几分异于寻常的幽深,他伸出手臂揽住了女人怀了孕也不觉臃肿的腰身,嗓音低低的,“他今天晚上有地方住,饿不着也冷不着,不管他们,嗯?” 他说着话,手在她栗色的长发上轻轻绕着,发丝还没从他的指尖滑落,他就抬着女人的下巴,深深吻了上去,“不回来最好。” 别人顶多就是个灯泡,他段子佩却是个zha药桶,发光发热还杀伤力惊人。 偏偏这个小舅子他还动不得。 段子矜被他吻得有些缺氧,整个人像一滩水似的软在他怀里,她轻喘了几下,脸色绯红道:“还说让穆念慈开导他,你就会哄我!” 女人的脸娇艳欲滴,可却明晃晃的写着不高兴,那神情娇软得快嵌进他心里了,“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江临漠漠睨了她一眼,“嗯,你想怎么跟我没完?” 段子矜认真想了想,“带着你儿子嫁给别人。” 话还没说完,腰上一紧,男人极其强烈的气息猛地覆了下来,冷声道:“你敢!” 她侧着头不让他使坏,男人也不敢真在她身上压太久,起来后,就见她一双秋水般明艳的褐瞳不悦地瞪着他,“江临,你凶我?” 他亦是冷着脸,“自己想想你刚才说了什么。” 段子矜神色未变,还是委屈到不行,“你冲我发脾气?” 男人俊容僵硬了几分。 “你把我弟弟赶走,就是为了欺负我的时候没人能帮我,是不是?” 那表情实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故意有多故意。 “我就知道是这样!”女人见他不说话,撇着嘴,眉头揪得紧,“得到就不知道珍惜了,你都敢凶我了……” 江临觉得,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她就算掐着大腿也能把眼泪逼出来,于是俯下身去,衔住了她的唇,轻轻厮磨了一阵,“江太太,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敢凶你,嗯?” 真是个祖宗。 可能是因为在飞机上坐了太久,回来后又直接去了医院陪着米蓝忙里忙外,一直抽不出时间休息,段子矜的脸色不是很好。 怀孕本来就是对身体消耗极大的事情,何况她的底子比常人还薄,男人抱着她回房间时,路过餐厅,看到了她用过的饭碗里没吃完的饭菜,微蹙了下眉,语调沉了沉,染着些许训斥,“怎么不好好吃饭?” 段子矜窝在他怀里,正揉着额角,闻言停下手,磨磨唧唧地瞥了男人一眼,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解释,最后却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了他身上,“我也想好好吃饭,结果吃了一半你就回来了。” 江临看着她明显有些疲倦,但还是俏生生的眉眼,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不去当演员真是埋没了她这身天赋。 他在她身上见过太多的样子,时而优雅从容,时而冷艳逼人,时而认真勤恳,时而傲慢得不可一世。在他对她的印象里,有坚强得让人心疼的画面,也有被责骂一句就恨不得能哭出来的娇贵。 念慈说,这很正常,女人的心态,大多都会受到周围的影响。比如,在面对人情冷漠时,她们就会用更冷漠的姿态来捍卫自己。 男人低头,阒黑无垠的眼眸中有暗流淌过。 虽然哪一个她,他都深爱,虽然懂事大方一点,他会比较省心…… 但江临心里最想看到的,还是她像个孩子般对她无理取闹的模样。 那是他欠了她很多年的宠爱。 也不知道她有多累,就上楼这么两步的距离,她就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 可是当男人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床上时,她又强撑着精神打开了双眼,“要洗澡。” 现在虽然是夏末初秋,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温度还是热得让人出汗,更何况下了飞机风尘仆仆的,不洗个澡怎么能踏实睡觉? 男人没说什么,转头进了浴室,打开灯,在浴缸里放好温热舒适的水,又折回来帮她脱去衣服,把她抱了进去。 她皮肤在水雾氤氲中显得异常细滑白皙,深栗色的头发被水沾湿,一缕缕地贴在她身上,两种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艳丽极了。 段子矜自己看着都觉得白花花的一片,有点晕人,看在男人眼里,这鲜明的对比就更是让他的眸光逐渐沉暗下去。 浑身的血液都往同一个地方汇去,江临按住隐隐跳动的眉心,头一次觉得怀孕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是重欲的人,在她身上就好像上了瘾,怎么都把控不住自己。 要是她没怀孕…… 江临不动声色地眄了眼浴室里巨大的镜子。 现在应该被他压在那里狠狠地要上几次。 这样想着,眼底黑漆漆的色调就更晦暗深邃了。 女人歪头瞧着他笑,“你在想什么?” 男人收回思绪,看着她在热气缭绕中,漫上几分绯红的脸蛋隐约闪过的明知故问的狡黠,很快错开了目光,声音很低很哑,“洗漱品在哪?” 段子矜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怔了怔,“啊!对,洗漱品……” 男人冷淡地睨着她,洗澡之前不记得准备这些,她是来浴室里泡温泉的吗? 女人想了想,撑着湿滑的浴缸壁就要起身,“柜子里应该有。” 男人看着她从水中冒出来的娇软而丰腴的身躯,眉骨更是重重一跳,他按着她,语气是刻意压抑的冷漠隐忍,“我去。” 是她对他就这么放心不设防,还是? 江临沉着脸,只能想些有的没的来冷静自己的思绪。 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棘手到让他皱着眉头思考太久,他亦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问题上。然而,向来以果敢睿智著称的江教授在这整整三四分钟里,脑子里盘旋的一直是这一个没有什么意义问题。 思来想去,最终的结论是,他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是故意在整他。 她是料定了他不会拿她怎么样,让他看得见吃不着,受罪的是他,她心里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呢。 女人在浴缸里舒服地泡着,他翻遍了浴室的柜子,也没找到她平时爱用的缓解疲劳的精油,只有些简单的洗漱品,大概是给段老爷子办后事的那几天住在这里临时买的。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回到她身边,低霭的嗓音被浴室里的雾气蒸得很是深沉好听,“明天跟我回去住,嗯?” 说到这件事,段子矜眯了下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笑意从深处浮上水面,“江临。” 男人伸手拨开贴着她脸蛋的、海藻般湿漉漉的头发,淡淡地“嗯”了声。 “你和穆念慈关系很好啊?” 她的语调轻轻松松,好像往常聊天似的。 男人的眸光略微晃动,岑薄的唇轻抿,没敢大意接话——直觉告诉他,前面有雷。 “问你话呢。”段子矜用手臂撞了他一下,带起的水渍就浸在男人藏青色的衬衫上,那一片青色很快变成了深深的黑,“好、不好、还是一般?就这三个选择,你也要想这么久?还是说……你和她的关系复杂到一两句话说不清?” 男人低头瞧着自己湿了的衬衫,很快回答:“一般。” 进可攻,退可守,这个答案最保险。 他重新抬头时,黑眸在女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懒洋洋的小不高兴,或者,不能说捕捉,因为她大概也没想掩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露给他看。 一副“我要生气了,接下来再说错话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女人拉长了话音,慢悠悠的,“以晴跟我说,你从来没带女人回家过夜过。” 江临大概听出她的小脾气在什么地方了,他淡淡安抚道:“我明天就送她走。” 段子矜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狡猾了,他大概是知道她即将问的问题每个都不好回答,所以一句话把她后面好几句想铺垫的内容全都跳过去了。 她撇了撇嘴,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也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把她原本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和她关系一般你让她在你家住两个多月?” “我明天就送她走。”男人还是这句话,雷打不动,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变。 “你在郁城没有其他住处了,非让她住你家?” 男人皱了下眉,心里明白,其实她没太认真追究这个问题,顶多就是想听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她。 段子矜看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用他那看什么都似洞若观火的智商来对付她了,“别在心里盘算怎么把这事揭过去,你要是不回答,这问题我能问到明天早晨,不信你试试。”她的声音娇软,眉目慵懒,“我是很无理取闹的。” 男人瞧着女人的瓷白的面颊,低哑的嗓音混着一丝丝深霭的笑,“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还指望我回答什么?” “我是孕妇,孕妇有无理取闹的权利。” 她没怀孕的时候就少无理取闹了吗?男人见她洗得差不多了,将手伸进水里,感觉到水有些凉了,开口道:“回去睡觉,还是再泡会?” 第305章 我要生气了,你自己看着办 段子矜想了想,懒洋洋地将一双藕臂从水里伸了出来,水滴顺着她胳膊的弧度落在浴缸和浴室的地砖上。男人见她这副懒得多开口说一句话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回答,他亦是没多说什么,抿了下唇角,从架子上取下浴巾,把她整个人裹进去抱了出来。 女人裹在宽大的浴巾里,湿漉漉的头发却不停地往他胸口蹭。 江临低眉望着自己起了褶又湿成一片的衬衫,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了女人心里那点不成气候的小怨念。 她报复他的方式也太特殊了一点。 男人把她放在床上,走回浴室里,静静看了满地的水渍几秒,远山般淡漠的眉眼浮出些许无奈。 洗个澡也能这么不安生,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他们在这干了什么。 男人无声叹了口气,放掉了浴缸里的水,收拾狼藉一片的浴室,关上灯,走出来就看到女人仰着脸躺在床上,头搁在床侧,未干的长发悬空垂落,最长的地方几乎要沾到地板上。 他表情未变,走过去淡淡问:“吹风机在哪?” “不知道。”女人眼睛都没睁,“我不常住在这里。” 江临长眉微敛,看了她片刻,第三次折回浴室,取了件干毛巾,坐在她身旁,为她擦着头发。 一边擦,一边低声,平静道:“悠悠,身份摆在这里,很多事情我不方便做。” 女人打开了双眼,眼波有些微末的困顿,“什么?” “我在郁城只有一处房产。”他道。 段子矜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解释刚才她的问题。 他不提她都忘了,随口说说而已,她还真能惦记到明天早晨? iap直属中科院,机构名称里带个“中”字的都不怎么好惹,其含义不是中国就是中央。 算起来江教授还算是吃公粮的,年轻有为,身份本来就敏感一些,如果他的生活方式太奢侈无度,难免招人非议。 女人哼了声,在男人看来,她这副反应便是勉勉强强信了。 “念慈是我从美国叫回来的,已经很麻烦人家了。我那里有佣人伺候,有司机接送,出入方便些,我总不能让客人来到我的地方,还住酒店,嗯?” 满头湿长的头发被男人拢在手里细细擦拭,段子矜享受地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道:“那你还说明天送她走?” 这次男人没思索太久,嗓音淡淡,“她让你不高兴了。” 段子矜忍着嘴角即将流逝出来的笑意,薄唇紧抿,将弧度生生抿了回去,拖长了尾音,“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没有很。” 段子矜翻身坐直,瞪着他,“那就还是无理取闹了?” 手掌中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而抽走,男人动作一顿,抬眸瞧着她白皙又干净的脸,深邃如海的眸里蓄着一点点笑意,拉过她的手臂。段子矜不设防,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结实的胸膛里,紧接着男人侵占意味极为浓郁的气息就铺天盖地将她包裹。 他深深浅浅地吻着她,徐长而缓慢,完美地控制着节奏,在她的神经都软下来时,才低哑地说:“没关系,你是孕妇。” 孕妇可以无理取闹。 段子矜还是瞪着他,唇梢的笑却怎么都藏不住。 “高兴了?” 她偏着头,嘴硬,“是不生气了,也没多高兴。” “那怎么才高兴?” 段子矜想了想,没回答他的问题,却还是道:“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她是客人,让她就住在家里也没关系。” 男人挑眉,声音低沉,“如果我没记错,那好像是我家。” 她倒是安排得理所当然。 “哦,你家我做不了主吗?” 眼看着女人刚哄好的情绪又有点复发的迹象,男人低笑着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及时收住了逗她的话,安然道:“都归你做主。” 段子矜这才哼唧了一声,算作是满意了。 男人继续拿起毛巾给她擦头发,过了会儿,却听到怀里的女人问:“我们要办婚礼吗?” 他顿了顿,“怎么?” 段子矜垂眸摸了摸自己凸起的小腹,试探着问道:“我现在穿婚纱很奇怪,能不能以后再办?” 一生一次的场合,她怀着孕出现实在是……不怎么美观。 原想男人会反对,甚至会不高兴,她还特意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却没想到他听完后只是淡淡表态,“好。” 他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这个节骨眼上,太过高调、大张旗鼓的办婚礼,只会让原本就风云暗涌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段子矜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掀起眼皮,略带几分诧异地看着他,“哦”了一声。 男人垂眸看着她神色渐渐淡漠下去的脸,勾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答应你了,还不高兴?” “我以为你好歹会反驳一下。” 男人睨着她,面无表情,“然后呢?” “然后我生个气啊,发个脾气啊,你再哄我。”女人笑眯眯的,“最后迫于无奈,同意我的要求。” 男人手指绕着她还带着湿气的头发,语调始终保持在一个节奏和温度,没什么波澜,“总归都是要照着你的意思来,我反驳有用?” 段子矜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弧线倨傲的下颔上亲了亲,眼里全是笑意,“算你识相。” 说完,她甚至还伸出舌尖,像猫慵懒地舔着爪子那般,舔了下他的脖颈。 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暗色的眸光落在她娇嫩的脸蛋上。 段子矜只能看到他眼里阴沉沉的雾瘴,虽然阴沉,却很平静,心里正暗叹他的定力变好了,正准备继续作恶的时候,男人突然抓着她的手,翻身把她按进了柔软的床褥里,口吻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警告,“再招我,你今晚就别睡了。” 段子矜红着脸推他,怕他真会乱来,忙道:“你快起来!” “睡觉,我去洗澡。” 段子矜不敢再闹他,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 他这一去时间有些长,段子矜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侧的床垫往下陷了陷,很快,她连人带被子被卷入谁的怀里。 江临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不安地动了动,像是在他怀里挣扎,俊容蒙上一层阴郁,却怕吵醒她,松了手。 在他的手松开后,女人转了个方向,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扎进他怀里,微带潮湿的头发还在他胸前蹭了蹭,像个柔软的小动物。 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又不禁笑自己,何必和一个睡着的人计较? 可他就是,无法忍受她的半分抗拒——哪怕是睡着的时候。 因为欠她太多,所以会不自觉地担心害怕,怕她会离开。 那种感觉,他在格陵兰时受过一次,是一种袭满全身,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碾碎的遽痛。 很长时间,他望着兀自睡得香甜的女人,手掌抚摸着她日渐圆滚的肚腹,觉得胸腔里那空置荒芜了很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第二天段子矜醒来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愣了好久。 江临推门进来,就看到她满脸失神的样子,他眉峰拧紧,长腿迈到她身边,“怎么了?” 听到他这一声低霭的呼唤,段子矜如梦初醒般抬头,正对上男人不悦的眉眼。 她没多想,直接就抱了上去。 男人亦是扣住她柔软的腰,低眉瞧着她在自己怀里轻颤,眉宇间的褶皱愈发深邃,沉声道:“说话,怎么了!” 段子矜委屈地嘴一扁,褐瞳里好像有点盈亮的水光,“我以为你又走了。” 我以为你又走了。 男人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蓦地射穿,紧接着,又窒息得停跳了几秒。 她大概是想起两个月前那个晚上,他和她做完以后被周亦程急匆匆叫走,她醒来后就是空荡荡的房间,和爷爷突如其来的死讯,结果第二天,他却和贝儿一起上了娱乐头条。 那时她委身追求他,他却对她冷漠如斯,也不知,把她伤得多深。 再后来从旁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江临心如刀绞,她方才那空茫而失落的样子,更好像钝刀切割着他的手脚,斩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一下下磨砺,无法解脱的痛。 他把怀里的女人整个抱了起来,低头在她眉间亲了亲,嗓音沙哑,“不会,以后再也不会。” 害怕失去的不止有他一个,她心里比他承受的更多。 段子矜乖巧地点了下头,江临这才发现,她的右手从始至终都紧紧攥着,白金的链子垂落在空气里,她掌心,该是攥着那枚戒指。 男人把她放在床上,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摊开,目光掠过她手心深深的红痕,心脏无声揪紧,“还早,再睡会儿?” 段子矜这才抬眼看着对面墙上的挂钟,的确还早,才七点半。 也不知是不是魇着了,她的脸色很苍白,配上栗色的头发,一深一浅的,对比很强烈,她静静地摇了摇头,纵然开口说话,那声音也静得像是不存在,“不睡了,睡不着。” 江临看了她片刻,揉了揉她海藻般的长发,“那下楼陪我吃饭,嗯?” 第306章 怎么看都像在卖萌 段子矜这才慢慢找回思绪,褐色的眸子将缓缓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嗓音还是有气无力的,却比刚才有条理了很多,“你这么早起床,要出门吗?” 江临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又没有孕假和产假,我要工作的,江太太。” 真是做梦做傻了。段子矜颦着月眉,抬手在脑袋上打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些,第三下还没落上,手腕就被男人没使什么力道地擒住,他淡淡开腔:“去刷牙洗脸,下楼吃早饭,段子佩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的褐瞳里果然生出一缕缕不一样的反应来,“他回来干什么?” 这语气,好像他不该回来似的。 男人俊朗深邃的眉眼间拢起清浅到不可察觉的笑意。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这个小舅子很碍眼。 段子矜对上他深藏着笑意的、沉黑如玉的狭长眼眸,一时间没懂他在笑什么,她起身走向浴室,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男人拦住,“先帮我把领带打上,我要下楼了。” 段子矜“哦”了一声,六年前她就被眼前这个男人洗过脑,他说打领带是每个有修养的女孩的必修课,从这点来看,江先生好像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呢。 不过,她为他打过那么多次领带,就算现在闭着眼睛也知道轻重。 段子矜打了个哈欠,脑子里闪过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念头,有些魂不守舍地给他打了个温莎结。 说实话,她挺困的,不过她想和他一起吃一顿早饭。 结婚以后第一顿早饭……其实也没多特别。 但是女人总喜欢计较这些小事情,好像每件小事都有非凡的意义。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她才洗漱好、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饭桌前,段子佩面无表情地坐着,江临坐在他对面,五官英俊温淡,目光盯着手里的报纸。 段子矜走到二人面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什么我家会有你的领带?” 江临正要去端茶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身后周亦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段子佩亦是抬眉,用关怀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段悠,你怀个孕是把脑子怀没了吗?” 段子矜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闷闷不乐地盯着自家弟弟,“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想象中她现在的质问应该更有气势一点。 然而配上她这一脸睡眼惺忪的表情,怎么看都像在卖萌。 说到昨天晚上,段子佩的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他没回答段子矜的问题,反倒转过脸去,看着江临,语气生硬而冷漠,“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 江临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这件事……” 段子佩冷笑,几乎是拍案而起,“你不会连婚礼都不打算办,就想把悠悠娶走吧?” 段子矜被他这一拍桌子活生生拍清醒了,那点可怜巴巴的困意也全都跑得没影了,眼看着自家弟弟又要炸毛,赶紧起身拦他,“阿青……” “你别替他说话,让他自己说!”段子佩气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只待江临说一个“不”字就要拎起他的领子一拳砸在他那张人模人样的脸上,“我告诉你,同意你娶她已经是我的让步了,要是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那我还不如把他嫁给唐季迟!” 听到前半段时,段子矜扶着额头,一副头疼到不行的模样,他这语气听着怎么像是脾气暴躁的老爸在拒绝自己女婿呢?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她的眼皮都跟着跳了起来,余光瞥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男人,心道完了。 怎么又提唐季迟?动辄就提唐季迟的名字,唐季迟容易吗? 这不是重点。段子矜很快反应过来,重点是江临这么个稳重如山、深沉似海的男人,他有个一踩就炸的雷点——唐季迟。 果然,余光里那个男人俊朗而深邃的五官正在一点点变得冷峻,带着某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锋利和冷锐,浑然而不容进犯的气魄从他的骨子里面往外渗,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慢慢结冰。 本来就不怎么和谐的郎舅关系现在崩得更彻底了。 段子佩也气得不轻,回卧室拿了他那天带回家的黑色箱子便又离开了。 就剩她和江临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坐在餐桌前。 最尴尬的其实是周亦程。 他总算明白曾经虞宋每天抱怨“跟着段小姐日子过得太苦”的时候那张残念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先生在贝儿小姐面前从来、从来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情绪,浓烈到隔着两米他的心肝都跟着打哆嗦。 嗯……江先生好像有了点小脾气呢,段子矜想了想,还是凑过去,瞅着他的杯子,甜甜地笑:“你的茶喝完了,我给你添点水?” 男人漠漠望着像只软骨小动物一样蹭过来的女人,没回答她的话,修长而有型的手指却握紧了茶杯不让她碰,明显就是拒绝。 他漆黑沉暗的眸光不冷不热地垂下,落在她脸上,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薄唇翕动,话音是某种扯着人神经的慢节奏,“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拿唐季迟说事,嗯?” 段子矜从善如流地笑,“那个……我弟弟从小这里就有点问题。”她伸着一根手指点了点脑袋,大义凛然地说,“作为姐姐我也很发愁,他脸盲,除了唐季迟不认识其他长着亚洲五官的人,总不能说把我嫁给米蓝吧?” 江临笑了声,怎么听怎么冷。 一计不成,段子矜立刻换了第二计,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啵”了一下,笑得又妩媚又讨好,“你别跟他计较嘛。” 周亦程不言不语地背过脸去。 他觉得自己的尴尬症要发展成尴尬癌了。 正踌躇着怎么开口跟先生请示他能不能先回车上去,就听男人冷清的嗓音飘进了他耳朵里,“亦程,你先出去。” 周亦程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夺路而逃。 他走了,段子矜瞬间被男人压在了干净的餐桌上,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舌头探进她的口腔里,极具侵略性地扫着她的贝齿和丁香小舌,深深长长的纠缠着。 男人走后,段子矜怏怏不乐地揉着几分酸痛的腰,她觉得必须要和阿青好好谈谈了。 他把江临惹毛了,江临就拿她撒气——刚才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若非看在你现在怀着孩子的份上,今天就在这里把你做废了不可”的意思。 后来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江临下班回来接她的时候,冷着脸说:“先办个小型的家宴,请谁让他自己看着办。” 段子矜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可以请吗?” 男人看着她温软的眉眼,脸色略见好转,“嗯,想请谁?” 段子矜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米蓝,阿青……” 然而,她数了半天也就只有这两个人。 其实她朋友很少。 少得可怜。 男人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了疼。 她从小在郁城长大,却比他这个后来郁城的人朋友还少。 他有三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而她有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 段子矜很少把自己的心里话分享给其他人听,更不怎么会和旁人交朋友,不知她会不会偶尔觉得孤独,还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段子矜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只看到他愈发深沉的眸光,突然掰开了第三根手指,弯着唇角,细软的月眉轻轻挑起一丝征询似的弧度,“念慈也算我的吧?不然我带来的人太少了,不够气派……” 男人看了她几秒,突然想说,不办什么家宴了,直接筹备婚礼吧。 他想给她一场盛世婚礼,请来许许多多的人,热闹而高调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从今以后,她有他了,不会再一个人了。 话音顿在喉咙里,最终化为沉沉的一声:“嗯,算你的。” 段子矜歪着头靠在他怀里,瞧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听他低低地问:“你不是认识顾千秋么,请不请?” 她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你怎么知道的?” 江临把玩着她的发丝,没有搭话,神色淡然如寒山静水,却莫名有种所有事情尽在他掌控之中的、运筹帷幄的感觉。 段子矜想想也懂了,当然是邵玉城说的,不过,她的眼珠微微转了转,“他今天告诉你的?” 男人瞧着她活色生香的眉眼,薄冷的唇角掀起浅浅的弧度,“嗯。” 看来她猜到了。 邵玉城这时候把她认识顾千秋的消息告诉江临,无非就是想借着这场家宴的噱头,见一见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哪那么容易让他称心如意?段子矜靠回江临怀里,懒懒道:“我要是不请呢?” 她可没忘记当初是谁害的千秋身败名裂,从郁城名门淑媛的典范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邵玉城还有脸见她? 男人揽着她的腰,面容俊朗而沉静,不带起伏,亦没有波澜,“那就不请。” 段子矜瞄了他一眼,见他真的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连眼底都是从容不迫的淡漠,不禁有些疑惑,“邵玉城告诉你这些,不就是为了让你来劝我?”他这个当大哥的倒好,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就再没下文了。虽说这么件小事不至于让他殚精竭虑,但是这个态度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第307章 捆到他床上都没用 男人却面无表情,“他自己愿意死守在这个圈子里不迈出去,就算我把顾千秋捆到他床上都没用。” 段子矜听着他的话,不由得佩服起男人的洞若观火和一针见血来。 邵玉城和顾千秋之间的确就是如此,若是邵玉城想清楚了,下定决心追到顾千秋身边去,死皮赖脸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方法多得是,总有一款适合他。以段子矜的切身经历而言,她不认为一个女人能拒绝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辈子,再狠心的女人都做不到。 说到底,邵玉城在犹豫什么呢? 车厢里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段子矜以为他不打算再提这件事时,男人的嗓音却淡淡从她头顶上方传来,“给她寄张请柬吧。” 段子矜笑了出来,就知道这男人不会的看着他兄弟痛苦而置身事外。 可转念一想,难道她就该看着她姐妹难受? 段子矜正了正神色,“好啊,我请,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不想来,我可不会帮着劝。” “她会来。”男人阖着眼帘,不温不火地说道。 “你这么肯定?” 男人没出声,可那副气定神闲的淡然分明就是有了十成把握。 唔,虽然很帅,不过段子矜偶尔还是挺讨厌他永远都这么老神在在、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让她很有挫败感。 她瞪了他几秒,突然像兔子似的蹿过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男人吃痛,睁开眼睛,幽深乌黑的眼底里满是暗涌的情绪,捉住作了恶就想跑的女人,压在柔软的座椅上重重吻住,指腹滑过她的脸颊,低低哑哑地说:“这些账我都记着,你迟早要还,嗯?” 她红着脸推他,小声道:“周亦程还在呢。” 握着方向盘的周亦程手一抖,僵硬地干笑,呵呵,总算有人想起他还在了。 男人看了眼驾驶座上脊背挺得僵直的人,漆黑如墨的眼底滚过浓稠的暗涌,过了许久才放开她,看着女人精致漂亮的眉眼,明明是裹着怒气的,却因为这几分怒气而让她整张脸显得更加明艳俏丽,活色生香。 段子矜揉着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用胳膊肘撞了撞沉默不语的男人,“问你话呢,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她会来?” 男人深邃的视线掠过她微微发红的皓腕,伸手握上,轻轻替她揉着,嗓音却是岿然不动的沉静,“就凭她叫顾千秋。” ——就凭她叫顾千秋。 真不知道是该说江临太懂得拿捏人心,还是该说顾千秋为人处世就真这么圆滑老道、不得罪人。 当她收到段子矜发的微信时,很快就回了句,多谢邀请,荣幸之至,后面还跟了张让人看了就觉得舒心的笑脸。 段子矜匆匆瞄了眼屏幕上的推送消息,便又将手机揣进了兜里,速度快得身旁的男人根本来不及看顾千秋回了句什么。 见她这反应,江临便知道她是不想把消息透露给他,或者更直接地说,不想把消息透露给邵玉城。 眉眼间浮起如玉般静敛的笑意,他就这么毫无声色地盯着她的小动作看了两秒,侧过头去,既不拆穿也不询问。 家宴的时间定在一个月之后,这一个月的时间,江临让人把别墅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了一遍。 段子矜彻底过上了豪门阔太太的日子,每天优哉游哉的,不是看书就是浇花,心情好了可能出门去商场败败家。 郁城数得上名的商业区有一多半都挂在邵氏旗下,更有一次她出门逛街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碰见了邵小公子。 段子矜对上他那双闪着贼光的眼睛立马就要转头,身后的保镖面无表情地提着购物袋跟着她的脚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嫂子啊!”邵玉城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段子矜慢悠悠地站住了脚,被他这样拦住要是再装看不见,那真有点说不过去了,她懒洋洋地撩起了唇角,“邵玉城。” 邵玉城搓了搓手,笑里带着那么几分痞气,“嫂子来逛商场啊?” 他这一口一个嫂子叫得还挺顺嘴,虽然知道他是刻意谄媚讨好,但是段子矜仍觉得听着心里舒坦,态度也不由得稍微放缓了些,“嗯,买点东西。” 邵玉城忙招来身旁的经理,煞有介事地吩咐道:“这是我大嫂,好好伺候着。” 经理更是点头哈腰,“邵夫人好。” 段子矜,“……” 邵玉城闻言脸一黑,照着经理的后脑勺就打了一巴掌,“是我外姓大哥的老婆!叫江太太!” 你不说谁知道?经理这一下挨得冤枉,又没处叫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表面还是恭顺得有模有样,“江太太,以后常来,我们全场给您打白金会员的折扣。” 段子矜倒不是很关心这个,褐眸直勾勾地盯着拦在她眼前的俊美男人的脸上,“你在这堵着我,有事?” 邵玉城挥退了经理,满面笑容,还带了几分试探地问:“我让大哥跟你说的那件事,有没有结果?” “哦,那件事啊。”女人绯红的唇一张一合,说不出的妩媚娇懒,纤细柔软的手指捏着墨镜把玩,“你拜托他办的事,自己去找他去问。” 邵玉城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僵,大哥要是肯告诉他,他还用来这堵她么? 别说是不让他问了,这半个多月大哥家别墅一直装修,他连大哥临时把这女人安置在哪里都查不到,都快把她圈成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教授在外面金屋藏娇,秘密养了个小三呢!不仅如此,他还明令禁止所有人去探望,说是不准打扰她休息。 不就是怀个孕,有必要搞得这么上纲上线?好像磕了碰了她就要碎成一地瓷片再也拼不回来了似的。 当然,商伯旸和傅言也没那份心思过来看她,大哥那几句话,摆明了就是警告他的。 后来他听手底下的人说段子矜偶尔会出来逛个商场,于是便让邵氏旗下所有商场的全天全方位无死角地开着监控,最近这半个月监控的主要目标已经不是什么小偷小摸、商家和顾客之间的纠纷,而是这个行踪不定、神秘又低调的江太太。 守株待兔般等了半个月,她可算是露脸了。 “邵玉城。”女人眉眼安然,看不出什么很浓稠的颜色,很淡很轻袅,“你想去见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她又不是人间蒸发了。再说,就算她真的是人间蒸发了,凭你邵公子的能耐,难道翻不出来吗?何必在我面前演这种苦情戏码,她又看不见。” 她的话音落定,第一次在邵玉城的脸上看到了近乎阴暗的色调。 在段子矜的印象中,邵玉城始终都是个玩世不恭的小少爷,因为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所以他的性格也很阳光,鲜少会露出这么森冷到令人战栗的表情。 “你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会回来,是吗?” 邵玉城一字一字地问着,嗓音沙哑,却很清晰。 清晰到段子矜和他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出一点点压抑的颤抖。 但她又着实不爱看这男人一副被顾千秋伤害、辜负了的样子。 是因为千秋追了他20多年,所以他觉得只要他说一句接受她了,然后站在原地等她回来,她就该马不停蹄的赶回来,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段子矜觉得心情非常不好。 她脸色一沉,没回答邵玉城的问题,对身边的保镖说:“我逛累了,回家。” 语气冷得能结冰,保镖的心都跟着凉了三分。 伺候太太这些日子来,多少对太太的脾气秉性有几分了解。 她的性格虽然说不上是温婉,但绝不会刻意去刁难谁,更不会端着架子和别人说话,顶多也就是故意在先生面前闹闹脾气,只要先生哄上两句,就会重新喜笑颜开了。 而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那细软的眉眼在刹那间透出了几分刺骨的凉薄,明艳渐渐变成了冷艳。 段子矜走出没两步,就被邵玉城蓦地攥住了胳膊,她亦是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晦暗得像雨雪风霜齐齐而来的眼眸,笑得几分嘲弄,“还有事?” “我在问你话,段悠。”男人的声音已是浓浓的幽沉,“她不会回来了,是吗?” “如果我点头,是不是正好给了你一个光明正大和叶楚在一起的理由?”段子矜眯着眼睛看着他笑,“对了,叶楚的孩子是不是该出生了?” 她瞬间感觉到说完这句话时,面前的男人整个都紧绷了,俊美的脸更是难看得不像话,“和楚楚没关系,别什么事都扯到她。” 段子矜看了他几秒,心头忽然冒出了几分想抬手抽在他脸上的冲动。 一口一个楚楚,叫得还真亲热。 这种冲动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洗礼着她的大脑,半晌,她却还是没有动,因为胳膊被这个男人拽着,动弹不得。 也不知这个男人在想什么,面色愈发沉暗,手里的力道亦是不自觉地重了好几分。 第308章 她不会回来了,是吗?1 段子矜被他捏得皱了眉,“放手!” 邵玉城好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顾千秋不会回来了。 二十多年的感情,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就在这个念头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逞凶作狠,快把他的心肝脾胃一起绞碎了时,突然,比这想象出的疼痛真切许多的遽痛就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面门上。 邵玉城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退后了好几步,眼前重影了几秒,才又缓缓恢复正常。 视线里,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拥着那个眉目温凉,皮肤瓷白如玉的女人。 见邵玉城看过来,男人遍布阴鸷的俊眉透出凌厉的煞气,嗓音也像下着霜,“邵玉城,谁给你的胆子对她动手?” “大哥。”邵玉城蹙眉,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抓着段悠的胳膊,好像还用了不小的力气。 段子矜怔怔侧过头去,看到男人的胸腔剧烈起伏,隔着名贵的衬衫面料都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肌肉,方才给出去的那一拳更是让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西装都走了样。 她见男人好像还有要动手的意思,忙拦住他,“江临。” 男人停下来,长眉紧拧地望着她的手臂,低哑的声线透着往外溢的不悦,“疼不疼?看见他发疯,你还在这傻站着,也不知道躲?”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磁厚,此时听起来简直像是从她脑袋顶上砸下来的,段子矜很久没被他用这种口气说过话,讷讷地张了下嘴,闷闷不乐:“为什么每次不管是谁欺负我,你都要骂我?” 本来疼的就是她,他怎么还凶她? 男人见她一副不知道错还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样子,眸光更是陡然就深暗了下去,他冷冷地回过头来看着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堆东西的保镖,“你眼睛也瞎了?” 也瞎了?段子矜默默无语地看着他,轻轻翻了个白眼,还有谁瞎了吗?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他这个问题,因为男人明显还在气头上。 他最近脾气比她还大,只要她稍微有一丁点不适,免不了就是一通训斥。 尽管她不想连累保镖大哥,但是这男人位高权重,每次训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子上位者的气场,她怕得不行。 权衡一下,她还是抿唇闭上了嘴。 江临责骂了保镖几句,心里的火气撒得差不多了,才转过头来盯着被他一拳砸得脸上青紫的狼狈的男人,“对女人动手,你真是长本事了。” 邵玉城抿着唇,竟像是没听进去他说话,怔怔望着地板上的缝隙,也不知在想什么。 “别摆出这一脸要死不活的怂样来。”这件事江临早和他说过不知多少次,今天他对段子矜动了手,江临的脾气自然也上来了,说话也不如平时那么好听,“找个镜子好好照照你现在的样,难看不难看?就这副德行,换了哪个女人都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 段子矜扯了扯他的衣服,“你再多骂他半个小时,医生就下班了。” 一提这茬,天大的事都得先放一边。 今天他约了妇产科的医生给她做检查。 江临硬生生收了脾气,俊朗的眉目间遍生的戾气仍然没能全部消散,段子矜坐在车里好说歹说地哄了他半天也没效果。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勾着他的脖子贴了上去。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再加上男人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本来就比她高出一截,她还要歪着身子凑过去,这样的姿势让她很不方便。 前方红灯亮起,眼看着就要刹车,男人立刻就扣住了她的腰。 在刹车的瞬间,他反客为主。 最近江家的司机都很有眼力价,只要先生和太太同乘一辆车出门,司机们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隔板升上去。 据说这已经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吻过以后,男人的脸色稍霁,声音还是绷着,却没那么冷了,“下次他再对你动手,别跟他客气。” 段子矜才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她就是个藏了利爪的猫,江临再了解不过。 要不是看在邵玉城是他兄弟的份上,这女人绝对不会乖乖地让他欺负。 段子矜窝在他怀里,笑得温软又含蓄,“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很凶悍似的。” 江临低眉瞧着她,也不知道前两天发脾气在他身上又挠又掐的小女人是谁。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把这句话咽下去了,换成,“不是你凶悍,是他欠揍。” 段子矜扳过他的俊脸,用力亲了一下,眉开眼笑,“就爱听你说话!” 男人眸光一深,抬着她的下巴,完全不给她亲了就跑的机会,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到了家宴的日子。 那天早晨以晴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和其他几个佣人把别墅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个遍。 所有的食材都是凌晨从原产地空运来的、最新鲜的蔬果鱼肉,厨房里临时聘请来的几个顶级大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动静闹得有些大,江临不悦地皱着眉走出卧室,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告诫她们动作轻点。 佣人们心照不宣地笑笑,因为太太每天早晨九十点钟才会起床,睡不够时间,有时候整整一上午都精神恍惚没有好脸色。 她们私下里都在议论太太这一胎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有人说,本来太太就已经被先生娇惯成小公主了,如果肚子里这个要还是个小公主,那先生以后不止是妻奴,还要连着女儿一起伺候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临刚好路过客厅,冷清又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令人惧怕的魄力,“你们很闲?” 佣人们立刻作鸟兽散,脸上暧昧的笑容却收都收不起来。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的草地上被挂起来的气球和装饰品,还有圆桌上的蛋糕,心里想的却是,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他都不想要第二胎了。 当十个月和尚的感觉真他妈不是人受的。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为了迁就段子矜的作息,他刻意把时间安排在了下午,不过总有那么些好事者,喜欢第一个赶过来凑热闹。 男人坐在客厅里,手中握着茶杯,淡淡看着眼前那个上蹿下跳的姑娘,淡若远山般的眉峰不觉一蹙。 那女孩素颜清爽、黑色的大眼睛像葡萄般漂亮,透着几分难以描绘的灵动神韵。 他又淡淡瞥向她身边冷得像块冰似的、气宇轩昂男人,狭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眯起了些,“商伯旸,你还带着妹妹一起来?” “谁是他妹妹?”女孩不乐意了,开口时嗓音如出谷黄莺,脆生生的好听。她不畏不惧地迎上沙发上男人投来的目光,沉稳内敛,喜怒无形,又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这让她第一次觉得除了商伯旸之外,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人在气场上压过她。 于是那嚣张的样子也就收敛了许多,她转了转眼珠,笑得如沐chun风,“江教授,你本人比照片里帅多了。” 商伯旸单手扣住了女孩的腰,冷漠低斥:“再胡闹就出去!” 大哥虽然脾气比他好些,但相较于他,大哥的性格却更加深沉,不怎么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更不喜欢和人开玩笑。 不过今天算是个例外,沙发上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瞧着对他放肆开口的女孩,既没生气,也没沉默,反而端着茶杯,抬了抬眉梢,耐性说不出的好,“你在哪里见过我的照片?” “在校史馆呀。”女孩的笑声像银铃似的悦耳,“我是a大的学生,当年段师姐追你的事,我们现在还传呢!” “陆七七!”商伯旸低喝了一句,他觉得大哥没直接找人把她扔出去,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江临倒也不甚在意,五官温淡,气质俊雅,“她还没醒,一会儿让她下来陪你聊聊。” “嫂子怀着孕,不许吵她太久。”商伯旸还是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点都不放心。 陆七七笑得特别配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人家江教授还没说什么呢!” 商伯旸还是板着脸,饶是江临和他相处过这么多年,都没见他露出过几次笑容。 陆七七倒是百无禁忌,踮着脚尖伸手去扯他的嘴唇,“你笑笑啊,这么喜庆的日子,你这个表情不是给江教授添堵吗?” 商伯旸对她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胡闹简直是忍无可忍,奈何他现在说什么,这丫头都听不进去。 谁让他欠她的。 本来不想带她过来丢人现眼,可是这丫头死活也要来见见那位被学弟学妹奉为传奇的段师姐,还威胁他说:“商伯旸,你要是不带我去,这个学期我就住学校,不回你家了!” 想到这,他不禁收攥起了五指,握紧拳头时手臂上都快蹦出青筋了。 沙发上的男人只漠漠地扫了一眼,便洞悉了他们之间那点气氛交流,却还是淡然无声地低头啜着茶。 第309章 她不会回来了,是吗?2 不一会儿,陆七七就凑到了他旁边,喃喃低语,“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dn以外,还有这么帅的男人。” 说完这话,客厅里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脸色同时僵住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引擎熄火的声音,只要是男人,多少都会对跑车稍有了解。毕竟追求速度与激qing是他们骨子里的天性,就算随着年纪变大而被时光和岁月沉淀,再无年轻时那股冲动,也抹杀不了曾经认真喜爱过的事实。 关于这一点,就连江临和商伯旸都不例外。 别看江先生为人深沉稳重,一副事业有成的绅士名流的样子,其实在江家老宅的车库里,有他从小到大收集过的不少跑车。 乍一听上去,他不禁眯了下眼睛,手中的茶杯亦是被他无声攥紧,在他开腔之前,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边,言语中似乎带了点少见的意外,“不愧是aventador,这声音真是够性感。” 陆七七听到男人那似夸似叹的最后三个字,不禁惊愕地看过去。 她没听错吧?天塌下来砸他身上他都不会吭一声的商伯旸,居然会用“性感”这么露骨的字眼来形容……一辆车? 沙发上的男人显然也被勾起了些兴趣,然而下一秒,他似想起什么般,朝二楼的卧室看去。 就在他的黑漆漆的眸光一点点沉下去时,外面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身休闲装走了进来,这次他没有的戴鸭舌帽和口罩,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被墨镜遮住了很大一部分,薄唇似翘非翘,那一点漂亮的弧度,足以成就他浑身张扬又肆意的气场。 “悠悠人呢?” 他这一声来得生冷不忌,江临闻言皱了下眉,沉默而凌厉的眼风如同刀子般刮了过去。 开跑车过来停在外面就是了,非要开到院子里面来,闹出这么大动静,一进屋这嗓门比跑车还大。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动静,以晴立刻推门进去看了看,很快退出来对楼下沉着脸望向这边的男人说:“先生,太太醒了。” 男人抿了下薄冷的唇角,放下茶杯,刚站起身就听到旁边带着墨镜的人用极其不可思议地口吻道:“这都快九点了,她才醒?” “被你吵醒的。”饶是男人的脸色冷淡到近乎没有变化,却也不难从语气里分辨出他不悦至极的情绪,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降了温,“车不想要了直接说,我马上让人送到修理厂给你换个安静点的引擎。” 段子佩无语地摘下墨镜,他不就是刚买了辆跑车,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么?至于嫌弃成这副样子?好像他这八百多万的车还没他女人一个懒觉值钱似的。 如果说刚才听到商伯旸说“性感”二字时,陆七七是惊愕,那么当眼前这个男人摘下墨镜,露出那双墨兰色如开了大朵大朵的青花般漂亮的眼瞳时,她的心情早已不能用震惊、愕然来形容了。 有那么持续三秒钟的时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商伯旸回过头来就看到她盯着那边刚走进来的男人,黑葡萄似的大眼珠子都快瞪直了的花痴样子,原本就淡漠的俊容刹那间冷冽下来,“陆七七,你要盯着他看到什么时候?” 这一句话很快引来了段子佩的注意,他收回目光,这才瞧见旁边有个比他矮上许多的女孩正以某种恨不得扒了他的眼神色眯眯地盯着他。 真的是色眯眯。 也不知是她的视线太不加掩饰,还是她身后那个冰块一样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恼怒和僵硬,段子佩竟然觉得这地方的气压比刚才江临嫌弃他的时候还低了好几个层次。 “dn!你是dn,我见到活的了!”女孩突然开口,猛地就扑了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躲,女孩就被他身后的男人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扯住了领子,她却还不知疲倦地拼命挣扎着往前凑。 那画面,猛地一看很像被拴在柱子上的藏獒啊。 段子佩静了几秒,心情有点微妙。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男人那凛若寒冬还挂着狂风暴雪的声音就把空气冻住:“陆、七、七!” 那人看他的目光很不友善,凛然而暴戾的敌意让段子佩下意识往门口撤了撤,他边皱眉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边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弟,你声音要是再大一点就会把楼上那位祖宗吵着,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事实上,祖宗已经被吵醒了。 而且是很不高兴地被吵醒了。 江临推门而入看到坐在床上的女人时,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咯噔”一下子。 床单的颜色是淡雅宁静的紫色,因为她说看着蓝色太久容易抑郁,对孕妇情绪不好,紫色稍微多了点暖色调的中和,又不会显得太躁。 此时此刻,她就坐在宽大的双人床的中央,两条腿交叠地曲着,白皙的皮肤和略带深沉的床单形成了惹眼的反差,精致而干净的五官被她刚醒时松散而蓬乱的头发遮挡住一小部分,却还是隐隐约约透出令人心悸的美。江临不知道别人看上去感觉会是什么样,至少他每次看到,都觉得非常的,惊心动魄。 是,她美得惊心动魄,像个在紫色深海里刚刚浮上水面的妖精。 不过,她温软的眉头现在完完全全地皱巴在一起,透着绯色的唇角更是往下撇得格外不客气,“江临。” 嗓音还携着早晨起床时候特有的沙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男人已经听出她那点懒洋洋的起床气了。 他长腿朝床边迈去,把她整个人从床中央捞进怀里,一下下吻着她的额头,声音沉着,“吵醒你了。” 段子矜被他温凉的唇瓣吻得痒痒,在他怀里蹭了蹭,软得像只没有骨头的小动物。 男人低声问:“再睡会儿?” 不知别的女人怀孕是不是也这样,但对她而言,或许是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怀孕消耗的精力极大。 这两天一直忙着准备家宴,他事事不让她插手,却能看出她心里很在意这场聚会,总是坐在花厅里亲自看着外面的园丁修剪草坪,有时候看着看着能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他几次说她都听不进去,最后还是发了通火,她才闷闷不乐地抱着软垫回了卧室,当天晚上就给他闹绝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抱着半袋子零食看了两个多小时电影,他又怒又心疼,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男人叫她,段子矜这才从他怀里起来,定睛瞧了他一阵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是不是已经有人来了?” 他顿了顿,“嗯。” 段子矜一想也是,这男人不可能让家里的佣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吵她。 其实她也没什么脾气,不过就是,仗着他的宠爱,胡闹起来就上了瘾。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心里有数。 “他们来得好早啊。”段子矜咬了下唇,有点小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抱着被子在滚了半圈,能清楚的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随着她侧身的动作而从肚子的一边咕噜噜地挪到另一边,“那我起床。” 男人瞧着她的动作,乌黑如泽的眼底蓄起少见的笑意,但段子矜揉揉眼睛看过去时,却又如被投了石子的湖水面,涟漪荡了几圈就又消失于无形,俊美的脸又恢复了平时那派不显山不露水的淡静和深沉。 他很少说什么温柔的情话,多数时间连和她聊天都是言简意赅、语气淡然的,可偏偏就是让她觉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哪怕在教训责骂她的时候,渗透进四周空气里的都是浓稠的眷爱。 这是她爱了八年的男人呢。 英俊又多金,关键是——他也同样一心一意地深爱着她。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段子矜边刷牙边透过洗漱池上巨大的镜子,看着单手扶住门框,静静凝视她的男人。 他的表情很淡,淡得看不出什么温度什么色调,视线亦是缄默无声的,却又无所不在,如影随形。 她心里蓦地滋生出窃喜,原来她八年前就这么有眼光,幸好那时候她比较没脸没皮一点,不然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就被谁抢走了。 她还在想的时候,男人已经拧着眉头放开了门框,迈着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劲瘦的双腿疾步走了进来,猛地握住了她手里的牙刷,从她口中挪开,嗓音有点冷,“吐掉!” 段子矜一惊,这才发现她一口牙膏含在嘴里太久了,再晚点估计就要咽下去了,忙转身吐进了盥洗池里,又漱了好几次口,可是那股薄荷味却像要钻进嗓子里似的,怎么漱也漱不干净。 男人的眉峰蹙得很紧,斥道:“刷个牙你也能把牙膏吃了,脑子里想什么呢?” 段子矜放下牙刷和水杯,转过头来,踮着脚尖在他男人极端冷漠的脸上轻轻一啄,软软地说:“想你啊。” 第310章 没他女人一个懒觉值钱 他原本就檀黑的眼眸瞬间变得更加幽沉,紧扣住了她的腰,满怀都是馥郁的香软,撩动着他的神经,忍不住就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个月,男人忍得越来越辛苦,简单的亲吻早已不能满足他对她的渴望。 可是顾及到她的身体,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粗喘着放开了面色红润的女人,眼底晦暗得像墨色阴云在翻滚。 孩子还没出生,江先生已经对这个小家伙讨厌到了某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段子矜每次看到他这一脸吃了瘪、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表情就觉得特别好笑,可是她又不敢真笑出来,怕刺激着这个男人,他万一真不管不顾地乱来,难受的还是她。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江太太才在众人的期盼中姗姗来迟。 准确的说,没有“众人”,在场的只有陆七七、商伯旸、阿青和……邵玉城。 陆七七是急着来看她,至于邵玉城是急着来看谁的,就不知道了。 看清楚她的脸那一刹那,陆七七原本带着期盼和好奇的眼神瞬间就僵硬,紧接着迅速冷淡了下去,仔细瞧着,还有点咬牙切齿——段悠,眼前这个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女人,竟然就是a大那位神秘到成为不朽传说的段悠师姐? 别人不知道,段子矜是很清楚她这份咬牙切齿是因为什么的——day off那次斗舞,她和米蓝抢了这丫头的风头。 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段子矜略带茫然地看着身边俊朗而深沉的男人,没问出口,男人便已经低声为她介绍,“她是伯旸的未婚妻。” 未婚妻?段子矜突然想起第一次在day off里,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鬼丫头,见到商伯旸就立马换成一副耗子见了猫的神色……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那天晚上陆七七画着很浓的妆,这时卸了,才看出那张极富神韵的脸蛋,果真有种她和米蓝这个年纪的人都无法比拟的水灵。 可是…… 段子矜颦着眉尖,褐瞳又打量了一遍那个心高气傲到愤恨都不知道怎么掩藏的小丫头,不禁看向商伯旸,“她成年了吗?”就未婚妻。 商伯旸,“……” 江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陆七七看着自己怀里女人的不善意的眼神,淡淡看了回去,海纳百川般深沉的视线里,分明流动着几分不露声色的警告。 但他看的是商伯旸。 他还没low到和未成年的小女孩一般见识。 门外又传来刹车的声音,段子矜向外看去,很快便瞧见商务车的后座上走下来一个俊美中透着几分彻骨凉薄的阴沉男人,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侧,抬手拉开了车门,紧接着身穿名贵的风衣,身材窈窕、短发利落的女人便从车上走了下来。 男人好像要去揽她的腰,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踩着高跟鞋便径直往别墅里走。 段子矜看到她时眼睛微微一亮,亦是挣开了男人的怀抱,迎了上去,“米蓝。” 江临目光一沉,低斥了句:“慢点。” 随着女人的脚步,陆七七回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她的脸色更不自在了,那浓浓的不高兴几乎要从心里填满溢出来,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瞪着那边含笑聊天的一对女人。 江临看了眼陆七七,又睇向商伯旸,眼神不声不响仿若漆黑无物,但却让人莫名背脊发寒,“管好你的女人。” 商伯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今天这场合陆七七要是敢闹出什么乱子来,大哥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轻饶。 不过,“她还什么都没做,大哥。” 江临像是没料到商伯旸居然会拿这么弱智的话来堵他,淡淡勾唇,笑得几分寒凉,“她敢做什么,我就不是站在这里提醒你了。” 商伯旸对此表示无语,段悠就是怀个孕,至于当国宝似的护着吗? 他还没开口,淡漠而冷静的嗓音便插了进来,来自那个凤眸清冷,美人痣妖娆得过分的男人,他穿着烟灰色的西装,举手投足间皆是疏云淡月的薄冷,吐出来的字却带着慑人的笑意,“商伯旸,你的女人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盯着那边,你信不信我挖了她的眼睛?” 陆七七被他这么一说,浑身激灵一下子,带了几分警惕的目光落在傅言身上,像个受惊的小动物。 商伯旸冷笑,五官亦是刚毅冷峻得不留情面,“你试试。” 他不知道陆七七这混世魔王到底和段悠、米蓝有什么过节,不过玩笑归玩笑,他们兄弟四人间的情谊总不会这么容易因为女人碎成渣渣。 傅言也明白这个理,不过这丫头盯着米蓝的眼神让他很是不喜,换了别人,他早就让保镖扔出去了。 “几位都是郁城的权贵,有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吗?瞧给人家委屈的,我看着都心疼。” 含笑又悦耳的声音从门外的小径上传来。 邵玉城听到这道声音时,整个人身体皆是一震,慢慢回过头去,看见了沐浴在晌午灿金色阳光里的女人。 风姿绰约,美得不可方物,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生而绝色。 她逆着光,根本看不清楚脸,可是邵玉城却觉得那张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用了什么颜色的眉笔,什么型号的唇彩,他都能想象的出来。 毕竟,二十多年了。 段子矜本来和米蓝在甬道上聊天,见她来了,不禁停下了言语,略带复杂地望着她,“千秋。” 顾千秋莞尔一笑,请身后的保镖将礼物递上来,送到她手上,“薄礼一份,聊表心意,江太太可别嫌弃。” 段子矜讷讷地接过,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谢谢,门里那个形容俊美的男人就已经大步走了出来,嗓音略哑,好像受了重伤,“顾千秋。” 顾千秋回过头,美眸里扬起一片落落大方、礼貌得体的笑,“邵公子,好久不见。” 中午过后,其他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包括被江临送到其他住处的穆念慈,还有段兰芝。 这种场合,段兰芝身为姑姑,怎么说也是要到场的。 段子矜曾经冒着被雷劈的风险问过江临要不要给唐季迟寄一封请柬,男人眯着眼看她几秒,淡淡道:“寄,把贝儿的也一并寄了。” 于是她相当不乐意撇过头去,整整一个晚上都不想搭理他。 不寄就不寄啊,有必要拿姚贝儿来气她? 思来想去,她明知道这个男人是在气她,却还是忍不住真和他置上气了。 后来她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分别寄了请柬给姚贝儿和唐季迟。 但是这二人默契值十足,谁都没有来。 姚贝儿是直接当成没看见,唐季迟却还托人送了件贺礼给他们,事后段子矜懒洋洋地窝在床上,一副傲娇到不行的口吻对男人道:“你看看,喜欢我的人都是什么气质什么修养,再看看喜欢你的,真是没法比。” 男人不冷不热地笑道:“谢谢夸奖。” 段子矜,“……” 所以这男人是偷换概念,把“喜欢她的人”自动理解成他自己了吗? 段子矜翻了个白眼,抄起枕头扔在他身上,“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恋?” “不是自恋。”男人抓住枕头,淡淡反驳。 “那是什么?” 男人倾身覆在她身上,浑身带着清冽的酒香,喉咙里逸出几分低低的笑意,含住她的唇,半天才道:“是表白。” 喜欢她的人。 这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喜欢。 把喝了酒的男人哄睡了,段子矜这才合衣起身,拉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到楼下客厅里静坐喝茶的女人。 家宴最终还算较为圆满的落幕,至少看在段兰芝眼里是这样的。 其实她也没什么心思关注场面和流程,比起这些事,她把更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 毕竟在场的都是各行各业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不是家世显赫就是实力惊人,加在一起几乎能拼出郁城的一片天。 以前她觉得唐季迟就是个不可触及的权贵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江教授似乎也不是池中物。若能在这里借着如今的“江太太”的脸面给他儿子多谋几条路,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过,她心里还是堵着一件事,不找她这个侄女好好聊一聊,她就过不去这个坎。 宴会结束的当晚,段兰芝终于单独见到了段子矜。 在那之前她无数次想和她谈谈,却都被江临以“不便打扰”的借口给挡了回去。 只是此时木已成舟,她没多的话可说,只是冷笑着讽刺了一句:“段悠,你还真够可以的,先斩后奏,把我们都当什么了?你在长辈面前还有句实话吗?” 段子矜知道她指的是爷爷抢救那天,在医院里,唐季迟说孩子是他的,并且会对她负责,而她也没有辩解,导致全家都误以为孩子真的是他的。 结果她去了美国一个月,回来后却和江临领了证。骗了将死的段老爷子不说,甚至连交代都没跟姑妈交代一声。 第311章 亲爹也不行1 沉默片刻,她起身道:“对不起,姑妈,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我有我的苦衷。何况爷爷当时的情况危急,唐季迟为了让他老人家宽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也不好说什么……” 段兰芝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年轻人那点爱来爱去的破事我也不爱听,明天带着你全家去你爷爷坟前上柱香,好好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她提出来的要求合情合理,段子矜也看出姑妈不是真来找茬的,便安然垂眸道:“我会的。” “今天那个什么总的电话你有没有?”段兰芝僵硬着脸问道,“就是给你老公敬酒的那个穿西装的。”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抬头看着她,褐瞳里一片温温静静的笑,今天在场的全是穿西装的,全都给江临敬了酒,一向滴酒不沾的江教授今天却破了例,被满场的亲朋好友灌得脑袋发晕,正在楼上卧室里休息,这才让段兰芝有了和她单独谈话的机会。 她不知道段兰芝指的究竟是哪一个,问道:“周皓在现在的工作岗位做得不顺心吗?” 她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知道他这个堂弟其实对学习书本上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倒是每天塞着两只耳机,极其喜欢音乐的样子。 奈何段兰芝认死了音乐这条路走不通,死活非要给他安排个“正经工作”才踏实。 见到段兰芝皱眉,似乎又要开始她那番洗脑式的高谈阔论,段子矜提前打断道:“这样,改天您让他自己过来找我,我和他谈谈。” 段兰芝这才应了,“你当姐姐的给我好好劝劝他,别整天做那些虚得不着边的美梦。” 段子矜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吩咐了家里的司机把她送走,撑着腰回到客房,就看到段子佩像个八爪鱼一样躺在床上,屋子里亦是酒气弥漫。 “起来。”她走上前去,伸脚踢了踢他悬在床边的小腿,语气不怎么有耐心。 段子佩揉着额头抱着枕头,几分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嗓音是久久不开口的沙哑,“有事?” 段子矜道:“我让人煮了醒酒茶给你,喝完再睡。” 说完,以晴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段子矜接过直接递给了他,不忘斥道:“不会喝酒还逞能。” 段子佩盯着她略有些重影的脸,低低地笑,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虽然不如江临听上去那么沉稳,但每个音节都好似带着那么那么一丝勾魂夺魄的魅力,“我高兴也不行?”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收回他喝完的空杯子递给以晴,待后者出了门,才又将目光落在段子佩笑意盎然的脸上,“我看不出来你高兴。” 她的语气太笃定,太一针见血。 大概这就是血脉相连的默契。 她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褐瞳往他英俊的侧颜上瞟,“因为女人?” 段子佩虚搁在床垫上的手突然一攥,骨节分明的手指寸寸泛白,语气又冷又硬,“不是。” 段子矜不温不火地吐出三个字,“穆念慈。” 说完,她审视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他墨兰色的瞳孔微微一缩。 段子矜抿了下唇,“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喜欢谁不喜欢谁,你自己能做主,我也不拦着,不过……” 她的话音慢慢凝固,口气听上去无端带着沉重,“你今天开来那辆跑车是哪里来的?” 她问过商伯旸,那辆车的市值至少在七百万,加上手续费等等,八百万都不止。 段子佩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酒意在瞬间清醒了很多,他一字一顿,话音很清晰,“买的。” 他重新申请办的身份证前几天刚刚批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辆属于自己的跑车。 段子矜弯了弯唇角,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我当然知道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问的就是,他从哪得来的一大笔钱。 段子佩扶着床沿起身,英英玉立的身影在本来就只开了床头灯的客卧里沉暗得像是一大片阴影,他摸着衣柜慢慢走到衣架旁边,从今天穿来的外套里拿出一张卡,扔在床上。 小小的卡片不偏不倚地落在段子矜眼前,她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卡片最上方的一排字母——american express。 美国运通黑卡。 无额度上限的信用卡,名副其实的卡中之王。 她心里无比诧异,脸上却没有泄露丝毫,缓缓抬起头对上男人半隐匿在黑暗中的眸子,问出了心里的猜测,“你找到爷爷留给爸爸的钱了?” 不知怎么,她无端就想起一个月前刚回郁城时,他手里那个黑色的箱子。 他这一个月都做了什么?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段子佩揉着仍旧发胀的太阳xue,几步又重新倒回床上,懒洋洋道:“你是不是不看新闻?” 段子矜一噎,她确实不看新闻,最近一段日子她很嗜睡,沾床就困,更何况医生说手机、电脑都有辐射,她连刷微博都很少了。每天也就指着江临早些回家,陪她在院子里散散步,周末出去逛逛街…… 段子佩用手肘撑着床垫,托着半边棱角分明的俊脸看着她,嘴角噙着笑,“所以你连蓝月倒闭、傅家被从云城而来白家和从美国而来的ultramarine集团双面夹击都不知道?” 段子矜震了震,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绷紧了,她直觉这好像是件很大的事,但一时间又理不出思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被江临圈成了不谙世事的金丝雀。”段子佩坐直了身体,似笑非笑,一句话不知是讽刺还是其他的什么。 ultramarine,段子矜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群青。 这是一种蓝色染料的名字,又被称为圣母之蓝。 中世纪前,欧洲是很难买到蓝色染料的,所以它极其稀缺,再加上蓝色本身看上去就清澈而圣洁,所以自然被信奉宗教的人们当成最神圣最珍贵的色彩,赋予了神明的意义。在人类进入了航海时代后,他们才逐渐从阿拉伯、亚欧大陆一带挖出了青金石,可以作为矿石研磨成天然的蓝色染料,饱和度极高,极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纵观西方艺术史上,最为传奇的一个颜色。 “你最好的朋友现在是ultramarine的法人,一个月的时间从名不见经传的三线演员混到身价过亿的娱乐公司董事长,她已经快成为娱乐圈里的传说了。”段子佩淡淡说出这番话,段子矜边听边觉得自己的大脑正在不由自主地嗡嗡作响。 她顿了好半天才涩着嗓音开口:“你是说,米蓝?” 群青,是蓝色。 这一个月来,江临很少同意外人来看她,怕打扰她休息,但不代表阿青和米蓝这样和她关系亲近的人也会被他拒之门外。 可是米蓝却一次都没来过。 原来,她在忙她的事业。 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一齐涌入脑海,段子矜忽然想起在美国时她和阿青开玩笑说,哪个经纪公司会要你这种有前科的明星?米蓝那时从满是股市行情的数据图里抬起头,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我要。 后来回了国,在她哥哥住院的地方见到了前来探病的傅三,她扇了他一巴掌说,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失去现在的一切!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在她说完那番话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蓝月倒闭了…… 段子矜并不想置评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荡荡的。 就像阿青说的,她当米蓝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在这一个月里将外面搅了个天翻地覆,甚至都成为了“传说”,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这还是她印象中那个对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女孩吗? 段子佩看到她失神的样子,抿了下唇道:“我找到了老头子留给爸爸的那笔钱以后,她问我要不要入股,我就一并入了。以后我再也不用看经纪公司脸色行事了,我们可以有自己的房子,车子,你的孩子想要什么,当舅舅的我也可以买得起。” 群青、蓝色,寓意着阿青和米蓝。 这名字起得倒是走心。 段子矜只觉得胸口那股堵塞的感觉更重了,她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床上的男人。 段子佩以为她知道这件事会和他发火,然而面前的女人神色平静得不像话,如果忽视她褐瞳里长久到近乎凝滞住的失神。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她问,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亦是不带责怪,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段子佩坐直了身体,薄唇抿得更紧,唇角的弧度破天荒的消失不见,很久才道:“悠悠,知道这件事,你会阻止我吗?” 略浓重的酒气随着他开口时呼出的热息融进空气里,段子矜不适地皱了下眉,“会。” “理由。” “理由?”段子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无稽的笑话般侧头望着他,“这笔钱是爷爷留给爸爸的!” 第312章 亲爹也不行2 “所以我该连着存折和卡一起烧毁在爸爸坟前,才算是尽了孝心,圆了他老人家的遗愿?”段子佩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墨兰色的眼睛里难得是一片沉稳笃定,有条不紊,“还是你觉得,如果爸爸在世,这笔钱不会留给你我,不希望我们拿它过更好的日子?” 段子矜知道他说得很有道理,却还是无法接受他连商量都不和她商量就独自决定了这些。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日子是什么样,你还没过够?”段子佩冷笑,“下次我再被人算计,你还要去找别人借钱把我赎出来吗?你要记住,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只有爸妈留给你的,我给你的,才是你的。” 段子矜不言不语地听他说完,心里很多复杂的感情交错着,寄人篱下、被人拿住把柄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刚听到阿青被经纪公司刁难,有入狱的风险时,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说得对,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就必须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段子矜总觉得,她过不去情感上的坎。 在段老爷子去世前的那段时间,除了定期给医院交医药费以外,她其实没有做到一个亲孙女真正该做的事,更不用说阿青这个连面都不怎么露的亲孙子了。这样享受他留下了的这笔钱,让她心里异常的愧疚不安。 “我知道你的顾虑。”段子佩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这笔钱,权当是我从老头那里借来的、等公司稳定下来,我会一分不少地存回存折里,也可以再加上利息。到时候你爱烧了埋了都随你,嗯?” 过了好半天,段子矜才沉沉地应一声,“明天我去给爷爷扫墓烧纸。” “我陪你一起。”段子佩从善如流地接下来。 这下倒是让她感到诧异了,她以为他会装作没听见呢。 “还有段兰芝家那个……叫周皓是吧?”他边说,边伸手梳理着她栗色的卷发,“公司最近在招混音师,如果他有意向,你让他来找我面试。” 段子矜这下是彻底地怔住了,“你同意用他了?” 段子佩没什么表情地更正,“只是面试。” 不过她清楚得很,他既然这样说了,肯定就是已经想好给他个什么职位了。这样的转变,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要是放在以前,阿青连提到“周皓”俩字都觉得脏了他的嘴。 看来他已经在她之前想到这一层,并且为了弥补对段家人的愧疚,所以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 段子矜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忽然觉得,其实她这个弟弟,还是个外冷内热的暖男呢…… 穆念慈可真有福气。 段子佩最后重重揉了下她的脑袋,摊开双手躺在了床上,那双颠倒众生的眸子懒洋洋地阖住,“行了,该盘问的都盘问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段子矜不情不愿地撇了下嘴,“什么叫盘问?” 床上的男人唇梢攀上一丝笑,仍然闭着眼睛没看她,“你当我真信你是专门来给我送醒酒茶的,嗯?” 被拆穿了,段子矜略有些尴尬,拾起被他随意扔在床上的黑卡,妥帖地放在床头,“东西收好,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以后也不能再像原来那样随心所欲不管不顾了。还有你的身份证,补办了没有?” 男人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整张俊脸埋在枕头里,嘀咕,“你这还没当妈就已经学会啰嗦了。” 段子矜把枕头抽走,重重砸在他后背上,“说什么呢你!” 段子佩没睁眼,准确地抓住了砸在他后背上的枕头,从她手里抢了过来,“身份证早就办好了,一切都走的法律程序有公正的。等你提醒我早不知道被举报多少次了。这都几点了,你还不陪你男人睡觉去?” 饶是知道他闭着眼看不见,段子矜还是被他说得脸一红,“胡说,我走了。” “赶紧走,再不走你男人明天要揍我了。” 段子矜慢慢退出了他的房间,刚转过头,就对上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 黑漆漆的,像个无底的洞窟,里面又透出一缕缕暗哑的情绪。 男人就不声不响地伫在原地,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段子矜吓了一跳,“你不是在卧室里休息吗?” 男人蹙了下眉,勾起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低哑的嗓音里裹着不悦,僵硬地说道:“醒了,你不在。” 他的话音很硬,撞进她心里却软软的发麻,她搂着男人的脖子,温声道:“我来找阿青说点事。” 男人深沉如泽的眸里写着某种不加掩饰的沁凉和阴翳,黑眸睨着贴上来的娇躯,“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要大晚上穿成这样跑到他屋里?” 穿成什么样?段子矜低了低头,发现她确实只穿了平时在家里穿的松松垮垮的睡衣,连白皙的肩膀都露了一大半。 她无奈地笑,“阿青是我弟弟呀,亲弟弟。”家里又没外人,现在刚入秋,天气也不冷,她平时都是这样出来进去的。 男人又低头,咬住了她的唇,没使什么力气,却带着浓浓的惩罚意味。 “亲弟弟?”他带着热息的粗哑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一反他平日里温淡又沉静的模样,霸道得不容置疑,“亲爹也不准。” 女人干净又明媚的脸上染了些细腻的红,老老实实点了下头,眼看着他的吻又要落下,一旁的门蓦地被拉开。 段子佩极端面无表情地倚在门上看了他俩几秒,嘴角捻出又嘲弄又鄙夷的弧度,“姐夫,你是考虑换个隔音效果好点的墙,还是考虑把你的女人带回去亲热?站在别人房门口秀恩爱,很不道德。” 比起男人的老神在在,段子矜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她伸手推了他两下,想和他保持些距离,可男人伟岸的身躯却像一座巍峨高山般岿然不动。 感知到她的推拒,搂在他腰上的手臂反而将她箍得更紧。 黑眸扫过怀里女人那张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脸蛋,男人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子,举手投足间带着莫名的优雅和在他身上不常见的慵懒。他与段子佩对望着,开口时,语调都平静得波澜不起,“这么晚不睡觉,出来晃悠什么?” 段子佩,“……” 他简直要给这个男人的脸皮跪下了,不禁怒极反笑,“你们在别人房间门口卿卿我我,有脸怪我出来晃悠?” “这是我家。”男人不以为意地勾了下嘴角,丝毫没把他的讽刺放在眼里。 段子佩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所以是我打扰你们了?” “一次无妨。”男人眉眼清隽淡然,分明是一副不与他计较的腔调,“不过你姐姐脸皮薄,下次别再这样了。” 段子佩,“……” ***智障,要不要脸? 他两步迈回客卧里,“砰”地一声把门甩上,动静大得段子矜下意识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男人顺势抬起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眼底的颜色很深很暗,淡淡问:“刚把我推开,现在又自己往上凑,嗯?” 段子矜打掉他的手,嗅着他衬衫上残留的酒气,嫌弃地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喝多了?” “嗯,有点。”男人低低地笑,薄唇在她脸上嫩嫩的婴儿般的绒毛上蹭了几下。 虽然在外人眼里他从头到尾都还是沉稳而冷淡得看不出来任何喝多了的痕迹,但段子矜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和平时真正清醒的时候相差甚远。 与他灼热的唇接触上,段子矜的皮肤顿时有种过了几层电流的感觉。 她不着痕迹地闪开了些,不悦道:“既然醒了就去洗澡换衣服,满身酒气,难闻死了。” 男人掀起眼帘,乌黑如泽的眸子定定看了她几秒,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仿佛隐藏着什么一股股暗流。 半晌,在段子矜以为他就要这样一直看下去时,他忽然屈膝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怕惊扰其他人,段子矜只能轻声问。 “洗澡。” “洗澡你抱我干什么?” “一起。” 即使宴会进行得很低调,但江教授娶了个太太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因为那一天,整个郁城乃至省内所有叫得上名的大人物都纷纷赶去了江畔别墅。令人费解的是,自始至终没有人拍到任何视频、音频资料,新晋的江太太更是神秘得连个脸都没露出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公众们知道,新娘不是他们的影后姚贝儿。 于是微博上立刻掀起了一阵八卦热潮。 就像两个公众人物公开恋情以后,上热搜的永远是双方的前任一样。 江太太低调得过分,没人知道她的前任是谁。 但江教授是有前任的,还是天天生活在镁光灯下大明星。 不知道是谁挖出了他们相恋四年的“点点滴滴”,还有一个多月前在酒店里被人撞见那一幕,写了个长微博,配了个“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大标题,声声含泪、字字泣血地指控江教授对国民女神的始乱终弃。 第313章 江太太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最令人感到扑朔迷离的,便是姚贝儿本人还赞过那条微博。 段子矜亦是听到了些许风声,打开一个月未曾上过的微博,专门跑去看了一眼。 刚洗漱完的男人从浴室里走出来,放轻了脚步,以为她还睡着,却发现女人正玩着手里的平板,时不时抬手撩一下垂到额前的长发。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间涌进来,有那么一缕刚好在她干净又精致的眉目之上,显得明艳而不可方物。 她很少有醒这么早的时候。 男人走回床边,嗓音仍带着刚起床时的沙哑,“一大早在看什么?” “看你前女友给你写的回忆录呢。”床上的女人放下平板,笑眯眯地抬头睨着他。 男人皱了下眉,伸手拿过平板,匆匆扫了两眼,也不知是觉得内容过于无聊,还是知道床上的女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根本没太仔细看进去,“这是她写的?” 段子矜听着他喜怒无形的平静语调,一时间竟无法辨别出什么情绪来,便扬着被栗色头发衬得格外瓷白的小脸盯着他,手里还卷着一缕头发,显得几分漫不经心,绯红的薄唇轻轻吐着字,“不清楚啊,可能是她的粉丝,也可能是她的公关团队,还有可能就是她本人。” 说着,女人弧线优美的脸颊上笑意更深了几分,“除了她谁知道你们当年是怎么恩爱的?你看这遣词用句,每个标点符号都情真意切的,我一个外人看着都感动呢……” 男人俯身勾着她的脸,漆黑的眼底蓄着几丝不明晰的笑,“吃醋?” 女人撇了下头,“我吃什么醋?掉价。” “不吃醋还这么夹枪带棒的?江太太,你这样很没风度。” 段子矜不急也不恼,笑容可掬道:“那你去找有风度的吧。” 男人一怔,已然从她温软又细腻的眉眼间找出了那点慵懒又傲娇的小不开心。 他舒了口压抑在胸腔里的空气,让人听上去有种在叹息的错觉,“有人闲得无聊写了篇微博,你也要把火气发在我头上,嗯?” 段子矜竟然从江教授的语气里听出了那么点不情愿和委屈。 她转过头来,褐瞳直直地盯着他的温淡而清俊的面容,不解道:“我发火了吗?我一点都不生气,为什么要发火?” 她明明从头到尾都好脾气的很,心平气和得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江临看着她那副淡淡的好像真的不在意的样子,抿了下唇角,低声道:“嗯,你没发火。” 说完,他背对着她拉开衣柜,“帮我选一条领带。” 他说完话,女人并没有动作,反而拉开被子躺了下来,“你那些领带我看都看烦了,什么时候的老款了?” 男人蹙起了眉峰,如实回答,“都是最近三四年的。” 领带又不是非常容易被淘汰、需要经常更新换代的东西。 女人“哦”了一声,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这一声好似故意拖长了节奏,尾音带着不怎么真诚的笑,“果然,这三四年里你的审美差得让人惊叹。” 江临,“……” 这还叫一点都不生气? 最后他还是自己选了一条她前几天新买回来的,让她给他系上,女人懒懒地瞟了一眼,“江教授,你这几年眼睛不好使,手也残废了?” 男人一言不发地想,江太太今天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要是真让她起来给他打领带,她会不会直接拿领带勒死他? 这样想着,男人自己动手打了个温莎结,把床上软得像只猫一样的女人捞到身边,吻了吻她的额角,“今天晚上有应酬,可能回来晚些。” 女人没言语,仿佛脸上就写了不想搭理他几个大字。 男人想了想,临走前还是沉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悠悠。” 段子矜掀开眼皮轻轻睐着他,眼里已然有了些微末的困顿,她打了个哈欠,“你这话要是传到姚小姐耳朵里,人家不知道要多伤心。在她眼里,你们的感情可还没过去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真爱不朽啊!” 眼看着男人的下巴越绷越紧,眸光也稍稍阴郁下来,显得深暗,段子矜托着腮问:“她这么喜欢你,你就真的无动于衷?” “是我对不起她。”男人接过话来,刚说完前半句便看到女人愈发下沉的嘴角。 他顿了顿,嗓音低哑,语气亦是僵硬,好像在说什么绝对不能说的话,“但是我没办法,我……只喜欢你。” 这下段子矜脑海里那点瞌睡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她看着眼前男人神色如常,眼底深处却难掩几分别扭的神色,俊脸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泛红,瞬间想到几年前他被她逼的恼羞成怒,第一次对她表白时,好像也是这样,纯情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大男孩。 段子矜知道,平时的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什么表白肉麻的情话。 于是每次听到时,先前什么不愉快都一扫而光,心软得几乎没法跳动,抑制不住唇梢轻轻上扬,勾着男人的脖子在他快抿成一条线的唇上轻吻了下,“知道了,你快去上班。我好困,别吵我睡觉……” “嗯,你睡。”男人为她盖好被子,又把窗帘的缝隙全部合拢,这才转身出了门。 关门前最后看了她一眼,女人的长发像栗色的海藻般均匀而大片地铺在柔软的枕头上,她侧身背对着他躺着,看不清脸。 江临轻轻掩上房门,当卧室的光线重新暗下来后,女人才睁开了双眼,久久盯着床头的灯,出神。 吃过早饭后,司机来接他,男人上了车便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那头嗓音冷冷清清的,“什么事?” 男人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黑眸里闪过一抹深沉的色泽,“傅三,网络上那条和贝儿有关的长微博,是她的公关团队发的?” 江临不沉溺于网络,更不像傅言似的,身在娱乐圈,有必要的工作需求,偶尔会上网关注一下娱乐风向。 若非今天早晨悠悠把这条微博拿给他看,他还不知道评论下面那么多人在骂新晋的江太太是横刀夺爱的小三。 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这个名声,他担了也就担了。那些圈外人不理解他为什么和贝儿在一起,但他这些年在公众面前确实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男友的角色,不管是为了弥补愧疚还是当时没认清楚感情就盲目被她身上和悠悠相似的地方吸引,现在的局面,总归是他引起的。 他看得出来,悠悠其实还是在意。 这一点在几个月前倾城《母带》被盗时,他就知道了。 她从小都是个活在宠爱之中的、清白又骄傲的人,连在洛杉矶进一次警局都觉得是人生的污点,这么多人戳着她脊梁骨说她是小三,她心里不可能理得清、放得下,只是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用吃醋的方式让他来哄哄她。 又聪明又傻,又让人心疼的女人。 那边顿了顿,很快道:“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已经问过她了,不是她本人,可能是哪个为她抱不平的粉丝吧。” 这件事情上姚贝儿没有必要说谎,她到底骨子里还是清高的。而且她清楚得很,这种手段不会让江临回到她身边,只会让舆论暂时倒向她,让公众们说几句同情她的鬼话,但——她从来都是傲慢得目中无人,最是不屑别人的同情,绝对不会在前男友结了婚以后,换个小号去发什么长微博来博取眼球。 “不管是谁。”江临抬手捏着发涨的眉心,沉声道,“今天中午之前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说出什么伤害她的话。” 傅言当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的不是姚贝儿,而是段悠。 他略沉吟了几秒,“我尽力。” 男人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忽然皱了皱,看着已经被挂断电话、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心里掠过一丝深邃的考量。 蓝月影视是娱乐圈里近几年来最具影响力的新锐影视公司,傅言作为蓝月的幕后掌权者,又是傅家的三少爷,处理一条小小的微博居然还用“尽力”二字? 虽然娱乐圈的事和他关系不大,但他还是隐约有了些不对劲的感觉,正要上网查一查最近出了什么事,手机里突然进了个电话。 江临接了以后,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声对司机道:“掉头,先去研究所。” 段子矜不知道江临晚上是为什么事情而应酬,他也很少和她说,但她明白,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他会尽量在家里多陪她。 所幸的是米蓝今天好像不怎么忙,过了傍晚时分,自己开着车过来看她。 段子矜这才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头到脚都已经被各种各样低调的名牌装饰了。 都说人靠衣装,但段子矜觉得,穿衣打扮也要撑得起气质才好。 印象里,她和米蓝初次见面时,米蓝穿着《倾城》里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二号的戏服,也是一身名牌,但她整个人却撑不起那种气场,显得过于单薄纤细,此时此刻她却完全能够驾驭这样一身加起来够别人一年工资的衣服,并且淋漓尽致地凸显出那股隐形的张扬和冷锐。 第314章 你啊,就是被江教授宠的呀! 真的像在谈判桌上举足若定的女商人,一家企业的女董事长。 米蓝见悠悠这样看她,莞尔一笑,“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又变漂亮了?” 以前的米蓝被人多看一眼都会脸红,哪里是会这样自我解嘲的人。 段子矜沉默了片刻,亦是笑道:“我让厨师做几个你喜欢的菜,今天留下吃晚饭吧?” 米蓝坐在沙发上,端起佣人送来的茶,不像曾经那般温声细语地道谢,反而习以为常般,转头来看着段子矜笑,“留下吃饭倒是可以,就怕你家老公嫌我打扰你休息,让人拿笤帚把我打出去,那就难看了。” 段子矜被她逗得笑了笑,细想起来,江教授确实是做的出来这种事的人,“他偶尔还是挺爱小题大做的。”至少在这方面是。 米蓝瞥她一眼,“你这是在秀恩爱?” 段子矜垂眸吹着茶水,诚恳道:“是抱怨。” “你抱怨的时候能不能收一收语气里那点甜得我牙酸的腻歪劲。” 段子矜虚怀若谷地表示:“我下次注意。” 米蓝抬手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两人很快笑成一团。 过了很久,当外面天都快黑了时,米蓝才问:“江临今天不回来吃饭?” “他有应酬。”段子矜道。 米蓝点了下头,倒也没细问,像江临这种身份的人,没有应酬才不正常。她当了董事长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上位者的不易,如何步步为营,如何斟酌取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想到身上系着千百人的饭碗,她更是不敢大意。 不过她还是调侃了一句:“老婆都怀孕了还舍得出去应酬,江教授这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你平时不忙吗?”段子矜轻轻翻了个白眼问,“不需要应酬?” 米蓝微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唾弃道:“行啊你,这就开始帮着你老公埋汰我了。” 事实上,尽管她手底下是整个ultramarine,但真正需要应酬的时候,很少。 因为有一次她在酒桌上喝多了,差点被老男人占了便宜,第二天那个人就消失在了圈子里。从此以后,和她合作的人,每次谈生意都不会主动约在酒桌饭桌上。米蓝心里隐隐约约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但那个男人始终没光明正大地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事,好像他全然不知情似的,这她觉得很烦躁,却无法警告他少管闲事。 段子矜见她失神,就知道她心里又有事,但她仍是什么都没问,只淡淡道:“你今天是来陪我吃饭的,还是来发呆的?” “都不是。”米蓝道,“我是来告诉你,网上那篇微博我看见了,已经找专业的公关团队开始给你洗白了。上次在美国时你说,她举报阿青的事让你心里过不去,所以我想来问问你,要不要借此机会让她彻底无力翻身。” 段子矜倒是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件事,皱了下眉,“有这个必要吗?你和她有仇?” “没有。”米蓝回答得很坦然,靠在她家沙发的靠背上,轻声道,“当初你能为了我和陆七七斗舞,我为什么不能?姚贝儿针对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也看不下去很久了。以前是我无能,没法帮你报这一箭之仇,但是现在……子衿,我可以了。只要你一句话,我能让她明天就销声匿迹,退出这个圈子。” 她的话多少还是触动了段子矜心里的那根弦,她觉得有些微末的感动,更多的确实空荡荡的不安,“米蓝,你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米蓝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一束灯光被卷入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照不亮她黑漆漆的眼瞳,“傅言,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哥哥至今还躺在病床上不能自理。子衿,不是谁都有你那么好的命,被江教授捧在手心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靠自己。” 她再也不会让身边的人受到一丁点伤害。 再也不会。 这几乎成了米蓝心里的症结之所在,或者说,保护她身边的人,已经成了她病态的追求。 哪怕现在姚贝儿只是简简单单发了条微博,甚至可能都不是她本人发的,她只是手滑点了个赞,只要米蓝觉得这件事稍微伤害到了她的朋友,她立马就会竖起全身的刺去反击。 因为再也失去不起了。 米蓝的话让段子矜觉得无比震撼,若非亲眼看到昔日好友带着如此之大的改变坐在她面前,她几乎无法相信傅言,竟会害得米蓝——家破人亡? 怎么可能? 那两个月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段子矜想问,却又清楚地在米蓝眼中看到了一层氤氲的雾气,于是所有的问题便堵在嗓子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只能握着她的手,嗓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米蓝,我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姚贝儿没把我怎么样,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网民,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什么。网络时代信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聊着这些事情顶多是不痛不痒,不会真在背后议论一辈子的。我还能因为一些素未谋面的人几句闲话想不开吗?你把我想得也太小气了。如果姚贝儿针对我,让你觉得她恃强凌弱、你看不下去,那就不要做和她一样的事情,嗯?” 米蓝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也不知听没听进她的话,“你真的不会觉得生气难过吗?” “早晨的时候,是有一点不开心。”段子矜笑道,“后来想了想,他们说的也没错,本来江临是和她在一起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我把他抢走了,破坏了公众心中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这场战争是因江临而起,既然这个男人我已经得到了,何必再去伤害她?” nancy的话是对的,宽容是胜者的权利。 姚贝儿举报阿青的事确实让她很不能接受,但那毕竟是阿青违约在先,她不能怪任何人。 米蓝听她这样说话,突然觉得有些恍惚,短短一瞬间,她竟觉得她们两个的性格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对调了。 曾经她才是一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脾气,而子衿,向来傲慢受不得委屈,别人泼了她一盆凉水,她就必须烧开了泼回去。 如今,子衿好像收敛了浑身的尖刻薄冷的锋芒,身上那些伤人的锋利全都在宠爱中沉淀了下去,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养尊处优、温和又沉静的豪门太太的气息。 而她自己,反倒是走上了一条死路,不停和别人钻着牛角尖,变得瑕疵必报了起来。 米蓝不禁笑了,抬手点了下段子矜的额头,“你啊,就是被江教授宠的呀……” 晚上从研究所出来,司机直接驱车带江临去了明月坊。 这里的菜色和味道都是郁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价格也是数一数二的贵。 能在明月坊里订到包厢,要么排上半个月的队,要么就像此时此刻包厢里坐的人一样,是个无论从什么层面来讲都不可撼动的大角色。 刚走进酒店的旋转门,大堂经理便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有人给她透露过,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如今在郁城的势头如日中天,几乎是涵盖了所有行业,却低调得像不存在似的。 这男人挺拔颀长,面容英俊,眉宇间那股不显山不露水的淡静和深沉与他整个人的气质一脉相承。黑眸中那洞若观火的冷静和睿智,让人不觉就生出些许被看透的恐惧感。 最能挑起她对他的好奇心的,是最近微博上盛传的那则八卦。他就是甩了国民女神姚贝儿的那个绯闻男主角,想想不禁在心中感叹,姚贝儿那么美若天仙的人儿他说甩就甩,那这位神秘的江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打量,男人淡淡开口问了句:“赵检察长到了吗?” 嗓音低沉好听,如寒山静水,却隐约能听出让人脊背一寒的凉薄。 经理心里哆嗦了一下,忙道:“已经到了,正在包厢里等着您。” 男人“嗯”了一声便没再开口了,经理用余光偷瞄着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装让男人更显得笔挺而高大,处处是好整以暇的冷贵。 那几分小心翼翼的偷看,男人自然是感觉到了,一开始他只当是寻常事,可当包厢的门被推开,他看清了坐首旁边的客座上那个面容娇冷明艳的女人时,忽然间彻悟,为什么这一路经理都在盯着他看。 因为绯闻的女主角,姚贝儿,也在场。 她就坐在赵检察长身边,见到江临时,漂亮而精致的眉目间极快地闪过几分不自在。 赵检察长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常年混迹**,察言观色的本事最是一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那点掩藏得并不高明的躲闪和不情愿? 他粗糙又宽厚的手掌很快揽在了姚贝儿纤细的腰肢上,把她往怀里一带,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姚贝儿心里生出浓浓的羞耻感,她猛地抬起巴掌,眼看着就要抽上老男人的脸。 第315章 我有愧于你 赵检察并未伸手阻止,长厚厚的嘴唇一路亲到了她耳边,带着几分难以揣摩的冷意低声道:“怎么,在你旧情人面前会不好意思,还是觉得跟了我让你委屈了?”他说着,又轻轻啃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里含着抹不去的笑,“贝儿,这一巴掌下来,什么后果都有可能,你想好了再打,嗯?” 姚贝儿苍白的手指在空中渐渐握成了拳,眼瞳里光影明灭交错,良久,整条手臂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江临看到这一幕,俊长的双眉蓦地皱了皱,薄冷的唇翕动,“赵检察长。” 老男人这才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还以为江教授不打算来见我了呢。” 江临深渊般无底的眸子里翻滚着骇人的墨色,甚嚣尘上,即使表面上不动声色,“抱歉,路上堵车。” 赵检察长笑了笑,用没有搂着姚贝儿的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待江临坐下后,他才抬手递了瓶酒给姚贝儿,拍了拍她的屁股,道:“去给我的客人敬杯酒,放聪明点,这是贵客,别得罪了。” 他的每一分**意味很浓的动作都被江临看在眼里,姚贝儿咬着绯红的嘴唇,又恨又怨又不甘,却只能站起身来,往江临身边走去。 江临几乎能看到她眼中那几分恳求和悲哀。 他侧过头去对赵检察长说:“失礼了,赵检察长,我不会喝酒。” 赵检察长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一下,把玩着手里的酒盅,“江教授,连我一个不常生活在郁城的人都知道晚高峰堵车,特意吩咐秘书提前半个小时出门。你是不了解郁城的路况,还是觉得我不够分量让你日理万机的大忙人额外挤出点时间来见我一面?” “我没有这个意思。”江临在他恩威并施的话语中,眼里原本的深暗更加沉淀到了深渊最底处,几分戾气,不形于色,“研究所现在的情况您也清楚,局势已经到了分秒必争的地步,我实在不是有意迟到让您久等。” “哦。”赵检察长意味深长道,“那这一杯酒是该罚还是不该罚?” 江临拿起右手边的茶杯,“以茶代酒,给您赔罪。” 不知是不是赵检察长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字字句句看着恭敬又谦卑,深处却藏着不卑不亢的平静,又好像根本就是在和他叫板。表面上慑于他身为检察长的权高位重,实际上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英俊深邃的眉眼间偶尔勾勒出的几分藏锋不露的倨傲和藐视,尤其让他不痛快。 到底还是年轻。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阴恻恻的眼神定在姚贝儿身上,“贝儿,我让你给客人敬酒,现在客人嫌弃你,不愿意喝你敬的酒。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姚贝儿没回头,脸色却苍白了下去,她怔怔看着江临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俊容,五官依然清隽而淡漠,双眉却似乎,拢得太紧了些。 “江……教授。”她低着头,将不小心洒在桌面上的酒用手抹去,匆匆忙忙递上一杯,一贯清高的脸上,遮掩着浓稠的凄楚。 浓稠到能刺痛人的眼睛。 江临握紧了茶杯,黑眸落在她的视线里,与她久久对视,最终抬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赵检察长呵呵一笑,看着格外圆滑而没有棱角,“江教授真是英雄气概,见不得美女受委屈。行了,贝儿,我和你开玩笑的,回来坐着吧。” 姚贝儿放下酒瓶,走回老男人身边坐下来,始终垂着眼帘,再也没抬起来过。 待酒过三巡,她借故去卫生间,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在卫生间的盥洗池前,望着镜子里化着浓妆的脸,突然觉得那股悲怆压抑不住地往外涌。 自从她走投无路,掉进了赵检察长这个老男人的全套里,就像一只脚滑入了悬崖,整个人都跌了进去,只能不断地下落,越落越深,再也没有上来的机会了。 她很清楚,这个老男人今天借着谈公事的借口把她带来,为的就是让江临好好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的女人,为了钱,为了生活,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同时也让她认清自己,安下心来踏实被他藏在金屋里,不要再做回到江临身边的美梦了。 这个老男人。姚贝儿恨得咬牙切齿,咬着咬着,却连牙齿都快软得无力。 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悲恸的安静,半点哭腔都没有。 江临,他把她捧在掌心里整整四年,一点点塑成了她的盛气凌人和骄傲清高,却又一句从没有爱过她,只是因为她像她所以被吸引,只是因为她差点被玷污,所以对她负了四年的责,然后说走就走,把她一个人困死在这高塔之上。 姚贝儿明白,以她的姿色,想找个富庶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并不难。 可是跟过江临这样卓尔不群的男人,她还怎么能找别人屈就? 她原想用江临给她的那笔分手费,在娱乐圈里做个屹立不倒的女强人,然而,她被段子衿那女人抢走了男人,做了她四年替身的事更无异于是狠狠践踏了她的自尊,此刻,那女人却还不知足,非要伸手毁了她的事业。 她不会让她如愿。 水雾弥漫的眸中,渐渐生出明锐而尖刻的狠戾。 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了沉稳笃定的脚步声。 下一刻,男人清冷低沉的嗓音透过空气,压进她的耳膜里,“贝儿。” 姚贝儿没回头,怔怔地看着镜子里倒映着男人站在女洗手间外,沉着目光望着她的样子。 但她眼里有太多泪,太多情绪,一点点模糊了那道原本清晰的身影。 她赶紧擦干了眼泪,闪身想从他身边走过。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这样子,那会让她所有的肮脏和卑微都无所遁形。 在她心里,这男人始终是谦谦君子,人品俊秀如白玉无瑕。 被他幽沉檀黑得没有半点杂色的眼睛盯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赤身**地行走在阳光下,什么阴暗都暴露无遗了。 她最好的年华都配不上他,更何况如今。 连对视都显得奢侈。 但姚贝儿终究还是没能从他身边走开,男人脸色晦暗不明地望着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语气亦是前所未有的冷,“贝儿,你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姚贝儿收起满心疮痍,笑着抬头看他,“和你有关系吗?江教授,你不回家和你的新婚妻子甜甜蜜蜜,跑到这来关心前女友的生活,合适吗?你不怕她跟你发脾气吗?” 江临的呼吸蓦地一窒,却皱眉道:“她不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 何况悠悠也明白,他们都欠了她的四年光阴。 “她不是?”姚贝儿嘴角的笑意扩得更大了,弧度里藏匿着伤人的冷漠和锋锐,“她不是难道我是?” 是谁害得她变成这样,不得不委身于一个有家室的老男人,不得不去给人当小三?这简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贝儿,你要名气有名气,要财富有财富,没有必要这样践踏自己。” “江教授。”姚贝儿靠着门框,眼角眉梢皆覆着一层嘲弄,“我愿意践踏我自己,你管什么闲事?还是说男人真就是骨子里带着劣根性,觉得只要跟过自己的女人,一辈子都是自己的,见不得我被这样的老男人欺负?觉得我给你丢脸了?” 江临听着她的明嘲暗讽,脸色却没怎么变,还是淡淡的,除了眼底深深积累的阴郁以外,几乎看不出来什么。 她轻笑着,问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是在践踏自己了?赵检察长比你位高权重,对我比你好,能给我的比你多,只要我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他甚至可以离婚来养我,你呢,你行吗?” 待她发泄完了,男人才开腔,声线四平八稳的,没有起伏。偏偏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都张弛有度,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贝儿,我有愧于你,这一点,江临不曾忘,也不敢忘。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选择,我全都没有意见。只是出于相识的立场,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她心里刺痛,却淡笑,“有人比你江教授更好吗?” “有。”男人平静道,“在你面前,江临是个负心汉,就这一点来说,连亦程都比我好。” “周亦程?”姚贝儿的脸猛地一变,忽然懂了什么,笑出了声,“你追到这里根本不是因为心疼我,而是因为你知道他喜欢我,是不是?说到底你根本不是为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的助理伤心,是不是?呵,原来我跟在你身边四年,还不如一个助理!” 江临在她刻薄的话音里,终于再也展不平眉心的褶皱。 他久久看着眼前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女人,微微垂下眼帘,淡声道:“贝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能给的,我都已经给了。但是我这一生的爱情,永远只和她一个人有关,除此之外,我会尽我所能。就算不为了亦程,你的事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第316章 我给他!1 我这一生的爱情,永远只和她一个人有关。 这句话,平平淡淡的,很简单的几个字,甚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却莫名让姚贝儿觉得,太有重量。 那重量一分不损地压在她心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会袖手旁观?”她淡淡地笑,“你打算怎么不袖手旁观?” 男人开腔,依旧是淡而无形的笃定,“是赵检察长逼你的。” 他没有用疑问句,是早已经看出了她和那个老男人之间的高低强弱。 “是又如何?”姚贝儿静静地抬头看他,眼里早已不复原来的清澈,浑浊得像死水,空寂中带着浓稠的哀,“他能逼我,自然是因为他手里有足以逼我妥协的筹码。我需要钱,需要复出的机会,这些东西,除了他谁能给我?” 钱,和复出的机会?男人无声盯了她几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真的要插手吗?”姚贝儿不答反问,抬眸,眼里笑意安然,“哪怕这件事是你妻子一手策划的?哪怕这么做会背离她的初衷?” 男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俊脸突然沉了下来,声音里的温度低得骇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破产了。”姚贝儿道,“蓝月影视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撑了一个多月,昨天晚上倒闭了。” 男人蓦地蹙了眉,“你说什么?” 他忽然想起早晨傅三那句,我尽力。 “你不看娱乐消息吗?”姚贝儿挑了下眉,随后又自问自答,“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确实不看。总而言之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已经不名一文了,江教授。我再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影后,可以肆意挥霍自己的人生,想干什么干什么了。如今的我,就是个被人带出去倒酒的陪酒女郎,还要看对方肯不肯赏脸,喝我敬的酒。” 江临也不知是没听懂她话里的讽刺,还是听懂了却没有计较,他俊漠深邃的眉眼变得很阴晦,语气亦是能绞出水来的沉郁,“傅言怎么说?” 蓝月倒闭,傅三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绝大部分身家都压在蓝月集团里,倒闭对贝儿尚且冲击如此之大,更不用说握有51%的股权的傅言了。 “他?”姚贝儿浅笑,却分明是明晃晃的嘲弄,“他哪里斗得过你的女人?” 江临的眉目一寸寸结了霜,“说清楚。” “我还要怎么说?”姚贝儿道,“唐季迟以高价收购了蓝月所有股民手里的股票,米蓝又在这时候低价抛出她手里能置我于死地的21%的股权,江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唐季迟对她段子矜是如何如何的死心塌地,而米蓝又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两个人一同针对我,背后指使者是谁一目了然。你还要我把话说到什么份上?” “不可能。”男人想也没想,便冷声道,“她不会做伤害任何人的事情。” 姚贝儿笑了,“你这么想,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说完,她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子道:“江临,请你让开,我要回去找赵检察长了,再不回去,今天晚上他不会饶了我。” 她这话让男人微微皱了眉,“贝儿,他对你做什么了?” 姚贝儿盯了他几秒,唇梢又扬起微末的弧度,“想知道啊?” 男人眸光漆黑,无声无息地带着凛冽的寒意。 姚贝儿重新倾身依靠在门框上,柔若无骨的手指往衣襟上探去,猛地一扯,将自己半边的衣袖扯开。 男人原本就色泽深沉的眸子,这下彻底暗得没有一缕光了。 他眼睛里倒映着女人细腻的皮肤,还有皮肤上那些青紫斑斓的痕迹。 那样的触目惊心,和她平日里在镜头下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全然背道而驰。 江临觉得喉咙紧了紧,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她眼神让姚贝儿心里的刺痛陡然扩大,她拉好衣服,面带微笑地睨着他,“别用这种目光羞辱我,我不需要你可怜。既然你执意认为你的女人没有做任何针对我的事情,那就别这样假惺惺地说要帮我,你帮不了我,除非你要和她对着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包厢走去。 江临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傅言。 那边接通后,很快听到男人冷笑,“傅三,你是不是打算死了再告诉我蓝月出事的消息?” 傅言怔了怔,凤眸里扬起冷清的雾,“你知道了?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 “是谁动的手?”江临问。 傅言道:“大哥,你问了也只是为难。” “我问你是谁动的手!” 傅言抬手捏着眉心,报了两个名字:“唐季迟,段子佩。” 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把第三个名字说出口。 江临紧紧握着手机,黑瞳深处翻涌起暗色的巨浪,寒湛湛的,像要活活吞噬了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不还手?” 如果傅言想还手,不会任由蓝月影视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边沉默了片刻,淡淡给出解释:“傅家的根基还在,于我无碍。” 这句话,却在无形中证实了贝儿的说法。 唐季迟和段子佩敢贸然对蓝月出手,肯定是在不知道傅言和蓝月之间有渊源的基础之上。因为他们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明白,傅言身后站着傅家,这么做简直是以卵击石。 所以说,他们想对付的人,不是傅言。 而是,贝儿。 江临心里渐渐生出些许无法平静的风浪,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抓住,握得很紧。他平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走廊,再次哑着嗓音开口,“为什么不还手?” 如果傅三是因为看在段子矜是他女人的份上,放弃了抵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他江临,对不起兄弟。 这无异于是一场对兄弟感情的背叛。 兄弟看在他的面子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没有计较和还击…… “大哥,你不必再问了,这件事和你无关。”傅言道。 正是这句“和你无关”却让江临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他几乎能听到心脏怦然落地的声音,振聋发聩。 无论和他有关无关,傅言都会说,和他无关。 他的手指力道猛然加重,差点将手机的屏幕攥裂,语气听起来,还是平淡、沉稳,“损失了多少?” “还没清算。”傅言顿了顿,好似才理解他这句话,不可思议地问,“哥,你要干什么?” 那边的男人却没有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唐季迟,还有段子佩……悠悠。 可是,为什么。 男人走回了包厢,脸色很冷,眼底都透着一大片风雪萧瑟。 赵检察长喝得不少,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回去的时候,那老男人正把女人压在桌子上亲吻,手里的动作也不老实极了。 姚贝儿挣扎,“你放开,放开!江临马上就回来了!” 赵检察长醉眼迷蒙的抬起头,正看到门口男人黑得像夤夜似的双眸。 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莫名让人心头跟着打颤。 喝醉的人很难思考,却能最直观的感受到危机,他愣了下,打了个酒嗝,呵呵地笑了,“江教授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也想来玩玩?不该呀,这女人你应该已经尝过千万次了,怎么还用这么看我,啊?想要回去吗?” 男人清俊的眉头此刻冷得像覆了层秋霜,姚贝儿听到赵检察长的话,猛地推开了他。 衣衫不整的样子完全暴露在门口那个男人的眼里,姚贝儿顿时觉得屈辱不堪。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举起手边的酒瓶狠狠砸在这个老男人的头上。 赵检察长本来就喝得烂醉,被她这么一推,直接趴在桌子上,他闭着眼睛,手却还不停地往身边的女人身上摸,“贝儿,贝儿,人呢……” 姚贝儿眼里闪过一抹寒芒,手向酒瓶伸去。 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男人修长的腿疾步迈了过去,五指蓦地攥上了她的手腕,“贝儿!” 姚贝儿被他抓住,情绪更是失控,“你别碰我,我要杀了他!” “不要冲动。”男人开口时语气持重,掷地有声,“你动了他,以后麻烦会源源不断。” 他的话让失控的姚贝儿突然冷静下来。 她闻言抬头,正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眼眸,没有一点光,暗影消融处,阴鸷冷冽得寒气四溢。就连他的嗓音,都透着她四年未曾听过的低哑和隐忍,“我送你回家。” 他好像忍着极大的怒气,又怕惊了她似的。 姚贝儿愣了好半天,才咬着嘴唇笑出了声,“如果是那个女人被他这样对待,你恐怕要把明月坊的牌楼都砸了吧?” 江临看着她,眸光一凝,却没说话。 若是悠悠被人这样对待,别说是区区一个明月坊,他要这个老男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后悔今天晚上的一切。 姚贝儿似乎懂了他沉默背后的含义,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换了我,你就只是要送我回家?我要考虑他的身份地位、考虑以后源源不断的麻烦。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被你送回家。呵,回家,我哪还有家?我的房子车子都已经抵押了,我哪还有家!” 第317章 我给他!2 “我让亦程送你去酒店。” 姚贝儿抬手用力挥开他,“不用你假好心,也让周亦程离我远点!要不是他四年来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有多爱我,我根本不会在你身上栽得这么惨!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和你的女人对我所做的一切!这些我都记着,我迟早会还给你们!” 她说着说着,赵检察长已经被她尖锐的话音闹醒了。 姚贝儿慢慢走到他身边,伸手脱下自己的衣服,看也没看江临一眼,“他不就是要我吗?我给他!江临,你给我滚出去,出了这道门,就当我没认识过你!” “贝儿,你别胡闹。” 姚贝儿的表情异常冷漠,她披着外套叫来了门外静候的秘书,“检察长喝多了,让我陪他,你们把江教授送走吧。” 秘书与保镖对视一眼,明白了弦外之音,立刻点头道:“是,姚小姐。” 说完,便对江临道:“江先生,请吧。” 江临一动不动,看着姚贝儿,“非这么做不可?” 姚贝儿只有一个字,“滚。” 江临闭了闭眼,转头离开,临走前最后道:“我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来找我,我不会袖手旁观。” “你有种就去和你的女人吵一架,好好问问她这个善良又明事理的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江临浑身一震,眸光更加沉暗,大步走了出去,门外的司机看到他晦暗的俊容不禁惊愕,“先生,怎么了?” 他冷声道:“回家,马上。” 秋意越来越浓,每一场雨过后,天气就会更加冷些。段子矜披着外套站在窗前,久久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和看不清却能听清的瓢泼大雨,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格外不安。 听天气预报说要下雨时,她就没再多留米蓝,让她先开车回去了,也不知这会儿到没到家。 她正想着,花园外的街道上忽然亮起了猩红刺目的刹车灯,血光一样划破了黑暗。 男人从沉沉的雨幕中疾步而来,身边的司机小心翼翼为他打着一把同样黑色的伞,伞被举得很高,才堪堪遮住他笔挺又颀长的身躯。 一阵电闪雷鸣,别墅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段子矜的心无端急骤地跳了跳。 紧接着,就看到玄关处男人脱下了稍微被淋湿的西装外套,又换了双鞋,面色不善地朝她走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男人用檀黑如玉的眼眸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他的浓眉微蹙,哑声问她:“怎么站在这?” 段子矜一愣,又听他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闻言,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 见她不说话,男人转过头去对家里的佣人斥道:“这么晚为什么不带太太回去休息?” 佣人张了张嘴,见到男人沉郁的脸色又把话生生憋了回去。 段子矜忙去拦他,“和她没关系,腿长在我身上,我不回去难道她还能强抱我回去?” 男人看了她片刻,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碰到她的手时,男人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改攥为握,把她的手指全都包裹在掌心里,“手这么凉,你这身子骨是不想要了?” 段子矜被他一脸严厉地训得扁了扁嘴,给佣人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 待佣人离开后,段子矜才笑着凑上去,眉眼娇软又明媚,连语气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干嘛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火,谁惹你不开心了?” “你自己说。” 男人还握着她的手,俊朗的五官透着愈发清晰刻骨的冷峻,丝毫没被她谄媚讨好的态度软化,口吻里透着浓烈的不悦和严苛,“怀着孩子的人还天天胡闹,说你多少次了,你哪次记住了,嗯?” 段子矜委屈地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把黑锅甩了出去,“你不在家我睡不着啊,外面又下雨……” 怪他,怪天气,怪全世界。 就她最无辜。 男人的额角一跳一跳的,却拿她这副明摆着耍赖的姿态一点办法都没有,沉着脸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段子矜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旋转,男人好像故意惩罚她似的,不像以往似的,稳稳地抱着她,这次他的动作很飘忽,甚至还把她往空中掂了掂。 虽然知道他不会真摔着她,但段子矜还是害怕得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惊呼:“江临,你干什么?” “腿长在你身上,你不回去我只能强抱你回去。” 他说这番话时脸色如常,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起伏波澜,段子矜却莫名听出了话音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恼火。 看来江先生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呢…… 她应该乖一点。 段子矜一被男人放下,就很有眼力价地跑去浴室给他放洗澡水,出来后又帮他解领带、脱衬衫,褐瞳里蓄满温静而恬淡的笑容,看得人心生愉悦。 她就这么冲他笑了一两分钟之久,男人的脸色才稍微缓和,声音虽然还是微凉,却不那么冷得刺骨了,“去睡觉。” 他说着,带着一点点轻微的薄茧的手指划过她眼睛下方拉长的青灰,“以后这么晚不要等我。” 段子矜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又抬头看他,眯着眼睛好脾气地笑,“意思是你以后还会这么晚回来?” 男人皱了下眉,“没有重要的事不会。”说完,他又看了眼外面的瓢泼大雨和翻滚着浓浓阴云的雨天,沉声道,“天气不好也不会。” 段子矜这才满意地缩回床上去了。 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她看到早晨男人顺手放在床头的平板电脑,便重新拿起来,登录了微博。 一天没看,当她再次刷新的时候,那条为姚贝儿抱不平的长微博已经不见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搜索了些关于米蓝和蓝月倒闭的消息。 蓝月影视陷入危机已经不是什么最近的新闻了,热度也早就降下去了。 而它真正倒闭的消息,居然是今天中午才放出来的。 根本没有阿青昨晚说的那么夸张、闹到什么尽人皆知的地步。只不过因为他刚好是娱乐圈里的人,他生活工作的圈子里充满了对这件事的议论纷纷,所以他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再加上他是u家的领导者之一,才能在昨晚蓝月倒闭的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这件事对影视工作者来说也许算是一件大事,但在大多数平民老百姓看来,离他们的生活还是太远。 比起关注蓝月的股价和是否被收购,他们明显更关注影后姚贝儿和江教授之间的爱恨情仇。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阿青喝了不少,在他们隔壁的客卧休息,以他当时的状况来看,就算他知道昨天蓝月影视会出事,也绝对没办法亲自参与到打压计划中去。 也就是说,击垮了蓝月影视的,其实是米蓝一个人? 时间就掐在参加完她和江临的小型婚宴从别墅离开,到阿青得知消息之间……那短短两个小时里?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怪不得今天米蓝就来找她说,已经可以和姚贝儿抗衡了。 那是因为她昨晚亲手打垮了蓝月。 这样想着,段子矜不禁皱起了眉,手指滑动着屏幕,微博消息一条一条刷过,她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更加深了。 男人裹着黑色的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她抱着平板,正在认真地读着什么,表情看上去带着几分凝重,一点都不像她方才和他耍无赖,哄他开心的样子。 床头两侧的灯光把她的脸颊染得很漂亮,瓷白的皮肤里渗透着融融的暖意,若非那几分显而易见的凝重,一定能让人感受到绵软的妩媚来。 他踩着地上的毯子走到床边,靠坐在床上,手臂一展,把人带进了怀里,大掌越过她的肩头,拿走了她手里的平板电脑,扔在一边。 男人来得太突然,段子矜几乎被吓了一跳,床微微下陷时她被他整个圈在胸前,刚刚喷了须后水的下巴肆意搭在她的肩头,深沉干净,又独属于男人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牢牢包裹在其中。 他的浴袍穿得松垮,麦色的胸膛上还有些未干的水珠,手掌穿过她的头发,将她柔软的卷发捋顺搭在一侧的肩膀,便低下头去一下下啄着她肩上的皮肤。 当段子矜的脸上酡红一片,眼神水水地看着他时,他却又停了下来,拾起了平板电脑,淡淡问了句:“不睡觉,在看什么?” 说着,男人的视线已然落在了屏幕上。 蓝月倒闭。 这四个字像是扭曲了一般,钻过男人的乌黑如泽的瞳眸,在脑海里无限放大。 片刻,段子矜听到男人仿佛深了几个程度的嗓音,“怎么关心起这些事情了?” 段子矜往他怀里蹭了蹭,脸蛋沾到了他皮肤上的水珠,温凉的水和他散发着男人热量的胸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随便瞎看。” 男人平淡如常地“嗯”了一声,倒也没再问什么。 段子矜在他怀里蹭够了,不经意抬头时,突然撞上了他格外幽深的眼眸,眸间好像容纳着深邃的渊谷,低霭的雾气弥漫其中,让人捉摸不透他眼底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 第318章 早干什么去了? 他的目光就这么一瞬不眨地落在她的头顶,带着某种不易读懂的考量和沉思,在她看过来时才略有些缓慢的收了回去,好像已经这样看了她很长时间,猛地收回去,动作有些迟钝。 段子矜一下子就想起今天早晨那条微博,“姚贝儿点过赞的那条回忆录,是你让人删了吗?” 男人的俊脸在暗色光线中显得轮廓立体,却深不可测,“嗯,是我。” “哦,我还想再看看呢。”女人的笑声很软糯。 “看什么?” “看江教授你以前对她是如何如何的好。” 男人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会不高兴?” 段子矜刚想说不会,可是对上男人洞若观火的眼神,只好怏怏改口:“多少会有一点吧,毕竟我是女人,没怀孕的时候都小心眼得要死,更何况现在怀孕了,我可是很无理取闹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时,男人的眸光好像陡然深了许多,嘴角却还是噙着寡淡的,她看不懂的笑意。 “是吗?” 段子矜点头,抬起纤细的手指在他胸膛上戳了几下,“不过,只要你现在对我比当初对她还好,我就不和她计较那些过去的事了。” 男人松开她的下巴,改为握住她的手,“计较?” 他仔细咀嚼着她的话,顿了顿,“如果计较,你打算怎么计较?” 段子矜横了他一眼,“江临,你这是在暗示我,你对她比对我还好吗?” 男人唇畔的弧度收敛了些,懒懒地靠在床头,没开腔回答她的问题。 段子矜看到他这副什么都不解释也不配合的样子就不开心,瘪了瘪嘴,猛地扑上去咬了他的下巴一下,“怎么对付她,那可说不准,你看见新闻了吧?现在我闺蜜和我弟弟这么厉害,说不定我哪天一不高兴,一句话就把她轰出娱乐圈了呢。” 男人的眸色更深,仿佛蕴藏着浓稠的墨色。 他还是握着她的手指,捏在掌心把玩着,问出来的话语气虽然漫不经心,可是却让段子矜莫名觉得深沉而有重量,“我对你好不好,为什么要迁怒于别人?” “因为孕妇不讲理。”段子矜认真地回答。 男人嘴角的弧度彻底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的手掌托住了脑袋,深深地吻住了。 这次他吻得有些凶,不似刚才那么温柔缱绻,反倒像是有什么情绪亟待发洩,却又不得不隐忍地紧绷着。 攻城略地的感觉,让她不怎么舒服。 不过想到江先生心情不好,段子矜虚搁在他胸前的手也就停止了推拒的动作,由着他在她身上胡来。 事情好像有点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刚平息下去的情愫又从心里荡了出来,谁知在最后关头,他却粗喘着从她身上离开,强行终止了这场风月。 知道他在顾及什么,段子矜咬着唇,眸光迷离地盯着他,藕臂缠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可以的……” 男人皱着眉,捉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道:“别胡闹,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万一伤着孩子怎么办?” 段子矜鼓着腮帮,闷闷不乐地说:“你这时候才想起孩子,早干什么去了?” 撩人撩一半什么的最讨厌了。 男人盯着她的脸,大掌抚了上去,低笑着问:“想要了?” 段子矜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男人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压抑身体里的慾望花了他很大一部分精力,好半天才看出她神情里那点郁郁寡欢,脑子里有根弦蓦地绷紧了,眉峰一蹙,沉声确认,“真的没关系?” 还问,问你妹问! 以前没见你这么礼貌客气! 段子矜翻了个白眼,彻底不想理他了,索性爬回自己那半边床上,拉上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男人叹了口气,毫不费力地把她捞了回来,“我动作轻一点,你不舒服就喊停,嗯?” 祖宗。 段子矜还是闭着眼睛不看他,当她感觉到男人的手扳着她的脸,吻马上要落下来时,懒洋洋地说了句:“停。” 江临,“……” 她是在故意整他吗? 脑子里最后那根弦随着她傲娇又温软的嗓音崩断了,他的脸色黑了一大半,语气也变得阴郁沉冷,捏着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段悠,我看你真是欠教训了!” 顾及她的身体,男人到底还是没敢太放肆,做完后怕她累得厉害,懒得去洗澡,却又不高兴地嘟囔说不洗澡不舒服。 他摸了摸她光泽亮丽的头发,在她沁了些许汗液却依然显得很素净白皙的额头上吻了吻,“我去拿毛巾,给你擦。” 待他拿着湿热的毛巾从浴室出来时,女人已经窝在床的一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临走到她身边,眸光沉凝地盯着她的睡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才想起手里的毛巾,轻缓地拉开被子,为她擦起了身子。 ——怎么对付她,那可说不准,你看见新闻了吧?现在我闺蜜和我弟弟这么厉害,说不定我哪天一不高兴,一句话就把她轰出娱乐圈了呢。 她轻描淡写的话音还萦绕在他耳畔,男人的手失控地加重了力道,睡梦中的女人一下子被惊醒,五官皱巴巴的,挤成了一团,埋怨道:“江临,你在干什么?” 男人心里蓦地一紧,忙撤了手,脸色微变,低磁的嗓音霎时间绷住,“弄疼你了?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 女人还是娇娇懒懒的,褐眸里困顿蔓延,好像没完全清醒,抱怨了两句又睡了过去。 江临就着不怎么明亮的床头灯,看到了她腿上被他压出的红痕在慢慢消退,想是没什么大碍,摄住心头的恐惧这才随着那痕迹一起消退下去。 给她擦完身子,他自己又去浴室里简简单单地冲了冲,回来时,床上的女人呼吸已然均匀安详了。 他把她轻轻拥进怀里,关上了灯,在黑暗中盯着她熟睡的脸,良久,低下头吻了下她的脸颊,“好梦,悠悠。” 第二天一早,傅言收到了周亦程送来的信函。 准确的说,是来自江临的股份收购要约,要他手里蓝月影视的股权。 傅言坐在书桌后方,凤眸没什么情绪地睨着手里的收购意向书,“他这是什么意思?” 周亦程在江临身边跟的时间久了,早也学会了如何波澜不惊。 “三爷,就是您看到的这个意思。” “他买蓝月的股权干什么?” “干什么,我们也不好说。”周亦程不卑不亢道,“就算先生不收购,也会有其他影视公司过来兼并,您就当我们是和他们同样立场的收购者,只需要考虑这个价格合不合理就行了,一切按照正规程序走。” 傅言勾了下唇,笑得怎么看怎么凉薄,“合理?他还知道什么叫合理?” 这完全是照比蓝月几年前最鼎盛的时候每股所值的价格开出来的。 没破产之前都到不了当初那会的价值,更何况现在破产了。 他还知道什么叫合理? 傅言见周亦程不说话,那副岿然不动、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倒是和江临学了个十成十,心里更是无名火起,表面愈发面无表情了起来。 “怎么,他现在是砸钱来救济我,还是钱多的没处花,找地儿销金呢?” “三爷,您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周亦程还是木着一张脸,“先生没那么多心思,您和傅家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的关系,您心里最清楚,先生不过是为您着想罢了。” 傅言把手里的收购书扔回周亦程脚下,淡淡三个字从薄冷的唇间吐出来,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不需要。” “三爷,我知道您生先生的气,可是蓝月倒闭,也不是先生想看到的结果。” 傅言皱着眉,清俊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你说什么呢?” 蓝月倒闭和大哥半点关系都没有,他生哪门子气? 周亦程弯腰捡起脚下的收购书,又重新送到书桌上,语调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如果这个价格不满意,您可以再和先生提,先生当您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发生这样的事,他心里过意不去。希望您看在他有心补偿的份上,不要怪罪太太。您要是还觉得不舒坦,先生说,他在柔道馆等您。” 书桌后方的男人面容清俊,看上去好似没什么表情,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里渗透的冷漠色调,带了不知名的凝思,随后化为些许嘲讽的笑。 “周亦程,你是在我大哥身边呆久了,说话也喜欢露一半藏一半了?” 周亦程微微蹙了眉,便听男人淡淡开口:“你的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明白。” 没听明白?就在周亦程打算再进一步解释时,茂添忽然从外面敲门走了进来,在傅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男人原本寡淡的脸色陡然一变,从座椅上站起来便大步往外走去。 “我现在还有事,回去转告他,这件事不需要他插手。” 第319章 这些很重要吗?1 周亦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灌着寒流的嗓音从身边冷冷地坠了下来,他回过身,那疏云淡月般凉薄的男人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于是他只好如实将傅言的反应转达给了江临,并劝道:“先生,如果三爷不同意,这件事您想插手确实困难一些。再说,这点钱对傅三爷来讲,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即使赔进去,他也不会太在意。” 江临坐在真皮的办公椅上,俊容一片深沉,很难看出是喜是怒,右手指间夹着一支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 听完他的话,才波澜不兴地问道:“你是在劝我放手不管?” 周亦程不敢去看男人过于深邃睿智的眼眸,只垂着头,恳切道:“先生,我不是想要劝您放手不管,相反,我想求您看在贝儿小姐和您四年的情分上,帮帮她吧!三爷或许不在意这点损失,但是那笔钱对贝儿小姐来说,是她出道数年的积蓄……” 说着,身穿西装、弓着身子的周亦程忽然“噗通”一声在书桌前深深跪了下去。 男人淡若远山的眉峰倏然一皱,声音也冷了好几度,口吻染着严厉的肃穆,“亦程!” 周亦程执着地跪在书桌前,低头,动也不动,继续顺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我知道这些股份本来就不属于她,但是先生,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来没拥有过更痛苦。您一开始就不该给她这些,贝儿小姐对您付出的是感情,您回馈给她的是金钱,钱是买不来感情的。” 男人俊朗的眉宇间褶皱更深,语调淡然,却有力,“除了这些,我给不了她其他的。” “她最想要的从来不是金钱和名利,而是您,金钱和名利只是她在得不到您的时候,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四年来,要是没有您,她根本走不到影后的高度,却也绝对不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若是现在您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玷污,那您四年前大可不必救她。我跟在您身边六年多,别无所求,只求您,再帮她一次。” 男人看着他,乌黑的眼瞳里墨色深沉,嗓音沉冷,“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先起来。” “先生,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男人眼里的阴影更加晦暗,“是谁教你用这种招数威胁我的?” “我不敢。” “三秒钟,你不站起来,我会改变主意。” 周亦程听懂了他的话,猛地抬头,手忙脚乱地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先生,您同意帮她了?” 男人用钢笔在桌子上点了两下,“有两件事,我要说在前头。” “您说!” “第一,在她愿意的情况下,我尽我所能帮她脱离现状;但如果跟在赵检察长身边是她的选择,我也不会强迫。” 周亦程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劝她。” “第二,以我和贝儿曾经关系,我对她的事情横加干涉,很容易让我太太误会。”男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倘若她不乐意了,我随时可能终止这一切,你要有心理准备。” 饶是周亦程早就想到这一层,可是听男人用寻常的语调说出来时,还是不免瞳孔一缩,“先生,您明知道这整件事都是太太在针对贝儿小姐,她怎么可能乐意您去帮贝儿小姐?” 男人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淡淡道:“她不会害人。” 说完,顿了顿,却又道:“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一定有她的理由。” 周亦程眼里露出了些空洞的笑意,话音却带了些郑重其事的锋芒,“先生,您的为人,我向来敬重。但是今天周亦程想问您一句,如若太太真做了害人的事,您是会出手帮她善后甚至包庇她,还是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视同仁?” 男人的动作僵了一瞬,又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盯着文件看了下去。 约莫过了十分钟,他忽然抬起头道:“替我约个人出来。” 接到江临的邀约时,唐季迟其实是有些诧异的。 原本顺口就想拒绝,后来想了想,还是打了内线对秘书道:“把我下午的时间空出来,所有事情往后推。” 说完,便拿起外套下了楼,周亦程已经为他打开了车门,等候在了那里。 后座上的男人眉眼英俊,气质矜贵,自成一派不显山露水的沉稳,见唐季迟从埃克斯集团的正门走出来,他亦是侧目看过去。 二人对视时,安安静静的空气里仿佛刹那间充满了某种令人压抑到心慌的低气压,即使两个同样实力卓绝的男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唐季迟坐进了另一侧,周亦程立刻将车门关上,目不斜视地守在车外,看都没往里看一眼。 车厢里,窒息般的沉默肆意弥漫。 过了很久,到底还是唐季迟先松了口,嗓音淡淡的,带着无形的嘲讽,“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是我在江教授脸上,真看不出来‘高兴’两个字。怎么,新婚生活不愉快?” “唐季迟。”江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沉缓地说道,“你收购蓝月后增发股份,稀释了两大股东手里的股权,又私下回购,凑够51%的份额。现在整个蓝月董事局,唯你马首是瞻。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季迟怔了两秒,忽而几不可闻地笑出了声:“江教授拨冗前来,就是为了这件芝麻绿豆的事?” 他往座椅上靠了靠,继续道:“我生意做大了,钱赚烦了,想养个娱乐公司消遣消遣,也需要和你报备?” “蓝月倒闭了。”江临没看他,只留了个侧脸给他,线条冷峻刚毅得刀枪不入,“这就是你消遣的目的?” 唐季迟懒洋洋地笑了,似是而非地回答:“怎么会?我自然是看中它的发展空间才会投钱买下这家公司。作为蓝月的新任董事长,我比谁都希望蓝月有更好的前途,不过……好像事与愿违,大概是我不太懂娱乐圈的竞争规则,才不小心搞砸了。” 江临瞥他一眼,薄唇翕动,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浓浓的、懒得废话的言简意赅,“把你手里的股份卖给我。” “卖给你?”唐季迟看了他半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交错着时深时浅的光影,深不可测,“你是想救它,还是想让它砸得更彻底?” 男人还是没回答,说话的节奏和语速都保持在同一个分寸上,“唐季迟,你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教训贝儿?” 被他点破,唐季迟还是云淡风轻的,丝毫不见尴尬,施施然地承认了,“你这么想倒也没错。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自己去收拾你身边这些乌七杂八的女人,也早就提醒过她,手脚放干净点。既然你们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那我还客气什么?” 男人突然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眸里析出一缕沉暗到能挤出水轻芒,嗓音哑透了,一字一字却咬得很清晰,“这是她所希望的?” 谁? 唐季迟怔了怔,才明白男人话里的“她”指的是——段悠。 不禁冷笑,“如果我说是呢?” 他还能为了救姚贝儿那女人做到什么程度? 未曾想,唐季迟试探的话在江临心上又成了重重一刀,他顿时感到心脏沉落下去,即使表面上没有让人看出任何端倪。 “她为什么要找你?” 唐季迟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停顿两秒,继续道:“江教授,你今天来买我手里的股份,立场不是已经很明显了?” 男人没吭声,答案却在沉默中一目了然。 唐季迟道:“你这么维护那个叫姚贝儿的女人,别人动了她,你都要保她,换做是你自己,恐怕根本舍不得出手吧?你是怎么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悠悠想教训她,会找你的?” 男人深邃的眼底涌起暗流,“贝儿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 唐季迟似笑非笑,“江临,你还在装糊涂?” 男人紧皱眉头,“说清楚。” “你连用五千万违约金逼她和你结婚的事都做得出来,怎么会不知道那五千万到底拿去做什么了?” 五千万违约金?逼她结婚? 男人的思维蓦地空白了须臾,却仍沉声道:“她嫁给我是自愿的,我没逼她。” “在那个节骨眼上,如果拿出五千万的人是我,她也会说她自愿嫁给我,你信不信?”唐季迟勾了勾嘴角,怎么看都不是在笑,“段青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坐牢的,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救他,悠悠考虑到最后的结果都会是点头。” 男人的手掌猛地攥上了前排车的后座,手背上渐渐跃出青筋,瞳仁里好似被人打翻了墨砚,黑得恐怖。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唐季迟到底也有了几丝疑惑,“阿青的违约金不是你交的?” 说完,他却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疑惑,淡淡嘲弄道:“五千万美元,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身边除了你、除了江家,还有谁使得出这么大手笔?” 江临的眼里生出浓稠的阴霾,低哑开腔:“股份的事,我明天再来找你。” 第320章 这些很重要吗?2 唐季迟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想结束这场谈话,很自觉地伸手拉开车门。 “不必再来了,姚贝儿必须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任何东西我拿到手里就没有让给别人的习惯,这股份,你想都不要想。真要救姚贝儿,你大可以再开个记者发布会,再给她买个什么大大小小的公司让她挥霍。反正你江教授有得是钱,不差这一点半点。不过你要想清楚怎么和你结婚证上法定的妻子交代。不管悠悠是因为什么嫁给你,你既然结了婚,心思就给我收敛点,否则,我随时欢迎她来找我。言尽于此,江教授,告辞。” 待那笔直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江临才回过了头。 周亦程坐回车里,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却见他的表情沉郁到了极致,又仿佛笼罩着一层不透光的雾霭,让人无法细细窥探。 过了许久,男人沙哑的嗓音传来:“亦程,我去欧洲那段时间,dn出过什么事?” 周亦程想了想,如实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都是看网上瞎传的,说是dn和美国的经纪公司产生了挺大纠纷,好像闹得进了几天看守所,差点对簿公堂了。” 看着男人一寸寸冷凝下去的目光,周亦程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待考量,娱乐圈里的消息我关注得少,再加上dn本来就是海外的明星,咱们这边听到的消息不见得就是真的。” “20分钟,查。”男人的口吻依旧平淡,却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寒。 “是,先生!”周亦程应下,忙吩咐人去办了,江临的手机却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只觉得眉心胀得厉害,伸手捏住,“虞宋?” “先生,老夫人回国的航班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出发,明天早晨就能到。” “嗯。”江临这才想起来,外婆还在欧洲,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各方各面的麻烦接踵而至,让他丝毫没有喘息的空间,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一直被他忘在了脑后,压下心头愈发浓烈的烦躁,江临沉声道,“辛苦你了,其他事回来再说。” 虞宋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说:“先生,江夫人说想陪老夫人回国住一段时间,不知道方不方便?” 男人眉目陡然生寒,“不方便。” 可是却在下一秒,又道:“等等。” 虞宋老老实实地候着,“您说。” “让她跟着回来吧,正好,我有件事要问她。” 五千万违约金。 一张结婚证。 她是爱他的,江临的手掌紧紧攥住,心里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像是为了说服谁一般。 可是很快地,周亦程那边也查出了结果。 他肃容对后座上的男人道:“dn未经过经纪公司允许,就在国内私自接了很多广告代言,后来经人举报,被美国那边……罚了五千万美元的违约金。” 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还算轻的,他在国内签约所用的身份证早就已经失效了,dn先生是美籍华人,当时留在国内,其实算是非法居留。”周亦程道,“如果有心人想要害他,他的履历里……全都是可以下手的漏洞。倘若当时没有交齐那五千万违约金,那吃几年牢饭是在所难免的。” “是谁举报了他?” 周亦程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是……贝儿小姐。” 男人阖上了眸子,觉得全身无力松软下来,心头却又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一般,紧绷得厉害。 周亦程看着他饶是闭着眼睛,那神情也阴冷沉郁得格外肆意的模样,便知道男人心里远不比表面看上去这么风平浪静。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先生,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太太确实有足够的理由记恨贝儿小姐。可是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如果dn先生没有违法在先,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空子给人钻?您千万三思啊!” “闭嘴。”后座上的男人薄唇开阖,只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冷得结冰。 周亦程依言缄默不语,发动了车子。 男人过了很久才重新打开了双眸,望着路边倒退的街景,沉声道:“不去研究所了,今天先回家吧。” 对于今天江临提前回家的事,段子矜表示很不可思议。 他是个工作狂,这点她早就知道,就算她怀了孕,他经常会早些下班回来陪她,也从来没有过下午三四点钟就到家的时候。 彼时她正在花厅里看书,男人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交给佣人,朝她走去,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隐约能看到昨晚留下的暧昧痕迹,却仍然无损他清贵的气质和俊朗的眉目。 “今天这么早?”段子矜放下书,站起身来,刚迎上去,就被男人抱进怀里,又放回了椅子上。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面前,沉黑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脸,不禁狐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男人伸手拉下她的手,捏在手里把玩着,脸色看不出喜怒,一如既往的淡静,仔细看却不难看出比平常多了几分沉重。 他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也随着降低,落在她的凸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覆了上去,声音低低的。 “悠悠,你为什么嫁给我?” 男人的问题让她一怔,段子矜听得清他的话,却听不清他的情绪,感觉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潮湿的感觉让她有些不舒服,下意识想抽回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可是稍稍才有了动作,男人就猛地用力握紧了她。 那瞬间的反应力和敏感的程度,像是害怕她会逃,又早就料到她会逃似的。 段子矜哭笑不得,“江先生,婚都结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 江临抬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褐瞳,嗓音低低霭霭的,像雾气,“是为了孩子吗?” 段子矜转了转眼珠,笑意温软,“你猜。” “猜不到。” 她伸出那只没被他禁锢的手,摸了摸他俊朗如玉的脸,“问这些干什么?我都已经嫁给你了,这些很重要吗?”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嗯,不重要。” 他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她已经是他的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江临?”段子矜拍了拍他的脸,男人看向她时,在她眼睛里轻而易举发现一抹担忧,“你这两天怎么了?好像……” 情绪不高的样子。 这样想着,段子矜不禁叹息,“你是……后悔和我结婚了吗?” 不怪她这样想,自从家宴过后,他的情绪就一天不如一天。 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她感觉得到。 男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刚好挡住她面前的一片阳光,从段子矜的角度看上去,他的五官被一片黑漆漆的阴影笼罩着。 “没有。”他淡淡的,每个音节却都格外沉静有力,“唯独娶你这件事,重来一万次,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段子矜的心好像都被他这句话震到了,绵绵长长的甜蜜。 她这才笑了,拽着男人的手掌,带动着他的胳膊都跟着一起轻轻晃着,“你今天回来这么早,研究所不忙吗?” 江临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自己都不知道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异常深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嫁给我。” 段子矜想也没想,笑道:“因为我爱你呀。” 男人久久注视着她的脸。 她的眉目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温软娇媚,眼角眉梢挂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 漫不经心,如同她刚才说出那句话时的调调。 “没有其他理由?” “你想听什么理由?”段子矜托腮瞧着他,手里搅动着桌子上的水果茶。她实在不知道这男人今天是发了什么疯,非要揪着她问这个问题。 “比如。”他的眼睛像黑曜石般深邃漂亮,也像黑曜石般,折射着复杂而深邃的光芒,“当时有没有面临什么困难的处境,只有嫁给我,才是唯一的出路。” 段子矜怔了下,突然语塞。 江夫人说,她来找她的事情,江临完全不知情。 虽然她嫁给江临时,江夫人出手阔绰帮她解决了一个大ma烦,可是她很不愿意把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婚姻和金钱扯上关系。 如果没有那笔钱,她也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但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老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她正要开口,却听男人道:“不管你当时为什么嫁给我,我都会对你好。” 段子矜如鲠在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嗓音很淡,像寒山静水,沉淀到人心底深处去,“以后有事,我替你解决,不要去找其他人。” “你今天怎么了?”段子矜心里隐隐发虚,“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男人略显粗砺的指腹摸上她的脸颊,低霭的声线,牵动着自嘲,“我不知道。” 第321章 你不娇贵谁娇贵?1 他低哑地开口:“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从前对你不够好,所以,每次想起你受过的那些委屈,我总会下意识觉得,你一点都不该原谅我,而你心里,其实也不想原谅我。日子久了,甚至会认为,你当初嫁给我,也是因为某种形势所迫。可能那时候你需要一些东西,而我是刚好可以给你那些东西的人,换了另一个男人,你也会委屈自己嫁给他。” “我很庆幸,我还有能留得住你的东西;又很害怕,如果哪天我没有了,你会离开。” 他话音很是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也没有很明显的温度,但是字字句句都像是尖刺,扎在段子矜心上。 让她觉得有些细密的心疼,还有些喘不上气的窒息。 她认识的江临向来是卓尔不群,自信倨傲的。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用如此坦然的口吻承认——他在害怕。 害怕失去她。 他到底有多不相信她爱他? 或许不是不信,只是因为知道了她所承受过的一切,所以更加害怕,更加如履薄冰。 在情感上,他已经亏欠了她太多,若是此时此刻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她。 “傻子。”段子矜心疼得厉害,眼圈都有点发红了,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调侃,“那你对我好一点,我不就不会跟别人走了?” 男人低垂着眼帘,没说话,也没看她。 她抱住他的腰身,“你不要想这么多,我嫁给你,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的黑瞳刚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很认真、很郑重地,“悠悠,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她笑着亲上男人的下巴,同样郑重其事地保证:“我不会骗你。” 江临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捉住她胡乱捣鼓的手,淡淡道:“明天外婆回来,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嗯?” “回来?从哪回来?”他外婆离开过郁城? “嗯。”男人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她白而细腻的手拉到唇边,一下下地轻轻啄着。 她说的话,他是信的。 他不该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而感到不安。 虽然那些消息,听上去那么真实。 第二天段子矜特意起了个大早,跟江临一起到机场去接机。 对于这件事,江临一开始并不同意,本来已经安排好司机先送外婆回去,中午时他们再过去吃饭,可惜拗不过段子矜一个劲的胡闹,最终逼着她吃完晚饭、不到八点半就回卧室睡下,才准她第二天六点半起床。 饶是如此,她还是好几次困得在后座上打瞌睡。 前两天下过雨,深秋的天气又凉,寒意几乎是穿过皮肤,往骨子里面钻。 男人看着她困倦的模样,握着她冷冰冰怎么也捂不热的手,只觉得又怒又心疼。 他让司机开了暖风,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裹着,这才感觉她的体温回暖了些。 奈何去机场这一路都不太平,她几次被刹车惊醒,睡得极其不安稳。 男人心头那点愠怒全都撒在了司机头上,冷着脸道:“刹个车你要是再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立马给我滚!” 司机战战兢兢,雨后的路不好走,机场高速又时不时的堵个车,怪他咯? 真不知道后面那位祖宗是出来折磨谁的。 别看她在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到了机场,江临吩咐司机在车里照顾她,想自己去接人时,她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衬衫,嗓子透着几分沙哑,慢慢打开眼睛,眸光还是混沌的,思维却很清楚,“你别想偷偷走。” 男人轻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睡,我把外婆她们接过来,你再起来陪着聊天,嗯?” 她们?段子矜松开手,揉了揉眼睛,“除了外婆还有谁?” “子爵夫人。”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总觉得江临说起这四个字时,语气是生生的冷硬。 她那点微薄的困顿霎时间全都散得一干二净了,褐瞳渐渐清明起来,清明得可以看清眼底那些震撼和一丝丝慌张,“江夫人?” 男人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喉结微动,眸光深邃了些,“嗯,怎么,你不想见她?” 她在慌张什么? 段子矜捏了捏眉心,闭着眼睛,敛去眼中的种种情绪,随口道:“我又不认识她,没什么想不想见的。只是我记得……你好像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有点奇怪,你怎么会同意她跟着回来。” 江夫人要陪外婆回国,势必要经过江临本人的同意,凭段子矜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见到她。 “她很多年没回来了,这次是外婆亲自开的口,想带她回来看看。”意思是,他只是卖了外婆一个面子。 他把话解释得很清楚,理由也很充分,段子矜再没什么可怀疑的,可是无形之中,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闹不过她,江临最终还是把她带到了入境海关的出口处,不一会儿就看到虞宋拉着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他出来后过了很久,一位穿着打扮都很低调的女士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的人带着巨大的太阳帽,看不清脸,腿上盖着毯子,亦无法辨认是男是女。 从江夫人一出现,段子矜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 即使她整个人装扮得相当平民化,却仍然掩不住身上那股非同寻常的优雅气质。 看着他们在九曲十八弯的隔离带里穿行,男人的嗓音静静传来:“怎么一直盯着那边看?” 段子矜下意识回答:“江夫人和你外婆出来了呀,你没看见吗?” 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外婆?” 虞宋拉着行李箱,离她们虽然不算太远,但机场里人潮如涌,两个陌生人也有可能并肩前行,光凭他们之间的距离,无法断定那就是虞宋护送的人。 至于坐轮椅——这世界上坐轮椅的多了去了,光是他们等在这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已经见过四位了,江临的外婆又带着太阳帽,整个人很不显眼。 他这个问题,段子矜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认出的根本不是轮椅上的外婆,而是推着轮椅的江夫人。 但事实上,她和江夫人只是在出发去围猎的时候,在江家正厅门前匆匆见过一面,又隔着黑漆漆的车窗。过了半年多的时间,段子矜也许能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但绝对到不了一眼在人群中能把她认出来的程度。 她攥紧了五指,镇定下来,抬头看着他,做出一点懊恼的神色,“是我认错了吗?” 她这样反问合情合理,男人对上她的目光两秒,才扯着薄唇,冷静地回答:“没有,你没认错。” 说完,他搂着她,慢慢迎了上去。 离近了,段子矜和江夫人对视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好像不认识彼此那样。 江临对这个“继母”是很没有好感的,这点她比谁都清楚,但她没想到气氛会尴尬到如此境地。 如果不是江临的外婆开了口,这男人几乎完全无视了站在轮椅后方,面色很不自然的中年女人。 外婆取下头上的帽子,虞宋立刻很有眼力价地接了过去。 只听老人用淡静却暗含责怪地口吻,看着眼前单手插兜、站姿随意,英俊却显得极为冷漠的男人道:“你这孩子,是越长大越没规矩了,都不知道叫人了?” 男人懒洋洋道:“外婆。” 陈周氏瞪着他,“这就完了?” 他嘴角噙着笑,不紧不慢地开腔:“您还想让我叫谁,您说,我叫。” 尽管他一脸虚怀若谷的表情,可细细品来,这态度实在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 陈周氏很不满意,原本就有许多皱纹的眉头一点点皱得更深了,段子矜见状忙打掉了男人扣在她腰间的右手,走过去温声道:“外婆好,江夫人好。” 男人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段子矜几乎能感觉到两道沉铸而沾染着浓稠的不悦的目光就钉在她后背上。 见她走上来,陈周氏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还是我这孙媳妇乖巧。” 男人亦是徐徐走上前,重新把女人拉回自己怀里,看着老太太,不经意般低笑问道:“这就叫上孙媳妇儿了?” 陈周氏狐疑地看着他,又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江夫人,对江临道:“你们领过结婚证的事,兰心都已经告诉我了。再说……这小曾孙都已经在我孙媳妇儿肚子里了,我这么叫有什么不对?” “是没什么不对。”男人说着话,却淡淡抬眸瞥了眼老太太身后的女人,眼神乍看上去没有任何情绪,仔细想来却极为深不可测,让人脊背发寒,“子爵夫人的消息也是灵通得很,连我和悠悠什么时候领了结婚证,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尽管他这话三分客套七分讽刺,好像仅仅是看不惯江夫人才这样出言刁难,可段子矜却莫名从他有条不紊的嗓音里听出了些不寻常的内容来。 第322章 你不娇贵谁娇贵?2 比起她来,江夫人就显得平静多了。 她温柔地笑着,拢了拢深蓝色的披肩,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你爸爸他一直很关注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牵肠挂肚。” 段子矜对她这种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简直是一个大写的佩服。 江临眼底的阴霾已经浓到化不开了,冷冷嘲弄道:“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们夫妻关系和谐,感情深厚?” “你打算让你外婆我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陈周氏及时开口,制止了即将继续僵化下去气氛。 江临不咸不淡地拆穿道:“您到哪都是坐着,有什么区别?” 段子矜无奈,这男人每次遇到和他爹妈有关系的事情,总是竖起浑身的刺来,别人稍稍碰一下,他就能把人家扎个窟窿。 她无声叹了口气,还是开口解围道:“我站累了,我们回车上去吧?” 这话一出,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俊漠的眉眼仿佛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就在段子矜以为她说话也不好使了的时候,男人却倾身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个俊逸非凡,又气质矜贵的男人突然抱起身边的女人,眼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艳。 段子矜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不是第一次被他抱了,也不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却忽然在这一秒不好意思了起来,脸红得像火烧。 她埋首在男人胸前,手攥成空拳,轻轻捶打他结实而肌理分明的胸膛,“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裹着几分不悦,“早叫你不要跟过来,非胡闹,是不是腿疼了?” 段子矜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给江夫人解个围,这男人怎么这么小题大做? 她用力打了他两下,“你别抱着我了,外婆还在看呢,显得我多娇贵似的!” 男人垂眸看着怀里的女人,她也刚好抬头,一双明媚的褐瞳里都快挤出水了,不禁哑声低笑,“怀着我儿子,你不娇贵谁娇贵?” 这段日子他天天像供了尊菩萨似的供着她,偶尔工作累了,想让她帮忙捏捏肩膀最后都变成了他给她按摩。 别说是家里的家务活,就连她偶尔想出去散步,他都恨不得给她配个轮椅才好,哪里舍得让她大冷天这么早起床,跟他一起过来接机?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段子矜瞪大了眼睛,细软的眉毛都颦着,干净又漂亮的脸蛋上满满都是不高兴,不乐意,不开心,这次却比平常更认真更执拗,“在长辈面前抱着我太不礼貌了,你自己不懂事,别扯着我下水行不行?” 饶是生气,她的眉眼仍是俏生生的好看,江临忍不住就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皮,“肯定是儿子。” 段子矜缩着头闭上了眼,却听男人的话音落在她四周,“外婆不会生气的,我跟她说,嗯?” 说着,他抬起头,冲着轮椅上的老太太抿了下唇,道:“外婆,悠悠身体一直不好,为了过来接您一路上遭了不少罪,我先带她回车上去了。” 老太太捂着嘴笑,另一只手挥了挥,“去吧,去吧,我这个老婆婆,哪有老婆重要?” 段子矜觉得她的脸红得能滴出血了,周围所有人都在笑,她除了像只鸵鸟一样缩在男人怀里小声嘟囔着抱怨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待二人离开,江夫人才开口,声音温婉又素净,好听极了,“阿临这孩子和他父亲还真是像。” 陈周氏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敛起,“怎么讲?” “当年逢时对小姐也是一往情深,百依百顺。”说着,江夫人的眼里微微黯淡下去,“若是小姐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 陈周氏的笑容顷刻间僵在脸上,过了片刻,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看你现在跟着逢时,也挺好的。” “老夫人……” “当年的事,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我也相信逢时那孩子对妙清的一片真心,他再荒唐也不会去玷污一个未满二八的小女娃。”陈周氏顿了顿,又低低说道,“妙清那孩子性子烈,又习惯了你跟在她身边,一味地伺候她、听她的话,没和你商量,就单方面决定让你以她的身份活下去,已经是对不起你了。如果再以这件事情为由,禁锢你的情感,不让你爱上逢时,那就是她自私狭隘了。我陈家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倘若她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江夫人哽咽了几秒,将眼里的泪光压抑了下去,轻声道:“虞先生已经等了很久,我们先跟他出去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说完,她推着老夫人的车,往虞宋那边走去。 回程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江临坐在副驾驶上,听着后面三个女人有说有笑,淡淡阖上了眸子。 到了外婆家,趁着江临陪老太太聊天之际,江夫人悄悄找到了段子矜…… 两个人在陈周氏住的小别院里慢悠悠地溜达着。 故乡的晚秋,天高云淡,地上的枯枝落叶踩起来带着令人愉悦的“嘎吱”声。 段子矜侧头看着这位年纪已经四十出头的女人,比起她平时呈现给众人的那副端庄优雅、落落大方的样子,她此时踮着脚尖踩落叶的动作,倒让段子矜更觉得温柔。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段子矜也有一些问题想问,但江夫人毕竟是长辈,她决定还是等她先说完。 江夫人轻轻“嗯”了一声,经过保养而皮肤紧致的额头上因为方才的跳跃渗出许多细汗,脸颊微红,呼出的热气在初冬薄凉的空气里,蒸出一小团转瞬即逝的水雾。 “孩子怎么样?” “托您的福。”段子矜很客气,礼数周全道,“一切都好。” 江夫人停下步子,调整了片刻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很容易分辨出来的浓稠的情绪,“听江临的二叔说,上次你陪他回欧洲前,曾经在祁门逗留过一段时间。” 段子矜怔了下,“是。” “去做了什么?” 段子矜看着她的眸光带了点讳莫如深,随意笑道:“您已经猜到了,何必来问我?” 江夫人沉默下来。 按照时间推算,四月底五月初,是江临母亲的忌日,他去祁门做什么可想而知。 “这八年来,我不断派人打听,始终没打听出结果。”江夫人望着眼前冷清而稀薄的空气,眼神里卷着几分惆怅,“小姐葬在什么地方?” 段子矜知道一定是江临从中作梗拦下了消息,他不希望他母亲再和江家有任何牵扯,否则也不至于在江逢礼追到祁门的时候那么着急带她下山,为的就是不让他母亲死后长眠的乐土被江家人发现。 她顿了顿,还是道:“这件事您自己去问江临比较合适。” 江夫人的视线收回来,转而看向她,表情很淡,淡得几乎没有温度,“怎么,你不愿意告诉我?” 段子矜波澜不惊地笑着,“不敢,我只是尊重他的意见。” “我花了五千万美元替你解决你弟弟的官司,难道还不够从你这里换一个消息?” 提到这五千万,段子矜再也笑不出来,唇角的弧度渐渐散了,语气乍听上去很恭敬,实则却是不温不火,“如果您一开始就舍得砸五千万美元雇人去查,不见得到现在还查不出来。” 她话里讽刺的意味其实很浅薄,可听在江夫人耳朵里就有点扎人了,她蜷缩起手指,自嘲般地笑道:“你说得对,我是很想知道小姐葬在什么地方,但花五千万美元去查,无论对我还是对江家来说都太草率了。五千万不是个小数字,为了让你嫁给阿临,我舍得花;但是为了其他事,我确实还是有犹豫的必要的。” “想从你这里问出消息,好像比我想象中困难很多。”江夫人低垂下眼眸,沉沉地叹息,“子衿,我想去祁门祭拜小姐,没有任何恶意。我也记得那五千万买的仅仅让你同意嫁给阿临而已。现在你们已经结婚了,我们之间算是银货两讫,我没资格再多要求你什么,但是算我恳求你,能不能看在我为你弟弟解围的份上,告诉我小姐的陵墓在哪里?” 段子矜皱了下眉,“江夫人,别的先不说,那五千万……” “我会还给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而冷漠的嗓音。 说的刚刚好也是她要说的话。 可是听到这道嗓音的瞬间,段子矜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他话语中浓烈到不停往外涌的寒意冻住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僵硬地转过身去。 江夫人亦是蹙着眉心回头,一眼就看到身后那个单手插在西裤兜里,俊脸上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秋末初冬的温度太低,太稀薄,那些冷冰冰的寒气,就透过皮肤一个劲儿地往骨子里钻。 第323章 你带不走她1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肺里好像突然被引爆了什么,空气在一秒之间迅速被消耗殆尽。 她喘不上气来,只能感觉到胸腔里盛满空洞洞的慌,交织着引爆时那种撕裂的疼。 ——你不要想这么多,我嫁给你,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我爱你。 ——悠悠,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我不会骗你。 面前不远处的男人还是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的样子。 就连那张清俊无瑕的脸上镌刻的深沉,也和平时别无二致。 如果不是看清了他那双晦暗沉郁到透不进光的眼睛,段子矜真要信了现在他还是平常的他。 “江临……”她一下子就顾不上其他的,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最后一步脚下好像被什么枯枝绊住,幸好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比起她的慌张不知所措,男人实在是平静冷淡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淡淡低头看了眼抓住他手臂的女人,没伸手推开她,却也没伸手搂住她,就任她的五指在他熨帖整齐的西装上攥出难看的褶皱。 在段子矜组织好语言之前,他先开了口:“我听到的这些是真的吗?你欠了她五千万,是吗?” 段子矜很想从他的语气里分辨出什么,可是他的嗓音实在太低沉太平淡,什么也没有,就像是往常聊天那样。 在她的怔愣中,男人继续道:“回答我。” 段子矜闭了闭眼,咬牙道:“是。”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不再看她,抬头望向那个表情很不自然的中年女人。 目光对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的时候,江临还是忍不住有些微末的失神,眼底似乎被勾起了薄薄的雾霭。 片刻后,他的眸光又沉冷下去,“五千万美元,明早之前我让人打到你账上,别再费心思从她身上套话了。我母亲葬在什么地方,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会尽快安排专机,等你休息够了,立马回去。” 江夫人脸色一白,咬了下唇,平稳的语气稍有压抑的颤抖,“我不急着回去,虞先生说,你还有事情要问我,我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 “不用了。”男人湛黑的眸子里满是幽沉和冷漠,说这句话的时候,低头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薄唇掀起极为讽刺摧心的弧度,“想问你的事情,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段子矜浑身一震,又将他的衣服攥紧了些,“江临。” 男人倨傲的下颔微不可察地绷紧,他抬手拉开她的手,握进掌中,语调寻常,却比寻常淡漠许多,“午饭准备好了,去吃饭。” 段子矜望着他深邃立体的五官,无论从什么角度,都看不出任何泄露在外的情绪。 他一直就是个自我意识非常强大的男人,控制力也好,行动力也罢,他永远是平静的海面里最深最强的漩涡,以至于此刻,江临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看着她,目光也能重重地震慑到段子矜的心脏。 见她一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男人扯了下唇:“什么话非要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可?” 这话一出口,江夫人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变成了惨白。 她是外人。 她从来就知道她是外人。 然而被他这么不留情面地说出来,还是让她心里像针扎般难受。 段子矜回头看了江夫人一眼,蹙眉,她很想帮江夫人解释几句,可是自己这边的误会还剪不断理还乱。 菱唇张了张,没说出一个字就被男人俯身吻住了眉心,他淡淡哑哑的开腔道:“外婆等很久了,回去吃饭。” 看着女人慢慢皱巴起来的眉眼,江临眼底幽暗的光芒更加阴郁,即使表面看不出任何。 握着她的手的手掌加重了力道,口吻也大不如方才那么淡,“刚才就嚷着饿,饭做好了还不进去?” 说着,他就拉着她往别墅里走,段子矜被他拽着,脱口而出:“我爱你!你要相信我爱你!” 男人挺拔的背影顿在原地,段子矜一步跨到他身侧,正看到他英俊冷漠的脸上肆意弥漫着某种自嘲的笑意,“嗯,我相信。” 段子矜的声音仿佛被卡在嗓子里,半天也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男人没说话。 “我和你结婚,确实有我弟弟的原因在。”她深吸了一口气,“但是……” “是我对不起你,你道什么歉?”男人淡淡眄向她,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暗哑,“你饿了,我们去吃饭,嗯?” 他到底对吃饭有多执着? 可是转念一想,段子矜便懂了,不是他对吃饭执着,而是他在刻意回避这五千万买来的婚姻。 他这样一声不响,脸上亦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让她完全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对这件事又是什么看法。 段子矜很清楚,他不提起,不代表他不在意。 相反,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才会逃避。 昨天下午,他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在逃避,她骗了他这个事实。 因为一旦承认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时,别墅的推拉门忽然被虞宋拉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疑惑地看向这边,开口问道:“你们都不吃饭了吗?” 老太太亲自出来催了,段子矜有再多想说的,也只能先咽回肚子里去。 饭桌上气氛格外微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欢声笑语之下深藏的裂纹。 大概是了解自己这个外孙儿性格从来都沉闷,话也不多,所以老太太没太往心里去,倒是看着笑不由衷的江夫人,露出了点担忧的神色,“兰心,你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江夫人抿了下唇,唇梢撩起温婉的笑意,“没有,可能是太久没回来,有点吃不惯了。” 段子矜瞧着对面强颜欢笑的女人,眉心凝着几分沉重,刚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就听男人冷清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别碰,烫。” 段子矜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指,转头去看他,却见男人的目光根本没在她这一侧,好像只是用余光看到了她的动作,顺口提点一句罢了。 虞宋也暗觉奇怪,站在饭桌旁不远处打量着这二人。 先生为人是内敛淡漠了些,可若是太太就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先生的眼神什么时候离开过她? 他们现在的状态一点都不像是新婚夫妻,冰释前嫌,反倒像是吵了架,却在长辈面前粉饰太平。 在江临的外婆家呆了整整一天,段子矜心里像烧着一把火,头一次觉得不想在他外婆家多耽误一秒钟,恨不得赶紧回家把事情跟他说清楚,可是男人却始终都是那一派不冷不热不紧不慢的姿态,异常有耐心地陪着老太太下棋喝茶聊天,直到吃过晚饭,天都暗了,才带着她从外婆家里出来。 上了车他就闭上了眼睛,车子开过高速公路,开过繁华的大街小巷,霓虹灯在他俊朗无瑕的五官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光影,那深邃的轮廓仿佛比平时更冷硬、更不近人情,明明近在眼前,却让她觉得伸手都够不到。 段子矜咬着绯红的唇,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车窗。 回家的路在沉默中被拉得很长。 总算到了家,男人下车时,对虞宋道:“忙了一天,回去早点休息,明后天暂时不用到公司和研究所来,最近不忙。” 虞宋点头,“谢谢先生。” “车开回去吧。”男人淡淡颔首。 他说完,虞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静立在男人身边一言不发的女人,没说什么,脚下踩了油门,开着车走了。 初冬的夜晚,别墅门前的甬道上,女人猛地扎进男人怀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江临,你是不是生气了?” 男人低头,沉黑的眼瞳里看不出喜怒,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不置可否道:“回家。”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段子矜道,“我们之间非要这样不明不白吗?你分明就是不高兴了,为什么要装作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没有不高兴。”他的话音还是没有波澜,平静得像搅不动的死水。 段子矜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身子却像定在了原地,没有动弹,男人微微用力拽不动她,便停住脚步回了头,这才皱了眉,“别胡闹,你穿的少,外面冷。” 他这一天都没有皱眉,听到真相的时候也是平常那般胸有成竹,淡然沉稳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意。 却偏偏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被激起了反应。 “你有。”段子矜迎上他的眼睛,“你很不高兴,但你想自己消化这些,你不想告诉我。” 男人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扬唇笑了,只是那笑浮于表面,有形而无神,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因为开心而笑,“不然呢?我要跟你发一通脾气,质问你是不是因为钱才嫁给我?质问你为什么骗我说你爱我?” 第324章 你带不走她2 在段子矜失神的目光中,他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手,声音除了低哑,还有些凝滞,“是我对不起你,错信了nancy,害得你和孩子一次次险些丧命,又对你说过太多混话,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不管是不是她用钱逼你嫁给我,总归你和我结婚以后,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开心的。”江临道,“这样就够了,以后我会对你更好。” 女人褐色的瞳孔里晃动起了波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道:“可你还是不高兴,这一点改变不了。” 男人温声道:“会好的。” 感觉到掌心里握住的手正在一点点冰凉下去,男人又一次提出来:“回家了,嗯?” 女人甩开他的手,没涂唇彩亦显得鲜艳的唇瓣里吐出一句话:“是不是因为对不起我,所以我现在无论做出多出格的事,你都能包容?是不是因为对不起我,所以哪怕不高兴,你还是要自己忍着,不来和我发火?是不是因为对不起我,所以我们以后的相处模式就只剩下,我得寸进尺,你妥协忍让?” 男人眉宇间出现了深深的沟壑,认真地望着她,“对不起,悠悠,是我的错。” 段子矜看着他,挽起不走心的淡笑,“你错什么了?” 男人看了她许久,低声道:“你生气了。” 段子矜愣住。 半晌,积聚在心头的怒火甚嚣尘上,她忍无可忍道:“你不觉得你这样病态的补偿心理是错,反而觉得你让我生气了是错?” 她气得头疼,身形也有些摇晃,话说到最后只剩下气虚,男人脸色微变,抱住了她的身子。 段子矜在眩晕中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被人抱了起来,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洩,最后一分力气都拿来推他。 “放开!”她道,“放我下来!” “你站不住。” 她对这男人认准死理就油盐不进的样子简直讨厌透了,八年来他永远都是这样,事实真相就是他脑子里勾画出的那样,别人再怎么解释,他也只会认为是在安慰他,误导他,“打电话给阿青,让他过来接我,我不想看见你,头疼。” 男人看到她眉心蹙成一团,当真难受的样子,隐忍道:“我叫医生。” “我说叫阿青来!你听不懂吗?” 男人脸色紧绷,哑声道:“好,我叫他来,你别生气。” 不到半个小时,段子佩就出现在了江临家的客厅里。 刚给江太太开完安胎药的医生从卧室里退出来,就看到楼下两个眉目俊朗、气质各异的男人站在那里,大有针锋相对之势。 “江临,你可真行,人都给你了,还能闹出大晚上吵架需要叫我来的时候。” 男人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并没有过多表示,“她想见你。” “呵,她还想让我带她走呢!” “你带不走她。” 段子佩冷笑,一脚踹开面前的椅子,“让开,我要上去,别挡路!” 他前脚刚上去,楼下的男人后脚就跟了上来,可是医生说孕妇不能受到太大刺激,江临便压抑着心头汹涌的情绪,没有进屋。 房门开着,段子矜很轻易就看到了地毯上那道颀长的倒影,从门外很近的地方投进来,也能感觉到,有两道深沉无声的视线紧锁在她脸上。 她别过头去,不想看门外的人。 段子佩走近床边,看见床头的药,皱眉问:“怎么回事,悠悠?”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门外的走廊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周亦程的嗓音紧随其后—— “先生,出事了!” 听到这一嗓子,段子佩跨进的步伐顿在原地,皱眉不解地回过头去,看着门外。 床上的女人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水倾洒出来几滴,洒在了被子上。 褐瞳中光芒璁珑,一瞬不眨地盯着从门外投射进来的、落在地毯上那道颀长的影子。 男人迎着周亦程的方向走过去,影子便从地毯上消失了,安静的走廊里,只听到周亦程的喘息声,和男人沉稳冷静的声线,“怎么了?” 周亦程看了一眼敞开的卧室门,稍稍压低了嗓音,在江临耳边说了句什么。 男人听完,面色微变,薄冷的唇几乎在霎时间抿成了一条直线,原本就深邃的眸光此时层层沉落了下去,冰冷晦暗到无法形容。 他闭了闭眼,亦是看向卧室的方向,顺手将房门带上,这才对周亦程道:“她身体不舒服,我现在走不开。” 周亦程眉头紧锁,闻言露出了些许绝望的神色,连嘴唇都在哆嗦,话音也不稳了。 听了他的话,男人俊长浓黑的眉毛微蹙了起来,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太大变化,却不难感受到那一贯温淡的五官里透出张扬和冷锐的锋芒,分外寒凛慑人,“我去了能改变什么?” “先生!”周亦程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他已经无话可说,只能不停地重复一句,“我求求您了!” 他跪在地上那一声异常的沉重,仿佛跪在了江临心上。 “这下跪的本事你倒是练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冷声低斥道,“车钥匙在书房,去楼下等我。” 周亦程大喜过望,就差没给男人磕个头了,“谢谢先生!” 男人拿了西装外套转身就要下楼,走到楼梯口时,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片刻,又回了卧室。 卧室里,女人半靠在床头,握着水杯,安然啜饮。 段子佩在床边坐着,时不时用纸巾为她擦拭唇梢残留的水渍,待水温不怎么烫人的时候递上她的药。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侧头看过去,门外的男人一身熨帖整齐的西装,衬得他的身材比例匀称,英俊的脸庞半隐匿在光影里,难以揣度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含义。 段子佩捏着药瓶的手指蓦地一紧,出言讽刺道:“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换好衣服要出门了?” 男人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黑眸直直盯着床上未曾抬头看他的女人,“悠悠,研究所有点急事,我要出去一趟。” 段子矜没说话,段子佩却将手里的塑料药瓶捏得变了形,他刚要起身,便被床上的女人抬手按住了,“阿青,你先出去。” 段子佩眸光一冷,看了江临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走了出去。 待他出门后,床上的女人才抬眼对上男人沉暗到极致的目光,微微一笑,开口时声音淡淡袅袅的,虚弱中透着一股慵懒,“研究所这么晚有什么事?” 男人走到床边,看着她在橘色的床头灯的光晕里,那张温凉又干净的脸蛋,不由得伸出手去,想摸上她的脸。 段子矜没躲,亦没迎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研究所这么晚有什么事?” 男人的手指在半空中蜷缩了一下,没触碰上她的脸便收了回去,声音一如平时那般沉稳好听,“数据库里的资料出了些问题,被外网的黑客攻击了。” 红唇轻轻撩起笑容,段子矜不闪不避地瞧着他,唇侧的弧度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哦,是大事。” 男人看着她,淡若远山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悠悠。” 他叫她时,那两个字宛若从深深的喉咙里蹦出来的。 “不是吗?”段子矜低下头,指甲划着玻璃水杯的杯身,轻描淡写道,“你好像说过,不是大事不会晚回来,天气不好也不会晚回来……是逗我玩的吗?” 男人沉默了两秒,哑声道:“是大事。” “这样啊。”段子矜莞尔,“那你去吧,大事重要。” 男人又看了她许久,墨色的瞳孔里如同暴风雨逼近前的海面,深沉而晦涩,致命的暗流和漩涡都藏在海底,表面却风平浪静。 他俯身,低声问:“还在生我气?” “没有。”段子矜心平气和,“你已经不高兴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欠你阿姨的那笔钱,我已经和阿青说过了。等他的公司赚回来,他会还给你阿姨。” 男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这件事你不用cao心,我已经让人给她打过去了。” 段子矜歪头看了他几秒,淡淡道:“嗯,那就还给你。” 肩膀上的手指蓦地用了力,她一下子感觉到了骨头生疼,男人的嗓音也裹着浓稠的凛冽和不悦,“不需要,你和我不需要分这些。” “你不是很讨厌江夫人拿钱买我和你结婚吗?”除了刚感到肩膀上的疼痛时皱了下眉以外,整个过程她都是无波无澜的,“怎么,现在打算自己花钱买我了?” 男人的动作僵硬了几秒,又听她温静的嗓音轻轻传来:“还给你又怎么样呢?不用担心,无论这钱是你的还是我的,都不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造成影响。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虽然和你在一起付出的代价太大,可是我既然选择和你结婚了,就代表我已经不想追究过去的事了。彼此不相欠才能重新开始,这五千万,还是让我还给你吧。” 第325章 我就是想看看1 “悠悠。”男人皱眉,声音低哑了好几度,“能不能不要说什么欠、什么还?我的女人花我的钱,天经地义。” 他很不喜欢这种泾渭分明的距离感,很不喜欢。 段子矜浅笑,“这笔钱给你,以后就不说什么欠、什么还了,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这五千万,而是我因为它和你结婚的事。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疙瘩解开。你不用担心我还给你这笔钱是动了和你划清界限的念头,我早和你说过了,要我和你离婚,要么是你动手打我,要么是你酗酒、吸毒、赌博、**********她说到一半,停顿下来,忽然又抬头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笑容一敛,“今天再加两条。还包括——你骗我,和,你出轨。” 男人被她这意有所指的话说得胸腔微微震颤了下,眼底流动着几分浓稠的颜色。 段子矜又笑了,漫不经心地喝了口水,“你怎么这副表情?研究所不是还有急事吗?快去吧。”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刚要说些什么,已经将车提出车库的周亦程便等不及地回到了卧室门口,轻敲了几下卧室的门。 “先生,车已经备好了。” 段子矜微笑,“你不去了吗?” 男人闭了下眼睛,勾着她的下巴深深吻住了她。 段子矜没挣扎,也没回应,阖上了眼帘。 在他长长久久的掠夺中,她的呼吸渐渐紊乱,目光也晃动迷离,唯独心底,感觉到的是深重的落寞和失望。 男人最终放开她,哑声道:“我爱你,悠悠。”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下颔处,恋恋不舍地摩挲,“你知道我爱你。” 段子矜没理会,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面无表情地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躺在了床上,懒洋洋道:“回来太晚就别来吵我了,去客房睡。” 男人的动作微滞,心中升起冷怒和躁意,却还是压了下来,“嗯”了一声。 江临看着她背对着他,缩在床上,只占了双人床三分之一的部分。明明方才和他说话时,眉眼姿态,神情举止,处处都在无形中彰显着她冷艳而凉薄的气场,此刻安静下来,却莫名像一只可怜又孤单的小动物。 他没再耽误太久,转身出了门。 男人的脚步渐渐离开走廊时,段子矜才重新从床上坐了起来。 段子佩不放心她,推门来看她时,正见到女人微微曲着腿,手搭在膝盖上,长长的卷发洋洋洒洒地笼罩着她白皙的脸颊,在深紫色的被单上,双目空洞无神,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的心揪紧几分,走上前来,声音压着怒火,“你怎么放他离开了?” 段子矜这才察觉到有人来了,双肩颤抖了下,像是被惊到了,抬头看他时目光还带了点委屈和茫然,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我还能拦着他?”她淡淡地弯起绯红的菱唇,话音里夹带着几丝浅到可以忽略的讽刺,眉眼妩媚又温软,不高兴地嘟着嘴嫌弃道,“你说的对,这墙的隔音效果确实好差。” 差到她隔着墙都能隐约听到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研究所有急事? 段子矜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心里的堵塞感越来越重。 刚才躺在床上,她试着闭眼入睡,可是怎么都无法释怀。 看到阿青进来,索性便道:“带我出去吧。” 段子佩沉着脸,“大晚上的,你想去哪?” “不知道啊。”她托着腮,笑得不怎么真实,“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不难受?” 她认真地想了想,“有一点,但我还是想相信他一次。毕竟……没有亲眼看到,我总不能冤枉他。” “换衣服下楼。”段子佩冷笑,“你还想相信他?我真是该带你去撞一撞南墙了。” 拉风的兰博基尼行驶在夜幕中,段子矜光是听着引擎声就觉得脑袋疼得不行,“你就不能换个安静点的车?明天去把引擎换了。” 段子佩,“……” 要不是这个引擎,这车能卖这么贵? 不过看到她这自娱自乐的开心的样子,他到底还是抿了下唇,“下次带你出来不开这辆车了,嗯?” 段子矜没理他,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又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而久之,月眉轻轻地颦了起来,眸中的光影也沉暗下去。 车子最终停在了滨江酒店。 这座全郁城最豪华最奢侈的酒店。 这里出来进去的全是有身份的人,狗仔队蹲在这里永远能拍到最猛的料。 今夜的滨江酒店外面,停了许多家媒体的suv,段子佩一看车型,就知道哪些车是用来架设哪些设备的。 这么多狗仔、记者…… 看来是真出事了。 他看向副驾驶上的女人,却见她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样子,带了几丝慵懒和困倦,好似并不知道这门口十几辆suv预示着什么。 想了想,段子佩还是沉了眸光,嗓音肃然地提醒道:“你小心点,别被拍到了。” 段子矜闻言笑了笑,不在意道:“他们又不认识我,拍我干什么?” 说着,她把披肩裹紧了些,下车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初冬的晚上就已经这么冷了,这个冬天可真是不好过。 段子佩将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带上口罩随她一起往里走。 江太太神秘低调没露过脸、亦没人认识,但他这张脸,到哪都不缺**的。要是让门口那些人逮到,局势恐怕更复杂。 段子矜裹着披肩,走到了前台,温声询问道:“请问姚贝儿小姐住在哪间房?” 前台显然是被交代过了,守口如瓶得很,“对不起夫人,这个我们不能告知您。” “是吗?”段子矜微微一笑,倒也没追究,只是惋叹道,“那我只能一层一层地找了。” 前台脸色一变,马上就要拦她,“夫人,您不能去!” 段子矜眉心凝着端然之色,嗓音平静,却带着令人止步的魄力,“你想拦我?” 前台的心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这不合规矩……” 她刚说完这话,电梯里就下来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手里拎着一个医药急救箱。 段子矜看到那人便笑了下,眉眼中那几分紧绷的冷凝松软下来,又恢复了她那妩媚又雍容的姿态,“不必了,我问别人也一样。” 说着,他朝那人迎面走了过去,浅笑嫣然,“郝医生,又见面了,这么巧?” 医生急匆匆的步伐猛地刹住,听到这道嗓音,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她,“太太?您怎么在这里?” 他是江先生的私人医生,刚才还在别墅里为太太开了安胎药,现下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嗯,你从几楼下来的?”女人不咸不淡的问。 郝医生面露难色,“太太,我不能说。” “你说了也没人知道是你说的,今天晚上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有心思追究到你头上。可你要是不说,我现在立马回家,等他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开了你,你信不信?” 她的语调始终保持在同一个平缓的节奏上,连起伏都没有,却让郝医生惊出了一头冷汗。 女人温淡的嗓音最后响起:“想好了就告诉我。” 郝医生咬牙,“在十九层的1908号房。” 段子矜温婉微笑道:“谢谢郝医生配合,你就当今晚没见过我就好。” 郝医生知道这是她在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和这件事脱离关系,忙不迭道:“谢谢太太!” 段子佩跟在她身后,墨兰色的眸子盯着电梯已经被按亮的按键,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些闷,“真要上去?” “去,为什么不去?”段子矜淡淡回答,“我就是想看看,姚贝儿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段子佩没言语,眸光一寸寸泛冷。跟着她走进电梯,最终抵达了十九楼。 这一路上她都冷静得不像话,好像又恢复了曾经在工作中那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领导姿态。 这个样子的悠悠,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每次在心里对这个世界竖起屏障时,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冷漠和从容。 十九楼的楼道里,刚好有服务生从某间房里退出来,段子佩上去一个擒拿手便捉住了他,冷声威胁道:“闭嘴,敢出声就废了你这只手,把你身上的房卡交出来。” 服务生战战兢兢地交出了十九层的通用房卡,段子佩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女人,女人沉默两秒,接过,慢慢找起了1908号房。 段子佩一手捂着服务生的嘴,另一只手把服务生的双手都禁锢在背后,“悠悠,你动作快一点,楼道里有监控,一会儿就会有人找过来。” 段子矜,“……” 怎么感觉她们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她云淡风轻道:“来再多人也不是我们理亏,你怕什么?” 说完,脚步停在了某扇门前,门牌号上写着,1908。 磁卡刷上房门的接触器的刹那,她其实有些犹豫。 后来在监狱里度过的生不如死的日子,还有在美国昏迷不醒的一年,以及醒来后变成药罐子活生生遭着罪的那一年,她都在想—— 第326章 我就是想看看2 如果在1908这扇门前,她的选择是转身回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不是打开这扇门。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时光不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房卡刷开了那扇门,偌大的房间里,这一声细微的门锁声显得微不足道。 走过长长的玄关,里面是男人小心翼翼守在床边的背影。 这个男人,半个小时前还在家里说爱她。 他拉开床上洁白的被子,看着姚贝儿的身体,目如点漆,神情亦是讳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段子矜只觉得有一只手在刹那间扼住了她的脖子,心跳重如擂鼓,耳边嗡嗡作响。 床上的女人不知穿没穿衣服,至少从段子矜的角度看上去,她的皮肤有很大一部分裸露在空气中,让她身为一个女人都觉得脸红心跳。 紧接着,姚贝儿就扑进了江临的怀里。 她的手胡乱解着男人的衬衫,甚至摸到了他的腿上,嗓音低哑的,带着哭腔,“江临,你看我手上这枚戒指,这是你曾经给我的承诺,可是你却和别人结婚了。我不求别的,我什么都不要,段子矜不会知道的,你就要我一次,要我一次好不好?” 男人沉着脸看着她,“贝儿,你别胡闹。” “呵,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女人扳过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不,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为了我和她吵架了,亦程说你来之前和她吵架了,你听了我的话,你真的和她吵起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段子矜蓦地攥紧了手指,因为姚贝儿和她吵架?江临因为她和她吵架?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涌入了无数记者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惊扰了床上的二人。 段子矜在被人群挤得无法动弹时,被匆匆赶来的阿青趁乱拉走。 江临铁青着脸看过去时,正见到她被带走的背影,脸色顿时一变。 所有镜头对准了床上的二人,闪光灯将整间昏暗的套房照亮。 姚贝儿下意识拉上了面前的被子,遮挡住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耳边是那些记者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姚小姐,你和江先生已经分手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得到消息说,你最近和一个已婚的成功人士走得非常近,他夫人今天还扬言要到酒店来捉jian,难道就是江教授吗?” “江教授,听说前不久你才低调娶了一位神秘的太太,难道是形婚,实际上却和姚小姐藕断丝连?” 他们的话音见缝插针地刺入屋里的人的耳朵里,姚贝儿的脸红得透彻,觉得羞耻极了,完全无法面对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尖刻的提问。 她伸出手,想握住面前的男人,仿佛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勇气。 没想到的是,男人蓦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迈着沉笃的步伐往外走去,脸色冷峻得仿佛结了一层霜,一贯温淡矜贵的脸庞,此刻却一反常态的透出了极具张力的寒凛之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姚贝儿伸手扑了个空,怔怔地看着男人高大却又流露出一丝丝决然的背影。 待他走到门口时,瞬间被蜂拥而上的记者挡住了去路,话筒戳到了他嘴边,“江先生,两个月前就曾经传出过您和姚贝儿小姐和好的绯闻,看来是真的吗?难道说您娶的太太,其实就是姚小姐?” 男人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睛里密不透风,全然都是冰冷沉暗的色调,“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他眼里的情绪很淡,却莫名让人觉得脊背发寒,一个被吓退了,还有不少胆子大的前赴后继地涌上来,“江先生……” “滚开。”男人薄冷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比起吐出,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几位胆小的记者被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吓住,踉跄着退了几步,他面前立刻让出一条路。 “周亦程!”男人冷声叫了个名字。 身穿西装的周亦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挤进了江临的视线。 男人眼里迸射出相当少见的凛冽的煞气,“你刚才去哪了?” 周亦程战战兢兢地低头,“先生……” 他只是想给先生和姚小姐留下一些私人空间。 “是我让他出去的。”姚贝儿冷冷清清的嗓音在男人身后响起,带了些自嘲,“你要怪他,不如连我也一起骂了。今天把你叫过来的虽然是他,但总归事情是因我而起,你只要把事实说出去,全社会都会称赞你江教授有情有义。” 男人的身影定在原地,没有回头看他,亦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 半晌,他沉着嗓音,无比清晰冷静地吩咐道:“通知酒店封锁所有出口,立马架设无线电干扰设备。”说着,他的目光像刀子般割过面前众人的脸,“这些人,这些视频,照片,一个也别想从这离开!” 周亦程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立马应声:“是,先生!” 姚贝儿脸上的讽笑更浓了,在男人走之前道:“你还是不肯说出去,江临,你到底要怎么样?说你爱我,你却对另一个女人用情至深。说你不爱我,你却一次次地管我的闲事。我让你来了吗?我早告诉过你,除了明月坊包厢的门,就全当我姚贝儿没认识过你,你何必来救我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男人还是没言语,手指却缓缓收攥,指节甚至发出了“咯吱”的响声。 他眼前浮现出的,是出门前,走廊里的情景。 那时周亦程眉头紧锁,面露绝望之色,连嘴唇都在哆嗦:“先生,我求您,我求求您了!现在只有您能帮贝儿小姐了,她当年差点被人玷污也是为了您,您不能这么狠心,如果连您都不管她了,她这辈子就毁了呀!” 男人俊长浓黑的眉毛微蹙了起来,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却不难感受到那一贯清俊的五官里透出张扬和冷锐的锋芒,分外寒凛慑人,“我去了能改变什么?我也是已婚,带着贝儿从一个死局跳进另一个死局吗?” “先生!”周亦程双膝重重砸在了地上,“不管怎么样,太太总不会对贝儿小姐动手吧?那赵检察长的夫人已经快把贝儿小姐打残废了,再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他微一闭眼,再睁开时,乌黑的眼睛里暗得像一口无波无澜的古井,又像是能吸附光芒的黑洞,把所有东西吸进他的眼瞳里,一点余地都没有,“周亦程,你最好记住我来之前最后和你说的话。” 周亦程浑身一震,“是,先生,我……记住了。” 说罢,男人大步走了出去。 耽误这一两分钟的时间,电梯已经从十九楼降到了一层。 男人俊朗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俊容上竟破天荒的呈现出些许扭曲的神色。 他伸手,狠狠地捶在了电梯的金属门上。 另一扇电梯到了十九楼,他忙进去,按下了下楼的按钮。 一下子从那么喧嚣又吵闹的地方进入了静得发慌的电梯里,这对比让他觉得心上仿佛被人挖了个血淋淋的窟窿。 那时,那个匆匆的背影,那些记者没有注意,贝儿也没有注意,甚至可能连周亦程都没看到…… 但他不会认错。 是她。 一想到悠悠可能看到了这一幕,江临就觉得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死紧。 “今天再加两条。还包括——你骗我,和,你出轨。” 他骗了她,什么研究所有急事,都是假的。 而刚才的举动,就算不是他有心出轨,却也足够让她误会。 其实在他出门前,她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他也察觉到她的怀疑了。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最后她问了他一句,“你不去了吗?” 那时候,她还是在给他坦白的机会。 电梯的门向两侧撤开,男人疾步走了出去。 在酒店巨大的旋转门前,正看到那辆拉风的兰博基尼扬长而去的背影。 他低咒一声,迅速赶到停车场里,待他将车开回地上的时候,马路上已经见不到兰博基尼的影子了。 男人抬起胳膊,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踩下油门,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打女人的手机。 另一辆车上,段子矜静静靠在窗上,听着跑车的引擎声,了无生气也不会动的脸终于皱了下眉,“你这车真是吵得很。” 段子佩在这时候也不敢惹她不快,便将车停在了路边,低声道:“不开了,别不高兴。” 段子矜懒懒地摆了摆手,“没事,回家吧。”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侧过脸看着副驾驶上的女人,“今晚回我那。” 语气很平淡,不像是商量,倒像一种命令和决定。 段子矜也没和他争,疲倦地闭着眼睛,温温软软地笑道:“好啊,一个多月没回老宅了。” 男人瞧着她微翘着唇角,仿佛不在意的样子,“悠悠,你不高兴就说出来,别这样,嗯?” “没有。”段子矜重新打开了眼睛,眸子里除了困倦空无一物,“我就是困了。” 第327章 那边好像出车祸了 “你要是觉得不痛快,现在我们回去找他说清楚?” 段子矜低声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拉出来,你现在又要找辙回去?” 事实上,阿青把她从房间里拉出来以后,他自己差点冲进去和江临打起来。 是段子矜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生生从酒店里拽出来的。 提起这事,段子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 “我想回家睡觉啊。”她揉着额角,不满地咕哝,“你要是和他打起来,要打到什么时候?” 段子佩蹙了下眉,盯着她娇懒的脸蛋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去扳正了她的脸,“悠悠,睁眼看着我。” 他的语气郑重得很,吓了段子矜一跳。她依言睁开眼睛,不解地瞧着他,“干什么?” “你是不是很伤心?”他墨蓝色的瞳孔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却又分明带着犀利而一阵见血的审视。 段子佩自信,她任何的情绪,都绝无可能从他这样的审视中逃脱。 然而,他还是没看到除了困倦以外的任何内容。 段子矜打掉他搁在她脸上的手,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顿了顿,道:“你觉得我看到那一幕,就算不哭天抢地,至少也该觉得很受打击,是吗?” 他的薄唇动了下,却没吭声,目光中的犹豫却印证了段子矜的说法。 “我承认,刚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是有些震惊,伤心,甚至怀疑,都有……为了出门来见姚贝儿,他骗了我说是研究所有事,这一点是他的错,我也想不到什么借口为他开脱,或许就是不想让我担心或者不高兴吧。而他深夜独自在酒店见姚贝儿,也挺叫我失望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江临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段子矜的语调从始至终都是平静,“我需要他给我个解释,不过,我相信他。” 段子佩沉着眸,冷冰冰道:“既然相信他,你又何必追到酒店去?” 女人莞尔浅笑,“这是两码事,如果我在家等着他,我会忍不住瞎想、瞎猜,但又没有证据证明他真的骗了我,我总不能为了没有证据的事情而胡乱发火,毕竟一个有理智的男人根本不会主动告诉他的妻子,他晚上私会了他的旧情人,他只会瞒着,而我也只能怀疑。久而久之,这会变成一道隐形的裂缝。但是看见了就不一样了,我可以问他,可以把话放到台面上说清楚,只要他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那这件事就可以揭过不提了。” 她吸了口气,语气里蒙上一层落寞,“我们最近吵架和猜疑太多了,我很累,他也很累,如果我不用这种方式逼他,他还会瞒着我的。” 段子佩闻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聪明。” 她太聪明了。 她知道感情最忌讳猜测,所以跟到酒店来,揭开这一幕,不给男人说谎的机会。 段子矜瞧着窗外的浓浓的夜色,打了个哈欠,可怜巴巴地问:“可以回去睡觉了吗?我好困。” 段子佩横了她一眼,“你既然想给他解释的机会,为什么不在酒店等他?” “我留在那干什么,给八卦新闻再添一把火吗?我能逃出来都已经是看在记者不认识我的份上了,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够他头疼的,我不想在这时候给他添乱,等他把事情都处理好了,会来段家接我的。” “你真通情达理。”段子佩冷笑,斜睨她,“有你这么个贤内助,怪不得他有胆子出去乱来。” 女人懒洋洋地笑道:“是吗?” 开什么玩笑,只要江临敢来接她,看她不折腾死他的。 居然背着她出去私会旧情人,还敢骗她,真是反了天了。 车开到路口的时候,江临还在不停地拨着她的电话,却不知道段子矜把手机放在家里,根本没随身带出来。 他皱眉,刚想打给段子佩,眼前突然亮起一大片刺眼的灯光。 一辆卡车从十字路口的另一侧方向撞了过来。 男人一惊,用力将方向盘打到了底。 一声惊天的巨响,久久回荡在郁城上空…… 安全气垫及时弹了出来,江临的头还是不可避免地磕在了什么硬物上。 额角流下鲜血时,很多很多似曾相识的画面,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脑海。 那一刹那,兰博基尼副驾驶上的女人突然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她重新睁开眼睛,睡意全无,正巧看见高速路下腾起的、像小型蘑菇云一样的火光,照亮了夜空,转瞬即逝。 “怎么了?”见她醒来,呆呆地望着窗外,段子佩沉声问。 女人失神地摇了下头,“没事,那边好像出车祸了……看着还挺惨的。” 段子佩道:“不要看这么不吉利的场面,赶紧忘掉它。晚上做梦就不好了。” 女人失笑,“你还当我是孩子吗?” 还做梦梦见? 说完这句话的晚上,她却当真在梦里见到了一场无比逼真的车祸。 那是六年前,她在车上闹着分手时的场景。 如此真实,仿佛身临其境,她就在很高很高的上帝视角,看着这一幕。 一路上,女人一直都吵吵着要分手。而开着车的男人始终都是绷着一张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的脸,没有给她半分回应。 那时她甚至觉得,这男人到底是有多不在意,多冷静多淡定,才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 原来是她错了。 段子矜在梦里清晰地看到,他闯了红灯。 一向泰然自若的江教授,在过那个路口时,宛若失明失聪了一样。 他是面无表情、面不改色,可是稍稍注意,就能发现男人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眼眸亦是湛黑得可怕,盯着眼前的路况,又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四周有一辆卡车开过来。 梦与现实交叠的瞬间,段子矜蓦地吓醒了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她看着天边乍亮的天光,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为什么会突然梦见这些? 过了好半天,她重新躺回床上,再次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市中央医院的急救室门外,虞宋风尘仆仆地赶来,周亦程见他便问:“太太呢?” “太太不在家,手机留在卧室里了,dn的电话也关机了。”虞宋回答完,看到墙角坐着的女人,不禁蹙眉,“姚贝儿是你带过来的?” 周亦程看了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嗯,是我。” 虞宋冷笑,“先生出事你不回家接太太,带她过来干什么?” 周亦程的眼角紧了紧,眸光亦是凝重,将昨晚在酒店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虞宋更是不能置信地抬起头来,半晌,咬牙道:“老周,你他妈是脑子被屎糊住了,趁太太还没来,你赶紧把姚贝儿哪来的送回哪去!” 两人没说几句,手术室的灯便“啪”的一声灭掉了。 虞宋也顾不上再多说什么,赶忙迎了上去,手术室的大门刚一打开,见到医生他就焦灼地问道:“大夫,我家先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边取下手套和口罩边道:“病人运气不错,没伤到要害,只有小腿骨折,已经大致处理好了,这段时间的注意事项和复健的安排一会儿让护士去病房里详细告诉您。病人头上的伤也不重,只是轻微脑震荡,麻药的劲过去就会醒了,醒来之后再观察,很有可能会头疼个两三天。” 和那么一辆巨型卡车撞在一起,没出人命就是万幸了。 虞宋提心吊胆地听完,差点虚脱,忙擦着额头上的汗道:“谢谢您,麻烦您了!” 医生摆了摆手,“病人家属呢?去办个手续。” 家属? 太太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总不能这时候去把陈周氏接过来给先生签字吧? 墙角的女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虽然一晚上没休息好,显得很困倦也没什么力气,但她眉眼间始终凝着一片极具压迫力的傲慢和冷漠,那仿佛是种一锤定音的魄力,在此刻看上去,意外的令人安心,“我是他的家属,我来给他签字,出什么事情我负责。” 虞宋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姚小姐,您和先生都是公众人物,一波舆论还未平息,依我看您最好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你是说我给他惹麻烦了?”姚贝儿的脸色苍白。 周亦程看不下去了,“虞宋,你怎么对贝儿小姐说话的?” “老周,你再多说一句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话音掷地有声,虞宋的脸色从未像现在一般凝重过,“你明知道先生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没完没了地撮合他和姚小姐?从前先生和太太没结婚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已经是法定的夫妻了,你还打算怎么样?你觉得这是对姚小姐好吗?你这是在耽误她的青chun!” 虞宋喘了口气,话音里透着浓浓的张力,“先生为什么会出车祸?太太为什么不在家?你就没想过先生那时候可能是出门追太太吗?老周啊老周,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知道先生是什么人?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几条命都得交代在这!” 第328章 别走 他的话让周亦程和姚贝儿同时陷入怔忡。 那时男人离开时的表情——确实,很像是在追什么人。 思及至此,姚贝儿的心里一痛。 他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还是为了那个姓段的女人。 为此,还不惜赔上性命…… 虞宋没再多说什么,冷着脸去给先生办了住院手续,周亦程亦是忙着善后昨晚被狗仔们拍到的照片,唯独姚贝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出神。 待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换药液的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道:“病人醒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坐在长椅上的姚贝儿立马松开紧攥的手指,起身就进了病房。 虞宋刚要拦,手机就响了起来。 待他接完这个电话,脸色彻彻底底地变了,变成了死灰一样的颜色! 甚至顾不上病房里的男人几个小时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才从手术台上下来没多久,刚刚清醒,他几乎是失态地破门而入。 男人靠在床头,深沉乌黑的眼瞳少见的有几丝涣散,脸色也微微发白,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虚弱,唯独那股冷静沉稳、海纳百川的气势却还萦绕在他周围,形成了格外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略微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和上眼眶浓密修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打下深深的阴影。 一副凝思的表情。 乍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姚贝儿坐在他身边,眼睛里悬着她强忍着才没落出来的泪水,“江临,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对,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没让亦程把你扯进来,也不会害得你出这场车祸。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你欠了我,也一直理所当然地拿着你给我的回报……可是刚才,你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我从此不会再纠缠你……” 她这番话说得极其缓慢,整间病房里的氛围都仿佛染着浓烈的哀伤情绪,说到最后一句时,却被猝然闯入的虞宋打断,“先生,出大事了!” 姚贝儿眼里的泪水霎时间凝在那里,她不愿意给人看见,便侧过头去,抬手抹了个干干净净。 护士叮嘱过,病人此时需要静养,她刚要呵斥虞宋的莽撞,便听床上传来冷清而低哑的嗓音:“出什么事了?” 方才她说了那么多句,他都只是不置一词地听着。 亏她还以为他的脑子里受了什么伤,暂时无力思考。 可是听上去,他的说话时字正腔圆,咬字极其清晰,除了力度上比之寻常尚有欠缺之外,完完全全还是个冷静睿智到了极端的男人。 虞宋瞟了眼姚贝儿,意思很明显。 姚贝儿见状冷笑着起身,“我走。” 等她出了门,并且关上了房门,虞宋这才便把电话里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短短两句话,也不过数秒的时间,虞宋的嘴唇几次开阖,在江临看来,却缓慢得仿佛延长到了地老天荒,缓慢得仿佛是他用尽毕生的心血才能理解他话里那沉甸甸的含义。 一个一个音节拼成了一句完整的话,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冷锐的刀,狠狠戳在他心上。 待虞宋说完那番话时,江临整个人已经震住了。 他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 门再次被敲响,却是姚贝儿去而复返,她刚打开门就察觉到屋里气氛不对劲,可是没多说什么,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走到病床旁边,僵硬道:“我的包落在这里了。” 说着,她把皮包从陪床的单人椅上拎了起来,最后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我不后悔在我最好的年纪遇到你,但是江临,如果再来一次,我宁愿自己没有爱上过你。我走了,你和段子矜……” 她自嘲一笑,终于还是说不出“祝你们白头偕老”这样的话,只是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放在他的床头,“你曾经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会拿一枚独一无二的戒指来替换它。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原谅我心胸狭窄,没办法祝福你们,我能做的,只是从你们的眼前消失。” 语毕,她拎着包就要离开。 没走出一步,却被床上的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别走。”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莫名的哑,好像受了极重的伤,又好像是在挣扎彷徨,慌乱中随意抓住了一根稻草。 姚贝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确确实实是被男人攥在手里的。 她的心蓦地跳了两下,却还是压抑着心头的雀跃,渐渐冷淡了神色,“江临,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 男人松了手,似乎在犹豫,整个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姚贝儿认识他将近五年了,很少见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亦程。”他微微拔高了声音,对外面道。 周亦程立刻推门进来,“先生。” “去给贝儿小姐买些早餐来。” 周亦程怔了怔,虽然不理解,却还是道:“是,先生。” “虞宋,立刻联系邵玉城,通知他先做应急处理,公司那边让傅言和伯旸暂时盯着。增派人手保护好外婆,不,不对,让她跟那个女人先回江家,立刻回去。另外,尽快办好出院手续。” 虞宋听到男人在这种关头还有条不紊的吩咐,不由得踏实了些,可心头却又生了几丝疑惑,他看了一眼出神发呆的姚贝儿,低声问:“先生,那……太太呢?” 他安排好了一切,却独独落下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虞宋不认为这说明太太在先生心里排在最后。 相反,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才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怎么安排都觉得不合适…… 是这样吧? 男人很久没有没回答他的问题,邃黑的眼眸倒是落在不远处的窗上,望着冬日的阳光,沉默。 虞宋微微一惊,他竟在这诡异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某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一定是他的错觉,一定是的。 “交代你的事情先去办了。”男人沉声开口,“其他的……以后再说。” 江临说完这番话,周亦程刚好买完了早餐回来,朝床上的男人和床边站着的女人恭敬颔首,“先生,我买的都是贝儿小姐平时爱吃的。” 姚贝儿看了眼,果不其然,心里不由得有些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是讨厌,但也绝对不是感动。 或许只是有些动容,一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人会记得她一点一滴的喜好,而这些喜好,江临和她在一起四年都未曾关注过。 姚贝儿没有动作,只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个表情比平时还深邃几分的男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说完我想回去睡了。” 男人抬头,薄唇翕动,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说了四个字:“先吃东西。” 他需要想想,他需要好好想想。 姚贝儿看了他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吃起了东西。 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亦已失去了曾经那份意气风发,只显出病态和削瘦。 昨天这一晚上,先是被赵检察长的夫人找茬痛打,被江临救走后又被狗仔的**伤了个体无完肤,后半夜更为了他出车祸的事情提心吊胆,在急救室门口守了好几个小时,她现在除了困就是饿。 “一会儿吃完让亦程带你去检查一下身体。”男人看着她埋头吃东西的样子,淡淡说道。 “检查身体?”姚贝儿动作顿了顿,抬头,“为什么?” 周亦程温声解释:“贝儿小姐,昨晚郝医生只给您做了应急处理,既然人已经在医院了,还是做个全面检查比较保险,何况您身上的伤这会儿也该换药了。” 姚贝儿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扔进温水里的青蛙,耐心一点点被耗光,“江临,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说了你已经不欠我的了,没有必要这样对我。” 男人不置可否,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只对周亦程说:“给贝儿小姐也开一间vip病房,这两天暂时她就留在医院,不回酒店住了。” 姚贝儿沉了眸光,“我留在医院干什么?” 男人的嗓音平铺直叙,相当坦然,也没什么太大起伏:“陪我。” 也许是心里装着事情,段子矜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吃过早餐,阿青带她回江家取她的手机和一些平时吃的药。 以晴见她回来,一下子迎了上去,“太太,您怎么才回来?” 段子矜怔了下,发现她的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像肿了似的,不禁眉头一蹙,“出什么事了?” 说着,她看向了门口玄关,男人的衣服、鞋,什么都不在,心里也不知道是何种滋味,“先生昨晚没回来?” “没有!”提到先生,以晴眼睛里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唰唰”地往外涌,“今天早晨虞宋来过,拿走了先生好多的日用品,我问他去哪,他说……” 第329章 说一句,扇一巴掌1 段子矜心里“咯噔”一声,日用品,总不能是搬去酒店和姚贝儿一起住吧? 就在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以晴带着哭腔的嗓音就响了起来:“他说去医院,先生昨晚出了车祸,在市中央医院抢救。” 段子矜手腕一软,手里的几罐药瓶“哗啦啦”地滚落在地上,药片亦是洒了满地。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可置信,“出车祸?”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突然重临眼前,那浓浓的烟尘,那剧烈刺耳的刹车声,仿佛身临其境。 段子矜的脑子“嗡”地变得一片空白,她顾不上那么许多,转头就抱着小腹,用自己能跑动的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狠狠拍打着停在江家门外的车。 车里的男人赶忙解了车锁,段子矜顺势坐了进去,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去市中央医院。” 段子佩皱了下眉,看着她那张白得像涂了层蜡似的脸,语调不紧不慢的,“怎么了?” 段子矜回过头来,声音听上去很冷静,却掩盖不住深处的慌张和恐惧,“江临出车祸了。” 到了医院,段子矜什么都顾不上,拉开车门就疾步走了下去。 段子佩停好车赶紧追上,“悠悠,你慢点,孩子都七个月了,这时候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段子矜突然觉得肚子跟着疼了起来,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眼前的景象也被青白的阳光所虚化,她咬着牙晃了晃脑袋,才重新清晰起来。 段子佩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低声哄道:“我抱你过去,别着急,嗯?” 段子矜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攥着他胸前的衬衣,手心里全都是汗。 他带着段子矜来到护士总台,询问江临的病房,值班的护士很快查到,告诉了他。 听完病房的号码,段子佩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重症监护室。 这至少说明他还没有什么性命危险。 或许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容貌和气质都卓然超凡,所以护士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安慰道:“放心,病人已经从手术室出来好几个小时了,伤在腿上,也不算特别严重,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段子矜这才觉得旋转的天地慢慢安宁下来,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人抽走了,五指放开,阿青身上那件被她攥得稀烂的衬衫也由此得到了解脱。 阿青把她送到江临的病房门前,便被公司的电话急急叫走了。 走之前,他很犹豫地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 段子矜倒是比他干脆很多,镇定地说道:“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虞宋他们都在里面,我总不会让我出事。” 男人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但他没多想,扫了眼门口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还是离开了。 段子矜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推门走进了病房。 保镖认得她,自然没有拦着。 可是病房里的一幕却让段子矜悬了一路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男人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陪床的椅子上,姚贝儿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细细地削着,她走进来时,姚贝儿正用牙签扎着一块苹果喂进了男人嘴里。男人没有拒绝,薄而有型的嘴唇微微张开,从牙签上咬下了那枚苹果。 她顿时有种荒唐到想笑出声的感觉。 屋里的人听到了动静,同时抬眸看了过去。 姚贝儿或许是心虚,手忽然一抖,刀子险些从手中脱落,却被男人握住了手指,低声提醒道:“拿着刀,小心。” 段子矜看也没看姚贝儿,径直走到江临身边,“做完手术了,医生怎么说?” 病床上的男人抬头眄着她,黑眸湛湛,无波无澜,“没什么大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段子矜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怔,再次看向病床另一侧的姚贝儿,心里掠过几丝复杂和疑惑,对她道:“姚小姐,能不能请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和他谈谈。” 姚贝儿已然恢复了平时那派冷静而嚣张的作风,美眸中扬起浅浅的嘲弄般的笑意,将手腕抬高了些,“你看,江临好像不太想让我出去。” 女人的褐瞳温淡,目光亦是平静地落在男人紧握着姚贝儿的手上,眼角紧了些许,耐着性子对病床上的男人道:“江临,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昨晚的事情还没解释清楚,现在当着她的面也敢公然牵着别人的手了?如果说昨晚是个意外,她可以接受,那现在算什么? 男人淡淡抬眸瞧着她,松了手,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段子矜看着男人英俊而淡漠的五官,线条透着张弛有度的矜持和贵气,也许是因为他有二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所以轮廓显得比一般亚洲人要深邃一点。正是这一点深邃,让人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他,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也不过就是一晚上的时间,段子矜觉得这个男人对她的态度产生了某种肉眼可见的疏远。 她掀起眼皮看着姚贝儿,“姚小姐,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 姚贝儿放下水果刀便要起身,却被男人伸手按住,“我让你留在这里陪我。” 男人的嗓音如一泓清泉,静水流深。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在段子矜心里激起了巨浪,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江临,你在说什么?” 姚贝儿显然也是有些惊讶的,但她还是坐了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江临的手,抬眼看着段子矜,“江太太,医生说病人的情绪不能受什么刺激,还是尽量要依着他的意思来。既然江临不想让我出去,有什么话,你就在这里说吧。” 段子矜只觉得这一声“江太太”从她嘴里喊出来讽刺无比,好像带着无法言明的挑衅。 她凉凉地笑了笑,对上江临邃黑而平静的眸子,一字一字咬得清晰,“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出车祸撞到脑袋了?” 尽管女人的语调寻常,节奏也始终控制在一个不急不缓的维度里,可却让姚贝儿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轻鄙和傲慢。 段子矜这女人从来都是这样,轻轻松松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只能肖想的东西,她多数时候平淡又温和,但总能叫人从那张弧线精致的鹅蛋脸上感受到那股随时随地都可以破茧而出的冷艳。 病床上的男人一瞬不眨地望着她的脸,很容易就从她的眉目间发现了些冷锐的锋芒。 和她平时闹的小情绪不同,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闹得惊天动地的时候,通常都只是为了让他哄哄她。 而此刻这种不声不响的阴郁,才是她发怒前的征兆。 “我在问你话,江临。”女人懒洋洋地弯了下唇,撩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你是撞到脑袋,连听力都丧失了吗?” 姚贝儿看不下去了,“段子矜,江临是病人,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脾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女人忽然变冷的声线将猝不及防的姚贝儿狠狠震慑住了,“既然你想在这里呆着,就给我安安静静地把嘴闭上!” 说完,她又重新看向江临,“你昨晚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告诉我说,是研究所出事了,怎么,办事办到她床上去了?” 男人的眼底很快覆上一层阴霾,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就这一副不知道不回答不配合的姿态,简直让段子矜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一副特别沉得住气的样子。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段子矜问完,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你刚才拉着她的手,是想让我识相点自己出去,是不是?” 男人皱了眉,“你一大早晨跑到医院来闹什么?贝儿已经陪了我一晚上,她很累了,你这么大声说话会让她头疼。” 他总算开口了,说的却是这样一句。 若不是这张脸,这副嗓音,光凭他此时的态度和说出来的话,段子矜都不敢相信这是她所认识的江临。 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好像她都不认识这个男人了? 段子矜的脚步往后趔趄了一下,男人却岿然不动地坐在床上,分毫没有要去扶她的意思。 她自己靠住了身后的墙,有股悲怆的情绪冲进了舌尖,苦得发涩。 但表面看上去,她却是滴水不漏的理智和淡定,“江临,你字字句句向我传达的意思都是,在我和她之间,你比较关心她的状况,我知道她是你前女友,也知道你有愧于她。但是你记清楚,愧疚是有界限的,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你今天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越界了。” 她说完这番话,姚贝儿却是轻轻笑了,“名正言顺的妻子?段子矜,你别忘了,结了婚的夫妻还有离婚这么一说呢。他现在就是更想要我陪着,一来二去的,到时候你还是不是他妻子都难说。” 第330章 说一句,扇一巴掌2 段子矜听完这话,很长时间,神色都没有任何起伏波澜,她慢慢直起身子,走到姚贝儿身边。 抬手,“啪”地一声抽在了她脸上。 姚贝儿躲闪不及,或者说,从眼前这个女人冷漠平淡的表情中,根本预料不到她下一秒的动作是抬手打她。 整个过程段子矜都很平静,倒是床上的男人狠狠变了脸色,“段子矜,谁准你对她动手的?” 段子矜收回了手,纤细的手指攥成了拳头,目光落在男人那张冷厉而沉鹜的俊容上,淡淡开腔:“我想打就打了,怎么,你心疼了?” 说着,她唇梢弯起锋利刺骨的笑,“你现在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想给她抱不平的话,等你能站起来的时候,随时欢迎你一巴掌打回来。但是今天,我就是要抽她,你就躺在病床上好好看着。” 姚贝儿瞪大了眼睛,“段子矜,你……” 她话没说完,又被面前的女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与那声清脆的巴掌声同时响起的,是女人冷漠的嗓音:“我让你别说话,听不懂?” 姚贝儿脸上同一个位置已经渐渐红肿起来了,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脸,狠狠道:“段子矜,你别欺人太甚!” 段子矜自始至终都是同一种平缓的语调,“我说过,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说一句,我就扇你一巴掌。” 当她第三次抬起手的时候,还没落下的手腕却被床上的男人用力擒住。 段子矜很少见到男人对她露出这种深恶痛绝的表情,也很少听到他这么,阴森寒冷的口气,“你已经扇了她两个巴掌了,够了!” 她顺着男人的手看过去,他现在的姿势很扭曲,原本骨折被吊起来的腿都摔了下来。 段子矜毫不怀疑,如果她还是要打姚贝儿,这个男人敢直接从病床上下来拦她。 她抬了下眉梢,笑,“这么在乎她,连腿都不要了?还是说,真像姚贝儿刚才说的那样,你打算跟我离婚,让她上位了?” 姚贝儿怔怔地看着半边身子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心里半是惊愕,半是感动,突然觉得,这两个巴掌受得值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下定决心要彻底离开他的生活,此时却被他的拼死相护而感动得迈不开步子。 他说让她陪他,他为了她和段子矜吵架…… 姚贝儿看着男人半悬空的身体,还有他腿上沁出鲜红的绷带,大惊之下赶紧扶住了他的身子。 段子矜冷眼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演着深情戏码,心里一层一层的冷意泛了上来,侵入肺腑、骨髓,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手脚冰凉。 她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不觉得特别伤心和难过,也并不是曾经江临为了姚贝儿百般伤她时,她悲恸欲绝的心情。 眼下,只好像是看了场闹剧,觉得荒唐,愤怒。 她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女人,“姚贝儿,做国民女神做到你这个份上,真的挺掉价的。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再看看最近关于你的新闻,什么小三,什么情妇,你到底是落魄到什么地步,只能从插足别人的婚姻里面找存在感了?” 如果说先前姚贝儿只是有些屈辱,那么段子矜说完这句话,她是彻彻底底地被激怒了。 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心里那些最卑微、最见不得人的东西全都被这个光风霁月的女人挑拣出来了,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那女人还是浑然不觉地笑,笑得讥诮凉薄,“如果真这么喜欢江临,何必委身于那个老男人?给了别人再给他,你不觉得脏吗?” “段子矜,你给我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姚贝儿恼羞成怒,拾起身后的水果刀便刺了上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杀了她。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刀,最后却扎进了姚贝儿的肚子里。 段子矜怔怔地看着从姚贝儿腹中流出来的鲜血,看着握住刀柄的、自己的手,忍不住退后一步,尖叫了起来。 很长时间里,段子矜都无法忘记那天的一幕。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个瞬间是一片空白的,眼睛却又真真切切地记录下了整个过程。 当姚贝儿举着刀刺过来的时候,段子矜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护住了肚子,另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狠狠折了个方向,避开了刀尖的锋芒所向。 段悠从小到大就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除了对自己的学习成绩要求苛刻外,体育方面亦不曾落下。她的力气虽然不如男生大,但比起反应力和灵敏性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再加上作为母亲对腹中胎儿那份与生俱来的保护欲,她下手抓对方手腕的时候,几乎狠得没有留下任何余地,指甲猛地嵌进了姚贝儿细白的皮肤里。 姚贝儿的腕骨和筋脉被她用力压着,半点动弹不得,皮肉又感到了突如其来的遽痛,不禁猩红着眼睛,伸手推了她一下。 段子矜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撞在身后的墙上,可她没有松手,于是连带着姚贝儿都被带得向她的方向跌了两步。 可是此时,刀锋是向着她的。 段子矜大惊之下赶忙去夺那刀。 一切都发生在某个她终其一生都想从记忆里抹去的刹那。 刀在她手里,血从对方的身体里流出来。 段子矜吓得松开了刀柄,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该拔出来,还是该任由它这样插着。 姚贝儿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肚子上没入的刀身。 精致美丽的脸上血色迅速消退,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将她淹没。 她捂着肚子,两指夹着刀锋,手从她的指缝里不停地往外淌,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段子矜还是怔怔的,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偶娃娃。 在这短短五六秒钟的时间里,她甚至没有注意到男人是什么时候从病床上下来,什么时候站在她们身边的,又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她,以怎样的动作按奈着腿上的疼痛把倒下的女人抱进了怀里。 她只听到一道低沉而冷怒到了极致的嗓音:“周亦程,叫医生来!” 门外守着的周亦程立刻推门而入,“先生,您怎么了?” 待他看清屋里的状况,亦是大惊失色,“我,我这就去!” 接下来就是一群人在屋里忙忙碌碌,姚贝儿的经纪人也到了场,哭得惨兮兮的,一个劲儿地喊着要江临给她家贝儿小姐做主。 声音被隔绝在病房外的楼道里,段子矜坐在江临的病房中,一动不动。 门被人带上之前,虞宋瞥了一眼,见屋里的女人脸色白得吓人,赶紧去医院楼下的小商店买了瓶含糖量高的饮料,回去时女人还是以刚才的姿势坐着,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 他皱了下眉,递上手里的饮料,为她拧开盖子,“太太,您先喝点水。” 女人这才动了动,抬头看着他,褐色的眸子深得接近纯黑,没有半点杂色,黑漆漆得可怕。 她抿了下唇,依言接过,喝了几口后,忽然涩着嗓音开口问:“姚贝儿怎么样了?” 虞宋欲言又止。 相比他的犹豫,女人倒是显得冷静很多,“说。” “这个您不用担心,先生会处理好。” 段子矜听到“先生”二字,眼里浓稠到了凝滞的墨色,忽然流动了起来,她轻轻袅袅地问:“如果她死了,我就是杀人犯了吧?” 虞宋震惊地望着她,“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道,“姚小姐只是被水果刀刺伤了肚子,绝对不会危及生命的。” “是吗?”女人的表情未见得多开心,也不像松了口气的样子,依然平淡无奇地反问,“那她伤得有多重?” 虞宋沉默了片刻,“这个还要等缝合手术做完了,听一听医生怎么说,不过就现在的状况来看……好像是有点伤到子宫了。” 子宫。段子矜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就是不能怀孕了?” “也不见得,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虞宋叹息,安慰道,“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一柄水果刀而已,刀尖没入得也不深。您别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太坏,她不会出事的。” 只是,虞宋想不通,为什么太太会捅姚贝儿一刀? 太太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越大的事情她越镇定,绝无可能冲动到动手伤人的地步,甚至连和别人斗嘴吵架她都觉得有伤大雅。 不是大事,也不是小事,怎么会? 他还在思考时,段子矜突然出声了:“江临昨晚为什么会出车祸?” 虞宋没料到她会冷不丁地问起这件事,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答道:“听说先生是开车的时候一直在打电话,不小心闯了红灯,被一辆卡车撞上了。” 段子矜的喉咙一紧,整个声带都好像被人紧紧扯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闯红灯,卡车。 竟仿佛重演了当年的事故。 她蓦地想起今天回别墅里拿手机时,看到屏幕上全都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第331章 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1 思及至此,段子矜动作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指甲死死地扣着,心里泛起紧致的疼。 十几个未接来电,除了今天凌晨的一个来自虞宋之外,全都是那个男人打来的。 时间,差不多就是她刚刚离开酒店那会儿。 他是为了给她打电话才出的车祸,他是知道她看见了那一幕,所以追出来了? “啪”的一声,手机摔在了地上,虞宋惊诧地看着那个右手停在口袋边缘,抑制不住颤抖的女人。 她大概是想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却没找准位置。 段子矜冷静地对上虞宋担忧的目光,抿了下唇,淡淡道:“抱歉,手滑了。” 虞宋没说什么,俯身为她捡起手机,重新搁在桌面上,这次段子矜没再去碰,就任由手机留在那里。 她的右手还在哆嗦,虞宋猛然想起,那是她握过刀的手。 段子矜没太在意他审视的眼神,垂着眸,若有所思道:“江临伤着哪了,医生怎么说?” “左腿骨折,轻微脑震荡,总体来讲没有什么大事,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段子矜靠在椅背上,“知道了。”她闭了下眼睛,“你出去吧。” “太太。”虞宋看着她的脸色不放心道,“要不然先送您回去休息吧?” 饮料瓶在她纤细的五指中“咯吱”作响,虽然她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但眉心的苍白是掩饰不住的。 段子矜也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到底还是打开了双眼,深褐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虞宋,“今天早晨我来之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怪这眼神太过洞若观火,虞宋竟觉得脊背一寒。 “没有,太太。”他低下头,回答得很镇定,“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段子矜眯了下眼眸,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眼下却实在分不出精力去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没什么。”她的眸光移向窗外,“如果早晨没发生什么事,那你家先生可能是出车祸把脑袋撞坏了。” 脑袋?虞宋心中一凛,“先生是……头疼吗?还是有什么后遗症?” 段子矜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头疼的是我,他不头疼,他智障。” 虞宋,“……” 太太也是心大,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开玩笑。 正在他不知道是该捧个场笑一笑,还是该装作没听到的时候,病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 虞宋挺直了和太太说话时弯着的背,不悦地看向门口,看到的却是一群穿着警服的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为首的警察亮出了证件,冷锐的目光直直落在段子矜身上,口中却问,“请问哪位是段子矜,段小姐?” 段子矜怔了两秒,头疼地揉着额角站起身,嗓音温凉而平静:“我就是。” “有人报案说您持刀蓄意伤人。”警察道,“能不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蓄意伤人?段子矜弯了下唇,“我是正当防卫。” 虞宋亦是反应过来,挡在了女人面前,皱眉道:“我家太太现在身体不舒服,又怀着孕,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一样。” “跟你说也一样?”警察瞥了他一眼,“要是她杀了人,难不成你还要替她坐牢吗?” 虞宋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身后的女人抬手拦住了,只见段子矜走上前两步,看着那些警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也一如既往的透着层层叠叠的傲慢和凉薄,“请问,是谁报的案?” “被害者的助理,她也会和我们一起到警局去。” “她连看都没看见,就说我是蓄意伤人了?”段子矜轻轻地笑了笑,不能说她脸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却能让人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讽刺,“警官,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拿刀去捅一个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女人?” 警察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这位夫人,很抱歉,我们只是按照程序查案,至于案件经过和定责,还要经过后期一系列的取证。您现在需要跟我们去警局做个笔录。” 虞宋刚要说什么,段子矜却先他一步点了下头,“我跟你去,麻烦稍等。” 说完,又对虞宋道:“去跟江临说一声。” 虞宋赶紧去了,没一会儿,男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回来。 他俊朗的面容上满是令人畏惧的沉郁,乌黑的瞳孔里亦透出浓浓的、不近人情的冷漠,就这么看着屋里的女人,开口时,嗓音格外低磁而清冷,“叫我来干什么?” 这事不关己的口气让虞宋眉心都是一跳,紧接着双眉死死拧成了结,可这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虞宋只得退出房间,先去接了个电话。 男人的话让段子矜愣了两秒,她扶着腰,托着肚子走到了他面前,咬上唇,眸光深深地望着他,“江临,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警官这才跟着回过头,看向轮椅上那个眉目清隽,气质却分外冷峻的男人。 他只是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甚至还受了伤,却比这一屋子站着的人都更加显得深沉而有魄力。 无关外表如何,也无关他是否开口,那股如海纳百川般的宏大气势,就凝聚在他周围,整间病房随着他的到来而沉寂。 原来这就是前段时间低调结了个婚都能独霸热搜榜好几天的江教授,如今如日中天的上市公司legacy的总裁。 那这个女人是…… 几位警察面面相觑,同时感到后背蹿上几丝寒意。 男人漆黑的眼眸里找不出来分毫情绪,看着她像看着陌生人,听了她的问题,薄冷的唇角抿出一丝嘲弄的笑,“我只是撞伤了腿,你真以为我脑袋也坏了?” 字字句句烙在段子矜心里,她快要被咬烂的红唇上,贝齿缓缓松开,笑意乍看上去明媚,深处藏着什么,谁也说不清,“江临,是因为昨天听说的那五千万的交易让你心里不高兴了,还是因为我私自跑到滨江酒店去看到了不该看的,你生我的气了,或者是你追我的时候不小心出了车祸,所以为此而记恨我?” 男人看着她,黑眸如同月下寒江,深沉而冰冷,“记恨?”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段子矜亦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现在的态度就是巴不得我被这些警察带走不要再来烦你。你告诉我,这和记恨还差多远?” “贝儿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提起这件事时,男人眼中的情绪沉得更深了,“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去陪她了。” “有。”段子矜看着他,在那一刹那竟觉得这张英俊的脸庞遥远到陌生,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毛孔里,钻进她的心里,“我还有一件事。” 男人耐着性子,远山般淡漠的眉峰却已经蹙了起来,“什么?” 段子矜再次上前一步,站在他跟前很近的地方,猛地抬手抽了他一巴掌,菱唇挂着优雅的笑容,杏眸中却蒙着水雾,“你可以去陪她了。” 这一巴掌下了狠劲,男人的头整个被打得偏向了一侧,干净俊漠的脸上刻着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狼狈,落魄,但毫不折损他清俊而矜贵的气质。 江临望着地板上的缝隙,黑眸里汹涌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袭上了崖岸,五指死死收攥在一起,骨节泛起青白色。 从段子矜的角度,很清楚能看到男人小臂上跃出的青筋,和他隐忍压抑时起伏的胸膛。 哦,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该生气的,难道不是她? 男人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结了层冰,眉目生寒,嗓音粗砺而冷峻,“段子矜,你现在是越来越恃宠而骄了。” 像是一支冷箭“嗖”地插在了她的心上,疼得她险些迈不动步子。 段子矜深吸了口气,露出笑容,“不然我把脸伸过去,让你打回来?” 男人冷冷地看着她,从里到外,从表面到深处,都是不加掩饰的烦躁和厌恶。 “不打?”段子矜的嗓音雍容含笑,却是从血肉模糊的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碾出来的,她转过身来对那几位警察道:“我的事情解决完了,现在可以跟你们走了。” 几位看傻眼的警官这才突然回过神来,带着她先下了楼,为首的那位却是最后离开病房的。 他摘下帽子,弓着身子对轮椅上的男人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江先生,我们不知道这是尊夫人。刚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我一定会让人尽量照顾夫人的情绪,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男人掀起眼帘,眸中是尚未褪去的冷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需要顾及她是我妻子。” 警察怔了怔,重新戴上帽子,“是,江先生。” 别说是江先生他惹不起了,那个圈子里的人,他一个都不敢得罪。 更何况陆家已经和商家结了亲,现在商公子算是陆局长的妹婿,商公子又和江教授关系匪浅,这个中利害,他还真得好好斟酌一下。 第332章 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2 待人都离开了,虞宋正好接完电话回来,脸色难看得要命,“先生,研究所那边……” “我已经知道了。”男人阖上了眸子,大掌握在轮椅的扶手上,“玉城刚才打电话告诉我了。” 虞宋从他的神态和举止中,根本猜不出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他跟在江临身边多年,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问题。 可是男人不吭声,他也不好问什么,便换了个话题:“那太太这里怎么解决?” 男人睁开眼,黑眸中冷清一片,萧索得令人不敢直视,“谁报的警?” “是姚小姐的助理。” 男人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倒是问:“我外婆呢?” “老夫人已经跟子爵夫人回了欧洲,有江家人在……应当是安全的。” 刚说完这句话,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秒,俊容便阴郁得不像话了,仔细看上去,黑漆漆的瞳孔深处仿佛是墨水凝固在了一起,渐渐地,开始晃动,甚至有了些坍塌的迹象,“送我去研究所。”男人沉声道,“现在!” 段子矜在警局做笔录时,一切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中途还被打断过一次。 她从审讯室往外看,只看到一个西装革履,面色严肃的男人对着警察亮了个什么东西,又指了指她,那警察瞬间也惊愕不已地看了过来。 紧接着,小警察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看态度,像是怕极了那男人。 他再次回到审讯室时,段子矜已经自己写完了案件经过,语气漠然地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警察睨了她一眼,“不好意思,不行。” 女人细软的眉头刹那间皱了起来,竟有股夺人的冷艳和锐利破壁而出,“你们这是要非法拘留我?” 警察有一瞬间被她的气势吓住,很快却笑了笑,“段小姐,哦不,江太太,我们这里是执法机关,怎么可能做非法的事?” 女人的褐瞳冷凝得结了霜,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据我所知,在定案之前,你们没有资格把我留在这里。” 警察还是笑,“那是一般情况。您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段子矜重复着他的话。 “行了,再说就多了。”警察收了笔纸,站起身来,“放心,局里肯定好吃好喝地供着您,对您来说,还不是在哪儿都一样?” 段子矜眸光凛然地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站起身来要追上去,却被门口好几个警察困在了审讯室里。 被拉着胳膊,她顿时感到一阵羞辱和愤怒,“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警察回过头来,笑容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客气了,“江太太,您最好老实点,我们还能当您是个客人,否则,接下来要送您去的地方,就没这里这么舒服了。” 段子矜一怔,眸色很快沉了下去,“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谁要带她走?去哪? 不知怎么,段子矜突然就想起方才在审讯室外那个西装革履、气场威严慑人的男人。 此刻她正站在审讯室的门边,稍微探出目光就能看到那个男人正坐在门外的沙发上。 见她看过来,男人立刻站了起来,向她走来,面无表情对警察道:“看样子是审完了,现在人可以交给我了吧?” 警察脸上掬着一捧格外亲切又恭顺的笑意,“李先生,您且慢,我们头儿说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被称作“李先生”的人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寒凛了不少,“刚才我要带她走,你说人审完了才能放,现在又要等你们头儿回来。你这是在耽误我的时间,还是根本就不想把人给我?” 小警察一听吓了一跳,“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敢耽误您的时间,只不过……” 他说着,也有些为难,“我们头儿那脾气,您也了解,要是让他知道我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人给您了,那我也不好交代呀!” 段子矜闻言不禁拧起了眉头,眼中掠过深深浅浅的思考。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姓李的人要带她走,而小警察对他虽然很是忌惮,却又碍于那个被称作“头儿”的人,不能放她走? 正在二人争论不休时,忽然有人推开警局的大门走了进来,剪裁合度的制服外是一款经典的立领大衣,衣服上沾染着沁人皮肤的寒意,不知道是从他身上透出来的,还是因为带了初冬时节的冷空气。 他身形高大颀长,眉眼英俊,鼻梁又挺拔又利索,薄唇微抿,棱角分明的俊容上每一寸线条都极具张力,那股令人胆寒的张狂就在他五官轮廓的起承转合间流露出来,压进四周。 尤其是那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眯着,明明冷淡得没有情绪,却又叫人感到一种无形的蔑视。 男人推门而入时,正听见那位姓李的先生说他没时间在这里耽误,他立马接过话来,声线又冷又沉,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李处长公务繁忙,我就不送了,请吧。” 他一手抱着警帽,另一只手懒懒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警察一见他,伸手敬礼道:“头儿!”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打量着刚进来的男人,竟觉得他这张脸有些眼熟。 姓李的男人回头看见男人这个动作,脸色蓦地严肃起来,“陆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子矜一愣,陆局长? “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男人一翘嘴角,却不是在笑。他比那姓李的高出很多,低眸看着他时,那眼神很像是睥睨,“李处您时间宝贵,要是在我这耽误了,上头怪罪下来,我担不起,您请好儿吧。” “上头?”李处长冷笑,“你眼里还有上头?” “当然。”男人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态度却仍是凉得毫无温度。 李处长伸手指着段子矜,对他道:“那就把她交给我。” 男人不冷不热地看了段子矜一眼,“这个,恕难从命。” 李处长语气不善地喊他的名字:“陆君昊!” 陆君昊淡淡一笑,薄唇里溢出来的每个音节都极其清晰低沉,“她人在我这,案子没办完,谁也不能带走。” 李处长眼里闪过危险的暗芒,“你知不知道她是谁?”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她是上面要的人!” 陆君昊面不改色,睨着对方因为低声说话而顺势低头弓着脊背的样子,漠然道:“我管她是谁要的人?李处长,她在我的地盘上犯了事,进了我的局子里,就是我的犯人。案情了结之前,谁敢动她一下,”他弯了唇角,眼中却泛起寒霜,“试试。” 男人的话从始至终都保持在同一个节奏和语调,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却让人完全插不进话去。 段子矜扶着腰,站久了已经有些疲倦,旁边的小警察瞥她一眼,为她搬了把椅子来,陆君昊也淡淡看了过来,冷嘲,“坐什么坐?犯了事还有脸坐着?把椅子给我撤了!” 段子矜,“……” 这男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我没有蓄意伤人。”段子矜平静地阐述道,“我只是正当防卫。” “你的供词你随便说。”陆君昊反应是冷淡的讽刺,“事实是什么样,我的人会调查。” “陆君昊。”李处长一字一顿地叫他,眼底翻滚压抑的暗涌,口吻严苛得毫无余地,“我为了多大事情而来,你心里没数吗?别说她现在只是拿刀捅伤了人,就算是捅死了人,也比不上上头交代的事情要紧!你赶紧把人给我,否则让上头知道了,你就等着被革职吧!” 陆君昊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眼皮都没抬,“李处长,瞧您这话说的,出门之前吃枪子儿了?我这人就是面皮儿薄,您要是好好劝我两句,人我给你也就给你了。跟我端架子?那不好意思,这人,我今儿还就不放了。您要是真想把人带走……” “砰”的一声,一柄硬邦邦的物什被他从腰间解下来,扔在桌子上。 “看见这把枪没有?”陆君昊用指尖点了两下自己的太阳xue,嗓音狂放张扬,笑得又冷又痞,“照着我脑袋崩。崩死我,你爱她去哪就去哪。” “你!”李处长气得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岂有此理!” 陆君昊又笑了,他单手插着兜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李处长面前,将对方指着自己的手轻轻格开,朝着桌上的**扬了扬下巴,“用手指着我多没劲,李处,那儿有硬货。” 李处长看了一眼那把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君昊见状,俯身捡起了桌上的枪,捏在手里把玩着,低低地笑着出声,“不敢?” 说着,他的笑容忽然就收敛得无影无踪,语气也沉了好几度,冷冰冰的枪口蓦地对准了李处长的脑袋,上膛的声音格外清脆,“不敢就给我滚出去!” 他的嗓音不大,话语里的气势却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那轻蔑的眼神,让段子矜瞬间想起了另一张脸。 第333章 三天后开庭1 黑葡萄般的眼睛,古灵精怪的神情,也是一样漂亮精致,偶尔会露出这种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的神情——陆七七。 陆君昊,陆七七……陆? 她恍然间懂了什么。 李处长虽然生气,却拿这个军痞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得只能甩手走人。 陆君昊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两秒,将**里的子弹退了出来,枪也重新别回腰间。 整个过程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小警察给他递了杯茶,他就势喝了两口,大步跨进了审讯室里。 段子矜从李处长离开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回了审讯室的椅子上。 男人拉开她对面的椅子,也没多看她一眼,翻开了面前的案情档案,浓黑俊长的眉毛微微挑了下,“持刀伤人?” 段子矜实在不想再重复“正当防卫”四个字了,一双褐色的眸子就这么无波无澜、清清冷冷地瞧着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审讯室的空间小了很多,四壁回荡着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加立体而有磁性,可他嘴角那点冷漠的笑意却足以伤人于无形,“大着肚子还能捅人家一刀,呵。” 小警察在旁边帮腔,“头儿,被她捅的女人好像是小三。” 女人的杏眸里漾出了一点冰冷的笑,“你们当警察的都这么爱八卦?” 陆君昊也没抬头,一根笔直直朝着小警察的方向飞了过去,后者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捂着鼻子痛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男人的冷笑,“没出息。” “头儿,我错了。” 段子矜也没管他们掐科打诨,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男人的俊容,“陆局长,刚才要带走我的人是谁?” 男人抬起一只手臂懒洋洋地勾着椅背,“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他刚一进来对方连自我介绍都不用,陆君昊就能一口一个“李处长”叫得那么熟稔。 当她是没长脑子吗? 段子矜换了一种问法,“是江临让你来带我出去的?” “我哪句话说要带你出去了?” 陆君昊淡淡睨着她,偏偏就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段子矜一震,确实,刚才要带她出去的是那个李处长。 也许是因为知道陆君昊和商伯旸的关系,所以段子矜对他更加信任一些,哪怕他才是那个要把她扣在这里的人。 “是江临……让你这么做的?” 男人掀起眼皮眄着她,“谁?” 段子矜,“……” 片刻,又试探着问:“你不认识他?” 男人没说话,表情冷漠得很,好像不想跟她多费一句话似的,但见段子矜马上又要开口,不得不提前截住她的话,“不认识。” 段子矜无声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可是无论是那冷淡又深邃的目光,还是那棱角分明的轮廓,甚至他英俊又带着亦正亦邪的痞气的眉峰,怎么看,这男人都不像在说谎。 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屑于说谎。 不是江临安排的。 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在警察局里做了什么,被人怎样对待,也从没想过安排人来带她出去。 这个认知让她撑了整整一下午的精神突然开始崩塌,段子矜攥紧了手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扣在这?”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高大的身材瞬间遮住审讯室里的灯光,在她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波澜不惊的嗓音从她头上落下来,“段小姐,你问一个警察为什么把你扣在警察局里?” 他的声线越压越低,最后还带了点讽刺的笑,“你为什么会到这来,问你自己比较合适。”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段子矜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眼神空洞洞的。 为什么会到这来,因为她持刀伤人。 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小警察又带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江太太,这是法院的传票,您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就请在下面签字。” 传票?女人如死水般的眼眸微微晃了晃,视线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只觉得头晕目眩。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稍微读懂了些。 姚贝儿醒了,她把她告了。 段子矜闭了闭眼,提笔在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文件袋递还给警察后,曲着手臂趴在了桌子上。 长长的卷发像瀑布般铺满了她整个后背,洋洋洒洒的,很漂亮,可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却莫名显得落魄而孤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又闹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过去,是满脸愤怒的阿青正把手里的墨镜摔在某个警察身上,不由分说地就冲进了审讯室。 陆君昊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函,听到手底下的人来报的时候,眉头都没蹙一下,不温不火道:“他要是动手,你们也别客气。” 坐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的男人冷冷道:“你真是比我这个商人还不吃亏。” 陆君昊斜眼睨他,嗤笑,“商伯旸,你这么帮着你那个外姓的大嫂,七七知道吗?” “我自然和她商量过。”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家七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你眼瞎。” “商伯旸!” “我答应她如果她同意我插手,就带她去看dn的现场演唱会。”沙发上的男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黑得不像话。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男人倒是凉凉地笑了,“怪不得。不过你还真舍得下血本。” “我劝你,君昊。”商伯旸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寒冷,这时却含着几丝意味不明的笑,“让你手底下的人赶紧回来,别对闯进来的那小子动手。” 陆君昊没吭声,眸光却是询问。 商伯旸道:“你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来,你妹妹第一个跟你没完。” 陆君昊看了眼监控摄像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男人,无意间一个镜头的正脸,却和七七房间里挂满了的海报重叠。 他一下子就蹙了眉,“dn?”顿了顿,“这姓段的女人是什么人,怎么谁都认识?” “那是她亲弟弟。” 陆君昊脸色铁青,差点一拳揍上去,“你他妈不早说!”他赶紧拨了内线通知下面的人,“别对他动手,放他进去!” 商伯旸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陆君昊就这么等着他笑完,才问:“那姓段的女人惹上大事了,你知道吗?” 商伯旸也笑不出来了,“今天那个李处长?” “那是mss的人。” mss,国家安全部。 商伯旸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些波动,陆君昊头疼地把上头刚发来的公函扔在他面前,“你看看,我今儿刚得罪了一个处长,上面的警告就来了,好在只是个和我平起平坐的处长,下次再来个什么人,我可就压不住了。让你那个大哥赶紧想办法把人领走。” 他说完这话,商伯旸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陆君昊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现在什么态度,放手不管了?” “不知道。”商伯旸冷声道。 他确实不知道大哥现在是什么态度。 按理说,早该把段悠接出去好好保护才是。 或者更早一些,以他对段悠宠爱的程度,根本就不该让姚贝儿有近身的机会,怎么会先和她传出绯闻,住了院又留她在身边陪床?后来段悠捅了姚贝儿一刀,把她的子宫给捅出毛病来了,大哥为此还对那群束手无策的医生大发雷霆。 他想想就觉得从头到尾全都是谜。 现在法院的传票都寄到警局了,大哥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听邵玉城说他今天在研究所见到大哥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和段悠有关的事,大哥一脸面无表情说都不愿意多说,最后无奈被他缠得太紧,才说,贝儿被她捅伤了,她刚被警局带走。 吓得邵玉城气都不敢喘就给商伯旸打了个电话过来救场。 从头到尾,最该关心这件事的男人连问都没问一句,好像这个姓段的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商伯旸沉了沉眸光,道:“先把她身上的案子查清楚,以我对她说不上了解的了解,无论为了什么,她都犯不上持刀伤人。” 陆君昊想起那女人温凉而淡静的脸庞,他一直觉得长得漂亮的女人都很没脑子,退伍后来到警局也见过不少因为犯事被拘进来的,别说是女人,就连男人都很少有能处变不惊到她这个程度。看上去,真的不像是那种会捅情敌一刀的冲动女人。 忽然又想起什么,陆君昊道:“她说她是正当防卫。” 商伯旸看了他一眼,“我也觉得这个比较有可能。” “刀上有两个人的指纹,但是被害者用那把刀削过水果,不能说明是被害者先动了杀机。”陆君昊道,“就算是拿到法院去判,这也不是决定性证据。” 商伯旸凝眸沉思,“其他方面呢?” “你大哥住的病房在高级护理区,没有摄像头。” 有钱人通常不喜欢被监视,这也可以理解。 “证人呢?”商伯旸又问。 这下陆君昊彻底沉默了。 第334章 三天后开庭2 过了许久,他才道:“当时病房里只有三个人,除了嫌疑人,被害者,剩下的那个……就是目击证人。” 除了段悠,姚贝儿,剩下的那个……就是江临。 “但是你大哥和其中一个女人有婚姻关系,所以证词的真伪,法官可能还会再斟酌斟酌。” 商伯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再让人查。” 陆君昊瞥了他一眼,“你大哥对这件事都这么无所谓了,你倒是比他还积极。” 商伯旸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烦躁地点上,“你以为我想?” 傅言和邵玉城现在追女人追得紧,偏偏米蓝是她段悠的闺蜜,顾千秋也和她来往甚密,一听说段悠出事了,这俩女人比谁都着急,带着傅言和邵玉城也跟着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他赶快把人从局子里捞出来。 交友不慎,真是交友不慎。 他淡淡吐出烟圈,问:“什么时候开庭?” 陆君昊看了眼日历,“所有程序走完,证据递上去,最早三天。” “知道了。”商伯旸道,“人留你这,多照顾。” 陆局长的吩咐很快传达下去,围堵在审讯室门口的警察们立刻放开了不顾一切往里冲的男人。 段子佩目光阴寒地瞪了他们一眼,整着自己的衣襟,冷哼一声大步迈进审讯室。 段子矜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见到阿青时愣了片刻,“你的脸?” 男人抬手抹了下嘴角轻微的血渍,“死不了,你怎么回事?” 段子矜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有意粗略了和江临有关的部分。 阿青听完后眉头都快打成结了,先是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确定她没受伤后,才冷冷地挤出一句:“姚贝儿,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段子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头疼地揉着额角,“我不懂的是,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这几小时里,她反复思考姚贝儿将刀刺过来时那清晰浓烈到渗进空气里的恨意,还有那双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眸。 段子佩对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嗤道:“一个疯女人做事还能有什么理由?知道她疯了你还去招惹她,我看你也是自找的!” 段子矜抿着唇没说话,也没告诉他,她为什么甩姚贝儿两巴掌。 对面的男人蹙了下眉,好像这才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江临呢?” 悠悠已经在警察局里呆了几个小时,以江临的行事风格,都轮不到他找到这里,江临早该把悠悠带出去了才是。 女人轻描淡写道:“他有些事,在忙。” 段子佩猛地拍着桌子站起身,“你都坐在这了,他有什么事比你还重要?是不是非要等到你被判个刑他才舍得抽空拨冗露个脸?” “阿青,你坐下。”段子矜皱眉看着他,审讯室里安静得过分,她好半天没听到有人说话,一下子被他的分贝震得耳膜有点疼,“这件事他肯定有他的计较,我相信他不会就这样把我丢在警察局里不闻不问的。” “你相信?”段子佩抬手捂着脸,忍无可忍的语气,“你还相信?他都差点和那个叫姚贝儿的女人滚上床了你还相信!” 说着,他忽然放下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等等,姚贝儿为什么会在医院?江临出了车祸她为什么会在医院?你甩她巴掌难道是因为……” 段子矜单手托着下巴,语调温凉平静,“因为她当着我的面勾引我老公啊。” 段子佩,“……” 他把来龙去脉稍稍理了理,猛地捕捉到了最敏感的地方,“所以,当时她不但勾引了,还勾引成功了?” 否则以悠悠的脾气,对姚贝儿绝对到不了动手的地步。 段子矜撇了下嘴角,不置一词。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现在的一切都好像指向了江临变心的方向,但她还是莫名觉得,一切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尤其是那个姓李的处长,他为什么要带她走?难道他才是江临派来接她的人? 他所说的“上面”,指的又是谁? “阿青,再看看吧。”段子矜握着他的手,淡淡地话音,像是安慰,也像是劝解,“我想他现在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走不开,或者在忙着准备开庭审理的证据,出事的是姚贝儿,她怎么说也是公众人物,又在江临的病房里受了伤,加上先前他们的绯闻就已经吵得沸沸扬扬了,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压下去的。开庭受理也算是给公众一个交代。” 段子佩看到她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那渐渐圆润起来的鹅蛋脸就已经迅速削瘦下去,精神好像顷刻间变回了刚从欧洲回来时那么萎靡憔悴,脸色也苍白得可怕,却还强撑着安慰他,心里无声揪紧,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可是这会不会对你不利?” 段子矜莞尔一笑,手心抚摸着凸起的小腹,“江临还能让我一个孕妇去坐牢吗?何况,我本来就是正当防卫,你放心吧。” “我还是不放心。”他道,“现在还没定案,他们不能拘留你,我带你走。” 段子矜刚要答应,可又看到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警察,各个都脸色不善地盯着阿青,瞬间又犯了难。 她当然也想出去,也想找江临问清楚,可是阿青若是在警局里犯了事,那不是等于往枪口上撞吗? 而且…… 这一整天,她一直避免自己去回忆上午江临在病房里对她的态度。 不,不会出事的。 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如果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就枉费了那个男人对她的一片情深。 段子佩看到她褐瞳里深深浅浅的光斑,就猜到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人能让冷静自持的悠悠露出这样时而喜时而悲的目光。 他到底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眼底拉长的青灰和倦色,叹息般低声问:“江临这样对你,你就真的不伤心吗?” “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伤心解决不了任何事。”段子矜淡淡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像一张素白的纸,干净又纯粹,“我和他,早就过了相互猜疑的时候,他这段时间可能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他的后腿。你明白吗,阿青?别去找他,也别给他捣乱,我现在只想赶紧开庭,把事情向法官解释清楚。如果他腾不出手来救我,我必须自己想办法为自己开路,否则我一直留在这里,他也会担心的。” 段子佩沉着眼眸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等这件事情过去,我肯定会好好和他算这笔账。”段子矜捶着自己的小腿,不悦地咕哝,“这鬼地方的椅子这么硬,到时候搬一把回家让他跪个三天三夜好了。” 段子佩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嗓音很低很深,“嗯,等你的案子审完了,我就把你带回家,买十把椅子摆在门口让他跪,跪不碎别想带你走。” 段子矜扑哧一笑,懒洋洋地卷起自己的发梢扫着脸颊,“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江临,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吗? 从警局出来后,段子佩到底还是不放心,去找了趟唐季迟。 得到的消息却是唐季迟那边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回了英国。 他忙给他打了个电话,唐季迟一听悠悠出事的消息,语气立马寒冷下来,“什么时候开庭?” “三天后。” 他的呼吸都仿佛沉重了许多,想了半天才道:“好,我一定到。” 说完,又问:“江临现在也不在国内吧?” 段子佩一怔,很快眯起了眼眸,“他在。” 这下轮到唐季迟怔了。 好半天没听到他说话,段子佩不禁追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在国内?” 语气听上去好像还很理所当然似的。 唐季迟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事,先挂了。” 说完,也不等段子佩有所反应就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了书桌上。 一屋子长辈和家族中颇有名望的人纷纷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唐季迟坐回沙发上,端起了茶杯,黑白分明的眼眸被袅袅的雾气虚化,眼角几分犀利之色,在微弯的弧度中藏得很深,“江家的继承人,还在中国,没有回来。” “什么?”有人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五天后就是推选教皇的秘密会议,江家难道要放弃了?” “他被其他事缠上了。”唐季迟淡淡放下茶杯,心中暗忖,不知道是因为悠悠的事,还是出了什么其他事。 又有人冷笑,“他来了也没什么用,现在权利最大的四支就是唐家、leopold家、威廉家和江家。先前季迟已经借江临那小子的手,把威廉家的势力大大削弱,前阵子leopold家每天困于国际法庭自顾不暇,和江家原本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也被瓦解。现在我们唐家可以说是稳cao胜券,江临回来又能如何?” 第335章 我作证,被告蓄意持刀伤人 所有人都对椅子上神色如常,淡然啜茶的男人投来了欣赏的目光,“季迟贤侄这招可真是高明!” 唐季迟没什么表情,脸上是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深沉,简简单单坐在那里,便是满身令人臣服的王者气魄,眼里浮动的雾气让人格外捉摸不透。 他听了来自各方各面的赞赏,也没有任何喜悦和波,只说:“三叔不用把我看得太高,我和威廉家的少爷、leopold家的大小姐有点私仇,就算不借江家的手,我也必不轻饶。” 被他点了名的男人脸色略显尴尬,反倒是首位上的老人开了口:“你和他们有什么私仇?” “这件事,就不劳烦爷爷过问了。”唐季迟站起身来,“现在他们鹬蚌相争,唐家形势一片大好,就算不用孙儿出面,这圣座的位置,想必也不在话下。” 老人微微眯了眸,鹰眸中透出矍铄的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告知爷爷和诸位宗亲一声,处理完手头的事,两天后我要回国。”他不卑不亢道。 告知,不是询问,亦不是商量。 直到唐季迟已经拉开雕花的拱形大门从会议室里走了出去,屋里还是没一个人能从他慑人的气场中回过神来。 三天,段子矜一直被关在像个看守所一样的地方。 与其说是关,倒不如说是换个地方照顾。 她没有被和其他临时看押的犯人关在一起,而是拥有一栋独立的小楼,这里不缺吃,不缺穿。除了她不能出去、别人也不能进来看她之外,她这三天过得还算轻松,每天甚至会有医生来为她检查身体。 三天后,终于到了开庭的时候。 段子矜是被陆君昊开着他那辆军用悍马亲自开道送上法庭的。 法庭前已经聚集了很多记者,似乎都觉得这个阵仗很吓人,愣了几秒,开始不停地拍。 陆君昊穿着制服,带着警帽,身材显得格外挺拔威严,棱角分明的俊脸被墨镜遮了一半,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岑薄的唇。 他下车时,车窗外闪光灯几乎旖旎成了一片海。 而他此时满面肃然,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英气,和那天在警局里与李处长针锋相对时那一副痞子模样大相径庭,让人很难分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男人微微扬了下颔,手底下的人会意,立刻上前来帮段子矜拉开车门。 门开了,她还没下车,外面的快门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响。 谁都知道,动手伤人的是江太太。 那个低调得像不存在,却让全郁城的女人嫉妒得发疯的江太太。 像是终于厌倦了面前苍蝇般的记者,单手扶在车上的男人迅速从腰间取下了**。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砰”的一声枪响就盖过了按快门的声音。 在场所有记者同时闭着眼睛缩起了脖子,甚至还有人尖叫出声,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男人手中冒着硝烟的枪口是冲着天的。 记者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把枪底下从来不留活人,谁再拍一个试试。”男人低沉又冷漠的嗓音传入每个人耳中,警告的意味格外清晰。 在法院门口鸣枪示警,陆君昊大概是第一个。 “江太太,得罪了。”小警察在她下车前,从腰间取下一副手铐,拷在了她的双手上,又遮了一块黑布。 带上手铐的“咔嚓”声让段子矜的心仿佛被什么穿过般,疼得厉害,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紧紧地抿上了唇。 她低着头走下车,法院前数级台阶,小警察见状就要扶她,却被男人的嘲弄声打断:“怀个孕又不是断了腿,自己不能走?” 段子矜心中五味杂陈,倒也没太在意他是什么态度,自己慢慢走了上去。 身后很多人在看她。 很多,很多,都在窃窃私语地议论。 直到站在法院门前、被国徽反射的阳光刺了眼睛时,段子矜才恍然间记起来,她好像真的捅伤了人,真的,犯了罪。 尽管这不是她的初衷。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时刻了,比几年前在美国被海关扣下、比上次因为母带的事情上法庭,更加让她颜面无光——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江临的夫人,她是段子矜,而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成为人茶前饭后的笑料谈资,是因为她捅伤了自己的情敌。 真的好耻辱。 或许是她前半生过得太优秀,太顺风顺水,所以才在遇到江临后,从里到外,从身到心,从这张脸到她的名声,都要受一边地狱般的酷刑才算够。 她咬着牙走进了法庭,一眼就看到原告席上,坐着轮椅出现的姚贝儿。 许多简单的案子不需要陪审团,而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陪审团上坐了很多人,坐满了人。 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面色严峻,正襟危坐的样子。 还有阿青和……唐季迟。 他们二人的视线一瞬不眨地落在段子矜的手上。 段子矜心里那股羞愧的感觉几乎要溢出来。 她不禁握紧了手,指甲嵌进了掌心。 大概每个骄傲的女人都无法忍受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狼狈的样子,这与她喜不喜欢唐季迟无关,只是单纯的,做惯了长辈眼中的好孩子,同龄人心里的佼佼者,她段悠向来是骄傲又不可一世的,落到这个境地…… 呵,可悲。 陆君昊跟在她身后走进来,进了法庭便摘掉了警帽和墨镜,扫了眼陪审团上的人,眸光重重地沉了下去。 “陆局,好久不见。”有人冷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令尊身体还好?” 陆君昊亦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托您的福,我爸一切都好。” 说完,他走上前去摘掉了段子矜手上的黑布,那泛着冷光的手铐就这样直白而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所有人眼中。 段子矜闭了闭眼睛,呼吸一窒,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自己的双腿稳稳站直,不能在他们的目光中瘫软在地上。 上一次上法庭的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那时候江临没有让任何人陪审,甚至法院的判决也不过是走了个过场,法官对她的态度亦是温和有礼。 可现在,原告方被她伤了的女人坐在那里,精致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病态,法官面容肃整,两边的律师都严阵以待。 而她,带着手铐站在最丢人现眼,被人唾弃的地方,站在直面法官的牢笼里。 忍着。 段子矜在姚贝儿充满恨意又暗自幸灾乐祸的眼神里,生生吞下了泪。 她不会忘记两次被逼上法庭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突然想起米蓝曾经问她要不要把姚贝儿彻底击垮时,她对米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她错了。 倘若放虎归山终为患,她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善良? 一场真正的审判开始了。 现在是她,被钉在十字架上。 法官的每个问题都仿佛在她心上抽着鞭子,一下下,血肉模糊。 刀上的指纹不是证据,病房里没有摄像头,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证人席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段子矜从进了法庭就一眼没看过的男人。 江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不敢回头看他,怕在他眼里看到沉痛和关怀,那会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信他,爱他,不代表不怨他。 段子矜以为自己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能通情达理地找一切可能的理由为他的行为开脱。 可是当她站在众矢之的被人议论嘲笑的时候,当她一直以来捧在天上的自尊被人扔在地上一脚一脚地踩的时候,她发现太难了。 她有些恨了。 段子矜闭着眼睛,听到法官身边的助理说:“请目击证人发言。” 身后的男人从证人席上站了起来,嗓音是他一贯的低沉和醇厚,如同在广袤的寰宇中,起了淡淡的风。 “案发时原告和被告起了口角,被告打了原告两个耳光,第三个耳光被我阻止,她心生恨意,用桌上的水果刀,捅伤了原告。” 段子矜微闭的眼眸猛然睁开,霎时间就回了头。 正好对上男人毫无情绪,也没有起伏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她仿佛被一剑穿心,又仿佛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江临?” 对上女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江临淡若远山的眉眼仍旧没有半分动容,他一字一字重复道:“我作证,案发时,是被告蓄意持刀伤人。”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法庭上响起。 所有人都看在站在被圈禁的审判席里的女人的双手猛地攥住了牢笼的围栏,纤细的骨节寸寸泛白,她手上的金属手铐撞在了栏杆上,发出格外清脆刺耳的声音。 段子矜好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又好像,这手铐不是拷在她手上,而是拷进了她心里,越来越紧,紧得无法呼吸。 比她反应更大的是陪审团里坐着的阿青和唐季迟,几乎是瞬间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江临!你胡说八道!” 法官使了个眼色,台下立刻有警官制住了二人,“法庭上请肃静,再大声喧哗,就请二位离开。” 第336章 参商永离,死生不见1 衣着罄然的法官坐在高处,望着下面众生百态,像极了手掌生杀大权的神祗。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江先生,作为证人,你有义务向我提供案发时最真实的状况,如有掺假包庇……” “我可以用任何东西担保。”江临亦是不闪不避地迎上了法官的眼睛,“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半分虚构。” 老法官的表情异常深不可测,让人完全无法摸透,证人席上的男人亦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两强相遇,谁也没法从对方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直到江临淡淡开口:“众所周知,被告是我妻子,她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如果我有意包庇,难道不该包庇她?” 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有人开始附和着窃窃私语。 听到男人这句话时,段子矜总算抬起了头。 她看着江临那张寡淡到了极点的俊容,遥远得陌生,嘴角慢慢地攀上一丝笑纹,“江临,你还记得我是你妻子,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 女人的嗓音淡静得出奇,没有音调,没有语气,像搅不动的死水,“你在这法庭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想要置我于死地,你在想什么?” 她所站的地方离男人很近,因此男人稍稍挪一挪步子,就到了她身边,磁厚的嗓音此时显得很沉,“我只是实话实说。” 段子矜褐色的瞳眸狠狠一缩,嘴角的笑意愈发扩大,“实话实说?那就是你眼睛瞎了,才看到我拿刀子捅她的,是吗?” “随你怎么想。” 到底是冬天了,连室内都冷得让人骨头发寒。 “时间到了,暂时休庭。”法官说完伸手关掉了话筒,和几位助理一同离场,到会议室里整理证据、商议结果。 段子矜侧头,忍着一砖一瓦逐渐坍塌的疼痛,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眸子黑得密不透风,就这么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其实你是在保护我,像上次母带丢失一样,是吗?”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分贝问,声线淡淡的,带着某种细小到不可察觉的期冀,卑微,甚至哭腔,“只是逢场作戏,对不对?” 男人的黑眸纹丝未动,脸色更是淡然得风波不起,“不是。” 他的声音也不大,但每个音节都格外清晰,清晰到尖锐,尖锐到伤人,“你还真是喜欢自作多情,我有必要为了一个无所谓的人大费周章,你当我很闲么,嗯?”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女人的手将栏杆攥得更紧,手铐又一次撞了上去。 无所谓的人。 段子矜深深吸了口气,望着男人轮廓温淡,气质矜贵的侧颜,“你看着我,江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男人眼角微紧了几分,却依言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不冷不热,视线和开腔时的口吻,皆是凛若高秋般的冷漠。 “段子矜,我已经不爱你了。” 因为这样看着她,所以江临在近距离中很清楚地观察到女人褐色的眼里顷刻间汹涌上来的水光,整双眼睛都因为这潋滟的光而显得格外凄楚,悲伤。 下一刻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如同浪潮,涨了又退。 她还是她,冷静的段子矜,“我不信。” 男人低低地笑,“或许吧,毕竟你为我做过这么多事,若说突然之间什么感情都不剩下,倒也不至于。如果你捅伤的是别人,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一定会保你平安。但是段子矜,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贝儿那两个巴掌,更不该纵容唐季迟和段子佩把她害到今天这个地步,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我对你的余情和贝儿比起来微不足道,人总是要进行取舍的,懂么?”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胸前好像豁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缝隙,冷风不断呼啸着往里灌,刮着她的五脏六腑像碎了一样疼。 “我把她害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嘴角似有若无的几分弧度,却不是笑容,“你说清楚,我对她做什么了?” “你让唐季迟、米蓝和段子佩三人合力整垮了蓝月,害得贝儿破产,走投无路,傅言却没有反抗。”江临说着,眉眼间一片深浓的凛冽,“你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这‘江太太’三个字!如果让你挂着我妻子的头衔,只能给我的兄弟带来灾祸,我真情愿一辈子没认识过你。” 他的每个字都仿佛拴着段子矜的灵魂,把她的魂魄从身体里不停地往外拽。 直到最后一个字音落定时,女人的眸光已经完全空洞了。 她虚靠在围栏上,脸色白得像涂了蜡,“江临,你在说什么?我让他们整垮了蓝月?” “唐季迟就在你身后。”男人冷冷地笑,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那手指却冰凉得刺骨,“不如你现在去找他对峙,也让我看看,他往里砸的这十几个亿,是不是为了整垮蓝月、断了贝儿的后路?”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音来。 她转头看向陪审团上面容英俊的男人,在对方一贯从容不迫的眼睛里竟发现了要破壁而出的愠怒和担忧。 唐季迟,他在为她担心吗。 片刻,段子矜闭了闭眼,绯唇扯开凉凉的笑,轻声对面前男人说:“唐季迟和我非亲非故,为我砸十几个亿,他疯了吗?” 男人松开了她,意味深长地挑出她话里的一个词,“非亲非故?” 段子矜猛然睁眼,不可思议道:“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 “谁知道。”回答她的是男人冷漠的表情,“我也不认为,一个理智的男人会动辄为了个非亲非故的女人砸下十几个亿。” 段子矜看着这个如同深山古刹般深沉的男人,忽然觉得眼前这张俊朗无俦、清隽温淡的脸,好像被男人身上透出的那种摧心蚀骨的阴鸷和沉郁扭曲得面目全非。 连同她对他的爱一起,扭曲,点燃,被烈火灼烧着。 这还是她认识的江临吗? 段子矜的心里陡然冒出一股邪火,“江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你想和姚贝儿在一起直接告诉我,我也不会纠缠你!没必要拿唐季迟来做挡箭牌,这整件事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自己移情别恋了就直言明说,别畏畏缩缩的,像个懦夫!” 哪怕她说出这样的话,男人还是面不改色,平静如常,“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觉得还差哪句,嗯?” 是呵,他确实说过——段子矜,我已经不爱你了。 是她自己非要问起后面这一堆有的没的。 他一开始就坦白了。 这就是江临,从头到尾都坦然得不可一世,连承认自己变心时的态度都这么不可一世。 这就是她段子矜爱了八年的男人。 “江临,你变了。”她心里火焰终于烧完,满心疮痍烧得只剩下灰烬,声音也随着凉了下来,“你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我没变。”男人看着她,眉目一如从前静敛,却仿佛有哪里,和从前不同了,“是你从来就没认识过我。” “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你?”段子矜笑着重复。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明知道他每个字都在伤她,却还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和他说下去。 好像只有这样,那颗血都流干了的心,才能彻彻底底地死去。 狠一点,江临,再狠一点,这还不够一刀两断。 “你会后悔的,江临。”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的脸,而是平视着前方,“有朝一日,你肯定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我知道,我认识过你,你也爱过我,只是你现在想不起来,你把那段时间忘记了。你今天说的话,我听着,记着,也难过着。但我不怪你,你只是忘了。我等着你想起来。” 她边说,边有清澈的泪水沿着脸颊流淌。 即使这样,她的声音却还是有条不紊的,即使视野里一片水雾模糊,她的眼睛却还是努力睁大的。 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得不像话。 “我等着那个江临回来,等着你把那个他还给我。” 男人的眸光一点点幽深晦暗下去,他的五指越攥越紧,只觉得心里的压抑,就快要裂开。 段子矜微微牵起嘴角,眼泪依然流着,“我爱他,江临,可现在的你不懂,我不怪你。” “段悠。”他突然开口叫了她。 段子矜浑身一震。 心里渐渐涌上些异样,侧过头看着他。 有时他也会直接叫她“悠悠”或是“段悠”,可是没有一次,给过她这样诡厉而提心吊胆的感觉。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他淡淡地问。 段子矜一怔,空白的脑子里迅速开始思索。 他举起手腕,稍稍拉开西装的袖子,把做工精致的腕表亮给她看。 表盘上,12月1号几个字,格外清晰刺眼。 段子矜的脸色猛然变了。 她的眼瞳一点点放大,又忽然蓦地一缩,脸蛋像张素白的纸,呼吸卡在气管里,没有血色的嘴唇最先开始颤抖,慢慢地,整个人都开始哆嗦。 第337章 参商永离,死生不见2 记忆中的画面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 夕阳西下,女孩只身来到空无一人的实验楼门口,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等来了那个她追了将近三个月的男人。 他还是清清冷冷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黑眸一瞬不眨地瞧着她,“段同学,还有事吗?” 她看着男人,带着哭腔问:“江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感动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白,过了今天,我就放弃了!” “段悠。”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反压在了墙上。 他手里的实验报表散落一地,她下意识急着要去捡,却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住,他英俊的脸庞在眼前越放越大,直到吻住了她的唇,一阵厮磨后,才哑声说:“同样的话你说过十几遍了。恭喜你,表白成功了。但你记住,不是因为你感动了我,而是我觉得,我可以喜欢你更多。”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突然就塌了。 像是被洪水冲垮了。 法庭上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原本还冷静得不像话的女人蓦地抓住了男人的衣服,双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你想起来了,江临,你想起来了是不是!你想起我是谁了,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的眸光幽深无底,深处似涌过什么暗流,他迅速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片风雪萧瑟的冷。 他毫无感情地将自己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嗓音低沉,“悠悠,八年了,这是我送你的纪念日礼物。” 纪念日礼物,送她入狱。 段子矜后退一步,狠狠磕在身后的围栏上,差点顺着围栏跌坐下去。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的眼泪像刹不住闸一样,源源不断地从漂亮的眼睛里流出来,哑着声音嘶吼道:“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江临,为什么!” 这一刀真真够狠。 江临却走到了原告席上,弯腰搂住了姚贝儿,在她的额头上温柔缱绻地印上一吻,开腔时,每个字都咬得极其清晰,怕她听不懂似的,“为了我爱的女人。” 姚贝儿大喜过望地抬头,“江临,你说真的?” “嗯。”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养病,我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他们说话时,陪审团上两个男人的视线始终没从围栏中的女人身上离开。 这么多年,段子佩都没见过这样的悠悠。 唐季迟也没有。 甚至,江临都没有。 她像是疯了一样。 像是从前透支的冷静和隐忍瞬间都被讨走了一样,捂着自己的耳朵,高声叫了起来,嗓子仿佛被一把斧头活活劈开,那分贝振聋发聩。 其实他们都懂,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在这场感情里的一次次原谅,只不过就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记忆还不完整。 她总在安慰自己,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会好起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 再也好不起来了…… 已经够狠了。 够了。 女人的叫声渐渐化为自嘲的低笑,陪审团的座位席上,段子佩终于忍无可忍,“嚯”地站起身来,冲到原告席一拳掀翻了那个俊漠如斯的男人。 唐季迟紧紧攥着拳头,破天荒地没有阻拦,而是走到了悠悠身边,刚要伸手去扶她,就被她一胳膊挥开。 在场的警察惊愕不已,纷纷上前劝阻,到最后还是陆君昊冷着脸拔出了枪,唐季迟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先放下了这边,面色铁青地走上前去把人拉开。 动静闹得极大,两个人都被陆君昊派人轰了出去。 围栏里的女人却像失去了知觉般,垂着头靠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无论周围怎么哄闹,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法官和助理们依次重回席位。 接下来的进展很简单,法官最后听了原告和律师的陈词,至于被告这边,他问了几次,也没能让那个女人开口。 最后法官宣判段子矜蓄意伤人罪名成立。 女人还是动也没动。 法官皱眉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女人这才微微抬了眸,这一抬眼,却让面前的人都大惊失色。 她褐色瞳孔的周围一圈白眼球里全都是血一样的红,可脸上却半点血色也没有,好像全身的血都流进了眼睛里。栗色的长发亦是在方才闹得激动时散了开来,大片大片地落在囚服上,眉心一团乌青,整个人看上去…… 很不好。 “我不认。”她闭了闭眼睛,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沙哑得厉害,三个字节奏缓慢,却坚定。 “你不认可以再上诉。”法官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只能先呆在监牢里,等到产期临近的时候,我们会派人送你去医院。” “闭庭!” 铁栏被打开,两位警察一左一右搀扶着段子矜离开。 她能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可她却没有回头,只是停了停脚步,对着身后不知谁说:“从此以后,我们连陌生人都不要当,就参商永离,死生不见好了。” 姚贝儿感觉到搂着他的男人的胸腔重重地震了震。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刚巧在这时听到那男人沉缓的一句:“求之不得。” 段子矜慢慢扬起嘴角,一步步跟着警察离开。 江临望着她的背影,阖上眼帘。 这八年来,她不知道对他说过多少次,我放弃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不爱你了…… 但她从来没有一次真正做到过。 最后一次,她终是没有再说。 参商永离,死生不见。 他低笑出声。 求之不得。 悠悠,我求之不得。 从法庭里被送出来后,警察到底也没敢对唐季迟和段子佩太过放肆地教育,谁都知道这两位是郁城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若不是看在铁面无私的陆局长在场,他们都不敢动手把这二位爷架出来。 看出阿青心情不好,唐季迟也不想开口劝他什么,他心情也没好到哪去。 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几口都没能让自己冷静,心里的烦闷反而越积越多。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地上的烟头多得已经数不清了,他才冷声开口:“这案子是审不完了吗?还不闭庭?” 小警察愣了下,赶紧差人回去问,很快跑回来,“已经闭庭了,现在都已经开始审下一个案子了。” 段子佩猛地揪住了他的衣服,“我不关心下一个狗屁案子,我就问结果,结果呢!” “段小姐蓄意伤人,致对方轻伤,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段子佩气得刚要一拳砸上去,唐季迟便蹙眉按住了他,“阿青,你别冲动,我再找人想想办法。” 正说着,忽然有一辆私车停在了他们不远处,没有牌照,却不难看出价值不菲。 面容娇艳明媚的女人从车里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唐季迟面前,“好久不见了,唐少爷。” 唐季迟看到她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凝滞,但还是很绅士地掐灭了手中的烟,淡淡道:“是你。” 段子佩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孩,只觉得她的相貌清丽脱俗,拥有西方人深邃的五官,又不至于立体得太过夸张,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皮肤不是病态的白,而是被阳光晒过后自然形成的、非常健康的颜色。棕褐色的长发烫着漂亮的卷,像极了上世纪西方电影中的贵族千金,一顶淑女帽设计得简约又别致,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衬得恰到好处,明眸皓齿,妩媚却又端庄,有种说不出的、令人矛盾的惊艳。 尤其是她一双蓝得偏紫的眼睛,蒙着一层礼貌的微笑,深处却是冷静,从容,落落大方。 “是我。”她说话时,语调和语速始终保持在同一个节奏,有条不紊的优雅。 “你来这里干什么?”唐季迟瞥了眼不远处在阳光下显得别样宏伟的人民法院,心里略微有了计较。 “你真的不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含笑问。 唐季迟眸光一紧。 她却又道:“唐少爷方不方便和我上车谈谈?” 唐季迟略略看了段子佩一眼,想是她有什么话不希望被其他人听见。 段子佩现在也没心情过问别人的事,摆了摆手走远了几步。 保镖拉开了车门,女孩和唐季迟一左一右坐进了宽敞的后座。 唐季迟看着她,“江小姐,你想和我谈什么?” 眼前这个女孩正是江家二爷的长女,江姗。 江姗看着他,不闪不避,“我堂哥找过你,是不是?” 唐季迟漆黑的眼里好似沉凝着墨色,抿着唇,不置一词。 江姗也不等他回答,便道:“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放弃你和江临达成的协议,跟我交易。”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一身深色的西装衬衫,修长淡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范儿,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聚起锋芒时,很少有人敢迎着他的目光。 但江姗敢。 唐季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一举一动都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的女孩,也不再遮掩,慢条斯理道:“江小姐,你要知道我是个商人,商人最看重诚信,我既然已经答应了江临,怎么能轻易反悔?” 第338章 那要看你对她的爱有多深 “诚信?”女孩的唇角染了笑,冷淡而有些深藏不露的嘲讽,“我还以为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唐季迟从善如流地承认道,“他承诺的事,让我很动心。” “一个心有所属还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就让你很动心了?”江姗轻描淡写地评价,听不出褒贬,“唐少爷,你还真不挑食。” 唐季迟似笑非笑,“那江二小姐能给我什么呢?” “我。”江姗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把我自己给你,够不够分量?” 这话确确实实让一贯从容不惊的唐季迟瞬间震愕。 有那么几秒种,他甚至有些哑口无言。 江姗知道他是聪明人,也不再解释,只等他自己考虑。 唐季迟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她,自然是比不了悠悠的。 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江家的千金,她身后所代表的,是将近整个教廷的中枢权力。 虽然江家这次投票一定会落败,但至少,根基还在。 “这个条件确实让我动心。但是交易有来有往,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江姗望着他,绯红的薄唇吐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唐季迟脸上的笑容蓦地扩大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可是江二小姐,你要知道,不娶你,圣座的位置就是我town家的囊中之物。” “但town家在英国扎根,英国有国教。在罗马教廷里已经被视作异类,town家就算拿到权杖,也无法让所有人臣服。”江姗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中却莫名有股令人信服的沉笃,“你和江家联手就不同了,唐少爷,你懂我的意思。” 唐季迟很懂。 江家虽然在参与投票的家族势力中落了下风,可在罗马教廷里的几亿教众里,是一呼百应、威望极高的。 如果他和江家联手…… 唐季迟望着窗外,眸中流淌着深深的凝思。 江姗知道他动摇了,又下了一剂猛料,“唐少爷,你要明白,就算我堂哥不在了,她也不一定会爱上你。你知道我堂嫂那个人,原本就对你愧疚,而你在她眼里又这么优秀,她不会带着我堂哥的儿子来耽误你的人生。与其再花几十年的时间去追一个可能性,你为什么不选择身边唾手可得的确定性?” “唾手可得的确定性?”唐季迟转过头来,湛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女人清妍绝色的脸。 “我可以爱你。”江姗说。 唐季迟的眸光陡然转深,就这么看着了她许久。 突然,他伸手抵住了江姗身后的车窗,结实而挺拔的身躯毫无征兆地压了过去。 江姗的骨架本来就不算大,此刻下意识缩成一团,整个人都显得楚楚可怜的小。 她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江姗,你不能躲。 男人却迟迟没有对她做什么,低低的笑声从她头顶上传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我还以为江二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得很。” 我可以爱你。 意思就是,我现在不爱你,但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爱上你。 唐季迟面不改色地从她身上撤开,“放心,这是法院门口,我就算本事再大也不敢在这对你做什么。” 江姗睁开眼,蓝紫色的眼睛里盛满刻意压制的冷静,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稳,气势却还在,“就算你真的在这对我做了什么,我也不会告你!” 唐季迟又笑了,睨着她,“为了你堂哥,这么豁得出去?” 江姗没吭声,表情很倔强。 “可是我对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没什么兴趣。”男人淡淡阖上了眸子。 这话无疑是用刀狠狠戳伤一个女人的自尊,但江姗却好似对此全无知觉,只是看着他,“唐季迟,你答不答应我?” “让一个男人下这么大的血本去救他的情敌,江姗,你觉得我心有多大?” 江姗还是目不转睛,眼神动都没动一下,“那要看你对我堂嫂的爱有多深,够不够成全她。” 她说完,稍稍低下了头,脊背却挺得很直,“唐季迟,唐少爷,我知道今天的局面不是你造成的,站在你的立场上,你并没有出手帮忙的义务。我也知道,你一旦出手,会给town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导致你无法面对家族宗亲,无法和那些信任爱戴你的子民交代,甚至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 “既然你都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唐季迟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我也一样。如果事情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堂哥难道会放着这条路不走?哪怕有任何一条退路,江临都不会做出这种选择。你走吧,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从来没听过。” 江姗心里蓦地冒出了什么念头,抬头直直地看着他,那目光竟是凌厉直白得要射进人心里,“是不是因为你讨厌我?” 唐季迟脸上没太大波澜,语气也如是往常,“我对你确实没有什么好感。” 江姗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率地承认,脸色“唰”地白了。 “但是我拒绝你,不仅仅是因为个人感情。”他哂笑,“我没你想的这么无聊。” 江姗懂他的意思。 唐季迟是说,他对她的感觉,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无论是什么,都到达不了和大局相提并论的地步。 不知怎么,心竟然微微刺了刺。 “唐少爷。”她将头重新埋下,这次埋得更深,一字一字冷静道,“我求你。” 这是江姗二十一年来第一次对人用一个“求”字。 为了江临吗? 是这个女孩比表面看上去的冷硬要心软太多,还是,她的心狠和苛刻,从来只是对她自己? 这位严以律己的江二小姐啊,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她这样的女人? 唐季迟看了她几秒,别过了头,言语中含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对不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是个男人,我要对大局负责。” 两天后,梵蒂冈。 票选结束,按照规定,票箱要封存至耶稣的诞辰,然后开始统计,经过严格的审理,在新年当天,结果会被当众宣读。 现在刚刚十二月初,也就意味着距离新任教皇掌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傅言从总裁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商伯旸和邵玉城同时迎了上去,却在看到傅言的表情时,同时怔住。 这个一贯疏云淡月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薄凉的男人,眼眶,竟是微微泛红的。 他的神色极端平静,平静中透着狠戾,凤眸里布满了血丝,一下子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伤心还是愤怒。 邵玉城拧着眉头,看向他身后虚掩着门的办公室,“大哥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傅言道,“进去吧,公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代。” 三人走了进去,商伯旸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桌后方,微微扬着头看向窗外的男人,剪裁合体的西装,疏淡矜贵的气质,五官也是少见的俊美。 这个成熟、沉稳,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男人。 见到他们进来,江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低头翻开了手里的文件夹,开始说公司最近的业绩和未来的发展方向,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流进午后的空气里,一时间显得宁静安详,好像他不是在说什么动辄进出几个亿的生意,而是在给面前的人讲着故事。 几天前闭庭后,陆君昊把法庭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商伯旸。那时他尚且不能置信,可是此时此刻,看到这个男人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忽然有种错觉,也许大哥是真的不在意。 正说着,虞宋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急匆匆的,很没分寸的样子,“先生!” 男人抬头看过去,语气与方才没什么出入,却凝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寒的冷意,“没看见我在开会?出去。” “是……监狱那边的消息。” 男人没言语,脸上没有半分变化,却是傅言先开了腔:“说吧,这里没外人。” 虞宋看了主桌后方的男人一眼,见他虽然还是那副深沉缄默的模样,却没出言阻止,便将手里的文件递了上去,“先生,这是太太给您的。” 男人眄了一眼,并没伸手去接,淡淡问:“是什么?” “这个……您还是自己看看吧。”虞宋显得很为难。 男人俊漠的眉峰间涌起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嗓音也结了冰似的,“让你说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虞宋低了头,“是离婚协议。” 他的话音一落,原本就安静的办公室里,顿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傅言几乎是顷刻间抬头去看书桌后方男人的脸。 江临还是面无表情的,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容纳了百川的海,无论深处是否有汹涌的暗流和波涛,呈现给外人的,始终都是表面的那一层恢弘与沉静。 他看着虞宋,抿了下唇,淡淡问:“除了你,还有谁见过这东西?” 虞宋低着头,认真思索着回答:“送出来的时候,狱警验过。” 第339章 每天提心吊胆的感觉怎么样? 男人的唇角稍稍一提,露出了薄凉而细小的弧度,乍看上去有点模模糊糊的残忍,“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虞宋依言将离婚协议放在桌面上,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邵玉城和商伯旸相互对视了一眼,最终一起看向傅言。 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谁也没心情再讨论公司的事情。 在法庭上发生过什么,邵玉城早已经有所耳闻了,但是他始终不能相信这是大哥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就在邵玉城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江临伸手掏出了文件袋里的几张纸。 很老式的文件袋,里面薄薄的a4纸,装得很妥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把它们放进袋子里、再一点点绕上线的动作。 可是江临却想象不出女人当时是什么表情。 很简单的协议,他们结婚的时间也很短,短到无需平分财产,也没有纠纷。 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 江临的目光很久都凝视在那几张纸上,就在邵玉城觉得他其实不想签,正打算找个什么台阶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的时候,却见书桌后方的男人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下了他的名字。 遒劲潇洒的字迹,一如往常他每次在合同上签字的沉稳,力透纸背。 除了最开始发怔的那几分钟,签名的过程进行得很快,他几乎再没犹豫过。 “伯旸,傅三,你们先出去。”江临没抬头,嗓音静敛而深沉。 二人没多说什么,起身离开办公室,等在楼道里。 没过多久,邵玉城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文件袋。 大哥把离婚协议单独交给了他。 商伯旸蹙了下眉,打量着邵玉城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大哥让你亲自把它送到监狱去?” 邵玉城紧紧捏着手里的纸袋,声音绷得很紧,“不是。” 傅言目光淡漠地望着楼道的尽头,薄唇翕动,开了腔:“大哥应该是让他好好保管,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再拿给段悠。” 邵玉城震惊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他忽然想起进门前,大哥把傅言一个人叫了进去。 大概是那时候和傅言交代了什么。 三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第二天,公司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邵玉城从会议室出来,就听秘书说,姚贝儿来找他了。 他眸光一冷,举步走向办公室,却发现傅言和商伯旸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邵玉城的眸光很快扫向了沙发上那个光风霁月的女人。长长的卷发蓬松而漂亮,白皙的脸颊,精致的五官,或许是因为脸上恰到好处地抹了些腮红,看上去整个人气色都不错,那副高傲又明艳的姿态重新刻印回她的脸上,和从前的国民女神别无二致。 他单手抄着西装口袋,走了进去,不冷不热地哂笑:“你不是被人蓄意拿刀捅伤了,下不来床了吗?大白天的不在医院装你的受害者,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姚贝儿被他讽刺的脸色一僵,“邵玉城,你怎么说话呢?” “我就会这么说话,听不惯自己出去,没人求着你来。”说着,他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向了咖啡机,按下按钮,馥郁醇香的咖啡味飘满了办公室。 姚贝儿握紧了手,高高扬起下巴,“邵玉城,就这么把我赶出去,你一定会后悔。” 听她这么说,邵玉城倒是转过身来了,“哦?” 他端起咖啡杯,手指摩挲着杯身,又笑了,“是,我确实会后悔。” “我怎么能就这么把你赶出去呢?应该先拿刀把你捅死,再让人抬出去。”俊美的男人说着恶毒的话,眼神也是不加掩饰的冷漠,“有话说,没话滚,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姚小姐一样随便出去傍个大款就衣食无忧了,我还要工作,没工夫和你闲扯蛋。” 他这话已经是难听到了极点了。 姚贝儿美丽的脸亦是扭曲,“邵玉城!” 商伯旸听到这种尖锐的嗓音就不舒坦,眸光冷得像结了层冰,“把我们都叫到这来,你最好是有足够大的事。” 对上男人那张冷峻的脸,寒气仿佛从他冷锐的目光中直直扎进了她心窝子里,姚贝儿不禁瑟缩了一下,三个人里,脾气最不好的就是这个商伯旸,像个冰块似的,既没有风度,又丝毫不懂什么怜香惜玉。若把他惹火了,她绝对讨不着好。 就像他现在这种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如果她接下来说的事情不够大,他能直接把她一嘴巴扇出去。 不过,姚贝儿露出些许微笑,她手里有张王牌,不怕这三个人对她如何。 她道:“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怎么样?” 三人的面色同时一沉,连邵玉城脸上那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都没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姚贝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直迎上邵玉城的犀利的视线,莞尔一笑,妩媚又大方,“你说的对,我就是傍个大款就衣食无忧了,很不巧,我这次傍上的,就是你们千方百计也见不到的赵检察长。一开始我还想呢,他堂堂一个中央机构的领导,不在北京呆着,大老远跑到郁城有何贵干。原来……是这么回事。” 邵玉城拍案而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们引荐,也可以帮你们去探赵检察长的口风。”姚贝儿道,“前两天他家那个黄脸婆闹到我这儿来,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他现在心烦得很,又对我心怀愧疚、又怕我生气,只要我稍微给他点甜头,没什么问不来的事情。” 赵检察长,如果能从赵检察长那里下手…… 邵玉城咬了牙,狐疑道:“你这女人会这么好心帮我们?” “当然不会。”姚贝儿笑得落落大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邵玉城气得想将手里的咖啡杯掷在她脸上。 傅言却沉声道:“说你的条件。” 姚贝儿轻轻一笑,“还是傅三公子上道。” 说完,她慢慢走到了邵玉城面前,“我知道江临留了一手,他签了离婚协议,放在你们手上。” 商伯旸瞬间懂了什么,冷声问:“你要我们把它寄出去?” 姚贝儿笑着摇头,“我要你们把它给我。” 邵玉城嗤笑:“不可能,这是大哥托付给我的东西。” 姚贝儿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似的,倒也不恼,甚至还温声劝道:“你们要想明白孰轻孰重。江临现在的处境是什么样,你们也清楚。” 傅言端起面前的茶杯,不咸不淡地啜了一口,清苦的茶香蔓延在舌尖,他破天荒地皱了下寡淡的眉,“你以为离婚协议寄出去了,大哥就会跟你在一起,你就有机会了?” 姚贝儿耸了耸肩,笑得很无所谓,“我没这么想。只是我这四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反倒赔了我的青chun,健康,甚至清白。本来上一次他出面从赵检察长家的黄脸婆手里把我救出时,我想就这样两清了,没想到最后关头他还要利用我一把。他是当我姚贝儿命贱,可以随意给他和那个女人糟蹋?现在我心里火很大,想来想去,我觉得……我不高兴了,那就不能让他舒坦。” 邵玉城面无表情,“既然我知道大哥的意思,就不可能忤逆他。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除非他死了,否则绝无可能和段悠分开。” 姚贝儿闻言也不急不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反问:“那你就真的看着他去死?” 邵玉城浑身一震。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到底,还是商伯旸言简意赅地开了口:“玉城,把协议给她。” 邵玉城不可思议地抬头,“商伯旸?” 傅言微微叹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清隽的俊容上覆着一层凉意,连眼角的美人痣都显得寒意湛湛,“如果大哥真的出事,这份协议也是要寄出去的。玉城。” “你也帮着他说话?”邵玉城指着傅言,怒极反笑,“好,你们可真是大哥的好兄弟,怪不得他要把协议交给我,原来是早料到你们两个会做叛徒!” 商伯旸的眉心狠狠一蹙,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张扬而凛冽的怒意,让人望而生畏,“你说话干净点!谁他妈不是大哥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就是个女人吗?等过了这个坎,再追回来有什么难的?” 邵玉城气得把咖啡杯摔在了他脚下,刺耳的瓷片碎裂声响彻整间办公室,深黑色的咖啡洒了一地,溅湿了商伯旸的裤脚和皮鞋。 他迎着那双冰冷慑人的眸子,一字一字道:“你以为段悠回来一次、两次,还会再有第三次?” 商伯旸冷笑,眉眼间锋锐的戾气辅以他的口吻,说不出的霸道,“大不了我帮他把段悠绑回来!她还能逃到另一个世界去?” 傅言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架势,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却压住了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冷静点,自家兄弟,都是为了大哥好,有什么可吵的?” 第340章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姚贝儿望着眼前这一幕,轻笑了一声,“算了,我看你们也争执不出什么结果。那你们慢慢考虑着吧,反正到最后他出了事,这份离婚协议也是要寄出去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你们白捡个便宜,你们还不乐意。” 傅言听了他的话,寒山静水般隽凉的眸中第一次涌现出几分凌厉的煞气,对邵玉城道:“把离婚协议给她。” 邵玉城脸色一沉,“我不……” 不等他说完,商伯旸就几步迈到他跟前,一拳划破空气,毫不留情地落在了邵玉城的脸上,低吼道:“给她!” 段子矜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她在监狱里的第几个白天了。 狱警对她很好,她也没有被和其他犯人关押在同一个地方,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每日早晚还专门有医生来为她检查身体,她也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参加什么劳改工作。 除了自由被限制以外,好像和她在江家别墅里也没什么区别。 不,怎么会没区别呢。 最大的区别就是,她已经不是江太太了。 段子矜想,她总算是明白江临刚刚回到郁城时,在车上粗暴地拉着她的手,强迫她摸上他胸前那道蜿蜒的伤疤时,那句她活活挖走了他的心,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江临会不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但是从她请人拟了那份协议书,签好字递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里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果然,感情从心开始,也要从心结束。 以前他们分开过很多次,每次都是相隔海角天涯,她却从没有觉得他们真正分开过。因为那时她爱他,所以无论走到哪,他都在她心里,在她身边,如影随形。可是现在,她决定不爱了,在哪里都无所谓,就算是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就算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她也觉得他们断得干干净净了。 她忽然想起在祁门,老方丈对她说:施主,有些人生时姓陈,在人世间走过一遭,去时,未必还姓陈。 段子矜那时候还想,若是她去世了,比起段女士,她也更愿意被人叫做江太太。 不过,当女狱警打开了她的房门,一句“江太太”刚喊出口时,段子矜却抬起头,语气淡淡地打断了她,“我姓段。” 狱警看着女人温凉而静敛的眉眼,半晌没回过神来,许久,才露出个礼貌的笑,“段小姐,有人来看您,您是见还是不见?” “谁?” “姚贝儿小姐。”狱警如实相告,“她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您。” 段子矜眸光微微闪了闪,倒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轻袅袅地笑出声:“哦,那就见见吧。” 按理说,姚贝儿不是她的直系或旁系亲属,现在又过了正常的探监时间,她根本是不能进来的。 就算是进来了,也该在正常的接见室里。 也不知狱警是特别关照段子矜,还是特别关照那位国民女神,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间环境很好的会客室。 姚贝儿看着被狱警带来的女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狱服,两种冷色调更衬出她脸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冷淡。 素颜不施脂粉,眉心略显苍白,但总体看上去,身体状况还不错的样子。 再加上这个女人生来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傲慢,捉不住痕迹,但永远不会消失,让姚贝儿隐约有种错觉,好像被关押判刑的不是她,是别人。 姚贝儿想了很多句开场白,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却怪异地笑了笑,“怎么,监狱里还不能留长发么?” 她栗色的头发被剪了,剪得很短,不复以往那种洋洋洒洒的美,此时看上去,洒脱而凌厉。 “能不能留长发,你自己进来试试就知道了。”段子矜云淡风轻地在她对面坐下,开口时语速适中,声音平静,没有姚贝儿想象中那种浓稠入骨的恨意。 也或许有,但她没表现出来。 姚贝儿笑了,“我只是随口关心你一下,有必要这么夹枪带棒的?” 段子矜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回答的却是她第一个问题,“可以留,但是麻烦。” 因为麻烦,所以剪了。 是个说得通的理由。 段子矜看着姚贝儿眸间时深时浅的考量,终是有些疲于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开门见山道:“什么事值得姚小姐亲自跑一趟这种污秽的地方?” 姚贝儿被她一语惊醒,这才想起来她来的目的。 她在段子矜的注视下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微微一笑,“我也不想来,不过阿临说这东西太重要,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那棕褐色的纸袋映在段子矜棕褐色的眼瞳中,成了一道浓烈的暗色。 段子矜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就知道那袋子里是什么了。 因为,那是她今天早晨刚刚让人寄出去的离婚协议。 这么快就签完了,还让姚贝儿送来?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四周围空气里的寒意亦是不断地往她皮肤里钻,段子矜却像什么都感知不到似的,脸上扬起了平和温淡的笑容,“是吗?你有心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能让你来送,二位好事将近?” 姚贝儿卷着自己的发梢,美眸中含着几丝娇艳的水波,她时常演戏,最是知道哪种表情适合恋爱中的女人,“还不是段小姐临走前那句参商永离,死生不见?我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最后,他也是想亲自来见你,把东西交给你的。这不是顾虑着段小姐的心情,怕你不高兴么?所以只能我来了。至于我们两个的事……” 段子矜淡淡笑道:“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就在此时,狱警却又打开了门,对段子矜道:“段小姐,有位姓邵的先生要见你。” 段子矜微微阖了眸,“不见。” 姚贝儿坐在她对面,似笑非笑,“你真不见?说不定他有什么事要告诉你,或者有什么惊喜要给你。” 段子矜打开了眼帘,眸子里笑意疏淡,却毫无温度,“有什么惊喜,能比姚小姐今天给我送来的惊喜还大?” “那我就不管了。”姚贝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过,也许你真的该见见他,不然你会后悔也说不定。” 段子矜低眉敛目,看着桌上的纸袋,“姚小姐,没什么事你也请回吧。” “那我走了。”姚贝儿道,“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不送。” 她走后段子矜依旧坐在原地,狱警断断续续来看过她几次,最后一次犹豫道:“段小姐,邵先生已经等了您将近一个小时了。” 段子矜回过神来,不禁皱了下眉。 一个小时,她已经坐在这里这么久了? 怪不得肚子都有些饿了。 她拿起了桌上的离婚协议,对狱警道:“以后姓邵的、姓商的、姓傅的和姓姚的,我都不见,他们如果来了,直接替我拒绝就好,谢谢。” “段小姐……” “还有姓江的。”她最后道,“你们不用再劝我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也必不会再见他。” 段子矜拿着离婚协议回到了住处,浅褐色的纸袋上,沾了点点血迹。 她摊开手掌,这才发现她与姚贝儿说话时,指甲始终扣在掌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半月痕中已经嵌了几丝手心的皮肉。 段子矜着眉看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刺痛,微微攥了拳,让伤口从视线中消失。 也许看不见就不疼了。 狱警始终在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屋里的女人削瘦又憔悴,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白皙,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什么,整张脸都找不出什么血色,苍白的皮肤衬得她眼窝里那双眸子深邃得可怕。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久到狱警有些担心,正想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她从刚才姚贝儿送来的纸袋里抽出了几页纸。 她没太关注前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什么,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怔怔地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整个人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狱警一惊,赶忙推门而入。 屋里的女人已经一手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 “段小姐!”狱警扶着她,见女人素白干净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忙问,“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段子矜咬着唇,疼得厉害,却还是冷静地说:“肚子……叫医生。” “好,好,您忍忍,我马上叫医生来。”狱警从腰间拿下对讲机,按下按钮便急匆匆道,“快联系妇产科的医生!”想了想,又慌忙改口,“不,直接叫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去!” 唐季迟接到段子佩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院方已经下了第二张病危通知。 一向镇定的唐季迟此刻竟觉得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里,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抽烟,抽烟,烟头落满了地面,护士不知道来劝过多少次,都被这个面色寒凛慑人的男人一个“滚”字打发了。 “现在情况很不乐观。”医生说,“她不仅仅是早产,而且现在有难产、大出血的迹象,整个人意识已经恍惚了。我们看了报告单,入院之前她的血常规就不达标,身体状况非常差。” 第341章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段子佩那双墨兰色的眸子生生被某种接近猩红的颜色掩盖,“你什么意思?” “很抱歉。”医生满脸遗憾,“我们只能尽力。” 段子佩上前一步,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炸开了,所有暴戾的情绪涌向一个出口,揪着医生的领子低吼:“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好看!” 医生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自然明白对于家属来说,孕妇在产房里发生什么意外,那提心吊胆的感觉简直是要命的。 他尽量安抚着家属的情绪,而后问:“孩子的父亲呢?” 父亲。 段子佩一震,眼里很快又像结了霜般,冷得天寒地冻。 “死了。”清晰而凛冽的两个字从他岑薄的唇里吐出来。 更像是从齿缝间碾出来的。 “那……到了紧急关头,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唐季迟掐灭了烟,沉声道:“保大人,不惜一切代价。” 段子佩颓然放开手,仿佛不能接受般,踉跄着退了两步,高大的身躯瞬间弯曲,如谢败的花,透出令人震撼的死气沉沉。 医生看了他一眼,“好。” 唐季迟仰着头,靠在墙上,单手捂着脸,心上那巨大的豁口里丝丝缕缕缠绕的绝望,到了喉咙间,竟变成了低低的笑。 怎么会这样。 如果她能再撑半个月,如果她能再撑半个月……只要半个月! “砰”的一声,他狠狠一拳砸在了墙上,俊脸上的表情沉冷到极致,说话时只有嘴唇在动,“她为什么会早产?”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猜测,“好像是傍晚有人去看过产妇,让她受了刺激。” 男人猛地睁开眼,眼底如同蒙着阳光都无法穿透的阴霾,黑得恐怖,纹丝不动地盯着对面的墙,一个字比一个字森寒,“是谁?” 狱警打了个寒颤,“是姚小姐。” 段子佩亦是回过头来,咬牙,“姚贝儿?” 那一刹那狱警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清晰夺人的血光。 他还没开口,唐季迟便站直了身体,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助手,“给江临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助理听了唐季迟的话,立刻拨了个电话出去,很快却又皱了眉,“唐总,联系不上,江先生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再给虞助理打一个试试。” 话音一落,倒是段子佩最先有所反应。他蓦地回过头来,怒目而视,俊眉毫不掩饰地张扬着骇人的锋芒,“不用了!恐怕江临正在哪个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这间产房里的人——大人、孩子,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不用叫他过来。” 唐季迟蹙着眉峰,“你冷静,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来不来,而是悠悠和孩子。” 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对助理说:“给商伯旸打电话,告诉他,无论怎么样,想办法把消息递给江临。” 商伯旸接了电话后大惊失色,拿了件外套便往外走,陆七七在正在客厅看电视,见男人的俊脸绷得很紧,脸色更是晦暗得能滴出水来,她心里莫名一跳,“商伯旸,你要去哪?” 虽然这男人平时言简意赅,不苟言笑,每天都是板着一张**脸,冷得让人不敢进犯,可是他也很少有这种阴沉暴躁的情绪浓得从骨子里往外溢的时候。 男人走到她身边,放缓了语气,却不难听出刻意压抑的僵硬:“去江家。” 陆七七怔了怔,不悦地嘟着嘴,“不让我住学校,非要我回来,我回来了你又要出门。” 商伯旸看着她黑葡萄一样明丽的眼睛里铺展着肆意又傲娇的小脾气,想笑,可实在笑不出来,只好硬邦邦地低头哄着她:“对不起,我的错。” 陆七七盯着他正经又严肃的表情,“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男人连道歉的时候都这么一板一眼的,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她的眼珠转了转,沉着脸问:“又出事了?” “嗯。” “又不能告诉我?” “嗯。” 陆七七一撇嘴,不高兴地抱起沙发上的抱枕,一个音节拖得老长:“哦。” 反正和他那个大哥有关的事,他从来都不会说。 商伯旸直起身子,正当陆七七以为他要走了时,却突然听男人又补充了一句:“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也过去。” “我哥?”陆七七斜眼瞟着他,“你怎么不自己打?” 男人没吭声。 陆七七猜也知道,以陆君昊那脾气,琐事一多他就不耐烦,估计是商伯旸这阵子经常为了这些事麻烦他,把他给惹着了。 她嘴角撇得更夸张了,拉长了脸,“不管。” 商伯旸直接把人捞进怀里,陆七七只感觉到她刚说完话,面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男人放大的俊脸倾轧而下,深深吻住了她。 到底是个小女孩,几下就被他吻得没了底气,脸红得像苹果,还气鼓鼓地与他对视,眼睛里那片水汪汪的光芒看得商伯旸心头慾火偾起,身子紧绷得发疼,他沙哑到模糊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唇,热息扫得她脖子痒痒的,“他最听你的话,帮我,嗯?” 陆七七对他这种一言不合就用美男计的做法十分恼火。 可她偏偏每次都中招。更恼火。 男人抬着她的下巴又啄了一下,这次声音郑重了很多,那层不知名的情绪也更浓,“七七。” 陆七七也看出来这件事非同小可,推开他,别着头,气得腮帮都鼓了,活像条金鱼,“你要去赶快去,别在这磨我。” 男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便知道她心软同意了,最后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先走了。” 陆七七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乌黑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你不会出事吧?” 商伯旸顿了好几秒才说:“不会。” 陆七七唇角扯开一个细小的弧度,朝他笑了笑,心却狠狠沉了下去。 当陆君昊一边把商伯旸祖宗都问候了一遍,一边飙着他那辆拉风的军用悍马赶到江宅的时候,场面已经到了张弓拔弩,一触即发的地步。 门口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高级保镖人手一把枪,黑洞洞枪口全部对准了商伯旸全身上下。 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商伯旸在一秒之内就能被打成筛子。 陆君昊眸光一凛,重重甩上车门,几步走到商伯旸身边,冲着那群人冷声道:“都给我把枪放下!” 离他最近的人认出了他,犹豫着收了枪,“陆局长?” 陆君昊理都没理他,一拳就掀翻了商伯旸,“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这都是军方的人,你小子有几条命,敢往他们枪口底下钻?” 商伯旸一言不发地受了他一拳,嘴角见了红,“君昊,我要进去。” 为首的军人满脸公事公办的神色,“现在是非常时期,谁都不能进去。” 陆君昊头疼地揉着额角,“又出什么事了,你非要现在进去不可?” “段悠早产,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商伯旸的眼睛里全是骇人的沉黑,“我要进去。” 陆君昊一听这话,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却还是道:“病危通知……江临是医生吗?你告诉他有什么用?” “他是孩子的父亲。” “商伯旸!” 男人在夜幕下身影如同沉默伫立的雕像,一动也不动,“我必须要进去,君昊。” 他缓缓重复了一遍:“我必须要进去。” 陆君昊原本被他惹得暴躁的心虚也渐渐沉淀下来,沉进了无底洞里。 他看了他一眼,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回来时,一改平时那副痞子姿态,满面皆是沉凝和肃然。 紧接着,他掏出了腰间的枪,上膛声格外清脆,当商伯旸再反应过来时,那枪口已经指上了守门军人的脑袋。 站在各个角落死守着江家大门的人立马将放下的枪又抬了起来。 “陆局,您这是什么意思?”为首的军人眯了眼睛。 “给个面子。”陆君昊说着体面的话,那表情却着实不怎么客气,仿佛料到对方会拒绝,“我兄弟进去和江教授说几句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陆局,我们敬您是领导,没对商公子对手,已经是给了您面子了。” “别他妈废话。”陆君昊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对于军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服从二字!军令重如山,我叫你让开,你还杵在这里,是不认识我衣服上的肩章,还是军纪都学到狗脑子里去了?” 一句“军令重如山”确实让面前的人迟疑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迟疑中,商伯旸从他们之中跻身闯进了江宅。 所有人大惊,立马瞄准了男人的身影准备射击,陆君昊眉眼一沉,亦是动作迅猛地挡在了男人身后,双手持枪扫着面前所有人,俊颜沉冷而不容进犯,一股所向披靡、藐视一切的霸道从他的身躯里压进空气。 只听他掷地有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都他妈给老子把枪放下!” 商伯旸赶到二楼书房的时候,江临正在看书。 见他进来,男人微微抬头,蹙眉,“伯旸,你怎么进来的?” 第342章 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门口都是mss的人,早就把江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下一秒,他便猛地从书桌后方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大事,商伯旸绝对不会莽莽撞撞地冒死冲进来。 “大哥,段悠进医院了。” 男人的手指猝然一紧,书的硬质封皮被狠狠弯折,“说清楚。” “胎儿早产,产妇大出血。”商伯旸每说一个字,就感觉到空气里的压力凝重一分,直到说完这句话,那股压迫力几乎要把他的肩膀压断,“我来之前,医生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语毕,他抬头对上男人那双阴鸷而沉暗得仿佛打翻了墨砚的眸,心里某根弦重重一颤。 低哑的三个字从男人的薄唇里吐出来,“去医院。” 商伯旸浑身一震,虽然他早就想到男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却不知道原来这个决定对他而言这么简单,“大哥,你现在的情况,如果再和军方起了冲突,会更糟糕。” 男人面无表情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像是一滩完全搅不动的死水,抬腿便往外走,“去医院。” 商伯旸终究还是沉默下来,跟着他一同出门。 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只见门外不知何时来了数量军用车,将近五十名身穿迷彩服的特种兵手持冲锋枪对着死守在江家门外、阻止商伯旸进门的那群人。 陆君昊双手抄兜,端立于那几十名特种兵的前方,眉眼寒霜,如同夜色下张扬而狂妄的恶魔,嘴角甚至噙着一抹锋利到残忍的笑意,“好好说话你们听不懂,非要我叫人来,你们才知道我陆君昊三个字不是在部队里挂着好玩的,嗯?” 说完,他瞟了眼商伯旸,嫌弃道:“动作这么慢?要走赶紧走,老子还想回家睡觉呢。” 江临与他打了个照面,只是淡淡一眼,陆君昊就从这个并非军人的男人眼里看出了某种比军人还要镇定沉稳、处变不惊的气质。 气质这种东西来源于社会地位,人生经历,是最模仿不来的。而今,他虽然落魄,可身上那股临渊峙岳的气质,如海纳百川般宏大,让人除了感叹,就只能敬佩。 陆君昊不怎么喜欢和这种让他有压力的男人来往,因此眉头一蹙,“还不走?” 江临望着他,“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让我那个倒霉妹妹给你后面这个二b守寡。” 商伯旸,“……” 江临大步走出院门,果然没有一个人上来拦他。 陆君昊语速极快地吩咐道:“派两个人送江教授去医院,明天早晨之前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陆局。” 江临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门外一片寂静。 寂静得他可以听到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胸腔里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在颤抖的声音。 这份寂静几乎撕裂了他,他倏地攥紧了手掌,脚步却停在视线足以看清“手术室”三个字的地方,不敢再往前迈上一步。 都说近乡情怯。 他觉得他此时的这份“怯”,比近乡情怯的“怯”来得更深,更浓。 恐怖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了他的整颗心,可他却破天荒的觉得自己很冷静,思维很清晰。 因为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下了,所以思维很清晰,清晰到能感觉到每根神经都被狠狠扯紧。 打扫卫生的护士最后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看到他时微微一怔,“您找谁?” 这个英俊得不可思议的男人,也许是跑来的,熨帖合体的西装有些微不可察的变形,湛黑寒寂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手术室”三个大字,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好像哑巴了一样。 商伯旸和另外两位特种兵这时才跟了上来,正听到小护士有此一问。 他喘着粗气道:“段子矜,刚才有一位叫段子矜的产妇在你们这里接生,她人呢?” 护士脸色一僵,“她……” “说话!”商伯旸蓦地拔高了嗓音。 他严肃起来连身边的人都怕,更何况是从没见过他的小护士,吓得哆嗦了几下才小心翼翼地说:“已经被家人领走了。” 家人,商伯旸想了想,对江临道:“应该是段青带她走了,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男人却动也没动,深邃到可怕的视线落在小护士的脸上,将她话里的某个字重复了一遍,“领?” 商伯旸顿时也发现了不对劲,“什么叫把人领走了?” 小护士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明明一个肆意凌厉,一个沉稳内敛,可是看上去,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却让人更加觉得心里没底,脊背发寒。 那眼睛,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窟,黑漆漆的,密不透风。对上他这样的目光,小护士总觉得头皮发麻,腿发软。 在二人一逼迫一冷静的注视下,她终是抿了下唇,“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产妇的状态实在不好,她……” 商伯旸的瞳孔狠狠一缩。 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领走了,领的不是人,而是遗体。 他几乎下意识就往江临的方向看去,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察觉出来的情绪,他却莫名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因为那种表情,太过空寂。 过了很久,才见男人薄唇翕动,嗓音极度暗哑地问了一句:“孩子呢?” 小护士头皮绷得更紧了,在他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连平静都显得可怕的眼神里,小声道:“大人和孩子都……都没能保住。” “你说什么?”商伯旸不可置信,“大人没保住,孩子也没保住?” 若非眼前站着的是个女人,他几乎都要上去动手了。 “可是产妇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像是受过刺激,她的求生意志太弱了……”小护士被他过于凛冽的气息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最后咬着牙确定道,“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商伯旸的眉眼阴沉至极,口气也暗含着狠戾,“尽力了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你们医院的营业执照和主刀医生的行医执照都不想要了是不是?你们都他妈干什么吃的!” 商伯旸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和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人发火。 也许是因为那句“产妇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像是受过刺激。”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上午他和傅言把邵玉城揍了一顿,从他手里抢走了离婚协议,交给了姚贝儿。 下午姚贝儿就将离婚协议送到了监狱。 那时他们才懂,为什么姚贝儿没有让他们直接把协议寄出去,而是让他们把协议交给她。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亲自过去一趟。 一个她,加上一份离婚协议。无怪乎段悠受了刺激,因为换了谁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这就是姚贝儿所说的她自己火大得很,所以也不能让江临痛快的方法? 真是最毒妇人心。 这样算下来,他和傅言,其实算是帮凶。 这个认知让商伯旸黑漆漆的瞳孔陡然裂开了缝隙,他攥紧拳头,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洩,却又很快被颓然和自责取代。 那时候邵玉城问他,你以为段悠回来一次、两次,还会再有第三次? 他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把段悠绑回来,难道她还能逃到另一个世界去? 怎料一语成谶。 她真的逃到了另一个世界去。 就在他的拳头越攥越紧,骨节咯吱作响时,身边的仿佛化成一尊雕像的男人突然从死寂般的沉默中复苏,修长的腿迈着沉笃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商伯旸一惊,忙跟上他,“大哥,你去哪?” “段家。” 一路上男人都没有任何表示,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若不是偶尔在车厢里响起他略带低沉和粗重的呼吸声,商伯旸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今天的夜色过于浓稠了,天边翻滚着阴云,如同男人眼底交错的阴影,他半张侧脸绷得很紧,很面无表情。 商伯旸的心越来越慌。 他不是没见过这个男人因为什么事生气发怒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他每次和段悠吵架的时候那种掩饰不住的凌厉和愠怒,只是他从没有见过哪一次段悠出了事,大哥还能这样不声不响地坐着。 这反倒让他心里没有了底。 副驾驶上的军人正襟危坐,用很正经地语调提醒他:“江教授,奉陆局的指示,我们只能给您一个晚上的时间,天亮之前,您必须回到江家。” 倒不是陆君昊非要为难他,而是江临离开江家,脱离控制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上面,以中央调派人手的速度,最迟天亮那会儿也该到了。 如果江临不在,别说是陆君昊没法交代,就连陆君昊的父亲,陆厅长,也难辞其咎。 就算他按时回去了,陆君昊也难逃被免职查办的下场。 商伯旸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棘手,两边都是他的兄弟,陆伯和君昊还是七七的娘家人,谁出了事,都不是他乐于看到的。 尤其是君昊,明知道放江临离开是多大的责任,为了他商伯旸,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叫了人来,不惜与中央对上。 第343章 他指着门外的方向——滚 这份情义真是他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可坐在他身边的男人还是没说话,那双交织着墨色的黑瞳就这样直直地望着窗外。 好像在看路边飞逝的街景,又好像透过那些连成一片的路灯,看到了什么很遥远的地方。 直到车在段家老宅面前停稳了,江临才有了一点动作——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不等他上前,商伯旸便疾步走到门口,敲开了段家的门。 是段子佩亲自来开的门。 他的衣衫相当狼狈,眼睛里也蔓延着像血一般猩红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不好。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段子佩一直就是个巨大的火药桶,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可是也没有人见过他崩溃到这个地步的时候。 见到这样的他,江临好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无法呼吸。 没有反应是因为他始终觉得不可置信,始终觉得,那个前几天还甩他巴掌、咬牙切齿地和他一刀两断的女人,不会就这样突然从世界上消失。 可是见到这样的段子佩的时候,江临犹豫了。 就像是一直不肯面对的苦痛和绝望,如今全部铺展在他眼前,又有人按着他的头颅,撑开他的眼睛,逼他不得不看,不得不接受现实。 段子佩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除了恨,没有一丁点情绪,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有扬起手臂指着门外的方向,“滚。” 这一个字说得极慢,极清晰。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狠狠颤动了一下,大有玉山将崩之势,手掌猛地扶在门框上,隐约可见起了褶皱的衬衫之下小臂上凸起的青筋。 “她呢?”他的嗓音沙哑得仿佛从地底深处而来。 段子佩被他这样一问,眼里的情绪更加浓烈,浓烈地迸射出来,刺穿了男人的心脏,“我让你滚!江临,你给我滚!” 他最后一个字声音极大,震得人的耳膜生疼。 男人却纹丝不动地撑在门口,还是那两个字,“她呢?” 段子佩蓦地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江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动手,又好似完全不在意,眼里的深沉冷寂的眸光没有半分波澜,亦没有还手。 段子佩下手极狠,很快就将那个身高与他不相上下的男人重重摔在了段家别墅门前的石子路上,揪着他的领子又揍了下去。 商伯旸和两位随行的军人大惊,连忙要冲上来帮手,却被地上的男人一眼扫了过来。 虽然他躺在地上,而这一眼又平静得深沉无物,本该显得落魄,可却莫名带着一股令人止步的迫力。 段子佩揍到自己都没了力气,才低喘着从他身上起来,指缝和拳头上流满了血,分不出来到底是从谁身上流出来的。 江临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嗓音一成不变的嘶哑,“她呢?” 这是第三遍了,男人像是魔怔了一样,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张口也只是这两个字——她呢。 段子佩冷笑着啐了一口吐沫,“你找到这来,难道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是了,他找到这来,是因为去过医院。护士告诉他,产妇的遗体被家人领走了。 江临忽然觉得嗓子干涸得发紧,话音出口时都好像受了重伤,“我要见她。” “让开,我要见她。”他说的不紧不慢,语调如常,是一马平川的沉缓。 商伯旸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那点细细密密的颤抖,心一下子揪得生疼。 他几步走上前来扶住了摇摇欲坠还在不停往段家门前逼近的男人,转头看向拦在门口门神般的段子佩,“你就让他见见段悠,不行吗?” “不行。”段子佩眉眼寒霜,俊朗的脸早已沉冷得让人不敢直视了,五官的每一根线条都张扬出了凛冽的锋芒,“江临,是你害死了悠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要见她?就算是给她立了墓碑,也没有你来祭拜的份!” 他的每个字的发音都很清楚,每个字都如同削尖的刺刀,在男人心上一刀一刀地凌迟着。 商伯旸感到自己胳膊上的重量一下子就沉了。 好像是男人站不住了,半边身子都挂在他的手臂上。 可他仍然固执地、接近执拗地看着段子佩,“我求你。” 商伯旸蓦然一震,看向那个面色冷静的男人。 他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段子佩亦是没有想到男人会说出这三个字,墨兰色的眸光略微晃动,却依然居高临下。 江临就在他居高临下的视线中低了头,喉头滚动,声音静敛,沉稳,“我求你,让我见她。” 商伯旸怒从心中起,不禁冷冷睨着段子佩,“看一眼会怎么样?” 后者淡淡勾起个嘲讽的笑容,“不会怎么样,我不准,就这么简单。” 男人的眸光微微沉暗了,表情里深藏的冷厉,就这样显露无疑,“段子佩,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让开不让开?” “软的不行来硬的?”段子佩靠着门,笑得讥诮,笑意丝毫不达眼底,说着,他墨兰色的瞳孔从男人脸上移开,向他身后一瞥,视线落在那两个穿着迷彩服、手持冲锋枪的军人,“哦,带着人来的?” 江临抿唇不语,眼神却要多晦暗有多晦暗,阒黑的双眸间风雪萧瑟,凛如寒霜。 “你真当我段子佩是吃素的?”挡在门前的男人击了两下掌,不知从什么地方,立刻冲出许多黑衣保镖,手里亦是拿着枪,对准了门外的人。 虽然他不确定江临真的会来抢人,但还是留了一手。 果真就派上了用场。 他眯着眼打量那两个特种兵,“呵,军方借来的人?你江教授真是神通广大。虽然我请的保镖没他们手里这两把家伙,但是你也不要妄想凭两个人就想从我手里把悠悠的遗体带走。她早就和你断绝所有关系了,是生是死,你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院里几十名保镖手中的枪同时上膛,瞄准了来者不善的四人。 江临的眼瞳狠狠一缩,有些深处的情绪,一点点扶摇而上,交错,撞击,若有若无的疯狂,在生根发芽。 他终于在商伯旸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早已被撕烂的西装被他脱下来扔在脚下,被泥土和血污染了的白衬衫亦是掉了两颗扣子,他俊美而一贯寡淡的五官仿佛被浓墨重彩描绘过,显出异常落魄、却又夺目逼人的阴寒。 他身后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在听到上膛声的同一时间举起了手里的冲锋枪。 一个对准了段子佩,另一个扫向四周。 这样无间的配合,让段子佩本就沉郁的眸光陡然间变得更加狠戾。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下令击杀这四人,两名特种兵中用枪指着他胸口的人,会最先一枪射过来。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应该按兵不动。 可是有那么一刹那,他却想拼着身死,也要给江临点颜色看看。 就在他的手缓缓抬起,咬着牙准备下令时,江临却突然开了口:“把枪放下。” 段子佩冷笑,“你想让我乖乖就范?” 男人乌黑如泽的眼眸盯着他,唇角抿得很紧,清隽的眉眼却是寻常那般漠然,隐隐透着凛冽。 他没理会段子佩的嘲讽。 放下枪的,却是他身后的两名特种兵。 段子佩又是一怔。 这才懂得,原来男人的命令是对他身后二人下的。 段子佩笑容中的嘲弄积聚得更深更浓了,“哦,江教授是怕了?还是觉得火拼不过,准备谈和了?” 他确实想杀了他,可,男人闭了下眸,薄唇翕动,语气淡淡的,嗓音却暗哑无比,一字一字僵硬而冰冷,“你是她弟弟。” 他答应过她,不会对段子佩动手,那就无论如何,都不会。那样,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他…… 商伯旸的心倏忽间一紧,目光落在四周的保镖身上,叹道:“哥,再耽误下去天就亮了。” 天亮了,他就不得不回去了。 而看大哥现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君昊该怎么跟上面交代? 大抵是考虑到了陆君昊那一层,江临猛地攥紧了拳头,阴沉沉道:“伯旸,找人替我守着。” “大哥……” “我会再来。”江临对商伯旸说着话,眼神却始终没从段子佩身上移开。不知是不是段子佩的错觉,他竟然从这个一贯从容沉稳的男人眼底看到了近乎暴戾无度的冷,“在我见到她之前,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这里飞出去!谁敢放他们走,别怪我不留活口!” 商伯旸亦是感觉到了男人气场的变化。 大哥从来、从来没有用过这么狠戾的口吻,下过这么重的决心要将谁逼入绝境。 他不动段子佩,却也不让他从段家踏出一步。 商伯旸震惊地望向男人,只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风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崖岸,那容纳百川的平静而宏大的海面,终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电闪雷鸣。 “江临,你别逼我。”段子佩咬牙。 江临亦是冷眼看着他,眸中覆盖着无边无际的霜雪,温淡的轮廓透着未曾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慑人的阴森和狠辣,“是你在逼我。” 第344章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大哥。”商伯旸皱眉,“现在局势紧张,你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深思熟虑,千万别冲动。” 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出错?又有多少人正愁没有一个名义将他置于死地? “让他们放马过来。”江临微扬了下颚,深邃的双眼里,没有任何畏惧和考量,只有冲动和癫狂,“想要我的命,也要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拿走!如果我死了,就当是去陪她;如果我活着,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商伯旸的眼皮蓦地一跳。 他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某个刹那,突然魔化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在今晚失去了他挚爱的女人。 还有他挚爱的女人肚子里的,他们的孩子。 商伯旸微微阖了下眼睛。 他无法想象那种痛苦。 如果是七七怀着他的孩子发生了意外…… 他猛地睁开眼,心疼得抽搐。 可这仅仅是他爱上陆七七几个月时间的感觉。 他们之间简简单单,没有沉重到搭上生死的感情。 而这个男人,从八年前就深深的爱着那个叫段悠的女人。 可以为对方生,可以为对方死。 但他却始终未曾为了段悠打破他恪守了三十余年的框架。 江临出身贵族,受过良好的教育熏陶,他的母亲温婉善良,祖祖辈辈也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一家都重视诚信和责任,有非常严格的行为准则和道德底线。这点,从他为了偿还四年前姚贝儿为了他险些失身、他又亏欠了她四年的真心,所以对她格外关照,就能看得出来。 而如今呢,商伯旸竟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股渊渟岳峙的凛然正气正在一点点倾塌,被某种偏执、病态,阴沉冷漠的狠戾所取代。 这样的江临,让他突然生出的,只有恐惧。 ——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耳畔又回响起男人那生冷而坚决的话音。 商伯旸的心重重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男人在夜幕下那张狂而冷峻的脸。 他突然想问,那你呢,大哥,你是不是也打算不放过你自己? 可是话到了嗓子眼,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明白,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偿还这份血债。 但他敢肯定,他留给自己的那份惩罚,一定是比加诸在别人身上的,惨烈千万倍的。 现在段悠已经去世了,带走了他的孩子。 也同时,带走了他的顾虑。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商伯旸连想都不敢想。 江临看着段子佩,眼中的冰雪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温情,开口说的却是:“照顾好她的身体,我很快会来接她离开。”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魂,就算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也要她的身体,就这样,永远看着也罢。 说完,他转身上了来时的车,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江宅。 陆君昊已经困得在江宅门口的栅栏门上昏昏欲睡,见商伯旸送完江临,从江家大门里出来,揉了揉太阳xue,站直了身体,“怎么样了?” 商伯旸除了摇头,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想说,只沉声问:“如果明天上头来人办你,你想好对策了吗?” 还有心情犯困。 “办就办,老子就退伍种田去又能怎么样?”陆君昊一手转着手里的枪,另一只手夹着烟,说话时有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有时候我觉得这帮孙子也是够没人性的。人家老婆孩子都快死了,还不准人家过去看看。给这样的领导当枪使,还不如回家种地。” 商伯旸想笑,却笑不出来,一言不发地抬手握拳,在他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 半晌,他才说:“谢了,君昊。” 陆君昊瞥他一眼,面无表情,“你他妈怎么这么恶心?女人一样,矫情!” 就在他话音刚落不久,凌晨四点钟寂静的街道上,开来了一辆没有牌照的车,直直地停在了二人面前。 陆君昊掐灭了烟头,眸光变得肃然而犀利,手慢慢摸上了腰间的枪,身子还靠着江宅的雕花大门,一副蓄势待发,却又按兵不动的姿态。 商伯旸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辆车就那么停在他们面前,没有人下车,车也没有开走,好像只是司机开到这里觉得累了,所以停下休息片刻。 正在陆君昊准备走上去先发制人的时候,街道另一个方向开来了另一辆车。 他看到那辆车的车牌时,表情蓦地变了。 “怎么了?”商伯旸沉声问。 陆君昊的脸色很难看,“那辆车……” 车停在不远处,一位穿着军装、身姿挺拔的老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商伯旸一看到那人,亦是怔住,“陆伯?” 紧接着,车的右手侧,另一位衣冠罄然、看上去便很有身份的中年男人被请下了车。 二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穿着军装的老人直接抬手,一巴掌打在了陆君昊的脸上。 他这一下用的力气不小,陆君昊差点被打得直接撞在铁门上,嗓子里涌上几丝血腥,他却只能就着唾液咽下去。 “陆伯!”商伯旸冷声喝止,“您打君昊做什么?” 身材魁梧而高大的老人鬓角生了华发,可整个人看上去仍有种老当益壮的英姿,他目光矍铄地望向商伯旸,嘴角狠狠沉了下去,“打他?我今天就连你一起打!我老陆家的儿子女婿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竟然敢串通一气,私自把政治犯放出去作乱,还敢从军队里叫人跟上头对着干?你们让我陆振雄这一张老脸往哪搁,你们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旁边的中年人不冷不热地望着这一幕,很是时候却又很没诚意地敷衍了句:“陆老,您也别动这么大脾气,陆公子和令婿想必是不知道这里面关着什么人,否则怎么会这么没分寸?” 陆君昊没抬头,只是略微向上翻了下眼皮,目光阴沉地盯着说话的人。 明明以那人的视角看他该是居高临下的,可陆君昊这一个眼神却让中年男人莫名有些脊背发寒。 “把人都给我撤走。”陆老的声音沉稳,中气十足。 陆君昊抬手抹了抹嘴角被打出来的血迹,阴鸷的眸子扫向了中年男人小人得志的嘴脸,终是带上了军帽,向身后的几十位特种兵下令,“撤!” 陆老冷哼了声,缓了缓语气,问那男人:“冯书记,您准备怎么罚他?” 冯书记皮笑肉不笑,“谁的面子不给,陆老的面子我也得给,念在令公子是初犯,今天这件事儿,我就做主先压着了。不过这别墅里的人,我可得带走,再继续把他留在这,我怕下次再出什么意外,就直接让人劫走了。” 商伯旸沉黑的瞳孔猛烈一缩,心里仿佛翻涌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早就想到大哥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道,这一天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被中央带走,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可就算陆家在军中势力再大,商家生意再兴隆昌盛,就算是家产万贯,也无法和政府抗衡。 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陆老一伸手,“冯书记,您请便,这里面的人和我陆家没什么往来,就算是有,他犯了罪,我也绝不包庇。” 冯书记笑了笑,“还是陆老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希望陆公子有朝一日也能像您一样,这才是国家之幸。” 陆君昊对这种张口国家闭口天下的官胄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自家老子都亲自过来了,他除了低头听着也没别的办法。 正当冯书记准备带人进入江宅的时候,“咔嚓”一声,那辆一直停在他们面前的、没有牌照的车的门锁却突然开了。 娇容明艳的女孩从上面走了下来,深蓝到微微发紫的眸子在夜色中泛着某种惹人心慌的冷色调,一如她淡静而运筹帷幄的神色。 她扫视了眼周围众人,淡淡问:“你们谈完了?” 陆君昊不认得她,商伯旸却是认得的,“江姗?” 江姗没什么表情,亦没有理会他,一双眼睛只看着冯书记,“不好意思,这宅子里面的人,我要带走。” 冯书记眯着眸打量着眼前这位口出狂言的小姑娘,“你说什么?” “人老了,连耳朵都容易聋。”江姗不温不火地讽刺了句,又拔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股藏不住的狷狂,“我说,这宅子里面的人,我要带走。” 冯书记终于笑了出来,连商伯旸都不自觉地蹙了眉。 他知道江家的身份非同寻常,可是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民主制度横行,贵族的地位日渐没落,早已没有了当初号令百姓的能力。充其量只是比寻常百姓多些威望,另有世袭的财产、土地和爵位罢了。 就算江家还有百年前的能力,也不过只是“贵族”而已。 贵族和皇族,是有区别的。 贵族有权有势,可是偏居一隅,连整个国家都无法全部控制。 但冯书记和赵检察长背后的势力,是中央政府,是国家。 第345章 男人睁开眼——就怎样?1 江姗是疯了才站在这里。 “小姑娘,做梦就回你的公主床上去。”冯书记呵呵地笑着,“别在这里给叔叔添乱。” 江姗依旧以同一种表情望着他,绯红的菱唇开阖,无波无澜的冷静,眼角眉梢却挂着几丝显而易见的轻蔑,“冯青云,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把里面的人交给我,这是保你仕途无忧的唯一一条路。” 冯书记微怔,没想到她连他的名字都叫得上来。 不禁又把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打量了一遍。 他到底是久在**混迹,摸不透对方底细的时候,还是保留了态度,“你是什么人,你又知不知道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我是willebrand家的长女。”江姗说完,见对方露出些疑惑的神色,似乎不知道willebrand家是什么,便又挑了下眉,解释道,“半个月天主教大教皇退位,在梵蒂冈秘密进行了新任教皇的票选。” 梵蒂冈。 那个神秘的宗教国度。 它是个完整的国家,自然有它的政府。 鲜少参与世界政治,国土面积全世界最小,可却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信奉者和教徒。 它仿佛是个巨大的势力化整为零,分部在世界上的各个角落。 仿佛不存在,却又是个完全无法抹去的、巨大的存在。 冯青云越听越糊涂,抿着唇,没有轻易开口。 江姗却总算露出一点礼貌的笑容,“willebrand家以最多票数胜出,这意味着梵蒂冈的下一任政治首脑,将从willebrand家推选。” “那和这里面关的人有什么关系?” 商伯旸听懂了,压抑着某种震惊到澎湃的心情,冷声道:“你不知道这里关的人是谁?” “不巧。”江姗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望着冯青云,“屋里的人,是我willebrand家的嫡长子,老公爵亲授的,willebrand家第二十三任爵位继承人!” 一言落定,四周皆惊——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玻璃窗。 窗户被窗帘遮掩,而男人的影子就倒映在窗帘上。 那一刹那,那道剪影透出来的气势格外宏大。 谁也没想到,那个籍籍无名的江教授,竟然有着大到恐怖的背景! 冯青云梗着脖子回过头来,站在他面前的女孩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唯独眸子里,深藏着讥讽的笑意。 “冯书记好像并不怎么关心国家外交……哦,应该说,你还没那个机会去关心。”江姗绵里藏针道,“但你上面的人不见得不关心,你现在可以马上打个电话或是用你觉得稳妥的方式通知他,这里面的人,我梵蒂冈政府出面保释,谁敢动他一下,决不轻饶!” 冯青云脸色一白,好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一时间无法凭借面前这个二十岁的女孩的一面之词就确定她说的是事实。 明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但她身上那股浑然的威仪,却又是别人模仿不来的,常年在贵族门庭中久居上位的、霸道而磅礴的气魄。 他皱了眉,“你稍等,这件事,我需要和上面确认一下。” 江姗从善如流地一伸手,“自便。” 冯青云立马走到一旁,拨了个电话出去,不一会儿,却又走了回来。 他阴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冷道:“哪来的小姑娘造谣生事?我劝你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让人以扰乱公务的名义送你也去吃几年牢饭!” 差点就被她骗了!新任教皇的票选是刚刚结束没错,但现在才十二月中旬,距离开票尚有十天时间,距离当众宣布新皇还有半个月! 就算如她所说,她真是willebrand家的千金,但这次票选,赢面最大的是town家,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口说无凭。”江姗掀了掀唇梢,“但是中国千百年来一向崇尚中庸之道,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所有投票几乎有一半都在弃权,你们的外交方针,说好听点叫面面俱到,说直白点,就是圆滑又不得罪人。给自己留条退路总是没错的。这里面关的人,哪怕有1%的可能性是下一任教皇,我想你们都该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接着按照你们原有的计划对待他。毕竟,一旦误伤了梵蒂冈国的新领袖,这里里外外的麻烦,你们担不起。” 她的话合情合理,语调始终保持在一个适当的节奏上,缓慢,却让人完全插不进话。 “话就说到这。”江姗沉着眸子,蓝得发紫色的眼睛此刻像是铺就着一团深不见底的黑,“人我可以不接走,但若是我不接走,你们,也不准带走。” 冯青云握紧了手里的手机,眼睛里闪烁着隐晦的光。 他是真的被她几句话捏住了七寸。 这事如果上升到国际关系的层面…… 确实,太不好解决。 “好,人我暂且留在这里。”冯青云道,“半个月,再等半个月。” 江姗微微欠身,“谢谢冯书记配合,那么我先走了,各位贵安。” 说完,她在保镖的指引下,又重新回到了车上。 车很快就开走了。 商伯旸和陆君昊自始至终都盯着江姗的身影,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竟好像在保镖为她打开车门的瞬间,看到了深深的车厢里,靠近另一侧车门的后座上,坐着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只是那身影太模糊,光线又太昏暗,他们甚至来不及辨认那人究竟是谁,车门便被关上了。 在车行过转角时,无意一瞥,却发现那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张亚洲人的面孔。 商伯旸捏紧的手指总算慢慢松开,今晚发生的事情太过惊险,连他素来自诩冷静,也好几次差点被这突发的情况搞得手足无措。 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屋里的人,商家,陆家,亦或是傅家,都太渺小了。 这样也好,平平淡淡的,不会惹上祸事。 也好。 上了车,江姗脱掉了淑女帽,挂在驾驶座的后背上,微微阖着眼睛靠着车门。 车里的男人瞧着她一副困倦的模样,略觉好笑,可是想起这一天的事,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视线无意间掠过她的手,男人用英语低声对白人司机道:“把暖风打开。” 江姗听到了他的话,指节微微蜷缩,也打开了眼睛,就这么瞧着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不用,我不冷。” “不冷?”男人看着她,“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她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右手的手腕,整个右手都在颤抖。 江姗亦是低头去看,在他的目光中把双手背在了身后,抿着唇,不说话。 男人却忽然懂了,醇厚的嗓音在车厢里漾开,低低的,带着一贯的冷清和微哑,“害怕?” 她再怎么说也不过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刚才门外那些人,都以非常不善的态度对她。 甚至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枪。 她要保持冷静,要保证自己说出的话足够有力道,足够震慑那些人,又要拿捏分寸,适可而止,将态度牢牢控制在不能激怒他们的范围之内。 这对一个女孩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甚至对一个男人来说都非常困难。 气势慑人的陆厅长,还有那位老jian巨猾冯书记,哪个都不好相与。 江姗心里确实有些空寂得厉害,嗓子也觉得紧得发不出声音。 方才面对他们的时候,只知道如果她不去,那么le 必定躲不过灾祸。 没有别的选择,她是江家人,危急时刻,家族二字压在她肩上,她也只能抗着它们往前走。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点痛恨车上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让她连回到车上,都不能完全放松心情。 就在她看着挂在驾驶座靠背上的帽子上的蕾丝发呆的时候,剪在身后的手忽然被男人扯了出来。 江姗一惊,下意识看过去,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唐季迟,你干什么?” 唐季迟无视了女人惊恐万分的神色,手里看似轻巧地攥着她的皓腕,却叫她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无法抽走。 他没说话,也没给她任何反应,只是一下下按着她手上的xue位,清俊的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一分。 她却在他这样的动作里,感觉到脑海中好像断了一根弦。 过了没多久,江姗冰凉的手指渐渐有了流通循环的血液,温暖起来,也不再颤抖了。 脑海里断裂的弦也慢慢接了回去,她飘忽而躁动的思绪丝丝缕缕地沉淀下来,眸光冷凝地注视着他,“谢谢。” 唐季迟松了手,“不用。”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男人轻笑了一声,不再看她,合上眼帘靠在椅背上,“我说的就是你说的事。” 江姗咬住了唇,不吭声了。 票选结束了,得票数量却还没有公布。 她之所以能肯定地说出江家最终获胜了,是因为她身边的男人。 第346章 男人睁开眼——就怎样?2 唐季迟。 他在最后一刻背弃了town家,投了江家一票。 在江姗的观念里,这种背叛对于家族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而且对于唐季迟来说,他这一票非但是背叛了亲人,还,救了他的敌人。 但他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有多少是出自于他们那天在法院门口的对话。 那时他明明说的还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他是个男人,他要顾全大局,他无能为力。 可是到了最后…… 江姗莫名觉得嗓子里有点堵,她转过头来,问他:“你就这么爱我堂嫂,宁可用这种方式成全她?” 男人却在她说完这番话时,身上蒙了一层落寞和颓然。 他没有回答江姗的话,只是低声喃喃了两个字,“晚了。” 早知道,他该在投完票的当天就告诉江姗,他投了江家一票。 他不该想着让江临多受几天苦,让他在被禁足、失去自由的时候反思他对悠悠做过的一切,甚至想拖到一月一日新年伊始的时候,让老教皇亲自宣布出结果,在那之前,就让江临好好尝尝绝望的滋味。 可是这却阴差阳错地害得江临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下签了那纸离婚协议。 悠悠,如果能多撑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就好。 现在他所付出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town家在票选后几次三番地召他回去,唐季迟可以想象到他回去之后,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惩罚。 但是江姗说得对。 这要看他对悠悠爱得有多深,够不够成全。 左思右想,他还是背叛了town家,救了江临。 然而现在的局面,是当真,谁都没有料想过的。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都输给了老天爷。 江姗从男人没有表情的表情中,读出了那层深藏不露的悲伤。 原来真是爱得深。 这个男人,看似功利、世故又无情,可在每一次需要他选择的时候,他所作出的,都是最干净、最纯粹,最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选择。 她沉默片刻,主动握上他的手,“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帮我救我堂哥,我就……” 男人睁开眼,睨着她,“就怎样?” 江姗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怎么,要说的话都被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男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又重新把眼睛阖上了。 过了许久,在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听到她低低的嗓音:“我就跟你结婚。” 车里的保镖都是江姗从欧洲带来的,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中文。她却还是把声音压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连唐季迟都险些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江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却发现男人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好像完全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心里不由得有些恼了,脸蛋涨得微微发红,“唐季迟,我说我要跟你结婚。” 被她点了名,他也不能再装听不见,皱着眉头,淡淡道:“理由。” “你在这件事上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能亏待你。”她说得大义凛然。 男人俊朗的眉头间褶皱更深了,片刻,却又展了眉宇,睁开眸子瞧着她,低声嗤笑,“知道我帮了你,你还以怨报德?” 以怨报德? 江姗的中文虽好,却还是用了好半天时间,才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美眸瞪圆了些,柳眉倒竖,“唐季迟,跟我结婚很委屈你吗?” 还以怨报德!说得好像她是没人要的剩女、非要往他身上贴、还逼着他接受似的。 唐季迟侧头看着她,蹙了蹙眉,“你想怎么理解都可以,但是我现在没什么心思谈婚论嫁。” “为什么?” 江姗愣愣地望着他,出门前的疑惑又一次涌上心头—— 今晚本来她都已经睡下了,是下人突然敲响了她的房门说,唐少爷来了,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江姗换好衣服下楼就看到男人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似往常那般平静淡然,而是深深裹着某种极度阴沉的戾气。 她的睡意顷刻间消了三分,眼皮跟着一阵猛跳,不得不伸手揉了揉眼睛,才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问:“唐少爷这么晚了,有何贵干?” 而他却开口就是一句:“跟我走。” 江姗冷睨着他,“唐季迟,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说让她跟着他走,她就要跟着他走? 当她傻了吗? 男人看也没看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嗓音冷漠如斯:“想救你哥就跟我走。” 江姗心里“咯噔”一声,最后那点困倦之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跟了上去。 谁让这个可恶的男人拿捏住了她的软肋,针扎下来几乎是一扎一个准——和le 有关的事,她除了乖乖听话,没别的选择。 令江姗震惊不已的是,唐季迟在车上竟然告诉她,半个月前在梵蒂冈,他投了江家一票。 江姗用了整整三分钟才彻底消化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她却始终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他想说,大可以在投票当天就告诉她。 如果他不想说,拖到新年伊始公布选票结果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刮着冬日的冷风的、已经过了零点的后半夜? 仿佛化成一尊雕像的男人终于动了动,给了她一点反应,“你堂嫂出事了。” 江姗震愕,“什么?” 唐季迟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悠悠出事了,江临必然会不顾阻拦赶到医院去。 这种行为无异于罪上加罪,接下来上面将会怎么处置他,就是个大问题了。 思及至此,他狠下心,在悠悠还没做完手术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医院去找江姗救场,却在车上接到阿青的电话说,人没救过来。 饶是就唐季迟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在那一瞬间,还是心痛得恨不得让江临跟着一起去死! 他让司机将车停在了路边,不想再去找江姗,也不想再管江临的死活,甚至在内心深处觉得,就算是江临真的死了,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而就在他准备顺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时候,脑子里却忽然又闪过那天在法院门口,那个高傲的女孩低下了头,一字一顿地说:唐少爷,我求你。 低声下气地恳求他,眉眼却又带着她一贯的高高在上,带着江家后裔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傲慢。 不知怎么,就握紧了拳,鬼使神差地对司机说了句:“开车。” 原不原谅江临,都是悠悠该做的选择——如果她选择原谅,那么他就没有必要让江临去死;如果她选择不原谅,那么江临,连陪她一起死的资格都没有! 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江姗又一次来到了江宅。 也许是冯青云特意吩咐过,她进入别墅的时候没有遭到门口守卫的拦截。 她在那间偌大的卧室里找到了男人。 狼狈,落魄,西裤上沾着泥土,原本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此时皱皱巴巴的,扣子也是半系半解,露出他结实而肌理分明的胸膛,右胸口上那道狰狞蜿蜒的伤疤隐约可见。 他就这么躺在那张双人床上,闭着眼睛,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好像陷在了走不出的困境中。 那张英俊而淡漠的脸上布满青紫斑斓的痕迹,应该是和人打过一架,嘴角的血迹也没有清理过。 从小到大,le 从来都是进退有度,做事情有条不紊的。 江姗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他这副样子。 心里竟有些止不住的难过。 她扶着门框,慢慢蜷缩起手指,在门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 男人没理会,如果不是他躺在那里,胸膛细微的起伏能被看见,江姗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低声道:“le ,我来看你。” 床上的男人还是没动。 江姗喉咙一紧,干涩道:“段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知道你伤心,但是逝者已逝,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从这里离开。” 她说完,却没得到男人任何一丁点回应。 江姗顿了顿,迈开步子准备进屋,可她的鞋尖刚刚沾上卧室的地毯,便听到床上传来两个阴寒冷漠的字眼:“出去。” 江姗愣了一下,又缩回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男人不再说话了。 但是江姗却从这样的沉默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愿意离开这栋别墅,这间卧室,这张床。 她握紧了手,冷静地问:“你就想在这里躺到死了吗?” 知道男人不会回答,她又道:“连给她报仇都不想了吗?” 她的视线紧紧攫着床上的男人,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攥了攥。 江姗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咬牙道:“被他们逼到这个份上,你还要忍气吞声下去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你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些人害死!我早就说过,以你的能力,不该屈就于这个让你连拳脚都施展不开的地方!” 第347章 我要她,你,给我滚1 “我明白八年前的事情让你对江家有很深的隔阂。”江姗道,“但是如今你龙陷浅滩,虎落平阳,一天不拿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就一天要受制于人!别再想着过什么平凡的日子了,你从出生那天起,从你被烙上willebrand家嫡长子的名号那天起,就注定了与平凡二字一辈子也搭不上边。” “不与天斗,不与人争,你想踏踏实实地过你的日子,结果呢?你放过了别人,他们现在却不放过你!” 她的话音掷地有声,久久在卧室里环绕。 床上的男人张开了眼睛,薄唇翕动,似笑而非笑,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话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姗被他漆黑无物、却又深邃得可怕的眼神吓得差点往后退去,她却还是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是谁,你不知道吗?” “八年前,我被他押着坐在车里,亲眼看着我母亲死于非命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说,这爵位,我一生都不会接受。” 他淡淡的嗓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其中蕴藏着什么情绪,江姗完全听不懂。 因为她未曾见过八年来江临每到五月,就在祁门的佛寺里抄经、听方丈讲经的样子。 她也无法体会他那颗充满了怨恨的心一点点变得静如止水,只想要过平淡日子的那份心情。 她更不知道,他无数次在母亲的墓碑前起誓,江家和教廷,不容退避的时候,必要的交集或许会有,但是终其一生,他绝不会为江家和教廷所困,亦不会接受那曾经害死了他母亲的爵位。 江姗沉着眸光,只道:“你想为段悠报仇吗?如果想,回到江家,接受爵位,是你唯一的机会。” 要么背叛曾经在母亲的墓碑前立下的誓言。 要么就被困死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真的是,好难的抉择。 “我先回去了。”江姗低声道,“明天我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她走后,男人撑着床垫坐了起来。 黑眸里涌动着深沉可怖的暗流。 他走下床,坐在墙角的那只单人沙发上,眼前满是她平时窝在这里看书的样子。 卧室的这个角落里堆满了她的东西,回过头就是她出事前还在看的书,男人低下头,顺手从墙角的毛绒绒的毯子上捡起几本,手指却无意间勾住了一根装订书本用的草绳。 他想收回手,却晚了,那些被打好孔、用绳子穿好的纸张纷纷散开,男人皱了眉,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整理好,捡了起来。 看清上面的字迹时,他死水般的眸光霎时间电闪雷鸣,地覆天翻。 久久,纸张从他手里滑落,他弓着身子摊开手掌,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翌日,江姗依言来到别墅找他。 男人已经穿戴整齐,端然立于书房之中,见到她来,只有一句话:“我跟你回去。” 江姗心中陡然一颤,那一刻,她在他冷峻的五官中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淡儒雅,眉眼亦是沉稳中透着张扬和凌厉。 摄人心魄的冷锐从他面部轮廓的每一寸线条里破壁而出。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她就是无端觉得,这个男人好像…… 变了。 段子佩不清楚这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段家老宅前24小时都有一群人持枪镇守,而那个封锁了他全部出路的男人,却未曾出现过。 思来想去,他给米蓝打了个电话,对方立刻开着车赶来。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米董事长是傅三爷心尖上的人,谁也不敢对她放肆,尤其,傅三爷还是江先生的兄弟。 门口的人犹豫片刻,还是将米蓝放了进去。 米蓝一开始看到这架势还觉得奇怪,可当段子佩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以后,她整个人颤抖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子衿出事的消息,怪不得她这两天递上去的探视申请都被驳回了! 因为囚犯已经不在牢里了! 她望着躺在床上,眉眼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的女人,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女人的脸格外削瘦病态,原本精致的弧度现在只显得犀利而有棱角。而那双褐色的眸子,就这样静静地闭着,好像再也不会睁开。 她的样子很安详,不知道她疼不疼,难受不难受,身旁各式各样的机器摆满了半间屋子,许许多多的管子插在她身上,还有罩住口鼻的呼吸面罩。 段子佩看着悠悠毫无知觉的模样,亦是觉得沉痛难忍,他攥着拳头,压低了声音道:“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躺着了。” 米蓝噗通一声跪倒在她床前柔软的地毯上,握着她连骨头都那么柔软、没有半点力气的手,带着哭腔道:“子衿,子衿,你醒醒啊。” 一辈子有多长。 她连想都不敢想。 段子佩阖了下眸子,生生压下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她应该……听不见你说话。” 米蓝也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不停地在段子矜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最后,她转过头来,眸间冷意迸射,“是谁把她害成这样的?为什么会突然早产?” 段子佩额间青筋一跳,咬牙道:“这件事以后再说,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他们算,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想办法带她离开这里。这里太危险了,这两天来,除了江临,监狱那边也来过不少人确定她身亡的事情,她不能继续留在国内了,我要带她回美国。” 米蓝抹了下眼泪,站起身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们公司在中国发展得很顺利,如果这时候我突然回美国,容易让人起疑。你找些同行假意攻击总部,在美国闹些事端,然后以董事长的名义调我回去主持大局。” 米蓝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整件事情该如何进行,“好,给我三天时间。” “还有,我现在被江临看得死,没办法出去,你下次来的时候……带些nai粉过来。” “nai粉?”米蓝又是一惊,很快的,眼里蒙上水雾,不可思议地望着床上早已失去全部知觉的女人,“是她的……” 段子佩总算露出了点欣慰的神色,“是。” “好,好……好!”她激动得有些慌张,一下子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nai粉,纸尿裤,还有,还有什么,衣服?裤子?婴儿床?玩具要不要?” 段子佩望着她,表情似是无奈,“你带这么多东西进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藏了个孩子吗?” 米蓝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道:“不,不是……我有点……” 太高兴了。 “我在这里留不了几天,也用不了什么,我走了以后,这屋里的东西就交给你善后了。” “没问题。”米蓝道,“这两天我先安排人把美国那边的医疗设备准备好。” 段子佩对她的行动力很是放心,毕竟她和他是生意上的合作者。 一开始他也不相信这个看上去温凉无害又优柔寡断的女人能做出什么大事,但事实上,她的学习能力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要有人稍微点拨她一下,她就能带来非常超出人预期的优秀结果。 “我先回去了。”米蓝道,“明天我就把东西送过来。” “好,你自己小心,傅言在你身边应该留了不少人。” “我有分寸。” 米蓝把段子佩所需要的东西全部送到的第二天,江临本人亲自出现在了段家老宅门前。 段子佩早料到他会再来,却没想到中间隔了这么些日子。 段子佩一步步走下楼梯,打开别墅的大门,冷眼望着对面同样面无表情的男人,“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把她的身体交给我。” “给你?”段子佩冷笑,“你当我是疯了吗?” 几天前还只是要见她一面,如今,这是直接要从他手里夺人了? 他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西装裹身,衬衫的颜色也同样深暗,衬得男人那张俊脸更加的冷漠无情,眼角眉梢淡淡的、锋锐的弧度,无形间彰显出一股透出藐视一切又不容违逆的狠戾与霸道,周围的空气都随着他寒气四溢的眉眼而冻结。 也许段子佩的错觉,他竟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某些抓不住痕迹的地方,变得有些陌生了。 还是曾经那张英俊如玉的脸,气质却完全被颠覆,曾经的虚怀若谷、温文尔雅仿佛被一刀一刀剜去血肉,削出尖锐锋利的弧度,生生塑成了如今的阴暗沉鹜。 段子佩忽然想,江临今天站在这里,大约是抱着不择手段也要带走悠悠“遗体”的决心。 他凭什么? “你可以继续拦我。”男人的语气无波无澜,“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介意你下半辈子都在轮椅上过。” 说着,他身后的人纷纷架起了抢,瞄准了段子佩的腿。 “江临,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见她,你一辈子都失去她了,再也见不到了!” 第348章 我要她,你,给我滚2 也不知他的哪个字挑动了男人的神经。顷刻间,段子佩在他脸上看到了异常明显、毫发毕现的晦暗和戾气。 “我要她。”男人一字一字,极低极冷,清晰无比,“你,给我滚。” 他冰冷而有力的嗓音仿佛搅动了死一般的空气,别墅前的小径上,倏忽间起了风。 段子佩亦是感觉到随着他每个冷峻阴鹜的音节,一股充满压迫力的森寒之意几乎抵达他面前,他脑海里有根弦“锵”的一声绷紧了。 “我不让开,你能奈我何?”段子佩双手插兜,倨傲的下巴微微一扬,剑眉如寒刃,“除非你从我身上踏过去。” 对面的男人沉了脸色,语气中镌着三分淡而无痕的戾气,“你以为我不敢?” 他说着,身后一片**上膛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可以试试。”段子佩眸光冷凝得好似结了冰,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着小径旁的花园,“这里的一石一树,一草一木,都是把悠悠从小养护到大的。我身后这间别墅,是她生活过二十年的地方,她爷爷的灵位还供在书房,如果你不怕她的在天之灵都不肯原谅你,大可以让他们开枪打过来,我段子佩喊一声疼就跟你姓!” 男人沉黑如泽的眸子在刹那间晃荡了下,手掌缓缓收攥,力道大的小臂上青筋暴起,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圈,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不敢动手了?”段子佩嗤笑,“怕毁了这里,她死也不原谅你?” 男人的俊容绷得更紧。 “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放马过来就是。”段子佩墨兰色的眼瞳中,笑意愈发冰凉,“就算你保全了这些东西,她也不会原谅你。悠悠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在这里演深情给谁看?来啊,让这帮孙子开枪啊!往我身上打啊!” “段子佩。”男人的声音似从喉咙里极深极深的地方慢慢碾出来的,“你一天不把她交给我,就一天别想离开这里。” 段子佩眸光一凛,“那就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有本事。” 说完,他转身回了别墅,大大方方地留下一个背影,连头都没回,姿态极尽嚣张狂妄。 江临却没有让人开枪,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停在段家门前,车里的男人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匆匆赶到男人身旁,“先生,在赵检察长位于上海的独栋里找到姚贝儿了。” 男人侧头看着他,神色寸寸泛冷,“人呢?” “带回来了,在您办公室里。”虞宋道。 江临眯了下眸子,“把周亦程也叫来。” 虞宋微惊,“先生,这件事和老周关系不大,您叫他来……” “关系不大?”男人漠漠地开腔,眉眼寡淡冷清,偏是嘴角那抹弧度,锋利入骨,“那就还是有关系。” 虞宋立刻领会了男人的意思—— 只要有关系,哪怕有一丁点关系,也必不放过。 他顿了顿,“赵检察长那边,我们已经派人查办了,安了个罪名,判了十年。现在他的家属正想办法打通关系,估计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从里面捞出来。” 男人的嗓音冷得像是入了冬,冰天雪地,皑皑无垠,笑容要多凉薄有多凉薄,“打通关系?怎么,还有人谁敢认他这份关系?” 虞宋实话实说道:“没有,现在政法界的人对赵夫人避如瘟神,谁也不敢来触您的霉头。所以赵夫人现在千方百计地想见您,求您网开一面,饶她老公一命。” 男人无动于衷,语调和语气皆没有任何变化,整句话始终维持在有条不紊的节奏上,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把他扔进去十年,已经是饶了他这条狗命了。” 虞宋看着男人俊漠如斯的侧脸,第一次觉得,他的的确确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至少在这一瞬间,整个人显得疏冷得可怕。 可是他回想起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跪在他面前恳求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最后再开口劝一次,也算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生,赵夫人已经在您办公室门口跪了一天了。” 先生从江家出来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闻风而逃的赵检察长逮了回来,而后用了两天的时间处理完了所有爵位交接事宜,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段家。 这两天里,赵夫人先是求爷爷告nainai地托关系,见曾经的老友都对她避之不及,便找到郁城,跪在江临的办公室门外。刚才虞宋带姚贝儿过去的时候,见那个女人整个人形如枯槁,什么脸面都不顾,扑上来就抱着他的腿一通磕头,他心里一软,就答应在先生面前提上两句。 男人看了虞宋一眼,懂了他的仁心,开口时的话音却冷锐如刀锋,“只要她愿意,在那里跪上十年,我也没意见。” 虞宋顿时觉得嗓子眼一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男人在虞宋的沉默中,继续道:“姓赵的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坐完这十年牢,这是他欠的。” 和这件事有关系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就连判了她两年刑的法官都被撤了职。 整个d省的政界好像在短短几日内被血洗了一遍。 又或者,不止d省,上到这个男人伸手能够到的达官显贵,下到在监狱里对太太说过一句重话的劳改犯,他谁都没有放过。 这是他们欠的。 虞宋彻底没话可说了。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对于这件事的偏执,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没有是非曲直可言,他就是要为死去的太太受过的每一道伤,流过的每一滴泪,找到一个出处。 可是,人都已经没了。 何必呢。 这话他没敢说。 说了,他还不知道这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来。 他只是觉得心里揪得难受。 太太的死,活活把先生毁了。 谁说死了痛苦呢?活着的人才更痛苦。 他走到车边,为男人拉开了车门,见他上去,又轻轻将门关上。 叹息声湮灭在发动车子的油门声里,轿车驶向legacy的总部大楼。 见到门口跪着的女人,江临眉眼凝然未动,看都没看一眼便吩咐保安:“轰出去。” 无论她再怎么哭闹,他都始终是同一个表情,英俊的脸庞斯文却格外冷漠,挺拔的身躯覆着一层挥散不去的霾,阴沉得让人不敢轻易上前。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办公桌前,手足无措的女人。 江临走到真皮沙发旁,坐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松了松领结,顺手把外套也扔在了一旁,暗色系的衬衫穿在他身上,让他身材看上去更加修长,气质也更加的沉鹜。俊漠的眉目里深藏着冷意,透过他波澜不兴的视线,就这么落在姚贝儿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周亦程在这之后没多久就到了,看到屋里的女人不禁一愣,他记得,贝儿小姐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 再看到沙发上双腿交叠,坐姿随意的,却浑身透着空无一物的冷漠的男人,周亦程无端觉得更慌了。 那股子冷直直从他的眼里钻进了他的心里,甚至从他的皮肤,穿透他的血肉,插进了骨头里。 “虞宋,你出去。”男人淡淡道。 虞宋皱了眉,头一次在江临有所吩咐的时候没有干脆痛快的应下来。 “先生……” 他知道先生是顾虑他和老周共事四年、有同僚的情感在,怕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不忍,甚至为老周求情,所以才让他出去。 可是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的猜想,老周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 江临没和他废话,也没听他说完,直接对身后四名魁梧高大的保镖说:“把他带出去。” “虞助理,请吧。”保镖像个傀儡人似的,听了江临的吩咐,毫无感情地将虞宋请了出去。 再回来时,屋里除了男人,就只剩下男人身后的保镖和男人面前的一男一女。 江临端起茶杯,动作不急不缓,祁红甘冽的香味在空气里肆意飘散,他却微微拧了眉。 他记得,这茶,他在六年前就让她试过。那时候她是个钟爱橙汁、可乐的女孩,受不了茶香清苦,无论他怎么劝,她都不肯喜欢。 后来,听说她在离开郁城的那六年里,只喝祁红。 实在不是他故意在这种时候回忆什么,只是此时此刻江临才发现,她早已融进了他的生活,甚至早在八年前,就深深根植进了他的骨髓之中,若要剔除,决不是剜了心那么简单,而是要将他整个残躯都一并挫骨扬灰了,才算结束。 周亦程和姚贝儿同时在男人脸上读到了某种恍惚的神色,却只过了片刻,那种种情绪便又在他阒黑无底的眼瞳中沉淀到了深处。 男人平静地睇着他们,目光最终落在姚贝儿身上,冷芒在眼底盘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姚贝儿怔了怔,“说、说什么?” 其实她大概已经猜到这个男人找她来是为的什么事。 第349章 只要她愿意,我没意见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能从那样的无可转圜的逆境中挣脱。 她还以为,他一辈子就要栽在上面了。 姚贝儿亦是听姓赵的说了段子矜的死讯,再看到男人此刻的模样…… 她脑海里冒出四个字——秋后算账。 茶杯里蒸起的水雾虚化了男人五官锋锐的棱角,却没能让他看上去变得更暖,依旧是那副阴沉而冷淡的模样,“说说你都做过什么。”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姚贝儿冷笑,抬手抚了抚发梢,“江临,离婚协议是我从邵玉城手里拿的,你不去找他算账,却来找我的麻烦?” 江临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他现在已经在医院躺着了,怎么,你也想去?” 姚贝儿心里陡然一颤。 四年来,这是江临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 且不说曾经他对她百般宠爱,就算是他们分了手之后,他的态度也始终是温和的。 现在,那些记忆中的温和统统化作了泡影,一点点化成了摧枯拉朽的残忍,每一个字都磨得姚贝儿心尖滴血。 她咬住了唇,嘴角又扬了三分,半晌才道:“你可真是为了段子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邵玉城不是你兄弟吗?你也舍得对他动手?” 男人没吭声,安静地啜着茶,黑眸里的温度却缓缓降了下去。 姚贝儿又道:“就算这离婚协议是我拿给她看的,是傅言和商伯旸逼着邵玉城交给我的,但是江临,你别忘了,这最后一页上的字,可是你亲手签的!如果你要为她讨一个公道,是不是该一视同仁,从你自己开始?” 她以为这样说,至少会让男人迟疑些,可没想到沙发上的男人听了她的话,放下茶杯,唇线抿出陡峭而薄冷的弧度,“一视同仁,是吗?” 姚贝儿愣住。 “你确定,你受得住和我一视同仁的惩罚?”男人的笑意带着淡淡的狷狂和嘲讽,未达眼底。 这下迟疑的变成了姚贝儿,“你想对你自己做什么?” 他还能真对他自己做什么? 男人没回头,只向后摊开手掌,保镖立刻递上来一把瑞士军刀。 他扔在桌子上,眼神却始终没离开姚贝儿那张愈见苍白的脸,平静地问:“想试试吗?” 姚贝儿见到那把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稳住了心神,却还是藏不住语气里的不可思议,“江临,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的脸色未见半分起伏,唯独深邃的眉眼沉冷如霜。 他明明看上去很冷静,可姚贝儿却莫名被奇怪的念头攫住了心脏——江临疯了,他真的疯了。 她咬牙道:“你要一报还一报,为她讨一个公道,那她对我做的事呢?你就可以放任不管了吗?她的闺蜜和她的弟弟,还有她那个护花使者唐季迟,毁了我的事业,毁了我的清白,这些又怎么算?我给她看那份离婚协议只是为了让她对你死心,你自己在法庭上的种种行径不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吗?我帮了你,你反倒来责难我,你讲不讲道理?” 男人看了她半晌,才淡漠地开了腔,“你觉得,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想和你讲道理的?” 姚贝儿浑身一震。 “黑与白,是与非,我不想听。”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室的正中央,立体的五官终于全部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却被光线衬得更冷,更阴沉,尤其是一双湛黑的眼睛,深沉晦暗,滤不进去一丁点光亮,“且不说傅言的公司是不是她授意搞垮的还有待商榷,就算真是她做的,我也没有半点意见。” “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江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除了漠然无情,什么都不剩,他的嗓音极其寒冷,烙在她心上却成了滚烫的伤疤,“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姚贝儿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她从来没想到,竟然能有一天从这个男人的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我现在就是不问对错! 她忽然觉得可怕,如果那个叫段子矜的女人还活着,哪怕她是要将郁城闹得地覆天翻,他也绝无二话。 周亦程也震惊地抬头望向这个素来渊渟岳峙、恪守礼法的男人。 他身上的阴冷,恐怖,全然吞噬了他曾经那副温和的脾性。 他蓦地想起来,在这整件事还没闹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他对那个男人说:先生,您的为人,我向来敬重。但是今天周亦程想问您一句,如若太太真做了害人的事,您是会出手帮她善后甚至包庇她,还是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视同仁? 那时男人没有回答他。 他以为是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所以男人疲于多费口舌。 现在想想,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犹豫了。 江临从小受过最高贵严苛的教育,家族将他培养成一个品行端正、极具责任感的上位者。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女人,自小由陈规搭建的框架开始动摇,他几次三番做出了理智和原则所不允许的事情。 终于,这框架在她死去的那一天轰然倾塌。 周亦程简直不敢想,这个男人,接下来,会变得多么恐怖残暴…… 当姚贝儿发现自己在颤抖的时候,她已经在江临不动声色的目光中颤抖了好半天。 这让她高傲的脾气有些受挫,却怎么都止不住心里涌上来的害怕,她梗着脖子,仰起脸,冷冷地望着他,“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直说吧!” 江临眄着她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微扯了下薄冷的唇,淡淡地问:“你说,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他的语气太平静,太自然,就好像只是两个人在谈心时,无意间随口那么一说,带了点不假思索的感叹。 姚贝儿却在顷刻间抖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调,“江临,你……你难道还想为了她……” 男人又笑了,抬起手,在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明明离的很近,姚贝儿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为了她什么,杀了你?” 姚贝儿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轻松。 他却收回了眸光,淡漠道:“不会,她讨厌你,送你去陪她,她大概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他的语气寻常,似是说着寻常的事,“她会不高兴,会怪我。” 男人望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眼神透过窗户看向天边飘忽不定的云,“让她不高兴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一件都不会。” 姚贝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那口气彻底卡死在了胸口。 可在她来不及仔细感知的时候,凌厉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随着“啪”的一声响,她感觉到自己的左脸火辣辣的疼着,整个人也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向后仰去。 她倒下之前,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高扬在半空中、还来不及收回的手。 周亦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女人倾倒的身体,“贝儿小姐!” 姚贝儿颤颤巍巍地被他扶住,腿肚子都在打转,她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个俊美冷漠的男人,瞪圆了眼睛,还没问出口,男人却好像已经知道她要问些什么,毫无温度地开口解释道:“这是在医院里她想打你的第三巴掌,被我拦住了。” 江临从不打女人。 第一次是在校庆典礼上,因为姚贝儿要对段子矜动手,他未经思考回身抽了她一巴掌。 第二次,是段子矜生前没有完成的一巴掌,他替她打了。 周亦程眼里有了隐隐的怒火,“先生,你有什么不满,我任你处置,请你不要再要为难贝儿小姐!” 男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淡淡应了,“不急,这就轮到你了。” 姚贝儿怔怔地转头看了眼周亦程紧绷的脸,又看向已经举步走回沙发边坐下的男人,咬了咬牙,才稳住了声音:“江临!你有没有人性!” “没有。”男人回答得从善如流,脸色沉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刚才那一巴掌,是她想打而没有打成的。接下来这些……才算是我的。” 他说完话,微抬了下手,身后四个保镖走上去三个,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周亦程压着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拾起了桌子上的瑞士军刀,走到了周亦程面前。 姚贝儿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周亦程!你在干什么,你是傻了吗?你站起来啊!” 她看到周亦程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也不理会她,也不反抗,便猛地转向江临,“你不是要教训我吗?为什么对周……”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刀子刺入血肉的声音。 姚贝儿脊背一僵,甚至不敢侧头去看。 她听到了跪在地上的男人紧咬着牙关却还是溢出口腔的呻吟,脑海空白一片,耳边回荡的久久都是那刀锋划破血骨的细小的响声。 沙发上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睛,眉头似有片刻的轻蹙,玄黑的眸子里亦是扬起一片雾。 当他再睁开时,眸间却已清澈冰冷下来。 “江临!”姚贝儿也不知怎么,先前无论被这个男人如何对待,她也最多只是觉得鼻头酸涩,可是此刻看到别人为了她跪在地上任人宰割的样子,她的眼泪顷刻间蓄满了眼眶,“你这个畜生,你放了他,这件事和别人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放了他!冲我来!” 第350章 一辈子,你要怎么过?1 男人垂眸,望着茶杯里见底的茶水,保镖立刻端来水壶为他斟满。 眼前血腥的一幕仍在继续,他迎上姚贝儿愤恨的目光,不温不火地喝着茶,“怎么,你觉得这还不叫冲着你来?” “贝儿,你好好看着,周亦程今天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你。睁大了眼睛,看清楚。” 姚贝儿的指甲倏尔嵌入掌心,深深留下一道疤。 血流了出来,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如同坠入冰窖,冷得彻彻底底,她却叫喊不出来,因为连嗓音都冻结在了喉咙里。 是了,最可怕的永远不是加诸在身上的疼痛,而是亲眼看着别人因为自己而饱受折磨。 江临,你狠,你好狠的心! 沙发上的男人依旧在喝茶,可是那一瞬间,姚贝儿却仿佛有种错觉,他喝的不是茶,而是周亦程的血。 茹毛饮血,挫骨扬灰。 他究竟是有着一颗怎样冷酷的心才能做到这一点?才能亲眼看着跟了自己六年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到如此摧残? 她想冲上去阻止,却被保镖拦在外面,只有眼泪不停地掉,不停地掉,模糊了视线中周亦程一点点被人挑断手筋,刺伤肋骨的样子,却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姚贝儿嘶哑地哭出声,“江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助理,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你的左膀右臂,你怎么能这样!” “他已经不是了。”回答她的,是男人淡漠的声音,“既然他这么喜欢跪着,那么这些也是他应得的。” 姚贝儿一愣,“什么?” 江临平静地望着她,余光里,是满地的鲜血,“你被赵夫人赶出酒店房间,差点打死的那天,周亦程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求我去救你。他用三个条件换我出面为你解围,第一,他自动请辞,过了交接工作的一周后,就不再是我的行政助理,生死祸福,六年的情也好恩也罢,一笔勾销。第二,那是我最后一次管你的闲事,从此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他也不会再以任何借口逼我插手。第三,他会时刻关注你,作为你的监护人,带你离开郁城,再不让你做任何对我妻子有害的事情。” 江临边说边看到女人的眼神死寂下去,他没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寸草不生。 然而,他却还是淡淡补了最后几句:“不然你以为,你给姓赵的男人当情妇,被他的原配夫人发现了,我一个已婚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救你?因为愧疚?你以为愧疚是没有界限的,还是觉得我会因为愧疚而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妻子?” “贝儿,我在一开始就给过你离开姓赵的身边的机会,那时候你的选择,我想你还记得。你要知道,你一意孤行、意气用事,害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身边这个已经快要死了的人。” 姚贝儿好像丧失了所有理解能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的,像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过了很久,她重新看向江临,“你那天救我,不是因为你在意我,也不是因为你对我有愧,甚至不是因为周亦程,而是因为他这三个条件?” 男人睨着她,黑眸沉静无波。 他虽然没回答,但姚贝儿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她轻轻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半晌才渐渐收住,“真是无jian不商,在你江临身上永远也找不到吃亏两个字。你用那一次出面相救换来周亦程三个条件,还有我一句‘永远不再纠缠’的承诺,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ma烦,我竟然还以为你是对我余情未了……江临,你好,你真好!” 男人看着她,不发一语。 “什么三个条件,说得好听!”姚贝儿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是不是你的助理你不在乎;只要你不想插手,他就算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在乎;前两个条件形同废话,你最大的目的其实就是让他来看住我,让我没机会对段子矜下手!你在乎的只有她,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别人的死活,你何曾管过?” 男人望着她疯癫的样子,冷漠道:“我情愿我未曾管过你们的死活。” 他何曾管过别人的死活? 呵,他若是未曾管过别人的死活,也不会把他最爱的人亲手逼入死地! 就是因为他太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就是因为他那从小到大的责任感始终束缚着他。 倘若不是因为这样,倘若不是因为这样…… 男人眼底泛上些许猩红,不知是地上的鲜血倒映在他的眼瞳里,还是其他的什么。 那沉郁的黑里一抹抹妖异的红,让人无端感到不寒而栗。 “周亦程没有做到他答应我的事情,今天这一切,是我还给他的。”江临道,“你可以带着他走,也可以把他就留在这里,随你。” 说完,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被西裤包裹的劲瘦修长的双腿向外迈去。 虞宋早已守在那里多时,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 见到男人出来,他有意无意地望门里探了一眼,却只看到女人跪在地毯上,跪在一滩血迹上,霎时间心都凉了。 先生,果然还是没有放过周亦程。 虞宋跟在男人身后,走进了电梯,关门时,却无意间发现男人半藏于裤兜间的手,仿佛在颤抖。 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再定睛看去,男人却将手完全插进了兜里。 虞宋只好抬头,循着他的脸猜度男人此时的心情。可他面色冷峻如霜,除了晦暗就是阴沉,没有半分波澜,亦无动容。 他心里无声揪紧了些,还是出声试探道:“先生,我给老周叫辆救护车来,行吗?” 江临没言语。 半晌,“嗯”了一声。 虞宋瞬间想哭出来。 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有情有义,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相信的。 太太的死,在不停地冲撞着他的心,把他从原有的样子,逐渐扭曲成恐怖的样子。 男人在这两种样子里不停地变换,做了狠心绝情的事以后,还会觉得不忍。 但他不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虞宋无法想象。 作为旁观者看完了整个故事,他只是觉得心疼,心疼得喘不上气,甚至太太至死都不明白先生把她送进监牢究竟是多么无可奈何的一条路,她不懂他的苦心,那被雨雪风霜磨砺出血的苦心。 他心疼,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疼谁。 眼眶泛了酸涩,虞宋悄悄转过头去,暗骂自己不争气。 可他又想,如果这个男人也能痛痛快快地流眼泪,不把所有惊天动地的悲恸都压在心里,他也许,不会走到如此偏执的地步。 “先生,去哪?”虞宋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低声问。 后座的男人闭着眼睛,抬手捏着眉心,“去段家。” 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他却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耗在了等待上。 这个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存在的事,加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女人的尸体重要。 因为再没有人会“江教授,江总,江先生”的叫他,再没有人会一边傲娇地说着“逛街累了,给我揉揉腿”一边心疼地往他嘴里喂着她最爱吃的零食,再也没有人会为了他的生命,他的事业,毫无保留的牺牲自己,再也没有人会在毫无希望中等待六年,只为和他说上一句“江临,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再也没有。 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段子矜。 江临忽然觉得心痛到仿佛被人穿了一个洞。 热血不断地往外涌,冷风不停地往里灌—— 等待真的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她等了他六年,这次,换成了他,等一个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只让他对她的感情有增无减。 他就要带着这样的记忆和痛苦,一辈子自我折磨下去了。 这才第五天,江临。这才第五天。 一辈子,你要怎么过? 虞宋透过后视镜看着男人紧闭双眸的脸,还是在开车前,抬手发了个短信给穆医生,然后发动了车。 这一次,江临没有再为了任何事离开段宅门前。 就这样活生生地又守了两天一夜。 守到所有守门的保镖轮番换班都觉得困倦,他还是站在那里,只有累极了,才会回车上小憩。 直到第三天晚上,别墅的大门重新被人拉开。 段子佩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江临看到他,便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淡淡问:“想清楚了?” 段子佩环视四周,冷笑,“江临,你不是吃公粮的吗?大庭广众之下聚众闹事,非法持枪,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男人嗤笑,无动于衷地盯着他,淬过寒芒的眉梢微微一挑,露出藐视一切的霸道,“王法值几个钱,嗯?” 段子佩脸色一沉,“看样子,你是打算跟我耗到死了?” “我没想让你死。”男人表情淡漠如寒山静水,毫无温度,“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会救。” 第351章 一辈子,你要怎么过?2 他说完,顿了顿,“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她交给我。” “你是不是真的想见她?”段子佩问。 男人只是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那你知不知道,她临死前的遗言是什么?” 他的话音一出,四周围连风都安静了下来。 段子佩一步一步走到江临面前。 江临身后的保镖们立刻警惕地架起了枪。 段子佩微微眯了眸,挑眉环视四周,“怎么,要对我开枪?” 说着,他张开了手臂,“来啊。” 男人邃黑的瞳光沉凝不动,就这么与他对视着,忽然抬手,给了身后的人一个手势。 枪手们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将枪放了下来。 江临在对方轻蔑的眼神中,上前一步,沉声问:“她说了什么?” 看到他眸中的认真和执拗,段子佩竟有一刹那很想冷笑出声,“如果她说的是希望姚贝儿下地狱,你同意吗?” 男人眉眼一沉,薄唇微开,两个淡漠的音节却重得格外有分量,“可以。” 段子佩怔了不到一秒,哼笑出于溢出了鼻腔,“不必了,悠悠没有那份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江临未答,心却在无声中被窒息的痛感席卷。 她没有害人的心思,到死都没有。 “你知道吗,江临?姚贝儿曾经匿名举报过我,害得我差点进了局子,后来你们办婚宴,她的粉丝在微博上抹黑悠悠的名声。那时候米蓝问过她,要不要让姚贝儿干脆彻底滚出娱乐圈,你知道悠悠说什么吗?” 段子佩毫无温度地望着他,话音不大,却如巨石压在江临心中,“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经比姚贝儿多得到了很多,没必要让赶尽杀绝,让姚贝儿过得更不幸。” “江临,你听听悠悠是怎么做的,再好好看看那个姓姚的女人是怎么做的!”段子佩边说,边逼近了他,目光愈发凌厉起来,“悠悠临死前确实没说让你把姚贝儿怎么样,但是如果你真对悠悠一往情深,这个姓姚的女人,你自己看着办。” 江临迎上他的目光,“这件事我会处理,不用你多嘴。”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段子佩笑,“怕你贵人多忘事,把d省上上下下血洗一番,却独独忘了这个罪魁祸首。” 江临冷漠地看着他,冷漠地掷出两个字:“不会。” “好,那我就放心了。”段子佩单手插兜,微抬了下头,视线穿过男人的肩膀上方,落在他身后的助理和保镖们身上,“让这些人都退远点,我告诉你悠悠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虞宋看着对面五官透着凛冽的男人插在兜里的手,脸色当即就是一变,“先生,这不妥!” 现在不仅是先生为了太太的死而伤心,段子佩作为太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他们撤开了,发生什么变故,根本来不及上前。 江临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双眼似不经意瞥过段子佩的手,眸光在无可察觉时,变得更加幽深寂冷。 他没回头,只简单地对身后的人下了句命令:“都到段宅外面去。” “先生!” “出去。” 虞宋咬牙,“是。” 他摆了摆手,领着众人慢慢退出了从雕花铁门通往别墅的小径。 几十名持枪的佣兵站在马路边,包括虞宋在内,皆目不转睛地望着别墅里面的风吹草动。 只见刹那间,段子佩从兜里掏出一件物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左手,格住眼前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的脖颈,急速绕到他身后,右手的物什直接抵住了男人的咽喉。 院外众人见状大惊,同时举了枪,段子佩冷喝一声:“都给我把枪放下!” 虞宋在惊愕中定睛看去,只见杵在男人脖子上的那件物什正在冬日的月光下泛着熠熠寒光。 是一把刀。 他顿时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万没想到他们派人把段子佩最开始雇来的保镖都解决掉以后,这个男人会被逼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他还真有胆子,这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吗? 可是被他制住的男人却未见太大的反应,只是略略皱了下远而淡的眉峰,薄冷的唇线抿紧了些,变再也动都没动一分,他的双眸漆黑又沉鹜,深不可测的,透过空气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眼底情绪藏得很深,丝毫不见慌张。 就仿佛,那个被拿刀捅着脖子的人、随时有性命之忧的人,根本不是他。 段子佩微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道:“让你的人离开这里,永远都别再出现,否则我这一刀下去,你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男人不为所动,“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段子佩看了他片刻,没有理会,眄了眼腕上的手表,对外面的虞宋说:“五分钟后我的人开车过来,叫门口这帮人把枪都扔在原地,然后上车。倘若你不配合,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了。” 说着,他的刀又深入了几分,隐约可见刀锋已经嵌入了男人的皮肉。 虞宋拧了眉,额间隐隐跃起青筋,他看不清先生过于讳莫如深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暂且做主,保住先生的性命要紧。 于是他转过头,对那些佣兵道:“把枪扔在原地。” 所有人都依言照办,不一会儿,果然有一辆大巴车开了过来,车上几个持枪的人走了下来,佣兵们依次抱着头上了车。 司机很快关了车门,将车开走。 虞宋沉了眸,看那车开走的方向,是驶离市区的方向,估计一时半会儿,这帮人是回不来了。 但是段子佩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代表一辈子回不来,除非他有本事永远困着先生。 否则等先生脱了困,段子佩的处境只怕会更为难。 “你的助理还算识相。”段子佩冷哼。 江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人全部被带走,唇翕动,还是只有那几个字:“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节奏,语调,都没有半分变化。 段子佩嘴角扬起些许淡而无痕的笑,笑意虚浮在表面,并不真实。 他低头,在男人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虞宋从段家的大门口,只能看到小径上被制住的男人那张冷漠到天塌下来都无动于衷的脸,蓦地就变了色。 最深暗的戾气翻滚交错在他的眼底,俊漠眉头亦是紧皱,倨傲的下巴绷得好像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要断掉。 段子佩在江临身后禁锢着他的脖子,无法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却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四周围的空气里骤然降下来的温度。 被段子佩箍住脖子的男人微微阖了眼眸,完全闭上前的最后一秒,虞宋似乎在他沉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缕缕浓稠到几乎要涌出来的情绪。 那么深,那么暗,那么荒凉而绝望。 他闭了眼,不到须臾,却又猛地睁开。 一切都发生在他睁开眼的须臾当中。 男人单手钳住了段子佩的持刀手腕,往外一压,动作稳准狠,力道之大,虞宋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关节拉扯的声音。 紧接着,江临转过身来,一掌将对方的手带到了地上,把段子佩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手中的遽痛让段子佩握不住刀,刀子先他的身体一步落在地面上,被男人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轻轻一踢就踢到了远处。 在段子佩倒在地上后,那双鞋,正好就蹬在了他的手腕上。 江临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可是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每一下,他都用了狠劲。 段子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那只踩在他手腕上的脚。 顺着熨帖合体的西裤往上去,男人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垂眸看着他。 那眼神要多阴沉又多阴沉,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你……” “她真的是这样说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 段子佩死死攥紧了五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江临不是被他制住了,而是一开始,就没想挣脱。 他的沉默仿佛触到男人的雷点,鞋底更加用力地将段子佩的手腕往小径的碎石上压去,他的眉眼也更加阴鸷,“我在问你话!” 段子佩心中屈辱万分,奈何是自己技不如人,他连站起来还手都做不到。 不过,他却能在心理上,完完全全击溃这个男人,“是,她就是这样说的。” 在话音落定的瞬间,段子佩的手在男人失控的力气下几乎被踩断。 然而下一秒,他却抬起脚,转过了身去。 段子佩怔然望着他的背影。 高大,而又在夜色中,显得落寞,寂寥。 虞宋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狼狈的男人,又问:“先生,我安排另一批人过来守着。” “不用了。” 虞宋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先生?” “走。”男人说完这一个字,修长的腿向外面迈去。 虞宋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因而觉得整颗心都好像被谁攥紧,无法呼吸。 他没再理会倒在地上,正准备起身的段子佩,急匆匆地追上了男人远去的身影,“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 第352章 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把所有人都撤走。” 虞宋又是一震,“您不见太太了吗?” 男人眼睑微阖,语气沉冷得不容置疑,“我叫你把所有人都撤走!” 虞宋看着后座上的男人,终是缄默下来。 过了半晌,江临睁开眼,黑眸仿若漆黑无物,盯着远处的夜色,“我让你订的冰棺,派人送到段家来。” 虞宋抿唇,“是,先生。”想了想,他又道,“段先生可能不会收。” 再说,他也不可能不给他亲姐姐安排这些,冰棺该是早就买了才对。 “是不是现在我所有的话都要说两遍你才听得懂?” 听到男人言语里显而易见的冰冷和不悦,虞宋忙收住了声,干脆利索道:“我这就让他们送来。” 男人这才不说话了。 虞宋透过后视镜,看不到他的整张脸,只能看到男人那薄如寒刃的唇,紧抿成线,又缓缓松开,变成自嘲的苦笑。 再往下,他的脖子上,横着一道虽然不流血,却隐隐发红的伤疤。 江临略微低头,就感觉到了皮肉摩擦时,脖颈传来的刺痛。 可他没有管,只是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中摊开了手掌,又握住。 好像这样,就可以抓住什么一般。 抓不住了,江临,你抓不住了。 你已经永远失去了。 江临走后没几分钟,米蓝的人就赶来了,先是探查了四周,确保安全后,米蓝乘坐的车才从隔壁街区开了过来。 看到段子佩手腕肿的像个包子,她颦了眉,“你这是怎么搞的?” “没事。”段子佩啐了声,实在不想提那段耻辱的经过。 米蓝见他面色阴郁,倒也没再就着这件事刨根问底,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你是怎么让他的人离开的?” 段子佩亦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脑海里久久回荡着他对江临说的那句话。 ——她说,参商永离,死生不见。她永远不会见你,也必不会原谅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没有你的地方,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她和孩子的魂魄若是受了你的半分缠扰,她就永世不得超生!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那个男人逼退了。 在那个瞬间段子佩也不懂,江临到底是真的信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还是他对她的爱,真就深到了这份上? 总之,他离开了。 段子佩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离开时那股狠戾而决绝的气息。 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从这段宅的院子里走出去的? 这都与他无关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米蓝见他不说话,便轻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医用专机已经准备好了,直飞洛杉矶的,外面的商务车里医疗设备和氧气罐足够撑到机场的,我让人把车开进来,我们先带她走。” 她说着,床边的保温箱里忽然传来了啼哭声。 原本熟睡的孩子不知道是被她哪句话吵醒,蹬着小胳膊小腿,哭得像要断了气。 米蓝只觉得心都要被它哭碎了,再看着床上全无知觉的女人,自己的眼泪也涌上了眼眶。 段子佩回过神来,望着这一大一小,肩上的担子把他的眉头都压得皱了三分。 他低声道:“好,我会照顾好他们。” 米蓝听到这句话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她看着那个孩子,那个小小的孩子,脑子里满是几个月前,从她体内被导出来的血胎。 疼痛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恨意变得更加浓烈。 她一定要那个男人,血债血偿。 想着,她不禁抚摸上了保温箱里的孩子,“我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孩子。如果子衿始终醒不来,我会永远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 段子佩叹了口气,“米蓝,你和悠悠不一样,你的路还长,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希望,米蓝淡淡一笑,“我给它带了些衣服,玩具,还有一顶亲手打的毛线帽,洛杉矶也冷了,别冻着它。” 段子佩微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做的帽子?” 打一顶帽子,对一家企业的董事长来说,绝不是三五天的功夫。 米蓝嘴角的笑意愈发飘渺,却没再说话。 一切都比他想象中顺利。 除了那道巨大的坎,其他问题都很好解决。 只是段子佩也没想到,那个曾经他以为巨大无比的坎,竟然他两三句话就能搬开。 郁城,当地时间23:50分,机场跑道上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飞机的喷射器里喷出气流,一路将医用专机送上了天空。 米蓝捂着衣襟飞舞的外套,就这样静静注视着飞机化作天空中的一个再也看不见的白点。 忽然,身后传来低沉微哑的嗓音:“天冷,早点回去。” 米蓝的胸膛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凤眸清冷、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眼角那颗美人痣,在夜色中透出湛湛寒芒,视线亦是洞若观火的平静。 米蓝却觉得恐惧霎时间袭满了整个心房。 她甚至开始颤抖了。 难道刚才她来送段子佩的事,全都被他看见了? 她一说话,声音都变了调,“你跟踪我?” 傅言看着女人满脸防备和警惕的样子,眉头微微一拧,走上前,理了理她被飞机喷射器吹得散乱的短发,声音低低的,融进夜色里,“没有,听人说你夜里一个人跑出来,来了机场,我跟过来看看,怕你出事。” “怕我出事?”米蓝笑出了声,凉凉的笑意,带着几分讥诮,“你是真觉得我会出事,才跟过来的?” “不是。”男人慢条斯理地吐着字,凤眸却一瞬不眨地攫着她明艳张扬的面孔,“我以为你要走。” “走?”她看着他,笑意冷淡,丝丝入扣,“走去哪里?” 傅言见她在夜色下毫不掩饰的笑,竟有种被晃了心神的感觉,眸里的情绪一点点泛了上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却被她避开,“我真要走,就已经在刚才的飞机上了,你就算来了也没用。” 男人的眼眸更加幽暗,声音哑得透彻,语气比方才冷了许多,“米蓝!”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阴鸷吓了一跳,良久,才重新笑了出来,笑意未达眼底,“我不会走,你放心,我只是来送个朋友。郁城有我的公司,事业,我全部的财产,还有我重病瘫痪的哥哥,我怎么可能走?” 傅言听了她前半句保证,还稍微踏实了些,可是听到后边,她越说,他的眉宇就越见凝固。 俊脸如覆着一层阴霾,他的薄唇却弯了弯,“就是因为这些?” 公司,事业,金钱,还有他哥哥。 她留下的理由,没有一条与他有关。 米蓝面不改色地挑了下眉,她自然听懂了这个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唇畔的笑意落得愈发真实而温软,“还有,因为你啊。” 男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扬起一片玄雾。 她笑着说:“因为我还没亲眼看你家破人亡,亲手将你碎尸万段,我怎么可能走呢,傅言?” 男人眼里的雾气渐渐散了,唇角漾出极淡的笑意,眸光却深冷得无法琢磨,“是,你还没有做到这些。” 他边说,边为她整理着衣领,最终,把她整个人紧紧搂进怀里,“你还没有做到这些,所以你不能走,嗯?” 米蓝闭了闭眼,耳边是婴儿的啼哭声,眼前是血胎从她肚子里导出来的恐怖场景。 “我不走。”笑意在她明艳的脸上铺开,每个字都是刺入血骨的锋利,“我就留在这,等着看你的报应。” 一年后 孩子。 当段子矜的意识终于冲破重重黑暗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就是——孩子。 所有被困住的记忆,穿过悠悠岁月,一波一波涌进了她的脑海,表面那层厚厚的尘土,如抽丝剥茧般慢慢被拂落。 她试着睁开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到。 紧接着,她感到全身像被碾碎一样的疼痛,瞬间与她昏迷前最后的感觉重叠。 只是那疼痛没有持续多久,短暂得如同是她的错觉,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段子矜想叫人,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口鼻都被什么的东西罩着。她又想动动手指,可脑子里的指令传达到指关节,根本没有得到半分反应。 也许是她的心率终于有了些不同的波动,周围的机器“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看护立刻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她虚弱的半睁开眼睛的模样,惊讶得好半天才想起说话。 “您……您醒了?”她赶紧走了进来,按掉了响个不停的机器,又凑到段子矜身边,问她,“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说话吗?” 床上的女人张了张苍白的嘴唇,话音没出口,氧气面罩上就先覆了一层雾气。 她的眉眼本该是有些焦灼的皱在一起,却被病态的憔悴冲淡,连急迫和焦虑都显得力不从心。 护工立刻安抚道:“好了,好了!先别勉强,我现在马上去通知dn先生和医生,您稍等!” 被护工一叫,医生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带着人赶到了别墅。 第353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1 段子佩接到消息亦是果断推掉了下午的广告拍摄,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一阵忙忙碌碌,段子矜无力地看着年迈的女医生在她身上摆弄来摆弄去,困乏得几度差点阖上眼睛。 但是碍于阿青一直在床边时不时和她说着话,段子矜自己心里又惦记着那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强撑着等医生检查完,确定可以暂时摘掉呼吸机后,才重新开了口,细弱的嗓音融进空气里,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阿青……” 四周鸦雀无声,唯有床上的女人气若游丝地说着话,这场景,竟像极了病入膏肓的患者在交代遗言。 段子佩心里很沉,不禁攥紧了女人的手。 片刻,在医生的提醒下,他才发现他攥得太紧了。 可是床上的女人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就好像她已经失去了知觉一样。 段子矜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整个人削瘦得不像话,“孩子呢……” 段子佩怔了怔,没想到她醒来后问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孩子呢。 他以为她会说,哪里很疼,身体不舒服,或者……问问那个男人的事。 段子佩的沉默让床上的女人渐渐睁大了眼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声音都大了些,“我的孩子呢?” 对于别人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但对于段子矜来说,在产房里所经历的事情,就只是她闭眼之前的事情,只要稍微回忆,就近在眼前。 她在血崩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段子佩对江临说的那些,只有他们那些不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的男人们,才会觉得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她还有心去管什么恩怨纠缠,风花雪月。 事实上,完全没有。 在那一秒,段子矜没想起任何与江临有关的事情。 她的脑海完全被蔓延肆虐的疼痛填满,那是一种刺得神经末梢几乎蜷缩起来的疼痛。 眼前,医生橡胶手套上刺眼的污血更是震撼着她。 即将死亡的绝望,害怕,还有瞬间做出的决定。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三个字——保孩子。 结果,现在她还活着。 那,孩子呢? 这个认知让段子矜顿时觉得脖子仿佛被人掐住,险些窒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段子矜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费力地转过头去,将眼睛完全打开,直直盯着门口的方向,褐瞳里透出一缕缕暗哑的光。 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怀里抱着襁褓。露出孩子软软的脸蛋,泛着健康红润的色泽。 段子矜的眼睛里霎时间就蓄满了眼泪。 孩子咿呀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却好像烙刻在了她心里,轻轻一下就拨动了她心底最沉重的那根弦。 她眨了眨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这才又在模糊的泪光中重新看清了抱着孩子从门外走进来的nai妈。 nai妈轻轻把孩子放在她的床边,她能轻易看到的地方,段子矜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能躺在床上。 “孩子多大了……”段子矜沙哑的嗓音传来。 nai妈忙道:“小少爷一岁零一个月了,夫人,他都会叫舅舅了!” 说着,她逗了逗小宝宝,引着他说:“来,叫舅——舅——” 宝宝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中气十足地学着叫了一声,只是口齿尚且很不清晰,字音模糊的很。若非知道他说的是“舅舅”,段子矜几乎听不出来他说的是哪两个字。 一岁零一个月…… 原来她已经睡了这么久。 怪不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不受自己支配了一样。 段子矜的头很疼,意识也在不断地下沉,可她仍然舍不得闭上眼,就这么一瞬不眨地望着躺在自己旁边的孩子。 这才开始好好打量他。 他的皮肤是nai油般光滑漂亮,深色的毛发尚有些稀疏,却将他的脸蛋衬得更加白皙。 脸上小小的五官虽然还没张开,但也不难料见,他日后的英俊,定不让他父亲分毫。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像一颗价值连城的黑宝石,带着与众不同的神韵。最让人喜欢是便是他眸里那点灵气,用老人的话讲,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看得出聪明,将来能成大器。 他就这么带着些好奇的打量着段子矜,小小的手伸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衣襟,又猛地扯了下,调皮得很。 “不许吵妈妈。”段子佩握住她的小手,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 宝宝看了眼舅舅,目光滴溜溜地转到了段子矜的视线中。 突然,nai声nai气地叫了声:“mama。” 段子矜怔住。 nai妈心里一触,抹了下眼睛,边哭边笑,“夫人,您瞧这孩子多聪明。” 段子佩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道:“这一年里,每天下午nai妈给他喂完nai,都带他来看你。” 今天也是。 没想到,她们站在门前,却看到床上昏睡了一年的女人,竟然在这个午后,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这一声mama,他学会有一两个月了。 每次进这间房,nai妈都会抱着他在床边告诉他,这是妈妈,叫妈妈。 他可能还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却早就记住了,床上这个女人,是妈妈。 段子矜心头泛起了酸涩,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涌。 她能想象孩子刚刚学会叫第一声“妈妈”时,是一种怎样意义深刻而触动人心的场景。 只能恨自己错过了太多。 在她昏迷不行的日子里,他不知道这样叫过她多少遍了,但她却没有一次回应过儿子的呼唤。 段子佩见她哭得不能自已,皱了下眉,低声道:“先把小少爷抱下去。” 段子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不要……” “听话。”段子佩按住她的手,沉声道,“先让医生给你做全身检查,还是你想一辈子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他?” 段子矜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妥协。 nai妈抱着孩子凑近了她,让孩子的小手勾住段子矜的手指,然后一字一字地教他说:“跟妈妈说再见。” 宝宝不知所措地盯着床上的女人,半天却又咧嘴笑了,“mama。” 眼看着女人又要心软,段子佩咳了一声,正色道:“抱出去。” nai妈颔首,“是,先生。”说完就带着孩子走了。 段子佩看了片刻,转过身来,见床上的女人魂都好似被牵走了似的,眉头一蹙,“还看?看得见吗?” 看不见。 段子矜抿了下苍白的嘴唇,收回了视线。 孩子离开了,这屋里瞬间变得寂静得让她觉得空旷。 于是她便打量起了床边的男人。 不过就是睡了一觉的时间,却觉得眼前的人比她沉睡前看上去成熟稳重了许多。 伟岸的双肩,结实的胸膛,眉眼间曾经的张扬和冲动都渐渐沉淀了下去。 护工和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总算醒了。”男人淡淡地笑了下,嗓音如同大提琴,低低的扣人心弦,“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 段子矜看着他,做梦般的感觉,恍惚。 她喉咙紧了紧,“辛苦你了……” “自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段子佩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记得我辛苦?” 他松开了手,唇梢笑意噙着淡而无痕的苦涩,“我很怕你像爸妈一样,睡着睡着,就对我撒手不管了。” 提起父母,段子矜自然能懂,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无力感。 活下来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辛苦。 她看着他,喘了很长时间的气,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尽管,语速慢得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恶心的话。”她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有多难看多僵硬,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最大的表情了,她眼里溢满的水光流出来,嘴里说的却是,“段子佩,你好肉麻。” 气氛被毁得干干净净。 段子佩面无表情,“你在这躺一天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本来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醒来给我和你儿子洗衣服做饭,我就让垃圾车把你拉走算了。” 段子矜,“……” 这句听起来才像是他说出来的。 检查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因为她昏迷了一年,身体各项机能都有些轻度退化,所以需要慢慢调整,恢复。 斟酌了许久,段子佩还是决定请中医为她开药,内外调养,毕竟西药对身体的伤害太大。 段子矜刚醒来有那么一周左右的时间,段子佩始终在思考,他该怎么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怎么告诉她,在她离开郁城没多久,影后姚贝儿给高官做情妇的事情被全面曝光,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当年她冤枉悠悠入狱的事,也被重新翻案彻查。不得不说,江临做事实在是狠,为了为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的清白和名誉,亲自将自己在法庭上作伪证的真相公之于众。 为此,他交了很大一笔罚款。 原本法官看在他主动坦白和交款数量的份上,打算将拘留的刑罚免除,可最后,还是判了他半年的刑。 第354章 你再不醒,我都想跟你一起睡了2 没多少人知道,这半年的刑期,是这位身价连城、地位显赫的江先生主动请求的。 他穿着狱服入狱的那一天,段子佩飞回郁城,亲眼见证了这一场审判。 后来段子佩回到段家,无意间打开日历,发现那一天被画了个重重的圈,旁边写着,宝宝的预产期。 听说,那男人在牢里呆了半年之久,半年后,在傅言等人的劝说之下,结束了这段牢狱之灾的处罚。 在他刑满释放的当月,另一条新闻几乎占据了全球的头版头条。 国际法庭破获了一起巨大的贩卖人口案件。 涉案者众多,牵连甚广,头目据说来自于欧洲的某个贵族世家。 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又经town家举报,数月前威廉家在斯瓦尔巴特群岛非法运输军火,甚至雇佣杀手伤人,严重破坏国际公约,以及未经英国允许,行船贴入英国海域,被索要了巨额走私税。 这两家几乎在同时垮了下去,欧元一夜之间大幅度贬值。 时局动荡不安,唯独曾经被卷在风浪中心的女人,像个毫无知觉的玻璃娃娃,睡得安详。 大概她自己都想象不到,这一切都是那两个男人为了她而做的事。 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段子佩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该怎么告诉她。 他怕她听了以后,对过去的生活还有留恋。 或许是为那个男人的深情而感动,或许是为了其他的什么。 总之,作为悠悠最亲近的人,他不希望她和江临再有任何牵扯。 哪怕和唐季迟,他都不希望了。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太高,太远,而段子佩私心来讲,希望悠悠能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吃都是一样吃,喝都是一样喝,他也能为她供得起优渥的生活,没必要非得与那两个危险的男人扯上关系,过得不踏实,随时都要担着巨大的风险,连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通知唐季迟悠悠醒来的消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接到了唐季迟的请柬——他要结婚了。 和一个姓willebrand的欧洲千金。 段子佩思考了很久,只是差人送了份贺礼过去,人却没亲自到。 唐季迟倒也不勉强。 他们之间的交情,本来就是建立在悠悠之上。如今悠悠已经“去世”了,实在不必继续牵强附会地交往下去。 尤其是他还“变了心”,在悠悠“去世”以后,人走茶凉,唐季迟也娶了其他女人。 然,段子佩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关于江临要结婚的消息。 后来在某个访谈节目里,他看到那个男人衣冠罄然地坐在沙发上,眉目雍容而极度冷淡,虽然俊朗,却凉薄的得摧心蚀骨。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换台。 主持人问那男人,如今事业有成,几乎一跃成为国内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有没有结婚,或者找对象的意向? 男人淡淡地回答:“我结过婚,也坐过牢,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优秀。” 主持人愣了愣,忽然想起,是啊,当年这个男人做了伪证,将自己妻子送入牢狱,害得江太太难产而亡。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脸,无需高调张扬,所有人都知道legacy的江总是位所向披靡、手段高杆的狠角色。 也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忌讳提起曾经那段婚姻。 以主持人的猜想,也许是因为那段婚姻生活并不怎么美满,或者是他这样有权有势,身处上流社会的男人,结婚总带着些许目的性。毕竟当年还有传言说,江总其实是深爱着影后姚贝儿的,却为了“门当户对”不得不娶了那个神秘的江太太。 本来这件事就让江总很不开心,没想到后来江太太还用计把姚贝儿害得走投无路,将男人彻底惹恼。 于是他不惜做了为证,把江太太送入了监狱——在主持人的脑海里,事情应该是这样发生的。 这样解释也似乎很是合情合理,毕竟曾经江总和国民女神姚贝儿的恋爱史,是众口相传的佳话。 但她还是害怕因为她不小心提起这件事,而触了男人的霉头,砸了她的饭碗,于是草草带过了这个话题,不再说什么。 男人当时的立场也很明显,他不会结婚,也没有结婚的意向。 甚至……好像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段子佩坐在电视机前看完了访谈,皱眉关掉了电视,心里更加沉重,不知该如何向悠悠说这些事情。 然而自始至终,从她醒来,到她已经渐渐能够坐在轮椅上自己试着抬起手臂,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她什么都没有问过。 悠悠手脚都不方便,自然不可能上网去看什么消息。 家里的佣人都是美国本土的白人,她们看不懂中国的新闻,也并不关心那些所谓的热点。唯独nai妈是中国人,可是没多少人真正见过那位神秘的“江夫人”的庐山真面目,nai妈亦然。 她不知道自己天天伺候的小少爷,就是那位名声显赫的江总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道这位刚醒来不久的夫人,就是江总“过世”的前妻。所以,她当然不会无聊到去给一个“与江总毫无关系”的女人讲这些故事。 可过了这么久,悠悠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提,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过去。 她再也不关心了。 事情发生在段子矜醒来前的九个月—— 四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刻。 淡淡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唤醒了莱茵河畔的安静幽雅的墓园,白色的鸽子展翅惊飞,翅膀扇动时,带起了一阵阵清清的花香。 年过半百的老人弯下腰,脱掉礼帽,将手中一束矢车菊放在了墓碑前。 目光久久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她长而柔软的头发梳成两股麻花辫,脸庞白皙,五官清丽。 明亮有神的眼睛里,几分甜美又纯真的笑意,生动得仿佛要从照片里跃出来。 这张微笑的脸,永远定格在了她十一岁那年。 老人伸出生满皱纹和厚茧的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碑。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直起身子,最后看了眼照片里的女孩,然后戴好帽子,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开。 回到住处,他在向阳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窗边的矢车菊还没有开。 现在并不是它开花的时候。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提起笔,开始写些什么。 我叫彼得·施瓦茨,毕业于荷兰国际管家学院。 是的,我是一名管家。 施瓦茨家世代侍奉leopold家,这是我从小就知道、也必须接受的事情。 27岁那年,我正式进入leopold家。 次年,leopold子爵承袭了大公爵位。 父亲病逝,我接替了他的职位,被擢升为大管家。 同年,公爵大人为我和朱蒂主持了婚礼。 朱蒂是个世间少有的女子,她美丽,大方,善良——这也许得幸于诸神赐福。 她为我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为她起名叫,amy。 上天保佑,希望amy能和她的母亲一样,成为品格高贵、心地良善的女孩。 amy一岁那一年,公爵大人的女儿出生了。 那是个伟大的日子。 那一天的盛况,我至今都还记得——因为那不仅是大小姐的生日,还是天主教千年一遇的复活节。 圣座说,她是生来就被主祝福的孩子,于是亲自赐名nancy,甚至赐了爵位。 这是leopold家几百年历史中第一个生下来就带着伯爵爵位的孩子。 女孩。 公爵大人很开心,却又对这个结果,不尽满意。 若是男孩,或许以后会大有作为。 但是女孩…… 女孩的用处只有一个。 尽管如此,nancy小姐还是拥有别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触及甚至无法想象的荣耀。 公爵大人不常在家,我的主要工作从侍候公爵大人变成了照顾小姐。 她住在安温园里,那时的安温园天晴日暖,鸟语花香,正应了卡尔特语里“a wyn”(安温)的意思——被仙女赐福的乐土。公爵大人还特意在园子里为她修建了一个小教堂,一是表示对主教的忠心,二是为了让nancy小姐从小就跟着一起侍奉主神。 在小姐出生后没多久,公爵夫人就去世了,公爵大人忙于事业,没有时间考虑是否续弦、是否再为小姐生个弟弟妹妹。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小姐都是自己住在安温园里。 安温园很大,大到有时候她想要捉迷藏,我能在园子里找上她整整一天。 但往往第二天,小姐就会被礼仪老师打上二十个手板。 她四岁那年,拿着童话书问我,彼得,freunde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为她系着公主裙的衣带,一边说:“是朋友的意思,小姐。” “朋友是什么?” “就是……” 我突然词穷。 作为管家,有一定知识储备量是必要的,因为我们每天侍奉的人,都是处于这个金字塔最顶端的人,所以我看过很多书,甚至在管家学院的五年里,我始终都是成绩最优异的学生。 第355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1 但是在她碧蓝色的眼睛的认真注视下,我竟不知道该怎么给她解释“朋友”这两个字了。 我很想说,那是您没有的东西。 可又觉得矛盾,她是天之骄女,是整个教廷捧在手心里、连老教皇都十分看重的千金小姐。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她不能拥有的东西呢? 似乎并不存在。 于是我把杜登词典上的解释一段段念给她听:“是可以一起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的、信任的人。” 解释完,她果然不太明白,迷茫地看着我。 这时佣人送来了甜点。小姐最喜欢吃家里甜点师傅做的黑森林蛋糕,但让她非常懊恼的是,营养师说,为了牙齿和身体的健康,她每天最多只能吃一小块。 我拿起餐巾铺在安温园柔软的草坪上,她看着我忙活,单手撑着下巴,问道:“什么叫一起分享快乐?” 我想了想,“陪您一起玩游戏,就算是了。” “那什么叫分担痛苦?” 我,“……” 痛苦两个字根本不存在于她的生命里,如果我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给她解释什么叫“痛苦”。 不过,痛苦从来不是用嘴说说而已的,即使我解释了,她也不会明白。除非她自己经历些什么。 但是我看着眼前这个从刚生下来就活在我视线里的孩子—— 痛苦二字,我倒宁愿她永远不懂。 她见我不说话,自己也半天没吭声,最后很聪明的规避了第二个问题,问了我最后一个:“那什么叫信任的人?” 我望着她执着的样子,知道这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只好尽量简单地告诉她:“就是您有一块蛋糕,您愿意把它交给别人。” 小姐怔了两秒,“咯咯”的笑出声,嗓音像百灵鸟一样悦耳,“哦!” 就在我准备为她擦手的时候,她却忽然端起盛着蛋糕的小碟递给我,“这个,给你。” 我看着她,蓦然觉得领结系得也许太紧了些,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种话被卡在嗓子里的感觉。 见我很长时间没有接过,她也许是着急了,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小小的身子朝我凑过来,却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果篮,整个人都扑倒在了草地上,她手里的蛋糕更是直接掀翻在我的西装上,顿时,我们两个都狼狈不堪。 最糟糕的是,礼仪老师好巧不巧地找了过来,看到我们的样子,勃然大怒。她指责我身为管家怎么能如此衣衫不整,又指责小姐身为千金名媛居然趴在草地上。 后来小姐被罚抄了十遍《圣经》的引言,我也无奈地接管了安温园里所有卫生间的清理工作。 过了两个小时,她跑到小教堂的卫生间里找我。 我问她来做什么,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很不高兴地嘟着嘴,“你不用抄书吗?”说着,看向我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犯错的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去抄《圣经》,也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我手里的马桶刷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可是看到她因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而不开心的模样,我女儿amy平时赖在我怀里撒娇的样子便浮现在眼前。 我蹲下来对她说:“小姐,做错了事情,就会挨罚。您要抄书,我要做其他事情。” “你也挨罚了吗?” “是的,小姐。” “哦。”她可能觉得平衡了些,五官没那么皱巴了,忽然,却又扬起笑脸,“原来我们是朋友啊。” 我一愣。 “你陪我捉迷藏。”她一根根掰开手指数着,“我给了你蛋糕,我们一起挨罚。” 第二天,公爵大人回来了,我在前厅见了他以后,忙去园子里通知小姐。最后在卧室里找到她,发现一向喜欢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小姐,居然托腮坐在公主床上,满脸苦恼地盯着衣柜里的裙子。 我说:“小姐,公爵大人回家了。” 她:“哦。” 反应很冷淡。 我不禁问:“您不去见见大人么?” “我没有漂亮的裙子,彼得。”她显得很懊恼,“爸爸不喜欢这些衣服。” 有时候小孩子的世界很难理解,需要些耐心,“您为什么觉得公爵大人不喜欢这些衣服呢?”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穿这些衣服的时候,爸爸从来不对我笑。只有穿鹅黄色的裙子那次,他笑了。” 我知道她说的那条鹅黄色的裙子,那是公爵大人旗下的公司拿到新产品开发权那天,小姐穿的那条裙子,不过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见她实在纠结,我叹了口气说:“公爵大人平常不笑……也许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您的那些衣服。” 她看向我,“那他不喜欢什么呢?” 我被这个问题问得一噎,心里渐渐泛上些说不清的情绪,低声道:“他只是不喜欢笑。” 她思考了很久,最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彼得,今天的蛋糕不给你了,我要留给爸爸。” 我知道小姐这样做的原因,她总觉得,吃了蛋糕心情会好,心情好了就笑了。 后厨直接将蛋糕送到了客厅,公爵大人吃了一口,皱眉对我说:“这是什么东西?黑森林蛋糕做得这么甜也敢拿给小姐吃?马上把家里的甜点师换掉!” 我垂眸道:“是,公爵大人。” 余光里,是小女孩站在一旁绞着裙子,小小的牙齿咬住嘴唇,不敢吭声的画面。 那一年,小姐失去了她最喜欢的甜点师傅,作为管家,我无条件顺从了公爵大人的命令,没能为她争取半分希望。 但她却对我说,彼得,谢谢你。 ——谢谢我把amy带到了安温园。 amy是我的女儿,比小姐大一岁半,她们成了很好的玩伴。 多数时候我都陪在小姐身边,可以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太清楚她每天在想些什么,她不太会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 并非她不想说,而是因为每次说了,只要被礼仪老师听见,必会告到公爵大人面前,赏她一顿板子。 挨打多了,她就学乖了。 这是公爵大人的言传身教——喜怒不形于色,优雅从容,是作为伯爵小姐要上的第一课。 小姐那时候四岁半,她听不懂这些,便来问我,爸爸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 我想了片刻,用尽量简单的方式告诉她:“就是不可以哭,也不能过分的笑。” 五岁时,她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小淑女了。被公爵大人慢慢带入了公共场合,出席于各种上流社会的活动之中,每次当镜头捕捉到她的脸上时,她从头到脚,从服装到微笑,都得体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后来的几年里,她偶尔还是会私下说一些类似于“谁谁家的太太真胖”“谁谁家的厨师把玉米饼烤糊了”“谁谁家花园里种的花难看死了”,不过我再也没听到过。这些话,都是amy宝贝转达给我的。 我很惊讶,惊讶于小姐不到十岁就能将一边在心里嫌弃着面前的人,一边做出最符合身份的反应;也很失落,好像她已经忘记小时候对我说的——我们是朋友。 可我又很开心,至少她还能毫无顾忌地把心里话讲给amy听。 我的两个“女儿”彼此成为了闺中密友,这让我多少有些欣慰。 amy喜欢矢车菊,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她自己发自内心的喜好。她曾经找我说过,nancy小姐漂亮,优雅,就像天上的月亮,会弹琴,会画画,欣赏歌剧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而她呢,她只能在小姐弹琴的时候站在旁边为她翻乐谱,或者在小姐画画的时候为她调颜料。 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给她带来一位过于优秀的朋友,却只能给她这个低人一等的身世。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amy会不自觉地模仿nancy的言谈举止,偶尔在家里也会用小公主一样的语气说:彼得,我的红茶泡六分半,少一秒都不行,三匙蜂蜜,不要柠檬。 这都是小姐平日里的习惯。 包括矢车菊,也是小姐最喜欢的花。 我问amy,你为什么要和小姐一样呢? 她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爸爸。” 在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因为其他家族的千金小姐来leopold家做客时摘了安温园里一朵矢车菊而和人家打了起来,我赶到的时候,那位千金小姐的脸上全都是指甲划过的抓痕,头发也乱糟糟的,amy看上去更糟糕,嘴角都出了血,仍旧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我很生气,她却委屈地大喊大叫,指着地上被踩烂的花朵说:“她毁了nancy小姐亲手种的矢车菊!小姐栽培了四个月,今天晚上要献给公爵大人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nancy小姐闻讯赶到,看着地上的花,愣了两秒,又看了眼对面同样狼狈的千金小姐。 那是我从她五岁以后第一次见到她脸上露出不怎么和善的表情。 第356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2 紧接着,她却没再看对方一眼,牵起了amy的手,问她脸上的伤疼不疼。 那天晚上的宴会上,公爵大人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刁难和质问,宴会散场后,他大发雷霆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nancy盯着父亲手里的板子——我知道她有多害怕那东西,小时候每次被打板子,她总是会哭着躲在我身后。现在哪怕只是看着,都会觉得浑身上下被打过的地方一起隐隐作痛着。 可是这一次,她却握着拳头走上去,在公爵大人的怒火中一字一字地说:“人是我打的,爸爸。” 伯爵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罚跪在教堂里。 amy哭着跪在她身边说:“小姐,我错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amy说:“我不该一句话都不说,可是我太害怕公爵大人了……他很不喜欢我……” 我站在她们身后,听到nancy小姐尚且稚嫩的嗓音轻轻响起:“我爸爸他只是不喜欢笑,不是不喜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说服谁一般,“他只是不喜欢笑。” 我微微一怔。 都说孩子最敏感,原来是真的。 小姐大概比普通的敏感还要多些聪明,怎会不懂我当年那句“他只是不喜欢笑”其实只是在安慰她? 可是,现在没有我安慰她了,她必须要自己安慰自己,当然,还要安慰别人。 nancy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裙,一边对amy说:“你错在不该动手打人,你要记着,我们不能做伤害别人的事情。” amy不懂,“可是她先摘了别人家的矢车菊,怎么她还有理了?” nancy歪着头,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半晌,她终于想起我还在身后,回过头来问我:“为什么呢,彼得?” 我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终于还是说:“因为很多事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小姐,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但是,善良是对的。” amy似懂非懂,只道:“小姐,你回去睡觉,我在这里跪。” nancy纹丝不动,抬头看着仁慈的玛利亚雕像,平静地说:“我们是朋友。” 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友情没什么惊天动地,说好就好,说掰就掰,但我却在那个晚上感受到了小姐对于被关怀和被爱的渴求。 也许早在她四岁问我freunde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她的心里很空很空,只要住进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全世界。 人生的未知性就在于,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很遗憾的,这一次是意外赶在了前头。 小姐快十岁那年,公爵大人接到了willebrand家的请帖。 这封请帖非同寻常。 因为willebrand家的嫡长子,le ard,就是nancy小姐日后的丈夫。 这将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 小姐本人对此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所以她做了一件事,一件我不知道她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后悔到心痛的事—— 她和amy交换了衣服,自己偷偷跑到willebrand家的后花园里玩去了。对于这件事,amy亦是少见的激动,她从小模仿小姐的一举一动,终于有一天,可以穿上华美的衣服,以千金名媛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了。 可怜天下父亲心,当我看到女儿穿着小礼服在我面前转了个圈问“爸爸,好看吗”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句,“好看。” 于是amy就以小姐的名义,见了对方家的公子。 那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听说willebrand家的大公子比小姐大上六岁,也就是说,他该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可眼前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深邃的五官,金黄色的头发,深蓝的眼睛,典型的西方面孔——听说le 少爷的母亲是东方人,黑头发黑眼睛的,看来他的长相真是彻头彻尾地遗传了他的父亲。 所有的悲剧,都从这里拉开了序幕。 正如同我没想到nancy小姐在后花园里遇见了谁,amy也没想到,她会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回到安温园里,破天荒的,amy没有和小姐叽叽喳喳到半夜才肯休息。 她是哭着跑回来的,边抹眼泪边问我:“爸爸,是不是我一辈子都要捡nancy剩下的?有些时候还连捡都捡不到!” 我很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amy哭得更伤心了,“她说她不想和le ard结婚,因为她在willebrand家的后花园里遇见了一个混血少年,他们聊得很开心,她还喜欢上了人家。爸爸,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看不上le ard却可以和他结婚,而我永远只能仰望一个nancy根本看不上的人?” “她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求而不得,她也不知道珍惜,她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让她生来就是尊贵的伯爵小姐!”amy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才睡去了。 我关了灯,回到床上,抱着朱蒂问她,女孩子之间的友情到底是什么呢?可以为了个一见钟情的少年而在一夜之间崩塌? 朱蒂想了想,反问我:“你确定崩塌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吗?彼得,你真的认为amy从小模仿nancy,只是因为她们是朋友?” “不然呢?” “我们的小amy,她很自卑。”朱蒂说,“你知道,虚荣和嫉妒是可以毁了一个人的。这些矛盾不是毫无征兆的,它可能在平时就埋下了隐患,只不过amy将它掩藏的很好,她们又始终没有什么足以点燃导火索的利益冲突。毕竟两个处在不同高度的人,很难做朋友。一个低头就像是施舍,一个抬头就像是仰望,这样相处下去,久而久之,都会累。” “可是nancy小姐对我们amy很好,她是真心把她当成好友。”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多少都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朱蒂道,“对于amy来说,nancy是个让她嫉妒的人;但是对于nancy来说,amy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所以在这段‘友情’里,是nancy更加依赖amy,自然对她很好——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nancy小姐本性善良,对谁都好。” 我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朱蒂所说的那样。 因为第二天,amy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了安温园。 但我却隐隐感到了不安。 附近镇子里赶集市的那天,我从某间铺子里买完东西出来,看到amy在街角和几个抽着烟的男孩子说话,amy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其他几个男孩脸上都是痞痞的坏笑。 他们是镇子里出了名的不良少年,我当时觉得很愤怒,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欺负我女儿? 当我板着脸疾步走过去时,他们脖子一缩就溜得没影了,大概是知道我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不敢轻易招惹。 我顾不上追他们,赶紧问女儿:“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amy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却还是喏喏地回答:“没、没有……爸爸。” 心里惦记着公爵大人交代的其他事,我便也没太注意她的蹊跷。 一周后,leopold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nancy小姐失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amy不对劲的脸色,疾言厉色地质问她,她愣了好半天,突然哭了。 “你从来没对我凶过,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家的女儿对你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说话?” 我怔了怔,努力平心静气,“amy,你知道nancy小姐是什么身份,她从生下来没受过半点苦。她不见了踪影,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怎么会试图和一个11岁的孩子讲这些? 正当我懊恼地准备差人去找nancy小姐时,amy突然抽抽搭搭地说道:“就是因为她生下来没受过半点苦,我才想让她受点苦。不然她永远也学不会珍惜。”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是我,我让那些混混们把她带到郊外的鬼屋里吓吓她!”amy道,“她不会有事,最迟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我一瞬间无法准确界定自己的心情。 眼前的女孩让我觉得陌生,我甚至不受控制地抬起手狠狠抽了她一巴掌,“amy,你是不是疯了?nancy小姐做过一丁点对不起你的事情吗?你不记得她这些年来给过你多少零食、玩具了吗?你不记得当年她为了你挡板子、陪你跪了整整一夜的教堂吗?她还叫你不要伤害别人!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amy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慌张,无措又委屈。 第357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3 朱蒂很心疼地跑出来抱住她,“彼得,你消消气,amy也不是故意想害人,是不是?” amy一下子哭得更凶了,缩在朱蒂怀里,“妈妈,我没有,没有想害她,我只是想吓吓她,我只是……” 朱蒂看了我一眼,我很快明白,她是说,amy只是太小,遇到不开心的事,不会想着忍耐,而是想着如何还彼之身。 小孩子都是直接明了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生气了就发脾气,闹别扭,彼此使绊子。 但一个11岁的孩子,又能真正懂什么害人的心思呢? 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让小混混们把nancy小姐带到鬼屋去吓吓她而已。 amy大概是,真的太嫉妒她了。 恍惚间,我忍不住问自己,把amy带到nancy小姐身边,到底是对还是错? 事情终于还是脱离了掌控。 当晚,nancy小姐没有回来。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不见踪影,包括那些小混混,也销声匿迹了。 只有一封勒索信寄到了leopold家,上面索要的天文数字让所有人都觉得震惊。 不仅公爵大人急得要疯了,我也好几次在出神时,做错了事,amy更是担心得每天都要等我回家,问上一句“nancy回来了吗”才肯睡觉。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很焦虑,很后悔,也很不知所措。 我只觉得心乱如麻。 那年,nancy十岁。 她被抓着一路上山的时候,一双漂亮的凉鞋都磨得开了线。 那几个小混混把她交给了一群穿黑衣服的男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刀和枪,nancy害怕得眼眶红了又红。 可是她记得彼得大管家说,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是,不可以哭,也不能过分的笑。 不可以哭。 nancy死死咬着下唇,唇瓣染了血,绯红的,艳丽极了。 她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这些人抓她要做什么。 她只是很担心amy。 她们是一起出来的,这些人抓了她,那amy呢,他们有没有对她怎么样? 可是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中一个小混混将刀子“唰”地掷在了她脚边的地面上,深入泥土,看得她心惊肉跳。他冷笑着说:“伯爵小姐,你难道不知道,是你那个好朋友让我们把你绑到这里来的?” nancy怔了下,表情却慢慢放松了,“是她……是她就好……” 混混瞧着她,用手狠狠打了她脑袋一下,“你他妈是不是傻了?” nancy眨着碧蓝色的眼睛,声音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娇软,“amy不会害我。” 她们是朋友呢。 即使是在欧洲,也很少有见到眼睛生得这么漂亮的女孩,碧蓝色,像是有魔力一样。 怪不得amy嫉妒她。 小混混上前一步,勾起了她的下巴,眼睛里闪着一簇nancy看不懂的火苗,“小美人,你知道轻信别人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吗?” nancy后来知道了。 在她的衣服被他们脱掉、像个布偶一样摆弄得疼痛如撕裂、以各种姿势承受着来自三四个混混的羞辱时,她就知道了。 最后她像个破布娃娃,被他们仍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天上,眼角的泪痕已经干透了。 她还是在不停地重复一句话:“amy不会的。” 她告诉过她,做个善良的人,不要害人。 而且她和amy是最好的朋友。 她们一起玩过,一起挨罚过,amy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们是朋友。 又过了两天,黑衣人们带来了消息——leopold公爵决定放弃援救,因为她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孩了。 换言之,她不值那么多钱。 nancy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伙人吵了起来,黑衣人脸色极为难看地说,好好的一票生意被他们几个精虫上脑的混混毁得毛都不剩。 吵着吵着,为首的黑衣人举起枪,在她面前把一个混混的脑袋崩开了花。 血液,脑浆,红色灰色白色,混在一起,统统落在她眼前,甚至还有些落在她脸上,热热的触感。 nancy一瞬间仿佛被人勒紧了心脏,紧到窒息。 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所有感官都被冻结,连惊叫都忘了,好半天才慢慢复苏回暖—— 从小恪守的礼仪统统被她抛之脑后,nancy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发麻,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她看得清楚,被杀的,就最先开始脱她衣服的人。 “再叫,再叫老子一枪毙了你!” 被黑洞洞的枪口一指,nancy蓦地就安静了下来,心里的慌张却扩到了最大,每根神经都如同被拉紧的弦,她颤抖着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爸爸,救救我,爸爸…… 彼得…… amy…… 仁慈的主,请你救救我…… 她的呼唤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黑衣人第二天带来同样的消息,leopold家将案子全权交给了警署,不准备筹钱来赎她。 nancy听不懂太过复杂的意思,其中一个人便冷笑着说:“意思就是,你爸也不要你了,懂了吗?” 懂了。 一刹那,nancy眼前浮现的是四岁时的黑森林蛋糕,八岁时被扔在地上的矢车菊,还有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极少对她笑的父亲的脸。 爸爸不是不喜欢她的衣服,也不是不喜欢笑。 只是不喜欢她。 可是她却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渴望着他的回应和表扬。 nancy心里生出了些异样的情绪,她不懂那些情绪是什么,只觉得若是重来一次,她很想把黑森林扣在地毯上,想一把火将矢车菊烧干净,再也不穿鹅黄色的衣服,也不要做个淑女名媛,她想捡起地上的刀,想—— 想做什么呢?nancy,你在想什么? 不可以伤害别人。 要善良。 黑衣人把她关在笼子里,她在这一个星期里体验了九年都没遇到过的恶劣环境,没有护肤ru液,没有玫瑰花浴,没有佣人为她吹干头发,修理指甲。有的只是昏暗的洞窟,滴水的岩石,蓬乱的头发……至于身上那些浊白色的液体形成的污垢,没人帮她洗掉,她就只能从地上捡起尖利的石块,一点点往下刮。 公爵大人决定放弃救援的事情,让amy极度反对。 她每天在我耳边哭闹,朱蒂看着心疼,也对我说:“你去劝劝公爵大人吧。” 可我只是个管家。 管家守则第一条,遵从lord的一切指示,不多嘴,不过问。 但是那一次,我还是说了,请公爵大人重新考虑。 公爵大人看了我一眼,说:“nancy出生的时候,圣座曾经说过她是神的仆人,被赐福的幸运的象征。与其让她残破不堪地回来,称成为众人的笑柄,不如就当她成为神的仆人。” 神的仆人,人死后的灵魂离神明最近。 神的仆人…… 我再无话可说。 回到家时,朱蒂急匆匆地迎面出来,“彼得,你看见amy了吗?” 我怔了怔,“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没有,她说要去找你,要上山去救nancy!” 我大惊,“她怎么知道nancy小姐在什么地方?” 因为和黑衣人吵了架、从山上逃下来的混混去找过她,大概说了nancy的位置,就溜之大吉了。 amy去找了警察,但是对方以她是小孩子为由拒绝相信她的证词。 amy走后,女警察边描眉画眼,边问:“我们真的不救吗?” “公爵大人都发话了,再救不是等着丢饭碗吗?”事实上,他们昨天就已经查到人在山上了。 女警察若有所思地看着amy的背影,叹了口气,“这都造的什么孽呀!” amy找到山上的时候,nancy已经四天没吃过东西了。 山上物资匮乏,绑匪们也已经开始计划跑路了。 可是在他们准备干脆一枪了结了笼子里的拖油瓶时,却发现笼子门被人用小铁丝捅开、里面早就空无一人了。 amy拉着nancy一路向山下跑,天渐渐暗了下来,nancy体力不支,好几次快要倒在地上。 问题是这里离山脚还太远,最不幸的是,为了躲避绑匪,她们左绕右绕,不知道绕到了山的哪一侧。 原本amy对这座山还算是熟悉,可天渐渐暗了下来,她也不认识路了。 nancy靠在树上,动都没力气动,嘴唇干涸得起了皮,amy蹲在她身边,眼泪“唰唰”的往下掉。 她还小,不懂何为责任,也不太能理解自责是种什么感觉。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和伤心——怕小姐会死,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她没办法和爸爸交代,也没法和自己交代。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从腰间取下她带来防身用的小刀,在胳膊上划开一刀口子,将流出的血液凑到了nancy的唇边。 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失去了一大半意识的nancy就这样一点点吸着唇边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 第358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4 而amy却开始眩晕,逐渐变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最终倒在了地上,血液流进了土壤,她再也没法站起来。 这时,一声狮吼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 野兽踏着枯枝落叶,循着空气中的血腥,一步步逼近了这里。 nancy和amy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 amy望着那头庞然大物,恐惧的泪水流了下来。 可下一秒,却在看到那头庞然大物逼近了靠在树根旁边的nancy时,不知哪来的力气,拾起地上的刀冲了上去! nancy的瞳孔骤然紧缩—— 很多很多年,她都无法忘记那个晚上。 狮子尖锐的獠牙在她面前生生撕毁了她唯一的朋友。 撕毁。 而那女孩却在被咬掉头颅前,把可以防身的刀扔给了她,一边流泪一边说:“逃……” nancy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被这一幕惊呆,久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狮子啃噬完amy的尸骨,将目光转向了她,nancy才在它的步步逼近中下意识颤抖着后退。 猝不及防地,跌入了身后的深渊里。 她一边下跌一边看到狮子止步在悬崖边望着她。它的獠牙和她的嘴唇一样,都沾染着那个女孩的血。 nancy闭上了眼睛,她完全无法消化这些事情,完全无法。 下坠的身体猛地被冰凉而湍急的水包围,她这才发现,这条岸边灯火万家的河—— 是莱茵河。 无数个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刻,nancy都在想,如果她就这样溺死在了河水里,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造化弄人,有个黑发黑眸的少年,在那个她还不懂得绝望就已经先体验过绝望的晚上,将她从水里救了起来。 nancy被他抱上岸后,睁着被水浸湿的眼睛,朦胧中看到岸边许许多多身穿西装带着墨镜的人非常紧张地凑过来。 然而,他们不是在紧张她。 他们是在紧张这个抱着她的少年,“少爷,您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您知道莱茵河这一段水流有多湍急吗?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向老爷交代?” 少年微微一笑,虽然从nancy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颔的轮廓,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nancy就是知道他在笑。 因为在他怀里,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是刚刚酿好的红酒,带着些许尚未定型的青稚,却不难听出经过岁月的窖藏后,定会变成一把低沉漂亮的嗓音。 “人命关天,没什么不好交代的。”他淡淡道,“备车,回家。” 尽管nancy的年龄不大,可她常年跟在父亲身边,接触着形形色色的人,早已能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感知到那人的气质和风度。她说不清,也无法分析得太过透彻,只是有种浅薄的感觉——这是个足以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少年,不知道是哪里,显得与众不同。 也许这就是父亲说的——喜怒不形于色? 想起父亲。 nancy将眼帘阖上片刻,眼前一片是红的血,白的骨,灰色的脑浆。 她立刻又睁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上了车,佣人为他递来两条毛巾。 江临将其中一条递给身边的女孩,却发现她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她很虚弱,脸色苍白得过分,却还睁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不肯闭上。 这张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脸,让江临一下子就认出了她——这是他在后花园里见过的小女佣,他记得,好像是leopold家的大管家彼得的女儿。 他将毛巾交给了身边的下人,对方会意,蹲跪在女孩身边,“小姐,我为您擦擦身上的水。” 女孩没有言语,好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江临皱眉,扬了扬下颚,佣人点头,拿着毛巾轻轻擦了上去。 他的手碰到女孩的胳膊,女孩顿时如惊弓之鸟,露出了极度恐怖的表情,差点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江临擦干了自己的头发时,侧过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便对佣人道:“我来。” “少爷……” 江临在他犹豫的时候接过他手里的毛巾,坐在了女孩身旁。 她没吭声,却往另一边的车门处缩了缩,眸子还是盯着窗外,手指也扣在门上。 江临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却没拆穿,只是在加长车里隔着很远对司机道:“把门锁上。” 女孩的手指瞬间蜷缩得更紧了。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碰她。 不禁转头看他,但是这一转头的动作,却抻到了她的头发。 nancy这才发现自己头发的另一端被少年包在手中的毛巾里,细细擦拭着。 江临看到她露出了些许怔忡的神色,紧接着,眼底蓄满了眼泪。 他蹙眉,放开了她的头发,“很疼?” 女孩眼里的泪水掉了出来,薄唇里反反复复只有两个音节:“彼得……” 小时候,每次洗完澡,女佣为她换好衣服,她总喜欢甩着没擦干的头发去找彼得。 然后那个和父亲年龄相仿的中年人总会露出很慈蔼的笑容,蹲下来平视着她说—— “头发湿着会感冒。”江临如是道,嗓音温淡,静水流深,“女孩子要爱惜自己。” nancy眼里的光亮深浅明灭,这次却没再抗拒,就沉默地被他擦着头发。 江临看着眼前这个半张脸都被裹在毛巾里的、像个刚洗完澡的小动物一样的女孩,转头对司机道:“去leopold家。”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到袖口一紧,湿漉漉的衣袖快被女孩的手指攥出水来了,“不回家。” 江临垂眸看着她,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问:“为什么?”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临道:“回我家,先换件干净衣服,嗯?” nancy还是摇头。 “那你想去哪?” “山上。” 江临怔了怔,这附近的山只有那一座,“上山做什么?” 女孩没说话,眼里的水雾却越积越厚,江临不由得感到有些头疼。 姗姗今年才不到四岁,已经很少哭了,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比姗姗大五六岁,怎么还这么爱掉眼泪? “先回去换衣服。” “上山。”女孩执拗地盯着他。 江临无奈,“你要走着上山吗?” “坐车。” 江临,“……” 有人开着加长林肯上山? 他不再和她解释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司机将车停回了家里车库,管家带着江姗、江南姐弟在花园里玩,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略微吃惊道:“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发生什么事了?” 江临看了眼衣服上的水,冲着那边同样浑身湿透的女孩扬了扬下巴,吩咐道:“给她找件干净衣服,把我的越野车开出来。” 管家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江临拧着年轻而英俊的眉头,“听不懂我说话?” “是,少爷。” 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要上山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事实上,nancy自己也不知道。 江临从她口中听到的描述只有一句话:“一棵很大的树。” 在一座山里,找一棵树? 眼看着她又要哭,江临只好发动了车子。 在山里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她所指的那棵“很大的树”。 她好像很激动,车还没停稳,就拉开了车门。 越野车很高,她小小的身子几乎是从车上摔下去的。 江临眉峰微蹙,解开安全带跟了过去,一下车就闻到空气中糜烂的血腥味。 地上有森森白骨,是人的残骸,骨头上附着没被撕咬干净的血肉,像是活人被森林里的野兽吃了。 惨剧应该刚发生没有多久,地上的血渍都是新的。 江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残暴的场面,他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他来时只是看到这些尸骨,若是亲眼看到野兽啃噬活人的样子…… 就连他都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他走到女孩身边,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也许不能说是面无表情,更准确点,是她脸上没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 但她的眸光很深,深到他一个十五岁的人都看不懂。 片刻后,她在他的视线中缓缓跪倒在了地上,用手捧起眼前的尸骨,抱在胸前,抱得很紧,一句话不说。 江临能察觉到她在颤抖,甚至好似能听到她吞咽在嗓子里细小的呜咽声。 黑眸一扫,往树丛后方探去,他拨开丛生的杂草,再迈一步,就是悬崖。 这里的地势不算很高,隐约能看清悬崖下面雾气蒸腾,有湍急的河水穿行而过。 江临的脸色沉了沉,眸间划过冷静而睿智的思考之色——难道她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回过头,女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点点拾起地上所有能捡起来的骨头、碎肉。 最后,她站直了身体,“你能送我回家吗?” 江临为她拉开了车门,“上车。” 当我得知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来访时,是非常诧异的。 第359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5 这种诧异在我看到眼前那个黑发黑眸的英俊少年时,达到了顶峰。 这并非那天我与amy见过的少年! 他站在越野车边——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开车的,但并没有人敢多说他什么。 我问:“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问le ard少爷有何贵干?”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我一下子震惊得不能自已,“小姐!” 车里那个女孩,正是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小姐! le ard少爷的眉头皱了下,看向车里的女孩,似有些不解。 “失礼了。”我急匆匆朝他行礼,走到车前将小姐从车里抱了下来,吩咐佣人,“马上去请公爵大人。” 我低头望着她,“小姐,您还好吗?” 小姐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目光很飘忽,甚至有些闪躲。 她嘴角一撇,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把手里的布兜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小姐?”我望着它,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眼泪落得更凶了。 公爵大人很快赶来,看了小姐一眼,问了句她怎么样,便转过头去和le ard少爷攀谈了。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来了,他会不会出来。 小姐破天荒的没有对公爵大人的出现表示出什么热情,只是抬手把眼泪擦干净了。 从小到大她都在竭尽全力地做一个令公爵大人满意的孩子。 虽然她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希望得到父亲的表扬。 但是这一次,就连公爵大人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都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小姐突然抬头看着他,问:“父亲,您还要我吗?” 公爵大人皱了眉,说:“当然,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说完,又对一旁的少年道,“让你见笑了。” le 少爷很有风度,“叔叔不用客气,伯爵小姐……很可爱。” “是吗?”公爵大人笑着问,“能得到你的赏识,是她的荣幸。” 小姐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安温园。 这是她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没有礼貌。 我不知道她在和谁较劲,但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晚上,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布兜。 第二天一早,她拉开了房门,把厚厚的好几十张纸交到我手上,“彼得,对不起。” 我低头看着,每一页都是她稚嫩的、颤抖的字迹。 整整一本《圣经》,她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 她还记得犯错了要受罚。 我问她:“小姐,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垂着小脑袋看着门边的布兜,蹲下去,在我的视线里解开。 骸骨和血肉就这样铺满了我的视线。 她的手攥紧了布兜的一角,“我把amy带回来了。” 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可是这错觉又太过真实,真实到我一下子跌跪在地上不停地说,仁慈的主,你对你忠实的仆人开了个大玩笑。 nancy小姐出神地望着那些尸骨,再也没说话。 公爵大人体恤我的心情,为我放了很长时间的假,朱蒂为此一病不起,不久后也去世了。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 对小姐来说,亦然。 她得了非常严重的自闭症和抑郁症,病情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却没有陪在她身边,因为我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调整好。 公爵大人在这个时候,娶了个新夫人回来,不到一年就为家里添了一对龙凤胎。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在龙凤胎的满月宴上,大小姐为两个新生儿献上了带血的十字架。 公爵大人震怒,狠狠地打了她,她捂着浑身的伤口,平静地看着被新夫人护在怀里的两个孩子,很优雅地行了个礼,说:“愿诸神保佑他们平安成长。” 新夫人为此一直很讨厌她,家里一度流传出大小姐精神有问题、是个心理变态的传言。 许多年后无意间提起,大小姐云淡风轻地莞尔笑着说:“那件事啊,我没有很讨厌那两个孩子。十字架是我亲手雕的,只是去宴会厅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注意上面沾了我的血。” 我看着她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心疼得像被搅碎了。 新夫人克扣了安温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连佣人都遣散了,年幼的小姐没有任何意见,只说:“请把园丁留下。” 花园里立着冰冷的石碑,周围开满了矢车菊,就在小姐窗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她很少再从园子里出去,那时我也不在,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只知道最后新夫人容不下她,在下着大雨的时候把她赶了出去。 心软的女佣偷偷通知了我,当我赶到时,已经有人将小姐带走了。 我不敢想象那时她有多绝望。 又很感谢那个在绝望中将她带走的人。 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必须要回到她身边。 可是整整四年,我都没再见过她。 后来听说,那四年她一直住在willebrand公爵的家,谁都不理,性情喜怒无常,只除了见到le 少爷的时候。 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很讨厌动物,任何动物都讨厌——尤其讨厌的是大型动物,比如狼狗、麋鹿、狮子、老虎…… 我找到le 少爷为她请的心理医生,医生说,总体来看,情况是乐观的,但是她对le 少爷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她可以为他的一句称赞而穿同一条裙子整整一个月,跟厨师学做松饼学到手指被烫伤好几次,非要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她平时不怎么说话,每当听到有人在议论她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安静,死寂一样的安静。 偶尔有时候,也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眸猩红地抓着刀想要**。 但只要le 少爷来了,她就会哭着将刀放下。 她带给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可是诸神却负了她。 四年后,新夫人病重,老教皇亲自前来探望,问起伯爵小姐的时候,公爵大人急急忙忙派人到我家里找我,结束了我长达四年的休假,让我务必想办法把她接回来。 我心里明白,机会来了。换上久违的西装,站在willebrand家的雕花大门前,静静等候着不远处的女孩一步步走来。 十四岁的她已经是明艳得不可方物的样貌了。 面色红润,仪态优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深知,这仅仅是看上去。 临走前,我见到了二十岁的、已经气质斐然、举手投足尽显沉稳的le 少爷。 他的性格很好,在下人面前也显得温淡而不过于苛刻,大概是承自于她母亲,那个善良而美丽的东方女人。 聊起小姐时,我对他道谢,他淡淡道:“不必,换了谁我都会这样做。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就这么活活毁了。若是你们方便把她接回去,也许对她恢复更有好处。”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换了任何人在他面前遭遇不幸,他都不会坐视不理。 我也知道,小姐留在willebrand家,确实对他而言是件麻烦事,以至于他提起这件事时,淡如远山的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了疲态和倦怠。 那天晚上,见过教皇以后,公爵大人在书房里揉着额角对我感叹:“想不到圣座竟然这么喜欢她。” 我第一次在公爵大人面前说了句带有其他目的的话:“willebrand家的诸各位大人都很喜欢小姐,尤其是le 少爷。” 我知道公爵大人将这句话听进去了,因为当晚他对小姐说:“留在家里住,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赶你离开。” 小姐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她沿着小路一路走回安温园,脚步却定在了园子门口。 紧接着,她脸色一变,转头就疾步冲向主厅。 我亦是探头看进去,只见安温园的花园里杂草丛生,几只野狗相互竞逐着骨头,还有一只正在amy的墓碑旁边撒尿。 我心里也窜起了几分怒意,小姐从我身边走过时,我不经意瞥见她眼眸中那被光线照亮的深深的狠戾。 她去“探望”了新夫人,当晚,夫人病逝。 小少爷和小小姐哭得不能自已,声音几乎要穿破leopold家主厅的穹顶。 我忽然想起,大小姐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肆意的放声哭过一次,她流泪从来都是默默的,不出任何声音。 大小姐看着那两个孩子,眼里有恍惚和失神,最终蹲下去,抱着他们,轻声说:“对不起。” 那一夜,她又跪在教堂里,抄了一晚上的《圣经》。 我隐约猜到了理由,却只是垂眸站在她身边,不说,也不问。 新夫人去世后的半年里,公爵大人对大小姐格外重视,从外表到仪态到气质,都请了许多专业的老师来打理。 第360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6 小姐对此极为配合,她想从各方面做一个配得上le 少爷的千金淑女。 安温园又恢复了十年前的样子。 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新夫人从家里带来的管家对小少爷、小小姐非常忠诚。 我能明白他的心情,就像我也认准了大小姐是我的lord一样。 因为那半年是两位小主子最脆弱的时候,而公爵大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小姐培养成一个足以和willebrand家联姻的、合格的名媛身上,于是他背着我们,将整个leopold家都闭口不谈的秘密——小姐四年前就失去了贞cao的秘密,偷偷告诉了willebrand子爵。 被退婚的那天,我看到小姐在呆呆地坐在花园里,坐在石碑旁边。 她似乎在和石碑沉默无声地说着话。 就像小时候,她只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amy一样。 后来她又在教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我听到她低声祷告说:“仁慈的主,我生时愿意做你的仆人,死后愿意将灵魂献给你。如果我能顺利嫁给他,那么这将是我人生中做的最后一件违背本心的事。从此以后,我不再吃肉杀生,一辈子秉执良善,携老扶弱,为我今日的过错赎罪。” 我站在她背后,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管家守则第一条,遵从lord的一切指示,不多嘴,不过问。 她让我请来了一位叫做蒂莫西的教授。 那是小姐的舅舅,一位无所不精的鬼才,在催眠学和基因工程学上尤有建树。 同时被请来的,还有willebrand子爵。 那一晚,我就站在小姐的房门外。 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不是旖旎的呻吟,而是绝望的悲泣。 在最合适的时刻,我推门而入。子爵大人看到床上的小姐大惊失色,我将拍好的证据呈于他面前,小姐说:“子爵大人,为了您的名声,请重新考虑让我嫁给le 。您知道作为未来爵位的继承人,您禁不起这样的污点,毕竟,我是圣座亲封的伯爵小姐。” 子爵大人走后,小姐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闭着眼睛问我:“彼得,我是不是错了?” 她又在默默地流泪。 我看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的皮肤,不觉得誘惑,反倒是锥心刺骨的心疼,“您只是太想嫁给le 少爷了。” 更何况,这样做毁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只要事情不败露,根本不会给子爵大人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在众多方法中,小姐选择了最温和的。 而且,自己也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大概是在偿还。 ——偿还她心里为自己定下的罪。 婚姻如愿以偿的重新结订了,但是事情还是没有瞒住,因为,十五岁的小姐,怀孕了。 根据天主教的教条,堕胎是极为严重的罪过。她一心侍奉主神为自己赎罪,不会再做出有伤教规的事情。 十六岁,孩子出生了。 公爵大人为了保护小姐的名节,便娶了第三任妻子,说那是他的第四个孩子。 孩子满月宴那天,willebrand家的子爵大人带着夫人陈妙清来参加宴会,子爵大人与小姐的谈话,却被无意间路过的子爵夫人听见。 那时子爵夫人满脸平静,看不出任何喜怒,唯有一双独属于东方人的、黑漆漆的眼眸里,浮动着一丝像是悲伤的水光。 我想,东方女人都是很通情达理的,尤其是嫁入贵族的女人,更应当明白,有些时候不能使性子,场面上的东西更重要。 却没想到子爵夫人的性格如此之烈。 在不能发脾气、不能离婚、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下,她憋了两年的时间,总算找到了契机,在一场动乱中,故意冲了上去,以意外的名义自尽身亡。 那天小姐震惊不已。 看到一向温润如玉的le 少爷发了狂一样地质问子爵大人,母亲到底为什么会死,他又为什么阻止别人去救她,子爵大人只是缄口不语,什么都没有说。 我是过来人,多少能看得明白原因——因为死亡对子爵夫人来说才是解脱,她在剧烈的情殇下还要对公众粉饰太平,这太累太累了。 回到家,小姐失魂落魄地坐在墓碑前,一遍一遍地抄着《圣经》。 她没有任何害死人的心思,只是有些时候,世事无常。 就像当年amy也没有想要害小姐的心思,可确确实实害得小姐失去了太多。 子爵夫人对小姐恩重如山,那四年里,她很多次叮嘱le 少爷,好好照顾小姐。 小姐受了很大打击,她连去祭拜子爵夫人的勇气都没有,那段时间她情绪非常不好,一度觉得自己是个罪孽深重,无法被原谅的人。 就在她几度崩溃得差点**时,却忽然听说,willebrand家根本没有为子爵夫人举办葬礼,子爵夫人也没有死,只是病了。 不久之后,一个和子爵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在了公众的视线里。 同一天,le 少爷单方面宣布放弃willebrand家爵位的继承权,彻底脱离这个家庭。 “他要走了,彼得,怎么办?”小姐问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le 少爷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我温声回答,“可是小姐,你能带他走出来吗?” 不能。 这些年来小姐始终把le 少爷当成天上的太阳,她所追逐的光明和梦想,她所需要的温暖和热量。 她一直在汲取,因为心里缺少太多温情,留给她自己都不够,更何况分给别人。 小姐无力地发现,她没办法在le 少爷陷入绝望的时候做他的太阳。 于是她说:“没关系,我等他回来。” 这一等就是两年,两年后,那个男人却在遥远的东方大陆,爱上了一个像烈火一样追逐着他的女孩。 那个女孩开朗,热情,娇艳,骨子里带着驯不服的傲慢。 她给了他所有nancy小姐给不起的东西。 nancy小姐终于再也没有眼泪可流,她空洞而绝望地看着安温园里的墓碑,静静道:“彼得,你说得对。” 我一怔。 她说:“很多事情是不讲先来后到的。” 那是当年她和amy一起在教堂里罚跪的时候,我告诉她的。 “我小时候,不明白的事有两件。”nancy小姐不温不火地说,“第一,什么叫痛苦;第二,为什么你说很多事情不讲先来后到。” 她轻轻地笑了笑,“现在我都明白了,比任何人都明白。比任何人,体会得都深。” “圣座说我是被神赐福的孩子,你说,神到底给了我什么呢?”她伸出手,摸着冰凉的圣母像,“我一心想要善待这个世界,善待诸神,到最后,他们却连我最后一点点希望都要夺走。” 我说不出一句话,正如当初四岁的小姐将蛋糕递给我时那般嗓子发紧。 她没有再掉一滴泪,也没有再过分地笑过。 她以公爵大人心目中最完美的伯爵小姐的姿态,优雅而平静地说:“分开他们吧。” 我心思微动,叹息着答:“是,小姐。” 一把火,那个姓段的东方女孩毁了容。 可是le 少爷没有回来,依旧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 小姐没有问我什么,也没下更多的指示,她只有那一句话——分开他们。 再后来,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车祸。 谁都没想到的是,受伤最重的,竟然不是段悠。 le 少爷在一场火灾一场车祸中被拖垮了身体,多器官衰竭病变。 小姐亦在教堂中伏跪多日,这一次,她终是连我也拒之门外。 数十天后,教堂大门重新被打开,小姐淡淡对我说道:“叫蒂莫西教授来,告诉他,我将资助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dna敲除编译的课题研究,事情如果顺利,他可以用活体实验样本做任何实验。” 我震惊,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已经四岁的小少爷蹦蹦跳跳地走到她面前,叫她:“姐姐!” 小姐低头看着他,“我不是你姐姐。” 小少爷不懂,歪头瞧着他,“那你是我什么?” “我是你……”她说了一半,终于还是没有说下去。 然后,小姐抱紧了小少爷,在他懵懂的目光中,闭上了眼,“我……我是对不起你的人。” 数月后,小少爷被活活拆了器官,泡进营养液中,变成了一个活死人标本。 隔着玻璃窗,小姐就这样看着他,我几次见她张口,口型仿佛是“停下”二字,却始终没听她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回到卧室,她靠在床头,无比疲倦地对我说:“我已经走错了太多路,我没有机会回头了。但是我不能看着le 就这么死去,也不能看着他被其他女人夺走。让那个姓段的女人离开吧,不要再对她下手、放了她吧……” 我垂首,恭谨地答:“是,小姐。” 第361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7 说小姐心狠,她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对敌人仁慈。可是说她仁慈,她又总是对自己异常心狠。 这样的小姐,我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amy还在,她又会做什么? 我按照小姐的嘱托,以“南希”的名义找到了段悠,对她讲了le 少爷无与伦比的高贵身世,还有他远在欧洲的未婚妻。 事情不出我们所料,段悠为了救le 少爷,选择了远走他乡,蒂莫西教授为他催眠,让他彻底忘了那个女人。 但是le 少爷与willebrand家中间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即使是忘了那个女人,他也六年都没再回来过。 小姐就这样无望无助地等着,一天天等着。 六年后,le 少爷重新踏上欧洲的土地,却带回了另一个女人——段子矜。 听说le 少爷要回来的时候,小姐没有太开心;看到他回来还带着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小姐也没有太悲恸。 我总觉得她已经累了,只是被心里“一定要得到”的执念所束缚着、鞭策着,不肯放弃,无法回头。 她呛着风沙,于一片废墟之中一步步往前走。 那是一种只能前行的执念—— 付出过太多,若得不到结果,那么她先前踏过的尸骨残骸,忍过的撕心裂肺,又意义何在? 白发苍苍的老人边回忆,边在纸上写完最后一句话。 台头“认罪书”三个大字,他写得格外认真。 写完后,他将信纸装进了信封里,久久凝视着眼前的没有开花的矢车菊的草叶。 过了半晌,老人颤抖着拉开第二格抽屉,取出一把漆黑锃亮的**。 巨大的枪响在安温园中回荡。 nancy闻声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在了门外。 她早已被风霜磨砺得再也没有悲喜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崩溃的神色。 彼得替她担下了所有罪状,饮弹自尽。 那一瞬间,nancy终于尖叫着哭出声来,这一辈子,头一次失声痛哭。 两个月后,国际法庭判了主犯彼得·施瓦茨在战乱国度贩卖儿童的罪行。 作为帮凶,leopold家的家产全部被抄,家族被剥夺了世袭的公爵头衔和荣誉伯爵头衔。 莱茵河畔的修道院里,新来了一位自称amy的修女。 她很漂亮,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前来祷告的男士总要对她多看上几眼。 对她表白过的人亦不计其数。 可她却始终没离开过修道院,也没有理会过任何对她动心的人。 就将这辈子余下的年华,都供奉在了抄不完的经文和神谕之中。 经过院长的同意,她在修道院的后院里搭起了两座坟冢。 没有骨骸,也没有照片,只是空空的坟冢。 两个人都姓施瓦茨,一个叫彼得,另一个和她同名,也叫amy。 有人在深夜听到过低低的哭泣,掌灯过去看时,却看到那个漂亮的修女抱着坟冢泪流满面。 她说:“我这十几年都在追逐根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才明白,衡量一段感情的时候,不能仅仅看他给我的东西对我来说是什么,也要看,他给我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什么。” “他对我的好,从来只是举手之劳,我却当成了全世界。”她靠在墓碑上,望着空中寂寥的明月,“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我得到救赎的人。” 总角之宴,若没有那身穿错的裙子,amy没有误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小姐的未婚夫,便不会抱着玩耍的心态出卖她,那么她就不会失去清白、不需要用算计子爵大人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地位,江临的母亲也不会心痛欲绝地**,江临更不会因为母亲的死受到刺激而远走他乡,在遥远的中国遇到一个叫段悠的女人。 换言之,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一切,乃至于江临会遇到段悠,都是因为当年穿错了一条裙子。 nancy的指甲深深戳在石碑上,沁出了血,“你知道后悔的感觉吗?彼得,我很后悔,后悔得心都疼了……” 天上默默看着她的老人,亦垂下了泪。 ——我知道,小姐。因为我也很后悔,后悔在每一个可以向您伸出手的时刻,我都选择了沉默。 时间,又过了一年。 清明时节的雨淅淅沥沥。 坐落在郁城江畔的墓园门口,一辆价值不菲的进口劳斯莱斯停在那里。 司机为男人撑着伞,伞的颜色与他的西装和眸发一脉相承,是浓稠的黑。 他慢慢走进陵园深处的一座石碑,步伐沉稳,速度却不慢,带着这两年在他身上愈见凌厉的气魄,虞宋和守墓人险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穿过半片小树林,远远望过去,只见视线尽头的墓碑前,斜立着一把伞。 走近了才看清,伞下是未烧完的香烛,半杯清酒,几样点心,还有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 看到这些东西,男人的目光似凝固了下,低沉的嗓音在雨中淡淡铺开:“有人来过?” 守墓人如实回答:“是,江先生,刚刚有一对男女带着孩子来祭拜过段老爷子,刚走不久。” 虞宋想了想,低声道:“是段兰芝夫妇?” 守墓人挠了挠头,答:“不是周先生和段女士,我认得他们。” 虞宋一怔,“那是谁?” “他们没有登记。”守墓人看着墓碑上段老爷子黑白色的照片,若有所思道,“不过年纪都不大,那女人让孩子管段老爷子叫曾祖父,她自己应该是老爷子的孙子辈。” 虞宋的表情蓦地僵住,他几乎下意识去看身边的男人。 只见男人本来冷清而淡漠的眸光也在瞬间转深了。 段老爷子的孙子辈,只有周皓、段子佩,和……已故的太太。 男人脸上虽然未见起伏,可是虞宋知道,在清明时节的墓园里想起太太,什么心情,不言而喻。 他想跳过这个话题,却听男人开腔问道:“是什么样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守墓人回答。 虞宋,“……” ***智障,漂亮的女人满大街都是。他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俊漠的侧脸,害怕他因为守墓人一句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而不悦。 先生这两年性情大变,不似以往的温淡从容,变得极度凉薄寡淡,看人的眼神也毫无温度,发怒的时候更是冷厉而阴鸷,让人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冷漠到了骨子里,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束缚他的东西。 也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了。 男人俊眉果然蹙了下,如淬了霜雪的刀锋,寒意湛湛。 在他开口前,那守墓人又一边回忆着一边道:“孩子的年纪倒是不大,连话都说不明白,看上去也就两岁出头的样子。” 两岁。 虞宋一直望着男人,清楚地看到他原本凝固的眸光倏尔晃动了一下。 他自己心里亦是觉得惊愕不已。 如果太太的孩子还活着,现在也该是两岁半的年纪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段子佩在什么地方?”他忽然出声问。 虞宋忙道:“您稍等,我马上去查。” 距离墓园不远的街道上,一辆深蓝色的车从雨幕中开了出来。 男人安静地掌握着方向盘,后座上,女人逗弄孩子的嗓音温软而带着些许妩媚,孩子咿咿呀呀的笑着,小脚丫不小心蹬掉了后座上的食盒,女人又俯下身去捡,“银耳,你再调皮,妈妈要打了。” 段子佩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就放在地上吧。” 反正里面的糕点和酒水已经留在了墓园,现在它只不过是个空盒子罢了。 女人没说什么,握上盒子的手又轻轻松开了。 段子佩将车停在了段家的车库里,却没急着下车,只问:“晚上真要跟我过去?” “去。”女人淡淡地回答,目光始终没离开怀里的孩子,“我必须找到他。” “你连对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段子佩无奈。 女人捏着孩子的脸蛋,闻言手里的动作忽然顿住,转头看他,亦颦了眉,“既然我答应了人家,就要尽力而为。虽然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但我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他在电视里出现的时候,玉心给我指过。” 段子佩定定地瞧着她,“这么抛头露面,你不怕被江临知道你还活着?”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女人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的情绪,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知道就知道吧,也没必要瞒着。” 瞒着他,是阿青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单独做的决定。 其实这件事在段子矜看来,无可无不可。 “没必要瞒着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段子矜好笑地睨着他,“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让他知道你还活着,难道不是为了跟他和好?” 段子矜觉得自家弟弟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不过她很理解,在对待与江临有关的事情上,阿青向来无法冷静思考。 第362章 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她很是随意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想主动告诉他,不过他要是从谁那听说了,我也不打算瞒着。” 段子矜说着,眼神重新聚回了孩子身上,轻描淡写地继续道:“阿青,你何必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费这么大心思?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不过,你若是觉得瞒着他能让你心里舒服点,那就瞒着好了。” 两年来,段子佩第一次从悠悠口中听她聊起江临。 他望着女人专注地哄着孩子的模样,突然觉得踏实了许多。 甚至比让她一辈子留在美国不回来更踏实—— 无论是爱、是恨,是离别、是隐瞒,都是因为舍得在对方身上花心思。 而如今,那个男人在她生命里的分量,已经轻到了悠悠连考虑一下他的反应都觉得浪费时间的地步。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这比她曾经毒咒的“参商永离、死生不见”更加冷淡。 段子佩顿了顿,“好,那晚上你跟我一起去,我们现在先去买件礼服?” 女人打了个呵欠,温声道:“家里的佣人还没到岗,我得回去给银耳和红枣冲nai粉。而且我有点困了,想先倒倒时差。你方便的话,让人随便从商场替我挑一件送来吧,尺码你知道,样式我都随意。” 段子佩看了眼手机,低低道:“好,那你先休息,我马上给家政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安排人来。” “嗯。”女人抱着孩子,刚要拉开车门,看到男人还坐在驾驶座上发呆,不禁皱眉,“你怎么还坐在那?” 段子佩被她那点慵懒的小不高兴点醒,忙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起雨伞,为她拉开车门,细心地打上伞,“来了来了,姑nainai,您可以下车了。” 被人伺候惯了,他都忘了现在家里没有佣人,他得亲自照顾她了。 两年前的多灾多难把悠悠的身子底搞得很差。生孩子的时候早产加上大出血,彻底将她拖垮了。昏迷一年多,又泡在药罐子里一年多,尽管这一年来段子佩想尽办法给她调养,可还是难以回到她18岁的状态了。现在抱久了孩子她都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更别说是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打伞了。 段子矜拢了拢头发,抱着银耳从车上走下来,径直回了卧室。 婴儿床里,一个粉嘟嘟的女婴正沉沉的睡着,年纪和段子矜怀里的男孩不相上下。 她看了她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青的动作还算快,没一会儿家政公司派来的佣人就上岗了,几个人将段家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段子矜睡醒的时候,楼下的客厅已经焕然一新了。 礼服也很快送到了,只是段子矜没有想到,给她送礼服的人,竟然是—— “米蓝?” 她微微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短发显得干练又冷**人,一下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心里沉淀了很久的情绪因为见了故人而泛起波澜。 对方的反应却比她激烈许多,猛地抱住她,不停地念叨:“子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段子佩这个该死的,你醒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不然我早就去美国看你了!等着吧,明天开会我不骂死他就跟他姓……” 段子矜静静地听她念完,才稍稍推开她,却见妆容明艳的女人一边说,脸上一边流满了泪水。 米蓝眉眼间那股被伤痛磨砺出来的冷锐锋芒,此刻尽数化成了深长绵软的委屈。 她的鼻尖红红的,说话都带着鼻音。 段子矜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巾替她擦眼泪,“你别怪他,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那一年她每天都在做复健,吃药,像瘫痪了一样。 她知道米蓝的哥哥也是如此,怕她见了她那副样子触景生情,更加伤怀。 米蓝到底不是曾经的小白兔了,很快收住了心里泛滥成灾的情绪,拿起礼盒,在她面前掀开盖子,“我花了一下午亲自给你挑的,你看看。” “你们公司要倒闭了吗?”段子矜一边看展开一边吐槽,“堂堂董事长不务正业,一下午都在泡商场,这么闲?” 米蓝知道她在逗她笑,于是也很配合地笑出声来,“是啊,倒闭了就赖你,你再赔我一个公司。” 正说着,段子矜已经展开了那条礼服,很经典的款式,性感又不至于太暴露,月白色的,裙摆和领口处有苏绣的纹样,中西合璧,看着就让人心底荡开波澜。 她被这条裙子惊艳了片刻,却又将它收了起来。 “不喜欢?”米蓝奇怪。 段子矜早已不是18岁的小姑娘了,但是时光却很厚待她,没有从她脸上夺走太多的美丽,反而赠予了她最为独特的气质——宛若和田玉般低调而温凉,妩媚而娇懒。 经过两年的沉淀,她褐色的眼眸里蕴藏的内容比昏迷前少了许多,也淡了许多,像是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些曾经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和事。 米蓝并不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她自己也同样经历过别人无法想象的伤痛,但她做不到像子衿这样云淡风轻。 对于子衿来说,或许经历的多了,留在心里的反而就少了。 大概是因为她没有想要报复谁的心思,也从来没想过要让谁来偿还她这十年在江临身上蹉跎的时光。 十年,米蓝在心里默念,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漫长无边。 她还在出神的时候,段子矜已经摇头回答:“没有,我觉得它太漂亮了,想留着以后再穿。” 今天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没这个必要。 “以后还有更漂亮的。”米蓝劝她,“有花堪折直须折,就算你留着,以后能穿给谁看?” 段子矜想了想,淡淡地笑,“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我矫情了。” 于是当晚,她就穿着那条惊艳四座的裙子,出席了一场上流社会的酒宴,满身芳华,沉静从容。 第二天整个圈子里都在传,ultramarine的米董事长有一位美艳动人的闺蜜,容貌甚至不输米董事长本人。 而且她是由副董事长dn亲自带来的,当时有人私下里问dn,这是不是他的女朋友,dn笑着摆了摆手说:“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福气。她现在还是单身,你们谁想认识……可要抓紧了。” 不少绅士名流对她非常倾慕,不过真正敢上去搭讪的却没几个。 u家米董事长的闺蜜,dn都甘心当她的护花使者,这个女人来头一定不小。 所有人都在静观其变,等着有人先上去探探她的底。 有人耐不住性子,私下里花钱去查她是何方神圣,但都无果而归,只知道她是个宴会女王,热衷于参加各种活动。 那段时间,郁城各大酒店的宴会厅接的生意都比平时多了一倍,有钱的公子哥儿们动辄就组个局热闹热闹,期待她能光临。 她倒也不会都去,只捡了其中几场参加。 后来大家渐渐摸清了她的套路——她喜欢去那种事业有成的老男人多的地方。 米蓝这两天几乎长在了段家,段子佩见到她就一脸嫌弃。 她倒也不羞不臊的,大早晨边在微博上翻着娱乐新闻,边咬了一口佣人刚烤好的面包,口齿不清道:“你看看这杂志上写的都是什么,你再不替她澄清澄清,人家会以为我找了个花瓶当闺蜜。” 段子佩坐在她对面喝着咖啡,闻言嗤笑,“花瓶?她就算是花瓶,也是宫廷青花瓷。你以为谁家都供得起这么贵的花瓶?” 米蓝深以为然,“不然我再给你多开点工资,或者你自己再多入点股,年底分红就够你养花瓶了。” 段子佩嗤之以鼻,“你少变着法地诓我收你的烂股。” 被拆穿了,米蓝笑了笑,又咬了一口面包,诚恳地建议道:“古董玩不起啊,我劝你还是找下家接盘吧,赶紧脱手还能少赔点。” 这件事段子佩也在考虑,闻言不禁皱了下眉,“我确实想等她身体好些了,给她物色个好男人,可是……” 他没说完,米蓝也知道他在“可是”什么。 子衿离过婚,又带了个孩子,如果是条件特别好的男人,肯定会对她挑三拣四。 但是阿青绝不会因为她离过婚又带了个孩子,就退而求其次地同意她嫁给一个条件一般的男人。 子衿在他眼里是块宝,在别人眼里可不见得。 只怕再等两年她身体基本恢复了以后,连“年轻”二字都没有了。 更何况,以她这个身体,嫁了人之后能不能再生一个孩子都是问题。 试问哪个优秀的男人愿意娶一个不能为自己生孩子,还带着别人孩子的、离过婚的女人? 米蓝忽然想起——有一个男人愿意。 三年前在美国的时候,那个英俊沉稳、背景和实力都显赫非凡的男人在明知道子衿“怀着别人的孩子”、甚至“背叛了他”的情况下,还是执意要和她结婚。 不过那个男人…… 米蓝托腮咬着面包,慢悠悠道:“还是再看看吧。” 第363章 她就算是花瓶,也是宫廷青花瓷 如今,她也不敢再贸然做什么决定,且不说子衿乐不乐意,对面这个男人要是知道她在打他姐姐和他“前姐夫”的算盘,估计能直接把她炸得连渣都不剩。 噫,她这个董事长连副董事长都压不住了……米蓝表示心情非常沉痛。 塞完最后一口面包,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全然不顾平时在公众和媒体面前塑造的形象。 段子佩果然投来了鄙视的目光,米蓝不为所动,淡定地喝了口茶道:“她到底要找什么人啊?再这么没头没脑的找下去,只怕她要找的人没找到,自己先被别人找到了。” 她说的正是段子佩担心的,尽管悠悠对江临知不知道她还活着的事情不甚在意,但是段子佩还是觉得能不被江临发现最好就别被发现。 虽说悠悠和他结婚那会儿没公开办过什么大场面的婚礼,也没露过面,低调得不像话,但上流社会的圈子毕竟就这么大,总有些人曾经见过她。 江临本人几乎是社交绝缘体,没什么场合能请得动他出山。可若再这么拖着,传到他耳朵里也是迟早的事。 “段子佩,你的上司在跟你说话!” 男人回过神,皱眉看着她气势汹汹、假意端架子的样子,丝毫没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玉心那场意外出的太突然,她生前也只是无意间在电视上给悠悠指过一次红枣的父亲,当时我不在场,那男人长什么模样只有悠悠自己认得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会同意她这副身子骨大老远跑到郁城来?” 红枣今年也才两岁多,再大一点就该有记忆了。 如果可以的话,在她有记忆之前送回她父亲身边是最好的,否则等她有了意识、习惯了待在悠悠身边再送走,小孩子心里也会受不了。 “那是个什么节目她总记得吧?”米蓝无奈极了。 “好像是个什么鉴宝节目。”楼梯上突然传来慵懒的嗓音,带着一点烟视媚行的妖娆,却显得格外温淡,自成一脉独特的风格,“他是那一期的嘉宾评审。” 段子佩看着她,皱眉,“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女人缓缓走下来,褐色的眼睛迎着窗外熹微的晨光,美得几乎具有攻击性,“倒时差,睡不着。” 佣人眼疾手快地为她拉开了椅子,米蓝见她坐下,接着她的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是行家了。” 她仔细回忆了片刻道:“我听说有个古董商人明晚刚好要办个什么慈善晚宴,他请的都是业内的行家,可能有你要找的人,不如你去试试?” 段子矜听了她的话,抬了下眉梢,表情还是懒洋洋的,“你也说了,他请的都是业内的人,我怎么去?” 米蓝睨着她,一本正经道:“你求求我,我给你搞一张请帖来。” 段子矜笑着拿起一片面包,塞进她嘴里,动作粗鲁声音却很温软,“好,我求求你,米大董事长你大发善心,帮我搞张请帖来,可以啵?” 这傲娇又温柔的口吻听得段子佩一阵恶寒,他想,如果米蓝是个男的,估计悠悠能直接抛个媚眼过去。 米董事长对此表示满意,从段家出来,就开车去了legacy。 张扬而明艳的保时捷就大摇大摆地停在legacy的门口,挡了不少人的路,却没一个人敢轰她离开。 米蓝摘下墨镜走进大厅里,前台小姐一见是她,直接拨通了傅总的电话。 电话前脚刚到,米蓝后脚连门都没敲就推开了傅言办公室的大门。 一见里面的人,她自己也是一怔,“江总,这么巧,您也在啊。” 沙发上的男人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俊朗的眉峰间,覆盖着一片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 他没有理会米蓝,却将目光转向傅言,“现在是上班时间,我雇你来干什么,自己有点分寸。” 傅言没说话,目送着男人从沙发上离开,才走到门边,将办公室的门带上,一双深色的眸子紧锁着女人的脸,语气却是一贯的冷清,“来找我?” “我人都在这了,你还问这句废话干什么?”米蓝耸肩,将墨镜扔在他桌子上,随意就坐在了他的老板椅上。 傅言不声不响地看着她的动作。 他有洁癖的事情尽人皆知,连大哥都不会这么肆意地坐他的椅子。 全天下也就只有她米蓝敢了。 他还是看着她,凤眸里深沉的意蕴模糊不清,却紧紧压抑着,“找我,有事?” 她从来不会主动找他。 这两年来都是如此。 永远都是他缠着她。 “嗯啊,算是有件事。”她没与他对视,垂眸玩着手里的车钥匙,“上次你说的那个慈善晚宴的请帖,我想要一张。” 男人皱了下眉,安静了两三秒才想起她说的慈善晚宴是什么,他走到她身边,嗓音微哑,“你想去,我带你去。” 米蓝抬头看他,绯红的唇吐字清晰,“我要请帖。” 男人的眉目霎时间就阴沉下来。 她就这么想自己去,不让他陪着? 米蓝或许没猜到男人的心思,也或许是猜到了却懒得理会,就这么简单而没什么温度地瞧着他愈发冷峻阴郁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刚起身,却被高跟鞋绊了下,身子不稳地朝一侧倒去。 男人的反应能力比她摔倒的速度还要快,长臂一展,动作利索地接住了她,顺势带进怀里。 其实他扶住了她,就可以放开的,毕竟他也答应过,不会碰她。 但是鬼使神差的——可能是因为太想念,当女人柔软馥郁的身体接触上他的手臂时,傅言第一个反应就是收紧胳膊。 而这一次,米蓝没有躲,她心里划过某种极端烦躁和厌恶,好像每根寒毛都因为男人的触碰而竖了起来。 就连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着,可是她紧咬着牙关,藕臂勾上了男人的脖子,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 她这小小的动作让男人深邃的眼底瞬间掀起了巨浪。 他仅仅怔了不到半秒钟,就伸手圈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让她处在避无可避的位置上,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米蓝不是没见过这个男人在情事上有多疯狂,她只是从没见过他连吻她的时候也要用一种恨不得弄死她的力度。 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米蓝微微睁开眸子,用余光看向门外的人。 一个职员模样的女人,穿着包臀的裙子,画着很有心机的裸妆,上衣衬衫的扣子也被她的胸撑得快要涨开,打扮的妖娆漂亮。 她蹙了下眉,当即就伸手去推男人。 傅言被她推开时,也微微低喘着,呼吸粗重。 他的衬衫被她拉扯得有些变了形,看上去与他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截然不同。 男人这才看向门口的女人,嗓音冰冷到了极致,“谁让你进来的?” 女秘书被他眼里的狠戾吓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她又扫了眼被男人护在怀里的女人,低声道:“傅总,我来找您,说昨晚没说完的……” “策划”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冷声打断,“滚出去!” 女秘书从来没见过这个凉薄到骨子里、天塌了都不会有什么表情的男人怒成这样。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出了办公室的门,她的脑海里久久不散的,都是那个男人沉沦在与他怀里的女人接吻的模样。 傅总是出了名的洁癖,而且不同于公司其他三位领导,他总给人一种非常阴冷淡漠,淡漠到禁欲的感觉。 这个男人,应该是无时无刻都冷静、克制的。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无法想象他也能这样疯狂而执迷地沉浸在激烈的男女之欢中。 只是一个吻,他就无法自拔、凌乱了衣衫,那么在床上,他又会如何疼爱她? 她看着自己特意打扮出的誘人的曲线,突然觉得,在那个男人眼里,她和市场上卖的猪肉牛肉没什么区别。而他怀里那个女人,就算穿得再保守,在他看来也是风情万种的誘惑。 办公室里,米蓝重新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男人就在她身边,说话时,沙哑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来:“米蓝。” 他的手攥住了她的肩膀,不敢用力,却让她无法挣脱。 米蓝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女人看女人最准了,她一眼就知道那个女人对傅言绝对有着不一样的心思。 不过,这又与她何干? 她闭了下眼睛,驱散脑海里的各种念头,“傅言,我要请帖,你给不给?” 男人顿了下,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勾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刚才这个吻,是给我的回报?” 米蓝望进他幽深无底的凤眸,吐出一个字音:“是。” 哪怕早就想到是这样,男人还是在她坦白到伤人的回答中沉暗了脸色,“你是真觉得我的心是钢浇铁打的,不会有任何感觉,还是我的感觉、我的情绪,根本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米蓝看到他薄冷的唇角扬起自嘲的弧度,却依旧没有表情,“你是觉得我给你的不够吗?一张请帖,你还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直说就行了。” 第364章 忽然就有种出门撞了鬼的感觉1 傅言看了她半晌,放开了手,“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你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换。” “是吗?”米蓝笑了笑,理着自己的短发,“我给你一个吻,从你手里换一张请帖,都让你这么不高兴,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给你,不知道傅三爷要多大的怨念。算了吧,公平交易从来都是你来我往的,我们还是算清楚一点比较好。” 傅言在她每个轻袅的字音里,感觉到了一股坠入地狱的沉和冷,寒意从四周涌来,不遗余力地钻进他的每个毛孔里。 过了许久,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她的注视下打了个电话,“李总。” 对方听出他是谁,也很客气地回应。 傅言倒是没什么心思和他寒暄,开门见山道:“明晚慈善晚宴的请帖,给我留一张。” 不知那边说了句什么,米蓝听到傅言道了声谢,就挂了电话。 然后他走到门边,伸手将办公室的门完全锁上。 米蓝在刹那间觉得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解着自己的衬衫扣子。 她皱眉看着他,语气里满是防备,“你要干什么?” “你。”男人回答得言简意赅。 米蓝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倾轧而下的气息全部包裹住了。 他把她从座椅上抱了起来,一边吻着,一边抱进了办公室内间的私人休息室里。 米蓝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压得死死的。 这两年来,他对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米蓝几乎忘了这个男人原本就是站在权利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他要什么,只需下手去夺,又何曾会跟别人商量? 大概是太久没被这样粗暴的对待,米蓝一下子慌了神,“傅言,你滚开!”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的衣衫,却狠狠撕了她的,埋首于她身上,从上到下,任何一处都不放过。 米蓝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开始被尖锐的刀锋割开裂口,嘴里发出的声音也破碎到她都不忍去听。 “不是要你来我往的算清楚吗?”男人淡淡地说,言语里的淡漠和他此时身体上的狂躁大相径庭,俊美的脸上全是嘲弄,“那就算清楚,我给了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换我从你身上讨了。米蓝,既然你自己想来和我换,那就别给我喊停!” 段子矜在当天晚上拿到了请帖。 请帖是米蓝让人送过来的,她本人没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问了阿青,也只得到了“米蓝可能太忙”的回答。 她展开请帖,看到空空如也的受邀人一栏。 段子矜从抽屉里取出钢笔,自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婴儿床里的小家伙突然发出了啼哭声,她手一抖,钢笔差点就掉出去。 段子矜忙站起来,把红枣抱在怀里,却不想她哭得越来越厉害,把银耳也吵醒了。 于是卧室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声。 她觉得头疼不已,可是看到两个孩子脸上挂满了泪珠,心尖也泛着疼。 佣人从门外进来,赶紧开始分开了小少爷和小小姐,把银耳抱走带去别的地方哄着。 段子矜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婴,她的眉眼很软很清丽,大概长大后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从某种层面上讲,红枣和银耳已经是“姐弟”了。 更何况段子矜打心眼里想要个女孩,虽然不至于因为银耳是个男孩就不喜欢他,但是多个女儿……她总是会更开心一点的。 以她的身体情况,再生一个太勉强了。 不过,就算她能生,和谁生还是个问题。 小红枣在她温声软语的哄慰下渐渐安静了,段子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想,若是明天还找不到红枣的生父,那她就不找了,把她留在身边养着,也没什么不好。 第二天,段子矜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比以往更加明艳动人,足以配得上这最后一次晚宴。 晚宴在游轮上,于是她便让司机将车开到了江畔的码头。 今晚米蓝和阿青都有事,无法陪她出席,为此,阿青还特意把自己的司机留给了她,并且嘱咐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段子矜觉得这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参加这种晚宴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就算骨子里不是正人君子,也不至于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做什么有伤大雅的事情。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在寒冷的江风里打了个哆嗦,不禁拢进了狐绒织就披肩,快步走向渡口。 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男人抽着烟,脸色淡漠地盯着每个前来赴宴的女人。 茂添看着男人那一派平静从容的姿态,也不知怎么就感觉到了从他沉静的表情里透出来一股决绝的狠戾。 看来三爷今天晚上是打算在这守株待兔了,可是,他看了眼表,“三爷,米小姐虽然要了请帖,她也不一定就非要赴宴啊……这都快开船了,该来的肯定都来了,估计您再等下去,也……” 就在他说完一个“也”字的时候,副驾驶上的男人蓦地面色一变。 茂添的话音戛然而止,忙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也没看到自家“老板娘”的身影出现。 那他就真想不到还有谁能让傅三爷露出这种显而易见到铺开在脸上的情绪了。 于是他又顺着三爷的视线,将目光对准了某个身影—— 是个女人。 身材纤长窈窕,不是小鸟依人的美,不过却很瘦,在江风中,被风吹起了长发。 她身上披着绒白色的披肩,一条水蓝色的礼服,很寻常的样子。 不过当女人伸手拢好头发、而无意间将一张温凉娇媚的侧脸呈现在车里二人的视野中时,茂添忽然就有种出门撞了鬼的感觉。 他好想“卧槽”一声。 好半天,他才压抑着这种冲动,喃喃道:“世界上居然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也许是离得太远看不清,但这么匆匆一瞥的侧脸,那女人真的像极了两年前在郁城闹得满城风雨的江太太,那个传奇一般的人物。 傅言掐灭了烟,眸光深沉,幽暗,“马上去确认她拿的是哪张请帖。” 帖子上都有用烫金字印在页脚的编号,如果她拿的是他给米蓝的那一张,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茂添怔了下,忙去下车联系人了。 过了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在傅言寒意凛然的眸光中,低声道:“三爷,不用查编号,那张请帖上的名字是,段悠。” 傅言皱了眉,又掏出一根烟,点上。 良久才道:“***。” 段子矜上了游轮后没多久,游轮就从码头起航了。 这场晚宴里她没什么认识的熟人,要说有,大多数也都是前几场酒宴打过照面的那群人。 她端了杯酒,坐在台下,目光时不时扫向周围络绎不绝的人群。 见了这么多男人,圆的方的、长的扁的,各种样子都有,她看得都快审美疲劳、几乎忘了她要找的那个长什么样了。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这种大海捞针地找人方式到底科学不科学。 不过今天的场合,针对性比前几次高了太多,很快的,段子矜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目标。 那男人的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衣衫罄然,却不是西装,而是唐装。 他的脸上挂着商人的招牌式笑容,世故又圆滑,不过他本人看上去倒是比普通商人多了几分底蕴。 段子矜端着酒杯,凑近了些,听见了他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的言谈也很有气质,倒是真像研究古董的,满肚子墨水,说出来的话也不一般。 “孟先生,您看看这件玉器的成色如何?”他身边有人端着被红绸裹着的托盘,盘中放着晶莹剔透的玉。 被称作“孟先生”的男人戴上手套,将玉器掂在手中研究了片刻,又从衣襟里掏出放大镜,边看边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先前段子矜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把放大镜举在左眼眼前,盯着玉器仔细看的时候,突然就和她记忆中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个侧影重叠。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酒杯,指肚压在高脚杯的杯壁上,再一用力,杯子非常有碎裂的可能。 待他身边的人离开,段子矜忙从正面迎了上去,“孟先生。” 男人一怔,停下脚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减,但也不见得有多真诚,“这位女士,有什么事吗?” “打扰您了,我确实有件事,想要问您。” 男人温和有礼,“请讲。” “您在郁城生活了多久?” 男人略蹙眉峰,似乎有些不适应她直白的提问,“这……是孟某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段子矜也反应过来,眉心微微拧了拧,嗓音温静地道歉:“不好意思,孟先生,是我唐突了。我受人之托,到郁城来寻人,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回答我,三年前,您是否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 男人的眸色稍稍嵌了深色,认真地打量着她,“你是?” 段子矜有种自己找对了的预感,她镇定地开口:“我是从洛杉矶……” 第365章 忽然就有种出门撞了鬼的感觉2 “洛杉矶?” 一把尖锐的女声倏地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紧接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晚礼服的贵妇人就从不知道哪个方向冲了过来,恶狠狠地剜了段子矜一眼,又看向男人,“孟清平,你还和洛杉矶那个狐狸精纠缠不清?” 段子矜听了她的话,微不可察地颦了眉,她亦是淡淡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与孟先生相仿的年纪,体态已见丰腴,那张脸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孟清平眉头紧锁,嗓音终于见了紧张,不像刚才对段子矜说话时那般云淡风轻了,“夫人,我没有,我和玉心早就断了联系,你是知道的。” 听到“玉心”二字,段子矜温凉平静的眼底终于浮上了些许情绪。 孟夫人却指着段子矜,咄咄逼人道:“那她是谁?从洛杉矶来的,她就是那个叫张玉心的小狐狸精?” 说着,孟夫人的视线重新回到段子矜身上,不由得底气有些虚了。 因为她确实太漂亮了。 那种漂亮,并不限于外表皮囊,而是仿佛已经深深融进了她的血脉里,变成了一种难以剥离的气质。 宴会厅被水晶灯折射的光线照得流光溢彩,光线打在这个女人身上,有种沉静慵懒,却风华绝代的美。 因为她在收敛,所以此时的美显得不张扬,不明艳,像是一种能沁人骨髓的毒,不声不响地就要了谁的命。 一旦她彻底放开不再收敛,说一句艳压群芳,也不在话下。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孟夫人,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女人淡淡开口,说不上她漂亮的脸蛋上有什么特别显而易见的波澜,却叫人无端感受到字里行间懒洋洋的讽刺,那是一种不屑一顾的傲慢,伤人与无形,“三年前如果不是你吵着闹着要和孟先生离婚,他又怎么会远走他乡到美国去?哦,也不是要离婚——我记得那时候你们已经离婚了,怎么,你自己不要的男人,别人要了,就是对不起你了,就是狐狸精了?” “你!”孟夫人气得面红耳赤,“你少给我耍嘴皮子!清平已经和我复婚了,你还来找他,这不是狐狸精的作为又是什么?” 段子矜瞧着她,褐瞳里没有一点温度。 她忽然想,把红枣交给孟清平,恐怕那可怜的孩子要一辈子都活在这个女人的摧残中。 可那又是玉心生前的遗愿——将孩子带给她父亲。 “孟先生。”她不再理会那个疯女人,看向孟清平,“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可谈的!”孟夫人上前,一把揪住了段子矜的手腕。 段子矜下意识地避开,手里的酒一下子打翻,溅在了孟夫人的礼服上。 顿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孟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扬起巴掌就朝她打了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挺拔英俊的男人像是神祗从天而降一般,一手护住她,另一只手极为不客气地擒住了孟夫人的手腕,狠狠一折,眉宇间煞气凛然,声音亦是冷峻阴寒,让周围的空气都结了冰—— “虞宋,把她给我扔出去!” 扔出去? 跟在男人身后跑来的虞宋本来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听到这句话更是一口气卡在胸口,差点直接堵死。 这外面可是四月天的江水啊!现在还是大晚上的,扔出去还有命吗? 她到底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 虞宋所有的念头在看到男人怀里的女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虽然只是个隐约的侧影,她的长发几乎挡住了那张削瘦而美丽的脸,但虞宋还是觉得胸膛一震,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男人亦是低着头,眸光紧紧攫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错过。 段子矜皱了下眉,轻轻从他怀里退开。 他猛地伸手要去抓,手指却停在了半空中,像是怕惊扰了她,再也不敢前进半分。 男人就这样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深深的墨眸里,有一缕缕暗哑至极的情绪,浓稠到抑制不住地往外翻涌。 段子矜这才发现,游轮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大约是在她和孟夫人争执之前就靠了岸。 江临本来不在今晚的宴请名单之上,但他出现在了这里……这么说,船是半途折回了码头,为了让他上来的?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他英俊的脸庞比两年前显得更加成熟、深沉——也有可能,是有些老了。 那不是面容上的苍老,而是气质上的、心灵上的苍老。 还是遇见了啊…… 段子矜看了他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她不温不火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正捂着手腕哀嚎的孟夫人。 孟清平在一旁搂着她,不停地低声哄慰,再抬头看到段子矜的时候,眼神也不剩下什么善意了。 段子矜温声道歉:“很抱歉,孟先生,我没有伤害尊夫人的意思。” 这话说得未免有点太冠冕堂皇了。 “她的手腕都快被你们折断了,这还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孟清平虽然是个文化人,但真要是生起气来,周身的气势也是浑然有力的,“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有伤害她的意思?” 江临就站在女人身后两步远的位置,闻言,仅剩的耐心彻底被磨光了,他沉声道:“虞宋,我叫你把她扔出去,听不懂?” “孟先生,我好言好语想找您谈谈,是尊夫人不由分说先对我动的手。”段子矜温温淡淡地说,“至于医药费,你可以找那边的江先生赔偿。” 她看了江临一眼,又道:“如果他不愿意,我代赔也可以,毕竟事情是因我而起。” 男人的嗓音很快插进来,低低霭霭的,如雾气缠绕在她耳边,却紧绷而沙哑,“我赔。” 虞宋望着男人此刻的样子,突然有些揪心。 那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神情,从来不该在他矜贵而淡漠的眉宇间出现。 男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盯着她。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他眼里化为了虚无。 穆医生在郁城滞留了两年,因为这两年里,先生的心理状态非常差,一度面临崩溃。 他变得独断专行,听不进去任何人说话,虽然他做出的决定几乎都是正确的,可是手段,却比从前凌厉了不知道多少倍。 虞宋再看向那边淡定自若的女人。 束腰长裙,裙摆自然下垂,盖过脚面,层层叠叠的非常漂亮。领口处镶嵌着无数晶亮的水钻,将她因为纤瘦而显得格外突出的锁骨衬得更加誘人。 鹅蛋脸白皙剔透,绯红的菱唇似翘非翘,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如同破茧而出的蝶,雍容妩媚,尤其是眉宇间的傲慢,仿佛带着连性感都性感得高高在上。 晚宴的主办方只是按照傅三爷的吩咐把游轮开回渡口,却没想是大名鼎鼎的江总亲自来了。 李老板婉拒了身边敬酒的人,忙不迭地赶到了这边,“江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没人搭理他。 倒是段子矜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就是今天的东家,“李老板,游轮上有医生吗?能不能给孟先生的夫人看看?” 李老板怔了下,看向额头上冷汗密布的孟夫人,忙道:“有、有!” 孟先生搂着她便离开,段子矜抬脚要跟上去,男人却比她动作更快,一下子扣住了她的手腕,“悠悠。”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酿出来的,其中掺着多么复杂的情绪,没人分得出来。 段子矜停下了脚步,眼睑微垂,看向手腕上的大掌,没言语。 男人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所有的字眼都在嗓子里堵着,他脑海里仅有一个念头——她还活着。 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段子矜感受到了他慢慢失控的力道,不禁疼得皱眉,轻呼出声。 男人一下子就放开了手,脸色惊变,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俊容上满是不安和压抑的慌,“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哪里疼?告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船上有医生!不怕,我这就带你……” 他在女人淡淡的眼神里住了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虞宋都看不下去了——他就是把女人的手腕握得紧了点,看医生? 可是男人眉宇间的焦灼竟比这两年公司里每次有大事时他所有的反应加在一起还要浓烈。 浓到没办法掩饰。 他对她说,不怕。 可,到底是谁在怕? 江临望着她温漠的表情,无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内容。 他的心像是被人碾碎了,黏起来,又再次碾碎。 如此这般反复地煎熬着。 段子矜终于开了口,静静地笑了下,“江总,您有话直说,没什么事我想去看看孟夫人。” 江临的胸膛微不可察地一震,他以为她会不跟他说话,或是像她两年多以前说的那样,永远不原谅他,永远恨着他,参商永离,死生不见。 但是她没有。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甚至冲他微笑。 这绝不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而是因为再没有感情,恨也没有,爱也没有,所以才能做到坦荡。 第366章 怕攥疼她,不敢使劲 江临突然病态地想,哪怕她能恨他,也是好的。 好过这样擦肩而过的陌路人的眼神。 “江总,您还有事吗?”段子矜问。 男人的眸光紧攫着她,“有。” 有很多事,有很多很多。 段子矜摆出洗耳恭听的礼貌姿态,不闪不避,亦不拒绝,“您说。” 可是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了好半天也只有那两个字,“悠悠……” 段子矜好笑地看着他,“您能先放开我吗?我很不舒服。” 男人闻言微惊,忙松开些许,却又紧张而急促地低声问:“哪里,哪里不舒服?” 下一秒,看到她脸上疏远客套的笑容他就懂了。 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被他抱着不舒服。 是啊,谁被一个陌生人抱着会舒服呢? 江临的理智好像被某种阴暗而恐怖的东西吞噬了,他很费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动手动脚。 她就在眼前,就在眼前—— 那是两年来千百次他从梦里惊醒的时候伸手去抓的身影。 但每一次惊醒,都只有他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半边床,心里绞痛。 每个梦醒时分,他都痛得大汗淋漓,快要死去,但若是她一天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会怕得心慌。 他把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工作,legacy集团在两年里一跃成为国内最大的品牌,旗下各行各业,都有涉猎。 他天天忙得停不下来,如果梦里没有她,他都不明白睡眠的意义何在。 做梦,是他唯一还能见到她的方法了。 再后来,他的身体和精神每况愈下,穆念慈为他开了很多镇定剂和安神助眠的药物,甚至劝他接受催眠治疗。 也许催眠能让他忘记。 可他舍不得忘记。 宁愿每次想起痛得撕心裂肺也舍不得忘记。 如今她就在他眼前。 要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她伸出手去? 但是江临看到她的目光,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冷硬的心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让他束手束脚,不敢放肆。 在生意场上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的男人,因为怕她恼了,而这样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段子矜的心情倒没他这么复杂,或许是早就做过会碰见他的心理准备。 她看着男人虽然微微撤了手,却还是挡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像是把她整个都圈在怀里似的,不禁蹙眉。 “江临,你能离我稍微远一点吗?”那语气轻慢而嘲弄,懒懒散散的,很不走心。 她叫了他的名字,却将男人的心慌瞬间扩到了最大。 他终于全部将她放开,很快退了两步,可视线还紧紧缠在她身上,嗓音有些模糊,很克制,“好,我离你远一点,你别生气。” 周围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用各种目光打量着这一男一女。 男的他们都认识,legacy的江总,曾经还是iap的所长。 可是那女人,是什么身份? 仔细打量了好久,有人突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最近那个宴会女王?” 宴会女王?虞宋耳聪目明,闻言皱了下眉,立刻看向说话的女人,“什么宴会女王?” 那女人道:“虞助理还不知道吗?她是最近才出现在郁城的社交圈里的,什么宴会都参加,专喜欢往老男人扎堆的地方钻!看着就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刚才孟夫人会动手打她,也是因为她先勾引人家老公!” 女人对比自己漂亮优秀的女人生来抱着敌意,男人觉得风雅的事,在她们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三不四。 这话虞宋听见了,江临自然也听见了。 他阒黑如夤夜的眸子微微扫过来,说话的女人脊背突然一寒,“江总……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别看她长得漂亮就被她骗了……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江临淡淡睨着她,神色没半分变化,方在落在段子矜身上的炙热的温度,在看向其他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眸色一凛,还未开口,就听到身边传来女人娇软的轻笑声:“是吗?您是真这么无私地为了江总着想,怕他被我骗了,还是听说您家先生给我送礼物了?” 送礼物?江临的目光阴沉下来,女人身边站着的中年男人脸色也是一变,“这……” 女人没想到自己家的后院也起了火,自己的老公居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 她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气得“啪”的一声打在了中年男人脸上。 段子矜看完这一幕,才轻轻袅袅地开了腔,嗓音还是那一股子冷淡的漫不经心,“不好意思啊,我认错人了,好像不是这位先生。” “你!” “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我总得做点配得上我这张脸的事情,不是吗?”段子矜面不改色地轻笑,“谢谢您夸我漂亮,您看上去确实比我善良很多。这一巴掌,就算是您先生替您受了。以后说话别光动嘴,也动动脑子。” 虞宋看得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太太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像是真的和人动了脾气。 可是紧接着,女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她突然被激怒的理由——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要澄清一下,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所以我最讨厌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勾引人家老公,呵,这种事我还真做不来,您太看得起我了。” 在所有人都被这个美艳的女人那温柔如水的语气中夹带的凌人盛气所震惊时,一旁高大英俊的男人却哑声叫了她的名字:“悠悠。”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 好像有心疼,有愧疚,还有很多分辨不出来的情绪。 ——因为我自己的婚姻也被破坏过。 江临在听到她这明晃晃的讽刺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还有些淡淡的欢欣雀跃。 那些往事轻易把她如今这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的面具撕裂,这证明了,至少她是在意的。 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这样的欢欣雀跃更加病态了。 她恨他,骂他,讽刺他,而他竟然觉得——舒坦? 段子矜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张扬。 原本不该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这游轮上多了一个不该来的人之后,偌大的宴会厅忽然就显得非常拥挤。 空气中充满了令她烦躁的因子,一不小心她就露出了利爪。 不过,那也是因为她是真的非常、非常、极度厌恶小三。 最后冷淡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闹剧,她的视线一下子被不远处抱着老婆走出来的孟清平所吸引。 游轮还停泊在岸边,孟清平带着包扎好伤口的孟夫人提前退场。 段子矜心知再没有时间耽误,月眉轻颦,直朝那边走去。 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力道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去哪?” 看到孟清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宴会厅门口,段子矜心里刚压下去的烦躁瞬间又如尘土般扬了起来。 她找了孟清平太久,连狐狸精的骂名都背了,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 “你放开!”她对江临再也没有客气,只有不耐和冷漠。 男人垂眸看着她挣扎的样子,怕攥疼她,不敢使劲;又怕她逃走,不敢放手。 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向刚从宴会厅离开的中年男人,幽沉的视线更加深不可测,连语气都比平时淡了许多,“你要找那个男人,做什么?” 段子矜压着怒火,挤出笑容,“江总,麻烦您别再为这种和您没关系的事情劳心费力了,可以吗?” 江临看着她脸上不怎么真实的笑,喉咙一紧,嗓音更低也更哑,“你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段子矜睨着他,这下是真笑出来了,那一抹涟漪般的笑意挂在她弯弯的杏眸上,娇媚动人,“难道有?” 男人很慢地挤出一个字,“有。” 她再也笑不出来,淡淡地看着他深谙而透着执拗的表情,淡淡道:“江临,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男人被她问得一怔。 他能想做什么? 片刻,他低声道:“悠悠,跟我回家。” 明明是命令式,段子矜却没从这里面听出任何的强迫,反而多得是征询和恳求。 不过——恳求? 这种低声下气的词用在这个强势的男人身上,还真的让人很不习惯。 她道:“江总,我还有事,实在没时间陪你开玩笑。如果是叙旧的话,改天吧,今天请你先放开我。” 她的言语平静温和,丝丝入扣,可那眼神却充满了慵懒和倦怠。 江临在这样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放了手,心里溃烂的地方生出了皮肉,又疼又痒,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的黑眸将她白皙娇艳的脸庞全部容纳进去,低低的嗓音,带着极端的不确定,“叙旧,我还可以见你?” 段子矜莞尔一笑,“当然可以,离个婚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我在大街上见到你,也不会掘地三尺绕着你走。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有空,大家再聚。” 说完,她就转头就朝宴会厅外走去。 江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离开而从他心里生生扯断了。 第367章 离个婚而已,不至于 她真的没回过头,脚步也没有半分停顿、踉跄,或是能让人看出情绪的紊乱。 虞宋的心情很复杂,像坐了过山车似的。 其实前两天探到dn回国时,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当脑海里那点微末的猜测真的被证实的时候——他亲眼看到那个本该在两年前就难产而亡的女人就这样活生生、俏楚楚地站在先生面前,整个人还是觉得从里到外都被震碎了。 他都有这样的感觉,更何况是先生。 有那么一刹那,虞宋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在先生喜怒无常的脾气的压迫下,那些水深火热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太太这个反应……实在是不怎么乐观,无疑是在他蹭蹭烧着的小火苗上浇了一大桶凉水,撕拉撕拉地冒着烟。 接下来的日子,很有可能比这两年加在一起都不好过。 就在他心里打着各种算盘的时候,男人的嗓音忽然传来:“两个小时以后,我要见到墓园的守墓人。” 守墓人?虞宋愣了两秒,“是,先生。” 其实办这件事根本用不了两个小时。 不过虞宋很快明白了,这两个小时根本不是宽限给他的。而是这男人自己,没工夫见别人。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对后座上的女人道:“夫人,后面那辆车已经跟了我们半个小时了。” 段子矜没回头也知道后面是谁的车,她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手里的钥匙扣,“他爱跟着就让他跟着吧,查到孟清平去了哪家医院了吗?” 司机带着耳机听了下另一边的汇报,又摘下来,“查到了,夫人。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您还要过去吗?” “去吧。”她有些疲倦地靠在座椅上,枕着柔软的白色狐绒,栗色的头发卷曲着垂落,洋洋洒洒的很漂亮,“一天办不完这件事,我一天心里不踏实。” 司机道:“那我给dn先生打个电话说一声?” 段子矜不温不火地看了他一眼,司机却忽然有种被看穿的心虚。 他打这个电话,主要想说的不是夫人找到了孟清平的事,而是他们现在在高速路上被尾随的事。 车厢里光线昏暗,几乎隐没了女人的红唇边那一丝了然却又无所谓的弧度,“打吧。” 于是司机便将这边的事情统统都汇报给了段子佩。 身在外地的段子佩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眉头紧紧一蹙,冷声道:“我马上增派人手到你身边,夫人见了孟清平以后立刻带她回家,不要在外面耽误。”他说着,语气沉了几度,“如果那个男人对她图谋不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们也无须客气。” 司机微微怔了怔。 就刚才的一幕看上去,明明是江总忌惮夫人更多一点。 虽说他对夫人图谋不轨好像是真的,可他哪里敢对夫人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将所有心思收在心底,司机叹了口气,应道:“是,先生。” 段子矜正向值班的小护士打听孟夫人所在的病房时,一旁的房间忽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孟清平,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和那个狐狸精不清不楚……” 小护士默默垂下眼帘。 段子矜亦是尴尬一笑,向着声源的方向迈开两步,想起什么一般,却又停了下来,她转过头,问道:“你能不能替我把孟先生叫出来?” 刚才在游轮上发生那么不和谐的场面,只怕她现在进去,能把孟夫人直接气得肺都炸了。 小护士依言去了。不一会儿,孟清平整理着唐装的纽扣走了出来。一见是段子矜,他的表情立刻就冷了,“这位小姐,你三番五次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面前的女人拢了拢长发,温静的眉眼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场,淡淡的,却让人避无可避,“孟先生,我说了我是从洛杉矶而来,您真的不知道我找您,是为了什么事?” 孟清平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了,“是玉心让你来的?” “哦,原来您还记得她啊。”女人轻轻笑着,“海誓山盟过后抛下她就走,一别三年杳无音讯。我还以为您都不记得在遥远的洛杉矶还有个叫张玉心的女人在等着您呢。” “你回去告诉她,我和她已经没有可能了,让她别再来纠缠我。” 女人看着眼前男人绝情冷漠的样子,撇了下嘴角,笑得有些苦涩,但更多的是冷锐和锋利,“我倒是想告诉她。” 让她好好认清楚这个叫孟清平的男人有多薄情寡义。 女人顿了顿,又道:“不过已经没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段子矜稍稍抬了下眼睑,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遮住了那些沁人心肺的凉薄,绯红的唇慢慢吐出三个清晰的字眼:“她死了。” 男人不耐烦的表情忽然僵在了脸上,“什么?” “她出了场车祸,抢救无效,死了。”女人说得很平淡,无波无澜,“临死前的遗愿是让我找到你。” 男人的手掌攥成了拳,段子矜将他这微小的动作收入眼底,阖了下眸。 原来他也不是全不在意。 他的嗓音有些竭力压抑的起伏,“她已经去世了,还让你找我,是有话带给我?” “是啊。”段子矜浅浅地应了声,“她让我告诉你,别再和你太太吵架了,你太太不能为你生孩子,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玉心知道你们夫妻两个都想要个孩子承欢膝下,三年你和你太太吵架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如果你太太同意的话,你可以把你女儿接走,亲自抚养。” 孟清平彻底震惊了,“我女儿?” “是。”段子矜道,“三年前你离开的时候玉心已经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女儿,临终前托付给了我。说实在话……”她慵懒地笑了笑,“我还真不是很想把孩子交给你。不过这是玉心的遗愿,你作为孩子的父亲,有把她带走的权利。前提是,你太太那关怎么过。” 孟清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喜悦,也有惊慌,甚至有懊恼和自责,以至于都语无伦次了,“我没想到玉心居然怀孕了……怪我,都怪我!我……我能先看看孩子吗?” 段子矜打了个呵欠,看了眼病房里已经睡着的孟夫人,“明天尊夫人醒了估计就难办了,孟先生现在如果方便的话,跟我回家看看也可以。” “好、好!” 二人向外走去,却迎面撞上了刚刚赶来的英俊男人。 他西装笔挺,脸色淡漠得可怕,黑眸打量着眼前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目光最终落在段子矜明艳动人的脸上,喉结微微一动,“要去哪?” 段子矜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弯唇轻笑,“回家啊,江总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江临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足够平静也足够深邃,“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带一个有夫之妇回家?” 阴魂不散,呵……在她眼里他的纠缠就是阴魂不散。 段子矜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不一样的是,她的平静看上去更加漫不经心一些,“江临,你今天晚上的种种行为让我觉得……你想跟我和好,是吗?” 他没说出来,他们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男人微微迈近了一步,将她整张娇艳的脸蛋圈入眸中,暗色袭上来,浓稠得往外溢,“是。” “那你早说啊。”段子矜抬手绕了绕卷曲的长发,脸上的笑容温软得不真实。 江临的心却忽然重重地跳了两下,冷静的脉搏几乎失衡。 他知道不可能是他想的那样,却又忍不住被她一句话勾起汹涌澎湃的期待。 嗓子一阵紧涩,他压抑着,暗哑地问:“早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早说的意思啊。”段子矜还是笑,弧度沁凉,“你在船上伤了孟夫人、为我打抱不平;紧张我的身体、怕我不舒服要带我去看医生;担心我出事又舍不得放我离开,所以大晚上跟到医院来……默默做这些事情有意思吗?想跟我和好,你为什么不提出来呢?” 江临的瞳孔缩了缩。 原来他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这语气,无端让他觉得心在下沉。 段子矜云淡风轻地笑着,“你不提出来,我连拒绝你都无从下手。” 果然。 男人这次眨眼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情绪cao控着,所以阖住了眼帘。 自己预料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她想听他表白心意,是为了更加清楚明白地拒绝。 “我不喜欢你小题大做报复孟夫人,更不需要你替我打抱不平、紧张我的身体,而且你大晚上跟到医院来,我有些反感。”段子矜说得很直白,“我不知道以后你还会做多少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但我不想一件一件去纠正,所以我的话放在这里——以后,一切为了让我跟你和好而做的事情,都不要再做。” 江临从来不知道,情绪可以波动得像山呼海啸般剧烈,他以为他对任何事都已经没有感觉了。 第368章 你为什么不提出来呢? 而这仅仅是因为面前的女人,和他说了几句话。 一旁的孟清平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这个男人他是认得的,应该说,整个郁城乃至d省没有人认不出他来。 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现在是在被逼着表白,然后还被拒绝了? 他不禁又看了眼身边的窈窕妩媚的女人。 她是很漂亮、很有气质,但比她更漂亮、更有气质的也不是找不出来。 而比眼前这个男人更英俊、更有钱、更有段位有实力的黄金单身汉,那肯定是寥寥无几了。 至少在孟清平的印象里,一个都没有。 男人再喜欢某个女人,也是有底线的,尤其是像江总这种上流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大人物,他的自尊和高傲更是不可践踏的。女人矜持些、欲拒还迎些是好,可是一旦过火了,会让男人立刻兴趣全无。 女人可以娇气,但绝不能踩着男人的脸面娇气。 孟清平觉得,江总可能会直接甩脸走人,如果再狭隘点,这个女人得罪了他的女人,这辈子的出路都可能被他断了。 结果,那个让所有人都忌惮的男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女人,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好像光是这样简简单单地看着她,对他来说就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事。 半天,男人低霭着嗓音道:“我送你回家。”说完,好像觉得不妥似的,又加了句,“行吗?” 段子矜想也没想从他身边绕过,以行动表明了立场——不行。 孟清平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这男人两年来身边没传出过任何绯闻,虽说有过一段婚姻,但是对江临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来说,这连污点都算不上,甚至他做过伪证、坐过牢的事情在他的成就和财富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为什么世界上有女人能拒绝这样的男人?而且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拒绝? 她从男人身边走过的时候,男人还是没生气,眼里反而露出了些许自嘲而落寞的神情。 等她走后,孟清平要跟上去的时候,却突然感受到了男人投来的冷厉的视线。 那是一种不显山不露水、深藏在冷淡中的警告。 饶是孟清平比他大上许多,仍然被这个后生晚辈的一个眼神骇得好几秒回不过神来。 “别对她动什么心思,也别在她家里过夜。”男人的嗓音淡淡融进风里,莫名寒凉,“否则你老婆断的就不是一只手了。” 孟清平顿时觉得脊背上爬满了冷汗,“江总,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您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江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语调仍是不见波澜,“怕你把持不住,给你提个醒而已。” ……***智障。孟清平一个文化人也不禁想吐槽了,这女人是有多大魅力,难不成还修炼成精了吗?怕他把持不住? 听听江总这一副他喜欢的人全世界都该喜欢的语气,是真拿那个女人当宝贝了。 他讪讪地笑:“江总多心了,这么优秀的人儿,您都拿她没办法,我就更不敢肖想了。” 江临闻言却是微怔。 他都拿她没办法——是呵,软得不管用,他又舍不得来硬的,可不是拿她没办法么? 不过,有这么明显么,连孟清平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 孟清平见他不说话,心下略紧张,忙又解释了一句:“江总,我是有家室的人,我和她真的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男人扯唇,笑得有些冷漠和慵懒,仗着他傲人的身高,眸色显得居高临下,“你觉得,如果你们有,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废话?” 他说完,又回身看了眼夜风中等待着孟清平的女人。 她是有多在意这个姓孟的老男人?不想和他有接触,所以走远了些,却又不上车,特意站在车边等,无非就是怕他对这个老男人下手。 江临薄唇边自嘲的笑意愈发深邃了,看着孟清平的眼神也愈发沉郁了,“这么冷的天,你还打算让她站在那等你多久?” 听出他言语里的威胁,孟清平忙不迭地朝着那边赶去。 江临单手抄兜站在原地,黑眸深沉如泽,映着夤夜的天幕,没有半点光亮。 段家的车离开没一会儿,虞宋便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刚才太太带了个老男人离开的事情,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不知道先生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了? 江临看到他,波澜不兴地问了句:“我让你找的人呢?” “已经派人把他接过来了,先生。”虞宋就是来说这件事的,“现在就在医院大门口候着您。” 江临没说话,修长的腿迈着步子从他身边离开,径直朝医院大门走去。 守墓人正裹着大衣等在那里,见到满身暗色调的男人踏着夜色而来,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江先生,这么晚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有一件我上次忘了问的事。”江临从衣袋里掏出钱夹,将一张照片抽了出来,“去看过段老爷子的女人,是她?” 守墓人看了两眼,“对对对,就是她!” 这么漂亮的女人,过目不忘。 男人的瞳光陡然间更加深沉了,他将钱夹和照片收了起来,嗓音沙哑了很多,“她带去的孩子,有两岁吗?” 守墓人仔细回忆了片刻,“两岁应该是有的……那孩子虽然还说不明白话,但是学人发音的时候,口齿已经很清晰了。” 他说完这番话,就听到男人碾压过来的声音,半点缝隙都不留,冷静克制,却仿佛在竭力抑制着什么,“她让他叫段老爷子曾祖父?” 守墓人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他不是早就问过一次了吗?像江先生这种果断决绝到话不说第二遍的男人,究竟是多重要的事情,才值得他反复再三的确认? 但他还是回答:“是的,先生。” 虞宋也懂了先生这么晚叫守墓人过来做什么,被太太还活着的消息震惊了,他都忘了那天在墓园,还有个孩子的事! 男人蓦地握紧了拳,目光沉暗,“去段家,立刻。” 段子矜坐在车上,虽然已经非常困倦,但还是强打精神睁着眼。 旁边坐着孟清平,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小憩,这让她有种隐私被人窥探的感觉。 车厢里很久都是寂静的,直到男人低低地开了腔:“玉心走的时候……痛苦吗?” 段子矜怔了怔,困意如潮水褪去,唇角慢慢攀上一丝讽刺的弧度,“内脏出血,肩胛骨和双腿粉碎性骨折,你觉得她痛苦吗?” 段子矜最后被医生叫进手术室听她遗言的时候,触目所及的地方,全都是血。 就像两年前那个晚上。 不过人总是会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冷静。 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还是八九年前,她和江临一同出了车祸的时候,那时她惊恐得几乎要崩溃,很长一段时间闭上眼都是阴影。 第二次,是三年前她被nancy逼入死路、在努克市的码头唐季迟将nancy派来的杀手击毙时,她又看到了一地血流成河……她感到震惊、后怕,久久茫然失语。 第三次是两年前她生孩子的晚上,疼得仿佛每根骨头都被碾碎了,感受到血脉在不停地流失,她却还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保孩子。 而几个月前,她站在手术室里,第四次看到凌乱狼藉的血污,看到和手术台上骨肉外翻的女人时,她已经可以做到忍着心头的百般情绪,镇定而有条理地记下对方的遗言了,并且一滴眼泪都没流地说:“好,我一定好好抚养红枣,一定替你找到他。” 正如同现在,她在提起这件事时,心里虽然悲恸,却不至于再为它失态。 孟清平震惊地看着女人凉薄而泛着冷艳的侧脸,似乎很难想象一个人的心肠能硬成这样。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是个硬心肠的女人,又怎么会为了朋友的遗言,千里迢迢跑到郁城来寻他? “你……是怎么认识玉心的?” 女人略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开阴影,随着窗外的路灯而忽明忽暗的,“我身体不好,她在我生病的时候,替我照顾了一年孩子。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都是喝她的nai水长大的,她……算是我儿子的半个母亲。” “孩子?”孟清平震了震,“你有孩子?” 段子矜淡淡看过去,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眉心却带着一抹蹙起的褶皱,“怎么?” 孟清平很想问,江总知道你生过孩子吗? 如果知道这个女人已经给人当了妈,他还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追她吗?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换成:“没什么,只是我有点惊讶,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 因为她太瘦了,如果不是今天这身礼服衬得她光风霁月,光是那把骨头架子,都难以想象她怀孕的时候整个人的重量有没有那一肚子羊水重。 段子矜笑了笑,“孟先生知道生过孩子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 第369章 江总,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这话戳到了孟清平心里——他当然不知道,他没什么机会知道。因为他的原配夫人身体有疾,不能生孩子,后来夫妻二人的隔阂越来越深,离了一段时间的婚,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在美国遇到了温柔可人的张玉心,不能说没有感情,可终归放不下曾经的旧爱,最后他还是离开了美国,重回故土。 如果不是段子矜来找他,他甚至不知道他走的时候,玉心已经怀孕了。 真是造孽。 孟清平想想,心就有些颤抖,“那段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怀孕的时候辛苦一些,听说欠了不少外债。生了孩子之后没多久,被我弟弟雇来当nai妈,吃穿倒也供得上,只是不知道那笔债还没还清。” “我来还,我来还!”孟清平道,“这是我欠她的……” 段子矜嘴角的弧度明明挂着,可给人的感觉却并非在笑,“你欠她的不是钱。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愧疚,我劝孟先生还是省省吧。若是让你太太知道你的小情人都已经去世了你还在帮她还外债,她又要闹成什么样,你想过没有?” 孟清平沉默了下来。 段子矜最后道:“有这份心,你不如想想怎么让你太太接受你女儿。” 到了老宅,段子矜便吩咐佣人去将小小姐抱下来。 她当然不可能让这个陌生男人进她的卧室。 不一会儿佣人就把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抱了下来,段子矜看到那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皱了下眉,“吵醒她了?” 佣人摇头,“小小姐睡一天了,这会儿玩得正高兴。” 段子矜把她接过来,转过身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他显得很局促,一下子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坐了几秒钟又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段子矜怀里的孩子,“她叫什么名字?” 段子矜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瞥了他一眼,绯红的唇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悔。” 孟清平整个人都震了震。 不悔…… “不过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一直叫她红枣。你现在突然管她叫不悔,她大概不会理你。”女人说话时声音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妩媚和慵懒,不像18岁的青chun年少,也不像几十岁的人老珠黄,总而言之,对男人是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她眉眼间过尽千帆的平静和淡然。 那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以后才会出现的神色,孟清平很难想象这样的神色会点缀在一个芳华正茂的女人的眉心。 正是她这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凉静的模样,才勾起男人的挑战欲和征服欲,想要在她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她有孩子,拥有母性的柔软和慈爱,又不像大多数生完孩子的女人,所有的思想都被柴米油盐和nai粉尿布所困。 她明艳,俏丽,非常与众不同。 所以孟清平忽然有些懂了,为什么江总独独倾心于她,也突然懂了,为什么他怕他会“把持不住”。 这样的女人,对哪个年龄段的男人来说,都是毒药。 只是孟清平不知道,江临看到的,不只是一个成熟之后的她。 他见过她18岁盛气凌人、横冲直撞的样子,见过她26岁高傲冷艳、精明干练的样子,如今再见她洗尽铅华却又偏偏风华无双的样子……他亲眼见证过她的蜕变,甚至一手缔造了她的傲慢。 段子矜看了眼孟清平失神的样子,正在思考要不要将孩子递给他抱一抱,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动静。 “怎么回事?”她沉了眸光,冷静地问道。 佣人面露难色,“外面有人硬闯……就快拦不住了。” “报警。”段子矜简单扔下两个字。 “是……是江先生。” 段子矜当然知道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是段家保镖都拦不住的? 可是她还是只有那两个字,“报警。” “如果警察能把我怎么样的话,悠悠。”随着门被推开,男人低醇磁厚的嗓音闯了进来,仿佛温柔含笑,却格外有穿透力,“你今天就看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段子矜下意识将孩子护在怀里,细软的眉目此刻裹着几乎能冻伤人的冷淡,“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男人却没回答她的问题,眼神定定地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眸色瞬间暗了下去。 两岁大的孩子…… 真的,有个孩子。 脉搏开始重重地跳动,江临觉得他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就快压抑不住地爆裂开来,仿佛他空虚了两年的心脏刹那间被填满,逐渐撑大,撑得他整颗心发涨发疼。 段子矜看到男人漆黑无底的眼里翻滚的暗色的风浪,心里一沉,语气染上警告:“江临,请你马上离开!” 屋里冷凝的气氛,还有段子矜突然变得极具攻击性的气场,她怀里的孩子感知得最是清楚。 红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段子矜心疼得不行,又要低头哄她,又恼怒江临的不请自来。 男人看着哭泣的孩子,亦是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喉结滚了滚,想道歉,可——孩子又听不懂。 他往前迈了两步,嗓音沙哑透了,紧紧绷着,“悠悠……我……” 看到他的手朝女人怀里的孩子伸过去,孟清平一下就坐不住了,他也顾不上得罪了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后果,猛地插进了二人中间,“江总,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虞宋从外面跟进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女人怀里正在啼哭的孩子,又怔怔地看了眼挡在她前面的孟清平。 一张略微上了年纪的脸上满是豁出去的神情,看得出来,是非常紧张身后女人怀里的孩子。 就在屋里陷入短暂的死寂之际,那孩子却又叫了悠悠一声“妈妈”,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每根神经末梢都蜷起来,平和淡然了一年多的心,忽然就要炸了。 她忍无可忍地吸了口气,“江临,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给我滚。” 虞宋简直不敢看身边的男人。 隔着老远他都能感觉到空气里肆意弥漫着某种让他绝望的阴沉的气息。 “悠悠。”男人开了口,声音是压抑和紧绷,带着微微不确定的沙哑,“这是我的孩子?” 回答他的是女人红唇里吐出来的两个极致冷漠平静的字眼,“不是。” 虞宋稍一低头,就看到男人垂在裤线旁边紧握成全的手掌,骨节寸寸泛着青白。 衬衫的衣袖,亦被男人手臂上偾张的血脉和肌肉撑得有些变了形。 “别骗我,悠悠。”他的声音不大,可是每个字都用了力道,能扎进人心里,“两岁的孩子,父亲不可能是他。” 孟清平这才稍微有些缓过神来—— 为什么江总看到管段子矜叫妈***孩子,就理所当然认为是他的? 难道江总和这个女人之前就有过什么? 段子矜蹙了下眉,将孩子交给了佣人,“先抱回卧室去。” 孟清平一下子有些着急,段子矜却淡淡打断他:“孟先生,你今晚抱不走红枣。在你安顿好一切之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孟清平想了想也是,他总不能现在就抱着孩子到医院去给他老婆看。 可他还是万分不舍地瞧着孩子被佣人抱走。 直到卧室的门紧紧关上,他才转过头来,正看到女人缓缓步过他身边,走到那个临渊峙岳的男人面前,精致妩媚的脸蛋渗透着凉凉的讥讽,“江临,你目无法纪,这么晚私闯民宅,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她看到男人深沉隐忍的眉目,笑意更深,也更冷,“你听谁说这孩子是你的?” “你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他的黑眸里微微晃动着什么情绪,很晦暗,一如他的语气,冷静却深邃,“悠悠,你可以生我的气,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是,别拿孩子的事情跟我开玩笑。” “开玩笑?”段子矜唇畔的笑容淡了点,“我跟你还是可以开玩笑的关系吗?” “悠悠。” “我说了孩子不是你的。”她道,“你走吧。” 江临直接忽略了她后半句话,回答了前半句:“我不信。” 段子矜听着他那沉笃的语调,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烦躁。 可烦躁也仅仅是停留在心里的烦躁。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除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外,什么都没有,“你问我孩子是不是你的,我说了不是,你又不信,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她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睨着他,“再说,就算这孩子真是你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江临低眉看着她,她离他很近,近到他能一眼看清她笑容下肆意张扬的厌恶和不耐。 或许也是她根本就没想瞒着他。 终于是连敷衍和客套都没了么?江临忍不住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肚在她削瘦白皙的脸蛋上轻轻摩挲了下。 他深深的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是我的孩子,就不能管别人叫父亲。你和他,都只能是我的。” 第370章 你去睡,我不吵你 啪—— 一声脆响,干净利索,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段子矜微微攥了攥右手,将扬起的胳膊收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被打得偏过头去的男人,“滚出去。” 虞宋和孟清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了震惊。 当然,孟清平可能更震惊一点。 如果说,在医院门口男人不生她的气,这一巴掌,总该生气了吧? 虞宋也是这样想的,因为这两年来他是亲眼看着先生的脾气是如何一点点变得凌厉而冷峻的。 他甚至看到了在男人眼底交错的戾气。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段子矜冷笑,“还不走?一巴掌还嫌少?” 说着,她又扬起了手,这一次,却被男人握住了手腕,口吻略染着严肃,“够了,悠悠。”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任由她甩他巴掌。 段子矜讽笑着要抽回手,手腕却被男人握得更紧,慢慢拉到他面前。 他摊开她的手掌,淡淡垂眸为她揉着,语调平静得听不出喜怒,“段家有备着药吗?手心红了。” 孟清平望着眼前的一幕,有种后脑勺被人打了一棍子的感觉。 虞宋亦是半天说不出话。 段子矜猛地挣开他。他这就一副好脾气到不行的样子,让她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男人半天没听到她回答,便深深望着她怔然失神的模样,低哑道:“家里有,跟我回去,嗯?” 段子矜总算回过神来,定定看了他几秒,道:“江临,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两年前就没有了。我们离婚了,你记得吗?” 他记得。 江临的嗓子紧绷,薄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总,您是聪明人,聪明人都会在做事之前考虑好后果。两年前您定然想到过如今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选择了那条路。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您说呢?” 这番话不光让段子矜对面男人那双漆黑的瞳孔倏然缩紧了,也彻彻底底震撼了孟清平。 离婚! 这个男人结过婚? 两年前…… 孟清平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了什么念头,不禁带着匪夷所思的目光又将面前侧颜被长发遮掩的女人打量了一番。 所以,郁城这位传说中的宴会女王,是江总的……前妻?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已经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死了吗? 他顿时就想起了在车上段子矜提到的蛛丝马迹——她说她身体不好,所以请了玉心做nai妈,她还有个儿子。 这么说,她身体不好是因为两年前那场牢狱之灾和难产,他的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骨肉? “江总,我知道您在d省树大根深,位高权重,别说半夜的私闯民宅,就算您在这把我杀了,也没人敢真把您怎么样。”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拦不住你,但我可以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江临不知道她是如何用这副没心没肺的表情说出伤人至深的话的,他只觉得自己心里渐渐翻涌起了躁意,那是一种由患得患失的恐惧而带动的怒意。 “你想去哪,你还能去哪?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 “不然呢?”段子矜倒是没怎么拿他的威胁太当回事,“又不是到哪里你都有本事把我找回来,经过这两年,你还不明白?” 她的话狠狠刺入了江临的胸膛,他几乎听到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他不由分说地将眼前的女人按进怀里,好像要把她嵌入血骨里再不分离,嗓音哑得那几丝沙沙声格外磨人耳膜,“我明白,你别走。” “那你放开我。”段子矜眉目凝然未动,话音刀枪不入的冷硬,“我同意和你叙旧、答应过见到你不绕着走,只是基于我们之间用正常人的关系以礼相待的基础上。如果你做了越界的事情,我也可以当我没说过那番话。” “好,我放开。”他迅速撤开了手,举在空中,怕她生气似的,还往后退了两步。 但那黑漆漆的眸光却一瞬未挪地绞在她脸上。 段子矜看了他片刻,“我困了。” “你去睡。”男人低低道,“我不吵你。” “你打算站在这一晚上?” “我不吵你。”男人还是这四个字,目光流连在她温软的眉眼上,又看到她眼底拉长的青灰,蓦地有种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的疼痛,低哑道,“你睡。” 段子矜垂下眼帘,“我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家里有陌生人。” 江临道:“虞宋,送孟先生回家。” 虞宋,“……” 他默默无言地看着那个从头到脚每一寸线条都仿佛被绷紧了的男人。 他到底是真不知道段小姐说的“陌生人”指的就是他,还是四两拨千斤地装不知道? 当然,不管先生知不知道,他都不能傻到这时候上去点破。 只好走上前去,客气地对孟清平道:“孟先生,我送您。” 孟清平临走前对段子矜道:“谢谢段小姐。” 段子矜懂他因什么而道谢,亦礼貌地笑了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您决定好了,随时再来找我。” “好,麻烦段小姐了。” 待孟清平和虞宋都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江临和段子矜二人。 女人脸上的笑意也在孟清平转身的刹那淡了下去。 江临似是知道她即将开口赶他似的,低低地开了嗓:“你这两年……” “过得挺好的。”段子矜笑着接过话,“叙旧能改天吗?” 江临便闭了口,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好像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他怎会不知道她对他的抵触? 只是想多和她说几句话罢了。 不管她是讽刺他也好,骂他也罢,甚至抬手抽他巴掌,他还是想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她。 只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胸膛里那荒芜寂寥、寸草不生的地方,慢慢地chun暖花开。 “那你睡。”男人的黑眸攫着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嗓音低,所以听起来有种连姿态都跟着低了的错觉,“我明天再来。” 段子矜蹙眉望着他,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拒绝他的法子。 他也没说要来干什么——就在她家门口溜一圈就走也可以叫做“再来”,她也不能以“明天不在家”或者“你打扰到我了”作为借口让他不要再来。 段子矜几乎可以确信他会说:你做你的事,我不吵你。 可是她又觉得这样很不对劲,好像这个男人从心底里根本没有正视她们已经离了婚的事情。 他的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她还是他的女人的意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以她男人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 江临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脸上渐渐出现了某种困扰和疲倦的神色,心里微微一紧,“怎么了,悠悠?” “没什么。”她道,“你走吧,我要睡了。” “我送你上去。” 段子矜淡淡睨着他,心里卷起的烦躁愈发浓厚,“我不是瞎子,也不是瘸子,这里是我家,你觉得我连从客厅走到卧室的本事都没有?” “不是。”江临垂眸,黑色的眼眸里凝然未动,低低道,“别生气。” 他说着,顿了顿,眸光落在她卧室的门上,“我只是想上去看看孩子。” 说到孩子,段子矜心里猛地绷紧了一根弦,她纤细的五指收攥起来,精致的眉眼间又重新漾开嘲弄的笑意,“你当我家是动物园吗?我的孩子,谁想看谁就能看?动物园也有营业时间,你深更半夜跑到我家里来说要看她,我就该大大方方地开门让你进去?” 男人怔了下。 片刻,英俊的面容忽然扬起了一丝笑,笑意未达眼底,整个轮廓都反而被这一丝锋利入骨的笑意而沁得凉薄,“不让我看,让他看,嗯?” 他伸出手,摸了摸段子矜的头发,最后停在了她的脸颊上,语气低柔缱绻,“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姓孟的男人,还不够我一只手指玩的。” 段子矜怔了下,抬头打量他,蓦地觉得眼前的人让她有些陌生。 他从前也是疏淡平静的性子,话不多,人也偏冷漠,却教人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他是个正人君子,清白端正。虽然在商场残酷的竞争中,会使出高杆的手段和雷厉风行果决,但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置人于死地。 如今,还是那副矜贵从容的气质,温润如玉的嗓音,但他整个人比从前多了阴狠和沉郁,好像也变得不择手段起来。 刚才那句话,以前的江临是不会说的。 段子矜很想把它当做他威胁她时放的狠话,可他眼里那份沉鹜和眉峰间隐约可见的狠戾,又让她莫名相信,只要他不高兴了,孟清平的死活,他真的不关心。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红枣的生父,段子矜也不是很关心。 他们都在一点点被现实磨成硬心肠。但江临的改变,她体会得尤其清楚。 他在她面前尚且算是收起了棱角和锋芒,她都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阴鸷峻凌。 那他身边的人呢?这两年定然不好过吧。 可是,谁又比谁好过多少呢? 段子矜已经没什么心思去同情别人了,但她还是说了一句:“别对孟清平下手。” 第371章 你让我忘了你? 男人眉目冷峻,五官淡漠的没有温度,“理由。” 段子矜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对身边的佣人道:“送客。” 江临的手从她的脸上撤开,忍着想将她拥在怀里亲吻的冲动,低低笑道:“没有理由,总该拿出点诚意。” 段子矜也笑了,她的手指绕着卷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和栗色的头发形成格外亮眼的反差,映在男人眼底,莫名妖娆誘惑。 “你想要什么诚意?要我拿钱买他平安?” “我不缺钱。” “我想也是。”段子矜仍然笑,没有丝毫意外,“难不成,是让我陪你睡?” 男人的眼瞳黑得密不透风,就这样把她一张娇俏妩媚的脸蛋完全锁在眸中,他性感的喉结动了动,嗓音微哑,“你肯为了他陪我睡?” “你当我傻吗?”段子矜收起了笑容,“我如果真为了他陪你睡,恐怕明天早晨他就和他那倒霉太太一起躺在医院了吧,江总?” “嗯,你不傻。”男人的眼睛里慢慢泛上些许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色泽,深邃极了,“像你说的,我们离了婚,连可以开玩笑的关系都不是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提出要求,而我又为什么还非得答应不可?” 他没否认,甚至默认了,段子矜还是没因此感觉到什么喜悦,大概是因为他后半句话说得太不得她心意了。 她笑得漫不经心,“别对孟清平下手,只是我的建议而已。这不是我对你提出的要求,你也不是非答应不可。想做就做啊,看他不爽就送他也去吃几年牢饭啊,反正监狱那种地方……比你直接打死他来得还残忍。” 江临却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如寒山静水的眉眼,缓缓酿出些许极深的韵味,像是压抑的心疼,“你在监狱……过得很不好?” “忘记了。”男人每句话都是斟酌再三才说出来,她却轻描淡写地回应,“人这一辈子就这么长,谁还能总活在回忆里?高兴就记着,不高兴就忘了。” 高兴就记着,不高兴就忘了。 如若不是她在游轮上提起她的婚姻也被破坏过,如果不是她方才说到监狱二字时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睫毛轻颤,江临几乎真以为,她什么都不在意了。 下一秒,她被男人整个圈在怀里,他沙哑的声线贯穿了她的耳膜,“悠悠,那我呢?” 段子矜没挣扎,她没有这个男人力气大,挣扎了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那我呢?”男人像呓语般低低地说着,“我让你这么不高兴,你是不是要把我忘记一辈子,嗯?” 她的生活里再没有他,而他要看着她嫁人生子,或是像今晚这样——带另一个男人回家。 尽管他知道她和那个男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他还是觉得心里那股阴暗的戾气压不住地往外冒。 尤其是那个男人,还自称她女儿的父亲。 光凭这一点,就把他得罪狠了。 “江临。”女人慵懒地抬眸,望着他英俊而干净的脸庞,“每日每夜惦记着过去,你活得不累吗?反正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不如给自己个机会重新开始,找个爱你的人——哦,那个姚小姐呢?她怎么没在你身边?你和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啊。” 男人看着她毫不在意的样子,眉目静凉而温软,说话的语调也轻巧极了,心脏骤紧。 每日每夜惦记着过去,你活得不累吗? 这个问题,不仅他身边的人、他的心理医生,就连他自己都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可是得出来的结果呢? 累,很累。 可是比起相忘于江湖,他宁愿这样一辈子累下去。 如果她死了倒还好,至少他想纠缠都无门无路。 但是,男人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目光极尽深沉静敛,话音,却是自嘲,“悠悠,你就站在我面前,你让我忘了你,你让我忘了你?” 段子矜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也可以不站在你面前。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容易跨过这道坎的话,我很乐意配合。” 她说完这句话,就看到男人转深变暗的眸子,黑漆漆的,像夜色下的海面,深处是暗涌还是礁石,都无迹可寻。 就在她平和的目光中,男人放开了她,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离开了。 段子矜盯着那道背影看了很久,直到佣人将门关上,她才回过神,上了楼。 卧室里,两个孩子都沉沉地睡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摇篮边,看着银耳那张微皱的小脸蛋,不知他做了什么梦,干净的眉心稍稍拧着,眼睛也紧紧闭着,似乎睡得很不踏实。 段子矜伸手摸了摸他光滑细腻的小脸,心里紧绷的情绪总算在这满室的安详里慢慢平静。 段子佩忙完工作上的事情,连夜赶回了郁城。 刚到家门口,他就看到了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的添越,车身的线条优雅大气,漆色透着不易接近的冷峻。 段子佩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这个颜色的添越很少见,黑色是全球限量版,价格也贵得离谱。 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普通人随便消遣的起的车。 而这辆车,此刻就好巧不巧地停在他家对面。 段子佩从车上走下来,迎着天边隐隐泛起青白的天光,走近了那辆车。 在他看清车里坐的人是谁之前,车门就先一步被打开了,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看见似的。 段子佩看到那张俊朗而温漠的脸,眼神忽而变得凛冽,“是你。” 现在才早晨四点多。 车里的男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相当冷淡,“有事?” 段子佩气得几乎笑了出来,可墨兰色的眼瞳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冷得几乎结冰,“江总,你把车停在我家楼下,难道有事的不是你?” “这条街是你家开的?”江临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很快模糊了他的俊容,整个人显得更加凉薄,“我想把车停在哪,你也要来指点?” “我警告你。”段子佩一字一顿道,“别打她的主意。” 他昨晚就听人说了江临尾随悠悠、并且擅自闯进了段宅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个男人把车停在这里是因为他家别墅的车库里没有停车位了。 男人闻言,被西裤包裹的修长的腿从车上迈了下来。站在车边,微微靠着车身,沉黑如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非同小可的内容,“两年前你对我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让我的人离开,方便你把她带走,那时候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是么?” 饶是他的语调淡然得风波未起,但是段子佩还是听出了字里行间的一股子狠劲儿。 “哦,江总这是生气了,找我兴师问罪来了?”他也双手抄兜,一副拒不配合的痞子模样,唯独俊美的眉眼冷凝如霜,“她确实活着,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男人俊漠的眉峰总算有了些许异常的变化,蹙起,面色沉郁,“什么意思?” “她在床上毫无知觉地躺了一年多,不会哭不会笑,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天天吊着营养液,浑身插满各种管子。”段子佩笑得很冷,“和死也不过就是断个气儿的差距。” 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指尖的烟蒂烧到了手,他却分毫没觉得烫,两指蓦地用力,直接用手把火星掐了。 他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却仿佛能想象。 忽然就明白了她今天对他的冷漠究竟是从何而来。 段子佩望着对面男人不动声色却紧紧绷住的五官线条,懒得再和他多做什么废话,只道:“江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她,以后就少来招惹她。没有你她会过得更好。” 更好?男人眯了下眸子,“既然这样,她为什么回来?” 段子佩怔了怔,“你该不会以为她回来是找你再续前缘的吧?”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唇梢漾开无比嘲讽的笑意,“江总,恕我直言,你真的挺自作多情的。” 男人听着他的讽刺,面不改色,唯独那双黑眸晦暗得可怕。 段子佩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许是因为嗓音压低了,所以每个字从他牙齿的缝隙间挤出来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你别觉得她爱了你八年,就活该被你糟践一辈子。人都是会变的。她愿意捧着你的时候你是一支玻璃杯子,她愿意放手的时候,你就是一堆玻璃渣子。有点骨气就别再纠缠了,你不觉得丢人,我身为一个男人都替你觉得丢人。” 江临的手掌猛地攥紧了,小臂上跃出的青筋清晰分明。 段子佩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屋。 男人久久站在凌晨四点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松开了拳头,抬头望向段家别墅某扇盖着窗帘的窗户。 微微阖了下眸,他坐进车里,驱车离开。 回到江家,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睡。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二次回来了。 第一次是虞宋将孟清平送回医院后,把他接回了江家,然后就开车离开。 第372章 你真的挺自作多情的 可是江临在床上躺着,心尖却漫上潮水般的情绪。 一想到她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和他相距不远的地方,他就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两年来,卧室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连墙角的单人沙发都没有变过。 其实他不喜欢地上毛绒绒的地毯,却还是定期让佣人进来打理,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东西。 仿佛留着这张地毯,留着那只单人沙发,留着她生活过的痕迹,她就一直还在他身边似的。 再后来,他重新拿起两年前就被他装裱封存的那一摞纸。 她清瘦却漂亮的柳体跃然纸上。 那是,在祁门她为他母亲抄的佛经。 那晚她只抄了很少的一部分。江临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将三遍全部抄完的。 不过想一想大概也知道了,应该就是他们在欧洲分别后,他因为做手术而滞留在欧洲的那两个月。 他摸着那些字迹,纸上有些地方凹凸不平,像是沾了水,又被晾干的痕迹。 眼前逐渐浮现出那样的画面——她一个人,坐在书桌边,一边抄着佛经,一边不停地落泪。 那是一种怎样绝望心境? 在那两个月里,她是不知道他以后还会回来的。 在遥遥无期的等待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完这一摞纸。 细细密密的痛楚,好像有一只手在狠狠撕扯着他的心,他睁着眼睛似乎能看清每根肌肉纤维被扯断的过程。 他曾经在母亲的坟前起誓,和willebrand家断绝来往。 却终究因为这三本经,破了誓言。 后来他独自去过祁门,没有舍得把她最后的字迹供奉在佛寺里,只是自己又多抄了几遍,跪在母亲的坟墓前道歉。 他想,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应该也不会责怪他。 江临越看那些字,越觉得心里没办法安宁。于是他自己拿了另一辆车的钥匙,又一次回到她家楼下。 就这么看着她卧室的窗户,整整一晚上。 直到天光乍亮,段子佩赶了回来,他才又驱车回到江家。 这时已经是早晨五点半。 江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家里的佣人知道他的生活规律,很早就开始取报纸,做早餐。 男人坐在卧室的床上,活活睁眼看着时间走过了六点半,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难得穿了件白色的衬衫,选了一条藏青色的领带,就连以晴路过房间门口的时候都多看了他两眼。 这两年先生的脾气变化很大,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温润和蔼,没有什么正事,她甚至不敢主动和先生说话。 不过今天男人却叫住了她,然后问她,这个颜色的领带好看吗? 以晴顿时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甚是诡异。 她眨了眨眼,半天没吭声。见男人皱了眉,那股冷漠逼人的气质又从他俊朗的眉眼间溢了出来,她才忙道:“好看,先生。” 男人沉沉地盯着她半天,最后哑着嗓子道:“出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极了,房间里也隐隐缭绕着烟草的味道。 以晴暗自心惊,忙给虞宋打了个电话说了说这件事。 对面听完就笑了,“以后你大概天天能看到先生对着镜子打扮。” 正说着,男人已经拿着车钥匙气息淡漠地从她身后路过了。 以晴茫然地看过去,只见男人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间,身上的衬衫也不是刚才那件白色的,而是一件酒红色的,仅仅一个背影看上去都格外的矜贵优雅。以晴吸了吸鼻子,甚至闻见了空气里男人清新的须后水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她的眼睛不禁又瞪大了一点,先生已经两年没穿过这种花里胡哨的颜色了! 还喷香水? 一副要去相亲的样子是搞什么鬼? “到底怎么回事?”她凌乱地问。 那边沉默了下,答:“太太回来了。” 一句话,待以晴熬过最初的震惊后,紧接着就是绵长的心酸。 太太走的时候带走了先生的世界里所有的颜色。 太太回来后,那些五彩斑斓才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以晴捂着嘴,眼眶一阵泛红。 冯姐从厨房出来时,正听见屋外车子发动的声音。 她愣了两秒,“先生这是干什么去?早饭还没吃,虞宋今天这么早来接他吗?” 那头虞宋正好听见这句话,便对以晴说了什么。 以晴挂了电话,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低声道:“虞宋说,先生去别人家蹭早饭,我们以后不用再做了。” 昨晚阿青四点多才回来,段子矜知道他是担心她,所以连夜赶回来,自然早晨起来也没有去吵他,自己下了楼。 刚在餐桌旁坐下,就听到了门铃声。 段子矜不禁颦眉看向对面的挂钟,这才早晨七点半,谁会过来? “估计是送牛nai的来了。”家里的帮佣阿姨说了句,“夫人您坐着,我这边马上就好,我去开门。” “家里订了牛nai吗?” “是啊,早晨现送来的新鲜,dn先生特意吩咐的。” “这样啊。”段子矜放下心来,看了眼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又是烧水又是烤面包又是煎培根的,叹了口气道,“你别着急,小心烫着,我开门也一样。” 说着话她就已经走到了门边,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晨曦和门外清冷的空气一并涌进来,还有一道挺拔颀长的剪影,手里握着一大罐子牛nai。 有那么一瞬间段子矜在心里想,现在送牛nai都穿西装了吗? 不过她很快看清了眼前这道卓然的身影。 下意识地,她就想把门关上。 男人却先她一步,单手按在门上,系了一颗纽扣的西装很快被他这个动作撑开,衣角晃动着,有种要把她整个人卷入他怀里的错觉。 段子矜不动声色地退后一些,嘴角挤出很淡的笑容,“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江临低头看着她卸去昨晚的浓妆而显得格外干净白皙的眉眼,在熹微的晨光中,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声音,语气,都是刚刚起床时特有的慵懒,让他心里蹿起的火苗愈发压抑不住。 相较于她的清澈,男人的声音就有些浑浊暗哑了,“你的牛nai。” 段子矜看了他一眼,伸手要去接。 “沉。”他没给她,只道,“我帮你拿进去。” 段子矜瞥了眼牛nai瓶上一公斤的字样,纤细的手指卷了卷头发,懒洋洋道:“放在地上吧,一会儿我让阿姨来拿。” 一公斤的牛nai而已,就算外面是玻璃瓶又能沉到哪去?何况这瓶牛nai还是纸盒的。 江临自然也看出她懒得与他废话的样子,又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她的嘴角略微下沉,马上就要摆出一脸不耐烦了。 他用力抿了下唇角,在她面前弯下腰,依言将牛nai放在地上。 段子矜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睨着他,在他重新直起腰背后,才淡淡道:“谢谢,没什么事江先生可以回去了。” 江临的手掌却仍撑在她的门上,性感的喉结滚了滚,两个字眼从他的薄唇间吐了出来,“有事。” 段子矜没言语,让他说。 他却只是用乌黑如泽的眸子将她完全锁在自己的视线中,半天也不开口。 段子矜深吸了一口气,刚要下逐客令,男人却硬邦邦道:“借东西。” 他就非要把每句话都拖到她动怒前的最后一秒才肯说。 就为了在她家门口多赖一会儿? 段子矜皮笑肉不笑,“我家没有你要借的东西。” “有。”他还是言简意赅的,好像说一个字都浪费他全神贯注瞧着她的时间。 段子矜实在不想大早晨就在家门口把场面闹得太难看,便耐着性子问:“你要什么?” 这次男人回答得很快,语气还是寻常那般冷清高贵,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了,“鸡蛋。” 她弧线优美的脸庞被他完全纳入眼底,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看得很清楚。 江临清楚地看见他说完这两个字时,女人的眼角颤抖了两下,很快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睛里那些莫测的神色。 段子矜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么蹩脚的理由,一时间气得笑出声来,“江临,你一大早晨打扮得人模人样跑到我家门口来,就是为了借个鸡蛋?” 对面的男人眉眼疏淡而清远,俊脸的轮廓透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漠,“嗯。” 段子矜反倒被他的坦然堵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这才抬眼将他重新打量一遍。 和昨晚不同,他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衬衫,配深色的条纹领带,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模样,无形间便打破了平素那抹不近人情的冷峻和沉鹜。 而他的眉眼也比两年前更加沉稳成熟,周身的气质沉淀下来,不显山不露水,淡得格外有韵味。 如果他没开口吐出“鸡蛋”二字,大概也不会接地气接得这么突然。 段子矜收回了目光,心平气和,“我不记得江先生是喜欢自己动手的人,你家的佣人都不上早班吗?这点小事,大可以让他们去准备。” 江临面无表情,“家里没有佣人。” 段子矜,“……” 第373章 先生去别人家蹭早饭 没有佣人? 她又吸了一口气,压着火,笑意融融道:“有你洗漱换衣服再开车到我家门口的时间,你已经可以去24小时营业的生活超市里买一箱鸡蛋了。” 江临还是那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姿态,“你家近。”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还不算早高峰,近? 像是知道她不信似的,江临凝了眉,低声补充:“就在隔壁,近。” 他这话一出来,段子矜这才意识到,她家门外根本没停他的车。 他不可能是自己从江家走着来的。 江临看着她渐渐生出疑惑的眉眼,在淡金色的光线里,活色生香,俏楚楚的好看。 他低下头,声线干净清冽,语气却还是不见起伏,“我刚搬到隔壁,家里什么都没有。借个鸡蛋,做早餐。” 段子矜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花园隔壁的那栋别墅,她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别墅里还有人住。 再转过头来看他时,她真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偏执到不可理喻了。 他到底怎么说服那家人把别墅卖了的? 段子矜正凝眸沉思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完早餐从厨房里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见到门口沉默对峙的一男一女,有些茫然,“夫人?” 段家雇佣的佣人分早晚两班,她是今早才来的,自然不知道昨晚在家里发生的那场闹剧。只是此刻看着门外英俊而冷贵的男人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您是?” 江临淡淡看了她一眼,薄冷的唇角噙着一丝笑,弧度却小得好似不存在,不让人感到冒犯,也无法让人觉得亲切,仅仅是恰到好处的疏淡。 他波澜不兴地将自己地来意又重复了一遍。 帮佣阿姨立马热情地说道:“新邻居呀!那快进来,正好我也刚做好了先生和夫人的早餐,不过我家先生起得晚,不如您和夫人一起吃吧?” 热心肠的阿姨说完这句话,立刻接到了段子矜不咸不淡的一眼。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僭越,闭上了嘴,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江临倒是不客气,也没有推拒,只是将平静而不动声色的眸光移到了面前的女人脸上。 他清楚得很,哪怕佣人说一千一万句好话,只要她不同意,他就不要想越过这道门。 段子矜也清楚得很,如果他真想越过这道门,她同不同意其实也都只是一句没有任何约束力的空话。 所以她有些好笑地看着男人那张低眉顺目的英俊容颜,不知道他到底在装什么虚怀若谷,礼貌谦卑。 就这么僵持了有一会儿,她懒洋洋地让开了门,“进来吧。”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像江临这种什么都不做,只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风景线的惹眼的男人,站在她家门口总归太惹人非议了。 昨天好歹是晚上,现在大白天的,段子矜不想惹麻烦。 江临看着女人的背影。 她穿着松垮舒适的居家服,栗色的长发比两年前看上去还短了些,应该是修过发尾。新长出来靠近头顶的部分颜色深一些,似乎是长出来以后就没再烫染,本来很随意,看着却仿佛是某种刻意晕染的渐变,说不出的惊艳夺目。长长的发丝像瀑布般垂落在背后,柔软细腻。 随着她走路的步伐,那软绵绵的长发就轻轻晃动着,晃动进了他心里。 让江临恍惚间觉得,时间还在两年前,她还是他的妻子,他们还在家里,恩爱甜蜜,其乐融融。 段子矜不知道对面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幽深如古井般的眸子就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好像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她也未曾理会,只是静静拿起刀叉切着培根,眼眸半垂,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动作却很从容,好像根本没因为对面多了个人而影响到什么。 江临将拿进来的牛nai递给帮佣阿姨,阿姨惊了惊,“怎么是您送来的?” 他语气很客气,客气却不乏冷淡,眉眼间还是那片肆意铺张的漠然和凉薄,转过头的片刻,眼底就失去了方才凝视对面女人时的温度,整个人瞬间变得淡漠而不易亲近,“在门口遇见了派送员。” 遇见?段子矜不置一词,嘴角泛了几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哪这么好运,什么都能让他遇见? 阿姨被他们之间的气氛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可她又下意识很害怕那个男人黑漆漆的眼眸,和里面仿若空无一物、却教人脊背发寒的魄力。 “我去热热牛nai。”她一下子接过牛nai,转头走向厨房。 段子矜这才抬眸瞧了那边一眼,唇畔的笑意还是虚实不明,“你吓着我家阿姨了。” 男人眸色深暗地睨着她,嗓音也很暗哑,低沉,“抱歉。” 毫无诚意的道歉。 他平时对谁都这样,身边的人早已习惯。 段子矜也哂笑一声不再说话,这不是多大的事,她也没必要拿出来大做文章。 吃完一顿不怎么愉悦的早餐,阿姨要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段子矜这才朝她莞尔一笑,“您先去休息会儿,我和江先生有事情要谈。” 男人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有些复杂,待阿姨应声离开,他的视线才攫住了她的脸,低声温和地问:“有事和我说?” 从昨晚到现在,她愿意主动和他说话的时候,很少。 段子矜靠在椅背上,眉眼沉静,不施脂粉却透着妩媚,“饭也吃了,牛nai也送了。江大公子,不管你是不是一时兴起,都该玩够了吧?” 男人微怔,俊朗的眉峰很快覆上一层阴霾,薄唇却扯出些许弧度。 原来主动说话,是说这个。 他的胸腔里逐渐蔓延开深浅交错的压迫感,像是周围的空气都染了毒素,他不敢用力呼吸,一口气就堵在嗓子里,怎么都沉不下去。 又像是,某种期待忽然间烟消云散。 “一时兴起。”他意味不明地重复着她的话,黑眸定定地望着她,深处涌上一缕缕暗淡的芒,“在你眼里,我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在玩,而且很惹你厌烦,是么?” 段子矜慢条斯理地伸手去端桌上的半杯牛nai,手指还没碰上,杯子就教男人挪远了。 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凉了。” 她便也不强求,撩着唇,笑得漫不经心,根本无视了牛nai的事情,只道:“我以为昨天晚上我说得够清楚了。怎么,你是听不明白吗?” 江临还是没什么表情,起身走向厨房,过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nai。 段子矜真是讨厌透了他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做派,尤其是他对她几乎越界的关怀还如此不声不响、我行我素。 好像她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影响,自成一脉“她强由她强、我如清风过大江”的姿态。 就这一点来说,江大公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固执。 他把牛nai重新端回来时,没有再坐她对面,而是直接就近坐在了她身边,声音低低的,蓄着不着痕迹的紧绷,“烫,慢点喝。” 段子矜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男人放下杯子撤开手掌时,有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他掌心里被杯子烫伤的红痕。 见段子矜盯着他的掌心看,男人面不改色地收回了手。 黑眸锁着她的脸,没在她脸上发现丝毫担忧,反而是她不涂口红都绯红的唇淡淡地翕动着,字音丝丝入扣,“苦肉计?觉得我该心疼你,然后感动得眼泪横流?” 男人淡淡一笑,好像听不懂她的讽刺,唯独手掌却握紧了,“那我应该出去撞辆车,成功率可能会大一点。” 若是烫一烫手心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也就真枉费了她曾经为他几次差点丧命的痛苦。 “哦,那好啊。”段子矜托着腮,懒洋洋地笑,“我只有一个要求。” 男人低笑,“放心,不在你家门口。死也不让你看见,不打扰你清净,嗯?” 段子矜愣了两秒,眉心缓缓蹙了,极端不悦又极端烦躁,“既然知道你在我面前会打扰我清净,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男人无动于衷地将已经不烫的牛nai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我说的是死的时候。” 他沉沉笑了下,“但是我活着,就做不到不见你。这是我唯一不能答应你的事情,因为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话自始至终都维持在同一个节奏上,不紧不慢,很有条理,哪怕内容根本不是个有理智的人说得出来的。 “如果你觉得很烦,唯一的办法,”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餐刀,手握着刀锋,将刀柄递给她,面色还是平静,“杀了我。” 有那么一秒,段子矜是结结实实地被他震慑住了。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总觉得他好像疯了,但他看上去却又比谁都冷静,冷静而克制,冷静得不像话。 片刻,她笑了下,低眉睨着那把刀,“一把餐刀,连切五分熟的牛排都费劲,你让我拿它捅你,我真看不出来你想死的诚意。” 第374章 我真看不出来你想死的诚意 他也不多解释什么,顺手又收回了餐刀,俊脸贴近了她,淡哑的声音就落在她耳畔,离得近了,音节反而模糊起来,“下次给你带一把锋利的来。” 说着话时,从他薄唇间喷出的热息就环绕在她的脖子上,让段子矜异常不适。 她想往后撤,但他的手却更快她一步,揽过她的腰,不给她任何后退的空间,忽然埋头,在她的脖颈间细细地吻了起来。 段子矜的神经一下子仿佛被削尖了,他的触碰犹如洪水席卷着她的心,冷冰冰的,水位漫过警戒线,她顷刻间窒息。 她眼前蓦地出现的便是手术室里触目惊心的鲜血。 几乎能感觉到下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滚开!”她尖叫出声,手在挣扎间扫落了桌子上的牛nai,杯子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白色的牛nai溅在他的裤脚上。 感受到怀里女人止不住的颤抖,江临眉眼一沉,心中陡然被慌乱侵袭。 手臂僵了僵,却收紧了她,箍在怀中,急急地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悠悠,我……” 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却被另一道极为霸道凌厉的力道扯开,紧接着,一个拳头就招呼了上来,“江临,我警告过你,别再出现在我家里,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你他妈是不是欠揍!” 听到饭厅里的响动,帮佣阿姨赶紧跑了过来,却在接到段子佩一个冷厉的眼神之后退到了一旁,不敢上前。 地上狼藉一片,方才桌子上许多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直接砸了下来,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段子矜紧紧握着餐桌的边沿,半天才缓过神,看着那边缠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与其说是缠斗,不如说是阿青单方面在撒气。他的拳脚很不留情,挨打的男人却只是防守,未曾还手,更别说主动出击了。 他的俊脸上很快挂了彩,但眼神却没有因为对方的动作产生半分波澜,如死水一般寂静,漆黑的寂静。 模样虽然狼狈不堪,但他的表情却始终很冷淡,薄唇甚至抿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自嘲。 “在别人家门口像个**狂一样蹲一晚上不算完,一大早晨居然还有脸进门对她动手动脚了,啊?”段子佩说着,又一拳砸下去,“我真是小看了你江临的本事!” 段子矜淡淡地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拧了眉,“阿青,够了。” 男人闻言,纹丝不动的黑眸忽然看向她,低低的笑,笑声很暗哑,“心疼我?” 段子佩亦是冷了脸回过头看她,手却还揪着男人的领子,“是你把他放进来的?” 段子矜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绕过餐桌,握上了段子佩的手,轻轻拉了下来,声音温淡,能听出些许不悦的痕迹,“红枣还在睡觉,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醒了会哭。” 段子佩蹙着眉头,冷冷剜了江临一眼,松了手,压低了声音也压不住语气里的煞气,“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就别想再靠近她,滚!” 江临闻言,原想朝段子矜走去的脚步不知怎么就顿住了。 他波澜不兴地看了那个火冒三丈的男人一眼,黑眸里藏着某种高深莫测的内容。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又整理好西装和衬衫,对一旁的女人道:“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上来接你吃晚饭。” 话音沉静,语气淡然。 尽管他什么都没表示,可就是这种没表示,却让段子佩品出了一丝这个男人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的倨傲。 段子佩心里的火一下子又蹿了出来,但顾虑着二楼还在睡觉的孩子,他忍了又忍,最终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江临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阴森沉郁,温度极冷,偏偏嘴角却漾开淡而无痕的笑。 过了片刻,他才收回目光,温声道:“晚上见,悠悠。” 段子矜被他刚才那深不可测的笑容骇住,心里满满泛上几丝不祥的预感。 很快,她就知道这几丝不祥的预感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段子佩接了个电话,脸都黑成了锅底,“就这么点屁事,非要我去不可?” 对方也没怎么见过副董发火的样子,忙道:“事关公司的根基,只有领导层的人能做决定。” 段子佩额间跃动的青筋更加突出了,“米蓝呢?” “董事长现在联系不上,听说刚才被傅三爷的人接走了。”对方唯唯诺诺的,“副董,现在只能您代替董事局出面了,否则u家的股价跌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ultramarine虽然形势大好,但毕竟刚刚起步,根基不稳。 最开始是因为唐季迟收购了他们最强劲的对手公司蓝月影视,又得到了来自云城白总的助力,才能一路走得顺风顺水。 这两年里u家的股价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是因为没有真正的竞争对手。独揽内地娱乐圈半边天的傅家不知怎么一直没有对他们下手,另外半边天归属云城白总,对这家后起之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刚才助理打电话来说,沉寂已久的傅家动手了。 而白檀,并没有出手帮忙。 想他云城白总,一介商人,当初肯帮忙全是看和唐季迟交情的份上。现在唐季迟结了婚,在英国定居,很少再回来。少了这么一个中间牵情的人,白檀对u家的照拂自然越来越少,实在没必要为了他们一家新露头的公司冒险和傅家对上。 一切都好似在情理之中,可问题就出在傅家为什么会突然动手上面。 段子矜一下子想到了江临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淡笑。 阿青说,只要我在这儿一天,你就别想再靠近她。 所以他就想方设法把他支走? 甚至还让傅言把米蓝带走,为了逼阿青只能自己出面解决? 段子矜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她不禁握住了茶几上佣人刚端来的热茶,这才觉得冷得紧缩的毛孔稍稍舒张了些。 她从来不知道江临的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损。 虽然一开始他也用她身边的人威胁过她,但那时候他针对的毕竟是唐季迟这个外人,而且唐季迟与他势均力敌、旗鼓相当,也说不上是江临恃强凌弱。 “悠悠。”段子佩挂了电话,看着坐在沙发上神色淡漠的女人,沉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我就在家里陪你,等红枣的事情解决了,我带你回美国。” 沙发上的女人闻声抬起头来,褐瞳里渐渐生出几丝安抚的笑意,静凉温婉,“没事啊,你去忙你的,公司的事更重要。” “悠悠,他这是想趁我不在纠缠你。” “我知道啊。”段子矜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腕上的手环,漫不经心道,“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段子佩脸色铁青,紧抿着唇角不说话。 “先不说公司是你用爷爷留给爸爸的遗产注资的、败光了你怎么对得起家里的长辈。光说你手底下几千名员工,还有刚刚走上演艺道路的艺人们,你作为副董事长,难道要置他们于不顾?”手环在她白皙的皓腕上“叮叮当当”地响着,她的声音像是深山里淙淙的泉水,清澈而沁凉。 “江临能做出这种事,自然是下了狠心的,如果你现在不顺着他的意思,接下来只会损失得越来越多,闹得越来越难收场。” 段子佩眉头紧锁,“那道我们就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今天只是用这件事逼你和他吃饭,下次要是用这件事逼你和他上床呢?” 段子矜轻轻地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动的茶叶,眼瞳宛若一块澄静的玉,透着从容冷艳,“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我会想办法。” 如果他到此收手,不再动她身边的人,那么大家相安无事,各生欢喜。 但如果江临真的为了得到她而做出任何一点伤害了米蓝和阿青的事情……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段子佩道:“你手里有银耳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也许不会赢,但也绝对不会输。 段子矜听了这话,笑容蓦地一僵,“我不会为了跟他作对而利用我儿子,银耳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段子佩不过是随口一说,奈何当了母亲的人都敏感得可怕,他忙哄她:“是我考虑欠妥,别往心里去,嗯?” “好了,你去忙吧。”段子矜抬手在眉心揉了揉,“我白天可能要去医院看看孟夫人,记得让人帮我准备一份礼物。” “嗯。”段子佩看着她疲倦的样子,顿了顿,低声嘱咐道,“身体刚好就别太勉强。” 傍晚,当江临开车到了段宅门外时,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花园里逗弄着猫儿的女人。 穿过段宅大门的雕花栏杆,可以看到她身上穿着漂亮的长裙,像一朵花似的铺开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那张明艳的侧脸,怎么看都仿佛只有18岁的模样,不过年轻归年轻,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和妩媚,在她身上也是一点不差的。 第375章 换了衣服,等我接你去吃饭? 夕阳的橙色光晕笼罩在她身上,一时间,她的笑容烙在他眼底竟有些灼烫。 听到门外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段子矜不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她拍了拍手上零食的碎屑,用小指勾起包带,挂在肩上,撑着草地站起身。 她穿着坡跟的凉鞋,被草地里的硬石头绊了一下,身子刚晃了晃,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落在耳畔,“小心。” 那声音贴着她的耳朵,惹得她有些不适,段子矜蹙了下眉,“谢谢。” 江临却没松手,只是垂眸望着她,她馥郁芳香的身子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他没有温度的沉黑的眸里破天荒的蓄着淡笑,“专门换了件衣服,等我接你去吃饭?” 段子矜抬头瞧着他,淡淡地笑了下,“要出门,总该换件衣服。” 这笑容虽淡,可在天边的浓墨重彩的夕霞中,显得格外妩媚和慵懒,足够牵动人心。 她没有故意说这话取悦他的意思,但也没完全否认他的说法,只是模棱两可,一带而过。 事实上,这条长裙是她下午去拜访孟夫人的时候换上的,想起晚上还要和他出去吃饭,便也没再换回居家的衣服。 江临低眉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浮动着什么,看上去有种温柔的错觉,他的嗓音也低低霭霭的,“很漂亮。” “谢谢。”段子矜客气地答,不过从她的神态来看,根本没把对方的赞美放在心上。 江临眼底刹那聚起了浅浅的阴霾,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 男人低沉的声线稍显僵硬,“嗯,想吃什么?” 段子矜不着痕迹地离他稍微远了些,看了眼他身后的车,抬手撩了撩着头发,随意道:“你带我出去吃饭,连吃什么都没想好?” 男人牵起她的手,“吃你喜欢的。” 段子矜垂眸看了眼被他握着的手腕,眉毛微微蹙了下,不自觉就想挣脱。 但是她还没有动作,男人就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握得更紧了。 就在段子矜陷入思考时,男人的平静淡漠的声音已然响起:“想跟我保持距离,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忽然就笑了,笑意几分泛冷。 她明白江临的意思。如果现在挣扎,挣得开挣不开都不一定。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挣开了,也不知道这男人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估计是直接把她抱起来或者圈在怀里。他说的对,想和他保持距离,被他牵着手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她便不再挣扎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呵…… 江临把车开到了明月坊,拿着菜单跟侍者沟通着。 包厢很大,段子矜故意找了个离他比较远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手机切水果。 这是很老的游戏了,不过她这个人很恋旧,习惯了什么就容易喜欢一辈子,难以去尝试新的。 她的整副心神都在游戏里,也懒得去听江临到底都点了些什么菜。 过了一会儿,侍者拿着点好的菜单到她面前,“小姐,那位先生说让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加的?” 段子矜连“暂停”都没按,抬头扫了一眼,就继续划着屏幕,“没有了。” 侍者,“……” 她真的看清点菜机的屏幕上都有什么字了吗? 她随意的态度似乎让对面的男人也有些不悦,“悠悠。” 四平八稳的声线,蕴藏着她轻易能察觉到的阴沉。 段子矜叹了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从侍者手上接过点菜机,颇给面子地端详了好半天,最后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她将点菜机递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我觉得都挺好,我什么都吃。” 侍者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对面浑身散发着压迫力的男人,只觉得包厢里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那位英俊冷漠的先生方才点菜时那叫一个事无巨细,从忌口到做法乃至用什么油都交代他要特别注意,因为和他一起吃饭的女人在饮食上非常挑剔。 结果到了这位小姐这里,她一句话“什么都吃”无疑就是抹杀了男人所有的苦心,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段子矜单手托腮看着冲着侍者笑,“你是新来的吧,看着眼生。” 侍者谨慎地回答:“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年了,小姐。” 两年。段子矜的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如果不是心境变得厉害,她几乎都感觉不到时间已经过了两年。 毕竟她在床上毫无知觉的就躺了一年多,于她而言,这段时间就是闭上眼睛再睁开那么短暂。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失神片刻,菱唇上明艳的笑意却始终都在,“没了,你出去吧。” 侍者亦是看了她许久,这个女人让他有种分辨不出年龄的错觉。她看起来很年轻,托着腮的样子也带着几分俏皮,可是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涵盖的内容和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风情,却是一般女孩所没有的。 她很神秘,让人忍不住想探知。 又因为眉眼间的淡然和娇懒,所以显得傲慢,让人不敢轻易进犯。 就在他还盯着她看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寒,侧过头就看到那边的男人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眼神凉薄无物,没什么情绪可言,他却莫名觉得心尖打颤。 “还不出去,是打算上菜以后坐下一起吃?” 他淡淡的一句话,让侍者顿时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拉开门走出去,关门前急匆匆道:“抱歉先生,是我打扰了。” 段子矜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杏眸弯弯的,璁珑美好。 她的如花的笑靥被男人看在眼里,他的心房都猛地被攥紧了。 说不上是怎样一种矛盾的感觉——他喜欢看她发自内心或者不假思索的笑,但又很讨厌这种笑是因为别人。 他已经无法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对他,她不是虚与委蛇就是冷漠不耐。 这样的认知像是尖利的爪子扎进他的心脏,撕扯着他心里的每一寸血脉,疯狂的嫉妒像毒药似的,顺着血管流入四肢百骸。 江临觉得他要病入膏肓了。 呵,他早就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 “坐那么远干什么?”男人开口,除了狭长的眸中有混沌的风浪翻涌,表情和语气皆是岿然自稳的平静,“过来,到这边坐。” 段子矜转头看着他,没有动作。 “要我说第二遍?”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笑着道:“我不想过去。” 男人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在她说完之后就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段子矜倒也没躲,垂眉,安静地喝茶。 茶杯很快见了底,男人从善如流地拎起桌上的茶壶,又给她添上,嗓音微哑,“不躲了?” “躲什么?”段子矜转着茶杯,看也没看他,“我不过去你也会过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少走两步而已。” 原来她早就料到了他会过来。 男人闭了下眼眸,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和紊乱,脸色也不像方才那么冷淡从容了。 段子矜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生气?”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条理分明,“只要不躲着我,你想怎样都可以。” 段子矜看了他半晌,漫笑着问:“江临,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耗一辈子了?” “嗯。” “这样的状态是你想要的?” 她的问题多少让男人沉默了下,“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强求?”段子矜的神色看上去很正常,眉眼间略带疑惑,好像真的是因为不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有此一问,“用尽一切手段把我身边的人支开,强迫我陪你吃饭,我不情不愿的,你自己一顿饭下来也不见得能有多高兴。既然两个人都觉得不舒坦,你为什么还要强求?” 江临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眸里的雾气散尽了,段子矜几乎可以看清他深邃的眼底很多压抑的痛。 可是她眨了眨眼睛的功夫,那些深埋在他眸间的零碎的情感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又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让人捉摸不透的江临了。 “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他回答得极其平静,“这两年里我每天都在问。” “那么答案呢?” “答案是就算不惜一切代价,煎熬也好,折磨也罢。”他说到这里时,语气里不经意露出了些许令人心惊胆战的偏执,“只要有办法能得到你,我就不会给你从我身边离开的机会。” 他这话彻底吓住了段子矜,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皱着眉问:“哪怕是我不愿意?” “嗯。”他答,嗓音暗哑紧绷,“但我会对你好。” 段子矜荒唐的笑出声,“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在打自己脸吗?对我好,你知道什么叫对我好?”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段子矜敛起笑容,面无表情,“我想要你从我的世界消失,你给吗?” “我说过很多次了,悠悠。”男人道,“唯独这件事,不可能。除此以外,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第376章 我在你身上没有任何期待 “很抱歉,江临。”段子矜也和他一样平静,“你能给我的,我需要的,只有自由。除此以外,我在你身上没有任何期待。” 男人的手掌蓦地握紧了茶壶的提手,瓷片上隐约见了裂纹,他的声音还是波澜不起:“我去看看菜做好了没,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松开手,站起身出了门。 段子矜闭上了眼。 关上门后,寂静的楼道里,男人一动不动地靠在门上,耳朵里,脑子里,四面八方全都是她不留余地的话语—— 你能给我的,我需要的,只有自由。除此以外,我在你身上没有任何期待。 他低低地笑出声,心里扭曲的痛楚瞬间扩张到最大,撑开他心室的每一寸内壁,阴沉沉的念头几乎淹没了理智。 男人伸手,重重一拳头砸在墙壁上,指缝间流了血,他却看也不看一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很快被猩红的血色占据。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药瓶,随意倒了几颗在手上,干嚼着咽下去。 几分钟后,感觉到情绪终于沉淀下来,他才到卫生间里冲了冲流血的手,又回到了包厢。 回来时,已经上了满桌子的菜,女人却趴在桌边,长长的卷发肆意垂落,白皙的脸颊添了几丝朦胧美,整个人却了无生气的,好像失去了知觉。 他心里一窒,好像被人狠狠碾碎了般,忙快步走上去扶起她的肩膀,语气都变了,“悠悠?” 女人被他粗暴地扳过着身子,疼得皱眉,睁着褐色的眸子瞧着他。 他看着她明眸皓齿的模样,眼里浓墨般的慌张渐渐平息下来,被扼住气管无法呼吸的感觉也在消退,声音却还是僵硬的,“怎么趴在桌子上,不舒服?” “没有。”她道,“就是有点困,想回家睡觉。” 段子矜回答完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男人阖了下眸子,未答。 如若不是他钳在她肩头的手力道过大,段子矜真的无法从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俊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他却在下一秒钟放了手,语气是未能从巨大的紧绷中缓解过来的、竭力表现出的温和,“吃饭。”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段子矜以为他会没完没了地找些话题来和她说,就像早晨来借鸡蛋那样,但是每当她看过去时,只能在男人俊漠如远山般的眉眼里瞧见冷漠的阴郁,再无其他。 江临一直到吃完饭,手还是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 梦里她回来了,和他说话,陪他吃饭、逛街。 然后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离开他,甚至,死在他面前。 这几乎成了他心里的阴影。 因为这两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提醒自己——她的死,是你造成的。 就这样在梦里得到她,失去她。 每日每夜的轮回,每日每夜的自我折磨。 直到精神都出了问题,他还是不愿意忘记。 江临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严重,穆念慈已经把为他做心理辅导的频率从每周一次提到了三天一次,他的床头、办公室,一切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摆满了**。对抗精神疾病的药物很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性,他明知这样不好,却停不下来。 她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吃着东西。 男人搁在膝盖上的手不禁又攥紧了。 她想离开他。 有时,他也想放过她。 可是这种念头往往持续不到一秒钟,就能被铺天盖地的抑郁和狂躁所淹没。 江临觉得自己可能走进了一条死路,又无法回头,只能用一双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不停地刨开前方的泥土瓦砾,遍体鳞伤的往前走。 吃完饭,把她送回家,他很快就开车走了。 段子矜有些莫名地望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刚要转头回家,却发现家门口的另一侧停了一辆车,车窗是放下来的,男人一双冷清幽沉的凤眸直直地盯着她瞧。 段子矜愣了下,脸上很快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傅三公子,好久不见。” 傅言没理她,关上车窗,车子很快追着江临离开的方向而去。 段子矜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大晚上守在她家门口,不是在等她,难道是在等江临? 可是他有什么必要亲自开车出来,守在这里等? 而且他要是有话和江临说,刚才江临把车停在她家门口的时候,傅言为什么不直接下车来找他说话? 他这副样子,好像并不是为了和江临说话……更像只是简简单单地跟着他,为了确定他的安全,或是确定他在哪里似的。 段子矜皱了下眉,屋里的佣人打开门正好看见她,忙道:“夫人,您回来啦!怎么不进来?” 她顺着女人凝眸沉思的方向看过去,街道上空无一人,不禁疑惑地问:“出什么事了吗,夫人?” 段子矜回过神,微微笑了笑,“没事,进去吧。” 穆念慈被叫到江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她到的时候,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已经等在客厅里了,除了打电话叫他来的傅言坐在沙发上抽烟之外,另外两个男人都站着。 商伯旸气息冷峻凛冽,黑眸里如乌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但相比于邵玉城,他还稍微好一些,至少是站在原地不动的。邵玉城整个人已经急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了。 见穆念慈推门而入,邵玉城赶紧就迎了上去,“你可算来了,快上去看看他。” “怎么回事?”穆念慈道,“这段时间不是有所好转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又受什么刺激了?” 傅言也掐灭了烟,凤眸中的光影明暗交错。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周围人纷纷震住。 “段悠回来了。” 商伯旸和邵玉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发现了相同的不可思议。 邵玉城半天才喃喃道:“她不是两年前就难产身亡了吗?” “两年前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商伯旸冷着脸,寒声道,“毕竟,我们都没亲眼见过她的尸体。” “你是说医院的死亡证明作假了?”邵玉城想了想,更觉得奇怪,“可是谁有本事在大哥手底下做出这种事?” 傅言站起身来,淡淡接腔,嗓音却暗含着几抹沉郁,“两年前那个多事之秋,我们都疏忽了。” 那时候邵玉城忙着帮江临平息研究所里的乱子,伯旸一门心思稳定公司市场,而傅言的公司正遭到来自白家和ultramarine的双面夹击,他们都没太把关注点放在查证段悠是否真的去世了上面。 江临本人得知她的死讯更是方寸大乱,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都做不到。 谁又能在那个节骨眼上想到段子佩竟然会用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手段把她带走? 邵玉城脸色都变了,“傅三,当年不是你把段青放走的吗?你不知道段悠还活着?” 他成天找人跟着米蓝,段子佩离开当晚甚至亲自追到了机场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起这件事,傅言也不免攥紧了手,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烦躁。 商伯旸冷笑对邵玉城道:“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傅言一遇上跟那姓米的女人有关的事情脑子里就缺根弦,连自己亲手打下来江山都二话不说拱手让人,他要是能在那女人面前长点儿脑子,我他妈还真对他刮目相看了。” 说完,他冷冷扫了惊愕不已的穆念慈一眼,“还在这儿站着?” 穆念慈回过神来,“我这就上去。” “等等。”傅言忽然叫住了她。 穆念慈站住了脚步,回头。 却见那个凉薄刻骨的男人眯眸盯着她,语气,远远不如平时那么果断,“段悠回来了,对他的病情是好是坏?” 穆念慈抿了下唇,客观而谨慎地回答:“这件事很不好说。虽然他的病是由他太太的死引起的,但谁都不能保证段悠人回来了,他的精神状态就能好转甚至痊愈,否则你们也没必要这么晚叫我过来了。” 段子矜回到家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向佣人询问孩子的情况。 没当母亲时不能理解这种心情,这种为了孩子而牵肠挂肚的心情。 哪怕她只和江临出去吃了个晚饭,家里又有人照料,她还是觉得怎么都不如自己亲眼看着来得踏实。 当天晚上阿青并没回家,听说好像去什么地方出差了,临睡觉前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询问她今天有没有被江临刁难。 女人坐在柔软的大床中央,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洋里开出了一朵花,深栗色的头发衬得她那张标志的脸蛋更加白皙誘人。 她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撩动着刚刚吹干的头发,温软地笑道:“没有啊,他能怎么刁难我?” 江临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要她不躲着他、同意见他,其他任何事情他都无限度地顺从她的心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近得仿佛贴着她的耳膜,又好像一个字一个字嵌进了她心里,“会心软?” 第377章 我在你眼里可也是真够廉价的 段子矜怔了下,从容地微笑反问,“心软?” “他对你好,你就半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假思索道:“有啊,当然有。” 说着,她倒在床上,侧头躺着,色泽光鲜的长发微微挡住了脸,在床头昏暗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模糊而朦胧,“大概这是自然界里生存的动物们的天性吧。被优秀的异性表白,虚荣和自豪肯定会有的。我只是个女人,又不是什么摒除七情六欲的出家之人,还不许我享受一下了?” 那边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只怕享受着享受着又上了他的圈套。” 段子矜用手捂着眼睛,挡住了床头灯的光线,淡淡道:“我身边处处都是圈套。” 段子佩闻言,愣了两秒,忽然笑出声来。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在美国复健那一年,她虽然很少出家门,但是偶尔在花园里晒晒太阳、或者是去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都会遇到许多搭讪的男人。 更不用说回到郁城来,为了找孟清平而参加的各种酒会、宴会,几圈下来跑到段子佩那里打听她的男人不计其数。若不是他全都挡回去了,她非得收花收到手软不可。 话虽如此,不过从她本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段子佩觉得好笑,“他们追你,你也高兴?” “高兴啊。”女人轻轻地笑道,“英俊帅气的公子哥,有颜有钱有气质……这可不是哪个女人都能享受的待遇。” “江临和他们没区别?” 这次,女人停顿了须臾,嗓音还是含笑,“有。” 段子佩心里无端一紧,追问:“有什么区别?” “比他们帅,比他们有钱,比他们有气质。”女人不以为意地掰着手指数完,又道,“还比他们舍得掏心掏肺。” 段子佩越听脸色越沉郁,语气都不自觉紧绷了些许,“嗯,听上去都是优点。” “哦,缺点也有。”段子矜懒洋洋地说道,“他比那些人全都加一起还要难缠,很烦人。” 段子佩听着她的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今悠悠对那个男人的评价已经肤浅到只论容貌、财富了,她甚至肯拿他和别人比较。 就好像……江临和那些人,在她心里被划归成一类,都只是她的追求者,不过他恰好比别人优秀些罢了。 而她这闲散又随意的口吻——仿佛是在大街上碰到一个陌生人,便随口跟他讨论两句那人长相如何品味如何,然后转头就忘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对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深沉而刻骨的情绪,所以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客观中肯地评价他。 不吝惜赞美,亦有批评。 却,再无感情。 得到他放心的回答,段子佩却没觉得有多开心。 十年了,悠悠栽进这个坑里有十年了,现在终于爬出来了,他心里反而更加沉重了,“见了那么多优秀的男人,也有条件能入眼的,你自己呢?有看好的吗?” 段子矜嘴角微微一弯,语调还是娇柔和轻懒,“这么盼着我嫁出去,我是多给你添麻烦?” 意思就是没有了。 段子佩没理会她的调侃,直接领会到了她话里最深层的意思。 心里莫名涌出几丝非常交织的烦躁。 他强压着那种不知名的情绪,却听女人打了个呵欠,不满地埋怨了一句:“几点了你还不睡觉?” 段子佩沉声,“嗯,你睡,我处理完手头的文件,马上。” 她“哦”了一声,又问:“公司的危机严重吗?” 说起这件事,段子佩冷笑,什么危机?根本就是屁大点的事,只需要个人出面签字罢了!问题就是米蓝不在,只能他代为处理。 江临这么做的意图真是司马昭之心,明晃晃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这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肆意玩弄的态度让段子佩浑身的反骨都好像被激起来了,光是想想就气得咬牙切齿。 可偏偏,无论是实力还是手段,他都输那男人一截。 段子矜又打了个呵欠,也不知道是有多困。他便道:“你睡吧,晚安。” 那头直接连声音都没了,男人无奈,挂了电话。 第二天,不出所料的,当段子矜起床洗漱完后,被帮佣阿姨告知,隔壁的邻居来还鸡蛋了。 她披了件衣服,站在二楼的楼梯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坐在餐桌边沉静俊朗男人,眼角眉梢皆是冷冰冰的嘲弄,“借鸡蛋,还鸡蛋……江总,你的借口能稍微走心点吗?” 男人望着她,视线从她走出卧室就始终随着她的脚步,一寸不离地定在她身上,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怎么算走心?”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走到餐桌边,扫了眼桌上的两枚鸡蛋,“这些事你直接找我家保姆阿姨就可以。有必要天天都让我为了两枚鸡蛋亲自下来一趟?我在你眼里可也是真够廉价的……” 听她这么说,男人的脸色变不大好看了,僵硬道:“悠悠,我没这么想。” 段子矜坐了下来,浑然不在意地端起已经热好的牛nai,没再搭理他。 她现在真是跟他说句话都嫌浪费口舌。 男人看着她素净的眉眼,心底翻腾了一晚的情绪总算沉淀下去,走到她身边,俯身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我只是想见你,想了一晚上。” 他身上原本清淡的冷香被一股极其刺鼻的烟味所掩盖,倾轧而下时,段子矜下意识就皱了眉。 她无声攥紧手里的杯子,冷声道:“放开。” 在她说完话后,有那么一秒,男人蓦地将手臂收得更紧。 但很快的,他还是遵着她的意思,慢慢放开了她。 段子矜想也没想就直接将一杯牛nai泼在了他身上。 “哗”的一声,剪裁合体的西装被牛nai染得黑白交错,衣角滴滴答答的全都是nai,溅到了他的手上,他骨节分明的手瑟缩了一下,再往上,俊脸却没有半点动容,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看着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怒,也不恼,好像没有知觉似的。 如果没有他眼底逐渐聚拢的晦暗的阴霾,段子矜还当真以为这男人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看上去极其狼狈,可神色却又极其冷漠寡淡,仿若这狼狈根本不属于他,也和他没任何关系。 段子矜这才看清,他沉黑如玉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眶下方也有一抹淡淡的青灰。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他身上呛人的烟味。 他这是抽了一晚上的烟,没睡觉? “发洩完了?”男人哑声问。 段子矜把杯子放回桌上,没有理会他。 男人自顾自抽了几张纸巾,有条不紊地擦着身上的牛nai,动作透着三分冷贵,三分漠然,剩下的全是从容不迫。 他低声道:“我带了些东西给你,看看喜不喜欢,嗯?” 他说完话,段子矜才注意到茶几上多了好几个包装精致的箱子。 印着什么logo她没仔细看,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眼波动也未动,绯红的唇里吐出来的只有两个音节:“拿走。” 男人的眸光深冷而阴晦,黑得不见光亮,“打开看看。” “我不收男人的东西。” 他收紧了拳头,声线低哑,语气却是哄慰的,“给女儿买的。” 段子矜转头,看到他竭力隐忍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些许漫不经心的笑。 这笑容带着不着痕迹的、可在江临眼里却显得明晃晃得刺眼的嘲讽。 她的语气很淡,像是刚从冷冰冰的水里中捞出来的一把嗓音,“江临,你不会……真觉得红枣是你女儿吧?” 男人听到她这话,原本就阴沉的眸色更加晦暗不明了,捏紧了手里沾满牛nai的纸巾,“悠悠。” “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没有必要为了骗你而让她连认回自己亲生父亲的机会都失去。”段子矜淡淡一笑,“跟孩子的幸福比起来,我跟你之间那点恩怨,还没那么重要。” 江临听了这话,一贯死寂无澜的眼神却忽然震了震。 ——跟孩子的幸福比起来,我跟你之间的那点恩怨,还没那么重要。 这句话最根本的意思其实是,他在她心里一点都不重要,甚至不需要她花心思去瞒。 江临觉得心脏里流通的血管被狠狠掐住,血液就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就算不为了其他人考虑,她也会为了孩子考虑。 可是这个认知让男人的精神突然更加紧绷,每一根都像是拉满的弓,马上要断裂,“孩子不是我的,是谁的?” 段子矜撑着梨花木的桌面,托腮,长发就这么毫无阻拦地放下来,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她整个后背。 江临仿佛透过眼前一幕,看到了十年前她坐在图书馆里托腮看书的样子。 她成绩很好,上课讲的东西当堂就能消化理清,几乎不怎么需要课后补习。不过,他经常在图书馆“偶然”遇到她,拿着各种各样的书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仿佛在阅读书页上的文字,可每当江临抬眸时,却总能对上她的视线。 第378章 江总追女人都这么大手笔? 然后她就会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支撑在下巴上的双手就像花骨朵,嘴角上扬的弧度明艳娇媚,异常动人。 大概就是这样的瞬间太多太多,所以他才会慢慢被她的笑容所迷惑,继而,像中了不可解的毒。 江临失神的片刻,却听到对面女人声音淡然道:“红枣是我朋友的女儿,她出了车祸,临死前托付给我,让我到郁城来寻孩子的父亲。” 男人蹙了下眉,眨眼间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可是心里却不可抑制地被某种失望甚至绝望的情绪席卷。 他的嗓音低沉,清晰,带着些许压抑,“孟清平的私生女?” “是啊。”段子矜懒洋洋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这世界上薄情的男人很多,傻女人么……也不少。” 江临忽然想起两天前的晚上,他守在她家门外,段子佩连夜赶回来时,冷嘲热讽地对他说:你该不会以为她回来是找你再续前缘的吧?江总,恕我直言,你真的挺自作多情的。 所以,她回来真的不是为了他。 没有一丁点,是为了他。 段子矜自然看懂了他脸上微不可察的失落,红唇轻扬,嗓音泠泠而袅袅,“在别人的女儿身上错付了感情,很失望吗?” 说着,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物,“收回去吧,不是你的女儿,你也没必要费心思讨好。” 江临阖了眸,遮住眼底的神色,“你的养女,我也喜欢。” 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却微微加重了语气,好像是为了说服谁一般。 段子矜不知道他这话有几分是不情愿。在她想象中,这男人应该对此事非常反感才是——他本来就喜静,对孩子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三年前在去斯瓦尔巴特的邮轮上她就问过他喜不喜欢孩子,江临那时候回答说,你的孩子,我当然喜欢。 所以其实,他是只喜欢自家孩子的。 不过从他现在说话的口吻中,不温不火,深沉内敛,完全听不出什么不情愿。 段子矜绕着头发,温温凉凉的笑,“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呢?但是喜欢也没用,她父亲很快就要把她接走了。” 男人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嗓音更加沙哑,“你喜欢孩子。” 他记得,她喜欢。 段子矜不置可否,又听他继续道:“那就把红枣留下。” “我也想留下,不过,孟先生老来得女,大概不会同意。” “他会同意。” 段子矜看着男人那张俊漠没有温度的脸,便猜到他恐怕是要使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去对付孟清平。 “有这个必要吗?”她的笑容中透着些许不走心的妩媚和慵懒,还有些难以言明的不屑一顾。 “你喜欢。” 段子矜盯着他瞧了片刻,“我喜欢的事情太多了,你还打算一件一件都替我做了?” 男人没言语,可那眼神却在深暗里露出些许拧不断的偏执。 “算了吧。”段子矜收回目光,平静道,“如果我真想把红枣留下,一开始干脆不要从美国回来,不让孟清平知道她的存在,不是更简单?” 在男人隐隐涌动着什么的眸光中,她继续轻描淡写道:“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都要得到,得不到的人也没必要强留在身边。江总,你好像不懂,成全也是一种美德。” 男人听完后,薄冷的唇弯了弯,低低长长地笑出声来,“每天应付我的纠缠,有这么让你难以忍受?” 还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都要得到,得不到的人也没必要强留在身边,这话,不就是含沙射影地说给他听的? 段子矜抿了下唇,没回答他的问题。 却听他继续问道:“你打算一辈子跟着你弟弟过,不嫁人了?” 段子矜皱眉,须臾又松开,淡淡一笑,“缘分的事情不好说,遇见合适的就嫁了。” 男人却又低笑了声,语气是冲不散的、浓稠到往外溢的深沉,他说得很冷静、有条不紊,语速也很沉缓。 “我想过成全你,可是我发现我见不得你身边有其他男人。控制不住地,来一个,我就想弄走一个。这只是最开始,再往后,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让你觉得更过分的事情来。” 在女人逐渐变深变冷的目光中,男人淡漠道:“如果你要的成全,是建立在不管那些人死活的基础上,那么我给你成全。” “你在威胁我?” “你可以这样想。”江临这次回答得很坦然,轮廓俊美的脸从表情带眸光连变都没变过一分,说话时,只有薄唇在翕动,“我也不想把我对你的感情定义得这么强制,可现在我发现……不强制,我可能会疯。所以我想了一整晚,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我不会看着你接受别人而什么都不做。” 段子矜听到这话,先是怔怔地看了他几秒,而后娇艳漂亮的脸蛋上慢慢析出极为强烈鲜明的讽刺,“江临,你简直不可理喻!” 男人闻言眸光一沉,很快恢复平和,语调漠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是,我确实不可理喻。” 说完,他的目光总算温柔了些,可是那温柔没让段子矜觉得和善,反而从脚心窜起一股凉意直冲头顶。 他淡淡阐述道:“既然你打算考虑别人,那么大可以把我当作你的追求者之一,列入考虑范围。不是说我没那么重要、没那么特别吗?那就不必刻意把我从你的考虑范围里筛出去。” 这个男人的话向来不多,可是每次他说的话,都是短而极其有力,每个字都能切中肯綮。 他这次说了这么多话,字字句句力道不减,让她全无反驳的余地。 就在段子矜噤然不知如何接腔的时候,男人神色不改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丝绒盒。 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颜色偏暗的盒子上,对比出来的色差冲击着她的视线。 紧接着,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条项链,火红色的,不知是红钻还是什么其他材质,切割得大气而不失精巧。 段子矜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脖子,“这是什么?” 男人的神经被她目光里的警惕和抗拒刺痛,但他俊朗无俦的五官没有半点起伏。动作带着一股不容商议也无可转圜的强势,将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平静道:“朋友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 他为她戴项链的时候,指间的温度停留在她的脖颈上,刺得她皮肤一阵发麻。段子矜不禁蜷缩紧了手指,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了被侵犯的不舒服。 她镇定下来,褐瞳对上他深沉无垠的双眼,笑得讥诮,“江总追女人的时候都这么大手笔?” 不怪她大惊小怪。 段子矜家里上一代的条件就不算差,虽然从她出生以后,因为爷爷的病和父亲的离家出走而逐渐没落了,但是她从小也受到过不少这方面的教育,最基本的酒怎么选、钻石怎么看、收藏和绘画等等,她都懂一点。 后来自己赚钱了,阿青的公司也逐步有了起色,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对于品牌和奢侈品的关注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兴趣。稍稍过眼就不难认出这是一条非常稀世且价值不菲的鸽血红,在灯光下,其深处蕴藏的细腻的红色光辉像醇香醉人的酒,漂亮得只能惊叹。 鸽血红本来就是有钱人才消费得起的玩意,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一条单一的坠子,而是由铂金和红钻交错拼接成的一大片倒三角形的脖饰,这种样式她也只在宴会和娱乐圈里见过。每一颗钻石都价值连城,不知道这整整一条项链要烧多少钱。 江临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为她戴上后,又细微调整了下,这才放开手,退到了一旁。 他的神色很淡,从头到尾都很淡,甚至没有问她是不是喜欢,也没有把她的抗拒当一回事。 就好像,给她什么、对她好,是他自己单方面的意愿,他不期待从她身上得到任何。 这个认知让段子矜微微蹙了下眉,“江临?” 男人只顾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看,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俊朗而深邃的眉眼是难得一见的儒雅斯文,“嗯?” 他为她戴项链的时候小心翼翼,她解下来时却毫不犹豫,“我说了,我不收男人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江临看着她的动作,也没拦着,只是薄唇微抿了下,双手抄进西裤口袋,波澜不兴地望着她。 待她把项链递回来时,他没伸手接,段子矜等了一会儿见男人没反应,便抬头看他,刚好听到他漠然出声:“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如果你不想要,可以自己想办法处理,扔了也好,毁了也好,无须再还给我。” 段子矜闻言冷笑,“这项链什么价格你当我不知道?” 扔了毁了?她真怕遭雷劈。 男人依旧望着她,表情凝然,薄冷的唇翕动,淡淡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你配得起。” 说完,他翻起手腕看了眼表,“我回去换件衣服,下班来接你吃饭。” 第379章 下周的拍卖会,陪我去? “江临!” “我叫虞宋从意大利的米其林餐厅请了一位厨师,晚上应该就到了。”他语调寻常,夹杂了几丝难以发觉僵硬的温和,“不是爱吃海鲜面,嗯?让他做给你。” “不需要。” 他对她的抗议全然无动于衷,修长的腿迈开步子,径自推开她家的门离开。 段子矜对他现在的状态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好像是在自娱自乐,病态般对她好,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的一切,可却不是为了让她开心,而更像是……为了达成他心里某种已经成了魔的执念。 又像是,不这么做,他真的会疯,会死。 段子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紧接着,背上爬满了冷汗。 他怎么了? 晚上,江临像昨天一样来接她。 段子矜这次没有在花园里等他。 他坐在车里,夕阳的光芒被车窗挡住,车里光线略有些黯淡。男人的脸庞在这样黯淡的光线里显得疏离而冷漠,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可以钻进人心底、让人觉得寒意遍生的刻骨的凉薄。 感受到心头的烦躁,他取了根烟点上,英俊的轮廓被青白色的烟雾虚化,反倒加深了他身上冷峻和阴沉的气息。 她没有在花园里等他,是嫌他烦了,还是怎么? 昨天也不过是以为那是一场散伙饭,所以才开开心心地出来见他吧? 她开心的是终于能摆脱你,而不是和你相处,和你一起共进晚餐。 她讨厌你,江临。 你对不起她。 这种念头随着烟雾一起吸入肺腑,化为了蚀骨的毒,一寸寸腐蚀着他的血脉。 直到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根,他才掐灭在烟灰缸里,半晌,俊脸深深没入手掌。 不要期待她的任何回应,她不会给你任何回应。 你只要对她好,对她好就可以了。 段子矜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杂志,旁边是刚刚睡醒的银耳,正在踩着柔软的沙发要站起来。 帮佣阿姨从厨房出来,一见这场景吓了一跳,连忙在孩子摇摇晃晃的时候一把将他抱了下来,“我的小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摔着可不是好玩的!” 段子矜神游的思绪这才被唤了回来,听说银耳要摔着,她下意识就紧张地皱了眉。 转头时,帮佣阿姨已经把银耳抱了下来,正奇怪地看着她,“夫人,您怎么了?” 平日里小少爷在身边的时候,她恨不得一双眼睛都长在小少爷身上,今天小少爷踩着沙发差点摔了,她还是毫无知觉的样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细软的眉心蜷得更紧了,“没事,把他给我抱吧。” 她放下半个小时也没翻动一页的杂志,从阿姨手里接过儿子,正哄着,门铃却突然被按响。 段子矜今晚的反应极慢,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脑子里。待阿姨都走到了门边,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别开门!” 高大笔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外,听到这句话时,远山般淡漠的眉眼微微皱了。 他走上前来,低低笑了下,“不想见我?” 在女人精致白皙的脸上看到了少见的慌乱,江临收入眼底,却没对她极为不自然的神色说些什么,只道:“说好晚上带你吃饭,去换衣服,嗯?” 说完话,他的视线流连到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见到女人的手正紧紧抓着孩子的衣角,江临眸光淡淡移开,“别人的女儿,我还不至于跟你抢,不必一脸防贼的样子看着我。把红枣先给阿姨看着,陪我吃完饭,就送你回来。” 女人的手还是没放开,表情却稍微松动了些。身边的帮佣阿姨闻言,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这次段子矜反应很快地打断:“阿姨,你先带小姐上去。” 说着,她褐瞳里渗透出浓烈的冷和警告。 阿姨自然也看到了,虽然不明白女人这么强烈的反应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她还是乖乖闭了嘴,接过她怀里的孩子,抱上了楼。 一直到卧室的门被关上,段子矜才觉得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背上冷汗细密,薄薄的布料紧贴着皮肤,非常不舒服。 她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我去换衣服,你在这等我,不许跟过来。” 话说完,段子矜就觉得她也许是心里有鬼,所以漏洞百出。 她何必强调这么一句? 江临望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半天也只静静地“嗯”了一声。 大概是精神绷得太紧,段子矜上楼的时候步调格外虚浮,回到卧室关上门,身体就贴着门滑了下去。 她这一天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没注意已经到了傍晚,还让银耳待在客厅里! 男人的话更让她觉得不安——别人的女儿,我还不至于跟你抢。 意思就是,如果是他自己的孩子,他说不定就…… 纤细的五指死死攥了起来,指甲扣进了掌心,刺痛着她的神经。 段子矜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害怕让江临知道孩子的存在。 她曾经想过,顺其自然,也不必刻意隐瞒。 可是江临这两天隐约透着不正常的言谈举止,还有他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分近似于疯狂的偏执,让她突然就有了后顾之忧—— 仅仅为了让她陪他吃饭,江临就可以对阿青的公司下手。 如果他知道两年前的孩子还在,会不会真的不择手段把银耳从她身边抢走? 段子矜这一件衣服换了将近二十分钟,下来时却只见一条简简单单的连衣裙。素净的脸上不施脂粉,映在男人眼里便是风华无双。 晚饭一如昨日,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沉默在二人之间萦绕。 送她回家时,男人在街灯下,靠着车身,动作处处带着矜贵优雅,不算明亮的灯光将他的嗓音都包裹得郁郁沉沉,却是一如既往的磁厚好听,“下周的拍卖会,陪我去?” 段子矜顿了下脚步,回头扬着白净的脸看他,笑得轻慢,“刚送完东西,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男人的黑眸里藏着她看不清的内容,口吻却淡然得风波未起,“悠悠,如果我真想得寸进尺,就远远不是现在的尺度了,嗯?” 段子矜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微末的漫不经心,在四月的晚风中却显得沁人皮肤的冷,“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江总手下留情了?” 江临望着她,眸光深沉如海,抬手拨了下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低低问:“不想去?” 她懒洋洋地回答:“不想。” 男人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僵,片刻后淡淡收回,提了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题,“最近孟清平联系你了?” 说到这件事,段子矜略微蹙了眉。 他低眉看了眼她脚上的鞋,继续波澜不惊道:“昨天被人挡在病房门外、被保镖推了一下差点崴脚,今天怎么还穿高跟鞋?” 看似简简单单的关心,段子矜却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脸色微变,“你监视我?” 他说的是她昨天下午去医院看孟夫人的事。 她拿着礼物到了医院,可是对方连门都没让她进。 男人嗓音微哑,“我不放心你。” 事实证明,他的不放心是对的。 段子矜隐约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愈发难看,“你把孟夫人怎么了?” “我没动她。”男人靠着车,俊脸的轮廓看上去冷漠非常。 “所以你动了她家保镖?” “他们对你动手。”男人说完,见女人弧线漂亮的眉眼间已经渐渐析出难以忍受的恼意,不禁压低了声音,压下了心头的冷怒,僵硬道,“只是孟家的几条走狗而已,不值多少钱。为了这件事,你也要跟我发脾气?”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终于笑出来。 再睁开眼时,褐瞳卷入了一丝从路灯里掉落的光芒,一瞬间明锐得让人心惊,“你动了她的人,她只会把账算在我头上,原本我想劝她接受红枣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下倒好,我连说都不用说了,只要是我带去的孩子,她绝对不会收养。这就是你的目的?” 因为她喜欢,所以要把红枣留在她身边? 男人远山般俊漠的眉峰忽然一皱,很少在他脸上见到这样明显不悦的表情,他冷声道:“你为他们养孩子,他们没资格跟你拿乔。” 连他都舍不得动一分的人,谁给他们的胆子? 段子矜捏了捏发痛的眉心,怪不得孟清平这两天来一次也没找过她。 按理说,就算劝不了孟夫人,他自己身为父亲,总可以抽出时间偷偷来看看红枣。 恐怕是被孟夫人扣住,不许他再见和张玉心有关的任何人了。 段子矜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等下去,还是该干脆带着红枣回美国去。 或许,她该找孟清平最后谈一谈。 “想见他?”男人的嗓音低霭磁性,明明听不出什么起伏,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其中钻心的张力,“我明天把人送到你面前。” 不是段子矜有多善良,但他这副全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口吻,实实在在勾起了她心底的厌恶,“你就只会用这种手段威胁别人了?” 第380章 我放过你1 对她也是,对孟清平也是。 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可以伸手去夺、去抢。 原以为听到她这话,男人多少该落初文学反应,不过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将她褐瞳里丝丝缕缕的冷艳收入眼底,而后温和道:“孟清平在下周拍卖会的邀请名单上,不想我动手,你可以自己去见他。” 听到这里,段子矜才算彻底明白了他绕这一圈的目的。 什么高跟鞋,什么被人推了一下,什么把孟清平送到她面前,这些都不是为了帮她留住红枣,而是为了一步步引她同意陪他出席拍卖会! 他在字里行间都潜移默化地给她灌输他的阴狠、毒辣,就是因为料中她会受不了他强硬的手段。 她的所有情绪和反应都在男人的计划之内,这般深沉的心思,让段子矜的心如坠冰窖。 十年来,她从来没觉得江临其实这么恐怖。 他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修长的眉,深邃的眼,性感利落的鼻梁,薄唇边是淡薄到可以忽略的弧度。 那运筹帷幄的姿态,让人在他面前陡然生出深深的畏惧和无力感。 段子矜握紧了拳,轻轻提起嘴角,“好啊,我去见他。” 尽管被算计了,她心情不太爽朗,但段子矜不是傻子,利弊权衡之下,她明白她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如果不按照他所给的最佳方案处理问题,那么接下来的损失,绝对大于她的心情不爽。 “觉得我强迫你了?”男人一针见血地挑出她心里的疙瘩,语气却淡淡无澜。 “你没有吗?”段子矜面无表情,“你从哪看出做这个决定是我自愿的了?”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神里蕴藏着少见的温柔,温柔到残忍,“人这一辈子,没多少决定是自愿的。你觉得我强迫你,难道我就是自由的?” 他沉静有力的话语仿佛带着不尽的弦外之音,段子矜似懂非懂,总有种隐约的错觉,他好像在解释什么。 可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便撤了手,继续道:“就算站在高处,也总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时候。重要的是结果对你来说是否有益,而不是过程是否被强迫。” 段子矜一时间想不到什么来反驳他的话,皱了皱眉,唇梢泛起讥诮的笑,“这么说,我该谢谢江总的用心良苦。” 她顿了顿,笑意更深,寸寸生寒,“一边做着阴损缺德的事,一边还能让别人对你感激不尽,我真的不得不佩服江总雷霆万钧的本事。但是我确实又很好奇,江总的脸皮要有多厚,才能面不改色地承受对方的谢意?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她讽刺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割过男人的神经,良心不安四个字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回荡。 他就是良心不安。 就是太不安了。 所以才无所不用其极地补偿。 可是他给她的,好像她并不喜欢。 她唯一需要的,只是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以后再不纠缠打扰。 男人心里翻涌起了难以压抑的情绪,黑眸更是沉暗得渗不进一缕光。 过了很久,他从亘古的僵硬中苏醒过来,紧绷的俊容裂开缝隙,嗓音哑透了,“真的这么讨厌我?” 段子矜笑,“难不成你天天借着权势逼我压我、用心思算计我,我还应该喜欢你?” 这话令男人的眸里生出一丝希冀般的暗芒。 她讨厌的仅仅是他用权势逼她压她、用心思算计她,而不是讨厌他这个人。 “我也不想这样。”男人低声道,声音哑得好像受了重伤,“可如果不这样,也许我一个月都没机会和你说上一句话。悠悠,我受不了。” 段子矜挽唇浅笑,“看不出来江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痴情了,果然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一直都是。”他的话音与其说是撞在她耳膜上,不如说是撞在她心里,“你知道,我对你一直都是。” 段子矜很无奈地阖住了眸,语气里融入了恳求,“爱情是两厢情愿才可以成立的事情。江临,十年了,你不累我也累了。十年前是我自己看错了人,做错了选择,所以这十年的苦果我自己来尝。我不求你补偿我什么,你也没必要觉得亏欠我什么……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我。” 放过。 这两个字让男人邃黑的瞳孔猛然缩紧了。 他甚至听到了心脏重重地落地的声音。 原来她对他已经到了认为他的深情是折磨的地步。 原来她厌恶的,是他这个人。 江临的手蓦地扣住了车门把手,许久后,缓缓松开。 然后他慢慢走上前,一步一步,鞋底踏在路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直到眼前的灯光被男人巨大的身影挡住,段子矜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圈入了怀里。 动作那么狠,力道那么大,要把她深深嵌进他身体里一样。 她茫然开始挣扎,“江临!你放开!” 男人却收紧了胳膊,让她动弹不得,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他的脸压了下来,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刚才说出来的绝情的话统统压回去。 这个吻毫无美感可言,激烈得像打仗,你死我活的架势,让她万分不舒服。 就在段子矜恼怒得打算用牙去咬他、拼个鱼死网破时,他却松开了她。 夜色明明很暗,她却清楚看到了他同样深沉如泽的眼里,那浓稠的痛苦和绝望。 这很奇怪,被一个吻带出来的不是情慾,而是痛苦和绝望。 他的眼神让段子矜蓦地愣住,好像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男人用手摸着她的唇,目光从她的脸,慢慢看到她全身,记住了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样子。 然后他闭上眼,松开手,徐徐长长地笑,“我放过你。” 段子矜还是没能回过神,就这么怔愣地望着他。 男人道:“孟清平两天没来见你,不是因为我动了他的保镖惹他老婆记恨,而是因为他家老太太听说洛杉矶来人找他,当天气得病发住院,逼他跟你们彻底断绝来往不再联系。姓孟的平时最孝敬他家老太太,这会儿老太太身子又不太爽利,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是打算下周拍卖会上把老太太一直喜欢的手串拍回去,再跟她提这件事会容易些。” 段子矜闻言一震,目光存疑。 男人薄唇扬起弧度,“不信我?” 她就认定了是他在背后耍手段让孟清平不来见她,逼着她不得不陪他出席拍卖会? 竟讨厌他讨厌到这份上了。 他在她眼里,是真阴险毒辣得彻彻底底了。 男人的笑声带着一览无余的自嘲,单手抄进口袋,嗓音融进夜风,“不信我,可以自己去拍卖会上问他。反正别人说的话总要比我这个恶贯满盈、只会耍心计手段、仗势欺人的男人说的话可信许多,不是吗?” 段子矜握紧了拳,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半天,她也只是抿紧了菱唇,没有言语。 男人抬手在她唇边轻轻一擦,“破了,去抹药。等你进去了我就走。” 视线中,女人垂着眸转过身,踏过段家大门与别墅门间的小径,窈窕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 连最后看他一眼都这么不愿? 男人低低笑出了声,胸腔都跟着震得发疼。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当段子矜走上楼、慢吞吞地回到卧室、将窗帘微微拉开一个缝隙向下望过去时,已经没有他的车影了。 她淡淡地看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地将窗帘的缝隙重新封死。 两个孩子都睡着,卧室里安静得令人心慌。她走进浴室里,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女人明艳娇媚的脸,目光锁在唇角被咬得泛红的伤口上。 他那时是真的很生气啊。 咬得这么不留情面。 洗完澡换好衣服,段子矜关了灯,埋首在柔软的床铺里。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还是起得很早。 江临没再找各种蹩脚的借口过来找她。 大概是她昨晚的话起了作用。 第五天,虞宋为她送来了拍卖会的请帖,告诉她:“先生说您可能会用到。” 女人接过装点精致的请帖,看了两眼就放在桌子上,笑得温和而得体,“谢谢。” 虞宋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欲言又止。 段子矜将他的犹豫收入眼底,莞尔,“想说什么就说吧。” 虞宋得了她的准许,叹了口气道:“段小姐,先生对您用情很深。”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江临对她用情很深。 “只是有时候先生做事的方法偏激了一点,可能让您觉得不舒坦。”虞宋眼里蒙着一层深深的忧虑,“但这也不是先生的本意。” 段子矜还是笑意盎然地睨着他,仿佛觉得他这话很有趣似的,嘴角的弧度更深,“不是他的本意,你是说他的本意是让我舒坦,但是他做那些事的时候被鬼附身了,身体和脑袋都不听使唤了,所以做出来的事一件件都让我不舒坦?” 虞宋听了她的调侃,脸色略僵,好半天才说:“不听使唤……不一定是被鬼附身了。” 第381章 我放过你2 段子矜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笑容亦是收敛,“那是什么?” 虞宋却沉默了。 这件事,他身为一个受先生雇佣的助理,如果多了嘴,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两边都不好交代。 所以他摇了摇头,对段子矜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告知您。” “你说。” “这次拍卖是一场公益慈善活动,除了大会主办方提供的拍卖品以外,参会的来宾也需要捐赠一件拍卖品,如果被人看中拍下,那么这笔钱会直接寄到慈善机构。” 段子矜听完,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要拿出一件登得上台面的拍卖品并非难事,也不过就是个噱头罢了。 虞宋小心翼翼地瞟她,“您会出席吗?” 女人的眉眼温凉而静敛,与前几天见过的张扬明艳截然不同,像是收敛了锋芒的淡与清和,如淙淙山溪,静水流深。 三年前他就知道太太是个美人。 可是虞宋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美的时刻。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蜕变了太多。 从阅历中沉淀下来的成熟和妩媚,那是其他年轻貌美的女孩不能比的。 甚至,连和她同龄的女人都没有几个能达到她这样的心境。 段子矜弯着褐眸,似笑非笑,“是他让你问我的?” 虞宋抿了下唇,虽然没有言语,可那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除了那个男人,没有人会关注她出席与否。 段子矜将散到肩膀前侧的头发撩到身后,嗓音随着她的动作淡淡传来:“去,为什么不去?” 她现在完全不清楚孟家人是什么想法。 如果这是见到孟清平唯一的办法,那她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和江临把话摊开了以后,她真是多一秒种都不想在郁城呆着了。 若是孟清平真的无法克服家里的阻碍抚养红枣,那她就带她回美国也好。 虞宋点了点头,“那我让先生把您那份拍卖品一并送到主办方那里。” “不用了。”女人漫不经心的笑,眼角眉梢覆着浅浅的慵懒,“我跟你家先生非亲非故的,连请帖都是分着给的,他没必要替我准备我那一份。” 虞宋噎了噎,“那您的意思是?” “你等等。”她边说边招来佣人,又吩咐道,“把我床头柜里那个黑色的盒子拿出来。” 佣人依言去了,不一会儿捧着一个丝绒盒子回到了客厅。 虞宋看到那个盒子便觉得有些眼熟,段子矜没打开,也没说是什么,只冲着虞宋的方向扬了扬弧度漂亮的下颌,对佣人道:“把东西给虞助理吧。” 佣人双手奉上,虞宋接过,心下正猜测着,便听女人淡而无澜的声音响起:“我不认识什么主办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的负责人,就麻烦你替我送过去吧。” 这点事虞宋自然不会拒绝。 事实上,只要是她吩咐的,再大的事,虞宋都不敢拒绝。 跟在先生身边这么些年了,那点套路他早就看明白了。 他可以得罪先生,但绝对不能得罪眼前的女人。 前几天孟家的保镖不过就是推了段小姐一下,先生直接把那人的手卸了。 只要是和段小姐有关的事,在先生眼里就没有转圜和宽容的余地。 出了段家大门,虞宋坐进驾驶座,将那盒子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阵,最终迟疑着将它打开。 刚一打开,他就被里面的东西震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天都怔怔地望着,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不知道先生看到,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二天傍晚,江畔的宴会厅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大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段子矜到得不算晚,可还是有人比她到得更早。 她提着长裙的裙摆缓缓迈进礼堂,老远就看到了贵宾席上的男人。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同样深色系的衬衫,把他整个人衬得更加深沉冷峻。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漠。就他本人矜贵的气质而言,足以配得上这满室奢华的装潢,但他的身上不问世事的寡淡,又好像把他一个人从这热络的气氛里完全隔离开来。 段子矜步入会场的刹那,男人的眸光就凝了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门口的侍者收了请柬,里面接待的主办方助理却不认识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自己家老板什么时候请了这样一位,连如何称呼都拿捏不准。 而段子矜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前两天刚和那男人断了来往,总不能现在去找他攀关系。 正在尴尬的时候,男人薄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越来越近,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孙助理,人是我请来的。” “原来是江先生的人。”孙助理立刻笑逐颜开,“失礼了,小姐贵姓?” 段子矜看了那边英俊挺拔的男人一眼,避开了他的眸光,“免贵姓段。” “段小姐。”孙助理瞅了瞅台下的两百多个坐席,从善如流道,“既然是江先生请来的贵客,就快请上贵宾席吧。” 段子矜微垂眼帘,笑得温凉客气,“不用了,我随便坐在后面的位置就可以。” 她的话说完,余光不小心对上男人唇梢一抹自嘲的弧度。 从他说完那句帮她解围的话以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如果不是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这男人安静得几乎连存在感都不剩下什么了。 不知怎么,他的俊脸上明明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却能让人从那张弛有度的五官线条中感受到一股往外渗透的冷。 段子矜突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做不太地道。 要是真如江临所说,孟清平不肯来见红枣不是因为他在背后使手段,而是因为孟家老太太听说了洛杉矶来人找自己儿子所以气得住了院,那这件事就和江临半点关系都没有,根本怪不到他头上去。 如果不是他给她的请帖,她甚至连孟清平的面都见不到。 所以这男人非但是无过,反而在这件事上于她有恩。 可她刚才这话里话外和他划清界限的举动,分明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 江临单手抄进西裤口袋,深邃幽沉的黑眸在她脸上最后觑了两秒,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贵宾席上走。 随着他离开,空气里那股压迫人心的低气压也渐渐散去。 可是男人没走两步,却又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他高大的背影略僵了片刻,回过头就看到穿着晚礼服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 江临的眸色暗了暗,薄冷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须臾又松开,哑声道:“有话和我说?” 段子矜怔了下,提着裙摆的手稍稍放开些许,化了淡妆而更显白皙妩媚的脸蛋上藏着欲语还休的神色。 男人耐心很好地低眸望着她,“需要什么,我让人准备。” 段子矜又愣了下,他觉得她是有所求才来找他的? 她撇了撇嘴角,“孙助理说后面的两百多张席位都是为其他客人准备的,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坐。” 男人看了她半晌,眼里的光逐渐沉淀下去,透着一缕缕的暗哑的情绪,“让他们加把椅子?” 女人如秋水般漂亮的眸白里镶嵌着褐色的瞳孔,强烈的颜色对比让人感觉到格外鲜艳明媚,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你旁边不是有空位吗?” 男人顿了顿,“你要坐我旁边?” 段子矜问:“不可以吗?” 男人乌黑的双瞳轻轻一眯,瞥了眼后面那二百多张座椅,嘴角嘲讽的笑意陡然加深,“悠悠,我带你来,我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觉得受了什么恩惠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偿还。既然厌恶我逼你,你又何必自己逼你自己?” 段子矜的手指一僵。 偿还。 他用词还真是一阵见血。 她可不就是因为先前错怪了他,方才又过河拆桥伤了他的心,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他说得好像是事实,但这血淋淋的事实,他看透了又说出来,竟让她自己都感觉到了残忍。 人太聪明是什么好事吗? 江临就是比所有人看得都透彻,所以才比所有人都承受了更多的残忍。 段子矜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过了半天才道:“我总要做点什么,不然我自己良心不安。” 男人闻言低笑,“良心不安……这么说,以后只要我一直对你好,就能一直得到你这种方式的偿还?” 段子矜僵硬的手指霎时间触了电似的一缩。 他问:“你这样是在给我希望,还是因为知道我爱你,所以敢肆无忌惮地从我身边来来去去?” 女人温凉的面孔上,表情淡了许多,连笑容都慢慢收敛了起来,“我没你想的这么多。你真的没有必要总是用这些阴谋论来揣测别人,现在后面没有多余的座位,让人单加一把椅子很突兀、很奇怪。况且你刚才也和孙助理说了,我是你请来的客人,和你坐在一起难道不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你把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上升到精神层面分析一遍,是想告诉我,我现在的做法是在玩弄你的感情?” 第382章 也许吧,可是我没办法拒绝你 段子矜的话始终保持在一个有条不紊的节奏上,缓慢而让人无从打断,“江临,拒绝的话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是我做的决定不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过多纠缠你。” 男人听了她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俊容这下阴沉冷厉得能滴出水来。 许久,他才“呵”地笑了一声,淡淡道:“坐吧。” 段子矜看了贵宾席一会儿,道:“你不是觉得我在玩弄你的感情吗?” 男人静静地望着她,那眼神深暗,却极具穿透力,好像要把她的胸膛射穿。 也不知道他最近吸了多少烟,每次开口的嗓音都沙哑极了,连笑意都很哑,“是么,也许吧。可是我没办法拒绝你。” “你的靠近,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不会拒绝。就算你真是为了补偿、真是在玩弄我,那又怎么样?”男人轻轻阖了下眼帘,语气里的波澜不惊的妥协,听得人心中发涩,“那些理由,都没有你坐在我旁边重要。” 段子矜被他这话结结实实地震撼到,过了许久,她抬头看他时,对上男人那双如墨般浓稠的眼,才听到他无力的沉声道:“我只是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继续纠缠你。你知道,男人都是如此,你一旦给了他一点甜头,他就收不住了。” 段子矜听完他的话,眼角原本习惯性挂着的微末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了。 她挽着裙子坐下来,直到后面两百多个空位逐渐被坐满、晚宴正式开场、主持人请著名慈善家致辞结束,她都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后来主持人拿来了冗长的募捐表,开始念着今晚客人们捐赠上来的拍卖品。 如果不是他念到某位老板的名字后又继续念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段子矜根本无法从这二百多人里找出那张令她想想就大倒胃口的脸。 “远达集团宋总和他的女伴姚贝儿小姐共同捐赠了一尊24k的纯金佛像,让我们掌声感谢——” 话音一落,会场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与此同时,坐在她后面几排的一男一女同时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接受全场的赞美。 段子矜脸色淡漠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个漂亮婀娜的女人挽着一个年纪大得几乎能当她爸爸一样的老男人,又扫了眼男人微秃的发顶和啤酒肚,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了回来,不再看他们。 若是仔细看上去,就能发现,她眉眼间融融的温度却在不经意间消失殆尽,透出丝丝入扣的冷艳来。 饶是她没有表现出太大异常,她身边的男人还是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低声叫她:“悠悠。” 段子矜闻声侧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 这笑容烙刻在男人眼底,莫名就带了伤人的锋利。 她收回目光,褐瞳淡淡无波地盯着台上那尊金光熠熠、看着就价值不菲的佛像,忽然听到主持人将话筒交到了宋总本人的手上,让他简单说两句。 紧接着,一把上了年纪的、带了些威严自负的嗓音就透过扩音器传遍了全场,语气隐隐透着装腔作势的虚伪,让段子矜听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宋远达这辈子赚了不少钱,却从来没想过做什么慈善,是贝儿改变了我的想法。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有生之年能遇到贝儿这么善良的女人。” 他说着,台下微微起了议论声,大概是在讲三年前姚贝儿身上发生的丑事。 宋远达眉目一冷,语气也凌厉许多,“我知道大家对贝儿都有很深的偏见,但是试问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我相信像贝儿这样跌进低谷还劝我要为山区的孩子们做些善事的女人,当年会做出极端的举动,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媒体和舆论的力量有多大,各位都明白。” 宋远达不愧是集团领导者,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极具信服力,循循诱导着台下不明所以的人们,“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还有待考证。说不定贝儿才是受害者,才是被某些心机深重的人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然后又泼了她一盆脏水来污蔑她、对她赶尽杀绝。时间会证明一切,清者自清,亏心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最后几个字铿锵有力,久久回荡在死寂般的会场里。 过了一会儿,有些人开始动摇了。 段子矜听着听着,眯起了褐眸,嘴角漾开细小的弧度,指甲却紧紧扣进了掌心。 要么说漂亮就是资本,又或许是姚贝儿真的命不该绝,傍上的老板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对她死心塌地。 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段子矜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从身边男人颀长挺拔的身躯里透出来的巨大而冷冽的压迫力。 说是压迫力都有点太过温和了,那简直是种阴鸷又沉暗的煞气。 就在男人即将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女人轻描淡写地问了句:“这佛像,值多少钱?” 男人望着她,语气是生生在她面前压住怒火后而拼凑出的僵硬和不自然,“四百万起价。” “哦。” 江临看到女人扬起嘴角,听她漫笑低语着说道:“花四百多万来买回姚小姐的清白名誉,这个宋远达还真是舍得在她身上砸钱。” 他一时没能抓住她这讳莫如深的语气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含义,黑眸就定定地望着她,片刻,伸手扳过了她的脸,仔细打量,嗓音低哑,“不开心?” “我要是真死在牢里也就算了。”段子矜将他的手推开,慢条斯理地说着,“就算她再怎么抹黑我给自己洗白,我也两眼一闭,耳根子清净。可是我现在就坐在这……” 她边说边托着腮轻轻地笑,“心情还真不是很舒坦。” 说完,她停顿几秒,侧头笑睨着他,“对了,你们是怎么分手的,我进监狱那会儿你们不是还恩恩爱爱的?” 虽然这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是段子矜还是忍不住好奇了,“刚才宋远达说有人泼了一盆脏水来污蔑她,对她赶尽杀绝,是什么意思?谁对她赶尽杀绝了?你做的?” 她温软而随性的话音让男人原本就冷硬的线条瞬间绷得更紧,他沉声道:“没有恩恩爱爱,从来没有,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报应?让她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么?”段子矜轻笑,“你下手可真狠,怪不得宋远达这么大脾气。” “悠悠。” “江临,有时候我真不懂你。”她放开撑着下巴的手,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栗色的头发衬得那张白净的脸蛋更加明艳,笑容却仍是很不走心的样子,“为了保她的名节,你可以狠心把我扔进监狱里。怎么后来我死了,你又开始泼她脏水了?” 男人的眸光深暗复杂,她离得这么近,也看不清他眼底究竟是何种神色。 “难道是因为我死了,所以你才恍然顿悟,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段子矜越说,嘴角的笑意越扩大,她侧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台上的佛像,一片耀眼的金色映在她褐色的眸里,有种熠熠生辉的美丽。 “我能理解,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朱砂痣、白月光,得到了的就成了蚊子血、米饭粒。如果当初是因为我的失误而导致了她的死亡,估计现在我的下场和她一样吧。” 男人结实的胸膛蓦地一震,嗓音埋得更低,“悠悠,你这么想?” “这么想不对吗?”她道,“那你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想?” 男人看着她温凉淡静的侧脸,从鼻梁到下颔再到脖颈优美的曲线,很多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也没给他思考太久的机会,纤细的手指卷着头发,莞尔笑道:“算了,不用说了,不重要,我也不是很想听。” 报完宋总和姚贝儿的礼物后,主持人最后捧上来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笑意浮于女人绯红色的唇畔,江临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那一刹那的事,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台上。 “这件捐赠品,是今天全场价值最高的。”主持人将盒子放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水晶托上,继续讲解道,“说来也巧,就在前不久,它还被珍藏在墨尔本皇家展览馆里。在座的各位可能听说过,它被一位华人收藏家以天价收购,为了送给他的心上人——” 主持人边说,边打开了盒子。 在场的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愕不已的神色。 就连段子矜身边那个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的清俊沉稳的男人,亦是在一片夺目的红光中变了脸色。 在场下的惊叹声中,主持人的语气也染上了激动,“二十七颗顶级鸽血红,寓意爱妻。这条项链传说中是在某次著名的皇家婚礼上,佩戴在王妃身上的饰品,连王妃本人也只戴过一次,就被皇家展览馆收藏起来……” 主持人还在照着手稿介绍这条项链。 第383章 不嫌太过无情了么? 男人却阖了眸子,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半晌,他睁眼望着女人如花的笑靥,暗哑地笑,“不扔也不毁,你却把它送给别人?” 段子矜听出他口吻里那深深蕴藏的内容,不知怎么,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可表面上只是平静道:“你不是说送给我就是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处理吗?我不想要了,就捐出去了。” 台下的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谁舍得抛出这么大手笔,在一次慈善晚宴上捐出国宝级的拍卖品。 “让我们为段悠、段小姐的慷慨解囊而鼓掌!” 当追光灯打到第一排贵宾席上的时候,身穿晚礼服的女人在明亮光线中缓缓起身。 长裙衬托着她婀娜窈窕的曲线,一头海藻般柔软而鲜艳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光是个背影,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在她回过头时,在场众人纷纷愣住。 这,是郁城前些日子那位宴会女王! 她的眼神温静平和,却总在冥冥中带了些捉不住痕迹的傲慢慵懒,透过昏暗的空气,如同一种冷冰冰的嘲讽,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插进姚贝儿的心底。 四目相对时,段子矜即便是看不清楚,也可以想象到对方渐渐惊恐的表情,不禁淡淡笑了出来。 姚贝儿猛地抓住了座椅扶手,心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崩塌,优雅的面具也碎了一地。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活着,她还活着!段子矜,这个女人,她还活着! 慢慢地,姚贝儿却逐渐意识到,她不仅仅活着,而且在这个本该是她可以洗白自己、重新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的场合,用一件别的男人送给她的礼物,轻而易举地抢了她全部的风头! 她咬着牙,不顾身边宋远达的愕然和阻拦,站起身来,冷笑,咄咄逼人。 “这条项链不仅因为镶有二十七颗钻石而寓意着爱妻二字,更因为红宝石颜色鲜红浓烈,象征人心,送出去就意味着对方把心都交给你。虽然我不知道是谁送了段小姐这件稀世珍宝,但是段小姐把别人的心捐赠出来……不嫌太过无情了么?” 段子矜被对方一句话说得怔住。 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忽然动了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光里那沉默宛如雕像般的男人身上。 他的沉默仿佛在无形中验证了姚贝儿讥讽的话语。 把别人的心捐赠出来,不嫌太过无情了么? 段子矜慢慢收拢了手指,扬起毫无破绽的微笑,“感情的事向来讲究两厢情愿。按照姚小姐的说法,别人给的,我就一定得要、那你和周亦程先生大概好事将近了吧?他可是为你掏心掏肺了这么多年,好歹我对送我项链那位先生也算是仁至义尽,那姚小姐你呢,你给了周先生什么?恐怕我要是不提,你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吧?” 她曾经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到江临面前,爱了他八年有余,别说是一颗真心,连命都好几次险些没了。 而如今,她要的不再是他感情上的回应,只不过是安安静静没有他的生活罢了。 这也是她的错?难道就因为这个男人现在爱她爱得深,她段子矜就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了? 不是每一句“对不起”,都能换来一句“没关系”。 她最讨厌那些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劝她一定要宽容大度的人。 她可以不报复江临,可以慢慢试着不恨他,但同样的,她也无法原谅他当初做的那些事情。 男人如墨色般漆黑的瞳孔里析出些许沉凝的痛楚,他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岿然不动地坐在原位上望着女人温凉冷艳的侧脸。 姚贝儿的脸色就远不如江临这么内敛了,一下子白得厉害,好像被人戳中了什么伤疤。 她下意识地看向宋远达,若是让他知道周亦程的事情,那她这一局,便又无法翻盘了。 追光灯下的女人还是优雅地笑着,那笑容乍看上去慵懒,不带任何攻击性,却让姚贝儿感到一股凉气直接钻进心底。 “姚小姐,落到像你如今的下场,还有宋总这样的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好,你不在家烧炷高香,踏踏实实做人,又跑出来为非作歹,是觉得我两年前就不在了,反正死无对证,也没法拿你怎么样吗?” 她淡淡地笑意倏尔加深,带着寒意刺骨的质问,“姚贝儿,你夜里睡得着觉吗?” 姚贝儿紧紧抿着唇,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唯独那张美艳的脸蛋愈发苍白。 主持人见状不妙,立刻在老板的示意下出来打了个圆场。 他知道自家老板和远达的宋总私交不错,也知道今天宋总和姚小姐是为什么而来。 不过这段小姐是江先生带来的人,江先生……那才是个真正不能惹的大人物。 孟清平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风华无双的女人,别人不知道她是谁,他却是知道的,想一想自然也明白段子矜和姚贝儿之间的矛盾是从何而来。 主持人打完圆场,气氛马上就平和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两个女人原本也不想在陈年旧事上计较。 不过很明显的,她们两个人的沉默和妥协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格。相较于姚贝儿的心虚和无言以对,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更像是不愿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的傲慢和慵懒。 其实段子矜不是不想计较。 而是有些伤口埋在心底深处,不是嘴上逞快就能让她舒服的。 更何况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再说下去显得她得理不饶人。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只知道一味同情弱者来彰显自己的善良,根本不论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拍卖会就在这种尴尬而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了,段子矜坐在第一排,表情始终很淡,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从那句“不扔也不毁,你却把它送给别人?”之后,她身边的男人再也没主动和她说一个字。淡漠得自成一脉,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隐隐透着刻骨的冷。 许多拍卖品都具有很高的收藏价值,不少收藏家都在争相竞价。 不一会儿,主办方的老板献上一条非常精巧雅致的项链。 不如段子矜拿来那条大气名贵,但是戴在脖子上也足以显得品味非凡。 对于这条项链,在场许多阔太太都有些心动,纷纷跟着加价。连远达的宋总也开始不停举牌,比起那些太太们的心血来潮,他举牌时却带了些势在必得的坚定。 坐在段子矜另一侧的,也是位看上去就很有身份的中年男人,他在宋远达把价格抬到全场已经没几个人再争的时候,忽然举了牌,“六百万。” 段子矜侧目看了他一眼,后排宋远达也立刻投来了不悦的目光,对着最前排的孙助理使了个眼色。 孙助理是办这场慈善拍卖会的那位老板的贴身助理,深知他们老板和宋总是有交情的,悄悄得到了老板的首肯,便凑到了段子矜和那举牌的中年男人之间,低声道:“先生,这条项链,能不能看在我家老板的份上,让给宋总?” 那男人蹙了下眉,“为什么?” “是这样的。”孙助理解释道,“宋总的女朋友姚小姐因为这条项链和珠宝商起了点纠纷,现在急着要这条项链。” “什么纠纷?” 听到这里,段子矜也来了点兴趣,不禁凝神听起了孙助理的解释。 孙助理压低了声音道:“这事说来也复杂,好像是当初姚小姐为这个系列的产品代言,和珠宝商那边的老板有了点私交,老板就私下把这条项链送给了她。两年前那会儿她公司破产,手头有点紧,转手就把这项链给当了。” 中年男人疑惑,“既然当了,怎么又要赎回去?” 孙助理叹息,“问题就出在这!这条项链设计师的女儿说那是她父亲生前最后一条亲手完成的遗作,非要把项链要回去,在公司里闹得风风雨雨的,质问是不是老板把项链送给姚贝儿了。结果传到老板娘耳朵里去了,老板就不敢承认了,说是姚小姐自己偷的。” 段子矜端起手边的茶杯,淡淡抿了一口,茶香绕在舌尖里,几分清冽,几分苦。 男人笑了下,“这事……确实说不清楚。” “可不是吗?”孙助理说起来也觉得剪不断理还乱,“一年前姚小姐跟了宋总,宋总打算替她赔钱了事,可人家设计师的女儿哪里肯乐意?她就要那条父亲的遗作,给了姚小姐一年时间让她去找,姚小姐一直辗转不断地找到了现在,不知道转到谁手里去了,我家老板也帮着四处打听,可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好巧不巧的,前几天看见慈善晚宴的捐赠名单上有人把这条项链捐出来了,我们才通知了宋总,今天他带姚小姐赶到郁城来,就是专门来拍它的。” 段子矜放下茶杯,正好听到江临问了一句:“如果拍不下来,会怎样?” 孙助理转了个身,对上男人那双深沉邃黑的眼眸,心里打了个突,赔着笑脸,“这一年期限快到头了,如果还拿不回这条项链,对方说是要把姚小姐告到法庭上,让她吃几年牢饭。” 第384章 我出一千万 段子矜瞥了眼江临,他就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心如明镜台、无处惹尘埃的淡然模样,问完这么一句就没再表态了。 她收回目光,抹了蔻丹的指甲似不经意地划着竞价拍的边缘处,笑着问了孙助理一句:“现在叫到多少了?” 孙助理望向台上的大屏幕,“宋总叫到六百五十万了。” “他还真豁得出去啊。”段子矜轻轻袅袅地笑出了声,“这个系列的产品我在广告上见过,不值这个价。” 孙助理也无奈,“是啊,可是这一个系列的商品里,就这一条是老设计师亲手做的。要么说天意弄人呢!” 段子矜漫笑,“姚小姐这是得罪什么人了,这段日子怎么好像过得一天比一天糟心呢?” 孙助理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腔,只是谦恭礼貌地笑了笑。 过了片刻,只见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叫过一次价的女人抬手将号牌举了起来,眉眼含笑,按下座椅扶手上麦克风的开关,绯红的唇慢慢吐出三个字,透过扩音器,格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出一千万。”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坐在后排的姚贝儿几乎是刹那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段子矜!” 尽管一旁的宋远达冷冷蹙着眉,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姚贝儿还是憋不住那满腔翻涌的情绪。 叫价的若是别人还好,偏偏是段子矜。 那女人先前说的那番话已经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了,现在是怎么样,她看上的东西,段子矜也要跟她争吗? 何况,这不仅仅是她“看上”的东西,而是她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最后,还是宋远达低沉地开了口,语气已经是对她不常见的冷肃了,“贝儿,别失了分寸,坐下!”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领导者,真提起脾气、板起脸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姚贝儿在他静中含威的目光中不尴不尬地坐了下来,手指却一直绞着晚礼服的裙摆,一副紧张到不行的小女人姿态,无形中就泄露了她的心慌。 她的模样激起了宋远达身为男人的保护欲,他一手揽着她,另一手举起竞价牌道:“一千一百万。” 姚贝儿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排女人的后脑勺,女人柔软而光泽鲜亮的长发像是绳索一样勒紧了她的脉搏和气管,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 可是那个叫价的女人却连头都没回,亦不管后面的人如何失态,就这么轻轻挽起唇角,笑声如一泓清泉,静水流深,又隐隐透着沁骨的凉,“一千五百万。” 在场的众人同时对这个女人投去异样的眼光。 她先是捐出了一条国宝级的拍卖品,后是随随便便地漫天叫价。 连远达的宋总都只能一百万、一百万的叫,她却直接四百万、四百万的叫。 虽然众人看不见,但隐约能从她娴雅而窈窕的背影周围看到一座无形的靠山,**全场,所有人在那座山面前仿佛都显得渺小、不值一提。 坐在段子矜旁边那位中年人亦是转头,略带诧异地望向她。 这女人,究竟知不知道一千五百万是什么概念?从她那双烈焰般的红唇里吐出的字眼,如此轻而易举,可其含义却又那么匪夷所思,好像她只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当数字一样念着——她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 没有理会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段子矜只是径自垂眸,玩弄着皓腕上系着的小型号牌,指甲磕打着银制的牌面,发出一点微末的声响,带着独特的韵律,彰显出她格外好的耐心。 她的云淡风轻反衬得后排的女人异常焦躁了。 宋远达又对前排的孙助理使出一个眼色。 孙助理忙笑道:“段小姐,据我所知,您自己捐出来的那条项链价格是这条的百倍不止。那件稀世珍宝您都能说捐就捐,何必非要跟宋总争这一条不名一文的呢?” 段子矜唇梢的笑意更深,还没说话,便听她身侧始终沉默的男人低低开了口:“悠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送你。这条太廉价,配不上你。” 男人的话让段子矜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她侧过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荡漾着潋滟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头发,“你送的那些我不喜欢啊,我就喜欢这条。” 她说话时没关话筒,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场众人更是闻声色变,又有人开始猜测,刚才被麦克风捕捉到的那一把低磁醇厚的男性的嗓音,又是何方神圣? 在自家老板和宋总的双重施压下,孙助理心急如焚,笑得比哭还难看,“段小姐……江先生,您看这……” 男人的眸光深暗无垠,俊脸上每一寸线条都是凛冽的寒意和不尽的深意,他的视线落在女人娇艳的侧脸上,没人猜得出这心深似海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段子矜微微笑了笑,对孙助理道:“你找江总也没用。后面坐的那位姚小姐,谁不知道她曾经是江总心尖尖上的人?虽然现在劳燕分飞了,但是江总是出了名的绅士,总不至于置曾经的情人于死地。这东西要是让他来拍,估计江总直接大手一挥就让给她了。孙助理,你不用求他,这条项链是我自己为我自己拍的。拿下来之后,这一千五百万,也是我自己来付。” 孙助理被段子矜说得怔住。 这才突然意识到,后面那位姚小姐,的确一度与这个卓尔不群的男人在舆论和绯闻中纠缠不清。 再看他如今对段小姐的态度,恐怕这二位小姐,一个他是旧情深笃的前女友,一个是现阶段正在追求讨好的女人。 这江总又会怎么做? 稍有头脑的人都拎得明白轻重,段小姐得不到这条项链顶多也就是小不开心一下,可是姚小姐得不到这条项链,说不定就是一场牢狱之灾。 男人只是望着段子矜那张笑意盎然的脸,很久都抿着唇没言语。 饶是段子矜早就料到他不会真对姚贝儿怎么样,眼里的笑意却还是慢慢冷漠下来。 “段小姐。”孙助理哭丧着脸,“在座各位看在宋总的面子上都不争这条项链,您看是不是也能行个方便,给宋总卖个人情?” 段子矜不温不火的眸光似不经意般扫过江临的脸,而后眉眼间笑意愈发温柔,“他们给宋总面子是他们之间来往有交情,我和宋总素昧平生的,这人情卖得是不是有点远了?更何况,我跟宋总无冤无仇的,他一上来就明里暗里夹枪带棒地把我骂了一通,我这人心眼可小着呢,最讨厌别人往我身上泼脏水。” 孙助理有点懵,“宋总……得罪过您?” “他刚才说的那个把姚小姐逼得走投无路的、心机深重的人,就是我啊。”段子矜托着腮,笑得别具风情,“他这一口锅扣过来的时候,也没想着给我留点面子吧?我要是不真做点什么把姚小姐逼得更加走投无路的事,怎么对得起宋总对我这么高的评价?” 就在孙助理哑口无言的时候,宋远达终于坐不住,最后叫了一次价:“一口价,一千八百万。” 女人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冷了眉目,举起号码牌。 “三千万。” 扩音器里传来的,却是一道属于男人的、沉缓的嗓音。 全场第三次哗然一片。 随着主持人的目光,摄影机将镜头对准了坐在第一排那个西装革履、格外英俊矜贵的男人。 当大屏幕上出现他的身影时,姚贝儿的瞳孔蓦地缩紧,像被人重重击中了小脑,一瞬间什么感觉都丧失了。 段子矜亦是有些诧异地望着他。 江临在她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却是将平静无澜的视线投向宋远达,声音是男人一贯可循的冷淡:“宋总,这条项链我不打算让给你。你若是觉得和我争下去有意义,大可以继续抬价。” 所有人都有些醒不过闷来,legacy的江总是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坐在贵宾席上的? 他不是向来不出席这种场合吗? 宋远达握紧了拳,小臂上的肌肉紧紧绷着,血管都突了出来。 虽然眼前那个男人比他小上一轮,但是从他们二人所坐的席位,就能看出高低差距。 以那个男人的财富与成就而言,他真是年轻得不可思议。 江临这一句没有温度的话,不战而屈人之兵。 宋远达连气势都没了,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既然是江总看上的东西,我也只能cheng人之美了。” 男人颔首,“那就谢谢宋总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坐了下来。 他的出现如同在会场的水里投下一颗鱼雷,狠狠炸裂了一番后,逐渐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姚贝儿顷刻间感到万箭穿心,自始至终,那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管外人怎么说江临对她情深意重,她却从来都没有因此而感到自豪过。因为感情的事,只有双方二人心里明白。 第385章 男人将两只盒子交到了她手上 就像全世界只有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无情和冷漠,是因为他这数年来,从没有爱过她哪怕一分一秒。 从他拍完那条项链后,段子矜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座位上,细软的眉毛偶尔颦在一起,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什么、可是每次思考完,又会陷入更深的茫然。 直到拍卖会结束后,男人将两只盒子交到了她手上,段子矜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接过打开了。 第一个盒子里是姚贝儿要的那条项链。 第二个盒子里,是她捐给主办方的那条价值连城的鸽血红。 男人淡淡望着她,语气低霭,“这两条项链,够不够换一次机会,送你回家?” 段子矜站在他面前,瞬间觉得这只黑丝绒的盒子有点灼人的烫手。 她刚才只顾着发呆,竟然没注意到江临什么时候把这条鸽血红又拍了回来。 褐眸久久凝视着那二十七颗烈焰般的红宝石,耳畔响起姚贝儿那句:红宝石颜色鲜红浓烈,象征人心,送出去就意味着对方把心都交给你。 反倒是她牟足了劲也要从宋远达手里抢过来的那条足可以决定姚贝儿命运的项链,被她看了一眼就合上,不甚在意地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段子矜还没说话,就听到有人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踏着过道里的红地毯,朝他们走了过来。 拍卖会结束了,小部分人已经离开,大多数人还留在现场,采访的媒体记者也才刚刚被放进来。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那些准备离开的人们也慢慢驻足,回头看着贵宾席旁的一幕。 是姚贝儿挽着礼服走到了段子矜和男人身边,美眸有些轻微的泛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委屈的。 段子矜合上了手里的黑丝绒盒子,笑着打量她,“我正要去找你,你就自己过来了。” 姚贝儿被她这随意又处处透着傲慢的口气刺得浑身不舒坦,语气里就带了抵触、防备和浓烈的攻击性,“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她说着,嘴角勾起了些许嘲弄的笑意,冷讽道:“难道是段小姐横刀夺爱成功了,想要到我这里来炫耀一番?对一个手下败将还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你不会是这么歹毒的女人吧?” 她这话里非常巧妙地夹杂着引导性,让周围的人不禁同时望向段子矜,心中暗忖——这段小姐确实已经从姚贝儿手里“夺”走了那条项链,她还要找她做什么? 段子矜未曾理会旁人的眼光,温婉含笑,低低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不会是这么歹毒的女人?” 说完,她绯红的唇挑起的笑容更加明艳动人,“姚小姐到这个份上还是不愿意用恶意揣测我,我真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么你觉得我找你,是想干什么呢?” 姚贝儿一怔,被她两句话四两拨千斤说得无形间又落了下风,她冷笑着看着对面女人那足以称得上是虚伪的微笑,哼了一声,“你总不会是想把这条项链高价拍下来,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恨我入骨,然后再让给我,以显示你自己胸襟宽阔吧?” “真是好主意,如此巧妙洗白自己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到?看来姚小姐在这方面经验比我丰富啊。”段子矜故作遗憾地摇头浅笑,神色却有些苦恼,“可是怎么办呢?你说的这番话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就算我现在让给你,好像也没法洗白我自己了。” 她在姚贝儿苍白下去的脸色中,“咯咯”笑出了声,十足的漫不经心,“既然这样,那还是算了吧,这条项链虽然配不上我的首饰盒,但我也勉为其难地自己留下了。” “你!”姚贝儿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女人似假还真的几句话,让她心里像被蚂蚁啃噬一样难受。 她隐约觉得,段子矜本来是有点意思将项链让给她,可是被她用激将法这么一挑明,对方反而不乐意了。 这种明明能成功最后却砸在手里的感觉,让姚贝儿顿时生出挖心挠肝的懊恼。 可她又不确定,这女人是不是真心考虑过把项链让给她,还是她只是为了说这一番话来欣赏她挖心挠肝的模样。 她最后耐着性子、沉着脸问:“你到底想不想把它给我?” “当然不想啊。”段子矜撩着头发,淡淡地笑,“随口一说,你怎么就当真了呢?再说,这是江总出钱拍下来的东西,要不要给你,你应该问他啊。” 姚贝儿刚被她前半句话堵得美眸瞪圆、怒意薄发,她紧跟上来的后半句却把她的目光再度引向了那个不言不语的男人。 他就简单的站在那里,黑色的西服,同样深色的衬衫,除了眼神落在那个女人身上时会微不可察地温柔些许,其余时候无论是对谁,都是不留余地的冷峻淡漠。 姚贝儿再看到他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不是之前四年他对她的纵容和宠爱,而是在段子矜“死”后,他把她和周亦程二人叫到办公室里,让她亲眼看着周亦程被他如何残酷对待,又在公众面前曝光了她所有肮脏不堪的交易和手段,让她变cheng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心底深处,她对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和他翻脸不认人时的手段,是非常害怕的。 他出现在这里,也解决了姚贝儿先前心里的一抹疑惑——那条价值连城的鸽血红,恐怕就是他送给段子矜的。 是呵,除了他还有谁舍得花这么大的手笔去讨好那个姓段的女人? 可是段子矜做了什么?转脸就把他的心意捐给了不相干的慈善拍卖会。 这无疑是在践踏男人的一片真心。 然而这个男人的反应呢?他只是默默地把那条项链又买了回来,重新递到段子矜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她,他能不能送她回家? 姚贝儿知道,自己永远没法像段子矜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的那样肆无忌惮。因为这里面,存在爱与不爱的差距。 这种差距让她偶尔想起来,嫉妒得天崩地裂。 姚贝儿握紧了拳头,修长的指节寸寸泛白,拧得几乎快要断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问江临,能不能把这条项链让给她。因为从男人把盒子交到段子矜手上的一刻,或者说,再早一点,从他站起来对宋远达放出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片会场,又是江临一个人主宰的世界,而他的世界里,女主角永远只有那个姓段的女人,无论生,无论死。 “东西都买回来了,你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嗯?”男人在段子矜耳边低低说着,眼里容纳着她的身影,连一个余光都没分出去,“再不过去,他要走了。” 段子矜这才想起来,她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见孟清平。 呵,果然还是她把自己想得太大度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那些前尘过往,却还是被姚贝儿三个字刺激得方寸大乱。 否则,又怎么会差点花一千五百万去跟她争一条项链、还把来见孟清平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段子矜的心情缓缓沉淀下去,侧眸看着他身后来接他的虞宋,莞尔一笑,“虞助理,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留一下孟先生?” 虞宋抬头瞄了眼面不改色的男人,忙道:“好的,我这就去。” 姚贝儿挑了下眉,笑得讥诮,“怎么,有约?还不走,难道是奚落我奚落上瘾了?”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回了句:“被奚落的人都不急着走,我急什么呢?姚小姐还站在这儿,不夹着尾巴逃走,莫非是被我奚落上瘾了?” 姚贝儿的脸色难看极了,“段子矜,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炫耀,想对我的手下败将落井下石、赶尽杀绝。”段子矜诚恳地笑笑,“偶尔歹毒一下,感觉还挺好的。” 姚贝儿脸都气绿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觉得你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呵,不妨打开盒子离近了好好看看,这东西值不值你男人的三千万!” 段子矜瞥了一眼被她顺手扔在贵宾席上的盒子,柔柔地笑:“我知道啊,这就是条五十多万的钻石项链。” 江临闻言,俊朗眉宇间竟浮上了些许深不可测的情绪,深邃的眼底里也微微打出一个漩涡,仔细看,仿佛是笑意。 方才姚贝儿说,这东西值不值你男人的三千万,而悠悠却根本忘记了反驳。 也许是她太急于继续奚落贝儿,所以忘记反驳。 但这样下意识的遗忘,却让他心里百般受用,刹那间连因为她把那条鸽血红捐出来而产生的那点微末的愠怒都烟消云散了。 段子矜没有男人心思那么缜密,所以没立刻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只是道:“我买的又不是项链,是好心情。” 她顿了顿,眨着褐瞳,一派纯然地望着对方,“姚小姐明白什么叫好心情吗?应该不明白吧,我看你现在好像脸色不大对呢。” 第386章 偶尔歹毒一下,感觉还挺好的 姚贝儿听了她的话,整颗心都沉了下去,抬头,望向女人身后沉默安然的男人。 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闹,看着她挥霍无度,甚至看着她“歹毒”地找别人茬。 沉默,却更像是种无言的纵容和保护,尽管不动声色,可姚贝儿相信此时此刻若是有人上来欺负段子矜一下,他会立刻出手。 三千万,买她开心。 因为有人愿意这样宠她,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价值连城。 段子矜看到姚贝儿眼底逐渐加深的恨色,淡淡道:“听说没有这个东西,姚小姐就要吃官司坐牢了?盗窃罪,交了罚款再带着诚恳点的态度,也就判个两年吧?” 她弯腰打开座椅上的盒子,用纤细的小拇指将那条项链挑了出来,“看来这三千万不仅能买我的好心情,也能买姚小姐两年的自由。” 这句话彻底粉碎了姚贝儿心中残存的那点骄傲—— 她两年的自由,就值这个女人一笑! 段子矜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姚贝儿,我给你个机会。” 姚贝儿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蓦地凝神望向她,眼里的防备却还是很浓,“你什么意思?” 女人迈开步子要朝姚贝儿那边走近,却一下子被身后的男人握住了手臂,他沉声道:“悠悠,不要去。” 段子矜心里一沉,回头对上男人幽深沉暗的双眼,展开恰到好处的微笑,“为什么不能去?我这样对她,你看不下去了?” 姚贝儿亦是茫然抬头看着江临,可那男人却一秒都没看过她,只是用低磁的嗓音,淡淡对他抓住的女人道:“万一她气极了对你动手,会伤着你。” 段子矜眸光微微晃动了下,嘴唇张了张,但姚贝儿不可思议的声音却插在了她前面:“江临,你不让她过来,是因为你怕我伤她?” 男人终于不冷不热地扫了过来,薄唇吐出一句完整的话:“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还是有前科的人。” 段子矜和姚贝儿都知道,他说的是在病房里,姚贝儿气极了用刀子捅段子矜的事。 姚贝儿彻底失去了忍耐力,“那是她先对我动的手,是她打了我两个巴掌!” 江临无动于衷,那表情却分明透露出他没有说出的三个字——你欠打。 段子矜被男人握着,他的力气不大,却让她动弹不得,自带一股沉默而不肯妥协的强势。 她垂眸望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从她回来后,他就鲜少用这种强迫的态度对她,总是她说两句讽刺他的话,他就退让了。 唯独在害得她曾经遇到过危险的女人面前,他不肯放手,因为怕她再在姚贝儿身上吃亏。 那是段子矜第一次感觉到,三年前的事,也许伤他比伤她还深,如果他不提,她差点都要忘记了还有那一刀的恩怨。 于是段子矜站住了脚步,也不再向姚贝儿那边走,用只有她们能听清的声音道:“我给你个机会,你看到后面那些来记录拍卖会的记者了吗?你过去亲口承认三年前你犯下的罪行,那么一切都好说。” 姚贝儿被她的话震惊,脑海里接近空白——让她承认? 是了,江临三年前用雷霆万钧的手段为段子矜洗白,但那毕竟只是他一家之言,她从来没承认过。再加上正是因为江临洗白的手段太过强硬,反而更显得姚贝儿孤苦无依、柔弱可怜,只要她稍加利用舆论的力量,很容易就能让人有种真正被迫害的人是她姚贝儿的错觉。 这也就是宋远达为什么愿意对她死心塌地的理由。 可是,如果她现在回头,把丑事公之于众…… 那么她连最后的靠山都会失去! 姚贝儿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抿着唇,一言不发。 段子矜就这样等了她两分钟,见她还没有动作,眸光也渐渐冷了下来,“不去?” 姚贝儿死死瞪着地板上的缝隙,她不能去,一旦她去了,一旦她去了…… 对面的女人那双褐色的瞳孔里,彻底结了冰,她用小指挑起那条项链,攥在掌心轻轻摩挲,神色如常,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贝儿心惊胆战,一想到要去坐牢更是害怕,她压低了声音,喘着气问:“能不能换一件事?你换一件别的事,我一定替你做到!” 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项链的钻石在她掌心,有些硌手,那痛感直袭她的神经。 直到男人皱着眉伸出他的手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依次掰开,段子矜才察觉到是她攥得太紧了。 永远不要指望一个习惯作恶的人改邪归正。 段子矜淡淡对江临道:“放开我。” 男人的眸光略微一暗,薄唇轻抿,却还是依言撤开了握着她手臂上一直没有松的手。 段子矜扫视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没离场的宾客、刚被准许进入采访的记者,还有会场里开始拆卸舞台,收拾垃圾的工人。 当她看过去时,所有人又装作没在看她的样子,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段子矜嘴角漾起星星点点璀璨的笑容,遥远,凉薄,看得人心里发冷。 她将项链妥帖的放回盒子里,走到刚在会场里扫了一地垃圾,将废茶叶、喝剩下的红酒、抽完的烟头还有擦过鼻子的纸统统装入黑色垃圾袋的工人身边。 然后,她转过身来,望着江临,像是最后确认,“这东西你真的送给我?我能随意处置?” 男人一瞬不眨地望着她,没多说一个字,只是“嗯”了一声。 段子矜看也没看,在众目睽睽之下,扬手就把那条三千万买回来的项链扔进了巨大的垃圾袋里。 她用的力气很大,那盒子又不轻,瞬间就沉入了一片狼藉肮脏的垃圾堆中。 然后她缓步轻移,走回姚贝儿面前,精致的眉眼间透出无迹可寻又深镌入骨的冷艳和傲慢,看着脸上泛起怒意的女人,平静道:“除了刚才那件事,我没什么可让你做的了。你不用想着再替我做什么——你也看见了,项链现在不在我手里。两条路,要么你自己去捡出来,要么……自己去坐牢。” 说完,她没再多施舍给姚贝儿哪怕一个眼神,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淡然向外走去。 姚贝儿心中屈辱无比,眼眶泛了红,她望着女人那窈窕却倍显无情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段子矜,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段子矜的脚步顿了顿,冷淡的嗓音凝成线,刺进她的耳膜,“我高兴。” 她虽然是这样说的,可是从她的语气里,半点听不出来高兴。 男人眉眼一沉,刚要随她离开,就被姚贝儿扯住,“那你呢,江临!” 男人垂眸看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眉宇冷峻阴沉,“放手。” 姚贝儿哭出声来,执着地问:“你花三千万给她买一件垃圾,又是为什么?” 男人嘴角扬起些许锋利的弧度,“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两侧的保镖已经上来架开了失态的姚贝儿,男人冷着脸将被她抓过的外套脱下来扔进垃圾袋里,淡漠地说了句:“因为她高兴。” 姚贝儿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那你一开始为什么劝她不要拍这条项链?难道不是因为想让给我?你其实还是顾及我的,对不对,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我根本不会来这里。”男人已经很不耐了,听到这个问题还是停下了脚步,毫无波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仅存的悲悯都不剩了,反倒,有些微微自嘲,“劝她不要拍那条项链,只是我有点不高兴。” “不高兴?” 男人低低地笑,“她把我送给她的稀世珍宝捐出来,却看上这种廉价的玩意,我确实有点不高兴。” 姚贝儿的心如坠冰窖,那一刻,她才真正信了当时扩音器里传来男人的那句话——悠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送你。这条太廉价,配不上你。 那不是江临为了劝段子矜罢手才说的话,而是这个男人发自内心觉得,这条足以让她姚贝儿吃两年牢饭的项链,连进入他女人首饰盒的资格都没有。 他再多的不高兴,最终却也败在了女人一句“我喜欢”、“我高兴”上面。 只要段子矜高兴,他就愿意花三千万来给她买一件转手就扔的垃圾。 而这些,都和她姚贝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姚贝儿终于笑出了眼泪,跪倒在了地面上,待男人随那女人离开后,她咬着牙,在所有记者的闪光灯之下,扒开了垃圾袋。 段子矜出了会场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黑色的劳斯莱斯旁边的虞宋。 虞宋见到她也点了下头,压低了声音道:“段小姐,这附近记者太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孟先生在车里等您。” 段子矜莞尔道了句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一会儿,颀长笔挺的男人便跟了过来。他只是走到了车边不远处便止住了步子,并没有上前拉车门。 段子矜透过深色的车窗膜,看了眼窗外那个修长而冷峻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第387章 大事不好了! 这毕竟是江临的车,她和孟清平坐在车里谈话,而车真正的主人却站在外面等。 不过相比于她的顾虑,江临本人却显得很平静,仿佛完全没把她对他的车失礼的占用放在心上。 他就这么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点了根烟,青白色的烟雾从他薄冷的唇角溢出来,模糊了他俊逸而深邃的轮廓。 男人被熨帖合体的衬衫西裤包裹的高大身躯里,莫名透出疏离寡淡的意味。 不似曾经的温润,比她记忆中的他,尖刻凉薄了许多。 好像有很多东西被从他身上用锋锐的刻刀生生刮了下去,他整个人乍看上去基调都变得阴冷峻凌。 段子矜淡淡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唇翕动,“孟先生,我就长话短说吧,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家人对红枣的去留到底是什么意见,也不知道你自己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她们接受她,但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等下去。所以我今天来,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期限。” 孟清平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想去见段子矜一面把事情对她说清楚? 无奈家里老婆看得紧,这两天老太太又闹得凶,他连上下班都被家里的佣人跟着,形势不是一般的紧迫。 他也明白,让他老婆和母亲接受红枣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时间…… 时间就是段子矜最缺的东西。 她总不能在孟夫人和孟老太太同意接受红枣之前一直都待在郁城。 她考虑过把红枣留在这里让保姆照看,可那怎么说也是玉心的孩子,跟了她一年多又和银耳形影不离的,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万一保姆对红枣不好,她连情况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这样吧,段小姐。”孟清平想了想道,“你给我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如果我还是没能劝好,那么就麻烦你先带红枣回美国去。我会按时把抚养费打给你,等我什么时候解决了这边的顾虑,我会亲自去美国接她。” 他看着另一侧轮廓温凉美丽的女人,她正微微眯着那双秋水般的褐瞳,像是思考,半天才道:“好,那我就再等你半个月。” 孟清平对她千恩万谢,却也只在不言中。 车外的男人已经抽完一根烟,瞥了眼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而后将冷淡的目光投向车厢。 明知道车窗上贴的保护膜足以令车厢的内部完全被遮挡,站在外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孟清平还是有种被那男人淡淡一眼就全部看穿的感觉。 他连时间都掐得那么准,刚巧在她们谈完话后,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看了过来。 孟清平心里一紧,忙伸出手去,要拉开车门下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女人同样温静柔软的嗓音:“孟先生,这件事,你有多大的把握?” 孟清平的手顿在车门上,外面的男人亦看见了微微打开一个缝隙却又悬住的车门,眸光深了深,很配合地没有立刻上前。 在心里认真思考片刻,孟清平回答:“八成以上。” 女人静静地笑了笑,“我要的把握,是指能为红枣提供一个真正无忧无虑、健康的成长环境的把握,而不是你家夫人和老太太迫于各种原因不得不接纳她,却在她以后的日子里对她明里暗里百般刁难。孟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清平沉默了很久,“我明白。” “那我就不多留你了。”段子矜冲他微微一笑,不知是因为在昏暗的光线里、还是在这辆车上,女人的气场显得格外没有防备,透着丝丝缕缕的慵懒,“孟先生慢走。” 孟清平最后道了句感谢的话才下了车。 不一会儿,江临就坐了上来。 段子矜打开褐眸,轻睨着他,正对上男人幽深沉暗的双眼。 她的手指也无意间触到身边的黑丝绒盒子,一下子觉得好像有细小的电流从指尖钻进了血管里。 男人注视着她的脸,风平浪静的眸里不知道藏着什么,但是段子矜可以肯定,那里面一定有些涌动的暗流,是惊心动魄的深和冷,“谈得怎么样?” 段子矜抿了下唇,“还好。” 男人的唇角勾了下,笑意未达眼底,低低哑哑地开腔:“回家吗?” 段子矜安静了须臾,不答他的话,反而直视着他的眼睛,深吸了口气道:“我和孟清平已经谈妥了。” 男人那原本就不真切的笑意这下和他的嗓音一起变得更加模糊了,“嗯。” 段子矜顿了顿,“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男人淡淡接过话来,视线也从她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的夜幕,“还有几天?” 她和孟清平的事情,大概是她留在郁城唯一的理由。 谈妥了,就意味着她离开的日子也就确定了。 “我和他商量过了,最多等他十五天。” 十五天。 男人的手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蓦地攥成拳,小臂上的青筋和肌肉将衬衫都撑得变了形。 可他的脸色很平静,至少在段子矜看来,是一种早就预见、亦或是终于彻悟的平静,“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嗯?” 段子矜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家司机等在外面的样子,皱了下眉道:“不用了,阿青已经派人来接我了。” 车厢里有刹那的安静,死寂一样的安静。 随后,响起了男人低沉的一个“嗯”字。 段子矜没再看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那件黑丝绒的盒子,就被她有意无意地遗落在后座上。 男人这才转过头来,久久地盯着那个在黑暗中颜色更为深沉的盒子,邃黑的眸里终于不可抑制地崩开了天塌地陷般的裂痕。 虞宋坐上驾驶座时,就看到后座上的男人,像尊一动不动的雕像,沉默得悄无声息,可是身上却往外溢出浓稠到让周围人都跟着心里发冷的绝望。 他就透过后视镜,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男人。觉得喉咙干涩,眼睛也干涩,忍不住就偏过头去,想给傅三爷发个信息,让他也许过来一趟,陪先生聊聊天,喝喝酒。可是又觉得,这种时候,他更应该让先生一个人,不被打扰。 直到提着裙摆的女人上了后面那辆车,车子逐渐发动、超过了他们、变得再也看不见时,虞宋才听到后座上传来一声:“走吧。” 虞宋将男人送回了家,临走时听男人吩咐道:“把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转交给伯旸,所有行程取消。” 虞宋愣了愣,只道是先生心情不好,没心思工作,便没多问。 可他隐约又觉得不对劲。 从太太“去世”后,先生的心情就没好过,但他通常都是用更多更大的工作量来填充自己的生活。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的疑惑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当天夜里,他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虞宋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是晚上九点半,他才刚刚到家,就接到了以晴的电话。 “虞宋,你快过来看看先生!大事不好了!” 司机刚把车拐入段家那条路的路口,段子矜远远就看见了那辆拉风的兰博基尼。 她不禁稍稍有些惊讶,“阿青回来了?” 司机礼貌地笑了笑,“是啊,夫人,dn先生两个小时前刚回来,说是公司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段子矜一下就想起了六天前江临说的那句——我放过你。 他不仅不再纠缠她,也彻底放过了阿青的公司么? 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下车后,家里的佣人听说她回来了,赶紧开门出来迎她,为她引路的时候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家里来客人了,自称是江先生那边的人,说是有事找您,等了您有一阵子了。” 段子矜一怔,江临? 不久前江临还和她一起出席了拍卖会,有什么事他怎么刚才不亲口跟她说?还让其他人过来?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阿青此刻在家,若是对方自称是江临那边的人,他怎么还能容那人在段家等她,而不是直接把他赶出去呢? 不过,当段子矜走进客厅,看到了沙发上坐的人时,瞬间就明白了阿青为什么破例同意那人留下。 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黑色的女士九分西装裤的女人。 中长的头发垂直别在而后,由自信和实力凝聚而成干练气质中又带着令人舒心的和蔼,大概和她的职业有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始终噙着可以无形间卸下人心防的笑意。 她对面,难得打扮得正经的男人像是刚开完会赶回家,还来不及换衣服的样子,只是将西装外套脱下来,连领带都顺手搭在了身边的椅子上,一双墨蓝色的瞳孔凝在女人脸上,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直到听到门响,看到段子矜走进来,才冷着脸对女人说:“她回来了,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女人侧过脸来,饶是她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可亲眼看到段子矜时,还是不由得有些怔忡。 段子矜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现在的她,美得像是一颗从蚌壳里走出来的珍珠,珠圆玉润,风华无双。 第388章 不准打开这扇门 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可就是莫名让人感觉到,眼前的段子矜,无法和两年前的她重合。 迎上女人的打量,段子矜唇角弯起淡而无痕的笑,“穆医生这么晚来找我,是怎么了?” 穆念慈这才收起了由震惊引起的短暂失态,站起身,开门见山道:“我来找你,是想聊聊江临的事。” 段子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仍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见他虽然沉着脸、皱着眉很不悦的样子,却没有上来阻止穆念慈的意思。 和江临有关的事,段子矜其实没什么太大兴趣听,但是她看见阿青这副吃了憋却又生生忍着不把穆念慈扔出去的样子,忽然就觉得有趣。 她脸上扬起无声的笑,“好啊,聊吧,你想聊什么?” 段子矜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下,佣人很快就端来茶水。 清冽的茶香四散在空气中,穆念慈鼻翼微动,眸色一深,“祁门红茶。” 段子矜神色自若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穆医生不喜欢吗?我让佣人准备别的,果汁还是咖啡?” 穆念慈转过脸来瞧着她,眼神温和,却偏似一道光,能照到人心底深处去,“没,只是有些意外,我以为段小姐会培养点新的爱好。” 段子矜放下茶杯,垂着眸摆弄着手上的镯子,“我比较恋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轻易更改喜好。” “所以一旦更改了,也就再也不会回头是吗?” 段子矜眯了下眼睛,很快又恢复如常,仿佛没听懂她的话里有话,“穆医生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跟我讨论我喜欢什么茶吧?” 她四两拨千斤地换了话题,穆念慈只好随着她的话道:“不是,我想和你讨论的是江临的病情。段小姐应该还不知道,但我觉得……你也许有兴趣知道。” 傅言等人被叫到江家的时候,整个家里一片狼藉。 地板上甚至能看到斑斑血迹。 商伯旸望了一眼正在处理伤口的虞宋,沉声问:“又他妈怎么了?” 傅言则是看到了二楼卧室几乎被踹烂的房门,凤眸登时就是一冷,连眼角的美人痣都透出湛湛寒芒,“大哥人呢?” 以晴很少和这种危险的人物打交道,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忍着暴怒,一个比一个深沉可怕,只是简简单单被盯着,都觉得头皮发麻,磕磕巴巴道:“刚才先生吃了好多安眠药,医生又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已经睡了。” 邵玉城揉着眉心,“他今天又受刺激了?” 虞宋抿了下唇,如实答道:“我临走前先生让我把半个月内所有日程都取消,后来我到了家才听以晴说,先生留了些糖水和维生素,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钥匙从窗户扔到楼下去了。” 三人闻言大惊,邵玉城忙问:“他要干什么?” 虞宋叹息,“段小姐还有半个月就要离开郁城,去先生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但是先生答应过她,以后再也不纠缠。”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懂了。 他是怕他自己忍不住在这十五天里对她做什么疯狂的事——比如,把她绑回自己身边软禁。 所以他就用这种极端的方法困住自己。 结果虞宋一赶过来,就听到二楼卧室里被人从里面狠狠地踹着。 才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忍不住想出来了。 偶尔里面的动静也会消停些许,贴着门能听到是男人不停倒着药瓶的声音。 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安眠药和**,可每次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狂躁不安地开始砸门。 如果不是很久之前为了防止段子衿逃跑而把卧室的窗户都换成了防弹玻璃,也许男人早就砸破窗户冲到段家去了。 里面不停地传来各种令人恐惧的咆哮,但以晴始终都记得先生关门前的最后一句话:“无论一会儿你在门外听到什么,十五天之内,都不准打开这扇门。” 后来,那扇门终是禁不住男人的力道,整个从合页处断裂开来。 虞宋就在门外看着他,眼眶都开始发红。 他明明听到先生在喊着“滚开”,却又能在那双沉黑的眼瞳深处看到三个几乎让他潸然泪下的字——拦住我。 很快,虞宋便和男人厮打在一起,以晴也立刻打电话叫来了医生和傅言等人,不过这次来的并不是穆医生,而是她的助手,为男人注射了一剂强力的镇定剂,合上眼睛的前一秒,男人眼里布满令人心悸的空洞和绝望。 虞宋从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 爱得死心塌地,爱得撕心裂肺,爱到自我折磨,也要给她遍体鳞伤的成全。 到底要还给她多少东西才叫够? 他毁了leopold家,毁了威廉家,将曾经对不起她的人赶尽杀绝,就连跟在他身边六年的助理周亦程,都被他夺走了半条命。但他也明白,最对不起她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所以他放弃了教廷至高无上的皇位,亲手把自己送进监牢半年之久,从那里出来之后,陷入不停的精神折磨,每日过得生不如死。 然而这些,都是他想给的,而不是段悠跟他要的。 段悠不主动提出什么要求的时候,江临对她尚且如此。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只要段悠敢开口,哪怕是这条命,江临也是给的。 因为太深的愧疚无法偿还,只有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近乎扭曲的心里才能稍微舒服一些。 可是两年后,段悠唯一对他提出的要求、唯一从他这里索要的东西竟是那句—— “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我。” 他是给,还是不给? 邵玉城越想越觉得心里拧得发疼,他紧咬着牙关,小臂上青筋暴起,怒喝道:“穆念慈呢?这个时候她人呢?” 助手被他的样子吓得战战兢兢,忙回答:“穆医生傍晚过后就出去了。” “把她给我叫回来!立刻,马上!” “我、我已经给穆医生打过电话了,她说她尽快……” “我来了。”微凉的嗓音从容截断了助手没说完的话,女人踩着高跟鞋,脸色格外沉凝地走了进来。 她看了眼狼藉的地面,看了眼受伤的虞宋,目光流连过二楼的卧室房门,最终在三个男人冷冰冰的视线中转过身去,冲着漆黑的门外喊道:“他们的话你都听见了,既然已经选择跟我来到这里,你的下一步决定不该是转身就走吧?” 在场所有人闻言皆是一怔,同时朝门外看去。 只见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从昏暗处走了进来。 屋里明亮的光线逐渐勾勒出她的轮廓,首先荡入众人视线的,便是一条晚礼服长裙的下摆。 虞宋眼中慢慢聚起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条裙子,他再熟悉不过。 因为在不久前,那女人才穿着它,和先生一同出席了慈善拍卖会。 是段子矜。 段子矜进来的时候,除了穆念慈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震惊,就万年不变脸色的傅言也不禁皱了眉头。 她就这么淡淡迎着眼前众人的打量,褐瞳自他们脸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虞宋满身的伤口上,嘴角弯了下,似笑非笑,“他动的手?” 虞宋不敢看她的眼睛,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她发现、又好像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被捅破了。 他低下头,盯着地板,“段小姐……” 商伯旸最先看不下去了,几步走到段子矜面前,狠狠地瞪着她,“你来干什么?” 段子矜亦是回望着他,抬手从容往穆念慈的方向一指,“穆医生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非要带我过来。我也想问……”女人顿了顿,笑得讽刺,“我又不是救护车,又不是外科医生,出人命了找我有什么用?” 商伯旸见她那张娇艳明媚的脸上,连温度都是刺骨的凉薄,心里更是蹿起一团火,“那你回来干什么?两年前既然敢瞒天过海,让全世界都以为你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段子矜面无表情,“和你有关系吗?” 商伯旸闻言怒极,忽然就抬起了手,邵玉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交谈,冷不丁看到这一幕,忙上前拦住了他,“伯旸,你今天要是对她动手,大哥醒了不会放过你。” 段子矜又看了眼邵玉城,两年过去,他倒是比记忆中的样子更成熟了些。 “大哥到死都要护着她。”商伯旸甩开他的手,声音冷得结冰,“你再看看她是什么态度!说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她当大哥是什么?要走就永远别回来!这两年,大哥从一个正常人被活活折磨成抑郁症,病情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她现在回来算是什么意思?” 以晴听着他们说话,也一直瞧着那个身穿晚礼服的女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商总说到“抑郁症”三个字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女人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傅言阴沉着俊脸走上前来,“行了,她是祖宗。大哥自己都没说什么,你还能在人家的地盘上把她怎么样?” 第389章 你很有种啊 商伯旸那一脸凌厉的怒火从他张扬而冷峻的线条里不遗余力地往外压,女人睨了眼他顿在空气里的手,总算又挑了下眉,不温不火地说了句话:“你还打不打?不打就让开,我要上去。” 傅言那一句“她是祖宗”让商伯旸纵然有再多怒火也无处发洩了。 是,她就是祖宗。 当初听说她的死讯时,商伯旸自责了好一阵子,每当看到大哥日渐崩溃下去的精神时,他总会想起他逼邵玉城把离婚协议给出去时,自负满满的问,她还能逃到另一个世界去?——无心之言,却是一语成谶,她的确到了“另一个世界”,哪怕他想帮大哥找回来,也再没这个本事。 得知她还活着、并且回到郁城以后,商伯旸几乎是立刻就安排人去她家绑她,结果派的人还没出门,就被傅言一个个扔了回来。 那个姓米的女人就不冷不热地站在一边看着,然后嘲弄地说:“商伯旸,我劝你别对子衿下手。万一适得其反,倒是害了江临。” 商伯旸仍是觉得心中烦躁,又派了另一拨人紧盯着段家,第二天那些人就无端端像是人间蒸发了,而他,则被大哥叫到办公室里狠狠责骂。 如果江临想留住她,有的是办法。 可他就是舍不得再对她用强。 不光只有商伯旸想帮他把段子矜绑回来,试问傅言和邵玉城哪个不想? 但他们都比商伯旸明白,人的心是绑不回来的。伯旸的爱情太过顺风顺水,他和七七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他对爱情的认知里,缺少很多东西。 那些东西注定只有经历过一次才能懂,所以傅言在米蓝身上懂了,邵玉城在顾千秋身上懂了。 他们懂了,伤害,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一开始能无条件的以爱之名宽容,慢慢累积得多了,总会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变得无可逆转的。 成长就是个不断吸取教训的过程,杯子够烫,自然就放手了。 当年那份离婚协议的事,几乎可以说是导致段悠情绪受刺激的导火索。事后大哥知道了来龙去脉,把他们三个揍得骨头都断了几根,却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站在我当时的处境里,作为兄弟,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我不能怪你们……但你们告诉我,我他妈要怎么原谅?怎么天天对着你们这张脸,对着我自己这张脸,人模狗样地活着! 他的抑郁症不仅是因为段悠的死,还因为这种矛盾到自我分裂的念头。 想责怪,偏偏不能责怪;想原谅,偏偏无法原谅。 一边是他死去的妻儿,一边是他的手足兄弟。 所以他把全部的压力都给了自己。 到了这一步,谁还能救他? 段悠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段子矜扶着楼梯走上了二楼的卧室。 她真的有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两年一梦,所有事情都清晰地好像发生在昨天,唯独这间卧室,陌生得像是她从来没住过。 尽管里面的装潢摆设都和她走之前没有任何出入。 男人躺在床上,浑身都是伤,眼眸闭着,安静得如同死去。 那狼狈的样子让段子矜愣了好几秒钟都反应不过来,这是几个小时前还和她一起参加过慈善拍卖会,一掷千金、气势压尽全场的男人。 床头,两样东西静静摆在台灯下。 一叠手抄的佛经,一只黑丝绒的盒子。 段子矜踩着地板上的绒毛地毯,软软的,不知怎么就想起男人好像说过他不喜欢铺地毯,后来拗不过她总是光着脚走来走去,只好让人在她经常来去的地方都铺上了她喜欢的毛毯。 楼上的卧室寂然无声,楼下的客厅里一样。 过了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看到女人从卧室里退了出来,瞥了眼烂到不成形的木门,问楼下的人:“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助理愣了半天没反应,穆念慈推了他一下,他才想起镇定剂是他打的,“镇定剂只是为了让江先生情绪稳定一些,他现在睡得沉,估计是因为先前吃的安眠药药效发作了……” 饶是隔着老远也能看到女人皱了下眉,“安眠药?” 段子矜回头看着卧室里的男人,脑子里想到是她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吃安眠药自我了结的新闻。 于是转过头来,“吃了安眠药为什么不带他去洗胃?准备让他自生自灭了?” 助理,“……” 洗胃,有人要**吗? 女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虽然平时那张白净标志的脸蛋瞧着妩媚动人,可真当她沉下脸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丝丝入扣的冷艳,褐色的眼瞳里更是凝着不怒自威的盛气,教人完全不敢和她对视。 助理心里打了个哆嗦,舔了舔嘴唇道:“江先生服用的剂量虽然比平时大一些,但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医生已经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碍,最多就是明后天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洗胃,应该用不着……” 段子矜紧攥的手指这才微微松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掌心有点疼。 也是,江临这种人,他精神再脆弱,受再大的打击也到不了**的地步。 她第二次回过身,没有走进混合着血腥味和碘酒味的卧室,靠着走廊的栏杆,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他的腿。 西裤都已经被他剧烈的动作撑得撕裂了。 她移开目光,好半晌,才感觉到自己空白了一晚上的大脑渐渐被填满。 他的精神真的那么强大吗?他真的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不会受到任何打击、不会被打击到**的地步吗? 这不过是因为平时他总以冷漠强势、运筹帷幄的模样示人,让别人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掌控了全局、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地撑住。 就像她先前也一直以为他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不是照样做出这种吃安眠药和**来克制情绪的事吗? 段子矜站直身体,又一次走进卧室里。 男人在睡梦中毫不掩饰的紧皱的眉眼,和空气中那浓稠的破败而颓然的气息一起冲击着她的感官。 嘴角泛起冷笑,低低的开口,也不知在和谁说话:“江临,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很有种啊。” 知道他听不见,段子矜也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回答,冷笑着问完这句话,便拉开浴室的门,顺手去摸墙上的灯。 当灯光亮起时,她还是稍稍怔了怔。 如果说卧室里的装潢不曾变过是因为男人懒得再动工,那浴室里毛巾架上的几条毛巾都按照她走之前的样子摆着,浴室里还放着她惯用的施华蔻又是怎么回事? 段子矜走过去,拾起浴室里的洗发水,满满一整瓶,用都没用过,好像是个什么收藏品、艺术品,摆在这里就是为了欣赏。 架子上的毛巾也是新的,是她刚搬进来的时候选的情侣款。 看得出蓝色的那条是在用的,而粉色的那条却连沾过水的痕迹都没有。 段子矜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拿起那条粉色的毛巾,清洗干净后,用热水泡着。 然后她走出浴室,在床边坐下,伸手去解男人的衬衫扣子。 很多纽扣都已经崩开,隐约露出他浅麦色的皮肤和小腹上纠结有力的线条。 他大部分的伤口都在胳膊上,所以医生给他上药的时候大概是没脱他的衬衫。 段子矜帮他脱的时候,只觉得衬衫的衣袖有些湿,还有些黏,但因为布料的颜色很深,她一时间也看不出是被血染的还是被他身上的碘酒药液染的。 她想将衬衫扔在地上,可是看了眼毛绒绒的地毯,眸光深了深,最终却将衬衫扔进了浴室的盥洗池里。 顺手拿了方才用热水泡过的毛巾走出来,为江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擦了擦身上,当目光流连到他的腰带时,段子矜刚要伸出的手,还是止住了。 她走到外面,楼下一群人仍然站在那里,“以晴,给他叫个看护过来擦擦。” 商伯旸冷笑,“你就那么大架子?” 段子矜面不改色,好像听不懂他的讽刺,“是啊,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你给我钱吗?” 她说的是事实。她和江临早已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关系了,这样贸贸然脱了他的衣服,就算他本人同意,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没想到傅言比她更面无表情,“给,今晚你照顾他,明天我把工资打到你账上。” 段子矜,“……” 真当她是出来打工赚钱的了? 女人嘴角漾开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哦,不知道傅三爷打算给我多少钱,够不够请我亲自弯腰伺候的?” 邵玉城觉得这女人可能是掉钱眼里了。他忍着没有发作,道:“一万。” 说完这话,他敏锐地发现女人眉眼间的弧度更弯了,笑意却不怎么真诚,隐约带点嫌弃。 傅言俊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凤眸攫着她那张娇艳明媚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你要多少?” 段子矜亦是看着他,红唇开阖,字音同样咬得清晰,“我要你把米蓝放出来。” 第390章 她在他床边坐了一整晚 傅言眸中的湛湛清光一下子变得没有温度了,连眼角的美人痣都透着夺人的冷,他嗤笑着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我该称赞你们一句姐妹情深?” 女人嗓音温凉,表面柔和,深处却毫不退让,“那就看比不比得上你们兄弟情深了。” 傅言低下头看了眼地面上的血迹,手掌蓦地攥成拳,“好,我现在派人送她回家。” “回段家。”段子矜转身往卧室里走,随口丢下一句,“送到我弟弟那去。” 送回米蓝自己家,再抓回去也不过是他傅三爷动动手指的事。 待她进去后,邵玉城才皱着眉问穆念慈:“她来了,对我大哥的病情会有帮助吗?” 穆念慈同样也是皱着眉望着楼上,闻言回过身,斟酌片刻,还是摇头,“不好说。她亲眼看到了江临现在的情况,还有心以此威胁傅总把米小姐放出来。这形势……很不乐观。” 若是真担心,哪还有思考的空间,哪还能做到如此步步算计? 只怕她对江临是真的无心了。 “你们都是女人。”商伯旸道,“你去找她谈谈。” 穆念慈无奈,“商总,您以为她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商伯旸怔了下,傅言却若有所思道:“你已经找她谈过了?” 穆念慈颔首,“谈过了。” “怎么说的?” 穆念慈沉默几秒,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段小姐,这两年江临的精神状态相当不好,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焦躁不安。夜里经常会做和你有关的噩梦,导致白天思维无法集中,只能靠药物维持。可是是药三分毒,精神类的药物又非常容易让人产生依赖性,过量甚至会有致幻的不良反应。” 当她说完这番话后,清楚地看到对面女人的眉头蹙了起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素有很多种,简而言之,就是长期而过量的心理压力导致的。如果只是抑郁症,相对来说还好一些。但他这两年来一面不断地责问自己和他的兄弟们,一面又觉得傅总、商总和邵总的做法不应该被责怪。再这样下去,精神分裂才是最坏的结果……” 女人安静地听着,逐渐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很快却又道:“你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是你的病人,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穆念慈道:“对他兄弟们的矛盾心理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他最大的心理压力是他不肯放过自己,觉得自己才是害了你的罪魁祸首。” 女人脸上铺开淡淡的笑,“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原谅他了,他就不会再责怪自己了?” 穆念慈面色迟疑。 女人笑得更加漫不经心,“可是穆医生,我从见到他第一面就告诉过他,我不怪他了。只是我现在也不爱他,想和他当陌生人而已。我既不打算让他为我的过去负责,也不打算回来报复他。这还要我怎么原谅才算原谅?难道非要让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再送回他床上,才算证明了我彻彻底底原谅他了?” 穆念慈怔了许久,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她话里那句“只是我现在也不爱他”。 女人端起茶杯,平静地说道:“穆医生,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若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帮他什么,我不会拒绝。但是帮人是有限度的,他的心病虽然和我有关,可并不是我的过失造成的,我对他问心无愧,没有必要为了帮他而牺牲我自己的身心,跟他和好、甚至嫁给他。如果是这样的帮助,恕我直言,我给不了。” 穆念慈被女人一番话说得全然不知如何反诘。 她又思考了半天才说:“也不是非要你原谅他,和他在一起。其实你原谅了也没用……因为症结在他心里,是他自己不原谅他自己,和你无关。” 女人喝了口茶问:“那你要我如何帮他?” “他希望能为你做些事情,来弥补他的过失。”穆念慈道,“为你做的事多了,他心里的愧疚感就会相应的减少。这两年来,他想为你做事的冲动无处发洩,就只能用惩罚自己来实现削减愧疚的过程。但是现在你回来了,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女人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微微的声响,而她自己的语调却始终是不紧不慢的,“你的意思是,我要给他为我做事的机会?” “是这个意思。” 女人失笑,“我没什么事需要他做。” 穆念慈皱眉,“很小的事也可以,比如接受他的礼物,同意他送你回家,对他提出一些要求,不要对他以礼相待,他惹你不开心了,你就该发脾气。” 所有人听完穆念慈说话,脸色都很不好看。 邵玉城忍不住问:“最后她答应了没有?” 穆念慈望着他,半天没吭声。 段子矜坐在床前,看着床上的男人,耳边久久回荡着穆念慈对她说过的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目光是冷清的,还是柔和的。 他送的礼物,她故意忘在了他的车上。 他想送她回家,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他对她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纠缠,放过他,他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也要为她完成她的要求。 江临,你真是有种啊。 他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她就在他床边坐了一整晚。 窗帘没有拉严,第二天,刺眼的阳光打在了男人的眼帘上。 他的眉骨跳了跳,还没能动脑思考前,就先感受到了浑身伤口传来的剧痛。 这种痛持续了很长时间,男人几乎需要本来就不完整的全部思维去克制肌肉和血管的紧缩。 过了许久,空白的脑海才被各种各样的意识渐渐填满。 率先闯进来的便是“十五天”三个字。 她还有十五天就要走了。 不,已经过了一晚上…… 十四天。 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来,望着卧室被踹烂的门,清澈的眸子慢慢混沌,仿佛打翻了墨砚,黑漆漆的雾气不停地翻搅着,不顾身上的伤口起身就要往外走。 床垫这么一动,刚好吵醒了趴在床沿的女人。 她皱着眉抬头,发出一点类似于小动物呜咽般的声音。 男人听到动静,脚步猛地刹住,看了过去。 那缕吵醒他的晨曦,也照在女人娇媚干净的脸上,照亮了她细软的眉头上那点懒洋洋的不悦。 像是被人惊扰了美梦,很不开心的样子。 江临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忘了。 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也被她同样迷茫地看着。 “你好吵。”女人嘟囔了一句,又将头埋进了手臂。 他这才觉得心脏又狠狠震了一下。 或许是感觉到了头顶的目光太过炙热,段子矜总算揉着眼睛,又重新抬起头。 下一秒,男人的气息便倾轧而下。 她甚至没有看清楚他原本站在床的那一边,是怎么几步跨到她身边,把她拎起来箍进怀里的,只听到他粗哑而低沉的嗓音,“你怎么在这?” 段子矜还没能完全清醒,对上男人那双阒黑的眸,仿佛吸走了她的思绪,她被他的手臂勒得太紧,眉头扎在一起,“疼。” 男人一言不发,用的力道小了些,却还是紧紧抱着她,下意识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梦境和现实重叠,她馥郁柔软的身体就在他怀里。 好像整个心房空缺的地方都被填满了。 他坐在床沿,女人就这样半靠半坐在他怀里,娇懒得如同没睡醒的猫。 江临一瞬不眨地看着她,连说话都不敢,连动一下都不敢。 这幅画面太过珍贵,他怕稍微有所动作,眼前的一切就会变成水月镜花。 她又睡了将近半个小时。 在这半个小时里,江临像个雕像似的坐着、搂着她,只有思维在伤口的刺激下不停地转着。他忍着百般钻心断骨的痛,强行调动被药物抑制住的思考能力,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一切,脸色越来越差,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极端冷静,却又透着阴沉和压抑。 床头的丝绒盒子、佛经,不知道被她收到哪里去了,他没太在意,只是一同摆在那里的安眠药和**的药瓶也不见了。 他没有穿上衣,只穿了一条居家的裤子,不是昨晚那条被剧烈的打斗撕得稀烂的西裤。 毛毯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太多血迹,他胳膊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了,还有个针眼,也许是因为注射时动作太急、拔出时没有及时止血而显得有些肿。 一看到怀中的女人就被冲散到九霄云外去的思绪,在这半个小时里慢慢被他收回脑海里。 她怎么在这里? 她看见那些东西了? 还是…… 男人的眸光霎时间变得阴鸷骇人,戾气一浪一浪地往外涌。 她知道他的精神病了?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种什么心情。 好像是瞒了很久的东西被人捅破,有些心慌,有些烦躁,还有些如释重负的自嘲。 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装了那么久,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偏执和暴躁给她看,生怕吓着她,或者冒犯她。 第391章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下倒好了,前功尽弃了。 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没有她,他这样一天天下去,坚持十五天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 可现在她就在他怀里。 男人低下头,能看到她轻轻颤抖的细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扇动了几下,有转醒的迹象。 心里的慌乱如一把弓,陡然间被拉满,扩张到最大。 可是跟在心慌之后,接踵而至的,却是另一簇席卷而来的火。是怒火还是什么? 他不知道。 段子矜感觉到搂着她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力道越来越大,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对方却收得更紧,最后她只好睁开了眼睛。 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男人俊美而沉冷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 他撬开了她的唇,不费什么力气,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清醒,也没来得及阻拦。 段子矜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江临!你在干什……” 刚说完半句话,又被男人全部堵了回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段子矜懵懂的思维很快就复原,她没有吃药,因此不需他那么久来理清昨晚的一切。 简而言之,是她在他床边趴了一晚上,他醒了,现在她在他怀里。 段子矜怒从心中起,推拒着他,不小心按在了他的伤口上,男人俊长的双眉揪紧在一起,放开了她片刻,段子矜借着空隙翻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本来就抱着她坐在床沿,这一下翻身,她重重地摔在了地毯上。 饶是那地毯柔软,她也不算重,可还是传来了一声闷响。 紧接着便是她压抑的呼痛。 这两声如同两棍子打在男人的后脑上,他那些无法控制的冲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江临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女人,她温静的眉眼纠结在一起,也不知是磕在了哪里,疼得厉害的样子。 他立马就慌了,蹲下身子,觉得不方便,又换了个姿势跪在她身边,伸手要去抱她,“悠悠,摔着哪了?哪疼,告诉我!我叫医生!”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上她,就被她狠狠扇起的一个巴掌打得偏了头。 “啪”的一声。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女人喘息的声音。 他生生受了这一个巴掌,竟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滚开!”段子矜冷睨着他,眼底全是防备和凉凉的嘲弄,“江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照顾你一晚上,就是默许了你对我动手动脚?” 男人的眸色一深,嗓音仍是沙哑,“你在这里照顾我一晚上?”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俊朗的眉目隐有不悦,“你就这样趴着床沿睡了一晚上?” 现在虽然快到六月,但晚上毕竟还是冷。 她就宁可趴在床沿也不愿意躺上床来,究竟是有多厌恶他? 他抓住的重点和她想表达的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段子矜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气得简直想笑,他是药吃多了伤脑袋吗? 她这一下磕在了腰和腿上,像是骨肉摔碎了一样,偏偏又不想和那个男人说话,只好撑着地面和衣柜,自己试着站起来。 幸好他卧室的衣柜里还有她的衣服,她昨晚找了件不算太随便又很舒适的衣裤换上,把脱下来的礼服扔在了墙角的单人沙发上,此刻才觉得起身的动作没那么束手束脚。 但她的力气毕竟还是小,男人的黑眸紧紧凝着她,想帮忙又不敢靠近。 终于在她第三次差点滑落时,他的忍耐力被彻底耗光,不由分说地上前抱起她。 同样都是受了伤,他却能一声不吭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床上。 段子矜只觉得眼前一阵旋转,在她还没开口让男人放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快地退开了一些。 只是他的视线却把她绞得更紧了,“我叫医生来给你看。” 段子矜与他对视,轻而易举便能看清他眼底那些冷静克制,却时刻都有可能像小船翻覆于茫茫江海中、被巨浪吞噬的理智,终于还是开了口:“你觉得我和你谁比较像病人?谁比较需要看医生?” 江临蹙了下眉,良久道:“……我。” “但你更重要。”他第二句话倒是接的很快,完全没给她插话的余地,说着,声音又沉静下去,“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医生说情况每天都在好转,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尤其是说到最后“担心”二字的时候。 看到她脸上淡得几乎没有的表情,江临不禁低低地笑了下。 她哪里还会担心?怕是他死了,她倒觉得痛快。 段子矜注意到的却是他那句“医生说情况每天都在好转”。 她勾了下嘴角,不冷不热地反问:“是么。” 穆念慈可不是这么跟她说的。 女人脸上的神色让江临顷刻间就确定了,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垂着眸,不知该如何答话。 卧室里陷入诡异的安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眉目间铺满冷淡,“是念慈让你来的?” 段子矜点头,这是事实,她也没必要瞒着他。 很莫名的,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刚才的冷淡已经全然化作冷漠,隐隐有往冷峻和阴鸷的方向发展的苗头,“你来干什么,同情我还是可怜我?” 段子矜听到他僵硬的质问,活动着趴着睡了一晚上、枕得有些发麻的胳膊,语气不怎么在意,“说不上同情可怜,但你要非得这么想,也没什么错,你就当是我来做善事,给下辈子积福吧。” 她的字字句句漫不经心,轻得没有重量,却都砸在他心里。 男人淡若远山的眉头终于蹙紧,一贯沉凝的脸上好像有张面具忽而碎裂,许许多多阴暗的戾气从缝隙里往外冒着,“做善事?” 他蓦地欺身而进,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好像这样能让她抛去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对他稍稍认真一些,“不是让我放过你?现在自己送上门来又是干什么?” 段子矜不闪不避,同样回望着他,绯红的唇依旧噙着笑,“你这样作践自己,我怕折我的寿。你要是用一种稍微健康的方式放过我,大概我也不会来了。你这样,我实在看不出你是真想放过我,还是想让我心里更有负担。” 男人的面容沉鹜得能挤出水来,嗓音也粗噶得凌厉暴躁,“段子矜,我放过是我自己的决定。是生是死,也是我自己承担的后果!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需要对此负责,是我活该,你没必要假惺惺地跑到这里来照顾我一晚上!” “你这到底是在宽慰我,还是在怪我?”女人唇角笑意不减,眼看着男人的精神愈发紧绷,好像要失控,她才道,“一边说我不需要对此负责,一边又骂我假惺惺。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江临?” 她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下颌骨快被他捏碎了似的疼。 男人看着她明媚娇软的容颜,好长时间脑子里回荡的就是这一句话——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江临? 他觉得,他心里住了一头猛兽,两年来,在某些想她想得发疯的时刻,就会跑出来啃噬他的理智。 再后来,理智越来越少,只要提起一丝一毫和她有关的事,那头猛兽就会立刻窜出来主宰他的思维。 以至于当他再看到她的时候,头脑一震,眼前都好像不清晰了。 现在,他不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着她,而是透过那头猛兽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他越来越难控制自己,昏沉模糊中,唯有她那双不停翕动的红唇,如此耀眼。 “不愿意我同情你,不愿意我可怜你,我也可以走。”段子矜挥开他的手,“被我看见你这样子,伤你自尊了是吗?照顾你一晚上,就是我假惺惺是吗?” “算我来错了。”她冲他笑了下,忍着腿和腰上的疼痛往门外走,“其实我也不想照顾你,不过你兄弟给我开的薪水蛮高的,很誘人,你就当我是无利不起早吧。” 她还没走到门口,整个人就被拉了回来,按在衣柜的门板上,他眼眸猩红,“为什么说这种话!” 段子矜后背磕得生疼,脑子也有瞬间空白,只听他又低低地问:“为什么要来……”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说出每个字的时候,唇瓣都碰在一起,“我没有纠缠你……没有不放过你……是你自己来找我的……” 段子矜被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刺激得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很费力地才辨识出他不停重复地三句话。 随后,他一个转身便将她压在了床上,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就像中了邪,最后热息吹进她的耳蜗,是他在低低地、痛苦地问:“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段子矜有整整两年多没做过这件事,她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从头到尾她都在拒绝,叫喊,甚至到最后变成了哭喊。 然而她发现,只要这个男人单方面愿意,她在他眼里真的仅仅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第392章 因为我爱你 什么时候宰,怎么宰,他说了算。 事后,她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时,却还在男人怀里。 那时天色已经晚了。 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男人沁了墨色一般的眼。 里面浓墨重彩的全都是慌,“悠悠。” 她不想动,动一下都觉得骨头要散架,就这么不温不火地睨着他。 江临明明比她高出许多,现在的姿势也是她靠着他,可莫名的,他低头看她时就带了些小心翼翼,语气也是粗哑,“悠悠……对不起。” 他在为他的冲动道歉,那时候,他没控制住自己。 就凭直觉,凭最原始的慾望和冲动要了她好几次。 虽然控制不住,但他的却清晰地记得她的抵抗和泪水。 江临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了,他想,她一定厌恶他到了极点。 这么一想,仿佛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 她会不会再也不准他见她,会不会连当陌生人的机会都没有,会不会恨他一辈子…… 江临越想越觉得整个人都窒息了,心头巨大的恐怖席卷而来。 这几分钟的沉默简直耗尽了他用来承担未知和风险的全部勇气。 “悠悠。”他的手握在她肩膀上,却没太敢用力,嗓音哑得不像话,一缕缕晦暗的情绪从他僵硬紧绷的语气里不停往外冒,“你是不是怪我?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这样,悠悠,说句话……你告诉我,你生气就告诉我,嗯?我要做什么你才能高兴,你告诉我……” 段子矜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打断了男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语无伦次的话,从容得没有波澜,“清醒了?脑子长回来了?” 男人原本就僵的发硬的肌肉和线条更加绷直了,“我……” 她阖了下眼眸,望向别处,“我的浴袍,家里有备吗?” 男人怔了片刻,很快低声答:“有。” 女人顺势靠在床头的垫子上,表情也未见什么起伏,菱唇吐字漫不经心,“两年没洗的?” 江临看到她白皙里隐约透着红的脸蛋,眉心微拧了拧,却还是乖乖配合她一问一答:“新的。” “帮我找一件来。” “好。” 男人裹着一件浴巾,去衣柜里翻了翻,很快找出一件新的浴袍,为她递了过来。 她没接,他就这么举着,也不急也不恼,耐心很足的样子,只是俊漠的眉眼间收纳着许多东西,复杂又深沉。 段子矜沉默几秒,淡淡开口:“借用你的浴室洗个澡,可以吗?” 男人“嗯”了声,又哑声道:“还缺什么,我叫人准备。” 段子矜似笑非笑,“我平时用的东西都在里面,摆得像收藏品一样,我还想问你,是能用还是不能用?” 江临被她说得愣了片刻。 浴室里确实摆满了她“生前”喜欢用的各种东西。 对她而言,那也许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是对他来说,这是他每天进浴室就能看到的常态,因此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其实什么都不缺,她所需要的一切,都在这个家里。 家里真正缺少的,只有一个她而已。 “可以。”他眸中划过黯然,语气也沉了些许,“本来就是你的。” 段子矜也不再客气,裹着浴袍走进了浴室,见江临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才挑了下眉,“有话说?” 他的手掌握在浴室的实木门边沿,俊脸上淡漠得没什么异常,手里力道却大得指节发白,“悠悠,你是不是生气?” 段子矜本想摇头,却忽然想起穆念慈说的话,念头一转,淡淡道:“是啊,我是很生气。刚才的事情,如果我打电话报警,算强jian吧?” 男人听说她生气,虽然紧张,心里却莫名踏实了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娇媚漂亮的脸,喉结上下动了动,目光沉沉的,“嗯。” “哦,那我要告你吗?你想去坐牢试试吗?”她漫不经心地笑问,喜怒难辨。 段子矜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的,在男人眼中胜过绝色的美景,他眼里邃黑的阴影更深,薄唇吐字很慢,“你高兴,我就去。” 段子矜瞧着他,褐瞳中有质疑,“我高兴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眼里的质疑让男人皱了下眉,可他仍保持着耐心,给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可以。” 他的语调很沉缓,正是他的沉缓和波澜不惊,才让那两个字显得格外有力度。 段子矜眸光闪了闪,像是在思考,忽然问:“因为觉得你自己欠了我的?” 这次男人却顿了许久,才道:“一部分是。” “另一部分呢?” “因为我爱你。”他回答得还是平静,平静得像是她记忆中,他每次陈述报告和讲课的样子。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周身总萦绕着某种淡而无痕的气场,这种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对他所讲的事情非常有把握,说出来的话也非常客观、权威、有信服力。 段子矜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好啊,那你帮我做几件事吧。” “你说。” “昨天晚上我穿的晚礼服是米蓝送我的,我很喜欢,找人帮我打理好送回段家去。” 她说完这话,清楚的看到男人漆黑如泽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怔忡。 江临没想到她提出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 但是再难办到的要求他都会同意,这种简单的小事,他更没有理由拒绝,“好。” 段子矜裹着浴袍,绯红的唇一张一合的,眼角眉梢透着明晃晃的慵懒,“你床头柜上的东西我拿走了,不用还了吧?” 江临扫了眼床头,除了佛经、项链和药瓶以外,其他东西什么都没少。 他蹙眉,“那些药……” “药都在你抽屉里。”段子矜实在意外他最先关心的居然是那些药,他到底对自己的病情有多敏感,多怕她知道? 她想了想,补充道:“我拿它也没用。” 江临低眸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干净的额头皮肤白得让他忍不住想附身亲吻,但他竭力忍着,不想再任何一点地方惹她不高兴,“项链呢?” “哦。”段子矜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个啊,我不是说过我拿走了么?” 她顿了顿,褐瞳中浮动着几丝不悦,两道漂亮的柳叶眉都皱了起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不愿意给了?” “愿意。”男人的黑眸紧紧攫着她的脸,将她白净标志的脸蛋恰到好处地收容进他的视线里,低低的声线紧绷着,却很好听,“一直都愿意。”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给? 从来,都只怕她不愿意收。 段子矜没有给他什么反应,看起来脸色很平静,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回答,既不欢喜也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眼扫向他按在推拉门上的手,不期然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有些眼熟,但其实更多的是陌生。 那是他们在美国结婚时的婚戒。 两年前她因为怀孕变得有些丰腴,所以戴不进去。现如今,生完孩子后,却再也没了当初对它爱不释手的心境。 说到底,这枚戒指,她从没上过手。 江临也从没离过手。 哪怕在这两年里,她已经成了他的前妻,甚至“亡妻”。 段子矜只看了两眼,便平平无奇地收回了视线,“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我要关门了。” 女人的嗓音温和,带着某些不知名的沙哑和不适,像刚刚睡醒那般。 江临知道她的沙哑从何而来——他之前把她折腾得太狠了,她的哭喊声差点毁了她的嗓子。 黑眸里闪逝过幽暗的芒,再凝神时正对上她慵懒而略显不耐的眉眼,男人沉默了下,“还有吗?” 段子矜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微拧的月眉舒展开,从容道:“我饿了,想吃明月坊的小炒肉和蟹黄豆腐羹。其他事情我暂时还没想到,也不是很着急,等我洗个澡出来再说。” “嗯。”男人低声应了,“你想吃的东西很快就送来,你先泡一会儿。” 说完,他放开了手,临走前脚步一顿,又望着她道:“有事叫我。” 洗个澡能有什么事?段子矜只是这样想了想,也没把话说出来,见他已经转过身去,她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了他,“你家有避孕药吗?” 男人的背影几乎是瞬间僵在原地。她都能看清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肌肉线条慢慢、慢慢地绷紧,半天,哑着嗓音道:“我叫人去买。” 段子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将推拉门掩上。 浴缸里蓄水的水温都是她最适应的温度,旁边的架子上除了她的毛巾和洗漱品之外,还摆着她钟爱的精油。 她解开浴袍,没有急着进浴缸里,就这么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身体。 那些青紫斑斓的吻痕,让她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刚才发生过什么。 段子矜的手指紧紧扣进了掌心,一股尖锐的刺痛遍布她的神经,逐渐生出许多细细密密的厌恶。 直到逐渐蒸腾起来的雾气将镜子盖住,虚化了那些凌乱和暧昧的痕迹,她才像大梦初醒般伸出手去,用冰凉的手掌抹去一块大小足以看清脸的镜面。 第393章 愿意,一直都愿意 这一次她没看太久,手便死死按住了镜子,把她被浴室里的热气蒸得红润的脸全部遮挡。 就好像,在用力挡住镜子里那张面孔,不知是因为那张面孔在她看来太不堪入目,还是有其他原因。 当她洗完澡、换好衣服的时候,明月坊的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除了她点的两样以外,男人还特意为她加了几道她平时就喜欢的。 凉菜、热菜、主食、汤,还有点心,一应俱全,整整摆满了半张桌子。 除此以外,他还专门让以晴煮了梨汤给她润喉。 段子矜路过客厅时发现昨晚狼藉的地面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男人身上还带着伤,空气里还漂浮着些许药水和碘酒的味道,她都很难想起昨天一进江家大门时,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以及自己震惊、愕然的心情。 她走下楼,以晴正把小火慢炖的梨汤端上来,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太太,您尝这个,先生特意吩咐我给您煮的。” 段子矜仔细打量着她,昨晚事发突然,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以晴。 两年不见,出落得愈发漂亮,像个大姑娘了,也比当年稳重成熟了许多。 段子矜冲她露出微笑,“以晴,我已经不是你家太太了,不过还是谢谢。” 她说这话时目不斜视地看着以晴,也没怎么太分出心思去观察坐在她另一侧的男人正用什么样的目光望着她。 只一刹那,男人就敛去眼底肆意弥漫的失落和自嘲,手里攥着刚派人送来的避孕药,力气大得瓶身都快要嵌进掌心了。 段子矜转过脸来正看到他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手里的动作,什么都没说,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整个吃饭的过程,男人的视线始终凝在她的脸上。 若不是这沉甸甸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若不是他所在的地方自带一股海纳百川的宏大气势,单凭他不爱说话这一点,分分钟就能被人忘记千八百次。 段子矜吃完后才道:“昨天晚上穆医生开车带我来的。” 男人眸光微晃,“嗯?” “我自己没有车。” “车库里有。”男人望着她,很快改口,“或者你喜欢哪一款,我立马让人去专卖店提。” 段子矜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单手托着腮,唇瓣因为吃了些咸辣的东西而显得绯红,嘴角正上扬着弧度,“哦,你要让我自己开回去吗?” 江临这才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怔了怔,深色的瞳眸很快就寸寸暗哑下去,连带着他四平八稳的嗓音也都低了好几个度数,“我送你。” “好啊。”她一只手摆弄着面前的两只筷子,过了会儿才伸出手,“先把药给我。” “嗯。” 男人将药瓶递了出去。 段子矜接过来,摩挲在手中,很容易便摸出了药瓶凹凸不平的形状。 她再晚要几分钟,他是不是要连瓶带药都捏碎了? 其实江临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怀了孕反倒不好。 而他最近抽烟抽得厉害,也不忌酒,更重要的是吃了太多安眠药、**之类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怀孕的可能性彻底杜绝。 可他还是隐隐有些失落,这种失落被理智压抑在心里很偏僻的一隅角落,随时有膨胀发酵的危险。也许在下一次怒火中烧或是偏执难忍的时候,就会成为一颗定时zha弹了。 因为他想要个孩子。 他太想要个孩子。 江临记得他自己曾经是很不喜欢孩子的,很吵很闹,不是给他良好的生活环境和优渥的生活条件就足够的。 作为父亲,他要付出太多心血和精力、要时时刻刻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还要抽时间来陪他玩耍,这对一向喜欢清静的江临而言,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但这两年来,当他每每在梦里梦见她和孩子时,他都能无比清晰地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失去了她,失去了她的全部。 那个孩子,也是其中一部分。 没有孩子的时候不想要是一码事,有了孩子以后再失去,是另一码事。 江临无法控制自己那些疯长的念头,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觉得,他和她是该有个孩子的,那是他本应该得到的。 可是现在—— 望着眼前这个虽然漂亮,却又消瘦不已的女人,他又怎么忍心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在她身体不好的时候,逼她给他一个孩子? 她还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江临想,大抵,是他今生和儿女无缘。 段子矜吃完饭也吃完药后,江临便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他想过将她留在家里,但又找不出任何一个合适的理由。 到了段家门口,女人拉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却先她一步,修长的手指滑过车内中控锁的开关,四扇车门同时落锁。 段子矜从善如流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怎么,还有事?” 男人望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停留在中控锁上,目光也凝然未动,仿佛心里藏着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段子矜便松开了要去拉车门的手,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片刻后,江临问道:“你现在下车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再见你了?” 段子矜笑了下,眼神从他紧绷的俊脸上飘向很远的地方,“离个婚而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是那句话,见到你我不会挖个地洞绕着走。如果你想见我,我希望你能用稍微温和一点的方式。用权势地位逼我陪你吃饭聊天,说实话,真挺膈应人的。” 男人沉默了一阵,紧缩的心瓣慢慢舒展开,才道:“悠悠,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的事,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打算去告你。”她很快打断他,笑容浅薄。 男人的脸莫名一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子矜唇梢的弧度加深些许,“那你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忽然懂了,眼里浮现出些许不可思议的笑意,“你不是想对我负责吧?” 他抿着唇角,不说话了。 段子矜却笑得更欢畅,“只听说过女方追着男方负责的,还第一次见江总这么有担当的。” 她笑够了,才在男人愈发寒凉的目光中淡淡开口:“你自己也说了,你没缠着我,没有不想放过我,昨天晚上再怎么说也是我主动去找的你。现如今这个社会,饮食男女、人各有欲,实在没必要因为发生过亲密关系就把自己一辈子赔在我身上。江总,你想开点,这没什么。” 江临闻言,微微阖了下眸。 他不怕她告他。 最怕的,就是她像现在这样,不和他计较,好像完全没当回事。 可是从她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一刻起,江临就明白,他们之间,如果非要有一个人退让妥协,那么除了他之外不做他想。 因为拍板定音的人,永远是她。 她说的话,他只能无条件遵从,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目送她走进家门后,江临顺手将车倒入了隔壁别墅的车库。 他以几倍的价格买下了这栋别墅,又花高价在一夜之间把房间清空。 为的不过就是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想她的时候就能看到她。 可是哪怕她昨晚就躺在他的床边、今早就被他压在身下,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远不近。 江临打开门,沉静无波的黑眸扫过光线昏暗的室内。 所有家具都是新的,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 偌大的客厅里空荡荡的,和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一样。 最抢眼的就是那只还未撕去表面一层塑料膜的沙发。 男人没有开灯,迈开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劲瘦的双腿,就这么走了进去,手工皮鞋磕碰地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回响。 段子矜回到家,最先迎上来的是不是阿青,而是米蓝。 “子衿,你怎么才回来?江临没把你怎么样吧?” 段子矜挽出漫不经心的笑,“他能把我怎么样?”她歪着头,笑看着米蓝,“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把我怎么样?” 米蓝急得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闻言忽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被她这过于平静的褐瞳看得无端心里一触,别过头去,“没什么,我听傅言说……” “说什么?” 米蓝一咬牙,傅言把她囚禁在他家的这几天曾经透露过江临的现状,而且警告她不许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段子矜,但她还是委婉道:“我听傅言说江教授最近状态不太好,我怕他对你……” 没想到对方没表现出半点吃惊的样子,而是垂了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米蓝,他什么样子我已经见过了,你放心,他没对我怎么样。” 米蓝顿时无言以对。 段子矜叹了口气,从她身边路过,径直走向冰箱的方向,拿了一瓶矿泉水。 冰凉的水顺着食管流下去,她才觉得心里那一团烧得难受的火堪堪被浇灭。 状态不太好,江临的状态已经不仅仅是“不太好”三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第394章 消愁,你在愁什么? 段子矜心思微微动一动也知道傅言肯定不让米蓝说出实情来,因为江临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知道他精神出了问题。 要不是因为穆念慈私自找到段家来,江临恐怕会守着那几支药瓶、几管镇定剂,把自己从心到身地折磨上十五天。 他还真是,挺有种的。 在江家吃过晚饭,她便没和米蓝阿青一起吃,独自坐在阳台上,抱着一条毛毯子,小酌怡情。 酒是穿肠毒药,虽然度数不高,但一个人喝,容易醉,更何况是她这个两年都没碰过酒的人。 当段子矜不再满足于小杯小杯的喝,直接将瓶子举起来,正要下嘴时,手里的酒瓶却冷不防地被人夺走。 段子佩站在她身边,语气比夜晚的风还沉还冷,“你在这干什么?” 他望着自己手里空了一半的酒瓶,又看了眼脸色酡红的女人,脸瞬间就黑了,“一个人跑到阳台上喝酒,段悠,你真是能耐了。” 段子矜头疼地揉着额角,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好吵,他后面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听清他问她在这干什么,便嘟着嘴回答:“借酒消愁啊。” 说着,她就要去抢他手里的酒瓶,段子佩抬高手不让她抢,低头正好看到她明媚的、白里透红的脸蛋,还有迷蒙的醉眼,手里的酒瓶被他无声握紧。 他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酒瓶被他放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冷,反而带了些深长不明的意味,“消愁,你在愁什么?” 段子矜单手撑着脸,明眸一瞬不眨地盯着男人墨蓝色的眼睛,过了会儿,她缓缓瞪圆了眼睛,很茫然似的。 开口,也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对啊,对……我愁什么?” 她很苦恼地换了个姿势,紧紧抱着怀里的毛毯,煞有介事地揪着上面的绒毛,半晌才说:“好多……好多愁……” 段子佩不言不语地瞧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心里抽疼了一下。 刚才她瞪圆了眼睛时,眼底分明有水光,眼圈也是红的。段子佩觉得很正常,毕竟这种时候,正常人都该哭该落泪。 可是不过片刻,她又像现在这样笑了出来。 昨天穆念慈和她说江临的病情时,他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 段子佩是真没想到那个男人对她的爱能如此偏执到骨子里。 他开始重新审视当年的事,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连他都能想到这一层,悠悠没道理想不到。 可她还是没有半点想要跟那个男人和好的意思,甚至连查清当年事情的真相的念头都没有。 哪怕有再多苦衷,伤害也终归是伤害了。悠悠没表现出来过,他也很难体会江临对她的伤害有多深、多让她心灰意冷。 但那一刻,段子佩明白了,那种伤害,深到她明知道江临是有苦衷的,却连苦衷是什么都不想再知道。 这就是他担心的事。 她不是从江临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而是连带着那颗有阴影的心,一起挖出去了。 病变的器官也是器官,挖出去了,人就不完整了。 也许她再也不会为了江临的态度而感到或喜或悲、患得患失。 那是因为她已经彻彻底底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不仅为了江临不会,为了任何人,都不会再会。 这真的是他所希望的吗? 让她离开江临,真的是对的吗? 段子佩看着对面躺椅上的女人。 她望着夜空,舒服地叹息,呼吸时热气散在冰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色的雾。 她兀自玩得开心,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没心没肺……这个词经过脑子里,段子佩的心头泛开止不住的、尖锐的疼。 于是他沉沉地开口打断:“你还跟我回美国吗?” 昨晚她和穆念慈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她不会再回美国的准备了。 与其让她一辈子就这么没心没肺、无喜无悲地活下去,可能留在江临身边反而更好。 他正要说“不想回就留下吧,我没意见”,她却咯咯笑着说:“回啊,我和孟清平说好了,等他半个月……就走……” 女人温软的话音带着微醺的娇媚,口齿虽然不清,表达的意思却没有半点犹豫。 段子佩哑然失语,看着她在风中半闭着眼睛,渐渐睡着的样子。 他很清楚地看到也听到,那双菱唇到最后完全陷入梦境的前一秒,都在喃喃地说着:“要走,一定要走……我不要……不要留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段子矜头疼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两个孩子不知何时都被人抱了出去,大概是怕他们吵醒她。 她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尽管需要照顾孩子,她最近的睡眠时间还是非常规律的,已经很久没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的时候了。 洗漱,穿戴,当她下楼时,穆念慈已经在客厅里等着她了。 段子矜捏了下眉心,走到她面前,有些迟疑地问:“我昨晚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其实是她不记得了。 穆念慈同样望着她,一时间分辨不出来面前的女人究竟是在讽刺她不请自来还是因为真的忘记了,“你没约我,是我……有事找你。” 段子矜“哦”了一声,让佣人上了茶,坐在沙发上,脑子转得还是有些慢,“还是很抱歉让你久等了,是江临又怎么了吗?” 除了江临,她实在想不到穆念慈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差不多吧。”穆念慈道,“你打开新闻看看就知道了。” 正在段子矜暗自奇怪、准备开电视时,门外却忽然传来非常不客气的敲门声。 她心里一突,打开门,竟看见一位不速之客。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挺着啤酒肚,发际线很高,还隐隐有些脱发的迹象,虽然瞧着面相称不上是英俊,但打扮得却还算是干净妥帖,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 敲门的是他的助理,此时就站在一边目光不善地盯着段子矜。 她怔了两秒,认出了面前的男人,“您是……远达的宋总?” 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音,“是我。” 段子矜被他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禁皱眉,“您找我?” 宋远达冷笑,“怎么,你怕我找?” 段子矜看了他两秒,冷静下来,思绪慢慢归位。她弯起嘴角,不温不火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自然是不怕的。只不过我和您素来没有交集,我有点想不通您是因为什么而来。” “你真的不知道?”宋远达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段子矜刚起床,素颜无妆,脸蛋是干净白皙的,少了许多那天晚上在慈善拍卖会上烟视媚行的高傲和浓墨重彩的妖娆,此刻眼角眉梢挂着的只是冷淡和漠然,“听宋总的意思,我可能是错过了什么。您要是觉得那是我必须知道的,不妨直接告诉我。我时间不多,不方便陪您打哑谜。” 她说着,懒洋洋地朝屋里扬了扬下巴,“宋总,您来的不是时候。我家里已经有一位客人等了一早晨,如果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您还是下次再来吧。” 宋远达看着眼前这个慵懒而傲慢的女人,额间青筋蓦地蹦了出来,她的语调温凉静缓,又让人插不进话去,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让他连反驳的空间都没有。表面上是一脸不知所云、请他指教的样子,实际上从里到外总结起来就四个大字——慢走不送。 眼看着她要把门关上了,宋远达立刻伸手去按住了她的门框。 段子矜不声不响地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突然不知怎么就想起前几天那只按在门框同样位置上的手掌。 可是她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那个男人清隽俊朗的脸。 “贝儿被判刑的事,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段子矜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笑出来,“姚小姐被判刑了?” 苍天有眼。 怎么,她是舍不得弯腰去垃圾袋里捡那条项链,所以宁可把自己送进监狱吗? 那她还真是要称赞姚贝儿一句,有骨气。 “段小姐,我知道是因为贝儿的存在破坏了你的婚姻,但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很有可能是你和你前夫的婚姻原本就不牢固。”宋远达直视着她道,“你嫉恨她,把所有账算在她头上,让她失业、破产、被公众舆论骂了两年多,难道还不够吗?现在你好端端站在这里,却要她为了你的嫉恨而在牢里被关上一辈子,你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了?” 如果说一开始段子矜还想说点什么来回应的话,当宋远达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不想开口了。 这一番话颠倒黑白,说得好像都是事实,义正言辞得让她只觉得可笑。 这姚贝儿到底是给宋远达灌了什么迷魂汤? 果然是颜值即正义么?平心而论,姚贝儿能混到影后的位置,除了当初江临和傅三爷为她保驾护航之外,她也确确实实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一副迷倒万千宅男的窈窕身段,还有不算太差的演技和她清高孤傲的脾气,简直就是娱乐圈里一股清流。 第395章 宋总,求人不该是这种态度 但是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起,这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开始慢慢失了初心,学会了不择手段地对付别人、洗白自己。 段子矜不敢说她的堕落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对姚贝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她四年的替身,对她那样高傲的人来说,是种不小的打击。 可,人生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也只有自己才最该对自己负责。 宋远达的话,无论从内容还是咄咄逼人的语气来讲,都让段子矜想直接关门了事,但碍于他的手还按在门上,她只好微微弯唇浅笑,说了句:“宋总,您对整件事误会得有点深。一时半会我也解释不明白。不过,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相反的,在那天的慈善晚会上,我给过她两次机会。” “如果姚小姐真的不想坐牢,有得是办法。”段子矜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简单的陈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看她觉得用来换取自由的筹码,值不值她的自由之身了。” 说到这里宋远达更是恼怒,“她已经弯腰把你扔在垃圾袋里的项链捡起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段子矜闻言一怔,“她捡了?” 原来不坐牢,真是比尊严还重要。 思及至此,她嘴角的笑意挑得嘲弄,“哦,我白对她刮目相看了。不过既然她捡了,现在不应该是相安无事皆大欢喜么?您还来找我做什么?” “有人在背后暗箱cao作,买通了设计师的女儿,状告贝儿手里的项链是假的,还凭空捏造了那条项链的价值,又添了好几条罪行,判了她无期徒刑!” 这么一说,段子矜就懂了,客厅里佣人刚好打开电视机,播报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新闻铺天盖地,说的全是这件事。 她蓦地想起穆念慈那句——你打开新闻看看就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和江临有关? 细软的眉头微微颦了起来。 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便很容易说通了。 除了江临之外,还有谁能使得出这么大手笔?想在司法部门里打通关系,绝非易事。 段子矜纤细的手指收攥起来,褐瞳里闪烁着一丝讳莫如深的光。 无期徒刑啊…… 监狱是什么地方,她再了解不过。 姚小姐顶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一副婀娜多姿的身材,进去会被如何对待,用膝盖想想也知道。 无期徒刑还不如直接让她死了算了。 倘若真是江临做的,那他对姚贝儿……可实在是太狠心了。 这样想着,段子矜迎上了宋远达的目光,冷笑道:“宋总,您是聪明人,姚小姐会有如今的遭遇,背后究竟受了何人指使,您不会想不到。您这大早晨跑到我家来质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不必问段子矜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男人就是料定了她段子矜能劝江临收手,所以才曲线救国,跑来找她。 宋远达果然沉着一张脸,没有回答,段子矜收起笑容,漫不经心地绕着自己的头发,“宋总,求人不该是这种态度。姚小姐是不是死在监狱里,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你不给我什么好处,至少也得拿出点诚意来让我看见吧?就这个态度,我还考虑要不要去江总那替你们说说话,你是真小看了我狭隘的胸襟。” 她的话让宋远达一瞬间黑了脸,看着对面女人满脸心不在焉、全然没把贝儿的死活当回事的样子,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本想先给她个下马威,没想到却被她摆了一道。宋远达平时对人颐指气使惯了,这会儿压下脾气来,话音都显得僵硬非常,“我拿出诚意,你就愿意替我说情?” 段子矜看了眼客厅里的穆念慈,心里斟酌了片刻,道:“下午我再去远达拜访宋总,现在我还有其他客人,您先去忙吧。” 如果仅仅是姚贝儿出了事,穆念慈没理由来找她。 这件事肯定也对江临有影响,她得先听听穆念慈怎么说,才好决定怎么回应宋远达。 待门外的人走后,段子矜回到客厅里,穆念慈正转着手里的瓷杯望着她,“看来你已经听说了。” 段子矜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瞥了眼电视里闹哄哄的播报现场,皱了皱眉,按下静音,“你一大早来找我,为的也是这件事?” “嗯。”穆念慈放下手里的杯子,语重心长道,“我不是政法界的人,也不知道像他这样背后搞些小动作置人于死地的风险有多大,但是他既然做了这件事,以后就难免会被人捏住把柄。” 段子矜涂过蔻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杯的杯壁,过了好半天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天翻地覆了? “我也不知道。”穆念慈道,“他临时取消了昨天下午早就约好的心理治疗,今天早晨再看的时候就已经是铺天盖地的新闻了。” 段子矜仔细回忆了一下,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前天晚上她睡在他家卧室里,昨天早晨一醒来就被他压在了床上,后来因为太累,她一直睡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才起。 也就是说,江临对姚贝儿下手,就发生在昨天下午她睡着的那短短几个小时里。 当真是毫无征兆。 按照正常程序走,从决定提出诉讼到收集材料、等待开庭之间,少说也需要一周的时间。 可是他以雷霆的手段把姚贝儿带进法庭里,仅一个下午就把人强行拘留了,“无期徒刑”四个字更是荒诞可笑,姚贝儿做什么需要判处无期徒刑的事了?就算段子矜再恨她,也绝对到不了想把她关进牢里一辈子的地步。 更何况,枪打出头鸟,江临这般滥用私权、干预刑法,像个暴君一样把事情做得如此锋芒毕露,难免会招致不满。 这一点都不像是他平时思维缜密、稳重又成熟的作风。 穆念慈望着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在他面前透露过你恨姚贝儿,或者做过什么针对姚贝儿的事情?” 段子矜一怔,莫名想到了那天在慈善拍卖会上的事情,黛色的眉毛轻轻颦了起来,“可能……有。” 她顿了顿,“我和姚贝儿竞拍同一条项链,好像也无意间说过希望她去坐牢的话……” 穆念慈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怪不得。” 段子矜眉毛蹙得更紧,“但我没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也没说过我希望她一辈子待在牢里,而且……” 而且她最后把项链扔在了垃圾袋里,其实,就是在给姚贝儿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她选择弯腰受辱,那段子矜自然二话不说,放她一条生路又如何?毕竟能在媒体面前,把脸面扔在地上践踏,对于姚贝儿这样清高的人来说,也足以称得上是污点,够她痛苦后半生了。 穆念慈叹了口气道:“你稍微表现出一点希望达成某事的苗头,他就要翻倍地替你完成,他现在的状态是这样吗?” 段子矜脑子里一空,莫名想起了昨天她说想吃明月坊的菜,只点了两道,结果男人却给她订了一大桌的事。 当时她只觉得浪费,却也没太深想,毕竟以他的经济条件来讲,就算是把明月坊整个买下来都不在话下。 不过这时候被穆念慈一点,段子矜才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正聊着,干洗店的人便将昨天她脱下的晚礼服送了回来。一并跟着来的还有一名haute couture的高级设计师,欧洲人,带了名翻译,说是江先生特意吩咐她们从法国请来的高定大师,要替她量身定制一批同样风格的礼服供她挑选。 段子矜沉着脸要将人赶走,穆念慈却拦住她,“你现在把人赶走,对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段子矜扬起的手便攥成空拳垂了下来,任她们为她拍照取材,又在她身上摆弄来摆弄去,记录了一堆尺码、详细询问了她的喜好后才离开。 客厅里重新恢复安静,穆念慈撑着额头道:“看来他真的偏执到了一定境界,这种情况并不乐观。” 段子矜面无表情,“穆医生,你要我一直这样配合他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对他提出要求,让他为我完成一些心愿。但他如果把我每个心愿都夸张无数倍完成,对我来说是种负担。” “负担”二字让穆念慈微不可察地目光闪了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女人的脸,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似的,语速都慢了下来,“江临为你做的这些事情,除了负担以外,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段子矜没言语,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让穆念慈觉得很为难,就在她沉思该怎么对江临进行下一步治疗时,却听到女人淡淡的嗓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叹,“穆医生,其实我觉得,以江临现在的状况来看,我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他自己想给我什么。他是在完成他自己的心愿,只不过这个心愿刚好和我有关,我阻止不了他。” 第396章 我真的尽力了 穆念慈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哑然道:“要是你和他有些感情上的进展,或许能……” “感情上的进展?”听她说完这话,段子矜的嘴角忽然浮上了些许不知名的笑意。 穆念慈并不清楚那个笑的含义,而段子矜也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告诉穆念慈,她已经被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允许他做了,结果呢? 结果在她睡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去吃**、还是忍不住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成全他自己病态的心理需求。 就在她陪他做了之后的那个下午!他竟公然藐视王法把姚贝儿扔进监狱判了无期徒刑! 他还要她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已经委身到这个地步,还是安抚不了他的情绪…… 段子矜闭了下眼眸,嗓子里溢出苦笑,声音透着微微沙哑,“穆医生,我真的尽力了。” 穆念慈亦是沉默,可就在这时,借住在二楼的米蓝忽然打着电话从卧室里走出来,清妍美丽的脸蛋上满是强压着震惊和烦躁的痕迹,却还冷声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马上封锁全部消息,公关部准备好危机应对,我半个小时就到公司。” 段子矜一怔,穆念慈亦是看了过去,她和米蓝并不熟悉,却也知道她是u家的现任董事长。 段子矜从沙发上站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米蓝边下楼边系着脖子上的丝巾,看到她时脚步一停,似是犹豫了两秒,还是如实道:“姚贝儿昨天被判了无期徒刑,宋远达昨天晚上替她提出上诉,今天早晨刚把人从临时看管所接回家,还不到半个小时,人就**了。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了,目前……生死未卜。” 这下穆念慈和段子矜彻底被震慑得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这样? 米蓝看到段子矜渐渐有些发白的脸色,忍不住走上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姚贝儿的身体暂时不会出太大事。但是说不定有心人会借这个机会抹黑你和江教授,虽然我和阿青已经安排好了危机公关,但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段子矜好半天才从巨大的惊愕里回过神来,她两个小时前还和宋远达说下午去拜访他,结果没想到…… 姚贝儿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了。 假如她真的死了,段子矜简直可以想象到宋远达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利用舆论来针对江临和legacy。 而这件事确实是江临做得太过偏执极端,就算他在郁城再怎么一手遮天,也架不住公众的言锋所向——何况,他还是个有心理疾病的病人。 段子矜竭力压着心里翻涌上来的种种烦躁,镇静下来拿出手机给江临打了个电话,那边却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于是她只好给虞宋打过去,那边刚“喂”了一声,段子矜就冷声道:“江临呢?我要见他,马上。” 虞宋愣了愣,“先生昨天晚上送您回家以后就没再回来过,我们现在也联系不上。我以为他和您在一起啊。” 段子矜胸口又是一窒,手不由得按上了沙发的靠背,紧紧抓着,“没有,他没和我在一起。” 那边也有些急了,段子矜思索片刻道:“这样,你先派人找他,找到以后让他来我家……不,直接去医院见我。” 她安排完这边,米蓝已经离开了,只剩穆念慈一个人还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眨地望着她。 段子矜一瞬间有点头皮发麻。 要说穆念慈那眼神有深邃,倒也不是。或许就是因为太平淡,还带了那么一丝一缕不加掩饰的探究,让她觉得好像心里有什么不愿意示人的东西在这样的目光中暴露无遗。 穆念慈拎着手里的车钥匙起身,挑眉,“要去医院,我送你?” 段子矜收了手机,就这么看了她几秒,从善如流地笑道:“好啊。” 她到医院的时候,姚贝儿已经从所谓的“生死线”上下来了。 其实她的情况根本没有米蓝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么夸张,小手术而已,段子矜还没到的时候她就醒了半天了。 但这件事却从侧面证明了有人想利用姚贝儿**的事情大做文章的猜测。 段子矜被拦在病房外,看到了黑着脸,几乎要用鼻孔出气的宋远达。 很明显的,宋总对她来探病的事情意见不小。 她拢了拢风衣,走上前去,“宋总,我听说姚小姐醒了,能不能让我和她聊聊?” “段小姐,我请你放过她吧。她还是个病人。” 段子矜歪着头笑,“难道我说我想进去一刀捅死她了?” 宋远达的脸色更难看了,段子矜收起笑容,不咸不淡道:“这也许是我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宋总,你确定要把我拦在门外?” 宋远达一怔,仔细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再看她的时候目光都有点不对劲了,“你决定帮她了?” “不见得。”段子矜很坦白,正因为坦白才显得傲慢——连最起码的客套都懒得维持的傲慢,“看姚小姐什么态度吧。而且我最多只能尽我所能帮她,是否放过她,决定权在江总手上。” 宋远达也调查过她,虽然查出的事情不多,但从贝儿口中知道了一些再来联想,不难推测出她就是两年前诈死的那位低调的江太太。 他不禁冷笑,“段小姐这话说的,我可真是听不出什么诚意。如果连你都劝不住江总,那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劝得住他?” “也许有呢?”段子矜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我的诚意是足足的,就看姚小姐拿出来的诚意,够不够我使出这张王牌来救她。” 宋远达一愣神的功夫,段子矜已经从他身侧走了进去。 病房里,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白。病床上坐着的女人脸色憔悴苍白,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看上去空寂无神。 听到响声,姚贝儿侧过头去,看清面前的人,死水一样的眼神几次起了变化,好像有人投下了一颗石子,慢慢打出了旋涡,咬着牙道:“段子矜。”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段子矜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不轻不重地回应,“姚贝儿,我和你认识也有三年了,你每次做的事情都能让我刮目相看。” 床上的女人嘴角扬起诡异的笑,“怎么,又来看手下败将的笑话?” “好笑吗?”段子矜淡淡看着她,褐瞳里,不惊不怒,无喜无悲,却莫名透着大彻大悟的了然,“当年听到我难产而亡的消息,你觉得好笑吗?” 姚贝儿蓦地一噎,黑色的眼瞳里浮动着怔然,过了半天才从鼻子里挤出冷哼。 “听说你**的时候,我也没觉得好笑。”段子矜靠着椅背,语调温凉安静,“我想你已经知道江临会被你的性格吸引,是因为你像极了当年的我。所以你恨我,其实我可以理解。毕竟当惯了女主角,一下子给人当了四年替身,心里有气是必然的,何况还是你这么清高骄傲的人。但是姚贝儿,你想没想过,如果江临喜欢的是清高骄傲的人,你后来的种种举动,不是在挽回他,反而是在把他往别人身上推?” 姚贝儿的眸间重重震了几下,很快恢复平静看着她,“段子矜,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向你讨债。”段子矜道,“好好把我们之间的账算清楚。” “你已经比我多得到那么多,你还要向我讨什么!” “多得到?”段子矜笑了笑,“我比你……多得到什么了?” 姚贝儿在她淡然还带着几抹蔑视的微笑中哑然失语,段子矜却站了起来,走到她床边,“我曾经也一直觉得,我已经比你多得到了太多,所以能放你一马的时候,我从来不想置你于死地。但是现在,你看看我的一念之仁,把我的生活、我的婚姻毁成了什么样?你恨我,难道我就不恨你?” “你恨我,所以你让江临对付我?” “我恨你是我的事,我和你不一样,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扔给别人来负责。我的一念之仁害了我的婚姻,所以现在孑然一身就是我自己的报应。”段子矜道,“而你,你所承受的,都是你自己犯下错后应该承受的。至于昨天判你的无期徒刑——那不是你应得的惩罚,我也没想过让你坐一辈子牢。” 姚贝儿唇角流露些许嘲讽的笑,“哦,那么现在你站在这里,是想告诉我,你又要放了我?你怎么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善意,不会再**一次?只要我死了,你和他就彻底变成千夫所指的罪人了,到时候你们还怎么能背负着一条人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段子矜站着,她坐着,所以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些居高临下,“有时候我总在想,就像你说的,我好像比你多得到了很多,但是仔细算下来……我的工作一波三折,你也失去了你的事业和公司;我在监狱里住了几天,你也差点被判无期徒刑;我难产大出血,你也**险些死去;最关键的是,你失去了江临,我和他,也回不去了。我们明明差不多,我还有什么可嘲笑你的?” 她的话让姚贝儿忽然沉默,无言以对,她下意识想反驳她,可却找不到段子矜言语中的任何疏漏。 “我想问问你,姚贝儿。”段子矜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在你选择**,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失的时候,你觉得你这一辈子跟我耗到现在,值得吗?我还活着,你却死了。其实,就算你不死,我和江临基本上也就只能分道扬镳了,你没必要配上一条性命。还是说……你觉得你姚贝儿这条命、这一辈子的价值,就只是在我和他走到尽头的感情之间当一块多此一举的绊脚石?” 姚贝儿蓦地抓紧了白色的床单,狠狠瞪着她,胸口仿佛卡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段子矜继续道:“如今你也是在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了,我受的罪你都受过一次了,况且,要说我比你多得到了什么,也不是完全没有。” 姚贝儿紧紧抿着唇角,半天才问:“什么?” “当年那一刀扎在你的肚子上,听说你这辈子都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段子矜望着她,“你不会比我更懂得做母亲的快乐,就当是我同情你吧,如果你能放弃以死来抹黑江临,那我会尽力劝他放你一条生路,就当是为了我两岁的孩子行善积德。” 姚贝儿震惊地看了她好一阵子,“你的……孩子?” “怎么样,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段子矜见她良久都没再开口,便道,“我就当你是同意了,以后山高水远,路不尽同,多做善事吧。” 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宋总是真心待你好,如果你对他有意,别再让他变成第二个周亦程。” 语毕,她拉开门,正看到门外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男人沉黑的眸子攫着她的脸,沉默,如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在那里。 段子矜惊得退后一步,“江临?” 第397章 你儿子的面子够不够大 男人看到她脸上的惊愕——或者说是惊慌的神色,俊漠如远山般的眉峰微微蹙了下,顺势就拉住了她后倾的身子,双眸中透着不着痕迹的、淡淡的明锐和犀利,“怎么了,悠悠?” 段子矜知道这男人向来是睿智的,他的目光永远都携着洞若观火的了然和冷静。 这是他的常态,从她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这样。 只不过这一刻,那份常态的了然和冷静,让她忽然间紧张起来。 大概是他出现的太突然了,大概,是她太心虚了。 段子矜被他握着手臂。男人手掌中用得力气不大,却教她动弹不得。 他就这么垂眸望着她,目光幽深,不带任何攻击性,只是习惯性的幽深和克制,嗓音低低哑哑的,“虞宋说你找我有事,等很久了?” 段子矜一时间无法确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于是用另一只手匆匆撩了下头发,挤出一丝笑,“你刚到?” 男人以为她是在责怪他来得晚了,蹙了下眉,解释道:“路上有些堵车。” 虞宋在一边不言不语地垂眸看着地板,心道路上能堵多久啊?不就遇到一个红绿灯车有点多,等了两分钟吗?过了那个路口,一贯沉稳不惊、不紧不慢的男人催着他超车并道几乎是一路飙到医院来的。 段子矜显然不知道虞宋心里在想什么,光是眼前一个江临就让她有点无力招架了,她抿着菲薄的唇,迎上对方的目光,却发现男人已经没在看她了。 他的视线此时正擦过她的脸颊,从她的肩膀上经过,投进了病房里。 段子矜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病床上消瘦苍白的女人也正望着江临。 四目相对时,姚贝儿的身躯震了震,眉头渐渐拧在一起。 相比之下男人就淡漠多了,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仔仔细细将段子矜打量一遍,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无异于在姚贝儿心里又戳了一刀。 他最先开口问的并不是她为什么住院,而是段子矜为什么来医院看她。 段子矜看到姚贝儿眼里逐渐裂开的缝隙和正在坍塌的东西,面不改色地转头对江临道:“姚小姐刚从鬼门关上被抢救回来,你要进去看她吗?” 男人的黑眸陡然间沁了些冷意,声线都僵硬了,“你叫我来医院看她?” 段子矜弯了弯唇,绯红的唇瓣间溢出两个音节,“不是。” 男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知道他现在对病房里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她也不强求他,顺手带上了病房的门,对江临道:“我们谈谈吧。” 不远处,得知江临来了的宋远达正要过来,许是他眉宇间的线条过于凌厉,望着段子矜的目光也让江临不太喜欢,于是男人淡淡给了虞宋一个眼神,虞宋立马会意。让保镖把宋远达拦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体就这样侧挡在宋远达和段子矜中央,乍一看竟像是一种无声的回护,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光是那岿然不动的姿态,就浸透着强有力的独占欲。 他的黑眸一瞬不眨地锁在女人脸上,低低问:“想谈什么?” 不知是不是段子矜的错觉,她竟从他这一句话里隐约听出了一丝丝藏得很深的不安。 周围方圆十米全都被他的人清空了,就在姚贝儿的病房门口,连医生和护士都不得不绕着走。 段子矜静静地扫视了一圈,沉默片刻,开口道:“姚贝儿今天早晨**了。” 说完,她就抬头看着男人的反应,可是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无动于衷,五官的起承转合间除了漠不关心的冷峻外找不出什么其他情绪。 段子矜继续道:“昨天下午她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觉得生活没什么希望,所以今天早晨选择了**这条路。” 男人还是方才的表情,狭长的眼角萦绕着某种淡而无痕的冷意,“既然她想死,还抢救什么,成全她。” 段子矜闻言一怔。 哪怕她早知道这男人明里暗里就是在针对姚贝儿,可她还是诧异于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这还是她曾经认识的江临吗? 她愣了仅仅两秒钟,紧接着江临就看到面前的女人娇艳的眉眼间慢慢析出了沁骨的凉薄。 他心中莫名一紧,看着她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靠着椅背瞧着她,虽然他站着比她高出许多,可她从气势上是完全不输他的,甚至还有些主宰的意味,“宋总已经为她提出上诉了,不过我想,最终的判决应该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男人低眉敛目,神色淡漠如寒山静水,“悠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让你放过她。”她很直白。 “不可能。”男人亦是坦然,每个字都仿佛含着暗色调的戾气。 大概是他近来对她总是言听计从,她太久没听他这么坚决果断、想也不想就反驳她,段子矜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不适应。 男人看到她眼角眉梢的怔愣和无措,亦是察觉到自己刚才语气太冲,心头懊恼的情绪席卷而来,忍不住俯身,抬手想去展平她眉心的褶皱。 可是手一伸,又想起什么似的,顿在空中,小心翼翼地握成拳收了回来,“悠悠,这是她应得的。” “应得的?”段子矜好笑地看着他,褐瞳里蓄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丝丝入扣地点缀着冷艳和轻嘲,“她犯了什么应该判无期徒刑的罪吗?” 男人没回答,只用目光圈着她白净的脸蛋,哑声问:“不是讨厌她?” “是,我是讨厌她。”段子矜说这话时,语气里抑制不住的全都是厌恶,“但要是因为我讨厌她,就逼她去死,那我和她有什么区别?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我会良心不安。” 男人眼瞳像是深不可测的渊谷,时不时被风撩起淡淡的斯文与温和,“不是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你不需要不安。” 再深再重的罪业也是他的,心狠手辣的人是他,在他心里,她是白玉无瑕。 段子矜觉得这男人偏执起来简直无药可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她连个插针的缝隙都找不到。 “如果我说这是我的心愿之一呢。” 男人的眉眼凝然未动,“你的心愿是放过曾经差点害死你的人?” 段子矜被他反问的胸口一窒,呼吸卡在胸腔,始终沉不下去,半晌,她才侧过脸去,“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已经软了很多,至少在江临看来,和她这次回来后那遥不可及又不容进犯的冷漠相比,多了点他伸手就能触碰的烟火气息。 她真的不知道。 也许还有些她自己都不愿意触碰的理由——就像穆念慈所说的,江临如此锋芒毕露,难免被人抓住把柄。他今天所做的一切,以后都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尽管这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段子矜还是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发生。 仔细想想,她的难产,也不是姚贝儿直接引起的。 离婚协议书是江临亲笔签的,她会受刺激也是因为她自己心智不够坚定,再说——难产这件事,就算是一般产妇也有一定几率会遇到。何况她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谁能保证十月怀胎之后再生产,就不会有难产的可能性? 而且刚才她与姚贝儿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了姚贝儿每每提起她难产的事情浑身会不自觉地僵硬一下。就像她早晨听说姚贝儿**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解气和痛快,而是她间接害死了一条命的慌张。 大概,姚贝儿的僵硬也来自于同一种慌张。 没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一切都是巧合,刚刚好发生的巧合。 他怎么能这么想当然地把责任推给姚贝儿一人承担? 段子矜直直望着江临,“我已经拦不住你了,是吗?”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不管是给她点一桌子菜还是请来法国的高定设计师,那都是江临病态的偏执,她根本拦不住。 男人的眸光暗了暗,“悠悠,不要替她说情。” 段子矜淡淡一笑,“因为说不通、说不动。不管我怎么说,你都决意要这么做。” 男人抿着唇,没回话,神态却说明了一切。 “好。”段子矜抬头迎上他的眼神,“我说不动你,那你儿子呢,江临?你儿子的面子够不够大,够不够让你收回成命的?” 男人闻言,最开始的一秒是毫无反应的。 可是紧接着,他那双漆黑淡静的眸子里倏尔掀起惊天的巨浪,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失控,“你说什么?谁?” 段子矜被他攥得腕骨生疼,明艳娇俏的脸蛋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你先放开,疼。” 男人这才意识到失态,放开了手,黑眸里仍在汹涌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嗓音沉而压,带着某种剧烈的不确定性,“悠悠,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段子矜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突然胸口闷得厉害,不想理他。 他的手攫住她的下颔,不给她丝毫逃避的余地,强迫她看着自己。 段子矜别开目光,皮肤却能感觉到从他沉黑的眸子里传递出来的烫人的炙热,害得她脸颊莫名就有点烧。 她沉着脸,抬手打掉了他的手,冷声道:“没听清楚算了。” 说完,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可是没走出两步,就叫男人拉住了,用力一带,他结实的胸膛就贴上了她的后背,手臂如钢铁一般紧紧圈住了她。 段子矜没回头,身体亦是僵硬的被他这样抱着,能感受到他落在她鬓角耳廓的气息和声音都是模糊紊乱的,“悠悠,你刚才说,我儿子?” “你听错了。”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按着她的双肩把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冲着他,他的手掌就停留在她脸颊上,带着颤抖,嗓音哑得不像话,“我没听错,你说我儿子!悠悠,孩子活着,孩子活着!是不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这个从来都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男人难得颤抖成这样的时候,段子矜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哭。 虽然她早知他爱她,爱得很深,爱成了病。 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想落泪。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起来,指甲嵌入掌心,疼得整个神经都蜷缩着。 段子矜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过去,淡然安逸地重新开始,甚至在美国的两年里,她都没有想过要报复谁,要向谁讨回什么。 但在看到男人黑眸深处那些竭尽全力压抑、克制的遽烈的情绪时,她突然,就感觉到了恨。 原本这个男人该是她的丈夫,她们该拥有世界上最美满的婚姻、家庭,她不必错过她儿子叫的第一声“妈妈”,而他也会在孩子的床前教他叫“爸爸”。 然而这一切,都被毁了。 都被毁了。 毁得面目全非。 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这些原本都是属于她的东西啊! 不仅如此。 她和他之间的隔阂,注定了连银耳都无法拥有一个健康完整的家庭。 明明,银耳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他的父亲出身名门,背景雄厚,能给他最好的一切;母亲尽管不如父亲那么优秀,却也品行端正,温柔善良,足够将他培养成有气质有修养的绅士。 可,现在呢? 他的父母分居两地。 父亲久病不愈、偏执成疾;母亲心性冷清、漠然外物。 孩子何辜,他为什么一生下来就要承担这些……为什么? 还谈什么原谅,谈什么宽容? 越想,脑海里那些连成片的神经就变得越尖锐,浓稠的恨意从心底涌现出来时,段子矜才发现,其实她心里,也有症结。 只是藏得太深太不易察觉,所以她周围的人、甚至她自己,这两年来都以为她已经放下了过去。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像姚贝儿一样不可理喻。但情感上,这种足以吞噬一切恨意确确实实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发洩的出口。 这是段子矜第一次体会矛盾到快把她撕裂的感觉。 她在疼痛中忽然想,江临这两年来每天都在经历这样的矛盾。 理智和情感的撕扯。 仅仅一次她就快要窒息,他却挣扎了两年。 再强大的心灵也受不住如此煎熬,难怪,到最后他还是被心魔打倒了。 可是——难道她拿一把刀捅死姚贝儿,她失去的两年就能回来了吗?她心里缺失的爱就能回来了吗?银耳从小就没有的、来自父亲的关怀就能回来了吗? 不能啊。姚贝儿说得对,这只会让她和江临之间的关系雪上加霜,因为在原本的僵持不下上,又多背负了一条人命。 她闭上眼,敛去眼底的水光,再睁开时已是下定决心后似有若无的沉痛,更多还是强作镇定的淡然,“江临,我知道你不能原谅两年前发生的一切。我和你一样,我也不能原谅。但是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答应了姚贝儿,只要她以后不再兴风作浪,我就劝你放她一马。” 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内容,很深,很浓,仿佛要把人卷进去溺毙。 他只是看着她,好像全身的感官只剩下了视觉,完全没听见她说什么一样。 “如果你要惩罚她,那么给她应得的惩罚就够了。多行善事,权当是为你儿子行善积德。”段子矜道,“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我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简单一点,不要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在这么小的时候,身上就缠上一条人命,这太重了。” 想到儿子,她平静的语调终于被打破,隐隐带了哭腔。 男人的眸光骤然晃动,手足无措地把她拥入怀里,仓促地安慰着。 他的吻胡乱落下来,落在她的两颊、额头和鼻尖。 男人的声音很沉,也很急,呼吸凌乱,“你别这样,悠悠。你别这样……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段子矜不知道她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但她能想象到,一定很悲伤。 否则面前的男人不会在刹那间紧缩了瞳孔,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在江临看来,这表情何止悲伤——这和他两年来几百几千个梦境重合,梦里,她安安静静地望着他,眼里是一种近乎于生无可恋的绝望,下一秒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 这样想着,江临不禁把她拥得更紧,在她耳边重复着痛苦的话音,“我的错,是我的错。悠悠,你别做傻事,别离开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答应你,嗯?你想放过她,我现在就去安排,你不要生气,不要冲动……” 哪怕他们昨天才做过更加亲密的事,段子矜还是觉得他这一刻的怀抱紧密得让她窒息。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却让她神经中那些燎人的疼痛渐渐褪了下去。 她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待情绪完全平息后,像是虚脱了一般,淡淡地笑,淡淡地自嘲,“果然你儿子的面子比我大。” 段子矜并不知道最后让他在瞬间下定决心的并不是儿子,正如同她也无暇思考男人话里所谓的“做傻事”三个字究竟从何而来。 但如果她知道他两年多来每晚都亲身经历的噩梦,就会明白,那才是他最大的恐惧。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听到她说“儿子”,男人的身体僵了僵,总算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把她松开些许,试探性地看着她,低声问:“悠悠,我放过她,你让我见见儿子,可以吗?” 段子矜也看着他,良久后道:“好。” 这次江临没有再让虞宋代驾,而是亲自开车随她回了段宅。 先前段子矜特意吩咐过,小少爷不能让外人看见,尤其是隔壁那位新搬来的邻居,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佣人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回来,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玩,听到门口的停车声和关闭车门的声音,下意识脸色一白,就抱起银耳往屋里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女人温凉静敛的嗓音:“把小少爷给我吧,你带红枣先回去。” 佣人脚步一顿,回过头就看到女人朝她走来,白皙的脸上如往常般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她身后的那个男人,素来在商场上挥斥方遒、杀伐果断的男人,站在那里,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眼神却一直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脸上,像锁住了一样,不肯移开视线。 第398章 站在那看就够了? 段子矜接过孩子,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 银耳玩得正开心,在她怀里动得厉害,段子矜皱眉瞧着他手上的泥土,抬起头就看到男人比刚才在医院里还手足无措的模样,淡淡挑眉问道:“站在那看就够了?” 男人如梦初醒般走上来,每走一步身体就更僵硬一分。 他一直望着她怀里的孩子,小银耳也同样眨着眼睛瞧着他。 江临抬起手,好像要去摸他,可是动作异常迟钝,手刚举起来就停在半空中。 于是小银耳就先一步举起手,攥住了他熨帖整齐的西装,小手上还带着从草地上沾的露水和泥土,一下子全都拍在了男人的衣角。 段子矜想把他抱回来却已经晚了,他的小手一挪开,男人的衣角已经皱巴巴的脏得不成样子。 她不禁皱了下眉,低头斥道:“银耳,再胡闹妈妈要打了。” 小银耳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就这么瞧了她两秒,又瞟了下旁边望着他发呆的男人,突然特别有眼力价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段子矜,“……” 男人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下的俊眉忽然蹙紧,连忙低声道:“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别和孩子置气。” 怀里的孩子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特别配合地嚎了几声,雷声大雨点小,眼泪没见几滴,动静倒是闹得挺足。 男人高大的身体霎时间绷得更紧了,向来内敛冷静的脸上写着明显的惊慌无措,低哑的声音裹着急促,“悠悠,他怎么了?” 段子矜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有点像是在翻白眼。 这孩子从小就这么狡猾,真不知道跟谁学的…… 她的身体毕竟不好,孩子又一天大过一天,抱一会儿胳膊就酸得不行,见男人还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整个人反应都慢半拍似的,段子矜沉默两秒,淡淡凉凉地开腔道:“我胳膊累了。”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浓黑俊长的双眉微微一拧,在她身边单膝蹲下,“我给你揉。” 段子矜,“……” 这男人的智商可能是被狗吃了。 思及至此,她又翻了个白眼。 他的手掌在她手臂的关节上有轻有重地按着,黑眸却一瞬不眨地锁在孩子脸上。 小银耳闹了十几分钟,又有点犯困的迹象,段子矜也不想吵他,见这男人小心翼翼不敢进犯的样子,她也懒得开口给他提醒,便叫佣人把小银耳抱了回去。 男人一直盯着佣人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迟钝的思维这才开始慢慢恢复。 他站起身来,腿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和疼痛,江临没有理会,按着石桌走到她对面坐下,低声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她抬眸瞥了眼男人,眼帘又垂下,“玉心家的孩子ru名叫红枣,他就叫银耳。” 江总显然是对这个接地气的名字很不满,脸色都不那么好看了,“我找人给他起个名字。” 午后的风吹过草地,吹动着女人柔软的发丝,一根根漂浮在她白皙的侧脸旁,眼角眉梢皆是妩媚动人的美,像十八岁的少女那样明艳,又比十八岁的少女看上去成熟。 段子矜沉默了好半天,才抬头看他,“现在重要的不是他叫什么名字……名字的事,可以往后放一放,我想跟你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虚搁在石桌上,闻言倏尔像触电般,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不过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却是温淡无物、表情克制而压抑,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波澜,“你说。” “你要和我争他的抚养权吗?” 她的话无疑是在男人心上豁开了一个口子,刚聚拢的喜悦瞬间就被遽烈的疼痛冲散。 抚养权——这意味着她还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还是,有可能会离开。 男人沉静漆黑的眼眸里涌出凉薄的自嘲,唇角都弯了起来,沙哑的笑声一缕缕溢出来。 也对,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会留下了? 亲归亲,抱归抱,睡过归睡过,那都是被他强迫的。 她不是没反抗,只是反抗没有什么效果罢了。 她不计较他的侵犯,也是因为念慈找过她、说过他现在精神状态不好、不能让他受刺激之类的话吧? 可笑他竟然会理所当然地把她的被动承受当成一种微末的希望。 男人的五指越攥越紧,关节处寸寸泛着青白,人好像刚从阴冷潮湿的沼泽地里捞出来似的,色调沉暗,浑身上下充满张力的线条里,有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想怎么样?” 段子矜静静注视着对面沉鹜冷漠的男人,语调很轻缓,字字句句都像是斟酌后才发出来的,很冷静,条理分明,“刚回来那会儿,我因为害怕你和我争夺银耳的抚养权,所以不想把这个孩子还活着的事让你知道。” 听了她的话,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加阴鸷,带着伤人于无形的锋利,“为了让我放过姚贝儿,你还真舍得下血本。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连自己还有个儿子,都没机会知道,嗯?” 段子矜凝眉望着他,刻意忽略掉他言语中的讽刺,平和道:“告诉你这件事,不完全是为了她。” 男人没说话,看着她的目光里,破天荒的没有温度。 她继续道:“这几天我认真想过,不管怎么说,银耳身上都流着你一半的血,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不该影响到他。就算他无法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至少他该知道他父亲是谁,至少以后他想见你的时候、或者你想见他的时候……” 她没说完,很多情绪好像堵在胸口,过了许久才道:“我很怕你跟我抢他,我抢不过你,但是江临,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剥夺他和他亲生父亲相认的权利。” 极低极暗哑的笑声从男人喉咙里溢了出来。 “悠悠,如果我打算用什么手段抢他,我照样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抢你,懂么?” 段子矜感觉到自己脑海里柔软松懈的神经蓦地拉直抻紧。 她抬眸,眼里有不安和紧张。 他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语气重了,近似于低吼,“如果我打算抢他,一定会把你也抢回来,懂吗!” 段子矜好像被他突如其来加重的口吻吓住。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就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拉,把她拉进他的怀里。 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她看到了他沉黑如玉的眼眸里蓄着怒火,高高扬起的怒火,“段悠,若是我不想放过你,你以为你带着孩子离开就有用了吗?你以为你躲得过吗?” 段子矜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的声音砸在她脸上,其中的愠怒砸得她一阵阵发怔。 他的手掌用力握着她的手腕,像铁一般禁锢着她,可是段子矜却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 她没想到,他会生这么大的气。 然而就在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话的时候,他却又放开了她。 他从石凳上起身,她亦是扶着桌子站直了身体。 男人在她略带茫然的目光中,冷笑了一声,“偶尔我会想,既然你已经把我当成强盗土匪一样防着,那我如果不做点强盗土匪一样的事情,好像很辜负你的期待。” 段子矜脸一白,“你什么意思?” “我想过放你离开。”男人寒声道,“直到刚才都在想,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低声朝那边吩咐了几句什么,很快就有无数辆车将段家团团包围。 “从今天开始,你和孩子谁都别想离开我的视线一步。”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毫无温情,就像在例行公事地吩咐命令。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江临,你疯了是不是?” “是。”他一点都不避讳地承认,笑里带着嘲弄,“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个精神病,我是个疯子。” 段子矜觉得胸腔里炸开了什么东西,疼得发胀。 她眼里的迷茫缓缓沉淀下去,骇人的冷意浮了上来,她盯着他,字字咬得清晰无比:“江临,别逼我恨你。” 男人又笑了下,黑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表面看上去却波澜不兴。 “恨我?”他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你什么时候不恨我了,嗯?” 段子矜在他讥诮的注视下哑然失语。 “既然走还是留你都会恨我,那就恨吧。”他无动于衷道,“你看我还会不会再放过你一次。” 紧接着就是作为江临的心理医生的穆念慈,她喊了句“糟了”,便对助手道:“我先到段家去,你快通知傅三爷。” 段子佩原本还在忙着压姚贝儿**的舆论,听到家里传出来的消息后,他脸色一沉,直接开车就赶了回来。 两辆车在段家门口相遇,穆念慈隔着好几米远的都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源源不断地压进空气里的腾腾煞气。 穆念慈几乎是下意识走上去拉住了段子佩的胳膊,“阿青,你别冲动。” 段子佩冷笑,用力挥开她,指着被封锁的大门问:“姓江的封了我家,关着我的人,你叫我别冲动?你不是他的医生吗?麻烦给他治治脑子行吗?” 第399章 两年前的事让她知道 穆念慈被他这么用力一挥,脚下没站稳就往后摔去,段子佩眸光惊变,心中骤然一紧,立刻又拉住她。 女人馥郁温软的身子碰撞在他硬邦邦的身躯上,两个人都有片刻的怔愣,气氛刹那间就变得有些不对劲。 穆念慈想起男人前几天见她时说的话,鼓了鼓腮帮,脸颊上浮现出几丝若隐若现的红,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双手攀住比她高了很多的男人的脖子,惦着脚尖在他的下巴上吻了一下,像是撒娇般软软地说:“不生气好不好?” 男人的身体更僵了。 穆念慈忍着百般不适,用温和到有些发嗲的口吻道:“我进去和江临谈谈,你不是也说你姐最近状态不好吗?她虽然不爱江临了,可你看她现在那清心寡欲的样子,像是会爱上其他人的样子吗?说不定让她留下比带她走效果好呢,是不是?” 她边说着话,边感觉到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收紧了,紧接着男人的俊脸覆了而下,挡住了她面前的一片光。 他像几年前在街头一样旁若无人地吻着她,不由分说,动作里就透着霸道。 他时轻时重的亲吻让穆念慈有点缺氧,直到她有点微微抗拒了,男人才将薄唇移到了她的耳畔,低哑而模糊道:“穆念慈,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起?” “想好了?” “你冷静点在外面等我,让我进去见见江临,我就考虑答应你。” 男人深深望着她,片刻,将她松开些许,“让你去,自己小心,别被那个疯子伤着,嗯?” 穆念慈最后在他的唇上“啵”了一下,见男人目光一暗又要作恶,她赶紧从他怀里钻了出去。 通向别墅里面的小径很短,她走这几步路时能感觉到后面男人暗哑炙热的视线一直锁在她身上。 穆念慈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被他吻得有些不正常的红的嘴唇,好像他的温度还在。 果然示弱这一招对大男子主义比较管用么? 真便宜他了,明明还没怎么追她呢…… 她走进别墅的时候,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江临一个人坐在那里,地上都是被摔烂的茶具和瓷器,好像刚吵过一架。 穆念慈眸光微沉,走上前去,“她人呢?” 江临睨了她一眼,伸手捏住眉心,眉宇间覆着淡淡的疲倦,“喊累了,睡了。” 穆念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江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已经可以判你非法拘禁了。” 男人面不改色,薄唇淡漠吐出三个字,“冲动了。” 穆念慈无语地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漠样,话说得好像是知错了,可是那语气却半点没有觉得自己错了的意思。 她伸手敲了敲茶几的桌面,“冲动?我给你开的药呢?” “忘了吃。” “平时无关紧要的时候你拿药当饭吃,到了真需要冷静的时候反倒忘了吃?”穆念慈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都没见过这种病人,说他疯了,他偏偏比谁都冷静,说他冷静,他做出来的事儿却一件比一件出格。 她自己说着说着火都蹭蹭往上冒,这就好像如果一个弱智做了蠢事我们不会很生气,因为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但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或者还比别人高点的人做了蠢事,那真是越想越让人窝火。 幸好她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医生,早就练就了一身时刻让自己保持平静的本事。 她安抚完自己的情绪,才心平气和地望向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 男人无动于衷地说道:“她惹我生气了。” 穆念慈听完后刚想继续了解情况,忽然听到楼上半掩的卧室门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男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脚步往楼梯处迈了一步,又生生刹住,就这么死死盯着卧室“砰”的一声被砸上的门。 她脸色都是一变,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压抑紧绷的俊颜,“哪来的孩子?” 江临从兜里掏出烟,想起楼上的女人不喜欢烟味,便又紧紧攥在手里,烦躁地揣回口袋中,“我儿子。” 穆念慈觉得她可能是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半晌,她才从震愕中寻回自己的思绪,“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眸光讳莫如深,仿佛藏着什么,“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他下令封锁段家的时候。 穆念慈倏尔就笑了,“江临,你还当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吗?” 男人不吭声。 “你在我面前还有句实话么?”她笑得有点凉,“是她惹你生气了、是你冲动了,还是因为你突然得知自己和她有个儿子,刚好给了你一个台阶、一个借口,让你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她锁在你身边?江临,配合治疗的态度就是骗自己的心理医生吗?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帮你?” 男人俊脸紧绷,眉目阴鸷。 她每说一句话,就仿佛是一把铁锹从他心里挖出许许多多暗不见光的东西。 那些阴暗的心思统统暴晒在阳光之下,被人戳穿,让他瞬间有种病态的舒服。 过了许久,他闭上眼睛,低低长长地笑道:“我没骗你。” 他没骗她。 只是在她戳穿之前,他连自己都骗了。 江临重新打开眼眸,扫了眼楼上,目光重新凝在穆念慈脸上,“你说得对,我就是想把她锁在我身边,囚禁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我不想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她。” 这就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从始至终,都是。 否则也不至于在理智残存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吃药,打镇定剂,想要熬过这十五天。 “我想要在任何想见她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出现在我眼前,无论用什么手段。”男人说出这句话时,穆念慈整个人都震了震。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她却莫名从中听出了某种疯狂到了极致的偏执,仿佛黑暗来临,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 这是第一个被她治疗了两年,非但没有半点效果,反而病情愈发恶化的患者。 就在客厅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时,门外传来了引擎声、刹车声,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真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傍晚。 商伯旸、傅言、邵玉城都来了。 段子佩也跟着他们进来了。 傅言身边跟着米蓝,穆念慈匆匆瞥了眼,竟没能看出二人的关系。 说是情侣,那他们对彼此也太过冷漠,说是陌生人,却带着诡异的契合感,似乎把除了他们二人以外的世界统统隔绝。 江临淡淡望着他们,“干什么来的?” 三个人一起出现,必然是商量好的。 这架势……男人鹰隼般锐利的黑眸里迸射出几分危险的光,莫非是想拦他? 邵玉城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别开视线。 傅言垂眸对身侧的女人道:“你和段悠关系最好,上去把她叫下来。” 这次,米蓝出人意料的没有拒绝傅言的要求,也没有说什么嘲弄讽刺的话,安然低着头走向楼上。 气氛里有种莫名发诡异流动。 她的步伐刚踏到楼梯一半的地方,楼下的男人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陡然就变了神色,几乎是怒喝了一声:“米蓝,站住!” 米蓝显然被那一声怒喝中骇人的阴冷吓到了,她的背影顿了顿,五指攥紧,继续往楼上走去。 身后,商伯旸和邵玉城一左一右架住了不停要挣脱他们往上冲的男人,傅言亦是看着他,“大哥,对不起,过了今天你怎么找兄弟们算账都可以。既然你放不开段悠,那么两年前的事,今天必须让她知道。” 米蓝敲响了二楼卧室的房门,正在哄孩子的女人听到敲门声,温软的眉目顿时一冷。 “我不想见你,别来烦我。” 米蓝一怔,便知道她一定是把她当成江教授了,于是抿了下唇,轻声道:“子衿,是我。” 段子矜亦是怔然,怀里银耳刚刚睡去,她便将孩子放回婴儿车里,打开了房门,目光在来人身上上下一扫,“米蓝?”她的眉心蹙紧,“你怎么在这?” 段子矜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并不知道楼下已经闹成什么样了,只是她被他带回别墅里的时候匆匆一瞥,花园外面被无数身穿制服的人严防死守着,说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也不夸张。 所以她理所当然以为能在这个时候敲响她房门的,只有那个派人围了段家老宅的男人。 米蓝看了眼婴儿车里熟睡的孩子,道:“子衿,傅言在楼下等你,他有事跟你说。” “傅言?”段子矜扶在门框上的手微微一僵,心里更是疑惑,“他有什么事?” 傅言能因为什么事找她?以傅三和米蓝现在这种水火不容的状态来说,能使唤得动米蓝亲自上楼找她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米蓝也没直面回答,甚至还避过了她的目光,望着地板上两块地砖间的缝隙,模棱两可道:“你下去就知道了。” 第400章 狠心就干脆从这走出去 想着她不会害她,段子矜也就没再多作犹豫,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小外套披在身上,跟着米蓝一起走了出去。 站在楼梯口还没下楼,她先看到客厅里的场面,脚步不由得顿在那里。 听到动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包括那个正被商伯旸和邵玉城架着的男人。 所有人的目光里,就属他的目光最深沉,也最锋利,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卷进他漆黑无底的眼眸里。 就在他抬起头看到楼梯口站着的女人的一刹那,他挣扎的动作变得更大了,眼睛也瞪得很大,除了黑沉沉的瞳孔以外,眼白里完完全全都被猩红的血丝爬满了。 女人穿着浅色的居家服,栗色的长发被她随意绑在后面,有那么一两缕垂落下来,衬得她一张白皙鹅蛋脸更加剔透,脸上淡淡的没有太多表情,那份冷静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江临的眸子完完全全将她的身影纳了进去,眼神碰撞在一起,空气都仿佛被什么射穿了,他哑着嗓子叫她:“悠悠。” 边叫着她的名字,男人手臂上的青筋边凸显出来,肌肉硬得像快要裂开,用力甩着禁锢着他的人,凌厉到了狰狞的地步,怒吼道:“商伯旸,邵玉城!都他妈给老子放开!滚!” 穆念慈带着白手套的手里拿着注射器,看到他这样,回头问助手:“一管镇定剂不够吗?” 助手心有余悸地站远了些,据实回答道:“平时……这个量是够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情绪格外失控。 站在段子矜身边的米蓝偏过头去,已经不忍心再看。 段子矜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茫然,她扶着楼梯的把手走下去,“你们在干什么?” 傅言一步挡在了江临和她中间,冷冷清清地问:“段悠,你也看见了,今天他是疯了才把你关在这里。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想走还是想留?” 段子矜没言语,定定地看着傅言,又似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他身后挡着的男人。 他身后的男人果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应更大了,低哑的嗓音带着能把房顶掀了的怒火,整个客厅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段子矜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了一下,脑海里也空白一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他是因为你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傅言说这话不带分毫温度,也听不出什么责怪,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但这不代表你必须为他负责。在你回来之前,他的情况最差时也可以用药物控制。你回来以后病情反倒急转直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段子矜蹙了下眉,“我刺激他了?” 她也按照穆念慈说的做了,接收他的礼物,对他提出要求,允许他送她回家,连睡都陪他睡过了,还要怎样? 傅言道:“他缺乏安全感,而你对他又过于冷漠。这样下去他会疯,精神状态甚至还不如你没回来的时候。” 段子矜的手慢慢攥上了衣角,“所以呢?” “所以我们和穆医生商量过了,如果你想留下,就回到他身边。不然,请你马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带着你的孩子离开郁城,有多远走多远。” 段子矜掀了掀唇角,笑不达眼底,“我确实想离开,不过你觉得他会放我走?” 傅言回头看了眼闹累了,正喘着粗气的男人,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狠了狠心回过头,“我们会拦住他。” 段子矜笑得讽刺,“又注射镇定剂?” 傅言岑薄的唇里逸出冷笑,“倘若你决定要走,我们用什么办法拦住他,那是我们的事。” 段子佩就在她不远处,闻言几步走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腕,“悠悠,我带你和孩子回美国去。红枣的事情我们以后再想办法联系孟清平,这里太危险,你先跟我走。” 段子矜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腕,心里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仿佛洪荒伊始,混沌未开,所有东西都是杂乱无章的,种种情绪在胸口碰撞。 她一抬眸,正对上江临的眼睛。 那双乌黑的眼睛,无数次看到银耳的眼睛的时候,她总能透过同样的乌黑,想起很多。 段子佩虽然拉着她,却没用太大力气,见她站在那里不动,蹙眉问:“悠悠,你不走吗?” “我走了会对他有帮助吗?”段子矜看向穆念慈,淡淡道,“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我走了,能让他的精神恢复到我回来之前的样子吗?” 穆念慈不确定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要怎么做?”她的眼眉弯了弯,沁出了笑意,弧度却是冷锐无比,“是强制用药、对他动手,还是把他像上次一样关在卧室里?” 穆念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面前的女人还是那副温温静静的模样,每个字咬得都不重,莫名却透出咄咄逼人的意味来,“这算是什么治疗?什么样的人能受得住这样的治疗?你们怎么不直接一枪打死他?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拿来给镇定剂安眠药做试验品的小白鼠!” 傅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漠的眉宇此刻沉得泛冷,“怎么,你心疼了?” 段子矜的手指蓦地缩了下,如触电一般。 傅言继续道:“这又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八年前你利用唐季迟和他分手、圣诞夜不辞而别的时候;两年前你的死讯传出来的时候,他哪次不比现在还疯?只是你没见过而已。段悠,不爱他就别心疼他,不和他在一起就别回来,要狠心就干脆一点从这扇门里走出去。他是个男人,他受得住!” 难得见傅言这种疏云淡月般的男人露出此刻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他的话音在段子矜心上震了一下。 她望向那个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被制住的男人。 他垂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 而他被撕裂的衬衫衣袖中,隐约可见那天晚上和虞宋大打一架后留下的伤痕。 瞬间,段子矜觉得空气有些稀薄,稀薄得她喘不上气来。 比起身体上的伤害,心灵上的伤害给人带去的才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身上的伤,可以用药来治。 可是江临心里的伤,却无药可医。 米蓝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子衿,如果两年前的事,他是有苦衷的,你也不能原谅吗?” 苦衷。 段子矜抽回了手,一步步走到江临面前。 他低着头,只看到那双穿着棉拖鞋的脚停在了他面前,脚腕上皮肤白净,白净得刺眼。 原本挣扎得有些虚脱的男人蓦地像又活过来般,抬头紧紧盯着她,紧紧地,目光一圈圈从她脸上扫过,范围逐渐缩小,最后定在她波澜不兴的褐瞳里。 他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干净俊朗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下颔的轮廓紧绷着,“悠悠……” 段子矜也不知道自己对着这张脸是怎么笑出来的,可她就是笑出来了,淡淡袅袅地笑出来了,“江临,两年前你是有苦衷的吗?” 男人偏了下头,闪躲地看向一旁。 “我想过你是有苦衷的,但是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有什么苦衷,能让你把事情做到那个份上。”她笑,却感觉到心里是寸草不生的荒凉,“你告诉我,让我也听听有多苦。” 他还是不说话,也没看她。 但是段子矜离他很近,近到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肌肉、轮廓一点点僵硬起来。 抵触和抗拒的情绪,在这一刻尤为明显。 段子矜没再开口,就这么简单地看了他一段时间。 眼里的光芒深深浅浅,最终凝固,动也不再动一分。 她回过头,走回米蓝身边,“你看到了,他不想说。” 听出她言语里淡淡的疲倦,米蓝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子衿心里的想法。刚想开口,却发现她又侧过头来盯着自己,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所谓的苦衷了?” 米蓝抿了下唇,迟疑片刻,还是“嗯”了一声。 “原来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段子矜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眼神在傅言身上转了个圈。 她自己也分不出自己现在究竟是何种心情。 只觉得心里蒙着一层雾霭,很虚,很茫然。 而当她真的伸手去拨开那层迷雾时,又发现其实心底根本是空落落的。 她还有点怨恨,很微末的怨恨,微末到不仔细体会根本察觉不到。 ——原来全世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啊。 穆念慈看了眼江临,对邵玉城和商伯旸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把挣扎到虚脱的男人架到了二楼的客房里,穆念慈也跟了上去。 四人离开后,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更静了。 段子矜有点累,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阿青为她端来一杯茶水,她就低头吹着浮浮沉沉的茶叶,从始至终眼皮都没抬,温凉地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谁来说?” 米蓝看了傅言一眼,后者眸光深了深。 第401章 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没人说话,段子矜笑了笑道:“不是要说吗?不是有苦衷吗?”她说着,陡然拔高了声音,蓦地将手里的杯子磕在了桌子上,“谁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把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送进冤狱里,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对我的生死视而不见,是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他把离婚协议交给姚贝儿,说啊!” 米蓝的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坐在她旁边,无措地抓着她的手,“子衿,你别这样……” 她能看到身边的女人坐在那里,双肩稳稳的没有颤抖,可是胸腔却在不停地起伏。 段子矜闭了下眼睛,把那些因为失控而崩裂的情绪重新敛了回去,语气却还是压抑着激动的,“他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让我怎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们都觉得我是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吗?这么大一个巴掌甩过来还不够我铭记终生?” 安静的空气中,忽然传来傅言冷清的声音,如一道闪电劈了过来,隔着雾霭劈中了她的心瓣,“两年前,他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能跟你重新开始。” 沙发上的女人身躯一僵,瞬间失语,抬头看着傅言,好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记得你被判刑的那天吗?”傅言问。 随着他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段子矜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肃穆的法庭,她被压在审判席上的场景,历历在目。 男人从证人席上起身,寥寥数语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手攥得越来越紧,指甲扣入掌心,深深嵌了进去。 “那天陪审团上坐着的人,哪个是你认识的?”傅言又问。 段子矜一怔。 两年前刚进法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陪审团上那些身着正装、正襟危坐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只是当时她没有多想,如今被傅言提起来,才慢慢察觉到蹊跷。 “他们不是去听你的案子的。”傅言顿了顿,道,“就在你结案之后半个小时,同样的地方,受理了另一件大案。” 傅言一边说,一边好似能通过事后陆君昊的描述,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原本还坐在证人席上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进了审判席。 他就那样站在半个小时前,段子矜站过的牢笼里。 从证人,变成了犯人。 “你站在那被判了两年。而大哥,站在和你一样的地方,被判了死刑。” 段子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连傅言都觉得每个字如刀锋般刮过骨骼。 定刑后,中央法院给了江临一个月的时间,处理他公司和研究所里的交接事宜。 那天,傅言提前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外,一进去,便看到他靠在椅子上,如巍峨高山之将崩,说不出的颓败。 后来傅言问他,为什么不把苦衷告诉她?就让她这样恨你一辈子吗? 他清楚地记得江临那时的回答:“恨,总会走出来的。但是爱……如果她知道我爱她,那么她会一辈子不停地探寻我的下落,总有一天,我出了事的消息会瞒不住她。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见傅言不答,江临又道:“你不知道她为了让我活下来付出过多少,你不知道她为了让我活下来连自己的命都险些搭进去。如果她知道我爱她,傅言……你尝试过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于非命的感觉吗?” 江临闭上眼,便想起了几年前亲眼看着母亲倒在血泊里的场景,“那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阴影。” “唐季迟是个良人。如果是他,我也……” 说到这里,江临突然死死攥紧了拳头,竟觉得呼吸间,心头仿佛压了一座山,“放心了”三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如果她不放下我,那她就永远无法接纳别人,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无法继续好好生活。” 傅言心里揪得生疼,却仍不懂,“难道她恨你,就可以过得好了?” “你不懂她。”江临道,“悠悠心重,她不会为了一个负心汉而耽误自己的青chun,但她会为了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男人守身如玉一辈子——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最坏的……我怕她会做傻事。也许她想不开的可能性很小,可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风险,也必须要杜绝,你明白吗?她还年轻,她的人生还很美好,她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能看她这样下去。” “我舍不得她,傅言。”男人将脸埋进手掌里,边说边哽咽,“我舍不得她。” 哪怕是两年之后,哪怕薄情如傅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然觉得鼻尖酸涩,只好皱眉来掩饰。 而沙发上的女人更是呆若木鸡的样子。 “段悠,两年前的江临,根本没有想过他自己能活到今天。”他从喉咙里咳出淡淡的笑,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他送你入狱,不光是因为他当时自身难保,想让陆君昊在狱中对你多加照顾,保你们母子平安。更重要的是,他想让你恨他,所以才在法庭上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因为恨比爱容易放下、因为他不想让你亲眼看到他死在你面前!” 米蓝很少听傅言这样惜字如金的男人一次说出这么多话,她垂着头,没有打断。 “不得不说,大哥还真是了解你。”傅言看着段子矜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嘲弄的笑意更加深刻,“没有他的日子你也过得很好,因为恨他,所以能放下他。若是这次回到郁城没有见到大哥、没有他的音讯,或者说世界上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你会找他吗?” 不会。 在他的逼问下,段子矜握紧了茶杯,骨节寸寸泛白。 段子佩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望着女人僵硬的侧脸,说不出一句话。 她醒来后,这一年中的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真的如江临所预料的那样,她一次都没有提过他。 回到郁城后,他怕江临查到她的行踪,她也还是说——何必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费这么大心思?他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过了好半天,段子矜才从僵硬里复苏,嘴唇张了张,连声音都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他为什么会被判死刑?” “因为研究所中枢数据库的密码被破译了。” 楼上传来微凝的嗓音,再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邵玉城仍觉得心有余悸。 段子矜僵着脖子转过脸抬头看过去,俊美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脸上破天荒的没什么笑容。 印象中他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小少爷,每天笑嘻嘻的,心比谁都宽,只有在遇到和顾千秋有关的事情时,才会偶尔露出沉重的表情。 不过此时,他却比两年前和顾千秋“断交”时看起来更加沉重。 和研究所有关的事,邵玉城自然是比傅言了解得清楚,见他出面解释,傅言就势抿住了唇,不再言语。 傅言等人离开后很久,段子矜还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们带给她的消息太过震撼,让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 原来两年前她怀孕的时候,表面上生活得幸福美满,实际上暗地里波涛汹涌,危机四伏。 甚至在邵玉城告诉她之前,她完全都没有感觉到那时候她被来自中央、欧洲教廷和美洲的三股势力监视着。 怪不得当时她说不想举办规模盛大的婚礼,江临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她只是怕怀着孕穿婚纱不好看,而他却在四面楚歌中如履薄冰,制衡着三方,又要小心翼翼地将她保护好。在那种情况下,越少曝光,就越安全。 这样想一想,段子矜不禁觉得脊背发凉——所有人都想拿住她来控制江临! 教廷监视她大概是因为秘密会议召开在即,而江临是willebrand家的嫡长子。 至于中央和美洲的势力,无非就是为了研究所的中枢数据…… 她刚才问过邵玉城,为什么是美洲? 邵玉城皱着眉回答,大哥有一枚u盘遗落在了美洲,那里面有他整理了五年的资料和论文,至于u盘为什么会落在美洲政府的手里,我也不清楚。 他不清楚,段子矜却再清楚不过。 顿时,就感觉到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涌进了大脑。 格陵兰,位于北冰洋和大西洋之间,地属北美。 是她在格陵兰的首都努克市和他吵架的时候扔掉的那枚u盘。 段子矜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几乎压抑不住自己想要落泪的心情。 美洲政府通过u盘里的资料和破译加密文件获得的密码,轻而易举破译了iap的中枢数据库。 是啊,在那之后研究所里尽人皆知,江教授所有密码都是同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u盘遗落在北美他是直接责任人,iap数据被盗他身为所长更是难辞其咎,毕竟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第402章 爱与不爱还有意义吗? 最关键的是,他在国籍和血脉上的敏感身份——他不是中国人,他是混血。 相较于血统纯正的国人来说,混血更容易被其他国家收买,更容易为其他国家卖命,也更容易被中央所怀疑。 而中央明知他的身份还敢贸然启用他作为iap的所长,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无可取代的实力。他们需要他的能力,也忌惮他的能力。所以才派人监视着他。 段子矜又想到自己入狱前夕在警察局里做笔录的那天,有个姓李的人来提她。 那个人……也许就是中央派下来的人。 怪不得陆君昊当时冒死也不肯将她交出去,因为上升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纷争,上升到威胁中枢安全的大事,中央向来不会手软。 而江临就算再一手遮天,也无法凭一己之力与政府抗衡。 willebrand家虽然是世袭的贵族,可自从近代君主**的逐渐瓦解,贵族也只剩下了封地、名号和财产而已,军权,政权统统被夺走,大多数贵族家庭无奈下海从商。在那种情况下,他人已经被中国困住,willebrand家就算手伸得再长也救不回他。 那到底是谁救了他? 段子矜问完那句话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邵玉城才说:“是唐季迟。” 因为在梵蒂冈票选教皇的那天,他背叛town家投了江家一票。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willebrand家是没有实权的贵族,但梵蒂冈,却是被国际社会所认同的政府。 只有政府与政府之间才有平等的话语权。 由梵蒂冈出面保释,江临才得以安然脱险。 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他自己也是那样以为,否则又何须做出绝情的事,为了让她彻底死心? 她眼前不断交织着两年前的种种,许多原先不起眼的画面,如今都显得刺眼。 尤其像一根针似的扎进段子矜心里的,是在努克郊外的公园里,男人半跪在雪地上,捡起她打翻的水平。 她无理取闹闹着要分手,他却眉目未动分毫,将捂热的水递到她面前,叮嘱她,“吃药。” 段子矜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明知是她无理取闹,他明明知道是她在无理取闹! 可他还是面不改色地扔了那枚足以决定他生死的u盘。 是,他冲动了,是他考虑得不周全。 但是十年前江临就告诉过她,“悠悠,我是人,我也会冲动,我没办法在和你吵架的时候也保持冷静。” 两年前,她是用生命在爱着这个男人。 他又何尝不是? 尽管他很少说什么,但如今回忆起来,点点滴滴都是他深沉的爱。 天不遂人愿,他们总是在错过。 错过,不是错,只是过了…… 她已经过了当初那种奋不顾身飞蛾补火也要用尽全力去爱他的年纪。 也已经过了八年前刚刚离开他,到了美国时每天以泪洗面挖心掏肝也要忘记他的年纪。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如果一份感情受过太多的挫折和磨难最终死去,只能说明,它也许根本就不适合这个世界。 除了眼泪和感慨,她给不了过去任何,也无法带来改变。 阿青问她:“你还走吗?” 段子矜啜着那杯已经凉了的茶,垂眸不语。 他却在她的沉默中懂得了一些东西。 米蓝见状又问:“你留下来,是因为你同情他?” 段子矜放下茶杯,淡声反问:“这很重要吗?” 米蓝怔了怔。 “我认真想过了。”她道,“既然两年前他没做过背叛我的事,这份婚姻本来就是该持续下去的。可发生过的事情终归是发生过,我不能因为两年前他是为了成全我,就忘记我和我儿子差一点死在手术台上的事情。米蓝,他的痛苦和煎熬,我是听傅言、听邵玉城转述的。可当年我躺在手术台上看到医生的手上沾满鲜血,我拼命恳求老天保佑我儿子能平安活下来,那份痛苦,是我亲自经历的。” 段子矜心平气和道:“平心而论,在所有追求我的人里,他除了心态摆不正之外,无论从外观、气质、还是财富势力而言,都是我最好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他是银耳的生父,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如果我要走,他也肯定会来找我,用尽各种方法纠缠一辈子。我过得不舒坦,他也同样不舒坦,再过几个月银耳就要慢慢有自己的记忆和意识了,我不想在他小时候留下太多来自他生父生母的阴影。” “既然他需要我,而我和他在一起也不算太坏,就当是为了儿子,试试也无妨。” 米蓝愣了一阵子,才犹犹豫豫地出声:“那你还爱他吗?” “爱与不爱,现在谈还有意义吗?”段子矜反问。 想到那些错过幸福,她其实比谁都遗憾。 那种遗憾逐渐衍生出对天道不公、命途多舛的怨恨,有时候也会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让她恨到想痛哭一场。 可是米蓝不知道的是,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太多情绪了。 除了面对儿子的时候还会有些喜怒哀乐,整颗心就像麻木了一样。 不是她不想救他,而是她自己也无法自救。 谁说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有伤? 这两年,谁又比谁轻松多少? 段子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客房。 男人正躺在床上,很虚弱的样子,听到门响,抬头看过来,眼睛蓦地睁大。 他似乎是想撑着床垫坐起身,段子矜见状便皱了眉,走过去扶住他,“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男人一把抱住她,紧紧扣在怀里,嗅着她身上幽幽的清香,这才觉得躁动的神经稍微缓和些,他哑着嗓音叫了她的名字很多次。 段子矜安静地听完,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刚迈开一步就被男人握住了手,“悠悠。”声音很模糊,很低沉,好像根本不清醒似的,“别走。” 她站定了脚步,迟疑片刻,还是坐回了床边,男人立刻把她搂紧,结实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着她。 紧贴着他的身体,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前胸和肌理分明的小腹正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在忍耐克制着什么情绪,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很紧,半分不敢懈怠。 段子矜沉默着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走,你乖,先放开。” 男人稍微松开了一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眼神里分明有隐忍的犹豫和不安。 那种甚至可以说是低三下四的情绪刺了她的眼睛,段子矜抬手轻轻拨开他额前乌黑的碎发,看着他俊朗的眉眼,轻声道:“我去浴室放点水,你洗个澡,好不好?” 男人没回答,怔怔地看着她。 段子矜怀疑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过,导致他反应还有些迟缓。 可是当她再次退出他怀里的时候,江临却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臂,黑眸里闪过轻芒,刹那间锋锐得触目惊心。 他一字一字地、似乎很清醒地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子矜被他失控的力道攥得有些疼,她看着他深沉的眉峰,实在无法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来,就这么看着他,把问题丢了回去:“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男人望着她,眸色深了又深,倒映着她表情很淡的脸,江临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哪怕他看得见她,也看不懂她。 段子矜一心想着他身上的伤口,不知刚才挣扎的时候是不是又裂开了,也没太注意他沉郁的视线,只道:“先把衬衫脱掉,我看看你的胳膊。” 男人紧抿着岑薄的唇角,俊眉微拧。 段子矜见他不动,掀了掀眼皮瞟他一眼,“等着我动手?” 男人的唇线几乎抿得僵直,却还是依言脱掉了上衣。 她很专注地瞧着他胳膊上的伤口,所幸的是没有太恶化,叮嘱道:“一会儿洗澡的时候注意点,胳膊别碰水。” 自始至终男人都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很少说话。 她明媚白皙的脸蛋上覆着一层浅浅的疲倦,眼眶也有些泛红,好像哭过似的。 江临的手掌攥成拳,身体更加僵硬,低声问:“傅言都告诉你了?” 相比于他的局促,女人显得很平静,“嗯。” 她整理着他脱下来的、褶皱的衬衫,顺手丢进需要洗的一摞衣物里,动作有条不紊的,仿佛没把他刚才的问题放在心上。 江临偏着头,好半天没再言语。 段子矜见他乖乖听话,心里松了口气,走进浴室里给他放了热水,蹲在浴缸旁边,撸起袖口亲自试着水温。 当她觉得水温差不多,刚想起身转头时,身体却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水还在汩汩地流着,她听到男人抄着低磁而微哑的声音道:“悠悠,如果我知道两年前的决定会害你受这么多苦……” 他的怀抱没怎么让段子矜感到温暖,倒是他提起的话题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挣扎了一下。 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毒虫蛰了似的难受,还有点反胃的感觉。 第403章 除了爱情,什么都有 她匆匆推开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忙侧过脸,伸手关了水龙头,定了定心神道:“我出去让人买点跌打损伤的药膏,你洗完澡让医生帮你抹上。毛巾在旁边的架子上挂着,都是新的,你随便用。不过家里只有阿青一个男人,洗漱品都是他惯用的牌子,你只能凑合凑合了……我,我先出去给你拿浴袍……”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就像是故意不给他机会,让他提起两年前的事情。 男人蹙了下眉,眸光深邃地看了她几秒钟,终究还是缄了口,只轻轻勾出一个音节:“嗯。” 她走到浴室的门边,扶着门框,忽然顿住脚步,“外面那些人,能不能让他们离开?” 她说的是包围着段家的那些人。 男人低低沉沉地笑了声,“他们离开你会走。” “我不会。” 说完这句话,段子矜感觉到双肩被男人温热干燥的手掌握上,传来两股力道把她生生转了个方向。 他俊美的脸压了下来,阴沉沉的一片,什么神色也看不清,却只停留在额头对额头的距离,“你说什么?” 段子矜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他的眼睛,平静而清晰地说:“你让他们离开,我不会走。” 江临放开了她,略微俯下身子与她平视,眼里的笑意,像带着雾气的海面,有点不真切,“你要留下?” “不行吗?” 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却徐徐地笑着问:“是因为知道我是个精神病了,还是因为听傅言说了两年前那些事?” 在他提供的备选答案里,就没有“因为她爱他所以留下”这个选项。 然而,段子矜不得不佩服他的敏感,或者说敏锐。 他的问题刚刚好插在她的心底最虚的地方,一阵见血,一寸不差。 眼前就是他深沉如泽的眼瞳,黑得像打翻了墨,那么沉那么冷。 段子矜想起了沈从文先生写过的一句话——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她偏过头去不看他那双能让她的心结冰的眼睛,因为太通透,太沁凉,太洞若观火,让她那些心思无所遁形。 “如果我承认是因为这两个理由,你要赶我走吗?” 男人还是笑,这次笑得动静却更大了。呈现在她眼里的是他一览无余的自嘲,配着男人那张脸,英俊而落魄,落魄而寂寞。 他终于笑够了,才捏着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的唇一下,沉声道:“我爱你,我不想让你和孩子离开。外面守着的那些人也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悠悠,他们都说我疯了,但其实,我很清醒。只要你在我身边,因为什么理由都可以。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爱我不爱我都好,我只要你。” 段子矜低下头,“对不起。” 这很残忍,这对他来说很残忍。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因为爱和不爱是种感觉,是种她无法用理智cao控的感觉。 她想努力修缮这段关系,可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什么。 或许,是那种见到他就会心跳加速的、单纯的喜欢和爱恋。 有他不会喜,没有他也不会悲。只是因为他需要她,而对她来说,和他在一起又不算是什么损失,所以她留了下来。 这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除了爱情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 除了爱情。 “你不用说不起。”他温声道,“虽然这样有些累,但比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太多。” 段子矜睁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已经没有知觉的心,蓦然感觉到了一点疼痛。 这样,还比她不在的时候好太多? 那她不在的时候,他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段子矜攥着手指,迟疑片刻,踮着脚尖凑上去。 想吻住他的嘴唇,最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吻却还是印在了他微微有些青渣的下巴上,她推了推他肌肉劲瘦的胸膛,“你去洗澡,我让阿姨做饭……” 想了想,又说道:“等你一起吃。” 他眼里蓄起的笑意这才落得真实了些,“好。” 待浴室的门被关上后,段子矜在客卧他刚才躺过的床上坐了一小会儿,起身回去看了看熟睡的银耳,再下楼吩咐佣人去为他药膏、做饭。忙完这一系列事情后,别墅虚掩着的门被人敲响。 段子矜侧头看过去,门外,是一个穿着职场ol装的女人,白色的衬衫,黑色的九分裤,细跟凉鞋,化着淡妆,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她的举止看上去很大气,浑身上下都透着精明干练的气息。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段子矜并不认识她,但很明显,外面那些保镖是认识她的——否则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把她放进来。 段子矜皱了下眉,还是礼貌地站起身问:“你找谁?” 门外的女人亦是礼貌回答:“我找江先生。” 段子矜挽唇,笑得还算客气,“他在楼上,一会儿就下来。”想了想又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对方黑白分明的眸中深藏着是个女人都能察觉到的打量,从上到下,好像在淡淡无形中就把段子矜扒了个皮。 这种目光让她相当不舒服,不过就对方第一眼看到她时那来不及收敛的惊讶来看,显然这个女人也没想到江临会在她家,或者说——江临所在的地方,家里有个女人。 不过她到底不是什么冲动的人,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这个……我不方便说,毕竟是江先生的事。” 听着她这一副“你是个外人我凭什么告诉你”的口气,段子矜低垂下眼眉,不甚在意地翘了翘唇角,“哦,那你就在这等他一会儿吧,他应该快洗完澡了。” 对面的女人听到“洗澡”二字,眼底的温度骤然凉了三分,尽管段子矜没正眼盯着人家一直看,也感觉得很清楚。 她招来佣人为她上了盏茶,自己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杂志。 过了不久,江临就洗漱好从客卧走了出来,大概是没料到她家里还来了其他人,他随便裹了件居家的衣服就走下了楼梯。 女人见他如此打扮,又不紧皱着眉头扫了段子矜一眼。 段子矜依然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偶尔托着腮吸一口果汁,有点心不在焉的懒散。 “初文?” 听到男人沉静而低霭的嗓音,段子矜的目光稍稍从杂志上挪开,余光眄向门口的女人。 帮佣阿姨已经做好了饭,正一道道往上端着,段子矜放下杂志,走到男人身边为他理了理上衣的领口,“我先去餐桌等你,菜凉了之前你要是不来,我就不等了。” 男人顺势揽住她的腰,在她唇上吻了下,低声道:“很快。” “哦。” 段子矜坐在餐桌旁等了大概五分钟,听到别墅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男人走过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身前的一片灯光,就这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原本无聊地摆弄着筷子,这下也停了下来,看着那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打开驾驶座,驱车离开,这才瘪了瘪嘴,漫不经心地问:“那是谁?” “初文?”男人正看着她玩筷子玩得开心,突然被冷不防地一问,语调平平地回答,“我的助理。” “助理?”段子矜把两只筷子立起来,放在桌子上戳了戳对齐,夹了点菜放在碟子里,也没和他对视,所以男人几乎看不清她眼里究竟是何种神色,只听她笑得有点凉,“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身边有女助理。” 江临同样望着她,闻言,泰山压顶都不变色的俊脸稍稍僵了下,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无波无澜道,“亦程走了以后,虞宋一个人跟在我身边有些吃力。我准他请个助手,他就把初文带来了。” “哦。”女人嗓音温软,唯独音节拖得有些长,“初文初文,喊得很亲热。” 男人面无表情,“她姓初。” 段子矜,“……” 还真是个稀奇的姓。 她也没再继续盘问下去,也没说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了。男人瞬间有点摸不透她的想法。 如果说她生气、吃醋的话,现在的反应太过平静。 就像是因为和他没话说,所以随便找了个话题,刚好初文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所以被她当成了话题,随便聊聊,聊完就完了。 段子矜确实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也说了,那是他的助理。先前的不痛快大部分是因为那个女人不请自来,到她家里来找她的男人——唔,应该算是她男人吧?而且还用算不上很友善的目光把她“扒了皮”。 男人听她好半天没再吭声,皱着眉问:“你不喜欢她?” 段子矜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喝着汤,耳廓有一缕头发散了下来,险些掉进汤碗里,她直起身子,暂时放下小勺,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随意绑扎起来,这才又重新拾起了勺子。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忽然意识到好像忘了回答男人的问题,于是抬头,正撞进他深沉而专注的视线里。 第404章 她刚才找你干什么?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远远不如他那么如临大敌,“不是我不喜欢她,是她不喜欢我。” 女人见女人,真的就只是第一眼的事。 不过江临这样有时候在感情方面缺根筋的男人很难理解,她也没打算解释太多,正打算让他尝尝这道汤,就听他略显凉薄的嗓音淡淡响起:“明天我让她离开。” 段子矜喝汤的动作顿在那里,过了会儿又放下勺子,拿纸巾擦了擦嘴,“没必要啊,你工作那么多,需要个助理。” 更何况还是虞宋亲自举荐上来的人,总不好搏了人家的面子。 若是放在往常,她把话说到这份上男人应该就听懂了她话外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那淡漠里透着冷的神态分明就是一脸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换别人也可以做。” 段子矜捏了下眉心,“初文助理不是虞宋带来的人吗?你这样也不怕寒了他的心?” 男人还是满脸的无动于衷,只有在将她明媚又干净的脸颊完全纳入眸中时,眼底才多了些许温度,他低声道:“如果惹你不开心的人是虞宋,我也不会留他,更何况只是他带来的外人。” 段子矜怔了怔,心中百转千回。 两年前他为了个周亦程能三番五次地去帮姚贝儿,她不信虞宋在江临心里还不如周亦程。 只是—— 她想了一半,念头突然止住,转瞬间意识到,他在紧张。 也许就是因为两年前为了周亦程去帮另一个女人,让她不开心了。所以现在就算是为了虞宋,他也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曾经的他就是太把责任当回事,但是那些他自以为需要恪守的规矩,他在统统做到了的情况下仍然险些害死了她。 正义和责任感救不了任何人。 如今的江临哪里还会顾忌那么许多? 段子矜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一句话,似叹非叹,“你这样真像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他亦不否认,“江临不是圣人,我也自私。” 段子矜弯着唇,“念慈说你这属于偏执症,得改。” 男人远山般俊漠的眉峰忽而一蹙,唇角紧抿,不言不语。 “你不是说只要我留下,什么都听我的,我要什么就给我什么吗?”她单手撑着左侧的脸颊,眼神落在颗颗饱满的米饭粒上,却没了食欲,“说话算数吗?” 这次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嗯。” “那你就改。”她把筷子放下,抬头直视着他,“从今天开始,我跟你要一百,意思就真的是我只需要一百,你不需要翻倍把几千几万的量拿到我面前来,我很困扰。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只完成我说的部分就好,其余的东西都不是我要的,你做得再多我也不喜欢。” “我很困扰”“我不喜欢”这八个字不停出现在男人的脑海里,他压低了嗓音问:“真的有这么糟糕?” 段子矜道:“有。” 他沉默了好半天,似妥协般,“好……我尽量。” 段子矜这才觉得烟消云散的食欲稍微回来了些,随便扯了个话题问:“她刚才找你干什么?” “送请柬。” “请柬?”段子矜抬头看他,“她要结婚吗?” “不是。”男人简单地回答,“校庆,请我回去。” 说完,他又征询似的问了句:“你去吗?” 段子矜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又是四月了。 a大的校庆……这样想想,已经有三年没有去过了。 但她还是小小的矫情了一把,“人家请你又没请我,我去凑什么热闹?万一把我轰出来,我多没面子。” 明明是句玩笑话,男人却认真地板起了脸,“他们敢。” 段子矜扑哧笑出声,“那你要带我去吗?” 他看到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被晃了神,“嗯。” 三天后就到了校庆的日子。 虞宋接了先生后,驱车到段家来接她,远远就看到她站在段家大门口,车驶近了,他仔细看了门口的女人一眼,顿时觉得眼睛都快看直了。 段子矜换了件米白色的长款毛衣,深色的九分瘦腿裤配一双松糕鞋,扎了个鱼骨辫,连妆都比平时淡了许多,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岁月好像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明艳如一树盛放的桃花,若非她眼里的内容更像是过尽千帆的沉稳,简直就和十八九岁的少女没有区别,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个两岁孩子的母亲了。 后座上的男人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 等到段子矜坐上车,他还是在看。 她整理着微微有些歪的毛衣链,抬头就撞进男人深沉的视线里。 “怎么了?”她侧着头问他。 他不说话,段子矜却忽然发现他还是平时那副西装革履的样子,稳重成熟,大有上流社会成功人士的派头,俊容清隽寡淡,态度冷清又持重,相比之下她的打扮一点都不够端庄,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学校,就好像是她的长辈来给她开家长会的。 段子矜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身衣服和你站一起不合适?” 男人的深眸里蓄着笑,嗓音低沉好听,回答得一点不犹豫,“没有。” 女人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看得出她今天心情也难得的好,“那你就是在想,为什么我今天这么漂亮,对不对?” 他还是笑,一个“嗯”字从高挺利落的鼻腔里酿出来。 没想到她却板起脸,“那我平时不漂亮?” 向来精明的男人怔了怔,显然没想到还有后招,又道:“一直很漂亮。”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 男人想了想,沉吟,“十年前。” 也就是男人乘坐的商务车里过于严肃无聊,没有靠垫、抱枕一类的玩意,不然段子矜一定抄起个什么东西就砸在他那张死板得不会动的脸上,“骗我玩?” 男人压着嗓音道:“实话。” 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十年前我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她的脸曾经被烧毁过一次,想到那时,男人的眸光陡然变得深冷。 但他还是在她的注视下,低声道:“你什么样都好看。” 他说的是实话。 就算是她毁容那会儿,他也始终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江临本来就不是注重皮相的人,他爱的是她,什么样的她,他都爱。 尤其是看到她娇媚的侧颜,胸腔里柔软的情愫愈发膨胀,从来深沉冷峻的男人第一次在没有外力逼迫的情况下,哑着嗓子对她说:“悠悠,我爱你,你什么样子都漂亮。”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震在段子矜心尖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回答一句,我也爱你,可那四个字就像鱼骨头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还刺得她喉咙生疼。 笑容稍稍凝固在嘴角,段子矜赶紧转过头去,掩饰自己眼底蹿过的一丝不适和茫然。 男人也发现了她的不自在,笑意渐渐变得落寞,想要伸出去搂住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顿了顿又收回来。 是他心急了。 这两天的相处,江临亦是发现,她已经慢慢可以开始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讲一些微博上看到的有趣的故事,但提到有关两年前的事、提到银耳刚出生的时候、或者他问起这一年多她是怎么过来的、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时,气氛总是瞬间就僵化起来。 他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地迎合他,或者说,很努力地修缮关系、努力地在一些反感情绪从她心底泛起时,克制自己不自觉地抗拒。 明明他应该觉得欣慰,却又总觉得心里拧得发疼。 以前她那么爱他,总是围着他转,见到他就恨不得扑上来抱着,现在却连他的触碰都下意识闪躲,还需要靠“努力”来接受。 段子矜也感到非常抱歉,也认为无论从男女朋友交往的义务的角度讲、还是从更多的感情进展能帮他更有效的治疗心理疾病的角度讲,她都应该配合他想要亲近的愿望。但是,感觉是骗不了人的,下意识的动作才最能反应心底深处的想法。 她没办法一边掐着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一边逼迫自己给他献上一个热吻。 昨天晚上,段子矜也找过穆念慈聊这件事。 穆念慈对她的状况了若指掌,根本无需她多说,很显然是阿青把她近两年的情况都说给她听了。 穆念慈特意带她去人多的地方做了一次实验,她让她在广场上走了一圈下来,并且录了一段小视频给她看,然后皱着眉说:“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经过异性旁边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侧身,背对着对方经过?虽然说大多数女性在狭小的空间里会有这种自我保护的潜意识,但你和他们完全处在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中,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激发你的自我保护意识,这说明你对异性的排斥心理非常严重,可能不仅是对江临一个人。” 段子矜对此报以沉默,只问:“那该怎么办?” 穆念慈皱着眉头,给出了一个想法,“你的情况有点倾向于心理学上说的双相障碍,但又不能完全确定就是这样。我和阿青米蓝商量一下,过几天可能给你安排去见见其他异性,你找找感觉。” 第405章 你什么样子都漂亮 “找什么感觉?” “我这样问你。”穆念慈看着她的眼睛,极有条理地问道,“对你来说,为了给银耳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以后迟早是要嫁人的,对不对?” 段子矜认真思考片刻,回答:“只要是对儿子好的事情,我可以接受。” “那么对你而言,答应和江临在一起,是因为他是你所有追求者里条件最好的,而且又是银耳的亲生父亲,对不对?” “对。” “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人比江临条件更出色,你也会一视同仁地进行比较和选择,对不对?” 段子矜端着红茶的手顿了顿,茶杯停在唇边,久久都是沉默。 她的沉默给了穆念慈答案,于是穆念慈在本子上记下了她的意见,然后又问:“你还爱江临吗?” 手颤了颤,温热的茶洒了一点出来,段子矜怔怔看着皮肤上那一滴红玉似的水珠,突然想起米蓝也问过她相同的问题。 于是她把一样的答案给了出去,“爱不爱很重要吗?我已经答应和他在一起了,如果他不嫌弃我,愿意跟我结婚的话,我也不会反对。并不是每一段婚姻都需要爱情。” 穆念慈停下写字的手,忽然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虽然很平静,却分明带着洞若观火的锐利,一直扎进了她心里,“悠悠,你有没有发现你在逃避这个问题?每次别人问起你爱不爱他的时候,你都要把问题丢回来,认真想一想然后回答,很费劲吗?还是你在害怕,怕最后得出的答案是自己也无法接受的?” 穆念慈的话还萦绕她耳边,让段子矜几乎一整夜都没睡好。 她始终在想,爱是什么,什么是爱,她还爱不爱他? 最后还是没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片大雾里,看不清前路,也无法回头。 车子很快驶入a大校园,一如几年前,整整一条街上豪车云集,壮观得像沿路开了个大型车展。 江临进了学校就被请去和物理系的教授们叙旧,段子矜并不想跟着凑热闹,便对他说:“我想自己去转转。”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郁,显然是不高兴的,但他还是忍着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她闹分歧,便低声道:“嗯,让虞宋跟着你。” 段子矜回头看了眼虞宋,初文也刚刚赶来,手里拿着许多档案袋,感觉就像是来办正事的。 段子矜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他跟着我,你的工作怎么办?” 江临果然道:“初文在。” 段子矜看了面前的男人几秒,他没从她那懒洋洋的眼神里察觉到什么小情绪,只听她道:“你还是把虞宋留在身边使唤吧,我想一个人呆着,别叫他跟着我。” 男人皱了眉,“悠悠,这里人多。” “在学校里你还怕我出什么事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男人明显对于她要脱离他视线的事心有余悸。 “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男人已经看出她的不高兴了,却还是没懂她究竟为什么不高兴,于是低声哄慰道:“好,那你别走远,玩够了打电话,我去接你。” 学校里人潮如涌,她一个人沿着老实验楼外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着,学生志愿者们沿途为结伴而来的老校友们介绍着这些年来校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段子矜虽然不认识那些人,但也像跟着旅行团一样,边走边听着。 带头的学生正指着刚刚竣工的大楼道:“这是我们的新实验楼,是09年博士毕业的校友在三年前捐赠的,今年才修建完成,下个月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一行人进去转了一圈,段子矜身为工程系毕业的人,自是懂得里面的门路,而不少人门外汉虽然看不懂这里的专业设备,却也不禁惊叹于对方的大手笔。 出门时,有人看到楼上的匾额,认出是出自书法名家之手,气势磅礴,铁画银钩。 有人问:“这是哪位校友出手这么阔绰?” 捐了一栋楼和设备,还请来书法家为之题字。 “他本人不愿意透露姓名,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听说好像姓唐……” 解说的声音越来越远,段子矜却顿住了步伐,重新回头看向匾额上的“月明楼”三个字。 她在嘴里无声念了几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白居易的《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思悠悠。月明楼。 竟是,藏得如此之深。 唐季迟啊…… 她垂下眼帘,继续照着先前的路往前走,内心却仿佛被勾带出了许多情绪,缠绕成线,勒得她有点难以呼吸。 就在下一个转角,却碰到了她正在想的人。段子矜几乎是未加思索地停住脚步,躲回了树丛的阴影里。 只见不远处的甬道上,高大挺拔的男人正拥着怀里的女人,一贯冷清沉稳的脸上缀着些许笑意,虽然只是无声地搂着,却能让人隔着好几米都感觉到强势而浓烈的占有欲。 他怀里的女人撇着嘴,怀着几分醋意用流利地英文道:“听说你还给她修了栋楼啊,怎么,不带我去看看吗?” 男人的笑意微僵,俊脸蒙上几丝无奈,“姗姗,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不管,我想去看。” “看了你又不高兴,嗯?” “唐季迟,你是不是心虚啊?” 男人沉了脸,“我有什么心虚的?” “如果她就站在你面前,你肯定……”女人的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欺身而下压住了她不老实的唇。 段子矜莞尔浅笑,大大方方地从唐季迟背后路过,像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姗是正对着她的,看到那个背影,眸光顿时一紧,她忙推开压着她的男人,指着段子矜的背影,“你看那个,像不像我嫂子!” 然而,男人连头都没回,目光只在她香甜柔软的唇上流连,“再像也不是她,再像也是你哥该关心的事情。就算她站在我面前也不会改变什么,在我心里,三年前她就去世了。”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这栋月明楼,便是一座巨大的墓碑,葬了他八年的相思。 说是《长相思》,但是相思有多长?比得过天长? 江姗望着男人眼底一片澄澈之色,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下,笑道:“好了,以后不提她了。” 段子矜走到从前的女生宿舍楼下,楼已经被翻修过,看不出曾经被焚烧过的痕迹。校园里人声鼎沸,唯独这里倒是安静得发慌。 走到楼下的花坛边,刚要落座,就发现另一侧已经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段子矜看着她的侧脸,觉得有些眼熟,待那老妇人完全转过头时,她震惊地难以言表,“乔教授?” 老妇人眯眼瞧着她,显然已经认不出她来了,她抱歉地笑了笑,“你是?” “我是您的学生,跟您上过一年半的选修课。”那时候她、江临和唐季迟的关系扑朔迷离,再加上江临为了她几乎算是滥用职权调走了一个年级第一的魏修远,政教处几次以不顾伦常、亵渎师长的名义要求处罚她,乔教授没少在校长面前说好话。 “瞧我这脑子,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段悠。” 老人一下子就将眸子睁大了些,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段悠?是工程系那个……” 段子矜也不知怎么,眼眶就突然红了红,“是我。” 老教授望着她,眼底亦是被震惊填满,张口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换成一句:“变样子了。” 段子矜也不愿解释,只道:“嗯。” 乔教授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回来以后……去看过以前的教授吗?” 尽管她没说破,段子矜却还是察觉到,其实乔教授真正想问的是,回来以后见过江临吗? 她摇了摇头,算是卖乖道:“这不是先来看您吗?您怎么这么问?” 乔教授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比十年前看起来还要多,整个人显得很苍老,“你啊,去看看江教授吧。” 段子矜怔然,“为什么要看他呢?”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道:“我不爱凑热闹,遇到这种场合就和领导申请在女生宿舍值班,这两年校庆,总见他跑到这栋楼下,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等人,我问他等谁,你猜他怎么说?” 段子矜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话都没接。 老太太笑了笑,“他说等你,我就说他,你大三那年就转学走了,他就算等,也不该在这里等。” 段子矜的手无声握紧了些,老太太不懂,她却懂,江临之所以在这里等她,是因为那两年他们在交往的时候,他总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花坛等她。 乔教授继续道:“也不知道你这些年出了什么事儿,江临那混小子居然跟我说你死了。”她说着,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我就告诉他这话不能瞎说,不吉利。不过当时那混小子眼睛都红了,害得我差点也信了。” 第406章 你以为一辈子有多长? 段子矜“嗯”了声,避重就轻道:“前两年身体不好,确实差点没熬过来。” 这下换成老太太愣了,把她上上下下端详一遍,“那他不知道?” “那两年……他确实不知道我还活着。” 老太太沉默片刻,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事情埋在心里确实不好受,段子矜的父母也早已去世,身边缺个能说说心里话的长辈,这会儿遇见一个,如遇至亲,便将她和江临之间的疙瘩说了说,刻意省去了两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讲原委,只道是心里有个坎,怎么也跨不过去。 老太太见她说一半藏一半的样子,笑了笑,倒也不问,“丫头啊,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你生死未卜、甚至明知你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这样遥遥无期地等待。” 段子矜被她说得怔住。 “你们年轻人喜欢说爱情,那我们就说说爱情。爱你的人再多,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不知怎么,段子矜就想到了来时路上撞见唐季迟搂着江姗的一幕。 唐季迟应该是爱她的,或者说,爱过她的,这点她清楚。 然而,似水流年,没几个人经得住天长地久地孤独等待。 “但是你看江临那混小子,你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等下去。这么等着等着就是一辈子。小姑娘,你以为一辈子有多长?”老太太说着,又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拿来等待是太漫长,不过用来相爱、相守,总嫌不够。我一把年纪说这话是有点儿没羞没臊,可是你们都知道,我老伴儿去得早,我都二十年没见过他了,你呢?爱你的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过去抱抱他?” 段子矜随着乔教授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道穿着西装的笔挺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阳光正好,把那道身影修得颀长如玉,仿若踏着万丈金光,步履笃定。 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乔教授推了推她的肩膀,“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疙瘩总会解开,前提是你得逼着自己往前迈一步。就过去亲他一口,还真能吐出来不成?” 老太太看着是上了年纪,劲儿可着实不小,段子矜几乎是被她一把从花坛边缘推起来的。 她苦笑着回过身来瞧着老太太,清妍秀丽的眉头微微一皱,别别扭扭地叫了句:“乔教授……” 老太太眼眉一吊,气从鼻孔哼出来,“快去,年轻人就要有冲劲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当年你追他的时候不也闹得学校里尽人皆知的?现在知道害羞了?你要是不过去,以后别说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这话就重了。段子矜眼皮蓦地一跳。她倒不是害羞,只是想着要过去亲他一下,脑子里单单浮现出那个画面就觉得从里到外都是不适应。 奈何她犟不过老太太,又不想落下个不尊重师长的罪名,只好拉耸着脑袋,迎着男人来的方向走过去。 那边的男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自己主动走过来,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就这么顿在那里。 她今天打扮得很年轻,就像十八九岁的少女绽放的年纪。可偏偏那双褐色的眼瞳、黛色的眉梢里又点缀着成熟妩媚的风情——那是十八九岁青雉的小女生学不来的风情。整个人身上融着清纯活泼和雍容高贵这两种可以说是对立而生的气质,却一丝违和感都没有,意外的和谐。 她穿着柔软的松糕鞋,一步步走来,从远处走进他心里。 江临仅仅看了那边的花坛一眼,便将目光全部落在了她身上,眸色深了又深,暗了又暗,待她走得近了,伸手圈住她的腰,英俊儒雅的眉眼深沉一片,“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 段子矜一心惦记着背后那两道暗含教唆之意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在背,根本没注意到男人已经离她这么近,手臂还搁在了她的腰间。 她吞吞吐吐了一阵,抬眼看他,“你忙完了?” 男人身子僵了下,语气也淡漠了许多,“还没有。” “那你怎么过来了?” “你在这。” “我不是说过你忙你的吗?” “我也说过,别走远,嗯?”男人说这话时,口吻还是温和的,却总让段子矜觉得有种不对劲的冷意往外渗。 女生宿舍离实验楼和教学区不算很近,所以她还在a大上课的时候就经常因为迟到而被他批评。后来她也赌了气,再不迟到,每天早早就起床第一个到教室去,却经常困得上课打瞌睡,照样被他不留情面地教育。 段子矜脑子里划过许多曾经的画面,却下意识地皱眉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男人没回答,揽着她的腰看向她身后的方向。 段子矜也察觉到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乔教授拄着拐杖向二人走来。 江临微低了下头,算是礼貌,乔教授没搭理他,却对段子矜扬了扬下巴,那意图江临也许看不懂,段子矜却分分钟懂了。 她的手不自觉就攥上了男人的衬衫。 男人亦是在第一时间收紧了手臂,也不顾还有长辈在场,兀自低眉看着她,淡漠的嗓音忽而绷紧,“怎么了,悠悠?” 他一低头,她一抬头,目光相撞,两个人都是一怔。 段子矜的嘴唇张张合合,心里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难受得过分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推开了他。 推开之后又立刻反应过来,懊恼不已。 不应该是这样的。 刚才不是下定决心要主动吻他一下的? 乔教授在一边,见到这一幕不禁皱眉。 男人也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大掌在空气中握成拳,片刻后才松开,檀黑如玉的眼眸中很快闪逝过自嘲的情绪,最终又被昏沉沉的阴霾所掩盖。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看着女人明艳的脸蛋上蒙上一层自责和不安,想也想到她下一句话一定是要对他道歉。 所以男人的眸光在晦暗中沉凝下去,语气不紧不慢,却刚好截在她前面,淡淡问道:“饿了吗?带你去吃饭,嗯?” 段子矜茫然点了下头,见他跟乔教授道了个别,转身要走,赶紧几步追上去,迟疑了下,咬牙挽住他的手臂。 男人身子一僵,却没言语,只是放慢脚步迁就着她,表情依旧不见什么缓和,还是冷冷淡淡的。 “江临。”她的嗓音难得听起来温软。 “嗯?” “你生气了?” “没有。”难道因为她对他潜意识里的抗拒,他就要生气? 他不是一早就说过,只要她留下就好,因为什么无所谓,爱不爱他也无所谓,只要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何况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得到她的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她的心。 一旦得不到,就会像现在一样,明明心里失落又挣扎,却根本连要求她做什么的立场都没有。 这才是最无解的局面。 因为话都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再说,现在距离她答应与他和好,才过了四天不到。她和他这么多年的隔阂,不可能马上调整好心态,这一点他可以理解。 而且江临看得出来,悠悠其实很努力地想靠近他。比如像现在,她觉得惹他不高兴了、觉得没尽到自己身为“女朋友”的义务,还会走上来挽救一下局面,稍稍地补偿他,对他说几句软话。 不是因为爱他。 只是因为没做到自己分内的职责所以愧疚。 段子矜看着男人温淡无物的侧脸,线条棱角分明,俊朗非常,让人半分也察觉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平静得像没有波涛的海面。 他对她还是很温和,很有耐心,但她就是莫名能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实际上并不好。 所以她站住了脚步,他牵着她的手,自然也随着站住,转过身,黑眸凝视着她,低声问:“有事?” 她仰着脸蛋对他说:“江临,要是生气,就冲我发脾气吧。” 这一脸的大义凛然。 男人望着她,不动声色道:“冲你发脾气,你不高兴了我还得哄,嗯?” 段子矜,“……” 她是那么随随便便就不高兴的人么? 段子矜还要再说什么,男人却不再回应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向了其他地方,“想吃什么?” 在她的执意要求下,江临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餐厅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返回了学校里。 他不仅和a大的一众教职工有交情,还要应付曾经他教过的学生,最后还要和校领导谈什么合作。段子矜跟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困倦之意袭上心头,好几次险些靠着椅子睡过去。 男人见她疲累的模样,眉心蹙起,推拒了面前学生敬来的礼物,也不顾身边正在和他聊天的同事,径直朝她走了过去,将人抱在怀里,转过头便对所有人道:“今天江临先失陪了,下次有空再聚。” 段子矜在他怀里转醒,迷迷糊糊就听到所有人都在挽留,亦用不怎么善意的目光盯着她。 男人却对他们的挽留全无反应,只在有人嚼她舌根的时候冷冷一眼扫过去,眼神里警告之意甚浓。 第407章 生气就冲我发脾气吧 段子矜坐上车才反应过来,望着倒退的街景,问道:“你不是还有合作要谈?” “改天。” 她想了想又问:“很重要的合作吗?” “一般。”他回答完,为了避免她继续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道,“不是困了?先睡,到家叫你。” 开车的虞宋闻言却是苦笑,副驾驶上的初文表情也很是阴郁。 后座上的女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成天跟在先生身边,深知集团各个子公司的各个部门都是用人之际,先生今天就是特地来想直接从学校里挖走一批刚毕业的人才,事情还没谈一半他就离席了,她是没看见刚才老校长那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看来这批学生的优先选择权是没戏了。 虞宋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以前先生再疼太太,也绝不会到因私误公的地步,现在却到了太太打个哈欠就能吹走一笔生意的地步,先生却偏还是那副不痛不痒、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过他心里却又忽然想起先生私下里交代的事…… 不禁又透过后视镜看了眼闭着眼睛小憩的女人,心中生出感慨万千。 这一路走来诸多磨难,他身为旁观者都觉得甚是不易。希望这次的准备能真正派上用场,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才好…… 虽说段子矜还是没能在短时间里克服内心的障碍,但乔教授说给她听的话倒有那么几句被她真听了进去——无论如何,她总得试着迈出一步。 她原以为答应与他和好就是最大的让步,可是现在想想,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还是太被动了。 对于没办法完全接受他的亲热这件事,段子矜心里亦是抱愧。 她有时也会问自己,曾经爱他爱得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现在看到他时,连心跳都不会乱了?整个人无喜无悲的,像个方外之人——这一点也不像是两个人在谈恋爱的样子,更别说以后还要考虑结婚的事。 江临对她很宽容,他给了她时间,给了她空间,也给了她无上的宠爱。 她喜欢的东西,不必多说,只消看一眼,当天就能送到她家里来。 但段子矜还是郁郁寡欢,在无法回应的情况下,对方给的越多,她就觉得心理负担越沉重。 男人却总是在她露出纠结之色的时候出声哄她,段子矜问过他:“你是不是不高兴?”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俊颜被烟雾熏得模糊,连表情和嗓音都模糊了,不过段子矜还是能看清他嘴角牵起了淡淡的笑,“我怎么会不高兴?” 这嗓音很温和,至少听上去很温和,到底深处藏着什么情绪,就连她都感觉不到。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很好,却再也不像刚开始那会儿每天抓住一点点机会就想和她亲近,想在她身边、想吻她抱她。现在他只是每天和她吃饭,和她一起抱着银耳出去散散步,两个人相敬如宾得就像多年的老友那样。 后来段子矜很自觉地把自己的情况拿出来和穆念慈讨论。 对方在与她一起吃饭时笑称,遇到过不少情侣、夫妻感情不合,可是两个人都有心理问题、都来找她治疗的,这还是第一桩。 她说得很轻松,段子矜却觉得心里更拧了,忍不住便问:“江临最近还找你做心理辅导吗?” 穆念慈的笑意在脸上顿了顿,收住,“你怎么觉得他不来找我的?” 段子矜当时就脸色一白,喃喃道:“可是他告诉我说,他没有不高兴……” 穆念慈搅着面前的珍珠nai茶,无奈叹息,“不然他还能怎么说?说他自己其实没那么大度,其实很介意你对他的态度如何吗?悠悠,你要知道,对他来说,你肯留在他身边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他要是再奢求其他的,你会怎么想?” 段子矜抿着唇不言语。 “江临不是不介意,他只是不敢对你发脾气,也不想给你任何压力。”穆念慈喝了口nai茶,涂了蔻丹的指甲在光滑的玻璃杯上划来划去,“说实话,看他这样,你会心疼吗?” 段子矜仔细想了想,低声道:“心里不舒服。” 她没有直接承认心疼,穆念慈就猜到了,段子矜的不舒服一定是由于愧疚引起的,而不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心疼他。 最后穆念慈做了总结:“以你们两个的现状来看,症结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你能牵动他的情绪,他却无法撼动你的心,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让你回到以前的状态,只要你好了,他就好了。” 段子矜也跟着叹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啊。” 最关键、最难办的是——江临的病,她能治;可她的病……谁来治? “我再和米蓝商量一下。”穆念慈道,“晚上我约了她吃饭,你要来吗?” 段子矜咬着吸管,闻声松开了牙齿,摇头道:“不了,我下午去商场逛逛,银耳比去年夏天长了不少,我要提前给他准备换季的衣服了,晚上回去陪江临吃饭。” 陪他吃饭是她现在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了…… 穆念慈看了眼表道:“我下午约了个病人,可能要先离开,你一个人行吗?” 段子矜笑了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对方却挤了挤眼睛,“你家江教授会放你一个人出去逛街?” “我跟他说过,今天和你一起出来,他没叫人跟着我。”段子矜收拾好挎包,撩了撩她长长的卷发,莞尔笑道,“只要你别刻意打电话通知他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他会以为我这一下午都和你在一起。” 穆念慈闻言也露出微笑,“行,那你就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午后吧,今天我就不告诉他了。” 从餐厅出来后,段子矜直接打车去了附近的商场。 路过男装区的时候,不知怎么脚步就停住了,走进一家品牌专卖店,看到了一枚精致的袖扣,蓝宝石质地,色泽深沉幽冷,正如同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从骨子里透着矜贵和内敛。 她让店员帮她从柜台里取出来,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还是刷卡买了下来。 回过身,又看到了许多样式各异的领带。 印象中他的西装都是从意大利和英国手工定制的,高级设计师的手艺自然没话说,从颜色到款式都别具一格,与他卓尔不群的气质、身材都相得益彰。可他对于领带与衬衫的审美却教她觉得非常单调,永远都穿不出什么花样来。 尤其是最近两年她不在,他更加无心打扮,穿衣风格的无聊程度直逼商伯旸那个大冰块。 段子矜越想越嫌弃,女人对买东西又天生上瘾,挑着挑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待她终于察觉到两只手已经拎不下她要买的东西、正准备包完最后一件衬衫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段子矜?”语气有点试探,仿佛声音的主人很不确定看见的人是她。 段子矜顿住脚步,侧过脸去,看清对面的二人也是一怔。 一是因为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这两个女人。 二是因为她没想到,这两个女人竟然相互认识。 她眯着眸子,半天没有吭声,对方却踩着细高跟走到了她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快三年没见,看来段工已经忘了我是谁了。” 段子矜回过神来,眼角微微弯成细小的弧度,似笑非笑。 乍看上去明眸善睐、眉目温凉,可是细细品味起来,总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中都裹着不着痕迹却又无法抹杀的慵懒和傲慢,“方雨晴,我记得。” 来人正是几年未见的方雨晴,自从那次在邵氏的比稿结束后,段子矜就没再听说过和她有关的事情了。 而方雨晴身边那个打扮的干脆利索、一身白领装扮的女人,段子矜却在前几天还见过。 那不就是江临的新助理么? 初文若有所思地看了方雨晴一眼,淡淡开口问:“雨晴,你认识段小姐?” 方雨晴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吗?三年前多亏了她我才会被解雇,她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 这话里夹枪带棒的口气让段子矜轻笑出声来,初文却皱了眉,“因为她?” 方雨晴更加肆无忌惮了,讽刺道:“初文,有些女人天生就是本事大,你我想学都学不来——比如我们段工啊,那魅力大得我都没法说了,她身边的护花使者一个接一个的,唐总、dn、商总也为她出面解过围,连姚影后都因为她当众被扇过巴掌,我丢个饭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初文听她这样说,素来冷静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嘲弄,她还记得前几天先生为了这个女人连公事都耽误了。 这样一个女人,先生竟然会当个宝贝捧在手里? 能把这么多男人玩得团团转,论手段论本事都肯定不容小觑,只怕是先生也上了她的当。 段子矜懒得和姓方的计较,正好店员按照礼物规格包好了她要的那件男士衬衫,她拎上就要离开,方雨晴却又瞧着她手里的大袋小袋嘲讽道:“看来段工最近生活的不错啊,又傍上哪个大款了?” 第408章 赚钱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方雨晴的话不偏不倚地砸在初文耳朵里,立刻就让她对眼前这个明艳美丽的女人更加没有好感了。 段子矜饶是脾气再好也不免有些动了气,表面却回以淡淡袅袅地笑,“方小姐,我发现从三年前你就特别关注谁傍了谁,哪个女人又跟哪个老板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可我一直就想不明白,女人有钱,非得是陪男人睡一觉赚来的?还是在你眼里,赚钱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的话不紧不慢,语调亦是舒缓松散的,却莫名教人觉得字字句句都极具穿透力。 方雨晴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被这个女人反诘了一句让她哑口无言。 段子矜边说着,还一边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和她说话才留下,而是整理购物袋时顺便搭理她两句。 态度越是慵懒就越是显得傲慢。 “哦?”初文却在这时候冷冷勾了勾唇,笑声隐晦藏着玄机,“据我所知,段小姐好像没有一份正经工作吧?这钱是哪来的,可真叫人好奇。” 段子矜看了她两秒,只觉得跟方雨晴那里还没被引燃的情绪,被这个女人一句话全都撩起来了。她眯着眼睛,落落大方地笑,嗓音微凉,“初助理好奇什么?这钱是哪来的、谁给的,你不是知道么?” 她翻动着手里的购物袋,忽然发现有一条领带的盒子包装出了点瑕疵,便又递还给店员重新包装。 段子矜的等待给这场口水战又提供了时间上的条件。 初文眸色一凛,她本来就对先生因私误公的事怀有偏见,段子矜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更叫她腾起了一股无名火,“段小姐,你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段子矜坐在vip专座上,仔细瞧着店员包装的动作,生怕再包出什么差错来,闻言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是啊,有人喜欢我,愿意给我花钱,难道我还应该哭丧着脸?更何况女人天性虚荣,看见方小姐这一脸求而不得的嫉妒样,我就更高兴了。” “段子矜!”初文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靠男人可以风光一辈子吗?你了解先生吗?我告诉你,他早就结过婚了,而且对他死去的前妻一往情深!你现在也许能凭姿色让先生对你另眼相看,但是别忘了你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到了那时候先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难道还会被你蒙骗、被你纠缠?” 她突如其来的动怒把段子矜都吓了一跳,毕竟在她眼里,初文这个女人虽然是虞宋提拔上来的,但能入江临的法眼,工作能力必然是出类拔萃的,这也就意味着在任何时候都能冷静应对的定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脾气来得莫名其妙。 然而仔细斟酌一下…… 初文字里行间、言锋所向,都是瞄准了她在开炮。明明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江临在追求她、纠缠她,怎么到了这个女人嘴里,错就全都撂在她脑袋上了呢? 如此这般黑白颠倒,只为维护那个男人的睿智又深情的名声…… 这冥冥中就证明一件事,而段子矜用女人的第六感,很容易就猜出了那件事—— 这位初助理对她家江先生好像有那么点意思啊。 想明白这一层,段子矜不咸不淡地望着手上的指甲,边想着什么时候去做个美甲,边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纠缠他了?” 她刚问完这句话,店员就把包好的领带送了回来,段子矜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手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却在这时,另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了那条领带。 她放下手,平视过去,正好能看到男人颜色深沉、熨帖平整的西装。再往上,挺括的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带,倨傲的下颔,岑薄的唇,性感利落的鼻梁,还有英俊的眉头、深邃的眼窝。一笔一画,拼凑出一个锋芒毕露的他。 段子矜几乎在下意识就皱紧了眉,心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男人眉眼清隽,神色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流连而过,最后落在手里的礼盒上,语气很平淡,嗓音却低沉,“给我的?” 男人就站在她所坐的沙发前面,把她的视野完全挡住,而他问的问题又太过犀利尴尬,段子矜便暂时忽略了后面那两个女人,在他如山溪般静水流深的注视下微微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嗯……店里打折。” 男人似笑非笑,“是吗?” 段子矜,“……” “怎么没用我给你的卡,嗯?”他的手机上并没有任何消费提示。 “你见过有人给别人买礼物用对方的卡吗?”她用的不是江临的卡,而是她自己的,方才似是而非的话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为了呛那初文一句而已。 段子矜不温不火地鄙视了一下江大总裁的智商,不想跟他继续这样磨叽下去,便站起身来,顺手把东西都丢在刚才坐的地方。 她这么一起身,江临后面的两个女人就又入了她目光所及的范围之中,段子矜看到初文那恨不得冒火的眼神,想要离开的步子忽然一顿,回过头来,问江临:“你来多久了?” “刚到。” “听见了多少?” 男人蹙眉,扫了眼身后的初文和方雨晴,俊漠的眉峰中藏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 看来,他是错过了什么。 段子矜见状便知道他什么都没听见,初文亦是讽刺的笑,先生什么都没听见,真是便宜了这女人。 谁料女人却轻声笑着说道:“你的助理对我很有意见。” 初文心一沉,暗忖这女人要告状了。 却没想到女人只是弯唇浅笑,话都没说完,男人就面不改色地回答:“那我开除她。” 从始至终,男人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深邃而专注的目光就这么一瞬不眨地圈着女人所在的一片天地,好像将她高挑纤细的身子全都锁进了他檀黑的眼眸中,明明不声不响,却无端让人有种宠溺到窒息的错觉。 然而这种宠溺却只让初文觉得心寒——这两年来她为他鞠躬尽瘁,立下了多少功劳?他连原因都不问,为这女人的一面之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要开除她! 段子矜也愣了下,眨了眨眼睛,“你都不问我她做了什么?” 男人的手指一直摩挲着手里的礼物盒,看得出心情还不错,亦或是她的要求他从来都会满足,于是很配合地低声问:“做了什么?” 段子矜卷着长发,笑眯眯的,“她说我纠缠你。” 男人这才回眸瞥了初文一眼,那一个冷漠的眼神过去,让初文的心都好像被万箭射穿。 段子矜耸了耸肩膀,松开手里的一缕头发,笑容里藏着一点小情绪,“我纠缠你了吗?” 男人回过头,低眉望着她干净白皙的脸蛋,眉眼间笑意生动,连那点小不开心都是活色生香的誘人。 他很想俯下身去用嘴唇去蹭她几乎可以看见细小绒毛的脸,开口前徐徐长长地笑出声,声音低沉暗哑,“没有,是我纠缠你。” 尽管他的话音不大,却也足够让身后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段子矜就是曾经的江太太的事情,没多少人清楚,方雨晴自然也不知道。她只听人说江临对前妻百般怀念,此时看到男人对面前的女人那浓稠得往外溢的眷爱,震惊得说不出话。隐约想起三年前这女人就和江临传过绯闻,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段子矜在他过于深邃的眸光下不自在地撤了一步,嘴角的弧度也收敛了不少。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初文,“她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江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初文的面色苍白得可怕,好像是因为三两句话就面临被开除的风险而震惊害怕,又好像是被人捅破了什么秘密之后的惊惶。 不过这些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依旧还是那句,“我让她离开。” 段子矜歪头笑着,语气很微妙,表情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喜欢你又不是什么罪过,因为这个就开除?” “因为惹你不高兴。” 段子矜弯了下唇,笑意盎然,慢悠悠地开口道:“还好,一开始是有点不高兴,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男人仔细看着她,好像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 她高兴自是最好,但他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他的决定,毕竟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到初文了。若是再有第三次,难保她不会真的不高兴,这种祸患还是尽早根除才好。 原本段子矜没想对那姓初的女人怎么样,不过初文今天的举动实在让她怎么看怎么别扭——具体是哪里别扭说不上,总而言之就是让段子矜觉得这女人想法太多,她很不喜欢。 她最后眄了初文一眼,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等着她开口,就能给她判个死刑似的。 第409章 从不用智商对付其他女人 段子矜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对江临道:“这件事,我觉得你还是和虞宋商量商量再决定吧。” 她看似给他们台阶下的一句话,让男人不动声色地挑起了长眉,连一边的方雨晴都感觉到了那股子轻慢的态度——乍听上去好像是在劝男人三思而后行,可若是仔细体会,马上就觉得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敷衍、太没诚意了。 和虞宋商量?这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做什么决定需要和底下的人商量了? 江临淡淡睨着她,视线和看其他人时表现出来的冷漠疏离迥然不同,平静深处很有温度,“怎么还对别人这么宽容?” 段子矜还是眉眼弯弯的样子,明艳不可方物,“虞宋待你不薄,你可不能做没心没肺的人。” 男人沉默不语,好像在考量着什么。 初文的脸色却没有因为他的犹豫而缓和,反倒更加僵硬,手指攥紧,忽然出声对男人道:“先生,我跟在您身边这么久,如果您实在觉得我不能胜任这个工作,请给我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她不喜欢你,这就是理由。” “既然段小姐不喜欢我,何必还要为我求情?” 段子矜抬起食指摸了摸下巴,褐眸含笑,尽是通透了然。 男人回身眄向初文,声音冷凝成线,凉薄刻骨,“你什么意思?” 初文咬唇,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以先生的睿智,怎么可能还听不懂? 可她又没法说得更明显,只能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段子矜见状,唇梢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她接过男人手里的领带盒子,目光仔细检查着包装,嗓音温温静静的透出一抹懒散,“初助理的意思是,我其实想让你开了她,但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很善良很纯洁很宽容大度,和外面那些妖娆的贱货不一样,所以故意替她说好话劝你留下她。” 段子矜说着,弧度更深了,还顺势拿着领带盒在男人的臂弯上点了两下,“你可把眼睛擦亮了,看清我的真面目,别上了我的当。” “你!”初文越听到后面眼睛睁得越大,这一番话气得她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方雨晴亦是瞠目结舌,她简直不知道该说这女人太傻还是太自负,虽然谁都听得明白初文就是这个意思,可是谁都没想到她居然敢自己说出来。 男人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锁在她的脸上,视线平静深邃,喜怒难辨。 段子矜温软浅笑,“她可能是怕得罪我,又可能是不想让你觉得她在嚼我舌根,所以没把话说得太直白。可惜不直白你又听不懂,浪费了美人一番心意,所以我就帮你翻译一下。”说完,笑着扬起脸看他,“你觉得呢,江总?” 男人看到她脸上那娇媚的笑,只觉触目生辉。 黑眸被她的笑容晃了晃,很迅速的沉寂下去,变得深不可测。唯有俊容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淡漠。 薄唇翕动,吐出四个字:“你不需要。” 段子矜这才走到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眼前,道:“初助理,你不敢对他表明心意,我替你说了;你不想失去这个职位,我替你求情了;你想暗示他我有心计、表里不一,他没听懂我也替你翻译了。怎么,你现在还觉得我没诚意吗?” 初文脑子里被男人那四个字塞得满满当当,这时再听到段子矜的一番话,更是觉得屈辱难当。 她越过段子矜,直直地看向江临,“什么叫她不需要?” 男人语调冷清,不带任何感情,“她的确聪明,也并非没有心机。不过她从来不会把智商用来对付其他女人,那会让她觉得掉价,很没格调。” 段子矜回头瞥了男人一眼,转过头来继续朝初文笑着,眼角眉梢挂着丝丝入扣的冷艳,“在别的男人那里我不好说话,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让他们替我当牛做马。但是很抱歉,在你家江先生面前,我想开了你,就会直接告诉他让他开了你。求情也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虞宋在他身边待了八年,劳苦功高,我卖他个面子而已。” 说完,她也不看初文此刻的神色,回过身。 男人看到她眼里的小不开心,低低哑哑地笑了,“想当好人,人家不领情,嗯?” 段子矜冷冷睨着他,“好笑吗?” 男人道:“嗯,不笑。”嘴角的纹路却愈发扩大。 段子矜真想翻个白眼,却只是问:“你是来接我的?” “嗯。” 她早已料到,便冲着沙发上一堆大包小包扬了扬下巴,“那就拿东西走人。” 她对他使唤得非常顺手,语气里不难听出一点傲娇又别扭的情绪,然而做惯了上位者的江大公子对她的颐指气使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 他神色未改,从善如流地走过去,比她宽厚很多的手掌轻易就拎起了女人觉得繁多到没法拿的购物袋,淡淡问:“都买好了?” 段子矜想了想道:“还要去给银耳买双夏天穿的鞋。” “好。” “你不用上班吗?” “不忙。” 方雨晴和初文站在原地,目送着一男一女渐渐走远的样子,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买完东西上了车,江临把手机递给她,让她亲自给虞宋打电话,段子矜这次没再为那姓初的求情,大大方方接过手机打了出去。虞宋很好说话地表示初文只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家的女儿,如果她有意见,随时可以让初文离开。 段子矜望着车外倒退的街景,沉默片刻道:“调到分公司去吧。” “谢谢段小姐。”虞宋是明白人,他很清楚按照先生的脾气,惹了段小姐的人应该是直接开除的。 但是只要段小姐网开一面,那就相当于是一块免死金牌。 开车的男人果然只是不声不响地瞥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终究却什么话都没说。 段子矜又问虞宋:“你的远方亲戚怎么和方雨晴认识的?” 虞宋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方雨晴是谁,顺手在公司的人事管理系统里搜了搜这个名字,居然调出了一份档案。他滑着鼠标,越是往下看越觉得无语,轻咳一声道:“方小姐和初文是高中同学,三年前方雨晴被埃克斯集团开除以后一直没找到工作。您不在那两年我把初文推荐过来,她工作还算认真,先生对她也很满意,我猜应该是她借职务之便把方小姐安排进了公司。” 段子矜愣了几秒,“你是说方雨晴现在……”话音戛然而止,她默默看了看开车的男人,侧脸轮廓凛冽,线条棱角分明。 虞宋接过话,“……在先生的公司。” 江临手握整整一个偌大的集团,自然不会连哪家子公司里多了个销售都亲自过问,而初文又一度成为江总身边的大红人,想安排个人进来不是什么难事。 段子矜挂了电话,把玩着男人的手机,似笑非笑地歪头道:“我能不能做一件很掉价、很没格调、很有心机的事?” 在她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初文被下放到分公司,方雨晴连升几级做到了销售部长的位置,可手里的任务却重得让她生无可恋,几乎每晚都要加班到晚上八九点钟才算完事。她一度想过辞职,然而却舍不得优厚的薪水和好不容易得来的部长职位,只好夜以继日地继续给legacy卖命。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段子矜坐在车里,正百无聊赖地用他的手机下载了个听歌的app,却忽然发现有条短信发了进来。 因为手机放着音乐,所以短信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提示音,男人也没有察觉。 她瞄了眼推送,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点开了那条短信,读完全文后,心里蓦地沉了下去。 左手握住略有些颤抖的右手,段子矜故作镇定地打开了他的邮箱,里面果然有个加密的信箱。她想了想,依次输入他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领证的日期等等,都显示密码错误。 最后她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邵玉城那时说过iap的中枢数据库被盗,密码是…… 段子矜抿着唇,输入了那八个字的首字母。 屏幕上出现了短暂的跳转提示,紧接着,看清那个文件夹里的东西,段子矜的脸都变了,只觉得手脚冰凉,所有的血液都往头顶冲去。 里面所有东西都是wav格式的音频,她顺手点开了最新发来的那几条的其中一条。 音乐声止住,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熟悉的嗓音—— “我下午约了个病人,可能要先离开,你一个人行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家江教授会放你一个人出去逛街?” “我跟他说过,今天和你一起出来,他没叫人跟着我。只要你别刻意打电话通知他我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他会以为我这一下午都和你在一起。” “行,那你就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午后吧,今天我就不告诉他了。” 开车的男人亦是来不及将车停下,向来处变不惊的脸色猛然难看下去,立即伸手去拿他的手机。 第410章 没有你的消息我会不安 段子矜没有和他抢,手机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可是那个文件夹里密密麻麻上百条wav音频,每一条都是以年月日时间命名的,最早的几条,正是从她说完让他放过她之后,男人好几天没来见她那时开始的。 男人无视交规把车停在了路边,心里乱作一团。 就算他把手机夺过来也没有用了,她不傻,只听到这一两句,也一定懂了这意味着什么。 男人的黑眸紧紧攫着女人表情平静的脸蛋,白净温凉,一丝一毫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他的心慌却陡然扩张到最大。 “悠悠。”江临哑声叫她的名字。 女人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语调淡而静,“你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男人低声,眉峰间早已不复往日的从容沉稳,而是显而易见的紧绷和压抑着慌乱的克制,他的喉结动了动,“不是跟踪,是保护。” 她绯红的唇撩起浅浅无痕的笑,声音好听得像清澈的溪流,“保护?原来保护需要让人录下我每天做了什么,和谁见面了,谈了哪些话?” 男人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丁点神色变化,可是却怎么都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他抿了唇,半天才压低声音,仿佛连态度和身段都跟着一起压低了似的,让人乍听上去有种低三下四的感觉。酝酿了许久,却只有三个字,“我想你。” 那时候她说让他放过她,他不敢来见她,怕惹她心烦,可是每天见不到她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又会想念,发了疯一样的想念。 段子矜侧过头去,望着街边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翠色倒映在她璁珑的眼眸里,颜色交织混合,一如她的思绪。 她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一样清晰地能感觉到,江临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大度,他其实很介意她是否爱他。 怪不得穆念慈说,江临来找她做心理治疗的次数只多不少。 这让段子矜觉得很挫败,好像她的存在对于那个男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他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比如在校庆的时候,她走到了偏僻的女生宿舍,刚和乔教授聊了几句,他立刻就跟了过来。她随口问了句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他却不着痕迹地避过了这个问题。 包括今天在商场里都是。 恐怕最新的那一条就是男人到来之前,方雨晴和初文拦住她去路时的那番交谈吧? 她很早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思考过。 此时突然戳破,只觉得心惊,心凉。 “我都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想我你可以来见我。”段子矜道,“需要用这种畸形的手段?” 畸形。 她用词还真是一阵见血。 男人的俊脸微微变了色,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转头与自己对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收回手,不敢再碰她,他的嗓音暗哑而低沉,低沉而模糊,“我怕惹你烦。” 而且他也要工作,不可能一天24小时都守在她身边。 但他想一天24小时都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段子矜看着他深沉英俊的眉眼,忽然如鲠在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们这样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世间最为亲密的关系,却疏离得好像两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明明他心里在意得要死,却不敢说出来让她知道。 明明在她选择留下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应该跨过那些曾经,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乔教授说是她不够努力,穆念慈说问题在她身上,但段子矜真的不知道她该朝哪个方向努力才能解决她身上这些问题。 今天被她撞破这件事,段子矜心里不是全无感觉的,任谁发现自己被一个人从头到脚毫无隐私地监视着,都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容忍了对方的行为。尤其对段子矜来说,这意味着她和穆念慈先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她爱不爱他的话,早就落在他的耳中了。 怪不得他从来不问她爱不爱他,最近一段时间连伸手触碰她的次数都越来越少。 她很努力,努力想在男人发现她的心病如此严重之前解开这个结,所以她配合他偶尔一次的亲昵,甚至有时候主动挑起话题和他聊天,主动忍着心里的不适应上去挽着他的手臂,希望给他一种她的情况在变好的感觉,让他的心里压力不要太大。 可笑的是,这种粉饰太平的假装,男人一直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让段子矜觉得她简直像个自导自演、自说自话的小丑。 她的指甲紧紧扣入掌心,刺痛着皮肤,痛感传到大脑皮层。 段子矜安静了好长时间,才抬眸看了江临一眼,尽量心平气和道:“你能不能别再做这些事了?” 男人抿着唇没说话。 他的沉默,包括他忽然之间就绷紧的身体在无形中就表达了他的态度。 一种无声的抵抗。 段子矜还是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你就这么依赖这些手段,胜过相信我?” 男人偏过头去没再看她,却明白,她已经看透了他这种做法的最真实的理由。 不是他想她,而是因为他担心,担心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失去她的痛苦,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 她的确已经答应跟他和好,先前和穆念慈聊天时甚至表达过自己对复婚的事都没有意见。 可他为什么还是这样缺乏安全感? 是她把这段感情看得太简单吗? 她以为婚姻是可以不需要爱情的,只要和他和好就可以了。可是大概在男人眼中,没有感情,就永远不会有保障。 车厢里肆意蔓延着这种诡异的死寂,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交警敲了敲他们的车窗,男人才重新发动了车,将她送回段家。 段子矜下车后,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别墅里走,刚走出两步就被男人握住手腕,语气是生硬的温柔,显然他的情绪也很受影响,并不能在这种时刻还和她温声细语地说话,“悠悠,别生气。” 段子矜站定脚步,对上他那双乌黑如泽的眼睛,嗓音淡淡袅袅的,似暖玉生烟,还带着笑:“好啊,那你以后不要再找人跟着我了,这件事我们就接过不提。” 男人脸上的线条忽然就绷紧了,清俊的眉眼里透出很浓很暗的情绪,狭长幽深的黑瞳里亦是藏着暗流。 段子矜也不肯退让,许久后,他很艰难地说:“悠悠,没有你的消息我会不安。” 段子矜很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瞬间她心里有种微弱的痛感。 不是生气,不是不舒服,甚至不是因为他的病态而引来的她的愧疚。 而是真真切切的心痛,在他说出“不安”两个字的时候,很细微的感觉,如风起于青萍之末,复苏了她心里某种死了很久感觉。 “既然你不按照我说的话做。”段子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你别来见我了,反正我走到哪都在你眼皮底下,你也不用担心我突然消失,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她挣开了男人的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靠着门,段子矜颤抖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穆念慈打了个电话,把她刚刚感觉到的变化如实说给对方听。 电话那头很是惊喜,“是吗?那正好,我和米蓝已经商量过了,她帮你约了一位姓王的先生一起吃午饭,你就把它当做正常的相亲来对待,我会在隔壁桌观察你的状况。后续治疗吃完午饭我再具体和你说。” 相亲?段子矜一边想着这两个匪夷所思的字,一边回到卧室里,将窗帘拉开一个微小的缝隙望着楼下。 男人的车果然还停在那里,车身是与夜色一脉相承的黑色,而他就靠在车上,西装扔在后座里,藏青色的衬衫配黑色的西裤,深沉如夤夜。 他站在那里抽烟,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就是莫名有种感觉,那目光透过幽深寂静的黑夜,透过窗帘微小的缝隙,就这样直直落在她脸上。 段子矜沉默地将窗帘合上。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刚才在门外那刹那间的悸动,如同来时一样,猝不及防就消失了。 这让段子矜觉得有点茫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窗外。正看到米蓝开车过来,在门外和江临对视了一眼,还有了几句话的交谈。然后她就踩着高跟鞋挎着包包走进了别墅,而男人也坐进驾驶位上将车开走了。 段子矜走下楼,迎上她,想问她和江临说了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缄口。 米蓝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顺手抓起茶几上的瓜子,“王总问你哪天有空,他要提前把行程空出来。” 段子矜挤了挤眼睛,有点不适道:“真的要去相亲?” 米蓝磕着瓜子,眼睛笑眯眯地瞟着她,“王总也有过一段婚姻。但是听说他有点隐疾,所以前妻在外面包了个小白脸,被他发现以后就离婚了。不过王总为人清白干净,人品端正,关键是不会碰你,也不能要孩子。他一直想领养一个呢,你把银耳带过去,他肯定当自己亲儿子疼。年纪又不大,又能给你和儿子生活保障,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 第411章 真正说了算的那一瞬间 段子矜坐在她对面,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总而言之有点不能接受,“米蓝,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米蓝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眄着她,“你不是说嫁给谁都一样、江教授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你才和他在一起么?既然江教授对你好让你觉得这么累,你们也不能有进一步发展了,你就去试试别人呗。江教授能给你的,哪样王总不能给你?” 想了想,米蓝又突然“哦”了一声,“确实有一样王总不能给你。不过……” 她的视线在段子矜身上上下过了个来回,看得段子矜浑身发毛,“听念慈说你现在也不能和异性亲近……这样看来你和王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看江教授,他是个正常男人,你和他在一起,是打算让他次次对你用强的,还是打算让他当一辈子和尚?” 段子矜觉得米蓝这两年董事长真没白当,说话是越来越直白犀利了。 “米蓝,但是我已经答应和江临和好了,背着他和别人相亲……这不合适。” 米蓝的笑容一瞬间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但仅仅在眨眼间,那点深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上去却是漫不经心,“确实不合适,那你和他分手好了。” “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米蓝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驳了回去,“莫非你舍不得他?” 段子矜方才还算平静的心被“舍不得”三个字摇得开始晃荡。 她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米蓝耸肩道:“是你自己说的,江教授和别人没有区别。现在出现了更合适的人,你还要耽误他到什么时候?” 耽误。 段子矜紧紧握着手指,目光定在茶几上的瓷壶上面,绯红的唇张了张,声音略显干涩地给了个理由,“他需要我。” 他是需要她的。为什么说是她在耽误他? “他需要你什么?”米蓝依然笑着,不知怎么想起了傅言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便套用在了段子矜身上,“需要供个只能看不能摸的菩萨,更重要的是这尊菩萨经常连个好脸都不给他。” 随着米蓝的话,段子矜的脸逐渐变得苍白如纸。 她不得不承认,米蓝的话虽然过于锋利,但她说的都是事实。 江临是有正常需求的男人。 米蓝又说话又吃瓜子,嗓子有些干,便给自己斟了杯茶,啜了一口,似笑非笑,“又是祁红?” 段子矜没理会她,倒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 米蓝知道她是在意刚才自己灌输给她的那些东西。尽管她自己也觉得刚才给子衿的压力太大,但是没办法,如果不用力压下去,有些隐晦的东西永远都藏在深处不见天日。 于是她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着痕迹地下了一剂猛料,“如果江教授要和你结婚,你同意吗?” 段子矜抿着唇没说话,仿佛是默认。 米蓝问道:“那他要是因为不能碰你,出去找个小情人,你同意吗?” 段子矜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初文,条件反射似的回答:“不行。” 米蓝不说话,就只是笑着看着她。 段子矜在她的笑而不语中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太快了,眉心蹙了蹙,讷讷道:“对婚姻忠诚是最起码的原则吧……” 米蓝也没反驳她,放下茶杯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王总对婚姻绝对忠诚,你试试?” 段子矜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抿了抿唇,说道:“好,那我和他……试试。” 米蓝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诧,很快又想起穆念慈说不可cao之过急,生生止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话,轻咳一声,就势道:“那就周日吧,你好好调整一下状态,正好也能提前跟江教授打个招呼,要先分手还是要瞒着他来,你自己决定。” 段子矜站起身往卧室里走,身影停在楼梯上,说了句:“我跟他吵架了,让他改不了那些毛病就别来见我。” 米蓝望着她在灯光下略显纤细的背影,一瞬间竟然无法察觉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口吻。 米蓝揣摩着她的心情,以同样的口气平静地问道:“那又怎么样,难道他还真能不见你了?” 他能。 从那个周二一直到周五,江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亦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段子矜当然不会主动去找他,还是每天该吃吃该喝喝,陪银耳与红枣在花园里晒太阳,偶尔学学泡茶、插花,日子过得不算无聊,但也谈不上有乐趣。 她从来没提过江临一次,就好像对方找不找她对她而言很无所谓,可是佣人却好几次发现她向来放在卧室里都想不起来充电的手机被她随身放在了口袋里,在花园里看书的时候,只要马路上有车经过的声音响起,她就会微微抬头看向门外,眸光晃一晃,再继续面无表情的凝神看书。 她还是在新闻里看到了国外一家大型企业的收购案,才知道原来江临这一周根本就不在郁城。 这种状态让段子矜觉得有些可笑。 不是交往么,不是和好么,不是一天见不到她会死么? 结果现在变成了她只有打开电视、微博才能见到他。 段子矜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他的集团有个企业微博,他也有个人的官方微博账号,平时应该有专人来打理,发的都是他的商业动向和出席各大场合的照片、视频,很多回复量甚至比一些一二线的明星还要大,随便点开一条,评论里一水儿全是叫老公的。 她波澜不兴地退出微博,把ipad扔在一边,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拉上被子睡觉。 周五那天晚上,孟清平打来电话说家里已经基本上打点好了,问她周六有没有时间,能不能让他把红枣接走。 段子矜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而他的请求又来得太过突然。 那一天小红枣哭得很厉害,段子矜光是听着都觉得眼眶一阵发红,忍不住就跟着掉眼泪。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孟清平会把她带走,她也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当时米蓝就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见她一脸难过得要死还咬着嘴唇哭的样子,走过去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我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足够冷静地对待疏远和分离,但是子衿,你要知道,真正说了算的那一瞬间,是对方彻彻底底从你的生命里退出的那一瞬间。那时候你才有资格说,你究竟舍得还是舍不得。” 段子矜觉得她话里有话,用手背抹了下眼泪问她:“你想说什么?” “说红枣啊。”对方回答得很坦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段子矜看了她一眼,眼睛还是红彤彤的,看着有些可怜。 米蓝忍不住就蹙了眉,她实在是太长时间没在段子矜脸上看到这种弱势的表情了,从她回来以后,一直是强势而冷静的,就连与江临和好时也保持着绝对的理智,每一步都是衡量利弊后作出决定。 也只有孩子能触动她心里的弦吗? 米蓝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思索,银耳还太小,和他爸爸从小又没怎么亲近、以至于现在江临抱他五次,他有三次会哭出来。这样还怎么能在他爹妈僵硬的关系中扮演润滑剂的角色呢? 边想着,她边拍了拍怀里女人的后背,将纸巾塞给她,“别哭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都哭花了。又不是以后就见不着了,你想红枣的时候,去孟家看看她不就行了?” 段子矜渐渐收住眼眶里的泪水,米蓝又推了她一把,“好了,快回去洗漱休息,明天中午我开车送你去见王总。他知道你喜欢吃明月坊的菜,特意订了风景最好的位置。明天你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别给我丢脸。” 第二天,段子矜按照米蓝的“要求”,穿了件半正式的露肩拼色的连衣裙,上身是酒红色,下面是黑色的包臀裙,显得典雅而不失性感。 为了中午这顿饭,米蓝八点多就带她去给头发做造型,段子矜对此全无概念,只是任由她带着,双目无神地看着落地的镜面里高级造型师的手插进她的头发里摆弄,米蓝也很有耐心地陪着她,坐在一旁看杂志,偶尔抬起头来和发型师说上两句,却怎么也不见段子矜开口。 十二点半,她们准时到达明月坊。 米蓝把她往前台一扔,自己径直走向了窗边的情侣卡座,那里早有一个戴着墨镜的漂亮女人等着了。 见米蓝过来,穆念慈单手摘下墨镜点了点酒水单,“你喝点什么?” 米蓝随口点了杯果酒,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正被招待引向雅座的段子矜。 巨大的山水盆景和一排人工养殖的金丝竹基本把她们的目光隔绝在雅座外面,米蓝皱了下眉,隐约从竹枝间看到了一抹黑色西装的影子,撇嘴坐下来道:“姓王的选的烂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第412章 王总有什么正事要和她谈? “山人自有妙计。”穆念慈神秘一笑,撩开一侧的头发,米蓝瞬间就看到一条白色的耳机线沿着她脖颈的曲线钻入她的外套里。 她愣了两秒,有些无语地问道:“……你到底是心理医生的还是特务啊?” 穆念慈刚要回答,耳机里传来动静,她一下子收声将食指点在了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雅座里,王总已经站起身来为女人拉开了座椅。 段子矜亦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男人,穿着打扮很得体,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个子不如江临那么高,体格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壮,带着点南方人特有的含蓄和婉约,远不如北方人那么粗犷豪迈。 尽管段子矜并不觉得含蓄婉约用在一个男人身上是什么好事…… 她坐下来后,对方同样在用眼神审视她,或许是当惯了领导,简单一个眼神也总会透露出不简单的含义。 不像江临那样深沉幽冷、不怒自威,而是近似于某种精打细算的审度,让她第一印象就是——小家子气。 她下意识就想起了那个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男人,他身上永远都携着一股浩荡昭彰的气魄,一举一动皆是磅礴大气。 王总为她递上菜单,“想吃点什么?” 段子矜想了想,点了道明月坊最招牌的东坡肉,看到红烧狮子头色泽鲜亮诱人,便也要了一份。她的本意是不点太多菜,以免浪费,服务员也劝他们两个人三菜一汤刚刚合适。 于是王总在她点出红烧狮子头的时候非常严肃地打断道:“我觉得这两道菜的口味差不多嘛,都是红烧,既然总共只点三道菜,我们还是换一个。” 段子矜抬眼看着他,还没说话,他又急匆匆道:“我不是怕花钱!我不是怕花钱!”重申了两遍后,才有理有据道,“不过过日子就像做生意嘛,我们讲究用最低的成本收获更多的客户体验,这才不亏本!段小姐,你说呢?红烧狮子头嘛,我们下次再吃!” 隔壁桌穆念慈端着咖啡听到这句话,“噗”地吹出一口气,nai泡溅在了桌子上。 她摘下耳机问米蓝:“你找的这是个什么货色?” 她还是第一次见女士点完单以后这么直白而条理分明地否定女士心愿的男人。 他这种否定方式连商量都不是,而是摆事实、讲道理,洗脑式的让人遵从他的意思。 米蓝戴着另一只耳机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笑着扶额,“怎么办,我好讨厌这种抠门的男人。”大约是那个男人在她身上总是太舍得花钱,她要的东西,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给她送来。 穆念慈很中肯地评价,“在他心里,钱不是赚出来的、是省出来的。事业发展到他这个地步还天天想着省钱,这种男人大概是有什么自卑的过去,而这种自卑情绪很容易引发极端的控制欲,也就是你们通常说的……直男癌。” 自卑的过去。 米蓝仔细咀嚼着这五个字,想起男人的隐疾,惊叹道:“你们学心理学的看人都这么准?” 穆念慈没说话,耳机里很快又传出了女人温静的嗓音,“我都随意,您安排就好。” 结果聊了没几句,王总又道:“段小姐很喜欢这种露肩包臀的裙子吗?” 段子矜不温不火地看着他,好像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根本不懂,只是安然浅笑,“喜欢。” 对面的男人脸色变了变,目光里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什么都没说。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精致的钻石手链,“本来还给你订了一束花,但是我觉得无论是这条手链还是那束花,都更适合高雅的西餐厅,没想到段小姐的品味这么的……” 他扫了眼桌上的几道“很下饭”的菜,皮笑肉不笑地选了个稍微温和的表达方式,“这么的亲民。所以那束花我就让人退了,你拿这条手链就好。” 段子矜睇了眼那条熠熠发光的手链,全都是碎钻,她一哂,“让您破费了。” “没事,便宜货,结婚以后给你买更好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段子矜听到“结婚”两个字突然就有点反胃。 她表面上不着痕迹地笑,王总便解开手链的环扣,“我给你戴上试试,大小不合适可以用小票去商场退的。” 穆念慈和米蓝听着耳机里的动静皆是满脸无奈,服务生正好进去送茶水,雅间里蓦地传出了男人气急败坏地叫喊,紧接着服务生被赶了出来,米蓝顺势拦住他,“怎么回事?” 服务生尴尬道:“刚才王先生想为那位女士戴手链,那位女士好像有点紧张,不小心把茶洒了。” 穆念慈沉默片刻,待服务生离开后才对米蓝道:“之所以会让别人看出她在紧张,而非生气地故意把茶洒了,肯定是因为她表现出了下意识的挣扎,这种情绪比起愤怒更偏向于惊惶和恐惧。” “你的意思是?” 穆念慈叹气,“她果然对男人普遍存在抗拒意识。” 米蓝用小匙戳着她的方糖,“那怎么办?” 穆念慈刚要说话,余光不经意扫到了明月坊的门口一道疾步而来的高大身影,她忙戴上墨镜压低了鸭舌帽,将脸转向一边,“完了,快躲。” 米蓝也看向那边,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手挡着脸侧过头,压低了声音,无比紧张道:“他怎么来了?新闻上不是说他……” 不在郁城吗? 段子矜专心用纸巾擦着桌面上的水渍,王总就在对面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真如米董事长说的那样,美丽而大气,处变不惊,可总给人感觉她就像是个瓷娃娃,虽然做工和造型都很精致,但只是个娃娃,没有什么情绪可言,也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除了刚才他要给她戴手链时,她突然皱着眉躲避的样子。 不过想到她能听自己的话、又有个儿子,花钱好像也不是特别大手大脚,这样看来,倒是结婚的好人选。 他便轻咳了一声,“段小姐,饭吃的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正在此时,一把低沉微冷的男人的嗓音传了进来,“王总有什么正事要和她谈?” 他的声音传进来时,段子矜和王总同时一愣。 背对着包厢门口,段子矜僵硬着身体没有转过头,却也第一时间听出了这道嗓音的主人。 在雅间潺潺的流水和窸窸窣窣的竹叶摩擦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清冷,透着极致的淡漠。 王总当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比对方矮上许多,尽管站直了身体,仍然逃不出被男人居高临下睨着的处境。 王总有些莫名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人的身份自是不必多说,可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江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段子矜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头,心好似被千万车轮碾压而过,喧嚣不安。 男人的声音近在耳边,她却好似有很长时间没有听过似的,觉得莫名遥远陌生,他淡淡道:“来接她。” 饶是王总隐约猜到了江临和这姓段的女人之间必然有些关系,却还是被他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说得有点茫然。 江临也不等他请,直接拉开了段子矜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扫过桌面上的盒子和手链,眼底铺开些许阴霾,却被他压制着,显得很冷漠。 坐在里侧的女人这才平静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江临却当着王总的面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亲昵地用鼻子点着她的额头,“这东西是王总送你的?” 他的动作让王总僵在原地,脑子里一下子没能绕过弯来。 段子矜看了他片刻,很轻易就看出了他温柔的假面下那些在深流动的阴鸷和不悦,于是挽唇轻笑,“是啊。” 江临伸手扣上了盒盖,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他沉缓的嗓音,“家里那么多首饰戴不完,别总让人家破费,嗯?” 这话说出来王总要是再听不出二人的关系,那他也是白在商场混了,可是—— 他还是不甘心地咳嗽了一声,垂死挣扎,“江总,我和段小姐是经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本意就是为了相互了解、促进感情,以后有可能变成一家人,送点见面礼没什么,都是应该的。” 男人最后睨了眼怀中的女人,放开了她,眉目间藏着不显山露水的冷厉,“变成一家人?” 王总理了理西装坐下,“我们对彼此很满意,生活节奏也基本一致……” “王总。”男人根本没听他说完,便嗤笑,“她和她儿子一天的吃穿用度比你一个月挣的都多,这么金贵,凭你那点本事,养得起么?” 王总变了脸色,没说话,男人却拿起眼前的手链盒端详了两秒,反手掷在了他身上,声音阴沉得能挤出水,“给你五秒钟,带着你的穷酸玩意儿滚出去,再拿它出来丢人现眼,别怪我不给你脸。” 第413章 你就这么喜欢他? 段子矜还是第一次听到江临说话这么不给对方留面子。 从他进来到王总离开,短短不过三分钟的时间。 她的眼波微晃,低垂着头,面色淡然,拎起包就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男人用力拉住。 他的手越过她的肩膀撑在墙上,俊容面无表情得像块石头,“相亲?我才几天不在,你就找别人相亲了,嗯?你就这么急着嫁人?” 段子矜看着他那张心如明镜台般凝然沉稳的假面忽然像被撕裂,整个人透出沉郁而凉薄的暗色调,浓稠得从骨子里溢出来,不禁冷笑,“你竟然还敢硬着头皮来见我?” 男人眉目微动,扯唇轻笑,“那我该硬着什么,嗯?” 随着话音落定,他的膝盖已经隔开她的两条小腿,抵住了墙面。 尽管他在低低地笑,可是段子矜就是能感觉到男人那阴暗的戾气正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她偏过头去,却被他捏着下巴转过来,紧接着他的粗暴的吻倾轧而下,混着男人身上干燥的烟草香,从她的鼻息沁入五脏六腑。 段子矜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下小脑,脑海里一片空白,半点都没有方才对待王总时的淡定自若,她抬起手便要抡他一巴掌,手腕却在半空中被男人精准地截住。 他眸色一冷,“闹够了没有。” 段子矜动弹不得,便用鞋跟重重地踩上了他的脚。 在他吃痛稍稍松懈的瞬间,她挣开了他的禁锢,“我闹什么了?” 江临望着她为了相亲而刻意打扮过的脸蛋,眉目如画,风情万种,心里那股火气就像沸腾的岩浆,全然无法抑制。 可是看清她眼底的那一两分真真切切的委屈,他又生生克制了自己,捏着她的下巴,哑声问她:“在生什么气?” 语气是他不怎么擅长的温和。 段子矜继续拍掉他的手,侧头看向一边,刚才无论王总如何冒犯,她都感觉不到什么情绪,也没多愤怒,只是觉得可笑。 但从这男人一出现,她心里就开始冒酸意,好像压抑了一周的不高兴都在这个瞬间炸开了,溅得四处都是,她几乎能感觉到那点儿酸劲已经从心底漫到了嗓子眼,不然怎会一开口都是酸溜溜的阴阳怪气,“你破坏了我的相亲,凭什么不许我生气?” 男人的俊脸轮廓更加寒凛,“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 男人眯着眼睛扫了眼餐桌上的三道菜,冷笑,“第一次带你出来吃饭只点三道菜、见面礼是一条五分碎钻的手链。你的首饰盒里什么时候装过这么廉价的东西?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没有,你到底看上他哪点?” 段子矜偏着头看着地面上种着金丝竹的土,褐瞳被赭红色的土壤映得深深,她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人家会过日子,知道顾家。” “顾家?”男人嘴角零星的笑意也散尽,沉冷的嗓音如刀锋般刮过她的耳膜,“我是渴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 段子矜抿了下唇,嘴角是将笑未笑的弧度,却盛满是讽刺,“都没有,你只是销声匿迹了一个星期,微博上那群自封的江太太们都知道你人在哪,我却还得从电视上才能看见你的行踪。你没渴着我、也没饿着我,你就是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做什么事去什么地方也没必要跟我交代,是我无理取闹。” 她说着,恹恹地推开他,“起来,我要回家了,儿子在等我。” 段子矜还是没能走出男人怀抱的方寸之内。 他从她背后俯身抱着她,手臂一点点收紧。 段子矜没动,冷声道:“放开。” 男人也没动,就这么抱着她,亦没有回应她的排斥和驱赶,语气寸寸深下去,如弥漫着雾霭,低哑,模糊,让人听不真切,“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段子矜咬了下嘴唇,不言语。 他却把她转过来,对上她有些闪躲的褐瞳,低低问:“你很在意?” 认真听起来,男人的尾音里好像藏着微末不可察觉的笑意。 门外不远的情侣座上,穆念慈摘下了耳机,冲米蓝勾唇,“你跟江临说了什么?” 米蓝喝了口果酒,有条不紊道:“就按照你说的,让他一个星期别来找她,也不要主动联系她。” 穆念慈不禁加深了笑意,“干得漂亮。虽然我没想到江临会提前回来,不过这也算是不小的意外收获……” 米蓝表示很嫌弃,“她都是孩子的妈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居然上这种小女生才会上的当?” 穆念慈笑而不语,过了很久才望着窗外的景色,悠悠说了句:“她最初爱上江临的时候,不也就是个小女生?” 如果说有那么一个时刻能唤醒她对爱情的感觉,那一定不是分离时撕心裂肺的时刻,而是最开始动情的时刻——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为了对方的一言一行而绞尽脑汁,总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初入情网那样的单纯。 雅间里,段子矜沉默地被他抱着,心里对他厚重的反感却在这一个星期中如同抽丝剥茧般被层层剥落,只剩下最后一层坚硬的壳,她甚至能感觉到在那层外壳下有一颗鲜红跳动的心正亟待冲破桎梏,然而她却无能为力。 “是我错了。”男人用额头抵着她白皙的额头,也不辩解,只是低声道歉,“是我错了,以后不这样,嗯?” 这时候的段子矜就像个知慕少艾的高傲女孩,和别人闹了脾气,对方主动道歉后,她却梗着脖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撇了下嘴,眼神闪向另一边,静静开口:“红枣被接走了……” 本想引开话题,却发现这个话题更为沉重,以至于“接走了”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得带了点不自然的颤抖。 男人显然没有她这么感性,见她眼眶泛红,想是又想起昨天孟清平从她怀里把红枣抱走的感觉,他口吻低沉地应:“我知道。” 听说那一大一小哭得天昏地暗的。 男人的臂膀宽阔有力,胸膛那些硬朗又结实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充满力量,尽管被一层薄薄的衬衫衣料盖着,却还是能让怀里的女人感觉到从肌肉轮廓里破壁而出的安全感。 段子矜埋在他胸前,眼前好像还是红枣大哭着不肯离开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生气,只觉得心累。 而他的怀抱弥漫着干燥的烟草香,这一瞬间像极了一年多来她因为睡不着觉而背着阿青偷偷去看医生时,医生给她推荐的檀木香,能使人安神静心。 这一年多,远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 她甚至想过,或许是因为第一年昏迷不醒、睡得太久,所以第二年才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菱唇抿成一条线,她就这样安静地感受着很多东西在心里冲撞着,渐渐不堪负荷,疲惫地想死。 过了很久段子矜才轻笑:“你又知道,是啊,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连我洗澡的时候你都要派人盯着才安心?” 男人动了动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怀里的女人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衬衫,她纤细的手指把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揉出了极其难看的褶皱,男人皱着眉却没阻止,只听她音色比刚才还要沙哑地问:“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倔强地扁着嘴,好像是为了让自己不哭出来,红彤彤的眼眶却让男人的心顿时揪紧,他的身体僵硬得很,嗓音亦是绷紧,“没做到你的要求,怕你见了我不高兴。” 他说的是她那句——那你别来见我了,反正我走到哪都在你眼皮底下,你也不用担心我突然消失,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段子矜松开手,用力推开他,“那你现在过来干什么?又不怕我不高兴了?” 江临握住她的手臂,承受着她突如其来的脾气,低低道:“我不来,你就跟别人走了。” 说起这件事,他的黑眸里忽然扬起阴霾,却被竭力压了下去,显出一点生硬的冷。 段子矜与他对视了好半天,终于问出了这段日子以来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走?” 男人握着她的手一僵,眸光明暗交错了一阵,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那沉重的眼神好像要透过她的双眼直直坠进她心里。 良久,他自嘲地笑,“因为你对我已经不会心动了。” 他的话让段子矜蓦地一怔,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 男人兀自说了下去,嗓音微哑,微凉,“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因为我是你最好的选择。如果有和我条件一样、甚至比我优秀的人,你随时也可以改变主意,答应和他离开。但是我承诺过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不会在意,不能在意。” “当初伤害你的是我,现在打动不了你,也是我无能。我不能以此责怪你。”更何况,她有多努力、多配合,他都看在眼里。 段子矜看着他那双黑得空洞的眸子,心里胀得发疼,很多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第414章 恨我,还要和我在一起? 他突然徐徐地笑出声,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哑声问:“我比他们好,比他们优秀,你会爱上我吗?” 这话—— 女人的瞳孔猛然一缩。 三年前,他们在g市的小酒馆里重逢的时候,她喝多了也曾拿自己和姚贝儿作比较,拦着他问:“我比她好,比她优秀,你会爱上我吗!” 如今,他把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还给她。 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里滤进来,竹影微斜,流水潺潺。 一瞬间,他眼前的景物全部褪色,耳边也空寂无声,只看到女人那双绯红的唇轻轻开阖,听到她吐出两个音节:“我会。” 大概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所以这轻轻淡淡的两个字落在男人耳朵里,有种振聋发聩的力道,震得他的神经都跟着颤动。 “你认识我有十年了,江临。”她望着他,眉眼是丝丝入扣的平静,“我从来不是个举棋不定的人,对我而言,落子就无悔。你不用认为我是为了你考虑、委屈自己做了多大的善事。和你在一起除了因为你需要我,也因为我同样需要你——这种需要虽然目前看来不够稳定不够深刻,但也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轻易动摇。和你在一起感觉还不错,至少我没觉得有多痛苦。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就会为这个决定负责到底。” 她别开了目光,淡声道:“我也许没跟你说过刚刚醒来的那段日子。”她闭了下眸子,语气愈发轻渺难以捕捉,“那时候我每天除了打针吃药就是见各种各样的医生。一开始脖子以下全无知觉,好像都不是自己的,我很怕自己就这么瘫在床上,可我连儿子都还没抱过一次。” 男人静静听着她说,她的每个字都像是重逾千斤的石头压在他的肺腑,痛得近乎窒息。 他不说话,段子矜却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全都绷了起来,黑眸间也似裂开了缝隙,有暗哑的情绪丝丝缕缕往外涌。 她吸了口气,继续道:“所以我很拼命地做复健,手刚刚会动的时候,我就想从轮椅上走下来。那时候银耳也正在学走路,有一次玉心去给阿青开门,银耳就在我面前,他忽然自己站起来,我害怕得要命,可是我不能动,就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摔了个跟头,摔得大哭大叫……” 男人把她抱得更紧,来来回回就只有模糊沙哑的一句:“对不起,悠悠,对不起……” 她闭着眼把泪水逼回去,“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恨自己曾经爱上你?” 男人的心猛地被一只森森白骨的爪攥住,撕开血淋淋的伤疤。 她看着他惊痛难安的眉眼,却莫名笑了下,“更有意思的是后来,有一位给我做复健医生,借着做复健的名义差点把我扒光了,我就看着他,动也动不了。幸好那天玉心买菜回来得早,及时制止了。她为了我差点和那人渣拼命,被打伤了一根肋骨。” 穆念慈在外面听到这里的时候,眉头蹙了下,与米蓝对视一眼,叹道:“原来这才是她排斥异性的诱因。” 米蓝亦是双眉紧拧,“怪不得她肯为了张玉心的遗愿做到这一步……” 冒着被江临发现、纠缠的风险也要亲自回来,因为张玉心是她的恩人。 耳机里忽然传来男人冷漠入骨的声音,紧紧忍着怒意,“那男人现在在哪里?” 女人笑了笑,“被阿青找人打成了四级伤残,丢进监狱里了。” 很久的安静,男人低沉哑透的嗓音缓缓响起:“恨我?” 女人的回答却清浅含笑,“恨。” 她终于大大方方地承认她恨了。 恨了,就不是波澜不惊地当他是陌生人了。 “恨我,还要和我在一起?” 段子矜望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没言语。 男人这次却没再道歉,也没逼她给一个答案,过了好半天,低声问了句:“跟我回家住?” 段子矜侧了侧头,抬手用食指绕着自己的发梢,温温淡淡地反问:“那你还找人跟着我?” 男人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头轻轻吻着她的眉心,语气却很是深沉,“以后我亲自跟着你,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的所有心愿我都会满足。”欠了她八年的宠爱,除了这样,江临不知道还能如何归还。 女人眉眼娇媚,似笑非笑,“我记得你说过,你很看不起白檀。” 那种宠女人宠到无法无天的男人,不顾责任,不顾礼法,只要他女人喜欢,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把天掀了。 江临抿唇,“那句话不作数。” 他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动了动,低哑道:“这么喜欢女孩,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短短一句话,他却说了很久,每个字都很慢很慢。 等她好了…… 江临说得很隐晦,段子矜却知道,他的意思是等她的心理状态完全康复了。 他不想在她对男人有阴影、对他还没有完全动心的时候强迫她,但也总算相信她会给他一个机会。 这也算让她心里稍有慰藉了。 段子矜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看了眼餐桌,委委屈屈地说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想吃红烧狮子头。” 男人低头看着她,眉眼间带着一眼望去就能看穿的假装和夸张的痕迹,他却还是因为她微微撅起弧度的嘴唇而觉得有些不悦,不禁伸手惩罚似的捏了下她的脸蛋,淡淡道:“不是喜欢王总,怎么不让他给你点?” 女人一双褐色的眼瞳眨了眨,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瞧着他,“哦,那我去找他?” 男人冷笑,在她转身前攥紧了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动作间透着浓烈的占有欲,他逼近了她的脸蛋,黑眸阴沉能滴出水来,“你敢。” 段子矜轻慢地笑出声来,歪头看着他,“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脸上明媚的笑意仿佛是突然在寒凛的冬日里开出了花,晃进男人的眼眸里,明艳不可方物。 江临低下头,鼻尖点了点她的脸蛋,低声道:“嗯,你什么都敢。” 被爱的都是祖宗。 段子矜含笑看着他将服务员叫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让人撤掉这几道菜,又重新点了一大桌她平时爱吃的,细心叮嘱着她的忌口,心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片安宁淡静的感觉来。 点完菜,男人合上菜单,英俊的眼眉略微一低,却在桌子边缘发现了一枚袖扣大小的黑色的圆片。 他眸光一沉,抬手将它取了下来,段子矜亦是看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这么个东西,边给自己倒着茶边托腮问:“这是什么?” “**。” 他回答完,明显发现女人的表情僵硬了许多,眉宇微蹙,出声道:“不是我。” 段子矜闻言,狐疑地盯着他看。她当然知道以他的为人——倒不是说他现如今的品格有多么高尚,而是江临向来是敢作敢当,以前他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他就算是做了也不会百般推诿。他说不是,那一定就不是了。 男人面色深沉,黑眸定定望着手中的**,俊美而寡淡的脸没有漾起一丁点波澜,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冷峻。 他略一用力,那小小的**竟然被他捏断。 米蓝和穆念慈这边早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溜之大吉,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大片电流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雅间里的动静。 她们结完账,前脚刚准备离开,后脚就被服务生追上,对方恭敬拘谨地冲她们道:“二位,江先生有请。” 米蓝和穆念慈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皆发现了同样的生无可恋,“完了。” …… 段子矜没有马上搬回江家住,江临只当她是不愿,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他却把自己的书房和卧室都搬到了段家隔壁的别墅里,偶尔不带她出去吃饭时候,他会到段家来“蹭饭”吃。 至少在段子佩眼里,他这种行为就是蹭饭。 段子矜早就不知道自己被阿青嫌弃多少回了,每次江临走后他都会黑着脸问一句:“你是打算一辈子赖在家里了?” 段子矜知道他是觉得她尽早安定下来他才能真正放心,可还是会托着腮笑眯眯地回上一句:“你不愿意养我吗?” 他冷脸,“太贵,养不起。” 不是他开玩笑,而是隔壁的男人动不动就网罗各种她有可能喜欢的奇珍异宝,小到珠宝首饰,大到古董文玩、豪车别墅,只要是她“有可能”喜欢的东西,他总要高价收下来捧到她面前,大有直追几年前白大公子的势头。 名人的生活总是备受关注的,江临也没有刻意隐瞒过,毕竟他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拍卖会上,拍下的东西都价值不菲,有心人仔细想想就不难捕捉到暧昧。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郁城最好最优质的黄金单身汉终于结束了他长达两年半的单身生涯。 微博上一度有话题热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继当年姚贝儿和江太太之后,又虏获了江总的心。 第415章 你能当我爸爸吗? 段子矜看到那条微博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可是那天晚上江临回来却发现桌子上摆满了海鲜。 他的饮食习惯在那六年里有了很大改变,比如,现在他不吃海鲜。 江先生扫了一眼餐桌,就警惕地意识到沙发上逗弄孩子的女人心情可能不太好,不过他早已撤掉了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因此根本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而不开心。 男人长眉一凝,在主动走过去认错和站在这里等她过来找他算账之间犹豫了不到一秒钟,还是放下公文包,迈开长腿走到了她身边,俯身抱住了她,哑声问道:“等很久了?” “没有啊。”女人杏眸弯弯地笑。 江临看着她笑意温软的模样,脑子里只想到了“笑面虎”三个字。 那顿晚饭吃得不怎么舒心。 她几乎不和他说话,但他和她说什么的时候,她还是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只是多数时间她的视线都落在小银耳身上,连赏他个眼神都没有,处处透着一种“我就是不想搭理你”的慵懒。 后来还是吃完饭、段子矜回卧室以后,穆念慈在段子佩怀里刷着微博,忽然看到什么,将ipad递给他。 段子佩看了之后冷笑,直接把ipad给江临掷了过去,男人沉着脸接过,扫了一眼才大概懂了楼上的小女人今天在闹什么情绪。 第二天他的个人官方微博就转了那条消息,附了一句话:“没有姚贝儿,从来只有她。” 很少有人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但姚贝儿就是那很少的人之一。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江临那句话下面点了个赞,不知是真觉得这句话很赞,还是为了表达她也看过了。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地晃到了九月份,江临的情况已经基本上稳定了,让穆念慈心力交瘁的是,段子矜虽然比男人更加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可是她的恢复可谓龟速,基本上是原地踏步。 表面上看上去,她和江临还是恩恩爱爱的样子,但总有那么一些细节能暴露出来,她还是对很多事情,包括对很多与江临有关的事情,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有很偶尔的时候,她心里会突然产生一些情绪,但总是像上次微博事件一样,可能仅仅是细微的小不高兴一下,其实江临转不转那条微博、说不说那句话,第二天她都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尤其明显的,是她渐渐准许了男人牵她的手,和她有些肢体上的互动,甚至亲吻她的脸颊,却仍旧在接吻的时候紧绷得差点把自己的手心扎破。 江临看出她的勉强,又是好几个月不敢进犯。 穆念慈很严肃地和密歇根的教授商量过,是否应该采用药物治疗,毕竟人的感情说到底都是由身体里分泌的激素控制的。 然而这个提议还没成型就被江临否定了,他说他可以等下去,不需要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穆念慈深知,是因为江临自己吃过太多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那感觉不怎么好,伤身又伤脑,所以他格外反对她将那些药用在他女人身上。 这样的状态多维持一天,就让段子矜心里多一份压力。 她拒绝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江临听段家的佣人说,她根本睡不好觉,整夜整夜的失眠是家常便饭。 其实也不用那些佣人说,光看她日渐消瘦的脸蛋和眼底青灰色的疲倦就能大概猜到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十一月的某一天,段子矜在花园里陪小银耳玩雪。 银耳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忽然听到门外有汽车发动机熄火的声音,他站起身来,乌溜溜的眼睛瞄着门外,看到男人穿着经典款的修长大衣走进来,笑着扑了上去,“爸爸!” 男人将他抱起来,看着小家伙青雉的眉眼,只觉得庆幸。 若是他再长大一点,心绪再成熟一点,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叫出“爸爸”两个字。 但对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来说,父亲的位置原本就是空缺的,接受一个原本就不怎么讨厌的人来做他的父亲,并不困难。 一开始江临没有逼他非要叫爸爸,只是有一次孟清平带着红枣来家里玩的时候,银耳见到红枣叫孟清平爸爸,回去就一直很好奇“爸爸”二字代表着什么。因为他的世界里从小就只存在妈妈和舅舅,他也没接触过其他正常家庭的孩子,段子矜亦从来没提起过。 所以那次他扯着江临的裤子,仰着脸,嗓音软糯地问他:“你能当我爸爸吗?” 江临到很久以后都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 那种心脏猛烈跳动的心情,他蹲下,黑眸深深地望着眼前与自己长得七八分像的男孩,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半天却只吐出一个沙哑至极的音节,“好。” 银耳不懂他的眼神,也不懂他低沉的话音里那些几不可闻的颤抖,只是高兴地被他抱着,叫了许多次爸爸。 一如此时在男人怀里,笑得开心。 江临低声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 怀中的孩子脆生生地答:“玩雪。” 男人徐徐地笑,胸腔都跟着轻微起伏,“妈妈呢?” 银耳指着身后花园里的秋千,女人正靠在综绳上,阖着眼睛,很安静,好像睡着了。 段子矜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直到胳膊被人用力捅了一下,她才蓦地清醒过来。 耳边有窸窸窣窣地议论声,和一小撮人的笑声。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习惯性想把经常散落在鬓角的头发挽到耳后,却发现她的头发梳得工工整整,一个马尾辫,黑色的长发笔直垂落,朝气蓬勃。 “段悠,你睡懵啦?”旁边的人又捅了捅她,压低了声音道,“快醒醒!” 段悠心里猛地一跳。她立即环视四周,一股茫然和惊恐袭上心头。 眼前是偌大的物理教室,试验台、通电设备和各种电子仪器,她一眼就认出了,这里是a大。 而周围的同学…… 段悠望着刚才把自己捅醒的人,瞳孔一缩,“……娇娇?” 对方眉眼略施粉黛,还是青chun年少时连眼线都画不好的稚嫩。她面容清妍,一双丹凤眼,在那个年纪的学生里算得上风情万种的大美人。身上穿着淡粉色的露脐上衣,外面一件长外套,牛仔短裤配长靴。 从长相到衣着,都是段悠再熟悉不过。 可是这种熟悉在此刻却只让她觉得恐怖。 陈天娇看着她撇嘴,“你真睡懵啦?看着我发什么呆?” 段悠仿佛意识到什么,颤抖着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款诺基亚手机——那是她大学时候买的手机,日历上清楚地标着2008年11月。 2008年。 她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又重新将教室里的人看了一遍。 都是她的同学,他们也都在看着她,眼里带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嘲笑。 “段同学,架子这么大?”清冷的嗓音自讲台上传来。 段悠的身体忽然僵住,思维也停在那一秒,她抬头看过去,只见最前方写满公式的黑板前面,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护目镜的男人。 他的脸俊朗无俦,棱角分明,五官每一笔线条都像是出自名家手笔,起承转合之间透着非凡的张力。 男人的身材也高大挺拔,隔着宽松的白大褂,段悠似乎能想见他衣衫之下那健朗结实的肌肉,充满力量感的身体,清晰得就好像她真的看过一样。 他的黑眸中无波无澜的,尽是漠然,隐有风云将起而不为之色变的沉稳藏匿其中。 陈天娇忍不住笑,低声道:“悠悠,你又脸红了。” 可男人微冷的嗓音却在段悠答话前插了进来,“段悠。” “到!”尽快段悠有点没搞清楚状况,却还是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四周围嘲笑的声音更大了。 讲台上的男人一张英俊的脸面无表情地对着她,“叫了三次才起来,想出去罚站?” 段悠懵了好半天,身后的女生举手道:“报告教授,段悠刚才睡着了,还一直在说梦话呢!”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段悠尴尬又恼火,不用回头也知道她身后坐的一定是张艳,那个和她极其不对头的宿舍长——除了她没人会这么希望她在课堂上出洋相,总是对她百般刁难。 听了张艳的话,男人冷清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尽管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风平浪静的,可那平静的海面下淌过的暗流却让段悠莫名感觉到了危险。 他在生气。 这种认知让她霎时间就心虚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班里一片沉寂,过了很久,却听男人冷峻的嗓音响了起来:“迟到早退,上课睡觉,蔑视师长……段同学,纪律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段悠在一片讽笑声中咬着牙低下头,身后又传来张艳那凉凉的哂笑,“她大概是以为教授会对她格外开恩吧?谁让她喜欢教授您呢,这在我们女生宿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416章 正文完1 段悠心里一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忙回头怒道:“你别血口喷人!” 张艳理都没理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指着段悠身旁的女生,“不信您可以问陈天娇啊,刚才段悠梦里一直在叫谁的名字,您问问就知道了。” 教室里这次爆发出来的不仅仅是笑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夹杂着唾弃声和议论声。 男人眯了下眸子,看向陈天娇,那眼神饶是漆黑无物,却含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让人无端脊背发寒。 陈天娇平时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霸王,此刻也只能在男人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中唯唯诺诺地站起来。 段悠见状,只觉得脑海里乱作一团,未经思考就挡在了陈天娇身前,梗着脖子,咬牙道:“喜欢他怎么了?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不能喜欢他吗?谁规定的?” 见她承认了,班里更是嘘声一片,张艳冷哼一声,拔高了声音道:“校规规定的!” 说完,她站起身来,趾高气昂得就差没把手指戳在段悠的脸上了,“觊觎师长是什么?是道德败坏!你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还要不要点脸了?刚才做梦都在喊江教授的名字,你当我们耳朵都是聋的?” 陈天娇看不下去了,一把隔开段悠的身体挤了出来,“你给我把嘴闭上!自己脑子里乌烟瘴气的东西太多,就觉得全天下都跟你一个想法?悠悠敬慕江教授怎么了?你自己不也天天对着江教授的照片发情吗?” 段悠没有理会她们的话,只是想着刚才的梦,脑子空空茫茫的,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不禁用左手掐了下自己右手的手背,痛感传入神经,尖锐得让她的整片神经纤维都好像蜷缩起来了。 她怔然望着窗外老树秃颓的枝丫,静下心来打量这间实验室。 在梦里,学校已经启用了唐季迟捐赠的新实验楼,这栋老楼应该被封了才对。 教室里的公共储物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理科生的工具书,透过橱窗一眼就能看到里面装点着五只奥运福娃。 08年,奥运会在中国北京举行,举国欢庆。 她没有理会张艳的冷嘲热讽,突然抓住了陈天娇的胳膊,“娇娇,今天下雪了吗?” 陈天娇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啊,下什么雪?今天早晨出门之前你还说天气不错。” 她刚说完这句话,段悠就推开了她,冲到窗边,不可置信地望着楼下干涸的地面——半点残冰碎雪都没有,可是她的梦里,那一天是在下雪,她还在家里的秋千上看着儿子玩雪…… 原来,竟是浮生一场梦。 她怅然若失地望着地板上的纹路,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在怅惘些什么。 这一年,她才18岁,青chun无敌,韶华正好。 又怎会因为这十年一梦而怅惘? 再抬头,看到男人英俊寡淡的眉眼,她的心在起起落落中犹如被人横拍一掌,终于跌回现实。 张艳的冷笑声缭绕在耳畔,“顾左右而言他?段悠,你以为你装傻充愣就能了事?既然说我血口喷人,既然你对江教授只是敬慕,那你就说说你做了什么梦啊!梦里一口一个江教授的,不会是梦见我们在上物理课吧?” 班里又被她一语激起了哄笑,唯有段悠面前的男人面不改色,或许可以称之为无动于衷。 他的神色很冷,黑眸晦暗,眼底都好似透着一大片风雪萧瑟。 段悠触到他这样的表情,瞬间躲开视线,抿着唇,一言未发。 张艳见她不说话,气势更加嚣张,“为什么不敢说?什么梦这么难以启齿?” “够了!”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开口,“现在是上课时间,谁再多说一句话,都给我去cao场上跑圈!” 张艳不服气地反问:“教授,段悠刚才大言不惭说她喜欢你,难道你没听见吗?” 男人薄唇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些冷,他淡淡道:“陈天娇同学已经解释过了,只是敬慕。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女孩分不清喜欢和敬慕,很正常。” 张艳没想到教授会开口为段悠解围,一下子愣在原地。 可是令她、乃至令全班同学都没想到的是,一道清高傲慢的嗓音在万籁俱寂中脱颖而出,“谁说只是敬慕了?” 她的言语和目光都如同三月的骄阳,明亮而骄傲,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写满破釜沉舟的坚定,可偏偏,又生如夏花般娇艳明媚。 男人淡漠如远山的眉峰微微一蹙,两道浓墨般的长眉就这样靠在一起,是一种属于成年的不悦的方式,沉稳而不漏声色。 段悠看着他,没被他的眼神吓住,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怎么了?我还有四年就从a大毕业了,到时候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也不是你的学生,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倒不是给她台阶她不下,而是段悠看到男人这一脸漠然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不觉得他这句话是在给她解围,反倒更像是好整以暇地伸出手,优雅拍掉了他自己身上的一块污泥似的—— 他不想和她扯上关系,这才是他说这句话的目的。 这让她有种自己纯洁而高贵的感情被他看不起、被他羞辱的感觉。 她满心都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冲动和无所畏惧。 他越是要撇清,她就越是要把污泥往他身上抹。 男人沉沉地注视着她,“段同学,现在在上课。” “你的意思是我下课就可以和你表白了?” 男人被她含笑的话音堵得一窒,俊脸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骨子里透出一种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威严,“这种话你也敢说?” 段悠咬牙,指着张艳,“她把我逼到这份上,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男人的表情刹那变得冷峻而僵硬。 他看了她半晌,才沉缓道:“我和你不可能在一起。” 见江临认真拒绝,段悠心里更别扭了,她的十指攥成了拳,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谁说不可能?” 说着,她睇了张艳一眼,“她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我告诉她,我梦见我和江教授在一起了。” 全班闻声色变,每个人都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来。 男人的眸色亦是沉暗下去,唯独段悠波澜不惊地望着江临,慢慢地说道:“我还梦见你很爱我。” 张艳回过神来,讥诮地笑,“果然是白日做梦!” 男人的眼眸里犹如流动着骇人的墨色,漆黑不见底,就在段悠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太过放肆的时候,他却忽然冷笑了一下,合上手里的课本,扫视全班众人,“既然都没心思上课了,那段同学不妨就讲讲你的梦。” 他的声线很沉,裹挟着不容违逆的冷漠和严苛,视线落在段悠脸上,如淬了寒霜的刀锋,“如果你讲的东西不能让全班同学觉得有趣,你这个学期就一个学分都别想从物理课上拿!” 张艳悄悄翘起嘴角,整了整头发,坐了下来。 江临发起脾气来,连校长都避让三分,更何况段悠只是他的学生,还是个单恋他的学生。 单恋是种很可怕的感觉,心上人一摆冷脸,顿时就觉得天都塌了。 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心里陡然生出想要低头认错的冲动,可是骨子里的骄傲又支撑着她,不肯妥协。 贝齿紧咬着嘴唇,段悠像一只孤军奋战的小兽,倔强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忍着浑身的颤抖,一字一顿地说:“讲就讲。” 于是全班每个人都摆出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仔细看去,隐隐有讽刺的嘲笑。 段悠吸了口气,压抑着心里巨大的羞耻感,从头讲起:“我梦见我对你表白,你接受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两年的时间,第三年秋天的入学典礼我一个人留在女生宿舍,可是女生宿舍忽然着了大火。” 她的语速慢了下来,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她褐色的眼睛里打下一片阴影,好像陷入了回忆。 “我在宿舍睡觉,睡得很沉,火从窗帘卷上床单,烧毁了我的脸,我差点死在那一片火海里……”她抬头望向讲台上俊容沉静的男人,“是你救了我,你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宿舍,哪怕宿管一再强调所有人都出席了新生入学典礼,没有人留在宿舍;哪怕消防员一直在拦你,可你还是进来了。但是我们出不去,所以你抱着我从五楼楼道的窗口跳下去。” 笑声渐渐小了,有些微弱的议论声还在。 段悠看起来很平静,大概因为她知道,那一次的事故比之她梦里后来经历的事情,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我重度烧伤,几乎毁容,你也伤得很重,却每天都在病房里陪我,怕我因为毁容而自暴自弃。”说到这里,段悠微微笑了,眼眶却泛红,“后来我情绪一直很暴躁,觉得我自己配不上你,可又舍不得离开你,所以总是和你吵架……有一次你开车的时候,我和你闹,结果出了车祸。” 第417章 正文完2 议论声也在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她,认真地听着。 “你又伤得很重,这次真的很重,多器官衰竭病变,那时候医生说能救你的可能性太小了。”段悠边说边用手背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有个人找上我,自称是你未婚妻派来的。他说她可以救你,但我要离开你,永远离开你。” 她故作轻松的语调里能听出浓重的鼻音,“我就想,好啊,反正我也配不上你,如果她能救你的话,何乐而不为?但是你不肯和我分手,所以我就很坏地在和你过完那个平安夜庆典的晚上,假装和唐季迟去酒店开房。你看到了,很生气,大概好几天都不想理我,等我自己去找你。我就利用这段时间离开了郁城。” 男人的俊脸由性感利落的鼻梁划开明暗两半,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能看清的只有另外半边,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 “我在美国过了六年,因为爷爷住院而回来……我重新遇见你,可是你已经忘了我是谁。”段悠说着,眼泪终于掉下来,“你对一个叫姚贝儿的女明星很好,大概因为她和我很像。我以为过了六年你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我见不得你和别人在一起,所以我又很坏地下定决心想要把你抢回来……”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你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一起去祁门祭拜你母亲,一起去欧洲看极光,你带我见了你的家人。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而你的未婚妻发现我回来了,她对我说,让我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班里有人忍不住低声问:“你同意了?” 段悠看了对方一眼,想笑,却把眼泪挤了出来,“是啊。我同意了。我那么爱他,一条命算什么?” 她收回目光,重新眄向讲台上的男人,泪眼朦胧中,他的表情也模糊得看不清楚。 “那时候我意外得知自己怀孕了。你不愿意和我分手,甚至把装有机密的u盘扔在了格陵兰的喷泉里,我没办法,只好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终于如愿以偿地和你分手以后,我看着你坐的船从格陵兰的港口离开,然后你的未婚妻派来的枪手就到了。” “所幸的是我被人救了,回到了郁城。你做完手术以后也回来了……我们吵架,冷战,却谁都不愿意放开谁。我爷爷去世以后,我们在美国领证结婚,然后你回了欧洲一趟,我不清楚你怎么得知了真相,跑回郁城来跟我和好。” “那是我十年里最开心幸福的日子。怀着你的宝宝,做你的妻子,一切都是我想要的……但是……” “但是”往后,段悠却说不下去了。 她站在原地,一直不停地落泪,哭得快要窒息。 班里却没有一个人不耐烦地催她,每个人都安静地望着她。 她看不清他们的目光,却能感觉到,那大概不是讥讽和嘲弄。 她心痛得不能自已,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场梦能给她带来如此真切的痛感。 就像,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 段悠捂着脸,在撕心裂肺中还能想起现在是在课堂上,她哽咽着想请个假,让娇娇陪她去卫生间整理情绪,面前却突然有人递来一张纸巾。 她接过,在眼泪再次蓄了满眼之前,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不知何时,他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她眼前。 纸巾上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她在心痛中愕然瞠目,泪水滚落下来,男人皱了下眉,又掏出另一张,亲自为她擦拭眼角。 段悠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过了很久,他才道:“听起来,你很爱我。” 他离她已经足够近了,段悠还是看不清他眸间深沉一片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只顾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他还是那副表情,又问:“有多爱?” 段悠无法回答。 她根本开不了口,因为所有情绪都堵在嗓子里。 “段同学,我说过我们不能在一起。”江临把沾满她眼泪的至今攥在手里,淡淡道,“你的梦就是最好的证明。和我在一起,不见得是什么幸福的事。” 段悠被堵在嗓子里的话突然就冲了出来,大概,是受不了他的拒绝,“那只是梦!” “如果你梦见的都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你现在还要选择和我在一起?”男人冷静地问。 一句话,却掐中了她的七寸。 如果她梦见的都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如果要经历那许多才能修成正果…… 段悠嗓音沙哑,每个字却都说得清晰,“我要。” 男人的眸光动了动,似是被她的执着撼动。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以后再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你,你看着我的时候,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给我擦眼泪的时候,我会心跳加快。我喜欢这种感觉,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说出来的话还带着满满的稚气未脱,男人听了眸光却深了又深。 会心跳加快。 真的还会吗? 又有同学在这个时候小声问:“那后来你们怎么样了?” 段悠怔了下,望着面前的男人,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悲怆又升腾上来,止住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陈天娇不满地瞪了问话的同学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悠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不让她再继续责怪别人。 她一边擦眼泪吸鼻子,一边断断续续地自我解嘲:“对不起……我……因为一个梦就……真的很对不起……” 陈天娇早也听得双眼泛红,却收着情绪,掏出纸巾抹她的眼睛,“因为一个梦哭成这样,你觉得自己很丢脸、很好笑吗?” “你不觉得吗?” 陈天娇“扑哧”一声笑出来,意有所指道:“你问问在场谁这样觉得?” 段悠怔了怔,目光望向班里的同学。 被她视线所及的所有人都在摇头,很慢地摇头,脸上带着某种善意的笑容。 段悠看遍全班后,最后看向了江临。 只见他又往前迈进一步,离她很近,目光一点点变得深邃,一如他说出来的话,让她短时间内根本不能理解,“我也不觉得好笑,因为我和你做了同样的梦。” 班里微微**了片刻,很快又沉寂下来。 “梦里有个女孩,她一心一意地爱了我八年,从我的学生,变成了我孩子的母亲。而我却错过了最好的她。”他的脸上如同撕去了一层冷漠的伪装,很多很多情绪就这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沉痛,暗哑,“我很爱她,可是我也做了很伤害她的事,害得她怀着孩子差一点死在手术台上。害得她昏迷一整年,醒来后对这个世界充满排斥和抗拒。” “但我还是爱她。”他道,“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命。如果还能让她对我有所期待,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段悠的心蓦然间极重地跳了跳,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面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解下了褂子,里面是衬衫西裤。 那条领带——是她“梦里”为他买过的那条。 他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一只脚后撤,就这么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十年了,悠悠。”他抬头看她,眸光深情而沉铸,“我终于有机会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十年。 他说,十年。 段子矜震惊地抬头望着周围,所有同学都笑了,男同学吹着口哨,女同学感动得擦着眼泪。 陈天娇推了她一下,“你发什么呆?真的以为你还是十年前那个18岁的小姑娘吗?” 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段悠身边,她抬头,看到的却是魏修远,“答应吧,段悠。我们从五湖四海赶回来,为的可不是听你在这里说一句‘我不愿意’。” “是啊。”又有人笑,“刚才表白不是说得信誓旦旦吗?现在人就跪在你面前,你在犹豫什么?你知道这一屋子的东西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钱?” “我……”段悠望着地上跪着的男人,脑子里嗡嗡地响着。 忽然,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三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米蓝和阿青就跟在孩子身后。 段子矜看到他的时候才懂得,若这十年是一场梦,那真的,做得太长了…… 这桌,这椅,这楼,这古朴的校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曾经爱过的样子。 还有眼前的人。 段子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在他一步步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到她身边的时候,那像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小鹿乱撞的心。 原来她还会爱。 原来她还爱他。 米蓝蹲下身,压低声音对银耳小声说了什么。 小银耳立刻跑到妈妈面前,拽着她的手递到爸爸面前。 江临怔了下,拿着戒指的手迟迟没敢往女人纤细的手指上套。 段子佩在他身后凉凉地说:“手都给你拽到眼前了,怎么又怂了?” 段子矜单手捂着嘴,想哭又想笑。 男人眉眼郑重地看着她,哑声道:“悠悠,如果你不愿意,我还可以再等等,不需要为了儿子……” 段子矜仿佛听见心里那一层坚硬的壳裂开了缝隙,那颗鲜活跳动的心就这样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你话好多。”她忍不下去,自己将手指插进了戒指里。 男人发愣的片刻,她已经俯下身子抱住他,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江临亦是第一时间就收紧了手臂,听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没有人出声,连小银耳都乖乖地看着这一幕,大约是他们都明白,这场委屈的痛哭,他欠了她十年之久。 乔教授和老校长在门外透过窗子望着教室里,望着男人心疼而隐忍的模样,和他紧紧扣在女人腰间的手,不禁摇头感叹,“我们江教授真是十年如一日的专一。” 十年如一日,忘了她的时候爱着她,误会她的时候爱着她,她活着爱她,她死了也爱她。 “谁说不是呢?”老校长淡淡地笑,“要说专一,那丫头不也是?” 要么就谁也不爱,若爱,就只爱他一个。 上天给了他们太多磨难,却也给了他们独一无二的情深。 十年一场大梦,梦里分分合合,是是非非,来的人来了,走的人走了。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唯一从漫长的时光里沉淀下来的,只有她对他的初心。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418章 番外:路漫漫其修远兮 段子矜走出老实验楼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这栋楼方圆十米之内的地面是干涸的,再往外,校园的主甬道和老树的枝丫上都是细白晶莹的雪。 断层的记忆终于和在秋千上睡过去之前咬合衔接上——今天的郁城,的的确确是下了雪。 十年前的冬天,她一次次把他堵在实验楼门口对他表白,不知被他拒绝了多少次。 十年后的冬天,他将曾经的同学从五湖四海召集回来,为她编织了一场经年的梦,让她在梦里重临十年前为他心跳加速的感觉,又给了她一场独一无二的求婚。也许不够盛大、不够奢华,却为了打开她的心结而费足了心思。 穆念慈围着围巾,被身后的男人抱在怀里,她略微侧头就能蹭上他的脸,同时也听到男人的低笑声,“今天这一切……这是谁的主意?” 穆念慈抿唇笑道:“是江临自己的,我也被吓了一跳。” “你不知情?” “多少知道一点,但没想到他能把场景还原得这么逼真。”穆念慈稍稍挣开他的怀抱,回过头来望着教室里陈列的东西,“上次a大校庆结束的时候,江临找过我一次,说她在女生宿舍遇见了曾经的教授,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让她的情绪有了些波动。后来我也有意无意地试探过悠悠几次,她也承认自己恋旧,对过去的东西感情深。” “所以他就叫了这一屋子的人,重演了当年的情景?” 穆念慈嘴角微弯,毫不吝惜地夸赞,“挺聪明的做法。”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很深,深到旁人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地步。 在经历过种种挫折后,悠悠变得漠视感情、拒绝异性;变得不会表达爱,不会感受爱。 但那不代表她心里已有的爱也被挖空了,那些感情还在,只是被深深掩埋起来。 所以江临把当年的学生统统叫了回来、请专人化妆打扮,又借了这座已经停用的实验楼,将教室还原成2008年的样子。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教室里的福娃摆件、墙上的日历、早已停产的诺基亚手机,准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最后又托人从国外的研究所里咨询了几样副作用最小的安眠药和轻微致幻的药物,自己亲自试验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在她身上用。 还有实验楼周围的雪,也是他砸了重金,生生用融雪剂把雪化成水,又架起数架鼓风机将地面吹干。 十年前,她是在他的课上对他怦然心动。 十年后,同样的场景,她沉寂的心又因此而被唤醒。 穆念慈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因为这里最大的不可控因素就是段子矜本人。 没有人敢拿她心上那些经年烙印的伤疤和她对江临的感情作比较,因为都太深刻,到底是伤更深,还是爱更深,没人知道。 可事实证明,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段悠还是会爱上那个男人。 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同样的景,同样的人…… 段子矜再见到江姗和唐季迟,已经是几个月之后、江临带她回欧洲去敲定婚期的时候了。 在willebrand家的宴客厅里,所有宗亲都在,江姗坐在最高的席位上,手握权杖,头戴金冠,尽管她见到门外的江临领着女人进来的时候,一双美眸瞪圆、险些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可还是被身边的男人伸手压下了。 她侧头望着他,语气惊愕难掩,“那是段悠?” 旁边的男人淡淡睨了一眼,不置可否。 江姗愣了好半天,终于从那女人还活着的震惊里找回了思绪。 过了将近十分钟,她才想起什么似的,用皮鞋踩了下男人的脚,“唐季迟,你是不是早知道她还活着?” 男人皱眉,也不知是因为被她踩疼了,还是被她丢来的问题问得头疼,仍维持着方才的语调,不急不缓道:“我知不知道又如何?不是跟你说过,在我心里她已经过去了,嗯?” 江姗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个遍,见他虽然深沉,目光却是坦然清澈的,轻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你要是还敢对她有非分之想,看我怎么收拾你。” 唐季迟低笑,借着起身为她拿餐巾的机会,稍撤一步,行了个绅士礼,温声道:“不敢,我的教皇大人。” 三年前江临接受了来自江家和梵蒂冈的援助,以willebrand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和教皇候选者的双重身份摆脱了政治犯的身份,但他终归志不在此,于是在新任教皇还没正式公布的时候,力排众议把二叔的女儿江姗推上了皇位。 这是罗马教廷千百年来的第一任女教皇,刚刚即位时在教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江姗不愧是willebrand家出来的女儿,她的冷静、智慧以及雷霆万钧的手段,终于在几年时间中慢慢得到了印证。在town家的帮助下,渐渐取得了一部分保守派的认可,至于另一部分,也通过几次大刀阔斧的宗教改革而被她连根拔起,毫不心慈手软。 唐季迟也是在放下段悠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女孩还有很多,比如江姗。 她能端然立于万人之上,仪态从容、挥斥方遒,也能在家中,因为他少让她吃了一块甜点而一整个晚上都不想和他说话。 陈周氏坚持婚礼的日子由中国的风水师挑选,又是上香求签又是占星问卦,最后选出几个特别吉利的日子,才同意让江临带到欧洲来交到家主的手上。 此时已经是饭后,厅里的人基本散了,只有唐季迟还坐在江姗身边,等着江临带段悠走到他们面前,把写在红笺上的日期递给江姗过目。 江姗不动声色地看着纸上的日期,扫了眼就搁下,淡淡问身边的男人道:“你觉得哪个日子好?” 唐季迟也看了眼,最迟的日子已经是三年后了,于是他指着最后一排最后一个日子道:“这个。” 江姗笑眯眯地,“和我想一起去了。” 江临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姗姗,别闹。” 段子矜扁着嘴,看向唐季迟,后者只是略略瞟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虽然不至于像陌生人那样疏远,却也不知何时,少了几年前那种执着而炙热的感情。 段子矜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几个月前校庆时在学校里见到的那栋月明楼。 他终于放下了。真好。 她发呆之际,江姗托着腮,似笑非笑地问面前高大的男人,“我闹什么了?那你觉得哪天合适?” 眼看着江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唐季迟还在一旁不急不缓地煽风点火,“他当然是觉得越早越好了。” 江姗把头上的金冠摘下来放在一旁,顶了太久压得脖子疼,唐季迟好似和她心有灵犀般,面不改色地伸出手去为她揉着脖子,江姗眯着眸子像只猫似的享受,过了好久才似是而非地笑了,“哦,这样啊,可是我不想让他如愿啊,现在不是我说了算么?” 唐季迟道:“嗯,你说了算。” 段子矜安静地站在一边当背景墙。 以她浅薄的见解来看,估计江临是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小公举。 果然,江姗就懒洋洋地开口了:“他多潇洒啊,说走就走,八年都不回家看一眼,自己撂挑子不干了还把烂摊子都推给我。现在想结婚啊?等着吧,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准他们结。” 江临单手插兜,眉宇间的阴沉没有持续太久,便又恢复了一片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定。 他淡淡看了眼唐季迟道:“那你希望我和悠悠的婚期推迟,用意何在?”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不想让她嫁给我?” 眼看着江姗的表情刹那间就不对劲了,唐季迟心里低咒一声,简直一个大写的生无可恋。 ——真没见过如此小肚鸡肠的男人,不就开个玩笑,至于这么置他于死地么。 后来江姗一改平日里深思熟虑的作风,几乎是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指着第一排第一个日子,“结,马上结,立刻结,趁早结完趁早走!” 唐季迟,“……” 段子矜憋着没笑出声,转身走出宴客厅才依偎在男人怀里道:“你真jian诈啊。” 江姗要想斗得过他,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江姗随手一指的日子,却让底下的人都忙坏了。 因为江临的外婆崇尚东方礼仪,所以为了讨老人家欢心,willebrand家自然放弃了在中古世纪的城堡里办婚礼的念头,直接在山清水秀的阿尔卑斯山脉脚下起了座中式庭院。 院里假山盆景、松柏翠竹应有尽有。一条溪流从山上奔腾而下,飞花溅玉,水声淙淙。最大的主厅是一座三层的木制阁楼,四脚分坐在绿草如茵的土地上,掀开珠帘,外面的长廊直对着那条玉带般的溪流。 江临充分发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技能,从请风水师相地,再到买地和请设计师来设计楼阁庭院,最后将这座庄园完全搭建起来,才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婚纱也是日夜赶工从法国、西班牙等地送来的,里里外外十余件,还不算从苏州请绣娘手工完成的三件丝绸旗袍。 这样的排场让段子矜不止一次想说,其实没必要这样破费。 可是每次江姗都是逗着自己的小侄子,然后淡淡抬头睨她一眼,“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结婚,没点排场显得我们家多花不起钱似的。” 不仅江姗一个人这样认为,江家的老少宗亲都这样想,段子矜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些贵族家庭把面子和所谓的荣誉放在第一位的那种近乎病态的偏执。 江临的那些叔叔伯伯、包括老公爵和江逢时都送了她不少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段子矜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这时候拒绝又太过矫情。 可问题在于江临和家里关系虽然不如八年前那么张弓拔弩,却也没其乐融融到和他外婆一样,搞得段子矜每次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家里人——太亲昵不合适,太生疏更不合适。 她天生就是个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人,可是大婚在即,willebrand家的宗亲陆续到来,无论老少都对新娘子是谁格外好奇,她呆在江家每天像展品一样被各路人马轮番参观,最后还是江大公子不乐意了,冷着脸把所有人赶出去,二人这才有时间得以温存。 段子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玩手机,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 男人见状拧着眉,走到床边把她捞进怀里,“说过多少次把头发吹干再躺下,嗯?” 她抬头,在一片暖黄色的光晕下看着他英俊深沉的眉眼,嘴角不知怎么就抿出些许笑。 男人顺手拿来吹风机帮她吹头发,看着她放下手机,闭着眼睛像只猫儿似的享受着被他“抓毛”的乐趣,不禁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蛋,“在笑什么?” 段子矜摇头,笑意却越来越深,“没什么。” 她只是在想,十年过去,分分合合数次,她竟然还能安然躺在这个男人怀里。 心里微动,她在他怀里转了个方向,伸手抱住他,“前段时间委屈你了。” 男人一怔,低下头,狭长的眼眸里淌过深深的暗流。 段子矜顿了顿,又低声改口道:“……也不是前段时间,是这两年。” 那两年里她没有太过关注他的动向,是和好后才上网看了看两年前的新闻,知道这个男人甚至为了她还坐过半年的牢。 若非情深至此,又何必把她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逐一尝遍? 段子矜以为他会就这样沉默着,却忽然听他低哑的嗓音静静传来:“委屈的是你。是我对不起你,为你做任何事,我都觉得不够。” 段子矜眼睛酸涩,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地问:“那我如果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不是知道吗?”他的语气和他的心跳一样,平稳却有力。 段子矜的眼眶更红了,嘴角的笑意却加深,“我想听你说啊。”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黑眸对上她那双被水光氤氲得发亮的眼睛,心头一片安宁,“那就等你一辈子,再还你一个下辈子。”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有感染力,还是他说的话本身就让她心动,段子矜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我们下辈子还会在一起吗?” 男人的手臂无声收紧,淡淡道:“你上辈子已经问过了。” 婚礼当天,一如计划中的隆重。 段子矜穿着为她量身定做的婚纱踩在阿尔卑斯山脚柔软的草甸上,脖颈上那条从澳洲拍回来的鸽血红项链熠熠生辉。 夏天的阿尔卑斯山脉天气晴好,从远处看起来云蒸霞蔚,美得如同人间仙境,当新娘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瞬间就把这副静止的山水画点得活色生香。 闪光灯此起彼伏,段子矜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幸好出门前穆念慈为她戴上了头纱,不然被照下来一定很滑稽。 段兰芝代替她的父母坐在了长辈席位上,段子佩拉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红毯,来到尽头男人的面前。 宣誓,交换戒指,还有一个长长的法式热吻,观众席里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掌声,就连米蓝都不禁红了眼眶…… 后来段子矜换下西式婚纱,穿上了从苏州空运来的丝绸旗袍,又按照东方礼节走了一场,国外的宾客纷纷对此表示惊讶好奇,唯有陈周氏笑得合不拢嘴,眼角沁出的却全都是泪。 不远处的一桌酒席上,邵玉城如愿搂着身边的女人,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低声问:“怎么不吃东西?” 顾千秋瞟他一眼,眸中倒映着庭院里张灯结彩的大红,娇艳无双,她撇了下嘴,“减肥。” “不用减,再胖一点才好。”邵玉城笑着往她盘子里夹着菜,作为兄弟四人里老婆长得最漂亮的,他觉得脸上非常有光。 斟了一杯酒,眯眼看着不远处正在“拜堂”的一对新人,邵玉城志得意满地用酒杯敲了敲木桌,唤起同桌的几人的注意,目光扫过商伯旸,又扫过傅言,“愿赌服输,我说你们两位……该不会打算一赖就赖我十年吧?” 商伯旸冷睨着他,眉头蹙了蹙,傅言亦是难得露出窘迫的神色。 当天晚上,除了这场斥资数亿的世纪婚礼上了各国媒体的头条之外,在关注排行榜上同样占有一席之地的还有有关邵氏的一条新闻,据邵氏新约的广告商透露,新产品的代言人已经确定了,可他们放出来的照片却让所有人震惊。 那是一张试镜照片,两个英俊的男人以某种非常和谐自然又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角度面对着对方,照片上男人的脸不怎么清楚,但这并不妨碍段子矜一眼就看出这二人的身份。 她笑倒在婚床上,喝了不少酒的男人本来在闭目养神,这会儿却被她娇软的笑声吵醒。 江临皱了皱眉,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平板,看到商伯旸和傅言的照片也是忍俊不禁。 段子矜笑够了才捂着发疼的肚子问:“他们是要出柜了吗?” 男人沉静的眼眉微微一挑,将平板放在一旁,把她拉进怀中,深深地亲吻,“这是他们当年和玉城打的赌。” 段子矜被他吻得无力,褐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如水波温柔清亮,脸蛋红了红,“那为什么要拍照片?” 男人的手愈发不规矩地往她身上凑去,嗓音沙哑带着某种她并不陌生的情慾,“这是他们说好的,输了就去当一次男模,拍一组照片。” 他俯身含住她的耳垂,说话时带着微醺的酒气和热息一起喷洒在她的颈间、耳朵里,段子矜一边怕痒地躲他,一边又被他娴熟的动作牢牢制住,全无退路。 女人在他身下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轻轻喘着开口,一句话说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完,“为什么要打赌?” 又为什么要在她结婚的当天兑现赌约? 江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马上变得更加汹涌,低低的笑声落在她耳畔,“因为你。” 段子矜的眸子微微睁大,刚一开口,男人就吻住了她。 她的身体本来就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再加上这一天尽管用了些把戏将酒换成了果汁,却还是和兄弟们喝了一些货真价实的美酒,这会儿全部的血液都往同一个地方涌去,他脑子里根本已经装不下什么赌约的事。 直到深夜过半,她彻底累得不想再来,却又强撑着最后一线精神嘟着嘴问他:“到底是什么赌?” 第419章 番外:十年前的赌约 男人笑叹,拿她的执着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件事,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午后的阳光静谧慵懒,透过樟树密密麻麻的枝叶,洒下一片璁珑的光斑。 男人穿着休闲西装,修长健硕的双腿很是优雅地迈着步伐,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眉宇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冷静。跟在年纪稍长的张教授身旁,两人竟不像是长辈与晚辈,更不似师生。 他一边听着对方的介绍,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座名扬四海的百年古校,a大。 a大作为一所理工名校,新学期伊始,工程物理系最有资历的老教授却年满七十退了休,临走前给校长举荐了一位后辈,说是他的“忘年交”,校长赶紧安排张教授来迎接。 张教授原本心想着怎么也得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却没想到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的青年男人。 他们这得是忘了多少年的交情啊。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忍不住感慨,“想当年我二十四岁的时候,连博士都还没读下来。再看看你,都当上博导了。” 男人抿着唇没说话,虽然不热情,却不让人觉得失礼,反而有种淡淡的斯文与谦和。 “这整座楼都是学校的图书馆,只有顶楼是个报告厅,对面正在应市委的要求建一所校史……” “啪”的一声忽然传来,打断了张教授的话音,在安静的图书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教授皱着眉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她对面站着一个高她一头的男生,微微偏着头,被掌掴的那一侧脸红得厉害。 女生的脸迎着阳光,一瞬间好像被熠熠的光芒点亮,明艳而不可方物。 她单手抱着书,另一只手扇了对面男生一巴掌后,懒洋洋地取下耳朵上挂着的耳机,在手里转了两圈,漫声笑道:“贺学长,你是不是特别爱跟别人抢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算在这撒泼犯浑耍手段也没用,你看我吃不吃你那一套?” 被打的男生眼冒金星,半天才醒过闷来,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女生笑了笑,褐瞳深处却冰冷如霜降,“这都听不明白,你怎么考上a大的?” 见男生似有要动手的意思,女生先一步道:“怎么,不服气,想打回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来,照着这儿打,让我看看你还能没下限到什么地步!” 旁边议论声愈发大了,男生忍着怒火,“我招你惹你了?” “哦。”女生的嘴角绽开干净明媚的笑意,如青雉的孩童,纯粹得耀眼,说话都带着一股傲慢劲儿,“你抢我座位了啊。” 不远处,男人的黑眸倒映着那张脸,眸光却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冷漠。 他转过头,正看到图书馆墙上的校训,不禁嘲弄般勾了勾唇,语气极淡地开腔,“a大果然校风优良。” 旁边张教授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刚想解释什么,男人却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他烦躁不悦地皱眉,再回头想去教训那女生时,她早已抱着书本离开了。 张教授拽住路过同学,“刚才那是哪个系的学生?” 同学看了一眼道:“工程物理系的呀,九月份刚入学的学妹,省实验高中保送进来的。” 工程物理本来就是a大最热门的学科之一,分数线高得匪夷所思,偏偏今年有两个奇才,不仅被学校保送,还超过录取分数线30分,以将近满分的成绩强势进入了a大,一男一女,男的叫魏修远,女的…… 张教授仔细回忆了一下,便想起了她的入学履历上那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段悠。 不免叹息摇头,现在的孩子,学习好了,就被家长宠得无法无天,性格骄纵,目中无人。 段悠上了个选修课再回到寝室的时候,上铺的林小晓哭得像个泪人。 入学三个星期,光听她哭就听了两个星期。饶是段悠已经习惯,却还是皱了眉。 陈天娇一边化妆,一边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皱眉的女生,笑问:“听说你打了贺渣男一巴掌啊?” 段悠放下书本,“嗯”了一声,“他的三观需要重塑。” 陈天娇还是笑,刚画完眼线的眼睛都快弯成月牙了,“一巴掌就解气了?” 她瞥了眼上铺的林小晓,话却是对段悠说的,“你看那贺井阳把我们小晓欺负成什么样了,我要是你,就一脚踹了他的命根子。” 段悠翻开书,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整页,才道:“今天穿裙子,不方便抬腿。” 宿舍里几个女生顿时笑开了,段悠合上书,在一片笑声中握住上铺的床栏,“小晓,想他就去找他,喜欢他就把他追回来。你成天坐在这哭有什么用?你和陆铭好了三年,能被贺井阳这点下三滥的手段拆散?” 林小晓啜咽了几下,红着眼睛像兔子般,讷讷道:“从来都是陆铭追我的……” “就是啊。”陈天娇合上化妆镜,“哪有女追男的?段悠,你说的容易,你能放下身段去追一个男生吗?” 段悠回头看她,“有什么不能的?女追男就是一层纱的距离,只要你豁得出去,什么样的男人追不到?” 林小晓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不会啊……陆铭这个人本来性子就冷,他误会我和贺井阳以后,几乎都不和我说话了,我该怎么办?” 陈天娇轻笑着打趣,“你让段悠教你啊,看她说得这么带劲,估计也是一把好手。” 林小晓可怜巴巴地瞧着段悠,段悠脑子一热乎,就应承下来,“好,我教你。” “你谈过恋爱吗?”陈天娇质疑。 段悠,“……” “光说不练假把式。”陈天娇托腮望着她,“你找个活的追追试试,就知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了。” 段悠被她说得一怔,“你要我追谁?” “本系的男生多一半都是书呆子,另一半又歪瓜裂枣的。以你的条件,光是成绩就不知道甩他们多少公里了,我看系里能配得上你的,也就是那个天才魏修远了。” 他?段悠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她本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对小晓同情归同情,犯不着为了她搭上自己的初恋。 这时候寝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人影还没看清,一股香水味就被风带了进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寝室长回来了。 她叫张艳,人如其名,打扮得也张扬艳丽。 段悠觉得,鲜衣怒马的年纪就应该这样肆意张扬,不过她的张扬,却总让人不太舒服。 “你们听说了吗?”张艳掐着尖锐的嗓音道,“咱们系来了个新教授,人长得那叫一个帅,比电视上那些明星都一点不差!而且他好有范啊,我刚才路过实验楼看到他穿着白大褂在激光实验室调试设备,一转头,脸上就写了两个大字——禁欲。” 她一回来,寝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连林小晓都不哭了。 陈天娇一脸似笑非笑,“激光实验室在五楼,今天又没有物理课,你是怎么‘路过’的?” 段悠亦是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正在尴尬时,有人敲门,“段同学在吗?” “在。”段悠绕过满脸通红的张艳走到门口,门外有个女生递来一封信就走了。 段悠蹙眉望着信封上笨拙又恶俗的大红色桃心,关上门就顺手把信扔进了垃圾桶里。 “怎么,又有情书?”陈天娇凑到她旁边,“我说你啊,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日子就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一般男生只要你看一眼,他们立马排着队请你吃饭,你哪能体会我和小晓这种平庸女孩的青**情啊。” “切。”一声不屑的嗤笑,张艳早看这个陈天娇不顺眼了,因此她说什么,她都习惯性要顶回一句,“你都说了是一般男生,有本事你让她去追魏修远啊,你看人家上不上当!” 陈天娇不甘示弱,“追就追,追到了你请全宿舍吃饭吗?” 段悠默默看了她们二人片刻,淡声吐出三个字:“我不去。” 张艳冷笑,“不敢了吧?” 段悠懒得解释,倒是陈天娇冷哼,“有什么不敢的?别说是区区一个魏修远,就算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禁欲的教授,我们悠悠照样手到擒来!” 段悠拧眉,语气沉了沉,“娇娇。” 张艳见状讽刺道:“陈天娇你省省吧,瞧你把她段悠夸得跟朵花似的,她现在还不是一下一下打你的脸。” 眼看着陈天娇的表情僵硬了下,段悠忽然就有点火了,“你别在这挑拨离间。” “那你去啊。”张艳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阴阳怪气道,“给你家娇娇也长长脸。” 段悠心里的火越冒越大,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陈天娇,最后冷睨着张艳,“去就去。” 陈天娇和张艳是互相看不惯,交流时也从来不掩饰对彼此的恶意,两个人又为了怎么才算追到新来的教授而吵了好一阵子。 第420章 番外:出去跑圈 陈天娇非常不忿地表示,悠悠又不是真心喜欢那什么教授,难道还能为了跟张艳打个赌而去谈一场恋爱?万一被占了便宜找谁负责?再说,这里可是校风优良严谨的a大,学生和教授搞在一起,对谁的名声都没好处。 她说的这些合情合理,张艳冷哼了一声,对段悠道:“你也不用非得和他在一起,不就是打个赌么,咱们点到为止。从学校西门出去、马路对面有个国际剧院。过两天马赛芭蕾舞乐团有一场巡演,你约他过去,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迟到半小时,若他在原地等到你出现的话,就算你赢。” 段悠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有些后悔了,眼下最后听完张艳的提议,她更加不想搀和。 奈何娇娇一直在旁边盯着她看,那眼神让她委实无法拒绝。 段悠皱了下眉,到底没有再退缩,问道:“你说的芭蕾表演在什么时候?” “十月五号晚上。”也就是半个月之后。 “赌注是什么?” 张艳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让人嫉妒的女孩,从第一天住进宿舍她就发现了,这个叫段悠的女孩不仅仅只有一副窈窕的身材和姣好的脸蛋,最吸引人视线的是她身上那股明明抓不住痕迹、却怎么都又无法磨灭的傲慢。 这种气质简直让她整个人都仿佛会发光一样,夺目,耀眼。 张艳说不出心里究竟别扭在哪,段悠没怎么得罪过她,可有时候,太优秀就是罪过。 她咬牙道:“如果我输了,我请全宿舍吃饭,然后自己去找班导申请打扫半个月的厕所,你们可以随意拍照录视频。” 打扫厕所? 陈天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小晓亦是捏着纸巾瞪大了眼睛,就连段悠一贯平静的眉目都不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 很难想象张艳这种不化妆不喷香水不捏着嗓子就不会说话的人……会去打扫厕所。 她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林小晓坐在上铺只看到段悠垂着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然后淡淡开口:“如果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 张艳冷笑,“这是我和陈天娇打的赌,用不着你来做什么。如果你做不到我说的那些,那么就让她——”张艳说着,扬手指向陈天娇,“到校刊和学校的公告板上给我公开道歉。就说……是她目光短浅、出言不逊、伤害舍友感情,以后有我张艳的地方,她陈天娇都绕着走!” 段悠一怔,眉心拧了起来,唇角却慢慢抿出一丝锋利入骨的薄笑,“你觉得我会答应?” “她不是坚信你能做到吗?”张艳说完,斜了陈天娇一眼,“怎么,你不敢了?” 陈天娇也不废话,直接把手往桌子上一拍,“一言为定!”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段悠耳边嗡嗡响的还是陈天娇那句豪情万丈的“一言为定”,一阵一阵刺得她头疼。 林小晓坐在她对面和陈天娇说笑,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的脊背突然僵直了,也不再说话。 段悠和陈天娇同时侧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球衣的男生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旁路过。段悠认得,那是林小晓好了三年的男友陆铭,最后被贺井阳那人渣给搅合黄了。 段悠咬了咬吸管,松开贝齿道:“人家已经走远了,你看看你,眼睛还能再瞪直点吗?” “那我怎么办嘛!”林小晓说着,语气又带了哭腔。 陈天娇见状头疼地扶额,“你别哭啊,段悠不是说她教你吗?” 段悠吸了口可乐,漫不经心道:“我要是你就直接端着盘子到他旁边拼桌去,你在这掉一辈子眼泪他也看不见。” “拼桌?” “是啊。”段悠用吸管搅着可乐,“给他夹菜,把他爱吃的都让给他,要么跟他聊天,没话找话说也行。追一个人啊,对他好就成了,哪有那么多心眼和手段可言?喜欢是什么?就是嘘寒问暖,就是犬马之诚,什么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那都太远了。初级只能做任务,被爱才有资格用技能。” “我真小看你了。”陈天娇对她一脸刮目相看,“你这一套一套都跟谁学的?” “书上看的。” 林小晓忧心忡忡,“有用吗?” 段悠咬着筷子,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理论知识需要实践啊……那不如我先帮你试试?” 虽然陈天娇和林小晓隐约觉得她所谓的“试试”肯定和新来的教授脱不开关系,不过她们显然没想到,第二天那位传说中的教授就已经上岗代课了。 让她们更没想到的是,比她们早出来将近十五分钟的段悠,居然在一节课过去将近一半的时候还没到教室。 林小晓望着讲台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禁心有戚戚。 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在场各位还在为这位教授的盛世美颜而赞叹不已的时候,他将点名册扔在讲台上,语调冷淡地开腔:“我姓江,以后代你们的主修课。在我的课上需要记住三点,第一,迟到早退算违纪。第二,上课睡觉算违纪。第三,不带工具书,也算违纪。违纪一次去cao场跑十圈,三次不准参加期末考试,学分记零重修。” 台下一片哗然。 此刻,楼道里响起仓促的脚步声,张艳瞥了那边一眼,窗户外是女孩匆匆拎着包跑来的身影,马尾辫在空中飞扬,说不出的青chun明媚。 她低下头,笑得有些凉。这江教授不是不好相处的人,段悠也真是可怜,第一天就撞在了枪口上…… 段悠在门外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才叩开了教室大门。 全班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包括讲台上那个陌生的男人。 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段悠在心率失衡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跳竟然漏掉一拍。 他穿着白大褂,身材笔挺,侧颜清隽俊朗,侧过头来的时候,整张俊美无俦的脸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她眼底。 他手里还握着粉笔,笔尖停留在黑板上,段悠见过很多老师拿着粉笔写板书的样子,却没见过像他一样能把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做出如此矜贵优雅的派头来。 一瞬间,段悠什么话都卡在嗓子里了。 男人淡淡地看着她,嘴角一沉,嗓音低沉得没有温度,“你迟到了。” 他的目光是一种明镜台般不惹尘埃的澹静和从容,宛如一望无际又深沉辽阔的大海,其势安然,却足以容纳百川。 不过此时此刻,落在她脸上,莫名就沉甸甸的让她有点不敢对视。 段悠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缓了缓道:“抱歉,教授,今天情况比较特殊,我保证下次……” “去cao场跑十圈。”男人没给她任何解释的余地,又继续准备讲课。 班里同学幸灾乐祸的目光让段悠脸上像火烧一样难受。 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师捧在手里的宝贝。别说是迟到,就连她偶尔不交作业、或者因事旷课,老师都能看在她成绩好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曾受过这样的惩罚? 段悠握着书包袋,倔强地对上他的眼睛,“教授,我们以前没有这种规矩。” “我知道。”男人波澜不兴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这是今天刚立的。” “不知者不无罪,用今天刚立的规矩来罚一个对此闻所未闻的学生,这公平吗?” 男人刚要收回的视线就这么定在了她脸上,半晌,唇边浮起凉薄的笑,“你身为学生,不准迟到四个字难道不该是你谨记在心的原则?还需要每个老师都跟你强调一遍?” 段悠被他说得一怔,陈天娇最先听不下去了,起身道:“教授,段悠一直是我们系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她不会无缘无故迟到,今天肯定是有理由的,能不能……” 话没说完,男人便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她,低醇的嗓音很是好听,说的话却字字藏锋,“我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今天刚立下的规矩就在这里打破,岂不是以后每个人都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搪塞我?” 说完,他直视着门口的人,“成绩好不是特权,出去跑圈。”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陈天娇柳眉一竖,顺手将手中的圆珠笔摔在了桌面上,“江教授,确实是段悠迟到在先,可是你体罚学生难道就没错了?” 男人俊漠的眉峰动也不动一下,倒是一双沉黑如玉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从容不迫道:“据我所知,学校每天晨练三圈,体育课热身五圈,下课前也要跑上五圈。一个身体健康的学生每天可以接受的运动量是教育局明文规定的。我让她跑十圈如果算是体罚,你不如直接到教导处去反映一下这个问题。” 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淡,淡到听不出什么起伏波澜,却莫名像座巍峨高山,压在众人心上。 段悠紧紧攥着书包带,在所有同学各式各样的注视下,羞耻感成倍翻涌。 江临就这么看了陈天娇几秒钟,似是给她继续开口辩驳的机会,见她不开口,才又道:“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确一点,扰乱课堂也是违纪,念在你是初犯,出去跑五圈。” 台下尽是一片吸气声。 所有人都在暗暗思忖,这位新来的江教授可真是铁面无私。 陈天娇没想到自己帮朋友出头也要被惩罚,当男人沉冷的声线穿过她的耳膜时,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忽然扬起一道嗓音:“娇娇,你坐下。” 逆光而立的女生将书包重新拎在肩上,微扬下颔对着不远处讲台上的男人,“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十五圈,我一个人跑。” 变故横生,众同学又同时向那边投去目光,只见女孩的脸蛋娇艳明媚,眼角眉梢皆带着不肯低头的倔强,还有深镌入骨的骄傲。 陈天娇震惊道:“段悠你是不是疯了?”她快步走下阶梯座位走到她身边,“十五圈、六千米,脑子进水了你?五圈就五圈,我又不是没长腿,我自己能跑!” 身后的男人忽然开了腔,声音是无法撼动的冷漠,“让她去。” 陈天娇蓦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讲台上的男人。 段悠亦是看过去,正对上男人深沉如泽的眼神,她心里的无名火又往上蹿了蹿,“去就去!” “悠悠你……”陈天娇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手,女孩就已经甩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她怔了两秒,狠狠剜了男人一眼,走回座位“乒乒乓乓”地开始收拾东西,以闹出的动静来表达心中的抗议,收拾完,拎着书包就要离开。 男人站在讲台上,眉宇间是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淡漠,眸子追随着女生的身影,淡淡提醒道:“她已经替你了跑五圈,现在如果你走出这间教室,就要再加十圈。” 陈天娇的脚步停在原地,她咬着牙看向男人,江临坦然回望。 家里从小教育他做男人除了要有气魄还要有风度,所以他一向不屑对女人耍狠,但这不代表他拿自己的学生没办法。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心高气傲,不给她们点教训,她们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纪律。 陈天娇冷笑一声,将书包往上提了提,一脚迈出教室大门,往cao场走去。 身后林小晓见状,咬牙再咬牙,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了东西,颤抖着站起身来,“报、报告教授,我……我也陪她们出去跑圈……” 男人目送她们离开,俊脸面无表情到了极致,伸手从粉笔盒里重新抽出一根粉笔。 他的脚边,散落着已经被他捏碎的笔头和白色碎屑。 回到教职员办公室,cao场上有人被罚跑圈的事已经在系里传开了,张老端着茶杯走到江临的办公桌面前,“江教授,听说你罚了系里的学生?” 男人闻言眸光一深,“她迟到了。” 张老一哂,“大学么,迟个到不至于的,你习惯习惯就好了。这么罚下去,你自己累心,学生里也怨声载道的。”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小江啊,以后评职称需要群众基础……你明白我的意思,更何况我听说被你罚的学生成绩挺好的。” 江临不咸不淡地抬眸看着他,“她成绩好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骄纵傲慢?段悠目无尊长,不服从纪律,仅仅因为在图书馆占的座位被抢了,就在扇同学巴掌。如果这样还不罚她,以后班风难正。” 张老静默片刻,忽然想起江临到学校参观时,图书馆里发生的那一幕。 原来,是那个学生…… 江临确实没想在带班上课的第一天就辣手摧花,只不过当他看清门外那道高傲又倔强的身影时,忽然心里就起了些教训的念头。 这种念头来得太过自然,催使他哪怕动用不公平的手段,也想看到她对他低头的样子。 就在他准备开始写下节课的教案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名学生,左顾右盼,最终视线定在办公室里的某个女人身上,气喘吁吁道:“冯校医,您怎么不在医务室啊?那边刚送来一名女生,跑步的时候昏倒了,您快跟我去一趟……” 女人一听,忙放下手里的早餐,喝了口茶,“我这就去。” 坐的不远的男人从教案中抬起头来,眉峰紧紧拧着,半晌,也站起了身。 透过医务室的玻璃窗,江临一眼就看到洁白的床单上两条裹着牛仔裤的腿,女生的上半身被明黄色的床帘遮挡住了,校医正游走在床边,用听诊器在她身上来来回回。 过了片刻,冯校医拿起床头的病历,不悦蹙眉,“她有心脏病,为什么还让她去跑步?” 旁边的学生回答:“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是我们班的。” “我先给她做紧急处理,你马上联系医院,这要是闹不好,会出人命。” 学生一听也吓得不轻,“好、好的……” 门外的男人听到“会出人命”四个字,神色顷刻间僵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了,紧到他无法呼吸。 他眼前浮现出的,是几个月前那道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就坐在车里亲眼看着,想伸手去拉开车门,却被身旁的、他一直称作“父亲”的男人按在座椅上,连动都动不了。 这几个月来,他每每闭上眼,都会看到那血淋淋的场景,像野兽的利爪,撕扯着他的心。 至亲至爱死于非命,那个男人却若无其事地娶了另一个女人,将她整成他母亲的样子,粉饰太平,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觉得他母亲死了,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记得,他母亲存在过。 猝不及防地,门被男人用力推开,他疾步走到床边,冯校医只觉眼前一阵凌厉的风划过,紧接着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已经立在了她面前。 可是他站在床边,伸出手,刚刚抓上那明黄色的帘子,却突然又怯了。 他想起早晨女孩喘着气解释说,抱歉,教授,今天情况比较特殊,我保证下次…… 下次。 江临闭了闭眼,如果还能有下次。 他为什么不肯听她解释? 为什么陈天娇念在初犯只被罚了五圈,而他却因为图书馆里的所见,而故意重罚她十圈? 她又为什么逞强倔强,不仅担下十圈的处罚,还替朋友挺身而出? 再想起那娇艳无双的脸庞,江临竟然觉得那时刺眼的一切,此刻渐渐刺进了心房。 如果她死了。那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的自以为是害死的。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可你害死的也是别人的至亲至爱。 你和那个让你痛恨又不耻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江教授,您有什么事吗?”冯校医从怔愣中找回思绪,看着眼前英俊非凡的男人,“请您先让一下,病人现在情况有点危险,我要给她做应急处理。” 江临神色一晃,脚步退开些许,还没看清女孩的脸,就听冯校医扬声对门外路过的几人道:“你们几个,去把紧急通道疏通一下。” 门外路过的三个女生同时停下脚步,其中长得最漂亮的女孩最先反应过来,将手里的可乐瓶往垃圾桶里一扔,“是出什么事了吗,冯校医?” 男人听到这道嗓音,身躯忽然一震,他僵硬地回过头,只见门外的面容标致身材纤细的女生正紧张地望着冯校医,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汗,脸颊也在剧烈运动后显得有些过分的红。 不知是阳光正好,还是因为她刚刚跑过步,整张明媚的脸比早晨逆光看上去颜色更加鲜艳浓烈。 段悠? 第421章 番外:昨天的伶牙俐齿呢? 段悠? 江临怔了怔,漆黑的眸光很快落在了段悠腿上,她也穿着差不多颜色的牛仔裤。 他掀开那明黄色的帘子,很快看清了病床上那张陌生的脸。 不是她。 段悠三两句问清了状况后,赶紧和林小晓、陈天娇一起,将楼道和电梯都疏通了,自始至终都没腾出时间来注意医务室里多出来的男人。 直到那位病重的同学成功被救护车拉走,她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跑来跑去的,腿都有点软了,索性扶着墙就近走回医务室里,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 冰凉的水花在脸上铺开,她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下来。 擦干脸上的水再睁开眼,不期然却在镜子里对上身后的男人投来的深邃的目光。 他的眼神像无底的古井,漆黑幽暗,而她的脸就倒影在那口古井之中,成了水面上唯一的波光。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着,段悠的心跳蓦地漏掉了一拍,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 但她很快回过头来,眼皮一翻,皱着眉头就要离开,她和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真没什么好说的,连打个招呼都懒得。 “段悠。”男人淡淡开了口,离近了听,他的嗓音更加低沉磁性。 段悠又翻了个白眼,跑完六千米腰酸腿疼的,她现在看到这个男人就冒火,“有何贵干,江教授?” 她不屑一顾的态度让男人蹙了下眉,语气亦是威严起来,“你的六千米跑完了?” 段悠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压下心里越来越多的不耐烦,“跑完了。” “没有偷工减料?” 段悠撇了下嘴角,冷讽道:“教授,并不是每个长跑完的人都应该躺在病床上。我身体素质是全a,你要是打算照着累死的标准来罚我,那还得加把劲。” 说完,她将墙角的书包拎起来背在肩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她这话根本不是在和男人商量,说完就直接闪人。医务室里只剩下江临一个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眉峰间的沟壑愈发深刻。 三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刚打开门就听见张艳阴阳怪气的笑声:“段悠,你今天战果丰硕啊。” 宿舍里四个人,就只有张艳没挨罚,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盯着她们三个狼狈的样子,又是莞尔,“我敢打赌,今天在座三十几个同学里,江教授记得最深的就是你段悠的名字。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在他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段悠现在听见“江教授”这三个字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眉头忍不住跳了又跳。 张艳等了好半天不见她开口,干脆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劝你还是让陈天娇准备好给我公开道歉吧。” 上课第一天就把教授给得罪了,照这样下去,她们必输无疑。 段悠眼皮也没抬,顺手把桌子上的橘子扔向张艳,“吃你的东西,把嘴闭上,还有十四天。” 还有十四天。 段悠揉了揉发痛的腿,暗自咬牙。 总要先给他留个好印象。 第二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到教室占了前排座位,暗忖绝对不能让那个死教授挑出什么毛病来。 不得不说,他罚跑的措施确实达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第二天班上四十五名同学全员到齐。 当那个身姿颀长,眉眼清俊的男人从教室外面步履从容地走进来时,段悠放下手中的书本,向他投去一个相当傲慢的眼神。 如石沉大海,她傲慢挑衅的眼神被他纳入深不可测的眸里,却没能激起什么浪花,男人的表情依旧寡淡,只不冷不热地环视过四周,道:“我昨天说过,上课必须带工具书。带了的同学把书摆在桌面上,没带的全部起立。” 大家显然都是有备而来,纷纷将工具书摆在了桌子上,段悠二话不说也将手探进书包,依次翻出了笔记本,笔袋,课本,就连她上课开小差看的杂志都摸到了,却怎么也不见她放在书包里的那本工具书。 她脸色一僵,心顿时慌了,忙把书包倒过来,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落在桌面上,唯独没有他要的那本工具书。 段悠坐在第一排,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就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将她的窘态一览无余,俊脸上没有半点波澜。 她就在他冷冰冰的视线里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所有同学都望着她,用一种近似于肃然起敬的、钦佩的目光。 全班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男人冷清地笑出了声,笑意停留在唇畔,未达眼底,“又是你。” 段悠在他有点嘲弄的语气里,脑子里一团乱,她明明记得昨天早晨出门前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昨天她又没上过课,书包怎么带到班里就怎么拿回宿舍,今天早晨照样原封不动地带到这里来的! 昨天,昨天…… 难道是那时候! 段悠的脸“唰”的白了,抬头,正对上男人的黑眸。 不能说他眼里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可就在这种冷淡而平静的鉴照下,段悠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她看他的眼神有多傲慢多不可一世,此刻她就有多无地自容。 “怎么。”男人静静开了口,“今天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段悠觉得她如果点头说“是”,会换来更多的讽刺。 连陈天娇都不知道该如何替她辩解了。 第一天迟到是初犯,紧接着第二天就不带工具书,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故意跟教授挑衅。 尤其是江临刚进门的时候段悠朝他投过去的那个眼神,明晃晃的就是在说“我看你今天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此刻回想起来,那个眼神也可以解读为,我就不带书,看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段同学。”江临站在讲台上,略略低眸瞧着女孩时而涨红时而发白的脸,“你一次次不把学校的规矩、老师的训导放在眼里,是仗着自己成绩好,所以肆无忌惮地破坏班里的学习风气,嗯?” 台下响起了不怎么友好的笑声,段悠的眼眶都有点红了,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冷声道:“我没有。” “那你自己说说,你的品行配不配得上你的成绩。” 段悠的瞳孔蓦地一缩。 他的每个字如同钢钉刺入她的血骨,把她数年来的骄傲全部刺穿。 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质疑和批评。 一瞬间居然有点无法呼吸的感觉,段悠怔然看着他,褐色的眸子里扬起凉凉的雾,像是蜡烛燃成的灰烬。 江临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心里竟然有些烦躁,他的眉心跃出筋脉,紧拧着双眉道:“全班只有你一个人不遵守纪律,今天我罚你,你有怨言吗?” “没有。”段悠回答得很快,说完这两个字后就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走下座位,“我去跑圈。” 男人意外地动了动眉峰,眸光亦是寸寸沉暗。 段悠熹微的晨光往外走去,身后所有人都默默看着她,各式各样的目光都有。 她只觉得那是热辣辣的嘲讽,一道一道鞭打在她心上,伤口迅速溃烂,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可是她的背挺得很直,一如她来时那样,骄傲地离开。 背后的男人盯着她的双腿,隐约觉得她的步伐有些奇怪。 四百米的cao场上,除了晨练和第一节课上体育的学生外,有那么一道纤瘦的身影在慢慢跑着,一圈一圈,像是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她一边跑,一边觉得风动发丝,吹进了她的眼睛里,牵出几滴泪,还没晕湿脸庞就又被风吹干。 日头越来越烈,第一节课下课了,cao场上的人陆陆续续都离开了。 她还在跑。 视线里赭红色的跑道和刺眼的阳光做着抗争,最终,所有的颜色都被那片茫茫的白光所取代。 紧跟着,她眼前一黑,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跑道上。 她精疲力尽地倒下之前,一双有力的臂膀却及时捞住她向前倾倒的身子,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段悠睁不开眼,只能模糊地看见男人倨傲的下颔,略带薄怒的嗓音落了下来。 “什么都不解释只知道闷着头跑,昨天的伶牙俐齿哪去了?” 段悠难受得要命,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她胸口,胃里又空空荡荡的,她只是蹙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男人低眉垂目,她娇软又漂亮的脸蛋在过于刺眼的阳光下,好像被剥离了那层鲜艳夺目的色泽,脸色很难看,有种隐忍得厉害的感觉。 白皙的额头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两条柔软的眉毛都快揪在一起了。 他没再说话,把她送到了医务室里。 冯校医略感无语地看着连续两天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眼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摘下挂在墙上的听诊器,问道:“她怎么了?” 男人蹙着眉眄她,目光里大有一种“你是医生你问我她怎么了”的不耐,嗓音却还是沉静的,“她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 冯校医顿了顿,看了眼女孩的模样,心里大概有了谱。 陈天娇回到寝室后半天等不到段悠回来,不停地看着手表,眼看着下一节课马上就要上课了,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对林小晓嘱咐道:“我去cao场看看,下节课老师要是点名你替我答个到。” 说完就推门离开了,可是她在cao场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人,询问了附近打篮球的男生,听说悠悠被送到医务室去了,吓得陈天娇一口气都来不及喘,急匆匆就奔向了医务室。 她赶到医务室的时候,床上的女孩还没完全清醒,她直直的长发就这么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有点凌乱,更多的却是虚弱。因为发丝黑得格外有光泽,所以衬托着她的脸显得异常没有血色。 “你是她同学?”冯校医端着茶杯看着她。 陈天娇扶着门框,眼神这才落在写字台旁的女人和不远处窗边的男人身上,看清男人的背影时微微一怔,像是没怎么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她回过神来,“我是她的舍友,冯校医,她怎么样了?” “空腹做剧烈运动,有些低血糖,虽然目前没什么大问题,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冯校医啜着茶,语重心长道,“人是铁饭是钢,你们又不是天天起早贪黑的高中生,吃个早餐的时间都没有?” 陈天娇瞥了眼那边静立如一道剪影的高大身躯,故意放大了声音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她一大早就跑到教室去了,怕迟到挨罚。” 窗边的男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若不是他本人气质非凡到让人难以忽视的话,以他如此沉默的程度,根本连一丁点存在感都找不到。 江临听了陈天娇的话,眸子不动声色地落在病床上的女人脸上。 第422章 番外:请你看场芭蕾演出 一大早就跑去教室,怕挨罚? 他的俊脸面无表情到了极致,英俊儒雅的眉眼沉淀着些许嘲弄的痕迹。 从她今天挑衅意味十足的举动里,他可真没看出她有多怕挨罚。 怎么被她朋友这么一说,倒显得她有多委屈、而他是那辣手摧花的混蛋一样? 陈天娇看着男人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心头直冒火,她和段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同的是段悠比她聪明点,知道怎么把言语化为寒刃,一刀戳进人心窝子里,而她就比较喜欢直接动手了,因而性格更暴躁一点。 碍于那男人是教授的份上,陈天娇死死忍着没动粗,只是剜了他一眼,对冯校医道:“麻烦您了。” “没什么。”冯校医淡淡道,“上课了,你先回去吧,她挂完这袋葡萄糖就可以回宿舍了。” 逃课未遂,陈天娇“哦”了一声,撇着嘴离开了。 段悠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醒来的时候冯校医刚好有事出去了一趟,只有窗边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立在那里,挡了些许阳光。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床上的动静已经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江临回过头,冷淡地望着她,“醒了?” 段悠觉得她只是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不然为什么脑海里空茫茫的一片,连这时候该对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盯着她,忽然哂笑,“早晨第一个跑到教室里占座位,怕迟到挨罚?” 他三言两语点破了她早晨那点小心思,段悠顿时有点别扭,不知怎么就不想承认了,“没有。” 江临看着她,也没言语,可那目光就是莫名让段悠心虚极了,她别过头不看他,稍稍恢复血色的唇吐出几个字,“我只是习惯坐第一排。” 江临不懂女孩的心思,也懒得花什么精力去思索。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一名成绩好但是性格差的问题学生——最多是个阴差阳错让他突然想起母亲的死而懊恼了一段时间的问题学生。 江临毕竟只大她六岁,很难像其他老师一样对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抱有一种父母般慈爱的心态。 而且willebrand家向来拿他当未来的继承人培养,甚至把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习惯决绝的手段和强势的作风,心肠都是硬着长的,他在处理问题的时候很少会顾及对方的感受,小时候在军队里待过的经历让他隐约觉得,对待自己的学生,就像长官对待下属一样,铁一样的纪律是不容置疑的。 所以其实,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冯校医让我转告你,你腿上的伤暂时不能碰水,这两天洗澡的时候自己注意。” 男人冷漠又好听的嗓音在尴尬的空气里流动着,还是带着一股从容不迫的调调。 或许这种尴尬本来就只有段悠一个人能感觉到。 她低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倒是男人从窗边走到了她床前,淡淡睨着她,“旧伤未愈就跑步,你的腿是不想要了?” 她背对着教室离开的时候,江临就察觉到了她的步子很奇怪,但当时她心高气傲地要去罚跑,他也不愿拉下脸来说什么。 不过,她总归是他的学生,就算是在军队里训练,有个伤病也可以请假。 所以下课后,他还是去了cao场,准备教育她几句,见好就收,也不必非跑完这四千米才算完。 结果他到了那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她因为低血糖直接栽倒在跑道上的样子。 当时他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个极其阴暗的想法——她是不是在用这种自我虐待的方式抗议他对她的惩罚? 若是系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真因为他的惩罚而出了事,那么校领导会怎么处理,可想而知。这本来就是一个老师得罪不起学生的年代,搞不好她那个同样脾气暴躁的舍友陈天娇也许会扇呼扇呼学生家长,直接闹到学校里。 他才刚到郁城不久,事业刚刚起步,人脉也没积攒多少,跟她们耗不起。 男人的身材很高很挺拔,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亮,段悠索性转过脸不看他,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浓稠的冷淡和责备。 她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掀开被子,双脚踩在鞋上,背对着他,语气凉凉地说道:“教授,我昨天就说过我的身体素质是全a,这点程度真的不算什么。昨天被罚跑,我有怨言,那是因为我没听说过你新立的规矩你就拿它来罚我。至于今天……” 她顿了顿,话音算不上诚恳也绝对不是讽刺,反倒是透着几分让人想象不到的平淡,“今天确实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规矩,却没能遵守,所以被罚这十圈,我没有怨言。” 如果段悠在这时回头,一定能看到男人沉黑的眸光微微震了下。 他确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平静地接受。 他还以为她会像昨天一样,满脸傲然之色,为自己辩解,据理力争。 他该怎么告诉她,昨天那十五圈,也不光是因为她迟到了,更多,是因为他在图书馆里看到她动手打人,从而衍生出的对她骄纵的性格的一种下意识的厌恶和想要将其矫正的冲动。 相比之下,她倒显得比他心胸宽阔。 两个人各有所思,段悠背对着他,逃离了他无形中施加给她的压力,昏迷前的一切又慢慢涌入脑海。 她突然就想起这个男人说过的那句,你自己说说,你的品行配不配得上你的成绩。 橡根刺一样扎在她心上。 指尖扣进了掌心,段悠忍着那密密麻麻的疼痛,逼着自己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下,“教授,我能不能请你看场芭蕾演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张艳的提议还不错。 约他去看演出,然后放他鸽子,在这个骄傲的男人脸上狠狠甩一巴掌的感觉,肯定特别舒坦。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黑眸里缓缓流淌的暗色波纹滞了滞,就这么瞧着她明艳含笑的脸庞。 女孩眼角眉梢的笑意像是要破壁而出,生动得过分,倒影在他沉黑如玉的眼眸里,像是黑色的深渊里开出了生机勃勃的花。 不过他的眉目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然淡漠,拒绝的话也说得不留余地,“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比较好。” 段悠听着他老气横秋的口吻,心里冷冷的没什么感觉,面上却扬起笑容,“天天学会学傻了的,偶尔还是要去陶冶一下情cao,就当是感谢你把我送到医务室来。” 男人淡淡道:“应该的。” 他的嗓音很淡,眸光却是深不可测,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嘲弄。 感谢他把她送到医务室来?听上去她好像把是谁罚她跑圈害得她低血糖晕倒忘得一干二净了。 看见他沽名钓誉一副自视清高的样子段悠就觉得胃里一阵犯恶心,她转过脸去,不让目光里流露出太多痕迹,“马赛芭蕾舞团的演出门票可是千金难求,江教授难道怀疑我的诚意?” “我更希望你把诚意用在该用的地方。” 段悠眯了下眼睛,懒洋洋地笑开,“难道这是不该用的地方?” 男人没言语,那眼神却明明白白写着他的答案。 段悠穿上鞋,扶着床尾的栏杆慢慢站了起来,迎上他深沉如海的目光,“知恩图报,我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不用这么麻烦。”他不为所动,“你自己也说了,演出的门票千金难求,不如留着钱,买两本有用的书。” “票是很贵啊。”段悠笑眯眯地,褐色的眸子里有像猫咪一样的慵懒和狐狸一样的狡黠,“但是我的命更值钱。难道江教授觉得我的身体健康还不值那两张票钱?” 江临大概是没什么兴趣和小女孩斗嘴下去了,翻着手腕看了眼表,包裹在休闲西装中的长腿直直向门口迈去。 段悠咬唇,脸上有点难堪,“江教授,我在向你表示谢意,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提供医药器械的是校领导,给你开处方上药的是冯校医,真要感谢也无需感谢到我头上。”男人脚下连停都没停,说完这句话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门边。 段悠简直被这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男人气得七窍生烟。 她忍着想发脾气的心,冷着脸回到宿舍,一进屋就被张艳好一通冷嘲热讽,胸口里那点闷气怎么都无法纡解。 偏偏这时候林小晓还从上铺探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段悠一看就知道她很关心她和江教授的“进展”,不仅为了娇娇和张艳的赌注,还为了她那苦守自尊的可怜爱情。 张艳冷哼了一声,抱着电脑去图书馆自习了,陈天娇还没回来,一时间宿舍里只剩下两个人。 林小晓抱着枕头,脸色很是迷惘无助,“悠悠,是不是当一方没感觉的时候,另一方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段悠的表情僵了僵,“不是。” “嗯。”林小晓闭着眼睛躺回床上,“咱们宿舍里你最聪明、最有主见。娇娇总说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所以你教给我的,我就相信是对的。” 第423章 番外:谁惯出来的? 段悠握着可乐罐的手一寸寸收紧,又听到床上传来软糯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悠悠,你快点约到江教授吧……为了娇娇,也为了我。给我点信心,让我把陆铭追回来。” 段悠面无表情地喝下眼前的可乐,甜甜的饮料倒进嗓子里竟然有点涩,碳酸也在她胃里翻涌得厉害。 她很想说,小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算她能约到江教授,也不代表用同样的办法,能追回陆铭。 但是忍了忍,她还是没说。 小晓绝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需要一点说服自己迈出一步的勇气,而刚刚好,现在段悠就是她的勇气。 周四、周五两天没有物理课,段悠本以为她会看不见那个男人,可娇娇从图书馆带来消息说,江教授正在那边查阅资料。 想都没想,她立刻抱着书要出门,步子还没迈出去却又停下,回来换了件当季的碎花长裙,马尾散下来梳了个漂亮的鱼骨辫,踩着坡跟细带的小凉鞋,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找出她十万年都不用一次的香水,喷在后颈和手腕。 听说她考上了a大,爸妈送了她许多奢侈品和消耗品,虽然没言明什么,却隐约表露出他们已经不干涉她谈恋爱——或者还有点鼓励她谈恋爱的意思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抱着书潇洒出征。 图书馆里人不少,但是段悠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人。 窗明几净,深秋的阳光静谧而澄澈,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在他深邃清远的眉眼之间,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 他身后的窗棂就是画框,窗外的树荫就是画布,而他静静无言,安然入画。 段悠的心无端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很清晰的感觉到了那种撞击的力度,睁着眼,越看他就感觉得越清楚。 知慕少艾的年岁,感情总是来得很肤浅,段悠那一刹那几乎忘了这个男人阴沉着脸冷声质疑她的品行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了,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真好看,从领口到裤脚,处处都一丝不苟,从容矜贵。 哪怕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件东西是值得好价钱的,可就莫名给了她一种,他是个流落在凡尘间、高不可攀的贵公子的错觉。 男人周围很多女生都在有意无意地瞟他,而他的视线一直很专注很深沉,就落在眼前的书上,从未分神。 直到有个女生拉开了他对面的座位,大张旗鼓地坐了下来,段悠走过去时正好听见她柔得能掐出水的嗓音,“这是德语书啊,江教授还懂德语?” 段悠抱着书,似笑非笑地靠在书架上看着他们,忽然发觉,女生的面孔有些眼熟。 江临抬了下头,黑眸睨着对面不知何时坐下的女学生,英俊的五官透露出非凡的张力,很疏离、很冷淡,“嗯。” 女生的脸颊红了红,摊开手里的书推到他面前,随便指了个单词,“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讲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江临望着她,微凝的眉目高深莫测的,分辨不出什么喜怒,倒是段悠瞄了一眼就笑着走了上去,“姑娘,你是不是拿错书了?” 女生怔了下,立马看向手里的书,又看向怀里的练习册,脸顿时一红。 段悠笑得更肆意明媚了,“你拿着一本德汉词典来求解释?解释不就写在这个单词下面么?眼神不好使的话,我帮你念念啊。” 江临本来已经低下的头在听到她开口时,又不动声色地抬了起来,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藏锋不露,唯有薄唇抿紧了一丝。 段悠的声音不算小,女生的窘态被四周围的人全都看在眼里。 “还不打算走?”段悠睨着她,“不嫌丢人?” 女生一下子就撕破了刚才柔柔弱弱的外皮,站起来恼羞成怒道:“我丢不丢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必要说话这么难听吗?我招你惹你了?” 段悠冷笑,低声说了句什么。 女生的脸在她嘲弄的注视下变得苍白尴尬,抱起书就跑了出去。 段悠看也没看她,抽出纸巾擦了擦她坐过的地方,虽然没把对这张椅子的嫌弃表现的太明显,但可以看出坐这里是她非常将就的选择。 江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了她片刻,眸光在深处变凉。 她刚出现在图书馆里的时候,他余光就看到了她,心下还有些欣慰她腿上带着伤也不耽误学习的热忱。 结果没想到上来就一脸蛮横骄纵地把别人赶走。 尽管江临也不喜欢这些无事生非上来搭讪的女学生,可是段悠把他对面的女学生赶走然后自己坐了下来,这其中的心思也没比那个学生干净多少。 他又想起了第一天见到她时,她一巴掌扇在别人脸上的样子,不知怎么言语就带了点嘲讽,“怎么,她也抢你的东西了?” 段悠刚坐下还没梳理好思维,被他冷不丁地一问,下意识怔了怔,“什么?” 男人淡笑,笑里藏锋,“段悠,你这盛气凌人欺天霸地的性格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段悠瞳孔蓦地一缩,想起如何解释之前,心里就先被刺出了绵绵长长的尖锐疼痛,她张了张嘴,“她是……” 男人静静看着她,清冷的黑眸里淡若无物,段悠却莫名能看出很深的讽刺,一直刺到她心里。 就如同前天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她的品行配不上她的成绩那样。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又善良又残忍,又美好又恶劣。 对面的男人见她半天都只是怔愣无言,冷嗤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 段悠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身后的座椅被她不小心掀翻,她却连顾都顾不上。 男人的步调不算快,但他的腿很长,所以走起路来,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江教授!”她在实验楼的一层大厅里拦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请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江临微不可觉地蹙了下眉,绕开她想要离开。 “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女孩汹汹的气势终于让他站住了脚步,唇梢扬起凉薄的笑,“尊重?段同学,你自己希望得到尊重,就要先学会怎么尊重别人。” 段悠震了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不尊重谁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在学校里的言行举止,上到教授、下到同学,你尊重过谁?”男人的薄唇开阖,每个字都不轻不重地砸在她心上,“是不是全天下都要围着你段悠转,所有人都夸奖你称赞你,你才觉得这是对你的尊重?” “段悠,这不是小学,不是中学,不是你考一百分就万事大吉的地方。” 段悠咬唇,心里绵长而无力的泛起疼痛,一股羞辱感冲上头顶,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男人慢条斯理的话。 他凭什么这样说她? 就凭她第一天上课迟到、第二天没带工具书?就凭她刚才在图书馆教训了那个女生? 就这三件小事,就够他把她称为“盛气凌人”、“欺天霸地”? 她紧紧攥着手指,整个人气到颤抖,在他威严而沉冷的目光之下却找不到发洩的出口,说出话来语气都有点僵硬。 “前两天发生的事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所以你罚我跑步我没有怨言。我不知道迟到和没带书在你眼里是多严重的错误,但是我以为我跑到肌肉拉伤的程度足够让这件事揭过不提了。” 男人眸光一深,只见她没有痕迹地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江教授,你带着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看我,是不是我现在稍微有情绪、有脾气,哪怕是在图书馆和我不喜欢的女生吵一架你都觉得我是盛气凌人?” 她的眼圈有点红,但背始终挺得很直,“你怎么不想想,如果那个女生没做出过让人能戳她后脊梁的丑事,为什么我一两句话就能把她气走?” “还是说,江教授你觉得,脸皮厚到指着词典问你这个词什么意思来搭讪的女生,真是被我讽刺两句就羞愧得弃甲而逃的货色?” “你说我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肆无忌惮地破坏班里的学习风气,说我欺天霸地不讲道理。”段悠淡淡笑了,笑得让男人觉得刺眼,“那你自恃才高、自命不凡、自以为你是我的教授就可以凭这三件你根本连来龙去脉都不清楚的小事来侮辱我的人格,这又算什么?” 男人的瞳孔微微紧缩了片刻,胸腔里沉淀的怒意甚嚣尘上,“段悠,谁教你和你的师长这样说话?” 段悠看得出来他很生气,棱角分明的五官每一寸线条都绷紧了,阴郁的戾气浮动在他清俊的眉眼间,格外压迫人心。 “您自己也说了您是我的师长。”段悠别开头不去看他,却撩了撩唇角,“我是您的学生,当然是跟您学。” 男人心底压抑的怒火蓦然堆高了一个层次,正要说话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第424章 番外:这种感觉,并不坏 江临从兜里掏出手机,脸色略沉,又看了眼表,已经没有时间再和她计较,转头便往实验楼深处走去。 他边走边接通了电话,段悠瞧着他的背影,听到他隐约说是去废气净化实验室验收一下数据就赶去开会之类的话。 她不冷不热地打量着他身上熨帖整齐的白衬衫和臂弯间的西装外套,怪不得今天穿得这么正式。 不过——废气净化? 段悠要离开的脚步猛地一顿,想了想,她低咒了一句,又掉头跟了上去。 江临挂了电话匆匆走进实验室,找到废气净化器,打开电脑后就要启动机器,突然门被人打开,清亮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动作,“等等!” 男人眉目生寒,看清门口的女生后,黑眸中析出锐利而冷漠的光,连口气都不自觉冷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段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临放下手里的东西,眸光深处掠过晦暗的不悦,“出去!” 段悠低着头走上前来,好像听见了他说话,又好像没听见,眼神直直盯着他面前的仪器。 男人的俊脸轮廓正从冷淡变成凛冽,“段悠,我叫你出去,听不见?你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段悠的手搭在仪器上,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翘着唇角,“江教授话都没说完就独自离开,很有规矩?” 她的眉目很精致,和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西方面孔不同,五官虽然不如她们那么突出而有特色,但却细细软软的,尤其是这个年龄层的女孩连化妆都不会化得太繁琐,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干净剔透,白皙的脸蛋几乎能看到上面婴儿般的绒毛,漂亮的不可方物。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里偶尔透出来的灵动和傲然,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总让江临觉得似曾相识。 男人高挺的眉骨轻轻一挑,薄唇溢出些许冷笑,“被人训斥两句,就死缠着对方不放了?” 他的嗓音原是低沉迷人的,像是优雅的红酒,越酿越醇香,可是每每说出来的话都让段悠想一巴掌糊上去。 她皮笑肉不笑,不知怎么就有点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多管闲事跟他到这里,心里甚至生出一点想潇潇洒洒转头就走的感觉。 她递去一个眼神,“江教授,我发现你真的特别喜欢主观臆断。” “主观臆断?”他轻嗤,“难道你找我还有其他事?” 段悠望着他,眼底和他一样没什么温度,却因为年龄和阅历显得比他城府浅淡许多,很直观能看出她的单纯。 “你要用这台机器?”她不答反问。 男人眯眸。 “那你就让开点。”她懒洋洋地推开他,“你不会用它。” 男人的眸中厉色更浓稠,如乌云密布的天空,黑压压的不见天日。 段悠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秒秒钟懂了他的意思—— 一种近似于冷蔑的质问。 他是方面的行家,自然无法接受在自己的专业里被自己的学生质疑。 段悠也没管他那么多,直接伸手把他又推开一点,一手挡着自己的脸,一手就cao作打开了开关。 男人不设防,瞬间被她推得退了一步,表情冷得下霜,胸腔中的怒意正要发作,却突然怔住。 绿灯亮起时,仪器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便爆出黑色的杂尘烟雾,直接喷在了正往一边闪的女孩的身上。 她的碎花长裙半边都被染得脏兮兮的。 江临离得远,鞋尖上也不免落了些尘。 段悠捂着嘴干咳了两声,在男人略带意外的视线中解释道:“这机器有点老化,有时候学生做完实验里面的残渣清不彻底,都堵在排气口。基本上每次都要爆一回。” 江临眸光一晃,原来她所谓的不会用,是指这个。 他拧了下眉,“你……” 女孩掸着身上的污垢,看了眼他衣衫整洁的模样,“我怎么?我又不用穿得衣冠楚楚去开会。” 她的声线很清澈很明亮,像根细线揪了他的心。 很久之后江临都记得那一幕。 在一个秋意盎然的午后,她冷言冷语和他争辩,却终以自己的满裙尘垢,换了他的一身无染。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该明白,她和每一个会躲在男人身后的女人不同。 在危难关头,她总会把最好的选择留给别人。 江临想起,他这一生只被母亲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过。 不过这种感觉…… 并不坏。 段悠基本掸干净了裙子上的尘土,只是整条裙子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她正打算先离开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忽然男人就朝她走了过来。 她怔了怔,蓦地退后一步,“你别过来!” 男人的双眉紧蹙,脸色冷得有些僵硬。 用得着这么防他?一脸他要把她怎么样的表情。 她显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扯着裙摆,垂眸看下去,“我身上这么脏,你别过来。” 他的眸光又是微微紧缩,半晌,抿了下唇,淡淡道:“把头抬起来。” 段悠一愣,或许是这个男人的声线太过沉稳有力,或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就是如此强势逼人,她未作太多犹豫,下意识就按照他的话做了。 刚一抬头,就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他整个人亦是凑近,英俊的容颜在她的视线中放大。 离近了看,更是俊朗得无可挑剔,英挺的眉骨,深邃的眸,性感利索的鼻梁,倨傲的下巴和薄得格外有型的唇,每一寸轮廓都是独具匠心的美。 段悠一下子有点紧张,觉得自己全部的视线都定在他的薄唇上了,心跳重如擂鼓,甚至忘了不久前她还在心里骂这个讨厌的男人。 “别动。”男人轻轻道,热息就洒在她脸上,段悠觉得脸颊上蹿了两团火,只能一瞬不眨地瞧着他,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她细长浓密的睫毛,段悠不自觉就闭上了眼。 男人从她的睫毛间摘下一根线状的绒毛,顺手扔在了空气中,待他直起身子,感受到眼前压迫心脏的气息慢慢撤去,段悠才睁开了双眼。 “有没有东西进眼睛里?”他问。 段悠眨了眨眼,摇头。 男人这才转身走到了仪器旁,鞋底踏着地面上的尘埃,一边cao作一边道:“准备室里有盥洗池,去洗洗脸。” 段悠摸了摸自己热到有点发烫的脸,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觉得自己的思路一定还没理顺,要么怎么会如此听话? “哦。”她慢吞吞地推开实验室里的小门,走进了准备室,这里一般是不让学生进来的。 江临读完所有数据并且逐一记录在案后,段悠也刚好从那边出来,白净的脸上挂着水珠,和那天在医务室里洗完脸的样子如出一辙,脸蛋依然是红彤彤的。 不过那天她是因为刚跑完六千米。 今天是因为什么,段悠自己也不知道。 江临收拾好东西,和她一起离开实验室。 一路上她都没开口,而男人性情本来就淡漠内敛,更不可能主动和他说些什么。 刚出实验楼没走多久,迎面就碰上了一位年纪很大的婆婆,手里拿着一个布袋子,等在榕树下,时不时望望四周。 学校还没扩建之前,南门紧连着某国企的退休职工住宅区,但生活超市和餐厅都分部在学校的北门和西门附近,因此有些退休的大爷大妈们偶尔为了抄近道,会直接纵穿学校去超市里买菜,所以在a大里碰见一些校外的老人是很正常的事。 江临没多做关注,段悠轻轻却“咦”了一声,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老妇人见到她很开心的样子,“丫头啊,等了你两天,可算见着你了。” “您等我有什么事吗?”段悠背对着男人,他却能听见她一贯轻袅傲慢的嗓音此刻显得格外礼貌温柔,至少江临从未听过她这样和谁说话。 本来出了实验楼,两个人就该分道扬镳,不过是刚好走同一条路罢了。此时段悠停下,江临可以继续往前走,但也不知怎么,男人鬼使神差就停住了脚步。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抹他从未听过的礼貌温柔。 深邃而幽暗的黑眸,就这么淡淡睨着她的背影。 斑驳的阳光落在她的碎花裙上,裙子有些脏,却不减这个背影的窈窕清秀。 “那天早晨你走得急,东西落在我家了。”老妇人递上手里的布袋。 段悠摸了摸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不禁有些惊喜,“原来真的在您家。” 老妇人担忧地瞧着她,“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没有。”女孩莞尔,“您放心,这星期没有物理课,这本书最早下周才用得上,您送来的正是时候,什么都没耽误,谢谢您。” 江临微微一怔,她手里托着的布袋被风吹开一角,里面墨绿色的封皮,他眄一眼就看清了,是那本工具书。 这星期没有物理课。 什么都没耽误。 他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俊漠如远山的眉峰很慢很慢地蹙了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你去我家坐坐吗?” 第425章 番外:不委屈? “不用了。”段悠亦是笑着,“我一会儿回宿舍还有点事,下次再去您家拜访,您的腰好点了吗?” “好多了。”老太太道,“幸亏那天早晨碰见你,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那天你上课是不是迟到了呀?跟老师说了吗?老师没生气吧?” “怎么会生气呢?”段悠安抚道,“都是我应该做的,有人摔倒了总不能坐视不理,我也不是故意迟到,我们老师人很好,他还表扬我了,您不用替我担心。” 身后男人听着她笑语嫣然的话,眸光深了又深。 他忽然想起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她匆匆跑来,推开教室门的样子,气喘吁吁的,一双褐瞳睁大了看着他,带了点歉意,还有想解释什么的冲动。 第二天她的工具书没有带,在他以为她又要百般推拒、找各种各样的托词的时候,她却默默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主动走向cao场。 那时,他说了什么? “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成绩好不是特权,出去跑圈。” “你自己说说,你的品行配不配得上你的成绩。”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了他的胸腔,攥住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慢慢抓紧。 她说得对,江临,你就是自恃才高、自命不凡、自以为你是她的教授,就凭一些你根本连来龙去脉都不清楚的小事来侮辱她的人格。 可她转过身去又说,我们老师人很好,他还表扬了我。 若说她谦卑,她却每次都能竖起浑身的刺来,比谁都骄纵,比谁都无礼。 若说她傲慢,她却用善意温暖着身边最需要帮助的人,不解释,亦不声张。 明明为了同一件事连续两天被罚了一共一万米的长跑,她却安然浅笑地说上一句,您不用替我担心。 男人闭了闭眼眸。段悠,谦卑傲慢,到底哪个才是你? 目送着老妇人离开,段悠打开布袋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具书,刚一回头就看到一双深沉阒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刹那间,她吓得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江、江教授……你怎么还没走?” 他刚才难道一直就站在她身后?段悠越想越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你不走……那我先走了。” “站住。”男人冷清的嗓音,好听而没有温度。 段悠缓缓站定,男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薄唇勾起她看不懂的弧度,“被人误会的时候嚣张跋扈,真相大白了,你反倒心虚了?” 段悠抿着嘴唇没言语,只觉得被这个男人戳破了心事让她非常别扭。 半天,才硬邦邦地说了句:“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男人眯了下眸子,一阵见血地撕开某张掩饰的外皮,“不想看见我,在图书馆把我对面的同学赶走,又一路追到实验室?” 段悠掐着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就看到他英俊淡漠的脸,逆着光,什么神情难以分辨。 她掀了掀唇角,虽然僵硬,到底还是笑了出来,“此一时彼一时啊,谁愿意脏兮兮地站在一个帅哥面前,那显得我很没格调。” 从小到大很多人称赞过他的外貌,江临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话没什么感觉了,却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受用。 “你在逞什么能?”他沉静的嗓音,像黑白琴键上的音符,每敲下一个音节都能撞进人心里,又含着无尽的深意,低低在她耳畔响起,“一个人做这么多,不委屈?” 段悠被他的声音震得心尖发麻,她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只好转过脸看向一旁的树丛,“委屈啊,当然委屈了。不然我干嘛追你一路骂你啊。” 她用漫不经心的调调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似假还真,拖长的尾音带着一抹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的灵动韵味。 男人的眸子宛若夜幕下的海,深邃宽阔,英俊的脸平静如初,唯有唇梢微微掀起。 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时给人的感觉过于禁欲,一勾唇反倒生出一丝极致的性感来,“专门把我对面坐着的同学赶走,就是为了找我吵架?” 段悠的眉头蹙了下,很快又轻描淡写道:“把她赶走和你没关系,纯粹是看她不顺眼,谁知道你旁边净招这些苍蝇臭虫。” “苍蝇臭虫?”男人眯了下眼睛,一丝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藏在眼底。 段悠装作没看懂他的阴郁,“这是我舍友的私事……我不太方便说。” 说到底,还是林小晓分手那件事。 自从进了a大的学生会后,副会长贺井阳就一直对林小晓纠缠不休,总是利用职务之便,缠在她身边。 陆铭怒火攻心,好几次想找贺井阳打一架,奈何林小晓胆子小,也不爱得罪人,所以一直就劝他渗着。 渗着的结果就是贺井阳愈发不择手段,有一次占林小晓便宜的时候,故意让另一个女生去把陆铭叫来,让他亲眼看着。 陆铭忍无可忍和贺井阳打了起来,林小晓却还是怕惹事让老师知道,又不愿意退出学生会。最后陆铭一气之下终于和她分了手,她就开始天天在宿舍里以泪洗面。 陆铭会跟她分手,除了林小晓自己怯懦犹豫的性子外,少不了那个女生在背后闲言碎语。 后来段悠才知道,原来那碎嘴的女生是贺井阳的表妹,这对兄妹一早就在计划怎么把林、陆二人分开,真是应了那句话,贱都贱到一家去了。 一开始段悠只是在心里鄙视,没想和这对兄妹过不去,谁知道却在图书馆被贺井阳抢了座位,在看到对方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她心里这口恶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就像今天他表妹跟江临搭讪一样,看着就让人反胃。 段悠顿了顿,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不避不闪,“你要是因为我今天对那个女生态度不好而觉得我不尊重她,那我没话说,事实如此。我对这种人一向没什么好态度,更谈不上尊重。今天没一巴掌扇过去,都是我看在她是个女生的份上手下留情。” 言则,惹她的若不是个女生,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不知怎么江临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在图书馆里挨了她一巴掌的那个男生。 “不过教授。”女孩温软的嗓音流动在深秋的空气里,“我觉得品行和脾气没什么关系。我愿意帮助弱者,不代表有人得罪到我和我朋友头上来,我还得笑着跟她握握手以示风度。今天的所言所行,我问心无愧。”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莫名从校园嘈杂的背景里剥离开来,字字句句冲入他的脑海。 江临想,或许真正的骄傲,就是如她一般,抬头挺胸地站在阳光下。 不管被人如何误会,不管经受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在善恶面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怎么能说她的品行配不上她的成绩? 段悠等了一会儿,只见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愈发幽暗,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握紧了手里的工具书,淡声道:“我先回去了,教授。” 江临就这么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头第一次涌上些许复杂。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接起电话,步履匆匆往报告厅赶去。 在那之后,段悠好像又退回到了学生的位置里,每日按时上课,所有书本、工具都带在身边,连他偶尔口头布置的作业她都完成得一丝不苟。好像之前那个与他针锋相对、傲慢无礼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依旧是上课第一个来,下课最后一个走,却没再多和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也是。 江临站在讲台上,伸手解开白色的褂子,清冷的眸光环视过空无一人的教室,最终落在第一排的某个座位上。 她有什么多余的话可对他说? 来到郁城有段日子了,他的生活就像机械运转,所有齿轮完美地咬合在一起,没有失误,也没有惊喜。唯一出状况的就是在静水无波的湖面上扔了颗石头的段悠,打出浅浅的漩涡后,很快又消寂了。 这竟然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丝无聊。 许多女学生,乃至女老师来和他搭讪,每个都是温婉娴静,不胜娇羞,连说话时嗓音都控制在极尽柔和的范围里。 他偶尔看着她们薄红的脸颊,感受着她们对他千依百顺的态度,会下意识想起那个扬着下巴满脸高傲的女孩。 她就从来没有什么温柔的时候,永远都是强势又冷淡,和他大多数交谈不是吵架就是冷嘲热讽,也不会拿一些入门难度的习题来没话找话说——就连他布置过的最难的习题,她也从没请教过他,总是能在全班同学沉默无言的时候,平静而自信地给出最优的答案。 某天张教授看了他布置的课后作业,不算认同地摇了摇头,“江教授,你这题出的是越来越超纲了。” 江临微一凝眸,看着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本,檀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就这么坐在办公桌前,不动,也不说话。 第426章 番外:谁让你把它给我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张教授回过头去,看到门外的学生,“你找谁?” 文文静静的声音,“我找江教授,他在吗?” 张老端着茶杯,睇了江临一眼,“他在是在,不过你有什么问题,问我也一样,我可以帮你解答。” 女同学怔了下,“江教授没空吗?” 张老喝了口茶,“江教授啊,他在给你们批改作……” “业”字还没出口,高大挺拔的男人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大掌合上面前的作业本,淡淡截断了张老的话,“我有空,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眸光落在女孩身上,女孩一下就红了脸,“我是来交作业的,今天作业忘了带,您让我下午送过来。” 江临沉思片刻,“林小晓?” 女孩的回答细弱蚊声,“嗯。” 江临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回到办公桌前,刚刚打开,却突然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他皱眉捡了起来,最近这些东西收得有些多,他心下不耐,走到垃圾桶旁边,本想直接扔掉,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指尖摩挲的触感轻薄得不像话,里面装的并不是折叠的信纸。 他的眉头展开了些许,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清上面的字样,男人脸色一沉,拿起外套便追了出去。 林小晓还没走出多远,背后就传来稳重而不失凌厉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微凉的嗓音,“林小晓。” 女孩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下子就站定了脚步,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江……江教授。” 男人被西裤包裹的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扬起了手里的纸,“这东西,谁让你把它给我的?” 林小晓的视线随着男人沉冷的话音凝在了他手里的纸上。 那是一张印刷精致的门票,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橙色的光芒,隐约可以看清上面“马赛芭蕾舞团”几个字。 如同以往给人留下的不苟言笑的印象,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廓此时更显得冷峻严苛,还有些莫可名状的阴沉。寒凛的气势从他的身躯里透出来,压得林小晓气都不敢喘。 她吞吞吐吐道:“悠悠……我正好要来交作业,她就让我顺道带过来……” 顺道。 男人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这下更难看了。 这就是她的邀请,这就是她的诚意? 一副“反正门票我给你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还真是她一贯的傲慢作风。 江临都不知道这股恼怒从何而来,清俊的眉眼忽然覆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他直接问道:“她人在哪?” 围棋社在艺术楼五层的拐角处,一间很大的教室,窗户外面可以看到高大的槐树,教室里除了悠扬典雅的背景音乐外,唯一的响动就是手指伸进棋盒里,玻璃棋子“哗啦啦”碰撞的声音。 段悠一只手托着下巴,面前摆着一本棋谱,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眉头紧蹙。 倒不是她有多附庸风雅,而是在a大,参加社团是最容易的修学分方式。 夕阳西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她一个还在围棋室里呆着。 忽然,教室的门被人拉开,“段悠。” 女孩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男人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姿。 她心头一颤,瞌睡蓦地消失,手里的棋子“啪”的一声摔进棋盒,站了起来,“江教授。” 男人手里拿着信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扔在棋盘上,凭借身高优势很自然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晦暗不明,“这是你让林小晓带给我的?” 段悠看了两眼,微抿了下唇,再抬头去打量他的时候,竟觉得男人俊美的脸上表情深不可测,让她根本没法摸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顿了顿,捡起被他扔下的信封,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泄露了她平静之外的局促,“是,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想请你看芭蕾。” 男人眉若远山,疏淡清隽,看不出喜怒,“那你应该也记得我说过什么。” 他早在那时就已经明确拒绝过了,他不会去。 女孩五指一蜷,骨节微微泛白,温软的嗓音失去了平日里惯有的傲慢,却依旧是丝丝入扣,条理分明的,“江教授,我以为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你会重新考虑一下。” 江临淡淡望着她。 今天的段悠扎着简单的马尾,牛仔裤,白衬衫,运动鞋,没什么特点的装扮,却衬托出她那张漂亮的鹅蛋脸皮肤白皙又干净,明眸善睐,活色生香,在夕阳中让人眼前一亮。 唯独那双眼睛,里面神色异常混乱,混乱到黯然。 这一两分的黯然,让他心里无端揪起了些,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冷冷开腔:“既然想邀请我,为什么让别人来送?” 被他这样一问,段悠心里原本就交错的藤蔓缠绕得更死了—— 该怎么告诉他,她后悔了。 段悠就这么握着手里的信封,忽然将手反剪到身后,轻轻笑了,“怕被你当场拒绝啊,你不是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让小晓帮忙带过去比较不难堪,既然江教授不想去,那这张票我就……” 她边说边双手握住信封,准备从中间撕开,却忽然被男人握住了手臂,强行带到他眼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信封,沉着脸道:“你的邀请还真是半点诚意都看不出来,随便得可以!” 段悠拧着眉,愣愣看着他将信封重新夺回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是,她后悔了。 后悔一时冲动搀和进了娇娇和张艳的赌局里。 这些天来,越上他的课,她就越是为他渊博的知识和卓绝的能力所折服。不得不说,从专业的角度来讲,他是个非常称职的老师,除此之外他的一视同仁、赏罚分明,也和许多独独娇宠好学生的老师不同。 这让段悠对他那点微末的怨恨也维系不下去了。 她很清楚,这一张门票代表着什么。 在男人愈发没有温度的、阴沉的目光之下,她的心虚无所遁形。 只好强挤出笑容,盯着他手里的门票,“教授这是什么意思,又同意去了?” 男人静静望着她,一字一顿道:“给你一个机会,就当是为先前对你的误会道歉。” 段悠见他哪怕是在说“道歉”二字的时候,脸上也是一派疏云淡月、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禁失笑。 只是笑意在她复杂的心境下也被扯得有点不自然,她问:“你想怎么给我机会?” 男人瞥了眼她面前的棋谱,扯开她对面的椅子,安然落座,伸手将她面前的两盒棋子中白色的那一盒移到了自己面前。 段悠明白了他的意思,柳眉一凝,“你要和我对弈?” “坐下。”男人的回答简洁明了,甚至没抬眼看她。 此刻他的坐姿透着三分从容七分慵懒,棱角分明的脸廓难得不显得苛刻,反倒俊朗得不像话。 她心里一动,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行至中盘,他沉声道:“浮躁。” 段悠手里的棋子蓦然扣进了掌心,抿唇不语。 她对下棋的造诣不算深,但是这不妨碍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棋力惊人,仿佛是从很高的地方俯瞰着她。 收官时,毫无疑问的,他以巨大的优势获胜,段子矜甚至能感觉到这根本不是他的真实水平,反倒更像是在下指导棋,一点点引着她反思,进步,像每一个老师应该做的那样。 江临亦能察觉出她的心不在焉,眼底蒙着一层阴霾,目光幽深寒冷。 “段悠,你能不能专心一点?” 女孩如惊弓之鸟茫然对上他冷怒的眸子,那锐利的视线如同刀尖,穿透她的心脏。 男人站起身来,白得刺眼的信封甩在她眼前,薄薄的纸竟然也在棋盘上打出了声响,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力道,“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给你的机会是多余的?” 段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不起,教授,我……” 虽然她在道歉,可她并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或者说,从他出现在围棋教室门口时,她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他何必亲自来一趟只为了给她这个所谓的“机会”。 就算她认真下,就算她牟足了全身的劲和他下,也根本没有一丁点赢他的可能。 拒绝就拒绝,何必这样。 其实,江临自己也不懂。 他以为他讨厌她如骄阳般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性格。 却似乎,更讨厌她这几天悄声无息、安静得如同不认识他。 最讨厌的,就是现在,她在他面前心不在焉地卖乖的样子。 手掌一寸寸握紧,江临阴沉地盯着她,愈发感觉到,这个女生还真是越看越讨厌,越看越碍眼。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第一次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让他心里生出莫大的挫败感。 就好像是她用羽毛在他心上刷了一下,在他要动手抓住那根作乱的羽毛时,她却又突然撤出了他的方寸之外,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第427章 番外:那两个字叫,心痛 阒然的教室里,被夕阳包裹的场面无声静止,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处处是压抑的色调。 就在段悠脑子里乱作一团的时候,男人却忽然伸手拾起了棋盘上被他甩下来的信封,当着她的面,从中间对折撕开。 女孩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褐瞳里的震痛仿佛他撕裂的不止是那一张纸。 他的嗓音很哑,却冷静到了极致,就连黑眸里也没有任何浮动的情绪,“今天算是我来错了,机会我给过你,没有下次。” 说完,江临松了手,被撕成两半的信封带门票轻飘飘地落在段悠眼前。 他转身就走。 挡着窗外夕阳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走开,刺目的光芒一下涌进她的眼睛里,段悠心慌了片刻,猛地转头看向他的背影。 江临最终还是没能走出这间教室,因为他的衣角被她死死拽住了,“别走!” 她的声音很低很软,却比他任何时候听过的都要扣人心弦。 男人的眸光晃了晃,很快又沉淀下去,挥开她,冷声道:“别再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胡搅蛮缠上,段悠。你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了,开这种玩笑,很幼稚。” 话音一落,他就迈步离开了。 段悠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地板上拉长的影子,眼前不断闪过他的各种模样——他罚她跑圈的模样,他抱她去医务室的模样,他帮她清理睫毛上的污垢的模样,他问她委不委屈的模样,最后,就是他刚刚离去前,那满脸面无表情、厌恶感却浓稠得能溢出来的模样。 半晌,她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竟然觉得这里有点空,空得有点疼。 这种感觉来得太陌生,很快席卷了她整个胸腔,淹没了她整个脑海。 很久之后段悠才知道,那两个字叫,心痛。 第二天上课时,陈天娇一边转笔,一边戳了戳林小晓,低声问:“悠悠今天怎么回事?” 一大早晨起来就拉着脸,长吁短叹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林小晓还没来得及回答,讲台上就传来了男人冰冷至极的嗓音,“谁允许你们上课交头接耳的?陈天娇林小晓,站起来!” 两个人心里一哆嗦,同时站了起来,男人将作业本摔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这些东西我上课讲没讲过,两道大题空着,这是你们对学业的态度?还是你们觉得a大和外面那些野鸡大学一样,只要考进去混吃等死,毕业拿文凭就行了?” 林小晓被训得不敢抬头,陈天娇倒是还斗胆瞄了男人一眼,只见他疏淡英俊的眉目间肆意张扬着某种极致的冷,就连眼底都透着一片风雪萧瑟,周身沉淀着寒意,仿佛连空气都结成了冰。 一时间班里寂静肃然,鸦雀无声。 陈天娇硬着头皮道:“江教授,我们实在不会写,总不能瞎写来凑数吧?” “不会写还不会问?”男人俊脸的轮廓异常凛冽,半点不留情面地拆穿。 陈天娇仅剩的一点不服气也在男人那成倍扩张的阴沉的压迫力下偃旗息鼓。 谁都看得出来,今天江教授心情也不是很好。 一节课就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气氛中度过,下了课同学们半点不敢逗留,立刻作鸟兽散。 段悠还是收拾得最慢的,可在男人要离开时,她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疾步走过去拦住了他,“教授。” 男人不冷不热地睨着她。 她抿了下唇,磕磕巴巴道:“今天……今天你讲的东西,我有点没明白,可不可以……” “段悠。”男人眯着眼,笑意未达眼底,“你当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 她心里那种陌生的恐慌感又涌了上来,她掐着手心,“不是的,我是真的没有听明白。” “好,那我就再说一次。”男人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像刀锋割着她的神经,“别再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胡搅蛮缠上。” 没有意义的胡搅蛮缠。 段悠闭了闭眼。 他显然不信她听不懂他上课讲的东西。 男人从他身旁擦身而过,仿佛贯穿了她的心,一步步踩踏过去。 她摊开手望着手心的指甲印,红彤彤的一片,却只能笑自己。 好烂的借口啊,段悠。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学习好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江临,该怎么告诉你,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邀请,我不想让你去了。 就在他的脚步声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外时,段悠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蓦地回身叫住了他,“江教授!” 死就死吧,她受不了他这样的冷淡。 从一开始就受不了。 受不了他说她的品行配不上她的成绩。 受不了他说她盛气凌人欺天霸地。 一如现在,受不了他用同样厌恶的表情说,别再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胡搅蛮缠上。 索性豁出去了,她几步追出去挡在他身前,“你能不能再和我下一盘棋,昨天、昨天那个不算……” 男人冷冷睨着她,薄唇勾起的弧度锋利无比,“你说不算就不算,你说重下就重下?段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也说过,机会只有一次。” “教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能因为我一次失误就判我死刑。”她抬起头,褐瞳里有着坚定到磐石不移的熠熠光芒,“就像你刚开始认定了我迟到和不带工具书是和你作对一样,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他俊漠的眉峰间满是嘲弄,“你想解释什么?” 解释再多也没用。江临想,因为问题的根源,本就不在她身上。 他完全没必要和一个刚认识十几天的学生斤斤计较。 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之所以对这件事抵触非常,是因为他发现了他自己的反常。 就像二十四年来的循规蹈矩突然被什么东西撞破了框架,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无形中侵袭了他的理智。 这种情绪让他仅仅体验过一次就觉得恐怖。 恐怖。 他从来没尝试过,被情绪cao控理智的感觉。 他在愤怒,是对自己的愤怒,他在抗拒,是在抗拒她又一次没心没肺地站在他面前,又要他承担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撤开的风险。 段悠沉默了一下,看着他,眼神一阵乱飘之后,下了狠心,面无表情道:“我昨天,那个,来大姨妈了。下棋的时候一直肚子疼,所以才集中不了注意力……并不是故意想要浪费你给我的一次机会,而且昨天不也是你说下就下么?我什么时候答应要下了,还不是被你逼的?你逼我一次,我逼你一次,很公平啊。” 她说到最后的时候,眼角眉梢挂了浅浅的笑,弯得好似月牙,明明褐眸里还闪烁着一星半点的不确定和紧张,可偏就让人觉得狡黠聪慧,像只毛绒绒的小狐狸。 她见他不言语,脸色却缓和了些,继续乘胜追击道:“今天我保证用尽全力还不行吗?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说到这里,段悠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吹嘘过度,在对方冷蔑的眼神中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白净的脸蛋上覆满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活色生香的明媚,“江教授,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江教授,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围棋教室里,段悠指尖夹着棋子,偷瞄了一眼对面冷着脸的俊美男人,内心感叹,激将法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针对何人都屡试不爽的必杀技。 男人的西装搭在椅背上,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纽扣解开一两颗,一种矜贵随性却凉薄至极的气质萦绕在他周围,他淡淡望着棋盘,目光动也没动一下道:“既然你说我昨天没经过你同意就单方面决定了一局定胜负,那今天在落子之前,我们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虽然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调调,可是比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语气听起来舒服多了,段悠的心情都跟着变好了,也笑眯眯地,“好啊,就这局定胜负好了。如果我赢了,明天晚上七点你准时出现在剧院门口。如果你赢了,就当之前这些都没发生过。” 就当之前这些都没发生过。 男人也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还真是时时刻刻给自己留好了撤退的路。 呵,他收起心中的嘲讽,言简意赅地应下,“可以。” 却没想到,段悠执黑子先行,第一手,就让对面的男人眸光惊变。 他望着棋盘正中央的一个黑点,眼神冷冽,语气亦然,“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第一手下在天元? 金边银角草肚皮,围棋中第一子通常要下在靠近边角的星或者小目上效率最高。 而她,却大大咧咧地往棋盘正中央一摆,中央气虚,往后布局极难。 还不如她昨天心不在焉时下出的水平,这根本就是胡闹。 段悠托腮望着对面男人紧蹙的浓眉,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推,褐瞳含笑,“继续啊。” 男人看了她一眼,拿起白子,放了下去。 比起他的深思熟虑,她看起来状态随意多了,几步走完后,江临才发现了端倪——她竟然一直在模仿他,他下在什么位置,她就下在棋盘上和他完全对称的位置上! 第428章 番外: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这种认知让他的后背忽然出了一层冷汗。 围棋较量的就是占地多少,这样下去,他围多少地,她就能围出相同的地,最为滑稽的是,她总比他多中间天元上这一枚棋子。 轻敌了。 江临无声捏紧了手里的棋子,忽然想自嘲地笑,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就连小时候被送到基地里训练、就连陪nancy上山时看到那一堆森森白骨和人肉残骸,他都没有过这样明显的感觉—— 像是棋逢对手,又莫名让他胸腔里很多培养出稳重的性格而沉寂下去的斗争欲隐隐跃出了水面。 段悠下完一子,再抬头看他时,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而是坐直了身体,眉目沉凝深邃,黑眸紧盯棋盘。 渐渐的,她就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凌厉的棋风让她跟得很是吃力,甚至还有那么几次,他故意诱导她征子,险些征到她自己的地盘上。 段悠只好再一次剑走偏锋,放弃了对他的模仿,直接进攻。 男人敛眉,神色还是如往常般,不形于色,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陷入深思熟虑中的沉然。 很显然,她的进攻让他难得绷紧了神经,至少是认真起来了。 可惜的是,放弃模仿后的段悠棋力终究不如他,渐渐落了下风,全靠着开局的微弱优势在死撑。 相比之下男人势如破竹,形势一片大好,慢慢的,脸廓不再冷硬,抄着浅缓的语调,落下最后一子,“还要继续下吗?” 女孩握着手里的黑棋,瞳光深浅明灭。 半晌,她松开手,棋子落入棋盒,发出脆响。 “我认输。” 她还是敌不过他。 但至少这一局棋酣畅淋漓,她尽力了。 段悠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死局,对面男人也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教授。”她心平气和,“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男人面不改色,从容淡笑,“结果还是和昨天一样,你的努力显得毫无价值。” “不会。”她顿了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视线仿佛透过他幽黑的眼睛看进了他心里,“昨天我状态不好,心不在焉的,输了棋不仅给我自己落下了遗憾,也让对手觉得没有受到尊重。今天这局棋,就算不为了赢也要下,这是我欠你的尊重。” 欠你的尊重。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很久,男人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脑子里还是不停出现着她这句话简单的几个音节。 段悠抿了抿唇,拎起书包,准备先行离开,却忽然听到男人低低的嗓音,不带什么温度,无波无澜地响起来:“第71手棋,如果你没有急于打吃,而是下在这里。”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某个被白子占领的位置,“也许不会败得这么容易。” 段悠动作一顿,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努力回忆起当时的局势,忽然茅塞顿开。 可是她却又不懂了,望着男人沉静的面容,讷讷问:“你不是应该……希望我输吗?” “你已经输了。”他道。 段悠自嘲一笑,“是,我已经输了。按照我们约定过的,明晚你不必去,我也不会再胡搅蛮缠。” 说完,她将背包挂在肩上,椅子也推回原位,转身离开了棋室。 男人沉眸看着她的背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回到宿舍里,段悠扔下书包,整个人倒在床上,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整颗心空荡荡的。 陈天娇一进门就瞧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拿起一包零食扔了过去,“干什么呢?往床上一躺,满脸就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怎么了这是?” “娇娇。”段悠把零食放在床头柜上,期期艾艾地瞧着她,“你现在去跟张艳说不打赌了,还来得及么?” 陈天娇愣了下,“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她迅速反应过来,坐在了段悠床边,“你刚才去约江教授了?他怎么说?” 段悠侧着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我让小晓把门票夹在作业本里给他送去了,他看完之后没有马上拒绝,就说要跟我下一盘棋,我赢了他就去。” 陈天娇顺着她的话,无奈道:“可是你输了?” “输了。” “很挫败?” 段悠抱着枕头不吭声。 陈天娇见她这样,大概就明白她在失落什么了,自己也不好再指责她,心里一软,反倒安慰起来,“我知道你当优等生当惯了,什么事都好争个第一名。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人比你强,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再说……江教授是老师你是学生啊,学生输给老师有什么可丢人的?” 段悠在心里叹气,却道:“娇娇,对不起。” 陈天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么对不起的?江教授那人本来就是个怪咖,你都不知道,他来了这短短半个月里撕了多少女学生的情书了。别人送信他连看都不带看的,好歹你能从他手里要到一个机会,这已经证明你和别人魅力值不在一条线上了。至于赌约……”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段悠也从枕头里抬起头来,眉目间析出浅浅的愧疚和自责。 谁想到陈天娇却只是冷冷一笑,阴测测道:“形式上虽然输了,但事实上你就是比她张艳本事大,她追不到的男人,你随随便便就能拿下。我又没说错什么,不给她道歉,她还能拿我怎么样?” 段悠还是看着她,不言语。陈天娇捶了她一下,“拿出你平时的硬气来,瞧瞧你现在的样,跟小晓那个受气包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段悠重新趴了回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提不起精神。” “你生病了?”陈天娇吓了一跳,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了?不会是因为输了一局棋就难过成这样吧?你抗打击能力有待提高啊段悠。” 不是一局,是两局。 段悠望着枕头上的花纹,脑子里乱糟糟的。 难过,好像确实是从输了棋开始难过的。 但又好像……不只是因为输了棋。 那么,她在难过什么呢? 第二天又是没有物理课的周四,段悠有意无意地在办公室和实验楼两地来来回回,可却一整天都没看到江临的身影。 有女老师抱着教材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段悠看向里面,还没找到她要找的人,对方又将门关上,速度快得她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究竟在不在办公室里面。 女老师撩了下头发,整了整衣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含羞带怯地瞟了眼对面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俊雅冷漠的男人,随口找了个话题道:“这两三节课课间,门口老有个女学生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要找谁,会不会又是给江教授送情书的呀?” 对面男人果然抬了抬疏冷的长眉,不漏痕迹地用余光瞥向紧闭的门。 女老师见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心里暗自欣喜。 这男人深沉得如同一口古井,可他的气质越是深不可测,就越让人好奇井底到底藏着什么奇珍异宝。 他没搭言,女老师清了清嗓子,又道:“江教授,今天是周四,你的课不多吧?” 江临合上手里的书,“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女老师环顾四周,见其他教授都各忙各的,没人注意这边,才笑着问他:“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一块去吃个饭怎么样?” “今晚?”江临重复着她话里的时间。 男人抬头看过来时,五官棱角分明,有着西方人的立体深邃,同时又兼顾着东方那股沉稳内敛的意蕴,举手投足矜贵雍容,处处透着出类拔萃、卓尔不群的味道。 被他这样无波无澜地注视着,女教师的心跳都快了好几拍,又想到他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笑意攀上唇梢,藏都藏不住,“我有些教研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你要是有空的话……” “今晚我没空。” 女教师怔了下,“你有约了?” 江临重新翻开手里的书,喉咙里逸出一个淡淡的“嗯”。 女老师看着他眉目低垂,神态寡淡的脸,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才他明明偏了下头,看起来像是要摇头的样子。 这是为了拒绝她而找的借口,还是……他真的有约? 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期待今天,张艳特意翘掉了课后的舞蹈集训,不到七点就拉着段悠和陈天娇到了剧院门口。 陈天娇一开始打算找个借口推脱不去,后来禁不住对方一个劲儿的冷嘲热讽,咬牙拽着段悠一起去了。 十月份晚上,温度已经渐凉了,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坠入冰冷的夜色中,身后的剧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张艳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目光回到身旁女孩白净的脸蛋上,嘲弄地勾起嘴角,“段悠,你让林小晓把票交给江教授的时候,对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用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说了吧?直接承认他拒绝你了,咱们就省得在这冻着了。你说呢?” 第429章 番外:愿赌服输 张艳言语里的讥讽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她一点掩饰都没有,就这么直白地呈现在她面前。 段悠抿着唇,没说话,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再硬撑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让她在张艳这样小人得志的挖苦中承认自己的失败,她怎么都觉得难以启齿。 距离剧场不远的学校门口,一道靓丽的身影从出租车上走下来,一下就抱住门口等待已久的女人,“可岚,等很久了吧?” 女人也回抱了她一下,便又松开,笑道:“没有很久,我也刚出来。” “你不是说买了情侣座准备约你们办公室新来的帅哥吗?怎么又把我叫来了?” 纪可岚闻言,嘴角的纹路僵了僵,很快又笑着唾弃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帅哥今天有约,我花大价钱买的门票只好便宜你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剧院的方向走,女性朋友间的话题总是三句离不开男人,“可岚,你说的那个帅哥到底有多帅啊?有没有小月的男朋友帅啊?听说她男友是男模呢,现在都要出道了……可岚,你看什么呢?听没听我说话?” “江教授!”可岚没有理会友人连珠炮似的问题,甩开她的手,几步朝着人群中最挺拔惹眼的男人走去。 她的朋友亦是怔了下,看了过去,只见高大英俊的男人单手抄袋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着某种令人过目不忘的气场,淡而无痕,却能顺着空气一直荡进人心中,把他和四周嘈杂的环境、拥挤的人群隔离开来。 他回过头时,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跃入纪可岚和她好友的视线中。 “纪老师。”江临看着她,倒没有表现得多惊讶,就连在马路上看到熟人的欣喜都没有。 他还是一副淡漠的表情,语调稀疏平常,这让纪可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眼前的男人太过内敛,不显山不露水,对什么事情都是漠不关心,所以她格外期待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或者说,能有什么事情超脱他的掌控和想象。 不过,他怎么在这里? 纪可岚望向他没有插进口袋里的那只手,手里握着对折的门票,看不出是一张还是两张。 又想到他今天早晨拒绝她时说的“有约”,她一下子心就被什么攥紧了,“江教授也来看芭蕾啊。” “嗯。” 他还是雷打不动的一个字,因为视线在人群中四处周移,所以音节被他的心不在焉拖长了些,显得有点慵懒,音色却好听得让人动心。 纪可岚试探着问他:“你……在等人?” 这次男人的注意力被她的问题拉了回来。 可是这个问题,显然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这算是等人吗? 他拒绝了段悠,她大概也不会独自一个人来看芭蕾了吧。 可若不是等人,也没有更好的解释能说明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买了两张门票。 第一次她给他的门票很显然是和她的座位连在一起的,但被他亲手撕了一张,如果他现在只买一张,座位就不是挨着排的了。 是在等人吧。 不过是在等一个,也许等不到的人。 纪可岚见他沉思不语,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而好友又在一旁看着,顿时觉得尴尬不已,便僵硬地笑了笑,“我也约了朋友,芭蕾快开场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 朋友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纪可岚蓦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走,走出几步后,自己却又恋恋不舍地回头。 “纪可岚,你不是吧?”朋友在她耳边大呼小叫,“那个人难道就是你跟我说的帅哥?” 纪可岚眸光一黯,“是他。” “那你可快点把他追到手吧,跟他一比,小月的男朋友简直就是残次品,到时候带过去,也好让她们开开眼。”朋友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眼睛都瞪大了,“对了,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教授?他多大年纪呀?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吧,怎么都拿到教授职称了?” 纪可岚被她念叨得心烦意乱,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在男人的身影上。 是,他确实优秀得不可思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教授了,但纪可岚总觉得,他的不可思议,绝对不止是这些。 这样优秀的男人,除了让她钦佩以外,也让她垂涎,甚至,让她产生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剧院启动了检票系统,人潮缓缓涌进了剧院,原本人满为患的广场上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 就在纪可岚失落的准备收回视线时,忽然见男人迈开修长劲瘦的腿,朝某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的腿脚像不听使唤一样,跟了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看看能让这个心中无物的男人站在这里等待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走近了,却发现是三个女孩,一个是跟她上舞蹈选修的张艳,今天早早就请假离开了。另外两个里面没有她认识的,却有一个让她觉得眼熟的女生,侧脸弧度优美,明眸皓齿,眉眼间藏着冷冰冰的傲慢。 张艳正在和另一个纪可岚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的女生争吵,而她就在一旁听着,偶尔拧眉,似是不耐烦,又顾忌着什么不能发火。 是本校的学生吗? “陈天娇,段悠,现在已经七点了。”张艳亮出手机上的时间,冷笑,“江教授还没来,你们输了。” 身后的男人听到这句话,脚步蓦地顿在原地,黑眸间扬起一片凉而淡的雾。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陈天娇没注意到从背后走来的人,不遗余力地还击,“江教授给过悠悠机会,他说如果悠悠能用围棋赢了他,他就来赴约,这是悠悠棋力不如人,又不是她魅力不如人!” “那又怎么样?”张艳冷笑更甚,“没来就是没来!你看看这半个月里段悠还有什么招没使过?又是在教授面前故作义气帮你罚跑五圈、又是天天查百度、请教学长刷作业让教授以为全班只有她一个人解得出来题,善良聪慧全让她一个演了,教授不是照样不买账?” 陈天娇气得发抖,“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问问她,她自己心里清楚!”张艳道,“第一天上课迟到,第二天上课忘带东西,哪有这么巧的事都让她一个人赶上了?还不是为了在教授面前刷刷存在感吗?第一天跑十五圈都没事,怎么第二天教授一去她就低血糖了?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浓稠的夜色是最好的保护,男人无声无息地立在三人的背后,黑眸不似以往淡静从容,已然沉下来,冷得像是结了冰。 陈天娇咬牙道:“是不是故意的也跟你没关系,就算是你来做同样的事情,教授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行了吧,陈天娇,你少给我来转移话题这一套。”张艳把手机揣进兜里,望着不远处的马路,“当初打赌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如果半个月后段悠钓不到江教授,不能让他在这里等她半个小时,那就是你们输了。好好想想怎么给我道歉吧,别说那些没用的。” 陈天娇差点一个巴掌抽在张艳脸上,手刚扬起,就被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女孩攥住了。 江临就在她们身后看着。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像个笑话一样站在这里。 心里明明被锯齿划开了骇人的缝隙,冷风不停灌进去,吹得他胸膛里的火焰越烧越旺。 可他却还是没有挪动脚步,一直望着段悠扎着马尾的后脑勺,黑色的发丝就像黑色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气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上来。 这个背影窈窕纤细,一如昨天从棋室走出去的样子。 他甚至能回忆起昨天她说“这是我欠你的尊重”时,他心尖被震到发麻的感觉。 可在这一瞬间,却仿佛,连夜幕中的风都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愚蠢。 “算了,娇娇,你别为了我和她生气。”段悠终于开了口,嗓音温凉的,显得很安静,“我确实尽力了,在他眼里我可能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了。愿赌服输,我约不到他,是我们输了。” 他不来,其实也挺好的。 段悠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下第一局棋时,她的后悔和犹豫。 这种犹豫,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她不想用这样的赌约来戏耍别人的感情,最开始,是因为他对她品行的侮辱让她动了脾气,她一时冲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可是脾气来得快,往往去得也快,当江临知道了真相,并且重新审视她以后,段悠就隐约想要放弃这场赌约了。 “娇娇,我们回去吧。”江教授不来让她觉得欣慰,可又说不出的疲惫,“我很累。” 陈天娇看她眉眼间的苍白不像是装的,压下心头的怒意,瞪了张艳一眼,扶住段悠的手臂,“你怎么了,悠悠?” 第430章 番外:其实委屈,很委屈 段悠摇头,轻轻推开她,走到张艳面前,面无表情道:“张艳,愿赌服输的道理我明白,但我只希望你看在江教授的确给过我两次机会的份上,能免了让娇娇公开道歉的事。她不会道歉,如果你一定需要个说法,明天我替娇娇给你当众道歉。” 陈天娇震愕得瞠目,“悠悠,你疯了吧!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的。”相较于陈天娇的激动,段悠显得平静非常,“约不到江教授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让你来替我承担后果。” 说完,她心头突然生出什么感应似的,后知后觉地回过头。 夜风中,天地间安静一片,广场上早已空寂。 只有不远处立着两道女人的身影,似乎是在看这边。 纪可岚就在那里,亲眼看着几分钟前男人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捏皱的门票扔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段悠抬手抚了抚胸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错过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人和事。 “刚才……这里有人吗?”她问。 陈天娇大大咧咧地摇头,“没看见啊,有人也该进去了吧,公演都开始了,谁还在门外站着?” “嗯。”段悠模模糊糊地低声应了,“回宿舍吧。” 周五没有大一的课,江临如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备课。但那冷峻而凉薄的面容又隐隐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了。 纪可岚今天特意买了两杯早餐咖啡,看到他在电脑前敲敲打打,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将其中一杯放在他桌子上。 有咖啡香沁入鼻息,江临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落在她高挑的身影上,看了眼咖啡,皱眉。 纪可岚在他问出口前先一步解释,“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买的,听说你在欧洲生活过一段时间,想着你应该比较适应这种口味。” 男人的黑眸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平静无物,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尴尬在心底滋生,“江教授?” “我很少喝外面磨的咖啡。”他淡淡开口,音色冷清,“谢谢你的好意。” 这种方式的拒绝说明显也明显,说隐晦也隐晦,不至于让她太没面子,却也没给她留下什么自我陶醉的空间。 纪可岚抿了下唇,坐回座位上,一抬头就是男人那张艺术品般鬼斧神工的俊脸,线条的收放极具张力,总有种不动声色的倨傲和力道,让她看一眼就会心跳半天,怎么都进入不了工作状态。 又想起昨晚那一幕,她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有什么东西迅速清晰起来。 昨晚那三个女生中让她觉得眼熟的那个……不就是昨天早晨一直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的…… 那是他的学生?还是…… 纪可岚咬了下唇,迟疑了许久,还是作罢。 周六周日两天没有事,江临便和傅言约好去附近新开的楼盘看看,再整理一下发放下去的市场调查反馈回来的结果。 傅言的母亲和他的母亲生前是好友,他也只是在傅言母亲去世的时候回来见过他一次,两人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见如故。 他和傅言计划收购一家倒闭的二线企业,傅言手里有他母亲生前的一笔遗产,但是江临离开家以后,连家里定期打来的钱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二人一合计,资金终归还是不够,傅言想了想,把商家独子商伯旸也一并拖下了水。 这是江大公子平生第一次为赚钱而奔波,整整两天,忙到脑子里被各种资料、数据、市场调查的结果充满时,他竟病态地感觉到了一丝快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事,但这种念头每次冒上来一个苗头,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压下去,到了最后,江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逃避什么。 有些人在极大的压力下可以做出匪夷所思的成绩来,并且压力越大,成绩就越好,江临大概就属于这样的人。前二十四年里,他严于律己,完成了父亲和爷爷的所有期待,却很少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事。而且在那种环境下,顶着爵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光环,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也不用负什么责承担什么后果。 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公司,从选址,到拉拢合伙人,招收员工,正式注册,都是他一手cao办的。成了就成了,砸了,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 两天在忙碌中度过,周一回到学校里,披上白大褂走进实验教室,他看也没看平时总会刻意关注一下的第一排,径直走到了讲台边,等上课时间一到,就开始点名。 陈天娇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当讲台上的男人念到“段悠”二字时,她揣了好一阵子的话才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教授,段悠请病假了。” 男人握笔的手没有半分停顿,在考勤上打了个叉,便继续念了下一个名字。 从始至终,连眼神都没变过一分。 陈天娇和林小晓一下课就跑回宿舍里,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陈天娇伸手摸了摸床上女孩的额头,不放心道:“悠悠,你这都烧了三天了,不去医院,好歹也去医务室挂个水吧。” 林小晓亦是点头附和,“就是啊。从周四晚上回来就开始烧,怎么搞的?” “累出的毛病。”陈天娇叹了口气,很快,语气又强硬起来,“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必须跟我去医务室。” 段悠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脑子里空茫一片,反反复复闪过的都是那个男人的脸。 他最后指导她下棋的画面尤为清晰,她在高烧不断的梦里几次看见。 全身都疼,所有的关节都在疼,她却在这股能把她扯碎的疼痛中回忆起他的声音。 还有那句,一个人做这么多,不委屈? 其实委屈,很委屈。 委屈的是被他误会,被他嫌弃,被他惩罚。 委屈的是自己输了一盘棋,错失了一次到手的良机。 委屈的是这场邀约就是个精心策划的赌局,怕他不来,又怕他来。 她最后还是被林小晓和陈天娇强行送到了医务室里,冯校医给她挂了水,回办公室拿东西的时候,正好碰见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江临。 江临抬眸也瞧见她,顺便请教了一下请病假的流程,冯校医诧异地看着他,“你生病了?” “班里有个学生请假了。”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又足够虚心谦和,“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彼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冯校医只好花了点时间给他讲了讲请假条和开医院证明的流程,不过这个话题倒是提醒了冯校医,“你那个学生的病假条我给她开,盖完章以后你直接夹在她的出勤记录里,期末一并上交给教务处就可以了。” 男人安静听完,也没表态,俊漠的眉峰看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深沉如同月下寒江,“那就麻烦您了。” 冯校医喝了口水,“没事,你方便的话到我这来拿一趟。” “现在下班了,我正好过去。” 江临跟着她一起回到医务室,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一整天都没来上课的女孩。她躺在床上,脸蛋苍白得可怕,白净的额头上细细密密全是冷汗,睫毛如同蝶翼轻轻颤着,在梦里也很不安宁的样子。 他的眸光在无人可见处暗了几寸,脚步就这么顿在了她的床边,俊脸表面有些冷漠和僵硬,至于深处是什么,谁也看不清楚。 冯校医在假条上签好名字,一抬头便看到男人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女孩。 虽说作为教授,关心学生亦是分内职责,可冯校医也是过来人,很容易就能看出男人望着床上那女孩的眼神,虽然淡淡的声色未露,但也绝非仅仅是分内关心那么简单坦荡。 大约,是因为他那双黑眸里漾起的一点点复杂和阴沉。 男人的脸上,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冷静、很克制,可有时候,这种克制就显得欲盖弥彰——若是没有情绪汹涌,又何需“克制”? 她忽然想起来,上次这个学生低血糖,也是江教授本人亲自送来的。 察觉到冯校医打量的目光,江临很快收回了视线,接过对方递来的假条,顺手对折塞进公事包里,似不经意问起:“她的舍友呢?” “去吃晚饭了,说是一会儿回来。”冯校医道,“就挂两瓶水而已,没必要时时刻刻盯着。” 男人深沉的眉目不见什么起伏,只淡声应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先回去了。” 冯校医一怔,男人已然拎着包离开,背影高大,隐隐透着一丝冷冽无情的果决,和他刚才看着床上的女孩时流露出的神情大相庭径,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再一回头,女孩的眼睫轻轻颤了几下,有转醒的迹象。 “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冯校医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段悠的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端的疲惫无力,眼睛却一直盯着医务室的大门,好像透过那里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第431章 番外:用谁弃谁,他说了算 那天之后,冯校医连着三天让她来医务室输液,却再也没看到那男人过来。 这又让冯校医觉得有些古怪。 按理说自己的学生病了,他就算不来,口头上关心一句也是应该的。可三天来她不止一次在办公室里碰见江教授,对方却问也没问过,她主动说起段悠的身体在转好,对方也只是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冷漠得有些刻意,还带着深深的沉郁。 他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第三天下午输完液回到寝室,段悠坐在床上,看着对面上铺正在写东西的林小晓,忽然心里一触,低声问:“小晓,喜欢一个人是种什么感觉?” 林小晓怔了下,想起陆铭,眸光都黯然下来,手里的笔亦是顿住,“我也不知道,最开始是心跳加速,后来又觉得,看他哪里都好,哪怕是缺点都像是优点,幼稚变成了可爱,脾气差也觉得是有男人味……总之,就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配得上他,他和谁在一起都是委屈他,他只能和我在一起。” 段悠听了她这前后矛盾的话不禁一笑,挑出她话里的疏漏,“和你在一起就不委屈他了?” “委屈啊。”林小晓不假思索地回答,“但是和别人在一起,我会不高兴。和他之间的落差会激励我不断努力,变成配得上他的人,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段悠轻声应了,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林小晓后知后觉,“难道你……” “我不知道。”段悠不打算瞒她,只是和盘托出,“我见到他的时候也会像你说的,心跳加速。” 不过情绪上的起伏都是因为,她和江临相识这半个月,基本都在吵架,试问谁吵架的时候不会心跳加速? 这般浓墨重彩的相识,似乎就奠定了两个人之间只能鸡飞狗跳,没办法平静下来享受什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段悠继续道:“他很优秀,并不是因为我可能喜欢他而盲目夸他优秀,而是他本人确确实实当得起优秀二字。所以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只是前些日子被他误会我品行有问题,我虽然没解释,但是心里堵了挺长时间。” 段悠向来是骄傲的人,既然决定不解释,又怎么会为了别人一两句误解而心头发堵? 尽管她现在才愿意承认,但那两次迟到、还有在图书馆里教训贺井阳表妹而被江临误会时,她确确实实感到胸口发闷。 林小晓咬着笔头,半天才道:“我被陆铭误会的时候也是这样。” 段悠怔了怔,如果相识之初就因为他的误解而不痛快,是不是说明,她对江临其实是—— 一见钟情? 这个认知让段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暗笑自己傻。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知对方品性、为人就一见钟情的事? 那钟情的也无非就是外表皮囊吧? 不过话说回来,江教授倒是真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她就这么靠着床上的抱枕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她回忆起来的事情而慢慢产生变化,时而喜,时而忧。 林小晓看得一愣一愣的,暗忖段悠不会真动了情吧?可是对象是谁啊? 这时陈天娇忽然推门而入,林小晓皱了下眉,刚想叫她小点声,却听她说:“悠悠,老教授走之前给你单独补过一段时间的课,是不是想让你参加今年的全国竞赛来着?” 段悠被她这么一吵,回过神来,顿了顿答:“是,怎么了?” 她说的是江临任职前的事,那时候没退休的老教授还是她们的任课老师,对她青睐有加。说来也巧,这老教授正是她高中时候参加竞赛时的评委,那次她惜败,只得了第二名,老教授却格外看好她,一直想要亲自带她,把她再往上拔一拔。她来a大读大学,少不了老教授的引荐。 后来教授因为身体原因退了休,临走前把她叫去叮嘱,说是推荐了一位“忘年交”来接替他。 段悠比其他人更早知道新来的江教授是个年轻人,却没想到他竟然年轻到这个地步。 这也是她一直压在心里没说的事——她敬重老教授,自然希望也能得到老教授的忘年交的肯定,所以最开始,她对江临的到来其实是有所期待的,因而才会在第一次上他课时,心潮澎湃,专门起了个大早。却没想到路上遇见了老太太摔倒的事,还没来得及和新来的教授“搞好关系”,就先结了个梁子。 陈天娇喘了喘气,扶着门框道:“悠悠,刚才我路过办公室,听到张教授在和江教授争执,因为江教授要违背老教授的意思把你换了。” “什么?”这下段悠彻底惊了,蓦地站起来险些磕到头,她却顾不上许多,冲到陈天娇面前,“他要换谁?” “不知道,我只听了个大概,张教授说,你是赵老教授钦点的,老教授非常喜欢你,对你期待也很高,劝江教授不要这么干。江教授说,说……” 段悠急了,“说什么?” 陈天娇想起在办公室门前听到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时她就站在门口,拿着实验报告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争执声从门缝里传出来。 说是争执,也不过就是张教授一个人情绪激动了些,反观那个始作俑者,却始终是面不改色,只是声音如寒山静水,透骨生凉,“是吗?赵老一生在学术上建树斐然,怎么临走前犯了这么大的糊涂?” “你什么意思?”张教授狐疑。 “没什么。”男人淡淡道,“只是我一向认为,教书育人,重点不在教书,而在育人。老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什么能比人心更重要,成绩再好,也不可以。更何况这世界上也不是没人比她段悠成绩更好。” 说完,江临的唇角却又撩起一丝不是笑的弧度,语调意味深长,冷得结冰,“又或者,她本来就善于笼络人心。赵老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她骗了。” 陈天娇吞吞吐吐了半天,不懂江临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可他这话确实摧心又伤人,她当时火大,死死压抑着才没冲进去,赶紧就回来告诉段悠了。 可是看着对方逐渐苍白憔悴的容颜,和她脸上那明明白白的震惊、受伤,陈天娇却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半天,她才捡了几句不难听的告诉她了:“他说,现在他是教授,用谁弃谁,他说了算。” 段悠眉目一冷,推开她就往外跑去,林小晓大惊失色,看着桌上刚晾好的水和已经撕开锡箔纸的退烧药,“悠悠,你先把药吃了再去!” 陈天娇愣住,林小晓放下笔从床铺上跳了下来,“这怎么回事?是江教授针对她?” 段悠匆匆赶去办公室,一路上冷风不断灌进她耳朵里,吹得她本来就不舒服的脑袋此时更是头痛欲裂。 下午日头正烈,阳光炙得发白,段悠有种中暑的感觉,眼前一切都在虚化,她好像并没看到周围的人,只是出于下意识、机械地避闪着楼道里的同学,没有撞上去。 走到办公室门前,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上。 幸好有人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段悠脑子里乱糟糟的,茫然抬头,便看到一张五官清俊的脸,貌不惊人,带着眼镜,“段同学,你不是病了?怎么在这里?” 段悠怔了怔,一把抓住他,“魏修远。” 声音在她嗓子眼里滚了几滚,说出来时竟是僵硬中透着哽咽,“你来这里,找江教授?” 魏修远眸光微沉,忽然想起什么,打量着她,不置可否。 他与她在高中时就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了,因为那次比赛,她就是以一分之差败给了他。后来进了大学虽是同班,却也没什么交集。 不过最近几天,她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相信除了他之外,全班同学都会有这种感觉——因为江教授到任当天,她就迟了到,正撞在那位铁面无私的教授的枪口上。 她迟到后认错态度非常恶劣,甚至不知死活地狡辩,这让魏修远暗觉不耻,可是后来陈天娇出来为她解围,被教授罚了五圈,她却主动为朋友担下那五圈,又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总体来看,这个姓段的女生在他心里就是个骄纵过头的小公主。 段悠望着办公室微微敞开的门缝,不禁攥起了五指,把他的衣衫攥得褶皱,魏修远眉目一凛,她又慌忙松开。 “我送你去医务室?”出于同窗之情,魏修远还是很有风度地问。 “不用。”段悠放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墙,言语很是疏冷,“谢谢。” 她不知道他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来找江教授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打心眼里就对这个胜自己一筹的同学没什么好感。 说来却是可笑,段悠一直是个好胜心极强的人,输给谁都觉得不忿,可是独独在她败给江临两局棋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第432章 番外: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魏修远淡淡一笑,也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掩藏得好,转身便走。 段悠冷着脸目送他离开,很久之后才抿唇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没关严,她手里又用了不轻的力道,被她这么一敲,“吱呀”一声就开了。 浅浅的一声,惊动了办公室里正在喝茶的男人,他眼尾一掠,余光朝这边看来,正对上段悠那张憔悴的脸。 袅袅水雾蒸腾而起,盖住了他眸光中一刹而生的厉色,却无论如何都化不开他眉心的那抹寒霜。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不坐班的老师和教授都离开了,只剩江临一个人还在。 “江教授。”她直直地望着他,自从那天下过一局棋后,已经很久没见他了,此时一见,竟又觉得这个男人比上次见时深沉冷漠了不少。 江临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锋利入骨的弧度,笑意却停留在那里,未达眼底,“有事?” “我听说你要把我换掉。”段悠走进办公室,也不顾身**是否被关上,径直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纵然她站着他坐着,可男人身上的气势却磅礴而宏大,如海纳百川,又如劲松苍冽,让她觉得她才是被俯瞰的那个。 段悠不给他装糊涂的机会,手掌撑在他的办公桌上,直视着他幽深如潭的黑眸,“我说的是比赛的事,赵老教授临走前已经决定让我去参赛了,你为什么要把我换掉?” “消息真灵通。”男人敛目望着茶杯里的水,看似夸奖,语调却莫名嘲弄,听得段悠心里特别不舒服,“不是病得连课都上不了了吗?怎么还有精力关心这种事?” 段悠一窒,听出他的讽刺,按在桌子上的手指攥成了拳,没有接他的问题,“就算你要换了我,至少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江临从容抬头,睨着她,“你想要什么理由?” “我……”段悠看着他那双极深极冷的眸子,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男人笑意一板,面无表情道:“段悠,我是你们的导师,推选谁参赛我说了算,没有必要给你什么交代。” 仿佛有人在她心里狠狠抽了一鞭子,顿时血肉模糊。 段悠这才在疼痛中发现些许不对劲,她怔怔地望着男人冷峻的眉眼和起承转合间充满张力的脸廓,从他深邃的眉眼间,她找到的除了冷漠还有厌恶。 任何时候都多的厌恶,浓稠到往外溢的厌恶。 不是以往那种事不关己的厌恶,而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之后,他表现出来的,对她本能的排斥。 “没什么事就出去。”江临冷声道,“这里不是你敲敲门就能进来的地方,段悠。我没准你进来。” 段悠心脏蓦地一紧,怔怔望着他。 仅仅生了几天病,他对她的态度几乎遽变。 这让段悠突然不知所措,除了极度的羞耻和难堪外,更多的居然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来得可怕,来得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瞬间攻占了她的胸腔,把每一个不知所措的缝隙都填满,又重逾千斤,扯着她的心不断下沉,下沉…… 见她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嵌着受伤,江临眼中的嘲讽和冷蔑之色更浓。 她就这么看了他有一分钟,忽然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衬衫衣袖,心中那种不知如何排遣的情绪推着她问了句:“你,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 “突然”后面,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就这么看不得他这样的眼神。 可是攥着他的衬衫,和他稍微离得近了些,她却又觉得心头的难过稍稍得到安慰。 就像一个渴极了的人徒步穿行沙漠,见到一眼清泉,亟不可待要冲过去。 段悠的靠近亦让男人心里压下去的怒意被扬了起来,他盯着自己衬衫上那几只白皙纤细的手指,眸光愈发寒冷得骇人,“放开。” 她被他语气里的狠戾吓得哆嗦了一下,却倔强地咬紧牙关,“我不放。” 男人冷笑挥开她,“段悠,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四个字无疑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段悠脸色一白,只觉得伸进她胸腔的恶爪狠狠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疼得一下就放开了手,还没说话,便听男人继续冷厉道:“闹完了就滚出去!” 段悠怔住,她从没听过他说这么难听的话,要是照她以前的性子肯定直接摔门而出,可是眼下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怎么也挪不动,“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男人冷冷地笑,眸间似有漫卷的霜雪呼啸而来,“你问我怎么了?段悠,一直都是你将别人蒙在鼓里,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怎么了?” 段悠一震,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很快反应过来问:“我把谁蒙在鼓里了?” 男人看着她这副装模作样的单纯和无辜,更觉怒意铺天盖地,几乎压抑不住。 他只能收回目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免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他紧收着语气里的狠戾,却还是泄露了几分,“滚出去,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段悠心里恐慌极了,她不知道这种恐慌从何而来,如同涨潮的水,从胸口一直漫上鼻尖,堵得她不能呼吸,最终漫上了眼眶。 她仔细思索着他的话,却没懂他话里那似有似无的深意和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忽然想起他曾讽刺她生病不上课却来这里找他,便试探着问:“你是因为我这几天没上课而生气吗?我这几天病了,你,你别生气……” 段悠也不懂自己何必要向他解释,可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想让他生气,不喜欢他的冷漠和严厉,因为他的厌恶而觉得伤心。 她敛眉低目,温声细语,这副小心翼翼怕他生气的模样让江临看了无比刺眼,心里无声一拧,若非他早已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恐怕又要心软。 他薄唇泛起浅笑,眸光却冷冽得没有温度,“段悠,我记得你说过,那局棋输了就不再胡搅蛮缠,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段悠被他一句话说得怔住,一股莫名的情绪猛地扑进了她的胸腔,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动了动发白的嘴唇,只能糯糯地应着,“是,我确实说过,可是……” “可是你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真的?”江临收起唇梢的薄笑,刹那间整个人看上去竟也苍冽凌厉,如魏巍寒松,每一根松针都扎进了段悠心里,“看别人被你耍的团团转,心里很痛快吧?” 段悠身体还没有痊愈,脑子里昏沉沉的一片,听他这样说,更是不知所措。 但她到底是骄傲的人,很快拾掇好如泄洪般崩塌的情绪,掐着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问他:“江教授,你已经不止一次说这样的话来侮辱我。段悠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能给你留下这种印象,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江临微微眯了下眸子,嘲弄又危险的暗芒从黑眸里迸射出来,“你做了什么事情,你来问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清楚,你段悠也该心知肚明。” 段悠顿住,一时无言。 在他那般阴沉而笃定的目光之下,她竟开始怀疑自己了。 如果不是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又怎么会这么坚信是她的错? 难道她真的做过什么? 见她微微沉思的模样,江临只当她是无可辩驳,只是冷声道:“赵老看在你成绩好的份上有心栽培你,但是你记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非你不可的。” 段悠听到他这样说,原本前一刻还有些悲怆的心情瞬间变成了惊怒,她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在唇齿间反复碾压数遍才挤出来的,“江临,我可是省物理竞赛前三名,错过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你会后悔!” 江临仿佛没听见她这句话,只吐出两个字:“出去。” 若非她胡搅蛮缠,他本来打算不再追究那晚在剧院门口听到的事。 可是他实在忘不了那时他的心情。 心脏被扯得生生发疼的感觉。 笑自己愚昧无知的感觉。 江临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根种在他心里的。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她扬手教训贺井阳的时候,那满脸不容进犯的高傲与明媚。 或许是第二天她不怕得罪她而为自己、为朋友据理力争,最后在无可转圜之时又替朋友担下处罚的义气与爽快。 或许是在医务室里,他以为犯了心脏病的是她,一瞬仿佛被人击中了后脑;或许是在实验室里,她明明被他恶语相向,却还推开他自己被那机器喷得满身污垢;又或许,是后来在林荫路上她轻霭温柔地和老太太说话,每天拿出让他眼前一亮的习题解法,最后在围棋教室里那一局激起他满腔斗志的一局…… 明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却发生过这么多事。 到底是回忆太多,还是因为点点滴滴,他都放进了心里? 第433章 番外:他不累,我都替他累 她总能在他觉得她不过如此的时候给他莫大的惊喜。 可段悠,你又怎知道,细枝末节,最是容易深缠入骨,牵动血脉。 不管是母亲在世的时候,还是母亲死后,江临向来是严于律己,睿智又冷静的人。 可是那晚在剧院外,听到张艳和陈天娇的争吵,本该转头就走的他,却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为什么? 为了等她出言否定吧,江临。因为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你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想听她一句辩驳。 只要她说,你就信。 可对方一句“愿赌服输”,确确实实证明了这令他悸动的接近和邀约,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赌局。先前她所做的种种,只是为了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那时他怒火攻心,甚至想上前掐死她。 但是,他已经够难看了,若让她知道那天他去过,岂非正让她得意? 让她知道他为了她一声“欠你的尊重”而临时改变主意,推掉同事的聚会而跑到剧场里,有花掉自己当时仅有的一笔钱买了两张vip的连座套票,岂非正中她下怀? 有些人的心是硬的,无法轻易撼动。然,一旦撼动,就势必如同玉山之将崩,砸得人遍体鳞伤,不死不休。 这世界上心机深重的人太多,她亦是给他上了一课。 也是,连他父亲和他母亲二十多年鹣鲽情深的感情,到最后母亲死时父亲都能为了顾全大局视而不见,她又是他的谁?有什么义务对他掏心掏肺? 幼稚女孩的可笑的赌局。 怪他傻,差点深陷其中,看不分明。 段悠攥了攥拳,挺直了脊背,转头离开之前忍着发红的眼眶没让泪水落下来。 有什么可难过的,不就是一个参赛名额? 她对输赢执念虽然有,却绝对大不到委屈得想哭的程度。 那她到底是在难过什么。 推开办公室门时,她抬眼却先看到了一个女人,绸子面料的深色a字长裙,长袖衬衫的收腰样式,印花有一点复古的味道,给人感觉是个很典雅知性的女人。她认得她,隔壁班的导员,纪可岚,上学时听说也是个高材生,才毕业不久就被聘进了这所百年老校。 段悠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但她现在浑身疲惫,情绪又过于绷紧,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敏感,一眼就看出纪可岚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抿了下唇,还是问候道:“纪老师。” 纪可岚敛起眸中的神色,换成温脉的笑意,“你好。” 她的目光在段悠苍白的脸蛋上游离片刻,皱眉道:“你没什么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对劲……我送你去医务室?” 段悠摇头,什么都不想说。 纪可岚又瞥了办公室里俊容沉鹜的男人,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她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他脸上那张风轻云淡、疏冷清隽的面具崩裂的样子,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阴云似的,那浓稠蚀骨的戾气和冷冽仿佛就从他身体里不断压进空气,让人不寒而栗。 饶是脾气再大的老师,也不该跟学生生气生到这个份上。 更何况,江临又非寻常人,他比别人都沉稳内敛,应该更懂得如何克制。 这样子,竟像是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了。 纪可岚可不认为他是因为学习上的事和段悠发火,可是听他们刚才的争执,似乎就是因为那一个名额而起。 她皱了皱眉,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了另一件事。 几番斟酌,她还是走进去放下了文件夹和教案,几步追到门口,段悠还没走远就听到她说:“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身体要紧,万一出什么毛病了,连学习都得耽误。” 段悠的手撑在墙上,闻言嘴角浮出一丝少有的苦笑。 原本她输了三天液,烧都退得差不多了,可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现在她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吗?那也是因为心里堵得慌,又不是像感冒发烧吃个药打打针就好了的毛病。 只是她还来不及拒绝,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冷漠阴寒的声音:“她不愿意去就别管她!巴不得多病几天把学习耽误了,反正她段悠是系里成绩数一数二的学生,再不济也有学长愿意给她答疑解惑,你搀和什么!” 纪可岚被男人蓦然而至的训斥吓得心惊胆战,缓一缓后,又觉得无比尴尬。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学生,她不过是看她的情况有些糟糕,于心不忍想送到冯校医那里看看,没想到却连江临都一并得罪了。 “江教授,我知道你正在气头上。”纪可岚无奈劝道,“但是学生的身体最重要,不管她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看在她叫你一声教授的份上,你就劝劝她,让她去医务室看个病吧。” “不用了,纪老师。”江临还没答话,那面容蜡白如纸的女生却淡淡开了口,眉眼间弥漫着清清冷冷的雾气,连嘴角挑起的笑意都说不出的傲慢,“真正巴不得我多病几天的应该是江教授才对,少看见我一会儿,就少让他糟心一会儿。省得让他每天看见我这个空有成绩、品行低劣的学生,又要费尽心思地奚落,又要想法设法罚得我心服口服。” 段悠说着,自己喘了口气,尾音愈发气息不继,语气却愈发凉薄带笑,“他不累,我都替他累。” 男人闻言,眸光猛地一沉。 纪可岚站在门口,既能看到门外扶着墙的段悠,又能看见门里攥着茶杯骨节发白的江临。 他们二人这样子,竟让她隐隐有种情侣吵架闹脾气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好像她怎么都插不上话,怎么插话也终究是个外人。 纪可岚沉默了两秒,还是收起了这些风花雪月的心思,这二人是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异于被冠上了长辈和晚辈的名头,就算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背**常吧? 更何况眼下还是段悠的身体要紧,她几步走过去扶住了她,低声道:“老师虽然不知道你和江教授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和他说话,他终究是你的长辈啊……有什么不满的,你们可以好好沟通,就算真是他做错了什么,你闹得这么难看也讨不着好呀。” 段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她的每个字都在她耳边萦绕,却好似苍蝇嗡嗡叫。 她的脾气已经是系里出了名的傲了,纪可岚又修过一段时间的教育心理学,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顶着学生的脾气刺激她,便软了口气,劝她:“好好好,我们不说江教授的事,老师送你去医务室总可以了吧?” “纪老师。”段悠看着她,神色静若,平淡得就像湖里的水,清澈见底,无波无澜,“我自己身体我很清楚,谢谢您的关心,我不会为了什么烂事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冯校医今天已经给我输过液了,我现在只是头疼,想回宿舍躺一躺。” 听她说得有条不紊,神志清醒,纪可岚脸色稍霁,却还是颇有些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回宿舍行吗?” “嗯。”段悠弯了弯嘴唇,往外走去。 纪可岚终究是放了手,目送着她的身影走过楼道转角,她才叹了口气走进办公室。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寻思着怎么找机会劝劝对面的男人,抬头就看到对面的男人右手还以同样的姿势握着茶杯,动也没动一下,眸光深沉寒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眸光落在空气里的某一点上,却仿佛透过那一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眼看着男人眼瞳的颜色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寂冷,纪可岚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见他“嘭”的一声将茶杯撂在桌面上,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纪可岚一怔,只觉得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以异常凌厉的速度越过她眼前,所过之处如狂风卷起浮冰碎雪,凛冽得令人心惊。 她想劝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堵在嗓子里了,不知怎么,还有些淡淡的苦涩。 段悠走得极慢,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洩,或许是人病了容易多愁善感,以往江临再怎么讽刺她她都能傲然还击,今天却觉得还击时疲乏无力,字字句句都宛如是从她心里扯出去的,每多说一个音节,她心上就被多扯出一道鲜血淋淋的疤。 就这么走到楼梯口,她在四下无人的地方蹲了下来,眼泪不争气地滴答在地上。 几年前输给魏修远后,段悠一直惋惜至今,可惜高中时他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不能经常比试,所以她就在暗地里咬牙较着劲,期待着有一天考上a大再扬眉吐气。 后来老教授对她青睐有加,说那姓魏的小子水平扎实归扎实,终归少了点她身上的灵气,而且那小子看人时眼神复杂,表面淡然,背后却深沉莫测,夹带着几丝阴鸷和邪气,搞不好以后会走错路。倒是她浑身正气,为人勤恳踏实,所以才钦点了她当自己的关门弟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开始娇娇她们玩笑说只有魏大才子配得上她时,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因为他们是对手,几年来一直是对手。 可是如今她又输了。 不是输在那全国最高最权威的竞技场上,而是输在江临的寥寥几句话里。 他总是这样,所有人对她赞赏有加的时候,他总要泼她一盆冷水,好像不这样做他就浑身不痛快一样。 段悠不是什么软弱无能之辈,可也不知道怎么,江临一个字的杀伤力比别人一句话还要大上许多。 她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 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她的人格? 他又凭什么能轻易毁掉她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 段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的眼泪掉得更多了。 眼前模糊一片,耳边也只能听见空寂的楼道里自己的抽噎声。 可却突然,一道脚步声插了进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被人扶了起来。 随之而至的是一把浅缓又冷清的嗓音,“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一个人蹲在这种地方哭?” 段悠吸了吸鼻子,不妨却有一阵清雅的香味冲破了她阻塞的鼻子,还混着和他的嗓音一样温醇的男性气息。 她眨了下眼睛,眼前最后一滴泪水“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俊颜如玉,高挺的眉骨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隐有一股深沉的底蕴暗藏其中,薄唇的唇梢好似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但却让人分毫看不出这一抹笑容的意义,好像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装饰,并非因为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段悠一下子脸都红了。 不是害羞,而是觉得丢人。 她僵硬地推开他的手,硬邦邦道:“走路崴了脚,让你见笑。” 说完就把目光转向别出,眼里的泪水也跟变戏法似的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看了她一眼,一眼就看穿了她拙劣的谎言,倒也没拆穿,只是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段悠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黑衣墨镜的保镖样子的人就冷冷开口了:“少爷,校长已经在等您了,您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了。如果不是校长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格外批准,您……” “你话很多。”男人眯了下眸子,一个动作就让段悠怔住。 如果说魏修远是让人看上去觉得很不简单,那这个男人就是完全没有深浅。 至少在那时候的段悠来看,看不透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人。 他给她的感觉,像极了办公室里那个不可一世的江教授。 保镖还是尽职尽责地说:“少爷,您是来找赵老教授求学的。” “是,我不远万里跑到这来,人家都已经退休了。” “校长说接替赵老教授工作的也是一位能力卓绝的教授,不管怎么说您也该……” 段悠实在没心思听别人的家长里短,更何况这个保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就是一种“您不该管闲事她是死是活都和您没关系还是学业重要”的优越感,也不知又是谁家的公子慕名而来。这种人花钱买文凭的人她见多了,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 她顺了顺气,冷淡却不失礼貌地说了句:“谢谢这位少爷,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她刻意咬重了“少爷”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像讽刺。 保镖脸色一沉,却见她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楼下走了,虽然扶着楼梯步伐也不快,但也绝不是她所说的“崴了脚”的样子。 于是保镖劝道:“少爷,出门在外,您要小心这些假借身体不舒服千方百计往您身上扑的女人,现在的女大学生一个比一个不检点……” 男人睨了他一眼,低笑,“我怎么觉得她是在千方百计地避开我呢?我长得有这么可怕?” “没有。”非但没有,还英俊得让人嫉妒。 “第一次被人绕着走。”他也收起笑意,往校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语调淡然寻常,听不出喜怒,“感觉还挺新鲜的。” 就在他单手抄袋行走到楼道转角的时候,忽见另一侧一个同样面容俊美非凡的男人冷着脸站在那里,黑眸深冷如幽洞,就这么看着他刚才走来的方向,最后又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脸上,完全分辨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但是两强相遇时涤荡开刹那间的气场,竟是荡气回肠。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刚才遇到那个女生的地方,亦不着痕迹地睇了男人一眼,从他身边无声擦肩而过。 江临亲眼看到她被人搂着扶起来后,在原地站了许久,纪可岚才匆匆跑来,“江教授,校长叫你去一趟,说是从英国来了一位新学生,你接替了赵老教授的工作,要当他的博导。” 第434章 校园番外019 理科生的死心眼 说完这句话,纪可岚自己先愣在了原地。 因为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沉鹜和阴翳。 对于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来说,心情要差到什么地步,才能将眼底山雨欲来、乌云压顶的凌厉呈现给外人看。 纪可岚循着男人的目光望向空无一人的楼梯处。 从他出门到她接到校长办公室电话追过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这是怎么了? 怔然间,身旁的男人却已然收回视线,“知道了,谢谢。” * 段悠颇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却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丫头。”慈爱的嗓音从她面前传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半个月前被她扶起来送回家的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段悠怔了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走到了学校北门附近,而面前的老人手里拎着买菜的篮子,正从外面超市回来。 她一惊,眼泪是早就不流了,可红肿的眼眶还在,这时候说“没事”,怎么听都是一股敷衍之意。 段悠迟疑着,老太太却道:“去我家坐坐吧。” 她刚想婉拒,老太太便说:“我今天买的东西太多了,自己拿不动,你不帮帮我?” 段悠低头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篮子,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伸手接过,“我送您回去。” 老太太这才笑眯眯地应了。 路上她很沉默,老太太不止一次打量她,最后才开口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段悠不愿意把少女怀chun时那些愁肠百结的矫情之词讲给长辈听,只好避重就轻道:“学业上的事。” 倒也不算欺骗,今天的争吵,本来就是由参赛名额引起的。 “不介意给我讲讲吧?” 段悠失笑,长话短说,只说自己不够优秀,被新来的教授从既定的人选上换了下来。 老太太顺口一问:“哪个系的?” 段悠道:“物理系的。” 老太太扬眉,似有些不能置信,很快却又笑了,“这么俊俏的女孩子,怎么成天和那群书呆子一起玩?” 段悠笑了笑,说起这事,她自己也不懂,不过兴趣使然罢了。 将她送到家,老太太招呼她进去坐坐,段悠还是拒绝了。老太太笑骂,“你这丫头,还真是有理科生的死心眼。” 跟她家老头一样一样的。 “也罢,见过这么多次,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说完,见段悠面色犹豫,眯了下眼睛,给了一剂猛药,“人不留下,留个名总可以吧?” 段悠忙笑着将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又哄了老人家半天,说自己最近课业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放了假一定来拜访,老太太这才放了人。 关上门以后,书房那处走出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我刚才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谁来了?” 老太太看着脚下的菜篮子,不答反问:“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你们系里有个你想栽培的学生,还是个女学生,是不是?” 老人不意她突然问起这事,清癯的脸上眸光深霭,“怎么说突然起这个?” 老太太拎起菜篮子走进厨房,含笑的声音从隔开客厅与厨房的门帘里传出来,“是叫段悠?” 老人彻底怔住。 * 回到宿舍后,段悠又一头扎进床铺里,陈天娇放下手机坐到她身边,面露担心之色,替她盖好被子,嘴里却不饶人道:“看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出息!不就是个比赛吗?请我们去我们还不乐意呢!” 段悠埋在枕头里的脸稍稍抬起些,确实像只拉耸着耳朵的小动物,一点平时嚣张的气焰都没有。 林小晓暗觉不对劲,合上书凑到床边,“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段悠无力地摇头,“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二人齐声问。 “我喜欢上江临了。”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旁边二人具是一愣,段悠就在这片沉默中,脸如火烧。 平日里叫惯了江教授,段悠刚说到“江临”二字时,林小晓和陈天娇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几秒钟后,女生宿舍离传出了一声尖叫:“你——说——什——么!” 段悠重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装起了鸵鸟,心里却像有人在擂鼓一样,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林小晓亦是瞠目结舌了半天,“刚才是不是江教授要取消你的参赛资格然后你去找他理论了?是我走错片场了还是你们按了快进?我怎么觉得……我有点跟不上进度……” 陈天娇把床上装鸵鸟的人一把揪了出来,“坦白从宽!” 看着段悠脸上火烧云一样的颜色,林小晓蓦然想起她今天下午输完液回到宿舍之后问过她的关于“喜欢”的问题。 所以,那时候她话里说的那个人是江教授? 年轻的女孩心总是很大,哪怕今天江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伤她,她还是觉得那股酸酸甜甜的心情很快就把他难听的断论从她脑海中挤了出去。 段悠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喜欢就放手去追,这亦是她曾经对林小晓说过的话。 而且就像娇娇说的,江临对待其他女生的情书都是直接一撕了事,可收到她的邀约时,他好歹还给了她两次机会。 段悠咬着唇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忽然跳下床,打开了衣柜,试起衣服来了。 她本就长得大方漂亮,身材又不像大多女孩那么小鸟依人,而是高挑纤细,跟在他身边,比例正好。 喜欢真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段悠想,既能让她心里充满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勇气,又能让她在各种各样细小的时刻心酸自卑,总怕自己还不够好,配不上人家。 陈天娇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忙活,忽然问:“难道是因为江教授答应把参赛资格还给你,所以你才觉得自己喜欢上他的?” 段悠试衣服的手顿了顿,随后漫不经心地答:“没有,我去找他,他把我骂了一顿。” 陈天娇,“……” 林小晓,“……”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一些不可思议,一些无可奈何。 “你烧糊涂了?” 段悠瞪了陈天娇一眼,“你才烧糊涂了。” 她说着,又从衣柜里找了条裙子出来,慢条斯理道:“学习上的事情和感情上的事情无关,我喜欢他,和我是否参加比赛是两码事。虽然他这个决定让我很伤心,但是我也从伤心里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她究竟为什么伤心。 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否定了她。 更多是因为,否定她的人,是他。 段悠蹲在楼道里掉眼泪的时候曾经给自己假设过,如果是别的教授决定换掉她,她会不会有这么难过? 答案很明显,会不甘心,不会难过。 因为否定她的人是江临,所以她又痛又怒,又想证明她自己不输那个魏修远。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那她一生注定不会为任何人动心了。 不知是因为吃了冯校医开的药,还是因为她心里雀跃的感情终于有了着落,第二天段悠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了教室里。 那一天,却是一贯标榜准时的江教授迟了到。 台下的学生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分钟后,那个清隽如玉的男人黑着脸走了进来。 段悠看着他,曾经心意不算明朗的时候,只觉得每次见到他时会有些异样的感觉,可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份喜欢的以后,他的步伐就好似踏在她心上,每一下都催着她的心不断跳跃震颤。 这心跳加速的感觉,其实还不赖,只是一想起昨天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段悠又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 两股心情交织在一起,她僵硬得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那里。 陈天娇和林小晓从侧面打量着她,见段悠看似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却染着薄薄的绯红,二人相视一眼,无声笑了。 男人站在讲台上,把手里的教案放下,深眸扫视过班里众人,薄唇翕动,说了一句:“首先给大家道个歉,刚才系里开了个紧急会议。其次就是会议的内容,有关于这次竞赛。” 他的嗓音里沉静却带着一股不可逆的力道,台下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江临似有若无地瞥了第一排一眼,脸色在无形中变得更难看了。 第435章 校园番外020 那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段悠听到他的话,僵硬的表情绷得更紧,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圆珠笔 心上好像悬了一把剑,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刺穿心脏。 她低下头,因而错过了台上男人幽深的视线,和他眉眼间毕露的冷厉锋芒。 明明不该在意,可她却很怕他在这时当着全班的面说出,他决定将段悠的参赛资格收回。 谁知男人沉着嗓音却说出了令众人震惊的话,“系里临时决定,今年的名额不再由老师指定,改为自愿报名,在系里先举办一次小规模模拟比赛,评委由系里所有导师和教授担任。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参赛。” 一片哗然。 最后一排的魏修远却微微拧紧了眉头,眸光逐渐变深,而深处,凝聚起一片阴沉。 惊讶过后,台下的同学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大家都是大一的学生,对学校曾经的规矩不甚了解,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比赛名额在赵老教授还在时就内定给了段悠。 一开始自然有人不服气,毕竟a大物理系藏龙卧虎,个个都是不简单的人物,别看林小晓平时糊里糊涂,专业课上也是门门全优。这样一群从小优秀到大的高材生凑在一起,怎么可能接受教授内定别人? 可他们就算再不服气,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赵老教授不仅是学校里资历最老的教授,还是科学界的泰斗。 这帮大人物也许是平时在研究所里搞多了那些玄乎其玄的实验,性格都变得喜怒无常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喜欢说天才都是怪胎。 他们除了在学校授课外,私下里也会收一些徒弟,不过这就要看他们能否看上眼了。 很显然,段悠这个学生,他是看得上眼的。 不过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皆愣的时候,段悠也愣着,手里的笔更是“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有些微微喧哗的教室里,还是清晰得过分。 因为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看好戏般的笑意,也有不屑的嘲讽。 段悠机械地弯下腰,捡回自己的笔,半晌,嘴角缓缓、缓缓地扬了起来。 不明真相的人在看她的笑话,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是一个机会,一次让她在他面前翻身、证明自己的机会。 不,不是只有她自己明白。 很显然的,台上那个男人也明白。 她这才静下心来好好打量他此刻的神色。 眉眼深沉,波澜不惊,这着一种远远超过年龄的沉着,离着很远,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重逾千斤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这可不是什么……高兴的表现呢。 段悠转着手里的笔,低下头不再去看他,也没听他继续和同学们说了什么,一个人兀自陷入沉思。 看他的样子也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他支持的,只是系里开会这样决定,他不得不服从罢了。 虽然不知道系里的众位教授怎么会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但这对段悠而言,真是一场及时雨。 莫名的,连心情都雨过天晴了。 这一节课过得很快,她整个人都像在天上飘着似的,下了课大家都走了,小晓站在门口要等段悠一起出来,陈天娇不由分说就把她拉走了,还冲着屋里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女生挤了挤眼睛,目光暧昧极了。 段悠脸上一红,背着包走到了男人面前。 她今天穿了一条过膝的连衣裙,样式简单,绣纹却不失精致,颜色是淡淡的青,让人一眼看上去眼前一亮,随之便能感觉到一股异于寻常的清纯乖巧。 男人就这么看着她,薄唇沉抿,一个字都没说。 “江教授,今天周四。”段悠很直接,她也向来不知什么叫委婉,“我看了你的课表,好像没什么事情,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不消说江临本来就比她高了一个头,此时又站在讲台上,睨着她,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他听了她的话,沉冷的眸中亦是划过淡淡的意外。 段悠走上前来时,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算昨天的账,或者是来嘲讽他内定的人选就这么轻而易举被系里推翻了,却没想到她全没提起这件事,只是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男人的脸色寸寸沉暗。 她是真就这么没心没肺,还是又和什么人打了赌,不得不对他摆出这一副笑靥如花的样子来。 想到第二种可能性,他只觉得有股尖锐炙热的愠怒从心底冲了上来。 今天早晨系里临时开会,来的除了这群在职的老师、教授外,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校长。 比赛选拔的建议是校长提出来的,江临就算再不乐意也没办法直接反驳回去。 这无疑是顺了她的心。 他这一早晨的不悦,在看到她明媚的笑容时瞬间被点燃。 尤其是段悠怕他拒绝,还好死不死地说上一句:“就当是我谢谢江教授你大人大量,肯给我一次机会。” 她是诚意十足地想给这次聚餐找个名头,即便不是他的功劳,也安在了他头上。 可是这话听在江临耳朵里,简直就是明晃晃在讽刺他小肚鸡肠,外加对此刻的局面无力回天。 他沉着脸色,“机会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是给全系同学的。” 段悠背着手,毫不在意,“无所谓啊。” 反正她会赢。 像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潜台词,男人清俊的眼眉一凝,透出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冷得如同结冰,“自高自大,谁给你的自信?” 段悠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过多争论,只撑着讲台的桌面,迎上他藏锋不露的深沉的目光,“谁给我的自信不重要,有这个机会我就感激不尽了。江教授,我知道系里做出这个决定让你心情很不好,那就跟我出去吃个饭放松放松嘛。” 江临,“……” 刚才不是还在感谢他?现在又变成安慰他了? 段悠完全不care要以什么名义来约他。 那位老婆婆说的对,理科生大多死心眼,只要能约到人就行,其他都不重要,一个理由不行,那就换另一个。 她为人骄傲归骄傲,但在感情面前,该拉下脸还是要拉下脸,谁让她喜欢他呢? 见她这一副无赖的样子,江临眉间的褶皱更深了,黑眸触目生寒,理也不想理她,拿起教案就往外走。 段悠也拎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对他的冷淡仿佛习以为常,絮絮叨叨在他耳边说起了话。 一路上不少学生对他们这对怪异的组合投来奇怪的打量,一个面色阴沉的教授,配上一个喋喋不休、笑容明艳的学生,所过之处一串都是她悦耳清脆的笑声。 江临终是忍无可忍,在办公室转角处停住了脚步,冷声喝道:“段悠,你有完没完!” 不意他会突然发火,段悠怔了两秒,又重新笑起来,“没完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请你吃饭。”她眉眼弯弯的,很漂亮。 男人高挺的眉骨上,两条浓黑俊长的眉毛几乎打成了结,一看就能感觉到那股深深的厌恶。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一丝讽刺,入骨凉薄,“现在还没到期末,你就开始死追着请老师吃饭。段悠,我该夸你一句未雨绸缪吗?你就这点本事了?” 段悠一直凝视着他,不放过他俊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此时那一丝讽刺就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 她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对于大多数脱离了高考压力的大学生而言,不挂科,混个文凭,就是大学四年最大的目标了。这其中最简单最轻松的道路不是埋头苦学那些连百度都百度不到的知识,而是——和教授搞好关系。 她微微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在褐色的瞳孔里打出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能感觉到,连声音都淡了很多,“学生请教授吃饭又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江教授你不要总是用恶意揣测别人。” 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 江临忽然笑了。 确实不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 还有诸如和舍友打赌之类的目的。 他的笑意浮于眼角眉梢,却迟迟不入眼底,“那这次又是什么目的?” 第436章 校园番外021 他人生中数得上来的、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 段悠没意识到他一个“又”字里暗藏的玄机,只是歪了下头,平静接话:“江教授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人邀请吧,难道其他人也个个都是为了学分?” 男人无动于衷地望着她,见她虽然背着手、歪着头,模样俏皮,可是眼里的内容却又过于沉敛,或者说清和,显然是因为他刚才“用恶意揣测她”而变得有些兴趣怏怏。 江临夹紧了手臂间的书本,没言语,她却又笑了,“要是她们找你约你真的都是为了学分,那也太辜负江教授这一身才华和样貌了。” 男人眸光一深,眼中仿佛蕴藏着江河湖海,水深而静,却任谁也看不出眼底究竟是何种神色。 段悠觉得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男人怎么也该给点回应了吧? 可是他还是不动如松,明睿的眸子就这么淡淡攫着她,除了层层叠叠的冷漠以外,哪怕连嘲讽都没了。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段悠却还是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怕惊了什么似的说:“好吧,我不是为了感谢你给我什么机会,也不是想安慰你被系里的紧急会议打乱计划……请你吃饭,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多待会儿,想讨好你一下。这样够真诚了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男人的嗓音低低响起,淡漠得没有温度。 段悠一愣,他继续以同样的语气道:“我先前什么都没说,你以为是默许你继续胡言乱语?” 从她让他不要用恶意来揣测她时,江临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是此刻听她直白地说出来,还是不禁有些意外。 意外于她竟然真敢在他面前开口。 男人的唇梢浮起一丝薄薄的笑,凉得浸骨,他本来以为自己听到这些话,虽然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至少该小有愠色。 可是胸腔里除了荒芜和空洞之外,什么情绪都没有被掀起来。 就像在看一出戏,演到了荒诞好笑的地方。 段悠也没想过表白一次就能被他接受,若真这么好追,他也就不是她看上的男人了。于是她笑眯眯地接受了首战失利,却还是更正,“我没胡言乱语,我是认真的。我不信你在学校里任教半个多月还没有人跟你表白过。” “既然你知道有人跟我表白过,也该知道她们都被我拒绝了。” 江临觉得自己真的像个人生导师一样在为走了岔路的学生指引方向,哪怕他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心平气和,而是狠狠嘲弄一番。 大概是心中还存留了那么一点风度,加上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压在身上,他也不愿在办公室门口闹得太难看。 “被你拒绝一次就放弃了?这种人说的喜欢能有多喜欢?”段悠好像重新找回了信心和勇气,昂起头,“我比她们认真多了,你考虑一下呗?” 江临面无表情,目光一点点变得冷硬,并未直接回应她,只是冷淡地丢下一句“闹够了就回去”便转身进了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里,男人四下一扫,却发现几乎每张办公桌边都站满了学生。 系里要举办模拟比赛,每个老师暗地里都较着劲,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出人头地。先前赵老教授还在的时候他的意见没人敢反驳,现在他走了,还多了这么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办公室里一时间人满为患,各班的尖子生都围在自己的老师身边问这问那。 纪可岚不是专业课的老师,只是班导而已,自然也乐得清闲,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着办公室里难得一见的“盛况”。 过了会儿,她看到对面办公桌的男人回来,坐在了椅子上,眉眼清俊、气质矜贵,害得她心跳微微失衡,脸也不争气地热了热。 正愁着没话说,江临却先开了口:“纪老师班里有多少人报名?” “不如江教授班里多,据我所知只有七八个。”纪可岚很快回答,想了想,又道,“谁不知道整个系里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都在江教授班里,我这帮学生参赛也就是走走过场……” “未必。”江临垂眸望着手里的茶杯,袅袅水雾遮挡了他略显冷锐的眼尾,却遮不住那股气势,“这次的比赛不仅仅只有大一的学生可以参赛,其他几个年级里也有不少没有荒废学业的优等生。” 纪可岚有些奇怪,“我听说往年这种比赛基本上是默认由大一的学生参加的。” 男人放下茶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早晨校长单独留下他时说的话。 以模拟比赛来确定最终参赛名额的主意是校长提出来的,为的,是给他看中的学生一个特殊照顾。 后来校长甚至几次三番暗示他,最后要想方设法让那个学生获胜。 江临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对这种事虽然不齿,却也司空见惯,不至于当场反驳什么,沉着脸不置可否。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一天都觉得心情不是很好。 他意属魏修远,赵老教授却竭力推荐段悠,结果谁都盖不住校长一句话。 那个新来的学生叫什么来着?江临默默翻开眼前的档案册,看到一张不苟言笑的证件照,剑眉星目,长得倒是俊朗,正是那天他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时见到的那位英国来的转学生,唐季迟。 听说他为了赵老漂洋过海慕名而来,结果手续都办齐了之后,赵老已经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不再带学生了。 唐季迟本想直接作罢,就在原来的学校继续深造,校长却不肯放他走,非要他亲自来一趟再做决定。听说他家大富大贵,想想也知道肯定是学校收了什么好处。 结果他家保镖一来这里见到江临就满脸嫌弃,说他资历不够老,带不得他家少爷。 江临当时也就是淡淡看着没说话,校长却赔着笑脸道:“唐公子要是决定留在蔽校,肯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事实上,以唐家的本事,他需要什么大展拳脚的机会来证明他的能力? 可谁都没想到那位唐少爷懒懒一笑,居然道:“好啊,我今天正好在学校里碰上一个有趣的人,可惜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贵校之大,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来,就在这留一段时间也没什么不可以。” 一旁保镖黑了脸,江临的眸光亦是晦暗下去。 他想,他知道这位唐公子说的是谁。 而唐公子也看着他,“原来这位就是江教授,刚才在楼道里偶然遇见过,还没认出来。听赵老提过你,青年才俊。” “过奖。”他说得没什么诚意,江临答得也风波未起。 果然,唐季迟想了想又问:“不知道江教授认不认识当时在楼道里被我撞上的那个女学生,如果认识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她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 江临眯了下眸子,见校长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薄唇翕动,只给了三个字:“不认识。” 唐季迟倒也没再追究什么,“哦”了一声就离开了。 第二天,校长就决定把参加竞赛的名额暗中挪给唐季迟了,为了服众,还特意想了这么个模拟比赛的法子。 纪可岚不知道对面的男人在想什么,只看到他在沉思中,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眉目生寒,宽阔干净的额头上甚至跃出了隐隐的青筋,虽然他这副样子压迫力十足,但她还是顶着十足的压迫力、试探着开了口。 “江教授,是不是校长的决定让你有些为难?”她道,“我知道你很看好魏修远,不惜冒着得罪赵老的风险也要把名额换给他,但是既然魏修远是你看好的人,你就该对他有信心。模拟比赛只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最后夺冠的,估计还是他。” 她这话说得算是掏心掏肺了,尤其在此刻的办公室里,当着一群学生老师的面,尽管话音压得低,但还是有被有心人听去的风险。 男人沉凝的眉目微微一动,波澜不兴地看着她,唇端却不着痕迹地撩了撩。 看好魏修远? 是,他确实看好魏修远。 但是不惜冒着得罪赵老的风险也要把名额换给魏修远,并非因为他看好他。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数得上来的、未经深思熟虑的决定。 但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意气用事,只能喝了口茶,将心里某种蠢蠢欲动的念头压了下去,耳边却轻轻荡起了女孩含笑的话音: “江教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似真似幻,磨得人心烦意乱。 第437章 校园番外022 恕江临无能,照顾不了她 他闭了下眼睛,抬手掐着自己的眉心,却听到对面纪可岚有些诧异的声音,“你说什么,段悠?” 男人蓦地打开眼帘,正见办公桌前,阳光明媚处,穿着青色长裙的女孩满脸笑容站在那里,被光线一打,无端竟显得光芒万丈,娇妍无双。 他还以为是他幻听了。 却原来是她跟进了办公室里。 “我要请他吃饭啊。”段悠眉眼弯弯的,含笑瞥了眼四周,“有点关于竞赛的事情想问他,可是这里人太多了,不方便偷师。江教授,你看其他教授都这么尽心尽力地指导自己的学生,你也给我开个小灶吧?” 江临脸色当即一沉,却还是冷声道:“有什么问题在这里问也一样。” “哦。”段悠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式子是什么意思好了。” 江临本以为她是来无理取闹的,没想到她竟然真带了题目,脸色稍缓。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时,却又沉了下去,“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且不说他是个物理教授,纸上却是一行和比赛毫无关系的化学反应方程式,就算他不为了比赛、有心给她解释一下,这一行方程式也未免太儿戏了。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mg znso4=zn mgso4。 就连纪可岚看到的时候都愣了一会儿,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置换反应,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初中生水平。 段悠却装作没看到男人脸上沉冷的神色,厚着脸皮问:“这个方程式是什么意思?” 纪可岚见男人的面色愈发寒凛,赶忙道:“这个很简单,就是硫酸锌中的锌元素被单质镁换走,生成硫酸镁和锌的方程式,你回去查一查金属活动顺序表就好了,不用劳烦江教授。” 段悠闻言抬眸看了对面一眼,纪可岚竟觉得仿佛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就你多事”的责怪。 男人锐利的眸光钉在段悠脸上,像淬了寒霜的利剑,说出的话也一点情面都不留,“纪老师已经给你解释完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段悠顿了顿,似叹非叹,“不懂的是你啊,教授。” 江临还是以同样寒气四溢的眼神瞪着她,段悠低低笑道:“我是想说……”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凑到江临耳边,很小声很调皮地说了句什么。 说完,也不看男人是什么反应,兀自大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纪可岚茫然望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样子,再一回头,只见男人如木桩一样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如寒潭般深邃平静的黑眸,此刻却像是僵硬了一般。 她忍不住低声唤他:“江教授?” 江临这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在女孩匆匆而去、没有拿走的纸上。 半晌,他抬手将那张纸拾了起来,顺手想丢进垃圾桶里。 可是手伸到垃圾桶上空时,却又猛地攥紧,小臂上青筋顿显。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他重新展开那张被他揉烂的纸条,耳边尽是她嘻嘻哈哈的话音—— “我是想说啊,教授,你的镁换走了我的锌。” 你的美换走了我的心。 用含羞带怯的语调说着没羞没臊的话。 段悠。 这已经不是纪可岚第一次在这个一贯沉稳内敛的男人脸上看到失态了。 却次次都和那个叫段悠的女生脱不开关系。 她刚想询问,眼前却忽然被阴影罩住,是男人站起身时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一片光。 紧接着他就迈开了包裹在西裤中的修长劲瘦的双腿往外走去,步伐很沉笃,也如疾风凌厉。 根本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下。 * 调戏完教授的段悠同学心情非常好,哼着小曲在学校里逛来逛去,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学校正门的门口,很多学生围在公告栏里指指点点。 她虽然不好凑热闹,但也在路过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还有一丝丝紧张和不安。 因为就在几天前,她替娇娇写了一封道歉信,被张艳托了学生会的关系,明明白白地挂了进去。 是有些丢人没错,但是段悠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宗旨,挂上以后就没到这附近来过,也搭上她前几天一直生病,想来也没法来。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议论那封道歉信的事情了,自从系里开完会,校长让人把宣传海报挂进了公告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物理系的模拟竞赛上,不少学长学姐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江临隔着老远就看到穿着青色裙子的女孩在人群中慢慢走着,也不知是她身上的打扮太亮眼,还是他对这一片青色格外注目。 就在他准备跟上去时,意外看到了公告栏的角落,一封雪白信纸上清秀的字——道歉信。 男人的脚步几乎在瞬间就刹住了。 他就这么看着那封信,好似被每一个藏锋不露的笔画在心上割开一个口子。 俊脸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眼神却一寸寸地冰冷下去。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对那笔迹也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和别人打赌输了以后写的信。 原本心里窜动的火苗顷刻间被信纸刺眼而冷凝的白色扑灭,江临握着手里的纸条,有些想笑自己。 长不住记性吗?被戏耍一次还不够吗? 这次呢,段悠? “你的美换走了我的心”。 又是和谁打了什么赌?亦或是单纯输给别人觉得不甘心,想扳回一局? 他却还为了心里不知名的一霎悸动而追了出来,想问问她是不是真心。 是与不是又如何。 怎么可能是。 公告栏里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他,他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被人如何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 他眸中的温度终于消散,手里揉烂又被展开叠好的纸条终于被男人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江临什么也没说,亦没上去叫住她,就看着她的身影淹没于人群中渐行渐远,他也毫不迟疑地回头,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离开。 * 模拟比赛的事情在学生中掀起了很大的热潮。贴吧里,论坛上,所有热闹的地方都能看到置顶标亮的帖子在议论这件事。 作为评审和出题人之一的江临回到办公室后,迎来了一位让他倍感意外的客人。 赵老。 他不知道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家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但他有预感,一定和模拟比赛脱不开关系。 眸光一深,他紧抿着唇角走了上去,“赵老,好久不见。” 赵老坐在椅子上,没动,也没有迎他,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瞧着他,清癯的脸上仔细看去还能找出些许做学问时的严苛、责问的痕迹,“你小子把我的人换了?”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江临不紧不慢地敬了杯茶,安然垂眸,倒不显得惶恐,仅仅用平常的语调,无波无澜道:“赵老,模拟比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果您的高徒真的有本事,让她赢回来就是了。” 赵老眯了下眼睛,没接他的茶,“我问的是,人是不是你换的?” “比赛甄选参赛资格是校长提出来的建议。也是经过全系教师讨论通过的。”江临说完,见赵老似乎有所疑虑,坦然道,“不过在此之前,我确实有换了她的意思。” 赵老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他只听说段悠被取消了参赛资格的事,却不知道今天早晨刚刚改了规矩要模拟比赛的事,“你说的比赛是怎么回事?” 江临大概给他讲了讲,赵老冷笑,身子到底不如从前,说几句话就喘得厉害,“江临,我临走之前,让你对她多加照顾,你就把人给我照顾成这样?不管比赛是谁提出来的,好歹算是公平。那你背着我要把人换了的事,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江临见他半天不接茶,便把茶杯放在了老人家面前,赵老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他看上的人就都是宝贝,他看不上的人全是垃圾,“赵老,如果标榜公平的话,您一个人决定了参赛名额,岂非不公平在先?我确实有意照顾您这位高徒,但是恕江临无能,照顾不了她。” 他虽然说着自谦的话,眉宇间的神色却不卑不亢,淡如远山。 第438章 校园番外023 最有胜算的人 “我这位高徒?”赵老被他气笑了,“我早就把她交给你了,江临,她现在是你徒弟。” “魏修远也是我徒弟。”江临道,“全班同学都是。赵老,我不能只关照她一个人。” 赵老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与他分庭抗礼的冷硬,暗觉不对,狐疑地看了他片刻,“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江临虽然是做学问的人,但他自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绝不可能是这种死板耿直的性格,再加上他对赵老素来敬重,当初也答应得好好的会替赵老照顾他的爱徒,不会无缘无故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男人眉眼不惊,身上亦是进退有度的沉稳,“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位段同学在方方面面都不如魏修远。” 赵老皱眉,“魏修远这孩子我见过,好高骛远,不够踏实,气量也小,以后难保他心术正与不正,会不会走上歪路。” “赵老说的我都知道。”江临自然也看得出来,“但是矫正误入歧途的学生,也是为师者的本分。况且就品行来说,段悠也不见得就比魏修远端正多少。” 赵老闻言忽然眯起了眼睛,眼中露出了一点矍铄的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临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口气,“装模作样,胡搅蛮缠,嚣张骄纵,欺瞒戏耍别人的真诚……这些难道还不够?” 赵老蓦地将拐杖摔在地板上,“江临,她是我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人我会看错?你少给我血口喷人!” “您是物理界的泰山北斗,一生心血和精力都放在学术上,难免在这种方面有所疏漏。”江临道,“您爱徒心切,江临理解,但我们远了不说,单说我本人,就上过她的当。赵老,这个徒弟值不值得您如此呵护,还有待商榷。” 赵老目光晦暗地看了他许久,问:“校长向来不参与教学上太过具体的事情,这次他亲自提出模拟比赛的法子,是心里头已经有了候选人吧?” “是。”江临也不瞒。 “谁?” “新来的转学生。”江临轻描淡写地回答,“慕您的名而来,想当您的学生,校长破格安排进来的。” “这么说,现在胜算最大的是他?” “嗯。” 赵老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既然这样,就来试试吧。” 江临眸光一沉,面上没什么波动,静静等着赵老把话说完。 “校长想让他当我的学生,我要试试他的本事。”赵老道,“而魏修远和段悠……你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到底你的学生禁不禁得住考验!” 赵老给出了自己的计划,年轻的教授听完他的建议后,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也破天荒地扬起了某种高深莫测的微笑,“如此,江临拭目以待。” * 第二天没有物理课,江临是在图书馆里遇见段悠的,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巨大的玻璃窗下,就着窗外明亮的光线翻着书,手里计算器飞快地按着,时不时停下写上两笔。 不得不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尤其是对于见过了西方面孔的江临的来说,她清秀明媚的五官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温婉,典雅,不似白种人那么立体那么有张力,却好似被工笔细细勾勒出来的画中之人,带着一股静水流深的意蕴,淡淡袅袅。 如果第一天没有在图书馆里看到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后来没见过她是如何虚与委蛇地行骗,只是这么一眼,倒也美得动人心魄。 她好似写累了,打开电脑玩了一会儿,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影很容易认出她正在翻看的是学校的论坛。 江临就在不远处,眯眸轻轻睐着,见到她撩起散落的头发,目不转睛地浏览着网页。 那是个很有趣的投票帖,预测本次系里模拟比赛的冠军会是谁,又说校长会亲自主持,赵老也临时回来参与评审,看来是桩大事。 不知是谁挖出了唐季迟的身份,他的大名高居浏览榜榜首,有心人嗅出了其中黑幕的味道,洋洋洒洒分析了一大篇,说是现在呈三足鼎立之势,赵老是专门回来为爱徒段悠撑场面的,而听办公室的“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某知情老师”说,新来的江教授意属魏修远。 但是这二人获胜的几率都不如唐季迟大。 为什么?因为唐季迟后面站着校长。 这个帖子一时间被顶得火热,学校领导班子看到这个帖子后,立刻出面澄清,本次比赛公平公正公开,绝对不带有任何黑幕。 但是大家也就那么一听,有没有黑幕他们也不过就是个围观者,真正倒霉的是那些参赛者。 段悠托腮看完那一篇帖子后,滑动鼠标滚轮找到了最上方的投票选项,在“段悠”二字后面投了一票。 一声冷冷的嗤笑在她身后响起,段悠怔了下,回过头,正看到男人一双檀黑如玉的眸子正盯着她看,那里面的玩味和不屑让她脸皮再厚都招架不住。 段悠惊慌失措地阖上电脑,心跳如擂鼓,脸“唰”地一下就红成了天边的霞,讷讷道:“江、江教授……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仍是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子飞霜卷雪的凉,“这地方是你买下了?” 段悠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却被他噎得没话说,“……” 男人却也没再继续奚落她什么,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意有所指地淡淡道:“刚才那篇帖子你怎么看?” 段悠抿着唇,心跳还是无法恢复原来的速度,先是被他窥屏的恼羞,后是他坐在她身边,颀长而挺拔的身躯带着某种令人心跳加速的阳刚之气,还有些许冷清的香,混在一起,让人觉得他在矜贵优雅中,又充满了力量感。 男人见她只顾红着脸发呆,眉目一凛,“说话。” 段悠被他骤然降温的声音吓了一跳,忙道:“说什么?” 男人深沉如泽的瞳孔里有一丝丝危险的暗芒透出来,段悠不知怎么就想起上次在实验室里她为他挡了一身尘土的一幕,那时他也是离她这么近,伸手帮她摘掉了眼睫毛上细小的尘埃。 他眼里的暗芒很快又被冷淡取代,不温不火地说道:“帖子里说你和魏修远、唐季迟是最有胜算的人。” 段悠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问:“这次比赛真的是公平公正公开吗?” 江临睨她一眼,把问题又扔了回去,“你觉得呢?” “不知道啊。”女孩的唇角弯弯提起,却分明是苦笑,“你支持魏修远,赵老教授突然回来,帖子里说他老人家是为了给我撑腰,姑且算是真的,可是校长两个大字摆在那里,他如果想让唐季迟赢,谁都没有胜算吧?” 男人讽刺道:“那你还投了自己一票?” 段悠眼皮一跳,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恼火和心虚又翻涌上来,“输人不输阵,不管怎么说气势也要在。” 男人修长的俊眉微微舒展开,这里是图书馆,连说话都需要把分贝压低再压低,他也没什么心情和她在这里争论。 段悠见他半天不说话,翻开了书,继续心不在焉地写题。 男人亦是打开电脑做起了自己的事。 图书馆里向来一座难求,环顾自周,其他位置都已经被占满了,他刚才站在她身后也是在等着原来坐在段悠身边的同学收拾东西离开。 段悠当然不会傻到认为他是想和她坐一起才来这里的,可她时不时抬眼瞟他,看到他棱角分明、如雕刻般一丝不苟的线条,心里的雀跃和甜蜜几乎要溢出来。 江临也感受到了她的窥探,但他却没怎么理会,依旧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 这未免让段悠觉得有些无聊。 很快地,她也不再看他,皱着眉盯着书里的某道习题,在纸上写写算算起来。 江临这才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不知,在这一眼之前,他打字的速度就已经慢了下来。 当段悠最终解开那道题,松了口气时,忽然听到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赢这次比赛,我就陪你出去吃饭。” 段悠一愣,蓦地转过头看他,男人却还是一脸不动如山的模样,唯独眼底的光芒无形间深了许多,隐隐,有些寒冷阴沉。 第439章 校园番外024 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会赢 段悠听到这句话先是怔了几秒,很快把整个身体都转过来了,明眸睁大,满脸不可思议,“你说的是真的?” 男人停下了打字的动作,眸光里透着一抹无迹可寻的深意,很快又消失于无形,他翘了下嘴唇,凉凉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说假话欺骗别人的感情。” 段悠总觉得他好像在借此讽刺什么,但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她根本无暇去思考他在讽刺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一颗心如小鹿乱撞,“砰砰”地跳。 她头晕目眩了一阵子,笑眯眯地问:“那你想吃什么?” 男人见她嘻嘻哈哈,不知道是听不懂他的讽刺,还是装疯卖傻故作听不懂的样子,心下更是冷笑,眸光紧攫她的脸蛋,带着肃穆严苛和逼迫,“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赢?” 魏修远从高中开始成绩就在她之上,唐季迟更是得到了校长在背后支持。 她有什么? 他眼神中的丝丝鄙夷让段悠心里有点别扭,但她很快收起这种不舒坦的心情,坚定而冷静地告诉他:“有志者事竟成,教授,我一定会赢给你看。” 男人的黑眸里,光线明暗交错,“这么想赢?” 段悠点头,“想。” 因为他的承诺太誘人。 男人凝视了她半晌,最终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什么都没有说。 见他继续翻开书,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段悠也不打扰他,开始发愤图强,只觉得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量。 几分钟后,男人淡淡开口:“帮我看着东西,我去卫生间。” 段悠下意识“嗯”了一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见了。 她就这么怔怔瞧着他留在桌子上的书本和纸张,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他真的答应了?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对她也没那么讨厌? 只是,这真的是一场难打的仗。 就像他上一次要求她和他对弈,赢了才答应陪她去看芭蕾一样。 这次,只怕难度更大。 段悠虽然骄傲,可是在见到魏修远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焦躁不安,甚至紧张。 她无法用对待其他同学那种平静的心态和他对战,因为,她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那是一次烙刻在她骨血中的记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 记忆犹新。 更何况,除了魏修远,还有个她完全不了解的对手——唐季迟。 如果帖子里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场比赛她一点胜算都没有。 段悠忽然笑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这条路如此艰难,艰难到走不通,所以江临才给了她这样一个机会? 反正,给了她机会,她也做不到。 段悠出神地想了一会儿,目光渐渐聚焦,敛起百般思绪,准备继续写题,却忽然在聚焦的瞬间看清了他压在书下的那张纸上写的东西。 瞳孔蓦地紧缩。 遒劲有力的字迹,别具风骨,果然是字如其人的潇洒。 但纸上的内容却让段悠的心跳一瞬间飙到了遽烈—— 那是一道题的解题过程! 余光微微一瞥,就能看到电脑打开的文件上,与答案对应的题目就大大方方地摆在那里! 再往上瞟一眼,文件的台头是“模拟竞赛决赛试题”。 他刚才坐在这里时段悠的注意力都在他本人身上,未曾多关注他手边的东西,这时一看才恍然惊觉,他旁边摆的那本书,竟然是近年来的竞赛题选! 而他电脑上正在编辑的文件,是他从题选上摘录、改编一些例题,桌子上他自己手写的,便是这些题的答案。 段悠恍然明白过来,他今天来图书馆,其实是为了…… 出题!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清晰冒出来的时候,段悠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方才说过的话还在耳畔——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赢这次比赛,我就陪你出去吃饭。 …… 江临回来的时候,电脑屏幕已经因为长时间没人cao作而暗了下来。 一旁女孩乖巧安静地坐在那里,握着手里的笔,集中精力看着自己眼前的那本书。 男人沉默地坐了下来,在电脑上敲完最后几个字,修改好版式后保存,关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段悠一听到旁边的动静,侧过头望着他,露出微笑,“江教授,你要走了吗?” 男人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颔首,“嗯。” 段悠闻言立马也开始收拾东西,“我和你一起。” 江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望着她的动作,眼神逐渐变得深如渊谷,谷中的风撩起了雾,漫上他的眸,谁也看不清他眼底是何种神色。 * 预选赛就在两天后的周日,段悠起了个大早,在预选考试的考场里见到了正在吃早餐的魏修远。 考场里暂时还只有他们两个人,视线相接触的一刹,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却不想,半分钟后,眼前的阳光被一片阴影遮挡。 她抬头,原来是魏修远走到了她面前。 他本就带着眼镜,此时又逆着光,段悠只能凭直觉感受到他眉峰间那一股阴暗的色调,可他开口却又是清风峻节的淡远,“你看网上的帖子了吗?” 段悠眯了下眼眸,褐色的瞳孔里藏着温温凉凉的笑意,“什么帖子?” 这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聪明人都该看出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而魏修远却弯着唇角,低声开口,根本不给她装糊涂的机会,“学校论坛里有一篇帖子分析了这次比赛最有可能夺冠的人选。” 段悠若无其事地说了句:“那肯定是非你莫属了。” 她这漫不经心的口气真是处处透着抓不住又抹不掉的傲慢,魏修远的嘴角微微一沉,旋即却又和善友好地笑出声来,“非也,你也榜上有名。” “哦,承蒙他们看得起,我得回家烧柱高香了。” 魏修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段悠,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江教授把你的名额换给了我,所以看我处处不顺眼?” 段悠一边转着手里的笔,一边托腮,笑得不怎么诚恳,“你既然知道,何必还在我眼前晃?” 魏修远被她这话噎得一窒。 他本以为她怎么也该客气客气,把场面话说到位,却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直白得近乎傲慢。 这种傲慢,和她明媚娇艳的眉眼中那股气质不谋而合,可偏偏声音轻灵悦耳,像是温柔调笑。 魏修远一下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却还是凭着第一直觉暗下了脸色,“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之外,这次还有一个劲敌?” 段悠已经不想理他了,可他的手就撑在她桌面上,她又不能直接掀了桌子,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魏修远看着她这副明摆着就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心头的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他是物理系的第一才子,尽人皆知,又因为长得五官端正,身材高瘦,开学以来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就还没有哪个女生用这种视他如粪土的态度说过话。 尤其,还是个手下败将。 她凭什么? 镜片下一双狭长的眸子露出沉鹜的光,他继续迎着她的沉默道:“校长亲自推荐上来的一个学生也是夺冠热门。所有人都说他实力非凡,背景也非凡,你就不怕输给他?” 段悠淡淡瞧着他,脸上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变过,“你不觉得想这些事情很多余吗?如果校长真能决定,还比什么赛,直接把人换进来不就完了?决赛是在报告厅里现场答题,除非有人提前知道考题,否则对谁来说都是公平的。” 也许是段悠的错觉,她竟然觉得她说到“提前知道考题”几个字时,魏修远的神色有点不自然。 她没再追究他这个奇怪的神色到底代表着什么,最后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你是以省里第一的成绩考进a大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修远听了她的话,半晌,轻笑一声,“我不担心,段悠。”他顿了顿,下颚微扬,语气亦是居高临下,“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会赢。” 第440章 校园番外025 邪念 段悠看着他,心里莫名颤了颤。 她总有种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单纯的孤傲自负,而更像陈述事实时的笃定。 好像,他就真的能确定最后的胜者是他一样。 手里的笔被她无声捏紧了几分,一声笑从她的喉咙里滚了出来,僵硬得几乎听不见,“哦,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 第一场预赛以书面形式完成,很快从五六十人里选出了前十名。 第二场比赛亦是如此,题目却分了三套,抽签决定分组,每组第一名可以进入决赛。 段悠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几乎没什么时间去纠缠江临。而对方似乎也乐得清闲,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都没再找过她。 段悠有些隐隐的失落,但想到不久之后就有机会光明正大约他出去吃饭,她就不得不继续咬牙逼迫自己尽快定下心来。 第二场比赛前的物理课上,段悠一直在走神,男人站在讲台上,清风霁月的嗓音传遍整个教室。 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徘徊在第一排的某个地方。 如清溪山涧,静水流深。 下了物理课,江临很快收拾东西离开,回到办公室里和所有物理老师汇合。 在这里,他们要抽取三组试卷的答题人选。 最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目光矍铄,熠熠望着这个方向,江临在抽签前看了他一眼,一老一少,二人眼中同时流淌过同样深邃的暗流,仿佛是交换着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办公室外面很多学生守在那里,等待着十个人的分组。 因为若是那夺冠热门的三人里有两个人不幸被分在同一组里,那么必将有一人无缘决赛了。 段悠没有跟过去,陈天娇和林小晓却明显比她本人还紧张,挤在人群第一排,不停张望着里面的结果。 二人回来时,段悠正坐在屋里看书,神色静如止水,可攥得发白的手指关节却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她听到娇娇说:“你们组里没有魏修远,也没有唐季迟。” 有那么一刹那,段悠把手攥得更紧了,下一刻才堪堪松开,整个人仿佛虚脱。 没有他们二人,就意味着至少晋级决赛是不成问题的。 “那剩下两个组呢?”她问。 林小晓知道,她想问的是那两个人有没有被分在一组。 她却只能遗憾摇头,“你们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组里。” 这是最艰难的结果,段悠早已料到,还是不禁低低笑出了声,“这么戏剧化的发展,好像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似的。” 如果不是所有人亲眼在办公室门外做了见证,换了谁都不相信会发生这么巧的事情。 “也是啊。”她转头望着窗外的垂云落霞,语气飘渺,“我自己的敌人只能我自己打败,怎么能妄想假借他人之手?” 林小晓和陈天娇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五天后,决赛名单公布。 段悠、魏修远和唐季迟三个名字一时间成了论坛上最为火热的话题。 试题的难度在一点点增加,段悠亦是偶尔觉得吃力,决赛前一天下午,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办公室外。 敲了敲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开门的是纪可岚,段悠怔了下,轻声问:“江教授在吗?” 纪可岚眼中飞速划过一抹诧异,然后回答:“不在,他去给魏同学补课了,你不知道吗?” 段悠心里好像被马蜂蛰了一下,刺得生疼。 给魏同学补课。 他到底还是希望她输。 段悠眼里的温度一点点冷却、平淡下来,“谢谢纪老师,那我先走了,麻烦等江教授补完课回来的时候告诉他,不管对手有多强大,段悠都会全力以赴。也请他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到时候不要后悔。” 纪可岚瞧着她,眸光有些复杂。 待她离开以后,纪可岚才将办公室的门关好,转过身来,无奈道:“你都听见了?” 办公桌前,面容清隽俊逸的男人就坐在那里,淡淡啜着茶,听到纪可岚问话,他沉凝的目光动了动,落在她脸上,又仿佛穿透她,也穿透她背后那扇门,落在门外。 她走到江临对面,只觉得在浓墨重彩的夕阳下,她愈发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城府深浅了,“江教授,你答应了她什么?” 男人岑薄的唇微微弯起一个带有冷漠和讽刺的弧度,“我什么都没答应她。” 她根本赢不了。从任何层面上讲,都没有机会。 —求月票— 段悠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宿舍,怎么都觉得心脏拧成一团,无法舒缓,其中浓稠的委屈更是挤得快要溢出来。 她不知道江临在想什么,一边用美好誘人的承诺钓着她,一边又用实际行动帮助她的对手。 就好像站在高高的山上,看着她亦步亦趋、遍体鳞伤地往上爬,却怎么都爬不到他脚下一般。 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吗? 段悠定定望着路边的草地,越想,心就沉得越厉害。 唐季迟有校长给他开的**,魏修远有江教授的苦心调教。而她有什么? 有的不过是对那人的一腔热血,也被他一盆冷水浇灭,嘶嘶冒着烟。 赵老教授还在学校的时候,她曾一度是他掌心里的宠儿,因为老教授脾气也古怪,所以没人敢来惹她,就连魏修远见到她都要绕着走。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庇护她的人终于还是走了。 她就站在雨雪风霜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凛冽的寒气像刀子似的刮过她的骨头,段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心底里潜藏的不安和自卑,在这个夕阳艳丽的傍晚被拉扯得无限大。 绝望总是容易把人推向绝路,段悠闭了闭眼,眼前依稀是她在图书馆里看到的那些东西。 模拟竞赛决赛试题。 虽然当时心跳重如擂鼓,血压一路飙升,她也只是匆匆看了那么几眼,但她“天才”的称号绝不仅仅是徒有虚名。 过了一个多星期,到了如今,她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份习题最后一道决胜题里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步骤。 对江临的喜欢无异于是个巨大的深渊,她就在悬崖的崖岸上踽踽独行,一点点靠近那个不见光的幽谷。 而今天纪可岚告诉她,江临去给魏修远补课了,无疑就是那只把她推下去的手。 段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坠。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默默握紧拳头,一份邪念在她心底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 第二天,全校瞩目的决赛如期在可以容纳几百人的第一报告厅举行,其他几个报告厅也有现场转播,皆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不仅物理系的学生到了场,就连其他院、乃至其他分校的学生都闻讯而来。 段悠面无表情地走上了赛场,赛场上有三套弧形排列的桌椅,桌上摆着一块硕大的白板和油性笔。 魏修远和唐季迟已经到了,前者正在观众席第一排和江教授说着什么,而后者却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看那姿态,也是一派闲适轻松。 只是……这背影不知怎么有些眼熟。 当段悠走上台的时候,台下又是一阵不小的沸腾。 唐季迟闻声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眸正好对上段悠也在打量她的目光。 一刹那,他眸里静静流淌的安然忽然几不可见地滞了滞。 紧接着,那张颠倒众生的俊美容颜上,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 段悠亦是震惊,在她的怔愣中,男人已经朝她走了过来,将她上下看了个遍,“原来你就是段悠。” 同系的师妹,听说还是个不简单的角色,眼中趣意更浓。 女孩在他的注视下,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初次见面时,她就对这位“少爷”没什么好印象,后来在论坛上频繁听到校长给唐季迟开**的消息,她更是对唐季迟这三个字产生了极大的负面情绪。 如今,这两个令她讨厌的家伙合二为一,变成了同一个人,段悠真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她满脸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向江临。 第441章 校园番外026 在这场比赛里谁更想赢,谁就输了 江临坐在椅子上和魏修远说着什么,魏修远非常认真地聆听,时不时点头附和,却突然,眼前这位英俊沉稳的教授止住了话音,眸光慢慢覆上深深的雾霭。 魏修远暗觉奇怪,回过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却看见了站在他背后的女孩,亭亭玉立,脸蛋白皙标致,眉眼间缀着丝丝入扣的冷艳,美得不可方物。 “怎么,段同学也有问题来请教?”魏修远沉着目光,不怎么真诚地笑。 段悠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江临一眼,就在江临冷笑一声想开口的前一秒,她却脚尖一转,走到了他另一侧的位置上。 那里,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先生正在闭目养神。 段悠看也没再看那二人一眼,只用低微却轻蔑的嗓音说道:“魏修远,我没你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习惯。” 魏修远被她讽刺得脸上难堪,坐在他面前的男人亦是瞬间于眉峰里拢上阴霾。 魏修远不甘示弱,“既然不是临时抱佛脚,你来找赵老干什么?” 段悠凉凉地哂笑,这次声音放大了点,话虽然是对魏修远说的,目光却有意无意从江临身上绕了个来回,“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出什么样的徒弟,在你眼里学生来拜谒恩师就非得是为了习题、答案、学分?没有学业上的问题,你就想不起来到老师身边走动走动?江教授收了你这样的徒弟,我真替他退休以**庭冷落的日子担忧。” 她目不斜视地说完这话,也不看二人骤然变阴沉的脸,只看到眼前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眸,眸光清明矍铄,哪有半分年老糊涂的样子? 段悠心里一喜,“赵教授。” 赵老自然是听见她这一番犀利藏锋的言语了,含笑看了她片刻,又眄向旁边二人,最后颔首道:“我这个徒弟就是心直口快,说话不好听,除了孝顺还真不知道哪儿好,江教授,小魏,别见怪。” 明贬暗褒,含威不露,赵老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临还能说什么? 他冷眼旁观了一阵,漠然道:“赵老说的哪里话。” 赵老字里行间对她的维护之意十分浓重,段悠垂着头,再想起这段时间受到的委屈,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鼻头一酸,几乎快要落泪。 老人放下拐杖,直起身对她抬了抬手,段悠俯身凑过去,他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就这样搭在她头上,以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抚和宽慰的姿态,“丫头,没事,挺直了腰板上去,不论输赢,你都是我的骄傲。” 段悠眼眶红了一圈,为了不让听出哽咽,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去吧。” 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一步步走回台上。 江临也对魏修远说:“回去吧,开始了。” 待魏修远也走后,赵老才用堪堪足够他们两个人听清的声音道:“你还是觉得事情会按照你想象的方向发展?” 江临不置可否,沉静道:“大多数时候,输赢只是一瞬间的事。至少在这场比赛里,谁更想赢,谁就输了。” “姓魏的小子有多想赢?” “不知道。”男人语调温淡平静,笑语深处凝着寒霜,“但我知道,您的高徒,一定是这三个人里求胜欲最强的。” 赵老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拭目以待吧。” 报告厅的大门被关闭,转播机器运行正常,段悠站在台上正中央的二号桌前,左手是魏修远,右手是唐季迟。 唐季迟适才随便一瞥就已经看出台下气氛的不寻常,乌黑如泽的眼睛一眯,俊眉一挑,还是那副不怎么在意的傲然模样。 题目逐一被投映在屏幕上,三人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把答案写在白板上,亮给评委和观众。 这一场角逐之激烈就在于,前面二十多道题都没有能拉开太大差距,三个人你追我赶,分差始终控制在两分以内。 镁光灯和被人注视着的感觉给了段悠莫大压力,她几次都在细小的计算上出了差错,尤其是当她抬头时,眼前一片炫白的灯光扰得她很难集中精力。 就在脑海都随着眼前的景象而空白时,她却忽然感觉到,人群里有一道视线,带着深沉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绕在她四周。 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只是很淡很平和地看着她,把她浮躁的心情层层滤净,惶恐和不安都被沉淀下去。 她能大概感知出视线的来源,正是属于江临和赵老那一侧,却再也分不清,究竟是二人当中的谁,在以如此安然沉铸的眼神望着她。 段悠低下头,继续提笔在白板上书写。 除了最开始的失误以外,三个人基本上每道题都能给出相同的答案——也就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随着时间的流逝,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台下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林小晓和陈天娇在每次三人亮题板之前都紧张得不敢睁眼。 又一次,林小晓在段悠举起白板时用手捂住了脸,身子往后一仰,却蓦地失去平衡倒在了身侧的同学肩上。 那同学倒也善心,扶着她低声问了句:“你还好吗?” 林小晓简直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陈天娇确认悠悠答对题后,瞄了身边一眼,立刻笑出声来。 林小晓伸手打她,却在打闹时,目光不期然撞上后排一双幽深泛冷的眼睛。 她的动作登时就僵在了原地,旁边的同学很担心地问她:“你怎么了?” 陈天娇亦是怔了下,“小晓?” 林小晓却只顾望着后排那人,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那人眸光寂冷,毫不含情绪地移开了视线,过程自然得就好像只是目光不小心转到了她身上,正看到她们打闹,所以顿了顿。 处处透着冷淡和嫌恶。 那一瞬间,林小晓恍惚地想,他的视线像是一把刀,插进来的时候,她疼;可他若是拔走,她就只能看着自己流血不止的伤口,无力等死。 陈天娇也很快发现后排的人,惊讶地瞪大眼睛,“他怎么也来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小晓心心念念的建筑系系草,陆铭。 “不知道。”林小晓恋恋不舍地看了他许久,仿佛在等待他将目光重新转回来,可到最后也没有等到,黯然低语,“这么大的热闹,谁都想凑吧。” “他旁边那个女生……” “嗯。”林小晓苦笑,她在第一时间就瞧见了,“贺井阳的表妹。” “他们在一起了?” 林小晓只觉得胸腔被人用力捶了一下,骨头都要裂开,“娇娇,现在几比几了?” 陈天娇一愣,“我也没看。”刚才光顾着看陆铭了。 林小晓另一侧的男同学轻声提醒,“马上要到最后一道决胜题了,现在比分是49:48:48。” 二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忙问:“是谁领先?” “魏修远。” 林小晓和陈天娇对视一眼,同时噤了声。 后排的女生拽了拽旁边男生的衣袖,“陆铭,现在比分好紧张,你觉得谁会赢?陆铭!你在看什么?” 陆铭闻言回过神来,冷峻的眸光从前排刚刚和旁边男生有说有笑的女孩头上收回,不冷不热道:“是很紧张。” 最觉得紧张的,当属台上比赛的人。 赵老默不作声地转着手里的文玩核桃,江临坐在他身侧,靠着椅背,眉眼淡漠如远山,又像太阳升起前洒满雾气的海面,表情让人看不真切。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待中,最后一道题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在座的理科生,明白其中门道的人不多,但几乎都能看出这道题的难度,台下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不必镜头给什么特写,每个人读完题之后都自发地望向台上三个人。 三个神态各异的人。 唐季迟似笑非笑,段悠目光复杂,魏修远那双藏在镜片下的双眸,缓缓渗透出一抹足以令人心惊的狂热。 “52:51:51,魏修远同学暂时领先。”主持人再重复了一遍比分,“这道题目,是模拟竞赛最后的压轴题,按照历年全国竞赛的标准,可以只完成一半,得到的分数即过程分。完全答对得5分,答对一半得2分。” 台下鸦雀无声,只听到主持人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计时20分钟,请三位同学做好准备,答题开始!” 第442章 校园番外027 本次竞赛的胜者是 段悠握着手里的笔,目光还落在大屏幕上,静静地看着试题,审视着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乃至每一个数字和小数点。 最终,她微微阖了眼帘,指尖开始不可察觉地颤抖,只好攥紧了油性笔来掩饰。 一模一样。 这就是她在图书馆里见过的、江临写在电脑里的那道题!一模一样! 一边魏修远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了。 另一边,唐季迟的眸光也深了深。 当段悠再睁开眼时,正见到右侧唐季迟投来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下意识蹙了眉。 对方不以为意地一笑,也提笔开始在白板上书写。 只有段悠一个人还站在台上纹丝未动。 台下渐渐起了一些议论声,林小晓急得脸都红了,拽着陈天娇的胳膊,“娇娇,怎么回事,她是不是不会做?” 陈天娇拧眉看着转播屏幕上那张平静白皙的脸蛋,又看了眼题目,摇头叹息道:“这道题真的……” 太难了。 可是为什么魏修远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难道,这就是差距? 笔尖在白板上书写摩擦的声音从两侧传来,也同样尖锐地刺痛着段悠的耳膜。 炫目的灯光中,她抬眼凝视,仿佛能从一片青白的光线里看到赵老皱眉的样子,还有江临弯着唇梢、运筹帷幄的样子。 她就这么输在这里吗? 那张写满答案的纸在眼前不断浮现。 台下有人说,原来这就是赵老的高徒啊,也不过如此。 一句一句戳着她的脊梁骨。 段悠羞愧得想钻进地缝里。 是她不够优秀,让恩师陪着她一起蒙羞。 错乱的思绪终止于远远从记忆中飘来的低沉好听的嗓音中—— “还是像上次一样,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赢这次比赛,我就陪你出去吃饭。” 她想赢。 段悠从来没这么确定过,她想赢。 斟酌再三,她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笔。 在她落笔时,唐季迟侧了下头,黑眸里似有一抹意外一闪而过,不知是惊异于她终于开始动笔,还是惊异于其他的什么。 陈天娇和林小晓亦是对视一眼,又心惊又欢喜。 唐季迟和魏修远几乎是同时停笔,魏修远自从写完后就目不斜视地正直盯着前方,满面自信什么都没说。 而唐季迟却把白板一扣,大大方方地盯着段悠的答案。 主持人刚想提醒他,这是犯规的,唐季迟便将手里的笔扔到了台下,淡淡道:“看不看也无所谓,放心,我既然答完了,就不会再多写一个字。”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校长,对方默默颔首,他也就不再多嘴了。 唐季迟双手插兜,果然没再碰那块题板一下,就这么看着段悠在白板上画图分析,建模,列算式,眸光越来越深。 段悠又抬头看了眼题目,最终,抿着唇放下了笔。 三个人都提前完成了。 二十分钟不到。 按照比赛的规矩,还是要等到计时器上显示的时间完全归零后,才可以公布答案。 台下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唯独第一排坐着的两人,一老一少,面色深沉,一切情绪都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不泄露分毫。 赵老把玩着手里的核桃,“你还猜得到结果?” 江临垂眸,冷清开口:“两败俱伤。” 赵老不再说话,能看出清癯的脸上,线条微微紧绷。 两败俱伤。 段悠答完题后谁也没看,只是望着地板上的纹路发怔,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在观众们焦灼的期盼中流尽了最后一秒。 主持人道:“请按照顺序亮题板。” 魏修远最先打开了自己的题板,飞扬的字迹,清晰的思路,近乎完美的答案,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唐季迟只看了一眼那答案,就转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中间的女生身上,敏锐地发现段悠看到魏修远亮起题板时,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台下男人清隽的俊容刹那间冷厉下去,眉峰皱出了千沟万壑。 赵老睨他一眼,语气像是笑,又不是笑,“江临啊,你的学生,真好。” 主持人继续道:“段悠同学。” 段悠的手放在题板上,五指紧扣着题板的边缘,慢慢抬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仿佛被她的动作掐住咽喉,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时,她的指尖猛然抖了一下。 刚掀开一个角的题板“啪”的一声又落回了桌子上。 场上场下一片哗然。几个报告厅里的学生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灯光稍暗,段悠看清了台下的男人,正用幽深沉冷的眼神盯着她。 其实全场都在盯着她。 可是她却只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江临啊。 段悠不禁在心里笑自己。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喜欢上你。 只是转瞬,她在心里已经落下了定音的一锤,抬头望着主持人,三个字清晰缓慢,掷地有声。 “我弃权。” 这简单的话语在几个会场同时掀起巨浪,反应最大的当属陈天娇和林小晓,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喊:“悠悠,你疯了吗?” 段悠的眼皮一跳,单手按在了自己的题板上,死死地按着,半点翻开的意思都没有,“我没有疯。”她看向主持人,重复道,“我不会做,我弃权。” 没人知道她在上面写了什么,但很显然,她的动作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江临凝然不动的眸光亦是晃了晃,瞳孔里的色泽一点点晦暗下去。 还是主持人最为机敏,从震惊中找回思路,迅速反应道:“段同学,你刚才在题板上写了那么久……” “那是错的。”段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场合,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无能,除了荒唐和苦涩外,满是顶不住万千压力的疼,“我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都是胡乱编的。” 台下众人一怔,隐隐有讽刺的笑声传来。 主持人道:“这道题,按照竞赛的赛规,可以给2分过程分。就算没有得出最后结果,你也可以把你已经写了的过程展示一下。” “没必要。”段悠在刺耳的笑声中垂眸,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确认弃权。” 赵老讳莫如深地瞧着这一幕,半晌,才开了口:“让她弃吧。” 听到恩师的声音,段悠只觉得浑身一震,却连看都不敢看赵老是什么表情,讷讷道:“赵教授,对不起。” “不用道歉。”赵老眄了江临一眼,转头对段悠道,“不论输赢,你都是我的骄傲。” 主持人轻咳了一声,请示过校长,才道:“那么请唐季迟同学亮题板吧。” 唐季迟很快翻过了题板,却在同时拾起一旁的板擦,在摄像机还没来得及捕捉到他的答案时,“刷刷”几下,把上面的内容擦了个干干净净。 他将板擦扔在地上,含笑说了句:“我也弃权。” 晴天霹雳! 段悠诧异地看向他,校长瞬间从座椅上站直身体,“你别胡闹!” 唐季迟漫不经心对上他的视线,最后却看向江临那边,“江教授,赵教授,我的题板就在这里,请评委判分吧。” 题板上空无一物。 赵老惊愕地看了他好一阵子,目光从惊愕逐渐变成复杂,欣赏,最后是释然地靠在椅背上笑了,“好小子。” 低低笑叹完这一句,他正色道:“江教授,你来宣布结果吧。” 江临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没有缓过神来,过了有一分钟之久,他才在众人的视线追随中缓缓起身,棱角分明的轮廓,英俊深邃的眼眉,灯光在他身上流溢而过,触目生辉。 接过话筒,江临一睇魏修远,意味不明道:“诚如各位所见,本次模拟竞赛的胜者是……魏修远。” * 激动人心的比赛,以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 赛后,唐季迟正在收拾东西,忽听身后有人问道:“为什么弃权?” 第443章 校园番外028 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回头,看见了校长。 校长身后,一左一右分别跟着江临和赵老。 唐季迟停下手里的动作,先对赵老问了声好,才对校长道:“弃权的不止我一个,段悠为什么弃,我就为什么弃。” 校长皱眉,“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是她自己做不出来,你和她不一样!” 唐季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是吗?” 就在这时,收拾会场的学生把桌椅和题板都搬了下来。 唐季迟无声扬了扬眉,抬起下巴对着那边,“她在题板上写了什么,各位不妨看看。” 校长一愣神的功夫,赵老已经招手把那张题板要了过来。 题板上的内容呈现在赵老和江临面前,两个人的眸光几乎是同时遽烈颤动了一番。 校长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只是粗略看了眼,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演算过程,他咳了一声,问:“赵老您看,她的答案对了几分?” 赵老收起震惊的神色,清瘦的手却仿佛抓不住题板,抖得厉害。 半天,他缓缓启唇开口:“十分。” 全部正确。 江临亦是觉得,这张题板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粒滚烫的沙子,一把倾洒下来,烫得他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校长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二人脸上徘徊,最后看向唐季迟,沉吟,“既然她做出来了,又为什么要弃权?” 唐季迟睇了江临一眼,若有所思道:“也许因为……这道题根本就出错了吧,江教授?” 英俊却沉默的男人忽而一震,眸光复杂地看向唐季迟。 在亮出题板的刹那,他就把上面的东西擦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人看清他在上面写了什么。 可此时,他这一句话却让江临一贯风平浪静的眉眼再次被某种骇人的阴霾笼罩。 校长怔了下,立刻笑着打圆场,“怎么可能,江教授可是我们赵老先生钦点的接班……” “你看出来了。”江临沉着眸,定定望着唐季迟,开口不疾不徐的,刚好截在了校长最后一个字上。 唐季迟单手插兜,敛眉轻笑,“看出来了。不知道江教授想借此来考验谁?” 男人的手掌猛地一攥。 是了,这道题的试题,他事先以“意外”的形式分别透漏给了段悠和魏修远二人,并且附上了所谓的“答案”。 但事实上,这道题根本无解,给出答案,反倒是错。 魏修远亮出题板的时候,赵老和江临就同时发现他心生邪念,抄了错误答案。 最终他依然获胜,凭的不是这道题,而是——唐季迟和段悠二人的弃权! 因为这道决胜的压轴题,没有一个人得分! 可惜的是,魏修远在此之前,就以52:51:51的优势领先了一分。 故而,他拿下了第一名的殊荣。 江临忍着心中愈演愈烈的情绪,沉声道:“如果你和她之中任何一个人刚才在台上亮了题板,结果就不是这样了。” 唐季迟对此嗤之以鼻,“一场比赛而已,我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了找人,现在人已经找到了,这场比赛的结果对我没什么意义。” 那她呢。 江临忽然想这样问。 她呢,这场比赛的结果对她而言也没有意义吗? 比赛前一天不是还抱着必胜的决心跑到办公室来宣战吗? 为什么临阵脱逃了? 为什么。 似看出了他的疑惑,赵老眸光黯了黯,“江临,你还看不出来吗?” 男人一愣,老人的声音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下下,带着震颤人心的回声,心底深处有什么念头呼之欲出。 “她在给你留面子啊。”赵老低低地叹息,“悠悠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以为这是你的无心之失,如果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题出错了,打的是你的脸。所以她不愿意抄袭那个最‘权威’的答案,也不愿意在全校人的注视下拆穿你,宁可说,是她自己做不出来。”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江临啊,你说得对。”赵老微微一笑,带着独步云端的傲岸,“但是我的学生,绝不是为了输赢胜负而不择手段的人。” 语毕,后台的休息室里,陷入了一片很久很久的沉寂。 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人纷纷去看江临的神色,却发现他的脸半隐在光线晦暗的阴影里,脸廓的线条透出极致凌厉张扬的绝望。 那是一种,被人击溃了某种偏执后,震惊之余,放任自流的绝望。 不消赵老解释,在他听到那句“你还看不出来吗”的时候,江临就已经懂了这其中的原委。 一只无形的手掌从空气里伸过来探入他的胸膛,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安静得他一开始分毫都没有察觉,可这一瞬间带来的疼痛,却尖利得让他无法承受。 江临依稀记得她走下台时,脸蛋上蓄着安抚人心的笑,迎上她的舍友,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远。 再回忆起来,却突然明白她笑容里那一丁点苦涩和失落从何而来。 一闭上眼,那画面就清晰得仿佛要从脑海里跃出来。 江临从赵老手中接过那张题板,上面字迹工工整整,条理分明,是一份堪称完美的答卷。 她用了将近二三十行论证这道题里存在一个悖论,然后最后在页脚写了四个字—— 此题无解。 一笔一划,清秀而别具风骨的柳体。 男人一把将手里的地板扔在地上,疾步走了出去。 耳边灌着风声,好像一直灌进了他心里,呼啸着,遍体生寒。 他想,段悠不是为了输赢胜负而不择手段的人。 她不是。 * 段悠是在一群人的指指点点中走到校门口的。 她没有让陈天娇和林小晓跟来,因为在这种时刻,她实在没力气在她们面前粉饰太平。 她看着公告栏,玻璃上半映出她自己的脸,还有另一半,是里面的那封道歉信。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东西,好学生的自尊,小女孩的虚荣,统统在这一个午后当着全校所有人的面被撕了个粉碎。 你还剩什么啊,段悠? 就这样低头认输,让你的恩师跟着你一起丢人。 真没出息。 她撑着公告栏的玻璃橱窗,头深深埋在了手臂里,长长的辫子垂着,有细小破碎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江临远远就看到了她,亦看到了她周围那些好事者。 他眸光一凛,几步走到她身边,段悠只觉得手腕一痛,就被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攥在了掌心。 泪眼朦胧中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拉出了校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男人沉冷而肃穆的话音:“谁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写一千字的检查交到教导处!” 段悠心惊,甩开他的手退了几步,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擦干了眼泪,瞪着眼前的男人,“你干什么?” 江临望着空空的手掌,被她那红彤彤的眼睛看得心下骤然发紧,一句话堵在嗓子里,喉结滚动了许久,也没说出来。 段悠心灰意冷,别过脸,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哦,是我忘了恭喜你,恭喜你的学生荣登榜首摘得桂冠,真没辜负你的苦心孤诣。” “段悠。”他叫她的名字,嗓音有些沙哑,还有僵硬,“别说这种话。” 段悠一时间不懂什么叫,别说这种话。 可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便道:“我先走了。” 男人俊脸一沉,好似不能理解她的话,寒着声音,重复道:“走了?” 她不是应该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吗?不是应该见到他主动追来就欢欣雀跃吗? 段悠,不是应该喜欢他吗? 心里窜上一层无名火,火苗撩着他的神经。 段悠垂着眸,没看到他的脸色,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瞧见男人结实宽阔的胸膛正起伏着,与他平时那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质相去甚远。 她低声道:“江教授,我喜欢你,喜欢看见你的人,喜欢听见你的声音,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哪怕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出现在我面前我都很高兴。但是今天不是个好时候,你也看见了,我刚在你的爱徒手下输得这么惨。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明天我再去烦你,可以吗?” 男人心里那层无名火忽然就被浇灭,结成冷冰冰的霜。 他看了她片刻,哑声道:“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第444章 校园番外029 每次我遇见你,你都哭得这么难看 段悠怔住,就这么看着他,半天忘了说话。 深秋的午后,学校正门的大门口人来人往,脚步声,议论声,还有马路上汽车驶过、自行车摇铃的声音穿插交织,谱成生活气息极其浓厚的背景音乐,而男人低沉磁性,又带了点沙哑、语气透着无奈的嗓音无疑是誘人的主旋律,令她过耳难忘。 男人往前走上一步,低眸,视线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锁住她泪痕清晰的脸蛋,“段悠,你知不知道自己输得很难看?” 当着全校几千人的面,不战而败。 她是逃兵。 很难看,段悠,你知不知道。 段悠心里蓦地一紧,他的话如一个巨浪拍过来,把她掀翻,险些窒息。 她的指甲紧紧扣着自己的手心,若无其事道:“我知道啊。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技不如人。魏修远是你的得意门生,也是你花了大功夫调教出来的,我会输给他,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不也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江临只觉得某根神经瞬间被她的话语拉紧,疼得厉害。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她用柔软温凉的语气问出来的,看似不惧任何攻击性,可每个字落在他心上都是刻痕。 江临很讨厌这种手足无措,被别人捏着情绪的感觉,胸腔里烦闷的感觉霎时间淹没了这种无措,他猛然伸出手去攥住了她,拽着她往外走。 段悠吓了一跳,倾着身子跟着他,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只裹在她手腕的大掌,“你干什么?” 男人冷冷的声音携着不易察觉的愠恼,“吃饭。” 江临在她面前发火的次数不少,然而到现在为止,段悠就没有一次搞明白,他究竟在为什么发火。 脾气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而且还什么都不解释,除了一个人生闷气之外,就是冷言冷语往人身上扔。 她虽然也不爱解释,但她至少不会把一大堆负面情绪推给别人来消化。 要是平时,她也无所谓,因为知道他是天之骄子、不可一世,脾气大点就大点吧。谁让她喜欢他呢?忍了。 但是今天,段悠实在没有哄他的心情。 她也很烦。 “江临,你不用可怜我。”她试图挣开他的手,眄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心里一疼,嘴上却淡淡道,“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你放心,我没当回事,你也没必要非得施舍我一顿饭。” 还用这么差的态度。 就好像陪她吃一顿饭不仅是他的施舍,还是一种不情不愿的施舍。 对谁动心是她无法自己决定的事,但此时此刻,段悠特别想把这颗没看清楚他的恶劣暴躁就随便对他动心的心脏挖出去。 “段悠,你是不是非要把气氛都毁得一干二净了才罢休?” 气氛。 段悠听着他的话,浮动着躁意的心也刹那间沉静下来,她定定地望着他凌厉冷峻的眉眼,不知怎么就轻轻笑出了声,“我们之间有什么气氛可毁吗,江教授?” “我从小就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站在全国最高的领奖台上,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梦想,也同样是对我有着知遇之恩的赵教授的梦想。你一句话就撤掉了我的名额,连让我走上竞技场的路都堵死了。就这样毁了我的心血、毁了我恩师的期待。江临,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段悠的眼睛睁得很大,眼泪猝不及防就滚出了眼眶,可她开口时语调还是寻常,好像哭泣的人根本不是她,“可是当你说系里准备重新比一次赛的时候,我又原谅你了。我告诉自己,没错,就是这样,如果我连魏修远都赢不了,就算我走到那个最高的舞台上,也照样只能是给母校丢人。” “你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只当成没听见,想着今天就能证明给你看,我段悠也是配得上你江临一顾的人。所以在办公室门外,我夸下海口,抱着一腔热忱走进报告厅,结果却以最没出息的方式输给了你的爱徒。” 她说着说着话,自己都笑出来了,越笑眼泪掉得越多,越笑,江临的心拧得就越厉害。 眼泪和笑容一同出现在脸上,这张原本明媚娇艳的脸蛋和那明亮清澈的瞳孔,像是从云端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再不复以往的生机,反倒,如同死灰。 他一直以为,他很讨厌她的骄纵和张狂。 却原来,这种独自绝望、安静悲伤的样子,才最是摧心。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痛,痛得连呼吸都一并被夺去。 段悠还在说着:“我输了,你们赢了;我伤心,你们高兴。这种气氛还不够僵持吗?还有什么可被我毁的余地?” “还是你觉得你莫名其妙跑到我面前来,洒下你高高在上的施舍,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算是不毁气氛?”段悠在泪眼朦胧中只能看到男人高大而挺拔的轮廓,其他什么都是虚的,“你真莫名其妙,江临。” 从一天见面就抱着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一次次说些难听的话来侮辱她。 给她渺茫的希望,让她绞尽脑汁也约不上他一次。 段悠细数着这些过往,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微得可笑。 都说她盛气凌人,嚣张傲慢。 但是,世界上哪个傲慢的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全校的笑柄? “如果你知道魏修远今天为什么赢,你就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一点也不想看见你了,江教授。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你,至少现在我做不到。” 她不怪他。 只是,暂时也不想看见他。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进四肢百骸,江临恍惚间手一松,她立刻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撤走。 江临一下就看清了她细白的皓腕上,被他攥出来的深深的红痕。 段悠转身要走,却听到他陡然低哑,缠绕着复杂的嗓音。 “输得这么难看,闹得这么狼狈,一走了之,就这么算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没有从男人的言语里听出什么嘲弄讥讽,反倒更像是一种惋惜和……心疼。 心疼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她自己的心尖都被震得发麻。 回头,迎上他的目光,可他的眼眸太过漆黑,让人无法窥探其中藏着什么。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段悠擦干眼泪,眼神冷清,冷静,冷漠,总之能在她脸上看到的温度,只有一个字,冷。 “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段悠一怔,控制不住地颤抖两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我知道魏修远今天为什么赢,也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一点也……不想看见我。”江临觉得他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从嗓子到舌尖都是苦的,“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然而段悠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变化,因为他说出来的东西,太让她震惊。 她无意识地喃喃,“你知道?” 男人静静凝视着她,眸光很深,不再说话。 这一次黑眸里笼罩的雾气慢慢散开,段悠在里面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心疼。 可是这种心疼,只让她觉得心狠狠往下坠去。 在这种极致的下落感中,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所有细枝末节一针一线地串联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她,就是落进了网里的猎物。 段悠深深吸了口气,脸色苍白,声音颤抖,“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怪不得魏修远能答出和‘标答’一模一样的内容来,你给他看过那张纸,是不是?不,不光是这样……那张纸你也给我看过,你甚至知道这道题出错了,想要看我们到底谁会栽在上面,是不是!”她边说边摇头,眼底原本冷静的神色全都被打乱了,“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段悠踉跄着退了一步,满心悲凉怎么也止不住。 他都知道,那她这些自以为是的付出,到底算什么? 在他看来,其实,就是个笑话…… 男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她身子一晃的瞬间,他脸色惊变,伸出手去,却有另一个人比他更快地扶住了她。 段悠落入谁的怀抱,只听到耳边有轻而低沉的笑声,“为什么每次我遇见你,你都哭得这么难看?” 她怔怔仰头,就看到了唐季迟那张沉俊的脸,而近在咫尺的地方,江临的手还伸在空中,眸色阴沉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第445章 校园番外030 你最好时时刻刻地记住,你是她的教授 唐季迟扶着她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侧身,刚好挡住了江临伸过来的手。 他含笑对上那双冷得能下霜的黑眸,嘴角弧度更深了,“我说江教授,做人不能这么风度。你的高徒已经斩获第一的佳绩了,你还来看对手笑话,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江临只觉得额头上隐隐跃出了青筋,一股怒意就这么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个唐季迟真不是个善茬。 方才赵老点明真相的时候,这小子明明就站在校长身边听着,怎么会不知道他追出来绝对不是想看她笑话,而是…… 而是什么呢? 江临眉心一拧,思路在这里顿了顿,一时没能贯通。 他心生烦躁,索性不再思考这后面半句究竟是什么,只专注于唐季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小子的语气看似恭谨礼貌,实则绵里藏针,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听者的思维——就算他不是来看段悠笑话的,恐怕段悠听了唐季迟这话,也会这样认为了。 果然,段悠微微抬眼看了他片刻,褐瞳中掠过一抹受伤。 江临的心脏霎时间被不知名的情绪席卷,余光中,唐季迟嘴角扬起细小而冷蔑的弧度。 两个男人似乎都有话说,段悠却慢慢站直了身体,推开唐季迟,脸上是明显的厌倦,只是不知在厌倦什么。 “我先回去了,谢谢江教授特意追到这里来看我笑话。”段悠嘲弄地看了江临一眼,就在唐季迟得意微笑时,她却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一针刺过来,“也谢谢你,特意追到这里来提醒我,江教授在看我笑话。” 唐季迟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眉目起了褶皱,无奈道:“你这是在怪我?” 段悠除了心累还是心累,说话都恹恹的,“嘴长在你身上,想说什么也是你自己做主。我和你非亲非故的,怪你什么。” 她皮笑肉不笑,“我只是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撕我伤疤。” 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捞着好。唐季迟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她还真是维护你。” 男人伸出的手掌在空气中握紧,慢慢收了回来,言语间,是淡而无痕的桀骜,“只可惜辜负了你的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地,想要挑拨离间。 唐季迟黑白分明的眼中刹那涌起阴霾,哼笑,“我还以为你至少会为了避嫌而否认一下。” “学者从来只尊重真相。” 唐季迟眯眼看着他,“江教授,看来你非但不否认她在维护你,还挺享受被女学生维护的感觉?你这字里行间的优越感……我听着都替你觉得羞愧。” “不劳你费心。”江临单手抄进口袋,心头盘踞的躁意因为段悠刚才似有若无的维护而散去了不少,岑薄的唇角也翘着,“有这份闲心,不如多看两本书。” 唐季迟冷笑,“你最好时时刻刻地记住,你是她的教授。” 老师和学生之间,无论如何都有一条跨不过去的世俗沟壑。 江临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脏不知缘由地往下沉了沉。 低霭的嗓音过了将近半分钟才毫无温度地响起,“我是什么身份我记得,忘的人大概是你。看在校长的面子上,我就再给你提个醒。我不仅是她的教授,也是你的博导。我很期待你的博士论文,唐季迟,唐同学。” 唐季迟嘴角一沉,脸色也阴冷下来,身边笔直高大的男人却已然迈开步子,往校园里走去。 身后传来唐季迟的讽刺声:“江教授,你以为一个女人的心有多大?她以前维护你,现在维护你,再这样下去,你看看她以后还会不会维护你!” 前方的男人步伐停也没停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仍以原先的速度走着。 只是在无人可见处,插在口袋里的手,蓦地攥紧了。 * 段悠没想到,她回一趟宿舍,都能被人堵在半路上。 彼时她已经耐性全无了,被江临和那个姓唐的少爷磨得心里只剩下怒,一抬头看清对方的脸,她倒是笑了,“哟,今儿是什么日子?虾兵蟹将都敢出来兴风作浪了。” 魏修远瞧着她嘲讽意味十足的表情,眉头皱起,冷冷道:“段悠,你会不会说话?” “不会。”段悠收起笑意,不耐烦道。 先是江临,后是唐季迟,再接着是魏修远,这一路还真是堪比西天取经,什么妖魔鬼怪都往路上蹿。 本来她还满心悲怆,为自己输了比赛而抱憾,可如今再想想魏修远获胜的内幕,她除了冷笑就只剩下冷笑,“好狗不挡道,让开。” “修远,你看她这一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样子,输得一败涂地,有什么好得意的?”一旁传来一把娇媚又讥诮的嗓音,段悠月眉轻颦,被这声音里的尖锐刺得头皮都疼,看清女孩长相之后,段悠就不止是头疼了,一股厌恶感就撞进了胸腔。 “诗韵,你怎么来了?”魏修远收敛起语气里即将破壁而出的戾气,尽数换成温雅。 这女孩正是贺井阳的表妹,程诗韵,也是外语系的系花。 程诗韵本来和段悠没什么仇,可那天在图书馆里,她看到了物理系英俊帅气的江教授,上去搭了两句话就被段悠骂得狗血喷头,心里便自此埋了个疤。 “不是说要给你开庆功宴吗?我表哥已经到了。”程诗韵微笑着,故意看了眼段悠,道,“表哥还打算在下期校园访谈和新闻公告上给你留一个大版面,毕竟这次比赛全校都很关注。你现在可是冲出物理系,走向全校的大名人了。” 段悠不傻,看得出来程诗韵就是专程过来挑事凑热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一些涩然的情绪抓住。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了江临。 同样都是看笑话,他看笑话的方式,比程诗韵这种专往人伤口上泼辣椒水的手下留情多了。 至少当时她没有这种,被针刺得难受,一大片神经都被拧得扭曲的感觉。 魏修远对程诗韵说话的时候,眉眼间那股柔情真是痴儿都能看出来,“好,那你先过去等我,我和段悠说几句话就来。” 段悠闻言,扭头就想走,却被魏修远拦住,“你等等。” 程诗韵剜了段悠一眼,仿佛顾虑着什么,不希望魏修远和她多处似的,“那好,你快点,我等你半天了。” 她走后,段悠面无表情地对上魏修远的眼眸,“有话快说,你女神还在等你。” 魏修远凝眉看着她,忽然笑了出声,“段悠,你这么阴阳怪气的,是吃醋了吗?” 段悠怔了下,神情不可自抑地变得古怪,“你是赢了比赛高兴糊涂了,还是智商都留在赛场了?” 吃醋?他还真敢想啊。 魏修远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段悠,你不用不好意思承认,我看过这封信了,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虽然之前江教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的名额给了我,我也觉得有些抱歉,但是我不会因为愧疚而决定和你在一起。更何况,今天这场比赛也已经证明了我确实是有实力参加竞赛的。这封信,你还是收回去吧。” 说完,也不等她给出什么反应,就把信往她怀里一塞,目光略带同情和悲悯,却很快冷硬起来,转头便走。 段悠在原地愣了两秒,直到塞进她怀里的信不小心掉到地上,她才回过神来,弯腰拾起,缓缓展开了信纸。 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这是一封……情书? 而且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情书,根本没有手写字迹可以辨识。 信里提到类似于“从第一次在高中竞赛上见面的时候就深深地被你所折服”云云。信的末尾也没有署名,只写了,来自307的暗恋者。 307,是她所在的宿舍房间号码,再加上提到高中竞赛的事,怪不得魏修远以为是她。如果不是段悠清楚自己喜欢江临,她都要误以为这是自己写的信了。 又是无聊的恶作剧,段悠走到垃圾桶旁边,将信撕成两半扔了进去。 她扔得很随意,没注意到有半张信纸飘在了外面,也没看到在她离开后,一道人影默默走上前,将那半张纸拾起了起来…… 第446章 校园番外031 比段悠那一脸假清高看着舒服多了 第二天,当江临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桌子上一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旁边的三明治。 他蹙了下眉,拎起来便往垃圾桶的方向走,一旁的年轻老师见状打趣道:“江教授,你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江临面不改色,淡淡回答:“我吃过早饭了。” 他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纪可岚听见,江临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冷淡得没什么温度。 年轻老师顺势伸出手,“你不喝给我,别浪费。” 江临也没什么异议,脚下一转便朝那边走去,余光掠过纪可岚的脸时,倒没见她像上次被拒绝一般失落,反而还柔柔笑道:“我上次给他带咖啡的时候他也没喝,不过我真是觉得这家店磨得咖啡还不错,可惜了你们班那位小姑娘起这么早去排队……他们家早晨买杯咖啡要排好长时间呢。” 男人的脚步忽而一顿,年轻老师亦是好奇地问:“他们班的小姑娘?谁啊?” “段悠啊,就是昨天比赛弃权那个女孩。”纪可岚忽然想起什么般,道,“还没恭喜江教授的爱徒摘得桂冠呢。” 男人闻言,俊漠的眉峰微不可觉地起了褶皱,眸光深了又深,思维从她的后半句话过渡到了前半句,双眸就这么盯着手上的食品袋,半天没有动作。 年轻老师见他不动,主动伸手过来拿,他们之间同事一场,经常互相带些材料、零食,倒也不会和谁太客气。 没想到男人却手一缩,拎着咖啡三明治转身又回了座位上,连碰都没让他碰到食品袋一下。 年轻老师,“……” 纪可岚,“……” 二人同时懵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年轻老师先开口了,到手的早餐飞了,他表示很痛心,“江教授,你不是吃过早饭了?” 江临坐在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袋,而后又打开了咖啡盖,闻着馥郁醇香的味道,神色淡若道:“听不少推荐过这家店的咖啡,突然好奇,想尝一尝。” 年轻老师噎了噎,想说,那你倒是把三明治给我啊。 可在他开口之前,江临便已经咬了下去。 办公室里许久都弥漫着令人抓狂的早餐味,年轻老师一脸怨念地抱着课本上课去了。 江临垂眸望着手边浓黑的咖啡,忽然想起,今天周五,她早晨没课,只有第二节是跟乔老教授上的国学选修。 第二节课后,段悠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迎面就看见不远处修长挺拔的男人,他穿着很休闲的西装,清俊而矜贵,站在人群里好像会发光一样。 昨天的事虽然在她心里埋了根刺,但说到底,也怪不得他。 江临只是一个资历尚浅的教授,他绝无可能在不通知其他教授的情况下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再想想当时赵老话里有话的一句“不论输赢,你都是我的骄傲”,仿佛也在冥冥中证实着段悠的想法—— 这个坑,不是江临一个人挖的,也不是给她一个人跳的。 她和魏修远得到的机会是相同的。她输,不是输在实力,不是输在人品,而是输在她动了情。 这样想一想便也释然,尽管周围人的目光在短时间内还是让她觉得如针扎般刺眼,但是她既然做了这个选择,既然接受自己心中这份喜欢,就早已做好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准备。 于是江临就看到不远处一道轻灵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了自己面前。 他下意识地皱了眉,低眸看着她白皙又明媚的脸蛋,正仰头朝着他笑,真如她昨天所说—— “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明天我再去烦你。” 昨天不是还哭得委委屈屈好像天都塌了吗?今天全都忘了吗? 与此同时,江临觉得他心中蔓延开一丝他自己也不太懂的舒坦。 那从昨天唐季迟说完最后一句话开始就一直拧着的心,看到她的笑脸才缓缓放松。 “教授,你什么时候到学校的?咖啡还是热的吗?三明治好吃吗?” 江临道:“没吃。” “哦。”她白净的小脸上有一抹浅浅的失落,五官皱着。 同样是难过的样子,江临却觉得,这比昨天她睁大眼睛、无声哭泣的悲伤来得顺眼多了。哪怕看一眼就知道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全是假的,他还是奇妙地觉得……并不反感。 段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有点小不高兴的,提醒道:“我可是一大早专门跑去买的,下次你记得吃啊。” “不需要有下次。”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没半分动容,眉眼冷清,不起波澜,“我不喜欢咖啡。” “你是不喜欢咖啡还是不喜欢送咖啡的人啊?”段悠绕在他身边不依不饶,“昨天是不是说去吃饭来着?” 提起这茬,男人的脸色莫名沉了沉,“你不是不去吗?” 段悠嘿嘿地笑,“昨天不去,今天又想去了。” “我不想。” “你怎么这样啊?”段悠站定了瞧着他,“堂堂七尺男儿说话不算话。” 江临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段悠下意识就攥上了他的衣袖,他停下步伐,皱眉看了眼四周人来人往的楼道,低声道:“放开。” 段悠不放,却听男人继续语气不悦地训斥:“谁教你大庭广众之下对师长动手动脚了?我还有课,放开。” 可能是当好学生当惯了,骨子里就对老师这种职业有种敬畏,更何况江临身上与生俱来有种含威不露的非凡气势,端起架子来也是十足的庄重,吓得段悠根本没来得及动脑子,手就从他的袖子上脱开了。 江临扫了眼自己皱成一团的袖口,狭长的眼中浮动着阴霾,却破天荒的一个字都没说。 段悠望着他的背影想,他可能真是着急去上课,不然一个脾气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衬衫衣袖被攥得这么惨不忍睹之后,还不跟她发脾气呢? 段悠眸光一掠周围的教室,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一看表,快上课了,没时间再瞎琢磨了,抱着书就往隔壁实验楼跑。 回到实验楼她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刚才她和乔教授上的国学选修课是在外语系教学楼,那一个楼里都是文科教室,政治、经济、各类语言全都在那里授课。 如果说她偶尔过来上一节选修课还情有可原…… 那江临一个工程物理系的教授跑去干什么? * 第三节课是另一门不是江临代的主课,上完课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段悠刚收拾完东西走出教室,准备和陈天娇、林小晓一同去食堂,就听到整个楼道里都在议论着什么,见她走出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都是明晃晃的轻蔑和鄙夷。 自从昨天的比赛输了以后,段悠就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目光了。 林小晓和陈天娇对视一眼,怕她多想,一左一右地挽着她的胳膊,很迅速地往前走,想快点闪过这片是非之地。 毕竟其他系可能讨论两天也就过去了,而物理系却不然。 没想到的是,出了实验楼,一直到食堂的路上遇见的所有人,也都在看她。 这让段悠觉得有些被冒犯的恼怒,但更多的却是潜藏在心里的自卑和难为情,泛着酸涩的泡泡,咕噜噜地往心尖冒。 “这帮人也真是够小题大做的。”林小晓蹙着柔软的柳眉,低声道,“不就是一局比赛吗?真至于这么夸张。” 相比之下陈天娇的性子就火爆多了,遇见下一个盯着段悠看的男生,直接就过去拎起了对方的领子,“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段悠抿了下唇,刚要劝,却听那男生身边的哥们吊儿郎当地笑道:“这妞儿的脾气我喜欢,比段悠那一脸假清高看着舒服多了。” 陈天娇冷着脸,扔了手里这个,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却被那男生拦住了手,“怎么,不服气?”他笑道,“她是怎么交到你这么真性情的朋友的?” “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男生含笑的视线在段悠身上徘徊了一圈,让段悠顿时有种全身都脏了的恶心的感觉,“她一边约江教授看芭蕾,一边给魏大才子写情书,可是她之前收到别人告白的时候怎么说的?好好学习,是吧,段悠?” 第447章 校园番外032 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段悠先是一愣,正巧迎来林小晓诧异的眼神,陈天娇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复杂,她立刻便觉得有股热血涌上头顶,厉声斥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男生扬手甩开了陈天娇的手腕,把她往一旁一推,迈步走到段悠面前,眼中的讥讽一览无余,“全校都知道的事情,是我胡说?你是怎么对魏修远陈情诉爱的,照片里都拍得一清二楚!论坛上人人都能看见!” 段悠怒从心中起,她下意识想反驳,可突然又想起什么,忍着恼怒,迅速掏出手机登上了论坛。 果然,前几天还被置顶热议的物理竞赛已经热度渐消,取而代之的便是标题为“818物理系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系花”的帖子。 林小晓亦是凑了上来,等待页面跳转的时候,她抬头盯着段悠的侧脸,只见她弧度优美的脸廓僵硬得像块木头,褐瞳被某种难以捉摸的阴影覆盖着,除了睫毛微微颤抖以外,她整个人看上去极端冷静。 页面跳转完,几张图片赫然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段悠宛如被人打了一棍子,原本涨红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白得毫无血色。 第一张是在校园的小径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孩怀里被强行塞了一封信,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男孩身上那股冷漠疏离的拒绝之意。 第二张是女孩弯腰捡信的动作,长发掩着她的脸蛋,竟无端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凄凉。 第三张是她将信撕毁扔到垃圾桶里,第四张,便是那封信被人捡起来拼好以后的样子,信中遣词用句无不是深情娇羞,透着一股为人所笑的少女心。 这四张照片放在一起,傻子都能推测出来事情的经过——段悠对魏修远表白,被对方拒绝,她羞愤之下撕了信离开。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最近段悠和魏修远二人的名字频频被提起,再加上段悠生得漂亮,暗里不知多少女生嫉妒,她也曾经拒绝过许多学长的追求,那些人求而不得便积怨在心,她被拒绝的事,实属喜闻乐见。 然而,这还不是烧得最厉害的一把火。 发帖人在“多方了解”之下称,她在半个月前还约过江教授去看芭蕾,今天早晨还专门早起排队去给江教授送“爱心早餐”。 这下论坛可就彻底炸了。 放下翻一翻,在一堆回复帖中,竟然还有人不知为何提起了唐季迟,说他那天比赛弃权,是为了避免段悠独自受尽冷眼嘲笑,可谓是用心良苦。 一边约着江教授,一边追着魏修远,一边钓着唐季迟。 好一个左右逢源的工程物理系系花。 段悠皱眉锁上了手机,放进口袋里。 怪不得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旁边林小晓震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面前的男人冷笑问段悠:“你还有什么话说?” 段悠面无表情,“无稽之谈,说什么说?” 她根本就没再看那人一眼,“娇娇,小晓,走了。” 陈天娇揉着被那人攥痛的手腕,慢慢走回了段悠身边,偶尔古怪地看她一眼,不知所思。 这么一闹,段悠也没有去食堂吃饭的心思了,索性打电话订了三份外卖,三个人径直回了宿舍。 林小晓怎么都想不通,试探着问:“悠悠,你真的给魏修远写过信啊?” 段悠睇着她,虽然没说话,表情也纹丝未动,可眉眼间析出的凉意却让人心惊,陈天娇迟疑了下,道:“小晓,你这问的是什么话?不可能是悠悠写的。” 段悠的唇端浮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又瞥了眼林小晓,转头对陈天娇道:“她都怀疑,你就知道不是我写的?” 陈天娇被她看得头皮有点发麻,知道她心情不好,连玩笑都不敢开了,“你不是喜欢江教授吗?怎么可能给那魏大才子写什么情书。” 林小晓却道:“可是那照片……” 照片里拍得清清楚楚,就是段悠和魏修远二人,这总不能是合成的吧? 段悠抬手捏着眉心,心沉得厉害,面上却云淡风轻,“那封信是真的,而且写了我们宿舍的门牌号。所以魏修远也以为是我写的,被人**的时候他正拿信来找我,一脸情圣地告诉我说他心里有人了让我死心吧。我捡起来也只是因为好奇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他产生‘段悠喜欢我’这种脑残念头的内容。” 林小晓这就明白了,“所以是有人以你的名义给他写了封情书?想来玷污你的名声?” 段悠笑了声,只做了一个字的点评,“怂。” “什么意思?”陈天娇问。 “我段悠喜欢谁、想追谁向来是堂堂正正的,写情书不署名这种怂事也想栽在我头上?”段悠冷声道,“真想赖给我也该下点功夫模仿一下我的笔迹,用电脑打印出来写个女生宿舍307就是我了?我眼睛就算长在膝盖上也看不上他魏修远这个卑鄙小人。” 陈天娇和林小晓不知那天比赛时的内情,她却再清楚不过,什么物理系第一才子,就是个投机取巧的无耻败类。 林小晓叹了口气,虽说在段悠脸上看不出来多大的怒气,可她也很少说这么难听的话来讽刺谁,看来这回是真气着了。 于是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就放任他们这么说下去?” 事情的难办之处在于,这里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学生之间的感情纠葛,还把江教授给扯进去了。 学生和学生之间闹出些八卦来无可厚非,可是涉及到师生之间,这就是道德伦常了。如果不出面解释的话,众口铄金,越传越黑,让教导处知道,估计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这也是整件事情最为蹊跷的地方——发帖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段悠曾经约过江教授看芭蕾、又给他送过早餐的? 段悠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上了大学以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没消停过。 陈天娇这次倒是出乎意料的理智,劝她:“就算魏修远那件事你放任不管,可关于江教授的那部分……你还是澄清一下吧,别把事情闹大了。” 段悠捏着眉心的手放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像在思索什么。 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她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仿佛这些污言秽语像滚滚洪流扑到了她面前,遇见了她岿然不动的样子,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从她身侧流走了。 她们一直就知道段悠镇定又有主见,却没想到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她还能如此处变不惊。 过了一会儿,段悠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扫了眼上面显示的电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下楼去拿外卖。” 林小晓望着她的背影,叹息,“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吃。” 陈天娇抿唇望着地面,表情亦是无奈和复杂。 下楼这短短几分钟里,凡是见过段悠的人都对她投来无比蔑视的目光,她却像是与世隔绝一样,白皙标志的脸上什么温度都没有,淡淡袅袅的,透着冷艳。平日里看见她这副清高自傲的模样,同学们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人家实力摆在那里,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是自从爆出这帖子,众人对她畸形的艳羡也都被扭曲成了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的鄙视。 她结了账,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午餐后一回头,身后一张沉冷至极的脸蓦地撞进了她的视线,“段悠。” 段悠皱眉,后退一步,态度漠然至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传八卦传得沸沸扬扬的第一才子魏修远。 魏修远素来自诩风度教养过人,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却都不免生出一种想动手的冲动。 他不懂怎么能有女孩生得这么娇艳明媚,可偏偏性格硬得像块石头,硌手又碍眼。 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四周立刻像蔓延开瘟疫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段悠对他避之不及,他不闪开,那她绕开就是,谁想到他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段悠,帖子里说的是真的?” 段悠现在听见“帖子”两个字就烦,管他什么真的假的,甩开他的手便道:“我昨天告诉过你好狗不挡道,你是记不住吗?” “你居然一边给我写情书,一边觊觎江教授?”魏修远阴沉沉地道,“你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 第448章 校园番外033 她这么傲慢的女生,表白都不屑匿名 段悠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余光一掠,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突然便笑出声了,“要论不知羞耻,谁比得上你家程女神。” 魏修远身后,正抱着德语书出来的程诗韵突然就躺了枪,看样子她是要去自习的,不远处的榕树下,一个高大挺拔、身穿球衣的男生正在那里等着。 段悠也是看见了这一幕才出言讽刺的。真不知道那姓陆的小子怎么想的,就算不喜欢小晓了,也不该和这个姓程的凑一块吧? 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段悠在心里冷笑,可怜。 程诗韵明显也是看见陆铭在那里等着了,但眼前就是追了自己好长时间的魏修远,本来她觉得陆铭比魏修远长得帅气,又因为打得一手好篮球,女粉丝一片一片的,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出手去追了陆铭。可是这两天经过那场全校瞩目的赛事,魏修远的人气也前所未有的高。 她要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到陆铭身边去,不知道魏修远会怎么想。 程诗韵迟疑之际,那边陆铭的眼光就沉甸甸地落在了她身上,还带了点几不可见的讥诮。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魏修远却又擒住了面前女孩的手,毫不避嫌,大步从这是非之地离开。 竟是,看也没看程诗韵一眼。 见段悠去了这么久也没回来,林小晓担心得下楼来寻人,没想到正撞见这一幕,也顾不上旁边都有谁,急得上去就拖住段悠,粉拳一个劲儿地往魏修远身上砸,“姓魏的你干什么!放开她!你要不要脸了!” 魏修远被打得吃痛,心下愠怒,另一只手反手一扬,林小晓个子不高,体型又瘦小,被他一甩蓦地往后倒去。 方才始终不曾色变的段悠终于急了,惊道:“小晓!” 谁想有人比她反应更快,单手一揽就将人稳稳接在了怀里,林小晓惊魂未定地望着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肌理线条流畅分明,充满着男性的阳刚之气和沉稳的力量感。 就在搂住她的一瞬间,那人仿佛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但下一秒,却又面无表情的放开。 一旁的程诗韵微微变了脸色,手指紧扣着怀里的书本,“陆铭。” 男生恍若未闻,眸光泠然落在女孩苍白的脸上。 林小晓听到这两个字时脊背也是一僵,心中苦笑,怪不得那只手臂看着眼熟。 如果程诗韵不在,如果魏修远没扯着段悠不放开,林小晓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回头扑进他怀里说,陆铭我们和好吧,我很想你。 可是谁都知道,篮球场离女生宿舍不近。他特意过来,程诗韵又“刚巧”抱着书本从楼里走出来…… 他们要一起去自习吗?他是在这里等程诗韵吗? 林小晓心里一刺,忽然想起这个男人以前等她的时候次次都是不耐烦地催促。 原来不是不喜欢等待,而是她的分量不够让他花费时间来等待。 就在林小晓发怔时,魏修远狠狠剜了她一眼,将段悠手里的外卖夺过来扔在林小晓手上,不由分说把人带走了。 而她身后,程诗韵的嗓音温和传来:“陆铭,我们也走吧。” 林小晓没敢回头,她一点都不想看他此刻是以怎样的柔情对待另一个姑娘。 “陆铭?”程诗韵又唤了一声。 男生这才沉沉道:“嗯。” 走出很远之后,程诗韵才在无人处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会在女生宿舍楼下?” 陆铭淡淡睨着她,“你说呢?” 程诗韵眸光哀婉,唇角却提起浅笑,“等我吗?” “嗯。” 他的回答没能让程诗韵感觉到半点安慰。因为今天,他们根本就没有越好一起去自习。 他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 段悠忍着脾气没发作,跟着魏修远走到了实验楼后面荒置的器材室门外,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只有偶尔几只没人领养的流浪猫会过来溜达溜达,此时见了两个气氛僵硬的人,那几只猫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不祥,几下蹿墙跳走了。 魏修远攥她手攥得很紧,刚一放开,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一痛,右半边脸都麻了,眼镜也应声掉在了地上。 他却没急着去捡眼镜,只是目光紧紧攫着面前女孩的脸,去掉这一层镜片的遮挡,他眼里翻涌的暗色戾气就这么铺天盖地冲了出来。 段悠在这份压迫感下毫无惧色,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一巴掌是我替小晓还你的。想不到堂堂自负才华涵养的物理系第一才子竟然会沦落到对女孩动手动脚的地步,你真有出息啊,魏修远。” 对方被她用言语一激,清俊的眉眼顿时生出些许扭曲之色,“段悠,你又比我好多少?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是你的入幕之宾才满意吧?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来,别以为你假意为朋友出头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你和诗韵比差太远了!就算全天下的女生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段悠从没见过魏修远气得失态的样子,应该说,没人见过。 他永远都是一副儒雅斯文,从容淡定的贵公子模样,既有江教授那般才气,又比江教授那种冷清、一丝不苟的人看上去好相处一些。 怎么,撕破脸以后就变得这么狰狞了? 段悠微微一笑,“那敢情好,你可千万别喜欢我,正巧我对你也没意思,那封信也不是我写的。不瞒你说,就在你来找我之前我还在思考这帖子是不是你让人发上去的。” 毕竟她约过江教授的事就发生在大学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说不定就被谁听见了。 但是信上提到的高中竞赛那件事——那件事几乎是段悠烂在肚子里的事,她自然不可能拿出去大肆宣扬说高中的时候输给了魏修远,也就是说除了魏修远本人和她以外,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么信里提到的“高中竞赛”的事就变得很可疑了。她甚至想过,是不是魏修远串通了程诗韵一块来整她,昨天程诗韵离开之后说不定就藏在哪个角落里拍了那组照片。 不过看他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地宣告他不会喜欢她,好像真把那封情书当真了,段悠不禁又陷入疑惑,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照片又是谁拍的? 魏修远听了她的话,盛满怒意的眸子忽然神色一顿,陡然冒出些许生生刹住怒火后僵硬的迟疑,“你说什么?不是你写的?” “魏同学。”段悠懒洋洋道,“谢谢你昨天专门把这封要往我身上泼脏水的信送过来、让某些想害我的人得逞了,但是你听好了,心有所属的不止你,我也有自己喜欢的人,而且我段悠有名有姓,写不出来什么‘来自307的暗恋者’这种模棱两可的署名。” 魏修远望着她白净的脸上那一抹别有韵味的傲慢,微微怔住。 是,她这么傲慢的女生,怕是表白都不屑于匿名的。 “还有最后一点。”段悠面不改色,自始至终语气都是同一个调调,“昨天竞赛的最后一道题,你的答案是从何而来,不用我多说。刚才那句话还给你——就算全天下男生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说完,她绕开他,径直离开。 魏修远一个人愣在原地,当他缓过神来,猛地攥紧拳头转过身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段悠没有回女生宿舍,而是顺道去了趟教师办公室。 她确实是很在意和江临有关的那部分绯闻,但不是想向公众澄清什么,而是怕他看到那封匿名情书会误会。 本来这男人脾气就阴晴不定,难哄又难追,要是让他误会了她喜欢魏修远,指不定还要怎么奚落膈应她。 敲响了办公室门的时候,是纪可岚来开的门,见了她便是一笑,“找江教授?” “江教授在吗?” “进来等会儿吧。”纪可岚道,“他被校长叫走了。” 段悠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走进了办公室,安静的室内只有纪可岚一个人在,她望着段悠,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是来找江教授解释帖子的事情吧?” 段悠点了下头,倒也没说太多,目光落在江临的办公桌上时,骤然就变了脸色。 只见那干干净净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被撕成两半又重新粘好的信纸。正是她昨天扔掉的、也是今天出现在论坛上的那一张! 第449章 校园番外034 他说,段悠,你给我站住! 这封信……为什么在他手里? 段悠怔怔地望着桌面上那张被粘合好的纸张,中间的裂缝是她亲手撕开的。 她确确实实是把这封“恶作剧”的情书扔进了垃圾桶里,但因为当时没想太多,所以根本就不曾注意谁在她离开后又把它捡起来了。 猛然想起论坛上那篇帖子,段悠只觉得瞬间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冰得她心肺都是冷的—— 帖子里以第三方的角度照下了许多她和魏修远谈话的照片,还有最后一张,就是这封被粘好的信。 既然这封信在他手里,那么之前那些照片是谁照的,帖子是谁发的,不言而喻。 那冷冰冰的温度从她的五脏六腑沿着血管往外渗,一直蔓延到了僵硬的指尖。 纪可岚望着她突然就变了的脸色,一时惊讶无话。 她明明能感觉到一股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崩溃就游走在女孩的四周,抬眼却又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古怪而平静的笑容,仿佛是崩溃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变成一种诡异的冷静。 段悠没去看纪可岚,满脑子都是自嘲的念头。 怪不得发帖的人知道她曾经约过江临,也知道她给江临送过早餐。 因为他自己就是当事人呵。 段悠闭了闭眼,指尖深深刺入掌心,贝齿也紧紧咬着嘴唇,莫大的羞耻感几乎将她灭顶。 她的付出被对方当做笑话一样展示给全学校的人看,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羞耻的? 没有了,就连当着全校的面输了比赛,就连被千夫所指、议论纷纷都没有此刻一半的羞耻和绝望。 楼道里忽而传来笃定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段悠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江临也不意会在这里看到她,刚要开口,却接触到了纪可岚意有所指的目光。 江临循着纪可岚的目光探过去,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隔着几米的空气,鹰隼般的黑眸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段悠的肩膀、乃至整个人都在颤抖。 而她所对的方向,正是他的书桌。 想起他临走时留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东西,男人平静无波的眸光宛如刹那间被什么东西搅动了,疾步冲上去,却正对上女孩慢慢转过来的脸蛋。 就像一把剑从空中掷来,正中他脚下方寸不到的地面上,让他猛地停下,寸步难行。 纪可岚好像察觉到了尴尬的气氛,眼神在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抱着电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你们聊。” 她走出门,还很贴心地帮二人把门关上了。 江临眼中的波涛缓缓沉静下去,恢复了以往的冷清,“有事找我?” 以往听起来天籁般的嗓音这时候却让段悠心里陡然生出反感,她僵硬地扯了扯唇,一个字都不想说,垂眸就要从男人身边走过。 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他攥住了手腕,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隐忍的不耐,“不请自来,一句话不说就走,你又在闹什么?” 段悠被他问得一怔,她闹? 对上江临的双眸,段悠满心的疮痍又被二次剖开,伤口处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怔然也很快被这种遽烈的疼痛冲散。 她强忍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放我离开是损失最小的选择,江教授,你确定要继续拉着我?” 江临皱眉,不知怎么竟被她这风雨凄凄的笑容刺得心里一紧,手里的力道也跟着紧了起来,“段悠,你怎么回事?” 因为那封信吗?他还没找她要个解释,她倒是一副不能承受的样子耍起脾气来了。 江临冷声低斥:“闹够了就给我说话!” 段悠终于收起了笑容,她不笑时,木着一张脸,冷硬得可怕。 “闹?”她慢条斯理地开口,褐瞳对上他的眸子,染着零星讥讽,“你确定你知道什么叫闹?江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手让我走。不然你今天就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闹。” 江临眉眼一厉,还没说话,段悠就已经忍无可忍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握着她时,她真觉得每根寒毛都立起来了,浑身都紧绷着难受,压抑的气息一点点沉积下来,终于在最后一秒爆发。 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对她不公平的处罚,后来一次次冷嘲热讽的谩骂羞辱,夺走了她的参赛名额成全了魏修远……所有的事情涌入脑海,段悠想,她不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因为面前站着的人是江临。从她承认自己喜欢上这个人开始,她就明白什么才是她想要的。 有得必有失,权衡之下,她决定那些事情都可以不计较。 他是天之骄子,难道段悠两个字就意味着逆来顺受、任人欺辱? 江临,我受够了。 我虚情假意? 若论道貌岸然,谁比得过你! 段悠一边说着,一边扬手掀翻了他书桌一角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教案、试卷和作业本,纸张洋洋洒洒地飘了满屋,飞舞在两个人之间,短暂隔绝了他们相接的视线。 段悠没有丝毫犹豫,抄起他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在了玻璃台案上,茶水很快湮湿了桌上的鼠标,键盘。 她伸腿又是一脚,电脑椅蓦地向窗台撞去,那里摆放的文件夹、盆景,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该砸的都砸得粉碎。 再回头时,江临还站在原地,可是却骤然凌厉地出手扫开面前挡住他目光的纸,双眸狠戾地攫住她急急喘着气而显得苍白的脸颊,结实有力的身躯刹那逼近,不顾那从桌角一滴滴往他鞋面上滴答的红茶,狠狠擒住了她的肩膀,“够了吗?” 一瞬间段悠觉得自己的肩胛骨都要裂开了。 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肌肉里膨胀的力量和怒火,额头上青筋一跃一跃的。整张脸就是怒不可遏的真实写照。 可却莫名的,她从痛苦中找到一丝扭曲的快意。 好像他的怒火,能缓解她心里的耻辱感,他越是生气她就越是痛快。 男人嗓音冷得下霜,能将人冻伤一般,“段悠,你是不是一天不惹我就浑身不舒服?话都不会说一句上来就动手,你的家教都被狗吃了吗?”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江临。”段悠也不怕直呼其名了,反正更过分的她都做了,只是肩膀上的遽痛还是让她吸了口气,“生气了?生气就来教训我啊!把我的专业课挂掉啊!让我留级重修啊!告诉教导处我今天把你办公室砸得稀巴烂,明天我就被退学了!” 她对男人起伏剧烈的胸膛视而不见,继续咬牙道:“你去啊!反正你是教授我是学生,你想整死我不就像你想把名额换给魏修远一样简单吗?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吗?你有什么必要背地里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让我身败名裂我成全你啊!” 她一边大笑眼泪一边涌出眼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的手,往外走去,“你不去我去总行了吧!反正论坛上的帖子迟早也会被教导处看见,我现在就去承认里面写的都是真的,去广播室把我不知羞耻对你死缠烂打还脚踩两条船的行径广而告之!你不就是想让全校都知道吗?我成全你啊!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你!” 男人的眸光里云潮翻涌,阴霾阵阵,厉声道:“段悠,你给我站住!” 他已经不是平时那个清俊淡漠、对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模样了,反倒像是陷入暴怒情绪里无法自拔的恶徒,两步冲到她前面,一手按住了她刚刚打开的门,每个字都像从唇齿间磨出来的齑粉,“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谁都不相信一向家风严正、渊渟岳峙的江大公子嘴里会说出这种污言秽语。 他真是怒极,哪怕是在看到她把他的办公桌砸得面目全非时,他也没爆过chu口,可偏偏她最后一番话里,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莫名就踩了他的雷点,让江临一下子动了肝火。 去教导处承认?去广播室广而告之? 她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轻则记过,重则开除! 江临深深吸气,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忽然想到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禁冷笑出声,“瞎了眼喜欢上我,那你急着去广播室是为了证明这张纸上写的东西都是出自你手?” 说着,江临已经把红茶淋湿一大半的情书甩在了她面前。 第450章 校园番外035 你那天晚上去过芭蕾舞剧院是不是? 段悠还没看清是什么,下意识就把他甩在她身上的东西抖了下去,踉跄中不小心还踩了一脚。 最后,她就站在那封情书旁边,慢慢抬起了脚,眼珠微微下瞟,就这么一语不发地凝视着。 在江临看来,她这个动作真是充满了小女生情窦初开对待爱人时那种小心翼翼、寤寐思服的意味。 这样想着,他的心沉了又沉,不温不火地开腔,语义讽刺,“见到一封信就一脸柔肠百转的样子,踩了一脚还这么心疼。说不是你写的,段悠,你拿我当傻子吗?比赛的时候故意输给魏修远也是计划好的吧,想让他赢,又想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满室狼藉中,这张信纸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特别,就兀自显得刺眼。 段悠蹲下身子,把掉在地上湿淋淋的信纸捡了起来,但她没有像个心血被糟蹋了的小女孩那样,宝贝似的将信纸甩干水捧在手里,而是纤细的五指一攥,将那张纸活活攥成了一个团,毫不怜惜。 抬起头时,整张白净标志的脸蛋上没有一丁点表情,“你不是傻子,我是。” 她怕他误会,所以消息一传出来就跑到这里来解释她对魏修远没有任何想法,结果到了这里,却发现一切都是别人设好的局等她往下跳。 段悠想起自己是如何真心待他,就觉得心脏一瓣一瓣地裂开了。 她自诩全天下头一号大傻瓜,还有人能傻得过她吗? 发洩过了,段悠随着那些怒火的逝去,胸腔里渐渐只剩下空洞的悲凉。 于是她望着他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俊容,很轻地开口问:“你早就怀疑这封信是我写的,是吗?你拿到它的时候甚至没想过来问问我,就潜意识里断言是我写的……是吗?” 江临顿时间被她两个看似清淡平和,毫无攻击型的问题问得无言以对。 段悠别看了视线,瞧着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和满地的纸屑、试卷,没什么温度地说道:“我小时候,家里人都不怎么喜欢我,周围邻居家的孩子年龄也都和我差很多,所以我从小到大一个朋友都没有。” 江临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拧紧的眉峰下,眼角一紧,眸光倏尔深邃了些,眼底渗出沉鹜的戾色。 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打断,最终,却只将菲薄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什么都没说。 她没管他是什么反应,兀自说了下去:“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了一只流浪猫。我见它可怜,想过去看看,可是它却怕我,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最后退到墙角里——那墙很高,它没路走了,所以扑上来狠狠抓了我一下子,从我旁边蹿走了。” 女孩的目光又落在窗台下面洒了一地的泥土和盆栽上,仿佛在看着,又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什么很远的地方,因而表情都随着思维被拉得悠远绵长。 “伤口很疼,也流了点血,但不是很严重,至少我那时候觉得还没严重到让我以后见到它都绕着走的地步。”段悠道,“不过,我也有些生气,不想理它了,所以第二天我再看到它的时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第三天它的境况更不好了,恹恹地趴在地上,好像快死了。我心一软,从家里拿了点吃的喂给它。它见到我还是躲,我索性也没追,就把吃的放在路口。等我走了之后,它自己过来吃了。” “后来过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它每天那个时间都会在路口等着我,我再去喂它的时候,它离我也越来越近。最后终于不跑了,偶尔我回来晚了,它还会走出那条街来找找我。” 段悠的语速始终维持在一个不急不缓的维度里,语调也很寻常,温温软软的,收敛了全部的侵略性,“就像你说的,我性格不好,骄纵傲慢,嚣张又目中无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可我始终觉得,只要对一个人好,他总有一天会感动。猫是多么凉性的动物你也知道,它也从一开始攻击我,到慢慢接纳,靠近,甚至让我成为它的习惯。” “所以一开始你对我不好,出言侮辱我也好,用教授的身份惩罚我也罢,我都只当是我自己做的还不够多,时间还不够久。或者说——你这个人天生就是戒备心重。”段悠终于把目光从盆栽上拉了回来,对上了江临愈发深暗的眼眸。 “但是现在我觉得,用一双手去捂一颗石头都有捂热的一天。而你,江临,你的心就是一片汪洋大海,我就算是把地壳凿开一个洞,让岩浆都涌出来,也捂不热你那颗心。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接纳我,从来没想过我为你做的事情,都是我原本可以不做的。你甚至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否认别人对你的好,觉得那些死心塌地可能都只是意外,反倒是伤害你的事情,你能记一辈子。” “真不知道你在自卑什么。”段悠笑了笑,“不可一世的江教授。” 她说完,扬手把信纸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低头将自己附近这一片地面上的试卷和作业本都捡起来,整理好放在他桌子上不潮湿的地方。 “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我不伺候了。” 话音一落,前面一句句埋下的火药被最后一句话蓦地引燃,于他空旷的胸腔里炸裂开来,威力大得他差点承受不住。 仿佛血肉横飞,骨骼尽断,有那么一刹那,江临竟然好像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在理智有所反应前,他已经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一个动作来的急,她脚步刹住时险些撞进他怀里。 段悠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颤了颤,为这突如其来窜入鼻尖的、属于男人的清冷味道。 只听他略哑的声音沉沉从头顶落下,连笑声砸在她心上都重逾千斤,“听你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段悠,你就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段悠脑海里警铃大作,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瞳,不知怎么就忽然心虚了,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很熟悉。 就是她第一天听说江临把她的名额换掉时,她冲到办公室里与他对峙时那种感觉。 “你说的对,江临的心就是汪洋大海,你不用费尽心思来捂。”他觉得自己说着话,都像是一刀一刀在剜着谁的心,鲜血溅在他眼前,残忍又麻木,“因为我不知道你这一次的邀请又是和谁打了什么赌,不知道你这一次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是不是另有所图,不知道你是不是一边说着喜欢我一边又去给其他男生写什么情书!因为我永远都不知道,你段悠的心挖出来到底是什么颜色!” 谁不想在严寒中往火源的方向走。 谁见到对自己真心实意的人会恶语相向。 他的心不是汪洋大海,也不是石头。 所以她根本就不懂这一冷一热一好一坏对他而言究竟是种怎样的煎熬。 段悠,你懂吗? 女孩仿佛被他的话说得窒住,一张美丽明艳的脸褪尽血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苍白。 她就这样看了他好半天,一个诡异的念头猛然撞进她脑海里—— “江临,你那天晚上去过芭蕾舞剧院是不是?”段悠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他,“你去过,是不是?” 江临淡淡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情绪,不是讽刺,也称不上高兴,就单纯只是种表情,“很生气吗?明明去了却没出现,让你不得不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给张艳赔礼道歉,因为你没约到我,也没放我半个小时的鸽子。” 可是段悠你不知道。 如果当时我没听到你们那段争吵。 你也许,就赢了。 段悠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心里亦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许许多多的事情就这样串在一起,她想起看芭蕾前一天她在围棋教室里与他对弈,大概也做过让他另眼相看的事情。所以他不声不响地改变了决定,却被她当成和旁人的赌约,当成一场风花雪月的笑柄。 怪不得第二天她去找他理论魏修远的事情,他会用那种态度对她。 “不说话了?”江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无法忍受这种刺破真相后她哑口无言的沉默。 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他听错了? 第451章 校园番外036 她又可曾信过他? 段悠很长时间都没法从这个认知里醒过闷来。 她怔怔地瞧着地板上散落的纸张,褐瞳中光芒深浅明灭。 就仿佛才被人扑灭的火苗一下子又因为什么而烧了起来,她亦能在灼烫中感觉到那些死灰慢慢复燃,荒芜的胸腔蔓上青草。 他去过。 他怎么会没去过。 他怎么会在她那么努力之后还一丁点回应都不给。 段悠,是你错了。 “没话说了是吗?”江临望着她,黑眸里扬起一片深深的雾霭,遮住了眼底本来的颜色,“被拆穿了没法辩解了,还是又在心里准备那些感人至深的说词,打算再做一场有理有据、声情并茂的演讲给我看,嗯?” 他这话伤的不是她一个人,就仿佛是江临自己握着刀锋,用刀尖在划她的神经。 她疼,他握着刀锋的手又何尝不是汩汩鲜血? “你说自己没有朋友。”他沉静的嗓音就这么寒凉地接过了她的话,“如果你所谓的友谊,所谓的感情都是靠这种方式得到、维持的,那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朋友。我喜欢聪明智慧的女孩,但我讨厌心思深重的女人。你倒是告诉我,当时在棋室里你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又有几个字是真,几个字是假?” 恐怕,全都是用来钓他上钩的鱼饵罢。 段悠被他说得眼里蓄满泪水,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心里这种铺天盖地的委屈究竟从何而来。 “如果我说那些话都是真的呢?”段悠一开口,声音都是一种带着哭腔的哑,“你还信吗?” 江临嘴角带着一丝似弯非弯的弧度,黑眸里却是阒然沉寂一片,像是凛冬的黑夜,风霜满天,尽是浮冰碎雪。 “你走吧,段悠。”他没直面回答她,收起唇边细小而空洞的笑容后转过身,语气微微带着疲倦,“不再纠缠,这话是你亲口说的。但你从来也没做到过。正如你说的,我是你的教授,你是我的学生,如果我想整治你,轻而易举,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以前我愿意容你继续纠缠胡闹,是因为每次你的努力和认真都让我觉得我听到的真相才是一场误会。你说我认定了这封信是你写的所以没有向你求证,那么段悠,出这件事的时候,你又可曾信过我?” 他说着话,段悠已经颤抖了起来。 江临没回头看她,也不像每次大怒时冷嘲热讽一起扔过来的样子,而是平和淡然,静水流深。 可就是这份平和淡然、静水流深却让段悠心里陡然被巨大的恐慌和无力侵袭。 她觉得,她这次仿佛是真的做了什么触碰他底线的事。 果然,他说:“我有我的底线,今天你疯也疯够了,闹也闹够了,现在就出去吧。从今以后换到张教授班里,江临……带不起你这样的学生。” 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段悠眼里的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往外涌。 她从来没体会过心痛到窒息的感觉,连呼吸都能带起胸腔的一片疼痛,那感觉真是说不出来的糟糕。 整个人都慌了。 纪可岚回来时,就看到办公室里这个场景。 地面狼藉一片,男人办公桌上能砸的全砸了,他颀长挺拔的身姿负手而立,明明近在眼前,却给人以遥远到无法触摸的错觉。 而身后数步距离,段悠的脸上全都是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可岚心里“咯噔”一声,想上前劝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的背影看上去异常沉静,完全不像是发了怒,而段悠又哭成了泪人,这一桌一地的东西,到底是谁做的?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可岚想拉着段悠出去,可手还没碰上女孩的衣角,对方就已经上前一步低头开始捡地上的东西。 她一边哭一边弯腰,眼泪一滴滴地掉在手里刚捡起来的书本和试卷上,她又慌忙伸手去擦,整个人显出一种无路可退、手足无措的慌张。 这还是她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段悠吗?这还是年级里老师头疼、学生害怕的小霸王吗? 段悠握着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江临桌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一开口,又乱了,眼泪也随之被勾了出来。 她旁若无人地、近乎贪婪地看着男人的背影,却一点都不敢造次,压抑又悲伤,悲伤又绝望,“教授,我知道错了,你别不要我行不行?我不想去张教授他们班,我想跟着你。我以后不乱发脾气,再也不和人打赌了,我也不喜欢魏修远,这封情书不是我写的。我知道错了,我求你,你怎么罚我都行,我出去跑圈,我出去跑圈好不好?别不要我……” 纪可岚诧异地望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段悠这话里的意思是,江临要把她送到张教授的班里? 江临没开口,一点回应都没给,只是漠然听着身后一向傲慢的段悠哭得像个孩子,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委屈,震着他的耳膜,可他最终也只是沉默。 眼看着段悠马上就要崩溃似的,纪可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顺手把自己从图书馆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上,三步并作两步把段悠拉了出去。 段悠走之前最后一眼仍旧在看窗边伫立的男人,他像一座玉石打造的雕像,矜贵,价值不菲,却也通体寒凉,自始至终连理都没再理她一句,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就无法被撼动。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哪里还顾得上思考,抱着纪可岚就哭,“纪老师,你和江教授关系好,你帮我求求他,你帮我跟他说我错了……” 纪可岚无奈叹息,从兜里掏出纸巾擦着她的脸,“我会劝他的,你也别着急。” 劝了也得有用才好。虽然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是谁不知道江临那说一不二的脾气,连赵老选好的学生他都能眼睛不眨一下地换掉,更何况这种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上任以来做事向来中规中矩,有分寸也知进退,每次做出那些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决定—— 好像都和同一个人有关。 思及至此,纪可岚又是一阵沉默。 她想了想,在段悠的抽噎声中问:“你和他是因为论坛上的帖子吵架吗?” 纪可岚还是藏了个心眼,用的是“吵架”二字。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很亲昵,因为只有朋友之间,亲人之间,爱人之间,才谈得上是“吵架”。 老师和学生之间,多半是老师训斥,学生顶撞。 而段悠此刻脑子里一半都被江临要送走她的噩耗占着,另一半在这种伤心欲绝的时候也调动不起来,没听出纪可岚问话时那别有深意的措辞,又或者说——她自己也默认了这就是“吵架”。 于是,她点头,“一开始是。” 纪可岚陪她一同坐在长椅上吹着深秋的风,柔声道:“段悠,你要知道,江教授是你的老师。他无论再怎么严厉,心里也肯定是为你好的。你不要总是跟他拧着干。” 段悠擦着眼泪,语气也不知道是破罐破摔还是自暴自弃,“为我好?”她自嘲的笑,“他已经不想管我了。” “谁说的?”纪可岚道,“你不知道,今天江教授看到那篇帖子的时候表情有多可怕。” 什么?段悠一时间有点没理解她的意思。什么叫看到那篇帖子的时候表情有多可怕?帖子不是江临发的? “后来他自己找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朋友,查ip,查手机号,查电脑网关,花了一中午的时间把发帖的人找了出来,然后从她手里要到了这封信,并且要求那个同学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为你澄清,否则他就当掉她这个学期的物理成绩。”纪可岚说着,眼前仿佛还是男人说这话时阴沉的脸色和冷厉的嗓音。 顿了顿,她又道:“你说,这是一个老师该说得出来的话吗?” 为学生伸张正义,查清事实真相还算是老师职责范围之内的事。 但他这言语间明明白白全是袒护,而且他为了查明真相连午饭都没吃。 这中间的曲折蜿蜒,这曲折蜿蜒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唯有他自己明白。 段悠却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耳畔来来回回都是他那句——你说我认定了这封信是你写的所以没有向你求证,那么段悠,出这件事的时候,你又可曾信过我? 无论是把他当作可敬的师长,还是当作她喜欢的男人,她又可曾信过他? 第452章 校园番外037 小心你身边的人 纪可岚瞧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忽然眸光动了动,低声问:“他办公室里的东西……是你砸的?” 段悠点头,“我以为帖子是他发的。” 却原来,那封信会在他手里,是因为他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在想办法替她澄清、正名。 而她不由分说地把黑锅扣在了他头上,其实稍稍动脑子想想,江临做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让她身败名裂的办法多得是,他没必要把他自己也牵扯进去。 纪可岚和她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哪怕她隐约猜到了办公室里那一片狼藉是谁的杰作,可是真听段悠亲口承认时,心头还是震撼。 她还记得她从办公室把段悠拽出来后,折回去关门,年轻的教授回过头来,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 “今天这件事绝不能让第四个人听说,尤其别让我知道它传到教导处和校长耳朵里。” 她开始不懂他这句近乎威胁的叮嘱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却明白了。 因为东西是段悠砸的。 不说那些手写资料有多珍贵,光她砸的那台电脑里,就不知道存了多少数据。 他怒极,气得要将段悠送到其他教授班里,却也不忘警告她保守秘密。 因为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传到教导处或者校长耳朵里,段悠就惨了。 说他绝情,却偏偏又纵容,又偏袒。 可这些,段悠都不知道。 纪可岚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 段悠也没注意到她的若有所思,只是心乱如麻地抓着长椅的边缘,嗓音沙哑,“纪老师,这封信是他从谁手里要过来的?” 纪可岚一笑,点破,“你想问的是帖子是谁发的吧?” 段悠点了点头。慢慢冷静下来后,她一直在思考纪可岚方才的话。 既然江临可以用“当掉对方这个学期的物理成绩”来威胁,那就说明这个人非但是她们系的,还是她们班的。 纪可岚迟疑了下道:“这件事……还是交给江教授解决吧,毕竟是他的事,我不方便多说什么。” 她身为老师也不能做太多煽动学生情绪、激化矛盾的事情,这事在没有江教授许可的情况下,还是只能保密。 段悠蓦地从长椅上站起来,“我去问他。” 纪可岚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沉不住气,忙劝:“你们刚吵完架,现在江教授正在气头上,你去问他多半也不会告诉你。还是听老师的话,先回宿舍休息,这件事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今天晚上论坛上还没人给你澄清的话,明天你再找江教授问问也不迟。” 段悠要迈出的脚步就生生刹在原地,左思右想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低垂着眼眸道:“是我心急了,谢谢纪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纪可岚说完见她转过身要走,突然叫道,“段悠!” “嗯?” “小心你身边的人。”她犹豫了下,还是给她提了个醒。 段悠怔了怔,“好。” 小心身边的人。 回去的路上段悠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她身边的人,谁? 和她交好的也就只有小晓和娇娇,而且也仅仅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宿舍所以平时多聊了几句话、偶尔掐科打诨罢了,若说真正交心的朋友…… 其实她一个都没有呢。 段悠想着想着,心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和脚步一样,越来越沉。 如果真是小晓或者娇娇其中一个,那……真可怕。 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们确实比别人更有机会掌握她的行踪。比如那天她出门买早餐的时候起得很早,小晓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早晨没课你这么早起床去干什么? 她自然也就实话实说了,当时屋里四个人都在,不过不知道另外两个是醒着还是睡着。 至于上次她请江临看芭蕾的事情她们就更清楚了,毕竟赌约就是宿舍里几个人一起立下的。 可是段悠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她在高中就见过魏修远的事,这也是为什么魏修远看到这封信会首先怀疑到她头上。 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在竞赛上见过一面。 段悠揉着额角,脑海里回忆起娇娇在食堂前为了她差点和其他男生打起来的场景,还有小晓在宿舍楼下狠狠用拳头砸魏修远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她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正想着,眼前的地面上忽然覆上两道人影,她循着白色帆布鞋的鞋面往上一抬眼,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二人显然是在等她的,“段悠同学,能不能跟我们走一趟?” * 纪可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男人还在那里缄默不语地收拾桌子,洒了的红茶将浓郁的茶香散得四处都是,他自己拧干了抹布不紧不慢地擦着桌面。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莫名好看,连干活的时候都不损半分矜贵优雅。 纪可岚出神地看了会儿,忽然道:“你真要把段悠交给张教授?” “她”是谁,不言而喻。 男人俊朗清隽的眉眼纹丝未动,一双黑眸此刻像结了冰似的坚硬牢固,“嗯。” 纪可岚啼笑皆非,“你觉得这算是对她的惩罚吗?她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砸了你的办公桌,你就只是把她送到别的教授班里去?” 男人停下动作,狭长的眼眸眯了下,淡漠开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江临,江大教授,你别自欺欺人了。”纪可岚低头翻着文件夹,分走一半心思,却丝毫没影响到她的一阵见血,“你根本就没想罚她。” 薄唇抿成锋锐的线条,江临无声将手里的抹布攥死了些,很快却又扔在了桌上,俊脸轮廓绷得很紧,连声音也好像被抻直了,“罚不罚,如何罚,身为她的教授我最清楚。对她而言,这是最严厉的处罚。” 如果段悠在现场,一定会点头承认,他说的没错,把她换到别的班,确实是对她最严厉的处罚。 纪可岚托着腮,一丝笑意从眼底升起,“江教授,你这句话说的有歧义啊。按照的女人的普遍理解方式,这句话只代表一个意思——帖子里写的都是真的。她对你有除了学生对老师以外,其他的心思。” 若非如此,怎么会说把她送走才是最严厉的处罚呢? 江临瞧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眼前稍一恍惚,为的却是她这一番话,字字句句冲破耳膜凿进了他心里。 纪可岚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的贝齿很小幅度地咬着唇,不泄露内心的复杂。 当一个男人愿意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时候,多半就是对她有兴趣了。 虽然段悠是江临的学生,很多时候他做的事仿佛只是在完成他为人师长的责任,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每天坐在他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江临只把段悠当学生,那么他所做的,太多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学生喜欢老师,老师也对学生动了情?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除了无奈,纪可岚还觉得有些可笑和荒唐。 这个看上去永远一丝不苟、浑身雅正之气的男人竟然会爱上自己的学生? 他真当世俗伦常是空谈吗? 纪可岚压着心中的波澜,试探着问道:“把段悠送走,是校长的意思?” 这篇帖子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教务处和老校长那边自然也有所耳闻,是以江临刚查出那个始作俑者是谁,就立刻被校长叫去训话了。 男人乌黑如泽的眸子里蓄着淡淡的笑,虚浮在表面,未达眼底,“纪老师今天不用备课吗?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关心我的事。” 呵,嫌她多管闲事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纪可岚不闪不避,“段悠让我来劝你,无论如何也想留在你的班里。如果你们之间真的一清二白,你何必把她送走?”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逼江临说出他和段悠之间有暧昧关系。 江临面不改色,仍是那一副泰山崩于前也安之若素的从容,“只要我不想,我和她怎么样,我连对校长都不必交代。” “你为什么不敢直面回答?”纪可岚望着他,眼神出奇的锐利。 第453章 校园番外038 清风作证,明月作证,全校的同学作证 男人眼底铺开层层叠叠的冷意,嗓音如霜,“纪可岚!” 纪可岚亦是拍案而起,也不知哪里来的不甘心和不服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敢对自己的学生动这样龌龊的心思你还不敢承认吗?” 龌龊的心思。 男人原本极其沉笃的眼波在触到这五个字时,忽然狠狠一震。 他对段悠……真的动了心思? 他自己都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得出来? 然,若纪可岚说的是真的,他当真对段悠动了心思,那这份心思,也只能用“龌龊”来形容。 眸中深深藏着瞬息万变的情绪,一呼一吸间,他已经笃定地开了口,嗓音沉静,“你无需再试探我,段悠不喜欢我,我也一样。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有。” “是吗?” 回答他的不是纪可岚的声音,而是从办公室门外,随着另一道身影推门而入时带进来的嗓音。 看清来人,江临一贯淡漠如远山的眉头也蹙紧了片刻。 是校长。 校长身后还有另一个中年男人,面容威严,衣着肃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铁面无私的严厉。 江临见过这个男人一次,印象还算深刻,但是任教这一个多月来始终和他没什么来往,不过学校里对他的传言倒是多得很,而且基本都是怨言。 因为谁都知道,a大有个堪称恐怖的教务处主任。 看到这二人,纪可岚也愣了,忙站直了身体,调整好情绪,恭敬道:“校长,王主任。” 校长看了眼她,还算给面子的笑了笑,王主任却一丁点表情都没给,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江临,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将男人全部困在其中。 除了最初皱了会儿眉,余下的时间里江临始终都是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二人,一脸坦然无话的样子。哪怕在这权高位重的二人面前,也瞧不出什么紧张和惶恐,其势如同海纳百川,从容平静得自成一脉。 气压越来越低,纪可岚是最先感觉到压迫得喘不上气的人。她抬了抬眼瞥了江临一下,见他一副校长不开口他也打算这么干耗着的架势,心里一惊。 不知道他的沉静冷贵的气质都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好像已经成为了深镌入骨的习惯,从来不会向别人低头似的。 纪可岚硬着头皮替他开了口,“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王主任冷哼了一声,碍于校长在场,没有发作。 校长也清了清嗓,视线扫过纪可岚的脸,很快落在江临身上,表明来意,“我和王主任是在门口碰见的,都是为同一件事而来。” 同一件事能劳动两个人大驾,还是不约而同的——那这事得有多不得了? 纪可岚见校长说话时一直看着江临,想来这件事估计和江教授脱不开关系,便也顺着看了过去。 而一旁被三个人注视着的男人,脸色讳莫如深,眸光也是静水无波的淡漠。 “江教授,段悠你是的学生吧?”王主任冷声问。 江临眉眼一动,“是。” 校长叹了口气,“早就听说她是赵老的得意门生,比完赛听你们一说,我对这孩子也很是喜欢。但是江临,这次我真的不能留她。” 江临心脏蓦地紧了几分,沉声道:“校长,我以为刚才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论坛上那篇帖子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是吗?”校长迎着他的目光,有条不紊道,“中午你确实跟我说过这话,也解释了段悠对你只是学生对老师的敬慕,当时我不想多说,打算让你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可是现在这件事在全校已经传开了,给学生造成的不良影响太大,我不能放任不管了。” 纪可岚忙上前帮腔,“校长,您可能有点误会,那帖子是某个同学因为和段悠关系紧张,所以才发到论坛上胡说八道的。江教授已经找那名同学谈过话了,她今晚之前就会重新发帖澄清这件事。” 王主任从进了办公室以后,脸色就是一成不变的阴沉,“澄清?” 纪可岚点头,“帖子里说的都不是真的。” 她自然知道校长和主任关心的肯定不是段悠是否给魏修远写过情书的事,于是捡着重点说:“段悠对江教授……” 顿了顿,她复杂地看了江临一眼,还是道:“真的只是敬慕。” 江临似乎也意外她会这样说,眼里划过怔然。 校长还没说话,王主任便直接把话接了过来,“江临,纪可岚,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好!说出这种话,最好是因为你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如果叫我知道是你们两个人存心维护——” 男人俊挺的眉毛微微拧紧,很快又舒展开,语调虽然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王主任,您不能无凭无据就下这样的定论。” “无凭无据?”王主任黑着脸,“刚才新闻社和广播社对这次竞赛做了跟踪采访,你不妨自己去听听你的学生说了什么话!” 此话一出,纪可岚和江临同时愣住了。 跟踪采访…… 听王主任这话也能猜出采访的人是谁。 校长不紧不慢地接口,语气却满是疲倦和头痛,“新闻社的同学也看了这篇帖子,问起她是不是因为喜欢魏修远而故意认输,你那个学生倒好,直接在直播间里当着全校的面说……” 接下来的话,校长都觉得难以启齿。 江临亦是闭了眸,眉心第一次拧成一个疙瘩。 不远处正在cao场上打球的魏修远也听到了广播,当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运球的脚步一顿,猝不及防就被人从手里抢走了球。 所有人都听到广播里传来温凉淡静的嗓音,没什么起伏,却也正因为没什么起伏,所以显得格外坚定。 “帖子里写的不全是真的,也不全是假的。我主动认输确实有其他原因,确实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是魏修远。” 球场上,魏修远的毫无征兆地砸掉了刚抢回来的球,往休息区走去。 “阿远!”有人叫他,“你还打不打了?” 魏修远捡起地上的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把瓶子捏扁,最后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冷道:“改天再说。” 其他人皆是一脸懵懂,有人最先听到了场外四周的扩音器正响着,惊讶地低声道:“嘘——你们听广播!” “今天这篇帖子,不管是谁写的,我都不想追究。”段悠坐在广播室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安静的笑容在采访者看来显得有些古怪。 不追究,为什么不追究?是她没有查到那人是谁,还是有什么其他理由? 但采访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她接下来说的话所吸引,“我第一次见到我喜欢的人,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场景很浪漫,不过过程和结果就不尽人意了。那天我迟到了,他罚我在400米的cao场上跑了15圈。” 此言一出,不少当天在场的同学已经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两名采访者对视一眼,竟有一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呢?” “第二天我又没带工具书。”段悠自己说着都忍俊不禁,“他又罚了我10圈。” “后来就像帖子里写的那样,我约他去看芭蕾,他拒绝了,我又给他送早餐,又约他吃晚饭。” 女孩的声音透过广播,传到了全校人的耳朵里—— “我段悠从来不干偷偷摸摸的事,表白的时候也不会只在信尾写什么‘来自307的暗恋者’,既然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澄清,我也很乐意告诉所有人。我喜欢的人是物理系新来的教授,江临。除了他以外,谁都没有,谁都不行。” “不是因为我和谁打了赌,也不是因为我曾经赌输了所以心有不甘。江临,如果你能听到,请你记住我现在的每一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在一起,清风作证,明月作证,全校的同学作证。” …… 段悠从广播室出来的时候,门外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少同学都候在门口看热闹。 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们看她的眼神换了又换。 她还是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的注视中走过,一贯的傲慢,一贯的宠辱不惊。 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她就是活得张扬而恣意。 许多年后段悠才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男人一直在她身后,默默保护着她的骄傲。 第454章 校园番外039 真走到那一步,爸妈回国接你 从广播室走到门口的这段路上,所有人都在围着看她,但又很自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段悠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手机上的挂坠,低头往前走着,突然就被人拦住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陈天娇那张不可思议到扭曲的脸,“段悠你是不是疯了?” 看得出来陈天娇是一路跑到这里的,脸色微红,额间全是细密的汗,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她身后不远处林小晓也正从人群里往外挤着。 段悠怔了怔,陈天娇便继续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斥道:“你追他就追他,为什么要在广播里说?你以为这样很浪漫吗?你知不知道全校都听见了?” 陈天娇是真怒了,段悠再傻也看得出来,身后林小晓也破天荒地沉着脸色。 两人将段悠一路拖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陈天娇一下就甩开她,“刚才教导主任跑到江教授那儿发了一通脾气,我们把你带走那会儿他正在四处找你,整个校领导层都被你惊动了!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想找点事吗?” 段悠脑子“轰”的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她在广播室里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林小晓见她脸色苍白,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悠悠,你太冲动了,这次事情真的闹大了。” 段悠抿了下唇,脑海里揪成一团的思绪被她一根一根梳理开,还是捡了个最重要的问题问:“娇娇,你刚才说……王主任去找了江临?” 他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牵连吧? 陈天娇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气得简直想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别人?你当全天下都跟你似的这么横冲直撞顽固不化?江临只要单方面说是你在追他,他并不知情,然后随便把你轰出自己班里做做样子,这事他就能推得一干二净!你呢?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办!” 她越说越激动,段悠的心绪却在她的怒吼声中沉淀下来,一点一点,凉到了心里。 ——随便把你轰出自己班里做做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天娇的话字字句句都砸在段悠心窝里,沉甸甸的,压得她难受。 怪不得江临那时候要把她送给张教授啊。 竟是早就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明知道他没有义务为了她而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明哲保身是最好、最理智的选择,可段悠还是觉得有点悲凉。 爱情就是一场赌局,在局里压得越多,就越无法收手。 说什么不求回报——上了赌桌的人,又有谁甘愿空着手离开? 她明白他,理解他的选择,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笑自己可怜。 只怕她的惊天动地只感动了自己。 而他却对此敬谢不敏,或者说,避之不及。 “你现在马上回去。”陈天娇拉着她的胳膊,“到广播室去,告诉他们你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因为跟我打赌,赌输了所以才不得不这样说的。” 段悠眸光一滞,随即从她的手心里将自己的手臂撤回来,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不去。” “为什么?” “我们上次打赌的事被江临知道了。”段悠低声道,“那天他临时改变主意,去赴约了。结果在芭蕾舞剧院门口听到我们因为赌约的事情争论,所以一气之下才离开了那里,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把我的竞赛名额撤了。” 陈天娇美眸睁圆,“他听见了?” 段悠点头,情绪是一览无余的黯然,“如果这次我再说是一场赌局,他恐怕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 “你还想着他!”陈天娇已经无力了,语气软下来,“算我求求你了小祖宗,你为你自己打算打算行吗?你的前途不要了?学业不要了?咱们谈场细水长流的正常恋爱行不行?不搞得这么天崩地裂行不行?” 段悠话不多说,脸一板,“不行。” 林小晓、陈天娇,“……” 微风拂过,树影在女孩皓白的脸蛋上斑驳晃动,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几缕,张扬明艳,“我不在乎是细水长流还是天崩地裂,我只在乎那个人是不是他。” 陈天娇看了林小晓一眼,后者意会,赶紧上来劝,“悠悠,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非他不可吗?” 段悠定定地望着她,褐瞳里原本掀起来的风浪和波涛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沉静下去,整个人显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安然。 半晌,她弯了唇,反问:“那你呢,是非陆铭不可吗?” 林小晓顿时无言以对。 “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段悠说起这话来,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在做论文答辩一样,井井有条,“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遇见同样心动的人,但我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根本没想过恋爱这件事。” 是江临给了她心跳加速的感觉,是他打开了她曾经封闭了十八年的感官。 尽管他看上去冷漠又恶劣,严肃又难搞。 可,爱情不就是用理智解释不了的部分? “那你怎么办?”林小晓也不劝她了,她知道段悠就是太有主见,所以有时候硬得像块石头,根本搬不动,“刚才我出来碰见纪老师,她说校长刚才在和王主任商量是给你记过处分还是开除处分……不过我碰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去找乔教授的路上,估计是想让乔教授在校长面前给你说情。” 乔教授是段悠选修课的老师,也是校长的亲姐姐,因为脾气和蔼,再加上她虽然是国学老师,为人却不过分传统守旧,所以深得学生的爱戴。 段悠垂着头,“嗯”了一声,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她给多少人添了麻烦。 千夫所指也好,万箭穿心也罢,她的爱情她可以自己承受。 但是拉着身边的人一起下水,她是不是太自私? 真的该放弃吗?“放弃”二字闪过脑海时,她觉得整片神经都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挑断了。 犹豫之际,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林小晓和陈天娇只看到她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幕,脸色变了变,压下瞬间的惊惶后,故作镇定地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妈……” 二人同时一惊。 段悠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她的家庭,即使她家就在郁城,可是她很少回去,别说周末,就连中秋和重阳都是在学校过的。 相处久了,倒也听说她父母带着她弟弟定居在国外的事了。 段悠向来是老师眼里的优秀生,学生中的楷模,一向严于律己,恪守规矩,没被请过一次家长。也许正是因为她从来不犯错,所以偶尔犯一次,就是弥天大错。严重到远在美国的妈妈亲自打电话来询问。 段悠心里也挂着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然而妈妈在电话里说的话却让她突然就有了底气。 妈妈说:“悠悠,你在学校的事情妈妈都听说了。妈妈只问你一句,如果铩羽而归、输得一败涂地,你后不后悔?” 段悠盯着地面,很长时间里,眼神动也没动一下。 “不会。”她回答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电话那边叹了口气,“你从小到大都没让爸爸妈妈cao过心,一直这么优秀,妈妈都没机会为你cao心。” 段悠感觉到一股涩意从眼眶蔓延到嗓子和舌尖,“妈……”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妈不拦着你。”电话那边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自己心里要有分寸,别伤了自己就好。” 段悠鼻尖一酸,眼里瞬间蓄满了泪,“妈,谢谢你。”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成就了如今的你,以你的成绩,就算不留在a大,也有不知道多少学校抢着要你。我和你爸早就想让你到美国来念大学,但是你爷爷他……” 段悠的母亲顿了两秒,另起了话题,“最坏不过是你被a大开除而已,真走到那一步,爸妈回国接你。” 明知对方看不见,段悠还是含着眼泪用力点头。 她始终记得小时候爷爷耳提面命的一句话—— 只有强者才可以主动选择,弱者只能等待着被人选择。 “悠悠,刚才我收到消息说处理结果出来了。”待段悠挂了电话,林小晓望着刚传来的短信,脸色很难看。 第455章 校园番外040 对不起,主任,手滑 她一句话同时引来了陈天娇和段悠的注意,前者比后者手还快,一把就从林小晓手里抢走了手机,看完以后,神色也变了。 “这姓王的疯了是不是!整理校史馆?一百多年的历史资料、名人档案、纪实文献……堆了整整三层楼,他自己怎么不去整理?” 段悠一听这话,亦是皱了眉,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你说什么?” 林小晓为难地抿了抿唇,在她过于紧迫的逼视下,硬着头皮答:“刚才领导层开了个紧急会议讨论怎么处理你的事情,校长本来打算开除你,但是被乔教授劝住了。江教授也表了态,听说赵老都被请过来了。但是王主任不肯罢休,他说如果这么纵容你目无法纪,违背伦常,以后学校里校风难正。所以执意要处罚你。” 段悠犹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呼吸都不顺畅了,不可思议道:“他让我去整理校史馆?” 校史馆是什么地方。 一个比刚才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教室办公室还要乱七八糟的地方。 而且是一整栋楼,民国时期就建成了,还是木质结构的阁楼,楼梯踩上去摇摇晃晃的。 大多数珍贵重要的历史文物和真迹都已经被国家博物馆收走了,但校史馆里还留下了一大批仿制品、照片和书册。 因为里面的收藏和展品排列得毫无章法,再加上楼阁年久失修,难以容纳很多人一同整理,所以这座楼自从十年前得名“校史馆”后,从来没对学生开放过。 陈天娇将手机还给林小晓,话是对段悠说的:“你现在去教务处给那姓王的道个歉还来得及。” 想也知道,王主任只是为了遏制这股歪风,其实在段悠之前有过不少系里系外的女学生都对江临表过白了。 就是没人做得像段悠一样大场面而已。江临基本也没理会过那些学生,久而久之,她们自己就消停了。 王主任想抓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段悠撞枪口上了。 林小晓也劝她:“悠悠,你就去道个歉吧,大不了我们以后打游击战,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暗通款曲!对!你先去张教授班里避避风头,又不是去了别的班就见不到江教授了,想约他我们帮你传信。” 陈天娇闻言眉尖一抽,扶额道:“林小晓你读书少就别说话!暗通款曲是形容偷偷摸摸劈腿出轨!” “现在悠悠也只能偷偷摸摸了呀。”林小晓眨了眨眼睛。 “你……” 段悠瞧二人争执不休,拧了下眉头,转身就走。 “你去哪?”身后传来林小晓的询问声。 “教务处。” 陈天娇一直为她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走上前跟着她,感慨道:“你总算想清楚了,好声好气道个歉就对了嘛!早跟你说了别和那姓王的对着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人有多保守——” “我不是去道歉的。” 陈天娇一愣,狐疑,“那你去干什么?” 段悠言简意赅道:“拿钥匙。” 陈天娇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僵住,“拿钥匙?” 段悠面无表情,“校史馆的门钥匙。” 她说完这句话,身后二人几乎石化在原地,段悠不为所动,径直往教务处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林小晓刚要追上去,却被身边的女孩按住了肩膀,“小晓,算了。” 林小晓怔然,“娇娇?” “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吧……” 陈天娇向来脾气火爆,要论嚣张跋扈比段悠也不差多少。林小晓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情绪也能在陈天娇身上看到。 “那我们就不管了?”林小晓问。 “你管得了吗?”陈天娇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疲惫,“你是能把段悠压到姓王的面前道个歉,还是能拿刀架着王主任的脖子让他收回这什么狗屁惩罚?” 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校长真说要把悠悠调到张教授班里了?” 林小晓打开短信重新确认了一下,摇头,“这个处理方案是江教授本人提出来的,不过他的意思好像是调走段悠以后就不要再做其他处罚,王主任不同意,硬要段悠去整理校史馆,所以江教授的提议应该算是被驳回了。” 陈天娇双眉一皱,“真是江临自己提出来的?” 她虽然早就猜过江教授多半会和这件事划清界限,明哲保身,但亲耳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禁为段悠觉得有些……不值。 林小晓沉默了片刻,点头。 陈天娇抬起穿着运动鞋的脚,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榕树树干上,唾弃,“段悠喜欢的这是个什么人!” * 段悠到教务处的时候,其他老师提醒她王主任不在这里,让她等等。 她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女老师见状立马道:“承认错误就该拿出点诚意来,让你等会儿主任怎么了?瞧你这一脸老大不乐意的。” 她的声音尖锐到让人觉得聒噪反感,段悠的眉心被刺得起了褶皱,她还是站起了身。 “您可能误会了,我只是来找王主任要校史馆的钥匙,我见不见他都无所谓,既然主任公务繁忙,我就不耽误主任的时间了,如果您知道钥匙在哪的话麻烦直接给我。”她开口时语调乍听上去温良恭俭,实际上冷得没有温度,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傲慢。 女教师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段悠也没什么耐心跟她耗着,“我去找校长要吧,打扰您了。” 说完这两句,她转身就要走,办公室连接着休息室的侧门忽然被人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拉弄抽屉的声音。 一串钥匙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后背,伴随着男人威严冷峻的嗓音:“好你个段悠,愿意整理校史馆是吗?去,我让你去!明天早晨之前如果不整理完你就别想回去上课!” 钥匙串很重,猛地击中了段悠的脊背,她几乎听见骨头“嘎吱”一声,疼得她差点流眼泪。 原来王主任刚才一直就在隔壁的休息室里,以为她是来道歉认错的,故意想给她个下马威所以让她在办公室等了他二十分钟。 段悠一语不发,转过身来捡起了地上的钥匙串,从上面找出贴着“校史馆”标签的那一把,揣进兜里。 至于剩下那些叮当作响的钥匙,她放在掌心掂了掂,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重重砸在了王主任的桌面上,玻璃台案一下子被砸成了蜘蛛-网。 “对不起,主任。”她有条不紊道,“手滑。” 那神色实在诚恳又认真,段悠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自然知道哪种表情是用来在老师面前卖乖的。 可是除了神色诚恳认真以外,她这个态度确实大相径庭的敷衍随便,甚至还有点凉凉的挑衅。 王主任气得火冒三丈,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女孩慢悠悠地截断了,“王主任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为我手滑而计较。手滑么——谁都会,刚才您不也是手滑才把要是丢在我身上的?” 一句话就把他的脾气全卡在嗓子眼了,王主任差点被噎着,恨恨地盯着她,一副有脾气没处发的样。 这时候总不能说他刚才是故意拿钥匙砸她的。 尤其她还一脸虚怀若谷、浅笑嫣然。 优等生不愧是优等生,连气人的本事都和差等生那种简单粗暴的不是一个等级。 她这种大概算是,杀人不见血。 段悠一回头就收起了笑意,温软的眉眼沁出丝丝缕缕的冷艳,凉薄浸骨。 她保持着这种表情一路走到了校史馆,推开门时,哪怕早有准备,还是被里面扑面而来的烟尘呛得退后一步,捂住了口鼻。 待里面飞扬的尘土差不多沉淀下去,她才轻轻走了进去,鞋子踩在木地板上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半天她才找到灯在哪里。 一开灯,室内堆得满满的书籍文献更让她头疼欲裂。 明明书架上空空如也,可是所有东西都堆放在巨大的箱子里,从一层到三层不下一百五十个箱子,动都没动过,怎么被搬进来,就怎么在这里留了十年。 段悠叹了口气,从角落拿起笤帚,一点点打扫了起来。 校史馆在校园里算是个偏僻的角落,常年锁着,几乎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她一个人独自在昏暗的光线里打扫着打扫着,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第456章 校园番外041 就算前面是条死胡同,我也会自己凿开一条路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有15分钟就有门禁了,她总不能现在跑出去然后**回来。 段悠撇了下嘴,将扫完的垃圾和尘土一并丢出去后,又从校史馆的工具间里找了个鸡毛掸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清扫一遍。 当她做完这些事的时候,整个人又累又饿,简直要虚脱,可是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这里成千上万本书,她要把它们一一放进书架里! 而且最可怕的是,还不能堆进去,而要有规律地码放,按照时间、类别、作品的真伪或者其他的什么。 段悠坐在校史馆一楼的椅子上,打开了第一个纸箱,看到上面的繁体字就觉得头疼,许多手稿连编年都没有,内容她也看不懂,这怎么分类? 她咬牙看了几章,急得想哭,从小到大也没有哪次像现在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渗入四肢百骸。 她不怕那些需要动脑思考的问题,最怕的就是这些繁琐而无穷无尽的东西。 可是,一想到在教务处夸下的海口,她就不得不逼自己忍下来,击中全副精神迎战。 那姓王的话里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如果她今天整理不完校史馆,明天一定会遭殃。说不定,这就是一个用来开除她的借口。 段悠越想越觉得脑子里很乱,眼看着时间越过越多,她狠下心一抬手,重重抽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拿起下一本书。 不知到了半夜几点钟,夜深人静,敞开的校史馆门外能听到偶尔刮过的风声。 江临走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她一手揉着自己的胃,一手拿着书籍的翻着封皮和扉页的样子。 光线很暗,她黑色的长发柔软蓬松,融入夜色里,衬得那张鹅蛋脸白皙动人,好像闪着亮莹莹的光。 她脸上的表情隔着很远看不清楚,光这一道模糊的身影,他就站在门外看了许久。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心里有些东西在翻涌,一开始只是很小的波纹,后来一圈圈散开涟漪,再后来被风吹起海浪,最后是数丈高的巨涛。 她今天在广播室里究竟说了哪些话惊动了校领导层,他不知道,也没有问。 但无需他去问,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在议论同一个话题,他不用太刻意,也能听到许多。 他们都说,段悠是嚣张跋扈惯了,所以做事不动脑子,还有人说,她仗着自己是好学生,以为校长不会真把她如何。 可是只有江临自己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证明着什么。 某些封闭了很久的感官一点点复苏,像是结了伽的伤口长出新的皮肉,有点疼,有点痒。 男人沉默地扶着门框,沉默地看着校史馆里同样沉默的女孩,那点点疼痒很快化成了一股鸷意,江临蓦地抓紧了门框的边缘,忍住冲上去的质问她的冲动。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早些认真。 也想问她,值得吗,段悠? 值得吗。 如果今晚他不来,她的努力和辛苦又要做给谁看? 段悠揉着酸痛的肩膀,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门口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谁在那!”她掐着自己的大腿,牙关打颤,拔高了声音喝道。 门外的人顿了顿,身体侧了一下,似乎是要离开,可最终,却缓缓走了进来。 那挺拔俊长的身影逐渐暴露在灯光下,最先入眼的是他利索性感的鼻梁,接着是紧抿的唇线,最后才是深邃立体的眉眼。 原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缠绞着卷入他眼里,仿佛进了无底的漩涡,幽沉到让人不敢窥伺。 他整个人都是清水般淡漠儒雅,声音却好像被初冬的夜风沁得凉薄了些,“段悠。” 段悠精神一振,看到他时,脑海里的惊悚和恐怖化作诧异,最后统统涌向某种难以言表的喜悦,“江教授。” 男人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在暗色调的环境里忽然变得明亮惊人,熠熠发光。 然后她就作势要朝他跑过来,结果一不小心被脚下的书绊了一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 那手忙脚乱的模样,哪还有刚才半点有条不紊的安然? 江临没动,就站在原地瞧着她。 段悠赶紧俯身捡起了脚底下的书,顺势丢进一旁的箱子里,“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江临冷笑,这是嫌他来得晚了? 倒是真不见外。 谁料她却理着自己松散的头发,抿着唇朝他笑,“明天一早不是有课吗?你不回去休息吗?” 他的心头突然一震,眼底的复杂,她没太看清。 段悠还在梳理着头发,刚才为了干活,她很随意地把头发系了个结,一定乱死了。 为了避免男人看清她此时此刻的狼狈和凌乱,她没上前离他太近,只当这室内的昏暗是一种天然的保护色。 正踟蹰着,那边就已经低低冷冷地开了口,“回去吧,你一个晚上整理不完。” 段悠的神经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不必听他说什么,他一开口时嗓音里的凉薄就足够让她刺痛了。 “我知道。”她心中那些因他到来而生出的柔软也刹那间被打回原形,语气冷漠下来,“这里有上千本书,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我一个晚上整理不完,江教授不需要这么晚跑到这里来专门提醒我。” “段悠!”男人也不知是怒了还是怎么,突然提高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段悠握紧了拳头,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口吻又恢复静水寒山的漠然,“明天去跟教务处长认错,说你只是开玩笑的。” 段悠不可思议地看了他片刻,“开玩笑?”她从手边拿起一本书砸在桌面上,响声震耳,“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与浑身散发的强势不同,她眼底受伤的神色好像是用刻刀深深镌进去的,江临的呼吸猛然一窒,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哑声开口:“你不是。” 段悠看着他,不想说话。 江临压着那愈演愈烈的心慌,紧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沉声道:“你想证明给我看的东西,我已经看见了。去给王主任道个歉,这件事就能过去了,你总这样逞强,迟早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你知不知道?” 段悠扶着桌面,嘴角轻轻勾起。 她扫了眼一层已经整理完一半的箱子,自嘲地想,自己没有被繁重的任务打倒,却差点被江临这一句话伤透。 还有什么是比她喜欢的人亲口叫她放弃更悲哀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她吗? “我不去。”良久,她抬起头,直视着他过于乌黑沉暗的双眸,如一道光劈了进去,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连爱你都不敢承认,就没资格说爱你。” 她字字句句咬得很清晰,江临仿佛听到冷硬的冰壳裂开口子的声音。 她说,爱。 十八岁的女孩,她知道什么是爱? 曾经他拥有全天下最幸福的家庭。他以为他的父亲深爱着她的母亲。 他以为那才是真正的爱。 可是当母亲冲进枪林弹雨里,那男人却把他按在车厢中,让他歇斯底里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倒在血泊里。 最可笑的是当母亲死后,他的父亲竟然找了另一个女人打扮成他母亲的样子。 因为他是willebrand家的子爵大人。因为他对外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因为他不能让对手知道,willebrand家在那场动荡里到底损失了多少。 连一个承认都吝啬。 难道这就是爱? 可段悠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我连爱你都不敢承认,就没资格说爱你。 江临在那个瞬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心痛。 一种仿佛被她一句话揭开一片伤疤,鲜血淋漓的痛。 “我敢于承认我爱你,敢于承担这份感情带来的所有后果。”段悠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男人眸光的遽变,让她说这样露骨的话,她也会害羞,脸烧得通红,唯有假装继续整理着手中的书籍资料,故作镇静道,“江临,我不会退。就算前面是条死胡同,我也会自己凿开一条路。” 第457章 校园番外042 那就剩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她这样说着,屋外的男人便沉默下来。 不是没被人表白过。 只是在这个肤浅又浮躁的时代,大多数人的喜欢都只停留在口头上,没人愿意付出太大代价去证明。 其实无需她再多做什么,自从她在广播室里说出那番惊天动地的话时,江临就已经相信了。 相信了,也被震撼了。 但正是因为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所以他在震撼之余,心底漫上的是一种对于未知情绪的恐惧。 “段悠。”他看着她,眼神像是平静的海面,无边无际,无风无浪,“你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那么你又了解我多少?” 段悠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怔,这男人不愧是她的教授,说话针针见血,字字藏锋,“你对我的认识只停留在表面,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穿着白大褂时是你的师长,脱了白大褂以后,会不会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丝毫不清楚。” “还是说,你就是个为了表面就能义无反顾地付出下去的人?” 青苍的灯光下,女孩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她不在专注于和他说话,而是一边说,一边做起了手里整理分类的工作。 就好像她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完全不需要她聚精会神的思考,三心二意也能理所当然地讲出来一样。 “江教授,你知不知道,一般嘴巴坏的人,心肠都不会太坏?”段悠将手中的书放进书架的一格里,又走回桌边坐下来,“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被表白过很多次。” 男人的眉眼干净而英俊,在收敛起身上那股过分犀利的攻击性时,儒雅得就像被清水洗濯过的玉石,淡淡的,很温和。 而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淡反问:“所以呢?” 他知道她说这句话不会只是为了表达她的追求者众多。 这话换做别人说,难免有点炫耀的嫌疑在,但是从段悠口中说出来,平淡无澜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毕竟,被表白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的小事而已。 “所以啊,我很清楚。”段悠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下一本书,说到这里时,突然抬头眄着他,眼神很认真,很笃定,让人觉得她对她所说的话非常有把握,也让人不知不觉就信服,“我很清楚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应该说什么话。” 她伸出手,一一细数,“我不喜欢你,对你没感觉;你很好,可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我有喜欢的人。我最常用的是前面两种。” 女孩的手指纤细白皙,一根一根手指竖起来的时候,被周围的光线晕染得朦胧发亮。 江临盯着那比出来的三根手指,眸光恍惚了一刹。 段悠在他深沉的视线中放下了手,嗓音温软又沁凉,含笑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不答应你,是因为你还不了解我。那样做后患无穷,也许对方会变本加厉地纠缠我,美其名曰,为了更了解我。” “江教授,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段悠的固执全校皆知,睿智如你,你应该想过你说完这番话以后,我的反应绝不是放弃,而是更加努力深入地了解你。”段悠就这么看着他,目光淡静如同溪水,却以润物无声的方式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心底,“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江临被这突如其来就钻进心底的凉意刺得下意识收紧了五指。 可在段悠看来,她问完以后,男人却没有急着反驳或是什么,他很沉得住气,只是眸光晦暗,深深盯着她,“你说的对,拒绝别人最好的方法确实是直言明说,要么干脆不作回应。” 对其他人他也的确是这么干的,“但是这一招对你段悠而言,没用。” 他道:“拒绝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在说,无论是我们不可能,还是我不喜欢你,我都说过,有用吗?” 没有。 他的一次次拒绝换来的是她的越挫越勇。 最夸张的是,她还跑去昭告天下了,领导、主任、校长轮番找他谈话,让他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段悠听完这话,美眸笑弯成月牙,带着点小恶魔的狡黠,男人仿佛透过稀薄昏暗的空气,看到她头上长出了一对儿小犄角。 “没用啊,当然没用。”段悠说起这话一点都不觉得脸红心跳,“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拒绝了,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给你机会了解我。了解多了你自然会放弃。”他说,“我不会是你喜欢的人。” 他的嗓音明明很沉静,段悠却被震了震心神。 她不知道他这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笃信都是哪里来的,可却不得不承认,江临真是个聪明的人。 他知道症结在哪,也知道他单方面拒绝她没有用,所以选择治标治本的方法,让她自己放弃。 段悠咬了咬牙,为他的技高一筹,赧然道:“我虽然没见过你除了做老师以外的样子,但你讲课思路清晰,逻辑分明,说明你是个非常冷静理智的人。你重视纪律,说明你自己也是个有原则的人。你关注学生的品行胜过成绩,说明你自己的品行也绝对不会差。” “分析得头头是道。”江临听她说话时,俊脸上的神色变都没变过一分,静若止水,分毫没被触动似的,“也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段悠,你还是太年轻。” “我承认我年轻。”女孩同意不甘示弱,不闪不避地扬起脸,给出最后的理由,“可我相信赵老,他看中的人,一定不会有错。” 男人听完这话有瞬间的怔忡,却很快化作轻轻一声嗤笑,隐隐有点漫不经心的轻佻和邪恶,“段悠,别人的经验只适用于别人,不要往自己身上套。” 这话里的意思不够明显,段悠还是拐了个弯才懂,他是在说—— 赵老是他的忘年交、是他亦师亦友的前辈,她却是想当他女朋友的人。赵老对他的看好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或者对工作认真负责,但他在感情中是什么样子,除了他的女人以外,别人都没有发言权。 “哦。”他的婉言忠告却没有激起对方什么反应,书桌后面的女孩仍旧三心二意地整理着手中的资料,半天才似笑非笑地点评了句,“江教授,你还真是叫我挺意外的。为了拒绝我居然舍得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我是不是该感谢一下你舍己为人的牺牲精神?” 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她一句,人家反驳一句的人,就好像被她骂了一样不乐意。 段悠撇撇嘴,不吃他这一套,“江教授啊,如果真如你所说,你在感情中是个渣,那你就更不用拒绝我了呀。” 她说着,看到对方阴沉冷峻的脸色,自己都笑了出来,“我怎么说也算个系花,长得又不难看,送上门来给你玩你都不玩?你要是这么爱抹黑自己,那我就跟你赌一把,有本事你就和我在一起,不用你花一分钱养我,闹出多大的事情我一人承担,怀孕流产艾滋病都不用你负责,你答不答应?” 男人没说话,半张脸隐没在暗中,被光照亮的另外半边,眉目生寒,凛冽森然,很明显是已经动了怒,“段悠,你闹够了没有!” 什么叫不用他花一分钱养她,什么叫闹出多大事她一个人承担,什么叫怀孕流产艾滋病都不用他负责? 段悠托腮,笑眯眯地眨眼,没有半点害怕,手指还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你生什么气啊?这么优厚的条件,一般的渣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呀。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拒绝……” 她眼珠一转,笑意从那双明艳的褐瞳中纷然涌出,眉眼活色生香,“你是**?” 男人面色阴沉,轮廓紧绷,“不是。” “你那方面不行?” 男人愣了两秒,面色更难看了,“段悠!”她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 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段悠心脏都颤了颤。 她很快稳住心思,还是不由得脊背挺直了点,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哆嗦,“那就剩最后一种可能性了嘛。” 她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在男人沉郁得过分的视线中,缓缓下结论道:“你根本就不是个渣。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在找借口,你甚至还想提醒我,我有可能喜欢上一个渣。说实在话,江临,要么你就干脆让校长开除我,否则天天看着这样的你……我只会越来越喜欢。” 第458章 校园番外043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 她的话让男人在暗中本来就握着的拳头一下子攥得更紧了。 让校长开除她。 她的菱唇一张一合,轻轻松松就说出了这六个字。 然而,这六个字虽轻,却仿佛一块柔软的棉絮,卡在了男人的喉咙处,让他说不出话,也吸不进气。 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才能维系表面的不露声色。 因为这六个字,不偏不倚地插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有种被人捏住什么把柄的错觉。 让校长开除她? 如果可以的话,他又何须提出把她送到张教授班里的建议? 如果他做得到眼睁睁看着她被学校开除的话,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那么一开始,他根本不会给傅言打电话让他找人查出网上是谁发了那篇帖子,也不会“滥用职权”用挂掉期末成绩的方式威胁对方删帖并出面澄清。 她说他不相信她,是因为那封信在他手里,而他没有去找她证实究竟是不是她写的,就单方面下了定论。 可是段悠,你又知不知道我的定论是什么? 若我真的以为这封信是你写的,何必费尽心思为你正名。 若那帖子真是我发来嘲讽抹黑你的,何必在校长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是我的学生,你对我绝对没有任何旁左不伦的心思,就算有,也是江临教导无方,我接受一切处罚,但不接受因此而将段悠开除。 不能任由事态失控下去,所以他才下了狠心要将她调走。 你只觉得是江临小人之心,明哲保身,亦或是记恨你砸了我的办公桌? 其实,你说我不信你,那你又可曾信过我? 我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你不知道。 我身上曾经担着婚约,你不知道。 我在郁城白手起家,工作和事业都还没步入正轨,假如没有母亲生前结识的朋友帮忙,连住处都没有,你也不知道。 那么,你是我的学生。 你知不知道。 男人漆黑如泽的眸子就像是泼了墨,幽深寂冷,空无一物。 段悠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一眼看进了她的灵魂里,而他的视线就是一根绳索,紧紧地箍着她,越缠越死。 她很不喜欢他这种眼神,洞若观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丝毫不泄露他自己的想法,让人看不清也看不懂。 段悠见他半天都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还是收回了注意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让我放弃就只有一个办法,叫校长开了我。到时候我爸我妈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他们会把我带走,带到以后再也没法纠缠你的地方。除此之外——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 江临心脏一紧,胸腔里似有什么东西疼得错了位。 以至于他都没听清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她前面那半句—— 到时候我爸妈一定会对我失望透顶,他们会把我带走,带到以后再也没法纠缠你的地方。 他对这句话真是没由来的深恶痛绝,眼里析出冰冷的光,嘴角弯着,却不是在笑,“你努力这么多年考进a大,就是为了在最风光无限的时候给自己丢人现眼。最后被校长勒令开除?” “我也不想被开除啊。”段悠回答得轻描淡写,看也没看他,目光都在眼前的书籍上,“努力这么多年考上a大……嗯,我承认,我不是外人眼中的天才少女,而且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没什么宏图大志,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是我有个很严厉的爷爷,我爸欠他的,我妈欠他的,我和我弟都欠他的。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让他老人家过得好一点。” “反正我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连朋友都没有。”段悠道,“那就做他喜欢的事好了,当个好学生,当个天才。接受他给我灌过来的梦想,努力成为同龄人中的第一名。” 她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起伏,却莫名让江临觉得心中沉重。 段悠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却不知这种麻木而一声不响的委屈,最是让人心疼。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想做点疯狂的事情,我也想放火烧书,偷偷剪老师头发,**去网吧。”段悠托腮翻书,手里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慢了下来,随即又是一笑,“但是我又觉得这些事情太没格调了。而且我没什么必要为了反抗和报复,就去毁我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就好。”江临好像溺水的人忽然被灌了一口氧气,终于找到可以插话的地方,“那就去给王主任道歉,继续回去做你的好学生。” “但是你对我而言不同啊。”段悠总算抬头看他了,眼里还是笑着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种感觉,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跟你牟上了。直到后来我喜欢上你,我觉得很陌生,很害怕,但也很欣喜——因为我总算找到一个让自己觉得开心的人,总算能光明正大的为自己做一件事。” 段悠这十八年过得规规矩矩,但她心里也藏着一个叛逆的小恶魔。 她不烧书,不**,不做那些没格调的事,她注定是与众不同的,连疯狂都疯狂得别具一格。 唯一叛逆这么一次,就是覆水难收,举校震惊。 “遇见你之前我没什么喜欢的东西,遇见你之后我只喜欢你。”她道,“我不会为了挑战权威而挑战权威,但我可以为了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这样做。” 江临还是看着她,眼神深如夜空下的海,无论海里有致命的漩涡还是错落的礁石,她都只能看到表面那一层风平浪静。 最后她无奈地笑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来校史馆之前王主任就给我下了通牒,如果我今天整理不完这座校史馆,明天估计就难逃被开除的命运了。其实你根本不用特意来劝我放弃,也许明天我就不得不放弃了。” 她这话不知哪里触了男人的雷点,只见那双乌黑的瞳孔微微一缩,俊漠的眉峰很快就皱了起来,“段悠,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给王主任道歉,你到底去不去?” “我不去。”她一字一顿地说。 整个校史馆都被她这掷地有声的话音充斥着。 而后,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心里发慌。 空旷的房间里漾开一声无奈的叹息,轻得好像是谁的错觉。 男人终于迈步到了她对面,深深看她一眼,坐了下来。 段悠一开始没察觉,后来才感觉到对面的光线好像被谁遮住了。 一抬头就瞧见男人正坐在那里,手中还翻阅着一叠资料。 她一愣,心脏骤然急跳了两下,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要干什么?” “教你怎么检索分类。”男人无波无澜地回答,“就你这样整理,就算到明天这个时候,也整理不完。” 段悠怔然望着他的脸,额前有黑发垂落,在眼底打下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 立体的五官,英俊的轮廓,清贵的气质。 往下看,就连那十根手指头都比她见过的所有人的手指更漂亮。 她一直觉得阿青已经算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了。 嗯,以后追到这个男人,一定要带回去给阿青比比,好好打击一下那小子膨胀的虚荣心。 段悠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听到男人冷清严苛的嗓音:“你总是这样一心二用?” “才没有。”段悠反驳,转了转眼珠,笑得狡猾,“我专一的很,一心一用,绝不变心。” 江临,“……”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竟然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一面? 男人抬眸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干活,不干就出去。” “我不出去。”段悠立马表态,不知道究竟在高兴什么,可是唇梢始终是上扬着的,“万一我出去了,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弄乱了,明天我不是等着被王主任骂死么?我得在这看着你,省得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人给我捣乱!” 小肚鸡肠。 江临听到这两个字眼角抽了抽,眸子一眯,冷笑,却没理会。 段悠觉得这男人实在是越看越可爱。一时间光顾着看,连干活都停下来了,喜滋滋地问:“江临,你为什么要留下帮我啊?” 男人的回答颇为不解风情,“一晚上连这点东西都收拾不好,做你的老师,我很丢脸。” 第459章 校园番外044 他把你抱到女生宿舍楼下 什么这点东西! 段悠在心里恨恨地想,也不知道是谁一进来就告诉她——回去吧,你一个晚上整理不完。 她想撅嘴表达一下心里的不满,可是嘴唇稍稍一动就是微笑的弧度。 对面的男人始终不言不语,最开始那股沉甸甸的威慑力和压迫力也逐渐收敛,就像是三尺青锋归剑入鞘,整个人显得温和淡然得很。 段悠按照他所说的,依次为书柜编了序号,又按照语言、时间、印刷方法分门别类,一层的箱子不到两个小时就全部整理完了。 于是两个人又一起走上第二层。 …… 翌日,段悠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 她睁开涩然的眼睛,脑海里有瞬间的茫然。 刚刚重新闭上,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打开双眸,坐起身子。 这里是……她的宿舍!她的床! 段悠忙扒着床边的栏杆,探着身子去看其他三张床铺,被褥都收拾得工工整整,看样子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顾不上思考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段悠顺手捡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直接从床上翻下来。 九点半了! 第一节课从八点十分到九点四十,九十分钟的主修大课。 段悠顿时生出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心情。 现在收拾东西起床赶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希望娇娇和小晓能机灵点替她答个到。 作为一个从不迟到从不缺席的优等生,段悠懊恼地扯着自己的被子,心里憋屈的罪恶感愈演愈烈,气得她想砸东西。 她又重新按亮了手机屏幕,忽然发现了自己起晚的原因—— 谁把她的手机闹铃关了! 今天周三,第一节是江临的课呀! 自从他新官上任一把火烧到了她身上之后,全班都学乖了,他们深知江教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让他抓住就惨了!所以他的物理课从来没人敢缺席。 段悠欲哭无泪。 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和江临关系缓和一点,估计又要砸在今天上了。 睡意全无,她索性放下手机去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沾满水珠的脸蛋和眼底淡淡的青灰,段悠这才回忆起昨天晚上记忆断片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应该是和江临一起在整理校史馆才对。 可她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回到宿舍的呢?是江临把她送回来的吗? 段悠盯着被溅上水花的镜面,目光略略向下一瞟,发现她正穿着自己的睡衣。 这个认知让她头皮一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宿舍门忽然被打开,段悠像只受惊的兔子,“砰”的一声将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林小晓和陈天娇本来以为她还睡着,小心翼翼走进屋里没发出太大声音,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结结实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陈天娇这才瞧见那张本来应该躺了人的床上,被子被扯得乱七八糟,原本躺在那的人也不见了,她皱着眉走到卫生间门口,抬手就拍门,“段悠,该睡觉不睡觉,你一个人在里面抽什么风呢?” 段悠靠着门板不肯起来,脸上热得厉害,连带着四肢都是软的。 过了好半天,她才将门从里面拉开,正对上陈天娇那张不怎么痛快的脸,似笑非笑的,“干了什么亏心事,躲在卫生间里不敢出来了?” 段悠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被一个巨浪掀翻,她心虚地看着别处,“你胡说什么,我能干什么亏心事?” “那你脸红什么?”陈天娇靠着门框,揶揄地笑,“这一大早晨一脸少女怀chun的表情,快告诉姐姐昨天晚上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砰”的一声。 段悠又把卫生间门撞上了。 陈天娇愣愣地望着距离她鼻尖不到2公分的木门,脸色渐渐铁青,“段悠,你这丫头下手可真狠啊!我好几万做的鼻子差点就让你毁了!开门,我保证不打死你!” 林小晓在一旁笑,见她越说越没谱,赶紧过来拦住,“行了,你别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什么了?”陈天娇不满地咕哝,谁不知道她段悠就是工程物理系的小霸王,她要是心里没鬼,能被欺负么? 林小晓失笑地拍了拍门,“悠悠你出来吧,她逗你玩的。昨天晚上是我们把你接回来的,你和江教授什么都没有。” 她声音不大,段悠在卫生间里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失衡的心跳总算稳定下来,可是咬着唇,褐瞳中又隐隐划过一抹浅浅的失落。 她双手撑着盥洗池的台子,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美丽的脸,早已被扔出去的理智也慢慢回归。 是啊,女生宿舍楼下有24小时值班的宿管,别说是男同学、男老师了,就连校长她们都不会放进来的。 再说,屋里还睡着三个姑娘,江临总不能在不惊动她们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抱到床上还给她换了身衣服吧? 段悠微微抿了下唇,又一次打开了水龙头。 外面陈天娇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快开门我要上厕所。” 她抬手又要去砸门,手还没落下,门就从里面开了。 段悠站在那里,脸上的水擦得干干净净,发际、衣领和袖口却还是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淋了一场雨出来。 待陈天娇进了卫生间,段悠凑到正在吃零食的林小晓身边,犹豫了两秒,低声问:“刚才上的物理课?” “是啊。”林小晓瞥她一眼,继续吃。 “江教授……也去了?” “他不去谁给我们上课?”林小晓唇角一勾,笑着反问。 段悠“哦”了一声,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带回来的?” “凌晨四点多,娇娇起夜的时候发现你还没回来,就把我叫醒说去校史馆看看你是不是还在那。”林小晓眯着眸子,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细软的眉眼算不上多么美艳惊人,但组合在一起却很是耐看,有种独属于南方女子的温婉可人。 “我们到的时候,你趴在二楼的书桌上睡着了。”说到这里,林小晓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的古怪,连语气都意味深长了,“身上还盖着江教授的外套。” 段悠的心蓦地跳了一下,耳朵根又开始发热。 怪不得刚才娇娇会那样问她。 她嘴唇张了张,一句“那他呢”还没问出来,林小晓就很自觉地交代了,“江教授人不在二楼,我们刚背你起要带你走,他就从三楼楼梯上下来了。” 段悠怔了怔,整颗心脏好像泡在醋里,变得又酸又软。 她也记得她最后一次看表是夜里两点多,在二楼的书桌旁,那时他们才刚刚开始整理二楼不久。 “从三楼下来”的意思是——他自己一个人整理完二楼,又去了三楼? 段悠安静了片刻,语调沉缓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把你抱到女生宿舍楼下。”林小晓道,“让我们把你带上去,自己又回校史馆了。” 说完,她看着失神的段悠,总结道:“其实我觉得……江教授对你还是挺上心的。今天上课点名,我本来想替你答个到或者说你身体不舒服在宿舍休息,结果他念完杜宁就直接念到方思思了。” 林小晓一直望着段悠,所以她脸上一丁点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很清楚地看到,面前的女孩那双原本如湖水般平静潋滟的眸光,听到这里陡然晃动起来。 记名册是按照姓名的拼音在字母表里的顺序排列的。 杜宁和方思思之间,隔着一个同样是d姓,却排在杜宁后面的——段悠。 江临根本没点她的名字。 段悠仿佛被人死死捏住了气管,一瞬间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想起来,昨天江临就说过,要把她交到张教授班里。 他是把她从名册里除名了吗? 陈天娇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窗前段悠抖得像筛子一样,旁边林小晓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急匆匆换完衣服就冲出了门外。 “她怎么回事?”陈天娇蹙眉。 林小晓无奈,“她以为江教授要把她从咱们班里除名,因为教授早晨没点她的名字。” 陈天娇怔了怔,啼笑皆非,“你没告诉她今天早晨江教授把她送回来之后说了什么?” 第460章 校园番外045 他被人放在心上 林小晓扶额,“忘了。” 陈天娇一边描着眉毛一边透过化妆镜打量着林小晓那毫无诚意的敷衍神色,不禁笑了。 她“啪”的一声合上化妆镜,三分邪气地挑起刚描好的眉,“林小晓,我发现你真是越学越坏了。” 林小晓托着腮,一脸无辜,“我有什么办法?近猪者胖,天天跟你们俩在一起我能好到哪去?我也不是不想说啊,就算我说了,她刚才也肯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是让她自己找她男人问去吧。” * 段悠跑得飞快,不知道撞了多少人,她连句道歉的话都来不及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江临。 当她气喘吁吁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诧异地瞧着她。 魏修远正从里面拉开门,看到她那张白皙细腻的脸上透出一片水灵灵的红,心头不知怎么就颤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想起了上次他们在办公室门前见面的场景。 那天她大病初愈,听说江教授把她的比赛名额撤掉,也是这样急匆匆地跑到办公室来理论,也是这样扶着墙喘气,哪怕弯着身子,那神情也是不折不扣的骄傲。他刚从办公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样的她。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她的美和程诗韵不太相同,也算不上他一直青睐偏爱的那一种温婉娇柔,而是美得太张扬,太放肆,带了一种丝丝入扣的冷艳感和侵略性。 如果说程诗韵是潜移默化地牵引着他的心,那段悠简直就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颗陨石,狠狠撞在他心上,响声剧烈,火花四溅。 严格来说,那次,应该是他和她第一次在私人场合、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说话。 魏修远想着,不禁笑了,他伸手扶住她,嗓音低沉好听,是刻意做出来的温和,“这次又因为什么事跑这么急?” 段悠抬眼看清这尊瘟神,下意识就觉得厌恶,哪怕他今天比平时看上去儒雅谦和很多。 但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的始终都是那天在废弃的器材室门口,他那阴鸷狠戾的表情。 那是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或者说——害怕的表情。 段悠往后退了两步,根本不想理他。 魏修远眸光沉了沉,态度仍是温和如初,“你来找江教授吗?” 段悠看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俊雅的脸覆上阴冷,“段悠,你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你的教授了吧?” “我喜欢谁不喜欢谁需要对你交代吗?”段悠淡淡地挽唇一笑,“你有这个时间来打听我的私事,不如好好打听一下你的程女神喜欢谁,那才是你该关心的事。” 程诗韵有喜欢的人?魏修远怔了下,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段悠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了。 他未经思考,出手就扣住了她手腕,那皮肤细白柔嫩,让他心旌荡漾。 段悠却有种被蛇吐出来的信子舔了一下的感觉,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上去,却被他抢先拦下,“够了,你已经打过我一次了。还打算每次见我都赏我一巴掌?” 段悠甩开他,揉着自己的手腕,冷声道:“我也很意外,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能做出点让我想赏你一巴掌的事。” 魏修远冷笑,不接她的话茬,“我知道你能言善辩,段悠。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你别忘了他的身份。他是你的教授,你们在一起,有悖伦常!” “什么年代了一口一个伦常?他是我爸还是我哥?三代血亲以外都能结婚生子,更何况我四年之后从这里毕业就彻底和他没关系了,你不嫌自己管得太多了?” 魏修远眉间青筋一跳,正要开口说什么,段悠已然不耐烦地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就走了进去。 连敲门都没敲,也不知道是有多急着摆脱他。 所幸的是办公室里只有江临一个人,其他老师都不在。 听到有人没敲门就走进来,江临本以为是别的老师,可他的余光却渐渐被一道明艳而窈窕的身影填满。 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那道身影已经走到了他的办公桌旁边,“江教授。” 江临转过头看着她,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段悠望着他,心里那股膨胀的情绪就紧紧挤压着她的心房,再多一分就快撑破。 她张了半天嘴,却始终开不了口,江临见她这样,手里的钢笔握紧几分,嗓音依旧清淡,“这么早就起了,为什么不来上课?” 段悠听到这句话,刚开始并没反应过来。 过了大约有半分钟她才缓缓睁大双眼,“你……” 不是不要她了吗? 种种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了好半天,差点打成一个死结,段悠吸了口气,问:“我听小晓说,你把我从班里的名册上除名了。” 男人俊漠的眉峰忽然叠起些许褶皱,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睨着她,却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连皱眉的动作都好看得要命。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江临的口吻听起来有点阴郁。 段悠刚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说你没念我的名字。” 这和除名有什么区别? 江临看到她一脸委屈到不行的神色,忽然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沉声道:“二十五圈没跑够,还想接着跑?” 段悠愣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点名的时候不念她的名字,是为了避免由别人来代她答到,被人拿住把柄吗? 可是,段悠低着头想,这真不像是严正不阿的江教授会做的出来的事。 这不是滥用职权徇私枉法么…… 她在心里腹诽着,刚来时的不高兴却一扫而空,下沉的嘴角莫名上扬些许,“教授,你这样是不对的。” 江临瞧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就觉得额头青筋直跳,他冷着声音道:“那你去cao场跑十圈吧,顺便再去趟教务处,说你今天旷了一节主修课。我想王主任应该很乐意在这时候看见你。” “那可不是吗?”段悠嘀咕,“那老头现在就巴不得我栽进他手里。” “段悠!”江临一拍桌子,段悠马上立正站好,就差没给他敬个礼了,“教授我错了,我没说王主任坏话。” 男人还是阴沉沉地盯着她,“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段悠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拖长了话音,“是,我知道了。我以后说话一定过脑子,教授你别生气嘛。” “同样的事情再有一次,你就自己到张教授班里报道!” “哦。”段悠拉耸着脸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信誓旦旦道,“同样的事再有一次,我就自己退学呗?” 果不其然,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段悠忍着笑,赶紧收住,“不退学不退学,我才舍不得退学,江教授好不容易看我顺眼点,不罚我跑圈也不动辄就冷嘲热讽了,我哪舍得退学啊?嗯,我要在这里念书念到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江临,“……” 他被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为什么却觉得心里该死的柔软。 段悠抿了下唇,丝毫没感觉到男人晦暗的眸中翻涌的暗流,目光只是停留在男人一丝不苟的衬衫上,再往上,倨傲有型的下巴,菲薄的唇,性感利索的鼻梁,还有那双,充盈着淡淡血丝的深眸。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再也不敢开玩笑,“你下午有课吗?” 江临没什么情绪地睇着她,不温不火的,等着她下半句说出“我们出去吃饭吧”、“我们去看芭蕾演出吧”之类的话。 他想,她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知道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只要他稍稍退一寸,她就敢进一尺。 可是段悠却说:“你要是没课的话,回去睡一会儿吧。” 她的眼神很真诚,也带着江临很久未曾在别人眼中见过的担忧和怜悯。 刹那间,他的胸膛震了震。 怜悯这两个字是任何事业有成,心高气傲的男人都不愿意在别人看自己的眼神中见到的。 但是,就像段悠那天推开他,自己挡在故障的机器前面被喷了一身的灰尘那样,江临此刻却没觉得他有多失败,多可怜。 她眼中的怜悯不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可怜,或是低人一等。 而是,让他觉得—— 他被人放在心上。 第461章 校园番外046 看中的猎物容不得别人染指 他看着她,眼神是段悠从没见过的深沉。 很多年以后她再回忆起他那时候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撼动了一座山。 段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视线四下乱飘了一阵,最终看向他桌子上的那杯茶。 她还记得,她上次来他办公室里胡闹的时候,打翻的也是那样一杯茶,连味道都差不多。 江临见她望着茶杯出神,眸光更是凝沉,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主动问了她,“你懂茶?” 段悠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男人会主动跟她搭话,可是他搭的内容却让她脸一红,无言以对,“不懂。” 虽然她真的很想和他说话,但是也不能不懂装懂啊。尤其是这个男人看着一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要是教他发现她为了和他套近乎而装作自己懂茶的样子,到时候被拆穿了,他指不定又要怎么奚落她的虚伪做作。 果不其然,男人在听到她这样说的时候,漆黑的眸子稍稍黯淡了些许。 像是某种期望忽然间落空。 不过他垂着眸,眼睫遮住了那一星半点的暗色,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茶杯上来来回回地摩挲。 段悠干咳了一声,唤回他的注意力,“那我先回去了,你休息一下。明天……” 明天周四,没有他的课,他一天大概都很闲。 她踟蹰片刻,试探着问:“明天我请你吃饭?” 江临抬头睨着她,眼里没什么可以捕捉到情绪的痕迹,不咸不淡道:“不用。” 段悠一下子就垮下脸来,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冒进,于是委委屈屈地点头,“哦。” 江临看着她慢吞吞挪到办公室门口,又慢吞吞拉开门,慢吞吞蹭出去的样子,嘴角难得浮上一丝愉悦的细小弧度。 段悠,你胆子真大。 现在全校都在盯着你,你还敢顶风作案。 想着,他抬手揉了揉太阳xue,一晚没睡,确实有些累。 就在这时候,傅言的电话打了进来,江临凝神接下,听到那边说了几句话,眉眼顿时舒展,“好,我这就过去。” * 段悠回了宿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刚到宿舍楼下,远远就瞧见一道深色的人影门神一样伫立在那里,她脚步顿了顿,心都跟着坠了下去。 怎么到哪都逃不开这个人? 魏修远眼尖地看见她转头要走,立马跟了上来。 “段悠。”他叫住她,“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段悠听见他的声音就想皱眉头,“说。” 倒不是她有多乐意给他这个机会,只是魏修远这种人,如果你不让他把他想说的说出来,他会一直缠着你到死。 段悠已经停下脚步了,魏修远反而一个字都不说了,只是定定望着她。 段悠很不喜欢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就是讨厌。 如果说江临是个渊渟岳峙的君子,那么魏修远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对立面——是这个世界上最见不得光的虫子。 她撩了下长发,懒洋洋地开口:“魏修远,我跟你还没熟到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的地步。有话,就用嘴说出来,打哑谜很浪费我的时间。” 魏修远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女人用这种口气和他讲话了,心里没最开始那么生气了,又或许是他确信,她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会感兴趣,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阴柔又沉冷的得意,“段悠,你想不想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 段悠果然怔住。 她很清楚,这时候她应该说,不想。 但是纪可岚那句要她注意身边人的叮嘱还回响在耳畔。 身边人…… “谁。”她言简意赅地问。 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内,魏修远笑了,“段悠,你是不是高高在上惯了,对谁都是这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难道你追江教授的时候也冷着一张脸?” 段悠掀了掀眼皮,看到对方上挑的眼尾和泛着寒光的镜片,怎么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只听他凑近了,在她耳边低声继续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你就该拿出求人的低姿态。” 段悠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是说,我想从你嘴里知道这件事,算是我有求于你?” “难道不是?” “魏修远。”她的嗓音里除了冷漠已经听不出其他内容了,脸上亦是面无表情的,“不瞒你说,我虽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是它对我的吸引力还远远到不了让我去求人的地步。还有,除了你以外,江教授也知道那帖子是谁发的。按照你的话说,如果我一定要选择求一个人才能知道实情,那也是求他而不是求你。你懂吗?” 魏修远脸色一沉,显然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江临。 更没想到,江临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不过他略一思索,很快挑出了她言语里的漏洞,“你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应该已经问过江教授了吧。怎么,他不肯告诉你?” 段悠的指甲微微扣入手心。 她没有问过江临,但是通过纪可岚的态度也不难推测出,江临根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否则他根本不会一开始冒着被她误会的风险也只字不解释。 那个发帖的人究竟是谁? 真的是她身边的人吗? 段悠越想越觉得心在往下坠。 她的神情,近在面前的魏修远看得最清楚。 当女孩的褐瞳中出现近似于沉思和斟酌的光泽时,他就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失去这次机会。 过来很久,段悠平静缓慢地开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万一你随便找一个人来诓我呢?” 魏修远道:“我当然有把握才敢这么说。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那个人,离你很近。” 段悠心里“咯噔”一声。 眼中流露出的怔然和错愕无所遁形。 他的话和纪可岚给她的叮嘱不谋而合。 纪可岚的消息是从江临手里拿到的,这足以说明,魏修远找她说的这些话不是空口无凭。 他也许不是真的握有证据,但至少,他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段悠沉默了几秒,“你想让我怎么求你?” 魏修远笑了笑,语气拉得有点悠长,“那是开玩笑的,不用你求我,只是要你配合我,让这个人自己现形而已。” 段悠挑眉,“原来你手里没有证据?” “确实没有。”魏修远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失败,“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大概猜到她是谁了。但如果她拒不承认,我也拿她没办法。” 段悠眯了下眸子,轻懒的笑意里藏着三分不着痕迹的傲慢,“魏修远,这整件事情闹到现在,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被泼脏水的是我,被一同牵扯的是江教授。而你除了收获一堆粉丝迷妹和讨论热度以外,根本没损失什么。你现在这是要干什么,大发慈悲地帮我把幕后黑手找出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到这里,魏修远那双被镜片遮挡的黑眸里绽出涔涔的冷光,“我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你是被我当做对手的人,想让你输应该是我亲自来动手,她这样往你身上泼脏水,我总觉得……是对我的藐视。” 就像是丛林中凶猛的狼,看中的猎物容不得别人染指。 “还有。”魏修远这次开腔时,口吻更加阴寒。 “她借你的名义来跟我表白这件事,让我不太舒坦。” 段悠没多想他最后这句话,她心里乱得无暇思考为什么别人假借她的名义跟他表白的事,会让他这么记恨。 她望着他的脸,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好。” 待段悠走后,不远处的程诗韵抱着书,从岔路上走了出来。 魏修远看到她,表情立刻变得温和,又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诗韵,你怎么在这?” “这是回女生宿舍的必经之路,我不能在这吗?”程诗韵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已经在岔路上站了很久了。她将一缕散落的长发别在耳后,笑得柔美婉约,“你最近好像有很多话要和她说,每次还都这么不巧……被我撞见。” 魏修远蹙眉,“诗韵,你别多想。” “不是我想的多,修远。”程诗韵微微一笑,“是有些事你还没意识到,当你把过多的关注投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想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魏修远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巴巴地跑到这里来找段悠合作? 怕是,想借机和她多说几句话罢。 还有他刚才说,因为别人假借段悠名义对他表白,让他不开心——也能说得通了。 因为表白的不是段悠,他空欢喜了一场,所以架空的喜悦背后这份从天堂摔到地狱的痛苦,总要找另一个人来承担。 也许魏修远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一个冲动的念头背后藏了多少心事。 程诗韵看着他怔怔的眉目,只觉得刺眼。 曾经这个无论如何在她面前都温声细语、聚精会神的男生,不知何时起,变得会在她面前失神了。 而且她很清楚,他在想另一个女生。 在他的能力越来越被赏识,成就越来越高的时候,他的注意力被另一个女生分走了。 这让程诗韵觉得她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不,应该说是,段悠从她身边夺走了什么。 尽管她对陆铭有好感,也会被江教授那样谪仙一样的人物吸引,平时根本不会多看这个追着她跑的小子一眼,但是现在有人要从她身边把他抢走,她还是觉得浑身都不痛快。 “那我也先回去了,修远。”她落落大方地笑着,藏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 魏修远看到她的笑,还是动了动心神,“我送你。” “不用了。”程诗韵笑道,“我刚才从学生会门口路过的时候有人说表哥上午去找过我,我不在,他让我给他回个电话呢,你就别跟着了。” 魏修远善解人意地点头,“那好,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再联系我。” 程诗韵目送他离开女生宿舍楼下,果真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贺井阳拨了个电话过去,“表哥。” 那边很奇怪,“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程诗韵咬着下唇,眼里有一抹飞速逝去的戾色,“我需要你帮个我忙。” “出什么事了,嗯?”贺井阳对自己这个长得漂亮的表妹几乎是有求必应。 “你上次说你在day.off里面认识了几个道上混的朋友,是不是?”程诗韵缓缓道,“我想让他们帮我教训一个人。” “谁?” “这个人应该也得罪过你。”她说出那个名字,贺井阳立刻就笑了。 “没问题倒是没问题,但是你确定她这种好学生乖乖女会到那种地方去?” “不要脸得全校皆知,还好学生乖乖女?她在广播里跟自己教授表白的时候,我可没见她眼里有什么规矩。”程诗韵轻嗤了一声,“不过我确定,她一定会去。” 校园番外047 果然是你 段悠回到宿舍的时候,林小晓,陈天娇和张艳都在。 她们三人和张艳的关系本来就僵,上次打赌的事更无疑是把暗里的矛盾都拎到明面上了。 从那之后,张艳基本不和她们同进同出,每天最早出去,最晚回来,只把宿舍当个落脚下榻的地方,另外三人倒也乐得清静。 段悠见她今天破天荒的这个时候就回来,估摸着又是要换衣服出去约会,心中暗忖机会难得,便故意对林小晓说道:“流年不利,出门就被狗挡道。刚才差点没烦死我。” 林小晓怔了下,“怎么了?” 陈天娇也看了过来,唯有张艳还在试着衣服,装作听不到她们说话的样子。 “刚才碰见魏修远了。”段悠边说着,边通过镜子细细观察着张艳的反应,果然发现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作僵了僵。 林小晓皱了眉,想起上次他在宿舍楼下对悠悠动手动脚的事,语气也不悦起来,“他又纠缠你了?” “是啊。”段悠坐在位置上,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笑,“他认定了那封信是我写的,我告诉他不是,他还说不管是不是我写的,今天晚上七点他在学校对面几条街的day.off里面等。” “day.off?那不是个酒吧吗?” “是啊。” 陈天娇懒洋洋地问:“他要等谁?” “肯定是等悠悠啊。”林小晓道。 “反正我不会去。”段悠翻了个白眼,“他跟我说话说得似是而非的,谁知道他什么意思?” 林小晓也好奇了,“他怎么说的?” “他啊,他说要在那里等着写信的人出现,说不定真是他的追求者呢。”段悠扶着额无奈地笑,“我就不明白了,他跟我说这话有什么用?信又不是我写的,他跟我说了也传达不到写信的人耳朵里,估计今天晚上他要一个人在酒吧等到地老天荒了。” 林小晓和陈天娇闻言同时笑了。 段悠不着痕迹地瞥了张艳一眼,对方神色如常,换了件衣服就离开了。 她看了眼表,“该吃午饭了,走吧。晚上我围棋社有活动,你们就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陈天娇翻了翻记事本,也道:“晚上我也有事,小晓你自己一个人吃吧。” 林小晓倒在床上,“你们都是大忙人,有事、有事、都有事。” 段悠黛眉轻挑,“那你跟我去围棋社?” 林小晓如临大敌,“不要!你喜欢这种枯燥的东西,我才不去。” 她埋着头在枕头里藏了会儿,又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陈天娇,“你去干什么呀,娇娇?带我去呗?” 陈天娇失笑,淡淡问:“我去约会,你去吗?” 林小晓撇嘴,“算了,我不当电灯泡。” * 也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段悠觉得下午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熬完最后一节专业课,她赶紧开始收拾东西,魏修远出门前若有若无地睇了她一眼,段悠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握着书包带的手却紧了紧。 她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陈天娇和林小晓都没有等她,先回了宿舍,段悠飞快地跑到女卫生间,从包里拿出一件平时不常穿、也不太容易被人认出来的衣服换上,然后拉低了帽檐,出门打了辆车,驶向隔壁街区的酒吧一条街。 初冬的天很早就黑了下来,酒吧街上的霓虹灯招牌亮得晃眼,红红绿绿的一大片,段悠走在街上看着都觉得头疼。 因为这附近有很多高等学府,不少学生闲来无事夜里总要来这里猎个艳寻个芳,消遣一下时间,所以这条街的生意一年四季都很火热,门外停靠着许多出租车、私家车,将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型号多得能办个车展。 她打的出租车将她放在街口就走了,段悠一眼望过去,很容易就找到了day.off的大招牌。 如果酒吧也有“老字号”,那么必定非day.off莫属。 这还是段悠第一次到酒吧来,心情难免有点紧张,侍者见她带着帽子,长发掩面,一副很怕被人看见自己脸的样子,暗觉奇怪。 本着消费者就是上帝的理念,还是把她领了进去。 段悠点了杯果汁,窝在角落,昏暗的光线形成了天然的防护网,让她可以在角落最好的位置,将整间酒吧形形色色的客人收归眼底。 魏修远在她之后才来,看得出来他也特意换了身衣服,不像平时在学校里总是故作儒雅清俊,此时他的打扮无形中带着一股张扬凌厉的气场,在这种场合里非常夺目,路过舞池的时候不少女生都在看他。 他的目光四处扫动,好像在找人。 段悠知道他在找自己,给他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不用找了,她已经到了,就在一边看着。 魏修远单手抄袋,感受到手机震动的时候把手机掏了出来,顺手打下一句,“可我订了间包厢,你在外面看得见?” 段悠眼角一抽,把手机扔进兜里,不予理会。 魏修远等了半天不见她回复,仿佛亲眼见到她生气时那活色生香的眉眼,唇角不禁勾起一丝笑。 他当然是逗她的,在包厢里,别说段悠看不见,就连他要引来的那人估计都找不到他。 于是魏修远就在整间酒吧最显眼的吧台坐了下来,点了好几杯彩虹鸡尾酒,一字型排开,把他两侧的位置全都占满了。 不少女生见状上去搭讪,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两句,人家也就自知没趣地离开了。 段悠喝果汁喝的饿了,点了些小吃,再一抬头的时候,正见酒吧大门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者穿了一件一字肩紧身连衣裙,裙摆很短,曲线和修长的双腿线条显露无疑,黑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身,黑红搭配起来有种妖娆而罪恶的性感。 灯光斑斓旖旎,游走在她白皙的肩头,也映照着她栗色的波浪大卷,活像一只夜色中妖精。 段悠就这么看着那人一步步走向了魏修远所在的吧台,原本抿成直线的菱唇,似弯非弯地翘起轻弧浅浅。 果然是你,张艳。 她顺手拎起包准备走过去,手机却突然亮了亮,是魏修远发来的短信,叫她先不要动。 她褐瞳一眯,还是停了下来,看他打算怎么办。 校园番外048 听见有美女在就忍不住了,伪君子 魏修远自己也拿起一杯,唇端噙着星星点点的笑,被灯光映得英俊迷人,“也没有很早,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年在竞赛的后台见过你,不过当时,你……” 他上下扫了她火辣辣的身材一眼,当时的她还是个身上有些赘肉的胖丫头,素面朝天,安安静静的根本博不到什么存在感。 如果不是她夺得那次竞赛的第三名,魏修远恐怕根本在临走的时候,多看她一眼。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真的是在等我?”女孩开口,有些不确定的试探。 魏修远眼中墨色深浓,手指一下下敲打着酒杯边缘,笑得很清淡,可却让人莫名感觉到其深不可测的城府,“不然呢?我说过,我是在等写信的人,既然写信的人是你,那就是在等你。” “说谎。”女孩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段悠没来,你很失望吧?” 魏修远若有若无地往不远处那漆黑的角落看了一眼,淡淡抿了一口酒:“还好。” “既然你早就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既然你想见我,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女孩开口问,声音里紧紧绷着什么情绪,“如果不是段悠今天偶然在宿舍里提起这件事,我根本没机会知道你在这里等我,说不定就错过——” “我不能确定是你。”魏修远道,“毕竟,事情过去一年了,你和高中时候的变化也很大。” 女孩微微咬着唇,问:“你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有话跟我说吗?” 魏修远温文尔雅地笑着,这笑容却是悬崖前方弥漫的雾气,只要她再往前踏一步,就会跌进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也不完全是吧。”那一层雾气随着笑意的收拢而缓缓散去,骇人的恐怖一瞬间侵袭上来,男人的嗓音也显得冷漠而残忍了,“我确实是有话想问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想让她看看,她都交了一群什么朋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段悠一步步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话音落定的刹那,她刚好在二人面前站定。 然后在对面女孩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段悠抬手摘掉了头上的帽子,露出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庞,精致的眉眼缭绕着丝丝缕缕的凉薄。 一如她开口的语气,“陈天娇,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她将疑问的话说得轻袅平淡,语调无波无澜,好像根本不把它当做是个问题。 只是想这样问一问。 只是问一问而已。 陈天娇的目光已经不是震惊能形容的了,美艳的脸蛋足可称得上是花容失色,“悠悠?” 她又看了眼魏修远,脑子里乱成一团,只顾伸手去抓段悠的胳膊,“悠悠,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艳在魏修远身边坐了一会儿,两人有说有笑的,气氛很是和谐,她甚至伸手取了一杯酒来喝,魏修远也没有阻止。 可没过一会儿,她的目光看向门外,又站起身来。 段悠也随着张艳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的很具朋克风的男人走了进来,一上来就很霸道地揽住了她的肩,张艳亦是高高兴兴地依偎进男人的怀里,说了几句什么,男人伸出手和魏修远握了一下,带着她走了。 从始至终,魏修远脸上都是虚伪阴柔的微笑,未曾变过。 段悠在暗处却觉得心烦意乱,不明所以,她再也不等,端起自己的饮料就要朝魏修远而去。 然而,脚步生生刹在了即将从黑暗中迈进灯光下的那一瞬间。 段悠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因为不远处的大门处,又走进来了另一个人。 她的衣着比起张艳来说就简单含蓄多了,或者说,比起她平时,也有种刻意收敛了锋芒的温柔。 进了酒吧之后,她四处看了一眼,似乎还有些犹豫,但见魏修远一直微笑看着她,也就鼓起勇气走上前。 段悠扶着身旁的嵌满led灯的背景墙,只觉得心上好像被人狠狠划了一道,不停地滴血。 张艳只是刚好和男朋友来酒吧里玩,碰见了魏修远而已!不是张艳,不是她! 真正写下那封信的人—— “是你。”魏修远眸光深深,眼底流动着难以察觉的暗色。 女孩一笑,笑容很温和,“不能是我吗?”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魏修远淡然笑着递了杯酒给她,“我以为你不会来。” 见她不伸手接酒杯,他出言提醒,“不会喝酒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接过那杯酒,握在手里没有喝,只问:“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段悠不着痕迹地避过了她伸来的手,笑容空洞得没太多情绪,“陈天娇,不是我想的那样,又是哪样?信不是你写的?” 她的话好像是一柄利刃插进了陈天娇的心脏,后者掩面而泣,“是我……” 段悠捏着帽檐,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稳住脸上岿然不动的神色。 她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一向脾气火爆的陈天娇哭得像个孩子,她每一声抽泣都让段悠的气管被什么攥紧。 段悠从没见过她这样失声痛哭的脆弱模样,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娇娇在她面前哭成这样的时候,她只能站在原地,连一只手都不想伸出去。 魏修远在一旁垂眸饮酒,再抬头,眼神睇过段悠冷淡的侧脸时,忽然沉了沉。 虽然她一声不响,但是他莫名能感觉到,有一股浓稠的悲哀就这么透过她凝淡的五官线条渗进空气里。 她什么都不说,沉静而安然。 这让魏修远蓦地生出些许自我怀疑。 把真相告诉她,是不是错了? 四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猜测着两个漂亮的女孩和一个俊朗的男人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天娇受不了这些目光,转身朝着楼上的卫生间跑去。 段悠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许久之后才闭了闭眼,“行了,魏修远,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件事到此结束吧。” 魏修远摇晃着杯子里的酒,“结束?如果不是她写了这封信,哪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你好不容易揪出元凶,就决定这么算了?” “不然呢?”段悠毫无温度地反问,“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该做的江临都已经替她做了,至于后来被校长和主任盯上,也是她自己冲动的结果。 “我今天来只是想确定写这封信的人是谁,没打算事后对她做什么。你也看到了,这个结果很出乎我的意料。”甚至可以说,也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这件事到此结束吧。” 魏修远盯着她明明很难受却故作镇定的脸,心中一紧,眸色亦是沉暗下来,“段悠,这件事不是你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你可以不追究她,但她同样戏耍了我的感情,我不能放过她。” “戏耍你的感情?”女孩的红唇轻轻一翘,笑得有点嘲讽,“你的感情不是系在你的程女神身上吗?还是说,魏大才子这颗心,是随便什么人写封信就能撩动的?” 魏修远猛地将酒杯放在吧台上,另一只手迅速擒住了她的皓腕,脸也逼近了她,一字一字地狠戾道:“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可是陈天娇是以你的名义写的这封信。段悠,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你不是应该挺开心的?”段悠被捏得吃痛,心中却是一片被野火灼烧过后寸草不生的荒凉和麻木,她不温不火地嘲弄,“你不是早就警告过我不要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我的?既然如此,就当它是个笑话不就行了,你何必认真。” “段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段悠没回答,只是冷淡道:“放手。” 魏修远还是不放,脸色愈发阴沉,段悠伸出左手从吧台上抄起一杯酒,“哗”地一下子全都泼在了他身上、脸上。 酒水顺着他的头发滴在眼镜的镜片上,还有几滴流进了他眼睛,辣得他一下子就松了手,猛地扶住吧台的桌面,难以忍受地叫了起来。 酒保闻声赶来,段悠也没想到鸡尾酒会让他的眼睛起这么大反应,心一慌,刚要上去帮忙,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她看到了上面的简讯,脸色惊变,两秒钟之内已然作出决定,趁乱退后几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扔给酒保,叮嘱道:“你们先给他做紧急处理,我打电话叫救护车。一会儿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就先找人陪他去医院。” 酒保还要说什么,段悠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就扫了过来,直直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你放心,我不离开这间酒吧,他也认识我,不会让我就这么逃了的。” 说完,她握着手机踏上了通向二层的楼梯。 一边寻找着包厢一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在day.off,鸡尾酒泼进眼睛里了,他好像有点过敏。姓魏,是a大工程物理系江教授的学生。我是他的同学,姓段。” 当段悠打着电话走过拐角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颀长,俊容清隽寡淡的男人正好和她迎面擦肩而过。 冷清的凤眸微微一挑,眼尾的一颗美人痣带着说不出的凉薄意味。 段悠已经朝着最里侧的包厢而去,男人却站定,回头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素来没有表情的脸色,忽然就蓄起一抹淡到无法察觉的笑。 他回到包厢里,扫了眼面前三个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最为深沉稳重的男人身上,“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江临闻声抬头,“谁?” 公司渐渐步入正轨,规模亟待扩大,作为投资者之一的商伯旸想到了他从小交好的邵家小公子。只是这邵小公子平时喜好玩乐,只能在这种娱乐场所才能逮住他,所以今天三人投其所好,硬是在酒吧坐了一下午。 邵玉城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却很是相信商伯旸的眼光,此时此刻,他们四个正在讨论公司股权分配的问题。 结果傅言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突然提起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茬来。 “a大的江教授还真是桃李满天下。”傅言淡笑,“在哪都能瞧见你的学生。” 江临道:“不稀奇,学校就在附近。” “叫了救护车还不稀奇?”傅言笑问。 这下就连商伯旸那个冰块脸都沉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听说是江教授班里一个姓魏的学生出事了。” 邵玉城见那男人还是坐在沙发上,一脸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笑道:“你还真沉得住气,不去看看?” 男人淡淡道:“他们课余时间的事,学校不插手,也不负责。有人打电话通知医生了?” “有。”傅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口道,“也是个学生,长得倒是耐看。” 谁都知道傅家是手握娱乐圈半壁江山的,傅三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看多了,现在一般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这么多年从他嘴里得到过称赞的,也就只有顾千秋一个。今天这个虽然他只是用“耐看”来形容,想必也是个不世出的美女了。 “怎么着?”邵玉城笑,“你打算把她签走?” “我倒是想。”傅言垂眸,温温淡淡地说道,“可惜她一个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偏去学工程物理。有才的女人大多傲慢,听她说话的语气也能听出她性格确实不够圆滑。艺人不光是靠脸吃饭,以后是赚是赔还难说。” “工程物理?那不也是江教授的学生了?” 商伯旸这一句话,让其余二人同时看向了角落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 却见他忽然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如果江临班里有一个女生能因为容貌被傅言称赞…… 那么,非她莫属。 邵玉城笑得欢畅,又干了一杯酒,“刚才还说不插手,听见有美女在就忍不住了,伪君子。” * 段悠推开走廊楼道的最后一扇门,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劣质的烟味和浓重的酒味。 许多打扮得像混混一样的人绑着一个女孩,女孩脸上明明还有未干的泪痕,眉眼却显得极其嚣张和不顺从。 校园番外049 有什么东西,从骨血深处裂开 一个混混正用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刀子在她眼前几厘米的地方比划来比划去,“你就不能老实点吗?陪哥哥喝两杯酒,说不定哥哥心情好,就给你松绑了呢。” 说着,就要给她灌酒,段悠心下怒意翻腾,沉着眉目喝道:“住手!” 几人这才在喧嚣的音乐中察觉到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段悠冷冷望着他们,“我已经来了,放人。” 为首的混混放开了揪着女孩衣领的手,转过头来打量她,“你就是段悠?” 比刚绑回来的妞儿还漂亮,今天赚了。 陈天娇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吼道:“段悠,你是不是傻!你脑子进水了吗你!你过来干什么!” 段悠看也不看她,只问:“你们谁是这里能做主的人?” 为首的混混掂了掂手里的刀,“你说呢?” 屋里这四五个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穿得不算亮眼,打扮得也不够花枝招展,可那张脸真是要多标志有多标志,灯光照在她的皮肤上,一层莹莹亮亮的感觉,简直让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把她那吹弹可破的白皙的脸蛋。 而且她和他们见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同,身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傲慢气场,不同于被绑住的女孩那种落魄嚣张,她则是丝丝入扣,静中含威的冷淡和镇定。 这股气场让她的娇美明艳被赋予了足以侵略人心的攻击性。 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陈天娇怔怔地望着她一步步走进来的样子,面无表情,像吩咐一样说:“我让你们放开她,听不懂?” 为首的混混忽然就笑了,“放开她也行,但是你要保证她现在不走出这间包厢。” “大哥!”其他几人惊讶。 年轻的女孩低眉,轻声嗤笑,“腿长在她身上,她走不走难道还听我的?” 陈天娇听到她这凉薄刻骨的语气,心像是一瓣一瓣裂开了。 既然两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她何必还要过来? 段悠淡淡望着面前犹豫不决的几人,想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留下这么多空子给人钻。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手机道:“我知道你们害怕她出去以后叫人来救我,假如你们刚好还要对我做点什么的话——有人来打扰,真的很扫兴。但是你们说,我现在离门口这么近,如果我转身跑出去叫人,会怎么样?” 几人脸色同时一变,段悠在心中冷笑,一群废物。 为首的人脸上隐隐有些慌了,整个屋里就属她离门口最近,如果她要走,只要动作快一点,谁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在她叫到人之前追上她。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了她,她就真跑了。 为首的混混沉了沉嗓音,面色阴鸷,“段悠,你敢走,我就敢用这把刀毁了她的脸。大不了就是进局子里蹲几年,你以为我怕?” 贺家兄妹出的钱够多,又许诺过一旦出事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保释出来,他自然有恃无恐。 段悠也明白,她这一跑肯定能将对方绳之以法,但若是他真的被激怒,在陈天娇脸上划上几刀,那真不是好玩的。 这群亡命之徒豁得出去,他们在牢里呆多少年都换不回陈天娇的一张脸。 陈天娇闻言亦是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得很。 哪怕她和小晓、段悠关系好,可她也从没告诉过她们,上大学之前,她只是个身材臃肿的丑姑娘。 身边没有人喜欢她,她自己见了都讨厌。 可是高中毕业那个夏天,为了心底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开始疯了一样的减肥。 瘦下来之后,又四处去学化妆,淘不同品牌的衣服,这才有了如今这个光彩夺目的陈天娇。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丑与美之间区别,一张漂亮的脸蛋能让很多事情变得简单。 她经常望着自己打扮过的脸,感受到一种踩在云层上的、不真实的感觉,但又很享受这种轻飘飘的快乐。 曾经的胖是一时的,但如果脸上多了几条刀疤,无疑是又把她打回了原形,而且再无翻身之日。 段悠眸光微闪,看到陈天娇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不为所动道:“刀划在她脸上,关我什么事?” 她说着,眉目轻懒地弯成愉悦的弧度,“我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出去。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变成我们两个最后谁都出不去,等于我的付出没有任何收获。所以为了止损,我可能暂时牺牲她的脸,先想办法把我们两个人的安全保住再说。” 她从始至终都说得非常冷静,好像在做一道算术题,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分明。 陈天娇的心随着她的话音一点点被恐惧吞噬,眼里都涌上了泪。 “你不会的。”为首的男人阴沉沉地打断她,“你不会牺牲她的脸,否则你根本不会过来。” 他们之前发短信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如果不想让陈天娇毁容的话,就一个人到走廊尽头的包厢来。 “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们同一个条件不能用来威胁别人两次?”段悠瞧着他,笑意讥诮,“这样会让对方产生一种和你交易得不到保障的感觉。既然心平气和的交易得不到保障,说不定我会被逼得采取什么特殊手段。” “说实话。”段悠道,“我和她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她不久前才做了一件让我深恶痛绝的事。刚才我确实想过高风亮节地装一回好人,所以才过来救她。但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们手上真拿着刀。” 她莞尔一笑,“现在看见这个架势我害怕了,不想救了。” 说完,段悠的手已经攀上了门把手。 她的才思敏捷、伶牙俐齿是系里出了名的。 被她这一通忽悠,为首的男人再也沉不住气,猛扑上来,段悠眼里精光一闪,等的就是他这一刻。 她回身抬手,劈在他的手腕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里的刀,冲到陈天娇跟前割断了她身上的绳子,使劲扔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 在几个大男人反应过来齐齐往她们这里挡的时候,她用力把陈天娇往外一推,大喊:“跑!” 陈天娇眼里悬着的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段悠,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段悠被其中一个男人的体重压得难受,胸腔像裂了一样,她目光熠熠地盯着她,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深处是什么,陈天娇根本来不及想。 她只看到段悠的口型张张合合,吐出一个字—— 滚。 眼看着有个男人追了上来,陈天娇一抹眼泪跑了出去。 她不回头地往前跑,段悠闭上了眼,却听到楼道里回荡着陈天娇带着哭腔的喊声。 “信是我写的,但是帖子不是我发的!段悠,你等着我!等我回来救你!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段悠一怔,一直膨胀阻塞在心头的情绪突然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洩的出口。 眼前模糊不清,竟也是一层水光。 几个男人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往段悠的身上砸去。 酒瓶碎在了她的肩膀上,血和酒混在一起往地毯上滴。热辣辣的酒液烫得她的伤口像着了火一样疼。 段悠咬着唇,收回眼泪,冷冷地望着他们,“有本事你们今天就弄死我,否则只要我出了这个门,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她说完话对方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好你个贱丫头,竟然让你得逞了,你不是厉害吗?我就先弄死你!” “大哥,你冷静点!”有人劝,“我们先把她带走吧,刚才跑了的那女人一会儿就要带人回来了,我们……” “不用了,我把她抓回来了。”门外响起森寒的笑声,几人同时侧目一看,正是刚才出去追陈天娇的那个男人,单手把身形纤长的女孩抗在肩上,女孩的长发垂下,看样子是已经被他打昏了过去。 为首的混混不禁称赞:“老四,干得漂亮。” 段悠心里看到陈天娇这样被带回来的时候,一颗心陡然沉入谷底。绝望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几乎淹没她。 “我看你这次还能耍什么花样出来!”男人顿了顿,对几个小弟道,“把她们俩的衣服都给我扒了!” 段悠肩膀的血还在流,和酒精混在一起,根本止不住地流,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手臂就已经麻了。 此刻连微弱的反抗都做不到,她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最后一眼,她看向陈天娇。 她想,她错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报复谁,那为什么还执意要知道这个真相,把她骗到这里来? 男人的手伸进她衣服里,那触感恶心得仿佛身上缠了一条蛇。 有人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就在她昏过去的前一秒,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枪声。 肆无忌惮地破空而来,还有谁惊痛到发慌的眉眼,不复往昔的沉稳淡然,声音都在抖,“段悠,你到这来干什么!” 也不知谁被打中了,哀嚎声响彻整个二楼的楼道。 段悠闭上眼,倒在他怀里。 江临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闷痛的感觉传遍全身,有什么东西,从骨血深处裂开。 校园番外050 为什么不高兴? 胸膛里空得好像被人掏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渐渐燃起了愤怒的烈焰,狂卷的恨意几乎将他灭顶。 商伯旸横了邵玉城一眼,“喝个酒也带枪?你是越来越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 邵玉城嘻嘻地笑,擦着手里的枪,“你信不信就这一枪,我能比你多得五个百分点的股权。” “行了。”傅言道,“先解决眼前的事。” 只见男人抱着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从暗处站了起来,光打在他背后,寒意凛冽得惊人。他回过头时,那目光里的怒意滔天,像是遽烈的风暴,能把人的灵魂都卷碎。 江临几乎是踩着脚底下那些男人的手和脚踏过来的,路过门口时只说了一句话:“都给我弄死,一个不留。” 邵玉城和商伯旸同时被他身上这股居高临下的狠劲儿吓到了,前者下意识地答了句“是”,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命令我?” 傅言睨他一眼,“你知道他是谁?” “谁?”邵玉城不悦地皱着眉。在郁城,除了商家独子商伯旸整天臭着一张扑克脸,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 傅言唇梢扬起一丝冷冷清清的笑,薄唇翕动,吐出一个词:“willebrand。” 邵玉城揉了揉耳朵,迟疑,“你说什么呢?” 商伯旸却是一震,沉声一字一顿道:“欧洲第一世家。” “刚才走出去那个男人。”傅言瞧着面前的一片狼藉血污,有些反感地转过身,“他是willebrand大公爵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邵玉城当场就懵逼了,“傅言,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的母亲生在祁门,出嫁之前和我母亲是闺中密友。”傅言戴上手套,捏着鼻子走了出去,“屋里还有个女的,别忘了找人带出去。” 邵玉城笑他,“你个死洁癖,比女人事儿还多。” 商伯旸亦是冷哼,“婆婆妈妈。” * 段悠隔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打开眼睛就是一片纯白,消毒水的味道比什么都更快地侵入她的鼻息,提醒她,这里是医院。 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左手根本使不上劲,胳膊像是被人卸了一样。 她痛得低呼出声,还没按铃叫护士,门就被推开了。 一身萧索的男人长身玉立,站在门外,俊脸说不出的阴沉寒冷。 段悠一触到他的眼神就虚了,根本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在这,规规矩矩地叫他:“江教授……” 江临沉沉盯着她,不说话。 他永远也忘不了昨天晚上那一幕,回忆起来,仍是止不住地心悸。 明明上午还在办公室嬉皮笑脸地说要在a大念书念到天长地久、地久天长的人。 过了几个小时,就满身是血地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此情此景,竟无端和几个月前母亲倒在血泊中的一幕重叠。 这一次,没人再次困住他,他能冲到她身边抱着她了。 却还是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整整一晚靠在医院的走廊里。 杀伐决断只在眨眼之间的男人,在这漫长的一个晚上,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交错出现的只有血。 妈妈的血。 她的血。 痛苦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 只会因为怯懦而慢慢被他束之高阁。 可是昨晚那一幕清清楚楚地震颤在他心上,强迫他回忆起那些过往。 又不单单只是过往。 还有一些,曾经没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得就好像有人劈裂了他的颅骨,生生将原本不属于他的情绪塞进了大脑。 他抵抗,奋力抵抗,毫无用处,唯有在日消夜长中,一点点顺从,一点点臣服。 他有多讨厌这个硬生生塞给他诸多情绪的女人? 讨厌到近乎痛恨。 可就算如此,他连王伍德那个老不死的家伙罚她去整理校史馆都舍不得让她一个人来做。 这些人,又怎么敢这样对她。 他们怎么敢?! 江临想着,手攥得更紧了。那张清风霁月般俊朗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痕迹,可他周身的气场都仿佛裹着一层浓烈的阴狠峻凌的气息。 段悠隔着好远都感觉到他在生气,她下意识对他的怒意感到恐惧和不安,脑子里迅速思考着他生气的理由。 是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肩膀上的疼痛不停将她的思绪引回昨天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 没过两秒,思维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起什么,用力撑起半边身子,瞪大了眼睛,急促问:“教授,陈天娇呢?你看见她了吗?她有没有事?” 江临一怔,眉心积蓄的戾气犹如被人打散。 他没想到她醒来以后问的第一句话不是他怎么在这里,不是她的伤如何,而是陈天娇。 男人沉默了两秒,走进来将病房门关好,“在学校上课。” 陈天娇昨晚住在段悠隔壁那张病床,不同于段悠失血过多,陈天娇只是昏了过去,内伤外伤都不大,一早就醒了,做完检查后去办了出院手续,先走了。 听他说完,女孩脸上忧虑的愁云总算是消了一两层,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脸蛋上覆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好像刚才过于急迫地调动情绪让她浑身的力气都被透支了一样。这会儿总算放下心来,便又恢复了虚弱憔悴。 江临看着她,心中紧绷,呈现在面上便显得格外隐忍克制,“半只手都废了,你还有功夫管别人?” 段悠抬头看了他片刻,突然就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吗?” 男人一噎,眸里闪过不自然僵硬,很快就被他一贯的淡漠沉稳盖了下去,“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完,见女孩嘴角的笑容收敛了些,转头望向窗外。 不过就是个小动作,却让江临感觉到一种,她并不想说出实情的遮掩。 许久之后她淡淡道:“和朋友去酒吧玩,不小心遇见色狼了。” 这说辞倒是和陈天娇出院前解释给他听的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清楚她们二人都受了伤,根本没时间串供,江临几乎要怀疑两个人是约好了这样敷衍他的。 “段悠。”他的语气很沉,带着扑面而来的、直观的压迫力,“你是在愚弄我的智商,还是你觉得色狼出门劫色的时候带刀带绳子很正常?” 在酒吧里漂亮女孩被人吃豆腐的事根本不稀奇,可那大多数都是男人喝完酒以后精虫上脑胆大包天的冲动,有谁会随身带着刀和绳子去酒吧里,好像对要犯的事格外有规划一样? 这根本就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绑架——或者说,强-暴未遂。 江临檀黑如玉的眸中倒映着女孩漂亮标志的眉眼,只是看上去好像拢着雾气似的,淡得出奇。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她平时掏心掏肺地追着他跑,猛地变成这种伸手也够不到的遥远疏离,江临竟感觉到有点不适应。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就这么沉鹜地盯着她,过了几分钟,段悠才回过头,“魏修远怎么样了?” 她刚才光顾着担心陈天娇,忘了还有一个被她泼了一脸酒的人。 “不知道。”江临冷声道,嗓音凉薄得近似嘲讽,“三个人就你伤得最重,还就你最有闲心问完这个问那个。” 段悠难得不想理会他的脾气,揉着额角,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泼了他一脸酒,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问两句很正常。” 江临的手掌握在她床尾的栏杆上,骨节寸寸泛白,俊脸面无表情,“是吗?” “江教授。” 江临还想说什么,但是段悠自从提起了陈天娇以后,一直都表现的很心不在焉,好像半边灵魂在和他对话,半边灵魂在想其他事,这会儿更是直接打断了他,“那封信之所以在你手里,是因为你已经查出帖子是谁发的了,是不是?” 男人眸光深了些许,不意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岑薄的唇浮起一抹弧度,却不是笑,气息也跟着沉静冷峻下来,“你不是认定了帖子是我发的吗?” 段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深藏不露的怨念,凝沉的气氛莫名就被一点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冲淡。 她瞟了面容沉冷的男人一眼,“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 江临,“……” 她鼓了鼓腮帮,又慢吞吞地说道:“你误会我那么多次我都没说什么。我就误会你一次,你这么小心眼?” 江临站在她床尾,看着她眼角眉梢仿佛要开出花似的明媚,但偏偏又故作不悦。连那一两分假装的委屈竟然也俏楚楚的生动。 他心中揪紧的地方跟着微微舒展,没接她的质问,淡声回答她前面那个问题:“嗯,查过。” 段悠心脏一震,收起玩笑的神色,很直接很郑重地问:“是谁?” 男人没有言语。 段悠换了一种问法,“是不是陈天娇?” 她一瞬不眨地望着江临,不管是微蹙的眉头,还是褐瞳里深浅明灭的神色,都无一不昭示着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看到男人薄唇翕动,两个音节静静流入空气,“不是。” 校园番外051 你记得,这个人一定是我 段悠闭了下眼睛,表情似哭似笑,又像是介于哭笑之间,一种悲伤又释然的样子。 不是娇娇。 兜兜转转,原来发帖的人和写信的人……竟不是同一个。 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却没想过,它也许只是个被有心之人利用过的误会。 大概娇娇是真的喜欢魏修远,才写了那封信。“来自307的暗恋者”不是她想假借段悠的名义表白,而是她确确实实就住在307。 从那次竞赛之后就一直喜欢魏修远,也不是为了把一切都指向段悠,而是因为,她确确实实是在那场竞赛里认识了魏修远。 魏修远将写信的人误以为成了她,来找她的时候被第三个人看到,借机发了那篇帖子。 段悠笑了下,“是张艳吧?” 很长时间之后,男人“嗯”了一声。 她猜到了,他也不必再瞒。 怪不得发帖的人会知道她起了个大早给江教授买早餐,也知道她曾经约江教授去看过芭蕾。 怪不得纪可岚提醒她小心她身边的人。 原来这个身边的人,指的不是娇娇,是张艳啊。 江临瞧着面前头颅微低的女孩,柔软顺滑的长发就垂在她的脸颊旁边,颜色很深,所以衬得她的脸蛋格外白皙。 他看不清她脸上究竟是何种神色,只是透过空气,感觉到了一种肆意蔓延的难过,钻进他的皮肤,渗进他的血管。 江临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着她,“为什么不高兴?不满意我的处理方式?” 他除了让张艳发帖澄清之外,也没再多做什么了。毕竟事情发生在学校里,他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师长,不能偏袒她太多。 段悠也同样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摇头,心脏一点点蜷缩得很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心里那点脆弱和自责能不被他一眼看穿。 “和张艳没关系。”她使劲扬起唇角,强挤出来的笑容看上去苦涩又古怪。 她难过的是,她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假象就轻易地怀疑朋友,和魏修远一起联手把她“算计”到酒吧。 如果娇娇是真心喜欢魏修远,也真心把她当成朋友,那他们两个昨天的所作所为该有多伤娇娇的心? 最重要的是,那些混混很明显就是冲着她去的,因为她开始她没现身,后来她一直在人群里,没办法光明正大的下手,所以才逮住了落单的娇娇,逼她过去。 从这个层面讲,是她的怀疑害得娇娇差点和她一起惨遭毒手。 段悠用能动的那只胳膊撑着床铺,可是另一只胳膊根本举不起来,手机就在床头她也够不到。 江临垂下眼帘,低眉看着她不老实地挪来挪去的样子,皱眉,“干什么?” 段悠老老实实地回答:“给娇娇发短信,昨天害她被连累,我想给她道歉。” 其实她更想回学校当面道歉,但是很显然以她现在的状况来说,这不现实。 “她在上课。”男人冷淡道。 “我知道啊。”不然她就直接打电话了。 男人的视线锁着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里面藏着点点令人心惊肉跳的笑,“陈天娇上课的时候……会回你短信?” 段悠怔了怔,心一虚,立马摆正脸色,大言不惭道:“不,我们都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江临,“……” 段悠见他不说话,但神色又实在不像真的生气了,稍稍大着胆子朝他谄媚一笑。 男人冷着脸,突然意有所指地问道:“色狼是你叫来的吗?这也需要对她道歉?” 她刚才说的可是“不小心遇见色狼”。 段悠一噎,讪讪低下头,早知道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谎,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 她想以沉默掩盖过这个话题,可是男人好像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语调转而变得幽深冷峻,分外犀利和一阵见血,“你早知道那些人是冲着你去的。” 段悠藏在被子里的手突然攥紧,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总会打开所有感官去分析他的一举一动背后的含义,再加上江临可能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她,所以段悠非常容易就感觉到了他现在的情绪。 愤怒,或者说是震怒。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 让她心肝脾胃都跟着颤。 段悠抿了一下唇,还是老实交代,“也没有……很早。” 也就是那群人给她发了短信之后,她才意识到的。 “你在二楼走廊里给医院打过电话,替魏修远叫救护车,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往最里面那间包厢去,为什么?” 江临越说,越觉得思路清晰起来,昨晚他一整晚都在走神,根本没空想这些。 前天晚上帮她整理校史馆,他亦是一夜未眠,此刻只觉得疲累到极点的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张扬着一股要将人撕裂的怒意。 段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这男人有多聪明睿智、洞若观火她是知道的。 但是昨晚她往包厢去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他为什么能把当时的情况说的头头是道呢? 就仿佛他亲眼见过似的。 这个问题一出来,段悠立刻联想到了许多别的问题。 比如,昨天她在昏过去前好像隐约听到了枪声。 ——不,不是隐约。 段悠回忆着那一幕,只觉得那震耳欲聋的枪声格外真实。就像烙在她的耳膜上一样。 还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是谁开的枪?江临吗? 她的眸色在灯光下时深时浅,是典型的陷入思考的特征。 江临冷冷一笑,掐着她下巴的手也更加用力,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编一个让我挑不出毛病的借口来。” 段悠被他这森寒的口吻吓得发毛,索性不答反问:“那你昨天为什么会在day.off?” 而且还不早不晚,出现得那么及时。 江临就这么看着她,邃黑色的深眸里没有一丁点波动,却让人觉得格外阴沉……又不止是阴沉。 尤其是当他以这种气势扬起嘴角笑弧寒意刻骨的时候,段悠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就不敢和他对视了。 “段悠,你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他说得不疾不徐,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如同刮骨的利刃,划割着她的神经,“怎么,是我出现的太时候了,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罪魁祸首?” 段悠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认为的,不由得皱眉,“我没这么想过。江临,我知道你聪明,但别人也不是都不长脑子啊。” 她的话音袅袅如烟,不施脂粉的脸上天然就带着一种令人折服的冷艳和傲慢,“先不说你找人绑了我还是上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就单说你的动机,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仇什么怨能逼得你江教授下此毒手?正常人都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干嘛就觉得我不信任你?” 她说到最后,尾音微微收敛,有一丝娇嗔柔软的委屈。 这番话让江临突然就失神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她在他办公桌上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连问都没问过就怪到了他头上。 那天她很生气地砸了他的办公室。 江临手上松了力道,直起身,眼中被浓浓的雾气覆着,深处有段悠看不清也看不懂的内容。 大概是因为他以前对她做过太多过分的事,说过太多过分的话,所以格外害怕她“理所当然”的误解,所以……才会对她稍微有一点歧义的话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害怕”两个字闪过脑海时,江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为什么要害怕被她误解? 满脑子被这样的念头填充着,他都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的称呼什么时候从“江教授”变成了直呼其名,“江临。” 她叫他的名字。然后眨着眼睛看他,“你往前一点嘛。” 江临看了她两秒,没吭声,还是依言往前上了一步。 段悠笑眯眯地,“再往前一点嘛。” 俊脸的轮廓紧绷着,略显不耐。 当他忍着不耐最终凑到她面前时,段悠撤回了一直撑着床铺的胳膊,整个身体有短暂的悬空,牟足了劲往一侧倒去。 她的另一只手还不能自由活动,所以协调能力大大不如平时,如果江临不接住她,她翻下床都是有可能的。 江临脸色一沉,未来得及思考就先伸手扶住了她的腰,保证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 可就这一个动作,让她得了空隙。段悠在坐稳之后一下子就扎进他怀里,能用的那只手迅速地抱住了男人劲瘦却结实的身躯。 段悠清楚地感觉到搁在她腰上刚刚撤开的那条手臂瞬间就僵硬了。 不止那条手臂,他整个人都愣了。 又或者说,他明明知道该推开她,却假借“愣了”的名义,就这样享受馥郁温软的身体埋在他怀里的那种陌生的感觉。 靠在他胸口的那颗小脑袋处传出女孩轻懒的嗓音:“如果我两只手都能动的话,我肯定会自己动手抱你。可是现在你也看到我受伤了,只能麻烦你主动一点了。” 江临还是“愣着”。 校园番外052 我觉得你这个人心里有点阴暗 “我觉得你这个人心里有点阴暗。”她说,“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有烦恼,都不比别人活得容易。你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敏感的人了。你怪我的时候,误会我的时候,我是很难过,但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替你难过。” 难过他很不容易相信一个人。 难过他不会对谁真正交心。 难过他哪怕在安安静静的时候都能让人感觉到他心里藏得很深的孤独。 “江临,如果你觉得累了,不高兴了,如果我们之间再有什么误会,你直接来问我好不好?” 她觉得自己说着都被自己牵动了情绪。 可是头顶那人还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段悠深吸一口气,笃定道:“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相信你,你记得,这个人一定是我。” 段悠说完这话没多久,放在她腰上的那只结实而充满力量感的手臂就撤去了。 腰上突然空空如也,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安全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被从她心里摘走了。段悠隐隐有些失落地想,如果不是怕她摔下床,恐怕江临连人都会往后撤几步。 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头顶上传来他略微沙哑却倍显磁性的嗓音:“你明明知道那些人想对你不利,为什么还要过去?” 段悠黏在他身上,原本是想抱着他占个便宜,这会儿却变成了不得不抱紧,因为她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一旦撒手她就会失去平衡摔在地上。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个姿势呆久了手累啊,可是男人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听不到她回答,还沉沉开腔道:“说话。” 段悠抿了下唇,老实巴交地说:“我是被骗过去的,我以为是娇娇找我。” 江临根本不信,一阵见血道:“魏修远被你泼了一杯酒,进了急诊室,如果没有极其重要的事,你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刻意强调了“极其重要”四个字,犀利地拆穿她的伪装。 女孩的脸色无形之中苍白了一点,她实在不是个很擅长说谎的人,尤其还是在江临面前。 江临很清楚,就算对方是陈天娇,如果没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段悠也绝不会丢下魏修远不管。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把她“骗去”的,确实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昨晚他曾经想过是否要趁她还没醒来的时候看看她的手机,但还是被从小的形成的教养框架阻止了这股冲动。 而且,她刚才说——有什么误会,可以直接问她。 那么现在呢,段悠,我在问你,你又打算百般逃避了? 段悠在他怀里,对他哪怕一丝丝情绪变化都感知得格外清楚。因而敏锐地发现他整个人身上的肌肉都硬了几分,格外冷漠紧绷和不近人情。 沉默了两秒,段悠还是认命地如实交代道:“是他们绑了娇娇,发短信说要是我不过去,就毁了她的容。” 男人淡淡地接过话茬,将他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讯息条理分明地联系在一起,“你会问我那篇帖子是不是陈天娇写的,说明有人这样误导你,甚至可能对方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在此之前你不知道这件事,那么你昨晚去酒吧,就是为了验证它,嗯?” 段悠伏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以排解心里被人看穿的尴尬。 “是谁告诉你的,魏修远?” 男人的声线听上去一马平川,隐约带着一点点誘惑着人思绪跟着他走的深意,“昨天去了之后看到陈天娇,对她很失望?” 怀中温软的身躯听到这话时骤然一僵,江临便知道他又猜对了。 也就是说,去救陈天娇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帖子不是陈天娇发的。 对那时的段悠而言,陈天娇是个“背叛者”。 “段悠。”江临伸手把她推开,面色冷了些,英俊的眉眼也仿佛盖着一层寒霜,“你总是这么滥好心?还是你觉得以德报怨就能收服一个想要害你的人?” 段悠不敢与他对视,乖乖坐着,低头瞧着洁白的被褥,“娇娇没有想害我。” “但昨晚谁都不能确定。” 段悠安静了两秒,道:“你说的对,可当时时间紧迫,我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她只知道魏修远需要救护车,而陈天娇需要她。 “我没打算以德报怨收服谁,或许这种得不到任何利益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行为在你看来特别愚蠢,入不敷出。但是你江临难道做任何事,和任何人相处之前都要先算计考量一遍得失吗?”她不解地抬起头,对上他幽沉晦暗的眸子,“你就,没有冲动的时候吗?” 她的眼神过于清澈,而他的眼神过于浑浊。 相交的那一刻,有种天光破层云的错觉。 宛如一束光劈开他的混沌和阴沉,直直照射进暗无天日的眼底和心底。 有。 怎么没有。 江临看着她,无声在心里回答。 “虽然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是你看现在,事实证明了我救的根本不是个背叛者,事实证明娇娇是值得我这样做的人。”段悠说着,语气愈发急切,好像在向他证明着什么,又好像是用尽全力想要说服他,“既然大家都没事了,你干嘛还要用这种不信任的口气说话,就跟全天下都欠你的一样。” “大家都没事了?” 江临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她的话,声音低缓,手指却一点点收攥,力道大得胳膊上凸起了青色的筋脉。 低低将这六个字说完,他话锋倏然一转,凌厉地提高了声音,“段悠,你知不知道如果昨天我再晚到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昨天我不在会发生什么事!你告诉我这叫大家都没事了?是,他们是都没事了!他们该出院的出院该上学的上学,最该没事的人却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躺了一整天!是你太不把你自己当回事了还是你在怪我太把你当回事了?” 段悠很少见他情绪这样失控的模样。 怔怔地望着他因为愤怒而略微扭曲的俊容,她的心都被拧紧了。 一开始她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在担心她。 现在段悠再也不怀疑,他确实在担心她。 很担心。 那是一种能逼得这个疏云淡月的男人在病房里因为她的漫不经心而不顾形象地大吼的担心。 段悠扬了扬唇角,眼泪却滑了下来。 男人看着她眼角的晶莹,突然仿佛被什么击穿了心脏,半天就愣在那,眸间的猩红也缓慢褪去。 段悠懂了。 其实无关她在这件事上的决定是对是错。 他在意的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而她却搞成了这副样子。 江临皱了下眉,心里闷得发慌,下意识伸手抹掉了她的泪水,低斥:“哭什么?说你两句就委屈了?” 段悠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笑,模样难看又纠结,嫌弃地打掉他的手,傲娇地说:“没委屈。” 说是喜极而泣他估计都不会信吧。 突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惊喜,那种甜蜜又欢欣的情绪霸占着她整个胸腔。 江临看着她肩膀上因为乱动而渐渐沁红的绷带,俊容刹那间冷厉下来,“肩膀疼?” 他发现得很及时,段悠还是后知后觉才感到疼,但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反正有人比她还紧张。 在江临伸手过来的时候,她非常自觉地挪了过去,认错道:“教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肯定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所有可能伤害到我的事情我都先和你商量,来不及和你商量的我也会量力而行,绝对不逞能。你不生气了好咩?” 说完,她很诚恳地眨了眨眼睛。 江临顿时感到一口气憋在嗓子里。 他冷冷地盯着她的伤口,按铃叫来护士,“老实点,再乱动我就把你送到张教授班里。” 段悠眯着眼睛笑,觉得他这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真是可爱到不行。 “你舍得吗?” 男人没回答,黑眸眯成狭长逼人的形状,充斥着冷冷淡淡的嘲讽。 段悠义正言辞地说:“把我送走了你们班的均分要往下掉一大截呢,小心领导找你谈话。” 男人睨着她,不温不火,“我唯一一次被领导找了就是因为你干的好事。” “哦。”段悠摸了摸鼻子,讪讪,“那也是很重要的人生经历,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没被领导找过吧?” 她怎么话这么多?满嘴净是歪理。 江临眉目生寒,斥道:“聒噪。” 让他意外的是,听到这两个字,段悠竟然真的不说话了,慢悠悠地将视线投向窗户的方向,盯着窗外也不知哪里,发起了呆。 护士来给她处理伤口,她最多也就是轻轻吸一口凉气,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待护士离开后,男人忍住想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的冲动,双手抄兜站在她面前,不悦道:“你在想什么?” 段悠似乎真的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冷不防被他打断,下意识还皱了下眉,反应过来是他以后,立刻换上狡黠又讨好的笑容,“你猜啊。” 校园番外053 她埋怨道,我快饿死了 可能是因为身体虚弱,她细软的眉眼间那股凌人的傲慢此时消退得干净,只剩下生如夏花般的绚烂和灵动。 干净明媚,活色生香,让他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要怪就怪这个男人太深沉太会隐藏心思,段悠从他神色如常的脸上实在是什么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估计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便也没打算回答,反问道:“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今天周五。”男人淡淡道。 段悠放心地点了点头,周四周五都没有专业课。 她含笑的样子在他漆黑幽沉的眼中形成一片倒影,他看着看着,就第三次掐断兜里不停震动来电的手机。 学校里其他几位物理老师对此齐齐表示无语。 面面相觑了几秒,稍微年轻的老师道:“张教授,要不然还是您先去替江教授给大三的学生们代一天课吧。班里半数以上都是要考研读博的,我们职称够不上水准……没法代课。” 整个物理系加上赵老在内也就这三位教授。 张教授黑着脸问:“江临还没接电话?” 年轻老师瞥了眼被人故意挂断的电话,噎了噎道:“大概是没信号吧。” 张教授的脸色更差劲了,不情不愿地拿了桌上的教案,冷哼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稍晚些的时候,段悠在病房里迎来了几位探访者,他们虽然差不多时间到,不过一看就是分成两拨来的。 一拨是娇娇和小晓,另一拨是两个西装革履,穿着打扮都极其考究的男人。 段悠躺在床上,第一眼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二人的腿,修长笔直,包裹在剪裁合体的西裤里,恰到好处地遮盖了属于男人的力量和野性,让他们看上去特别有上流社会的层次感。所谓不看脸光看腿也知道是个贵族的人,说的就是这二位了。 视线再往上一瞟,却被这二人的容貌震了震。 如果说单有成功人士的范儿还不算什么,那么年纪轻轻、容貌英俊、气质不凡,再加上那种成功人士的范儿,就足以让所有人侧目了。 这二人一个冷峻,脸上就贴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一个凉薄,好像一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蛇。 段悠失神片刻,忽然觉得后者有些眼熟…… 一边想一边皱起眉头,直到傅言感受到她愈发诡异的注视,淡淡一眼扫过来时,眼尾的美人痣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段悠的迷茫。 这不是那天在酒吧二楼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 电光石火间,段悠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江临能把她在楼道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逐一复述出来。 敢情是当时被人撞见了啊。 娇娇和小晓就跟在那两个男人身后进来,站到悠悠床边,大气不敢出,想开口都要先往两个男人那边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只觉得气压有点低。 然而商伯旸和傅言根本就没想搭理她们,倒是这时病房的门第三次被打开,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是被踹开的。 邵玉城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我大哥呢?” 傅言微不可察的抽了抽眼角,商伯旸亦是眉心跳了跳,横了他一眼,目光翻译成两个字就是—— 要脸? 昨天才认识,今天就“大哥大哥”地叫上了。 是该夸他识时务呢,还是该说他自来熟呢? 之前商伯旸不止一次想把他拉出来做点投资,可他次次都是躲,傻子都看得出来邵小公子大下午泡在酒吧里肯定就是在躲商伯旸和傅言两尊瘟神,外加江临这个债主。可是昨晚傅言摊开了江临的身世,这丫变脸比谁都快,立马就关云长附体,一副“好兄弟同生死共存亡”的义薄云天样。 脸皮也是厚得上天。 段悠怔了好半天,才道:“如果你口中的大哥指的是江教授的话……他刚出去买晚饭了。” 邵玉城听到说话的声音,推开傅言和商伯旸,露出个脑袋来,一见段悠那张脸,先是愣了愣,随即马上绽开笑容,和和气气地走了上来。 “这位就是嫂子吧?早听说你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段悠淡淡瞧着他,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你听谁说的?” 邵玉城回头似有若无地瞄了眼傅言。 段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皮笑肉不笑,那个冷清的男人可真不像是这么巧言令色的主。 林小晓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抓住了一个差点被略过的点,“谁是谁嫂子?” 陈天娇也瞪圆了眸,目光在段悠身上来回了一圈。 “邵玉城,你别胡说八道。”商伯旸最先忍不下去了。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邵玉城笑起来很是玩世不恭,左耳一枚耳钉闪闪烁烁,却都没他一个笑容耀眼夺目,“不信你们就跟我打个赌啊。”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一道低沉静敛的嗓音突然从门外插了进来。 带着一点阴沉沉的不悦。 段悠一听到这道嗓音,赶紧坐直了身体朝外面张望。 满室尴尬,所有人都对门外的男人有点害怕,或者说顾虑。 无人开口时,段悠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外面的人身上有着什么样威严和慑人的气场,反倒还迎了上去,“你怎么才回来?” 她皱着眉眼,有点小不高兴,埋怨道:“我快饿死了。” 江临从门外走进来,所有人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他沉着脸谁也没理,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桌子上以后,才走回她床前看了看输液的吊瓶,淡淡道:“周五餐厅里客人多,耽误了一会儿。” 林小晓和陈天娇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发现了相同的震惊。 他这是在和悠悠解释吗? 段悠也算是认同了他的解释,揪紧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邵玉城眼尖地瞧见了食品袋上的logo。 明月坊。 他贼贼地一笑。 又不是所有餐厅周五都人多,谁逼他买碗粥也要去明月坊了? 男人不紧不慢地做完手里的事情,这才想起门口还有三只门神杵在那,他瞥了眼陈天娇和林小晓,淡声道:“看着她把晚饭吃了。” 二人齐齐点头,没有半点怠慢。 江临率先举步往门外走去,三个人也跟在他身后,关门时邵玉城似笑非笑地瞟着段悠。 校园番外054 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段悠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神,浑身都不舒服起来,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够稳重,也许岁数比她大,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 “咳。”一声轻咳传来,段悠回过神,看到林小晓和陈天娇同样的眼神,后者还冲她挤了挤眉毛,“一天不见,你和江教授进展神速啊。” “哪里哪里。”段悠很谦虚。 她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很娇羞地说一句“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但她又很不屑这种欲盖弥彰的调调。 连表个白都恨不得昭告全天下的段悠,又怎么会羞于承认这点小事呢? “你们在一起了?”林小晓欲哭无泪,“我昨天到底错过了什么。” 段悠还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一边咽着陈天娇喂过来的粥,一边在得空时说道:“革命尚未成功,不过离成功也不远了。” 其实在刚才护士给她换药那会儿,她一直发呆就是在想下次要怎么对他表白。段悠几乎可以肯定,他对她绝对不是没有感觉的。 但如果她不说,他也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吐露。所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权利就握在她手里了。 18岁的少女是很讲究仪式感的,既然她能确定下次表白,这男人一定不会再拒绝,那她就应该先挑一个黄道吉日,然后布置个温馨浪漫的场景——怎么说也是要回忆一辈子呢,绝对不能在医院这种飘满消毒水味、周身四面白墙破坏美感的地方。 段悠在心里盘算完,笑眯眯地转过头对林小晓道:“我已经给你做完示范了,你现在知道该怎么追陆铭了吧?” 林小晓,“……” 她对段悠的效率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 陈天娇冷笑,“她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根本就不会被陆铭甩。” * 病房外的气氛就远不如里面这么轻松愉悦了。 江临敛着眉,面色沉凝,“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了?” 商伯旸冷冷的“嗯”了一声,傅言双手抄兜,薄唇泛着凉薄的浅笑,“就这么点小事,让我们三个人查,你有点太看得起犯事儿的人了。” 他说得很平淡,就像真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一般。 邵玉城献宝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最后拿出贺井阳的照片时,江临微微一怔。 这不是他刚到a大的时候,被段悠在图书馆里扇了一巴掌的那个学生? “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邵玉城摆弄着手里的照片,随口道。 江临狭长的黑眸眯出一道逼人的弧度来。 不是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而是没想到有比他还厉害的人会出手干涉吧。 贺家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但至少在郁城的圈子里也算说得上话。 恐怕贺井阳觉得就算真出了事,他那个爹也能罩着他,至多不过是赔钱了事。 “贺家这种清清白白的人家,也能教出这种败类来,真让人唏嘘。”邵玉城说完,打量了一下周围三个沉默不语的人,“这件事怎么处理?” “动过手的都弄死。”男人的嗓音如灌了一股寒流,“贺家……我亲自收拾。” * 段悠坐在病床上,陈天娇给她喂粥,林小晓就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剥橘子。 后来林小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道:“有件事我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 段悠偏过头,“什么事?” “昨天凌晨我们把你带回宿舍之前,江教授特意叮嘱我,让我把你手机的闹铃关掉。”林小晓一边说一边用力掩饰嘴角揶揄的笑,“特意”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你说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段悠愣了两秒,脸一下就涨红了,心像是装了马达,“砰砰砰”的,跳得飞快而有力度。 “我当时在想,不这么做她也会迟到,何必中途来打扰我的课堂。” 男人静水流深的声线从外面传了进来,“不过我现在在想,前天给你留的作业是不是太少了。” 还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 林小晓打了个寒颤,手里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颗圆滚滚的橘子滚到了男人的脚下,贴着他手工皮鞋的鞋尖,在往上,是笔挺的双腿,结实的小腹和胸膛,以及一张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气息寡淡,隐约透着沉着和冷漠。 林小晓猛地站起身来,背后竖起寒毛一片,“教授好。” 她怎么有种说坏话被逮了个现形的感觉? 病床的另一侧陈天娇捂着嘴笑,段悠看了眼江临,又瞪了眼陈天娇,最后伸出可以活动的手拉住了林小晓,不悦地对江临说道:“你把她吓着了。我的橘子掉地上了。” 江临淡淡睨着她那张故作委屈的脸蛋,蹙眉瞥向林小晓。 后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福灵心至,竟然秒懂了他的意思,冲到床头的果篮处又拿了一颗橘子乖乖开始剥。 段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一丝笑意把她整张脸都点亮了,明媚得光彩照人。 江临看着林小晓紧张到手抖,好几次指甲嵌进橘子皮里却撕不开,眉宇间的褶皱更深了。 床上那个小女人眼巴巴盯着橘子看,也不知道是有多想吃。 “你们出去等我。”男人低沉的话音响起,紧接着一只干净而宽厚的手掌就从林小晓手里将橘子接了过去。 林小晓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碰到了江教授的皮肤一下,吓得脸都白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还是陈天娇把她拉了出去。 段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你这人真坏,专捡软柿子捏。” 江临神色如常地剥橘子,好像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语调温淡地问:“你和贺井阳有什么过节?” 段悠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冷,口吻都漠然了许多,“渣男,人人得而诛之。” 江临似笑非笑地咀嚼着她话里的两个字,“渣男?” 说得好像他们交往过一样。 段悠没察觉到他的深意,只道:“不提也罢。”毕竟是林小晓的私事,她总不能拿出去乱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男人波澜不兴地应了句,像是早就猜到她不会回答,随口提起也不过是为了打发剥橘子的时间。 他将橘子一瓣一瓣放在餐盒里,搁在她手能够得着的桌上,起身,“我出去一下。” 段悠拧着眉看他,满脸疑惑。 林小晓和陈天娇依言在楼道里等着他,方才那三个男人都已经离开了,夜晚的楼道里冷寂得只剩下她们二人。 江临彻底收起了儒雅斯文的那一面,沉着脸,目光阴郁得仿佛能绞出水来,“她怎么得罪贺井阳了,你们知道?” 林小晓听到这个名字就黯然,倒是陈天娇机灵,先回过神来,联想起昨天的一幕,很容易就推测出来:“昨天那些人是那个王八蛋找的?” 江临眸光深霭,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被男人身上这股无声的血腥感和张扬的冷锐吓到,陈天娇老老实实地交代:“可能是因为悠悠曾经扇了他一巴掌,和她表妹程诗韵也结过梁子。” 程诗韵。江临对她隐约有点印象,就是在图书馆里和他搭讪的那个外语系的女生,拿着一本德语词典问他那个单词什么意思。 果然,是因为段悠为人太傲慢狂妄么。 面前始终没言语的女孩突然抿了下唇,弱声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得悠悠被这两个人……” 江临的视线扫了过去,陈天娇的手正搭在林小晓肩上,皱眉安慰她:“你别太自责,悠悠做事的时候心里有分寸,她肯定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来。你不需要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悠悠她不会想看你这样。” “说清楚。”江临冷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林小晓被他过于冷厉得脸色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陈天娇一脸不忿地答道:“贺井阳想追我们小晓,但是小晓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就跟他那个表妹串通好了,拆散了小晓和她男朋友。悠悠是为小晓打抱不平所以才和那两个人结了梁子。真不愧是兄妹,贱都贱到一家了。” 江临闻言突然震了震,胸腔中足以结霜的寒冷没能缓解分毫从心底升上来的绞痛。 ——她为什么总是在替别人出头? 从来不解释,不屑置辩。 这样看来,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是他想当然地认为她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可是她每每做出来的事情,却都把自己的利益和安全放在了最后。 陈天娇这样说着,无异于把林小晓心里的旧创又重新撕开。 林小晓垂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临皱眉看着她,没有一丁点情绪,冷淡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解决,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要每次都躲在别人身后,给别人添麻烦。” “教授!”陈天娇美眸瞪圆,不敢相信这种不近人情的话是他说出来的,可是看到男人那张犹如被刀砍斧劈过的五官轮廓,隐形的冷锐和锋利就藏在每一寸线条之中,她又忽然咬住了唇,底气虚了一半,“小晓又不是故意的,你这样说她不嫌太过分了吗?” 校园番外055 有些事,发生过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林小晓拉着陈天娇的衣袖,摇头,眼泪不停往外涌,“教授说的没错。” 本来就是她自己没本事,没勇气。 陈天娇恨铁不成钢,“你……” “还有你。”男人不咸不淡的目光如淬了寒芒的刀锋,从林小晓头顶劈到了陈天娇脸上,“a大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地方,真想谈恋爱就把自己那点事情搞明白了。写个情书表白还匿名,有这么在意朋友的感受,全校都把骂名往段悠身上扔的时候,你陈天娇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她是欠你们的,还是你们就真这么心安理得接受她天天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在众人的印象里,江临虽然冷峻严苛,但那也不过是在上课时强调纪律。 谁都没见过他如此劈头盖脸地训斥过学生。 陈天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江临的话正中她的心虚。 “江教授,我……”她试图解释,“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男人轻轻勾唇,却不是笑,“你觉得,如果你们两个是故意的,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陈天娇被他话里那股阴鸷的狠劲儿吓得背后寒毛竖起。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澄清。 可是当时事情发展的速度太快,从帖子出来到段悠去广播室大肆表白再到整理校史馆也不过是短短一下午的事。 她根本自己都来不及消化那些内容,再加上人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一开始确实是怕了,所以当了一会儿缩头乌龟。 当她想要出面澄清的时候,张艳已经发了道歉帖。 所以她曾经一度侥幸地想,能不能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能不能就当发帖的张艳是想陷害悠悠的那个人。 因为她心里埋着一个很自卑的秘密。 她喜欢魏修远,从高中那次竞赛就喜欢他。 她喜欢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更喜欢他在赛场上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 那般的骄傲,如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那时候她只是个身材臃肿的丑姑娘,每天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存在感。 还输给了另一个叫段悠的女孩。 如阳光明媚干净,如鲜花娇艳欲滴,她的笑容都好像是最清澈最甘冽的泉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那场比赛过后,魏修远多看了那个叫段悠的女孩好几眼。 所以陈天娇狠下心来开始减肥,开始四处打探魏修远报考的学校和专业,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段悠——那种骄纵傲慢,盛气凌人的性格。 一开始她很不习惯,后来却发现,人一旦有了资本,骄傲是在所难免的事。 说什么虚怀若谷……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真的情愿韬光养晦?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把自己真正的实力展示给外人看,受到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她陈天娇说白了,不过是段悠的一个仿制品。 段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年无意间出席了一场比赛,改变了另一个女孩的人生轨迹。 而陈天娇也没想到,她这个“赝品”到了大学里,竟然还避不开那个闪闪发光的“真品”。 她们是一个系,一个班,甚至一个寝室。 她和她是朋友。 陈天娇心里是有一根刺在,但是她渐渐发现,段悠也许是她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高度。 她的傲慢不是用来打压别人,而是她从心底就自信,有担当。 她比谁都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比谁都敢于赴汤蹈火去实现自己的目标。 她的美丽并非养在温室里,而是在荆棘中开出一朵花,满手的血,满身的伤,却还是笑得灿烂夺目。 陈天娇曾经在心里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如果魏修远真的倾心于段悠,那她就不言不语地守在二人身边也好。 但也许天意如此,她和张艳的不和导致悠悠为她出面应下了去约江教授的赌局。 而那个新来的江教授也是人中龙凤,拥有英俊的外表,斐然矜贵的气质,非凡的实力。 他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段悠的眼球,轻而易举地,就让段悠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陈天娇当时觉得,这大约是老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所以她写了信给魏修远。 但是自卑的人到底改不了自卑的毛病。 她不敢注明自己的姓名,甚至怕被人看出端倪不敢亲手写这封信,而是用电脑写完,去外面的复印店里打印了出来。 陈天娇私心来讲,很想看看魏修远是否还记得他。 可是很明显的,提起那次竞赛,他满心满脑都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女孩子。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在后台他对一个胖丫头微笑着说了句,第三名很优秀,期待以后你还能当我的对手。 陈天娇低着头,种种回忆在脑海中流淌而过。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羞愧,和自责。 当时那封信写的似是而非,说是为了试探魏修远,然而陈天娇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难道你不署名,不是有一两分害怕到时候行迹败露吗?不是有一两分思量,败露以后,魏修远也找不到你头上吗? 她一直忍着不敢往下想,但是此刻被江临三言两语轻易撕开那张自欺欺人的伪装。 这不就是在无形中把黑锅甩给了段悠吗? 这不是她拒绝思考就不存在的,更不是她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就能抵消的。 陈天娇,你这样怎么配做她的朋友。 所以她和魏修远联手把你“骗”到酒吧的时候,你除了哭以外,根本就没有底气质问段悠凭什么这样骗你。 因为你做不到她那样问心无愧,所以你永远骄傲不起来。 陈天娇昨晚整整一夜都在思考一件事,她是不是该转学,或者至少搬出宿舍。 她自问对不起段悠的真心相待。 她虽然没有故意想过害她,可是明知道这样做于她有损,却还是放任自己写了那封匿名情书,这样就已经是愧对了。 但是昨晚在酒吧里,那群人渣用她的脸作为威胁,段悠想也不想就赶了过来。 把自己的安危生死置之度外,解开了她的绳子让她离开。 那一个瞬间陈天娇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她不想失去段悠这样一个朋友,却也心知肚明,即使段悠还愿意接纳自己,自己也无法毫无芥蒂地跟在她身边了。 有些事,发生过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两个女孩都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掉着眼泪,江临冷眼旁观,俊脸的轮廓冷硬非常,好像天地间没什么可以让他动容的事,哪怕是自己学生的眼泪。 “你们最好记住,她昨天晚上差点被你们两个人害死。”男人寒声说完最后一句,便听到医务室里传来咳嗽声,一声大过一声。 他脸色一变,林小晓已经抹了眼泪要冲进去。 江临俊漠的眉峰倏尔起了褶皱,毫无温度地低斥:“站住。” 林小晓果然站定,红着眼眶不解地望着男人。 男人嘴角凉薄地扬了起来,“你现在进去,是想在她面前表达一下自己有多委屈,让她再安慰你几句吗?” 林小晓咬着唇,陈天娇低着头却拉住她,抽咽道:“别进去了,悠悠会担心。”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二人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面容娇媚精致的女孩正咳嗽着,脸蛋苍白得很,江临面色一暗,走上去为她拍打起后背来。 段悠看着他,无奈递上面前的餐盒。 男人低眸瞧着餐盒里所剩无几的橘子,大概也猜到了什么,沉声道:“多大的人了,吃个橘子也能呛着?” 他接过她手里的盒子,给她递了水,段悠垂眸,莞尔一笑,“是啊,我生活不能自理,你这时候就别走开了,好不好?” 男人闻言眸光忽而一深,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湖水,荡漾着微微的波澜。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这样啊。”段悠单手托腮,柔软蓬松的长发垂下来,光泽很黑很亮,衬得她的脸蛋愈发白皙,“既然你还要忙,那你把她们叫进来,你先回学校吧。” 男人眯了下眼睛,黑眸中藏着晦暗不明的危险的光,“段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不瞎,也不傻。”她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她们结交有我和她们结交的道理。如果她们真的是那么糟糕的人,我自己就能感觉到不值得了。你懂吗?” 江临深眸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果然是知道他在屋外训斥那二人,这会儿就来打抱不平了。 “我知道我受伤你生气,但是你别把气撒在她们头上。”段悠抬头望着他,没有丝毫退却。 “你要这样想,江临,怎么说她们也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换回来的人。你这样……我也很难做。” 她笑得有点苦,有点无奈。 江临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段悠撤开撑着下巴的手,拽在他的衣角上,语气轻懒带着一点点傲娇,“就当我求你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骂她们了。” 男人的视线像一张网,将她锁住,也要将她看穿,“你就真的不怨不恨?” 校园番外056 绝对不是一辈子 病床上的女孩握着马克杯,干净漂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好像是因为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小动作。 江临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深,如雾气弥漫的夜晚,整个人都裹着一层暗色调,“段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没有底线地为了别人考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是你这些所谓的朋友把你逼进了死胡同里,你还长不住记性吗?” 段悠无奈地抬眸,也不跟他争辩,就轻笑着转移了话题,“你这么担心我,那你对我好一点不就行了?” 江临被她一句话噎住,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知道该称赞她心大还是缺心眼。 不过——对她好一点? 他以前,确实对她很差。 见男人沉着俊脸,段悠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对这个结果还不满意。 她便叹息道:“有时候没必要把得失算计得太清楚,你只看到我为她们做了什么,但你不知道上次魏修远来女生宿舍找我麻烦的时候小晓曾经不顾一切扑上去拦住他,你也不知道有人因为那个帖子而嘲笑我的时候娇娇冲上去就和人家打架。我只不过是做了同样的事,可能是运气不太好,所以才不小心变成现在这样。” 她原以为他听了她的话会稍微理解她一点,却没想到男人的关注点完全都不在这里,“什么时候?” 他的眸子眯得狭长幽深,语气也像是结霜飞雪的严寒,“魏修远找你麻烦,什么时候?” 段悠一愣,随即笑开,漫不经心道:“忘记了。” 江临也不说话了,深眸盯着她看了一阵子,抬手扫了眼时间,“睡觉,我回去了。” 段悠还是怕他出去找那二人麻烦,小心翼翼试探道:“她们两个呢?” 男人冷着眉目,言简意赅地回答:“留一个陪床,另一个我送回去。” 段悠一下就眉眼弯弯地笑了,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她的愉悦,她眨了眨眼道:“好,那就麻烦你了,江教授。” 江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内容藏在他眼底,却被他惯有的那股沉稳内敛的气息遮盖着,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最后还是林小晓留下来陪床,让陈天娇暂时回去了。 林小晓大致听娇娇讲过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当她听说陈天娇是写那封情书的人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潜意识里她也觉得这是对悠悠的一种背叛,可毕竟帖子是张艳发的,她也不能谴责娇娇什么。 而且作为两个人共同的朋友,如果悠悠和娇娇闹起别扭来,最难做的还是她。 不过刚才她和娇娇一起来看悠悠的时候,她并没表现得太过介怀,甚至和娇娇有说有笑的。 林小晓分辨不清那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悠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这时只剩下她们二人,进了病房后,林小晓就开始瞧着段悠发呆。 段悠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在床上躺好,侧身背对着她。 直到深夜,林小晓在陪床的沙发上呼吸均匀地入了睡,床上的女孩却还在黑暗中静静睁着眼。 …… 段悠能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去魏修远的病房看他,然而护士却通知她说,楼下的病人早就已经出院了。 看来江临没有骗她,她果然是这三个人里受伤最重的。 挨过第三天,周一清早,她就办了出院手续自己回了学校,只是紧赶慢赶的也没赶上第一节江临的课,当她回到教学楼的时候,刚好下课。 同学们抱着书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走出来,魏修远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球里还是有些过敏似的发红,稍稍一瞥就瞧见了楼道里那抹窈窕玲珑的身影。 段悠下意识心里缩紧一团,原本觉得他会上来奚落她几句或者找她问责,却没想到魏修远只是拎着书包冷冷从她身侧经过,好像没看见她一样。 倒是有不少其他同学一直把视线放在段悠身上,叽叽喳喳地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最后一个从教室出来的是江临,臂弯间挂着白大褂,上身是一件休闲衬衫,下身是一条剪裁合体的西裤,萦绕在他周身的气场是冷淡而矜贵的,举手投足间那优雅从容的姿态让人觉得他不是从教室里走出来,而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明明是一副黑白的水墨画,却莫名显得风雅清俊。 他像是感觉到了人群中有两道不寻常的视线,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极其快速地捕捉到了楼梯口那个微笑的女孩。 三天不见,她的笑容还是那般生动明艳。 他只看了一秒,便朝她走过去,“什么时候回来的?” 截止到今天早晨进教室将手机关上之前,他并没听医院的人说她出院的事。 段悠笑着,“刚回来。” 男人的眉头忽而一皱,“你家人送你过来的?” 不可能是陈天娇和林小晓,她们两个刚才都在班里上课。 段悠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医生说肩膀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我就自己办了出院手续想回来蹭一节课,你都两天没来了,我有点想你嘛。” 越说到最后,她唇梢的笑弧就越深邃、幅度越大,似乎说出这样的话没有让她感觉到丝毫难为情,反而还很骄傲似的。 江临低眉望着她,那一颦一笑都在熹微的晨光中完整地映入他脑海,可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样露骨的表白。 这两天没有去看她,他在自己的公寓里面,想了很多。 若说她是阳光下的精灵,那他就是黑暗里的隐士。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抓住她散发着汲汲热量的身躯,却又怕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他身上背负的太多沉重和不可见光的东西会吓着她。 他们,说到底不是一路人。 他没有在这里停留一辈子的打算。 虽然从willebrand家出走,但是江临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这只是他为了表达自己对那个男人的不满而像个孩子一样选择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抗拒,报复。 而那个男人,刚好也在纵容他罢了。 他不知道他还能在郁城待多久,但绝对不是一辈子。 校园番外057 眼神 就算他自己不想回去,爷爷也会派人来带他走。除非他能在郁城建立起更大,大到足以和那个古老的百年世家抗衡的势力。 可那是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沉淀下来的财富和地位,他又如何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凭借一己之力从头开始? 不喜欢她吗?不是。 没有动情吗?也……不是。 只是感情没有浓烈激昂到让他可以放下所有,不顾一切。 江临想,他该是个有自制力的人。 当年冯·布莱恩家的小公子从酒庄里偷了一瓶葡萄酒,他喝着喜欢,后来被父亲训过一次,还是照样二话不说就戒掉了。 戒掉。 这两个字划过心尖的时候,尖锐得像刺刀,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蜷缩紧了,可是面上,仍是那张滴水不漏、冷峻如霜的样子。 他已经纵容了自己这些天,有所回忆,有所缅怀……够了。 真的够了。 段悠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亲眼目睹了他那张温淡英俊的脸是如何一寸寸变得冷硬而不近人情的,也就,半分钟不到的时间。 她心里隐约划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段同学。”江临漠然开了口,语气谈不上有多严厉,但也绝不如病房里那么宽容温和,“你最好学着对教授尊重一点,下次教务处再罚,就不仅仅是整理校史馆这么简单了。” 段悠的呼吸滞了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她……不就是刚才稍稍用言语调戏了他一下么?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非常不高兴。 男人的五官还是那样丰神俊朗,挑不出瑕疵,可却让段悠觉得陌生疏冷极了,就连眼睛里都不是她这两天熟悉的淡而无痕的温柔了,而是一种,无声无息沉淀下来的寒意,“突然?” 他勾着唇笑,那一抹弧度是伤人伤己的锋利凉薄,“我难道不是一直在拒绝你?” “段悠,那天在酒吧里的事,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去救,这最多只能说明,我是个负责的老师——或者善心的路人。不是因为你比较特别,记住了。” 随着他这一个字一个字飘出来的话音,段悠只觉得周身空气冷得能将她的心冻住。 她的嘴唇无力地开合了一下,却半个音节都没吐出来,就这么愣愣地瞧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就像一步踏穿了她的心脏。 她连回头看他都忘了,目光直直落在刚才他站着和她对视的那块地砖上,想象着他还站在这里。 都说人的脑子会自动规避那些痛苦的记忆。 可是段悠此时却觉得,她的脑子像个坏了的放映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他方才的话。 她有点不明白,同一个人,对她的态度怎么能一天一个样。 当段悠终于反应过来,准备追上去问清楚的时候,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咬了下唇,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落后了江临多少,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直到纪可岚给她开了门,她才知道,江临根本就没回办公室。 段悠怔怔地呆立在办公室门口,除了茫然就还是茫然,她很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烦躁得让她想砸东西。 人非草木,感情亦是最掩饰不住的东西。她明明能够感觉到江临愈发往她身边靠近的那颗心,可却怎么都打不破最后那一层坚固的壁垒。 她自问用尽了各种手段,办法,却也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总在她以为就快要成功的时候,那层壁垒又平地而起,岿然不动地横在二人中央。 这让段悠觉得非常颓然,非常气馁,空有浑身的力气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使劲。 然而他眼里深深嵌着的孤独和寂冷又告诉她,那层壁垒是不能被绕开的,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那一层阻隔着他的东西——到底什么? * 江临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怂到连对一个女人动情都不敢。 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坐在包厢里,一杯接着一杯沉默地灌酒。 傅言等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邵玉城插着兜,皱眉盯着屋里的男人和他手里的酒杯,“他这是要干什么?” 傅言冷冷清清地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借酒浇愁?” 他上前一步,劈手夺过了男人手里的酒杯,“公司现在一帆风顺,什么事能让你愁成这样?难道还有什么比工作更让你挂心的事?” 男人抬起头,眉峰间布满浓稠的暗色和凛冽的寒意,“酒杯给我。” 听他的语气和声调,好像已经喝了不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还不陷入紊乱,却已然在几个人的洞察力之下呈现出一种平时不常见的模糊。 似乎他对周围的事情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盯着傅言手中抢走的那杯酒,冷声道:“给我。” 商伯旸睨了一眼杯中的液体,细细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用比他还冷的声音道:“这么喝会喝出人命,你真当洋酒是什么好玩意?” 邵玉城手握空拳假咳嗽了一声,活跃气氛道:“大哥,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气氛陡然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 这个笑话很冷,谁也没有笑的心思,只有邵玉城在商伯旸和傅言冷漠的注视下干笑了两声算作对自己的回应。 沙发上的男人听到“失恋”两个字陡然看向他,那眼中犀利冷锐的光芒吓得邵玉城都是一哆嗦。 这一眼虽然令他胆战心惊,却仿佛在无形中证明,邵玉城误打误撞猜对了…… 他忙从傅言手里抢过酒杯塞回男人手里,“给你喝,给你喝。但是喝酒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啊,是那天在病房里看见的那小姑娘吧?是挺漂亮的,你知道我们傅三眼光有多挑剔?他都说看着顺眼的,那绝对没差了。不过那时候我看……她对你也挺上心的,怎么说分就分了?” 男人宽厚有力的手掌猛地将手里的酒杯攥紧,骨骼间发出了摩擦的“咯吱”声,俊脸却面无表情,“没在一起过,她只是我的学生。” 商伯旸这时突然看了邵玉城一眼,眼中的深意和冷意只有邵玉城和傅言明白。 那天他们离开医院之后,偷偷打了个赌。 因为邵玉城一进病房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管床上那个女孩叫“嫂子”,此事得到了傅三爷和商公子的一致差评。 邵玉城却嬉笑着表示,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说不定这丫头就真是未来的嫂子呢。 傅言嗤之以鼻,“江大少爷何许人也,怎么会喜欢上学校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野丫头?不过就是看她年轻漂亮有资本,过段日子新鲜劲没了,连她姓甚名谁都不见得还能记得住。” 商伯旸亦是点头同意。像他们这种天生就对金钱利益事业和成就更加感兴趣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基本就是感情的绝缘体。 女人可以有,也不是不会对谁动情,可是一旦阻碍了前进的步伐,该放下就必然会放下。 邵玉城摇头,“傅言,你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 傅言闻言脸色一沉。 这个邵玉城简直就是找准着他的死穴使劲踩。 谁都知道他从小就有洁癖,号称“鬼见愁”的洁癖。 别说是别人,就连自己用过一次的东西都会忍不住的嫌弃。 他不是没想过交个女朋友,毕竟处在娱乐圈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所见所闻都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女人,他偶尔也在考虑自己是否真到了该交个女朋友的年纪,而且爷爷从来就对他这个孙儿不怎么看好,因为上一代的恩怨纠葛。 若是他能找个世家千金,得到来自另一大家族的帮助,对付家里这群杂碎,就会变得简单多了。 他也断断续续物色过郁城数得上的千金名媛,大多数都是保持在发乎情止乎礼的界限之内,哪怕对方离他稍微近一些,他都觉得有股恶心的滋味从心底往上冒。 后来他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心理障碍实在是太难克服了。 此时此刻被邵玉城这么一提,傅言顿时就黑了半张脸。 不同于商伯旸和傅三爷,邵玉城可是郁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从小玩到大,听说他十岁不到就知道怎么解女孩的吊带衫的带子,搞得全班女生对他是敢怒不敢言——毕竟谁也不想把这么丢人的事情抖搂出去。 那天在day.off,别人不清楚,邵玉城站在最前排,却看得最明白。 江临看那个女孩的眼神绝不仅仅是老师看学生,或者范围说大一点——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他很肯定,那是一种看到了自己的所有物,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占有侵犯时,男人身体里往外翻涌的、根本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嫉妒。 所以他才走了一步险棋,在公众场合公然掏出手枪,打了那个对段悠动手动脚的人一弹。 校园番外058 你们不如也试试? 傅言不懂,商伯旸没看见,但是邵玉城比谁都肯定,比谁都了解。 因为在那一刻,他看到段悠被人压在身下时江临的表情,莫名就想到了另一个女孩——顾千秋。 邵玉城觉得,哪怕他只是这样单纯地设想顾千秋被人侵犯的场景,都压抑不住一股子怒火使劲儿地往头顶冲。 他不敢说那一定是男女之情,因为他也不认为自己对顾千秋有什么男女之情,然而他敢肯定,那绝对是强者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和偏执。 或许因为邵玉城平时都是吊儿郎当的,所以这一次他难得认真起来,傅言和商伯旸真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一向谨慎多疑的傅言还是绕过玻璃酒桌坐在男人身侧,低声道:“喜欢就去追,不喜欢的话……你也没必要在这里借酒消愁,她又看不见。” 江临还是以刚才的姿势握着那杯酒,却再也没动过,薄唇翕动,慢慢吐出一句话:“她是我的学生。” 邵玉城“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我最大”的样,调侃道:“学生怎么了?现在对学生动手动脚的教授老师还少吗?你看不看新闻?” 商伯旸,“……” 这智商还出来劝人,没被打死都要感谢他姓邵了。 江临盯着酒杯,脑子里,却想起了上午离开教学楼,被校长叫去办公室时发生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时校长疾言厉色的脸就近在眼前,悬浮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男人猛地攥紧酒杯,将杯子朝着那个点砸了出去。 邵玉城夸张地一闪身,玻璃杯砸在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里面的酒也四溅开来。 他大气不敢出地盯着狼藉的地面,道歉的话说得非常铿锵有力,“哥,我错了!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你肯定和那些占女学生便宜的老流氓不一样。你是身为世范,为人师表!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商伯旸,“……” 傅言不动声色地瞪了那个活宝一样的男人一眼,真不知道商伯旸为什么要把他带来。 他也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凑近去跟邵玉城和商伯旸打了那个赌——如果段悠最后成为了江太太,那么他和商伯旸就纡尊出境为邵氏旗下的任意一款产品拍一组代言写真,反之,则要邵玉城把他老爹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红酒献出来。 当然,赌约要到真正举办婚礼那天才算是尘埃落定。 那时候的商伯旸和傅言都没想过,十年之后,他们二人的“出柜照”会传得大街小巷四处都是…… * 要说段悠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骄傲和固执。 而她最大的优点,也同样是骄傲和固执,别人是撞了南墙就知道回头,她是撞了南墙以后,非要活活把南墙拆了才罢休。 江教授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她跟着去自习;江教授去教工食堂吃饭,她也去混了个学生会的职位,然后跟着跑到教工食堂蹭吃蹭喝;自从知道江教授偶尔晨跑以后,每天早晨六点半都能在操场看到她的身影。 要么说江大公子的心理素质也真不是盖的,后面天天跟着这么一条小尾巴,他愣是能对此视而不见。 每天都一副老僧入定心如止水的模样,就好像他根本不知道段悠是为了他才出现在这些场合里的。 连专业课都算上,哪怕天天和段悠同框,他仍是连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长者威严和绅士风度,不曾再做过一件越界的事。 段悠本来以为他要拒绝她的时候,会干脆一个字都不和她多说,可是她错了。 真正的疏离不是一刀两断,而是默默退回原有的距离上,用温淡的语气来表达冷漠。 她问问题他会回答,她打招呼他也会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 呃偏偏就是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段悠觉得,他对她和对所有的学生都一样。 她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所以无需太过刻意的回避。 段悠开始怀念起他曾经对她发脾气的样子了,至少不是防备到如此无懈可击的地步,无论她做什么都没办法撩动他心底的半点反应,这让她感到很挫败。她甚至连不写作业、上课迟到这种招数都使过了,但江临除了依照学期初制定好的规矩惩罚她以外,也没再多和她说一个字。 她这才发现,原来曾经她刀刀能命中他,是因为江临对她不曾设防。 如今他设了牢不可破的防守线,让她完全失去方向,不知如何下手。 看到那他那张清贵俊透又罄然雅正的脸,她连嬉笑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质问他为什么突然就…… 不喜欢她了。 全校同学对段悠追教授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同样的,段悠对他们的议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关于她最后被众人一致投选到了“恶人榜”榜首的事,段悠还是有点吃惊的。 这件事她还是从混迹论坛的林小晓那里听说的。 a大的风云榜和恶人榜,在整个郁城的高校圈里都是有名的,投票时间持续半个月,榜单上的前几名始终你追我赶地变化着。 可是这一次,段悠的名字却稳稳占着榜首,甩下第二名将近两千票。 她瞧着林小晓递来的手机,习惯性地绕着自己散落的长发,笑得不甚在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他们这么痛恨?” 林小晓收回手机,顺着帖子往下翻了翻,一条一条地念给她听,最后总结道:“基本都是因为江教授。” 段悠抿了下唇,“江教授”三个字又狠狠地碾过她的神经,痛得她吸了口气,皱了皱眉,“我追我喜欢的人,碍着她们什么事?” “说你……没脸没皮,做的事情丢尽了a大莘莘学子的脸,有碍观瞻。”林小晓读着都觉得有几个字异常难以启齿。 段悠轻轻翻了个白眼,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晚上回来再说。” “去吧。” 段悠推门出去的时候陈天娇刚好回来,无奈地和林小晓对视了一眼,“她又去图书馆蹲点啊?” 林小晓也苦笑,“拦不住呀。” 根据段悠的观察,江临每天出现在图书馆的时间都很有规律。比如周一他下午有课,傍晚学生们都去吃饭的时候他会去;周二他只有上午一节课,午饭前他就已经找好自己下午要用的材料了…… 这些都是段悠观察了整整三个星期,把每次在图书馆、操场等等地方遇到他的时间记录下来绘制成数字图表之后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林小晓曾经望着她在纸上画频率分布图表示震惊,“不愧是学霸,追人的方法都和我们这种渣渣不是一个境界。” 段悠想,这和学霸不学霸无关,她只是喜欢他,只是想和他见面,所以能克服一切困难罢了。 这样想着,她走出宿舍楼,沿着楼下的小路往图书馆的方向而去,可是没走出几步,忽然脑子一懵。 眼前被一片透明而模糊的水光盖住,她下意识闭眼退了好几步。 “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几声隐隐约约的笑声,紧接着段悠就感觉到一阵风袭来,寒意顺着她湿漉漉的衣服钻进皮肤,渗入骨子里。 她睁开眼,细长浓密的睫毛上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漂亮柔软的长发也湿得一塌糊涂,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狼狈。 段悠冷冷地抬头,视线很快锁定了二楼几个有说有笑的女生。 她们手里还拿着一个蓝色的水盆,朝着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里却满满都是藏不住的挑衅和奚落,“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洗完衣服要倒盆水,没注意楼下还有人。” 女孩说完之后,她身边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周围不乏有些看热闹的同学亦是捂着嘴,目光各异地注视着她。 段悠攥了攥手指,将手里的书顺手放在旁边的自行车座上,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果然是刚洗完衣服的水,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洗衣粉的味道。 她心里的火焰蹿得老高,美丽妩媚的脸蛋上却显出一片慑人的凉薄,菱唇轻轻开阖,字音如毒,清晰浸骨—— “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楼上几个女孩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反应,同时愣了愣,随即笑了,“干什么呀,段悠?我们都道歉了,又不是故意拿水泼你,你还想怎么样?” 段悠精致温凉的眉眼间看不出丝毫喜怒,沉着冷静得不像话,“不下来是吗?好,那你们在楼上等着,我上去。” 林小晓和陈天娇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231宿舍里和那几个女生对峙的段悠。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场,强大而镇定,那股凌人的盛气足以压住全场,尽管她衣衫湿透,是最难堪的样子。 那几个女生正支支吾吾地辩解着什么,明显和刚才比起来底气虚了很多。 校园番外059 程诗韵被停学了 段悠勾唇,冷淡而丝丝入扣地问她们:“看不见楼下有人,是没长眼睛,还是这眼睛长了也没什么用处?既然这样,不如我替你们挖了算了,嗯?” 其中一个女生终于急了,“段悠,你狂什么狂?模拟比赛输给魏修远还好意思对江教授纠缠不放,都被教务处全校通报批评了,还天天上赶着往江教授身上凑,你要不要脸?” “我对他纠缠不放是打扰你吃饭了还是打扰你睡觉了?”段悠很快接过话来,言语还是同一个调调,没有温度,“你是哪个系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教务处向来标榜公平,想必不会针对我一个人,你们这么期待的话不如自己去试试。” 段悠走上前一步,有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很自发地开始往后退。 林小晓一看她那张冷艳入骨的侧脸和她眼里如冰雪铺就的一望无际的寒意就知道,悠悠现在是真生气了。 她绝对不是生气了会大吼大叫的那种人。 她是,生气了以后还能对你笑出声,但是当你稍有松懈,她转身就能以不容置辩的傲慢姿态一刀扎进你心口里的人。 平时这种时候,林小晓肯定就上去劝架了。 可是今天,她就这么冷眼旁观着,一点上去打圆场的意思都没有。 有些人,不给她点教训,她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 “教务处?”最开始就在和段悠呛声的女孩还站在原地半点不退,闻言凉凉地哂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我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至于你把教务处搬出来?还是说,你段悠也就这点胸襟、这点本事,误会一场也得可怜巴巴地跑去告老师?” 陈天娇忍了这么半天终于炸了,一脚就踹翻了屋里的桌子,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所有人都惊惶地看向了她。 “有完没完了?不去教务处也行,刚才水是谁泼的,站出来!” 段悠淡淡看了她一眼,眉眼忽然就如春风般卷起了些许笑意,慵懒地出声道:“娇娇,既然她们觉得自己有理,那我就先跟她们讲讲理。” 一对上陈天娇的视线,段悠就秒懂了她想干什么。 倒也不是不支持她这么做,只是段悠有些话还想先说在前头。 林小晓破天荒地一句话都不说,抿唇望着屋里的人,眼神也是冷的。 段悠转回了头,红唇轻扬,笑容里那破壁而出的讥诮几乎漫进每个人的神经,几个女生同时紧张起来。 她笑着问:“怎么,敢做不敢当吗?我追江教授让你们这么不爽,到底是因为这个举动丢尽了a大女生的脸,还是因为,我做了你们都想做而不敢做、只能在夜里捂着被子偷偷臆想的事?巴不得看我从天上跌下来落个悲惨的下场,越悲惨就越能满足你们那点大家不好才是真的好的平衡感?” 几个女生被她这么一说脸都绿了,段悠的声音有条不紊,语调轻缓,可那力度却足够戳破什么了。 “自己怂,还怪别人太有胆量。”段悠说着,踱步到书桌边,顺手翻开上面的课本,眼神暗了暗,随即又张扬明媚起来,“又是外语系的,我说你们这一届外语系怎么净出心思不干净、手段不入流的货色?真不够我恶心的。” 她说完这句话,有个女生立刻联想到了什么,低声对旁边的人说道:“我听说诗韵被停学处分好像就是因为她!” 这话声音本来不大,但刚好赶上屋里没人开口、阒然无声的时候,所以一屋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段悠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愣了片刻的功夫,已经有人咄咄逼人地指了上来,“我们心思不干净手段不入流?我们心思再不干净也没觊觎自己的师长;手段再不入流也没有从中作梗害人家被退学。你有什么资本这么狂妄?就凭你那张脸吗?” 段悠瞥了眼林小晓,后者正飞快地询问知情人,一条短信群发给了无数好友,“程诗韵被停学了?” 不少人陆陆续续地回复了她,正在她要将手机装回去的时候,屏幕亮了亮,有短信跳了进来。 她看到那人的名字,一股僵硬感从脑海里一直蔓延到指尖。 陆铭:你满意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轻鄙和愠怒。 林小晓窒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全选的时候忘了把这个冤家取消。 他现在一定以为她是来看对手笑话的吧。 林小晓紧攥着手机没再回复,抬头对段悠道:“是真的。” 段悠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冷静用了不过片刻时间,“喜闻乐见。” 屋里几个人要说和程诗韵关系有多好倒也不是,但是程诗韵毕竟是外语系的系花,而段悠是外系的,当有来自外部的威胁时,一个团体内部总会爆发出空前的团结——或者说,她们找到了一个可以立得住脚的还击点。 为首那名女生高高扬起巴掌猛地扇了过去,手在一半就被段悠扣住,她没用什么力,却捏得对方骨头都嘎吱作响。 “又能往我身上泼脏水了,你特别开心是不是?程诗韵被停学,你不从她身上找原因,怪我从中作梗?” 段悠勾唇,一句话落字轻轻袅袅,“我要是真有这么大本事,你就不怕我连你的学一块停了?姐妹情深是么,我送你去陪她!” “别,别!”后面几个女生一起涌了上来,被段悠攥着手腕的女孩咬牙不肯妥协,旁边有人劝她,也有人对颇有忌惮地段悠道,“我们刚才真的是不小心,事情闹大了……对你也没好处,不能私了吗?” “当然可以。”段悠落落大方地应道,一股隐匿的傲慢仿佛从她的骨子里抖开了行迹,一寸寸向外扩张,锋利得锐不可当,“不过,我这辈子还没在谁身上受过这么大委屈,江临他敢给我难堪是仗着我喜欢他,至于你们……” * 江临坐在图书馆里翻看着资料,今天纪可岚和他一起,说是刚好有空。 同事一场,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索性就让她跟着了。 纪可岚闲暇时候会带一些舞蹈选修课或者瑜伽课,她人长得漂亮,身材也苗条,是块练形体的料。 现在临近期中,要找一些可以拿来做笔试考试的试题,所以向来不出入图书馆的纪可岚便跟来了。 说是一起来,其实也不过是到了图书馆以后各找各的书,各做各的事。 江临率先找好了自己要的东西,坐在了窗边他一贯会坐的位置。 纪可岚在书架里找了好半天才找全了自己需要的资料,抱着一堆东西走回来时,江临旁边的座位已经被人占了。 她皱了下眉,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纪可岚的错觉,她觉得她拉开对面椅子的时候,那男人凝然不动的眉目好像稍稍抬了一下。 看清是她以后,深邃的黑眸里有些原本就晦涩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他也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了。 如果不是纪可岚知道他习惯独来独往,她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等谁了。 形体课上她大多数都是教给学生一些实践方法,而理论知识这一方面,她和那些学生一样,都是新手。 纪可岚看着书上那些肌肉记忆程度和耐性训练效果公式,只觉得脑袋上有两颗星星在不停地旋转啊旋转。 她只聚精会神地读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自己念不下去了,托着腮,瞟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男人。 他长得可真是好看,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清俊而典雅,五官有着西方的立体,气质有着东方的深沉,身上一件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扣子随意扣着,却不损他半分优雅,就连他俊漠的长眉微微蹙紧时都格外英俊逼人。 她盯着江临看了很久,连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纹路都没放过。 自然,也发觉了他偶尔会看一眼表,然后目光淡淡扫过周围几桌,最后似有若无地望向门口的动作。 整个动作持续的时间极其短暂,若非纪可岚看不下去书一直盯着江临,根本不会发觉。 她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一瞬间的错觉。 就在她拉开椅子坐下时那一瞬间—— 他难道真的在……等人? 纪可岚沉默了两秒,还是低声问:“江教授,你在等谁?” 对面的男人不温不火地睨过来,心如明镜台般淡漠无尘,“什么?” 纪可岚换了个姿势,意有所指道:“你从刚才开始,已经看了门口七八次了。” 男人顿了顿,寡淡道:“书看久了眼睛有点累。” 言外之意,他只是活动一下眼球,解解疲乏,没什么特意要看的人。 纪可岚接纳了他这个说法,点点头没再问,拿出手机刷起了论坛。 最近论坛里讨论的最火热的话题还是江临和段悠。 事实上,纪可岚和江临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坐对桌,应该算是关系最近的同事。这段时间,她几乎都察觉不到段悠的存在感了…… 校园番外060 你说,我该指着他为我主持公道吗? 她规规矩矩地上课,规规矩矩地考试,很偶尔才会打着有问题不明白的旗号到办公室来找江临。 江临每次给她的解答也再正常不过,态度疏远冷淡,让人分毫没有浮想联翩的空间。 刷到“恶人榜”三个字的时候,她的手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视线一直追随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听到旁边座位上两个女生小声议论了起来。 “快收拾东西回宿舍!” “怎么了?” “我舍友发短信说女生宿舍闹起来了,现在好多人都在看热闹,连教务处都惊动了!” “啊?谁和谁呀?” 纪可岚皱着眉抬头看向二人,正见其中一个女生把书本都扫进书包里,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江临的方向一瞟,“段悠,和另一个外语系的女生。” 现在江临和段悠的名字就像被绑定在一起了一样。提起段悠,所有人都会下意识看向江临。 纪可岚也看了过去,只见男人眉目寡淡,一派深沉淡漠到了极致的模样,微微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了精健的小臂,修长的手指专注地翻着手里的书,没有半点注意力被吸引住的意思。 不知是出于关心还是其他什么,纪可岚插了句话:“等等。” 女孩没料到纪可岚会开口,愣了下,脚步顿住,恭恭敬敬地叫:“纪老师。” “你们刚才说段悠和外语系的女生怎么了?”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一人回答:“听说……好像是段悠在找事。” “找事?”纪可岚柳眉一拧,“她找什么事?因为什么?” 女孩摇摇头,“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舍友说段悠把那个外语系的女生的头按在盥洗池里,用热水器的喷头淋了人家一身水。” 纪可岚震愕地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段悠疯了吗? 她是还嫌最近闹出来的事不够多? 纪可岚回头睨了江临一眼,见男人仍是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姿态,不被旁边的事情惊扰分毫,这沉淡的样子让她连激动地告诉他出事了都无从开口。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道:“江教授,我去女生宿舍那边看看,你呢?” 那毕竟是江临班里的学生,她问这话的意思就是等着对方说一句“我和你一起去”。 男人在记事本上写下一行批注,继续看着电脑上的统计图,头也没抬,“嗯,你有事就先去忙。” 纪可岚,“……” 她有事? 这难道不是他的事? 他究竟是太投入了没听清她说什么,还是用这种方式在向众人澄清他和段悠没有任何关系? 江临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像是当她已经走了,从纪可岚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挺拔俊长的身躯宛如笼罩在一层淡色的雾气里,尤其是那双高挺的眉骨下一双漆黑如泽的眼眸,明明风平浪静,却又让人觉得深处远不如表面那么风平浪静。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纪可岚就从来没看懂过这个男人。 索性她也不看了,转身跟着那两个女学生走了。 待她走后,男人才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收进随身带着的包里,起身离开。 女生宿舍二层的楼道被来看热闹的同学围得水泄不通。 纪可岚挤了半天才挤进去,看到里面的场景也吓了一跳。 地板上全都是水,一个女孩正被另外两人用毯子裹着,段悠嘴角噙着笑,锋芒不避,就这么静静瞧着冷得打哆嗦的女孩和门外越来越多的好事者。 “不是说私了吗?”她撩了下自己的长发,上面那些早已经干涸的水渍让头发变得有些打结,但是掩盖不住标志的脸蛋上那股格外张扬肆意的攻击性,“我已经同意私了了……你们还叫来这么多人,是反悔的意思?” 女生虚张声势道:“你别欺人太甚,王主任马上就来了!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段悠轻轻笑着,“这里是女生宿舍,你确定他上得来?想让他老人家出面给你们主持公道,可以啊,我们下去迎迎他。” 说完,她就转身往外走去,楼道里聚众看热闹的学生们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就像怕被她身上那淡而无形的锋锐气场划伤一样。 纪可岚没追上她的脚步,只好拦住了林小晓和陈天娇,二人看到她皆是一惊,“纪老师,你怎么在这?” “别管这个,先告诉我这怎么回事?” 二人对视一眼,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纪可岚当即就皱了眉,“虽然是那些女生错在先,可是段悠也太冲动了。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陈天娇看着她冷笑,“拦着?我们这次要是拦着她给那几个外语系的贱人教训,下次从天上泼下来的就不是洗衣水而是硫酸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纪可岚大瞪着她,老师的威严也端出来了,“遇到这种事你大可以告诉我、告诉你们江教授,或者告诉教导处。难道我们会坐视不理吗?” 纪可岚大概是真急了,说话的分贝也拔高了好几个层次,不远处段悠听得一清二楚。 她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动了动,回过头来,心猛地沉下去,竟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纪老师来了啊。” 说着,她走回纪可岚身边,娇俏的眉目失了三分色彩,语调也淡得出奇,“教导处的人巴不得拿住我的小辫子方便他们大展拳脚,告了也不会有人管的。至于江教授……” 她语气越淡笑容就越凉薄,“事情闹得这么大也不见他露个脸,纪老师你觉得,如果只是我被人泼了一盆水就满脸委屈地跑去找他,他会理我吗?” “只是不理我的话,还算好。”段悠的笑意拉长了些,却冷得毫无内容毫无温度,“怕就怕他指着鼻子训我一通,说是我自找的。反正在他眼里段悠就是骄纵任性、盛气凌人。欺负别人是我的错,被人欺负是我活该。” 舆论从来不会为强者主持公道,你稍微坚强一点,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你有义务让着那些可怜巴巴的人。 “你说,我该指着他为我主持公道吗?”段悠低垂着眼眉,轻渺笑问。 校园番外061 你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 纪可岚被她这清淡简单的几个字震得说不出话来,人群中,高大挺拔的男人单手抄兜,目光深晦如海,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是不是纪可岚的错觉,她竟从眼前的女孩淡到白开水一般的神色里,看出了某种极端冷静的难过。 明明她受得委屈都已经加倍还给了那几个女生,可她看上去还是笼罩在某种的怅然里,虽然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却似毒药浸透骨血,让纪可岚想伸手拉她一把都找不到该从哪里下手。 她忽然想,她把事情闹这么大,会不会也有几分期待被那男人看见、重视,甚至逼那男人出面的意图在? 很小孩子气的做法,博关注,刷存在感。 但是——他没有来。 最后纪可岚还是放软了声音,“我不是来了吗?” 她劝道:“你既然明白教务处对你和江教授的事耿耿于怀,就更该安分守己,少做这些出风头的事情……” “纪老师。”一道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纪可岚脸色一白,余光里,王主任已经带着一名老师和一名风纪委员赶了过来,目光沉沉地掠过她,“这次闹事的几名学生都不是纪老师班里的,你在这做什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段悠听见王伍德的嗓音就觉得端腔作势,眉梢挂着料峭寒意,“纪老师偶然路过,顺便调节一下矛盾也有错?难不成看到江教授第一时间赶过来搀和我的事您会比较满意?” 纪可岚拽着她的衣角,低斥:“段悠,你怎么跟主任说话的?” “不好意思。”段悠冷漠脸道歉,话是这么说,那姿态却半点看不出悔过,“我今天被泼了一盆水,心情不好,主任您来都来了,不妨说说这事儿怎么解决吧。外语系那三个姑娘好像打定了主意您不会拿她们如何似的,我倒是有点好奇,她们哪来的自信。” 王伍德被她这一句绵里藏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这时候若是他想追究段悠用热水喷了人家一身的事,就势必要从源头对方拿洗衣水泼在段悠头上的事开始说起。 他有偏有倚地端着腔沉吟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确实是她们不小心把水泼在你身上在先,但我还听说,她们已经给你道过歉了。” 纪可岚暗道一声不好,心知王主任是准备要为难段悠了。 她拍了拍林小晓的肩膀,低声道:“去找乔教授。” “站住!” 林小晓还没走成,就被王主任一嗓子喝住了,他仿佛看穿了林小晓要去做什么,又是出自谁的授意一样,狠狠剜了纪可岚一眼。 比起那边的剑拔弩张,段悠身为当事人反倒轻轻懒懒地笑了出来。 一丝轻蔑表达得不明显,但格外凉薄浸骨,“王主任这是怪我斤斤计较了?” 她笑意更深,不闪不避地看着对方,眉目如画,黑色的长发衬得她的脸蛋白皙滑腻,大概是因为色彩对比给视觉带来的冲击力过于强烈,所以有多娇妍就有多冷艳。 “我用热水淋她是我故意的,难道她们往我身上泼水就是无心的?” 段悠道:“每层楼都有洗衣房,每间宿舍里都有卫生间。您觉得是她们脑子不好使,不知道把洗完衣服的水倒在盥洗池和马桶里,反而从窗户泼到那条每天来来往往经过好多学生的路上;还是我脑子不好使,会信她们真的不知道洗衣水不能往外泼,真的是‘不小心’才洒我一身的?” 段悠面含笑意地说着犀利的话,攻击力只会成倍往上翻。 她说的虽然是“我脑子不好使”,但是谁都听得出来,如果王主任肯定了她第二种说法,那很明显就是王主任脑子不好使。 这话一出来王主任脸都黑了,段悠的伶牙俐齿在整个系里都是出了名的,他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反驳。 “您刚才还说……道歉的事是吧?”她朝后一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那个被她整的很惨的外语系女生。 女孩褐眸里波光都仿佛随着她的话音懒洋洋地荡漾,“那真是对不起啊,我也给你们道歉。” 王主任彻底恼了,冷冷瞪着她,又登上道德的制高点,“你上了十几年学,读了十几年书,先贤哲人们教的是宽容大度还是冤冤相报?” 段悠笑了,“听听……您这台词怎么又变了呢?一上来就找辙为她们开脱,傻子都看得出来成心找事的做法让您这么一说就变成不小心了。现在证实了她们是故意的,您又开始谴责我不宽容不大度了。反正错的都是我,您要罚就罚吧,还非要做一副一碗水端平的样子,我都替您累心。” 说完,又一声凉凉的低笑从女孩的红唇里溢出来,“怪不得她们先找事还这么有恃无恐敢把您叫来呢,原来是真笃定了,您不会把她们怎么样。” 人群里渐渐响起了议论声,很快像病毒似的蔓延开来。 王伍德到底要维护自己在学生眼中的形象,当机立断做了个损失最小赢面最大的选择—— 各打五十大板。 于是段悠和那三个女生各自被罚了1000字的检查、外加绕着大操场跑10圈。 段悠没什么怨言,二话不说就往操场去,反正她已经被江临罚习惯了,现在10圈对她来说也就是个数字。 那三个外语系的女生就不乐意了,求了主任半天,最后还是被主任冷着脸赶了过去。 段悠没走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她头也不回便道:“你们先回去吧,晚上不用等我吃饭。我今天心情不好。” 温润低沉的声线如被撩动的弦,“你可不像是心情不好就节食的女人。” 段悠闻声一愣,猛地回过头,看到一张丰神俊朗、棱角分明的脸,黑曜石般的眸子触目生辉。 她缓缓皱起了眉,“唐季迟?” 对方温朗地笑,“把我当成谁了?” 段悠转过脸去,淡淡道:“明知我认错人了还上来搭话,唐少爷你的教养真让人叹为观止。” 男人脸上笑容一僵,眉宇藏着不易察觉的阴沉,“段悠,我得罪过你?为什么你每次非要和我这么说话?” 段悠想了想,目光平视前方,不冷不热道:“其实没有,只不过你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我心情最差最狼狈的时候。” 她这样说,倒是让唐季迟心里隐约一动,态度也重新温和起来,“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总在女孩狼狈的时候出现,很容易被她爱上。” “那大概我是另类的情况吧。”段悠不假思索道,“我这人就是死要面子,被人看着我哭不出来。” 唐季迟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坦白的女人,坦白到傲慢。 “这么说你今天心情还是不好?”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么。” “为什么?”唐季迟问,沉静磁性的嗓音带着穿透力,“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可心情不好的?” 段悠的步子顿了顿,褐瞳眯起,“我的目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的是你一时冲动?”唐季迟了然地笑,眸间是冷静和睿智,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撕破了一层假面。 段悠的手指无意识瑟缩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很聪明。”唐季迟道,“所以你明白,如果仅仅是你被泼了一身水,即使闹到教务处那里也没人会给你撑腰。王伍德只会维护那几个女生,敷衍地惩罚一下意思意思。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你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自己咽下这口气。” “但是如果你还手了,那就不一样了。你和她们犯了同样的错误,王伍德要轻罚就必须一起轻罚,要重判也只能一起重判。这样,她们几个就算做不成你的护身符,至少还能拉来当垫背的。” 段悠的脚步停了下来,笑意盎然地望着他,“唐少爷真不愧是出身世家,脑子里弯弯绕绕的东西都比别人多缠了好几圈。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自己赚了。” 唐季迟挑眉,问:“你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想的?” “你能把我想得这么聪明,我很感谢你。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是谁都有你这么缜密的心思。” 段悠说话时语调冷冷清清的,没有起伏,视线亦是磐石般坚不可摧,“我的想法很简单,谁泼了我一盆凉水,我就要烧开了泼回去。” 没有人爱她,她就自己爱自己。 没有人保护她,她就自己保护自己。 “我要去跑圈了,你别跟着。”段悠小声嘀咕道,“次次这种时候出现,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 唐季迟低笑,“你这么想的话,那就是。”停顿片刻,补充道,“而且上瘾。” 段悠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进操场,唐季迟这次没有再跟过去,而是双手插兜站定了身体,轻声讽笑着说:“一路跟到这里来,江教授的忍耐力和我在日本见过的忍者有一拼呵。” 校园番外062 死鸭子嘴硬,口嫌体正直啊 身后沉默一阵,有脚步声慢慢靠近了。 直到那个和他同样高大,却比他显得深沉难以捉摸许多的男人和他以肩并肩的角度站成一排时,唐季迟才开了口,“早就在了,为什么不出面帮忙?” 男人的声音散在风里,如斯平淡,无波无澜,“她一个人可以解决。” 解决得还很漂亮。 唐季迟几乎是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个智商奇高情商却仿佛是个坑的男人,他的脸廓完美无瑕,却处处透着淡漠冷峻,一副对什么都很有把握的模样,最是让人觉得看不顺眼。 “她可以解决不代表她不需要别人关心。” 有些女人是冰做的,但是说到底,化了还是水。 江临不动声色地睨他,漠漠道:“你不是关心了?她给你好脸色了?” 唐季迟,“……” 妈的智障,段悠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他终究还是不如江临沉得住气,“你知不知道她是因为谁才受这么大委屈?你知不知道她是没人护着才不得不假装自己蛮横无理?你知不知道她做的一切有一大半目的是为了引你出来?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不需要别人帮忙,但就是差你一句关心?” 他说话时男人早已转身要走,听他问完后,才冷冷回了一句:“我知道。” 唐季迟嗤笑,“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江临阖了下眸子。 但我什么都不能做。 段悠轻轻松松跑完十圈以后,坐在操场旁边的长椅上瞧着那三个同样挨罚的女生叫苦连天的模样,好像跑个步就去了半条命似的,心里的阻塞感总算减轻了些。 忘记是谁说过,麻痹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另一个人比你还痛苦。 段悠掂着手里的水瓶想,说这话的真是个哲人。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才起身往食堂走去,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正在用餐的江临。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处处含着优雅从容的意味,段悠从来没见过有人吃饭也能吃得这么赏心悦目。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端着盘子走到了他对面的座位上。 江临独来独往惯了,对面的座位永远都是空的。 只有她坐下的时候,才能稍稍冲散萦绕在他周身那股凉薄又无情的气场。 他抬了下眉,静静看着第不知道多少次闯进自己领地的女人,应该说是女孩更合适。 柔软蓬松的长发,年轻貌美的脸蛋,目光时刻追随在他身上。 女孩低声道:“我今天下午有事,没来得及去图书馆找你。” 江临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无波无澜道:“是有事还是惹了事?” 段悠的心好像被什么刺中,声线绷紧了,“你知道了?” 是呵,学校就这么大,更何况在女生宿舍,无论出点什么事不出一个小时就能被八到全校皆知。 段悠静了两秒,微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没来的。” 男人淡而深邃的黑眸中倒映着她那张娇俏的脸,笑意虚虚实实,可是看在他眼中,却莫名蒙着一层失落。 “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江临?” “没有。”男人回答得很平静,却很斩钉截铁。 段悠眸色一黯,“那你讨厌我吗?” 男人面不改色,唯独将手里的筷子握得更紧了些,淡淡道:“很麻烦。” 很麻烦,但……不讨厌。 可女人和男人的思路总是背道而驰。 她想,嫌很麻烦的意思就是,很讨厌她了。 “你不觉得一个人吃饭、看书、备课很孤独吗?”段悠用筷子戳着饭盒里的丸子,一下下地,排遣着心里的难过,“如果有个人陪你就好了。” 男人唇角一弯,却不是笑,眼里蓄着凉凉的温度,“你的意思是,你想和我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我好?” 段悠被他问得怔了怔,半晌才讷讷道:“也没那么无私……想和你在一起其实是因为喜欢你。但是这两者不冲突啊,喜欢你就愿意对你好。” 男人俊漠的脸上没有表情,“既然你喜欢我的时候就已经对我好了,我为什么还非要和你在一起不可?” 段悠认真思考着他的话,“你是怪我底牌亮得太早吗?” 段家曾经也辉煌过一阵子,段悠小时候便听爷爷讲过,做生意,最忌讳把自己的底牌过早亮出来。 她平静地陈述:“有时候我觉得以你的心思手段,止步于区区一所大学的教授好像是有点委屈了。” 说着,笑意又在她的嘴角漾开,只是淡得看不出来,“你和那个唐少爷一样,把事情看得透彻,人心也看得透彻,这个世界对你们而言就是几加几等于几的数学题。但是,用脑子想的事情太多,用心的想的事情就少了,能这么理智地跟我计较得失,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 男人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端起旁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袅袅茶香也难掩他的冷漠,“我不是第一次劝你放弃。” 段悠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手机却在这时忽然响了响。 她打开短信,看到学生会发来的通知,脸色倏尔一变。 为了能随时随地追着江临,段悠一改平时高傲冷漠的作风,抱着满腔热忱加入了学生会,因为学生会的干部可以进教工食堂。 但是这也不可避免地给她带来了除了课业以外的其他任务,比如每年的新生欢迎舞会,就是由学生会一力承办的。 由于前两个月刚开学,杂事烂事多得忙不过来,所以每年的新生欢迎晚会都差不多在十一月中旬才举行。 这次学生会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非要搞创新,段悠实在想不到一场舞会还能创新到什么地步。 现在晚饭时间都快过了,全员又被叫去开会。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男人还是不动声色地啜着茶,望着她餐盘里那些基本没怎么动过的菜色被她倒进垃圾桶里。 然后女孩走回来,白皙精巧的五官皱巴巴地挤在一起,不高兴得一目了然,“我……要去学生会开会,今天你自己吃吧。” 江临没出声。 段悠对他的爱答不理也不以为意,拎起水瓶就走。 男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耳畔环绕着她娇软的话音: ——可是你不觉得一个人吃饭、看书、备课很孤独吗? ——如果有个人陪你就好了。 ——我要去学生会开会,今天你自己吃吧。 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江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嗤之以鼻,在心里笑她幼稚。 但是现在她才刚走多久啊,他就已经在脑子里回忆起了她叽叽喳喳的样子。 不孤独吗,江临。 有个人环绕在你身边不停地作怪,你嫌弃她太聒噪。 可她离开以后你又开始自己用大脑拼凑影像来制造相同的聒噪。 不孤独吗? 别傻了,其实你孤独到家了。 江临面无表情地低眉瞧着被他无意中用力折断的一次性筷子,扔在一旁,某种寂冷又沉静的念头灌进他的血液里。 下午就没来。 现在又要提前走。 怎么会有来去这么随便的人? * 接下来的几天,托学生会的福,段悠一直没时间去纠缠江临。 好不容易赶在舞会前一天,会场装饰、灯光音效、开幕致辞和节目单都匆匆完成了,段悠半点不敢大意,一直留到最后那个下午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宿舍。 林小晓和陈天娇拽着她就往商场跑。 这场新生欢迎舞会可是全校瞩目的活动,大一研一和博一的学生们的初次正式亮相。 不少学长学姐美其名曰来“欢迎新生”,实际上都是在物色中意的异性。 段悠在学生会里早听人说过这些传统,莞尔笑着评价,“这不就是一场大型相亲?” 她不懂林小晓和陈天娇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期待。 明明两个人都有喜欢的人。 陈天娇狠狠敲了她脑袋一下,“我告诉你,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女人要化妆。没有人比你姐我更懂颜值的重要性,现在赶紧去入手一件小礼服还来得及,明天江教授肯定也会去,你都这么多天没见他了——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你一定要来个艳压群芳的装扮,好好让他眼前亮一亮。” 段悠漫不经心地笑,“他要是真因为一个人的外貌打扮就能喜欢上她,那也真枉费了我在他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当店员为她介绍了一条束腰长摆的当季新款连衣裙时,段悠还是二话不说接了过来走进了试衣间。 陈天娇轻嗤,“死鸭子嘴硬,口嫌体正直啊。” 段悠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陈天娇见到姗姗来迟的女孩刚想吐槽,就被她换过衣服以后的模样惊了一把,顿时愣得只剩下吸气声。 女孩好像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低头专注地整理着腰间样式繁复古典的束腰,“这个我不太会弄……” 店员回过神来,赶紧帮她系上,还不忘夸道:“小姑娘真有眼光,你穿这件刚刚好,气质也搭、身材也搭,这是店里最后一件了,最近a大的学生都来商场里买衣服,好多牌子好多款式都已经断码了。” 校园番外063 你把我叫住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 段悠照着镜子转了个圈,还没来得及问小晓的意见,就透过镜子的某个角度,看到了从商场滚梯迈步走下来的男人。 她的眼神瞬间定住,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又突然看到他身边跟着另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 他们没有往这个方向看,径直进了一家精品男装,女人眉眼弯弯地将一条她看中的领带比在男人的毫无褶皱的白衬衫胸前,举止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男人只是皱了下眉,却没有拒绝。 段悠稳住脚步,静若止水的目光落在镜子上,表情变得有些讳莫如深。 店员看到她忽然就沉静下来的脸色,怔了怔,问:“怎么了,小姐?这件衣服还有哪里不合适吗?” 段悠回过神,褐瞳正好也掠过镜子里娇娇和小晓奇怪盯着她的样子,她抿了下唇,淡淡出声道:“没什么,就这件吧。我去换下来,你帮我包好开票。” 店员笑眯眯地应了,段悠面无表情地推开试衣间的门走了进去,留下一脸懵懂的林小晓和陈天娇。 她们都感觉到了段悠周身那股突然被降了温的气场,但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段悠用的比换上这条裙子的时间还要长,出来的时候眉目温静淡凉,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似有若无地往男装区瞥了一眼。 陈天娇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顺着看过去,发现一家很小众的精品男装。 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里面没什么人。 当她若有所思地再看向段悠时,段悠已经从店员手中接过小票走向收银台了。 林小晓趁着这会儿功夫也在店里挑起了衣服,陈天娇一个人拎着袋子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看看手机,百无聊赖地等着她们。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一阵清新的香水味从玻璃门外飘了进来—— “导购,我昨天订的那件衣服到了吗?” 陈天娇从手机屏幕上抬头,正撞上声音的主人投来的视线,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惊讶。 “陈天娇?”对方率先出声。 女孩起身,不卑不亢地叫她:“纪老师。” 纪可岚身后,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也插兜走了进来,姿态不似往常在课上那么一本正经,反倒带了些不紧不慢地从容和慵懒。 男人的面容很英俊,眉峰淡若远山,五官亦仿佛出自名家手笔,收放自如,深浅合度。尤其是那一双黑眸,藏锋而不露,意蕴深长。 在看到林小晓和陈天娇二人后,江临眸光不着痕迹地将整家店面扫过一遍,有些幽沉,却又好像只是不经意的淡淡掠去。 “教授好。”陈天娇讷讷地问了声好。 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 这下别说是陈天娇,连专心挑衣服地林小晓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先是看了江临片刻,又看向纪可岚,最后震惊不已地和陈天娇面面相觑,眼中是彼此能懂的意思—— 异性朋友一起逛街,本来就是一件处处透着暧昧的事,再加上这件事还发生在向来脸上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江教授身上,总让人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些过于亲密了。 导购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见到纪可岚就先露出微笑,“纪小姐是吗?您昨天订的衣服已经到了,我给您包好了,请您出示一下小票。” 纪可岚很快从包里拿出昨天的收据给店员确认过后,顺手便拿起了台子上已经包装好的袋子,转头对林小晓和陈天娇道:“那我和江教授先走了,你们慢慢逛。” 男人敛眉望着她,语气是他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平淡,“就这一件?” 纪可岚失笑,边往外走边调侃他,“要不是我上次无意间看见过你的工资条,听你这口气我都要以为你是什么腰缠万贯、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了。还‘就这一件’?你知道这家店里一件衣服就够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吗?” 男人俊漠平整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他确实对这方面的事情没什么概念。 以前不需要,现在……公司已经渐渐步入正轨,也不需要。 他对钱的概念全部来源于资产、盈利、成本之类虚幻又大范围的经济学名词,至于这些过于具体详细的吃穿用度,向来不是他自己操心。 纪可岚还没走出几步,导购就拿着另一个包装相同的袋子追了出来,“纪小姐!您拿错了……那件衣服不是您的!这件才是!” 一男一女脚步同时顿住,纪可岚惊讶地回过身,顺势打开了手里的袋子,见里面是一件玫红与黑色上下拼接的裙子,虽然折叠着看不出样式,但一看这颜色就知道不是她昨天订的那件。 “不好意思。”纪可岚赶紧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导购,拿回自己的衣服,“刚才没注意看,实在不好意思。” 导购笑了笑,擦汗,“没事……幸好您还没走远。”不然等那位小姐结完账回来拿衣服就麻烦了。 正想着,收银台那边结完账的女孩就已经揣着小票步伐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江临看着商场被擦得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倒映出的她娇俏又妩媚的影子,薄唇抿着,眸色深晦难辨。 蝙蝠袖针织衫,珋钉装饰的袖口格外精美,宽松的版型上身显得她身材窈窕纤瘦,收紧的衣摆复古百搭,下身一条灰色的收口九分裤。 这样的搭配让她看上去带着一种刚刚脱离高中的青雉、步入大学就恨不得马上展现女人味的僵硬的成熟。 本来应该是弄巧成拙的傻气,可是穿在她身上,便莫名有种游离在成熟和青雉之间的、亦仙亦妖、亦清亦艳的味道。 段悠看到他和纪可岚时只是稍稍点头示意,从脸色上瞧不出任何变化——不惊讶,不意外,甚至不嫉妒也不愤怒。 这是江临第一次眼看着她就这么面不改色地经过他身边。 好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气管,一口气吸进了鼻腔,却始终无法流入心肺,导致全身都有点供氧不足的僵硬。 她很快就被导购叫住了,“小姐,您的衣服。” 段悠眄着她,又眄向不远处的店面,失笑,“在店里等着我就行了,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导购不好意思地赔礼道:“是我一时失误,害这位小姐拿错了衣服,所以追出来换,实在是非常抱歉” 段悠顺着她的话看了眼纪可岚手里的袋子,果然和导购给自己包的袋子一模一样,毕竟是同一家品牌同季的女装,薄厚大小也差不多,用得便是同一种购物袋,很正常。 这点事倒是不值得发一通脾气,段悠弯着眉眼莞尔一笑,“没关系,拿回来就好。” 说完便举步往商店里走,身后纪可岚最先沉不住气,叫了她一声:“段悠!” 段悠缓缓站定,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什么温度,如玉般剔透冰凉,她回过头时,恰到好处地展开一个微笑,“纪老师。” 她和纪可岚说话,目光就直直落在纪可岚脸上,半点都没分给其他人。 纪可岚身旁的男人将手插进口袋里,眼神无声无息的缠绕在她身上,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纪可岚也不知道她叫住段悠是想说什么,但总觉得就让她这么走过去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像不太合适,“你也来逛商场,买衣服吗?” 段悠轻轻地笑,“纪老师很不会搭讪啊。” 她低垂着眼睑,瞧着导购手里的购物袋,意思再明显不过——刚才导购说的话纪可岚肯定听见了,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再问她一遍?很有没话找话说的嫌疑。 她这带着轻讽的一句话让纪可岚有点下不来台,所幸的是段悠也没太想刁难她,随意便将话题拨了过去,“纪老师和……江教授也很有闲情雅致。” 纪可岚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这一丝丝尴尬在段悠看来就像是幽会的情侣被人发现时产生的羞赧,她眼底的笑意又薄了几分。 纪可岚道:“我和江教授……” “可岚,走了。”男人沉静而淡漠的嗓音在这时候响起,他看也不看段悠,低头将纪可岚手里一大堆的购物袋又接过来几个。 纪可岚一惊,刚要说话,男人便截断道:“我来,沉。” 段悠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嘴角很快垮了下来,她睨着纪可岚,“你把我叫住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 真是用心良苦。 纪可岚在她没有波澜却分外具备攻击性的目光中脸一白,江临立马冷着脸、严厉而不悦地斥道:“段悠,她是你的老师,谁教你和老师这么说话的?” 男人的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了段悠心上,她原本平静的褐瞳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总是这样,段悠小霸王心中那在别人看来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防守,只消江临一句话就能分崩离析。 她可以抵御纪可岚的炫耀,但是无法抵御江临的斥责。 怎么,这么生气,气我伤了你的心上人吗? 校园番外064 你最好是真的不在意 “我段悠从来就这么不懂礼貌没有教养。”她几乎是咬着牙让自己镇定,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酸到了自己的牙根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给纪老师道歉。”男人似乎没发现她的难过,又或许是发现了却不在意。语调在不知不觉间加重,带着无可转圜的力道。 段悠心里越难受脸上越平静,轻笑而自嘲,“江临,你非要用这种方式一次次告诉我,我喜欢上的男人是个无情无义、心肠比石头还硬的混蛋……是吗?” 江临的眸光陡然一厉。 女孩不闪不避地望着他,仍然笑着,字字藏锋,皆是两败俱伤的清晰和尖锐,“叫我给情敌道歉,你太高看我的胸襟了。今天我不道歉,你要拿我怎么样?” 虽然是工作日的下午,商场里还是有少许顾客来往,尤其是他们此时就站在离电梯不远的地方,俊男靓女,更是惹人注目。 眼看着男人眉目一寒,纪可岚赶紧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多大点事?我们走吧,别站在这里给人看笑话。” 江临皱了皱眉,一扫周围看着热闹议论纷纷的人,眼神里的压迫力让所有人同时噤若寒蝉。 段悠还是那副浅笑的样子,心里扎着的针却在无形间又深了几分。 看笑话?恐怕这里最可笑的人就是她段悠吧? 纪可岚有那男人护着,谁又能看笑话看到她头上去? 她忽然就觉得说不上来的憋屈,她自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就算他没办法立刻逾越师生之界同意和她在一起,至少心中也该有她的位置才对。 可是现如今,江临身边站着那个婷婷而美好的女人,又温婉又贤惠,好像她段悠没有的优点都能在纪可岚身上找到。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剃头挑子一头热,江临根本没把她的努力放在眼里,更遑论放在心上。 这样想想,段悠不禁有些可怜自己,她因为他变成了全校皆知的恶女,因为他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站在宿舍楼下狼狈不堪。 但她那时怕他担心,也是怕他觉得自己矫情,或者说,怕她把她的委屈境遇程到他眼前,他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可怜,所以没敢第一时间告诉他,干脆说成是那天下午有事,没能去成图书馆。 怕他担心,又怕他不担心。她处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他呢? 竟是早就知道她在宿舍楼下的一番遭遇,却漠不关心。 最后来为她解围的却是隔壁班的班导,纪可岚。 她顶着他的冷漠迎难而上,信了娇娇那句“小别胜新婚”,精心为明天在舞会上的亮相做准备,想让他眼前一亮,可却在这个不尴不尬的时候碰见他陪着纪可岚来商场买衣服。 是不是她穿什么都无所谓? 不是纪可岚,谁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就算都脱了站在他面前,江临也会觉得是他的眼睛更吃亏。 段悠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纪可岚帮过她不少忙,她亦是从心里尊重爱戴这位亦师亦友的姐姐。 然而,爱情就像是个还在蹒跚学步的、贪婪的孩子,它只认识两个字,那就是——我的。 她想要的,是她的,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做不到因为纪可岚对她有些恩惠就把自己喜欢的人让出去,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嫉妒,不羡慕,不对她恶语相向。 段悠从来没这样同情过自己,多和那个男人对视一秒钟仿佛都是在损耗她残破的骄傲。 索性她不再看那对男女,一把扯过导购手里的袋子,把交完钱的小票塞了过去,转身便走。 纪可岚瞧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挽留的话最终还是在男人喜怒难辨的脸色中,幽幽化为一声叹息。 待段悠走远了,男人眼尾一掠,深寂凝然的目光才动了动,落在纪可岚身上,“有话说?” 纪可岚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洞若观火的男人,若说不动心是假的,他身上有令所有女人动心的资本。但她面前横着一个段悠,纪可岚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却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像段悠一样,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也甘之如饴。 就仿佛一开始便有了必死的觉悟,懂得这个男人的心并非什么都能撼动,所以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矫情做作、不会因为他一两次拒绝而放弃。 光这一份坚持,就不知道需要多强大的心灵。纪可岚自问,她做不到。 大多数女人的爱情都是浅尝辄止,希望得到男人的关怀和宠爱,哪怕是女追男时,都端着一点身为女人的矜持骄傲。 说是矜持骄傲,其实还是不够喜欢。 若说骄傲,谁能比段悠更骄傲? 段悠最不同于寻常女人的地方就在于,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太清楚自己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付出多少。 所以难过归难过,该做的、该付出的还是一点不少。 大约就是因为她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放下其他女人都放不下的东西,所以她比任何人,都配得上他。 纪可岚沉默片刻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但是江教授,你别拿我当傻子行不行?” 江临眸光晦暗,看不出什么波澜。 纪可岚从他手里夺过刚才被他接走的那些购物袋,苦笑,“你想拒绝她,想和她保持距离,想让她知难而退,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非要把我搬出来挡箭?江临,你这种行为很可耻很卑鄙,万一我也对你有什么心思,你这样不仅会让她误会,也会让我……” “没有。”男人低低地说了句,纪可岚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那句,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在他那双乌黑又明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蔓延的无奈。 很浅,却足以震撼人心。 纪可岚第一次见这个男人露出这样无可奈何的神色,好像是真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丝苦涩涌入心头,“你这是承认了,你真的在利用我?” 江临看向她,还是伸手再次接过她的购物袋,面不改色,冷淡而坦荡,“利用你,做给她看?” 校园番外065 她还是能一边不高兴一边和你做朋友 他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其中那深藏的不屑和倨傲,“江临就算能掐会算,也做不到将她几点来逛商场都算得一清二楚。至于这些……”他说着,扫了眼手里的购物袋,口吻还是从容不迫,“是个有教养的男人都会主动为女人拎东西。” 总结为一句话就是,纪可岚,你想得太多。 就算江临拿段悠没有办法是事实,那他也绝对不会下作到特意用这种手段来让对方难堪。 他不屑。 “你比谁都清楚,我会来这里,只是个意外。” 纪可岚听着他没有温度的话,被烫得难受的心总算稍稍舒服了一点。 他今天会和她一起逛商场,确实只是个意外。 不过,在意外中也能意外地碰见段悠,该说他们缘分就真的深厚至此吗? 纪可岚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江教授,你活得坦荡,不见得别人也能将你理解得坦荡。对你有感情的人是没办法不偏不倚、公正严明地看待你的行为举止的。” 段悠对他有情,所以误会了。 纪可岚又何尝不是呢? 江临按下电梯的按钮,目光平视前方,“我需要在意?”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他需要在意每个人的想法,需要对每个误会加以澄清? “你最好是真的不在意。”纪可岚道,“她把心都交付在你身上,眼里只有你,你接受也好拒绝也罢,她都那么爱你,都对你那么好。所以对你而言,接受和拒绝其实没太大区别。但是你要想好,一旦你习惯了这样,却还肆意挥霍她的感情,某天她的焦点突然转到了其他人身上,你还能不能不在意。” 江临对她的感情是加法,随着时间一点点增多。 而段悠对他的感情却是减法,得不到回应会一点点减少。 若是达到平衡点的时候他再不表态,之后势必会变成他一个人深陷其中。 江临的心佛跟着下落的电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下坠。 他望着观光电梯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商场,站在被几层钢化玻璃包裹着的电梯里,竟像是把他一个人从热闹里隔绝开来。 谁都看得出来,段悠已经在慢慢撤退了。 从那天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开始,哪怕是他的冷言冷语她也不过是一脸麻木,不再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地绕在他身边不肯罢休了,甚至学生会一个短信就轻而易举将她叫走了。 可江临呢,却只能在她走后一个人坐在食堂里,默默在脑海中重现她的叽叽喳喳。 纪可岚轻轻一叹,瞧着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俊漠侧脸,也没再说话。 * 回学校的路上,段悠始终提不起精神来,林小晓颇为担忧地看着她,上次她这么无精打采还是发高烧的时候。 举办舞会那天是个星期五,没有江临的课,段悠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他。 不过倒也不像以前那么挖心挠肝总觉得不看到他就哪里难受似的,大概是伤得次数多了,心也就慢慢硬了。 下了第二节课,学生会的干部过来叫她开会。 段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瞥了眼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心情顿时有点微妙。 贺井阳和他表妹程诗韵真的被学校开除了,段悠虽然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也切身感觉到了麻烦。 因为贺井阳在学生会里职位不低,他走了之后那个位置一直是悬空的,最近为了筹办活动,学生会忙得人仰马翻,偏偏好多事情要走程序都绕不开贺井阳这个位置,所以前几天学生会临时决定重新招一位干部。 段悠天天连纠缠江临的时间都快挤不出来了,更不要说去关心新干部选拔一事了,结果就是等那边人选出炉了,她吓了一大跳。 正是门外那个身材挺拔、肌肉紧实,浑身充满了男性力量,五官亦是俊朗如削的男生——陆铭。 这件事她和娇娇提过一次,两个人皆是唏嘘,贺井阳走了之后这位置竟然被陆铭替了下来,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 当时林小晓不在,过后段悠就忙忘了,也不知道陈天娇有没有记得把这件事告诉她。 段悠下意识看向小晓的方向,只见她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过道里,望着门外那个满脸冷漠的男生,后来还是被身后的人提醒挡路了,她才如梦初醒般拎着包让到了一旁。 林小晓咬着唇,走到陆铭面前,眼神里藏着小小的期许,“你来这里干什么?” 男生借着身高优势垂眸低目,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岑薄的唇扯开时好像拉断了谁心里的弦,“不是等你。” 他看也不看林小晓苍白的脸,将目光落在段悠身上,“你还要磨蹭多长时间?” 林小晓怔怔回头,望着段悠,眸光从最开始的疑惑渐渐变得复杂。 段悠看清了她眼里的内容,登时就有种冷汗爬上后背的感觉。她收拾东西是出了名的慢,这次却一股脑都装进书包里赶忙跑到门口,解释道:“小晓,你听我说……” “走了。”陆铭甚至没给她说完话的时间,看着压在她肩头的书包和手里提的袋子,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 段悠满脸震惊懵懂,陆铭接过她手里的包时,手指不可避免的蹭到了她的掌心,也就是那一瞬间,林小晓的眼眶红了。 段悠不敢轻易松手让陆铭真的把她的包拎走,于是两人就分别拽着书包一端,男生眉头一蹙,不由分说便用力扯着她的书包带着她往楼梯的方向走。 段悠简直欲哭无泪,素来冷静的她也不免心慌起来,回头便喊:“小晓,你别误会!等我回来再说!” 林小晓站在原地,轻轻抿出一个苍凉的笑,自言自语道:“说什么?” 陈天娇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你这丫头真是有了男人就忘了姐妹。悠悠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她知道你喜欢陆铭,自然不可能和他有什么。你没看出来刚才是陆铭单方面在强迫她吗?” 好心解释的话,却又将真相剖开,狠狠刺伤了谁的心。 “哦。”林小晓垂着头,笑意如湖面上的涟漪,抓不住痕迹,“单方面强迫……” 陈天娇头皮一麻,“你怎么总钻死胡同?我是那个意思吗?” “我知道悠悠不会。”林小晓平静道,“可是陈天娇,平心而论,魏修远喜欢悠悠你看得出来吧,你心里就真的连一点嫉妒都没有?” 陈天娇哑口无言,瞳眸的颜色渐渐变得深了。 怎么可能没有。 但是,“我想过,如果魏修远真的喜欢她,她也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那我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守着不也挺好?朋友一场,何必非要到最后变得面目可憎。” 林小晓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很飘渺,却如同巨石砸在陈天娇的心坎上,“那不是你不想争,是你知道自己争不过,所以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娇娇,我知道悠悠没做错什么,可不管陆铭对谁好,我心里都难受。” 有时候,太优秀就是一种错。 除非她林小晓、她陈天娇有朝一日能站上和段悠相同的层次,否则,这份友情总会有裂隙。 陈天娇半天才叹了一声,“那你能怎么办呢?我知道自己追不到魏修远,所以我不会为了一份得不到的感情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朋友。你现在是想怎么样?陆铭不要你了,你打算把账算在悠悠头上吗?林小晓,你总是这样。” 女孩微微抬眸,瞳孔一缩,不可置信道:“什么叫我总是这样?” 她总是哪样? “最开始你和陆铭分手,你怪贺井阳从中使绊,后来陆铭和程诗韵走得近,你怪程诗韵横刀夺爱。你忘了那时候是谁给你出头还惹上一身祸端?你现在怎么好意思连她一起责怪?说到底,林小晓你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找过毛病,你有没有问问自己,如果当初贺井阳对你动手动脚时你就表明了决心,退出学生会,让你男人自己去解决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问题,你和陆铭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是你的犹豫,你的怯懦让陆铭在你身上看不到希望。他都快和程诗韵走在一起了,你除了天天在宿舍里以泪洗面你还做过什么其他的挽留?” 陈天娇越说越觉得可笑,“悠悠为了让你踏出那一步,不惜和张艳打赌,追教授追到全校唾骂的地步。你呢?你要是把你万分之一的怨念用在努力上,陆铭他会视而不见吗?” “林小晓,你总是这样。” 段悠被陆铭拉着走过了一个转角,见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袋子,不禁冷声道:“差不多行了,你要是想拿我刺激她,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放开了吧?” “刺激她?”陆铭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嘴角,眸光却沉下去,“她要是能被这点事情刺激得做出什么,那还真是出息了。” “你什么意思?”段悠皱眉。 “你放心,她就是怂到哪怕你今天当众扒了我,她还是能一边不高兴一边唯唯诺诺跟你做朋友。”陆铭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紧攥的手,“松开。” 校园番外066 陆铭,你不帮我说话吗? 段悠在他沉冷的嗓音中下意识松了手,不得不说,陆铭虽然话说得难听了一点,但林小晓确实就是……性格懦弱。 “你别这么说她。”段悠道,“再胆小的人也有爆发的一天,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只是她现在还没被逼到那份上。” 不知是不是段悠的错觉,她说完这句话,男生的脸色仿佛更冷峻了,笑意都凉得彻骨,“谢谢你提醒我,我还不配她林小晓冲动一次。” 段悠,“……” 这是她要表达的意思吗? 她也懒得和陆铭废话,“你把包还给我吧。” 陆铭掂了掂手里的东西,淡漠道:“这是会长让你拿去修的支架?” 见段悠点头称是,陆铭拎起手里的东西便走。 段悠忙跟了上去,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陆铭不是要帮她拎包,只不过是因为这包里装的是学生会的东西。 是女生,所以他身为男孩子就…… 思绪在此戛然而止。 她猛地想起了昨天在商场里看到的一幕,江临为纪可岚拎了许多东西,难道也……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慢慢翻起了风浪。 可是每一次她都在帮那个男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总是在想方设法地劝服自己相信,他其实是在意她的。 “陆铭,你反感主动的女生吗?” “分是谁。”男生淡漠回答。 段悠低低一笑,分是谁,意思是,分他喜不喜欢。 “那你喜欢小晓吗?”她问。 男生没回答,径直往前走。 “你觉得一个女生要主动到什么地步,你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男生的脚步突然就顿了片刻,段悠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她听到他冷淡而泛着些许自嘲的嗓音静静传来,“不用太多。我一开始要的只是她站在我面前,抱怨一句有人对她动手动脚,让我去为她解决,或者后来哪怕是一句她想和我重归于好,不喜欢我和程诗韵走得近也好,一句就好。但是她不懂。所以,我早就对她的主动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是吗?”段悠被他话音中那些无名的凉薄和苦涩戳中,心脏缓缓拧在一起。 不过,她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么无需这个女人做太多,很可能,只要她一句话就够。 可她做了这么多,江临却还是能无动于衷地拒她于千里之外。 这条路是不是到头了。是不是,走不通了? * 最后一天下午,整个学生会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最令段悠震惊到眼前发黑的是会长最后在广播室里临时通知的消息。 一开始学生会的干部就说过舞会要创新,但是对“创新”二字始终没有人给出什么有建设性和可行性的意见,所以一直作罢。 这会儿也不知道会长是哪里来的灵感,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开场的节骨眼上,他老人家突然跑到广播室去说,今年大家不用穿传统礼服到场,如果还有时间、有条件,可以cosy任何你们喜欢的游戏角色、影视角色等等,并且每个人都需要戴上面具。 这么一个广播出来,全校都炸开了锅了。 蒙面舞会,建校以来还是第一次。 段悠抱着一大摞舞会上的注意事项、纪律手册和主持演讲稿一路跑到广播室,看着那个悠闲啜茶的大四学长,恼恨得只想打死他,“会长,现在离舞会开场还有三个小时零五分钟,你让全校学生去哪里找面具戴?” 会长很有风度地笑,“他们想买,自然就能买到。” a大附近的商场、小店数不胜数,再不济还可以自己做。 “你放心。这个主意不是今天才冒出来的,我早就请示过负责舞会的老师,他从财务那申请了一批经费,订了几百张样式不同的面具。只不过一开始厂家说今天可能送不到,所以我才暂时没告知全校。一会儿麻烦你们再跟同学们叮嘱一声,如果实在买不到面具可以到学生会里领。” 段悠抬手按着眉心,只觉得青筋在“突突突”地跳,“你没告知全校,提前通知我们一声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也不成?本来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你还要我们分几个人手去发面具?” 会长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只成了精的狐狸,“我看你就挺闲的,还有功夫跟我呛声呢?那就你去吧。” 段悠,“……” 妈的智障。她转头就走,暗忖这种缺德货到底是怎么当上学生会长的? “别在心里骂我。”会长含笑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叫那个新上任的副会长和你一起去,他也整天无所事事的。你们这帮大一的孩子啊,就是欠锻炼……” 段悠彻底不想说话了,正巧陆铭刚组装完摄影机的支架赶过来,见状也是一皱眉,“你见过会长了?他怎么说?” 段悠咬牙切齿,“他又开始间歇性抽风。让你和我两个人负责在晚上七点之前把几百张面具发完。” 陆铭,“……” 他们选了主甬道上最惹眼的地段开始派发面具,说是派发,段悠私下决定还是收取一定费用作为活动完成之后犒劳各位的饭钱。 结果他们两个人就在学校的主甬道上站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帅哥美女,还有一地面具。 没过多久,就听一道分外轻鄙的声音飘进了段悠的耳朵,“哟,这是谁呀?堂堂物理系的系花什么时候沦落到在学校里摆起地摊了?远看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真是你啊……” 段悠一抬头就看到那天泼了她一身水被罚跑十圈的三个外语系女生。 “买就给钱,不买就滚开。” 段悠正蹙眉看着,一旁陆铭的嗓音已经冷冷插了过来。 三个女孩脸上同时一白,其中一人揪着他这一句话不依不饶了起来,“关你什么事?你又替她出头了?” 问完这两句,女生立刻调转枪头指向段悠,“段悠你好大的本事啊,一个魏大才子不够,一个江教授不够,现在又勾搭上建筑系系草了?你不知道他是我们诗韵的男朋友?还是……你把诗韵赶走就是为了纠缠陆铭!” 这么大一个八卦炸出来,周围正在挑选面具的学生们纷纷抬头往这边看。 “十圈没长住记性,还敢来惹我?”段悠淡淡袅袅地挽唇笑了,一双褐瞳宛若被山泉洗濯过的玉石,剔透明澈,遍体生寒。 本来就因为会长那厮憋了一肚子火,谁想到居然真有不长眼的这时候往枪口上撞。 她静中含威的气势终归是吓着了那三个女生,最中间那个被段悠浇了一身热水的女孩却牟足了劲反诘,“惹你?你问问周围这些人谁不知道陆铭和我们诗韵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诗韵才转学没多久,你就贴上来,你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是你们!”一把轻灵娇软的声音突然就横入这段对话中间,音色和语气差得很多,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好像声音的主人本不该说出这样咄咄逼人的话来。 听到这个声音,旁边想过来帮忙的陆铭忽然眸光一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原地站定,不再往段悠的方向走。 段悠亦是愣了好半天,直到那个娇小可人的身影像个兔子一样蹿到了她和那三个女生中间,扬手就狠狠抽了那女生一巴掌,段悠才瞠目结舌地叫了她一声,“小晓?” 陈天娇叼着棒棒糖站在人群里,姿态和不远处的陆铭很像,摆明了就是看热闹。 林小晓第一次跟人动手,这一巴掌打得气势也不足,力道也不够,可是看她那双涨红了的眼睛里露出凶光,还是让段悠觉得非常意外。 ……原来兔子急了还真是咬人啊。 “我和陆铭在一起三年了,程诗韵才是横刀夺爱的小三!你们少在这里断章取义大放厥词,什么脏水都往别人身上泼?!陆铭从始至终都没喜欢过那个姓程的!不信你们自己问他!他喜欢的人是我,林小晓!我才是他女朋友!”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这是林小晓单方面歇斯底里的宣泄。 段悠震了震,到底不忍这个娇弱的女孩以一敌三,刚想过去为她讨回公道,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衣袖。 她一回头,陈天娇轻轻冲她摇头。 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段悠到底还是没再往前走,她顺着林小晓手指的方向看向陆铭,后者却表情深讳地盯着林小晓。 尽管他的目光还是有迹可循的冷淡,却,从这个女孩出现的刹那开始,就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再分给别人。 “是吗?”三个女生愣了半天,嗤笑着望向陆铭,话是对林小晓说的,“刚才我们和段悠发生一点小矛盾,陆铭就叫我们滚开。可是现在……他看上去一点帮你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呢。” 隔着很远段悠都能发现女孩的背影稍稍僵硬了,她缓缓扭着脖子朝那个高大沉默的男生看去,目光含着泪,似嗔似笑,“陆铭,你不帮我说话吗?” 校园番外067 算了,算了好吗? “帮你说话?”男生眉目深沉,脸色平淡,“你想让我说什么。” 林小晓仿佛感觉到重重一锤砸在她的胸前,骨头裂开的声音,和心脏流血的声音都敲打着她的耳膜,一清二楚。 她几乎都能尝到那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蔓延到嗓子眼和舌尖。 她忍着没有过去抱着他,忍着没有哭着质问他,陆铭,我都已经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眼里终究是有什么原本张扬璀璨的星光碎成粉末。 ——他不要她了。 这个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比被所有人看笑话时的难堪,更让她心痛。 “林小晓,你真不愧是段悠的朋友,自作多情也是一把好手。”嚣张的女生捂着脸走上来,猛地扬起另一只手,“这一巴掌我受之有愧,还是还给你吧!” 林小晓知道这一巴掌不会落在自己脸上。 但她没想到,上来拦住对方的人,会是陈天娇。 娇娇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左手刚刚横空拦住对方的手,右手一巴掌就毫不犹豫地扇过去,“真给你脸了,谁准你对她动手的?” 陈天娇减肥那段时间早把身体锻炼得像女金刚一样朗硬,马甲线漂亮得跟什么似的,哪里是那三个外语系的花瓶能比的? 见她上前解围,段悠便也不担心那边的状况,第一时间看向了陆铭。 他脑子里是注了水吗? 林小晓的目光始终就像定在那个男人脸上,动也不动一下,他的每一丝变化她都能捕捉到。 可是,陆铭只是双手插袋,深沉而冷漠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被人欺负,看着那一巴掌差点抽到她脸上,看着陈天娇冲上来给她解围。 没有一丁点想要上来护她的意思。 林小晓的心脏好像被他这般冷漠寻常的注视冻住了,冷得一个劲往下掉冰渣。 一两个欺辱她的人,娇娇能替她教训回去,但这周围聚满了几百个看热闹的学生,今日加诸在她身上的嘲讽和鄙夷,又有谁能来给她讨个公道? 林小晓觉得自己在颤抖,那种羞耻和丢人的感觉几乎将她灭顶。仅仅这样一次她就快被其他人的眼光看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悠悠又是如何坚持了这两个月,如何云淡风轻地一边面对江教授的拒绝,一边面对全校的唾骂? “陆铭,你真不管我了?”林小晓无声,用唇语慢慢地问。 男人岑薄的唇抿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毫无动容。 林小晓一看,就懂了。 是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林小晓你真是个傻子。 你怎么会觉得他还在原地等你? 你怎么会压抑不住冲动跑过来,以为只要鼓起勇气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白一次,他就能与你冰释前嫌? 醒醒吧,他不爱你了。 陆铭他不爱你了。 女孩眼眶中一直悬着的泪珠终于迎风落了下来。 转身时,没有看到身后的男人陡然深寂幽暗下去的眸光。 “好像是我误会了。我和陆铭现在……确实不再是什么男女朋友了。”林小晓擦干眼泪,轻轻笑着对那三个外语系的女生道,“但是你们给我记住,横刀夺爱手段卑鄙的是他贺井阳和他表妹程诗韵!就算陆铭看不上我了,就算我们缘尽于此分道扬镳了,也改变不了程诗韵就是个小三的事实!你们少拿这件事来羞辱我朋友!段悠行得端坐得正,你们再多说一句,我就敢再扇你们一嘴巴,看是你的脸结实还是我的手结实!” 这气势汹汹的话让陈天娇都不自觉地愣了好半天。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段悠,眼睛里藏着的揶揄段悠自然是秒秒钟意会了——行啊,真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晓跟你身边呆久了,这气势端得也是有模有样的。 段悠一张扑克脸,冷漠地瞪回去。 心里却有点微微苦涩。 如果能靠娇嗔和撒娇来解决问题,又有哪个女人喜欢像女战士一样身披铠甲、手执长枪? 坚强的人都是被孤独逼出来的。 都是在一次次被磨砺得血肉模糊中踩着自己的曾经软弱又赤诚的心,踏出了一片天地。 小晓…… “林小晓,你别做梦了,结了婚还有离婚这么一说,更何况你和陆铭只是谈了三年恋爱而已。至于这么上纲上线?跟你在一起就要三从四德不许欣赏其他女人了?我们诗韵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陆铭看上她是应该的。你懂什么叫公平竞争吗?你有本事就把他抢回来呀,谁拦着你了?” “不过我觉得他现在要是还看得上你,那他这眼睛也不知道是有多瞎。” “林小晓啊,别的不说,其实我挺同情你的。你啊,就别在一个早就对你无心的人身上耗着了,大好青春全耽误了。你瞧你交的都是什么人?别说他心里有你了,他要是个男的都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大庭广众的丢人现眼。分个手就这么绝情,也难怪我们诗韵这么可怜……” “啪”的一声兀自打断了谁的自言自语,说话的女孩瞳孔紧缩,竟被打得偏过头去。 周围紧跟着就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林小晓流着眼泪,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刚刚用了猛力而止不住颤抖的手腕,“我不准你说他!” “小晓……”段悠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去握住她那发红的手掌,“算了,算了好吗?我知道你尽力了,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我们算了,不要再强求了好吗?是我错了,是我不该一开始总想劝你相信只要努力就一定有结果。你看,我也没追到江临。” “我也不要他了。”段悠说着说着,每个字竟都哽咽起来,“我们都算了,好吗?” 太难看了。 这样,太难看了。 明明有太多选择。 虽然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像第一次深爱的人一样惊艳自己的时光岁月,但也绝不会让她们落败得这么难看。 林小晓被她这样一说,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 崩溃和绝望像泄了的山洪,一个猛浪直接将她打翻。 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看向陆铭,他的脸在她的泪水中被模糊得根本看不出是何种表情。 林小晓终于吞下最后一声呜咽,沙哑着说了一个字,“好。” 好。算了。就这样。我放弃了。我不要他了。 她迈开腿往外走,人群自发地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段悠刚想追过去,身侧就传来一道极其惹人厌烦的声音:“段悠啊,让你发个面具怎么也能搞出这么大事情来?” 她狠狠剜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准确锁定在了那个眯着眼睛像个狐狸精似的会长脸上,“你找别人干吧,我要退出学生会,现在,立刻,马上!” 会长连苦恼时都是笑眯眯的,他摸了摸下巴,“那怎么办?可是眼下能用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喏,你的搭档都先你一步跑了。” 段悠一愣,朝他下颚扬起的角度望过去,只见原本还站在那里满身霜华的陆铭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段悠顿时哭笑不得,满腔悲怆都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打散,好像是忽然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又好像是,绝处逢生时那种萌芽的喜悦。 * 林小晓毫无方向感地在校园里乱转,悠悠没跟上来,娇娇也没跟上来,她有点不知所措,索性坐在草丛里,靠着一棵树,闭着眼睛试着平心静气。 她不敢去回想刚才那个决定,只怕稍稍触碰一下,就忍不住会泪流满面。 斑驳的阳光被什么人挡住,林小晓眼睛疼得厉害,不想睁开,只是低声问:“悠悠还是娇娇?” 她的嗓音嘶哑得仿佛是坏掉的磁带,来人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都不是吗?”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林小晓勾了下唇,笑容是难得一见的锋利,语气却懒洋洋的,“那是来看笑话的吗?你应该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现在心情不好,最好别来惹我,否则我的巴掌可不长眼……” “打人打上瘾了,林小晓?” 这把低沉浅缓的嗓音让林小晓猛地睁开了眼。 她眼睛红得像个兔子,眼中惊惧的神色亦是。 丝毫没有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样子。 林小晓定定看了他两秒,用手撑着草地,站起身来,“我想过有人会看笑话,没想到来看笑话的竟然是你。” 男人英俊的眉眼透出阴沉,“你觉得我是来看笑话的?” “哦,那你是来赏风景的吗?”林小晓莞尔一笑,配着她刚刚哭过的红白交错的脸蛋,狼狈极了,并不好看,“我给你让地方,你慢慢看。”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从男人身旁走过,却猛地被他扣住了手腕,用力撤回来时,撞进了他结实的胸膛。 “林小晓,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男人的暴戾几乎要从他的话语中溢出来,“闹不够了是不是?” 林小晓沉默,半晌才抬手揉了揉自己撞在他胸膛上的额头,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头有点疼,想回宿舍睡一会儿……” 校园番外068 舞会(一) 男人眉宇间的褶皱更深,大掌立刻覆上了她的额头,挤掉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语气不见好转,还是极度冷漠不耐,“我看你一个人在树底下坐得挺自在,我一来就头疼上了?” 他要是不来,她是不是打算让救护车来接了? 林小晓沉沉盯着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又滚下来,“陆铭,你够了吗?” 在他怀里,她很清楚地感觉到,抱着她的男人震了震。 “让我难堪,你能从中得到快感吗?”她的眼睛很疼,哭得很疼,她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再哭了,可是不知怎么,越说就越难以控制自己,“陆铭,和你在一起那三年,我一心一意,尽心尽力,我承认我是胆小,是内向,可那就是我林小晓,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爱的不是这样性格的我,如果你非要把我掰成一个开朗乐观每天把爱你挂在嘴边的女人,那我们真的不如趁早散了,还白白蹉跎这些年干什么?” “是,你也许觉得我没有在所有人面前承认过我爱你,这点让你伤心难过,可是今天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我只不过是以我自己的方式爱了你三年!我有多大的错误让你用这种活活挖我的心的方式来惩罚我?” 她轻轻上挑的尾音如同拉断了男人心底的一根弦,“比起那些你以礼相待的陌生人,我还比他们多爱了你三年,为什么我的下场比他们还惨?陆铭,我们不要到最后以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收场好吗?就当是看在这三年的情分上,你给我留一点余地好吗?” 她闭了闭眼,手指蜷缩着,“我心疼,我想一个人待会。求你……” 她无力垂下的手让男人生出陡然的惊惶,陆铭立刻反手紧紧拥住她,还有什么恼怒什么怨气也都彻底被他抛之脑后了,“小晓,不要,小晓!我们不收场,不分手。你别这样,嗯?别哭,你别哭……” 她心疼?他也疼。 他伸手擦她的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他的心痛得像是被什么搅碎,再也顾不得其他,俯身就吻住了她的眼角。 是他错了。 不是说只要她站到他面前说一句话,他就能原谅吗? 怎么会在刚刚那种情况下,还该死地一边心疼一边窃喜,一边想知道她到底能为他委屈到什么地步。 陆铭,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在他听到她被人羞辱尚能隐忍,却一个巴掌打在骂他的女孩脸上、警告对方不要说他坏话时,他心中什么防线都已经在刹那间倾塌。 宛若突然就撕开一层冷漠的面具,英俊的脸上扭曲的心疼和愤怒一览无余。 只要她回头看一眼,只要她看一眼。 可是她含着泪,大约没看到他是什么表情。 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他才觉得他的女孩还是他的。 但,陆铭也永远忘不了,后来段悠那一句“算了,好吗”问出口时,林小晓轻轻地回答,好。 他既惊且痛,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心被车轮狠狠碾过。 “小晓。”陆铭从她的眼角一路吻过她的鼻尖,最后停在她的唇前几厘米的地方,虔诚而沙哑,有点惊慌地恳求在里面,“你不需要任何改变,我爱你,我爱的是你。我们不分手,不要这样算了。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嗯?” 林小晓还是没说话。 “小晓。”他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 林小晓靠在他怀里,不挣扎也不吵闹,说话时也静得很,“你先回去吧。” “小晓……” “悠悠那边需要人手帮忙。”林小晓低声道,“她一个人做不完,你先去帮她。” 陆铭蹙了下眉,看着她虚弱的模样,“我送你回宿舍,再过去。” 林小晓摇头,“我没事,就是刚才起猛了,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好了?”他的手臂又收紧了点,霸道强硬,“那你陪我一起。” 林小晓抬头瞧着他那俊逸而棱角分明的脸,心里来不及收拾的狼狈和另一种莫名的情感混在一起。 她不想再错过,却没办法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陆铭伤成这样以后,马上没心没肺地轻言原谅。 最后段悠一脸无语地看着甬道上男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对方抱回来,悉心为她在草坪上垫好了他的外套,让她坐好,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恋恋不舍地走回来继续帮忙卖面具。 几乎是一转身他脸上的脉脉温情就全都收敛起来,只剩下冷硬,“刚才那三个人呢?” “走了呀。”段悠笑,“不走还留在这等你们夫妻混合双打吗?” 林小晓脸一红,陆铭面无表情道:“她们欠打。” 陈天娇也在一旁帮着张罗了好半天,这才赶着六点之前收了摊,晚上七点,舞会准时开始,在学校那个大到可以开运动会的宴会厅里。 对于这个迷之面具舞会,段悠虽然身为学生会的一员,却也是一无所知的。 不过光看前面的校长致辞、节目安排基本上和之前她交上去的规划出入不大,也就是说,最大的区别只是双人舞环节多了张面具而已。 这算什么创新啊?段悠托着腮闷闷地想。 她戴的是从学生会卖剩下的面具里随便挑的一张酒红色镶嵌着白色蕾丝花边的面具,遮着半张脸,露出小巧又挺翘的鼻尖和莹润绯红的菱唇。配着她那天在商场里买的那条小礼服,倒也还算很搭。 不过这一遮脸,段悠发现她认不出几个人了。 林小晓笑她,“那可不是吗?你眼里除了江教授还有谁呀?别说戴面具了,江教授就算化成灰你都能一眼找着。” 段悠顺手从餐桌摆好的小型酒塔上取了一杯酒,破天荒地没有回应她的调侃。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人一忙起来,什么开心不开心都忘了。 她想,大约是自己以前太闲了,才会将大把大把的时间精力都放在风花雪月上。 想着想着,一杯酒就已经下肚了。 段悠不是什么很能喝的选手,到最后该进舞池跳舞时,她眼前看什么东西都已经重影了。 校园番外069 舞会(二) “段悠,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 头顶传来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她眼前一片旋转,紧接着整个人就腾空失重了,下意识搂住了那人的脖颈。 本来就松动的面具随着她惊惶的动作从头上掉了下来,她整张白里透红的脸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之下。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是段悠!” “怎么又是她?” “段悠”二字像两根针扎进了女孩的耳膜里,她几乎不忍去听他们是如何评价这个名字的,侧过头对着那尊胸膛,柔软如海藻般的长发将她的神色完全盖住,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兽,只能这样缩在角落求救。 段悠不知道这人是谁,她的耳边闹哄哄的,脑子也乱糟糟的,一时间无法把男人的声音和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叠在一起。 可是他说的话——段悠,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这么难看。 每次在她最难看的时候出现的人…… 是他吗? 议论过后,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这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场的、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 颀长挺拔的身姿被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整个人显出一种非富即贵的雍容大气。 他的手很漂亮,臂膀也很结实有力,毫不费劲地抱起地上的女人,还能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和阳刚之气,却不让人觉得过于粗鲁强蛮。他的身材、气质,一切都在方寸尺度之内,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不过再往上,只能看到他下颌倨傲而英挺的轮廓,其余的都被脸上那张面具挡住了。 是谁? 议论的方向渐渐从段悠转向了这个男人。 这一届新生里……有这么卓尔不群的人吗? 他身上的沉稳老练自然是在岁月和阅历中沉淀积攒下来的,这群小屁孩自然不能模仿得出来。 排除了大一的新生,大家又开始在研一和博一的新生里面猜测。 不知是谁说了句,“他这个身高很像唐学长啊……” 她没有很刻意去寻找谁,却也知道,江临并不在今天的场合里。 也是,他那么喜爱清净,浑身就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的人,怎么可能来凑这种热闹? 这样想着,她就更肆无忌惮了。 想穿给他看的裙子白穿了。 想化给他看的妆被面具挡住了。 段悠端着酒杯在舞池里转了一个圈,裙摆轻轻荡了起来,连同着她飞扬的长发。 有些晕,她扶着柱子稳了稳身形,想哭又想笑,只好继续往嘴里倒酒,热辣辣的液体流进食道,什么七情六欲都感觉不到了。 林小晓和陈天娇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可是要在这偌大的舞厅里找一个喝醉的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铭拥着怀里女孩的腰肢,低头在她的耳廓上轻轻一咬,“急什么,她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能在学校里出什么事?” “她在学校里出的事还少吗?”林小晓红得能滴出血来,陈天娇捂着眼睛不忍直视,“你们克制一点啊。” 陆铭对着舞池手臂一展,“你请便。” 林小晓也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啊娇娇,你去找找魏修远呗,你把他认出来,说不定他一个感动就答应跟你在一起了。” 陈天娇恨恨看了眼这个为了把她推出去无所不用其极的少女,面露凶光,“你行,林小晓,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别回来,我锁门!” 说完就提着裙摆气势汹汹地走了。 林小晓噘着嘴,可怜巴巴地抬头,指控男人,“都怪你,晚上我没地方睡觉了。” 陆铭眸光一深,声音很低也很有磁性,“那就跟我回去。” * 段悠还在舞池里四处游荡,却忽然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她手里的玻璃杯子摔碎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朝她看来,女孩长发掩面,乌黑亮丽,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像一只刚刚从海里冒出来的妖精。 “我的天,那是谁呀?” “不知道啊。” “真够丢人的。” “你别说,身材还不错呢……” 议论声源源不断灌进耳朵里,段悠咬着牙撑起身子,下一秒就想将面具摘掉甩在他们脸上,可是她还没有动作,就被人从地上轻轻抱了起来。 有人恍然,“你是说物理系那个唐季迟吗?” “上次在竞赛上见过,好像不怎么经常在学校里出现呢。” “听说他家是开公司的,他偶尔要去公司实习,所以才……” “诶,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吗?” “是啊!” 众人越说越觉得像,最后有谁一锤子定了音,“上次在竞赛上唐学长就对段悠手下留情了,最后一题还陪着她弃权……” 男人将议论纷纷的众人甩在身后,抱着她便往舞厅侧面的阳台走去,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笃定,段悠本来喝了酒最怕颠簸头疼,伏在他怀里竟也觉得安然。 “你这是喝了多少?”他一边走一边不悦地低声问,“对你自己的酒量一点谱都没有?” 段悠吃吃地笑,她觉得自己不该赖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可或许是夜风太凉,或许是气氛推波助澜,或许是她喝醉了头晕腿软,总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暖到她想借着酒意赖在里面,他不赶她,她就不走。 周围的人自发为他们让出一条路,待走到了阳台上,风吹来时,穿着晚礼服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又往男人怀中靠了靠。 男人眸光幽深,哑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么大胆。” 段悠轻轻问:“唐季迟……是吗?” 隔着一张面具,他们又背对着礼堂明亮的光线,段悠完全看不见他的脸,轮廓,也看不见男人微微下沉的嘴角。 “果然是你啊。”段悠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伸手够着阳台的白玉栏杆,不安分地从他怀里跳下来。 身形一晃,她险些栽倒,男人目光一凛,虽然知道她是故意从他怀里跳出来不让他抱着,却还是眼疾手快地换了个姿势将她揽在怀里。 “喝成这样还不老实。”他低斥,“再胡闹我就把你扔下去。” 段悠皱着眉头转过脸来,不高兴的咕哝声里带着迷糊的酒意,“你声音好奇怪啊。” 男人顿了顿,身子一僵,却道:“感冒了。” “感冒还来参加什么舞会,你这么爱凑热闹……”段悠吹着凉风,闭着眼睛揉脑袋,“果然跟他不一样。” “谁?” 女孩的红唇蠕动了一下,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在唇齿间绕了个圈,却又被她笑着咽了回去,“没有谁。” 她看到阳台上的躺椅,推开他,自己摇摇晃晃走了过去,男人刚要跟上,便听她道:“你……嗝,你忘了我上次说的话?” 男人扶着她,只当她是在撒酒疯,“嗯,忘了。” “那我再说一次。”段悠打断了他的手,蜷缩在躺椅上,“你别总是在我这么难堪的时候出现,我不想看见你……你很讨厌……” 她阖着双眸,因而没有看到男人是以什么姿态蹲在她身边,低低地笑声融入夜色,他伸手扣住了她想要转过去不看他的脸,“不想看见我,那你想看见谁,嗯?” 他的话好像是一种香醇誘人的蛊惑。 但是本该受到蛊惑的人却并没有上钩。 段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茫然打开了眼睑,视线就这么愣愣地撞进他那如同一张漆黑的网般的眸子里。 男人被她这茫然的目光看得震了震。 与其说是茫然,不如说是空洞和无助,还带着平时在她眼中并不多见的脆弱、受伤。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这样睁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直接哭出来。 他从没在这个骄傲的女孩脸上见过如此神情,大抵是那傲慢又坚强的外壳被酒精融化了,所以才会显得如此仓惶可怜。 “我也不想见他。”段悠说完这六个字,眼泪猝不及防就掉下来了。 不知是谁说过,女人睁大眼睛哭的时候最惹人心疼,因为整双瞳孔都会被染湿,波光盈盈的,如果再配上一点失措的表情,对男人来讲简直是绝杀。 一如此刻他的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胸腔捏住了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让他窒息。 “为什么也不想见他了?”他在窒息中,模糊低哑地问。这次,却没有再问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对我不好……”段悠哭着控诉,“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办,今天……今天陆铭说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不需要她做什么,她说一句话他就会感动。小晓说完了……他们就和好了,他们和好了……” 段悠抬手去擦眼泪,越擦越多,“可是江临不喜欢我,我缠着他,他会讨厌我。他骂我……他对我冷嘲热讽,他自己给纪可岚拎包却让我给她道歉……我出事了他也不来看我,我做多少都没有用……我不想再继续了,我要放弃了,我不喜欢他了……” 段悠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多长时间的委屈就这样爆发出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所以也没注意到男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握得有多死,也没察觉到他紧绷着的嗓音,深深埋着无力。 “他不讨厌你。”段悠只记得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很沙哑,像是低到了尘埃里,“他和纪可岚……” 校园番外070 他不喜欢我,就算我做再多也没用 段悠根本听不进去他说话,听到“纪可岚”三个字直觉就是讨厌,狠狠推开他,倒回躺椅上,背对着他缩成一团。 那是很没安全感的姿势,“唐季迟,你走。” 身后一片沉默。 “你先走,我求求你,我想一个人……” 段悠忘了自己有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总之在她咬着牙憋了很久,觉得身后彻底没有人的时候,才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愿在外人面前落泪,喝醉的时候亦然。 尽管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掉,但她哪怕是咬着牙也不会让自己哭出声。 此刻这一声像孩子似的哭嚎让身后男人的瞳孔重重一缩,遽痛比想象中来得更加汹涌,更加无力招架。 他伸出来的手还是停在半空中,缓缓握成拳,不敢落在她的后背上拍一拍哭得仿佛要断气的女孩,怕惊了孩子一样的她。 直到那嚎啕大哭渐渐变成了呜咽,她在冰冷的夜风中好像沉沉睡去,身后的男人才脱下了西装外套为她盖好,目光极深极深地望着她布满泪痕的脸,低声说:“他不讨厌你。段悠,他喜欢你。” “他很喜欢你。” 会场外,有人从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里走出来,打开了后车门。 穿着西装的男人长腿迈下车,连整理西装纽扣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别人学不来的高贵优雅,“舞会还没结束吧?” “还没呢,少爷。”为他拉开车门的人躬身跟在一旁,“前面的节目刚刚演完,现在才是舞会真正开始的点。您来得正是时候。” 他刚刚才从公司的酒会回来,为了参加学校这场在他们看来其实不甚重要的新生欢迎会,还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从那边离开。 唐季迟淡淡扫了他一眼,举步往宴会厅中去,偌大的厅堂里光线明亮,衣香鬓影,他神色自若、驾轻就熟地穿过周围人群,好像早已对这样的场合习以为常了。 余光一扫,却忽然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戴了张面具,不禁皱眉,“这是什么规矩?” “是这样的,少爷。”秘书为他解释了一下今年学生会新搞出来的创意,唐季迟露出一点笑容,浓黑俊长的双眉却微微皱着,看起来仿佛有些苦恼,低声道:“这可难办了。” “您要……找谁吗?”秘书试探着问。 唐季迟双手插进西裤口袋里,将笑未笑的视线掠过会场里颜色鲜艳的衣裙,毫不避讳地承认,“是,我要找工程物理系的段悠。给你三分钟时间,把人给我找出来,嗯?” 秘书闻言顿时垮了一张脸,“少爷啊,会场里少说也有一千人,您让我从里面找……”找一个他根本就没见过几次的姑娘? 男人俊容淡漠非常,眉目自始至终都是波澜不兴的,“能给我当助理的人世界上少说也有一千万个,我为什么非用你不可?” 秘书一听这话,心里冷得掉渣,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少爷……我这就去。” “不用了。” 身后传来一道沉稳而低霭的嗓音,突兀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这声音尽管听上去比平时沙哑很多,唐季迟却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他眯着眸子回过头,望着身后那道和自己身高相仿,体型相仿,只是被面具遮了脸的男人,“江教授。” 男人闻声,缓缓抬手将面具摘下来,额前的碎发被他的动作带得轻晃,整张鬼斧神工的俊脸呈现在灯光下,从四周黯淡的光景中脱颖而出,让所有的人都感到相形失色。 唐季迟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就下意识生出三分戒备。 大概是这个男人从各方各面来衡量都太过优秀,虽然二人暂时不处在敌对的位置上,但是他的优秀已经足以叫唐季迟警觉。 他们两个人今天穿得衣服都很像,不存在谁模仿谁,只是世界上有名的手工牌子也就那么几家而已,不过江临的西装外套却不在身上,只着一件熨帖挺括的白衬衫。 他是一贯这样穿,唐季迟却是为了今天去公司参加酒会所以才放弃了他平时在学校里那身休闲装,稍稍打扮得考究得体了一些。 乍从背影一看,找不出什么区别。 “想不到江教授也这么有闲情雅致。”唐季迟勾唇轻笑,眸光要多明锐有多明锐,盯着男人手上的面具,仿佛要灼出一个洞,“居然也来这种场合凑上热闹了,真不像你的作风。” 到底还是年轻他几岁,社会阅历也差了不少,相比之下江临更加沉得住气,“你要找的人在舞厅东面第三个阳台。” 唐季迟一怔,不解,但还是嗤笑,“你会这么好心告诉我?” 江临把手里的面具递了出去,嗓音淡漠如寒山静水,说话时面无表情,只有薄唇在动,“她喝多了,一个人,去不去随你。” 唐季迟敛眉低目,正好看到他递到自己身前的面具。 檀黑如玉的眼眸就这么深下去,深不见底,“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意思。” “江临。”唐季迟过了良久才笑出声,目光逼人的危险犀利,“她喝多了你也放心在大晚上把她交给别的男人?” 男人面色不改,唯独在无人可见处,将手中的面具捏得快要碎了,嗓音绷紧三分,淡淡道:“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唐季迟接过他手中的面具,微不可觉地翘着嘴角,语气寻常,却缠绕着三分挖苦的笑,“谢谢江教授这么看得起我,但是你最好记住,我是个男人。没几个男人能像你一样,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还能当苦行僧。” * 段悠是被一道突然刮过来的寒流冻醒的,她激灵一下子坐起来,脑袋隐隐作痛,神智却比刚才清醒了一点。 这么一动,身上那件西装从她的双肩滑到了她腿上。 她身侧,男人刚伸过来的手也随着她的动作而顿在半空中,很尴尬的气氛,他却显得很从容,“醒了?我看你睡得正好,准备抱你回宿舍,外面冷。” “哦……”段悠点点头,看着男人的白衬衫,后知后觉将腿上盖着的西装递了过去,“那个,你的衣服,谢谢。” 唐季迟没说什么,将那件不属于自己的西装接过来,套在身上。 却见她在夜色中轻轻用手梳理着自己柔顺而光泽鲜亮的长发,低声道:“又被你看见我丢脸的样子了。” 唐季迟沉默片刻,面具下的脸表情晦暗,语气滴水不漏,“没看到太多。” 他刚刚才来。 不过听她这样说,大约是真的做过什么让她自己觉得丢脸的事情了。 心里莫名涌上三分嫉妒——他也想看到,看到她的每一面,不同于她表露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盛气凌人的样子,哪怕是丢脸的、脆弱的,他也想看。 这让唐季迟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又或者是被人活活从自己身上偷走了一段时光,一段陪着她的时光。 可是,转念一想,唐季迟又觉得有人比他更可悲。 他总算明白那男人为什么要把面具交给他,还主动将段悠的所在告诉他了。 连光明正大的爱都不敢,还要借旁人之名,让段悠以为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他唐季迟。 何必。 段悠只当他那句“没看到太多”是在安慰她,安静了片刻,笑道:“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刚才……把我带出来。” 她的手半掩在娇俏白皙的脸蛋上,长发也垂落在一旁,看不清究竟是何种神情,唐季迟心里却莫名一动,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开些许,眸光骤然就沉暗下来,“哭过?” 原来她所谓的丢人是这个。 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感官,密密麻麻的疼。 因为在她最伤心的时候他不在。 而眼下,为了不拆穿自己和江临,他连问都不能问她刚才在伤心什么。 说到底,他和江临,谁又比谁体面多少? 都是一样可悲。 “你一直戴着面具不难受吗?”段悠很生硬地拉开了话题。 唐季迟唇端浮动起些许痕迹不明的自嘲的笑,还是将面具摘了下来。 彻底看清那张脸时,段悠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失落和释然交织在一起。 不是早就知道是他吗? 大约是醉了才会觉得他的衣服上有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的味道。 大约是醉了才会觉得他的臂膀宽阔又安稳,被他从舞池中抱起来的时候,她就窝在他的怀里不想起来。 唐季迟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复杂的眼神深深藏着的失落,亦是很快转过弯来,明白她在失落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试探,“刚才你喝多了,说了很多。” 段悠一懵,脑子里隐隐约约是有些印象,脸色也不大对劲了。 唐季迟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低声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女孩的手指抠着躺椅的软垫,眼里有闪烁的光芒秘而不发,“你想说什么?” 唐季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谨慎,似是而非道:“我想问你刚才说的是发自内心的,还是酒精上脑,一时冲动。” 段悠自然对号入座了那句表达她不想再看到江临的话,温软的眉头轻轻皱起,眼尾似特意描过一笔,收笔时画出了她脸上不常见的妩媚风情。 她的目光拉远了许多,望着夜空,没回答他的问题,回避道:“他不喜欢我,就算我做再多也没用。” 校园番外071 他亲口说过不喜欢你? “他亲口说过不喜欢你?”唐季迟坐在她身边,哪怕是面具已经摘下来了,还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光线暗,也许是因为他原本藏得就深。 段悠的目光从远处拉回来,在他脸上掠过一圈,低低地笑,“这还用他亲口说吗?他喜欢我会和其他女人去商场约会?他喜欢我会三番五次拒绝我的表白?他喜欢我会在我狼狈的时候次次都不在吗?” 唐季迟把玩着手里的面具,语调寻常,“说不定他次次都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段悠皱着眉,“你这是劝我继续追他?” 唐季迟挑眉,“原来你已经决定放弃了。” 段悠被他说得一噎,头又开始疼,她伸手捏着眉心,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虽然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拒绝你。”唐季迟悠闲靠在椅背上,“但是我觉得他和纪可岚去商场约会的事,应该是你误会他了。” “为什么?” “对于他那种男人惜时如金的男人来说,去商场只有可能是为了买东西。陪女朋友……”唐季迟低笑,“我有点想象不出来。再说,那个纪可岚我见过,长相五分,性格不冒尖,气质平平,身材也就那么回事。她的平庸,不是一般条件的家境能补得回来的,明白吗?” 段悠本来就喝了酒,思维转得慢,想了半天也不懂,于是很老实地摇头,“不明白。” “就知道你不明白。”唐季迟娓娓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要我心甘情愿和一个纪可岚这样的女人在一起,那么她的家庭一定要无比显赫,富可敌国,否则,她身上真的没有一丁点能吸引到我的地方。不过很显然,她这种性格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高贵门庭里培养出来千金小姐。就拿傲慢这一点来说,就比你差远了。男人都是很现实的动物,择偶绝对不会随便。越优秀的男人也就越挑剔。” 段悠大概懂了他的意思。 纪可岚的平庸,需要极其耀眼的家境才能弥补回来。 不过她好像没有这样的家境,工作也只是普通的大学教师,未来的发展空间不大。 唐季迟这是在告诉她,纪可岚不是她的对手么? 但是……段悠想了想,道:“这是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小姐,从某种程度上说,男人都一样。”唐季迟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至少我和江临是一样的。所以我宁愿相信他那天真的只是去商场买东西,偶遇了纪可岚,或者相信他可能是要给他的朋友买件礼物所以找个女人陪他一起去挑,都不信他是陪纪可岚去逛街的。” 段悠彻底觉得好笑了,“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你很了解他吗?” 若是平时,段悠是绝对不会和唐季迟一个外人聊这么多的。 但今天,因为有了一个气氛良好的开场,他刚出现时就让她不算反感,再加上喝了酒也确实产生一些和人聊天的冲动,她索性也就放任了这种冲动。 就这一次,她真的憋得太久了。 “我不算了解他。不过都是男人,感同身受,推己及人。” 段悠轻笑,“所以你刚才告诉我他喜欢我?” 唐季迟愣了下,“我说过?” 段悠按着眉心的动作更重了,“你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吧,不过我睡得浅,那会儿刚好听见……也有可能是我出现幻觉听错了。” 身边的男人顿时沉默下去,连气息都变得深不可测,难以捕捉。 段悠侧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唐季迟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讳莫如深的笑,看上去有点阴沉,还有点僵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她睡着之前听见的,他无法断定,那是个幻觉。 因为她睡着之前,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段悠懒洋洋地靠着垫子,望着星空,明眸善睐,轻轻眯起的时候像一只高贵又傲慢的猫,“接着说他不讨厌我,说他喜欢我、很喜欢我啊。虽然我知道是假的,但至少听着舒服。” 男人幽幽望着她,目光从未有过的凝然深邃,“我那时候是这么说的?” “大约是吧。”女孩托着腮,长发散落在脸颊两侧,被夜风带起来,娇懒明媚得惊人,“记不清了。” 唐季迟低低徐徐地笑出了声,不知道在笑什么,仔细听起来有点讽刺,有点讥诮。 段悠越清醒就越记得和他保持疏远,此时听他无端笑起来,她也不想去问他在笑什么。 只是望着远处藏青色的天幕,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心脏亦像是被这样一张巨型的网笼罩包裹起来,闷得难受。 “既然我这样说了……”唐季迟道,“那就是真的。” 段悠失笑,“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说了算?” “嗯,我说了算。”男人屈起一条腿,坐直了身体,手搭在膝盖上,缓缓道,“但这不表明我支持你去追他,也不是我在劝你继续只把目光放在他一个人身上。这只代表我知道他喜欢你,过来告诉你一声而已。你打算怎么做?” 女孩安静了几秒,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就再试试。” 唐季迟笑出了声,重新倒在躺椅上,手臂横在眼睛上,挡住了半张脸,嘴角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苦涩,“我告诉你这些干什么……” 江临。你告诉她这些干什么。 “说实话,唐季迟。”段悠道,“你今天晚上给我的感觉真是判若两人。” 她无心的一句话让男人心生警惕,笑纹僵在唇梢,淡淡问:“是吗?那你更待见哪个?” 他用的是——待见。 而不是喜欢。 段悠是不可能喜欢唐季迟的。 因为唐季迟每次和段悠相遇都不是什么唯美梦幻的场合,她自己也亲口承认过,她很讨厌在自己尴尬狼狈的时刻被人围观。 很不巧的是唐季迟每次都能撞见。 这样想想,真正聪明的其实是江临。 每次都远远地看着,默默地看着,也许私下里做了为她做了很多事,可表面上却淡而无痕,既保护了她,又成全了她的骄傲。 这就是他和他的差距吗? 校园番外072 鱼与熊掌势必兼得 段悠被他的反问问得怔然不知如何回答,不懂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侧着头,顺着他的话,打趣一笑,“难道真的是两个人?”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那双乌黑如泽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将她的娇媚的脸颊,纤细身影,柔顺的长发统统剪入他的眼底。 岑薄的唇半晌才动了动,声音很轻,“不,不是。” 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更喜欢我用哪种方式对你。是现在的,还是一开始的。” “哪种都是你,哪种都一样,哪种都好。” 哪种都是你,那种都一样,哪种都好。 唐季迟无声笑了,在心里咀嚼着她的每一个字,翻来覆去,像是要嚼烂。 怎么可能哪种都一样? 其实她想表达的无非也就是,只要是你唐季迟,我就不会喜欢,所以哪种都一样。 怎么可能哪种都好? 倘若真的是哪种都好,那么她也不会简简单单只因为那个先来的“唐季迟”在她喝醉的时候陪了她一会儿,就接连对他的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唐季迟记得,上次他们还是不欢而散,她对他不屑一顾至极。 可是那个男人仅仅以他的名义陪了她一会儿,就能让她连带着对他都友善亲切起来。 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被她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 而江临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却能让她倾吐心声。 段悠,你就真的那么无法拒绝他对你的吸引力吗? 就算不知道那人是江临,你也那么喜欢他吗? 他是不是应该感谢江临拉近了他和段悠的关系?可是这种绵延入骨的无力感又是怎么回事。 假如唐季迟手里有一面镜子,他就能看到自己笑得有多不自然。 “说实话,唐季迟,今天晚上的你看着顺眼多了。”段悠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说着自己的感受,“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嘎吱”一声,是男人捏碎了手中面具的一角,段悠懵懂地望着他面无表情站起身来往外走,满脸莫名其妙,“诶——你生什么气啊?” 段悠今天只穿了件及膝的小礼服,两条白晃晃的腿在冰冷的空气里冻了很久,再加上喝了点酒、摔倒时崴了脚,她站起来时踩着高跟鞋都是摇摇晃晃的,索性将鞋脱下来,光着脚踩进了宴会厅的地板里。 宴会厅里依旧是方才那般光影交融、觥筹交错。 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舞伴,或在舞池里跳舞、或在餐桌边喝酒聊天。 唐季迟大步离开,背影异常萧索决绝,段悠也就追了两步便停下来,拎着高跟鞋的手扶着墙,弯下腰来,痛得吸气。 角落一树不起眼的盆栽的宽大枝叶似乎动了动。 “悠悠,你怎么在这呢?”恰在此时,林小晓惊叫的声音传来。 陆铭自然也随她一起,看到段悠这幅样子,嗤笑,“你喝多了的样子真令人刮目相看。” 平时那一身羽毛多干净多光鲜亮丽。 现在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林小晓瞪了他一眼,就差没把手里的酒杯砸他头上,“你还说风凉话,快帮我扶着她。” 被人宠着就是容易骄横,段悠低低笑着望着地板上自己弯着腰的倒影,双臂被林小晓和陆铭分别从左右掺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跳。 “你别捣乱了,林小晓。”这样走了一段路,陆铭突然沉声道,“你放开,我背她。” “哦。”林小晓一想也是,把段悠扶上了男人的后背,段悠皱了下眉刚想拒绝就被林小晓用力按了上去,“你都这样了就别矫情了。” 段悠,“……” 女大不中留。 待三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盆栽后方的男人才抿着唇走出来。 他抽出一直插在兜里紧紧握着拳的手,被什么勒死的心这才一点点放松,有种从失重悬空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嗓子干涸得像枯竭的泉眼,眉心也疼得厉害,江临今天身体不舒服是真的。 但他还是来了,戴着面具参加一个属于学生们的无聊舞会。 那天在商场里纪可岚拿错了她的裙子,他往购物袋里瞥了一眼,大概看到了裙子的颜色和样式。 可就算没看到过,江临觉得,他也能从人群中准确无误地将她认出来。 她的身影,她的长发,她走路的姿态,她的微表情,小动作。 每天都那样生动地活跃在他的脑海里。 亲眼见她时,好像只是给脑海里那个虚化的轮廓添上颜色罢了。 所以他在她摘下面具前就认出了她。 而唐季迟,却不能。 当然,也多亏这突如其来的感冒,让他的嗓音略变得低沉嘶哑,没被她听出来。 从小到大江临的体质都很好,几乎不怎么生病,所以他对这样浑身蔓延着无力的感觉很陌生。 听到她说不想再见他的时候,这种无力感在瞬间达到了顶峰,他连挣扎都不知道该怎么挣扎,落入泥沼就只能等着越陷越深。 刚才又把西装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闭着眼睛小憩,他就在一旁挡风的一侧静静看着她,半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做。 冷风吹在他的臂膀上,钻进衬衫薄薄的布料,钻进血脉,或许是那时候又着凉了,现在他的头隐隐作痛,好像从大脑里面根根神经分裂开来,被人扯断。 江临知道为了避免病情加重,他最好回去休息,但是唐季迟那句“你最好记住,我是个男人。没几个男人能像你一样,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还能当苦行僧”却生生把他钉在地板上动也动不了。 他们在阳台上聊了多久,他就在这里看了多久。 他觉得唐季迟确实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不是因为相信他的人品,而是因为——唐季迟那样的男人,他不屑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他是天之骄子,这世界上大约还没有哪个女人值得他用强迫的手段得到。 尤其是在他明知道那个女人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的时候,就更不会碰了。 可他还是站在这里。 就像唐季迟为失去了一段陪她的时光而惋惜一样,江临他,也不想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说什么相信什么放心都去见鬼吧,他清醒的时候都无法将她单独交给别的男人,更何况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不清醒的。 只剩冲动,只有冲动。 曾经他不懂为什么willebrand家的祖祖辈辈都对无上的权利、显赫的家世和傲人的财富有着那么深的执念。 就这一点来讲,他的妹妹江姗都比他更像江家人。 大约是因为他母亲是个淡泊名利的东方女人,总是心存善念、温柔宁静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无论是财富还是名利都是他从小唾手可得的东西,所以他对那些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今失去了才觉得可贵。 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无所顾忌地霸占自己喜欢的东西。 有得必有失只是无能者的自我安慰—— 真正强势的人,鱼与熊掌势必兼得。 若有所舍弃,就证明,他站的位置还不够高。 * 舞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是个周六,段悠犹豫了一阵,还是收拾书包去了图书馆。 窗边的座位没有人。 江临不在。 没有以往那种很强烈的失落感。 她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 知慕少艾的年纪,再喜欢又能有多喜欢? 她咬着唇,唇齿间绕着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苦涩。 片刻后,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第三天周日,她依旧去了,他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有他的课,却是隔壁班的张教授代课。 有学生无意间问起江教授去了哪里,张教授一边整理教案一边随口回答:“他病了。” 病了。 第一排的女孩写字的手忽然就顿住,钢笔的笔尖在纸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不知怎么,脑海里竟莫名回想起那天在宴会厅里那个曾经被她倚靠过的炙热的胸膛。 那时唐季迟也说,他病了。 可是后来唐季迟再回来的时候…… 段悠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他再回来的时候声音是沙哑的还是清晰的。 她正出着神,就听张教授继续道:“你们这个星期的课都是我来带,作业直接交给我就可以,有问题也可以到办公室来问。” “江教授病得很重吗?”段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张教授从讲台上投来目光,有点深,有点凉,“你问这个干什么?” 其他同学问是关心师长,但她段悠来问,其中的意味就不一样了。 段悠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疲倦。若是平时她早就像个不怕死的小钢炮似的冲上去了,可是现在却一点都不想反驳,满腔热血和冲动仿佛是被人放了气的气球,瘪下去以后,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形状,里面的内容却全部耗光了。 再后来她自己去了办公室,想问问和江临关系最近的纪可岚。 纪老师却说:“他是病了,不过这周他好像去北京出差了。” 段悠微微攥紧了手指,“病了为什么还要去出差?” “去参加iap研究所的座谈会吧。”纪可岚道,“原本也可以不去,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去。” 段悠皱眉,什么都没说,她素来知道那男人是个对工作认真严谨、一丝不苟的人,可还是有些不满他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她转身往外走,纪可岚忽然叫住了她,“段悠。” 校园番外073 这是把人家的情书反复看了多少遍,当阅读理解做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暖气开得很足,段悠脖子上系着的围巾将她捂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纪可岚缓缓出声。 段悠觉得她自己的神经都好像被她这缓慢的语调抻直拉紧,一绷就要断。 她露出一个笑容,心里仿佛预见到她想说——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我和江临在一起了。 光是这样想想,她就难受得窒息。累归累,疲惫归疲惫,可是他生病了她还是会担心,他和别人在一起,她还是会这样撕心裂肺。 有的时候爱情平淡得察觉不到,唯有失去和伤害能证明她心里把这段感情藏得有多深。 深到看不见,其分量,却一点都不少。 “上次你在酒吧遇到歹人受伤的事,学校领导也听说了。” 纪可岚一开口,段悠的神经下意识猛地一紧,可听清她具体说了什么时,她却又是一怔,有种掐着她脖子的手忽然松开,氧气从四面八方灌入肺腑的感觉。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段悠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第二天江教授旷了整整一天课找不见人。”纪可岚端着咖啡杯,袅袅的热气飘起来,看不太清她脸上的神色,“你知道他在哪吗?” 她寻常而随意的口吻让段悠突然产生了些许恍惚的错觉。 就好像那天江临的去向她们都心知肚明,而她却还非要问她一遍似的。 事实上,就是如此。 段悠知道,她当然知道。 因为那天,江临整整一天都在她的病房里。 她不知道的只是,江临那天,其实是有课的。 是呵,她们年级周五没有他的课,其他年级不见得也是如此。 纪可岚抬起头来,望着女孩轮廓美好精致的侧脸。 她的眉眼很漂亮,足以撑得起任何一种气质。无论是平时咄咄逼人的高傲自信,还是现在沉默不语的静敛温凉。此时的她看上去,竟有些许不知身在何处、前路该往哪里走的茫然。 这下倒是纪可岚看不懂她了。 段悠安静了几秒,抿唇,“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纪可岚轻笑,“听听你这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你要是真觉得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也可以不说。但是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可不仅仅是其他年级的学生缺了一节课那么简单。你听说了吗,段悠?学校有两个学生被开除了。” 段悠将来龙去脉梳理一遍,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 她突然想起来同学之间流传的那个谣言——是她把程诗韵害得退学的。 还有陆铭代替贺井阳成了新任会长的事情。 贺井阳也是被开除的。 这下段悠脸上彻底绷不住了,表面的平静宛如裂开道道缝隙,震惊之色渐渐浮现上来,“因为我?” “我听说前一天晚上day.off发生了持枪伤人事件。但是开枪的人被查出身份以后,却不了了之了。你没看到江教授第二天回到学校时那副表情,阴沉得就跟要下雨似的。学校本来碍于贺家的势力打算给贺井阳兄妹记过处分,却被江教授驳回了。他当时在校长室砸了个青花瓷的花瓶,他说如果校长打算留着贺氏兄妹的话,他立刻离职。吓得校长把赵老教授请回来才劝住。” 纪可岚一边说,握着咖啡杯的手一边微不可察地颤抖。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深沉冷漠的男人发那么大的脾气。 对于他来说,能写在脸上的愤怒,那一定是怒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后来贺井阳和程诗韵被开除了。”纪可岚道。 段悠捏不准她的意思,心里也乱作一团,她能想象到他生气的样子,却不懂他若是对她没有感情,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天他临走前,校长对他说……”纪可岚顿了顿,完全抬头,对上段悠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她耳膜上,“开除贺氏兄妹可以,但是如果他敢在学校里和你做出任何越界的事情,就算他以离职作为要挟,学校也势必开除你。并且会通告全d省、乃至全国颇具名望的高校都不会录取你这个和自己的师长不清不楚的学生。你懂吗?” 她懂吗。 明明是个问句,纪可岚的语气却在下沉。 沉到最后三个字好像是一双手,狠狠扒着段悠的心,死命往深渊里拽。 段悠被她震得有点站不稳。 江临肯以自己离职作为要挟,为了让校长开除贺井阳兄妹。 但是他却不肯用她的前途来冒险。 “过几天是乔教授的六十大寿,乔教授是校长的姐姐。明里暗里没少帮你说话。”纪可岚放下了咖啡杯,淡淡道,“那天你在商场里看到他和我,是他叫我去给乔教授的儿子、儿媳也顺便挑一份见面礼。不过看你当时的样子……大约是误会了。” 段悠呼吸一窒,“纪老师……” “你可以当我是在向你解释。”纪可岚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缓缓截断道,“我确实是在向你解释。” “你看,你们小女孩的感情总是这样,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这段日子都没怎么见你再来找他,可是你不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段悠也不知道是那根泪腺被人捏了一把,眼里突然就含了点水光,她强忍着压下去,低着头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周大概都不在,我听说他还有点私事要办,开完座谈会可能在北京逗留一阵子,月底就回来。” “我能请几天假吗?”段悠问。 纪可岚一怔,失笑,“沉住气,小姑娘。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办事还好,万一是他家人住在那边,你还要跟他见家长不成?” 见家长三个字让段悠脸上突然冒出两团很可疑的红色,“不是……” “你不能辜负他的一番苦心。”纪可岚低叹了一声,“你不要以为有乔教授在背后帮衬着就万事大吉了,哪天真把校长惹急了,那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都能忍,你为什么忍不了?你现在冒冒失失跑到北京去,谁不知道是你去找他的?” 段悠瘪瘪嘴,虽然妈妈说过,如果她被国内的学校开除了,就接她去美国上学。 可她若是真走了,她就见不到江临了呀。 这事儿还得缓缓,从长计议。 她低头用脚尖划着地板,心里却突然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萌生出来的喜悦和甜蜜几乎让她忍不住就扬起嘴角。 甜蜜过后,又有点心疼。 他总是那样深沉,总是那样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和这种男人谈恋爱,真的是个正确的选择么? 段悠想,这次被人这么一提点,恐怕她心里总会有那么个印象——他的冷漠全是装出来的。 万一以后他不喜欢她了,真想说分手,她会不会还傻兮兮地跟在他身后觉得他是在骗她玩的? 十天之后,江临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第一眼就看到学校门口那道娇媚动人的身影。 她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带着线帽,帽子上两个球摇摇摆摆的,就像她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 他还是就这么淡淡望着,在车里望着,下了车却又淡漠如许地从她身旁经过。 很久没见她了。 很久了。 久到他坐在车里被出租车司机提醒了许多遍,先生,a大到了,他不得不走下车,却还是觉得,能肆无忌惮这样看着她的时间太短了。 段悠蹦蹦跳跳地冲上来,还是以往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江教授,你可算回来了,张教授讲课我听不懂诶。他板书写得好丑,留得作业又特别多,动不动还要堂测……” 喋喋不休的娇软话音绕在他耳畔,和记忆中的嗓音严丝合缝的重叠在一起。 江临仍然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江教授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没礼貌。”段悠道,“别人跟你讲话你就算不回答,至少也要看对方一眼吧?还是……” 她转了转那双明艳漂亮的眸子,透着说不出的狡黠,语调也荡漾着深深的笑意,“你不敢看我呀?” 男人止住脚步,侧目瞥她,“闹够了就回宿舍去。” 段悠鼓了鼓腮帮,“你又拒绝我。我跟你说,你别以为我真的除了你之外找不到别人哦,前两天还有人对我表白,给我写情书呢!文笔可好了!说不定我哪天就想通了,不愿意把时间都耗在你这颗歪脖树上了,你就后悔去吧!” 男人鹰隼般的眸子微微一眯,淡远的眉峰亦是不动声色蹙起,“看来张教授留的作业还不够多。” “你放心,纠缠你的时间我就算不睡觉也挤得出来。”女孩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份没皮没脸的无赖,却该死的讨人喜欢,让人怀念。 江临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眉峰却舒展了一些。 刚才那句“看来张教授留的作业还不够多”,弦外之音并非是她竟然还有时间在他身上做这种无意义的纠缠。 而是——她竟然还有时间考虑别人的表白,还觉得人家文笔好,这是把人家的情书反复看了多少遍,当阅读理解做了? 校园番外074 是么,谁病了? 今天还是没一点进展,段悠却不气也不恼,甚至进了校园门口就很自觉地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不过她的视线还是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男人的身影,就像是用胶水黏在上面了。 江临自然能感觉到她那灼热得恨不得扒了他的视线——这样一想,喉结动了动,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干涸。 她一路将他送回了办公楼,便在楼下止住脚步没再往上走,欢欣雀跃地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天气还是往常一样,偏南的地方,冬季又湿又冷,根本不是多穿几件衣服能解决的。尽管如此,段悠还是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成了球。 她起了个大早去街角那家店为他买了一份早餐,还没进校门就听到马路对面一辆车“滴滴滴”地按响了喇叭。 段悠刚开始不以为意,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福灵心至往那边看了一眼,正见到车窗缓缓沉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丰神俊朗的脸。 他戴着墨镜,薄唇微翘,头发也是张扬肆意却不失凌乱,整个人显得很随性,随性到具有艺术感,美得颠倒众生。 段悠一瞧见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一懵。 第二反应是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急匆匆就跑过马路朝他的方向奔去。 “我还以为你谈了恋爱见到我都要绕着走了。”男人低低地笑,声音也出乎意料地好听。 段悠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震惊消去,只余下浅浅的意外,还有一丝警惕,“你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听你这意思我不能来?”他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谁本事这么大,居然能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段悠面无表情地打掉他的手,“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来看热闹的。” “你们学校没有停车场吗?” “有你也进不去,你是学生还是校职工?” “我是学生家属。”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男人,“……” 段悠指挥着他将车停进了附近的小区里,下车后扶着车门望着他,“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一直留下不行吗?” 男人回答完之后,将车熄火,忽然眼尾一掠看见了女孩手里抱着的三明治和咖啡,长臂一伸就从她怀里拎了出来,“给我买的?想不到你还挺体贴,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他说完话都没给段悠反应的时间,三两下就撕开了包装纸将三明治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轻笑着说了句:“正好我饿了。” 段悠看着自己排了一早晨队买到的三明治就这样进了他嘴里,简直形如当头一棒,顿感生无可恋。 但她到底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要吃就好好吃,把你那张嘴闭上。” 对方还是笑,英俊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走下车来,问:“你不上课吗?” 段悠眉头一皱,低头看了眼表,果然要迟到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咒道:“都怪你!我先走了,你自己找地方玩,中午我再联系你……” 说着,她就要往学校的方向跑,男人好像对她的动作频率和速度极为了解似的,缓慢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急什么?你现在就算跑回去也是迟到,不如直接旷课算了。你不是学霸么?少上一节课不会怎么样。” 段悠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皮笑肉不笑道:“那是你没遇见过我们那样的教授。” 迟到早退上课睡觉不带工具书这种小事都要罚跑四千米,要不是那男人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贵族门庭里常见的从容优雅,段悠几乎都要以为江临是从部队里出来的了。 她美眸瞪圆,“扫把星,松手。” 对方笑,“我松手你也回不去了,时间来不及。” 段悠总算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妥协道:“我给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帮我请假。” * 陈天娇刚进教室就接到了段悠的电话,她下意识往第一排的方向看过去,一贯坐在那里的女孩却不在。 她又扫了眼讲台,本该摆在上面的“爱心早餐”也没来。 说好的早起排队买早餐呢?陈天娇茫然接起电话,“你人呢?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 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陈天娇扶额,“那你这一天就不上课光陪他了?……算了算了,我就跟教授说你病了,回头再去教导处那给你请个假。你可好自为之,别让什么人撞见了……嗯,好,我知道,我先挂了,一会儿江教授来了让他听见就惨……” 陈天娇说着,就看到了林小晓不停冲她挤眼睛,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林小晓就差没扑上来整个捂上她的嘴了。 她一惊,僵着脖子转过头来,只见刚才对话里还在谈论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她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要多冷淡有多冷淡,目光里沉甸甸的威慑力让她差点一个不慎把手机摔了。 “江……江教授。”在他这样的注视下,陈天娇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 江临面不改色,那副如刀砍斧劈过的五官一板,更是透着凌厉而果决的冷峻,什么温淡儒雅都消失殆尽了,视线锐利得让人心惊胆战,像是要在陈天娇脸上戳个洞,偏偏口吻却淡得没有波澜,“什么事不能让我听见?” 陈天娇暗叫惨了,“没什么,江教授,什么都没有!真的……” 见她别开眼神,男人微微眯眸,似有若无地看了眼第一排空空如也的座位,唇角一弯,“是么,谁病了?” 他语气里的寒意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去,陈天娇也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却次次都能在他这静水流深般的淡漠中被吓得不敢说话。 有一种人的气势不必靠大声说话或是发火来彰显,只单单是站在原地,一股不可抗拒的压力和魄力就如影随形。 “她干什么去了?”江临也不废话,直接拆穿她蹩脚的谎言。 校园番外075 不战而屈人之兵 陈天娇老老实实地回望着江临,抿了下唇,老老实实道:“她病了。” “是么。”他虽是在反问,语调却不见上扬,始终保持在一个节奏上,慢得像要凌迟谁,“既然这样,那下课我和你一块去看看她好了。” 陈天娇瞬间有点胃疼,心想上次放任她睡懒觉的也是你,这会儿怎么又较起真来了? 她诚恳地谏言:“悠悠在宿舍里休息呢,女生宿舍……您不方便进去吧?” 男人不以为意,将手里的教案放在讲台上,目光不动如山,“没关系,我让冯校医去接她一趟,段同学这么热爱学习的人,如果不是病得太重,她不会无故缺课。” 他这话说的让陈天娇全无反驳的余地,若她说点什么来辩解,那不就等同于她承认段悠真是那种小灾小病就故意请假不上课的学生了吗? “上课。”江临不再看她,冷冷开腔。 这下全班同学都听出来了,教授今天心情好像不太美丽。 所有人噤若寒蝉,江教授的严狠是全校出名的,谁也不敢这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陈天娇彻底没辙了,赶紧给段悠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说你病了,江教授不信,非要去看你,你最好赶紧去医务室躺着,应付过他再说。” 那边段悠手机震了震,她却没太在意,光顾着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了。 陈天娇也没想到江临说到做到,下了课还真要跟着她们回宿舍,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一直没传回来的短信,支支吾吾道:“悠悠可能去医务室了,不如我们去医务室找找她。教授您有事就先忙您的,不用跟过来了……” 江临不咸不淡道:“不忙,我今天有得是时间。” 陈天娇和林小晓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了三个同样的字——死定了。 现在只能期待段悠是看了那条短信忘了回,其实人已经在医务室里躺着了。 若是不在,陈天娇想,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可能去医院了。 但,事与愿违,她连说她去医院了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和江临一同前往医务室的路上,看到了甬道上那个急匆匆往前走、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活蹦乱跳精神十足的样子的女孩正对后面那个穿着休闲装悠哉踱步的男人大喊:“快点,再赶不过去就露馅了!都怪你!” 她好像是真的很着急,可偏偏她有多急,她身后那个男人就有多悠哉。 最后段悠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陈天娇简直不敢去看旁边江临的脸色,林小晓更是用最快时间把自己的存在感抹得一干二净。 男人被段悠拖着走了两步,突然察觉到什么,朝三人的方向看过来,一对上中间那两道深沉冷峻的视线,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伐。 怎么说也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他要是下定决心站定不走了。段悠哪里拖得动他? “来不及了!我说你到底要……”段悠的话刚说了一半,男人轻轻扬了下下巴,示意她往那边看。 她看过去,顿时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 只见甬道的另一侧,陈天娇和林小晓正跟在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后。 那个男人,用陈天娇的话来说——化成灰段悠都能一眼认出来。 是江临。 江临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但是总能让人从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眸中读出一丝丝无处藏身的危险意味来。挺拔的眉骨之上,两道深浅合度的长眉间更是无端端析出几分裹着雾气的冷厉和阴鸷,不明显,藏得很深,却危机四伏。 他的目光极快速地掠过段悠和男人交握的手,还有男人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包装袋。 那个包装袋江临再熟悉不过。 是街角那间卖三明治和咖啡的小店。 他的眸光在无可察觉的瞬间更加沉冷了三分。 被他这样看着,段悠有点心虚,但她只当他是在生她撒谎旷课的气,并没意识到自己还拉着其他男人的手。 或许也是因为在她心底就从来没把她身边的男人当成是授受不亲的“其他男人”。 不过江临看他的眼神,同为男人,他自然是第一秒钟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心里生出几分趣意,甚至还反手握住了段悠皓白的柔荑,声音低柔地问:“认识的人?” 段悠半边脑子都是木的,点了点头。 男人笑着将手里的包装袋准确无误地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伸手朝林小晓和陈天娇打了个招呼,“嗨。” 二人弱弱地伸手,同样“嗨”了一声,动作机械得就仿佛是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原封不动反弹回来一样。 “你们可以和悠悠一样,叫我阿青。”他摘掉了墨镜,露出那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脸,还有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如盛开着一大片青花的墨蓝色的眼瞳,“这段日子她肯定没少给你们添麻烦,我替她谢谢各位了。” 陈天娇和段悠通过电话,自然知道这货是何方神圣,也懂他是哪里来的立场和资格跟她们以这种相当“自己人”的口吻说话。 尽管林小晓事先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听到“阿青”二字也就顿悟了,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感慨造物主的公平还真的都是嘴上说说而已。 有些人基因好,有些人一家基因都好。 不过这个“阿青”并不像段悠说的那么暴躁沉不住气,年轻气盛脾气大——至少看上去不像,倒像是仙门中哪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举手投足皆是一种君子如玉优雅。 很久之后二人才知道,什么君子如玉,都他妈是装的。 现下,几人短暂的出神很快就被江临沉静而含笑的嗓音打断:“什么来不及了,什么露馅了?” 明知故问。 就连那笑意中都藏着一大片风雪萧瑟的冷。 段悠想抽回手走到江临面前去,没想到阿青却将她握得更紧。 她一时间动弹不得,只好隔着宽宽的甬道,一板一眼地回答:“教授,我错了,你罚我跑圈吧。” 她知道江临这种人是向来听不得借口的,索性直接认罚了。 可她自认为乖巧的反应到了男人眼里就变成了另一种含义——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罚我跑圈吧。 这层意味让男人的黑眸中蒙上浅浅一抹薄怒,却被他压抑下去,开口还是一贯可循的冷漠,“你故意旷课,还拽着同学和你一起撒谎。这么大的事,跑十圈就想算了?” 段悠抿着唇,旁边阿青却开了口:“就是,这么点事情也至于跑圈?既然他觉得这样解决不了问题,那就不跑了。” 段悠、陈天娇和林小晓一同,“……” 还没见过有人敢当面跟江临叫板。三人不约而同在心里称赞了句,猛士。 阿青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颔,若有所悟道:“难道他就是你早晨跟我说的那个动不动就体罚学生的、冷血无情自私自利节操碎得掉渣的教授?” 在对面男人愈发深而冷的注视中,阿青微微一笑,笑起来仿佛都会发光,“长得人模人样的,我一眼都没认出来。果然老祖宗说得有道理,人不可貌相。” 段悠看着他一笑时露出一口白牙,简直想一拳头抡上去。 她是跟他说过她们教授铁面无私、严厉可怕,还曾经罚她跑圈,但是她什么时候用过那么多不堪入耳的形容词? 这小子常年在美国呆着,性格嘻嘻哈哈可以理解,可他哪里学来这么多不伦不类的词的? “是吗?”江临冷笑一声看向段悠,“原来在你心里我这么可恨。”他轻轻嗤笑一声,对上阿青戏谑的目光,“她也真能忍,这样还能每天像块牛皮糖似的缠着我,看来对我不是一般两般的喜欢。” 在场唯一谈过恋爱的林小晓闻言突然眼皮一跳,莫名抬头看向这个一本正经又气质斐然的男人。 怎么总觉得他这话……好像是在炫耀段悠有多喜欢他,对他用情有多深,然后…… 不战而屈人之兵? 段悠没感觉到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她比他还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教授,那话不是我说的,我没觉得你可恨。在我眼里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江临没想到她拉着别人的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眯了眯,却第一次没训斥她不自重。 反倒是阿青听完震惊地看向她,有点不能接受这话是从一向骄傲的悠悠嘴里说出来的,“我们才多长时间没见,你变了这么多。” 脸皮也是厚得和城墙一样了。 江临道:“人都是会变的。比如,他以前她喜欢一个人,以后不见得还喜欢那个人。” 段悠没get到这里张弓拔弩的气氛,听他这样说,立马满脸呆萌地反驳:“不是啊,我很专一的,江临,你相信我。” “……” 男人的手握成拳,薄唇边的笑意锋利入骨,“是吗?既然这样,那我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段悠,今天旷课的事,没那么容易完。” 校园番外076 八年后,才生根发芽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人觉得空气都格外稀薄的地方,怕自己再不走忍不住就把她从那男人怀里抢过来。 给他买的早餐,给别的男人也能买。为了陪那个男人出来逛学校,还敢和室友串通一气装病。 也只有他傻得明明一眼就看出来陈天娇是在帮段悠撒谎,还是忍不住心里怕她有万分之一真的生病的担忧也要来看一眼。 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专一,这就是你说的专一? 那么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个男人享受过她的专一? 林小晓不忍直视地抬手捂住了脸。 陈天娇也看不下去了,跑过去三两下就把俩人拉着的手分开了,在这个不争气的傻丫头耳边低声教训,“你看不出来江教授生气了吗?” 段悠点头,“我知道,我去跟他道歉。” “道什么歉。”阿青眉毛一竖,“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他不把你当女孩,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女孩是拿来爱护的不知道?爸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别说是段父段母了,就连他这个做弟弟从小和她吵到大的都看不下去有个外姓男人这么欺负他们段家的小公主。 还跑圈?还体罚?还给他买早点? 真是光想想就能憋一肚子气,“我告诉你,段悠,这样的男人肯定不能要。你要是不能让他对你百依百顺,就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省得在一起以后后悔。成天甩脸子给谁看呢?” 林小晓这才觉得段青和传说中那个脾气暴躁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她清了清嗓子,弱弱道:“那个,你们不觉得江教授可能是在吃醋吗?” 别人不知道,同为男人的阿青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没说罢了。 这时候段悠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细软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她垂眸,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手心里的纹路,微微笑开,“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像。” “你们说……”她干净的嗓音拖得有点长,尾音散在风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娇媚,“我是乘胜追击还是守株待兔啊?” 突然把决定权握在手里的感觉,还真是有点像踩在云层上。 倒不是段悠不想矜持,而是那个男人的忍耐力太超出旁人的预料。 他可以在一句话不说的情况下默默为她做这么多事,段悠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她就这么停下脚步等他来追她,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主动来追她的觉悟吧。 那时候的段悠望着初冬萧瑟干枯的落叶,这样想。 不过世事无常,风水总是轮流转的,她不知道的是,十年后那个男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疯了也要留她在身边。爱得入了骨,爱得入了魔。 “我跟你说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段悠?”阿青终于忍不住朝她低吼起来,“我说,你给我适可而止!他是个男人,他喜欢你爱你想得到你霸占你他自己会主动靠近你,在此之前,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等着,否则我立刻告诉爸妈让他们带你走。” 段悠蹙了下眉,攥起了五指,盯着他,眼里没什么情绪,忽然问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这几天住哪?” 段青一愣,脸色还是难看得不像话,“酒店我已经订好了。” “哦。”段悠莞尔,并没多意外,仿佛他这个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甚至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你就给我老老实实一边凉快去,我的事情你少插手,否则我立刻告诉爷爷和姑姑你回国了。” 到时候段兰芝和段老爷子非得磨死他不可,看他还有功夫管她的闲事。 段青只觉得胸口一窒,好像被人闷了一拳,他又急又怒,“你这死丫头胳膊肘居然往外拐?” 段悠学着江临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调调,“那人是你以后的姐夫,放尊重点。”说着,她又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表现不错?陈天娇和林小晓同时失笑,她说的恐怕是段青让江教授吃醋的事。 也确实是,难得在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脸上见到这么明显的打破平衡的反应,宛如撕开了一张假面,这才让人能稍稍窥伺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戳破了这个秘密,段悠心情很好,很好,非常好。 回宿舍的路上,陈天娇和林小晓一直都在后面嘀嘀咕咕。 “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段悠站住脚,回头一扫二人。 陈天娇如实回答,“我们都觉得你弟弟长得比你显大。” “夸我年轻啊。”段悠笑眯眯地应了,“然后呢?” “可是好像个毛头小子啊。” 段悠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他就是平时野出来的,有我爸妈宠着,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操心。这辈子受到过的最大的挫折也就是考试不及格,后来挫折着挫折着就习惯了。” “原来你们姐弟的智商都长你脑袋里了。”林小晓感叹,“亏我还以为他也是个学霸。” “大学都没考上的学霸。”段悠嗤之以鼻,丝毫不估计地抖自己弟弟的黑料。 “要智商有什么用啊。”陈天娇不敢苟同,“长得帅就行了呗,我说悠悠怎么对那些五官端正的男生看都不看一眼,原来是从小对着这么大一个花瓶。不是我说,这整个学校也就江教授能在颜值上跟他一较高下了。” 对此,段悠表现得很是虚怀若谷,“过奖过奖。” “……”林小晓无语,她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替江临谦虚啊? * 和三人分开后,段青独自走在a大的校园里,墨镜下的眸子不停审视着周围的人群。 忽然有人从他侧对着的方向走过来,速度不快,却撞在他身上。 段青第一个想法是,又来。 他的容貌和身材在东西方的审美中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从小身边就不乏各种追求者和搭讪的女孩子,通常性格热情活泼的白人女孩都是大大方方走上来要他的电话,而东方女孩就委婉含蓄很多了,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制造各种各样的意外,比如,不小心撞在他身上,然后和他搭几句话。 像这种慢吞吞走着还撞在他身上的把戏,是不是有点太低端了? 他眉目稍冷,正要转身不做理会,余光却偶然发现女人蓬松柔软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她低着头,以手掩面,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淡淡的、沙哑的嗓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她还朝他低了低头算作示意,然后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段青愣了两秒,似是没想到他还没躲,对方就躲瘟疫似的离开了,丝毫没有要和他搭讪的意思。 他不禁回过头,目光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背影。 那背影,怎么说呢,段青在他匮乏的中文词库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形容她此刻状态的词—— 失魂落魄。 刚才那声音一听就是哭过,鼻音还很浓重。 他皱了下眉,不想再去理会,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每天都有人在遭遇各种祸事。 可身边却传来几个女孩的窃窃私语,“诶?那是心理系的助理教授吧?怎么每天都跟鬼一样……” “听说她一个月前要和订了婚的男友结婚,结果你猜怎么着?男方坐的车在办婚宴的酒店门口出车祸了,人当场就撞死了。她好像受刺激受得不小,那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不会吧,这么惨?”第三个女生接了话,“我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她姓什么呀?” “姓穆,穆念慈。” 段青要往反方向走的脚步就这么顿住,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女人的背影已经走远到了甬道的转角,风一吹,她的长发在转弯时扬了起来。 那个侧影透过他的墨镜,透过他墨蓝色的眸,很久很久都烙在他脑海里。 他记得,他人生中看的第一本中文小说里面,也有一个叫做穆念慈的女人。 爱得义无反顾,伤得血肉模糊。 想着,他又笑了,心理学么,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去悬壶济世。 傻女人。 “你们说她会不会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啊?”有个女孩无不唏嘘地感慨。 另外一个点头,“肯定会啊,我亲眼看到车祸现场都得做一阵子噩梦,更何况死的还是我深爱的人,还在我婚礼当天。我恐怕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了。” 段青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举步离开。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坚贞不渝的情感是不能被取代的。若有,则要么是时间不够长,要么是新欢不够好。 如果不是他在郁城呆不了多久,很快又要回到爸妈那边去,他倒真想…… 思绪戛然而止,他不禁一怔,想什么呢,对一个初次见面,或者说连“面”都没看清楚的女人。 何至于同情。 他最后回头看了眼那个早已空无一人的拐角,有什么极其隐晦的东西在心底深处种下。 八年后,才生根发芽。 校园番外077 我是不喜欢你身边有任何男人,谁都不行 段悠没在宿舍和她们待太久,掐着江临下课的点就赶去了实验楼。 大二的学长学姐们依次从里面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低声议论着今天江教授比往日还要严厉狠绝的作风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了。 她听着听着,不觉竟是一笑,低头用脚尖点着地板,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很不厚道,但是心里泛起的那层泡沫般的喜悦怎么都抵挡不了。 半晌,那个单手抱着教案的男人走出了实验楼大厅,褪去一身白大褂,他整个人都被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衬出冷硬肃然的气质来。 段悠就这样笑着迎了上去,男人却像没看见她似的,目不斜视要从她身边经过。 段悠垮了脸,还是追上这个别扭的男人,“江教授,杀人纵火还能在牢里改过自新呢,你别一次就判我死罪嘛,好歹给我个道歉的机会,听我解释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眯眼看着她。 不是他想停下,而是她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再走一步势必会踩上她的鞋尖。 索性他也不走了,乌黑如泽的眸子就这么淡淡睐着她,带着三分入骨的嘲讽,幅度很夸张地瞥了眼她四周,“怎么,约完会了?” 段悠难得被他讽刺了还觉得心情不算太差,但她总不能在他生气的时候表现得过于开心了,所以低着头,委委屈屈地说:“不是约会。我们从小就认识,他一直在国外生活,难得回郁城一次,也没提前跟我说。我早晨去给你买早餐的时候瞧见他在学校门口等我,总不能甩他一张机票就把他赶回去吧?我爸妈会生气的。” 原来是给他买的早餐到了另一个男人手里。 连爸妈都认识。 江临面无表情的俊颜沉得更厉害,一股暗色调的气息浓稠到盈满溢出身体,“段悠,你照顾朋友归照顾朋友,但你最好记着,这里是学校,我的课也不是你随随便便想不上就不上的。你要是觉得你的青梅竹马比学分、课业和前途更重要,让你家长直接办退学手续。” 退学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段悠眼皮跳了一下。 知道他生气,没想到他这么生气。 还偏偏找的借口都这么义正言辞,一副关心她学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的样子。 段悠几乎下意识就想反驳一句,缺一节课对她的成绩能有什么影响? 但是看到男人那阴郁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她鼓了鼓腮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想了想,继续放柔了音调,软软地开口:“是,教授你说的都对。他要是提前跟我说他来了,我肯定走正规程序请假,或者告诉他我什么时候有空。但是事发突然,我安顿好他之后就已经来不及赶回去了。更何况我已经都来跟你坦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江临漠然的声音丝丝缕缕嵌着寒意,“如果不是刚好被撞见,你会来坦白?” 当然不会,否则她也不至于说谎了。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冷漠,“被抓了个现形才想起来解释,你当全天下人都比你段悠傻多少?” 而且,解释了和没解释有什么区别。 段悠沉默两秒,垂眸,“对不起,教授。我不知道这件事会让你这么生气。” 她突然黯淡下去的语调让男人的心都跟着沉了沉。 “既然这样。”女孩嘴角浮动着一个类似于自嘲苦笑的纹路,“我自己去教务处认错。” 王主任和她不对头的事情全校皆知。 任何一次能抓住她的小辫子自由发挥的机会,王主任都绝不会手软。 这样总够了吧。 这样总能消消他的心头之怒了吧。 段悠低着头转身,没去看男人此刻的表情。 她走了两步还没听到身后的人有任何动静。 甚至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有时候江临的冷漠真的能让她觉得他其实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有多希望他能开口叫住她,可是没有,并没有。 最后还是段悠咬着牙回头,几步跑回他面前,褐瞳里蒙着一层水雾,泪眼汪汪地狠狠盯着他。 他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淡模样,一提唇角,“段同学,还有事吗?” “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男人淡远的眉峰没有丝毫动静,不动声色反问:“你想去,我为什么拦你?” 段悠原本是假意委屈给他看,没想到这下倒假戏真做上了,控制不住心里滋生的那些酸涩,难受得要命,“江临,你差不多够了吧?是不是我越倒霉越惨你就越开心?我段悠自问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就非得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男人冷清的俊脸被水雾弥漫的视线拉得模糊。 “你自己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旷了一节课气成这样。说得这么大公无私,那你干脆把上次我闹铃被人关了第二天旷课的事情也上报教导处啊!你管我的死活干什么!你有病是不是!吃醋了就说吃醋了,喜欢我就说喜欢我,不想看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就直言明说!是,喜欢我的男生没有一个比你江临更优秀,但是至少有一点,他们敢说出来,你敢吗?” 她抹了下眼睛,堪堪看清他那张一贯静水无波的、完美的脸上,竟少见地出现了一丝丝皲裂的痕迹。 一双湛黑的眸更是深得看不见底。 “他们都说你在为我考虑。他们都说你有你的苦衷,但你有什么苦衷和我商量不行吗?只要你一句话,我明年就能修满大四的学分从这里毕业,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师生名分!我要的就是你一句话,表个态而已有这么费劲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段悠伸手捂着脸,长发垂下来,掩着她白皙的侧脸,声音是从激动硬生生压下来的平静,“我不可能在你毫无回应的情况下坚持一辈子,江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感动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表白,过了今天,我就放弃了!” “我说真的。”段悠抬头,褐色的眸子在夕阳中,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具有攻击性,带着劈山断石的坚定,“过了今天,我真的会放弃。” “段悠。”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她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反压在了墙上,他高大的身躯几乎贴在他身上。 如此的猝不及防。 两个人都很乱,男人手中原本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实验报表更是在顷刻间散落,纸张飞扬,在风中打了个旋落在地上。 段悠第一次被他这样抓着,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她心跳得厉害,下意识想去捡那些实验报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却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却连看他的眼睛都不敢了。 刚想偏过头,他便用手掐住了她的下颔,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眸色深暗得厉害,声音也是哑的,“怕了?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看着我!” 段悠的心尖被他最后三个字震得发麻,她战战兢兢地对上他的双眸,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干什么?” 他英俊的脸庞在眼前越放越大,近到几乎看不清,一片阴影盖了下来,她只觉得两片唇瓣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沾上。 段悠吓得要往后退,却被男人的手掌托住了后脑,与此同时覆在她唇上的唇齿亦是渐渐用力探入,从开始的蜻蜓点水变成了极其深重沉沦的纠缠。 段悠觉得她浑身的血都在一个刹那冲到了脑子里。 她无处安放的手只得死死揪着他的衬衫。 江临睁眼时,看到的就是她的脸蛋在夕阳中红晚霞的样子。 西方有贴面亲吻礼,但几乎都不会真正碰上女士的皮肤。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吻住一个女人,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更是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极其明丽鲜艳的印象,许久都挥之不去。 大约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而江临甚至比别人更聪明一些。 平时那个冰刃一样见谁划谁一刀的傲慢女孩,此刻像一滩水似的化在他怀里,他搂着她的腰,忍不住又吻了吻她,才哑声开了口:“同样的话你说过十几遍了。” 段悠懵懂地看着他。 他低头去衔她那双无辜漾着水光的眸子,她一闭眼,他的唇瓣就落在了她眉心间。 不知是不是太亲密的缘故,他的嗓音显得性感又低磁,“恭喜你,表白成功了。但你记住,不是因为你感动了我,而是我觉得,我可以喜欢你更多。” 段悠段悠红着脸,许是因为缺氧,许是眼前一幕太震撼,让她脑子转不过弯来,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 男人手里的力道大了些,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危险得很,“你说得对,我是不喜欢你身边有任何男人,谁都不行。” 他以为他不是个毛头小子了。 他以为他还能忍。 可是冲动到这份上。 江临想,再自欺欺人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只能喜欢我,只能看我。”他抬起她的下巴,语气里的清淡和冷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强势,“段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记清楚。不管是你的青梅竹马还是谁,以后你敢多看他们一眼试试。” 校园番外078 而他,又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段悠愣了好几秒,才轻轻笑出声,眼神往旁边一瞟,“江教授,你这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在训话吗?” 男人的脸色恢复了平时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清和淡漠,如果不是他手里的力气加重了,段悠几乎感觉不到他压抑紧绷的情绪。 什么过了今天就放弃,其实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她要是真这么有出息,早在他第一次拒绝她的时候扭脸就走了。 不过这样都能把他骗到手,也算是赚了。 如果不可一世的江教授知道他是被她这样骗上钩的……会恼怒成什么样? 段悠光想想都不禁缩了缩脖子,男人眸子一眯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又在想什么。” 她安静了片刻,松开他的衬衫,一双纤细的手臂小心翼翼带了点试探地抬起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勾住他的脖子。 可以感觉到男人的身子震了震,却一瞬间将她抵得更紧,没有松开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沙哑的嗓音中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低笑,“这是干什么?勾引我?” 段悠红着脸,嘴硬,“你不是属如来佛的吗?哪那么容易被勾引。” 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满脸就写着禁欲两个大字。 她的明艳娇俏的脸蛋就在他眸下三寸的位置,近得能看清她白皙而没有瑕疵的皮肤,精致的眉眼,小巧却高挺的鼻子。 明明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类型,此刻收起了浑身的刺,竟莫名也像一团棉花似的落在他心尖上。 他徐徐嗤笑,“是我小瞧你了。” 前一秒还害羞得恨不得扎进地缝里,下一秒就敢对他动手动脚了。 本事了。 段悠舔了舔嘴唇,他的温度仿佛还在,脸上又是一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落在男人暗色的眼眸里,就成了某种意味很浓的暗示。 江临对这种事没有经验不代表他对这种事没有感觉。 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去,他瞳光深了深,立刻松开了她,不动声色退了几步,沉声问:“我刚才说的话记住了没有?” 段悠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手臂,还挂在空气里,他却已经退开了。 她撇嘴,“记住了,你说你喜欢我嘛。” 江临,“……” 他说了那么多句,她就只记住这一句? 看到他的俊容沉冷下来,段悠再也不敢捻虎须,忙道:“记住了记住了。我以后只看你,要是看别人的话……你就把我眼睛挖出来。”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明眸,“这样你满意了吧?” 男人虽然没将她的话当真,但她配合的态度多少还是让他舒心了些,面色亦是缓和不少。 她凑过去,江临皱了下眉,下意识又退了一步。 段悠撇着嘴心里想,有什么好躲的,好像生怕她要扑上去猥亵他一样。 刚才耍流氓的也不知道是谁。 她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问:“那以后……要一起吃饭吗?” 男人的黑眸无动于衷的攫着她白净乖巧的脸,淡淡反问:“你哪天没来?” 以前不知羞,他怎么拒绝她都像狗皮膏药般贴过来。 现在倒是摆出不敢擅自决定、必须要请示他一下的姿态了。 谁想她下一句竟是:“噢,今天晚上我不去教工食堂陪你吃饭了。” 男人英俊的眉眼凝然未动,只是深处漾开一层浅浅的萧索凉薄,“有事?” 段悠低下头,慢慢帮他捡起地上那些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报告,“嗯,晚上我要回家。阿青难得回来一次,我得带他去见见爷爷和姑姑……” “段悠。”男人的神经好像突然崩断的弦,眸光蓦地卷上了一层阴沉,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拎直,嗓音寡淡得发冷,俊脸愈发面无表情,“现在不是我在逼你,也不是我把事情做绝,而是你在惹我。比起给我好好跟你说话的机会,你好像特别喜欢看我跟你发火,所以总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嗯?” 段悠懵了两秒才笑了下,瞥着自己被他无声攥紧的手腕,拖着软软的尾音道:“你嫉妒归嫉妒,我手疼。” “活该。”他攥得虽然紧,但根本没用什么力气。疼什么疼。 “怎么说话呢!”她自然也知道他是手下留情,还是傲娇地拿眼睛瞟他,“我喊疼你都不心疼吗?” “你不说我嫉妒吗?”男人要笑不笑地凑近她,漆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温度,一字一字低低道,“我嫉妒得没时间心疼。” 段悠低头看着鞋尖,突然懂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无奈了一阵,道:“你这人无理取闹。” 江临扯了下唇,弧度很冷漠。 “我带我弟弟见我爷爷你也不高兴。”段悠鼓了鼓腮帮,眼尾挂着显而易见的笑,像只狡黠又灵动的狐狸,“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江教授。” 不等男人有所反应,她就拨开他的手,继续低头去捡报告了。 男人在她身后怔了好一会儿,一贯平稳的声线略微有点下沉,听得出来语气也不算很愉悦,“你弟弟?” “我弟弟。”段悠重复了一遍,没抬头看他,从善如流道,“他就比我晚出生十几分钟。因为当年我妈喜欢读诗经,所以就给我们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女孩在夕阳中直起身,柔软而细腻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洒于身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说这句话时刚好回头冲他一笑,光线正好,气氛正好,连那个笑容的幅度都恰到好处的嵌入他心里,“你不知道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在她说完阿青是她弟弟后不消片刻,江临就懂了他们之间那种不容旁人插入的亲密感是从何而来,也懂了她先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背后的含义。 他甚至懂了,她是故意说那些话想看他生气的。 可偏偏他就上当了。 本来应该恼怒她的隐瞒和算计,但江临那颗空荡荡的心陡然在此时被她如花如画的笑靥填满,什么怒意都不剩下了。 黑眸静静睨着她,他忍不住轻声笑自己。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她一般的人。 而他,又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校园番外079 你刚才看上的美女在那边 段悠整理着手里的东西,他就看着她纤细而根根分明的手指在一摞被尘土染得有些脏的纸张上跃动,半晌说了句:“家在哪里?” 今天周三。 段悠将掸干净的报告还给他,刚伸出手,想了想又随手将自己的背包从肩上褪下来,把那一摞报告都塞了进去,这才将包递给他,语调温软地叮嘱:“你下次知道要收作业就提前准备个袋子呀,这样就不会掉了。” 他像是每天都会掉东西的人吗? 今天……不是意外么。 江临望着她自顾自嘟囔的模样,眸中有光深浅明灭,薄唇抿成线,没出声。 段悠还在喋喋不休,“万一下雨下雪了呢?你让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加班加点写作业的学生情何以堪?你知不知道上了大学天天讲的东西有多难,你出题还总超纲,做一次作业少活好几年呢。” 男人轻轻睐着她,眼底蓄着一丝笑。 他是怎么为难她了?这么大怨念。 别人不会做她段悠还能不会做吗? “我不把题出的难一点,你以什么借口来办公室找我?” 段悠神情果然僵了僵,有点尴尬地攥着书包带。 可是她很快就想通了什么,猛地抬眼对上他深沉无波的眼睛,磕磕巴巴地问:“你是故意的?” 故意把题出那么难,为了让她……这么一想,段悠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眼底渐渐就涌出些许揶揄的笑,“原来你是故意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漂亮得不可思议,江临这才从她的五官轮廓中看到了那么一点妖娆妩媚的神韵,和早晨见到的那个男人很像,生而绝色。 被拆穿了,他没有感觉到太多不自在。 全副心神都被她的笑声吸引,清风般点缀在这个美丽的傍晚。 心思一动,他在反应过来前就已经伸出手去。 没有直接去接她递来的包,而是展臂将手绕到了她背后,以几乎最远最费劲的角度握住了她的手。 她连人带书包都被他毫不费力地带进了怀里,有力的手臂就这么环在她腰上。 低霭的嗓音环绕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段悠刚要回答,他就低头吻了下来。 有些事,食髓知味,会上瘾。 他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时长时短,时深时浅。 段悠觉得她的呼吸都被他一并夺去了,身体失力,手里握着的书包亦是被她稍稍松了,险些掉在地上。 她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眼疾手快地接过去,可是男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占据着全部思维,完全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堆累赘。 “什么时候回来。”他一边吻一边将问题又问了一遍,就好像答案对他而言多么重要。 今天周三。是每周最后一次上他课的日子。 周四周五大一都没有他的课。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如果她不回来的话。 段悠红着脸推他,“我家就在郁城,很近的。明天就回来……” “好。”他淡淡应了句,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沉沦中随口重复着她的话,“明天。” “你突然变得这么黏人……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她揉着眉心道。 男人静了两秒,冷淡地笑了一声,手臂将她的腰肢勒得更紧,“尽快习惯。” “噢。”她懵懂点头。 * 段悠回到宿舍的时候,林小晓和陈天娇都用一种非常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而且是看着她的嘴唇。 她开始不以为意,进卫生间化妆的时候才“啊”的一声低叫出来。 镜子的她,嘴肿的跟什么似的。 陈天娇托腮望着作业本,生无可恋地发了条qq状态,“两个舍友都谈恋爱,单身狗每天被秀。” 段悠到底是段悠,尽管窘迫却也不会让人看出来,还算冷静地板着脸走出来,一本正经道:“我今天晚上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林小晓文文静静地笑着,声音不带什么攻击力,一个字一个字却比刀尖都戳心,“你已经很久没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了,悠悠。” 今天还通知一下。装装样子。 陈天娇瞥了她一眼,竖起大拇指,“你快出师了。” 蔫坏蔫坏的,化骨绵掌一套拍过去,看着没有用太大力道,招招打得人内伤出血。 段悠亦是不计较很有风度地微微一笑,走到二人书桌边看了眼习题本上题目。一大段文字像阅读理解一样摆在那里,密密麻麻的让人根本看不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物理就变成了和高数一样玄乎其玄的东西,大部分人学到最后连题都读不懂,解不出答案基本都不是因为物理不好,而是语文不好。 想当年陈天娇在高中物理竞赛里好歹也是个探花,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实在是苦不堪言。 她正憋屈着,就听到头顶传来女孩轻袅地笑声,“你们两个以后跟师娘说话要客气一点,知道吗?” 饶是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林小晓和陈天娇还是相顾无言了很久,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情绪,“你还真把他搞定了?” 段悠很不要脸地凑到她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陈天娇把笔一甩,指着她,“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物理系系花,你矜持一点行吗?我还以为你的嘴被马蜂蜇了。” “话说回来。”相比之下林小晓就现实多了,推了推自己平时不怎么戴的框架眼镜,“师娘,你走马上任以后能给我们谋点福祉吗?江教授的题出得越来越变态了。别人秀恩爱都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你们倒好,一个出题一个答题。是不是他出的题全班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出来让你们两个比较容易产生一种和彼此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没人插得进去的感觉?” 段悠摊了摊手,非常厚道地笑着,“虽然是这样的……不过看在你们是我好战友的份上,明天我跟他说说。” “明天?”陈天娇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时间状语,打量她一眼,“那你现在去见谁?” “阿青啊。”段悠把玩着手机,懒洋洋地回答,“我要带他回趟家。” “晚上不回来住了吧?” 女孩笑眯眯地披上外套,“给我留门吧,我不会太晚回来,你们教授会炸毛。他不让我在外面过夜。” 陈天娇,“……” 脸也是不要了。 * 段青极度不情愿地被段悠带回段家,吃完饭一分钟都没有多呆,立马站起脚就走。 段兰芝对此非常不满,脸拉得都快着地了,奈何那位小祖宗甩都不甩她,她只好逮着段悠又是一通训。 段悠已经习惯了,不痛不痒地听完以后,面无表情道:“他就是从小被我爸妈惯坏了,现在时间晚,他对这里又不熟悉,我出去找他。” “滚,他不爱回来就让他滚!”老爷子也气得不轻,喝了二两酒脾气就上来了,顺手将手里的酒盅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段悠的脸。 她捂着脸蛋,眸光暗了又暗,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门外段青正坐在车里,这是他18岁的生日礼物,爸妈为他在国内和国外各备了一辆车。 相比之下,她的18岁还真是凄惨。 段悠轻轻笑了笑,拉开副驾驶地车门坐了进去。 光线不算很亮,段青注视着路况还要分心和她抱怨,根本没注意她一直望着车窗外,好像掩饰着脸上什么不想给他看到的东西。 本想直接把她送回学校他就回酒店,却在距离a大不远处看到了一条霓虹灯闪烁的街,别处有多寂静,这里就有多热闹。 国外长大的段青第一时间懂了这是什么地方,一股浪子的血就开始隐隐沸腾,不顾段悠的阻拦,硬是将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里,拽着她就随意进了一家最大最热闹的。 段悠无力抬眼瞥着招牌,day.off。有什么画面在脑海里迅速闪过。 她抿了下唇,什么都没说。 本来是挺开心的一天呢。 角落里玩得正嗨的邵玉城无意间往门口一眄,看到一道熟悉窈窕的身影,突然就坐直了身体。 一旁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一瞧邵小公子这眼神就知道他又盯上谁家美女了。” 邵玉城身旁一直不言不语倒酒的女孩动作自如,神色淡若,只是很轻微地掀了掀眼皮,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另外一人笑言,“什么话,你见过有比我们千秋还美的美女吗?” 女孩将酒递给邵玉城,笑容饱满,让人挑不出一点错,“邵小公子天天看着我早就审美疲劳了。” 邵玉城却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随手反推了她递来的酒,掏出手机就打了个电话。 酒杯一晃,辣辣的液体洒在顾千秋手上,像什么东西烫了心。 她温凉美艳的眉目皱也没皱一下,很平静地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顾千秋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连傅三都对她的容貌赞不绝口。这样的女孩在酒吧里自然是格外受欢迎,她刚一走出角落的卡座就有不少男人涌上来和她搭讪,不过顾小名媛是从来不会和人红脸急眼的,一一笑着拒绝了。 邵玉城打完电话发现顾千秋不见了,蹙眉循着外面的喧闹望去,正好看到这样一幕。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一下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俊美的脸上覆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几步走出去,“顾千秋,你怎么每次出来都要招蜂引蝶?很享受被男人追的感觉吗?没男人你活不下去吗?老老实实呆在卡座里能要你的命吗?非出来走两圈?” 校园番外080 披着习惯的外衣的深爱 他喝了点酒,说话也没什么遮拦,更不过脑子,扫了眼周围搭讪的人,嗤笑,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女孩在斑斓的光线中还是显得苍白的脸,“麻烦你也挑挑人好吗?别这么饥不择食,你能从这群歪瓜裂枣身上得到什么快感?” 顾千秋闻言,紧抿的唇线松开,却是莞尔一笑,“邵玉城,你把脑子喝没了吗?我去个洗手间你也这么大意见。” 她撩了下卷曲的长发,完全不像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她甚至比更多女人都更早获得了一种成熟后才有的风韵,扬起弧度精致的下巴,“你刚才看上的美女在那边,这种强取豪夺蛮不讲理的手段别在我身上使。” 说完,她也不去看他沉得发黑的脸色,踏着高跟鞋就往洗手间去。 邵玉城愣了两秒,她人已经走出很远,他低咒一声,再去看段悠的方向,只见她的手还被另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拉着。 他蹙了下眉,什么管闲事的心情被顾千秋这么一闹都没了,冷眼瞥着周围和她搭过讪的几个男人,字字轻嗤却格外有力:“还不滚?等着挨揍?” 几个男人略有不服,被旁边酒保拉住说了几句什么,再看向邵玉城的时候目光多了点怵然和顾虑,纷纷咬着牙离开。 顾千秋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鸟兽四散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邵小公子又仗势欺人发了脾气。 见她回来,邵玉城冷笑了一声,讽刺,“这就是你钓的凯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顾千秋揉了揉眉心,压根不想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顶着一张淑女名媛、端庄持重的脸,笑意温和处处透着轻懒,“想追美女就去追呀,难不成是吃了闭门羹跑我这儿发脾气来了?邵小公子,不是我说,你这样真挺没品的。” “顾千秋。”他恶狠狠瞪着她,“你一天不吵架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觉得我很想和你吵架。”顾千秋微微一笑,“行了,回去吧,有什么毛病回家再说,人家看笑话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不是邵家的小少爷,你也少在这里给邵伯伯丢人。” 一句“回家再说”,将里外亲疏分得明明白白,邵玉城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 “你看上的那个小美女是有男朋友还是怎么了?”顾千秋端着酒杯,她的气质其实和这种嘈杂的环境并不相融,只是因为人长得漂亮所以干什么都显得不突兀。 邵玉城朝段悠的方向看了一眼,漂亮的桃花眼里漾出三分薄笑,被酒吧里金属气息很浓的斑斓光线一打,莫名神秘而俊美,“顾千秋,你不是这么喜欢关心八卦的人。” 顾千秋是个名副其实的气质女王,上流社会中教科书一样的人物。圈子里再也找不出比她举手投足更优雅有度的人了,很大的一点在于她的表里如一,她和大多数人前千金人后懒散邋遢的女人不同,从内而外从早到晚任何时候任何角度,她都从来不辜负“淑女”二字。 她很少参与什么八卦的讨论,也几乎不做什么没格调的事。 甚至,陪他来酒吧就算是最降低她身价的行为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邵玉城从小就觉得她很无聊。 无聊,相当无聊。 “你的事情我不能关心吗?”顾千秋笑了笑,“认识十几年了,你这么说真让我心疼。” 一成不变的笑容看不出来一点心疼的情绪,邵玉城早习惯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套路,比她笑得还深,“能,你当然能关心。我前几天听阿左和别人打赌说你顾女神有喜欢的人了,玫玫告诉他动了心的女人会和平时有所变化。我一想也是,女神动了凡心,好歹也该添点人间的烟火气儿,玩个游戏、轰个趴、关心个八卦吧?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无趣。” 顾千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根本瞧不出是什么表情,“你感觉不到变化很正常。” 邵玉城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难道是阿左那小子胡说八道的?”她其实没有喜欢的人? 顾千秋一笑,不答,反身往卡座走去。 不是阿左胡说八道。玫玫说的也没错。 刚动心那会儿,任何女人都会将心思写在眼睛里,很容易被人发觉到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感觉不到变化,只是因为…… 她已经动心很久了。 很久很久了。 久到岁月绵长,她也秘而不宣地笑着掩藏。 阿左和玫玫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旁敲侧击着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想提醒邵玉城什么。 也不知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顾千秋垂眸,拿起自己最新的prada手袋,对在座各位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实在抱歉,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先失陪了。” “不舒服吗?”有人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阿左笑着踹了他一脚,“邵小公子在呢,轮得着你献殷勤?” 邵玉城随意摆了摆手,“你送她回家吧,不用去医院。人给我平安送到就行,滚吧。” 顾千秋笑着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她走后,阿左才问:“城哥,你还没发现千秋喜欢的人是谁?” 邵玉城瞥他,自顾自斟酒,漫不经心,“她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她最喜欢她那些名牌化妆品和包包,还有那堆看也看不懂的文学名著。” 你自己前两天不也心血来潮跑去iap搞什么尖端物理了吗?还说人家的书看也看不懂……阿左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玫玫合上化妆镜,问了句:“城哥,你真觉得她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他回答得不耐烦,却笃定而自负。 顾千秋要是有喜欢的人,他肯定第一个知道。 这么多年了,街边哪条流浪狗多看了她一眼他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个男人还避过他的视线? 玫玫沉默片刻,问:“你想没想过,她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来酒吧这种格格不入的地方?” 邵玉城灌了口酒,“陪我啊。我们是好哥们,我到哪她到哪,这很奇怪吗?” 玫玫又问:“那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每次你在酒吧里看上什么女人的时候……她都刚好身体不舒服?” 邵玉城一怔。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冒出头,即将离出头绪、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念头时,t恤上突然传来湿意。 紧接着便是各种惊呼声和道歉声,原来是酒吧的服务员不小心将酒打翻在了地上,溅到了他。 服务员很惶恐地低着头捡地上的碎片,阿左又是一脚踹过去,“长没长眼睛?这里随便一个人动动手指头你的小命就玩完了知不知道?” 还好死不死把酒溅在城哥身上。 以为邵小公子脾气好是怎么着? “你他妈吵死了。”邵玉城揪着头发近乎低吼的斥了一句。 刚才想到什么全忘了。 服务员诚惶诚恐地拿着纸巾上来给他擦,阿左更气不过,还要动手,邵玉城眉头一拧就把服务员推开,一把接住了阿左的拳头,“行了,给老子消停点。烦着呢。” 身材清瘦的服务员被他一推,倒在沙发上,愣愣抬头望着这一幕,只见光线最明亮的地方,那个把她推开的男人高大挺拔,五官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浓黑俊长的双眉紧紧打了个结,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又好像没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脸看到了什么其他的地方。 酒吧老板闻讯赶来,拎起沙发上那道削瘦的影子,“你真会给我惹事!”随即又转过头来赔笑,“邵小公子,左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新来的实习生,我这就找人好好教训她。” 女孩面无血色,被她黑亮的头发衬得将近惨白。 酒吧是什么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地方,在场人心中都有数。 她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学生妹,就算在这里被打死了,别人也只会说她不自重,跑到这种地方打工。 阿左不耐烦道:“行了,别闹出人命,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邵玉城眸光一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小顾千秋指着某本书说,所有女孩都是上帝送给人间的礼物,应该被珍惜,被收藏,被好好爱护。 他低头看着差点跪在她面前的女孩,喉结滚动了两下,嗓音疲倦沙哑,“算了。” “城哥,你说什么?”没人相信一向脾气火爆的邵玉城会在被得罪了以后说出这样两个字。 邵玉城拔高了声音,“我说算了,都他妈没长耳朵?” 如果是顾千秋,一定会慢慢走到女孩面前,然后弯下腰,笑着扶起她问,你没事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已经了解到不需要看到她的人,也能想到她在什么场合会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了。 时间真是可怕,能不声不响地把很多本该心动的瞬间伪装成习惯。到很久之后邵玉城才明白,那都是披着习惯的外衣的深爱,深入骨血。 以至于拔除时,他的整颗心都被挖得干干净净。 现在他不懂,所以他走上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弱的女服务员咬唇看着他,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两个字:“叶楚。” 校园番外081 你最好想清楚怎么给我解释今天晚上这些事 阿青去舞池里跳舞的时候,段悠就坐在吧台上托腮看着。 许是心情不好,也想听听这样嘈杂热闹的音乐来填补胸腔里的空荡,许是很久没见他,所以觉得想念。 同出一脉的血缘关系是世间最紧密的联系,而她和阿青不仅仅是同父同母那么简单,还是异卵双生。 尽管在不同环境里长大,见面的机会不像一般兄妹姐弟那样,可她还是能感觉到那份从他身上传递来的温情。 离开了也会想念,会惦记。会隔着遥远的空间相互关注对方,就好像这么多年他就在她身边一样。 舍不得就这么回宿舍,还想多看他一会儿。 她一边摇晃着装着果酒的斑斓五彩的杯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点着吧台。 突然想起上次好像就是同样的位置,她泼了魏修远一脸酒,现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却再没提过,也没说过要她赔偿之类的话。 这样想着,已经有人端着酒杯走到了她身边的空位上,“美女,一个人?” 段悠对酒吧里搭讪的男人本能有点反感,她也不是顾千秋那种说话做事会给别人留余地的人,不喜欢自然就不理会。 “还挺矜持。”那男人将酒杯放在吧台上,“一块喝两杯?” 段悠冷了眉目,端着自己的杯子要离开,对方拦住她的去路,“走什么,来这种地方不就图个寻欢作乐,来都来了还装什么冰清玉洁,给谁看呢?” 段悠轻轻一笑,微弯的眼角眉梢渐渐析出一层淡而无形的冷漠和傲慢,开口声音清晰,音节从她的红唇里慢慢吐出来,誘人的风情之下是一把尖刀利刃,“你也说了我是美女,美女一般眼界都高,我就算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也看不上你这样的。别挡路,让开。” 男人脸一黑,冷笑,“脾气还挺烈。” 段悠唯一的耐性也几乎消耗干净了,“我让你别挡路,听不明白?” 阿青就在附近,她倒也有底气,不怕在这里发生什么。 可这话刚一出口,她的余光就瞥见了另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 如同心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段悠顿时头皮都开始发麻。 “我劝你最好先放开,不然……” “威胁我?”男人凑近,手差点摸上她白皙细腻的脸蛋,还没碰上,手腕就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遽痛。 他忍不住大叫出声,只见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手正不轻不重地攥在他的手腕上,力道刚刚好够他感觉到这股遽痛。 他顺着手臂往上去,那男人亦是俊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唇翕动,语气极端淡漠,又深藏着机锋和阴沉的戾气,“你这只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话虽然是对他说的,男人深邃幽沉的眸子却始终攫着对面女孩的脸,带着一种只有两个人能看懂的威胁和警告。 段悠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立马乖乖走到他身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笑得一脸讨好,“江教授……” 离近了,他忽然看清她脸上一道很不自然的痕迹,原本还算平静的眼底瞬间掀起暗涌,“段悠,你的脸怎么回事?” 手劲猛地加重,只听到“咯吱”一声仿佛断骨的声音和男人的嘶吼声同时响起,江临的嗓音不算很大,插在其中,暗含的凌厉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有存在感,“你碰她了?” 男人疼得脑袋直冒汗,眼前一阵发白根本没有心思思考他说的话,段悠一怔,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 是爷爷用酒盅砸的地方。 其实已经不疼了,所以她便也没太在意,不知道现在痕迹还有多明显。 这边闹出动静以后,段青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回来,正见那个面容清俊的男人沉着脸,手掌轻轻抚摸女孩的脸颊,语气很不善,“不是他,那是怎么弄的?” 段青看了眼地上那个手腕几近被废掉的男人,目光又落在段悠脸上,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发现她脸上确实好像被什么给打了似的。 来不及佩服这男人的洞察力,他也紧张地走上来,“悠悠,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姐弟间的心有灵犀,他一下子就想起她在车上始终偏着头望着窗外。 本以为是看夜景,也没想太多。 原来是为了不让他发现她脸上的痕迹。 其实不算重,不过是稍稍有点奇怪罢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太出来。 尤其是酒吧里光线时明时暗,灯红酒绿的,每个人的肤色都显得不太正常。 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再轻的伤,伤在她脸上,那也无疑是一把刀刮在他心上。 段悠不敢看江临的眼睛,就低声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可能不小心磕到哪里,或者化妆品过敏吧。” “过敏?过敏能过敏成被人扇了一巴掌的样子?”男人冷笑,动了怒,“别当我是傻子,说谎话之前动动脑子。” 段悠默默闭了嘴。她在他面前真的没法撒谎,每次都被毫不留情地拆穿。 “还有,你不是告诉我你要带他回家吗?”周围光线一暗,江临整个人被笼罩在晦暗中,那股阴郁浓稠得仿佛能挤出来的暗色调使他周围空气都冷了好几度,“为什么有人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在这里?” 段青一听“回家”二字,突然就懂了什么,蓦地走上前去扳过了悠悠的肩膀,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最终看着她脸上的痕迹,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丝恼怒涌上来,“段兰芝对你动手了?” 段悠看到他眼里渐浓的恨意和狠戾,皱了下眉,冷静道:“不是她。” 阿青和家里关系本来就不好。 江临虽然不知道段兰芝是谁,但也大概猜出了是她家里的事,英俊淡漠的眉心皱了皱,伸手就把人从段青手里夺了过来,“跟我走。” “跟你走?”段青一把拉住段悠的另一只手臂,挑眉望着江临,“你谁啊,她就跟你走?” “我是谁也不会像你一样,她把脸磕成这幅德行还要让别人提醒你才发现。”江临的语调看似寻常,实则每个字都捏在别人七寸上,无形间就刺骨冷厉得很,“如果你不是她弟弟,现在躺在地上的也有你一份。” 校园番外082 就你最奸诈 段悠一听就皱了眉,这男人多数时间喜怒不形于色,就算真生气也很克制。 能让他表达出来的愤怒,那一定是怒极。 他怎么能不怒,好好的人让段青带走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道疤,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一样跑到舞池里去跳舞。 眼睛是瞎的? “我跟你走。”段悠赶紧截断,低低软软的声音里带了点恳求的意味,“你别拿阿青撒气……” 江临不动声色睨着依偎在他身边卖乖的小女人,眸色还是深沉、晦暗,只是身体没那么僵硬,反手搂住了她的腰,冷道:“我要拿他撒气就不是这种程度了。” 段悠不敢和他呛声,只点头,“我知道。” 她眼尾一掠好像还要说什么的阿青,非常及时地打断他,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江临送我回学校,晚上你到酒店给我发个短信说一声,就这样,我们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好或者不好,就直接甩开他的手,挽起江临的胳膊就往外走。 比起挽,说是拖更合适。 这个姿势并不体面,难得那个矜贵英俊的男人没说出什么话来斥责她,只是皱了下眉,又淡淡睇了段青一眼,便随她去了。 出了day.off的门,段悠一直“砰砰”跳的飞快的心总算落定了些,刚调整好合适的笑容松开手,很快却又被男人反手握住,他似乎没用什么力轻轻一带就把她扯进怀里,沉如寒山静水的五官没有分毫波动,看似平淡,却是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 与此同时,他的嗓音裹着一丝丝笑意和寒意落下来,“这么急着走,怕我对他怎么样?” 被他说穿了心事,段悠小心翼翼地觑着他,鼓了鼓腮帮,娇软道:“你生气了?” 男人没言语,阒黑的眸如搅不动的死水,蓄着一片很深很沉的颜色。 半晌,才听他冷声开口:“段悠,你最好想清楚怎么给我解释今天晚上这些事。” 放她回一趟家,却教他在酒吧里逮住,脸还伤了。她是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 段悠低着头,心里有点闷,却还是乖乖蹭了他胳膊一下,颇有服软撒娇的意味,“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啊,就是阿青和家里人闹别扭,我劝架的时候不小心被误伤。伤得又不重,去医院太夸张了,所以就没去。后来他心情不好,我就陪他到这边放松一下……” 她说得合情合理,原以为男人好歹会给她给好脸色,没想到他俊眉一拧,脸色和刚才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派凛若高秋的模样,几乎让人听出语气中的凉薄讽刺来,“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在舞池里和女人玩得不亦乐乎,把你一个人丢在吧台上,被人动手动脚他都不知道。” 男人低磁的声音裹着一层冬夜的冷,眸子眯着,透出危险的光,“今天要不是你护着他,我会让他心情更不好。” 段悠白净温软的脸蛋上浮出一抹乖巧的笑,“不是没出事吗?我们回学校吧,宿舍有门禁,再晚就回去不了。” “你也知道再晚就回不去了?”男人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段悠掏出手机瞥着屏幕上的时间,黛眉轻颦,怎么这么晚了? 她还让娇娇和小晓给她留门呢,看来这下根本用不着了。 他握着她的手,干燥温暖的手掌,在这个十二月的夜晚显得格外有安全感。 被男人带着走了两步,段悠后知后觉地问他:“我们去哪?” 男人望着她,眸光很深,“酒店。” 段悠的脑子好像被他这一个眼神射出个洞一样,所有思维都从洞里四散流失,她半天才磕磕巴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带身份证……” “我带了。” 她又道:“那我一个人住,用你的身份证不合适吧?” 男人要笑不笑地睨她,“你这是邀请我留下陪你一起住?” 段悠默了两秒,直接忽略他话里的调侃,再三确定道:“所以你是……打算让我一个人住的哦?” 男人突然站定了脚步,弧度狭长的眸中蓄着深沉如海的暗涌,偏偏那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什么都瞧不出来,“段悠。” 虽然就算她不说,他也根本不会在她刚刚成年的年纪对她做什么出格的行为,但他还是从心底里很反感她对他的防备和不信任。 男人轻轻捞起她的下巴,深眸里透出的光就像天边的流星坠进她的视线里,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去,俊朗的五官亦是没有什么表情,“在校史馆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不了解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男人。说不定我是个想玩弄你的感情和身体的渣男,那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她说,你根本就不是个渣,她还说,天天看着这样的你,我只会越来越喜欢。 原来所谓的信任就是在没得到时举旗高喊的口号,得到以后分分钟可以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段悠愣了好半天,直到觉得周围风有点大,吹着她的长发,也刺着她的脸颊,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从酒吧出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郁城的江边。 眼看着男人愈发晦暗的脸,段悠伸手抚上他的眼眉,用指尖展平,“你别皱眉啊,很丑。” 她的声音不似从前那么傲慢,那么不可一世,那么具有摧心蚀骨、刀刀见血的攻击性,而是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温和而软糯,在寒风中莫名感觉很动听,“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怀疑你会对我怎么样。说一句你可能觉得我不自重的话——你是个成年人,我也已经成年了,我决定跟你在一起之前,就想到过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不是和你玩玩而已,也没想过以后要和你分手,既然这样,发生什么是迟早的。只不过刚才突然有一点……”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有点紧张。” 她这么上纲上线地把这个问题拿出来分析一通,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倒成了江临。 他英俊的眉总算舒展一些,有些失笑,有些叹息,“既然不怕,你紧张什么?” 校园番外083 野蛮 “因为你这人总把自己藏得很深。”她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拿校长威胁你那件事情来说吧,尽管你是为了我好,但你还是放弃了我。我心里完全没底,下一次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让你在权衡之下依然选择放弃我。” 男人的双眸是浓稠的黑,黑得无边无际,没有深浅,只听他低低问:“你知道了?” 校长那件事吗?段悠扬着脸,俏生生的笑容,不着痕迹的轻慢,“是啊,听说了。” 他不是玩弄她的感情。 而是他需要考量,需要在意的东西太多。 如果下一次还有人用同样的,甚至更重要的事情来威胁他,那她岂不是还要再忍受他的冷漠? “你真要做什么,我是拦不住你的。”她道,“紧张只是自己和自己赌,赌你不会不要我。” 男人总算懂了她的顾虑,眉眼不动,薄唇扯出一个不是笑的纹路来,“你这是给自己留退路的意思?” 因为怕到时候无法全身而退,所以现在不愿意交付全部。 他要强来,她也可以给。 但她心里其实是不愿的。 段悠仔细斟酌着他的语气,没听出太多不满或者不悦,又或者是他藏得太深,她发觉不了,于是惦着脚尖亲吻他微凉而轮廓美好的唇,软软地拖长尾音,“我是女孩子,你要让着我。难道你不准我留条退路吗?” 她很会卖乖,而且还会找准最恰当的时机卖乖,那效果对于一个有点轻微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来说,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无奈的低笑声从他的喉骨中溢出来,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拿她怎么办? 用强?他不屑。 “小东西。”他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就你最奸诈。” 谁说她只会傻乎乎地追着他纠缠不休了? 这小女人的手段还不是用得一套一套的。 让他哪怕发觉了都没法跟她计较。 过了一会儿,江临叫的车便开到了江畔码头,段悠跟着他上了车,却发现车子并不是驶向酒店的方向,却更像是城郊某处。 她只盯着窗外看了会儿,便又靠回他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男人用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若有所思看着马路上越来越稀疏的路灯,“怎么,不紧张了?不怕我把你卖了?” 段悠哼哼唧唧地不想理他,他却好像对玩她的头发上了瘾,最后她忍无可忍地拍掉了男人作恶的手,理着自己直而柔顺的长发,“卖卖卖,你想卖多少钱,卖身还是卖艺,卖给什么样的客人?提前告诉我,我好想想怎么伺候。” 说完,她翻了个白眼的功夫男人就已经欺身而近将她抵在了身后的车窗上,两个字格外阴沉,“段悠!” 什么叫卖给什么样的客人?什么叫好好伺候?哪怕知道她是开玩笑,可他还是被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搓出了火。 段悠安静了片刻,没理他。眼神瞟到了被车灯晃开的一片光晕中风格复古的欧式雕花大门,一时间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了,“你家住这里?” 这是个很大的富人区,郁城有钱有势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在这附近,或者在这个里有一两个园子。 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 几个小时前,她才刚刚和阿青驱车从这里离开。 男人沉着脸,显然还是对她那随意的态度很不高兴,“家里东西不算齐全,凑合一晚上。” 段悠摸了摸脸上的轻微的红痕,“哦”了声,开门下车。 她从小就对这片地方喜欢不起来,因为这里没什么给她留下好印象的人和事。 不过……江临他是怎么在这里买得起房子的?他区区一个大学教授,刚入职连收礼都收不了多少,可若是他家里人的房子,怎么会“东西不齐全”?而且听他说话的口音字正腔圆,仔细辨别甚至还有一丝丝老外咬文嚼字的感觉,并不像是郁城本地人。 这样想着,男人已经输入密码将别墅的大门打开,段悠走进去扫了一眼,顿时就觉得他说的“不算齐全”,真是太委婉了。 整间别墅给人的感觉用两个字来描述是简约,一个字就是,空。 所有东西井井有条,除了必须用到的生活用品以外,什么都没有。 这栋别墅都像是三期竣工之后的风格,和段家老宅那种几十年下来生活气息非常浓厚的宅子不同,它显得特别精简干练,和这个男人的风格差不多,冷硬而不需要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装饰,因为他本身的内涵就足够深厚。 她在门口脱掉鞋子,在鞋柜处找了很久,发现他家好像连双像样的女式拖鞋都没有。 男人也很快反应过来,抿了下唇,“我去买。” 段悠提上鞋跟,“我跟你去吧。” “进去,外面冷。” “没事。”她笑嘻嘻地凑过去,“我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男人没再说话了,沉默地由着她拽着自己的手,明明是寒冬腊月,心里空荡荒凉、寸草不生的地方却仿佛慢慢开出了花。 段悠出了门就轻车熟路地拉着他往便利店的方向走,江临眸色微深了下,“你认识路?” 段悠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女声,尖利而刺耳,“段悠?你怎么在这里?他是谁?” 男人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语气不善,下意识就要去楼她的腰,无形中是种保护的姿态。 可是段悠听到这道嗓音,下意识就推开了江临,以一种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的姿态。 男人眼尾一掠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眸光沉郁,抬眼看向对面牵着狗走过来的中年女人。 段悠心慌,低头道:“姑姑。” 被称作姑姑的人眉头堆得老高,咄咄逼人地训斥:“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你不是跟我说你出去追段青吗?他人呢?你为什么这么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边说边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身上为什么这么大酒味和烟味?” 校园番外084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她的话音让便利店里其他人也向外看了过来,段悠冷静下来,慢条斯理地回答:“阿青去了酒吧,我去追他。后来他玩够了回酒店了。” “有家不住去住酒店?”姑姑冷笑,“你爸妈生的好儿子!” 她小时候段家也曾风光无限,什么样的富贾高官都见过不少,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成功人士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她分分钟能捕捉到。 她一瞥段悠身边那个深沉英俊的男人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再加上他这个时间带着段悠出现在这里,胳膊差点搂上段悠的腰……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另一层意思,段悠的姑姑顿时脸都绿了,“段悠,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家里送你去学习,你怎么这么不自重!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江临听她的用词越来越不堪入耳,沉声道:“够了。” 他隐约记得段青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后来还害得他姐姐段悠替他受伤。 江临一说话,段姑姑的脾气又上来了,她一把攥过段悠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对江临指指点点,“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们段家的女孩你包养不起,趁早死了这条心!”她留着段悠以后是要嫁个好人家的,这么早就被人玩坏了,身价肯定大打折扣。 男人淡远的眉峰间析出些许温文尔雅的笑意来,虽然很平和,但却在无形间以静水流深而不容抗拒的力道渗入对方的耳膜里,“你是她姑姑,姓段?” 她狐疑看着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段兰芝,是你。”他用的肯定句。 江临提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黑眸里有那么一刹那寒气四溢,却很快被温淡掩盖,“段悠脸上的疤你是打的?” 段悠一听这话,立马警觉起来。别人不了解江临,她还不了解? 睚眦必报。 被退学的贺井阳、程诗韵,第一次绑架她的那几个小混混,还有刚才在酒吧里对她动手动脚的流氓。 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她不顾段兰芝的阻挠冲到了二人之间,“姑姑,他是我男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兰芝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阵,男人亦是将平静深邃的视线落在她柔软的发顶。 “男朋友?你天天在学校里呆着,哪里认识这样的男朋友?”段兰芝摆明了不信,“他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家里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前三个问题还好回答,可是最后一个问题……一向冷静的段悠也有点招架不住。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比她气场更足更慑人,非段兰芝莫属。那种气场除了咄咄逼人之外还带了点撒泼犯浑的意味,让人除了退避三尺就没有其他办法。 她掐着手掌心,眼神有点飘忽,“他……他是我们学校新来的教授,姓江。” 段悠还没继续说下去,便教男人重新拉回怀里,他面不改色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段兰芝,“我姓江,江临。暂时在a大代课,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也可以自己去搜索引擎里查。”他顿了顿,“至于我的家庭,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会给她父母一个交代。” 言外之意,她父母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做姑姑的没有立场。 段悠没看到名片上写了什么,只见到段兰芝的眼波微微震了下,很快将名片攥入手里,又抬头看向她,“你父母知道吗?” “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段悠道,“他们没反对。” 段兰芝冷笑一声,“他们怎么可能反对,反正什么规矩教条在他们眼里都是废纸一张。要说胡闹谁能比得了你爸?” 她越说越气,名片锋锐的边角刺进她掌心,刺得她表情都有些扭曲,“你爹妈都不管你,我还多管什么闲事!要处就好好处,别抱着什么随便玩玩的心态,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知道吗?别随随便便跟人回家。” 段悠没吭声,沉默却更像是无言的反抗。 身边的男人很敏锐地察觉到,自从段兰芝出现,她的情绪就一直不高。 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当车驶入这片富人区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很低落。 肩上忽然一暖,段悠抬头,正见男人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的动作,他的声音很温和,很难得的温和,混着特有的磁性,“去买东西,便利店一会儿就关门了,嗯?” 段兰芝眉头一皱,不知怎么就奇怪地看了眼便利店角落那堆花花绿绿的小盒子。 她到底不放心,站在一层雾气笼罩的玻璃窗外看了好一阵子,确定他们没拿什么奇怪的东西以后,才牵着狗走了。 到无人的地方,重新展开那张褶皱的名牌——legacy,她端详片刻,想着明天还是去打听打听这家公司。 要真是什么不错的人家,也许她该鼓励鼓励段悠,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段悠心不在焉地选好自己用的东西之后,动作轻微地看了看窗外,男人沉静的嗓音已经传来:“她走了。” 段悠眼皮动了动,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江临道:“你不是脾气大吗?人家一个巴掌抽到你脸上,你还要站在我面前挡着不让我动手?” 以前他不喜欢她那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性格脾气,可现在他发现,他更不喜欢她这副死气沉沉、任人欺负的模样。 “她是长辈。”段悠低叹,颇有些无可奈何,“是我亲姑姑,我总不能……”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认真望着她,神情有点郑重,偏于警告,“她是什么人我不管,是不是长辈我也不管,你尊重她不愿意冲撞她无所谓,但是别再把自己搭进去。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脸上出现这种东西,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着,他的指腹擦了下她脸上的红痕。 段悠眼眶有点酸酸的,用新拿来的拖鞋打掉他的手,“你这人……” “怎么?” “野蛮。”她轻声道。 亏她以前还以为他是什么风度偏偏修养良好的贵公子。 真是看走眼了。 “不想让我野蛮,你就照顾好你自己。” 段悠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她推了他一下,将东西都堆进他怀里,“你快去结账,人家等着打烊呢。” 江临淡淡睇了她一眼,接过东西,转身时果然看到便利店的老板正满脸尴尬地望着他们,好像要说话又不好意思启齿。 校园番外085 我现在,算是你女朋友了,是吧 江临淡淡望向那处,又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皓腕,语气和他的力道一样,不轻不重,“在这里等我。” 段悠乖巧地点头,他的手掌从她的腕上撤开时,温度也随着散了。 她一瞬间有些怔忡,失落过后又是暗自好笑。 明明人就还在她视野可及的范围里,只消一抬眼就能看见,哪里来的矫情兮兮的失落? 江临正在掏钱包,不期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贴了过来,他冷了眉目正要躲开,却发现自己黑色的风衣的腰线两侧伸出来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住他,一点点勒紧。 不过她好像没什么力气,勒得再紧也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 江临把钱包递给收银员,道:“需要多少自己拿。” 他将放松出来的手移到腰上,反握住她秀气的拳头,转过身来。 他一转身,身后的小姑娘就顺势钻进他怀里,一秒都不带犹豫的。 段悠感觉到男人高大结实的身躯先是僵硬了下,而后展臂抱住她,动作自然而然,“怎么了?” 他低沉磁厚的嗓音就盘旋在她头顶。 段悠不知想到了什么,嘟着嘴眯起眼睛,“教授,我听说腰是男人最宝贵最敏感的地方,不能让人随便碰的。” 先前小晓和陆铭就是这样,在舞会上,她亲眼见过呢——小晓从背后抱着陆铭,陆铭在不确定是小晓的时候差点直接把人给甩出去。 怎么她抱着江临的时候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确实。”男人颔首,低头,眸光包裹着她有些傲慢挑衅的视线,薄薄的笑意挂在唇角,“不过……你随便吗?” 段悠梗住。 收银员站在一旁,脑袋宛如亮成了一个巨大的灯泡。他举着收完钱的钱包,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他想说,这tm还不随便吗?!你们大晚上不回家为什么要在这里亲热?! 段悠自以为脸皮无敌厚,道行上却还是差了江临一大截,她红着脸推开他,迅速抱起了收银台上的一堆东西,不由分说就丢进塑料袋里。 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拽着人,飞快朝外走去。 江临阴沉了一晚上的心情就这么被她几个举动搞得忽然间拨云见月。 他想,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嚣张无度,遇到某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依然会害羞。 不过…… 他不讨厌。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远在德国的另一位贵族小姐,那是他家里人为他从小订下的一门婚事。 nancy就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做出一丁点出格的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落落大方。 再往远处说,不仅是nancy,他身边所有能接触到的异性都不会。她们巴不得能通过美丽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来给他留下好印象,唯有段悠,总不吝惜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和难堪。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让他手足无措,让他想远离又想靠近。 “你在想什么?”夜风中,飘来女孩清脆又有点别扭的声音,“是不是在想别的女人?” 饶是冷静克制如江临,心里也紧了三分,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段悠哼了声,“没否认就是默认了?” 江临拿过她手里的塑料袋,干脆闭嘴不说话了。 段悠最不喜欢他这副深沉得仿佛老僧入定的模样,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她的胡言乱语生气了。 转念一想,其实她对他的了解也不过如此,只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外表,知道他的职业,知道他有几个能在郁城横行霸道的好兄弟,至于其他的…… 段兰芝方才那一问,无疑是对她的一种警醒—— 江临见过了她弟弟和她姑姑,又是她的教授,对她的简历和出身了若指掌。可她呢,又知道他什么? 就连他不言不语的时候在想什么,她都猜不到。 段悠于是也安静下来,江临却似乎有些不习惯她从叽叽喳喳变得安静。 走到家门口,他伸手按了密码,段悠拉开门走进去,还没换鞋,就听到他塑料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地掉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头顶突如其来的阴影,是男人英俊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 他用手勾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把她固定在防盗门与自己之间,低头就吻了上去。 段悠几乎下意识地缩紧了身体,瞪大眼睛望着他,忘了拒绝也忘了回应。 他的薄唇在她的嘴角辗转时,沉沉说了句:“别分心。” 然后居然伸手罩住了她的双眼。 未知的黑暗让段悠紧张不已,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男人趁虚而入。 “你……” “因为什么不高兴,嗯?”男人稍稍离开她的唇,可说话时嘴一张一合的,就从她的唇瓣上扫过。这距离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段悠已经无法思考了。 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健康的事。 她于是磕磕巴巴地叫他:“江、江临……” 男人微微动了动眉梢,这是连教授都不打算喊了? “我现在,算是你女朋友了,是吧……”她温声细语地问。 语气中的卑微不确定,刺了谁的心。 男人面色一寒,所幸用手捂着她的眼睛,她并看不到他的脸色有多难看,只能听到他以不冷不热的刻板口吻回答:“段悠,我做的哪里还不够?” 段悠慌忙摇头,“不是的。” “那是什么?”他追问。 段悠咬了咬唇,贝齿在娇艳欲滴的红唇之上,对比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江临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低头衔了上去,哑声道:“不咬,疼。” 段悠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她打了个哆嗦,也不知身体里这股紧张又愉悦、害怕又期待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样没法沟通,于是蓄力猛地推开男人,趁他不备一下跑进屋里很远的地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江临猝不及防被她推开,眉目间的情绪如同瞬间跌进深不见底的古井,散发出阵阵令人畏惧的冷,“躲什么?” 校园番外086 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天长地久的那种久 江临一向善于克制情绪,可是那一瞬间蓦然卷上心头的烦躁,清晰到他无法自我欺骗。 他不喜欢她的远离,不喜欢她的排斥。 段悠看着他,“我没有躲,就是……你离我太近我没办法思考……” 她说得很诚恳,江临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怕我?” “我……” “想好了再说。”男人打断了她,英俊无俦的脸上连最后一点表情都消散了,“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段悠于是把到了嘴边的否认又咽了下去,迟缓地点了点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她便紧接着迅速说道:“你也知道我喜欢你很久,追了你很久,你敢这样粗鲁蛮横的对我,我却不敢这样对你。因为你总是忽近忽远的……我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又像前几次那样,故意冷言冷语的训我,把我逐出你的世界。” 这样来来去去的,很累。 她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责怪或者埋怨的成分在,可她低着头,背着手,他几乎能想象她两只手在背后绞在一起的紧张模样。 段悠想了想,又摇头苦笑,“也可能我还从来都没进去过。” 江临被她轻巧飘渺的话音带来的巨大杀伤力击中。 心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七零八落地掉了漫天的灰尘瓦砾。 江临从未见过这样的段悠。 以前,他的拒绝无论多么严厉坚决,她都能回以更加严厉坚决的反应。 他退一步,她就进十步。总是步步紧逼,紧到江临险些都忘了,其实她和陈天娇、林小晓一样,都只是18岁大的女孩而已。 他每一次的退却都在无形之中消磨着她的心。 她怕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冷漠。 这种安全感,绝非他一句两句情话便能给予。 她需要的是他的付出,需要的是他敞开心胸,需要的是以某种固定的身份参与他的人生。 而这些,都是现在的他没办法给的。 江临沉默了片刻,就在段悠懊恼自己说的太过直白过分、想要道歉时,他忽然缓步走到她身边,把她带到沙发面前,让她坐下。 “等我一会。”他说完,回到玄关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捡起来收拾好,又走进厨房烧了杯水。 不久之后,袅袅的茶香溢了满厅,也让这空旷冰冷的房间多了一丝烟火气。 江临端了两杯茶,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段子矜不敢抬头看他,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好,就定定地盯着逐渐变成深红色的茶水,余光总在男人修长匀称的两条腿上来回游荡。 她听到他用一贯的嗓音开腔,口吻是他并不太擅长的温和平淡,“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段悠想起曾经在他办公室里就见他喝过,那时他以为她懂茶,还特意提了一句。 她讷讷道:“不知道。” 段悠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伸手抚上茶杯,低声道:“这是红茶,祁门红茶。” 不知是不是段悠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的唇齿在咬出“祁门红茶”四个字时,带着一股抓不住痕迹但确确实实存在的怅惘。 那是她经常在他身上看到的,类似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般的孤独。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茶。”他说。 段悠顿时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他,不期然却撞见他深沉俊朗的眉宇之间,像是被刻意着色又用力抹去的痛。 那时她还不懂他,只呆呆地问:“你……母亲?” 随后,心中渐渐生出些许异样的雀跃来,江临这是……终于肯对她吐露什么了吗? “我母亲。”他用平淡有力的口吻肯定了她的话,段悠却无端觉得,他肯定的不仅仅是她的问题,还有她言外无声的猜测。 段悠笑了笑,他的一点点靠近都让她欢喜,欢喜到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星光,“老一辈人好像都很喜欢喝茶呢,你放心,我记住啦!下次我去拜访她的时候,一定——” 话音未落,却被男人冷声打断:“不用!你见不到她!” 段悠的心随之一颤,懵懂地看着他,“江……教授……” 却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叫了。 江临眼底掠过十分密集的复杂之情,他微微阖上眸子,看也不看她。 那件事距离现在半年不到,他光是试图掀起掩盖在上面的绸布,都会带起淋淋的血肉。 他想,段悠现在肯定更加怕他了,说不定还会认为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怪人,从此也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指指点点,避之不及…… 女孩却在这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蹭到他面前,展臂把他抱住。 她动作轻柔,江临却浑身一震。 他掀起眼帘,抬眸,乌黑的眼底映着明亮的灯光和她白皙娇美的脸蛋,神情,分明是几丝惊愕与不可置信。 “没关系。”段悠说,声音是他从没有想象过的,如同儿时父母带他去教堂里聆听的圣音。还有她那张平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容颜,亦仿佛被头顶的灯光镀了一层金色的边。 这让江临有一刹那回忆起了小时候圣座对他讲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救赎另一个人而存在的。 耶稣以血肉之躯救赎了人类,赦免了原罪,而她…… 江临也有过少年时声色犬马意气风发的年纪,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最是不屑。 但那一刹那,他却觉得“救赎”二字离他前所未有的近,而他,也是那么那么地渴求。 “没关系。”段悠十分郑重地与他对视,“我知道你和别人不同,这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你不用一次回应我太多,一点点就够我满足很久了,江临。我不着急,你也不要急,好不好?我们慢慢来,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天长地久的那种久,你就把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都留着,以后再讲给我听。” ——我想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天长地久的那种久。 一句话,烙在了江临心上。 他曾以为他的心肠已经冷硬成了石头,可那块石头如今却被一个比他小,比他娇嫩柔软的女人如此温柔地捧在手里。 甚至,当成了宝。 校园番外087 谁敢多看一眼,下场一定很惨 江临想说话,千般言语堵在喉咙里,他最终也只是滚动了一下喉结,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还是段悠先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觑着他,黛眉弯成笑弧,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教授,你家只有茶吗?” 江临拧着眉头,不知她什么意思,如实回答道:“我平时只喝茶。” “没有吃的吗?”段悠问,随即又失落地点点头,也对,他这家里看上去好像连人都不该有,怎么会有吃的呢? 是她想得太多。 江临却抓住了她的言外之意,低低笑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放完厥词又知道饿了?” 段悠板起脸,一副小霸王的样子,恶声恶气道:“表决心可是很累的,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这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紧了三分。 他知道,不轻松。 一点都不轻松。 “想吃什么,带你出去吃。”他一边把玩着她白皙的手指,一边波澜不惊地抬起眉眼,天花板上的灯光从他英俊的棱角流转而过,段悠一时看得呆了,却听男人徐徐拉长了笑音,漾开在四周的空气中,“光看就饱了?” 段悠觉得很丢人,她抬爪拨开了他的脸,避开他幽深又明睿的视线,“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没见过男人一样,实不相瞒,我弟弟也是被星探追着求了半年的男人。他要不是弟弟,哪里有你来当我男朋友的份!” 男人好整以暇地轻轻一拽,她便整个倒在他怀里,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他俯首堵住了唇。 一阵厮磨,她看到他俊脸面无表情,眼底却压抑着薄薄的怒,“段悠,我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 这次她便没有上次被吻时那么紧张了,似乎还有些习惯甚至享受,笑眯眯地挑衅,“你生气了呀?” 她抬手抚摸着男人线条冷硬的面孔,脸上就写了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不怕死,“你生气了那怎么办?”她故作苦恼,又转了转眼珠,“亲亲你管不管用?” 说完,主动凑了过去,贴近他岑薄微凉的唇的瞬间,还调皮地伸出舌头舔了他的嘴一下。 男人一秒僵在那里,眼里流动的墨色亦是随着凝固,而后,眸光猛地深了。 他擒住她的手腕,声线沙哑,有几分咬牙切齿,“你胆子真是大了。” “好吧,看来亲你不管用。”段悠“咯咯”地笑开了,“那我出去跑圈吧,十圈够不够啊教授?” 不知是她生来就标致好看,还是此刻他压在她身上这个奇怪的角度作祟,江临竟从那张自己曾看作是个小屁孩的脸上看出了几分烟视媚行的妩媚来。而她叫他“教授”时,尾音软软拖长,轻轻上扬,更是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涌。 江临屏住呼吸,那处的变化来得太快让他懊恼又火大。 段悠瞧着他那一脸恨不得撕了她的表情,心里也有点怵,生怕他真的做什么,便及时打住,“教……教授,我饿了,我们不玩了好不好?” “玩够了,脑子长回来了?”他脸上依旧风波未起,眉目淡若远山,好似慾火焚身的不是他。 段悠实在是给他的自控力跪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却用腿撬开她的,在她的惊慌失措中贴着她的耳朵冷声道:“今天要是换了别人,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段悠欲哭无泪,抱着他求饶,“呜,我还小,我不懂事。教授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知道错了?” “知道了。” “下次还敢不敢?” “敢……不不不不敢不敢不敢!” 江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这才从她身上缓缓起来,一边按住青筋跳动的额头,一边想,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要废了。 现在的小姑娘年纪轻轻,这一套一套到底都跟谁学的?? 段悠小心翼翼地觑着他时青时黑的脸色,过了许久,肚子叫了一声,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想吃什么。” 男人问得生硬冷淡,好像根本不想理她。 段悠也不敢再招惹他了,乖乖答:“随便什么都好,如果家里有食材的话我也可以做给你吃。” 江临看了她一眼,道:“你会做饭?” 女孩明媚动人的脸上写满了乖巧二字,回答亦是诚恳得毫不避讳:“不会。” 江临突然觉得头更疼了。 “但是我有菜谱。”段悠一板一眼地说,如同她在课上解题的样子,严谨而认真,“我存在手机里了,只要有食材我就能做,理论上讲,应该不会太难吃。” 江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看了她几秒,声线恢复了往常那般淡然,“不困?” 他不提还好,一提段悠就打了个哈欠。 她想了想,太晚吃东西对身体和身材都不好,太晚睡觉对她的脸和皮肤更不好,于是大义凛然地站起身来,“我还是睡觉吧。” 江临颔首,“做饭的事情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段悠在他的指引下进了客房,所幸的是这里虽然常年没人居住,但一直有人打扫,床单被罩也都是新的,她不认床,躺下便睡了。 江临站在她门口瞧着她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半边脸被长发遮住的样子,不禁失笑。 她是心大,还是信任他,连门都不锁就这么踏踏实实地睡了? 可是这种无形的信任却让他十分受用,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 第二天段悠起床时,一开门就在二楼走廊上瞧见了楼下餐桌上打牌的四个男人。 她瞪着眼睛愣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江临最先看到她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倒也不是衣衫不整,只是穿得比较随性。 周围三人同时惊住,各个非礼勿视地转开头,却还是没能躲开江临气场十足冷漠阴鸷的一句话:“你就穿成这样出来?!” 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重量,劈头盖脸砸在段悠头上,也让傅言、商伯旸和邵玉城三人脖颈上吹过凉风。 他们每个人都有种预感,这话虽然是在凶楼上那个女孩,却也在敲山震虎地警告他们,谁敢多看一眼,下场一定很惨。 段悠双手抱头,“蹭”地蹿回了房间。 校园番外088 没有的东西,你给我看什么? 江临扔下手中的牌,跟了上去。 剩下三人这牌也没法打了,纷纷放下,邵玉城摸着下巴,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看看,进展神速。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啊,她要是以后真成了嫂子,你俩可别想赖账。” 傅言眼里的几分惊诧随着他的话音渐渐被平静掩盖,整张俊颜寡淡而没有温度,“人各有慾,你情我愿的事情,下结论还早。” 商伯旸亦是点头,“就算大哥想娶她,江家人也不会同意的。我敢打赌,她连大哥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不过哥也真是太禽兽了。”邵玉城痛心疾首地咂咂嘴,“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着也就不到20岁哟……他怎么下得去手?” 商伯旸睨他一眼,冷笑,“你办那事用手?” 邵玉城不料他会突然开黄腔,刚要反驳,就被傅言皱着眉头冷冷清清地截断:“恶心。” 二人都知道傅公子是郁城出了名的洁癖患者,外号“鬼见愁”,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身边有个女人。 邵玉城展颜一笑,凑近了他道:“傅言,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你吗?” 他一进,傅言就漠然往后退了退,连个眼风都没赏给他,薄唇翕动,“滚远点。” 倒是商伯旸好奇了,拿起桌上的纸牌轻轻扫着桌面,“怎么说?” “现在郁城里的姑娘们都在传,说你傅三公子不喜欢女人。”邵玉城抚掌大笑,“这事要是传到你家老爷子耳朵里,腿不得给你打断了?你还是赶紧找个妞,先凑合一下算了。” 傅言眉心凝然未动,只道:“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喜欢女人。” 这话一出来,不光邵玉城愣了,连商伯旸都打了个冷颤,看向他,“傅三,你不是吧?你他妈这么恶心?” 邵玉城愣了几秒后,笑了,“你听他瞎说!等他开了苞知道滋味就好了。傅氏手握娱乐圈大把大把的资源,还愁没有漂亮女人?以后到你接手傅氏,别忘了照顾照顾咱哥儿几个。” 傅言勾唇,像是在笑,可配上他一张凉薄的脸,再温和的表情都没有温和的意味了。 他说:“你要是真喜欢漂亮的,身边不就有个现成?娱乐圈里的庸脂俗粉再漂亮,能漂亮得过你家青梅竹马顾千秋?” 谁不知道顾家小姐向来被名媛圈子奉为行走的教科书,知书达理又圆滑世故,关键是长得美,美得连“不喜欢女人”的傅三爷都赞不绝口。 一提顾千秋,邵玉城就懒得往下说了,他摆摆手,“我俩太熟了,都是好哥们!人家拿我当朋友我还惦记着睡人家,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还有商伯旸。”傅言清寒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过去,“他可是从小就和陆家订了娃娃亲,陆家往上数在四九城里有权有势,往下数在各大军区更是一呼百应,他要是敢乱来对不起陆家小公主,一秒钟就能被打成筛子,你信不信?” 邵玉城闻声一噎,同情地看向商伯旸,后者手里的扑克牌被他狠狠对折成两半,力道大得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看来也是对这门婚事意见相当的大啊。 “陆家小公主……谁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过?”邵玉城壮着胆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商伯旸摆出招牌阎王脸,面无表情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傅言嗤笑,在一旁凉凉搭腔:“陆家最大的女儿陆七七现在在第八军区的军属小学上四年级。她堂妹,也就是陆家最小的女儿陆远菱,今年8岁不到……哦,你忘了?前两天商伯旸不是刚给陆家两朵姐妹花开了家长会么?” “卧槽!”邵玉城想起来了,前两天是有一次,下午他提议去打个球,商伯旸冷着脸甩了句“没空”,早早就从公司离开了。 他惊呆了,不禁瞪着商伯旸,“你丫真是个畜生啊!” 10岁,10岁啊!他……他怎么能…… 商伯旸一张脸黑得没法看了,“我不会娶她。” 任谁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女孩从不谙人事慢慢长大,也不会对她生出什么邪念吧。 更何况陆七七比他小11岁,叫他一声叔叔都可以了。 相比之下,她堂妹陆远菱就更小了…… 商伯旸头很疼,很疼很疼。 邵玉城瞠目结舌道:“希望陆老爷子能把这件事忘记。” “他就算不忘记,这婚也不能结!”商伯旸斩钉截铁。 聊着聊着话题就被莫名其妙带到了商伯旸头上,看着他一脸糟心的样子,始作俑者傅言微微一笑,功成身退。 …… 段悠没有多余换洗的衣物,只能把昨晚穿的衣服又套在了身上,刚扣好扣子,江临就推门而入。 她吓了一大跳,忙挡住胸前,“你干什么!” 江临望着她,不冷不热道:“你里里外外裹得这么严实,我还能干什么?” 哦,对。段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外套都裹好了。 奈何刚才的场景实在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正想着,江临还好死不死地拿来说事,“你衣衫不整的时候都不吝啬让全世界看,现在裹成球倒是不让我看了,嗯?” 他的语气说不上多严肃,甚至好像平淡得都没有语气可言,可段悠仍然没由来地感到心虚。 她瞧着男人那张毫无表情到了极致的俊脸,小声嘀咕道:“你生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谁知道你家大早晨就来客人,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话音虽小,却尽数落在他的耳中,江临走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黑眸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攫住了她白皙又俏丽的脸庞,将她脸上那点无声无息的小不高兴一览无余。 他问:“言则,你刚才那样出去,是给我看的?” 段悠咬牙切齿,把胸膛往前一挺,“给你看不行吗?我就是想勾引你不行吗?” 江临睨了眼她平平无奇的胸,笑意从他徐长的呼吸间溢出,“没有的东西,你给我看什么?” 段子矜怔了怔,突然恼羞成怒,气得整张脸都红了,一把抓起床上的枕头把男人砸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傅、商、邵三个人正在楼下聊天,忽听楼上传来用力的撞门声,和男人低沉爽朗的笑,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校园番外089 如果我就是不给他道歉呢? 认识大哥这么久了,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哪怕是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拿下一个又一个项目,他最多也只是点点头,一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好似他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又好似再多的成就也与他无关。 这不难理解,身为江家的继承人,喜怒不形于色是他要掌握的第一个技能。 再加上,傅言对江临的家事稍有了解,知道他此番回国是因为什么,就更是懂得他的隐忍之下深藏的孤独和悲怆。 是什么能让他笑得如此开怀。 段悠吗? 过了不多时,楼上的女人——更确切的说是女孩,磨磨蹭蹭地下来了。 她依次看向面前三人,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三人并不提方才的尴尬,倒像是已经忘记的样子,让段悠心里放松不少。 “小嫂子,早饭有没有我们的份啊?”邵玉城笑眯眯地问。 段悠听到这个称呼心里有点忐忑,她看向一旁冷峻沉默的男人,见他没什么反应,也没觉得不妥,才应了话:“什么早饭?” 邵玉城指了指厨房,“大哥今天一大早就把我喊起来,让我把你们家冰箱填满,说是小嫂子你要做饭给他吃。” 女孩的脸上出现了十足的惊讶和尴尬,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昨晚江临那句“以后有的是机会”居然今早就应验了,脑子里盘旋不断的只有一个词——你们家。 这里是江临的家。 可邵玉城就这么大大咧咧堂而皇之的说,你们家。 羞涩之外,还有点瞒不住自己的兴奋雀跃。 江临看着女孩的侧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明媚得不像话,而她乌黑柔软长发随意绕在一根筷子上,露出形状姣好、曲线完美的天鹅颈。他忽然心脏剧烈跳动到窒息的错觉,仿佛被那三千青丝绕住的,不仅仅是她头上那只筷子。 而她比昨晚看上去,更加端方美丽了。 这种美丽,是他不想与别人分享的东西。 于是江临收住心头莫名的烦躁,接过话来,语气透出浅薄的不悦,“我让你派个人过来,没让你来。” 来就来,还把傅言商伯旸全叫上,干什么?凑一桌打麻将吗? 那邵玉城就不乐意了,有热闹不凑、有八卦不听,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讨好地笑道:“我不是怕底下的人不会办事,把大哥交代的事办砸了么?这不,一大早连个懒觉都没敢睡,滨江那一片的海鲜市场都快让我包圆了!要啥有啥!” 说完,他还朝段悠的方向挤了挤眼睛,“小嫂子下厨哦?” 段悠有些羞赧,正不知如何回话,男人高大的身影便不着痕迹地挡了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江临英俊的眉峰淡淡皱出沟壑,“再胡闹就出去。”说罢,他作势抬手,不知是要开门还是要打他。 商伯旸和傅言两个人精自然不比邵玉城那般低情商,看出大哥是真不高兴了,于是都没搭言。 唯有邵玉城咋咋呼呼的,一边躲他伸过来的手,一边玩笑叫嚷:“小嫂子!你快管管他!” 江临眸光一沉,商伯旸和傅言二人对视一眼,分别在心里为邵玉城那个傻子默哀。 看这段悠也不过就是个没见过世面、内向害羞需要人保护的小女孩,想必对大哥是言听计从的。 就凭她,还能管得住大哥? 邵玉城逃得快,江临出手更快,两三下就抓住了漫天窜的他,如水如玉的眸光不知何时全部冷却下来,凛如寒冬之至。 可他另一只手还没下去,就被人从身后轻轻拽住。 那触感,温软可欺,“你别跟他生气啦。” 是段悠。 商伯旸和傅言顺着声音看过去,躲在男人身后的女孩正伸手拉着他宽厚的手掌,口中念念有词:“江临,他又没怎么你,你生什么气呀?东西都是人家花钱买的,你不给人家报销就算了,哪有和人家动手的?” 她说得很认真,让江临进退不得。 邵玉城什么时候是缺这点钱的人了?重点是钱吗? 可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被拿捏在江临手掌之中的邵玉城竟真的觉得他的掌力无形间松了许多,足够他脱身而出了。 “快点给人家道歉。”段悠拧着眉头,虚张声势地娇嗔道。 这下不仅江临的长眉不动声色靠紧了三分,冷眼望着她,连邵玉城本人都惊呆了。 “你要我给他道歉?”男人嗓音巍巍如山,低沉得好似巨石砸在地面上。 商伯旸和傅言也感觉到玩笑有点过火,赶紧从后面推了邵玉城一把,给他使了个眼色。 邵玉城反应过来,连连缩着脖子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大哥道歉呢?”他还想多活几天! 江临对他的狗腿行径此无动于衷,一双眼眸沉黑如玉,透骨生寒,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段悠的脸,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棱角分明的五官把他不容置喙的统治力和不近人情的强势全部渲染到了极致,让人光是看着,就下意识想要往后退。 段悠被他这强盗行径搓出了点小脾气,凉凉道:“当初不知道是谁说讨厌我盛气凌人,嚣张跋扈。江教授,你为人师表,难道不该以身作则吗?还是说……你只有教训我的时候才能拿得出那一身正气?” 眼看着男人周身沉淀的气场愈发深沉危险,邵玉城简直要跪在地上了。 他就开个玩笑啊!男人之间这种玩笑不是很常见吗? 小嫂子咋还认真了呢! 江临低低一笑,笑意停在唇畔,想来也是不悦至极,“如果我就是不给他道歉呢?” 段悠义正言辞道:“那我不给你做饭了。” “……” 一时间,场面沉静下来。 寂寂的风无影无声,带起了她柔软的发梢。 “就这样?”江临唇角的笑意扩大,黑眸里盛满讽刺,“段悠,你想好,确定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我吵架?” 段悠心里“咯噔”一声,也为自己的逞强感到有些懊恼,奈何大家都看着她,她也好面子骑虎难下。 “我没和你吵架,我只是让你讲点道理。”段悠拖长了尾音,缓缓道,“而且……他也不是和我不相干的人啊……” 校园番外090 嗯,怕 如果说之前的恼火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听到这一句,江临心里是真的不是滋味了。 这种怒意来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当他自己有所感知的时候,便已经无法控制。 他眯着眼眸,寒意深沉,“他和你什么关系,你要替他说话?” 女孩微微抬起眼睑,一双褐色的瞳孔明亮无瑕,“他叫我嫂子呢!”她蹙着月眉,有点小不开心,“又不是谁都叫我嫂子,我当然要罩着他。”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分贝轻声道:“而且他们是你兄弟,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虽然我现在不懂你们的感情,但我可以努力融入你们……我想让他们认可我,认可你的选择。” 傅言和商伯旸本来已经做好迎接大哥勃然大怒的准备了,可当段悠一开口,男人浑身一震,空气中的戾气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于无形。 他紧紧绷着嗓音,“因为这个?” 不知是不是邵玉城的错觉,他竟觉得这语气里还有点深藏不露的……愉悦。 可段悠身在此山中,不如他局外人看得分明。她只是想,好话赖话都说遍了,谈到这个份上,如果再拿不下江临,以后也不用在他的兄弟们面前混了,这嫂子当的一点排面都没有。 思及至此,她索性板起脸,故作凶恶道:“反正你不能不讲道理!你不讲道理我就不给你做饭吃,不上你的课,期末评分的时候全都给你打差评!差评!不给你评职称!怎么样,怕了吧?” 就连傅言这种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人,听完都惊呆了。 他挑了挑眉,不可思议地与商伯旸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毫无力度的威胁? 给她面子叫威胁,不给她面子的话……就是小女孩无聊幼稚的把戏而已。 他们都很清楚,什么职称不职称的,大哥又不指着它过日子。 可偏偏,却有人上了心—— 江临开口,声音里混着几丝轻笑,“嗯,怕。” 三人瞠目结舌。 他们的感情,似乎十分古怪。 江临生气是因为邵玉城口无遮拦让她为难,段悠生气是因为不想看他与自己的手足兄弟疏远冷淡。 明明好像是在吵架,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为对方着想。 后来的几年,他们才渐渐发现,段悠哄这个男人绝对是一把好手。不管是什么样的场面,只要她出马,就没有不能平息他怒火的时候。 此刻见他松口,段悠也见好就收,在傅言与商伯旸审视的目光中,抱起地板上的一大袋子米就往厨房走,边走还边说:“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今天我就露一手,给你做个海鲜粥尝尝!” 江临本想跟上,余光一扫,见邵玉城也在一旁探着脖子往厨房瞧。 他想起她方才的话,脚下的步伐顿住,语调高远,气韵深藏:“还在这看热闹?” 邵玉城福灵心至,立马道:“我这就去厨房帮忙!” 江临这才收回目光。 商伯旸转过身来,心头发沉地对傅言道:“这次不会真的让邵玉城那小子蒙对了吧?” 傅言面无表情,冷冷清清地抛出一句:“怎么可能。” 话虽这么说,二人却不约而同地幻想到了日后被邵玉城那厮逼到t台上照模特照的一幕……不约而同地一阵恶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事实证明,学霸之所以能成为学霸,不是没有道理的。 段悠虽然是第一次做饭,甚至连菜谱都是现找的,可骨子里的学霸基因让她连学做菜都十分得心应手。 邵玉城边吃边感慨,这手艺,和明月坊的大师傅也没什么区别了。 傅言商伯旸没吭声,段悠也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不好啃的硬骨头,没指望靠一顿饭就收买了。但看他们的脸色,应当对她也不算太不满意。 吃完早餐,三人陆续离开,偌大的餐桌上又只剩下段悠和江临二人,段悠早已喝完粥,托腮坐在餐桌上,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 江临感受到她的目光,动作一顿,淡淡道:“看什么?” 她笑眯眯的,双手在尖细的下巴上托出了一朵花的形状,“觉得你吃饭都那么好看,要是放在以前,你肯定是个贵族。” 江临听到前半句时,漆黑的眼里染上零星的笑意,然而听到后半句,那点笑意就那么突兀地定格在了眼底。 段悠也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没敢开口问,只在心里默默反思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逐字逐句地筛查下来,她没觉得哪里不妥,难道是“贵族”二字惹他不开心了? 贵族……有什么嘛。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只好起身收拾碗筷,准备去上课。手还没碰到碗,就被男人按下,“这种事不用你做。” 段悠略感奇怪,抬眼看他,却听他无波无澜道:“一会儿打电话让家政来做就可以。” 段悠失笑,“就几分钟的事,洗完我还要回学校上课呢,请什么家政?” 男人却是一愣,好半晌才如梦初醒,蹙眉,“你在家都自己做这些?” 段悠理所当然地点头,“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抿唇,“没什么。”而后又从桌旁站了起来,“我来。” 他的态度不算强硬,可手里却已经很快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平日里淡若远山的眉眼此刻也皱出了沟壑,好像手里拿的是什么让他觉得非常棘手的东西。 段悠没和他争抢,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厨房,就倚在门边瞧着他。 江临稍一抬眸就能瞧见门口处女孩纤长窈窕的剪影,头发要束不束的,有几缕散落在晨曦之间。 风一吹,带起一阵他并不熟悉的味道。 江临很快意识到,那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年轻而干净的味道,好像未经陈酿的酒,果香誘人。 他手里的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慢下来,而后便听到段悠接近不可思议的惊呼:“江教授,你在干什么?” 校园番外091 我不主动承认,不代表不存在 段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停了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又抢过了他手里还在往外挤的洗洁精,她皱眉,标致漂亮的五官皱成十足苦恼的形状,“哪有你这样洗碗的?” 江临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无声抿唇。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说错了,那应该就是错了。 段悠扶额,“洗洁精只需要挤一点在洗碗布上就可以了,你倒了小半瓶在碗和盘子上干什么啊。” 男人没吭声,沉默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不禁又想起了方才提起的有关“贵族”的话题,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现在看来,江临倒还真有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架势。 段悠很无奈,“算了,你把手洗干净,出去吧。” “我可以学。”他的嗓音低霭,不慌不忙中透着平静执着的力道,“或者请家政来做。” 段悠听出他平静背后悄无声息的一点小委屈,突然就笑出声来,“你在家没做过这种事?” “没有。”他如实回答。 别说是做这些事,他连自家的厨房都没进过,渴了饿了只消在房间里按个铃,自然会有佣人进来伺候。 江临听着流水声和碗碟清脆的碰撞声,看着她手里有条不紊的动作,这画面太过居家,或者说,重新定义了他脑海里对“家”的固定印象—— 或许不该是住在很大很大的地方,各自毫不相干的生活着,而是该像现在这样,虽然事事亲力亲为,琐碎又麻烦,但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与自己有关,是自己和她用彼此的手,一砖一瓦共同搭建起来的。 是谁曾经说过,最可怕的女人不是那些光鲜亮丽、性感誘人的尤物,而是那些简简单单穿着围裙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却让人蓦地生出想要成家的念头的女人。 成家—— 两个字碾过江临的神经,他震撼不已。 段悠很快收拾好厨房和餐桌,又洗了洗手,确定身上没有厨房里残留的异味,才解下了围裙。 “我要去上课了。”她道,“晚上一起吃饭?” 江临回过神来,淡淡颔首,“去车上等我,我换衣服。” 段悠奇怪道:“今天周四,你不是周四周五都没有课吗?” 上次她在酒吧出事那天也是周四,他一直守着她到周五早晨,她问他需不需要回去上课,他说周四周五都没有专业课。 江临不料她想起了这个茬,只答:“你们大一周四周五没有专业课,我不止带大一。” 段悠闻言,缓缓睁大了褐眸。 言外之意,那个周五,他其实是有课的?! 江临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吃惊,沉声问:“怎么。” 段悠却笑了,起先是微笑,而后笑意逐渐扩大,最后收势不住,她险些笑趴在他身上。 待她笑够了,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贼兮兮地凑到他身边,“江临,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男人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薄唇轻抿,眼神微凉,似乎并不想回答。 他转身就往楼上走,段悠却蹦蹦跳跳地跟上他,“喂,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做学问呢,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你身为我的老师,不该以身作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吗!承认吧,承认吧!” 男人被她聒噪得烦了,单手扶着楼梯的扶手,站定脚步,没回头,“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承认你喜欢我呀。”段悠像条鱼似的从他的胳膊下方钻过,钻到他眼前,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江临一窒,将她上下打量一边,眼里的情绪深沉难辨。 片刻,他移开视线,道:“我不是已经……” 段悠眨眨眼,“已经什么?” 他英俊的脸上染上愠色,不耐地开口:“已经答应你的追求了吗?” 段悠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气鼓鼓道:“那也有可能是你看我可怜,所以才答应我呀。” 江临面无表情地问:“我看起来像做慈善的?” 段悠摇摇头,“不像。”随后又道,“那……难道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江临怔了怔,随即冷嗤,“不知羞。” 她漂亮是真的,可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她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大言不惭,说这话都不会脸红? 段悠拽着他的袖子,挡住他的去路不让他动弹,“既然都不是的话,那你到底是为什么答应我?” 江临发现,这女孩要是耍起赖来,十头牛都拉不走,他本来不想和她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纠缠,至此,也不得不认真考虑如何回答。 就在段悠等到几乎放弃时,却听到头上响起他不痛不痒的、刻意略去了波澜起伏的嗓音: “你追了我这么久,不给你点甜头,怕你和别人跑了。” 段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慢慢的,她的眼里亮起熠熠星光,和嘴角的弧度一样,怎么都压抑不住。 最后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抱着他的胳膊使劲蹭了半天,“我就知道!!你就是喜欢我,喜欢我很久了!我就知道!” 本以为男人会继续否认,谁料他却一抿唇,淡淡反问:“知道还闹?” 段悠心里灌了蜜一样甜,嘟着嘴,像个傲娇的小姑娘,“我不闹你也不会主动承认呀。” “我不主动承认,”江临顿了顿,抬起眼帘,望向她,“不代表不存在。” …… 段悠回到宿舍时,陈天娇和林小晓正在做作业,见她回来,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揶揄的笑。 陈天娇道:“哎哟,瞧瞧这是谁呀?昨天晚上说好让我们给你等门,我这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怎么着,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坐实了‘师母’二字了?” 段悠脸红得厉害,故作镇定道:“不要胡说。” 倒是林小晓温和平静地微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段悠眉毛一竖,“我干什么了?” 林小晓抱着教材,耸耸肩,“那就要问江教授了。”说完,她便换好了鞋,“我和陆铭有约,今晚不回来吃饭。” 陈天娇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吃里扒外的丫头。”而后又看向段悠,见后者面露为难之色,陈天娇大呼,“不是吧!你也见色忘义?” 校园番外092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看不惯别人 段悠素来讲义气,听她这么说,自然也皱了眉,“那不如……你跟我一起?” 陈天娇一阵胃疼,扶着脑袋道:“你可消停消停吧。我是去吃饭的,不是去修行的。” 和江教授一桌吃饭?想想都害怕。 上次在病房外,江教授对她和林小晓那一番毫不留情的斥责言犹在耳。 那个男人对段悠来说可能是最亲密的人,可对她们来说,是不敢进犯的师长。 “算了,你们都谈恋爱去吧,剩我孤家寡人一个……” 段悠忽然想起什么,眉梢一动,“你也谈个恋爱嘛,你不是喜欢魏修远吗?去追呀。” 提起魏修远,陈天娇脸上原本还生龙活虎的表情瞬间像是被定住了。 ——这一直都是她们两个之间的结。 陈天娇小心翼翼地觑着她,仿佛对之前在酒吧的事情心有余悸,“悠悠……” 段悠脱掉了外套,换了一套衣服,动作自然,语气更是自然,“我知道你在在意什么,没关系的。虽然我私底下觉得魏修远配不上你,但你毕竟喜欢他这么多年,不努力一把,倒成遗憾了。” 陈天娇沉默不语,眼里的光芒时深时浅。 段悠见她这般反应,心里也明白她是对之前的事情有芥蒂,反正是陈天娇自己的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就要去图书馆。 一只脚刚迈出宿舍门,忽听身后的女孩出声叫住她:“悠悠!” 她站定,回过头来,眉目间布着疑惑,“嗯?” 陈天娇的目光有些闪躲,“你……你能不能帮我约他……” 段悠下意识道:“谁?”一秒后反应过来,月眉缓缓蹙了起来,“魏修远吗?为什么要我帮你约他?” 陈天娇神色平静,平静中透着些许自嘲,“因为我约他,他是不会来的。” 段悠对她这个逻辑亦不是很理解,难道她约魏修远,魏修远就会来了吗? “悠悠,魏修远喜欢谁,你不会不知道吧。”陈天娇终于直视了她的眼睛。 段悠的思绪被她眼里过于复杂的内容缠住,她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但表面上还是镇定下来,反问道:“不是外语系的系花程诗韵吗?” 自从魏修远在物理竞赛上大出风头以后,全校女生的目光渐渐从建筑系系草陆铭身上移向了单身的魏修远,他虽然相貌上不如陆铭出类拔萃,但到底是江教授的“得意门生”,而且才华横溢,儒雅温和,对外语系的系花程诗韵一往情深。 程诗韵被停学的事,无疑是给了全校对他心存爱慕的女生一个巨大的机会。 陈天娇弯唇,却不是笑,“你真的这么想?” “全校皆知的事。”段悠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倒不这么认为。”陈天娇摇头,“与其说魏修远喜欢程诗韵,不如说他在你身上投入的精力更多。” 饶是段悠早就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却还是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 片刻,女孩细软的眉头拧成疙瘩,“娇娇,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觉得?”陈天娇苦笑,“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忍不住会在他身上费心思。当你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哪怕他有一丁点的不对劲,你都能第一时间发现。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而言是不同的。” 段悠语塞了一阵,莫名其妙地回了个,“啊?” “程诗韵追陆铭那阵子,魏修远依然在她身边,温文尔雅,不远不近。外人说那是魏大才子的风度,可是悠悠,你忘记了,你追江教授的时候,魏修远是什么样吗?”陈天娇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一番话,似要逼谁认清现实。只是不知,是说给段悠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段悠循着她的话,也蓦地回忆起当初点滴。 魏修远拿着情书找到她时明明在拒绝她,可是后来听说她厚着脸皮去追江教授,魏修远却又来女生宿舍堵她,甚至把她带到了无人之处,大骂她不知廉耻。 段悠无奈,“娇娇,他可能只是看不惯我。” 陈天娇却说:“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看不惯别人、硬要插足别人的事,你别忘了,那晚在酒吧帮你引出我的,也是他。” 她这有条不紊地举证真是让段悠毫无招架之力。 段悠也不是七八岁小孩了,稍微动脑子想想也不得不承认,娇娇说的有道理。 可这让她实在是难做。 娇娇喜欢魏修远这么久了,自己又和娇娇是朋友…… 虽然好像不关她的事,但心头的尴尬总是徘徊不去,让段悠竟然有点愧对娇娇的感觉。 陈天娇何其了解她,赶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紧攥的手指,“悠悠,跟你说这些话,你别多想。你有多优秀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值得所有人喜欢,你看,就算是江教授也不能例外。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问题,我和魏修远,可能就是差了点缘分吧……” 她这样说了,段悠心里更不是滋味,“娇娇,你知道我对魏修远没什么感觉的,我不会……” “我知道,你这丫头一根筋,只会围着江教授转。但是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和魏修远两情相悦了,我也只会祝福你们。” 段悠反手握住她,沉思良久,下定决心道:“我帮你。” 陈天娇惊讶,她方才说这些话真的都是肺腑之言,是她上次在day.off里被她救了之后,感念在心,一直憋到今天的话。 说这些,也并非为了让段悠同意帮她什么。 段悠却斩钉截铁地说:“我帮你约他出来,你好好把握机会。不过,就这一次,以后你和他的事,再与我无关。” …… 傍晚时分,估计着江临已经下课,段悠收拾好背包,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和他碰面。 可谁知一进食堂,却先碰见了魏修远。 此时魏修远刚打完球,正在窗口点餐,一旁有女生给他递水,羞涩地问他吃完饭有没有什么安排。 魏大才子温和一笑,风度翩翩地拒绝道:“抱歉,我晚上有约了。” 女孩先是失望,而后又试探道:“是和女朋友吗?” 校园番外093 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魏修远想了想,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是了。” 一阵寒意蓦地从心底涌上头顶,段悠心道,这魏修远不会来真的吧? 趁着魏修远专心和旁人说话、还没看见自己的时候,段悠转脸就往外走。 却不期然撞上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她一个趔趄,对方已然出手扶住了她,低沉的声线里透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斥责,“毛毛躁躁的,去哪?” 是江临。 段悠的心刹那间剧烈跳动了一下,“是、是你啊……我……”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展颜露出一个笑,“我想出去等你呢。” 男人深沉锐利的视线就这么在她脸上游弋了一圈,毫不费力地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却没拆穿,“下次再食堂里面等就好,外面冷。” 段悠点头如捣蒜,“教授,我今天不想吃食堂,我们出去吃吧,我请客我请客。” 边说,边抱住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用力往外推。 男人脸色微凝,任她使了吃奶的劲都没推动他分毫。 不过,他却感受到了她确实在使吃奶的劲把他往外推。 这感觉令他十分不悦,江临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段悠,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的声音有所提高,或许是他的存在感与生俱来,或许是他身为师长,在学校这个环境中拥有绝对的权威和光环,四周竟然整片都安静下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二人奇怪的姿势所吸引,当然,也包括刚刚点完餐、托着餐盘要找座位的魏修远。 一看到这二人,他先是一怔,而后被镜片遮挡的双眼中,阴鸷之色甚嚣尘上。 段悠连头都没回就感觉到了背后阴冷的锋芒。 她赶紧对江临说:“这里没有位置了,我们走吧,教授。” 男人长眉一拢,眉心积聚起一团团寒气,还没答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儒雅阴柔却不失力度的嗓音: “没有位置了,不如我们就将就一下,拼个桌吧,段悠。” 段悠被点了名,江临再也无法置若罔闻,他转过脸来,棱角分明的轮廓被食堂略显晦暗的光这么一照,无端显得整个人如置身悬崖之巅,脚下便是深不可测的渊谷,而他却兀自傲岸从容。 “魏修远?”他也叫了他的名字,慢条斯理如钝刀划过谁的神经,每一下带来的杀伤力都被慢动作无限放大。 上次作弊事件后,江临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 后来段悠那封深情的告白信,也是给他这位“得意门生”,虽然后来查出不是她亲手所写,可在江临的脑海里,也对旁人将魏修远和段悠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做法反感至极,连带着,对魏修远更是冷漠严厉。 再后来,魏修远竟然约段悠去了酒吧,害得她险些被程诗韵贺井阳之流害死。 事事都与这个叫魏修远的有关,江临能看他顺眼才怪。 不过魏修远却对江临十分崇拜敬重。 一是江临目前是他的专业课导师,手握他挂科与否的生杀大权,二是江临在专业领域确实有让人崇拜的资本。 他不想在江临面前失了分寸,于是朝恩师微微颔首示意,只当是礼貌,“教授好。” 江临黑眸如井,看向他时半分波澜都没有,“嗯。” 他的目的也不是江临,直接几步走到段悠面前,道:“食堂确实没有位置了,我们拼桌。” 段悠顿时如芒在背,她还没开口,江临便不着痕迹地接过话来:“拼桌就不必了,段同学说她想出去吃。” 段悠点点头,“对,我想出去吃。” 魏修远一怔,想是没料到江临还会帮她说话。 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片刻,突然伸手,把托盘里的饭菜全都倒掉,朝段悠笑得温柔,“也好,既然这里人多,你又想出去吃,那我请你吃晚饭吧,江教授要一起来吗?” 这话说得……好似他才是段悠的男朋友,而江临却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眼看着江教授眼底的墨色被冰天雪地的寒冷封住,段悠立马上前表态,“不用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魏修远笑道,“反正吃完晚饭还要一起出来,顺便就把晚饭一同解决了,不麻烦。” 一起出来?一旁的男人听完这话,眯起狭长的眸子看向段悠,只见她轻轻咬着菱唇,除去一贯的冷艳傲慢之外,表情中还有些许无法言明的心虚和紧张。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段悠不知道怎么说,这时候如果说是替陈天娇约的他,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出丑,大概魏修远会把这笔账算在娇娇头上吧。 “是这样的,教授。”魏修远恭敬回答,“段悠中午发了短信给我,约我晚饭后在操场见面。” 话一出口,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露出暧昧的神色。 江临没作声,段悠却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骤然降至零度,稀薄得让她窒息。 半晌,他淡淡启唇,“是吗?” 段悠哑口无言,魏修远却径自掏出手机摆在江临面前。 男人只递了个眼神过去,看清屏幕上的字样,那确实是段悠的手机号,发的一句:【有话对你说,晚饭后操场见。】 连那傲慢嚣张的语气都是一比一复刻上去的,如此口吻,舍段悠其谁? 魏修远身旁的女孩这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他,又看看段悠,轻声道:“你刚才说的,很快就要变成你女朋友的人……是她?” 是这个,追江教授追得满城风雨,闹得尽人皆知的段悠?! “修远。”女孩扯着他的袖子,“你看她现在还在和江教授不清不楚,你又何必非要委屈自己和这种人在一起!” 如果说先前江临只是觉得荒谬可笑,那这几句话便是利刃剖开了胸膛,让他在某种扭曲变形的冷静中像个局外人那样,清楚地看到自己胸腔里翻涌的愤怒。 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血液挤压着心脏,撑到快要爆破的极限。 尽管怒意来得如此气势汹汹,几乎将他灭顶,可江临脸上的冷漠却纹丝未动。 他面无表情地望向段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校园番外094 我不相信你,刚才你就会比现在更难堪 女孩在众人的目光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月眉轻颦,好像很苦恼,可仔细辨别,眼底却分明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从容冷静。让人无端觉得她此刻只是在想对策,而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要给她点时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魏修远眸光微沉,就是这种旁人没有的自信,一次次勾着他的神经。 他总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困境对她来说才算绝境。 只见段悠沉默了两秒,道:“这件事还是晚饭过后,去操场上说吧,这里端着饭碗不吃饭,等着看热闹的人太多。” 还是这熟悉的傲慢口吻,周围人纷纷变了脸色。 魏修远似笑非笑,睇了江教授一眼,温和道:“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江教授……似乎不太开心。” “他开不开心是我的事,我怎么哄我男朋友,就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了。”段悠也学着他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如绝岭峭壁上的花,高高在上,绽开的芳华几乎晃了人的眼,偏生透出一股子轻懒妩媚。 话里话外泾渭分明的态度,让江临受用不少,他脸色略微缓和,整体却还是冷的骇人。 他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用一种深不可测、透骨生寒的眼神盯着女孩那张白皙标致的脸,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就是这种默认一般的态度,却让魏修远和周围所有人都感到震撼—— 刚才段悠称他为“男朋友”,江教授却并没有反驳?! 这么说段悠还真把江教授搞到手了?这……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修远脸色一变,出手如电,抓住了段悠的手腕就带到自己身边。 段悠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江临的反应,就听到耳畔魏修远用低到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清的分贝警告道:“这么多人都在看着,你怎么说得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要是传到主任和校长耳朵里,你想被他们整死吗?” 她怔怔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没看懂眼前的变故,面色惊疑不定。 而视线的尽头,是江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每根线条都如刀砍斧劈,利落果决,此刻纷纷绷紧,勾勒出难以抵挡的凌厉锋芒。 段悠登时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清醒过来。 她甩开魏修远的手,深吸一口气,淡定地挽唇轻笑,“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学费是你替我交的?我是不是大逆不道也轮得着你来管?王伍德又不是没因为这件事整过我,有本事你就让他放马过来,我段悠皱一下眉毛都算我输!” 魏修远听完这话,脸色更阴沉了,说不清心里膨胀的怒气是从何而来,他沉声问:“段悠,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江教授?” 段悠在他对面,表情比他平静得多,“你就真的非要问这种废话?” 魏修远蓦地收紧了手指,骨骼摩擦的“咯吱”声清晰可闻,“那你约我饭后去操场,是要跟我说什么?”他冷冷一笑,“不会是想私下里再跟我说一遍你对江教授的一往情深吧?” 段悠往后退了一步,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勾住了江临的胳膊。 男人俊眉微蹙,却没甩开她。 “晚上的话晚上再说,我现在要和我男朋友吃饭去了。”段悠语速极快,唯有从江临的角度,能看清女孩瓷白的脸上闪过的丝丝懊恼。 她拉着江临就走出了食堂,江临一路都没说话,段悠也走得很快,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到了校门口。 出了校门,男人一双修长笔挺的腿却忽然站定,不再继续走了。 段悠也知道,这事他欠她一个交代。 她转过身,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教授……” 江临没理她,她想象中的冷嘲热讽也没出现。 可偏是这份寂静,让她害怕又不安,“短信是我发的,是我约魏修远出来,但是、但是我不会去见他的……” 江临似乎在夜风中定格的俊脸总算有了变化,是嘴角弯起的弧度。 他低沉的嗓音难辨喜怒,“是因为被我撞见了,所以不去见?” 段悠忙不迭地摇头,“不不不是的,我是替别人约他出来见面的……” 她到底没敢把娇娇的名字说出来,上次在病房外,江教授就把娇娇和小晓狠狠骂了一通,这次要是再让他知道她是为了娇娇,江临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呢。 出乎意料的,江临竟然没有追究她话里的“别人”是谁,而是嗤笑一声,道:“你话里这人是没长嘴还是没长手,需要事事让你段悠代劳?” 女孩低着头,江临看不清她究竟是何种神色,奈何心头盘踞的怒意没有丝毫冷却,他伸手抬起了女孩的下颚,“看着我!” 段悠对上他那双袭满暗色的眼睛,是与身后的夜空一脉相承的邃黑,半点星光都没有。 她的心几乎被他这冷漠的审视刺伤。 虽然知道是自己错在先,可是…… “江临,我从来不惧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冒着任何风险承认我对你的感情,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男人眼底划过很深的讽刺,极快速地被漠然掩盖,“我不相信你,刚才你就会比现在更难堪。” 段悠愣住。 “信不信是一码事,你这件事做得对与不对是另一码事。”江临道,“并不是我信任你,你就不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解释过了。” 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我并不觉得合理。” 段悠急得快哭了,“真的是这样。我只是答应帮她一个忙,因为、因为……” “因为物理系的魏大才子心高气傲,不是什么人都能约得出来的。”江临慢条斯理地补完她几次未能说完的话,唇角带着笑,眼里却都是雪,“而你段悠,就是能约出他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说得过于直白,直白到锋利,锋利到可以割伤人。 可他说的也都是事实。 是段悠无法启齿的事实。 刚才魏修远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确实打算去赴这个约。 这个以段悠的名义发起的邀约。 段悠很久没出声,江临便知道自己猜的都中了。 校园番外095 你哭了? 这个认知竟让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仿佛裹挟着三冬的雪,冷得让人连心都不会跳了,血都不会流了。 你以为运筹帷幄、无所不知的感觉很好吗。 江临攥紧了拳,手背上的青筋一直蔓延进他熨烫整齐的衬衫衣袖。 不,一点都不好。 他这辈子头一次宁可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这样便不会因为过于睿智,而看清她想掩藏的事实。 “江临……”段悠一看他这样笑,整个人都慌了,方才面对众人嘲笑时的镇定和自信一下子全被抛到了脑后,她攥住他的衣角,“不是的,我和魏修远什么都没有,你比任何都清楚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江临唇畔的弧度渐渐过渡到了眉梢,连冷意也一脉相承,他声色平淡,平淡却又撼动千钧,“是,我很清楚,你和他什么都没有。你不过就是仗着他对你动心了,所以才会这么无私奉献自己,嗯?” 段悠语塞,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无地自容。 知道他喜欢自己,所以利用他喜欢自己,这确实不对…… 倘若换了江临这样利用纪可岚对他的喜欢而约她出来,不管是不是为了他的朋友,她都会不高兴。 ——说白了,江临不希望她对魏修远这份感情做出任何回应,连拒绝都不必,直接离他越远越好,可段悠非但不躲,竟然还想拿来利用。 也难怪占有欲爆棚三观又奇正无比的江教授会生气了。 段悠很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招惹魏修远这个冤家。 她闭了下眼,正在头痛怎么哄这个男人,余光里,只见一道高大的剪影朝这边跑来。 是魏修远。 他居然一路跟着她们到了校门口! 段悠心里“咯噔”一声,江临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黑眸中重重碾过讽刺和锋锐,其力道入骨三分,恨不得把人的胸口戳出一个血窟窿。 魏修远走近了,先是看了眼面色不善的江临,而后看向段悠,镜片在路灯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冷光,他的口气却是温和的:“你没事吧?” 这种温和在段悠看来十分惺惺作态。 她又不是不了解魏修远骨子里的阴狠和不择手段,他还在她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段悠连最表面的礼貌都不想维持了,直接摆出最难看最反感的表情,“你又来干什么?” 魏修远被她脸上的表情一激,心头无端多了三分邪火,不过他素来擅长伪装,冰冷的火光只在眼底闪烁了刹那,就被他儒雅又有几分阴沉的笑意盖了过去。 “我怕你性子太直,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得罪江教授,所以跟出来看看。”他走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段悠和江临中间,面对江临,道,“教授,您年轻有为、德高望重,且为人师表,应该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男人双眸微微眯起,将所有的危险凌厉集中到一个逼仄的缝隙里,更显深不可测。 他讳莫如深道:“你想说什么?” 魏修远风度翩翩地一欠身,“段悠和您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但我相信以您的人品不会做出有悖伦常的事。她还小,目无法纪胡闹便罢,想必您是不会当真的。” “魏修远你在胡说什么!”段悠是真的急了,她在他身后,直接动手拨开他,“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段悠。”魏修远趁她对自己动手之际,猛地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是你约我晚上出来见面,不管你想说什么,你记住,是你先招惹我的。” 江临就在二人对面,身形却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要出手干预的意思。 只是薄唇轻轻弯出嘲弄的弧线,“这种事,你们私下解决就好,我没兴趣当看客。” 他眼中肆意纷飞着霜雪,段悠看过去,正对上一望无垠的冷漠。 她的心当时就坠到了谷底,碎得七零八落。 手里反抗的力道也骤然小了下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 她清楚,这是她自己的事,她本来就该自己解决。 而魏修远话里话外也都说得很明白,他是师长,她是学生,他们就算私下在一起了,表面上也必须维持该有的距离——至少是能让教务处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距离。否则对她,对他,都没好处。 可是江临的事不关己仍然教她心里一阵寒凉。 她想,他可真是个没安全感,又缺爱的人,就像一个无底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才能填满他心上的空洞。 才能,让他稍稍给她一些信心和回应。 段悠于是不反抗了,低着头,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江临什么时候走的,段悠已经不记得了。 过了冗长的一段死寂后,忽然有“啪嗒”一声传来,是她脚下的一块方砖被水滴砸中的声响。 魏修远惊讶,却是目光一沉,“你哭了?” 骄傲如段悠,原来也会为什么事情伤心垂泪。 但不是为他。 这念头在他心里迅速发酵,像是被虫蚁啃咬似的,难受得很,魏修远手里的力道重了几分,“跟我走。” “你放开。”段悠脚下未挪动分寸,道。 魏修远想了想,江教授既然已经走了,他也没必要再用这种方式禁锢着她,于是松了手。 松手的刹那,女孩以极其干脆利落的手法狠狠朝他脸上扇过去。 啪—— 他整个人被打的偏过头,眼镜也跌落在地上,碎成了蜘蛛网。 魏修远心头火起,转过头来,没有眼镜的遮挡,段悠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阴鸷沉鹜的怒。 “你疯了吗,段悠!你以为有江教授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了?” 江临……呵,江临还会管她? 他若是护着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转身就走。 “你少在这假惺惺。”段悠开口,嗓音沙哑而不失傲慢冷艳,“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江临怎么样,你没资格过问,也别总是纠缠!实话告诉你,今天我约你出来只是因为娇娇瞎了眼看上你,求我帮她约你而已。” 魏修远的神色随着她的话慢慢变得愕然,五官随后扭曲成骇人的模样,“你再说一遍?” 校园番外096 傻姑娘,今天如果不是我,你会更可怜 她约他,只是为了陈天娇?! “不然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很抱歉,我看到你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段悠说完,转头欲走。 魏修远低头捡起地上的眼镜,眸光一寸一寸变得阴狠,“好,段悠,你很好,我今天一定会让你后悔。” …… 晚饭时分,操场上的人陆陆续续少了下来。 有一道纤长的身影在操场外围的跑道上左右踱步,时而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人。 天色渐暗,风也渐凉,她穿得却很单薄,与周围包裹厚实的女孩子们大相径庭。一眼看过去,就能在夜风中看清她窈窕的轮廓。 不是别人,正是陈天娇。 她呵着热气搓了搓手,忐忑地看着操场上的每一个人。 虽然悠悠告诉她,她帮她约在了晚饭后,可陈天娇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早一点来等着比较好,所以她连饭都没吃,就在这里守了小半个下午,此时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快没有温度了。 魏修远难道不来了吗? 她略有些失望地想,随即又打消了疑虑,毕竟是以悠悠的名义约他出来的,他怎么会不来呢? 她低头望着鞋尖,满心都是不安。 下一秒,忽然有一双帅气的球鞋踏进了她的视线。 宛如死灰复燃一般,陈天娇渐冷的心剧烈跳动了下,她猛地抬头,正撞上对方儒雅的俊颜和幽深的视线。 “魏……同学。” “是我。”对方淡淡应了,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温和地笑,“等很久了?” 陈天娇惊愕不已。 她想问他怎么没有戴眼镜,又想问他为什么会直接找到她面前来? 约他的人可是段悠啊,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在等他的人是自己。 在魏修远的注视下,她心跳愈发加快,千百个问题堵在嗓子里,陈天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修远似乎看穿了她的惊疑,斯斯文文道:“眼镜在打球的时候摔坏了。我这个样子,不会让你太不习惯吧?” 陈天娇忙道不会。 怪不得,他身上还穿着球衣,只是在外面套了件羽绒服,想是打完球就过来了。 “听说你有话对我说?”魏修远吐字清晰,语调从容,学霸的自信和求知者的谦和在他身上融为一体,让人很难心生反感,“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陈天娇恍惚想,也许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她吧。 于是她鼓起勇气道:“还是上次情书的事情,我想跟你道个歉,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魏修远气定神闲道:“你没给我添什么麻烦,道歉也不该找我。” 言外之意,她该去找段悠道歉。 这话里话外的回护让陈天娇宛如喝了一口苦水,从舌尖一直苦到胃里,她僵硬地笑笑,“是,我是该对悠悠道歉……不过今天找你来还有其他事,就是我想对你说……” 她垂下头,与平时张扬骄傲的样子判若两人,压着声音,一字一字很轻却很认真地说:“魏同学,我喜欢你。” 头顶上的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陈天娇左手攥着右手,从没有哪个时刻让她紧张害羞成这样,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没有看到男生嘴角的弧度骤然扩大,眼中也迸射出极其阴鸷的锐芒,很快却又湮于谦谦君子的外表之下,“你今天会站在这里,是段悠出的主意吧?” 陈天娇一愣,抬头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也是她帮你约我出来的。”魏修远继续道。 陈天娇咬着唇,手指在手心间抠破了皮,“对不起,骗了你,想约你的确实是我,不是她。” “陈同学,我已经心有所属了,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这话,陈天娇一颗心迅速下坠,直直跌落谷底——这无疑是拒绝的开场白。 只是,他的“心有所属”,值得是谁呢? 她思考间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段悠她也知道,全校都知道。”魏修远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开腔,带着要戳破什么的力道,字字见血,“明明知道结果,可是她却怂恿你来向我表白,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陈天娇蹙眉,也品味到了他话里的深意,“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女孩子的塑料姐妹情真的有趣。”魏修远笑了,“她以为你拿她当姐妹,你匿名写了封情书却让她替你背锅;你以为她拿你当姐妹,她却故意把你推向不可能的人,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 他的话与他温和无害的表情恰恰相反,带着锋利的尖刺,刺中了陈天娇的心。 她脸色瞬间一白,竟不知道这种伤心的感觉究竟是因为他那句“不可能的人”,还是因为他说段悠要给她难堪。 她还是沉着辩解道:“悠悠不是那样的人。” “你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魏修远依旧笑得风度翩翩,“是你对不起她在先,她做什么都可能是为了报复你。” “不。”陈天娇冷下脸,退后一步,“你少胡说,我不信。” “你不信?”魏修远苦恼地皱眉,而后摇头苦笑,“看来你还真是相信她。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一到操场就直奔你而来呢?” 陈天娇瞳孔微微一缩。 “没错,因为她已经告诉我了,约我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你。”魏修远道,“她想让我今晚不要过来,或者带着一群兄弟过来,说几句让你颜面扫地的话,叫你陈天娇从此在物理系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吗?” 女孩缩紧的瞳孔深处出现了细细的裂缝和崩塌的迹象,魏修远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着痕迹地加了把火,“大学远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你不知道睡在你上铺下铺每天和你推心置腹的姐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傻姑娘,今天如果你不是遇到我,你会比现在更可怜。” 陈天娇攥紧了手,贝齿将嘴唇咬得很紧,“你告诉我这些,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魏修远走近她一步,抬手脱掉了自己的羽绒服,温柔道,“女孩子都应该被人好好呵护,下次出来不要穿这么少,嗯?” 校园番外097 段悠,做我的女人吧 陈天娇愕然望向他,男人眼底一望无际的温存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她,侵蚀着她,让她无力招架。 …… 那天晚上,陈天娇很晚才回来,张艳又出去和男朋友住了,宿舍里只有林小晓一个人敷着面膜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一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半干的面膜掉在了被子上,她也无暇去管,“娇娇,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和悠悠两个人出去玩了呢!你知不知道悠悠去哪了?” 她一边说一边收拾好面膜扔进垃圾桶,半天也没听见回答,她疑惑地探头下去,正好看到陈天娇经过她的下铺。 目光忽而一震。 她睡上铺,从她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女孩脖子上那些细密错杂的红色痕迹。 她和陆铭前不久才……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娇娇?! 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啊! 不会是遇到什么歹人…… 林小晓倒吸了一口凉气,越想越可怕,索性从床上下来,走到陈天娇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发现她一贯潇洒傲慢的脸上此时表情意外的平静,平静中还透着一股疲倦。 她开口,话音有些颤抖,“娇娇,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陈天娇摆了摆手,不耐地闭上眼,“我没事。” 她不提脖子上那些吻痕,林小晓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只好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那悠悠呢?你知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陈天娇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可能是跟江教授出去了。” 林小晓一想也有道理,悠悠和江教授现在如胶似漆,分都分不开,而且她昨晚就没回来,可能今晚也住在教授家了吧。 但她却莫名从娇娇吐字的口吻中察觉到了一丝令人心惊的冷漠。 她想,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也可能是娇娇今天心情不好。 于是她在陈天娇的床铺上坐下,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娇娇,有什么事你可千万要告诉我。” 陈天娇还是阖着眼睑没有睁开,疲倦地回了一个“嗯”字,就没再吭声了。 林小晓万分忧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躺回床上一点睡意都没了,她抱着手机刷起了论坛,刚好看到了最新的热门帖子—— 【工程物理系系花段悠和男神江教授举止亲密!二人携手离开食堂,却在校门口处分道扬镳,疑似情侣吵架!】 林小晓心惊肉跳地点开了帖子,里面有图有真相,还有不少所谓的目击者给出的现场描述和讨论: 【要说这段小师妹可真是了不得,入校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搞定了学院第一大男神,还顺带把校领导班子得罪了一个遍。我要是她家长啊,腿不给她打断了!】 【怎么就叫“搞定了”?我今天在现场,江教授全程黑着脸,压根都不想理她。比起他们是情侣,我更相信是段悠手里拿到了什么江教授的黑料,逼他不得不就范呢!hhhhhhh】 【是啊,他们在校门口还吵了一架,江教授头也不回直接就走了。】 林小晓翻到这里,彻底没心情往下看了。 她探着头看了眼陈天娇的床铺,见她从头到脚都裹着被子,好像已经睡了,于是按捺住自己想打电话的急切心情,给陆铭发了个短信。 对面倒是很快回了电话过来,林小晓掐断一个,他又打来一个。 她无奈,只好轻手轻脚地走到楼道里,接了起来。 “出什么急事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对面嗓音很沉。 林小晓不敢太大声说话,捂着手机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看论坛上说悠悠和教授今天吵架了,教授没理她,直接走了。” 那边陆铭一听,紧拧的心脏倏地松开,“就这么点事,你也至于跟我说十万火急?” “陆铭,你们学生会应该有导师的联系方式吧?我不要办公室的座机,我要私人联系方式。” “怎么,”对面的声音比方才更沉更冷了,凉凉嘲弄道,“长本事了,还敢去劝架了?” “不是呀。”林小晓急得抓头发,“悠悠还没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没有跟教授出去,我和娇娇都在宿舍,大半夜的你说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啊?我给她了几个小时电话她都没有接,我……我就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在教授那里,别出什么事啊。” 万一像娇娇那样……林小晓想都不敢想。 陆铭一听这话,也认真起来,皱眉道:“你等等,我现在去你楼下接你。” “马上要熄灯锁门了。” “嗯。”那边低低笑了,“那就不回来住了。” …… 段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漆黑幽闭的环境中。 吸一吸鼻子,还能闻到空气里灰尘呛人的味道。 她试着动了下身体,手脚都被绑住了,后颈处的疼痛也在提醒着她,她几个小时前遭遇了什么。 褐色的眸中逐渐析出冷厉之色,魏修远,你好大的胆子。 她不太能看清四周的环境,只能靠蠕动身体触摸周围的东西,有金属的管子,有木制的箱子,还有……这个沉甸甸、造型奇特的东西是…… 哑铃。 段悠立马确定了自己在体育器材室。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器材室厚重宽大的铁门却被人用力拉开,“吱呀呀”的声音划着她的耳膜,相当难受。 下一秒,有人打开了器材室陈旧的电灯,光线昏暗,却足够她看清来人。 段悠眯起眼睛,冷笑,“魏修远,你想死吗。” 对方没料到她能这么快醒过来,显然也愣了愣,而后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要是你,现在就不会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说话。” 段悠冷笑更甚,道:“我要是你,也不会做出这么自掘坟墓的事。” 他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连绑架这种违法犯罪的事都做得出来? “是谁自掘坟墓,你很快就知道了。”魏修远伸手,掐住女孩的下颌,呼吸间热气几乎打在她的脸上,“趁我还愿意和你好好说话,段悠,做我的女人吧。” 校园番外098 我都做到这一步了,我没有回头路了 段悠闻言,眼里渐渐漫上不可思议的荒唐的冷笑,“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什么叫“做他的女人”? 怎么,女朋友还不够,他还想在这里办了她不成? 痴心妄想。 “段悠,你应当明白,我既然敢开这个口,手里就一定有让你肯为之低头的筹码。”相较于她的反应,魏修远此刻倒显得气定神闲,他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手感竟是不可思议的好,这触觉让他迷恋不已。 “你别碰我!”他的触碰让段悠反胃。 可他的自信却又教她心生疑窦,隐约,还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打算逞强到什么时候?”魏修远失笑,想到接下来他们之间即将发生的事,他心情大好,故而连眼神都比平时温淡柔和许多,“也罢,你从来都是这样,这点才让我喜欢。要是你段悠什么时候学会虚与委蛇了,我反倒觉得无趣。” 段悠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吐字:“我让你放开。” 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如冰凉的玉石砸在地上,回音都是冷的。 “魏修远,这里虽然是器材室,但是我现在如果大喊起来,守夜巡逻的保安也未必听不见。”段悠望着他,面色沉着镇定,说话亦是有条不紊,“到时候引来了人被抓了现形,你可就是犯罪。就算没人来救我,等到我出去,我也会报警。除非,你今天在这里杀了我。” 段悠不信像魏修远这么在乎成绩和前途的人,会冒险走上这条路。 果然,魏修远听了她的话,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愉悦地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呢,傻女孩?这种事情自然是两个人你情我愿才好做,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怎么可能舍得杀了你呢?” 明明都是动人的情话,可从他嘴里倒出来就像垃圾一样,听得段悠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若不是此刻被他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她真想掴他一巴掌。 魏修远从她的眼神里就看出她的愠怒已经到达了临界点,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相片,扔在她脚下,“先别急着生气,你看看这是什么。” 段悠低下头,瞳光锁定相片的一刹那,脸都白了。 只见照片上女孩衣衫褪尽、未着寸缕,身上暧昧的痕迹一片一片,被人摆弄成各种姿势。 照片有正面、有侧面、有背面……各种细节和特写,最后,还有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段悠猛地抬头,视线死死攫住魏修远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恨不能把他活活撕碎。 “魏!修!远!”段悠低吼,边吼边颤抖,极致的冷静背后是即将掀翻她整个人的滔天怒火,“你别告诉我这都是你干的!魏修远,我他妈饶不了你,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畜生!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犯罪!” 她越是骂,心就沉得越是到底,没入彻骨的海水之中,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令她窒息。 魏修远如愿以偿地看到女孩白皙漂亮的脸蛋上多了许多平时他没见过的情绪。 这令他开心又疯狂,“段悠,如果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他哂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照片的页脚,“是你帮她把我约出来的,陈天娇会有今天,你也功不可没,我是罪犯,你就是从犯。” 他邪佞的嗓音贴在她耳畔,段悠如坠冰窖,手脚冰凉。 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了,是她的错。 她不该纵容甚至怂恿娇娇去追这个人渣。 她该拦着她的。 是她把娇娇推进火坑里的,这件事,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有那么一瞬间,段悠自责到近乎绝望。 “段悠,你好好看看这些照片。趁我心情还不错的时候,答应做我的女人,这些照片我立马就能删得一干二净。”他的声线只在稀薄的空气中淡淡着力,听在人耳中却如蜜蜂蛰过,“我喜欢你,自然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强迫你。但是明天一早,陈天娇就会身败名裂。” 段悠这辈子都没见过他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偏偏,她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向后一靠,整个人靠在跳马的木箱上,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兽,受了惊吓,伤痕累累,目光却倔强而冷漠。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魏修远道,“你喜欢江临,我理解。可是给我时间,我也可以做到像他一样优秀。” 段悠闻声,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逐渐扩大,在寂静的自习室里十分恐怖骇人。 这笑意渐渐蔓延到她的眼角眉梢,凉薄之外,深镌着刻骨的讽刺与嘲弄,“你还不配提他的名字。魏修远,就凭你这令人唾弃的品德,令人发指的行径,你就永远也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 “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我立马死在这里。”段悠睁着一双杏眸,某种浇灌以鲜血,开出摄人心魄的、冷艳而傲慢的花,“你大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她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平静,而坚决。 魏修远光是触到她的眸光就觉得心脏揪紧了。 他想,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真的做得到。 她不怕以死来拽他下地狱,既保护了自己的清白,又为她的姐妹报了一箭之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段悠就是这么骄傲倔强,从来如此,永远如此。 “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段悠。”魏修远喃喃自语过后,头痛地捏着眉心,“你就非要逼我吗?” 段悠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了。 她只觉得很冷,满心疮痍,风从无数个窟窿缝隙里灌进来,让她难受得想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色的瓶子,递到她眼前,段悠看也不看,偏过头去,只听他徐徐道,“这是诗韵的表哥贺井阳临走前留给我的,说是对你们这种脾气贞烈的女孩最有用,我本来不想这样。” 段悠倏地眯起眼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你——” 她有些慌了,“你不能,魏修远,你真不怕这辈子都在牢里度过吗?!” 魏修远叹息,蹲在她面前,却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悠悠,我都做到这一步了,我没有回头路了。” 校园番外099 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段悠深夜未归的事,最终还是惊动了江临。 他接到陆铭打来的电话就开车赶来学校,一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他自己也不记得。 他一下车,寒风便从这道深沉挺拔的剪影中刮来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林小晓一闻,吓得脸都白了,“教授,你喝酒了?” 喝酒还开车,不要命了吗? 男人脸色沉凝,目光紧盯一旁看起来比较冷静的陆铭,周身凌厉的气场若隐若现。 江教授大多数时候是穿着白大褂游走在各个教学楼和实验室之间的,像个谨慎而威严的长辈,事事规矩在条框之中,进退有度,谁也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看似镇定,实则眼底卷起的肃杀之意比这天地间的寒风还要刺骨。 “怎么回事?”他问。 陆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小晓说,段悠今天没有回宿舍,手机也打不通。” 江临又看向林小晓,目如点漆,深邃得让人害怕,“联系过她家人了吗?” 林小晓连忙点头,被他这含着沉重压迫力的目光注视着,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刚才已经给她家里人打过电话了,没……没说她失踪的事,只是试探着问了几句,她不在家。” 陆铭不着痕迹地把人护到身后,对上江临风雨如晦的眸,“她弟弟段青我们也联系过了,结果一样,所以才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她的去处。” 言外之意,该联系的人都联系了一遍,最后才通知他。 江临攥紧拳,小臂上青筋遍布,俊脸上亦是隐忍不住皲裂的痕迹。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和魏修远在一起。 “去男生宿舍找魏修远,看看他在不在。”他一字一顿地吩咐。 陆铭点点头,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林小晓的手机上收到消息,她惊得花容失色,“教授……陆铭说……魏修远也不在宿舍里。” 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骨节拉扯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林小晓看着江临那张面无表情到了极致的脸,心都跟着哆嗦。 这个男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喜怒。 而他所有的喜怒,又偏偏跟段悠有关。 若是到了爆发的时候,其杀伤力,林小晓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 江临阖了下眼睑,再睁开时,眼底的混沌冷却下来,变成了毫无内容的漆黑冷漠,“去保安室,调监控。” …… 段悠眼睁睁看着魏修远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打开了那个瓶子。 很小的一只,也就一根手指那么长那么粗。 “别紧张,你会喜欢的。”他说。 段悠脸色煞白,本来想开口骂他,可是看到他把药瓶递到了她嘴边,她立马紧紧闭上了嘴。 眼底积聚的痛恨和冷漠愈发浓烈。 而她对面,魏修远却还保持着温淡平和的脸色,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张嘴,乖,自己吃下去,别让我用强。”他难得有耐心地哄着她,“你知道最后结果没有区别,现在多耽误一分钟,就少享受一分钟。” 菱唇紧抿,他没有一丝可乘之机。 魏修远哄了她一会儿,没有任何成效。 “段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终于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明天陈天娇会和你一起倒霉。” 他边说边把脚下那一叠照片往她的方向踢了踢。 段悠垂眸便可以看到照片上的画面,她心如刀绞。 绝望从很深很凉的地方漫上来,她想哭又想笑。 哭是为了眼前的绝境不知如何解脱。 笑,是自己到了这种时候,脑子里不停闪过的竟然还是江临的脸。 那个弃她而去的男人。 魏修远掐着她的脸颊生生把那小瓶药灌下去的时候,段悠心底的绝望终于一寸一寸冰封成了恨。 她恨自己,恨魏修远,也恨江临。 药液流过唇舌,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她却不敢下咽,只是用尽全力将它们含在嘴里。 魏修远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嗤笑一声,攫住她的下巴把她整张脸仰面抬起来,“别挣扎了,没用的。”他甚至动手捂住了她的鼻子,逼她不得不用嘴呼吸,一张嘴,药又往食道里进了不少。 段悠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眼神能杀人,魏修远早就被她用视线活活绞死了! 半分钟过后,药全数进了嗓子,段悠的身体也随着食管的灼热而隐约躁动起来。 她嗓子干涩,声音也哑了,“魏修远……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魏修远于是解开了她脚上的绳子,不然根本分不开她的腿,至于手上的,他想了想,还是没敢解开。 而就在绳子松脱的一刹那,段悠一脚狠狠朝他裤腰下方踹了过去。 魏修远早有预料,抬手便抓住了她的脚腕,阴沉沉地笑,“你以为这招对我有用?段悠,你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我,原本我想让你也快乐快乐,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耗到你求我为止!” 段悠喘息加速,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你……”她甩了甩脑袋,目光恢复短暂的清明,“你做梦!” 魏修远就真在她面前坐了下来,用干燥的手掌不停抚摸她脸上婴儿般的绒毛。 段悠只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而被他抚过的地方却舒服得可怕,她紧咬菱唇,嗓音颤抖,“别碰我……滚……” 声音越来越低,语气越来越软,听起来渐渐像是在撒娇了。 魏修远大为兴奋,暗忖这药果然管用。 不出五分钟,她保准会缴械投降,根本没有人的理智能战胜它。 就在他得意而分神的瞬间,女孩突然抬腿从一旁的矮柜上扫下了什么东西。 魏修远没来得及看清,因为重物砸在地上时,身后器材室的大门也被人一脚踹开了。 生锈的金属摩擦着地面,宛如来自地狱的招魂之声。 他背上寒毛乍起,心脏随之一哆嗦,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逆光处,一道剪影巍峨如山。 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处,整个轮廓却在收放张弛之间透出足以穿透他的凌厉锋芒。 校园番外100 你跟我说说话,求你 魏修远一怔,还未回过神,对方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到了他面前几寸的地方。 一拳猝不及防从空中挥下,落在魏修远身上,骨骼断裂的声音格外血腥。 随后有遽痛碾过神经,魏修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他哀嚎出声,对方却还是一言不发,反手将他摔在地上,动作果断利落,下手的劲道没有丝毫留情。 整个人被掀翻仰躺的瞬间,魏修远看清了男人的脸。 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挺拔鼻梁,深邃的眼窝,飞扬的眉骨,倨傲的下巴,说不上来是哪里与平时不同,无端显得狠戾而暴躁。在这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眼底卷起的摧枯拉朽的风暴好似要把人活活卷成碎片。 是江临。 魏修远痛得吸气,断断续续地呻吟出声,像条断成几节的虫子,在地上蠕动。 对方却没有停手,又拎着他的领子,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提了起来。 江临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结果,一切的一切都宛如机械的动作。 天知道在打开这扇门的那一刹那,愤怒山呼海啸,完全冲散了理智,他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人的头骨捏碎。 随后,有许多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跟了过来。 林小晓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陆铭赶忙捂住她的眼睛,沉声道:“别看。” 林小晓到底还是看见了,她挥开陆铭的手,带着哭腔道:“教授,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出人命?出人命就对了。 江临就是想要他的命。 他这条命也抵不上他心底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林小晓怎么劝都没有效果,陆铭朝段悠的方向扬起下巴,林小晓见了,忙道:“教授,你快去看看悠悠啊!她怎么了……” 只见女孩被人绑着双手,以一种极端痛苦的姿态蜷缩在角落,她的发型凌乱,衣衫凌乱,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是完好的。 果然,失控的江临听到这句话,身子一僵,手里骤然脱力,将魏修远扔了在地上。 他回过头,她的样子几乎灼了他的眼。 江临只愣了几秒,便冲上去把她抱住,“悠悠?段悠?!” 女孩没有反应。 巨大的恐惧蓦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了,他一进来时,其实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可她的样子让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每一道伤都好似透过他的眼睛,刻在他的心上,让他无力招架无所适从。 唯有用诉诸于拳脚,把魏修远凌迟,才能让他稍微好过一点。 此时此刻的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叫了她许多遍,她也没有反应。 而她的身体又是那么滚烫,是发烧了吗? 江临抬手去探她的额头,拨开她的长发时,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她的眼瞳其实是褐色的,但这里太暗,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此刻死气沉沉的,便成了一种近乎于全黑的冷寂。 江临被她这不声不响地一眼看到骨髓都跟着疼痛起来,前所未有的慌张席卷着他正片神经,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稍微镇定,“悠悠,你还好吗?你……” 不用问,也知道不好。 然而当他沉铸的视线移至她的腿上时,眸光却又是一震。 她右腿的牛仔裤比左腿的颜色深了许多。 他用手去摸,摊开,湿漉漉的,殷红。 “你受伤了?”江临紧绷的嗓音如困兽,“悠悠,怎么回事?” 段悠还是不说话,就这么望着他。 江临咬牙,“不要这样看我。”那目光令他心惊胆战,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吻着,急切地吻着,“悠悠,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嗯?是不是魏修远伤了你?哪里疼,告诉我。” 身后,魏修远被打成了半个残废。 见林小晓快哭出来了,陆铭眉心一寒,上前一步揪起魏修远的领子,“你动了段悠?” 魏修远边喘息,边低笑,“我没有动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你当我们是瞎的?她腿上那么大一块血迹我们看不见?” 魏修远亦是睁开眼,看向那处,电光石火间,他回想起了江临踹开门之前,那一声巨响。 陡然明白了什么,他愕然又不可思议地望向段悠,疯了似的大笑,“段悠,你好,你真好!你他妈比我还疯!如果今天他们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腿砸断来保持清醒?!” 那时,她抬腿从一旁的矮柜上扫下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个重达30kg的哑铃。 哑铃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另一条腿上。 用这种极端自虐的方式,来保持残忍的清醒。 是他小看她了。 这话,陆铭听懂了,江临自然也听懂了。 他手边就是那个30公斤重的哑铃。 30公斤,从矮柜上落下来,砸在腿上。 那是什么感觉,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心彻骨、不寒而栗。 而她还是个比他娇嫩比她柔软的女孩。 30公斤,能把她的骨头砸裂。 “为什么要这样?”江临扶着她的双肩,既惊又怒,偏生只能把语气活活压成温和,生怕露出一点锋芒,惊了面前马上就要碎掉的她,“为什么,悠悠?” 她没回答,眼里却沁出了泪。 江临几乎溺死在她的眼泪里,他抱紧她,“悠悠……是我错了,是我……” 他不该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那时在监控里,看到他离开后她落泪的样子,江临就后悔了。 他对感情毫无经验,从小又被伺候习惯了,每次都只顾着自己生气,从未尝试着去考虑别人的心情。 那种后悔,来得非同寻常的迅猛,仿佛一只森森白骨的爪牙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不能呼吸,只能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跟我说话,别不理我……”江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黑玉般的眼眸深处竟藏着小心翼翼,和旁人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的低声下气,“悠悠,你跟我说说话,求你……”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连段悠那混沌的眼中,都掀起了不小的浪潮。 她在他怀中,一开口,却是眼泪落下来。 校园番外101 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江临……” “我在。”他很快回答。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明明泪流满面,嗓音沙哑,语气却又好像在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男人看着她身上的伤疤,眸中藏着愠怒和心疼,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许多,“对不起,我来迟了。” 女孩泪流得厉害,却忍着没有哭出声。 段悠从来没想过,情爱一事,竟然如此艰难。 是谁曾说过,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此时此刻她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胞都是麻的木的没有知觉的。 半晌,只听她缓缓开口:“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男人蓦地一震。 挺拔的眉骨下,双眸像是一对黑色的玉,散发着湛湛寒气。却好似因为没有拿稳而摔在地上,眸光碎得四分五裂。 “江临,太累了。”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乌黑柔软的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倾泻下来,挡住了她半边没有表情的脸,话音很轻很轻,轻到宛如错觉,“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每个字都没怎么用力,江临却仿佛被重逾千斤的力道狠狠砸在了胸口上,疼得灵魂都要出窍了。 “不可能。”他喉结滚动了下,说。 伸出手攫住女孩小巧精致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她混沌模糊的眼底,用坚决的口吻,或是宣告或是警告,“段悠,这种念头你最好想也不要想!无论谁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你只需要等着我!” 段悠没吭声。 这沉默令人崩溃,令人窒息。 忽的,门外有一道光射进来,是巡逻的保安拿着手电筒找到了这里。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身形挺拔,气质出众,脸色却难看得很。 他最先看到林小晓,于是上前一步,寒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小晓本来胆子就不大,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陆铭一怔,他一直以为江教授是他见过的所有男人中五官最为端正好看的,可这人离近了看,外貌竟隐隐还在江教授之上,只是气场略显年轻张狂,不如江临那么沉稳低调、捉摸不透。 而这人一进门就朝小晓而来,陆铭想起贺井阳的事,心生防备,冷声问:“你又是谁?” 男人没理他,视线越过二人,扫了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影子,脸色越来越差,“林小晓,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临抱着段悠,因此很清楚的感觉到,怀里不哭不闹也不动弹的女孩听到这声音倏地颤栗了下。 他眯着眼睛回过头去,正好对上对方投过来的其意不善的质问的眼神。 “江临。”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眼看着他身上的戾气层层叠起,破壁而出,拳头也收紧,随时都有可能直接动手,林小晓连忙上前要拦他:“阿青,你冷静点,这件事和江教授没关系,是魏修远……” 陆铭眸色一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回来!” 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张弓拔弩的气氛,她倒好,还敢往漩涡中心冲。 不要命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林小晓一通电话吵醒的段青。 林小晓给他打电话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就觉得很不对劲,虽然最后她再三保证什么事都没发生,让他安心休息,可是段青到底是和段悠一母同胞的姐弟,他这一晚上都揪着心,总有种极端不祥的预感。 结果找来学校,却看到了让他出离愤怒的一幕。 江临看到他,岑薄的唇抿了下,竟收起了方才格外具有攻击性的阴鸷狠戾,恢复了素常的不冷不热,“你来得正好,把她送到医院去,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随后就到。” “医院?”段青闻言,心脏迅速一沉,江临把怀中的女人抱得严严实实,他根本看不清悠悠究竟伤得多重,只是医院两个字,直觉就告诉他非常严重。 他在满脸阴沉之色中,唇角一提,讽刺之意昭然若揭,“江教授昨晚在酒吧里可不是这个态度。” 昨晚在酒吧里,悠悠被人搭讪,江临那一副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 他就一个鬼迷心窍、疏忽大意,把人交给了江临,结果今天晚上就给他整出这么大的事来? 段青满腹的怒气没处撒,又碍着悠悠还在他怀里,怕吓着她,所以没有动手。 江临抱着怀里的女孩站起身来,她的骨架不大,因而轻得不像话,随时都能被一阵风吹散了似的。 他英俊的眉头微微蹙着,眼里雾霭沉沉。 刚才本想把段悠交给她弟弟,可是心里的牵挂又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怀中的人,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最后他还是抱着她,一步步走到魏修远面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蜷缩着的人,眼里的温度骤降,像望着一个将死之人,“魏修远,过了今晚,魏家上上下下都会陪着你一同偿还你所做的一切,而你,我还没想好让你怎么死。” 所有人闻声皆是一颤,死之一字,很是夸张,他们不知道江临是怎么说出来的。 可是听到他冷漠而没有起伏的嗓音,不带犹豫地平铺直叙,却让人无端相信他真的有本事做出这样的事,并且,他真的会这样做。 江临说着,皮鞋就已经踏在了魏修远的手腕上。 断骨之痛没人能忍,魏修远顿时爆发出惨烈的嚎叫。 保安觉得自己应该尽职尽责地拦上一拦,可还没开口,就被男人周身无声无形浸染的血光和气势吓退。 就在所有人都沉默听着他鬼吼鬼叫时,器材室外面又传来一道女孩的声音:“住手!住手!” 林小晓第一时间听出了这道嗓音的主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陈天娇只穿了薄薄一件外套就跑过来了,额头上全是汗,说话时吐出的热息在这冰冷的夜色里弥漫。 她一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眼泪蓦地涌出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跪倒在他身边。 校园番外102 说喜欢太少,说爱太早 他的手腕还被男人踩在脚下,惨白的脸上冷汗直流,不多时,人直接哆嗦着昏了过去。 陈天娇顾不上那么许多,抓着江临的裤脚,抬头恳求道:“教授!江教授!我求求你放过他!我求求你……” 男人低头看她,冷峻寡淡的轮廓没有变化,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不容小觑的力量感,可又纹丝未动,坚硬如磐石,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让他动容。 “陈天娇,放开。”他薄唇翕动,漠然吐出五个字。 没什么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也算不上是狠话,却教陈天娇一边摇头一边绝望地哭出声来,“教授!教授我求你了!他已经快被你打死了,他的手要废掉了,他不是你的得意门生吗?他不是你用心栽培的学生吗……教授……” 江临瞥了眼怀里的女孩,看到她腿上还有未处理的伤,也不愿在这里多耽搁。 他抑制着心里盘旋的烦躁和不耐,冷声道:“我让你放开。” 陈天娇却把他的裤脚拽得更紧了,她相信只要她一松手,只要教授带着悠悠离开这里,在悠悠看不到的地方,教授真的会整死魏修远——就像贺井阳和程诗韵那样,从此销声匿迹。 对!悠悠! 她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着男人怀里的人哭道:“悠悠,我是娇娇啊!你说句话,你帮帮我说句话好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江临俊漠的眉宇间温度骤降,眼底透出一大片风雪萧瑟的冷厉机锋。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段青便喝道:“住口!”他眼中深镌着痛恨,“你这样算什么朋友?” 连林小晓也看不下去了,甩开陆铭的禁锢,上前拉住了陈天娇细细的手臂,却是一惊。 陈天娇整个人的身体凉得不像话,居然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匆匆找到了这里。 她咬着唇,低声道:“娇娇,你别说了,魏修远把悠悠害成这样,你怎么还能为他求情呢?你这样把悠悠置于何地啊!” 陈天娇亦是痛心无比。 她见了眼前这状况也大概明白了,魏修远确实是自找的。 可是…… 可是…… 她看着昏厥过去的魏修远,那张脸,贯穿了她青涩的少女时代,这几年她在心里描摹过多少遍? 她哽咽,茫然,手足无措,“小晓,我都知道。可是我爱他,我爱他呀……” 所有人都被她这不假思索的一番话惊住。 江临更是冷笑,“你才多大,就敢说爱?” 这个年纪的她们,说喜欢太少,说爱太早。 “别管她了,先带悠悠去医院。”段青懒得听这些小女孩矫情兮兮的表白,直接对江临道。 很显然在这一点上他们二人想到了一起,江临刚想踢开她,怀里便传来细弱的嗓音:“等等……” 倘若声音有颜色,那这道嗓音一定是苍白的。 江临闻声很快低下头去,正好对上段悠睁开的双眼。 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教他心中大喜——他晓得她还清醒着没有晕过去,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不愿意与他多一句话。 只见男人俊颜如玉,眼睑微垂,神色里盛满与周围血腥凌厉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温和,竟好似用怀抱为她圈出了这一方春暖花开的天地。 他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自己并不擅长的语气,声音也不敢太大,因此显出几分沙哑,“怎么了,悠悠?” 段悠却没理会他,褐眸对上陈天娇哭肿了的双眼,菱唇开阖间,吐出一句淡淡的话:“娇娇,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就为他求情?” 陈天娇愧疚地低下头。 她知道,魏修远一定是做了什么伤害段悠的事,方才林小晓在宿舍外和陆铭打电话的时候,她就隐约听说悠悠可能失踪了。 当时心脏猛烈一跳,莫名,竟想到了会不会是魏修远。 后来林小晓穿上外套就急匆匆出门了,她心下不安,说不清是担心魏修远还是担心段悠,也跟着跑了出来。 结果,却看到这样一幕。 天知道那一刹那她的心疼得像是被人碾碎了。 几个小时前魏修远和她做的、男人与女人之间最亲密的事,都还历历在目。 几个小时后,他却在这里,伤害段悠。 而她此刻没有别的选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魏修远这样遭罪。 段悠眼底析出的凉薄与嘲弄愈发浓厚,陈天娇几乎不敢直视她,她心虚地别开头,道:“悠悠,我知道他可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段青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知道还为他求情?!”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器材室里撞上了墙壁又反弹回来,造成了十分扰人的回音。 江临睇了段青一眼,眉心只是略微皱了皱,却没有阻拦。 可,阻拦他的另有其人。 段悠竖起手,轻声道:“阿青,你先别说话,这里没有你的事。” 段青横眉怒目,刚要反驳,抱着她的男人的目光便追随而至。 乍看上去没什么特殊,却带着一股静水流深、不容置喙的压迫力,让他忽然无法开口。 段悠费力地喘息了下,竟是垂下眼帘,低笑出声,“娇娇,如果他只是对不起我,我反倒能理解你为他求情的心意。” 陈天娇一愣,木讷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先起来,去跳马箱那里,仔细看看地上。” 她说完,不仅是陈天娇,所有人都往那个方向看去,然而段悠一句话就截断了他们探究的眼神,“你们不要看。”她虚弱无力地重申,“都不要看,让她自己去。” 于是大家纷纷收回了视线,陈天娇亦是将信将疑地走到跳马箱附近。 地上是一滩血迹,还有……几张扣在地上的照片。 段悠早在刚才江临揍魏修远的时候第一时间将这些照片扣在了地上。 陈天娇似有所觉,心跳猛地失衡,颤抖着翻开那些照片,瞳孔狠狠一缩。 魏修远……他什么时候拍的这些东西?!他还、还给悠悠看了! 极端的羞耻和绝望涌上心头,她拿着照片的手都开始不住地哆嗦,一瞬间失去了回头面对所有人的勇气。 校园番外103 你现在还想替他求饶吗? 江临抱着段悠回过头,段悠温凉的视线就这么淡淡胶在陈天娇发抖的背影上。 她知道,娇娇看到了,并且都明白了。 段悠原本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用委婉点的方式劝她忘记魏修远这个人渣,再把关于裸照的事永远地埋在岁月的缄口不言里。 可方才陈天娇那句“我爱他”却让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让娇娇知道这一切,她恐怕永远无法彻底死心。 陈天娇背对着她,只问:“你是因为这些东西,而被他威胁的?” 段悠没吭声。 算是默认。 陈天娇心里最后一点什么东西也碎裂了。 魏修远和她的亲密举止不是因为喜欢,甚至不是为了慾望,而是为了拿这些东西来……威胁段悠。 威胁段悠,就是她对他而言,全部的价值。 再想起他先前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段悠非但没生出过害她的心思,甚至为了她的清白名誉险些搭上自己的。 低哑的笑声从那背影里传来,逐渐变大,最后笑得她快要喘不上气,大声地咳嗽起来。陈天娇扶着自己胸口咳到发痛的位置,那动作简直寂寥落寞得穿透了人心。 段悠没有再去触碰这个话题,也没有出言安慰她。 当她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她对娇娇其实挺失望的,她不懂娇娇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自己交付出去。 但娇娇是个成年人了,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她的选择。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 魏修远的行为无疑是拿了一把刀捅进娇娇心里,可无论他捅得多深多狠,都不是段悠该过问的事。 谁让,那把刀,就是娇娇亲手递给他的? 她疲倦地阖上眼帘,淡淡问:“你现在还想替他求饶吗?” 陈天娇攥紧了手里那些难堪的照片,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道:“悠悠,我求你劝劝江教授,饶他一条生路。” 段悠闭上的双眼没有睁开,表情好像很平静,可是江临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她说:“好。” 而后就被江临沉着脸带出了器材室,段青亦大步跟了上去。 林小晓左右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先留在这里陪陪娇娇——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娇娇看起来不好,很不好。 就在刚才,娇娇得到悠悠的承诺的那一秒,她整个人宛如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线断了,她也被摔得七零八落。 林小晓咬了下唇,对陆铭道:“你先叫救护车把魏修远送到医院去吧,我陪她一会儿,带她回去。” 陆铭不为所动,“不行,你们两个女孩,夜深了,我不放心。” 林小晓指了指那边毫无存在感的保安,“保安大哥还在呢,我们不会出事。你带魏修远去医院吧,他伤得也不轻,再耽误下去要出人命了。你好好看着他,等他醒了也别让他跑了,我安顿好娇娇就过去找你们。” 陆铭看了保安一眼,保安比他大上至少二十岁,却被他一个含威不露的眼神看得心慌,忙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两个。” 陆铭这才踱步走出器材室,打电话叫车去了。 仓库里的人越来越少,陈天娇终于跪倒在地上,无法承受般大哭起来。 林小晓是为数不多的、隐约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因为她在宿舍里看到了娇娇身上那些痕迹。 方才娇娇从地上拾起的那些纸张看起来就很像照片,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也大概可以理解娇娇为什么会崩溃成这样了。 她又看了眼躺在一片惨不忍睹不省人事的魏修远,真是恨不得这个人渣现在就死在这里。 …… 段悠到了医院后,直接被送进了急诊室里。 江临和段青二人被拦在楼道,医生关了手术室的大门后,楼道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三分诡厉。 突然,段青猛地出拳,狠狠朝江临挥过去。 男人眸色一凛,身体下意识有了迅速闪躲的动作,可又似想到什么,生生受了这一下。 段青的一拳丝毫不留余地,砸在江临的胸口上,疼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可男人英俊冷漠的脸上能看出来的只有深沉无声的隐忍,除此之外,别无表情。 段青也没料到他完全不躲也不防,心思一转,立马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这蓄力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不爽,他冷笑讥讽道:“江教授,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的过失了吗?且不说你身为她的男朋友,光论师长,你都不够格!你看看你手底下都是什么人渣败类,你的得意门生?干出这种事的得意门生?江教授,你的脸疼不疼?” 学生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教授,本来就难辞其咎。 但江临心里想的,却不是这码事。 他身为当事人再清楚不过,他那时是怎样把段悠一个人丢在了校门口,让魏修远有了可乘之机的。 他悔,且恨。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 二人同时迎上去,几个医生推着段悠走出来,床上的女孩苍白如纸,一动不动。 江临只觉得后脑被人重重捶了一下,震得他四肢发麻,呼吸都停了。 “她怎么了?!”段青已然冲上去揪住了医生的领子,眸光透出猩红,“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道:“你、你先别急,病人只是昏过去了,小腿骨折,现在都处理好了。” 段青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再看向病床上的女孩,却又觉得不对劲,她那虚弱病态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仅仅是骨折的病人。 “我还想问问你们,给她用了什么药?”医生皱眉道,“她就医之前服用了大量致幻和兴奋药物,现在各个器官的机能都有些损伤,需要好好养着。” 段青一愣,过了两秒才明白医生说的“致幻和兴奋的药物”指的可能是什么,他心头火起,冷冷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江临?!” 校园番外104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认为没得商量 身后,男人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覆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震惊,段青见状,眸光骤沉。 难道江临不知道这件事? 那么,是那个叫魏修远的人做的? 医生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年轻人,别玩的太过火。” 又是喂药又是骨折的……这是多激烈? 江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唇角微微下压,昭示着他此刻极差的心情。 他在脑海里还原了一遍整件事,原来,魏修远不止是绑架段悠想折磨她,他还想—— 怪不得他当时说悠悠是自己用哑铃砸伤了自己。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保持清醒。 段青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看到男人原本寡淡俊漠的眉宇上猛地跃出青筋,棱角分明的五官里隐隐有阴鸷到极点的戾气即将破壁而出,其势摧枯拉朽,锐不可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染了血光。 他整个人处在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衬衫几乎包不住他暴紧的肌肉,西装也裹不住他浑身的野性。 段青有种莫名的直觉,他和自己一样,想弄死魏修远。 ……不,江临甚至可能,比自己更想。 * 梦里,段悠行走在一条漆黑无尽的路上,远处似乎有天光,却不够透亮。 很多事情纠缠交错在一起,绞着她的心口一阵发疼,世界扭曲、变形,逐渐缩小。 她也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男人沙哑的声音就从一旁很近的地方响起来,自下而上,兜住了她下坠的心,“悠悠,你醒了?” 段悠怔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直被男人握着,也不知他这样握了多久,她手的温度和浑身的冰凉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比。 她觉得自己好像沉浸在水里,水不深,水面刚好没过她,能让她看清眼前的人与物,可又把她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所有的感觉都比平时迟钝了不少,连江临说话的声音在她听来都有些模糊。 是……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吗? 见她神色空洞地发呆,江临心里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心上那些原本就未痊愈的伤疤此时更是火辣辣的疼起来,烧得他整个人都要着了。 他见不得她这样无视他,开口时嗓音低低的,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也不能逃避的存在感,“悠悠,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嗯?” 段悠总算动了一下,抬起手,动作迟缓地揉着太阳穴。 男人见状,很快拉下她的手,以自己的手取而代之,轻轻帮她揉起来,“头疼?” 段悠闭上眼,“嗯”了一声。 听到她的回答,他大喜过望,那是一种很可笑的喜悦,比他前半生所有高兴的事情加起来还要令他心跳加速。 而这仅仅,是因为床上的女孩回应了他一个字而已。 “江临。”段悠顿了顿,还是改了个称呼,“江教授……” “叫名字就好。”他沉声打断,片刻,又觉得语气太过强硬,喉结滚动了下,口吻尽量放得平淡温和,“你怎么喜欢就怎么叫。” 段悠不知道他为什么纠结这个问题,她也没心思问,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魏修远呢?” 提到这个名字,男人揉着她太阳穴的手僵了一瞬,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揉着,嗓音静敛沉淡,从高处落下:“问他做什么?” 段悠又睁开眼,刚好看到男人幽深沉暗的眸中闪过不多见的沉鹜,很快,却被段悠看了个正着,她眉尖轻颦,“别动他了。” 江临看向她,眼神恢复往常那般百川归海的淡然从容,“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好好养伤。” 段悠没听到他的直面回答,就明白了他的拒绝,黛眉于是蹙得更紧,“我答应了娇娇,你不能让我言而无信。” “他自找的,你谁也不必答应,不算言而无信。”他冷冷道。 “江临……”段悠还想说什么,胸口起伏的幅度倏地加大,她很快脱力,苍白标致的五官拧巴在一起,很痛苦的样子。 江临一惊,立马按住她,又恼又心疼,厉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半晌,段悠平复呼吸,与他对视,“我不要干什么。”她脸上仍旧是肉眼可见的虚弱,说几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因此每个字都咬得很轻,“我就是想让你放过魏修远,仅此而已。” 从昨晚出事到现在,江临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他想给她道歉,想让她知道他的在意。 昨晚他丢下她就走的事,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从某种意义上讲,说他是帮凶也不为过。 可是,真正不在意的人却变成了她。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提都不提,也只有在器材室里痛苦至极时,冒出了一句“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被他严词拒绝后,她也不再说什么。 现在她醒了,也不正面回应他问她饿不饿、哪里不舒服等等问题,满心都是魏修远,好像只有这件事足以让她挂心。 而他,就被她悄无声息地划在了很外围的地方,让江临根本找不到突破口回到她身边。 “我让人买了点吃的东西送过来。”他捏了捏她柔若无骨的手,淡淡以陈述的方式地说着话,温柔,却给人毫无商量余地的强迫感,“吃点东西,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你的身体最重要。” 唯有在这件事上,他认为没得商量。 段悠还是没理会他岔开的话题,一心只惦记着那件事,“江教授,”她坐起来,长发落在肩膀上,穿着病号服的样子削瘦又清减,连那一笑都是被削薄的凉意,“我不想吃东西,我现在头很疼,我只想睡觉。” 江临皱眉,下颌紧紧绷着,用目光将她看了个遍,确认她没什么事,才沉声道:“那你睡一会儿,醒了再吃。” “但是你不答应我,我睡不着。”段悠面无表情,江临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疏离的神色,至少对他,从来没有过,“我们也可以就这么犟着,犟到我昏过去或者我死了,那我就彻底不需要操心了。” 校园番外105 你是真的要和我分手吗? 江临怔了怔,就这么与她对视着,看都她脸上那些逐渐浮出水面的锋利和冷艳,忽然语塞。 半晌,他喉结一滚,哑声道:“悠悠,你现在就只关心这件事,是吗?”深如古泽的眼里布满了阴影,阴影之下,是浓稠的自嘲,“如果我答应了你,你下一句话就会请我出去,是不是?” 段悠有些讶然,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江教授对这个问题深深的偏执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想休息就休息,药劲还没过,累是肯定的。”他低声说着,富有磁性的嗓音好像把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但是我不会出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不会放你一个人。” 也不知他话里哪个字眼刺到了段悠,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江临……” “你的要求,我也可以答应。”他脸上是风波未起的淡然,唯有眼神,太深太深,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前提是你好起来,魏修远的命对我而言实在不值几个钱,我也没必要为了他而惹你不开心。” 段悠依然不吭声。 江临问:“你真的连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在迟钝的感官里蓦地侵入一丝疼,极快,快得猝不及防。 那些她刻意回避的东西终于还是被江临拿到明面上说了,“那天晚上,把你一个人丢下,是我不对。” 段悠忽然闭上眼,“别说了。” 她苍白细软的眉眼纠结在一起,江临光是看了都心疼,更不敢去想,她作为当事人究竟有多疼。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写好申请了,以后你搬出来住。”他握着她的手,“和我一起。” 段悠眉头皱得更紧,闻声打开了眼帘,“你凭什么以我的名义写申请?” “这件事走流程处理还要一阵子,我等不及。” 段悠听了他一马平川的陈述语气,荒唐到笑出声,“我同意了吗?” 江临就这么看着她,好一阵子,问:“那么,你是真的要和我分手吗?” 一句话,让段悠愣在原地。 从昨晚在器材室里说过那番话以后,她就没再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时她刚刚受了很大刺激,或者说,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场面,冲动是在所难免的。 那句话,她说完就有意识地抛之脑后了。 却没想到,给他留下了如此深的烙印。 她能感觉到男人不动如山的挺拔身躯之中藏匿的微小的颤抖,这微妙的对比让她有一瞬间想笑。 “你怕我和你分手吗?” 她以为以江临的骄傲,是不屑回答这个问题的。 可男人却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有力、无比郑重地吐出一个字:“怕。” 就这一个字,配以他深邃的眼眉,英俊的脸廓,还有檀黑如玉的眼底那些不起风浪的黯然,这一幕,让段悠心都疼了。 她忽视掉心头碾过的疼痛,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深呼吸,道:“那你就听我的,不要对魏修远赶尽杀绝。还有娇娇……这件事和娇娇没有关系,不要让我知道你把火撒到她们任何人头上。我现在是真的很累,我想好好睡一下,我们之间的事,等我醒来再说。” 她说完,看到男人好看的下巴线条紧绷起来,又轻轻补了一句:“只要你以后不再这样,我就不和你分手。” 男人胸口一震,她的话音轻袅如烟,随着风飘进他耳中,却拨动他脑海里最沉的那根弦。 他不受控制地低头,单手拥住她,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把她的唇瓣挤向自己。 这吻来得山呼海啸,飞沙走石,比起接吻反倒更像一种情绪上的宣泄。 段悠有些不舒服,想推开他,却被他拥得更紧,他的唇在她之上肆虐,舌也漫卷过她的口腔,却在空隙之际沉沉说出一句:“不会。”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段悠不知是被这灼人的话烫到,还是被他坚如磐石的语气动摇,犹豫很久之后,迟缓地抬起手臂抱住了他。 她的回应,哪怕很小,也让江临大喜过望。 他一下下吻着她,从嘴唇到额头,像个冲动的小子,丝毫不见平时半点稳重自持。 …… 半个小时过后,确认病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江临才轻手轻脚地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口许多人都在守着,他的脸色冷峻如霜,浑身的气场也霎时间沉淀下来,磅礴宏大,透骨生寒,“魏修远呢?” 陆铭道:“刚做完手术,还没醒。” 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过全场,最后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到了以手掩面的陈天娇。 他朝她走去,步伐沉稳、凌厉。 林小晓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做什么,赶忙跟过去,刚要近身,却被陆铭拉住。 只听男人阴沉冷漠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陈天娇,段悠让你看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陈天娇后知后觉地抬头,脸上全是泪痕,眼睛也哭肿了,此时形容狼狈不堪,青苍又病态。 听到这个问题,还有点惊慌失措,“教授……” 林小晓心里一惊,她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娇娇不能说。 但她却没想到,男人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大约是当时娇娇在器材室里问的那句“你是因为这些东西,而被他威胁的?”让他非常在意。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威胁到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段悠。 “别让我问第三遍。”他居高临下,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光线,透着让人无法喘息的压迫力,“到底是什么。” 林小晓甩开陆铭,冲上去护住她,“教授,你别逼她了,悠悠肯为了这个东西被魏修远威胁,那肯定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行了!”一旁的段青突然抬手砸在墙上,面色狠戾,“少说这么多没用的!我只想问江教授一句,那个姓魏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话音落定,陈天娇也愣愣地抬头看向江临,等着他的回答。 校园番外106 念慈,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纪可岚匆匆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所有人都聚在楼道里的一幕。 而那个颀长挺拔男人,如同一道巍峨高山,伫立在那处,浑身上下弥漫着不可触碰的矜贵与冷漠。 他看着陈天娇,目光不容动摇。 纪可岚心里一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上前打起了圆场,她端起辅导员的姿态,对一旁的林小晓、陈天娇和陆铭三人道:“都聚在这干什么?不上课了是不是?” 陆铭怪异地瞥了她一眼,林小晓也顿感无奈,“纪老师……今天周六。” 纪可岚哑然,拍了拍脑壳,对,怎么都忘了今天周六。 她在职工宿舍一大早就被教务处的电话吵醒,说是她班里的学生昨天晚上在器材室里出了事。 连妆都没来得及化,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一进来,却发现有人比她到的还早。 纪可岚想,能劳动这位心上无物、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一皱眉的江教授的人,她不用进病房也猜到是谁了。 周围这一圈学生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陈天娇、林小晓,哪个不是和那个女孩有关? 她扶额,暗道这个段悠可真会惹事,一天都不带消停的。 正头疼着,忽听江临开口:“纪老师。” 纪可岚猛地挺直了脊背,“哎,在呢。” “把魏修远调到分校去,需要什么手续?” 纪可岚一脸懵,“调到分校需要学生自己写申请,一定要有足够充足的理由,等着教务处批准。”她回答完,又迷迷糊糊道,“为什么要把魏修远调去分校,他不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 陈天娇听到他这话,就知道江教授是手下留情了。 可这情,不是留给她的,而是留给段悠的。 她到底还是欠了悠悠,怎么还都还不上。 江临不动声色地回过头,与她对视,截断了她没说完的话:“那就这么办吧,申请我来写,从下周一开始,我不希望再在我手里的名册上见到这个人。” 纪可岚听得云里雾里,身后却突然传来冷笑,“这就是江教授的处理方式?你就是这样给我姐姐交代的?” 纪可岚回头,刚好对上一双墨兰色的眼眸,他容貌英俊得不可思议,从头到脚都透着年轻的张狂放肆,比起江临收放自如的深沉,他就显得浅薄许多,把所有的攻击性都写在脸上,像个家境很好被宠坏了的大少爷。 他这样傲慢无礼,江临面色却无半分不悦,反而好像在对他解释一般:“你姐姐不同意我对他赶尽杀绝,你有这个时间和我犟,不如自己去说服她。” 他比谁都乐意让魏修远死无葬身之地。 段青脸上冷笑更甚,抬脚就要往病房里走,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男人拦下。 四目相对,段青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无止境的森寒和警告,“你姐姐已经睡了,别进去吵她,等她醒来再说。” 段青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甩开他的手,讽刺道:“你就只有马后炮的时候上心。” 江临一言不发,眼眸里的暗影却不声不响地扩张了许多。 纪可岚身为老师,还是觉得这种时候让学生看热闹不太好,于是给林小晓等人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先行离开。 林小晓不懂,陆铭却看懂了,他也不愿意让他女人继续留在这里,守了一晚上,觉都没睡,眼底一片青灰他看了就来气。 “跟我回去睡觉。”陆铭不由分说地拽着她,林小晓不肯,他便沉了语气,“你不睡觉,你的好姐妹也不能就一直在这里坐着,嗯?” 他看向陈天娇,林小晓也顺着看去,迟疑了下,松口道:“好吧。” 待他们都离开,纪可岚才问江临:“魏修远和……段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临道:“没什么。” 说是这样说,但纪可岚眼尖的发现在她问及这个话题时,男人骤然阴沉的脸色。 纪可岚又看向段青,“他是段悠的家属?” “嗯。”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身为班导,安抚学生的家属也是职责之内的事。可是这个小帅哥看起来就很不好说话,而且她根本连发生什么了都不知道,这可怎么是好? 过了没多久,江临的手机便响了,他下意识将手机静音,皱着眉,离开病房门边几步,怕扰了病房里的人。 这些小动作没有瞒过纪可岚的眼睛,她还不清楚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她只是觉得,素来不把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江教授,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女学生。 江临接起电话听了片刻,深浅合度的长眉倏尔一拢,“现在?”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他眉头叠起的沟壑愈发深了,“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而后挂断了电话,对纪可岚道:“我有些急事要离开一会儿,段悠醒了你先替我照顾她。” 纪可岚不明所以,点点头。 他又似想到什么似的,不放心地冷冷一瞥段青,“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她面前说什么浑话。” 段青拉下脸,比他还难看,“她承认你是她男朋友,不代表我也同意。今天别说是因为你的失误还得她被绑架还差点被人玷污,就算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求着娶她,也要看看我们段家肯不肯把她交给你!” 纪可岚听到这话大为震惊,段悠被谁绑了,还差点被…… 魏修远吗?! 他是不要命了吗? 而且,段青说的“男朋友”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教授……和段悠在一起了? 她心中百般情绪交织,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教授和学生谈恋爱,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要是让王主任知道了,那还得了?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功夫,男人已然迈开长腿离开了医院,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她醒了立马告诉我。” 纪可岚点点头,江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纪可岚原本昏昏欲睡,手机铃声却冷不丁响了,是好友打来的电话。 她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今天她原本和朋友约了出去逛街,她忐忑地接起来,道:“念慈,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班里学生出了点事……” 校园番外107 又不是我想长这张花容月貌的祸水脸 段青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打完这通电话,他才不冷不热道:“你有事就去忙吧,这里我一个人也行。” “其实也不忙,只是和朋友约了逛街而已。” 段青没再劝她,那个年纪的男孩总是酷酷的不爱和异性说话,“随你。” 纪可岚看着男孩眼里那些被冷漠包裹的善解人意,鬼使神差地和他说了许多:“逛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至少和学生的安危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她现在也很需要人陪。” 段青没接话,也没打断她,就这么静静听着她娓娓说道:“她是我们学校心理系的助理教授,江临也认识,半年前她还和我住在职工宿舍的同一个房间。上周她开开心心地跟我说要搬出去了,家里买了房子给她和男朋友结婚。” 段青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铺展在他颠倒众生的五官上,说不出的慵懒迷人。 他也不知道是觉得阳光刺眼,还是对这种八卦消息不感兴趣,听着听着竟微微闭眼打起了瞌睡。 纪可岚盯着稀薄的空气里某个点,长长叹了口气,吐出来的字音都浸透苦涩,“谁知道,她的婚礼上突然发生了意外,新郎命丧当场,她受了很大刺激,像疯了一样。” 男人修长漂亮的眉毛忽而一皱,双眼跟着打开,眼里的情绪在他墨兰色的瞳孔衬托下,似乎也有了点不寻常的光亮,“穆念慈?” 纪可岚惊讶,“你认识她?” 他又闭了眼,恢复了那张恹恹又冷漠的脸,“不认识。” 那天在学校的路上,就是那个女人撞了他。 可笑的是,他竟然以为那个女人和其他女人一样,是为了和他搭讪。 结果定睛一看,却看到她满脸都是泪。 他当时心里无端一躁,想问她不过就是撞了一下,至于吗?可她没给他讽刺的机会,推开他就跑了。 后来从路过的学生口中得知,她是心理系的助教,人生刚刚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纪可岚猜测:“是段悠告诉你的?” 念慈的事情,在学校里早就传开了。 不过段悠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会背后置喙人八卦的性子。 段青果然不屑一顾地嗤笑,“悠悠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又不是学校的学生。 段青没回答,只说:“悠悠的事我能照顾好,既然你们约了见面,就不要爽约。” 纪可岚心生动摇,欲言又止地摇摇头。 段青将她的犹豫收入眼底,平铺直叙道:“如果是为了江临的叮嘱,那就更没必要了。你去吧,他回来以后怪罪你,你就说是悠悠和我让你离开的,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纪可岚诧异,暗忖这小男孩看上去也就刚刚成年的样子,怎么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思? 她咬唇,试探道:“那我真的走了?” “不然还要我送你?”段青抬眼眄着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吧。” 纪可岚道了声谢便离开了,走时背影被阳光虚化,恍惚间竟和那天学校甬道上撞了他的人重叠。 段青失笑,难道是因为今天又听了一遍这悲情的故事吗,怎么脑子里全是那个叫穆念慈的女人? …… 段悠醒时,已经是下午了,床头的柜子上传来饭菜的香气,她几乎是闻着味道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段青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床前,她心里一虚,讷讷道:“你来了啊。” 对方皮笑肉不笑,“我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宿,你才知道我来了?” 段悠惊讶之余又不禁惴惴不安起来,“你……昨天晚上就到了?” “嗯。”段青伸手打开了盒饭的盖子,不咸不淡道,“你在器材室里那副丢人样子我都看见了,你是失忆了吗?” 段悠倒吸一口凉气,在头痛欲裂中想起来,他确实昨天晚上就到了。 本来还想瞒着他的,尴尬。 段青根本懒得理会她这些小心思,喂她吃了点东西,又听她低声问:“江临呢?” 不提还好,一提这人,段青心里又一股邪火冒了出来,“你被人下降头了?他有什么好的?为了追他你受了多大委屈?”这些还都是他从林小晓那听来的,段悠压根都没和他讲过这些,“昨天晚上如果不是他——” “我可能就死在器材室了。”段悠淡然接过话,耸了耸肩。 段青气得不轻,“记吃不记打的死丫头。” “你跟谁说话呢?”段悠白了他一眼,“我好歹是你姐姐!没大没小的。” “早出生几十分钟的姐姐。”他冷哼,显然对此意见很大,“你要真觉得自己比我成熟懂事,就别次次把自己照顾进医院里来。” 段悠摊手,“又不是我想长这张花容月貌的祸水脸,谁见了我都想和我发生点什么。怪我咯?” “……” 段青咬牙,忍住了才没把手里的饭菜扣在她这张“花容月貌的祸水脸”上。 正恼怒着,忽听女孩的声音如淙淙清泉般淌出,眉目间那点不知名的笑意亦是静水流深般浅淡恬静,“阿青,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谁,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可笑,但是我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我能和江临在一起很久很久,我会嫁给他。” 段青听罢,愣了下,冷言冷语地讽刺道:“你才多大?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两岁呢。” 女孩却微微摇头,“这和年龄没有关系,说不定你也已经遇到过你命中注定的爱人了。” 段青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这么恶心。”什么命中注定的爱人,他对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不信我?”段悠递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我告诉你,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们的命运在冥冥中会有某种联系的。就比如我遇到了江临,说不定你也会在最近遇到你的那个她。当然不见得马上就有结果,甚至可能相遇的方式也不是那么美好——毕竟我最开始认识江临的时候,也恨不得能一拳把他那张扑克脸打肿。” “是吗?”门外响起男人波澜不惊的嗓音,“原来你这么恨我。” 校园番外108 你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不客气了 段悠听到这道深沉冷峻的嗓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道,呆呆着看向门口。 男人长身玉立,不动声色地静立在那处,周身的气场如海纳百川,恢弘而平静。明明不出任何声响,却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段青虽然不喜欢他,但是刚才悠悠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也不好再给江临摆出太难看的脸色,只是冷哼一声:“我先回去补个觉,晚上再过来看你。” 段悠点头如捣蒜,末了傻傻一笑,“你慢点走啊。” 段青看到她这傻不拉几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出门,还不忘用力把门撞上,发出了很大的噪音。 这很大的噪音也没能从江临身上夺去一丝一毫的存在感,段悠被他盯着,头皮一阵发麻。 她故作镇定地问:“你都听到了?” “嗯。” “从……哪里开始的?” 江临道:“从你说你想嫁给我开始。” 他气定神闲地重复着她那番羞人的话,脸上淡然得风波未起,可细细打量,又很轻易能发现他的眼底如微微起了风的海面,一浪叠过一浪,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情绪正像岸边涌来。 段悠缩在被子里装乌龟,下一秒就被男人健硕有力的手臂捞了出来。 他低笑,“藏什么?” 女孩眉目间出现难得的赧色,“不许害羞吗?” 他垂眸瞧着她白皙干净的五官,睡了一觉似乎恢复了不少生气,褐色的眸子就这么一瞬不眨地瞧着他,有点小女孩矫情做作的不开心,倒映在他冷硬深邃的眼底,对比之下,软得一塌糊涂。 “许,”他在她唇上轻轻触了下,话音低沉沙哑,“你想怎么害羞都随你,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帮你。” 段悠喘着气从他靠近的俊脸下面逃开,狐疑道:“你怎么帮我?” “我们来做点让你更害羞的事,嗯?” 他说这话时面容还是一本正经的,手却从一侧抚上了她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段悠只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脊背立马挺得僵直。 她咬着唇,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要,你别耍流氓!” 江临失笑,也没打算真在这里把她怎么样,淡淡撤回了手,看向床头空空如也的餐盒,“东西都吃了?” 段悠点头,“吃过了。” 方才男人抱她时,外套上沾着一层清寒,想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她随口问道:“你刚才出去过吗?” “嗯,出去办了点事。” 段悠看着他深沉无波的俊脸,突然心里一紧,问道:“不是魏修远的事吧?” 江临低头,把她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焦虑非常的脸蛋圈在视线之中,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唇畔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就这么关心他?” 段悠无心和他开玩笑,打了他一下,“你说正经的,如果你言而无信的话,我就和你分手。” 谁知男人听了这话,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眼里漫天卷着风雪,声如霜降,“你再说一遍?” 他表情中浮上来的戾气不加掩饰,整张棱角分明的脸都因此显得莫名严肃可怕,俊漠的额头上隐隐有青筋跃动,他手里力道不重,却捏得她手腕都要断了。 段悠被他吓住,却听他一字一字像是砸在她耳边,铿锵有力,把地面砸出了坑,“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两个字,段悠,否则我就把它当成是你邀请我对你做些什么。我也不会管现在是不是在医院,门外有没有人在看。” 江临说得郑重且认真,余光里,女孩眼里却落了笑,“江教授,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 “我不喜欢听这种不好笑的玩笑。”江临脸色未见好转,线条的起承转合间犹能体会到阴沉,“不要拿分手来开玩笑。” 谁知女孩转了转眼珠,绽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听你的意思,你不打算跟我分手呀?” “你说呢。” “那你以后要娶我吗?”她歪着头,眉眼弯弯,明明还穿着病号服,却比江临在任何时候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妩媚动人。 瑰姿艳逸,不可方物。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讳莫如深地盯着她,薄唇吐出一句:“你就这么想嫁给我?” 段悠缄口不答了,狡黠地反问:“你先说,魏修远你怎么处置的?” 江临直起身,放开了她的手,意识到自己被她摆了一道,不太愉悦地冷声回答:“调到分校去了,你以后都没机会再为他的事情操心了。” 段悠“扑哧”一声笑出来,被他放开了手,自己却又反手去抓他的手,“吃什么醋呀江教授,这一点都不像你。” 握住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她用指甲细细在掌心描摹着他的纹路。 像猫儿抓似的,那是一种极为亲密信任的动作。 他的双眸里骤然袭上暗色,很快散成一片黑漆漆的雾瘴,深处是她所不能看清的某种火焰,影影绰绰,“段悠,你好像真的不太了解男人。” “嗯?”她茫然,“男人都爱吃醋吗?”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有多么危险,还以为他说的是吃不吃醋的事。 江临却包裹住她的柔荑,猛地俯身将她压倒在病床上,唇齿交错离合,浑身渐渐生出他自己都陌生的空虚。 他想要更多。 而他的动作亦是打散了她眼里潋滟的水波,一圈圈漾开,是小女孩含羞带怯的明媚温柔。 江临低咒一声,只觉得有什么地方开始硬得发疼了,嗓音哑得不可思议,性感又低磁,“你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不客气了。” 段悠睁大了眼睛,褐色的瞳光里满满都是委屈和控诉,“到底是谁对谁动手动脚啊?” 她一个病号,动个毛线。 “别这么看着我。”江临眉头紧锁,段悠很少见他那两道墨色的长眉会打成这样解不开的结。 多数时间他的眉宇都是寡淡而平静,不染纤尘,像是山水画里清远而意蕴深长的笔墨。 她福灵心至,菱唇一张一合地,无辜可爱地轻声问:“你……是不是想睡我啊?” 江临重重一闭眼,觉得自己要炸了。 校园番外109 那种时候,都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妈的。”他骂了一句,段悠惊呆了。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教授也会骂人哦? 他却并不满足于这短短一句,继续沉声低斥道:“段悠,你真他妈是成了精了。” 说话间,额头上青筋暴跳,他却只能一遍一遍地深呼吸,最后甩开她的手,匆匆去了病房里的卫生间。 段悠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笑倒在床上。 …… 那天之后,段悠装模作样地小小闹了一通脾气,最后还是拗不过江临,搬去了他家里住。 不过每周二和周三她有晚课,来不及回去,依然会留宿在学校。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没有魏修远的日子里,段悠成了年级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江教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大家慢慢都发现了,每当她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她站在自己的座位上眉飞色舞地讲,那个萧疏轩举的男人便静静站在讲台上听。 他偶尔听着听着会露出赞许的笑意,也有时候会皱着眉头纠正她的错误。 总之,那种时候,都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尽管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他的眼神却只被她一个人所牵引,仿佛周围寂寂无声的都是空气,只有她的一切在发光发亮,明媚如骄阳,悦耳似天籁。 所有人都有种感觉,他们好像在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话,传递着大家都听不懂的内容。 林小晓和陆铭一如既往地好着,陆铭对她的宠爱也日渐浓厚,甜得她愈发单纯美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恋爱中小女人的娇软气息。 陈天娇独自一人,偶尔坐在教室里,会望着窗外的榕树怔怔发呆一节课。 段悠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魏修远。 她也知道,娇娇不会再原谅他,短时间内也忘不掉他。 她曾想过,要不要带娇娇去心理辅导室看一看。 那时男人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抬手把她揽进怀里,段悠惊叫道:“茶要洒了,你别胡闹。” 真是给他点便宜就卖乖。 男人鼻翼耸动,后知后觉地闻见满室的茶香,他一怔,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对茶的香气如此不敏感了,是因为感官被眼前的女孩全部填满了吗? 他若有所思地接过她手里的茶,放在桌上,而后一把搂过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结实匀称的手臂把她锁在怀里,淡淡责备道:“腿还没痊愈,不要总是楼上楼下地跑,过两天邵玉城会请个家政过来,挑一位你看着顺眼的,嗯?” 段悠不怎么高兴地颦着黛眉,戳了戳他的胸口,却被他硬邦邦的胸肌怼得手疼,“我在和你说娇娇的事情啊。” 江临扬眉,这才想起她最开始是为什么而来,沉吟道:“我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其他的都是她自己需要面对的。” “你不是认识心理系的教授吗?”段悠双手合十,轻声恳求,“帮忙约个时间嘛。” 他放下书不再看,准确地说,从她进了这个屋子开始,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书上了。 黑眸中倒映着女孩白皙娇嫩的脸庞,不加掩饰的可怜巴巴,竟让他陡然生出些许想要蹂躏什么的兽性——是的,兽性,男人都是进化未完全的动物,无论是争勇斗狠还是寻求刺激,都是兽性未退化的本能而已。 不过他一向接受贵族教育,衣冠楚楚礼节斯文,大概倒退回半年前,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对什么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浓烈到几乎暴露兽性。 也许低级的趣味,也能让人沉沦。 “我只认识心理系的助理教授,不过她最近,”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阒黑的眼眸掠过复杂深沉的光,了无痕迹地避开了什么,“快要出国深造了,应该没什么时间。” 段悠没看见他的表情,自顾自托着腮叹息:“真可惜,我还以为能找人开导开导娇娇呢……” 不过说到出国,她又想起来了,“阿青也快回去了呢。” 越说越惆怅。 看到怀里的女人眉眼间拢着一层愁云惨淡,江临心中微微一拧,俯首吻住她的眉心。 动作温存,语气却没什么起伏,“他终于要走了。” 段悠不开心,“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什么话?江教授面无表情地觑着她不加掩饰的恼怒,无波无澜地回答:“他动不动就跑过来闹你一下,你看着不烦我看着都烦。” 而且没事就拉着他女人躲着他在卧室里嘀嘀咕咕好一阵子,段悠每次出来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谁知道是不是在说他坏话。 江临已经算是很有风度,忍着没直接把他轰出去了。 那小子偏生还不晓得收敛,最近来得愈发勤了。 段悠喃喃道:“没办法呀,他回国之前在美国被星探看上了,听说这次回去马上要签约出道了,以后工作忙起来,可能就没时间回国看我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淹没在某种拖得绵长的怅惘里,“你没有兄弟姐妹,你不会理解的。” 她说完,抬眸对上男人英俊清晰的五官轮廓,这才想起确认一下,“你没有兄弟姐妹吧?” “有堂弟妹。”他言简意赅地回答,“一对龙凤胎。” 也是……姗姗和江南的关系从小也是非同寻常的好,尽管三人是一起长大,他在他们之间,也要稍微疏远一些。 而且爷爷从小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他所受的苦享的福都和江姗江南姐弟不在一个层次。 段悠颔首,“那你恐怕是不能理解我们这种当姐姐成天为弟弟操心的命了。” 江临似笑非笑,“我看你比较像被操心的那个。” 段悠握拳打了他一下,被男人的手掌稳而准地接住,攥在掌心中,摩挲把玩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提不起精神,他道:“段悠,你以后是要跟我生活的,不是跟他,我允许你为了他的离开伤感一阵,不代表我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别的男人。” 段悠撇嘴,嘴角的笑纹却藏不住,“你这人吃醋也吃这么宽?” 校园番外110 段悠,我不喜欢你这么主动,知道吗? “是。”江临完全不否认,坦荡荡地应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不喜欢任何人从你眼里分走属于我的目光,一丁点都不行。” 段悠心里又酸又甜,搂着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谁能和你争啊,我的江大教授。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把你追到手,不时时刻刻盯着你、看牢你,我还怕你偷偷跑了呢。” …… 那年郁城的冬天格外的短,飞雪也只是零星地飘了两次,没积多深就化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年初春时节,大地回暖,草长莺飞。 段悠发现,江临最近不在家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以至于阿青正式出道的新闻,她只能拿来和家里的家政阿姨分享。 那个年代的英文电视台不多,再加上时差,她经常需要守到后半夜才能看完阿青的一段专访。 江临好几次外出晚归,就看到她抱着毯子在沙发上打瞌睡,面前摆着一大堆七七八八的零食,而她缩在沙发的角落,柔软的小脑袋低低垂着,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把她从沙发上抱回卧室,她睡眼惺忪地看看他,拖着娇软的尾音道:“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呢。” 男人额间凝聚着一团不怎么和善的冷气,眸如寒玉,漆黑无温,与窗外的夜色一脉相承,“你是在等我?”长眉飞入鬓角,挑出三分锋利,语气亦是如此,毫不留情地划开她的伪装,“下次等我的时候你可以看看科教电视台。” 段悠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已经正式获批进入iap研究所了,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院士,在学术界掀起了极大的热潮。 这两天他的热度比之阿青也不相上下了。 段悠在他沉冷不悦的注视下清醒过来,赶紧抱住往他怀里一顿蹭,“知道你厉害,不生气不生气。” 男人冷笑一声,不理会她的讨好,直接把她丢在床上,“睡觉,明天早晨我不会叫你,上课迟到了有你好受的。” 段悠撇嘴,裹着毯子在床上滚了半圈,鼓着腮帮作恶道:“你生什么气,我还没生气呢!” 男人不动声色地斜眼睨着她,眉眼深邃,眼底压抑着暗涌的波涛,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段悠却不说话了,裹着毯子打起了瞌睡。 他皱眉,对她这敷衍了事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一把捞过她,沉声道:“把话说清楚再睡。” 段悠被他闹醒,睁开一双褐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绞住男人丰神俊朗的脸,对他蹙眉的动作视而不见,控诉道:“你说说你这个星期已经找张教授代了多少次课了,每次都说早回家陪我吃晚饭,天天都扔下我一个人。”她一脚踹开他抬手为她盖过来的被子,原本心里那点不成气候的怨念此刻都爆发了出来,“上节目、做研究、出去应酬你都有时间,而我呢,只想上课看看你,你都不给机会……” 江临闻声,眼中的阴影落得更深了,光线时明时暗,勾勒着他立体深邃的五官棱角。 段悠没听到他的回答,却恍惚间从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捕捉到了他清俊的眉眼中深藏不露的一丝疲倦。 心上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有点后悔这样闹他了。 但是,明明是他先吵着不让她睡觉的…… 她想找个台阶下了,斟酌着刚要开口,男人便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这么辛苦。” 段悠想说,辛苦的是你,我只是想你。 可她唇角轻轻一抿,低声道:“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 江临眼底的波光静止了一秒,寂静的海面上打过一个浪潮,很快把所有的端倪盖了下去,“家里的事。”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主动解释,却有些避重就轻,“我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前阵子我托人把她接到郁城来治病,最近在给她置办房子,什么都想亲力亲为,所以……” 后面的话不说段悠也懂了。 他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太大的起伏,就这么淡淡地环绕在她四周,给足了她安全感。 倒是段悠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在他怀里扭动了下,抱怨道:“那你提前跟我说啊,我也可以去帮忙。” 他抬手揉了揉她色泽光亮的长发,手感好得不可思议,干净白皙的脸蛋藏在乌黑的长发之间,像是从深渊里开出了一朵明艳的花,美得几乎灼了他的眼。 他道:“老人家现在身体不好,过段日子再带你去见她。” 段悠浅浅地“喔”了声,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三个多月的相处,她发现江临心里有个疙瘩。 这个疙瘩就与他的家庭有关。 每次提到和他的身世、家人时,他总会不着痕迹地绕开。 “睡吧。”他在她眉心烙下一吻,音色低沉地撩拨着夜色,“很晚了。” 段悠于是听话地扯过被子躺好,他为她掖好被角,便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没错,他们至今还都分房睡。 倒不是他不想发生什么,而是段悠自己紧张。她虽然偶尔调皮,去点他的火,但好几次他要来真的时,她又怂得不行,所幸在这件事上江临不曾强迫过她分毫,所以她也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 有一次清晨,邵玉城很早就来接他出门,偶然发现他们并不睡在一个卧室,惊讶地问他:“大哥,你这是要过苦行僧的日子啊?” 江临一脸八风不动的沉稳,甚至眉梢都不曾抬一下,淡淡道:“我没你那么禽兽。” 段悠叼着面包片路过,刚好听见这么一句,晚上江临回来便问他,和女朋友发生什么事情很禽兽吗?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认真正经的谈起这件事的时候。 段悠至今记得他郑重其事的神色,和平时在实验室里一样,谨慎而严肃,“悠悠,身为老师,心理学是必修课。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身体上的接触会给你们这个年纪的女生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些异性之间的触碰甚至会左右你们的思维。” “而我不需要这样,我更希望我是你冷静清醒时的选择。” “如果在你确定之前我就碰你,那无异于是通过占有你的身体而控制你的思维,剥夺了你的思考能力。” 他边说边合上面前的书本,就像是站在讲台上授人以渔时的模样,语气平淡,却处处透着在专业领域的权威与客观,和令人无法产生质疑的信服力。 “那样太残忍,对你来说,也不公平。” 段悠听完整个人愣在原地,心中五味陈杂。 他却微微一笑,“所以,在你确定之前,至少还有反悔的……” 话音未落,便被女孩送上的吻堵回了嗓子里。 她一直以为他是保守,是尊重她,却原来,他是给她留了条退路。 段悠后来想起那天的事,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谁用你这样假惺惺!”她在他的薄唇上狠狠咬了一下,眉目编织出恼羞成怒的形状,“什么退路,我不需要!” 她说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高她一头多的男人就这么推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处变不惊如江临,亦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在她柔软的手解开他衬衫扣子时,他才回过神来。 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被点燃,催化,他却压抑着皱眉,按住她作乱的手,眼里铺天盖地全都是幽深的阴影,“段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什么?”她被按住了手,就一咬牙,低头叼住了他的扣子,咬开不耐烦地往旁边一撇,冷淡道,“上你。” 江临被她粗鄙又大胆的用词惊得说不出话,身体里两种完全相反的念头碰撞出火花,带着无限杀伤力几乎摧垮他的神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在发热,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话,“你胆子这么大?” “我不是胆子大。”段悠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只好抬头,无比坚定地望着他,“我只是爱你。” 江临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握着她的手也松了下来。 她借此机会扑到他身上,膝盖弯曲,半跪在他结实的腹肌上,长发垂落,性感而妩媚,“江临,我爱你这件事是不需要退路的。除非你不敢对我负责,否则是个男人你就该在现在做点什么。” 她一个个“爱”字冲刷着他的脑海,撞击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长臂一展,搂住她的腰,带着她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上下换了个位置。 俊美无瑕的脸逼近她的视线,段悠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倒映着自己,还有深处遥远而迅速袭来的沉暗。 他嗤笑,鼻尖抵住她的鼻尖,“段悠,我不喜欢你这么主动,知道吗?” 脸贴着脸,她的羞赧在他目光中暴露无遗。 “表白那种事本来就应该男人来做。”他说话时喉结的滚动几乎贴着她尖细的下巴,那充满力量感的幅度让她颤栗,“你既然已经抢在我之前,这件事何必还要与我争个先后?”他的唇齿吻过她的脸,笑容低低徐徐的,“那样显得你比我像个男人。” 校园番外111 想不到我最聪明的学生在这件事上倒是个庸才 或许是心里生出的颤栗带着她的身体都跟着颤抖。 段悠别过头,轻声嘀咕:“我本来就比你像个男人。” “你说什么?”男人眉宇一冷。 段悠道:“不然你也不会喜欢我啊……”她顿了顿,补充,“如果我没那么不要脸地追你的话。” 这个问题着实让江临愣了愣,眼底划过浓重思考的神色。 片刻后,他俯首于她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模糊而低沉地说:“如果你不来追我,或许再等一阵子,我就会去刁难你了。否则你以为那段时间的作业为什么比平时难很多。” 他维持着这种不紧不慢的语速,道:“那是因为,悠悠,我想你,想见你,想让你来找我,想在你面前出风头,想让你觉得我聪明伟大。” ——我想你,想见你,想让你来找我,想在你面前出风头,想让你觉得我聪明伟大。 这几个字沉沉地荡进她心里,带着令她头晕目眩的回音。 段悠几乎能听见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伴随着他自嘲又沙哑的话音:“江临一辈子没有这么幼稚冲动的时候,就像现在,我快把持不住了,你知道吗?” 段悠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告白,她心里又软又酸,酸意蔓延到眼眶,她险些哭出来。 他衔住她的耳垂,在唇齿间轻轻啃噬,性感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钻入她耳中,“愿意给我吗,悠悠?” 这时候段悠能说什么呢。 她是肯定不会拒绝的,但要她答应,也实在抹不开面子。 于是她把头往旁边一偏,闭着眼睛开始装死。 江临见状,唇梢似有若无地一扬。 而后段悠就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撤去,她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转过来看着他。 他方才离她那么近,她已经十分清楚地感觉到。 目光一扫,他笔挺矜贵的西裤包裹着双腿。 可他面无表情地整了整自己的衬衫,修长的手指轻轻扯平了的褶皱,还有条不紊地把扣子扣上了,那动作真是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段悠咬牙,这人到底什么构造? 逆着光,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但是段悠知道,现在退缩就太丢人了,大话放了那么多,以后怕是要被这男人抓住把柄笑话到死。 她跪坐在床上,他站在床前,刚好是一个非常奇妙的高度差。 她不用太费力,稍稍抬手就扣住了他的皮带。 感受到她微凉柔软的手指碰到了什么,江临的下巴紧紧绷住,仍然不动声色地用视线锁定着她的动作。 段悠不看他,但头顶两道沉铸的视线压得她肩膀都酸了,“不要走嘛。”她用尽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你也说了男人要主动,那你不许我欲拒还迎一下吗?” 江临叹了口气,本来只是想逗她,现在却有些没法收场了,“悠悠,我只允许你再拒绝一次,你想好。” 段悠闻声沉默了,像是接受了他的提议,认真思考起来。 江临心里略微有几分失落,但还是很绅士地等着她的回答,半晌没有等到,他忍不住问:“还没想好吗?” 段悠摇头,“没有。” 他薄凉的唇轻弯出弧度,“这么难想,刚才何必逞强?” “我们说的可能不是一件事。”段悠道,“我在刚刚在想我的安全期是什么时候。” “……” 是他疏忽了。 江临捏着眉心:“我可以去楼下买……” 段悠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笑着打断他:“你打算这样出门吗?” 她意有所指地戳了戳他硬邦邦的东西,江临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的光泽暗了又暗,如打翻了墨砚,浑浊可怕。 段悠却道:“我书包里有,你去拿过来。” 江临皱眉,看向她书桌旁的背包,走过去,手一探,确实翻出了一堆五花八门的塑料袋。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将它们扔在床上,刻板而冷漠地开腔:“你书包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女孩托着腮,满脸细腻温软的表情,头发绕在她白皙的肩头,颜色鲜艳又妩媚,“阿青走的时候留下的,他说这种事难免会发生,如果不能避免的话,至少要做好措施。” 江临听了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成熟了吗? 段悠轻笑,“他从小在美国长大的,这方面不是很保守。” 江临也不是在国内长大的,但他——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胸口堵着一团郁气无法纾解,段悠拆开了其中一个,拎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这怎么用啊?这么小。” “……”江临额间青筋暴起,忍着躁怒,夺过她手里的橡胶套,“这东西有弹性,你第一次见?” 什么小,小什么小。 她笑出声来,却又掩着嘴不想让他看出她在笑,“嗯,第一次见,教授,你不是我的老师吗?你不打算教教我……这东西怎么用吗?” 江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眼底,“确定吗?” 段悠点头,一字一字回答了他很久之前那个问题:“我愿意。” 她一句话放出了一头巨兽,男人俯身,亲吻来势汹汹,他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边吻她,边解开了所有的扣子。 刚开始动作还条理分明,到后面基本上是用力在撕扯了,他单手撑着床垫,身体悬在她正上方,漆黑如泽的眼睛望着她。 在这种没有经验的事情上,段悠非常被动,她只好抱着他的手臂,红着脸提醒道:“我……我是第一次,你不要太……” 男人堵住她的嘴,又是一阵绵长的亲吻,嗓音沙哑得好似在砂纸上打磨过,“我也是。” 三个字蹿过段悠的脑海,她惊呆了,果然是男人在这方面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他…… 开始是青涩生疏得很,可慢慢就无师自通了许多动作,手指划过的地方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烧得她筋脉都要断了,身体软得不像话,嘴里也不受控制地溢出越来越多愉悦的声音。 他的舌尖抵着她的耳廓,一点点拉扯着向下滑行,配合着吸干口腔里的空气。 一种陌生的感觉袭满全身,她抓着床单,指骨寸寸泛白。 “别忍着。”他抬头吻住她的脸颊,“可以出声,我喜欢听。” 段悠的意识在浪潮里翻滚,嘴上却还不服软,笑他:“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呃……” 男人表情不变,寒声道:“再说?” 段悠羞得没脸看他,随便找了个枕头埋头进去,耳边却传来他低徐拉长的笑。 他抬手扔掉了枕头,扳过她的脸,“看着我,悠悠。” 段悠于是捂着脸。 他却不给她机会,强势又霸道地锁住她的手腕,“我问过你确不确定,是你说你愿意的,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解开,乖。” “……”她简直脸红得要爆炸。 一咬牙一闭眼,吃力地搞了半天。 “想不到我最聪明的学生在这件事上倒是个庸才。”江临低笑,“看来我真的要好好教教你了。” 彼此都是第一次,段悠又是个逞强的性子。 他是男人,无法想象她有多痛苦。 他平静了几秒,待她也适应了,才温声问她:“好些了吗?” 段悠咬着唇,点点头。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我开始了。” …… 在此之前段悠从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占据她的思维这么久。 一直到结束了以后,她脑子里还是长时间地空白。 江临放好热水,在耳畔轻声告诉她可以去洗澡了,她像被抽离灵魂一样闭眼瘫在床上不想动。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应,只好抱起她,走进了浴室。 帮她洗完头发,又想起家里还有解乏用的精油,刚要为她涂一涂,手碰到她的皮肤她就一阵战栗,迅速睁开眼睛。 男人一愣,长眉似有所觉地稍稍扬起,嗓音低霭如周围蒸腾的水雾,“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嗯?” 段悠立马把他往外赶,“我自己可以!你出去!” 江临弯唇,也不逼她,她说什么便顺着她的心思,“洗完叫我,我抱你出去。” 说完,便拉开浴室门回到卧室里,看着床上那些凌乱狼藉的痕迹,还有一抹小小的红,心里被某种情绪填得满满当当,这种喜悦,毫不夸张地说,是他生平第一次。 脑海里那些画面让他又有了不对劲的反应,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眼,披着睡衣,在阳台点了支烟。 真是食髓知味。 校园番外112 我的Tombaugh-Regio 段悠在蒸腾的水雾中打了个瞌睡,险些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临拉开门,低咒了一声,脸色不善地把她抱了出去。 这卧室太乱,自然是不能睡了,他便把她抱去了自己的卧室,心猿意马地给她换好睡衣。 她在半梦半醒间还知道过来亲亲他,江临眸色一暗,咬着牙在心里发誓,如果不是心疼她今晚太过劳累,肯定不会这么轻易饶了她。 第二天早晨,段悠醒来时,身旁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去床头柜上找手机。 手刚伸出被子,就被这陌生的床单和被罩的颜色惊呆,这不是她的卧室。 糟了糟了。她抓了抓头发,赤着脚在床边找拖鞋,没找到,索性就光着脚跑回屋子,反正也不远。 刚一出门,就被从外面回来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江临看了她一眼,俊漠的眉峰立刻皱起千万道沟壑,不悦得显而易见,“段悠,你光着脚满地跑什么?” 也不知道是谁生理期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 段悠无奈,“我的拖鞋还在我屋里啊,你又不在。” 是了,他都已经上完一节课回来了,她才睡醒。 江临把手里拿的教案往她怀里一甩,段悠下意识接住,紧接着就被他整个人打横抱起,抱回了她的卧室。 卧室里早已不是昨晚她最后记得的样子,想是家政阿姨进来收拾过了,床上用品全部换了新,墙角的熏香散发着阵阵清幽。 一想到这里被人看到了,段悠脸上就止不住地红了一大片,江临低头为她找到拖鞋后,掀起眼帘就瞧见她这副模样,心旌一荡,掐着她的腰就吻了下去,段悠被他吻得云里雾里,喘息几乎成了自然反应。 她这一声更让男人肌肉紧绷,他哑声问:“干什么一大早欲求不满的,嗯?” 段悠别开脸,把他往外推了推,“你少耍流氓,我还有课,我不跟你闹了。” “睡了一早晨现在想起上课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 段悠生气,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你害的?” 她本想说是他没把她的手机带过去,导致她没听到闹铃所以起晚了,可是这话听在男人耳中明显变了个意思。 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江临心情莫名舒畅,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哄慰道:“知道了,以后你第二天有早课的时候,我不折磨你到那么晚,不气了?” 他眼里逐渐积攒起笑意,配以毫无瑕疵的俊朗五官,说一句颠倒众生都不为过。 段悠斜眼睨着他,想,真是不公平,两个人明明做的是同一件事,怎么他神清气爽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己却像条晒干了的咸鱼浑身酸疼。 这么一想,浑身更疼了。 …… 自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江临对段悠是愈发宠爱起来,大事小事全凭她心情决定,一度让邵玉城等人大呼其昏庸无道。 他不在家时,会特意派人照顾段悠的起居,小到她平时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每天几点有课、几点放学、几点去健身房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有时候段悠打来电话,他正在所里开会,也会竖手让一干在世界顶级科学论坛上坐拥一席之地的院士们停止他们的滔滔不绝,待她在那边叽叽喳喳和他讲完话,他才含笑挂断,深眸一扫全场,恢复平时的寡白与冷淡,“继续吧。” 段悠闲暇时间会抱着书本泡在图书馆的资料库里,那里时时更新着他们所处的研究领域一切最前沿的消息。 自然,最前沿的,总离不开那个男人。 他去了国外出差,听说过几天才回来。 因为iap最近在做与极光有关的课题,得到了外国某科研组的合作支持。 而他作为项目的负责人,自然要到国外去接洽。 学校的论坛和所有电子媒体的屏幕基本上要被江临一个人刷爆了,不停重播着那场令所有人肃然起敬的演讲。 他站在宣讲台上,手握着可以操纵身后大屏幕的移动遥控器,正向台下上千双眼睛介绍着他们的想法与成果。 长身玉立,衣冠楚楚,烟灰色的衬衫格外衬托出他的气质斐然。 微微一抬手指,整个沉浸式的大屏幕上立马出现了浩瀚宇宙,无数的星辰轨迹,都在他的弹指一挥间。 那沉静而恢弘的气势,好似宇宙无穷的奥妙都被他那双睿智冷静的眼眸尽数看透,又似那些令人向往神思的奥妙仅仅是凭他薄唇一张一合而信口捏造出来的。他就是造物主,就是投掷在这拥有茫茫数十亿物种的星球上,最亮眼的光芒。 那天刚好是学校的开放日,有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高中生前来学校参观。 屏幕前挤了一堆人,都在议论纷纷:“这是物理学院的教授吗?” “真的是诶,太帅了吧!这颜值都能出道了!” “我也好想报他的课啊!” “你先想办法考上a大再说吧!” 一旁早已入了学的学长学姐们闻声对望一眼,笑道:“江教授可是我们学院出了名的严格,你们想上他的课,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熙熙攘攘的讨论声逐渐被屏幕里男人好听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盖过,这时段悠才发现,他说的居然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 有外语系的同学凑起了热闹,“这是德语吧?” 段悠忽然想起来,曾经程诗韵向江临搭讪时,确实问过他关于德语的问题……他到底会多少东西? “天呐,这完全就是muttersprachler的水准啊,这音调,这语法,这词汇量!和我们德国外教差不多了!” 另一个女生捧着心口道:“完了,我恋爱了。” “别想啦,就算你能考进a大挤进江教授的班也没用的。他早就被高你们一级的师姐搞定了。” “师姐?”女生狐疑道,“谁呀?” 段悠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一怔,掏出来看向显示屏,细眉轻轻一皱,“喂?你怎么这时候打过来?” 欧洲那边,不是凌晨吗? 男人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其性感低沉却没被破坏分毫,“想你。”他道,“在做什么?” 段悠才不想承认她已经在他的演讲重播前站了一个多小时,她抿着唇,漫不经心道:“今天是a大的校园开放日,我们学生会忙着主持秩序接引未来的学弟学妹呢。” 说完,她还故意把手机拿远了些,让他听见四周的喧闹,“听见了吧?” 男人不紧不慢道:“听见了,你在看我的演讲。” 段悠一窒,他怎么知道的?这都能听见? “我没有。”她死鸭子嘴硬,“只是刚好被安排在大屏幕旁边发手册。” 屏幕里的演讲逐渐进入尾声,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掌声,电子屏前的同学们纷纷鼓掌,崇拜江教授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像江教授这种人,他真的和我们一样,每天只有24个小时吗?” “就是,好想知道江教授每天都在做什么呀!” 段悠捂着手机,往旁边侧了侧身,小声道:“有人问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我每天做什么你不知道吗?”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波澜不兴的,和电子屏幕里自信从容的样子交相呼应着。 段悠撇嘴,“我怎么知道。” “那你可以去告诉她,我每天都在研究我的tombaugh-regio。” 段悠一愣,“什么?” 还没等男人回话,就听到四周的女同学们同时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赞叹声:“这也太浪漫了吧!” 她循着声音回过头,只见屏幕里的男人泰然自若地切换了荧屏上的内容,在无尽的黑暗宇宙中,有一颗星体逐渐转入人们的视线,“这颗行星,我们叫它pluto,也就是冥王星。上个世纪有学者发现pluto上有一块疑似由冰山的山峰包围起来的、面积广阔的区域,被称作tombaugh-regio。” 段悠眸光一震,那是…… 男人似乎猜到她听见了自己演讲中的解释,淡淡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它的中文名字,叫冥王星之心。” 因为那一大片浅色过境,分明是一颗心的形状。 “有趣的是,不少学者猜测冥王星之心下面里涵盖着冰与水,如果那颗星球上有生命的话,tombaugh-regio就是生命之源,相当于心脏之于人类。” 段悠隐约明白了什么,咬了下唇,小声问:“你的tombaugh-regio,是什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淡淡反问:“你不知道吗?” 风声掠过,嘈杂的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段悠蓦地想起曾经用他电脑时,他告诉她的那句密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时她还只当他是喜欢她的名字。 却原来,这份感情在悄无声息时,已经承载了如此之多的分量。 “回魂。”男人低沉的嗓音透过电波敲打着她的耳膜。 段悠不知该说什么,便轻轻“嗯”了一声。 四周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气氛不知被谁点燃,惊讶兴奋之色像病毒一般在每个人脸上扩散开来,她们尖叫着往校门口涌去。 段悠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只见校门口,一道熟悉的剪影立于亘古天光之下,触目生辉。 他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廓,他们距离不算近,她却能想见他英俊的容颜和深沉的目光,他说:“悠悠,过来。” 校园番外113 除了我以外,你嫁给谁都会守活寡 在几百人的目光注视下,段悠当时就僵住了。 她隐约能听见耳畔有人惊叫:“是江教授本人!” “天啊!他怎么比电视上还帅?这么帅的人还这么有文化,真的不给人留活路啦!” 她们的分贝虽然不小,听在段悠耳朵里却是模糊的,就好像在他出现的那一秒钟,这个世界都被他周围阵阵强势而荡涤尘埃的风吹得很远很远,眼前就只剩下他的身影,无限扩大。 是了,他确实比电视上帅很多。 段悠见过很多长相出挑的男人,包括阿青在内。 但是能把英俊二字融入成一种气质,举手投足之间处处散发的,江临还是第一个。 那种生而矜贵的气质,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与众不同,那种沉稳、从容、渊渟岳峙。 段悠饶是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每次想起来还是会心跳加速。 她们不知道,那双看透了万物规律的眼,会在无人时,专注于她脸上,一瞬不眨;她们也不知道,那双缔造了万物生息的手,会在黑夜里,抚摸着她的身体,不舍移开。 这是她和江临之间的秘密。 “你再不过来,我就过去了。”耳畔传来他淡淡的话音。 段悠回过神,“你怎么……” “回来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男人便迈开修长的腿,稳健而笃定地朝她走来。 四周的学生很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冷峻严肃的江教授步步朝着路尽头那道窈窕的人影而去,脸上的表情却如冰山缓缓向阳光靠近,被攻下一方又一方的角落,而后完全融化,从冷漠变成让人艳羡嫉妒的温和。 于是,大家都猜到路的尽头是谁了。 江临旁若无人地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腰肢,捏了下她的腰眼,道:“一点肉都没有,又不好好吃饭?” 他暧昧而极具占有性的动作让周围的女孩子们脸都红了,段悠尤甚,她回答:“每天都好好吃了,你不是知道么?” 家里的帮佣阿姨每天都要看着她吃完早餐、喝掉牛奶,放学后的晚餐也是营养搭配过的膳食,蔬菜水果样样不落。 她只是不想变胖,所以勤去锻炼而已。 江临搂着她,指尖按断了通话键,黑玉般通透的眸一扫她除了手机以外空空如也的掌心,似笑非笑,“听说你在发入学手册,也给我一份?” 段悠这才想起她刚才随口扯了个谎。 哪有什么鬼入学手册! 看到她白皙精致的五官因为尴尬而微微皱起来的样子,江临觉得好笑,但也不敢再继续逗她。 小祖宗现在脾气大得很,稍有不顺心就敢直接抱着被子跑回自己的卧室里,还反锁门。 就是吃定他晚上离不开她。 段悠想的却不是这回事,她看了眼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脸上火烧一样,“江临,我们这样不好吧,万一传到教务处……” 男人不咸不淡地反问了句:“你怕?” 怕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道王伍德又要怎么折腾江临。 江临牵起她的手,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顺着甬路走了下去,那条路悠长而平坦,一如他一马平川的口吻,不见起伏,从容自在,“今时不同往日了。王伍德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再来得罪我。” 段悠想想便也明白了,江临现在是iap重点项目的负责人,最年轻的院士,走到哪里都是一块香饽饽。 如果他不想在这里,a大也留不住他。 说到这里,江临想起什么,道:“总部想调我去北京。” “啊?”段悠的脚步顿时就刹住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伤口不大,却有点深。 对上江临深不可测的探究的眼神,她很快收拾好表情上的失态,大方而肯定地点点头,“这是好事。” 攥着他衣袖的指节却寸寸泛白。 “我也同意去了。”男人继续说道。 明明是很平淡无温的一句话,听在段悠耳朵里却有种振聋发聩的力道,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微笑看着他,“有发展前途呀江教授!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他低垂眼睑,女孩娇艳的眉眼间每一分僵硬的变化都被他收归眼底,落进那幽静晦暗的瞳孔深处。 他面不改色地摆弄着她的手指,出声问:“你觉得是好事?” 段悠其实心里苦得发涩,一时间不知怎么调整心态,这消息来得太突然。 她该为他开心的。 她该为他开心的。 她一遍遍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脸色却愈发生硬扭曲,好像是个想哭又生生笑出来的模样,看得江临心里没由来的一紧,突然不想再逗她。 可他还是狠着心,想知道她待如何。 段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他身侧走着。 这条平时觉得长到望不到头的主甬道,也在一分一秒的天人交战中很快就走过了。 两个人到达实验楼楼下时,段悠忽然道:“我成绩还不错,转学应该不成问题。如果实在不行,我就今年跟着应届生再参加一次高考,总之……”她没看他,快速而坚定地说,“我肯定能想办法过去的。” 这话在男人眼里掀起了暗色的浪潮,他眯了下眸子,防止被她看出端倪。 可心底的震动,却成了藏不住的蛛丝马迹。 他问:“你要跟我过去吗?你不怕耽误一年的时间吗?” “怎么算耽误呢。”段悠这才抬起眼,看到男人仿佛无动于衷的脸,唇齿涩然,依然还是鼓起勇气道,“三年读完大学……又不是没人做到过。耽误一年时间,明年我努力补回来就好,但是你……” “我怎样?” 她看到男人深讳的眼底似乎渐渐有风起于青萍之末,漫卷着陌生的情绪,强势而密集地将她笼罩。 他又哑声问了一遍:“我怎样?” “你跑了的话,我去哪里找第二个?” 话音刚落,他的俊脸便迅速压至眼前,他以极其熟练的动作撬开她的牙关,单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箍着她细软的腰肢。 亲吻来势汹汹,攻城略地,和他西装革履、儒雅禁欲的样子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段悠被他吻得恨不得软成一滩水,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更是捂着脸在看他们,江临却浑然忘我,感受到她的分神,还抽出手来攫住了她尖细的下颚,“看着我。”他沉声,淡若远山的眉峰间此刻不悦得毫发毕现,“你还想找第二个?” 段悠恼羞,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你不要我了,我难道还守一辈子活寡给你吗?” “你放心。”男人冷笑,“除了我以外,你嫁给谁都会守活寡。” 段悠听出他言语中郑重其事的狠戾,不似玩笑,还在发愣,他却收住了越来越沉沦下陷的吻,在她耳边道:“我会去北京,但不是现在。” 段悠又“啊?”了一声。 “我现在还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他的脸离开她几寸,视线密不透风地裹住她的脸,“三年以后送你毕业,和我一起去,嗯?” 他说的“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为了送她毕业吗? 段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江临诓着表了个白? 心头聚拢的愁云瞬间散开,这拨云见日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竟让她有短暂的窒息。 段悠气得抬手狠狠在他结实坚硬的胸膛上捶了一下,“你有病吧。” 这一捶,却是眼眶都红了。 开这种玩笑。好笑吗。 江临的心脏蓦地一缩,好似被人用力攥紧,疼得错了位。 他何曾见过不可一世的段悠露出这副神态——明明刚才还假笑着恭喜他,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以后。 江临突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何必要用这种让她紧张不安的方式来证明她对自己的喜欢? 在这件事上,段悠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要十分,她便会塞给他十二分。 于是他收紧手臂,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听语气也没有了最初的泰然自若,反倒显出慌乱来,“悠悠,我错了,别哭。” 段悠还是不想理他,她是真真切切的伤心并且下定了一番决心,到头来只是江临开的玩笑? 她甩开他的手,他猝不及防,被她甩开,下一秒又出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抬脚就走的那一刹,毫不夸张的说,江临觉得她踏开的那一步,简直如同从他心里生生扯断了什么。 段悠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榕树下的光景吸引。 不远处的树下,与江临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伫立在那里静静看着他们。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空寂无物,不知已经这样站了多久,久到仿佛他也是身后静止的画卷里的其中一笔,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段悠很久没见过他了。 江临见她面色有异,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看,也循着看了过去。 这一看,他原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更加阴沉了。 唐季迟。 前两天在欧洲那群贵族们所谓的名流聚会里还见过他。 他们也是那时候才互相知道了彼此的身份,足以一拼的身世背景放在那里,对两个人都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压力,因此更不敢小瞧对方了。 校园番外114 你要怎么好好照顾我? 段悠对唐季迟这个人的印象实在是一言难尽。 平心而论,他是个挺不错的人。 但是他出现的时机却让她非常尴尬——次次都是在她狼狈不堪的裉节上。 段悠是个嘴上爱逞强又要面子的人,她不太喜欢别人来关心她的私事,尤其是她确定对方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好的时候,那种感觉会更糟糕。 但毕竟两个人也算“神交已久”,视线都对上了,不上去打个招呼显得很没礼貌。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主动走上去,树下的男人便单手抄袋转身走了,临别前那一个眼神,说不上有什么变化,还是淡淡的,眸子漆黑又没有太多显而易见的情绪,却犹如一桶凉水浇在了她身上,让她有些发冷。 “还没看够?”江临皱眉,倾身挡在了她眼前。 段悠收回目光,心里依然有些恼他,不想理会,“我回宿舍了。” “回宿舍干什么?”江临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以后都在我家住?” “我拿东西!”段悠翻了个白眼,甩开他的手,径直往宿舍楼走去。 男人薄唇轻抿,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她抱着书本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江临站在宿舍前的花坛处,不声不响地盯着楼道出口。 他的眼底蕴着很浓的墨色,与他周身沉淀下来的冷淡从容的气场相辅相成,那张鬼斧神工、线条坚硬的脸,似乎不会为任何事而动容。 就这道影子,段悠看了很多次。 她还没搬到他家里住之前,江临总是这样站在这里等她,安静的,耐心的,带着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沉的情绪,仿佛他能在这里站到地久天长,只为见她一面。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段悠不禁失笑。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因为她那时还不知道,这份等待在十年之后,会被赋予怎样痛心彻骨的沉重意义,她更不知道在她离开的那两年,江临总是一个人站在这里,等一个永远永远失去的不归人。 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 段悠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江教授在想哄她的时候真的是使劲浑身解数,任她道行如何高深也招架不住。 尤其是晚上。 她像只猫蜷缩在他怀里,他的所有动作都让她理智崩溃。 江临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会总结规律,会举一反三,对所有事情上手都很快。 段悠还对这件事懵懂迷糊的时候,江临就已经对她浑身上下所有该“照顾”到的地方如数家珍了。 她明明在吃饭的时候还能绷得住不理他,回到卧室就软成了一滩水,他一边驰骋一边吻着她发红发烫的脸,“喊我的名字,悠悠,不要不理我,嗯?” 段悠的意识飘来散去,抱着他的肩背,下意识地喊他的名字。 她温软的声音总能刺激到他的神经,就像她的身体总让他爱不释手一样。 段悠以为是自己沉沦,其实江临也次次把持不住,今天晚上她对他的爱答不理,更让江临想将她按在这里翻来覆去的欺负。 斯文淡漠如江临,也会在愉悦至极的时候低吼她的名字,用一些下流粗鄙的语句挑逗她。 神奇的是段悠居然不反感,还隐约被他这种表里不一的反差搞得更加兴奋。 过了半个晚上,他总算放过了精疲力尽的段悠,给她冲了个澡,将她抱回床上,细致地为她擦拭着头发。 段悠眯着眼睛,像只吃饱了正准备入睡的小动物,忽听江临说:“过两天我要去一趟祁门。” 段悠对他动不动的出门已经习惯了,“喔”了一声,没继续问。 这次他却沉默了下,主动交代了,“去给我母亲扫墓。” 仿佛灵台被一道闪电重重劈过,段悠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 她就这么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千万句话堵在嗓子里,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扫、扫墓…… 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蓦地被这两个字串连起来。 他曾说过祁红是他母亲喜欢的茶,也曾说过,她没机会见到他母亲。 那时段悠还矫情兮兮地难过了几秒,现在想来…… 她能看到他晦暗的眼底有一片着极深极深的严寒,风雪萧瑟,令她寸步难行。 段悠握住了他的手,沉默良久,问:“你妈妈……去世很久了吗?” 江临低头望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喉结一滚,口吻平淡至极,“不久,一年整。” 一年,是个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都走不出来。 更何况江临这种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泄露分毫的性格,有些伤疤见不到光,只会在心里默默溃烂,越久越疼。 段悠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于是跪坐在床上,也不顾自己乌黑的湿漉漉的头发,一点点蹭到他面前,“我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男人没看她,高大挺拔的身体里溢出的绝望而沉寂气息,却似一种不必言明的拒绝。 段悠能感觉到他已经在努力接纳自己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心急,试探着问:“不方便吗?” 他却用大掌盖住了她的眼帘,亲了亲她的腮帮,“睡吧。” …… 第二天,江临果然从外面带回来一只黑色的皮箱,里面有许多寒衣、纸钱和经文。 段悠有些奇怪,他要去多偏远的地方扫墓啊,那边没有这些东西卖吗? 但她到底还是没敢问,就乖乖帮他收拾起了行李箱。 江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口那他曾以为永远也填不满的空缺正在一点点缩小。 他的脸色略微柔和了些,忽听段悠问:“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男人的黑眸静静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安之若素地提醒:“你下周专业课有考试。” “过后补考也一样,不就是比别人少一次机会吗?”段悠小声嘟囔,不满道,“再说专业课的分数都是你评的,我这么优秀,你要是敢让我挂科,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身子陡然一僵。 一尊结实又坚硬的胸膛不知何时贴在了她的后背上,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下巴垫在她的颈窝处。 他虽然和她做过所有亲密的事了,却很少做出这种亲近的姿态,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抱住了怀里的什么,紧紧不肯撒手。 段悠的心一瞬间酸软到快要化掉,他低声对她说:“悠悠,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过去,现在……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什么规矩呢?段悠刚想问,却又想起了祁门是什么地方。 安徽,作为程朱理学的发源地,历来便对“规矩”二字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不少大门大户至今还都秉承着一套传统的家训家风,对很多“不合规矩”的事情怀有偏见。 她怕继续不合时宜地追根究底惹他烦心,便“哦”了一声,放下手里还没叠完的衣服,转过身来,藕臂缠在他的腰间,“那你要记得替我给伯母送一束花,多烧些纸和衣服,再告诉她……让她放心,以后她儿子……我会替她好好照顾。今年不能去看她,我很抱歉……” 江临的眸色深了深,她埋头在他胸前,错过了他眼底的震撼与动容。 半晌,男人薄唇轻扬,“你要怎么‘好好’照顾我?” 段悠推开他,指着床上的行李箱,“敢情你看不见现在是谁在给你收拾行李?” 江临失笑,避开行李箱的位置,将她压入柔软的被褥,哑着嗓子道:“那些事情家里请的阿姨也可以做,不过有一件事,非你不可……” 段悠在他的唇吻过来之前,抬手挡住了他放大了也毫无瑕疵的俊脸,冷不丁地问道:“对了,你妈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苦恼认真的模样被他收入眼底,江临沉吟道:“有可能,以她的性格,大约不会喜欢骄纵的女孩。” “啊?”段悠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差点磕上他的下颌骨,一双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那你别跟她说、说我……” 她极不老实,江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不声不响地将行李箱挪到不会碰伤她的地方,淡淡睨着她,“说你什么?” “说我性格不好……”段悠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自己也知道你性格不好?”男人的嗓音深沉难辨,温热的大掌扶上她的后颈,将她的头托到自己面前,想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 可是段悠较起真来了,哪还能让他含糊过去? 她抬手挥开他的胳膊,弯月般的眉毛皱成一团,“你别闹,我烦着呢!” 江临苦笑,这下他倒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 眼看段悠的神色愈发焦躁,他无奈之下,沉声保证道:“她会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我。” “那又怎样?”她不依不饶。 江临堵住她的诱人的菱唇,辗转间,嗓音低霭道:“明知故问。” 段悠秒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却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她喜欢你,为什么就一定会喜欢我?” 因为我喜欢你。 江临没再给她贫下去的机会,按在床垫上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教训。 校园番外115 今天大哥的火气,格外的大 时间飞逝,很快段悠就迎来了以学姐的身份迎接大一新生的第一年。 她是学生会的成员,杂务繁多,每天忙得找不着北,可巧江临那阵子也总是三点一线的跑——不仅是研究所和学校,还有一间刚刚破产的公司。 那是段悠偶尔听他和邵玉城、傅言和商伯旸打球时聊起的,似乎是他们盘下了一个已经成为空壳的中小型企业,正准备开始投资运作。 江临不在家,段悠又需要天天跑学生会,索性她便和江教授商量,想搬回学校。 她的提议引起了男人不声不响的抵触和不悦,可是看着她经常六点多放学回了家、八点多学生会临时开会她又要打车跑回去,好几次累得在出租车上睡着的样子,江临又着实心疼。 他问过她能不能退掉学生会,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 大学生活本来就该多姿多彩的,她是优秀的人,她是值得在学生会的管理层里锻炼自己、享受优待的人。 他也不能把每天下班后的时间全部拿来陪伴她,让她独自守在空空如也的房子里,与学校生活逐渐脱节,过早成为类似“家庭主妇”这样的角色,似乎对她的人生太不公平。 他本想晾着这件事不再主动提起,等它自己过去,但是段悠疲倦劳累、郁郁寡欢的样子真的惹恼了江教授。 终于在某天晚上,他趁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的时候,推门而入,单手撑在她的桌案上,脸色沉得宛如黑云压城、阴霾堆积。 段悠被他挡住光线,愣了愣,捏着眉心抬头看他,语气尽量柔和地问:“怎么了?” 男人的声线冷漠僵硬,“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段悠翻起手腕看了眼表,细软的眉头拧作一团,“抓紧时间写完这个活动策划,一会儿还要拿到学生会去。” “还要出门?”他语气听上去没什么起伏波澜,依旧淡淡的,可段悠何其了解他,早就总他微微下沉的唇角里感觉到了某种摄人心魄的压力,那是他极不高兴的征兆。 段悠无奈点头,“嗯。” “学生会是离开你就解散了吗?天天都需要你跑来跑去?”男人长眉一拢,眉骨下寒眸深邃,嗓音终于被挑起了凌厉严肃的怒气,“段悠,你好好看看你自己,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他把她桌子上的小镜子“啪”的一声按在她眼前,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为什么他的女人比他这个身兼数职的人还要忙? 江临看到她的黑眼圈心里就是一股邪火甚嚣尘上,压都压不住。 段悠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可他越是发怒就越耽误她的时间,他甩门而去她也没空理他,写完策划就背着包匆匆离开了。 她到家时已是深夜,站在门外一眼望过去,客厅里还开着灯,沙发上那道轮廓分明英姿挺拔的身影,不是江临是谁? 她头皮一阵发麻,脚步顿在门外,低头望着鞋尖,突然进都不想进去了。 下一秒,门锁却“咔嚓”一声被打开,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立在与她一步之遥的玄关之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深沉静敛,好像刚刚化开的雪水,带着料峭春寒从她身上流淌而过,“你打算在门外站到什么时候?” 女孩的手指稍稍一缩,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 江临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动作收归眼底,心脏被谁的手用力攥了一把,让他极为不适。 “你在躲我?”他沉着脸问。 段悠摇摇头,“教授,我真的很累,你能不能……” 男人闻言,英俊淡漠的眉宇蓦地揉皱,他压着心里的百般情绪,不由分说将她抱起,面色晦暗阴沉,“段悠,我都怀疑你这副鬼样子能不能自己从这里走回二楼。” 段悠无力道:“我可以的……” “闭嘴!” 段悠于是乖乖闭嘴,搂住了男人的脖颈,手指触到他衬衫名贵舒适的面料,这才发现他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 可现在……却好似又不打算出门了。 他大概是在等她吧。 段悠心中一暖,又惴惴,恐怕她再不回来,他就要亲自去学校要人了。 把她放回卧室的床上,江临忽然道:“每天至少和我通一次电话,不许在宵禁后回寝室,周末必须回家住。” 段悠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褐瞳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宛如深秋时的夕岚雾霭与满山的枫叶交相辉映的颜色,嵌在她瓷白的脸蛋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江临低咒了一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搅散了她眼底静止的水面,“听见了就说话。” “你这是同意我回学校住了吗?”段悠不确定地问。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有空接送你的时候,立马给我回来住。”冰冷生硬的字眼从他的薄唇间往外蹦,好像根本不愿和她多说这一句,“学生会的事情如果真的多到做不完,就让陆铭多招几个人。” 段悠反手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肢,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胸口蹭了蹭,“就知道你最好啦,忙完开学季我就回来。” “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 段悠点头点头再点头,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可以睡觉了吗?” 江临脸上堆积的阴云越来越厚,面色差得出奇,“我不让你睡觉了吗?” 段悠弱弱道:“我怕你想……” 男人俊漠的眉头彻底蹙成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了,他冷笑着想,他看起来就这么像色慾熏心的变态吗?她都这个样子了,他还能把她怎么着? “睡觉。”他把她的被子拉过来,扔在她身上,做完这些事便退出了房间,回了自己的卧室。 不得不说,她搬回学校的事,让江临真的非常非常不爽。 这种不爽,邵玉城等人是最直观能体会到的。 每天公司里的气压都低到可怕,新招来的员工往往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他骂走。 又一大清早,邵玉城难得起早开着他拉风的跑车跑到公司来装模作样的勤奋一下,刚一出总裁办的直梯,就听见办公室里一阵叮咣乱响,他心惊肉跳,问门口的傅言:“这又怎么了?” 今天大哥的火气……格外的大啊。 校园番外116 说说看,你又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 傅言正靠着门框,不咸不淡地望着屋里的男人,俊脸上挂着三分虚浮的笑意,未达眼底,“大哥,我劝你还是直接过去吧、这青花瓷的瓶子砸在对方脑袋上才叫解气,砸在自己办公室的地板上只能拿来生气闷,还要白白赔钱。” 屋里的气氛在傅言这句话说完的刹那明显更加阴沉了。 邵玉城懵懂地走过去,捅了捅傅言,被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 他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傅言甩给他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最近段悠天天不回家,在学校还被别人缠得厉害,不高兴了。” 邵玉城大为震惊,本来想撸袖子开干,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谁这么不要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傅言岑薄的唇角弯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弧度,神色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个热闹罢了,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热闹确实挺好看的。 “唐季迟。”他说。 邵玉城不知道这个唐季迟是何方神圣,但是能在傅言口中拥有姓名的,那一定不是一般人。 否则傅言多半会以更为精确细致的言辞来描述他的身份,而不是简简单单给出这三个字,仿佛“唐季迟”这个名字,就该是被世人所知的某个专有名词一样。 邵玉城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郁城哪有一户姓唐的,傅言淡淡提醒道:“更准确来说,他姓town。” 醍醐灌顶,邵玉城猛地反应过来,“你说的是——” 大约两百年前,工业革命结束时期,带着无数匠人远赴英国的华裔企业家。大英帝国原本就是海航的先驱者,可他硬是凭借一手出色的造船技术击溃了所有的本土竞争者,并且拿下了80%以上、几乎可以称为垄断了大英帝国整个航运市场。 那个town家? 欧洲的反垄断政策逐渐出台完善,town家也深谙东方以退为进的处世哲学,主动交还部分市场,为工业革命导致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积极提供对策,皇室为了安抚和表彰,便破例为他们颁了爵位。 “唐季迟怎么会和段悠搞上?”邵玉城很糊涂。 一个“搞”字用得十分随意,傅言听了却皱了眉,刚想提醒他小心祸从口出,突然就什么东西冷不丁的带着凌厉煞气破空而来,狠狠砸在了邵玉城附近,碎得七零八落。 邵玉城面色发白,心有余悸地瞧着地上碎裂的笔筒。 幸好他躲得快,不然现在小腿的骨头估计也和这个笔筒差不多了。 傅言淡如寒山静水的眸底浮起冷冷清清的笑,嘲讽得毫不留情,“该。” 邵玉城一回头就看见办公桌后方,男人正表情不善的盯着他,视线锐利阴鸷得能在他胸前戳几个血窟窿,周身的气场更是沉甸甸的,让人寸步难近。 他忙道:“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临坐回椅子上,掀起眼帘觑着他,眸光纹丝未动,“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不通,唐季迟不在英国逍遥快活,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江临没吭声,脸色更沉更暗了,倒是傅言在旁边说:“唐大少爷是过来读博的,结果带他的教授去年因为身体原因退休了,临走前把他交给了大哥。” “所以他和段悠还算得上是师兄妹的关系了?”邵玉城举一反三地一击掌,“这不就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傅言用关怀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两秒,预感到接下来血腥的场景,他索性转身走了。 果不其然,前脚刚进电梯后脚就听到总裁办传来哀嚎,“大哥,不要啊……” 他点了根烟,面无表情地想,这大概就叫不作不死。 …… 对于这件事,段悠也很奇怪。 按说像唐季迟这种博士生,每天泡在研究所里写论文就完事了,为什么会频频出现在校园里,还加入了学生会,美其名曰,来帮忙。 怎么现在读博的学生都这么闲吗? 她正想着,面前便伸出一只手,把香气四溢的咖啡放在了她的桌面上,“休息会儿。” 段悠抬头,就看到了对方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她怔了怔,“谢谢。” “不用客气。”唐季迟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发现她正在翻译一篇请帖,学生会不仅要为新生策划一场欢迎晚会,还有每年从世界各地请过来的客座教授、外国友人,都要照顾到。 唐季迟的一双眼睛,生得黑白分明,白的温和、黑的深沉,既有着上流社会的彬彬有礼,又有高智商人群独特的冷静智慧,被他这双眼睛注视着,很容易便会生出被渗透、被看穿的感觉。 段悠不喜欢与他对视,重新看回电脑屏幕。 唐季迟却在这时从容开口:“请柬不用写的这么正式。” “嗯?” 他低笑,“你这是从网上找的模板吗?”他略一过眼,里面用词之繁复,皇家茶会的请柬也不过如此了。 段悠毕竟不是专攻外语出身,僵硬道:“抱歉,我不擅长这个。” 他叹了口气,接过她的笔记本电脑,“我来。” 这人尽管多数时间给人柔和儒雅的错觉,但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她于是也不和他争了,只问:“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唐季迟头也不抬,一些乌黑的碎发挡住了他有棱有角的侧脸,却挡不住他温淡的嗓音:“帮我把咖啡喝了吧。” 段悠一窒,余光里是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他不是第一次给她送咖啡来,之前她觉得不妥,总是以忙为借口,对它视而不见。想着过几天他可能就放弃了,谁知唐季迟却变本加厉,为了让她喝下,甚至给整个学生会所有的干部每人带了一杯来。 这次他的直接要求,段悠不好拒绝了,端过咖啡,在袅袅的蒸气中,平静地垂眸道:“在哪里买的,下次我也请大家一起喝。” 唐季迟淡笑,“我从家里带来的,外面……大概没得卖。” 段悠鼻翼耸动,这咖啡的香气醇厚持久,确实比她喝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特别。 “你家里……产咖啡的吗?”她随口问。 唐季迟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眼中的古怪色泽很快被笑意盖过,他仔细想了想,回答:“也做这些生意,不过规模不大。” 保镖就站在学生会活动室的外面,听着他们聊天,心想,可不是吗?现在英国几大主要港口的生意都是town家独占鳌头,进出口的货物,大到炸弹核武,小到一粒咖啡豆,什么东西town家不接触? 说话间,他已经改好了邀请函,把电脑推回她面前,“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段悠写不出这种程度的文字,却能看出他行文之流畅,语法之精准,样样让她自愧不如,“我觉得挺好的,就这样吧,我拿去给陆铭看一下,就安排工厂印刷。” 陆铭最近也忙得像个陀螺,自从贺井阳被退学后,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一直悬空,他便被擢升为代理会长。 林小晓好几次从食堂打包了饭菜过来看他,他总是吃两口就放下,久而久之,林小晓也不和他较劲,跑去找段悠玩了。 谁知道段悠身边居然又多了个大帅哥! 她望着唐季迟离开的背影,奇怪道:“这是谁啊?” 段悠说:“物理系的学长,读博。” “博士生也来学生会凑热闹啊?”林小晓大为震撼,“他们也要修学分吗?” 段悠摇摇头,“不知道。” “这学长是不是喜欢你啊。”林小晓趴在她桌面上问。 段悠喝着咖啡被呛了一口,咳嗽半天才瞪她,“胡说什么?” “你不知道,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就像江教授看你一样。”林小晓说得有模有样,还指了指她的椅子,“刚才你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滑倒,他手都伸到你后腰了。”后来段悠自己扶着桌子站住,他便没有碰上去。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护着她,君子如玉,静水流深,没有丝毫声张。 如果不是刚好被林小晓这个过客撞见,或许这就是他一个人的一台独角戏。 段悠被她说得一身鸡皮疙瘩,“你别瞎说了,让江教授听见他又要不高兴了。” “说说看,你又做了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 门外,男人低沉冷峻的嗓音插了进来。 林小晓回过身,尴尬道:“江教授……” 江临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没有停留一秒,凝在屋里女孩精致漂亮的脸上。 林小晓识趣道:“那我先出去了。” 段悠在心里把她骂了八百次,面上只无力地点点头,她走后,江临还是没动,站在原地,“刚才谁来过?” “没人来过。” “是吗?”男人走上前,从她桌上端起那杯喝了大半的咖啡,唇角噙着淡淡如雾霭的嘲弄笑容,“顶级的牙买加蓝山,全世界的供应量一年不超过90吨,这种供不应求的皇家品质,应该不是你在外面咖啡店买的吧。”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什么温度,却让段悠浑身的血管都被冰冻了一瞬。 她没想到唐季迟居然能搞来这么名贵的东西,也没想到江临居然只闻一闻就能参透它的价值。 校园番外117 大火(一) 他眼里肆意弥漫着晦暗的墨色,隐则无迹,显则夺人,让段悠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深藏不露的怒意。 男人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眼中的墨色就这么灌进她毫无防备的褐瞳之中,“还不说?” 其实他不问,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来了不止一会儿,自然与刚刚才离开的唐季迟打了个照面,也听见了林小晓那番“唐季迟喜欢她”的言论。 这其实是种很矛盾的心态,她的魅力他再清楚不过,他原本以为,能吸引到这些棘手的情敌,更显得他眼光毒辣,就像一个收藏家,买到了绝世珍宝总会迫不及待拿给众人欣赏。 可渐渐地,江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喜悦和自得越来越少,江临现在体会到的更多是心烦,他对她有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别人多看她一眼,他都恨不能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更别说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追求。 或许在段悠看来唐季迟的行为还处在谦谦君子进退有度的方寸之中,但江临是个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唐季迟看她的眼神确实已经到了一种明目张胆的地步。 她现在甚至肯为他撒谎了。 这个认知让江临心头的戾气蓦地蹿高,清隽俊朗的额头上也少有的蹦出青筋。 段悠没办法,只好双手抱住他,“好好好,我承认,唐季迟是来过。可他给学生会所有人都带了咖啡,你为什么只找我麻烦?” 听到她娇嗔的语气,男人紧绷的脸廓松了松,眼底的阴沉却没散尽,“只有你是我的,其他人我管她们做什么?” 虽然都是“老夫老妻”了,可她还是爱极了江教授一脸端庄严整的禁欲样,说出这种缠绵到极致的情话,那种反差令她欢欣雀跃。 “那我都是你的了,你怎么还这么多疑。” “你肯为他撒谎。”他沉声道。 “我是怕你生气。”段悠回答,“他在我看来是无所谓的人,因为他惹你生气,怎么都不划算。他一出现你就要炸毛,最可怜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话里的亲疏分明让男人很是受用,他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改为牵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摩擦,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今天的事情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段悠合上电脑,“后天联谊彩排,大后天晚上正式开演,然后我们就解放了。” 江临看着她疲劳的神色,到了嘴边想让她今晚回家的话又收了回去,换成:“我送你回宿舍,好好休息。” …… 唐季迟从学生会出来,便坐上学校门口的私人专车,去了公司。 他家在国内也有些产业,除了博士学位以外,他还要兼顾公司一些大小事务,每天已经非常忙碌了,所以保镖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在学生会这种没卵用的地方浪费时间。 唐季迟却没回答。 只是淡静从容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好像他是这个嘈杂纷乱的世界里唯一静止的事物。 突然,他眉心一拧,“先别开车。” 司机于是松开了刚踩下去的油门,猛地将车刹住。 保镖和司机同时回头看向他,“怎么了,少爷?” “那是我们的人?”唐季迟朝车窗外扬了扬下巴。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像保镖一样的人物徘徊在学校大门附近,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骨架和五官不是东方人该有的立体宽阔。 可是整个a大除了他,谁出行还会带个西方保镖呢? “不应该。”副驾驶上的保镖低声道,“少爷,我们的人不会没有接到任何指令就出现在学校附近。” 是了,唐季迟作为town家嫡子嫡孙,出行的派头从来都是极尽奢华铺张,此次他为求学而来,自然不肯让身边跟太多人。 他深沉的眼瞳中忽然划过一抹异色,紧盯着保镖腰间的什么,方才是那东西反了夕阳的光,刺了他的眼睛。 “那是谁家的家徽?”他问。 保镖仔细辨别了一下,也生出疑窦,那大名鼎鼎的家徽,只要是欧洲上流社会就并不陌生,“leopold公爵?” leopold家,不是那个传说中孕育了一位被主赐福的女孩的大家族吗?那个女孩甚至一出生就被授予伯爵爵位,一度让各大家族震惊不已。 唐季迟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司机却在此时说:“少爷,不回公司开会了吗?再迟就要到晚高峰了。” 唐季迟又看了那人一眼,皱眉道:“走吧。”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让江临和唐季迟觉得后悔不已的话,便是那天两个人先后做出的决定。 一个是江临没有坚持让段悠和他回家住。 另一个,是唐季迟没想太多,未曾追查leopold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段悠连续忙了好几天,累到低烧病倒,彩排都没坚持完就被林小晓和陈天娇送回了宿舍。 第二天她本来想坚持出席典礼,却被陆铭在电话里拦下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林小晓已经因为她过度劳累的事和他吵了一晚上,听他说出这话,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对着电话抱怨了一句:“你们就是不拿悠悠当人看。” 陆铭也确实于心不忍,便没和林小晓争辩,给段悠放了一天假。 段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到娇娇小晓和陆铭三个打电话的声音在耳边忽近忽远地飘,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有点发烧了。 下一秒想起什么,又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对着林小晓举在手里的手机道:“如果江教授问起来,你们千万别跟他说我生病了。” 那男人早就对她和学生会的事情不满到家了,要是再被他知道她病倒了,还不知要怎么发脾气。 林小晓和陈天娇对视一眼,按着她躺下,“你就别操心了,我们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段悠这才躺回床上,闭上了眼。 那天晚上,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开始了一场别出心裁的欢迎盛会。 所有人都去凑热闹了,整个女生宿舍空空如也,安静得不正常。 段悠睡得昏沉,因此也不知道火苗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哪里钻进的宿舍。 校园番外118 大火(二) 她能感觉到的温度越来越高,可眼皮却沉得打不开,身上缓缓流了不少汗。 段悠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发烧越来越严重了,应该好好睡一会儿…… …… 江临作为学校里最年轻、最受欢迎,也最有成就的教授,自然被请到了典礼上讲话,整个人往台上一站就显出了一种气场——那是一种从岁月和历练中打磨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场,也是一种生来就镌刻在骨子里的、不同凡响的高贵气场。 仿佛时间从他身边粼粼而过,生生刮掉了一切浮躁和青稚。 留下的,只有他不显山不露水的自信从容,如百川归海,恢弘且平静。 唐季迟坐在最前排、靠近校长的位置,和台上的男人仅仅几步之遥。 而当男人略一垂眸、漆黑睿智的目光淡淡扫过来、与他四目相对时,唐季迟几乎浑身一震。 旋即,紧紧握住了拳。 说不上理由,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远不仅仅是这几步的距离。 后台,段悠不在,林小晓和陈天娇便接替了她的位置。 从舞台侧翼看到那似乎在发光的男人,陈天娇忍不住低声道:“江教授可真是了不得。” “谁说不是呢。”林小晓坐在道具箱上喝了口水,“不过要说厉害,我觉得最厉害的是悠悠,能把这么了不得的男人搞定,她真是我的偶像。这事,你信不信我能吹一辈子?” 陈天娇失笑,不说话了。 江临一边在台上游刃有余地讲话,视线一边扫过全场,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扩音器被传到千人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咬字平缓清晰,每个标点符号都极具存在感。 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呼吸停顿之间都牵动着每个人的心跳。 演讲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报幕的主持人找准时机上去问了他几个问题,江临便都言简意赅地回答了。 最后主持人笑着问:“接下来就是我们同学们最关心的事情了,提问率高达74%的问题:江教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话音一落,台下引起一片骚动。 江临看着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眼皮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推拒,“私人问题,不方便回答。” 主持人稍显失落,但在他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之下也不敢进犯,于是打了个哈哈道:“众所周知,江教授和段小师妹也是我们工程物理系的一段佳话了,新来的同学们就不要去打扰江教授了哦,名草有主了!” 原以为高冷的江教授不会接话,谁知他却冷不丁地开了腔:“比起打扰我,我更不喜欢有人打扰她。” 台下又是一小阵骚动,同学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狗粮塞了一嘴,纷纷屏息。 江临也没理会,插着兜就走了下去。 唐季迟坐在第一排,看得一清二楚,江临在说最后那句话时,分明把眼神投向了自己。话中不必言明的警告,他也全数接住了。 江临从舞台上走回后台,陈天娇赶紧递了瓶水上去,“教授,您刚才那句敲山震虎真是帅呆了。” 男人不置可否,淡淡看了她和林小晓一眼,“她呢?” 两个女孩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江临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压力却在一字一字加重,“我在问你们话,段悠人呢?” “在道具组!” “在化妆室!” 二人同时紧张地开口,瞬间指出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江临眸光一深,也不再多问她们什么,抬脚便走了。 晚会还在继续,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又像陀螺一样忙了起来。 江临在后台找了她一圈没有看到人,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她,却发现在这个千人礼堂里,手机的信号奇差。 他朝礼堂外面走去,走到正厅的门口,才打了出去。 话筒里传来温柔规范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男人淡若远山的眉头略微皱了皱,心中划过一道异样的感觉,隐约而模糊,快得无法捕捉。 他掐断电话,正想返回礼堂去找段悠,忽听身旁有人道:“外面来了好多消防员,怎么回事?” 他步伐一顿,回过头去,另一人道:“女生宿舍起火了,火势大得很,整栋楼都快烧透了!幸好楼里没人!” 江临立刻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天边,确实有一大片赤色的光亮,与这夕岚雾霭的橙红格格不入。 作为教授,他自然不能对此坐视不理,干脆果决地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别声张,进去通知校长,等他处理。我过去看看。” 两个人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江教授,忙不迭地应下。 江临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去,越近就越能感受到空气中一波一波往外扩散的热浪,同学们都在礼堂,宿舍附近几乎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只有消防员们在楼下指挥着灭火,还有宿管大妈紧攥着手机,急得满头大汗。 江临见状,沉声询问:“怎么起火了?” 宿管大妈擦了擦汗,十分愧疚,“我刚才出去拿了个快递,回来就看见宿舍楼着火了。” “楼里的人呢?” 宿管大妈坚决保证道:“没有,楼里没有人!” 这要是有人还得了? 她这么一想,也觉得心有余悸,“幸好学生会贴了公告,所有人今天必须参加迎新晚会,晚会开始之前我和学生会的几个负责人把整个楼的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人的。” 会这样做,是因为前几年的迎新晚会都非常冷清,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不乐意参加这种活动,宁可自己在宿舍吃喝玩乐。 但是今年校方花大价钱请了不少客座教授和国际知名的学者前来,为了摆出“座无虚席”的场面,也只好出此下策——这也是今年学生会对迎新晚会格外重视的原因。 江临微微点了下头,刚要转身离开,心脏却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狠狠扯了一下。 那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让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缓缓逆流回胸口,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是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又给段悠打了个电话。 校园番外119 大火(三) 依然是同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的眸光寸寸深暗下去,过了短暂几秒钟的功夫,脸色突然狠狠一变! 他知道先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方了—— 段悠如果在礼堂里,她的手机应该会接不通信号,提示的应该是“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而不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余光里倒映着那漫卷着天地的火舌,又想起林小晓和陈天娇欲言又止的模样,江临整个人犹如被巨大的恐惧一把扼住了咽喉,那从后背疾速攀上来的冷意不等他反应就把他的理智一并吞没。 他猛地抓住宿管大妈的肩膀,力道失控得能听到对方肩膀传来一声骨骼的脆响和对方尖声的呼痛。 江临却管不了那么多,眼底布满风雨雷霆,那晦暗的阴霾只能用骇人来形容,“和你一起查房的、学生会的人,是谁?” 宿管大妈似乎被他眼中彻骨的严寒冻伤,一时间连疼都不记得了,只余心里浓烈的恐惧感,一层高过一层。 就好像她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就会被他活活杀死在这一个眼神里。 她哆哆嗦嗦道:“是……3楼,我记得是3楼的林小晓和、和陈天娇……” “她们根本就不是学生会的人!”江临厉声打断,额间的青筋蜿蜒可怖,“为什么不是段悠?你今天见过段悠?” 按理说,她作为整栋楼的管理者,每天要接触的学生不计其数,她不可能每个都认识。 可是307那个宿舍每天都在搞事,从来就没消停过。 段悠其人,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她想不认识都难。 她想了想,如实回答:“没、没见过……”她确实没见过段悠。 她的回答每个字都像在江临心上戳了一根锋利尖锐的钢钉,他整个人像踩空了般往后退了一步,惯有的冷静全部坠入深不见底的幽谷里,被前所未有的、噬心的恐怖一点点撕咬干净。 都说江教授是个处变不惊、沉稳自持的人,谁曾见过他如此偏执到狰狞的面貌? 他甩开她,大步跨进消防员拉开的隔离带里,头也不回就往火焰滔天的宿舍里冲去。 消防员们都惊了,立马有人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江临眼风一扫,眸中摧枯拉朽的狠戾阴鸷让消防员不禁瑟缩了下,他趁机反手擒住了消防员的手腕,面无表情道:“滚开。” 一字一顿,清晰锋利。 而且,也不能说是面无表情。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此时的表情。 犹如被黑暗和虚无浸透,身体里的侵略感和攻击性在一瞬间破壁而出,给四周的一切都造成极大的杀伤力。 消防员不由自主就放了手,可他还是尽职尽责挡在他面前,“你看不见火有多大吗?”他隔着面具对江临吼道,“我们不可能放你进去!” 他的言语无疑是在挑战男人的耐心。 江临脸部表情纹丝未动,开口时,唯有薄唇在翕动:“是你现在让开,还是我把你打残废以后让人抬走?” 校园番外120 跨越山海、披荆斩棘的理由——我爱你 消防员还没回答,男人的掌风便破空袭来,其势如破竹,毫不留情。 谁也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教授,三两下就把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强壮男人撂倒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之迅猛,无人可及,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用水管淋湿自己,冲进了那一片火海,非常利索地取出了墙上的灭火器,朝楼上奔去。 浓烟滚滚,不止让人窒息,还令他的眼睛难受到猩红。 明明四周都是能烫伤人的热浪,江临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凉的,冰凉冰凉的。 不知为何,上了三楼以后,火势明显比二楼一楼要大上许多,墙壁被烧得焦黑,放眼望去全都是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 每走一步都好像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身体的不适感、眩晕感和心头时时刻刻悬着一把剑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他却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朝着火势最大的一边艰难行进。 并且,找到了挂着307牌子的门。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是门了。 只是黑漆漆的木头,脆到伸手一碰就碎了,而307的金属挂牌也被火烧得隐隐发红。 江临说不出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只是痛、怒,每一个细胞都将这两个字诠释到了极致,而后急遽扩大,把他自己的心活活撑破。 因为,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孩。 江临站在漫天的火海里,却突然不敢往前再踏上一步了。 可他知道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于是一脚踹碎了残破的木门,看清了她此时的样子。 她身上的衣料被火卷着燃烧,她漂亮的长发被烧断了一半,她的脸…… 江临用灭火器喷灭了她身上的火苗,白色的烟雾瞬间包裹了她。 直到灭了她身上的火,他才扔下灭火器,紧紧把她扣在怀里,力道大得好似要将她揉碎在怀中。 “悠悠。”他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不像话,“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知在问谁,却知,怀里的人不会回答。 这一幕倏忽间扯住他的灵魂,把他整个人狠狠拉回了一年半以前的那场动荡。 血泊中,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梦魇。 这一次终于没人拦着他冲到所爱之人的身边。 可是江临。 你还是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江临抱起她,以一种虔诚到悲哀的姿态吻着她皮肤褶皱的额头,胸膛起起伏伏,却是笑到黑眸里沁出了水光。 火越发大了起来,他眼底倒映着那周围一片赤红,甚至有一瞬间漠漠地想,干脆就留在这里也罢。 可是怀中人微弱的一丝呼吸,却让他蓦地僵硬了。 江临的瞳孔骤然一缩,从震惊得无法自抑,到那种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灭顶,他低吼着喊她的名字:“悠悠!段悠!别睡!醒过来……悠悠,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醒过来!” 一边喊着一边抱着她往外走,火已经把下行的楼梯堵死,江临只好咬牙往上爬。 爬到了五楼,火势稍小的地方,他才开始重新低头凝视她面目全非的脸。 江临从来不信鬼神,却也突然想敬献自己的一生,感谢主这无以复加的宝贵恩赐。 他跌跪在地上,把她护在胸前,在她的耳朵贴上他心口的一刹,段悠的神识宛如被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惊醒,是谁的声音劈开混沌,疾厉中遍布深情,一声一声把她死死抓住,从即将陷入的沉睡中拉了回来。 但她依然虚弱得开不了口,并且浑身疼得恨不得立马死去。 很多年后的段子矜在回忆这半生时,遗憾地想,江临这辈子各种样子她都见过了,却从未见过他流泪。 可如果那时的她能睁开眼,一定会铭记落在自己脸颊上的一滴水珠从何而来。 …… 校长闻讯赶到时,楼下已经陆陆续续地聚集了许多人。 林小晓哭得撕心裂肺,陆铭将她按在怀中也挡不住她一个劲要往火海里冲的架势,“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悠悠还在里面,她还在里面啊!” 陈天娇也在默默垂泪,紧咬着唇,肩膀不停地抖。 那一刻,宿管才恍然明白,原来江教授能那么义无反顾地踏进死地,是为了给那个叫段悠的女孩,一线生机。 但,段悠在宿舍里这件事,只有陈天娇、林小晓和陆铭三个人知道。 换言之,江临进去的时候,根本就不能肯定她在里面。 气氛出奇的沉默,所有人心头都笼罩着震惊和动容—— 段悠是如何没皮没脸地纠缠江教授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们也曾以为,江教授作为一个思想成熟、作风稳重的“长辈”,该懂得权衡利弊,该在这种时刻选择最稳妥的做法。 那又是什么,撼动了他的理智,让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冒着风险进去一探究竟? 过了不多时,五楼的窗口处,露出了男人的身影,他抱着怀里的女孩,将滚烫的热浪与火苗隔绝在了身后。 陆铭眸光一凛,忙对怀中哭得天昏地暗的林小晓道:“别哭了,江教授把她带出来了。”只是不知,他怀里那个女孩……是死是活。 林小晓收住哭声,怔怔朝楼上看去,不可思议的狂喜让她险些捂着嘴叫出来,下一秒眼泪却又控制不住地滚滚往下流。 校长眉头紧皱,赶紧让消防员们在楼下铺开了早已准备好的软垫和绳网,让学生们给救护车散开了一条通道。 火势大到无法控制,好像只剩这一条路可走了。 江临低头望着脚下影影绰绰的人群,目光出离平静,他要带她活着离开这里,自己就必须稳住阵脚。 只是,果敢坚毅如江临,也不敢拿这样的高度开玩笑。 他低下头,轻声对怀里的女孩说:“悠悠,不管这一条路结果如何,你要记得……” 段悠在他沙哑的嗓音中,眼皮动了动,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只看到他翕动的薄唇,缓慢而郑重吐出了三个字眼。 三个,支撑她在那背井离乡的六年里,没有被痛苦和绝望压垮的字眼。 她想,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坎坷,这三个字,也会变成她跨越山海、披荆斩棘的理由—— “我爱你。” 校园番外121 非死即残的得罪 天地间逐渐刮起了风,助长了火势的同时,也让直升机救援的可行性变得更加渺茫。 无奈之下,消防员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楼下的一切救援设施,对楼上的人发出了最后的信号。 江临紧紧把段悠护在怀里,纵身一跃。 唐季迟闻讯赶到时只看到这样一幕,他惊得眼眸睁大,陌生的情绪骤然而至,狠狠敲打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震得他心头一阵发麻。 所有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胆小的女生甚至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可唐季迟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睁着眼睛从头看到尾。 每一个细节,都在他漆黑无垠的眼底放大。 比起“跃”这个字眼,或许“倒”更适合江临方才下落的动作。 他不是直直跳下来的,而是背对着五楼窗口往后一仰,躺着倒了下来,不过他用尽全力弓起了身子,避免后脑勺最先受到冲击。 这不是最安全的姿势,但是,唐季迟却在那一瞬间无师自通了他的考量—— 为了怀里的人。 这样的姿势,对昏迷不醒的段悠来说,是最安全的。他把她完全抱在了怀里,缓冲网和巨大的气垫是双重防护,而最后的保障,却是他的肉体凡胎。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江临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两秒,甚至更短,大约也就是自由落体停止的刹那,他被软垫的弹力向上空微微弹起。 眼前的世界颠三倒四,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与周围失去了一切的联系。 短暂的麻痹过后,遽烈的痛楚却突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每一块骨头都被碾碎,每一个器官都错了位,他整个人如同被五马分尸,四肢百骸都被不同的力量死死拽向不同的方向,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 隐忍如江临,也不禁痛得张口想要叫喊。 可双唇刚一张开,鼻腔和口腔就同时被腥甜冲破。 …… a大女生宿舍着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看到消息,纷纷庆幸那天晚上举办了新生欢迎晚会,不然伤亡数字肯定不仅仅是这样—— 一个女生重度烧伤,几乎毁容,还有一个男人,多处粉碎性骨折。 有些好事之徒甚至开始探讨,原本应该没有人的女生宿舍里,为什么会“恰好”只剩下一男一女,不知是谁放出话去,说那男人还是女孩的教授,舆论立马换了风向,大家从同情逐渐变成了冷嘲热讽。 深秋的郁城,天干物燥,温度也越来越低。 这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生宿舍静静伫立在夜空之下,扑面而来一股凋敝和破败的气息。 车子在宿舍面前停下,司机打开了后座的门,一条颀长有力的腿从车里迈了出来,皮鞋踏落在地面上,制服长裤也从被拉扯的紧绷状态回到了他自然站立时的修短合度。 男人裹着深色的风衣,在过于寂静的夜晚里凝视着这栋被四面封锁的建筑,眸光深暗,隐隐透着锐利。 他身后,还跟着脸色冷峻的商伯旸。 身旁的警员忙为二人介绍道:“头儿,商总,就是这里了。” 男人一言不发走上前去,随意且粗鲁地扯开隔离带,背影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张狂凌厉,一如他的眉眼是种不同寻常的英俊——不儒雅,不谦逊,并非中庸之道里奉行的淡泊和不争,而是英俊得张狂,张狂得极具破坏力。 尤其是眉峰和鼻梁拱起的弧度,给人一种亦正亦邪的错觉。 仿佛他永远不会循规蹈矩,因为他就是规矩。 他抬手抹了下焦黑的墙壁,轻轻一捻手指,“这么大火,他没被烧死在里面?” 商伯旸沉着眉宇,不悦地打断他:“君昊。” 陆君昊不以为意,抬脚便往楼里走,步履稳健,速度却不慢。 “你这个外姓大哥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走到三楼,他如是说。 商伯旸知道他不会毫无根据就这样说,可这四周光线昏暗,他又走得很快,能在这短短一两分钟里发现什么? 陆君昊在被烧得满目疮痍的楼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同时,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还原了火灾时的画面。 进入特种部队之前,陆君昊曾经是重案组的一员,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判断力和执行力。 就这个场面,只消随便看上一眼,他就能摸清个八九不离十。 “火是从三楼烧起来的。”陆君昊站在307的房门口,淡淡道,“更准确一点,就是这间房。看这道门的破坏程度,你那个外姓大哥应该是把人从这间房里带出去的。当时整个宿舍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起火的又刚好是她的房间。” 商伯旸目光一寒,“你是说这里有蹊跷?” “我什么都没说。”陆君昊一脚跨进了房间。 商伯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整个宿舍上百个房间,为什么偏偏就在段悠独自一人时、在她的房间起了火? 他蹙眉,补充道:“火烧成这样,不是三两分钟的事。” 陆君昊道:“关于这一点,来之前我已经看过记录的证词了。她的舍友说,那天她身体不舒服,所以借着职务之便留在宿舍休息。” 商伯旸冷冷眯起眼睛,“除非她是死了,否则怎么可能一点知觉都没有?” 陆君昊回过头来,眼神平静幽深。 商伯旸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不光放了火,还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失去知觉了?” 穿堂风飒飒而过,让他一个大男人都不禁脊背发寒。 “具体细节还是要等她醒过来再问。”陆君昊道,“但99%以上的可能性不是意外。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商伯旸眉头皱得更厉害,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我和她不熟,只见过几面。不过段悠性格张扬傲慢,想得罪人太简单了。” “商伯旸,我说的不是这种得罪。”陆君昊以平铺直叙的口吻,戳破了什么,“不是小女孩之间打打闹闹的得罪,而是让对方有胆量、有预谋、不惜烧毁整栋宿舍来置她于死地的得罪。” 他顿了顿,“非死即残的得罪。” 校园番外122 我和她,肯定不会有未来 商伯旸一怔,是了,寻常同学之间,就算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也远不至于下此毒手。 更遑论胆量、预谋,和这近乎专业的犯罪手法。 想滴水不漏的完成这件事……几乎不可能。 商伯旸坦诚道:“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仇家。” 陆君昊不动声色地挑眉,看起来邪肆轻狂,实则口吻还是淡漠得置身事外,“那你他妈喊老子来做什么。” 他道:“这些表面上的端倪,你那个不简单的外姓大哥自己就能看得出来。” 一提起他那个外姓大哥,陆君昊明显感觉到了商伯旸周身的气场陡然变得浮躁易怒了起来。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人守好医院。”陆君昊提醒他,“一次不成,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这点不用他说,商伯旸也知道,他颔首,“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陆君昊抬起拳头轻轻砸在他肩膀上,“走吧,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回我家陪我喝点。” 商伯旸脸色倏地有些不自在,僵硬地说:“我还有事。” 陆君昊斜眼觑着他,一阵见血,“七七不在家。” 商伯旸从善如流道:“那走吧。” “你商伯旸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偏对区区一个陆七七避如蛇蝎。”陆君昊边走边嘲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妹妹是什么洪水猛兽。” 商伯旸拧着眉头,“君昊,我没这么想。” “别解释,老子还不知道你?” 两家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商家和陆家早有联姻的意向,可惜商家只有商伯旸这一个独子。 “七七这个事吧,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我虽然是她哥,但我也是你兄弟,我妹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和你说的那个叫段悠的女生差不多,目中无人,嚣张放肆,从小让我妈宠出了一身的毛病。” 从商伯旸刚才评价段悠时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骨子里大男子主义爆棚,应该不大会喜欢这类女人。 小鸟依人、温柔懂事才是商伯旸这种男人的菜。 于是陆君昊难得诚恳地提议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不如考虑一下远菱,她是我二叔的女儿——你应该见过吧?长得漂亮又有气质,懂事又识大体,是我家老头最疼爱的孙女。你要是想娶她,老爷子估计也没什么意见。” 商伯旸冷峻如霜的脸顿时又黑了好几度,皮笑肉不笑,“岂止见过。” 他给陆家姐妹开过多少次家长会了,陆七七今年小学都没毕业,陆远菱比她还小上四岁。 他他妈是得多禽兽才会对着这俩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孩动心思啊? 陆老爷子根本就是借着让他给这姐妹俩当监护人的幌子,想让他选个童养媳出来。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登门退婚的。”商伯旸道。 陆君昊设身处地的想想,也明白好友的感受,可他还是多嘴说了一句:“要不你再等等?等七七长大了再看看,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呢?” “不用。”商伯旸拒绝得斩钉截铁,“我和她,肯定不会有未来。” 校园番外123 她就算爬也会爬到教授病房去 段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关节可以自由活动,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嘴唇一张一合,热息瞬间让整个呼吸机都染上了蒸气。 护士发现她醒了,连忙喊来了医生,不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入,她费力地看过去,除了医生之外,还有小晓和娇娇。 就只是这样聚焦视线,都让段悠眼睛极为不适,眼球仿佛被针细密地穿插着,疼得尖锐。 于是人影又在她的眼睛里模糊成一片,她闭了闭眼,忽然明白心头的空洞从何而来—— 她没看到江临。 很多似真似幻的记忆涌进脑海,令她头痛欲裂。 她记得,她明明是在宿舍里睡觉,然后就发生了那场大火。 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发烧了,所以全身发热。 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头重脚轻,四肢乏力,根本动弹不得。 后来…… 后来有人在她皮开肉绽痛得几乎死去的时候紧紧抱住了她。 再后来……她好像听到了一句“我爱你”,然后…… 然后怎么样了…… 记忆断断续续的,段悠甚至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耳畔传来陈天娇的轻声询问:“悠悠,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段悠哪有什么心思喝粥,满脑子都是这些零星错乱的碎片,它们棱角锋利,让她哪怕是想动手去拼凑,也会因为顾及那锋利的棱角而胆小地缩回手。 她不知道那些锋利代表着什么,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回忆这件事吗。 还是怕,全都想起来以后,会被逼着接受一个痛彻心扉的结果。 段悠沉默了许久,在众人都以为她又昏睡过去、准备离开时,她却又缓缓睁开眼。 段悠到底是段悠,怕归怕,她也不愿永远当个逃避现实的傻子。 她张了张嘴,呼吸机上又是一整片雾气,可陈天娇和林小晓却看清了她的口型,“江临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先后握住她的手道:“悠悠,你刚醒,还是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其他事我们之后再说吧。” 段悠心里“咯噔”一声,就这么无波无澜地望着二人的脸,明明表情很平静,却让人无端感受到冰层之下不可撼动的偏执。 “江临呢。”她又问了一遍,无声。 林小晓和陈天娇都别过头去,没回答。 如果段悠现在有力气,她一定会揪着她们的衣服咆哮质问。 因为心急如焚,因为惊慌失措。 可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动作也就只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她们,努力地绷直身体,一点点向上引体,想坐起来。 医生被她的动作惊呆,她浑身重度烧伤,很难想象这样绷紧神经让每存受伤的皮肤都用上力的时候会有多疼——从她额头上的冷汗就能看出来了。 于是赶忙按住她:“你现在不能乱动。” 段悠看着他,没发出声音,静静地落了泪。 陈天娇心一横,干脆道:“你先吃东西,吃完我就告诉你!” 这下,段悠倒是点头了。 她们动作轻缓地扶着她坐起,摘除了呼吸机,喂她喝了小半碗粥,又用湿巾去擦她的嘴角和下巴。 然而,段悠并没感觉到湿巾的温度。 她愣了愣,用尽全力提了一下嘴角,那疼痛的感觉令她心瓣都蜷缩在一起了。 是有知觉的,那为什么感觉不到湿巾的温度呢? 想到某种可能性,段悠脸都白了,她强忍着心头的惊涛骇浪,镇定地开口,嗓音像是被浓烟呛毁,沙哑得可怕:“小晓,镜子。” 林小晓肩膀一哆嗦,垂着眼帘,把早已从床头拿走的镜子藏在身后,挤出个生硬的笑,“好好的照什么镜子?” 陈天娇也别过头去,动作极快地抹了下眼角,却被段悠看了个正着。 她又重复了一遍:“镜子。” “林小晓你就给她吧!”陈天娇突然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一边低吼一边流泪,抢过林小晓的镜子,放在了段悠面前,“她迟早都要知道的,这样自欺欺人没有用的,不要再骗她了!” 林小晓猝不及防看到了段悠照镜子时的眼神,顿时心里大恸,只觉得此举太残忍太残忍了。 段悠其实没摆出什么太惊讶的眼神。 哪怕镜子里的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她整张脸有四分之三的地方都被白纱布一圈圈缠绕起来了,就像她的胳膊、腿一样。 纱布的边缘还隐隐能看到烧得发红发黑的、丑陋翻起的皮肤。 她“哦”了一声,道:“我毁容了啊。” 说着这话,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林小晓如鲠在喉,陈天娇红着眼眶,怒气冲冲地开口,也不知道在和谁生气:“段悠,你给我振作点,这点程度不算什么!我和小晓每天都去打工!我们每个月都能攒好多钱!我们要送你去最好的医院做手术,听见了吗?!你以后肯定比曾经还要漂亮,听见了吗!” 她边喊边哭,段悠却没给她什么回应,只问:“江临呢,他还好吗?” 段悠甚至没问江临为什么没来看她,因为她总有种模糊不确定的印象——来救她的人,就是江临。 ……但,这也可能只是她的幻想。 万一是江临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恶心得受不了了,所以不想倒胃口呢。 毕竟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看上去好恶心啊。 那种恶心像是蛆虫,啃噬着她的自尊。 林小晓又看向陈天娇,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陈天娇接过话道:“你先顾好自己,江教授没什么事。” 段悠闻言也就放心了,点点头,疲倦道:“那我睡一会儿。” 说完便在医生的小心搀扶下躺了回去。 背对着所有人,姿态仿佛一种不必言明的拒绝。 陈天娇还要说什么,林小晓却拦住她,摇摇头,把她推了出去。 关好病房的门,林小晓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悠悠江教授的情况?她万一多想,以为教授不要她了,怎么办?” 陈天娇也无奈,“你信不信如果你告诉她教授比她受伤还重,她就算爬也会爬到教授病床前去。” 校园番外124 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小晓忽然想起段悠为了得知江教授的行踪而绷紧身体自我伤害的行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也对,以悠悠对江教授的感情,娇娇说的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可是……林小晓转念一想,又觉得相较于对江教授的关切,悠悠对自己“毁容”的态度反倒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话,让她们想安慰都无从开口。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安慰她的机会。 稍微放下的心猛地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她抬手放在胸前,抚平那种莫名其妙的颤栗和不安,问道:“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陈天娇摇头,“不知道。” 确实,她们谁都不知道。 因为江教授自从住进医院后没多久,病房就整个被封了起来,别说她们想去探望了,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们从旁打听过那是谁的人,学校领导也只是意味深长的表示,那是她们惹不起的人,让她们少搀和为妙。 林小晓满脸愁容地喃喃道:“悠悠要是再问起来,我们可怎么说呀……” 出乎她意料的是,从那天开始,段悠就什么都没再问了。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她从重症监护室被转移到普通病房,身上的创面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不用继续缠着纱布也不必担心感染了。 然而摘除了纱布,皮肤上大片大片烧伤的痕迹就这么清晰地暴露在她的眼底,林小晓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根本不敢想悠悠究竟是何种心情。 这一个月来,除了林小晓和陈天娇轮流来看她以外,段悠的病房冷清得不像话。后来林小晓问了陈天娇,才知道悠悠烧伤住院的事,她没和家里任何人说过。因为爸爸妈妈远在美国,姑姑和爷爷一家更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可她私底下却觉得,悠悠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毕竟,她连纪老师、唐季迟和学校领导的探望都拒之门外了。 时间就这么到了十月底的某一天,病房里终于迎来了一位她拒绝不了的客人。 是个身材高大挺拔男人,充满力量感的肌肉被修长规整的制服包裹着,冷淡中又透着不声不响的嚣张,就连走路时,脚下都好似带着一股劲风。 他一进来就自我介绍道:“我姓陆,关于宿舍起火的事,有些细节还需要你的证词来完善。” 段悠点点头,“陆警官好。” 陆君昊敏锐地发现,他进门以后,段悠连与他对视都没有过,脸一直有意无意地朝向与他相反的方向。 他心里清楚,羽毛光鲜亮丽的人在经历过这样的创伤后,大多会比普通人更自卑,于是也没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不过,陆警官……谁说负责她的案子就非得是个警察了? 陆君昊淡淡一哂,只道:“我不是警察。” 段悠依旧不看他,“陆先生好。” 陆君昊的声音从她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想是坐在了娇娇平时陪床坐的椅子上。 他和她随便聊了几句,简单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段悠回答得有些累了,道:“陆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这种盘问前调节气氛的开场白稍微省一省,我们都能节约一些时间。” 男人浓黑修长的双眉挑起了三分冷蔑的弧度。 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在警局,还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这个叫段悠的女孩真是傲慢得名不虚传。 他便也开门见山,不知是不是段悠的错觉,只觉得这道嗓音连最初敷衍的关怀和温度都没了,又沉又冷又直白,“那天你生病了,什么病。” “发烧。” “多少度?” “不记得了。”段悠道,“我以为是低烧。” “以为?”陆君昊咬着这两个字,重复。 段悠不得已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事,想睡一觉就好了。但是闭眼上之后,身体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烫,我想可能是高烧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提着火的事,陆君昊顿了顿,提着一把冷淡没有起伏的嗓音单刀直入,“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着火的?” 段悠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道:“我没印象。” “没印象?”他又在重复她的话。 “我觉得身体很烫的时候也许已经着火了。”但她那时只当是自己发了烧,所以具体什么时间起火的,段悠真的不清楚。 “你吃药了吗?” “吃了。” 陆君昊目光陡然变深,抓住话柄,“什么药?” “普通的退烧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直放在窗台的收纳盒里。” 一场火过去,已经烧得干干净净了。 陆君昊眉头一拧,不再说话。 几番盘问下来,他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这一切都恰好得太不正常,就连女生宿舍门外的监控在前一天都离奇坏掉了。 他不说话,便换成了段悠开口询问:“陆先生来问这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陆君昊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段悠眉目未动,平静道:“这场火来得蹊跷。” 陆君昊又问:“那你有什么线索,比如仇人、得罪过的人,之类的?” 仇人,得罪过的人…… 段悠逐一想了一遍,终于露出了今天脸上的第一个表情,苦笑,“太多了。” 贺井阳,程诗韵,魏修远,大概每个人都恨不得杀她而后快。 但是段悠又很肯定,他们绝对没有搞出这么大事的胆量。 “你休息吧。”陆君昊起身,“有什么消息我会再联系你,这段时间你可以放心,我在你病房附近留了人,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 明明还是冷峻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段悠却在听到最后半句话时鼻头久违地一酸。 ——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 这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誓言。 可这誓言却来自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而她真正想的那个名字,早就被她深深埋在了心底。先是一铲一铲挖出个血肉模糊的洞,埋进去,再一点点填回去,这还不够,最终还要踩上几脚,踩平了才算完。 陆君昊的视线落在女孩的背影上,仿佛看到了她周围淡而无痕的气场,像是一层结界,隔绝了她与这个世间。 让她显得桀骜不驯,显得沉默寡言,显得难以亲近。 他听过商伯旸说她追江临的事。 突然有些好奇,她低三下四温言软语的时候,是种怎样的场面? 陆君昊从来不是八卦的人,却也难得说了句:“听说你醒来以后还没去找过你男朋友。”明明就住在上下楼,她却好像连看都没去看过他一次。 “我没有男朋友。”段悠回答得不假思索,声音却轻得宛如谁的错觉,“我们已经分手了。” 男人的五官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轮廓,眼尾微微收紧,鹰眸犀利深沉,“分手?什么时候的事?” …… 陆君昊离开后,陈天娇才进来,拉着段悠的手,急切地问她:“那个姓陆的警官没为难你吧?” 段悠眼底倒映着和自己疤痕丑陋的手叠在一起的那只皮肤细白的手,眼波一晃,下意识抽回了胳膊,不答反问道:“娇娇,我让你转达的话,你跟江临说了吗?” 陈天娇愣了下,反应过来,悠悠说的应该是昨晚小晓来替班之前,她边喝粥边慢条斯理又清晰可辨地对她说:“娇娇,帮我给江临带句话,就跟他说……我爸妈想带我回美国,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还不错,所以就分手吧。” 那时陈天娇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讷讷地蹦出一个音节:“啊?” 明明段悠烧伤的事情她爹妈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就突然要带她回美国? 心念一转,陈天娇却懂了,这不是什么理由,只是段悠想和江临分手的借口。 她面露难色,“这个……这么大的事,还是等教授来了,你们面对面说吧。” “没有必要。”段悠拒绝。 陈天娇有一瞬间都想对她和盘托出了,可是想起那群人接二连三的警告和叮嘱,她只能咬牙咬牙再咬牙,“悠悠,你相信我,教授有时间肯定会来看你的。他就是最近太忙了,还在……” “他在干什么我不关心,你也不必告诉我。” “悠悠,你千万千万别因为他不来看你就生他的气啊。” “我没生气。”段悠低垂着脑袋,口吻平淡得确实不像在生气,只是从深处往外冒着沁骨的疲倦,“他不来挺好的,我打心眼里不希望他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来了,我也不会见他的。我就是想和他分手。” 我就是想和他分手。听在陈天娇的耳朵里,自动变成了一句: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段悠骄傲,说不出这话来,陈天娇却何其懂她。 “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就别再劝我,直接替我去跟他说了这件事。”段悠在对方开口前就先发制人,“否则,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 陈天娇知道她现在敏感,不敢惹她,只是皱着眉道:“我……我找机会吧。” 校园番外125 醒了?要什么? 但是昨晚她从段悠病房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家。 这话打死她也不会真的拿去跟江教授讲啊,江教授几个小时前才刚从鬼门关上回来,要是睁开眼就听到这句,杀伤力不亚于直接在手术台上一刀捅死他。 此刻段悠又问起来,陈天娇脸上的窘态便让段悠确定,她确实没跟江临提这件事。 怪不得连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警官也要来问上她这么一句。 段悠冷声道:“娇娇,我没和你开玩笑,分手的事我想得很清楚了。” 陈天娇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含糊其辞道:“我知道你没开玩笑,可江教授是什么身份?他现在天天在四九城里开会,我想见也见不到啊……还是等他来了你们两个自己说吧。” “不要。”段悠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指甲扣入掌心,不动声色道,“不要让他来过来,我不会见他的。” “悠悠……” “陈天娇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段悠突然拔高了声音。 陈天娇愣了下,也怒了,“老子就他妈是因为太拿你当朋友了!段悠,跟他分手你得后悔一辈子!” 段悠闭了下眼,声音也弱了下来,“那你出去吧。” 陈天娇心里一空,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皱眉唤她:“悠悠……” “出去吧。”段悠拉过被子,背对着她躺回床上,“以后也不用来了。” “你——”陈天娇一跺脚,“我替你说,我替你说还不行吗!” …… 段悠想,以娇娇说到做到、义薄云天的性格,这次她应该是真的替她转达到了。 于是她在心里也为这段感情悄然画上了句点。 一笔落定的时候远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撕心裂肺,她只是睁着眼,从一个又一个寒冬的黑夜一直望到清晨,过了小半个月日夜颠倒的生活罢了。 而江临也算给了她最后的体面,始终没出现在她眼前。 这样已经挺好的了。 段悠偶尔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秃颓的树枝,对自己说,这样真的已经挺好的了。 可是心口处空空荡荡,竟也像是在那场滔天大火里被烧了个尘归尘、土归土,如今荒芜得寸草不生。 她甚至看着床头的安眠药,几次想要整瓶吞下去。 但又念起远方的父母和弟弟。 ——不能这么做。 不过是一张皮囊,他们爱她肯定不止这一张皮囊。 在日复一日的空洞荒凉中,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对她而言,这段时光宛如静止。 三个月后段悠还住在医院里,断断续续地做着植皮手术和康复治疗。 身上大半的皮肤都被拿去修补了脸颊,她偶尔照照镜子,觉得自己像是被剪裁拼接而成的洋娃娃,还是鬼故事里那种——皮肤的颜色深浅不一,缝合皮肤用的手术线像一道道伤疤完蜿蜒其上。 …… 一天夜里,段悠又冷不丁地醒了。 近来她很少有能一夜安眠睡到天亮的时候,安眠药的药效也一次比一次差。 不过她也没太当回事,闭着眼,手伸向床头,摸索起了药瓶。 蓦地,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截住,低沉熟悉的嗓音在她上空盘旋:“醒了?要什么?” 校园番外126 我知道是因为这个,我不在乎 段悠激灵一下睁开眼,仅剩的微末睡意也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了。 她浑身发冷,血液却蓦地冲上头顶,自以为早就被烧成灰烬的一颗心突然被这道嗓音激得活了过来,猛烈地一阵搏动,震得她前胸后背的骨头都在痛。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月色凉薄,如水般倾泻进了她的病房。 照在男人那张深邃立体的五官上,像是帷幕拉开了一半。 半明半暗中间,以鼻梁为轴,作了一道分界线。 见她半天不动,连胸口的起伏都没了,男人英俊的眉头微微一拢,出声道:“喘气。” 段悠这才像是被解了定身咒似的,大口大口喘起了气,气管被短暂的窒息堵得发疼。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迅速别过头,平复了呼吸,淡淡道:“江教授,你怎么大半夜在这里。” 江临能听出她竭力克制的语气中深藏着地动山摇的颤抖,他想伸手抱她,却在她抗拒的姿态里无法动弹。 他就这么望着她的背影,也不强迫她转头,用比她还自然而然的口吻问道:“我来看你,需要分白天黑夜?” 段悠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以默认二人已经分手为前提,冷淡甚至冷漠地开口:“教授,就连娇娇和小晓来看我,都需要在外面敲敲门,等我说一声请进。” 言外之意,你以何种身份,不宣而入。 男人半晌没出声。 段悠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短短几分钟比这三个月的时间还要漫长,宛如用一把钝刀在她的神经上厮磨,切不断,又不停的痛。 “没什么事你出去吧,以后别再——” “陈天娇说你要和我分手。”他低沉的声线里弥散着薄雾,雾气中是段悠听不懂的深沉,“是气话吧,悠悠。你在气我这么长时间不来看你,嗯?” “不是。”段悠深吸一口气,用尽量没有感情的语调说,“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要带我回美国。” “是么。”男人顿了顿,相较于她的忍无可忍,他还是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平和,“那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说。” 段悠心上被什么狠狠一刺,尖锐的痛楚让她不禁闭了下眼。 转过去,她要是能转过去,就不会—— 在她思索间,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后大步走到了她身前。 挺拔颀长的身姿倏然而至,挡住了窗外凉薄的月光,在她紧闭双眼还没来得及睁开时,他的手掌就托起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段悠浑身一震,一种极端尖利的厌恶情绪冲破了禁锢,她推开他,叫了出声:“滚开!你给我滚!别碰我!滚!” 男人被她往后推得一个趔趄,段悠一愣,她没用多大力气,以往这样的力道甚至不足以动摇他分毫。 逆着光,她没看到江临额头上的沁出的冷汗,她只看到他扶着墙的手缓缓攥成拳。 男人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和稀薄的空气一起共振共鸣,口吻却忽然和他的动作一般,变得强硬而不容置疑,哪怕其中还夹杂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喘息,也不影响那拔山撼岳的魄力: “段悠,分手的事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同意!” 段悠被他的话语慑住,脸上冷却凝固的表情忽然开始皲裂。 “你想去美国是吧,好。”他大幅度地呼吸,像是激动,语气却偏生寻常得很,仔细辨别还有一丝丝阴沉,“我和你一起去,见见你父母,让他们把你嫁给我,省得你每天总惦记着从我身边离开。” 段悠心脏一缩,不可置信道:“江临,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他近乎是粗暴地打断她,这种模样,哪怕是在他怒极的时候段悠也没见过,印象中,江临很少有如此极致的情绪表露在外,尤其是对她,“听见了吗?!段悠,我要娶你!听不见我可以再说几遍,说到你听清记住为止。” 相比于他的态度,他说的话更让她震撼。 段悠怀疑自己听错了,荒唐地笑出声,“你要娶我?” 在这种时候,在她毁容之后? “江临。”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你让开一点。” 男人不动,她便自己走下床,走到稍微明亮的地方,转头看着他。 月光入户,照亮她的脸,眼看着男人眸底幽暗的海面翻起巨浪,眉头亦是一寸寸皱成山壑,段悠却突然在这自杀一般残忍的行为中感觉到了几分变态的痛快。 “看见了吗?”她指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看得不够清楚我可以打开灯。让你仔细看看。” 说着,她就要去开灯。 她的神色让江临说不上缘由,五脏六腑猛然揪紧。 她的脸倒映在他眼中,伤疤却都留在他心上。 他拽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把她带进怀里,用手拨开她脸上的碎发,露出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他心中大恸不止,急促地吻着她,带着不多见的暗哑的慌,“悠悠,没关系,我知道是因为这个,我不在乎。” 其实在乎,在乎得心都碎了。 但那种在乎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心疼。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你也一样,不能在这种时候放弃我。”他说,“我爱你。” 段悠今晚接二连三地被他说出的话惊到忘了反应,她呆呆地看了他很久,突然流了泪。 “你是在同情我吗?”明明是在哭,她嘴角却挽着弧度。 心慌霎时间扩到最大,江临抱紧她,皱眉沉声道:“不要胡说。” 他再次重复:“一张皮囊而已,我不在乎。” “我在乎。”段悠淡淡截断他,呼吸吐字的节奏都很慢,却让江临没有插话的余地,“你现在也许觉得无所谓,但是以后,你会变得越来越优秀,会变得万众瞩目。而我却再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你知道吗?” 她说得自然流畅,不知在心里打过多少遍腹稿了,“你会因为我饱受嘲笑,我自己也会怨恨我这张脸。江临,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污点,我们彼此放过吧。” 校园番外127 是我不配吗? 她温凉的尾音还未散去,江临却仿佛已经在她的话里僵了很久。 半晌,他低头,乌黑深邃的眼眸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语气平缓、笃定,一成不变:“我的人生没有你想的那么狭隘,连我女人的一张脸都能变成我的污点。” 段悠别开头,避免被他过于沉静的视线浸透,“你会后悔的,以后你看到商伯旸、傅言……你的兄弟们的女朋友各个长得如花似玉,而我,”她说不下去了,只一遍遍低声重复,“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是我说了算。”他道,“你没有权利在这个时候判我死刑。” “那我要等到被你抛弃以后再哭天喊地吗?” “因为不想被我抛弃而抛弃我。”他淡淡一笑,笑意停留在唇角,眼底还是一片风雪萧瑟的冷,“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是愚人的做法。” “江临,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截断她的话,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疼痛不停刺激着他的血肉和骨骼,他却隐忍不发,只是哑声道,“我不懂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会在这种荒诞无稽、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上战战兢兢畏手畏脚!” “是我不配吗?”他说到这里,嗓音彻彻底底的沙哑下去了,“是江临不配吗?” 不配她的倾心托付,不配她的义无反顾。 是他不配吗? 段悠看着江临英俊的脸庞宛如慢慢沉到了浅滩之中,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冰凉的海水。而她,一脚蹚了进去,却整个人栽在里面,只能眼睁睁望着水漫过鼻尖,将她溺毙。 她流泪了,“是我不配。” 江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闭了闭眼,放了手。 他大步朝门口走去,丢下一句沉沉的话:“我明天再来看你,先睡吧。” 男人走得很急,但他料定段悠不会跟上来。 事实上,段悠也确实没有跟上来。 迈出病房后,江临背着手,用尽力气关上了房门,高大的身躯骤然向前倒去。 随行候在外面的医生面色一变,赶紧伸手扶他。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眼前的影像重叠交错,却还记得在医生惊呼出声前眼风冷厉地看过去。 医生冷汗涔涔,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而后用手语指挥着护士把江临扶回了病房。 他们都记得,这两个月来江教授耳提面命百般警告,他的病情不准透露给楼下病房里的这位知道。 谁如果惊动了屋里这位,后果绝非他们承担得起的。 其实江临在住院一个月后就醒了,但是因为伤势太重,整个人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他原想发个短信或者至少打个电话让段悠安心,谁知她比他想得更狠,在决定分手以后,直接把他的电话号码全部拉黑了。 而且她闭门谢客,商伯旸邵玉城等人谁都不见。 他也不愿让闲杂人等去打扰她,现在她有多敏感多自卑,江临都看在眼里。 所以这两个月来他们就在楼上楼下,却从未见过对方。 今天晚上总算可以拆掉了腿上的石膏板、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他便忍着遽痛,让医生为他裹上西装外套,嗑了好几粒止痛药,才面色如常地下来看她。 别人不清楚,可江临的主治医生最是清楚,他腿上的伤实际上是他浑身上下最轻的伤,只是骨折而已。 那天他从五楼跳下来,后背受到太大冲击,保护五脏六腑的骨骼直接碎裂,导致体内大出血,伤及多处器官,两个月都没能从icu里出来。 甚至能活着都算是老天眷顾了。 不同于楼下病房的昏暗冷清,楼上江临的病房里灯火通明,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围着他给他做检查、摸伤药、打吊针,商伯旸站在几步外的地方目光寒凛地盯着他们,恨不得把这群废物的后脑射穿一个洞。 邵玉城也急得团团转,唯独傅言还算冷静,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额头,神情漠漠。 “他不要命了你们也不知道拦着?!”商伯旸冷声质问。 “行了,大半夜喊什么。”傅言听得头疼,“你拦得住你去拦。” 商伯旸毕竟年轻气盛,闻言怒不可遏道:“段悠就是个麻烦,不管你们信不信,大哥迟早死在她手上!” 那时,他也没想到,自己冲动之下一句无心的话,竟在一年后,险些成谶。 …… 江临的突然造访让段悠失眠了整个后半夜,第二天白天,他却没有如他昨晚所说的,前来看她。 她有些疑惑,有些庆幸,还有些微不足道的……像是失落。 段悠就这么精神抖擞地坐在床上等了一天,傍晚时分才觉得身体疲倦至极,正想睡一会儿,却见男人推门而入。 她的神经瞬间就绷紧了,脸色冷淡下来,“谁让你进来的?” 江临俊颜如玉,在夕阳的光线下更显得饱满沉静,“我昨晚打过招呼来看你,你没有拒绝。”声音依然温淡好听,却蕴含着不容转圜的力道,“所以我刚下班就过来了,让人从明月坊带了吃的给你,尝尝?” 他边说边把什么放在她床头的柜子上,段悠这才瞧见原来江临手里一直拎着保温盒。 “我不吃。”段悠眉头皱得夸张,小脸缩成一团,“拿着你的东西出去,以后也别来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怎么可能不来。”他一点不为所动,也看不出脾气,温和道,“和我置气归置气,总不能不吃东西。今天林小晓和陈天娇都没有来看你,医院的伙食又都是大锅饭,不合你胃口。” 段悠看着他,沉默的眼神里写着寸步不让四个大字。 江临亦是以同样的目光与她对视,甚至比她更强硬,“想让我走你就把东西吃了。” 段悠拿他这明摆着无赖的做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加上她是真的饿了,而他打开保温盒的盖子,阵阵香气让她食指大动。 她吃东西的时候江临就一直盯着她看,段悠想问他在看什么,可当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以后,忽然就没有胃口了。 校园番外128 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说:“我吃饱了,你可以走了。” 江临看着剩了大半的饭菜,没强迫她,只把汤推到她面前,“喝了它。” 他不温不火的态度让段悠想针对都没处针对,忍着别扭喝了一碗汤,把碗递给他,“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只说你想让我走就把东西吃了,没说你吃完我就一定会走。”江临淡淡陈述,手里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她吃剩的饭菜和碗碟。 段悠气得咬牙,“你别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我要分手,分手你懂吗!” “悠悠,我知道你在意,我不会逼你马上接受。”江临的嗓音一马平川,连起伏都没有,“但你也要明白,我不逼你。只是因为我知道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你不会离开我,所以我愿意给你时间去适应这个过程。不分手,是我的底线。” “哪怕我不爱你了?” 江临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姿态和说话的节拍,“哪怕你不爱我了。” “江临……你这是何必呢?”段悠突然哭笑不得地捂住额头,眼眶却越来越红,视线也被水雾模糊。 “我说过,”他纹丝不动,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稳如磐石,“我爱你,哪怕你不爱我。” 一开始明明是他对她的追求百般抗拒。 可怎么事到如今,这段感情却变成他无法割舍的东西了。 江临自己也觉得万分荒唐可笑,但那些字眼就像从心底里自然而然冒出来的,不假思索,不需考量。 他也知道那就是他的真心话,他不想做自欺欺人的傻子。 “给我个机会,嗯?”江临在她床上坐下来,平视着她的双眼,口吻沉静,却正因为沉静而显得格外具有说服力,“我已经让傅言去联系最好的医生和专家,就算恢复不了以前的样子,也不会永远这样。” 段悠眼神闪躲,想伸手挡住他的视线,让他不要再看自己了。 他却抬手,稳而准地握住了她的皓腕,“不要躲,悠悠。”江临哑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三个月没见你,我心里很空。” 印象中,他很少说这种直白又露骨的话,就算她狡猾地想要套话,他也会不动声色地绕过这些话题。 然而这两天里,他却似乎说得太多了。 他用干燥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水珠,说实话,这张脸真的不漂亮,布满了伤痕和坏死的皮肤,凹凸不平,甚至变了形,但江临透过它却仿佛看见了一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娇气又跋扈,总让他又爱又恨,毫无办法。 他想,都一年了。 原本他只想在这里呆个一两年,散散心便回去的。 可是因为遇到了她,他莫名竟动了想在郁城成家立业的念头。 “你好像很累。”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大火烧掉了她的长发,如今简短了,别有一番利落的美,“等我一天了吗?” 段悠没吭声,他便当是默认了,低笑道:“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校园番外129 江总这么年轻就已经结婚了吗? 那一天,段悠从傍晚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是三个月以来第一个无梦的夜。 她醒来时,江临还在。 她有些惊讶于他来得这么早,可是一低头,看到自己还紧紧握着男人的手,好像在睡梦中依然保持着十指紧扣的样子。 她便明白了,原来,他一直就没走。 她一动,男人也醒了,黑眸里的浑浊混沌逐渐散去,嗓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慵懒和沙哑,“悠悠?” 他这个样子让段悠心软得一塌糊涂,想好的冷言冷语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病房的门上影影绰绰地倒映出许多人的身影,她抬眼看过去,“谁在外面?” 江临不着痕迹地睇了那处一眼,“无所谓的人。” 其实那群人早就在那里了,段悠还没醒的时候,就催着他回去休息、换药、输液,江临理也不理,只当做没看见。 后来商伯旸实在急了,带着一群医生就冲进来强行给他换药。 他不悦,对方却阴沉沉盯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孩,用口型说:“兄弟们都是担心你,大哥,你如果不想让她知道,就听医生的,把药换了。” 江临左后权衡之下,皱着眉允了他的做法,但小心叮嘱千万不可以吵醒她。 整个后半夜医生和护士都守在门外,生怕屋里两个祖宗出一丁点差错。这个江教授是什么来头他们不清楚,但是商家独子、傅三爷和邵小公子的大名,那是如雷贯耳的。 段悠看到他眼底微不可察的疲倦,心有不忍,催他去休息。 江临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逞强,在她额头上不碍事的地方轻轻吻了吻,低声道:“那我晚上再来。” 段悠想躲没躲开,只说:“别来了。” 还是拒绝。 江临并不理会心里那点微末到可以忽视的沉鹜不快,也没把她的拒绝当回事。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陪着她,缠着她,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最后一次手术后,段悠基本可以出院了,坏死的皮肤都清除完毕,缝合了新的皮肤,整张脸虽然看起来仍然丑陋又诡异,但至少算得上是“健康”了。 江临二话不说,派了车接她回家。 这次,段悠终是没有拒绝。 她在学校里落下的课很多,可胜在聪慧,又有江临的贴身辅导,很快就把空白的大二上半学期全部追补了回来,还带着口罩和帽子,层层遮挡,出席了期末考试。 同学们偶有窃窃私语,但大多数人的眼光还是善意和同情的。 大概是看她实在够惨了,再加上江教授的不离不弃让人心生感动,段悠的名字又无限风光了一把,成功挤进了风云榜的前十,并且还有一路上升的趋势。 下半学期开学后没多久,又到了四月底。 江临一如去年那般计划着去祁门为母亲扫墓,不等段悠开口说什么,他便主动道:“今年你和我一起去。” 段悠画工程图的手略微一顿,看也不看他,只说:“不合规矩。” 这是去年他拿来拒绝她的理由。 江临眸色沉了沉,不知她是真的在意这个莫须有的“规矩”,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但他想带她去见他母亲,想让她安心,不要再胡思乱想。 江临能感觉到,段悠虽然对他的靠近和惯坏不像最初那么拒绝了,但她和他之前也远远没有当初的亲近。她和他说话时很少会看着他,甚至也不会主动来“打扰”他了,大多数时间变成了他说,她听。 江临偶尔会自嘲地想,如果不是为了躲开女生宿舍里那些同学,她大概都不会同意回到他这里住。 换言之,她回来不是因为她从心底接纳了他,而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像现在,他主动要求带她去给他母亲扫墓,段悠倒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你迟早是要见她的。”江临不动声色地以退为进道,“现在或者是以后,都一样。” “既然一样,那就以后吧。”段悠低着头,好像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里的工程图上,然而下笔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我快要期中考试了,好多东西还没有交,而且——” 她能感觉到,每说一个字,头顶的上的压力都会更深更沉一些。 “春天漫天飞的都是杨絮柳絮,我怕过敏。”段悠放下笔,走到他面前,抬起肤色不一的手,轻轻扯着他的衣角,口吻比平时软了许多,竟像是在撒娇,“本来就已经很丑了,万一再过敏,就真的没脸见人了。以后再去吧,好不好?” 她久违的温言软语让江临恍惚了一瞬,冷硬的轮廓也稍稍放松。 黑眸定格在她脸上两秒,数道危险森冷的暗流涌过。 他却说:“好。” 就算知道都是借口,他还是该死的无法强迫她一丝一毫。 她再也不会主动亲他抱他,再也不会和他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再也不会满怀期待、好似漫天的星辰都在她眼睛里那般盯着他看了。 每每想到此处,江临心里都会生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烦躁和阴郁。 可他不能对她发洩,于是约邵玉城、商伯旸和傅言出来解闷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天晚上,刚好合作方公司的老总请他们吃饭。 若是换了寻常,江临是滴酒不沾的,但是出门前段悠不温不火的态度让他心头沉着一团乌云,连对方公司的人都看出来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江总今天眉毛都快拧成疙瘩了。 他们想了想,非常上道地问:“吃完饭,咱们找个地方喝点?” 邵玉城等人都知道江临的脾气,连连笑道:“别看我大哥在外面怎么威风气派,其实啊在家就是个妻管严,要是让家里那位知道他出去喝酒,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的。” 对方老总十分惊讶,他还当江临这种在各个领域都卓然超群、大名鼎鼎的人物,肯定没时间思考这种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事。 不过,妻管严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与这个男人举世仰望的成就和只手遮天的本事一对比,他在年龄上简直算是个毛头小子。 于是对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江总这么年轻就已经结婚了吗?” 校园番外130 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姿态却低到了尘埃里 在场的人精都听出来邵玉城这么说只是给江临个台阶下,不过偏有这脑子转不过来弯的问了这么一句。 于是邵玉城赶紧又端起酒杯,打起圆场来:“哎,还没呢!但是我大哥心里认定了谁,结不结婚也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喝酒喝酒!” 原以为话题到此为止,谁想对方又甩来一串令人智熄的操作—— “我们江总这么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那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才入得了他的法眼?”对面老总哈哈一笑,脸上的赘肉抖得恨不能掉下来,他自作聪明地奉承道,“肯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吧!” 邵玉城、傅言和商伯旸听到这话同时一僵,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果然,江临闻言后,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却将手里的茶杯无形握紧。 黑漆漆的眸宛如一汪深水寒潭,危机四伏,轮廓好看的下颌紧紧绷着,手背上也隐约起了青筋。 “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一睹未来江太太的芳容啊!”那位老总仿佛还嫌不够,搓了搓手,笑眯眯地问。 邵玉城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赵总喝多了吧?” 赵总不乐意了,“哎,这刚几杯,怎么就多了?” “……” 邵玉城不吭声了,心里暗骂蠢材,就这脑子,能一睹明天早晨的太阳都算他走了狗屎运! 江临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冷峻和威严的压迫力让邵玉城立马心领神会。 他板起脸来,手指点了点饭桌,“赵老板,合同的事,咱们还得再斟酌斟酌。实不相瞒,除了您之外的另一家公司给我们的条件更合我们心意……” 赵总三分微醺的醉意被他这话一下子吓没了,“邵小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总和邵玉城的父亲是多年合作的老朋友了,江临也愿意卖邵家一个面子,所以招标之前,几乎算是内定了合作方。 邵玉城虽然纨绔,可他心里清楚得很,生杀予夺的权利,始终都握在江临手里。他能卖邵家面子,也同样能让邵家在这件事上颜面扫地,从此在商场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一切,都要看他心情。 很明显现在大哥心情糟透了,他聪明一点的做法就是立马和姓赵的傻逼划清界限,省得无辜被牵连。 邵玉城没答言,赵总便看向江临,喝了点酒,语气也略显冲动:“江总,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您这过河拆桥——” “赵老板,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过河一定需要这座桥。”江临拾起桌上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眼神却让人无端胆寒,“赵老板不是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还信这些口头的无稽承诺?” “江临!”赵老板拍案而起,“我和邵家是什么交情你不知道?” 江临无波无澜地抬眼睨向他,对方浑身一震,被他眼中没有痕迹的什么东西禁锢得动弹不得。 “生意场上谈交情,赵老板可真是性情中人。”男人勾起薄唇,却不是在笑,嗓音像是在下雪,“这座桥,我高兴了可以踩,不高兴了可以拆,拆它不见得是因为它挡了我的路,也可能就是单纯的,因为我看它不顺眼。” 都说江教授性情温淡,鲜少与人为难。 那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杀机凛然、气势慑人的男人又是谁? 赵老板还要说什么,身边看明白局势的人已经开始拉他了,“江总,江总您别生气!这样,我做东,咱们出去喝喝酒聊聊天,合同的事情再仔细谈一谈,您看怎么样?” …… 段悠画完工图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她抬头看了看表,两点。 褐瞳一黯,江临还没回来。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也没有他的未接来电或者告知让她早些休息的短信。 段悠起身去浴室洗漱,盯着镜子里那张丑陋又诡异的脸看了许久,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看了,回到床边刚准备躺下,忽然听见楼下的座机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是骚扰电话吗?段悠明知道楼下有24小时值班的佣人,无需她亲自下去接,可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走出了房间。 佣人接起电话,“是”、“是”的应了好几声,最后挂掉了电话。 段悠走到她身后,淡淡开口问:“怎么了?” 佣人没想到她竟然下来了,一转头,蓦地对上一张疤痕狰狞、凹凸不平的脸,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没说出话。 段悠也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菱唇轻抿,出声:“抱歉,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佣人连连摇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话要是让江先生听见,她就惨了。 在她之前就有人私底下讨论过段小姐的容貌,不知怎么传到江先生耳朵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突然就发了雷霆之怒,不仅辞退了那个管不住自己满嘴闲言碎语的人,还让她们全家都跟着倒了霉,一并被逐回乡下老家了。 后来她上岗时,受过严格的培训,总结来讲就是一句话:谁敢提段小姐脸上的疤,就割了她的舌头。 段悠对这些自然是毫不知情的,但她能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很怕自己。 因为这张脸吗? 她心里一刺,假借抚弄头发的动作稍稍挡住了脸,若无其事地问:“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是江先生。” “什么事?” “好像是今天和江先生一起出去的哪位朋友喝多了,江先生准备开车送他回家,让司机把驾驶证给他送过去。” 喝多了直接打车回去不就行了?段悠这么想着,却又明白过来,“是傅言?” “对对对,是姓傅的先生。” 那就不奇怪了,傅言的洁癖人称“鬼见愁”,让他坐出租车回去,估计他宁可死在路上。 如果不是江临这种和他关系亲近的朋友,怕是傅言连自己的车都不会让他们碰的。 不过,段悠稍稍放心了些,这至少说明江临没喝酒。 她能感觉到今天江临出门的时候心情很不好,还怕他会不会喝多,现在想来,这个男人的自控能力真的是超乎寻常的好。 也正因如此,他心里的情绪永远都压着,无法排解。 段悠有些犹豫,明知他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自己还置之不理,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 回想这几个月来江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心头如同笼罩了一团散不开的阴霾,“驾驶证在哪里,我给他送去吧。” “啊?”佣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么晚让您亲自出门,先生知道了肯定要怪罪的。” “没事。”段悠说,“我亲自去接他,他应该不会怪的。” 佣人也迟疑了,虽然段小姐的样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堪入目”,可这两人之间,似乎总是江先生宠她爱她多一些。只要她肯对着江先生笑一笑,哪怕是星星月亮江先生也会给她摘下来。 哎,这样想想还真的很奇怪,要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就算了,偏偏段小姐如此其貌不扬…… 段悠没给她继续迟疑的机会,直接问道:“是放在他常开的那辆车里吗?” 佣人点点头,“对,就在车库里。” 段悠换好衣服,戴上了口罩和帽子,踏着夜色出门了。 司机没想到段小姐会亲自出来,但他到底没说什么,把她带到了江临他们喝酒的地方。 段悠走到前台打听了下具体的房间,听说是江先生的亲眷,服务生都多看了她两眼。 只可惜她脸上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没让人瞧去。 包厢门一开,一股冲天的酒气迎面扑鼻。 段悠戴着口罩都能闻见,忍不住皱了眉。 包厢里光线昏暗,偶有五彩斑斓的灯掠过各个充满秘密的角落,只是这么半明半暗、半遮半掩的一晃,却让人对角落里发生的故事更加心痒难耐。 这种感觉,通常被人叫做,暧昧。 男女之事,脂粉红颜。 没错,包厢里不止有酒,还有女人。 很多个女人。 段悠原本以为江临只是和傅言、邵玉城他们出来,所以一咬牙一跺脚鼓起勇气就来了——反正他们都知道她被火烧得毁容了,她也没什么可扭捏的。 但是她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大堆外人。 以及,一大堆女人。 她们以各种歪七扭八的姿势、竭尽所能地往沙发上每个男人怀里钻,玲珑有致的身材被薄薄的衣料裹着,眉眼含笑,媚态尽显。 不光是那几个歪瓜裂枣的老男人身边有,商伯旸、邵玉城身边也有,他们玩得很开,嘻嘻哈哈好不快乐。 没什么反应的就是江临和傅言二人了,因为傅言有洁癖,黑着一张脸没人敢不要命地往他身边凑。 而江临,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沙发上,不说也不笑,慵懒冷漠的姿态里透着一脉无言恢弘的气势,隐则无迹,显则夺人,与这美酒美人环绕的气氛格格不入,却是包厢里最惹人注目的存在。 他身边只有一个长相清秀、打扮也没那么露骨的女孩子,规规矩矩地坐着,时不时替他满杯,小声和他说话。 尽管江临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但是段悠看得出来他在认真听。 一股羞愤陡然顺着血管冲到了头顶。 段悠转头就想离开。 邵玉城最先看见她,揉了揉眼睛,“嫂子?” 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江临亦是看了过去。 他身边的女孩一怔,刚要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到空气中刮过一道凌厉劲风,转眼间那个天塌下来都不为所动的男人已经从她身边起身,大步走到了门口。 她似有所觉,想,这就是这些人方才聊天时提到的那位——江先生在金屋里藏的娇么? 他握住她手腕的瞬间,段悠觉得浑身快要爆炸的血液忽然又毫无征兆地凉了下来。 她脸上遮得太严实,江临没办法看清她此刻究竟是何种神态,可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这,不知已经看了多久,饶是江临没做什么,也无端觉得心里十足慌乱。 “悠悠?”他眉头紧锁,一瞬不眨地望着她,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段悠把右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动作机械,“给你送驾驶证,你不是要开傅言的车带他回家么。” 她什么都没问。 江临的心却沉到更深的地方。 他用密不透风的视线紧紧攫着她低垂的眉眼,“我只是让司机送一趟,这么晚你何必亲自过来?” 这么晚。 段悠被口罩挡住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你也知道这么晚。” 亏她还想过来给他个“惊喜”,安慰安慰他,以弥补自己这段时间对他的冷漠。 却原来,他的生活里从来就不缺安慰他的人。 多可笑。 她说出这句话,江临再傻也听出她不高兴了,冷厉的目光像刀锋扫过屋里的女人们,寒声道:“都滚出去。” 那些女人不明所以,但谁都看出来他才是最不能得罪的人,赶紧裹上外套要离开。 几位老板也不敢多留她们,反手一推,“赶紧走!都出去!” 说完还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整了整衣衫,满脸都是嫌弃。 女人们鱼贯而出,走时纷纷多看了一眼门口的女人。 常在这里工作,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谁家还没有个后院着火的时候? 不过这江先生可真的是太无辜了,从头到尾连她们的手都没碰过,正眼也不瞧她们,连话都只和身边那一个刚入这行、第一次招待客人的姑娘说。他家里的女人要是因为这个闹起来,江先生才叫百口莫辩。 她们散得七七八八了,江临最后看向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俊朗深邃的眉眼间覆满寒霜,“还不滚?” 女孩鼓起勇气,走上前来,对段悠道:“我以人格担保,江先生刚才一直规规矩矩的,他只是心情不好,找我说说话……” “我再说最后一次。”男人冷锐的眸中煞气顿显,“滚。别让我找人把你抬出去。” “没必要。”段悠的脸被遮得严实,但从语调中能听出她似乎在笑,淡袅如烟地笑,“该滚的是我,他心情不好你接着陪他说话就好。江先生应该是付过钱的吧?他没付过我替他付,付你双倍,三倍。你多跟他聊聊吧,他心情不好有好一阵了。” 女孩一愣,商伯旸和邵玉城也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皱起了眉。 女孩反应过来她在讽刺,不由得有些恼羞,“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好意——” 话没说完,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巴掌打得眼前发白。 江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寒眸一扫门口的保安,保安立刻会意,左右开弓把人给带了出去。 谁都没见过温文尔雅的江教授和人动手,段悠也有些怔忡,而后再次笑开,“江教授,她只是拿钱做事,做错什么了,你要对她动手?” 江临心里的慌张没有丝毫缓解,那只无形攥住他心脏的手越攥越紧了,“悠悠,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段悠平静道,“你心情不好有人开解,我感谢她还来不及。” “你感谢她?”男人的俊脸在黑暗中显得无比阴沉,和他的语气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却专程来告诉我,你感谢她?” 她在他心上留下的疤,她不来填补,反而去感谢那些有的没的女人。 是因为替她做了她懒得做的事吗。 段悠,你拿我当什么。 再想想方才和那个女人聊天的内容—— “先生,你心情不好吗?” “是因为女人吗?” “你喜欢她,又不知道怎么让她打开心扉吗?” “女孩子都很好哄的,有时候表面看上去不冷不热的,其实她心里比你还难过。你对她的好,她都会记得,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子才会作天作地,只要你给足了她安全感,她就会回馈给你更多的爱。” 他以为男人应该潇洒利落,所以最是讨厌听这些矫情又繁琐的话,可是想到家里的她,想到“表面看上去不冷不热的,其实她心里比你还难过”,他便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那我该怎么做?” 问完,又觉得烦躁恼火。 此刻想来,那时他谨小慎微的求教,在她眼里怕是一文不值。 明明是想出来喝酒散心,放肆一回,最后却还是怕她担心,怕她不悦,只一杯一杯地喝茶。 江临也想过,也有故意地想过,倘若他今晚回去晚了,或是不回去,她会不会等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此而伤心难过? 他不愿看她伤心难过,却更不愿意见到她这样,无动于衷的冷漠。 江临放开了她的手,接过她递来的驾照,“让司机带你回去吧,我把傅言送回家。” 段悠低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心里的委屈成倍翻涌上来。 “江临,你到底要怎么样?!” “现在是我要怎么样吗?”江临敛眉望着她,语气恢复了古井无波。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放你和你兄弟们出来喝酒谈心,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才大半夜追到这里来!可是你给我看到的是什么?这一屋子都是什么!你自己不检点还对女人动手,你还扇人家巴掌?!” “你看到什么了?”江临嗓音的大小不变,可话里气势却在怒张,力憾千均、砸在地上沉甸甸的可怕,“嗯?你说说你看到什么了,是我和她们搂了抱了还是睡了?!段悠,就算你看到这些你也没有问我要一个解释,你还说你感谢她们,你还告诉我你感谢她们?!是呵,你确实该感谢她们替你省了麻烦,所以我扇了她一巴掌又气着你了是吗?” 阴鸷之色从他五官的线条里破壁而出,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段悠,我的心不是钢浇铁打的,你不要觉得我脾气好,我脾气再好也他妈只是因为我爱你,我舍不得对你发脾气!懂吗!” “你敏感,你难受,所以我处处顺着你、宠着你。你还想要什么一次都说清楚!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明白这世界上除了你之外的所有女人就算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一眼。不管你是毁容也好残废也罢,除了你老子谁都不想要,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话音落定,包厢里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不同的是,商伯旸等人震惊于他这番惊天动地的表白。 而其他人却从他这话里琢磨出了一些微妙的消息—— 毁容? 有人眯着眼睛打量过去,这女人身材虽好,脸上却一点都不露,难道是真的毁容了? 江临,会看上一个毁容的女人? 去而复返的陪酒小姐也听到了这句话,宛如被人当头棒喝,扶着门框就呆了。 心里生出极其复杂的滋味来,所以让这个骄傲冷漠的男人小心翼翼百般讨好的女人……居然是个毁了容的女人? 江临低吼完这番话,不期然看到眼前的女人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 滔天怒火被冷水浇灭,他的神智也猛地从某种充满戾气的偏执中清醒过来。 想起自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毁容”二字,一定是伤到了她,急速膨胀的懊恼和悔恨几乎快要把江临的心脏撑破。 他忙伸出手去,想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 “悠悠……”他的声音哑到了极致,像是受了重伤,“悠悠,我……” 什么话都堵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下文。 段悠也从惊愕和羞耻中回神,眼角的泪水簌簌落下。 她想转身离开,却被男人一把收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又不敢用力,“悠悠,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混蛋话。”他把她贴在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一贯有条不紊的男人,此刻却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知道我爱你。” 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姿态却低到了尘埃里。他执拗地重复,“我爱你,别走,我爱你。”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留住她,江临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这般手足无措。 段悠只说了两个字:“放开。” 校园番外131 我不放你这条生路,你还打算死给我看了? 江临箍着她的手非但没有松,反而搂得更紧了。 那力道好似要把她的骨头都勒断,段悠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浓稠剧烈的情绪,只能感觉到背后靠着的胸膛正在起起伏伏,幅度不似往常他无迹可寻的呼吸,反倒像是赌气一般。 身后众人亦是看呆了,商伯旸最先反应过来,冷了眉目,看向其他几位总,“热闹好看吗,看不够了?” 几人如梦初醒,连忙起身,相继告辞道:“哎呀,老婆刚才发短信催我回家呢,下次有空再聚、有空再聚!” 一时间,包厢里人散了个七七八八。 邵玉城低声问一旁冷眼旁观的傅言,“大哥这是在和段悠吵架吗?” 傅言抬手按着发胀的眉心,低笑,“你和顾千秋吵架会吵得这么低三下四的吗?” 吵架?两人气势对等的时候才能叫吵架,眼前这种,明摆着就是段悠单方面碾压。 那个先前在众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容进犯的男人,在段悠面前连一呼一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大哥哪里有胆量和段悠吵架? 邵玉城想了想,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对傅言多看了两眼。 他发现这男人就是个妖精,怎么喝多了还能如此冷静清醒? 经过傅言这么一说,商伯旸作为一个硬汉,头皮都有点发麻,“我们好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明天大哥要是想起来自己在包厢里如何低声下气哄女人还被他们哥仨目睹了,他们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傅言不以为意地捏着酒杯的底托,往段悠的方向送了送,“你现在上去,想办法帮大哥留住她,明天你就直升副总平步青云了,信不信?” 商伯旸眯了眯眼,“有这等好事?” 你自己怎么不去? 傅言耸肩,“我不缺钱花。” 商伯旸冷笑,用眼神问他——你觉得我缺? 邵玉城也大以为然地点点头,“为了那点钱把命搭进去真的不值。” 他们三个在身后嘀嘀咕咕的,不仅江临听见了,段悠也听见了。 她觉得很累,低声道:“江临,你的兄弟们都在看笑话,我们不要让彼此这么难堪好吗?” 江临目光一沉,余光不经意扫了过去,重逾千斤。 开口时语气也变得锋利冷峻,“他们敢。” “就算他们不敢,现在也有人知道你江大教授、江大总裁的女朋友是个毁容的人了!”一提起这件事段悠心里就汩汩往外冒着苦水,那苦涩一直涌上喉咙,蔓延至舌尖,苦得她整个人都在抖,“马上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她边说边用手抱住头。她真的成为她的污点了,真的…… 方才那些人震惊复杂意味深长的注视,她都感觉到了。 江临听着她的话,又怒又心疼,用力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调转过来,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皓腕,拉开她的手,厉声道:“悠悠,我不在意那些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只要你开心,懂吗?我只想要你。他们谁敢多说一个字,”他的动作粗鲁,甚至有些粗暴,口吻更是阴鸷沉鹜的,“那这辈子就不要再想发出一丁点声音了。” 蓦地,段悠被他话里的狠劲震慑住了心神。 这话光是听着就觉得血腥,可是,她没怀疑它的真实性。 从江临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有信服力,永远言出必行。 段悠有一瞬间觉得他疯了,江临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恐惧,因为他的黑眸自始至终都紧紧锁着她的脸,深情以外,是种暗哑到近乎没有亮度的自嘲,“只要能让你开心,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做。” 任何事情。 任何血腥,任何罪孽。 段悠闻声却逐渐平静下来,也不颤抖,也不哭闹了。 她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紧绷的下颌,英俊的五官,心中的刺扎得更深。 良久,她轻声问:“任何事情吗?” “任何事情。”他承诺。 这承诺是什么分量,江临自己清楚,但他实在不能再看着她痛苦,那样子无异于是在剜他的心剔他的骨。 亮相权衡之下,他不需要犹豫就做了这样的选择。 段悠弯起唇角,声音轻得一碰就碎,“如果我说,只有和你分手我才最开心,你答应吗?” 话音一落,包厢里所有人都刹那间变了脸色。 “倘若你真有这么爱我的话,江临。”她抬起眼帘,与他对视,轻而易举发现了他漆黑深邃的眼底那些正在坍塌的痕迹,“你就放我走吧,这半年来我很累,我没有一天过得开心,不是你说你不在乎我就能和你一样不在乎的。你不是我,你不会懂我的感受。或许在你看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可是越好,越让我觉得沉重,因为我需要的不是你对我好,而是我们到此为止。” “除了自由之外,其他所有你给我的东西,我拿着都觉得烫手。我不想有一天被你的爱烫死,所以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我不想有一天被你的爱烫死,所以请你,放我一条生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一座巍峨高山骤然倾塌。 商伯旸、傅言和邵玉城三个人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晚上。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哥突然像发狂了一般。 他明明很冷静,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感到了那股浸透在空气肆意弥漫的、冰冷的疯狂和绝望。 他的眼睛一点点染上猩红,但脑海里还保留着一隅角落可以有条不紊地思考,好像灵魂被抽离体外,眼睁睁看着自己抓狂,一点点把她的手臂攥紧,攥到她呼痛,攥到他听见她骨骼错位的声音。 江临漠然地想。他想,若他手里有把枪,他会和段悠同归于尽。 他换了个姿势,攫住她的下巴,面无表情到了极致,寒眸却散发着湛湛的阴森冷厉,嗤笑,“所以,我不放你这条生路,你还打算死给我看了?” 段悠疼得厉害,也不知是心还是身体,她皱眉,心慌道:“江临……你别这样,我害怕。” 校园番外132 只这一次,段悠,别让我后悔 她轻轻抓着男人的袖口。 江临垂眸望着那皮肤上布满伤痕的手,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他忽然放开了她尖细的下颌。 却反手牵住她的手,压着怒意,淡淡开口:“很晚了,回家。” 段悠有种他已经扭曲了的错觉,脑海里不知怎么出现了他回到家里把她直接五马分尸的场景。 她花容失色,“你、你不是要送傅言回家吗?” “他?”江临不咸不淡地问,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沉沉道,“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留下自己爬回去。我不信今天晚上没有我他能死在这。你也不用想以这种无聊的借口把我支开,今天晚上就算他真死了,也等我解决完你的事再去给他送葬。” 解决完她的事…… 他打算如何解决呢。 江临的力气本来就比她大很多,拉着她往外走时,那姿态完全是不受任何人阻拦的。 段悠被他带出了会所,看着他高大冷傲的身躯走在自己前面,她被他半拖半拽着,却有种再也跟不上他脚步的感觉。 到了会所外面,江临二话不说,把她塞进副驾驶的位置上。 司机会意,从驾驶座上下来,将车钥匙交给了他。 从头到尾他的动作都是有条不紊的,段悠却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疯狂之气愈发浓重。 她看向后视镜里,戴着口罩,戴着帽子的自己。 这样丑陋的自己。 想了想,她还是低声开口:“江临,你现在心情不好,别开车了,让司机开吧。” 冷蔑的笑容游走在男人眉梢的纹路上,他平视前方,看也不看她,“你是担心我带着你一起去死?” “……”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江临单手扶着方向盘,没急着启动车子,淡淡的话音里卷进一丝疲倦:“悠悠,江临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必毁了它。” 言外之意,就算得不到她,他也不会…… “说起来你可能觉得荒唐。”江临依旧看着前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容颜,也沙哑了他的嗓音,“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我刚才确实在想,一辈子把你囚禁在我身边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是用锁的、关的,怎么都好。” 段悠心中一惊,愕然看向他。 身体微不可察地开始颤抖。 他余光掠过,正好看到她恐惧的眼神,突然又低而嘲弄地笑了,“对,就是你这样的眼神,我看到的时候觉得一桶凉水从天而降,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我受不了你这样看我,一眼都足以穿心,想想如果你一辈子都要这样看着我——” 他岑薄的唇一张一合,“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拿把刀捅死我。” 江临多年来守心克己,谨言慎行,始终规规矩矩地活在长辈们为他画好的框架里。 他是在认识她、爱上她以后,才发现原来他也可以有剧烈到山呼海啸、几乎可以将他灭顶的浓烈情绪的。 他一面活得人性,温文尔雅,如玉如虹,一面又被她激发出了所有的兽性——那种属于雄性生物最原始的、最野蛮的占有欲,统治欲。 若仅仅是激发出来,那大概也只是喜欢,或者非常喜欢。 偏偏她还能收束他的兽性。 在他疯狂到理智崩溃、热血沸腾的时候,她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浑身结冰。 这种被情绪牵引着的感觉并不好,尤其,绳子的另一头还不是握在自己手上。 他说:“我放你走。” 段悠猛地一震,眼里的不可思议倏地加深。 江临依旧不看她,袅袅的青烟很快充斥了狭窄的车厢,段悠却从他英俊模糊的轮廓里看到了无以复加的痛。 “别让我后悔。”他哑着嗓音说,“我放你走是因为你说这样你能过得更快乐,如果你不快乐,我会后悔,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你夺回来。那时候我就不会管你怎样看我了,知道吗?” 段悠鼻尖酸了,眼中水光粼粼,千万句话堵在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她……是想让他成全她的。 可为什么他这话说出来,她也觉得自己连骨髓都在疼呢。 当你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却不得不从骨头上往下剔的感觉,真的是,千刀万剐。 “今晚住在家里,明天早晨,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你。”江临道,“只这一次,段悠,别让我后悔。” 段悠明明戴着口罩,却下意识抬起手捂住了口鼻。 那是流泪时下意识的动作。 若是段悠早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她想,她就算被天下人冷眼嘲笑到死,也绝不会,绝不会动一丝一毫离开他的念头。 江临踩下油门,将车开了起来。 凌晨三点多的郁城,马路上空空荡荡。 他把车开得飞快,似乎在借此排解着什么积压在心头快要爆炸的东西。 段悠也在分神,因此没注意到霎时亮起的车灯是从哪里照过来的。 她有些迷茫,有些困顿,在耀如白昼的光线里听到了刺耳的轮胎摩擦柏油路的声音。 巨大,刺耳,宛若地狱的招魂之音。 她看到男人惊变的脸色,飞速转动的方向盘,车以快要把她甩出座位的力道狠狠转了个方向。 紧接着,玻璃碎裂,天旋地转。 她的后背、额头、四肢轮流撞在磐石般坚硬的地方,段悠想开口叫喊,一张嘴,就是一大口腥甜的血。 随着车子侧倒着滑开数十米,最终爆开了一大团火焰。 ……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国际酒店里,一间屋子完全黑着灯,好似没有人。 站在落地窗边,视野极好,所对的方向正好能看清高架桥上这一幕。 “彼得大管家。”房间里突然有人出了声,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人手上一直拿着手机,说话时才按断了通话,他说的也并非中文,而是流利自如的外语,“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 窗边穿着燕尾服、西装笔挺、面容苍矍的老人微微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沉吟道:“我看见了,做得不错,如果我们雇的人还能活着,全力救治;如果他不幸身亡了,记得好好安置他的父母家人。” “是。”那人点头,恭敬地请示道,“那么那位姓段的小姐和le ard少爷的司机呢?” “一并送到医院去。” “这是为什么?”年轻人不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让她死在这里,以绝后患?” 被称为彼得大管家的老人眸光一沉,微微抬高声音,冷肃训诫道:“伯爵小姐没说过要她的命,只说想办法叫她离开le ard少爷。如你所想,妄自害死段悠,你打算折小姐的福寿、让她遭神谴吗?” 年轻人吓得白了脸,赶忙摇头,“我不敢,小姐宅心仁厚,是主的宠儿,世界上最有福报的人。” 彼得冷哼,“你这样想最好。” 说话间,那处的交通事故已经被赶来的交警处理了。 救护车亦是及时赶到,把人抬走了。 年轻人这时却忽然接了个电话,惊得差点拿不住手机,“大、大管家……大事不好了!” 彼得皱眉,“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车,车里的人……不是le ard少爷的司机,是……是他本人!” 彼得的脸色猛然一变,回头揪住他的领子,“你说什么?不!不可能,今天晚上段悠明明是一个人坐车出门的,车里只有一个司机!我们的人不是查得清清楚楚吗?!她走的时候坐的就是这辆车!” 年轻人惊慌失措地摇头,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果让伯爵小姐知道了…… 他的小命肯定难保了! 彼得甩开他,那人倒在地上,被彼得用皮鞋狠狠踹了几脚,“废物!” 他脸上凶悍,心里却也慌得没了主意。 从小守在小姐身边,彼得比谁都知道,对小姐来说,le 少爷意味着什么。 他绝望地将双手撑在桌面上,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倘若le 少爷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给他陪葬都算小事,怕的是小姐到时候受不了这般刺激,又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令人胆寒的事情来了…… 这些年,他已经见了太多太多。 无力阻止,也私心希望小姐能得到幸福,所以未曾阻止。 彼得跌坐进椅子里,以手盖住了额头。 “大管家,大管家,我们怎么办?要告诉小姐吗?”年轻人匍匐着爬到彼得脚下,哆哆嗦嗦地问。 彼得一脚踢开他,“快点派人去医院盯着!le 少爷出了什么事,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是、是!” …… 这注定是个令所有人都难以安眠的晚上。 彼时,天光乍亮。 接近夏天,天亮得愈发早了, 商伯旸等人没想到,和大哥才作分别,就又接到了这个惊天噩耗。 他们才到家里洗了个澡准备休息,就被电话吵醒。 听着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商伯旸困了一晚、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顿时睁大,瞳孔却不受控制地一缩,他紧紧握着手机,吼道:“你们他妈在说什么?给老子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医院那边的接线员正压力山大地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回答:“确、确实是江教授……” 校园番外133 真相是真(一) 那次的事故非常严重。 段悠还是后来听别人说的,他们的车与一辆货车相撞,货车的车主比较惨,当场就去世了。 而她和江临,却都活了下来——也仅仅只是活下来而已。 段悠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勉强能下地走路,在此之前,她整个人像散架了一样。不光命是捡回来的,仿佛连骨头都是从车祸现场一块一块捡回来、再被医生拼凑完整的。 可是相较于江临来说,她的伤算是非常轻了。 来探望她的人都对江临的事情闭口不谈,到最后还是段悠拔了输液的针管作为威胁,林小晓才抹着眼泪告诉她:“悠悠,教授快不行了。” 段悠的脑子里“轰”的一片空白,她紧紧攥着被角,一字一字问:“什么叫不行了?” 林小晓低着头不吭声。 段悠看着病房角落的轮椅,“带我去看看他。” “现在谁都不能去看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段悠的神经里卷起一大片尖锐的疼痛,“他到底怎么了?残废了,变成植物人了?” 看着林小晓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段悠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但她还是保持着镇定,冷声道:“他就算成了一具尸体,也得有人把他领回去,带我去看他!” “你以什么身份去看他?”沉鹜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像是劈头盖脸砸在段悠身上一样,“你是他什么人吗,段悠?你不是巴不得和大哥划清界限两不相欠吗?现在又知道后悔了?” 段悠浑身一震,抬眼看过去,正对上男人森冷的目光。 他高大的身躯透出令人无法抵御的严寒气息,让病房里稀薄的空气都随着他的到来而结了冰。 是商伯旸。 他眼中的痛恨那么明显,段悠根本不用仔细辨别就能认出来。 林小晓这些日子也没少和他们打交道,甚至这群人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在郁城只手遮天,不讲道理。 再加上他们和江临关系好得要命,这件事上怕是恨死了悠悠…… 于是她鼓起勇气挡在悠悠面前,戒备地盯着男人,“商先生,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害死大哥的罪魁祸首,现在缺不缺鞭炮庆祝一下。”商伯旸薄唇里吐出锋利的字眼,眸光一扫林小晓苍白的脸,“你又是什么东西,滚开。” “商先生,你这样说就太不讲道理了!悠悠她也不是故意的,更何况那天晚上开车的是江教授,方向盘在他手里——” “就是因为方向盘在他手里。”商伯旸咬牙切齿,眼中的戾气深了好几度。 段悠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她这里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小晓,你让开,让他进来。” 林小晓担忧地回过身来,“悠悠……” 段悠摇摇头,“没事的。” 林小晓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 段悠的视线越过她,直直看向商伯旸,“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就是因为方向盘在他手里‘?” 商伯旸唇角下压,眉目遍生阴鸷之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无辜?” 段悠道:“就算我是在装无辜,你不也得说出来才能打我的脸吗?” “尖牙利嘴。”商伯旸哼笑一声,“大哥到底看上你哪里?” 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那张毁了容的脸上,变得格外讥诮和讽刺。 段悠心里一刺,表面上故作冷静,“你有话就直说。” “大哥的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你何不自己看看?”商伯旸说完,把什么东西扔在了她雪白的被单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u盘。 段悠拾起来,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得好似要将它生生嵌进掌中,直到手心的筋脉都快断了,她才放开,淡淡道:“好,我自己看。” 她让林小晓拿来了笔记本电脑,林小晓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百般询问她是否真的要看。 段悠也不晓得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人对以往痛苦的经历都会下意识采取回避的措施,而她现在,即将以旁观者的角度再看一遍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夜晚,整个事故的过程。 他那句“别让我后悔”言犹在耳,听得商伯旸眉头紧锁,眼神愈发的逼仄寒冷。 不仅商伯旸对此反应很大,林小晓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也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很难想象素来端庄持重的江教授会以这般近乎偏执的语气说这种话。 段悠的眸光却一刻不离屏幕上的画面—— 她说分手,他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思考了很久才给了她那句“别让我后悔”的回应。 那时段悠以为他是冷静且理智的,就像他一贯面对各种棘手的难题一样,思路清晰、有条不紊,权衡过种种利弊后拿出了最优解。 可是此刻,以旁观者的角度,段悠却看到江临冷漠之外的一面。 他的手紧攥着方向盘,青筋凸起,指节寸寸泛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里尽是一片灰败黯淡的光泽。 这一个眼神轻易击穿了段悠的心脏。 明明只要稍微侧过脸来就能看到的。 为什么,那时候的她,始终却只看向窗外? 江临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平静,在车子开到十足路口时,他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开了过去,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闪烁的红灯。 然后,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从右侧突然闯出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货车。 段悠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就是车里一阵天旋地转,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可这一次,她却捂着嘴哭了出来。 因为她看到了,那辆车是从右侧,从副驾驶的方向冲出来的。 原本应该撞在她那一侧。 但是电光石火间,江临猛地转动方向盘,使车子在柏油路上旋转漂移,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方式车头车尾调换过来,右边,变成了左边。 她突然开始颤抖,悲伤绝望涌出心底,段悠哭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江临。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 校园番外134 真相是真(二) “还有一件事,大哥一直没有告诉你。”商伯旸似乎还嫌压在她心上的东西不够沉重,于是冷冷补充,“段悠,你知不知道去年九月宿舍起火,你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段悠一怔。 随即,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也压不住心里那亟待破壁而出的念头。 “你……”她一个音节卡在嗓子里,震惊且害怕地望着他。 震惊于自己突然而然的猜测,害怕从商伯旸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 商伯旸的嗓音宛如寒冬,狂风卷着飞雪簌簌而来,不给她一丁点喘息的机会,“没错,那时候你一个人被锁在宿舍里,是大哥拼了命进去把你救了出来。你们宿舍在三楼,可是一楼二楼的楼梯间已经被大火蔓延,他不得已带你上了五楼。” “段悠,他从五楼抱着你跳下来的时候,用的是背对地面、把你护在怀里的姿势!你知道他为此受了多重的伤吗?!” 浑身的血液突然结冰,段悠一瞬间手脚冰凉。 “他为了不让你心里有负担,甚至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可是你在做什么?”商伯旸厉声道,“你从醒来就开始闹分手,一句一句话地扎他的心,你是嫌他日子过得太舒坦还是觉得他活着让你不自在?”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女人!” 他每句话对段悠来讲都重逾千斤。 沉甸甸地累在她心头,段悠猛地弓起身子,弯下腰去。 “我不知道……”她抱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她自以为是的为了他好,却没想过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异于是拿了把刀在他的伤口上反复捅着。 而江临呢。 始终包容着她的任性和绝情。 如果那时她能静下心来认真看看,是不是就能看出他心底深藏镌凝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那时的她,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那点矫情造作的难过。 谁说江临心里不比她苦。 又要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的自尊和骄傲,又要把自己的自尊和骄傲统统摒弃,低声下气地讨好。 江临,你不是科学界的后起之秀吗,你不是人类最高智商的代表吗,你不是所有事情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 世界上最聪明最聪明的傻子。 却也是你。 林小晓哪里见得段悠这样,赶紧上前搂住她,“悠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 “不知道不是你的错,可你就真的狠心至此,能把一个男人对你掏出的心肺扔在地上践踏!”商伯旸越说越气,门外的傅言听不下去了,给邵玉城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劝劝。 邵玉城却破天荒地点了根烟,烦躁地靠着医院的墙壁,没动静。 傅言道:“你不是最喜欢你这个小嫂子吗?” 邵玉城吐出一口烟雾,皱眉道:“她这次真的太过了,如果大哥真的……”他说着,嗓音变得苦涩,“真的挺不过这一关,我也不会原谅她。” “她需要你的原谅吗?”傅言淡淡嗤笑,“大哥为她做什么事都是甘之如饴,连命都可以毫无顾虑地给出去。她在大哥心里是什么分量,你还看不出来吗?” 校园番外135 真相是真(三) “行了,去把商伯旸拽出来吧,我看段悠这样子,他再说两句她就能直接背过气去了。” 邵玉城掐灭了烟,烦躁地挠了挠头,“商伯旸就他妈是个火药桶,谁拉得住他。” 更何况他对段悠的事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傅言也正无计可施,忽然,本来应该守在楼上icu的保镖急匆匆跑了下来,“傅总、邵总,大事不好了!江先生那边出事了!” 邵玉城见到他心里“咯噔”一下,他这嚷嚷的声音也同时惊动了屋里的商伯旸和段悠。 段悠没法下床,商伯旸却第一时间大步走了出去,段悠擦干眼泪,苍白着脸对林小晓道:“小晓……你快、快出去帮我看看怎么了!” 林小晓知道她急,二话不说跟了出去,正好听到保镖气喘吁吁道:“来了一群人,非要把江先生带走,拦都拦不住,还打伤了我们两名兄弟。” 商伯旸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我、我也不知道,都是一群浓眉大眼高鼻子的老外……” 商伯旸正要发火,傅言的目光却渐渐转深,出声打断道:“是大哥的家里人。” 商伯旸一口气憋在胸前,不上不下的,闷声道:“那怎么办?” 邵玉城脸色也跟着垮了下来,他们都知道大哥的身世背景,若真是他家里来要人,他们可怎么交代? 傅言在这时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如同凝固一样的瞳眸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下,“我们从来没有通知过他们,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大哥出事了的?” 商伯旸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willebrand家肯定有willebrand家的办法。” 这种贵族世家,代代追权逐位,哪个没有自己的情报网? 傅言似乎也被他说服,抬手按住发胀的太阳穴,“不管怎么说,先去会会他们。” 三人一门心思都挂在江临身上,自然无暇顾及一旁还有个偷听的林小晓。 林小晓回到病房,把她听见的一五一十都告诉段悠了。 段悠越听越迷糊,江临的家人……怎么会是外国人? 他妈妈不是祁门人吗?连葬都葬在祁门。 而且听这三个人的口气,江临的家庭好像远远比她想得要复杂。 林小晓方才给她找来读取u盘的笔记本电脑还在床上,段悠想了想,打开了搜索引擎,根据林小晓方才复述给她的那个单词的读音,半猜半试地在键盘上敲打。 过了好一会儿,她垂头丧气地合上了电脑。 “找不到吗?”林小晓红着脸道,“可能是我发音有问题,小舌音真的不好发。” 小舌音? 段悠怔住,灵台有微光一闪,瞬间一片清明—— 她想起来了,江临曾经在图书馆读一本德语教材,外语系的系花程诗韵当时还抱着一本朗氏词典去搭讪。 德语,他会德语。 段悠重新打开浏览器,又多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这下,搜索引擎给了她“纠错版”的几个词条:您要找的可能是【德国willebrand家】。 段悠逐一看下去,还没来得及点开,就听到房间门口传来谁的声音:“段小姐,恕我冒昧,您不必继续查下去了,如果您想知道,我可以把一切讲给您听。” 语气恭敬刻板,不能说是友好,只能算是训练有素的客气。 林小晓和段悠同时抬头望过去,对方西装革履、身板笔直,从长相到气质到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让人挑不出来一丁点错误。他看向段悠时眼神甚至带着礼貌的笑,只是这笑,却让人心头无端发寒。 段悠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傅言那句“是大哥家里的人”。 这人……会不会也是江临家里的人? 她看了眼因为自动休眠而黑下去的屏幕,抿着唇,再次合上了电脑。 “请进。”她说,跟拥有这样气质的人说话,连段悠都不自觉用起了敬语。 那人不卑不亢地走了进来,视线停留在林小晓脸上,问:“林小姐,可以请您暂时回避吗?” 段悠心中又是一惊,他不光知道自己姓段,还对自己身边人的信息仿佛一清二楚,这是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在她身上? 段悠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也不想连累林小晓,忙冲她点头示意,“你出去吧。” 林小晓走后,那人妥帖地关好了门,走回段悠身边,问:“段小姐身体安好?还需要什么,可以和我们说,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您恢复健康。” 段悠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但碍于对方过于彬彬有礼,她也不好直接发作,斟酌了许久,才闷声道:“先生,麻烦您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好吗?江临是怎么一回事,他……” 她以为说到这里对方会自然而然接过话来。 可对方却十分礼貌顺从地听着她说话,完全没有打岔的意思,就单单教养方面来说,高下立见。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段悠总觉得她好像一个又脏又野又没家教的刁蛮平民,而对方——哪怕只是江临家里一个简简单单的下人,都比她进退有度、拿捏得好分寸。 见段悠不吭声了,他才动作娴熟优雅地一欠身,道:“那么如您所愿,我就冒昧直说了。您口中的江先生身份尊贵无比,我并不是江先生家里的人,而是授黎南希小姐所托,前来和您谈一笔交易。” “黎……南希?” “是的。”他保持着同样的语调、语速、甚至给人一种眼睛都没眨一下的不动错觉,“这一点您有所不知,黎南希小姐是江先生的未婚妻,从小订下的亲事,两家都同意了,就连江先生本人也不曾反对过。” 段悠蓦地僵住。 这一番话,可谓是让她心里天塌地陷,整个世界刹那间开始摇摆。 江临的……未婚妻?! 未婚妻?!! 她脸上还是那副懵懂麻木的表情,可是对方很擅长察言观色,看到了她褐瞳里裂开的一道道缝隙,看到了她颤抖的双肩、起伏不规律的胸口,他几乎看穿了她的窘迫尴尬和震惊难过。 段悠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遽烈的疼痛顺着血液逆流回心脏。 她不禁抬手按在了胸口上,却怎么也堵不住那个漏洞。 校园番外136 真相是真(四) 对方看着她额头上冷汗涔涔、一副不舒服到极点的样子,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是的,礼貌客气是规矩,不代表他们就会温柔善良——很长时间以来,所谓的贵族不过就是一群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伪装者,他们唯利是图,他们冷漠高傲,却把自己伪装成匡扶天下、兼济百姓的大善人。 这是段悠第一次离那个世界那么近,却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因为她发现这些人,不光眼睛是冷的,连骨子里、连血管里都是冷的。 那个世界残酷又棱角分明,每个人都好似一把没有感情的刀,以最好的材料铸成,镶嵌了无数宝石珍珠,表面上光芒四射,可一不小心,就会被取了性命。 而江临,却不是这样的。 段悠想,他是个有血有肉,是个活生生的人。 和这些会说会笑却麻木不仁的刀剑不一样。 那,他为什么不曾反对过这门婚事? 他如果真的不曾反对,为什么车祸当天那个晚上,还有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总是反反复复告诉她,他要娶她? 这样想来,段悠的表情亦是冷漠下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对方有些意外她的镇定,却没把这种意外表现出来,“告诉您,自然是希望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小姐和江先生的感情。” 瞧瞧这话说得。 段悠垂眸,嘴角弯起淡淡凉凉的讽刺的弧度。 什么高抬贵手,什么放过不放过?说得好像她是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 这些人巧言辞令,话虽然说得姿态卑微,但是段悠抬起眼睑,对上他的脸色,却有种很直观的感觉—— 对面只是在言语上给了她面子,行动上,完全不给她拒绝的可能。 但段悠是什么人,小霸王岂是浪得虚名的? “这种事你和江临说吧。”她语带讥诮道,“以他的身份,你不会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是我强迫他吧?” 对方又是一怔,低笑肯定道:“段小姐好利的口才。” “实话实说而已。” 确实是实话实说,自从她毁容以后,和江临提分手都不知道提了多少次。 “不过……据我所知,江先生最后那晚好像已经同意了您分手的诉求。只要您这个时候坚定自己的意志,不要再回头招惹他……”对方说着,似乎觉得招惹这个词不太妥帖,皱着眉换了另一种体面的说法,“我是说,不要再给他希望。” 段悠心中一惊,他们连江临已经同意分手了都知道? 她想了想,抿了下唇,眉目冷淡地给出回应:“抱歉,关于分手这件事,我现在后悔了。” 段悠是真的后悔了。 听完商伯旸那番话就后悔了。 不过只是一副皮囊而已,她能笃信爸妈和阿青不会嫌弃她,为什么不能同样信任江临呢。 她也是在那一刻忽然无师自通了他那句——是我不配吗?是江临不配吗? 深入骨血的痛和苦,段悠也在今天尝到了。 怎么会是他不配呢,他已经用自己的命来佐证了他至死不渝的感情。 她还能怎么样呢。 如果说曾经,段悠能因为自卑而胡闹着非要分手,那么现在,她是真的寸步也无法离开他了。 这个男人太狡猾,他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牢牢把她拴在手心里,让她既甜蜜,又痛心。 “我不知道江临现在情况如何,可能很不好。”段悠直言不讳道,“但是我不管他情况有多不好,就算,”她一狠心,“就算他下半辈子变成一个只能坐轮椅的残疾人,就算他醒不过来变成一个植物人,我也认了。” 对方看她的眼神就这么莫名流露出了些许同情,在段悠看来却像是讥讽。 “段小姐,您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对方说,“最起码,我家小姐不会对她的未婚夫见死不救。” 他一口一个“未婚夫”、“未婚妻”着实让段悠很反感,“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回到最初的话题,我们做个交易。”对方解释道,“您应该是对江先生的情况还有所不知,他从五楼跌落,内脏和骨骼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时候就旧伤就有病变衰竭的可能了,这次又被货车撞上……” 段悠听着都觉得惊心,她忙打断:“直接告诉我结果。” 对方吐出五个让段悠天旋地转的字眼:“多器官衰竭。” 这是比残疾,比植物人更可怕的病症。 他的器官会一点点开始病变,直到枯竭,而且,是种不可逆的病症。 段悠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口鼻,下一秒便泪如泉涌。 窒息的感觉来得太快太凶,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痛恨自己到如此境地。 如果当初她没有偷懒在宿舍“养病”,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自作主张去给他送驾照,如果她没有明知他的心意还这样无理取闹,惹他心烦…… 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她越想越觉得整颗心如坠冰窖,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段小姐,您不必急着难过,我说了我们家小姐不会对她的未婚夫见死不救。”对方见她绝望得差不多了,总算慢条斯理地开了腔,“只要有适配的器官,这种病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 “适配的器官?”段悠笑了,笑里都透着悲伤,“怎么可能有。”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普通人哪怕只需要移植一样器官,想找到适配型都难如登天,更何况江临…… 她在泪眼婆娑中看到了对方眼底覆着一层凉凉的嘲弄。 她瞬间如遭雷击。 是呵,普通人。 江临和他的“未婚妻”,哪里算是普通人了? 一个下人都可以这样趾高气昂,谁知道他家里又是怎样一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富饶显贵。 这个世道,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使磨推鬼。 “你是说黎南希可以救他?”段悠隐隐生出几分希冀来。 “我说的是,我家小姐不会对她的未婚夫见死不救。” 他刻意强调了话里的某三个字,段悠何其聪慧,一秒就醒悟过来。 只要江临还是她的未婚夫,她就不会见死不救。 换言之,如果她执意对江临纠缠不休,黎南希也可以放弃这个所谓的“未婚夫”。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段悠忽然糊涂了,这个黎南希对江临到底有没有感情? 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道:“我家小姐虽然家境十分优渥,能及常人之所不能及,但是做这样形同逆天改命的事情,也是要付出千万分的代价的。她这样做,肯定不能是为了让江先生痊愈之后和别的女人双宿双栖,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段悠心里乱成一团,自嘲地苦笑,她要怎么理解? “实不相瞒,让我家小姐做出这个决定也很困难,她不比您牺牲得少。同样的,且不说您在这场意外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难道您没有为江先生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吗?” “您和江先生的感情,我们家小姐也看在眼里。所以她才派我过来与您谈这场交易。” 这场交易。 她们的感情为什么到最后只剩下交易两个字。 段悠问:“也就是说,这场交易,是在交换他的健康和他的未来,是吗?” “简而言之是这样没错。” 段悠一笑,“抱歉,恕我不能同意。” 对方惊讶,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她温静地开口,条理分明道:“第一,江临不是物件,他有选择和谁在一起的权利;第二,我相信他的家庭应当是足以和黎南希匹配的尊贵显赫,你家小姐做得到的事,他家人没理由做不到;第三,”她顿了顿,“私心来讲,我爱他,我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他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做。我已经提了无数次分手伤了他的心,这次我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 段悠说完,见对方一脸瞠目结舌,她继续说:“不过我会把你家小姐的意思转达给他,并且告诉他,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如果他最后选择为了自己的健康离开我,我会非常理解,也非常支持,从此不再纠缠他。” 对方用了许久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是非要霸占着江临不可。 只是“分开”二字,不会再从她口中说出来。 对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段小姐,不管您信与不信,这件事,全世界还真的就只有我家小姐能做到。” “为什么?” 对方道:“这就需要保密了,但是我家小姐也料到您不会马上同意她的条件,所以给了您一段时间考虑。现在是六月,到今年的年底,12月31号之前,您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 “段小姐,有些话,还是不要过早说得那么肯定了。”对方恳切道。 段悠实在不想和他这种不温不火的人交流,于是下了逐客令。 对方临走前叮嘱:“这件事不能让江先生知道,您给不了他选择的权利,选择权,从来只在您手上。” 不能告诉江临?段悠蹙眉,“我如果不答应呢?” “我想,段兰芝夫妇和您的爷爷,以及您远在美国的父母、弟弟,可能都不太乐意见到您这个决定。” 段悠愣住,猛地一股怒意直冲头顶,“你们要对他们做什么?!” 校园番外137 因为我病了,所以你又觉得自己配得上我了? “您无需太激动。”对方站在她床边,比她高许多,看她时带了种俯瞰蔑视的漠然,“我家小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不会选择这种极端的做法,只要您肯保密,不让江先生知道这件事,您的家人朋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冲上头顶的热血又蓦地凉了下来,段悠低下头,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她知道自己玩不过这些人。 这不是一个只靠努力、只靠骄傲和聪明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种实力上的碾压。 碾压,毫不留情地碾压。 她开口,声音低到模糊,和稀薄冰冷的空气融为一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对方依然耐心良好,“您请说。” “江临,到底是什么人?” …… 一整个夏天很快从指缝里飞逝而过,段悠后来无数次想起那一年,都觉得好像被人按了快进键,很多细节都残缺不堪。 大概是因为她在医院里断断续续地耗了半年之久。 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还因为江临。 在她终于能离开病床以后,哪怕是自己还站不稳,也要让人推着她到他的病房去。 那时候江临还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段悠只是从外面远远看着他,都觉得心脏被一根无形的线勒紧,紧得划出了一道血口。 他比以前瘦了好多。 江临的身材原本就非常匀称,肌肉不会过度发达,但也不给人阴柔弱气之感。反而总让她觉得,他身上的每一寸不算夸张的肌肉线条都像坚实的壁垒,蓄着无法想象的力量。 因此他瘦下来时,原本就深邃立体的五官,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了。 她抬手按在玻璃上,心痛到弯下腰去。 商伯旸对她的评价就只有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但她这样到底还是让邵玉城动了恻隐之心,他经常趁着商伯旸不在的时候,带段悠到楼上来看江临。 秋天的时候,江临总算意识清醒,情况稳定了。 稳定——不是指稳定的恢复,而是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在稳定地下降。 当他终于从icu出来时,段悠不管不顾地跑到他病床边。 忍着腿骨还未痊愈、每走一步都像要重新断裂的痛,跑到了他的床边。 江临看到她时,有些意外,旋即皱起了眉,“你想坐一辈子轮椅吗?” 还跑。 听到他这严肃的语气,段悠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担忧终于收不住,扑进他怀里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江临好像知道她在哭什么,没吭声,就这么任她抱着自己,最后淡淡道:“做什么往我身上扑,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段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他这话,用力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不分,不分,不分了!我后悔了行不行!” 男人黑漆漆的眼眸深得像个无底洞,视线凝在她的发顶,淡漠无温,又隐隐紧绷,“段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懂吗?”她一抹眼泪,抬头看着他,又看到他那黑色镜子一样的眼瞳里倒映着自己那张丑陋的脸,目光避闪了一下,轻声道,“我错了,江临,你不要生气。我不想和你分手,我想和你在一起,行吗?” 她以为江临听到这话会给点反应,不至于喜形于色,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真的像个在看热闹的人,看着她在戏里又哭又笑又讨好,脸色始终无动于衷。 都说人经历了生死,性情大变也是常理之中的。 可是段悠不敢想,他究竟变了没有,变了多少。 江临看了她半晌,突然嘲弄着开口,说了句她死也想不到的话: “段悠,你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丑吗?” 一句话,贯穿了谁的心。 段悠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 她的手指在无人可见处蜷缩在一起,脸上费力地挤出笑容,玩笑道:“我、我知道呀,我可以整容,整成你喜欢的样子。你给我说个你喜欢的女明星,我明天就去整!” 她笑着笑着就带了哭腔,男人的神色太冷,太冷,冷得像一块冰,她不敢去碰。 胆怯地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江临你别这样……” 她捂着脸,喃喃:“你别这样……” 我害怕。 真的好怕。 “我怎样?”他寒眸紧攫着她的脸,言语间步步逼迫,锋锐的眉梢挂着冰冷的讽刺,“不是你自己说的,这张脸配不上我吗?以前可能是我鬼迷心窍,竟觉得容貌不过是一副皮囊,无所谓怎样。现在再仔细一瞧,还真是丑得可笑。” 段悠难以置信。 ……江临这是,不要她了? 周围不少医生护士都在看她,她在无比复杂混乱的思绪中呆呆地想,自己大概是真的如他所说—— 丑得可笑。 脸丑得可笑,姿态也丑得可笑。 “因为我病了,所以你又觉得自己配得上我了?”江临面无表情地睨着她,目光冷厉得足以挑破她脸上虚假的笑,“段悠,我就算是个残疾人,也不需要这样将就自己,懂吗?” 段悠攥着拳,忍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在自己心上扎出来的血窟窿,压低了声音,涩然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江临却没她想的那么多,漠漠然开腔:“死过一次,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这种随时可能退却、随时要担惊受怕的感情,他不需要。 “我没空陪你玩这种小女孩情情爱爱的游戏,如果你是因为感激我救了你,那么你的谢意我收到了,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他说完,门外的纪可岚刚好带着打包来的饭菜走进屋,见状愣了下,“这是?” “可岚,替我送她出去。”江临道。 段悠蓦地一窒,看向纪可岚。 纪可岚也一头雾水,可是接触到江临那含威不露的眼神,她也只好把百般疑问咽回肚子里,对段悠道:“你先出去吧,江教授吃完饭要休息了,他现在身体不好。” 段悠几乎是在感官麻痹的懵懂状态下被人赶出来的,出了病房的门她才醒过闷来,怎么在纪可岚面前她倒像是个外人了? 校园番外138 就是忽然想让她清楚,每次救她于水火的人是谁 她回过头打算再去敲门,却被门外的保镖拦住:“抱歉,段小姐,江先生早就吩咐过,除了纪小姐之外,不准任何异性进去探望。” 不准任何异性。 段悠咀嚼着这话,只觉得嗓子眼里都是苦的。 哪有什么异性敢去看他,这话明摆着就是冲她来的。 “他什么时候吩咐的?”段悠问。 “先生没离开icu的时候,纪小姐就每天过来探望了。” 段悠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凉气好像一直侵入骨髓,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发冷,“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她以为江临情况严重到不许任何人探视,所以才强忍着忍到现在。邵玉城傅言他们也从来没和他说过。 却原来,这两个多月一直是纪可岚陪在他身边?! 保镖没什么情绪地瞧着她,那目光真是十成十的复刻了江临方才的冷漠,仿佛在反问——你是先生的什么人,我们需要事事向你汇报? 段悠也不知自己是生气多一些还是悲伤多一些,浑身都在发抖。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的女人正在给男人喂饭的影子,一股腥甜从喉咙直破口腔。 眼前阵阵发白,她就这么在江临病房前倒了下去。 保镖也没想到她身体这么差,像是没恢复就跑到江先生病房来了,真不知道邵总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把她给带了进去。 他刚想去找医生,一旁冷不丁地伸出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却阻碍了他的动作,先他一步把人从冰冷的地砖上抱了起来。 他一怔,却见到一张俊美非凡的脸,轮廓硬朗如刀刻,唯有眼神沉暗得令人心悸。 他明明年纪不大,却处处透着一种久居上位、居高临下的强势气场。 “你是……” 男人冷声道:“我姓唐,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段悠被我带走了。” 他说完,眸子一眯,看向磨砂玻璃上的影子,眼角倏尔挑起三分嘲弄,“不过看江临这样子,温香软玉,美人在侧,应该也不会在意我们这破了相的丑丫头的去留了。” 说完,不等他拦,就径自离开了。 段悠在他怀里,睡得不算沉,还有些勉勉强强的意识。 她抓住他的衣襟,唐季迟只觉得衬衫一紧,低下头去,刚好看到她被烫毁的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 而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没有安全感,这可怜又脆弱的模样,唐季迟何曾在段悠身上见过? 他的眼神深了又深,沉了又沉,最终归于无底的邃黑,温温淡淡地开腔:“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年,江临也不知怎么,总是联系不上。校长给他安排了另一位博导,结束了他的博士论文。 后来他便毕业回了英国。 若说遗憾,肯定是有的,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有担子要挑,有庞大的家族要继承的男人。 他不能耽于这些风花雪月,这一点唐季迟很清楚。 可是后来,当爷爷说英国最近市场行情不备看好,打算着力把国内不成规模的企业先做大时,唐季迟几乎想也不想就自动请缨回了来。 他想,这或许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完成那些未曾完成的遗憾。 然而四处打听后却发现,在这一年里,她身上发生了太多太多。 毁容的事,若说不在乎,倒显得道貌岸然。 不过,唐季迟是什么人? 他有自信能让她恢复从前的容貌,甚至如果她想,可以变得更漂亮。 只剩下她身边那个叫江临的男人让他觉得棘手。 如今这么一看,这个难关,却好像不攻自破了。 段悠还是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唐季迟忽然想问她,段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抓着的人是谁?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没别的理由,就是忽然想让她清楚,每次救她于水火的人是谁—— 不是江临,不是那个她爱到撕心裂肺的男人。 而是他唐季迟。 未来她身边只会是他。 只要没有江临,谁都无法阻碍他。 段悠果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好像痛得受不了了,脸色苍白得像鬼:“你是……谁?江临……江临……”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答:“不是江临,没有江临。” 他以这种温柔而残忍的语调一根根摘除她心里缠绕的丝线,那些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丝线,很复杂很麻烦,但是他却摘得十分耐心,“只有我,记住,我叫唐季迟。” 段悠听到这个名字稍稍清醒了些,眼前光怪陆离的影像也逐渐重合归一,拼凑出了一张英俊非凡的脸。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瞬间就松开了。 这个小动作让唐季迟眸色冷暗了不少,“悠悠,你这是干什么?” 不是江临就不行吗。 非那个男人不可吗。 段悠还想说什么,一开口,却连瓷白的牙齿都染着血迹,她只是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到自己的病号服也被血污了。 唐季迟心下大惊,忙沉声道:“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医生,不会有事的,忍一忍。” 说完就调转了脚步往急诊室的方向去了。 邵玉城从外面进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正想着自己离开前不是才把段悠带进大哥病房吗?怎么才离开吃个饭的功夫,人就这样了? 他脚程到底不如心急如焚的唐季迟快,跟了半天没跟上,只好回了江临的病房。 一进屋就瞧见纪可岚正在喂江临吃东西,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副老夫老妻默契无言的样子。 他目光四下一扫,仿佛知道他在找谁,江临波澜不兴道:“她走了。” 开玩笑吧?邵玉城脱口而出:“她是被人抬出去的吗?” 看段悠今天那个不管不顾的架势,明摆着就是——除非她死了被人抬出去,否则谁也别想把她从江临身边赶走。 江临没作声,只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枯井般沉黑死寂的眼神里析出湛湛的寒意,“邵玉城,以后不要再我面前提她,也不要再把她带过来。” 邵玉城更惊讶了,看向纪可岚,“这是怎么了?” 纪可岚也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这男人还没从icu出来之前每天都要问上好几遍段悠恢复得如何了。 怎么今天见到了她,又这副态度? 校园番外139 光说谢就完了? 纪可岚和邵玉城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后者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纪可岚刚要开口告辞,就听到病床上传来淡淡的一句:“眼睛不舒服?楼下就是眼科,让人带你去瞧瞧。” 邵玉城被噎得一阵牙疼,咬着牙关,挤出笑,“没事。” 大哥的态度像是垒了铜墙铁壁一般,让他想劝都无从开口。 倒是纪可岚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想了想,试探道:“邵总这时候才到,想必是在门口碰见段悠了吧?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刚才出去的时候脸白得跟什么似的……” 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江临。 邵玉城暗暗在心里称赞她机灵,配合地回答:“看见了,出了门连道都走不动了,直接摔在门口了。” 眼瞧着床上的男人面色愈发冷漠,他攥了个空心拳放在唇边,干咳一声,补充道:“好在这个世道还是好心人多啊,有个挺帅的小伙子带她走了,听门口的保镖说是姓唐。” 江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做作虚伪的嘴脸,半晌,不带笑意地弯了下唇,“说完了?” 邵玉城低下头,收敛起了脸上夸张的神态,委委屈屈道:“哥,你真的不管段悠了吗?” “与你有关?”江临低低咳嗽了下,眉心积聚着病态的青苍,语调虽淡虽缓,却字字不容置喙,“你这么闲,倒是不如把公司最近几个项目的进度和我说说。” 知道他就是个日理万机的操劳命,邵玉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 段悠醒时,还是在医院里,这段日子她几乎已经习惯了睁眼就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被罩了。 她缓缓转动着眼珠,就只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她疲倦不已。 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来的疲倦,心如死灰的疲倦,蔓延到身体各处,她觉得很不舒服,却连动都不想动,就又这么闭上了眼睛。 身边人察觉到她醒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段悠,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这声音…… 段悠又睁开眼,“唐季迟?” 她有些惊愕,有些赧然,下意识想用被子挡住脸,却忽然想起,他应该不是刚到这里,这张丢人现眼的丑陋的脸,肯定早就被他看过了。 思及至此,褐瞳微微一黯,“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唐季迟回望着她。 他的双眸和江临一样,都是黑漆漆的颜色。只是相较于江临那静中含威的阒黑而言,他这种墨色显得很是沉默温柔,包容一切。 段悠“哦”了一声,又讪讪笑道:“很久没见你了。” 唐季迟也勾了勾唇,笑容略带苦涩,“是。” “我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认得出来。”段悠碰了碰自己的脸蛋,“真是难为你了。” 原本那点微不足道的苦涩被她一句自嘲的玩笑骤然激化,苦到了他心底,唐季迟面色沉凝,拉开她的手腕,说:“这又不是什么绝症,不必太放在心上。等你身体好点了,我让校长给你写一封推荐信,安排你到剑桥大学交换。英国那边我倒是认识很多这方面的专家。” 段悠懵懂,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事,不过碍于他的好意,她也不好直接给他脸色看,“谢谢,以后再说吧。” “做什么以后再说?”唐季迟仍旧用那种不声不响、静水流深的目光凝睇着她,却给她一种步步紧逼后退无路的压迫感,“现在就答应我,不好么?” 段悠是这时候才蓦地发现,他和江临在某些气场上是那样的相似。 表面上看起来衣冠楚楚温润如玉,实际上骨子里都是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儿。 想起江临…… 她心里早已痛到麻木的一个地方又隐隐开始躁动,惹她心烦心忧。 “唐季迟,唐学长,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她努力委婉,可是段悠其人,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委婉两个字她素来就不擅长,“我很感谢你能为我提供这样的机会,但是我受之有愧,于心不安。” 唐季迟也没想她会马上答应,于是继续劝道:“以后有得是机会熟,不急。” 段悠更加懵懂——她急什么了? 唐季迟却不吭声了,宽阔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背,把她扶坐起来,又妥帖地在她身后放了个软垫。 段悠不太适应被其他男人触碰,皱着眉,刚想躲,他却又很自觉地放开了。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多买了些,你看看。”他逐个打开床头的保温盒,眉目低垂,温和静敛,“如果都不喜欢,我再让人去买。” 段悠忙道:“不用了,我不挑的。” 唐季迟微微一笑,“听起来很好养活。” 这种玩笑,仿佛游离在暧昧与不暧昧的边缘,段悠沉思了好一阵子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后来无意间一瞥床头的镜子,看到自己清澈潋滟的一双眼眸周围凹凸不平、颜色沉暗的皮肤和疤痕,她突然就松了口气。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唐季迟,她虽然不甚了解他的家境,但是能动辄拿出顶级蓝山宴请整个学生会、能出入皆有校长陪伴,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让校长给她写推荐信、送她去交换的话,仿佛理所应当的样子……这样的背景,只怕也不是她能高攀的。 最近她怎么经常遇见这种天潢贵胄的大人物。 段悠无声叹息,被唐季迟看见,他眼波一晃,沉声道:“怎么?” 段悠摇头,随口扯出:“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 “你是想问我之前去哪了吧。”唐季迟自然而然地点破她的言外之意,“我家在伦敦,先前拿下博士学位就回去了。不过现在,”他望着她,眼神微不可察地深了深,“应该有机会长久地留下了。回到郁城以后本来想得空去找你,就听人说你受了伤,在医院,所以来看看。” “是吗?”他答得囫囵,段悠也无意深询,慢条斯理地吃了点东西,“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 唐季迟盯着她轮廓好看的侧脸,刻意忽视掉了那张脸上的伤痕,“光说谢就完了?” 校园番外140 死也要回到他身边去 段悠一愣,听这意思,他还想主动要点回报? 但她毕竟受惠于人,只好问:“那唐学长你想怎么样呢。” “叫我季迟。”唐季迟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像是从自己眼中把墨色倾注进她的眼中,“我不喜欢你那样叫我,显得很生疏。” “这样不好吧。”段悠心里“咯噔”一下,装傻道,“怪怪的。” “你不是也会直呼江临的名字吗?”唐季迟磁性低沉的嗓音似乎被拉得有些远,“我还没怎么听你叫过我的名字。” 提起“江临”二字,段悠心里又是一刺,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跟着黯淡下去。 唐季迟见状,脸色微微一沉,“是我心急了。”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动作让段悠再也无法忽视了,她抬头,静敛的目光不闪不避,“唐季迟,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吗?”对方没有她想象中的慌乱,反而气定神闲地反问,“段悠,你这么聪明,会看不出来别人对你的企图?” 段悠这下彻底肯定了先前心里那些隐约的猜测,先是不知所措,后又觉得荒唐可笑。 这话要是换成她毁容之前说,段悠倒还觉得有几分可信。 怎么现在她成了这副样子,一个个倒都迫不及待好像要和她发生点什么。 唐季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平静地叙述道:“与你的容貌无关,先前我就对你有所企图,不过那时候你一心都在江教授身上,他与你……”他顿了顿,笑容微苦,“也还算是两情相悦。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总不好横插一脚,再说,以那时你们的感情状况而言,我不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机会。” 言则,以他们现在的感情状况,唐季迟倒是好下手了。 如此直白,让段悠心里更是一阵发寒。 原来所有人都看出她和江临的问题了。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段悠突然失去了胃口,蜷着腿,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唐季迟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像两个幽深无底的洞窟,弥漫着阳光也穿不透的雾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却只将你和他的感情出了问题听了进去。段悠,你有这么喜欢他?” 女孩埋首在臂弯间,却仍能看出她摇了摇头。 唐季迟心中一喜,正想询问,却听到她沙哑沉静的嗓音:“我爱他。” 那语气,好似已经说过千万遍,平淡而笃定,没什么夸张华丽的修辞,简单的三个字,就足以媲美世间最权威的真理。 唐季迟不知自己听到这话该做出什么反应。 或者说,他的表情管理系统在这一刻完全罢工了。 幸好段悠没抬头,不然应该能看到他错愕交织着些许阴沉的神态。 很久之后,段悠才继续道:“你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唐季迟回答:“什么叫浪费,由我说了算。”他说罢,又问,“那你就可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段悠,我不是瞎的,今天你是怎么被他赶出来的,你自己清楚,我也看见了。他病房里有另一个女人,你可以视而不见吗?” 这话说完,他察觉到女孩有一刹那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但她的语调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那只是他同事而已。” “自欺欺人。” “唐季迟。”段悠终于如他所愿叫了他的名字,但口气却不怎么好,“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想追女人还要先挑拨离间,恕我直言,你这段位真的挺low的。” 唐季迟面色一变,英俊的眉宇隐有锋利阴鸷的雏形,他能感觉到自己多年不曾动怒的性子突然像是被什么激起了一大片戾气。 可他到底仅仅是攥死了拳头,把怒意压了下去。 段悠这样讽刺他,说得却也没错。 他就是在挑拨离间,只可惜她太聪明,什么都懂。 “谢谢你赏脸喜欢我,如果我有资格这么说的话。”段悠抬起头,褐瞳里燃着微弱到随时可能熄灭的光。唐季迟见过她在那个男人面前的样子,眼神永远充满了活力,像是天公把一斛星光全部装进了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璀璨迷人。 亦如她此刻的语气,也平静到死气沉沉,“不过我和江临,不管他还要不要我,我都会回到他身边去,死也要回到他身边去。” “段悠……”唐季迟深深看着她,喉头忽然哽塞,嗓音粗嘎得没法听,似叹非叹道,“你这是何必。” 段悠喃喃:“我也想过离开啊,我想过。” 可是代价太大了,只那一次,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她还怎么舍得再闹一次呢。 段悠看了看表,知道江临现在是例行检查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她道:“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以后也不用过来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他,就不送你了。” 唐季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不能过于着急,于是强压着种种心绪,颔首道:“我留了人在这里,有任何需要你就吩咐他们做,出了什么事我会立刻赶过来。” 段悠刚想拒绝,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打断:“要么我的人留在这里,要么我亲自留下,你自己选。” 段悠无奈,“你还真是……” 唐季迟伸手点在她的唇上,温声道:“聪明的女孩都会适当享受男人追求时的示好,懂么。” 段悠拍掉了他的手,靠在床垫上,皮笑肉不笑,“那可能我是格外傻的那种,除了江临的好,其他谁的我都不想要。” …… 段悠掐着表等了二十分钟,立马去检查的科室外面候着。 她才不会傻到真过半个小时再来,否则他又回了病房,她又要被拦在外面。 果然,没一会儿江临就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她眼尖的发现,推着他的是个护士装扮的人,不是纪可岚。 这让她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也鼓起勇气悄悄上前。 也不知是这楼道过于安静还是江临的洞察力就是那么敏锐,在段悠离他还有好几米远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 校园番外141 我没以为你不敢 江临顿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些许不耐。 刚想让人把她赶走,她就这么快步地经过了他身边。 擦肩而过时,他微微一怔,随即又冷笑一声,暗道他怎么会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 蓦地,却听到她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样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知道你嫌我丑,现在你看不见我的脸了,不用觉得倒胃口了。我可以和你说话了吗?” 段悠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便听到他冷峻如霜的话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语气……当真是盛满了反感和厌恶。 她眸光一黯,没有马上答言。 一直以来站在一旁的护士此刻却讶异地瞧着江临身后其貌不扬的女孩。 她以局外人的角度刚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女孩走过男人身边时,他的脸色黑得没法看,可当她在他身后驻足,又开口说话时,男人分明是浑身一僵,好似被什么震慑住,胸口小幅度地起伏着。 他的眼神就更复杂了,复杂到她一个比他大上许多的人都看不懂。 好像是很多很多情绪汹涌而来,铺天盖地、排山倒海。 仅仅片刻后,却又被他收敛起来,化为极其克制极其冷静的神态,冷冷吐出那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她想,这个男人,大概是很在意他身后这个女孩的。 她为他护理有一阵子了,见过最多的就是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管是多么遽烈的疼痛,好像都在他的忍耐范围之内。就连前几天做骨穿的时候,他也只是惯性地皱了下眉而已。但后来披上衣衫,她眼尖地发现他背后的冷汗把薄薄的衣料全都浸透了。 想也知道多疼的检查,他却怎么都是无动于衷。 而这个女孩什么也没做,从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那一刻起,他身边的磁场就仿佛被扰乱了一样。 无论是喜是怒,都太过明显了。 此刻的冷淡,也太过刻意了。 可惜,他身后的女孩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满脸黯然失落,小心翼翼地问:“江临,你是不是喜欢上纪可岚了?” 护士一惊,看这二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 这是什么问题? 听着就像是正室来捉奸,但她的姿态……偏偏还那么卑微。 轮椅上的男人冷着脸,“和你有关?” 段悠在他身后拼命点头,江临也同样什么都看不到。 “我听说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你。”她小声喃喃,“你为什么不找我呢……”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他反问,语气里连抑扬顿挫都没有,只是平平无奇地几个音节,听不出多么在意。 “我也说过我不想分手了呀。”段悠凑到他身后,接过护士手里的轮椅,推着他,咕哝道,“我都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嘛?” 男人脸色猛地沉下来,“我想怎么样?”他的手掌紧紧按着轮椅的轮子,不让她推动分毫,“段悠,你到现在都还只会问我想怎么样,是吗?” 不顾一切来追他的是她,出了一点小事马上要退却的还是她,看似他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握着决定权,但只有江临自己心里清楚,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来,他无法抗拒,她走,他用尽浑身解数也留不住。 段悠抿了下唇,淡淡道:“那我不问了,我就天天缠着你。你睡觉我缠着你,你洗澡我缠着你,纪可岚喂你吃饭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看,她不嫌臊得慌我也不会脸红,反正你总是吃这一套的,只要你不让保镖把我打死,我有一口气在都要爬进你病房里。” “……” 不光是江临沉默了,连护士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她也不过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这脸皮怎么能厚得像修炼了几万年一样??? “好啦,那我们回病房吧。”她不等他回应,推着他就要走,感受到那股自下而上的阻力,她低头瞧了眼轮子。 发现是男人用手按住了,她出手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这双手她很久没碰过了,可是每一寸充满阳刚之力的筋脉她都过分熟悉。 “把手拿起来啦。”段悠轻声对他道,“你再不配合我就亲你了,反正这里是楼道,让人家看见你被一个毁了容破了相的女人非礼,也是你没面子。” 江临还是沉默,眼眸漆黑无底,深不可测。 “你还真不配合是不是?”段悠稍稍抬高了音量,几步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托起他的下巴俯下身去,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然后,就在众人的目视之中,大大方方地亲了上去。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嚣张霸道的恶女在欺负轮椅上孱弱斯文的男人。 当然,段悠和江临都知道事情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亲到他的时候,眼神都亮了——因为段悠以为江临会拒绝,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孱弱斯文,但是他肌肉线条里蕴藏着多大的力气,段悠比谁都清楚。 下一秒,她突然觉得腰身被一条结实紧致的臂膀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倒去,头也被从后面按住,往他俊脸的方向,两个人的嘴唇贴得更加严丝合缝。 他甚至侧了下头,调整了最合适的角度,让两个人不必因为鼻尖相撞而不得不分开。 唇齿相依,唇齿纠缠,段悠几乎快喘不上气了。 他却不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在她嘴唇微张的时候舌尖用力顶了进去,撬开她的牙关。 段悠被他吻得脑子里七荤八素什么都不剩下了,到最后软在他怀里,喘息,眼波媚得不像话。 反观江临,眸色却还是一片清明冷寂,如古刹寒钟那般庄重、不食人间烟火。 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庄重,让段悠的心陡然沉到了无底洞里。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笑,弧度锋利得触目惊心,“我没以为你不敢,倒是你,觉得这种手段对我还有用?” 校园番外142 我也觉得你可以 段悠愕然。 余光里,是周围人或鄙夷或讽刺的目光。 他们大概都在想,这个其貌不扬的丑丫头,怎么敢跑去主动亲吻那个俊朗如斯、惊为天人的男人。 江临眼里罕见地透出些许嘲弄和玩味,像一把利刃扎透了段悠的心,“真可惜,现在我对着你这张脸都硬不起来了。”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掌在她背上抚摸。 动作很轻柔,手掌也干燥温热,段悠却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冷得快要结冰。 她动情了。 他没有。 段悠此刻离他那么近,贴他那么紧,自然能感觉到江临不是在撒谎。 他吻着她的时候……确实没有硬起来。 从前他在备课的时候,她赖在他书房里不肯走,他便总是会沉声对她说,悠悠,别这样盯着我看。 她开始不懂,后来被他恶狠狠地“惩罚”过后,才晓得,那时的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浑身僵硬、血脉偾张。 这个认知让段悠愣在他怀里。 猝不及防的,江临捏着她下巴的手上落了一滴冰凉的液体。 他一怔,段悠亦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推开了他,从他怀里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擦着眼角的泪水。 不知怎么,越擦眼泪却越多,越擦视线却越模糊。 才吃完药让自己的身体恢复,那股强压下去的不适这时候又冒了出来,也许是她刚才站起来的动作太急了。 段悠捂着心口转过身去,没把自己疼到五官纠结在一起的脸展示给他看。 江临已经足够厌恶她了,她不能给他留下更丑更坏的印象了。 一旁的行人纷纷驻足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出声嘲讽道:“什么世道都有癞蛤蟆不自量力想吃天鹅肉,你看她那张脸,主动凑上来我都不会要。” “就是,人家好歹也是个大帅哥,虽然坐了轮椅,但也用不着这么将就自己吧。” “哎哟……你看她,开始装可怜了。这就叫东施效颦吧?哈哈……” 笑声一连串地从四面八方涌来,身后的男人却什么都没说。 她能感觉到各式各样的不友善的视线,却有两道冷漠的、无波无澜的,一样落在她背上,让段悠浑身的血液都跟着降温。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她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这个世界,也痛恨那个给了她无上宠爱和荣光,却又这样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的男人。 护士眉头一皱,还是上前问道:“你没事吧?”她看上去很不好,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我送你回病房。” 说完,她还瞪了眼四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住院的这些老老少少大多清闲,尤其是女人,最喜欢的便是乱嚼舌根。 段悠刚摇头,就听到有人说:“她就是在装可怜,想让那个大帅哥同情她!你别管她,我猜她下一步就是平地摔了。以为自己是偶像剧女主角吗?嘴里是不是还预备了一个血包,咬掉就开始吐血?哈哈……” 那恶意的嘲笑让段悠再也听不下去,她推开护士扶着自己的手,晃晃悠悠地走到说话的女孩面前。 也就四五步的距离而已,她却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干什么?”女孩狐疑地往后退了两步,“离我远点,你个丑女,恶心死人了!” 段悠弯唇,“我只是样貌丑,不比你整颗心都是黑的。”她说得气若游丝,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摔倒出血就能当女主角是吧?好,我成全你,这个女主角你来当!” 语毕,她抬起手,一个巴掌就招呼了上去。 周围所有人,包括江临在内,脸色都变了。 护士看得最是清楚,好像有一张冷漠寡淡的面具被从他脸上扯了下来,力道大的有一瞬间他的轮廓都跟着扭曲变形了。 他猛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巍峨的山,迈开的步子亦是力撼千钧——本来他的腿脚就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邵玉城等人怕他太过劳累所以配了把轮椅而已。 这一巴掌,到底还是没有打下去。 女孩怔怔地看着几秒钟前还“嚣张”抬手要打自己的人一刹那就仰躺着倒了下去。 可她没有跌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男人怀里。 江临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整张脸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青苍和病态,就像两人心灵相通的时候那样,这种死寂般的疼痛也像闪电一样劈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手都跟着一哆嗦。 “段悠!”他愕然惊叫她的名字,顾不上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悠悠,悠悠?”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薄如寒刃的眼风蓦地扫向身后不知所措的护士,厉声道:“这就是你们跟我说的恢复良好?今天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拆了你们这间医院都不够赔!” 男人的话音掷地有声,摔碎在地上时,其中包含的狠戾和阴鸷也都一并溢出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护士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想起院长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惹到他,连忙道:“我、我这就去叫医生。” 江临沉着脸把人抱回轮椅上,一掐她的人中,没有任何反应。 他俊朗的眉宇间陡然渗出更多的寒意,仔细辨别,还有些藏得很深的慌和痛。 余光又扫见方才那个与段悠叫板的女孩,他转过身,走到她跟前两步时停了下来。 开腔时,声线深沉如月下寒江,机锋暗藏,“你觉得自己比她漂亮?”他问。 女孩被他那双过于深邃幽暗的眸子凝睇着,心跳加快,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咬着唇,不吭声了。 她以为这个男人是个残疾,原本还有些可惜,结果却不是这样…… 她素来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些自信的,尤其是和那个毁了容的女人一比,高下立见,于是脸红地低下头,“先生,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妈妈也在这里住院,我会经常来看她。你要是不喜欢被那个女人纠缠,我可以……” “你可以?”江临咀嚼着她话里最后三个字,岑薄的唇扬起微小的弧,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也觉得你可以,试试拥有那样一张脸是什么感觉。” 校园番外143 手拿开,别碰她! 话音一落,那女孩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她怔怔地抬头望他,正好对上他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阴鸷凌厉,如降了一大片霜雪,皑皑无垠。 他一抬手,旁边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两个保镖,架起女孩就往外走去。 女孩花容失色,“你,你们要干什么!我会去告你们的,你们这是犯罪!放开、放开我!” 江临无动于衷地冷睨着她,嘴角笑意清减,“想告便去告,我替你请律师。”他的视线淡淡掠过四周的病房,又看向她稍显穷酸的装扮,“你母亲住在这里,不知道医药费有没有着落。如果没有,你告了我,正好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前提是,她要让他毁去容貌。 谁也没想到这男人看似儒雅斯文,行事作风却狠到了骨子里。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用钱,买她的脸。 如此嚣张,放肆,明目张胆又不留余地。 可他出手又那么准,一下就掐中了女孩的命脉。 确实,她家已经被母亲的病折腾到家徒四壁、捉襟见肘了,和亲戚借来的钱也都花得七七八八……这病就是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 “我要你这张脸,换你母亲一条命。”江临依然没什么表情,他整个人看起来很高大却削瘦,俊朗的面容透着病态,但是没有任何人怀疑他说出来的话,因为他话里的每个字都无比笃定,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笃定。 女孩望着他英俊的脸,只觉得万分恐怖,“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嘴角的笑意都收敛起来,淡淡开腔:“不为什么,大概是为你这张出言不逊的嘴,我不喜欢。” 她一瞬间心脏被摄紧,莫名看向不远处轮椅上的那破了相的女人。 她有种直觉,这个男人虽然表面上对那个女人不理不睬,可他现在的滔天怒火亦是为了她的委屈。 她脸色顿时灰败下来,被两个保镖架着离开了。 江临一扫身后还怔愣的护士,眸色一厉,“还站着看热闹?想和她一起走?” 护士白了脸,不敢与他对视,赶忙上前要去推轮椅上的女孩回病房。 手还没碰到轮椅,就被人劈手夺过。 “手拿开,别碰她!”男人嗓音寒凛,从天而降好似一把刀,吓得护士秒秒钟缩回手,生怕被他话里的锋芒直接把手砍断,“去把你们院能请到的专家全都叫过来,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所有人的行医执照立马会变成一张废纸,我说到做到。” 护士心里打颤,转头就要走,可是困于身后男人过于强大睥睨的气场,她又手足无措地朝他鞠了一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低三下四,最后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江临没再看周围这群路人,微微阖了下眸。 他明白,他今日所为一定会被人拿来置喙诟病,但那又如何。 他对她再冷漠,也不是别人来招惹欺负她的理由。 她们都没有资格,谁都没有资格。 就连他……其实也没有。 傅言等人过来时就看到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围着病床站了一圈。 而本该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却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他淡漠的眉宇间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疲倦,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时刻不离眼前那群医生的背影。 邵玉城光是触到这目光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何况是那群医生了,他忙劝道:“大哥,你冷静一点,别到时候段悠没治好,你还给这群医生吓出什么毛病来。” 江临这才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眼中不必言明的全是不悦和警告。 邵玉城立马闭了嘴。 好么,他们听说市里数得上名的专家全都被大哥连夜叫了过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院。 结果倒好,他在这完好无损的坐着。 他喃喃:“大哥不是不理会段悠了吗?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傅言揉了揉额角,为他的情商默哀,冷嗤道:“蠢死你算了。” 商伯旸亦是难得在与感情相关的事情上开了金口——他平时都懒得参与这种儿女情长的讨论,矫情。 “你觉得大哥会不知道段悠的病房在哪吗?”他问。 邵玉城情商低,不代表他智商也低,经过商伯旸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 他后知后觉地摆出满脸愕然,“你是说大哥明知道段悠的病房在哪,还故意把人带到这里来?” “也许不是故意的。”傅言淡然垂下眼睑,整个房间里唯独他身上的寡淡与疏离,显得和旁人格格不入,“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自己都没意识到,未经思考就这么做了。 说罢,他还递了个眼神过去,商伯旸和邵玉城顺着看去。 只见男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双膝之上,可是仔细辨别,他十指攥成的拳头,却太过紧实了,紧到手背上的青筋一路蜿蜒到手腕,最后没入了衣袖,仿佛隔着衣料都能想见他紧绷的小臂肌肉。 大哥素来耳聪目明最是敏锐,他们离得又不算远,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绝不至于让男人半分动静都听不到。 可他一双眼眸就只盯着病床,眼波动都没动一下,是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专注,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这边聊什么。 何曾见过他这么心乱的时候。 哪怕在公司刚起步那会儿,情况艰难困苦,每个决定都要深思熟虑、步步为营,他也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邵玉城更不懂了,“他既然这么在意,又何苦……”他没有亲眼看着大哥把段悠赶出病房,但他大概能想见当时的场景。 否则以段悠对大哥的痴缠,就算真出了事,又怎么可能被唐季迟抱走呢? 邵玉城问完,半天不见傅言回答,他忍不住看过去。 商伯旸也好奇,随他一起看向傅言。 傅言沉了沉脸色,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二人震惊。 傅言算是四人里最会察言观色的,智商之高,与大哥也不相上下,还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先前以为大哥是被她折磨得累了倦了,所以不想理会了,可是现在……” 校园番外144 他的冷漠连自己都骗不了 “现在怎样?”邵玉城追问。 傅言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道:“现在的大哥,倒让我想起,”他说着说着,嘴角泄露了一丝久违的笑意,这笑意清寒悠远,看得商伯旸和邵玉城俱是一愣,“我哥哥小时候。” 他们都知道,傅言是傅家的三公子,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个弟弟有个妹妹。 傅家家大业大,偏生傅言的亲爹还是个情种,原配夫人生下的就只有老大和小幺妹,剩下的一群男孩,全都是他和外面女人留的种。 偏巧老大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脑子还给烧糊涂了,于是为了家业,傅言的爷爷不得不把所有散落在外的“孙儿”全都给找了回来,也就是傅言和他二哥、四弟。 傅言的母亲和江临的母亲在未嫁人的时候就是闺中密友,都是江南女子,性情温婉。 而江临和傅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脾气秉性都随了母亲。只是这温婉化作男人的特质时,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深沉淡漠。 傅言家里不比江临、邵玉城,更没法和身为独子的商伯旸相提并论,傅家兄弟几个都很清楚,未来,这些人所谓的“手足兄弟”都是要和自己一争高下的。 所以他从小活在那样一个勾心斗角的环境中,对亲情更是漠视了。 很少听他提起家人,更别说提起家人的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 邵玉城不着四六地问了句:“你哪个哥哥?” “我大哥。”傅言回答。 邵玉城心里默默想,脑子不好使的那个。 傅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颔首肯定,“是他。” “他怎么了?” “他脾气很大。”傅言的语调恢复了无波无澜的平静,眼神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因为他是原配的儿子,所以表面上谁都不敢惹他。但是私底下,我二哥和四弟都喜欢捉弄他。有一次,四弟抢了他喜欢的模型,他倒是没有马上发脾气,而是好言好语地求了四弟还给他,最后还委屈地哭了一场。四弟玩得兴起,当然不肯给他。” 商伯旸接口问:“后来呢?” “后来爷爷知道了,给大哥买了新的。大哥不肯要,爷爷就把四弟骂了一顿,然后将新模型给了四弟,让四弟把旧的还给大哥。”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傅言又笑了,“大家都以为是,可是我大哥并没有要,我四弟每天追着他给他赔礼道歉,他就是怎么都不肯收。” 邵玉城疑惑,“为什么?” 商伯旸也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傅言看着他们的样子、再想想他们的处境就明白了,被宠爱环绕的人是不会理解这种事情的。 “因为他虽然傻,但是他感觉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包括爷爷对他的恨铁不成钢,父母对他的失望,弟弟妹妹对他的欺辱。他一开始是想要回模型的,可是慢慢的,他开始自我怀疑,这个模型他到底配不配得到。他根本不会拼装,但四弟会。他一边自我怀疑着,一边每天听着四弟堵在他房门口给他赔礼道歉,谁说他那时候不开心呢?” 邵玉城挠了挠头,商伯旸眉头蹙得更紧了,“你是说,他享受别人给他道歉的感觉?” 傅言嗤笑,寒眸一扫二人,“你们只会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心态思考问题吗?” 商伯旸被他一说,愣了。 邵玉城却叹了口气,比他先转过弯来,“你是说他享受被人关注和爱护的感觉,是吧。” 傅言看向他时,眼底难得多了些赞许,“只有四弟追着他要把东西还给他时,他才能感受到别人的关注,感受到自己是配得到这些的。虽然他自己不见得意识得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但是潜意识里,他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博得爷爷的关注,博得四弟的愧疚和关切。那个模型对他而言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需要的只是情感上的认同而已。” 商伯旸听着听着,整张冷峻的脸都在无形中变得有些扭曲了,“你说的只是个智力残障的孩子而已,这和大哥现在有什么可比性?” “我没拿他们比较,我一开始就说了,是看到大哥现在的样子,想起我自己的哥哥而已。” 也是他记忆里,一段绝无仅有的、短暂易逝的、几个兄弟快快乐乐的时光。 邵玉城若有所思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许大哥就是在一次次拒绝她,看到她的纠缠和殷勤、悔过和道歉,才会觉得……” 他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舌尖的苦涩几乎直达心底。 傅言却低低地把话接了过来:“才会觉得他是配得到这份感情的。他要一次次地听她说,听她表白,看到她遍体鳞伤无怨无悔地冲向自己,才能确定她是真的爱他。” 曾几何时,江临也变成了傻子。会用傻子、孩子才用的办法来验证这种事。 他不是个精明睿智的领导者吗,他不是科学界高智商人群的代表吗。 在段悠面前,这什么都不是。 哪怕他真的这样做了,他却还是不忍见她受到一丁点过分的伤害。 就连自己给她的冷漠,也是伤她八分,伤己十分。 商伯旸明白过来,眉头紧锁,皱得连鼻梁上的皮肤都起了细细的纹路,“大哥疯了吧?” “可不是疯了吗?”邵玉城叹息,又看向沙发上那个男人,心里通透过后,竟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懂他脸上被层层迷雾遮挡的神情了,是懊悔,是心疼,是对自己的恼怒和痛恨。 但是他究竟是有多么害怕,多么煎熬,多么没安全感,才会用这种伤人伤己的办法来确定对方的心意。 “希望段悠别再辜负他了。”邵玉城道,“再来一次,大哥估计真的受不住了。” “她敢!”商伯旸厉声道,边说边握紧拳头,“她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大哥的事,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傅言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那恐怕大哥也第一个不放过你。” 段悠就算再对不起他又如何呢,他的冷漠连自己都骗不了。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今日一言,在不久之后的那个飘着雪的冬天,应验了。 校园番外145 别和自己较劲,不疼吗 段悠刚睁开眼的时候,没有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毕竟医院的病房装修风格大同小异,只是当她看到陪床那个正输着液闭目养神的男人时,才反应过来自己鸠占鹊巢了。 这里……是江临的病房。 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没来得及去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忍着浑身不适赶紧要起身给他让地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身体不好,病得很重。 才坐起身男人就睁开了眼,眼底丝毫不见混沌和模糊,反倒像是一直清醒着,泛着淡淡而又澄澈的光泽。 “还不老实?”他皱眉,低斥,“自己这副身子骨差成什么样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段悠讷讷应了,又伸手去捞他的衣角,“你……是在关心我吗?” 她嘴角抿出笑,眉眼间却都是怯生生的谨慎。 她低声下气的模样无端灼了江临的眼,烙在他心上都是一道疤。 他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很淡漠,“闭嘴,躺下休息。再胡闹就把你扔出去。” 段悠是真怕了他忽近忽远时冷时热的态度,连忙乖乖躺下,拉高了被子。 江临沉眸瞧着她的小动作,不一会儿却又道:“在这里不自在你也可以回去睡。” “不回去!”段悠秒秒钟回答,声音捂在被子里,闷闷的。 江临鹰眸一眯,果然在装睡。 她想了想,重新坐了起来,掀开了被子。 他面不改色地冷眼望着她,想,这又是改变主意要走了? 段悠果然开始低着头找自己床下的拖鞋,半晌才懊恼地发现不在床边,不知道是被谁踢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她可不敢劳烦江临去帮她捡,于是就这么在他无声无形却格外具有存在感的目光里,踮着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想跳过去穿鞋。 皮肤才碰到地板,就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扶着床边的围栏,稳住身子,下一秒却整个跌入谁的怀抱。 男人从她身后搂着她的腰,把她扶正,他身上的味道缭绕在她鼻尖,忽视不掉的还有那一抹从深喉里逸出来的寒凛的笑,“这么迫不及待要走,一开始何必过来。”他讽刺的话戳着段悠的脊梁骨,“在这等着,我叫人送你回去。” 段悠见他要撒手,心里一空,猛地反手揪住他的袖子,“江临,我不走。” 他身体僵了片刻,没答言,周身沉淀的冷意将她浸透。 段悠却抱住他劲瘦的腰,他的骨架很大,肌肉也很结实,但手感总是比以前消减了许多。 她只好更用力,才能像以前一样抱紧他,“我可以不走吗?” 从江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发顶的旋,她像个小动物似的伏在自己怀里,其实没什么重量。 眼中几乎要析出温柔的神色,可在这之前便生生被阴沉和冷漠夹道拦截,他甩开她,“腿长在你自己身上,看你这样子倒是爬都想爬出这里。” 段悠猝不及防被他甩得坐回床上,她缩回脚,装进被子里,对他说:“我不是想离开,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你休息不好。” 看到男人挺拔淡漠的背影,仿佛无动于衷,她更难过了,“你别这么不在意。你可以不理我,可以生我的气,但是你的身体最重要。我虽然想纠缠你……可是,我总是希望你能先养好身体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慢慢石沉大海。 如果不是房间里过于安静,江临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我占着你的床,你也没法休息。我刚才本来想让你上来和我一起睡……想必你现在也不会乐意。”随着话音送出来的还有她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没关系,一切以你的健康为主,如果你见到我心情不好,吃不下睡不好,那我先离开。明天再过来也行,只是你别再让人守着门口了,好吗?我不想站在那里看玻璃上你和纪可岚的影子,我有点……”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挤出笑,又压着心口缓解那宛如窒息的痛感,“有点难受。” 语毕,眼泪却一滴滴落在洁白的被面上。 “段悠!”男人倏地转过脸来,欺身而近,有力的臂膀重重抵在她身后的墙上。 他还是面色沉峻,冷若冰霜,可动作里十足的侵略性和爆破感却清晰得显而易见,因为他额间的青筋,因为他粗重的呼吸,因为他哪怕在隐忍却依旧颤抖着的身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掐死你。” 他另一只手死死捏着她的下巴,力道确实像要把她捏碎。 段悠却不觉痛。 没什么比心上更痛。 “你轻一点。”她说。 男人冷笑,“你也知道疼了?我还当你段悠是铁石心肠,什么都撼动不了你,折服不了你。” 她的菱唇动了动,脸色苍白如纸,所有的震惊和痛苦最后都化为黯淡,抿唇不吭声了。 “不躲?”他深眸掠过寒意,似是不信她就这么乖乖听话。她脸上的表情纠结得已经出卖了她,以往这时候,她总会用各种各样不逊于他的犀利言辞来还击,或者直接抬手推开他,用力给他一下。 这次她却隐忍得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身上……有伤……”被他掐着下颌,她连话都说得很费力,“别这么使劲,别和自己较劲,不疼吗……” 别和自己较劲,不疼吗。 轻飘飘的几个字,砸在江临心口就是地动山摇。 眼底逐渐生出什么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许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的手突然就松了力道,身子却一个突进,低头压近了她的脸。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 甚至不能算作是吻。 而是江临单方面在啃咬她,用他的牙齿,用他的唇舌,让她痛苦让她难过,让她和他一起沉沦。 他毫不留情地搅动着她的口腔内壁,就像她当初这样闯进他的世界里,不讲道理,不给退路。 是谁的牙齿划伤了谁的唇,最后段悠都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暴戾又强势。 却偏生,她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股浓烈四溢的绝望。 校园番外146 再放弃一次,把他拱手让人? 是谁如此的绝望。 色彩浓烈,浓烈阴沉,阴沉绝望。 她想,她是真的拿这个男人毫无办法。 明明他是在对她施暴啊,她却在做什么?在心疼他的绝望。 段悠反手抱住他,抱得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江临,我爱你,我不躲你,再疼我都不会躲了。哪怕你想让我死,我也愿意死在你怀里。”她的眼泪蹭在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狠狠一震。 “这话当真?”他语气深沉,嗓音沙哑,像刚从磨碎的砂砾里捞出来的,“段悠,你如果再骗我,再离开我,我绝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了。” 段悠还能说什么,悲喜交加,她只能点头再点头。 “听见了没有!”他偏执地要她一个回答,寒眸紧紧攫着她的脸,厉色一览无余,声音不大,语气却像是在吼她,“如果你再离开一次,我就彻底忘了你,懂吗?!到时候你也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了。” ——如果你再离开一次,我就彻底忘了你。 ——到时候你也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了。 段悠慌忙点头,眼泪却流了他一手。 他低头去吮吻那些泪水,却觉得极苦,舌尖都沾着苦涩,久久不去。 “我答应你,倘若我再离开你一次,你就忘了我。” 她说这话说的时候大概没想过之后真的会有那样一天。 因为那时候的段悠,是发自内心确定她绝不会再离开这个男人一步了。 她说完这话,男人的手蓦地垂了下去,宛如透支的全部力量一瞬间被抽走,宛如将死之人完成了什么让他纠结未了的心愿,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段悠心里蓦地空了。 她看到了他的脸色,灰败,青苍……是所有词都无法形容的糟糕。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却感觉到正有什么从指间流逝。 “江临!”巨大的恐怖慑住了她的心神,段悠失声喊着他的名字,“江临!” 哪怕他就在她眼前,可是她依然喊得那么大声,好似他已经远在天边,她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她的哭喊自然引来门外保镖和护士的主意,一群人窸窸窣窣地跑进来,慌忙喊医生,给他做检查。 邵玉城等人最近就没有能在家好好休息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生怕接到个什么噩耗。 三人的俊脸上无一例外都透着疲倦和担忧,哪怕冷峻肃穆如商伯旸,也藏不住浑身色厉内荏的惊怕,他只能将这一切都诉诸于怒火,顺手揪来跟在人群后面走得比较慢的医生,一脚把他活活踹到手术室门口,“大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他妈端了你们这里你信不信!” 他们三个手握滔天权势的人尚且没有办法,段悠更是六神无主。 唐季迟过来看她时,就瞧见她呆滞空洞地坐在手术室外面。 旁边三个男人都在抽烟。 他一扫手术室亮着的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看到眼前的场景,心头强烈的愠怒自然显现在了脸上。 原本想安慰她两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唐季迟紧皱着眉头走上前去,脱下外套披在她单薄的身子上,“段悠,你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不大,却足以教他想告诫的人全部听清,“跟我回病房,这里乌烟瘴气的,对你身体不好。” 段悠也不管来的是谁,她实在太害怕了,抓着他的手腕就哭了出来。 也难怪,那三人虽然智商超群,但情商是一个赛一个的感人,这种时候自然想不到还要照顾她的情绪。 唐季迟看她这一脸不争气的样子就又怒又心疼,她削瘦得没几两肉,他却根本拽不动她。 “你坐在这里能做什么吗?”他道,“光看着这三个大老爷们抽烟就能让你的江教授手术成功吗?要是能,我现在立马坐下陪你一起看。” 段悠眼泪掉得更凶了。 邵玉城早就看他不爽,这时一个箭步上来,劈手打掉了他按在段悠肩上的手,“你算哪根葱?我大哥的女人还轮不到你来肖想。” “肖想?”唐季迟低笑着反复咬着这两个字,眼帘微微一掀,不显山不露水的视线无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他先能从手术室里活着出来再说。” 这话可真是结结实实打击到了段悠。 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个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马上要碎裂的玻璃娃娃。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担心江临的身体。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完全是这样。 因为此刻,她脑海里不停盘旋回荡的,是黎南希派来的人对她说的那番话—— 【段小姐,您不必急着难过,我说了我们家小姐不会对她的未婚夫见死不救。只要有适配的器官,这种病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 【我家小姐虽然家境十分优渥,能及常人之所不能及,但是做这样形同逆天改命的事情,也是要付出千万分的代价的。她这样做,肯定不能是为了让江先生痊愈之后和别的女人双宿双栖,希望您能理解。】 【实不相瞒,让我家小姐做出这个决定也很困难,她不比您牺牲得少。同样的,且不说您在这场意外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难道您没有为江先生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吗?】 是啊,她在这场意外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难道没有为江临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吗? 倘若那人说的是真的。 倘若黎南希真的能救江临…… 段悠抱住脑袋的手逐渐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要……退让吗?她能放弃江临吗?再放弃一次,把他拱手让人? 不…… 她摇头,不停地摇头。 她不能,她不想,她……不愿意…… 【如果你再离开一次,我就彻底忘了你。到时候你也不要再让我想起来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了。】 段悠紧紧攥着面前人的袖子,唐季迟低眉敛目,眸光笼着她手里的动作,心也随之沉下去。 她在害怕什么? 害怕江临的病情吗? 可是连医生都还没出来给她一个正面答复,她何至于这样害怕? 就真的爱那个男人爱到如此地步? 校园番外147 我能帮你什么,你直说 唐季迟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袖子,腾出另一只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静水无波的嗓音却莫名带着令人心安的厚重,“你现在哭也没有什么用,我来之前就听说省里所有的内科专家都已经被调请了过来,相信也是在场三位的手笔吧。” 他淡淡抬眼一眄周围三人,收到的却是对方不怎么友善的回望,以商伯旸的最为甚。 不过唐季迟却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只低头耐心安慰着女孩:“都说尽人事、听天命,他们已经为了江临的身体尽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倒是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叫江临看见了,岂不心疼?” 唐季迟其实不是很想用这种方法来劝她。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是最有效的——只有搬出江临来,才能镇得住段悠。 果然,女孩的眼泪又逐渐收住的趋势。 她擦了擦眼角,又重新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沙哑开口:“他的主治医生在里面?” 这不是废话么。段悠自己问完都觉得好笑,便继续道:“其他人呢?”那么多专家,总不可能全都在手术室里,总有些知情者在远程协助、指点手术。 邵玉城率先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皱眉道:“小嫂子,你找他们干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江临的病情。”段悠说完,见邵玉城嘴唇蠕动似乎想直接告诉她,她想也不想就打断,“别人说的我不信,我想听医生亲口告诉我。” 商伯旸闻声冷笑,目含鄙夷,“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能帮上什么忙?” 段悠却不理他,扶着墙面,径自站起身。 她一站起来唐季迟就伸手出去要扶她,但段悠几乎没做深想就在他和墙面中选择了后者。 这下意识的选择倒是让商伯旸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冷哼一声,也不再管她,只说:“顶楼楼梯间右手边第一间会议室,你想见的人都在那里。” 段悠低声道谢。 唐季迟看着她,忙要跟上,她却料到一般,平静拒绝:“谁都别跟过来,我自己去就行。” …… 不知是江临命大,还是这些医生不愧为专家,又一次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他从手术室出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熬了一晚没睡的三个人陆续都回去了,唐季迟却还在等段悠。 段悠她自从去了那间会议室,就还没出来过。 他倒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她能在一群医生面前出什么事? 那么这么久,她到底在会议室里和医生谈些什么? 唐季迟在会议室门口来回踱步,不过片刻,她就出来了,身后还有一群或站或坐、正在整理资料、互相交谈的专家们。 开门的一瞬间,唐季迟敏锐地瞥见,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正在全程直播手术室里的景象。 怪不得段悠在江临做完手术没多久就出来了,敢情是在这里亲眼看到手术结束。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手术台上被人开膛破肚。 段悠的脸色却比他想象中冷静太多。 她眼角的泪痕早就干涸了,现在看起来,半点哭过的样子都没有。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身影,心里无端一沉,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豁达了,心宽了,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又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一直放不下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却显得更悲伤了。 他眯眼盯着屋里各自忙碌的专家们,心里暗忖,在他不知道的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派人去打听过,所有人的口径都十分统一:“没发生什么,就是段小姐突然过来问了一下江先生的病情,我们也如实相告了,她主动要求留下来看手术的实时监控,我们碍于邵总和商总的面子没好把人赶出去。” 段悠出门看到他,怔了下,“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回去吗?” 唐季迟敛起面上的种种疑思和顾虑,道:“我在等你,你没出来,我不放心。” 她看到女孩一双形状漂亮的黛色长眉有向眉心靠拢的意思,他猜到那是个抗拒、疏离,或者说心有愧疚,觉得自己无法偿还的表情。 可仅仅下一秒,她便生生露出一个笑,似乎刚才要皱眉的动作只是他的错觉,“这样啊,你有心了。等了一晚上我有点饿,请我吃早饭吗?” 这下换唐季迟愣住。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 女孩却笑问:“不行吗?唐季迟,你不是喜欢我吗,会吝啬一顿早饭?” 唐季迟很快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腕,“走,想吃什么。” 段悠沉默了下,他发现她深褐色的眸子盯着自己的手,刚才惊觉僭越想要放开,可却又察觉到,她自己也并没有抽回手。 唐季迟的心里缓缓弥散开一团阴霾沉重的疑云,她到底想做什么。 女孩轻声回答:“吃什么都好,你喜欢吃什么就带我吃什么吧。” 唐季迟陡然却放开了她。 段悠脚步一定,抬头看他,忽听他语气森冷地开口:“段悠,我不需要你这样!我对你好是我的事,如果你心里还有江临的话,就应该……” “像从前那样拒绝你,是吗?”她接过话来,若语气有颜色,那么她说这话的语气一定会是透明的,从里到外都让人无法捉摸,甚至带了点笑意,点点头,“好吧,那恕我失礼,先回去睡觉了,你以后也别过来了。” 这话让唐季迟心中一躁,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他狠狠拽住,一把抬高了她的手,按住,把她整个人抵在墙上,“段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问。 段悠心里暗自惊讶这个男人的睿智和洞察力。 她也为自己此时此刻的行径感到耻辱。 甚至,以后可能会发生的那些,她也觉得万分惭愧。 但是她没有办法了。 于是唐季迟看到女孩明眸皓齿之间绽放出更多更大的笑。 无法形容是种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呼吸一窒,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掉。 “别这样笑,悠悠。”他眉头皱着,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能帮你什么,你直说。” 校园番外148 我给过你机会,现在晚了 唐季迟从小受到最严苛最优秀的教育,察言观色的本事甚至不在江临之下。 直到如今,他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 她的眼神太过澄澈,里外都是透明的,一如她方才说话的语气,坦荡荡的透着一股“你爱来来、爱走走”的傲慢。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心情很糟糕,忍不住抬高嗓音,厉声喝道:“说话!” 段悠还是那样无惧无畏、无牵无挂地笑着,眼睛却瞥向别处,“你说你喜欢我,我就顺口一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倘若你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可你说我应该拒绝,那我就拒绝了啊。都听你的,什么叫我到底想干什么?” 唐季迟现在很确定自己心里的火气正在蹭蹭蹭往上冒。 为她这没心没肺的口气。 “你当我是什么?”他的俊脸逼近她的,段悠也是第一次发现这副温润如玉的五官也可以张扬出如此凌厉危险的锋芒,“明知我喜欢你还要和我暧昧不清?你心里的江临呢?” 段悠没吭声。 他冷声道:“我要的是你,完整的你,不是你现在脚踏两条船、人在我面前心却在别处的样子。” 她淡淡反问:“如果我就是这种人呢?” 手里捏着一把刀,云淡风轻地划开别人的心。 唐季迟知道自己应该甩开她,痛恨且鄙夷她,可是攥着她手腕的手好像不受控制般,怎么都放不开。 他的表情愈发显得阴鸷、寒冷,段悠嘴角轻轻铺开笑痕,“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喜欢江临,还跑到我面前大肆表白。敢情你就是想听我拒绝你啊?你是不是个抖m?” “段悠!” “好了好了。”她也不想再触碰他的逆鳞,段悠清楚,什么事都是有界限的,“你放开我吧,我真的很累了,我想回去睡个觉,下午醒了还要去看江临。” 唐季迟深黑的眼底陡然渗出许多不可思议的怒来,将她穿透,“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没心没肺的?” 前脚还在回应他的追求,后脚又在他面前提起江临,满脸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样子?! 段悠心里一刺,也不理会他了,轻手轻脚地推开她,没用什么力,男人却被她推得往后跌了一步。 段悠匆匆回了房间。 唐季迟没再跟上。 她动摇了他的框架,他的三观。 段悠想,这次唐季迟大概是真的不会再纠缠她了。 这样其实也好,至于其他的,她再想别的办法。 …… 心里藏着事,她睡不好,下午挺早就醒来,醒来时,不期然却看到床边沉默高大的人影。 段悠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看清他的脸,茫然,“你怎么又……” 唐季迟冷声打断,“走,去吃午饭。”说着就站起身,去替她拿外套。 “啊?” “我想过了。”他背对着她,背影显得寂寥又孤僻,环着一层淡淡的自嘲,“就算你脚踏两条船,就算你没心没肺,我又能拿你怎么样。” 不可否认的,她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心里最多的除了惊疑之外,是喜悦。 这种喜悦让他惧怕。 他回了家,第一次开了瓶度数很高的酒,想纾解心头杂乱无章的念头。 可是越喝,就越把那喜悦燎得滚烫。 唐季迟觉得自己醉了,醉意熏熏中,他又那么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慾望——他想要她,不管什么手段什么三观,不管打破怎样的框架,他内心深处唯一的诉求就是她。 她把自己当备胎又怎么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觉得心惊胆战。 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没有底线了? 感情真的能让人低三下四到这个份上吗? 值吗,唐季迟。 不仅仅是他,连段悠也彻底惊呆了。 褐色的眼瞳中逐渐析出动容和愧疚的光,她一闭眼,敛去这些复杂的情绪,不让他察觉。 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唐季迟应该是和江临一样骄傲的男人吧,至少他的身家背景和他的自身条件都能让他站在这个社会金字塔的顶端。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曲折自己的自尊骄傲。 “值吗,唐季迟?”良久,她低下头,轻声问出了那句唐季迟反复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次的话。 唐季迟却浑身一震。 这话,这声音,宛如从他心底传出来的。 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确定,值。 这股坚定令他更加绝望。 他手里紧攥着她的外套,回身为她披上,俊脸紧绷着,从段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颌线条,冷硬得像刀砍斧劈。 她没说话,任由他动作有些粗鲁暴躁地为她披上外套,把她从床上扶起来—— 他其实是想动手抱她的,段悠刚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拒绝,他却又收回手,淡淡问:“自己能走吗?” 她松了口气的表情被唐季迟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他心里的绝望忽的更深了。 承认吧,唐季迟,你的绝望来自于你的清醒。因为你清醒地知道她这样做有她的目的,清醒地察觉到她的心口不一,可你却在心里暗自期待她把戏做得真一点,骗过所有人,也骗过你。 “段悠,我虽然接受你现在脚踏两条船的做法,但你也别把我当傻子。”他说。 段悠蓦地僵在原地。 “脚踏两条船”这五个字无疑是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可她思及什么,到底还是咬着牙没有反驳。 “我能接受只是因为我知道江临命不久矣,就算你把我当备胎,等他死了之后也该轮到我来拥有你,懂吗?”他有条不紊地给出他的条件,“我不屑和一个将死之人争个高低,但是除了他,以后你眼里不准再有任何男人。” 一番话,口吻波澜不惊,却力透千钧。 她知道这话的分量,太重太重了。 重到压在她的肩背上,她几乎疼得眼眶都湿了。 一瞬间,想要退缩的念头变得格外强烈,“唐季迟……” “现在想起要拒绝了吗?”他冷笑,“我给过你机会,现在晚了。” 校园番外149 等江临死后,和我在一起 “从今天开始,我就只是你的追求者,你要回应还是要无视都随你喜欢,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会向你展现我的诚意。唯独最后的结果,必须由我说了算。” “什么结果……”她明知故问。 “等江临死后,和我在一起。” …… 段悠没吭声,就这么任由他拉着她走出医院的大门。 唐季迟心情却很好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淡静温和的模样,衬着夏日的晚霞,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珠圆玉润的光泽。 “想吃什么?”他问。 问完又解释道:“我不常在这边,对国内的美食也不算熟悉。毕竟伦敦那地方……”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少有的无奈和自嘲,“你也知道的。”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英国就是个充满黑暗料理的地方,能把炸鱼薯条作为国粹的国家,除了英国之外没有其他地方。 段悠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玩笑,皱了皱眉道:“随便。” “那我便打电话问问,有什么名叫随便的菜。”他说着,看到段悠陡然抬起眼帘,眼中隐隐都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原本板着的脸也被笑意冲垮,“怎么,不可行?” 段悠看他已经掏出了手机,好像真要给谁打电话的样子。 她按住眉心,敷衍道:“算了算了,这医院附近有好几条小巷子,可以填饱肚子的小吃挺多的。” 听到“小吃”二字,唐少爷就不乐意了,他沉了沉目光,“我请你吃的第一顿饭,不能这么将就。”巷子里的街边小吃是什么?他家佣人的一日三餐都好歹是米其林规格的。 “不好意思,唐少爷。”段悠翻了个白眼,抬步便往巷口走,“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是这么将就的,你要是受不了的话,打车去明月坊也可以。不过这个时间,明月坊肯定人满为患——而且他们不接受预定。” 明月坊应该算是郁城除了滨江那一系的商娱会所以外最受有钱人追捧的餐厅了。 那里和滨江附近被某个大集团盘下来的商务会所、娱乐城不一样,他们只做私家菜,不开连锁,拒绝流水线工艺。并且环境雅致,竹林曲水,小桥回廊,通向各个包厢,私密性极强。 当然,价格也令人十分咋舌。 唐季迟回国以后也被不少人请着去了几次明月坊,对那里印象很好,闻言眯了眯眸,叫住她:“你喜欢明月坊,我们就去那里。” 段悠这次是真被他气笑了,“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她点了点腕上的表盘,“晚高峰诶唐少爷。” 事实证明,有钱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不一样,唐季迟二话不说拨了通电话出去,语气冷淡平静地吩咐了几句,挂了电话就对她道:“等两分钟,司机去车库提车了,马上来接我们。” 段悠愕然,“你还真的……” 他淡淡一笑,“好歹是你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这点心愿都满足不了,我有什么资格追求你?” 段悠垂下眼帘,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事实证明,外国人所谓的“两分钟”,那真的就是“两分钟”。 一秒都没有迟到。 唐季迟显然是相当重视这次晚饭的,甚至在晚高峰的时候不惜用最劳民伤财的办法直接清了一条道出来,从市中心的医院到郊区的明月坊,堵车时少说一个半小时的路,十几分钟便开到了。 司机戴着白色的手套为她拉开车门时,明月坊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就印在她眼底,清晰可见。 门外的服务生们站成两列,彬彬有礼地鞠躬致意。 段悠受不了这架势,很是拘谨,唐季迟却习以为常,眼底含笑地瞧着她局促的模样,调侃道:“怕了?” 段悠讷讷道:“他们……” “都是来迎接你的。”他自是一笑,拉着她往里走。 偌大的明月坊里静悄悄的。 段悠不敢细想,他是怎么在开车过来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把整个明月坊清空的。 要知道,出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达官显贵,不是用钱就能搞定的。 段悠被这里面此起彼伏整齐划一的问候声震得脑壳疼,余光里唐季迟泰然自若走过人群簇拥的小径,双肩宽阔、脊背挺直,骨子里仿佛深镌着一股寻常人无法比拟的高高在上的气场,那是历经沧桑百年、积攒传承,直接从血脉中流淌出来的矜贵。 “在想什么?”男人沉静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发梢。 段悠细眉颦起,环视四周,反问:“你们有钱人都很喜欢这样摆谱吗?” 这话,乍一听不是很友好,偏生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鄙夷和痛斥,好像只是因为好奇所以有此一问。 她问完,又补充了句:“这样不累吗?” 唐季迟闻言,身形却蓦地一震,幅度极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段悠就没看清,她只听到他用深沉莫测的口吻回答:“我们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些,显赫的身世不是拿来震慑自己、自我陶醉的,如果不摆出来给人看,那就没有了意义。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不敢进犯,不敢冒昧,只有这样,才能维系所谓的尊严和高贵。”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段悠笑着回望他,宛如一瞬天光破了阴霾的云层,直直照进他浑浊乌黑的眼底,“不累吗?” 唐季迟的瞳孔缓缓放大,而后紧紧一缩。 这个问题——从没有人问过他。 他随后低下头,似乎真的在仔细斟酌这个问题。 当段悠以为他不会回答,一脚迈进包厢时,他略带沙哑的话音却自她身后响起:“累不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不能哭也不能笑,就连课余休息时候该玩什么都要按照计划表上写的进行,今天是足球,明天是棒球,后天是马术……那时候确实觉得烦透了。” 段悠听着,心尖没由来的一疼。 不是为他,而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江临。 他,也属于这类人。 不知他们每天活得到底是有多累。 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是计算好的弧度,完美到不可挑剔,像一群机器人。 这样的江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疲倦,会不会彷徨? 校园番外150 段悠会移情别恋吗 段悠脸上的心疼被唐季迟尽数收归眼底。 他不知她真正在心疼什么,只是心潮澎湃,雀跃不已。 这久违的冲动他忍不住想把她整个人紧紧抱进怀里,告诉她,现在没关系了,以后有你在了。 但又想起二人此刻的关系……只能死死把自己的身体钉在原地,紧握着拳,用视线绞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听起来,你没有朋友啊。”段悠说。 唐季迟一愣。 “没关系,我也没有。”段悠走进包厢,找了个位置坐下,“林小晓、陈天娇……她们其实算不得那种层面上的’朋友‘。我喜欢和她们玩闹,愿意为她们付出,但是……” 她没说下去,唐季迟却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她们不懂她。 她们,和段悠,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一条寂寞的灵魂,一颗寂寞的心,周围越是喧嚣噪杂,寂寞就越是逞凶作恶。 唯一纾解的办法,就是找到相似的灵魂,相爱的人。 “唐季迟,有件事我不想瞒你了。”她想了想,最终决定坦白,“先跟你告个歉吧,免得你听了以后气得不想理我。但你无论有多生气,都要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我还是不说了。” 她眼里坚定和平静的光莫名震住了他,唐季迟缓缓眯起眼睛,眸光幽暗,最后同样笃定郑重地点了下头。 …… 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 她乘着电梯回到自己病房时,远远一望就看到病房门口聚了一大堆人。 无一例外的,西装革履,带着墨镜和便携式的蓝牙耳机,从她这里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走来走去,不停对着耳机里说着什么,每个人脸上除了惊恐就是焦虑。 有人眼尖发现了她,立马道:“回来了!回来了!” 然后那黑压压的一群人便不约而同地朝她这边扑过来,看那架势甚至左右开弓要把她捉住,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可是到底,没人敢对她动手,大家都顾忌着什么,只是把她围了起来,确保她不会再离开,而后,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男人从她的病房里出了来,坐在轮椅上。 隔着很远,段悠也能看清他脸上的憔悴,还有,他眼中与憔悴完全相反的一笔浓墨重彩的怒火。 那么深那么冷,恨不得破空袭来直接在她胸口戳出一个洞。 段悠顾不得许多,赶紧朝他走去,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江临,你怎么起来了?你……”早晨才刚刚结束的手术,这会儿麻药的劲都还没过去吧? 男人一言不发,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看到她表情里的担忧不似假的,冷硬的轮廓才松了些许。 段悠忙挥开推着他轮椅的人,把他推进病房里,身后的医生和保镖不放心,都要跟进去,却被男人冷冷掷出来的一个字堵在门外:“滚!” 说完,门也被关上了。 段悠心里忐忑,他这样直观的怒火,这两天她见过好多次了,可还是无法习惯。 或许是因为他最初的身份是她的教授,长辈,她总对他存了一分敬意和害怕。 又或许是因为,她做了“亏心事”。 她小心翼翼盯着男人,却发现江临漆黑如墨的眼底酝酿着雷霆闪电,连原本平静的墨渍都好像被怒火烧得滚开,她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眼里灼烫。 他发怒的时候有多可怕呢?段悠想,不啻于乌云密布,天地将倾的恐怖。 “去哪了。”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箭在弦上,紧紧绷着。 段悠低头道:“吃晚饭。” 江临冷笑一声,几乎把她的胆子都吓破,“和谁?” 她有种直觉,他这样问,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唐季迟。” 江临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着,戾气从他僵硬的线条里破壁而出,填满他与她之间原本就不大的这一方天地。如果不是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去,他根本站不起身来,几乎想马上走到她面前掐死她。 段悠自然明白他在生什么气,低着头,小媳妇般凑过去,“教授,我本来是想和你打声招呼的,但是他们说你还没醒,所以我就没敢过去打扰。你看,我还帮你打包了一份带回来呢。” 江临老早就看到她手里一直提着一个饭盒。 但他现在看到她都觉得扎眼刺目,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的去向。 他想,昨晚在她床上昏过去,一定吓到她了。 果不其然,听说她守了一夜,他又心疼又高兴,什么都不顾赶忙下来看她。 却发现她的房间空荡荡的,她不在。 江临心里蓦地一空,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恐惧仿佛都在这一刻找上了他。 他派人追查她的去向,却听闻,她被唐季迟带去了明月坊。 每日负责打点他饮食的人这时也来告罪,说今天这日子真是不好,明月坊被人包了场子,今天后厨的大师傅不接其他单子了,只能凑合一点,给他从别的餐厅打包了些东西吃。 唐季迟。 明月坊。 包场。 江临空荡荡的心口突然一瞬间就被剧烈的大火席卷,他冷静又清晰地在那滔天火势中认清了,这是妒火。 他在嫉妒。 他想把她抢回来,却又看到自己这残破不堪的身体,愈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派人过去找她,他也派了,无一例外都被唐季迟的人挡了回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的实力本来是不分伯仲的,但唐季迟手脚健全,而他却…… 段悠会移情别恋吗。 她会感动于那个男人的精心布置和追求吗。 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死了…… 江临深知自己的病情如何,原本不畏生死的他却突然深深的恐惧起来。 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段悠是不是会立马转投唐季迟的怀抱? 这念头令他发疯,再看到眼前她担忧和怯懦的眼神,好似在怕他,在远离他。 他偏不能让她如愿!猛地伸手把她扯进怀里,她跌在他的身上。不仅压得他疼,她也撞得不轻,两个人谁都不舒服。 校园番外151 隔着时光重叠 江临手里的力道却也没轻没重起来,他满眼猩红,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听到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哑声在她耳畔冰冷讽刺道:“他花了这么多心思请你吃饭,你却还打包带回来给我,不嫌寒了他的心?” 段悠不吭声,就这么默默凝睇着他。 目光温静,带着一点点委屈。 江临想生气,可看到她这副任由他欺负的样子,心却又在可耻地变软。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甩开她,“你倒是真知道怎么对付我。” 段悠这才眉开眼笑了,心里却微微酸涩——这个男人总是拿她的委屈和示弱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说的对,她就是知道怎么对付他。 而他呢,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次次都会上当。 段悠晓得他身体禁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忙把他扶到床上,调整好输液架的位置,抿唇道:“你今晚睡在这里吗?还回去吗?” 江临冷睨着她,“段悠,刚才那件事还没完。”他沉沉地开口,“谁准你见他,谁准你和他吃饭的?” “干什么,我交个朋友也碍你事了?”段悠为他掖好被角,嘴上还在逞强。 “碍不碍我事,”他一把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手腕,深眸望进她眼底,“你说呢?” 段悠撇嘴。 他的话音没有温度,透着一丝丝入骨的凉,“是谁看见纪可岚来给我送饭气得转身就走?” 段悠看也不看他,一本正经地更正道:“是你轰我走的。” 要不是他轰她走,那天她本意是在他床边耗到地老天荒的。 再说……提起这事,段悠又后知后觉来了点怨念,戳着他的胸口,“你都可以让别的女人喂你吃饭了,我和我朋友出去吃个便饭怎么了?” 江临面无表情,“我没在明月坊给她包场。” 段悠眼中浮起些许惊诧,他连这个都知道了? “好啦,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以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见他还不行吗?”段悠难得服一次软,用他很是受用的语气哄着他,“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我只喜欢你,只要有你,就不会有他们。” 只要有他。 谁知江临听了这话没有马上高兴起来,反而嘴角压了压,脸色无形中变得更难看了。 言外之意,没有他,她就会考虑那些人了? ——从前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在她的表白里鸡蛋里挑骨头的,不怪他此时敏感,因为这确实是横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 骄傲如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服从命运,他的身体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就算他求生意志再强,再怎么配合治疗,也是一定会先她而去的。 他活着的时候拥有她,死了之后……难道还要用自己的灵柩霸占她一辈子吗? 那是不可能的。 倘若唐季迟真的那么喜欢她…… 思及至此,心头蓦地被激起一大片戾气。 段悠也不去招惹他,打开保温盒,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细心地吹了吹,“吃点东西吧。” 江临没动。 她明白他在别扭什么,失笑,“我买的。”说完怕他不信,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小票,“喏,你自己看。明月坊那种地方我可消费不起,所以你凑合吃点吧。” 这是她回来的路上从别的地方打包给他的。 江临深深看了她片刻,才低头,就上了她递来的勺子。 算她识相。 江临平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何曾“凑合”过?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最好的未必就是他最想要的。 明月坊大师傅的手艺千金难买,他却更爱她的惦念和心疼。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段悠不去刺激他,他也不会作死,病情稳定下来,总算是出院了。 但是所有和江临亲近的人都把他日渐消瘦苍白的容颜看在眼里。 他甚至不去a大上课了,每天也在段悠的勒令下只工作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他也确实没有心力,大多都在床上昏睡。 段悠其实是愿意他多休息的。 但是每次看到他无声沉睡的样子,她都好怕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所以总会找些“该吃饭了”、“该吃药了”、“该喝水了”之类的借口把他闹醒。 江临也由着她闹,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每次递过来水杯的时候,她的手都在抖,竟好像比他这个病人还拿不住东西。 最近几天江临总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段悠为了和他多呆一会儿,索性也抱着作业跑到他的书房来做,整个人趴在他身边,偶尔抬头看看他和他的电脑屏幕。 从前他是最喜欢她这样纠缠的,但这次他却皱着眉说:“你出去写吧。” 段悠奇怪,“怎么了?” 江临道:“这是所里的机密文件,不能教你看到。” 段悠“啊”了一声,把作业本和教材往外挪了挪,自觉退到视线看不到电脑屏幕的地方,“你放心,我不看。” 她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看那些天文数字和公式。 她只是想看他。 能和他多呆一秒钟,哪怕一秒钟也好。 江临最近对她脾气好得可怕,此时也罕见地微微沉了嗓音:“悠悠,不要任性。保密工作非同小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查到我头上也会牵连你。” 男人的俊脸显得认真而刻板,她垂头丧气地道了句“好吧”,把笔盖合上,站起身来,“那我去楼下把汤煲了,最多两个小时就可以吃了。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工作做完,再多就不许做了,留着明天再说,两个小时之后必须陪我吃饭。” 江临颔首,“嗯。” 段悠退出他的书房,妥帖地关好门。 关门之前,她透过缝隙,盯着他削瘦清减、却依然丰神俊朗的脸,眼神里不舍和悲伤好似马上就要溢出来。 江临没有抬头。 她想,他大概没发现。 可在她关门的刹那,他修长的手指突然在键盘上停下来,檀黑如玉的眼眸亦是望向门口。 与她方才递来的视线的轨迹,隔着时光重叠。 校园番外152 我不要这些虚无缥缈的祝福 与她相仿的是,这目光中蕴藏的内容,是如出一辙的深情。 段悠到楼下厨房时,帮佣的阿姨刚好清洗处理完了整只乌鸡,见她挽起袖子好像要动手,忙道:“段小姐,这里不需要帮忙,您去陪陪先生吧。” “他在工作,我来吧。”段悠微笑,一点架子都不端,“您也出去休息会儿,今天我想亲手给他做点东西吃。” 阿姨叹了口气,“段小姐……” 她来了挺久的,也断断续续听说了这两人的事。 原本是两个天之骄子,各自在各自的生活圈子里都是优秀翘楚,可是却被命运磨成了这样。 先生命不久矣,段小姐容貌尽毁。 段悠知她好意,但对方同情的眼神着实让她心里的难过更加深刻了,于是她挤出不怎么自然地笑,“阿姨,你别这样看我,我和他,我们现在这样,都挺好的,以后会更好。” 阿姨也陪着她一起难过,她想说,这人都快瘦得只剩骨头了,谁也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没了,这,还怎么好? 段悠却盯着锅里的沸水,一声不吭。 …… 两个小时之后,汤差不多煲好了。 江临还没有下楼。 一般她给定他时间,他都会提前十几分钟下来等着。 坐在餐桌上陪她聊天,或者就那么不言不语地注视着她。 段悠觉得奇怪,于是擦干了手,走上楼去叫他。 敲了敲门,没人应。 她心里“咯噔”一声,有什么念头陡然放大,碾碎了她的骨血—— 她按着门把手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半天,才推开了门。 屋里,男人趴在书桌上,侧颜沉静安然,好似睡着了。 段悠心里的恐惧却愈发大了起来,她大步走上去,刚要拍拍他的脸叫醒他,目光却不期然撞上了他的电脑屏幕。 这一看,却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屏幕上,是他的邮箱界面。 他在写邮件。 定时邮件。 定时发送栏里塞满了这样的邮件,几乎达到了上限,他却还在写。 有新年的,有情人节的,有中秋的,有圣诞的,有她生日的,有他们纪念日的…… 段悠看到的这一封,就是他刚刚写了一半的。 “悠悠,你还记得我吗?” 一句话,勾得她泪如泉涌。 “这是第几年我没有陪你一起过情人节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唐季迟吗?今年的冬天应该很冷吧,我送你的大衣收到了吗?喜欢吗?如果是唐季迟,他应该不会吝啬给你买一些高档的牌子,不过这一件是我提前订好的,全世界只此一件而已。它应该在几个月前手工制作,情人节那天交到你手里。” “我不是故意想让打扰你和他的生活,只是,自私地想在你生活里留下一席之地。” “如果你已经忘了我的话,这样也很好。” “你应该还没结婚吧。” “也对,我在遗嘱里写了,这些东西就送到你结婚那天为止。如果你结婚了,是不会看到这封邮件、收到这些礼物的。” “如果你还没结婚,但依然觉得太过打扰,也可以去找玉城,他随时都可以停止这些。” “但如果你不觉得打扰,请给我一点出现在你世界里的机会。” “我爱你,一直爱你,一辈子都爱你,到死也只爱过你。” 段悠泪眼模糊,几乎不能相信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这些事情。 而他手边,是一本很厚很厚的册子。 册子里详细地预测了郁城未来近五十年的天气,她蓦地想起,他是隶属大气物理学研究所的院士,想做到这些,不是不可能。 但他的用心却着实撼动了她。 人已经不在了,却还想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 江临…… 这世界上还有人比你更傻吗? 还有那些来自世界上各个大牌、最时髦最潮流的高级定制的订单表,时间一直写到了五十年以后。 什么新奇的玩意,什么好看的东西,他都想给她。 段悠的眼泪好似把自己的心都泡得酸软了,她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一丁点声音来。 也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她突然觉得她没什么不能为他做的。 一滴眼泪掉在他的发间,江临毫无知觉。 段悠却无声启唇对他说:“江临,你会好起来的,我不要这些好看的衣服,不要这些新奇的玩意,不要这些虚无缥缈的祝福。”她的手覆在他的大掌上,“我只要你活着。” …… 江临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电脑屏幕已经暗了。 他心里一惊,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他捏紧眉心,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披上外套下了楼。 段悠正一个人坐在餐桌上,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见他走下楼,朝他一笑,“你忙完啦?” 她一直以为他在忙? 江临微微松了口气,走上来握住她的手,拧眉,“手怎么这么凉?” “又冷又饿,想着你忙,不敢去敲你门,怕你凶我。”段悠笑嘻嘻地,反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坐一下,我去盛汤,今天是阿姨教我做的乌鸡汤,你有口福了。” 江临淡淡含笑,“是,我从来就是福气最大的,能讨到你这么心灵手巧的太太。” 段悠听了他这宠溺的语气,又是一酸,幸好他背对着她,没教他看见。 “谁是你太太。”段悠轻轻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却忽然被他的手掌攥住。 他沉默了下,问:“你不愿意嫁给我?” 段悠怔住。 半晌,当江临都快放弃时,她的声音从他身后轻轻传来:“你这样的求婚可一点诚意都没有。鲜花呢钻石呢,随便问一句就打算让我嫁给你,当你太太真的一点牌面都没有,不当。” 江临心口一震,把她拉到自己面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的黑眸圈着她故作委屈的脸,自然以为她脸上那些有迹可循的悲伤难过是因为这个。 他低笑出声,拂过她的头发,“真到了那时候,绝对不会仅仅如此。我会给你全世界最盛大的婚礼,连求婚都要比别人奢华百倍。” “那好啊。”段悠也盯着他,“我等着。” 校园番外153 他手里还握着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 那年的冬天来得很早。 段悠很清楚地记得,实验楼前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最后一片叶子掉落是在十一月中旬,就在她眼前,在风中打了个旋,轻飘飘地落进泥土里。 她裹着围巾瞧见这一幕,怔了许久。 马上就要十二月了。 段悠掏出手机,删除了最近全部的通话记录,然后把手机攥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 与此同时,安温园里也不太平。 彼得凝眉望着曾经是小姐闺房和乐园的整个园子都被改造成一个秘密实验基地,入口连接着安温园里的教堂。 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国际上鼎负盛名的基因学家。 他们或相互交谈,或皱眉沉默,望着不远处的男孩。 那是他们leopold家的小少爷,公爵大人名义上的第四个孩子。 在今天,他第一次被带到了安温园里。 这里曾经来过无数和小少爷一般大的的孩子,后来,都销声匿迹了。 小少爷是被一个女孩牵着走来的,女孩比他大上十几岁的样子,金色的长发柔软蓬松,自然垂落在她的脸颊两侧,衬得她那张白皙的面孔仿佛会发光。她的五官最是迷人,碧蓝色的双眸,鲜艳红透的唇,一双月眉勾勒出眉骨温柔的形状,风姿绰约,明媚动人。 所有人见了她,不约而同地行了个礼,低头弯腰道:“nancy伯爵小姐贵安。” 被称为nancy的女孩同样落落大方地欠身回礼,“各位贵安。” 小少爷不明所以地咬着指甲,怯怯地问:“姐姐,这些人都是谁?” nancy板正了脸,训诫道:“你怎么这么失礼?快问各位大人安好。” 小男孩最怕她生气,赶紧照着她的样子做了一遍,众人连声道不敢,nancy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她蹲下来,平视着男孩的脸,温声道:“一会儿这几位叔叔伯伯要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我不跟你进去,你自己一个人,胆子够不够大?” 小男孩仰着头,一副骄傲的模样,“当然!” “不会哭鼻子?” “肯定不会!” 话音落定,却一把被面前的女人搂进怀里。 她把他抱得那么紧,一下下地抚摸着男孩同样金色的头发,“那就好。”她喃喃地,扯出一个笑,“那就好。” 小男孩虽然不懂她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情绪,却敏感地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问她:“姐姐,你怎么了?” 随着他这一声“姐姐”,女人心里有什么她自以为牢不可破的东西被生生冲垮了。 她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姐姐。” 小男孩笑嘻嘻地,抬手拂过她的眉头,“不管你是我什么人,我都不喜欢看你皱着眉头,你笑起来最好看了,要一直笑啊。” nancy突然捂着嘴站起身,背对着他,嗓音沙哑又偏执道:“把他带进去!立刻!马上!” 彼得站在一旁看着,眉目微动。 他有满腹的话想说,终归还是咽回了嗓子里。 ——你笑起来最好看了,要一直笑啊。 可他却看得分明,小姐在哭,非常非常伤心的哭,这种伤心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amy死掉的那天,一次,就是现在。 这一次,只比上次更加悲恸。 amy死去的时候,小姐曾一遍遍地抄写着圣经,彷徨无助地问他怎么办,怎么办。 而此刻,她却留给他一个背影,再没有只言片语。 彼得望向那些不知所措的研究人员,闭眼点了点头,“开始吧。” 其中年纪最大的人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落在女人的背影上,“彼得,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是我确不确定,蒂莫西教授。”彼得恭谨地低头,“这一切都是小姐的意思。” 蒂莫西教授弯了弯嘴角,却不是在笑,那弧度苦得就像今天蛋糕里配的杏仁,在场所有知情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而后蒂莫西教授缓缓开口,说了句令彼得终生难忘的话:“你家小姐是什么意思,我想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是以我浅薄粗略的见解来看,我觉得,彼得,她在向你求助。” 求你,阻止她。 彼得一震,干涸的唇瓣几度开阖,最后依旧没发出一点声音。 蒂莫西教授摇头,牵过孩子的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彼得。” 不知是远处的小姐听见了这话,还是就真的那么巧,蒂莫西教授话音刚落,nancy忽然转过头来,眼看着玻璃门在她面前合上,她泪流满面地半趴在玻璃上,哪还有半点贵族小姐的优雅仪态? 彼得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就像刚才的自己,那口型分明就是两个字——停下。 是啊,就像刚才的自己。nancy小姐到底也没有真的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彼得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 暮色四合,nancy靠着玻璃门待了整整一下午。 彼得说:“小姐,该回去了,天晚了。” nancy木讷呆滞地点了点头,突然说:“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彼得有些怔愣,他还是回答:“没错,小姐。” “去年圣诞的时候,他跟圣诞老人许愿说,想要一棵那么大的圣诞树。”nancy边说,边展臂比了比,把小孩子撒娇傲气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说着说着却又带了哭腔,“他一直以为和圣诞老人许愿,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其实都是她躲在一旁听见了,又让下人买给他开心的。 彼得蓦地想起前些天,小少爷站在树下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说:“今年不想要圣诞树了,姐姐好像不开心,我想要姐姐开心,一直开心。”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穿刺而过。 面前的女人更是掩住眼眉,崩溃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 那年的圣诞节,段悠也难得“洋气”了一把。 她叫来了商伯旸、邵玉城和傅言,在家里办了个party。 有气球有彩灯,有雪橇驯鹿和圣诞老人,各种各样充满少女心的东西。 商伯旸等直男癌对此很不感冒,邵玉城倒是笑嘻嘻地陪着她张灯结彩,傅言也难得耐心地亲自下厨,让他们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绝世美味。 厨房里,商伯旸紧紧皱着眉,“段悠和玉城闹闹也就罢了,你跟着搀和什么?” 傅言淡淡开腔:“大哥高兴,你就随他吧。” 商伯旸闻声也沉默了,目光探向沙发上嘴角始终含笑的男人,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到底,他还是走了出去,一把夺过段悠和邵玉城手里由塑料缆线串起来的彩灯,冷声道:“两个智障。” 解个绳子而已,他们两个倒是快把自己捆进去了。 段悠不满,邵玉城也不满,沙发上的男人这时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凑了过去。 江临搂过前者,踹开后者,还是那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漠然,“没叫你过来。” 段悠在他怀里蹭了蹭,从前这个怀抱最是结实,如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瘦得能摸到骨头。 男人捉住她作乱的手,眼神深了又深,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招惹我,不然有你好看的。” 段悠几乎想还嘴呛他,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怎么让我好看? 话没说出来,她心里就已经酸得要命了,最后变成了一句娇嗔:“你神经病。” 能看得出来,江临今天是真的很高兴。 段悠一杯一杯给自己灌着酒,他破天荒地没有管,倒是他想和兄弟几个喝一点的时候,她总是起身,不由分说地拦在他身前,像个不讲理的女恶霸,“今天谁都别想给我男人劝酒,他的都记在我头上!” 邵玉城哈哈大笑,傅言却有些担心,这样到底是折了大哥的面子。 可当他凝眉看过去时,发现男人脸上哪有丝毫不悦? 他檀黑如玉的眸子里蓄着深晦的笑,视线圈着段悠的正脸、侧脸、背影,各种各样的他能看到的角度,一瞬间都舍不得放开。 商伯旸再不情愿也不会在这时候破坏气氛,于是也跟着傅言邵玉城一杯一杯地走着酒。 段悠喝多了,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江临身上,一遍遍地说:“我爱你。” 这话邵玉城等人都听在耳朵里,笑她不知羞,她却愈发执拗,声音越来越大:“江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 “是,我知道。”面前的男人用额头抵着她的,轻笑,“我也一样。” 傅言皱着眉,盯着自己一身鸡皮疙瘩,俊脸冷了冷,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商伯旸也面无表情,早就拿两坨卫生纸堵住了耳朵,这时倒是听见了傅言的建议,“有道理,我也想回家了。” 温香软玉,左拥右抱,这才他妈是平安夜,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在这里一把一把塞狗粮? 钟声敲响,圣诞降临。 段悠大声在江临耳边喊着:“merry christmas。” 江临握着她的手,嗓音沉静内敛,一如往常,情绪都藏得很深:“在我的家乡,圣诞节的第一个祝福都是送给自己最爱的人的。” 段悠笑倒在他身上,眉目若绽开之花,“你早就说过啦!那你不祝我圣诞快乐吗?” 这话仿佛提醒了桌上的谁,只见原本在剔牙的邵玉城突然抱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了。 商伯旸眼尖地瞧见这一幕,冷笑问他:“要是把你的众多情妹妹一人发一遍,你这手机都得报废吧?” 邵玉城回以同样的冷笑,“你是不是傻?老子可以群发。” “……”傅言听得无趣,继续在桌上独酌。 邵玉城还真是说到做到,群发了一条圣诞快乐,不一会儿,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就一个接一个滚了进来。 江临嫌烦,无波无澜的睨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地静音了。 谁想静音之后,手机铃声却又响了起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商伯旸身上,连段悠都醉醺醺地瞅了过去,笑着调侃他:“桃花来咯。” 商伯旸眉头紧锁,恨不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掏出手机道:“肯定是公司的事,什么桃花?你当我是邵玉城?” 扫了一眼屏幕,他却猛地锁了屏。 邵玉城一瞧就知道有鬼,凑过去道:“既然是公司的事,你拿上来我们也看看呗?” 商伯旸拎起一听啤酒就扔在了他身上,“滚。” 段悠靠在江临怀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狐疑道:“商伯旸喝多了吗?脸怎么比我还红。”她是真的喝多了,脸都在发烫。 江临笑而不语。 唯有商伯旸自己知道那条短信的来历。 是个未存号码。 尾号后三位是677,是女孩花了大价钱专门买来的号码,因为和她的名字相若—— 陆七七。 …… 这一场所谓的party还是没有开到太晚,大家都顾忌着江临的身体,想劝他早些去睡。 江临自然也没有驳了他们的好意,毕竟,他自己不想休息,段悠也喝得有些多了。 她醉后娇憨的可爱模样,他自私地不想给任何人看到。 而那些石破天惊的表白,他也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聆听。 段悠醉归醉,还是记得给江临端水送药,看着他倦倦睡去,她才松了一口气般,往外走去。 步履还有些蹒跚错乱,但她脑子里的念头却很清晰,就像水落石出那般,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她掏出手机,打了个久违的号码。 对方也很快接了,却有些诧异她的主动联系。 段悠说了几句什么,他沉吟道:“好,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她披好外套,裹上围巾,“我打车过去。” 就在她拉开别墅大门的刹那,她没有看到,身后男人卧室的门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江临就站在二楼,目光深沉如月下寒江,幽暗诡厉,危机四伏。 他手里还握着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 原本不打算这样冲动冒昧地给她,可她今晚的表白实在太过震撼,层层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瓣,沉稳如江临,也突然把持不住了。 可当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时,却听到她在门外打电话,声音细细软软的,是令他无比心痒、爱不释手的娇媚,“是呀,江临睡了,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去见见你,你现在方便吗?还在原来的酒店?” 校园番外154【完结篇·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十二月的风很冷,段悠坐在出租车上听着猎猎寒风拍打着玻璃的声音都觉得惊心动魄。 所幸的是,时过零点,路上没什么车,她很快就到了酒店。 段悠交了钱,下车,把围巾裹好,手里拿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走进了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 从落地窗外可以清晰地望见,大厅休息区的咖啡座上,有个衣冠楚楚、英俊非凡的男人正安然坐着,偶尔垂眸看向腕间的手表,像是在等人。 随后,他略一抬头,眸光透过黑漆漆的夜色,正好撞见出租车熄灭下去的车灯。 唐季迟微微扬眉,来得倒是比他想象中快很多。 他一推扶手站起身来,理了理熨帖整齐的衬衫,大步迎了上去。 段悠见到他,眉开眼笑,“圣诞快乐呀,唐季迟。”她边说边把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 唐季迟看着她捧着礼物的手,比起接下这份礼物,他更想牵住这双手。 也不知外面是有多冷,她的手冻得通红,脸也红彤彤的,好像一颗被围巾紧紧裹着、笑得开心的苹果。 这一笑竟让她其貌不扬的脸蛋都显得明媚起来,唐季迟忍着想低头一亲芳泽的冲动,淡了眉目,出声道:“送我的?” 段悠点头,大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给你的,难道我要送给大堂经理吗?” 唐季迟平静道:“你若是真想给他……” “哎呀,你这人真没意思,开不起玩笑。”段悠笑嘻嘻地把礼物往他怀里一塞,挑眉,“给你的给你的!” ——我也不会同意的。 唐季迟漆黑的眼底流淌着某种深沉的情绪,她没听完他的后半句,也并不知他后半句其实想说什么。 不过,这倒也无妨。 只是,今日的她看起来有些不同。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唐季迟心头掠过某种冷静睿智的考量,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几个月前在明月坊时,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江临其实还救的。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但是他出身不凡,是个名门望族。” 唐季迟那时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特殊反应。 他有什么不信的? 他知道的甚至比她还要早一些。 毕竟欧洲总共也没多大,上流社会的落魄贵族和商场政坛中的后起新秀们几乎封闭成一个圈。他早听说过willebrand家那位叛逆的子爵冒天下之大不韪,宁愿放弃继承权也要娶个东方女人回来,还生了个混血的儿子。但他对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多年来也就只停留在“听说”的层面。 直到前两年真正在酒宴上见到,才发现原来世界小的可怕。 因此,他心中一直有疑。除非江临和他父亲一样,自愿放弃willebrand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否则他势必是要接受家里给他安排的婚姻、不可能娶段悠的。 而江临那个男人……唐季迟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们是相似的人,运筹帷幄,野心勃勃。 他和段悠,又怎么会有结果? 充其量,不过是和其他贵族一样,在外面金屋藏娇。 这些话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她便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逐一讲给他听:“他家里有给他安排好婚事,也会负责治愈他的身体,条件是我必须离开他,让他回家。” 唐季迟当时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你以为江临是什么任人摆布的人?等他身体痊愈了,反悔还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身上到底也流着和他父亲相同的叛逆血脉,唐季迟有理由相信,若那个男人足够爱段悠,就算段悠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她捉出来。未必明媒正娶,但一定是会囚在自己身边。 段悠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苦笑:“我倒真希望他痊愈了之后会来找我……” 可是,这不可能。 因为黎南希也怕自己这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后来,当段悠再次找上她的时候,她加了条件,要段悠处理干净这段感情。 段悠想,她知道什么叫“处理干净”。 就是干净到,江临从心底里,认同分手,从此两个人形同陌路。 黎南希的态度非常坚决,除非如此,否则她是不会对江临的死活施以援手的。 唐季迟左右一思量,也明白了那些人的权衡,哂笑道:“怪不得,我就说这帮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帮你。”他说完,笑容逐渐变冷,“江临是不可能同意和你分手的,这点你比我清楚。他宁可死都不肯放开你,想要让他从心底认同分手这件事——” “除非我让他失望。”段悠低声接过话,“彻彻底底的失望。” 他问她何必如此,让那个男人到死都惦记着她不好吗。 她说,那样自然是好的,但若我的决定能改变这一切,能让他活下来……那么,我更愿意他活着。 “你这样做,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会恨你一辈子。” “那也好,至少他还有长长的一辈子。” “你心里不苦吗?”他拧着眉头。 却看到女孩长长舒出一口气,轻笑着抹了下眼角,“苦啊,特别苦。不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太沉、太沉了,我不想几十年后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是用什么在爱他。” 明月坊的一番交谈言犹在耳,唐季迟那时就已经明白了段悠对那个男人的用心。 他知道,这样的段悠,心里是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而她对他的坦白无疑也是在告诉他,不必在她身上多费什么心思了。 从那之后,唐季迟确实没再主动联系过她,而且他做到了那天答应她的,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个圣诞,她却破天荒地自己跑到他面前来,送了个礼物给他。 唐季迟不禁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段悠还是满脸堆笑的,“不请我去屋里坐坐吗?” 唐季迟眯起眼睛,目光明锐地圈着她脸上滴水不漏的神色,忽然眼尾余光被什么一晃,他的视线立刻越过她的肩头,朝外看去。 又一辆车熄灭了车灯。 他的眸中有幽幽冷焰一刹燃起,侧头似笑非笑地对段悠说:“你出门的时候跟我说江临睡了?” 段悠笑道:“是啊,我亲眼看着他睡的。” “是吗?” “如果让他知道我深夜来找你,他估计要气死了。”段悠耸了耸肩,“但是我们好歹是朋友嘛,我圣诞节还惦记着你,感动不感动?” “感动。”唐季迟意味深长地回答,眼尾挑得很高,时刻注意着外面那辆车的动静。 但是夜太黑,他并看不清车里的人是谁。 他只是凭雄性生物对于危险和威胁的直觉,还有这么多年爷爷时常耳提面命灌输给他的危机意识,让他潜意识里总会对任何事物都提着三分警惕。 眼前的女孩偏偏就总能轻巧踩破他冷硬的防线,一步踏进来,肆无忌惮地娇笑玩闹。 唐季迟想,他最初喜欢的是那个傲慢无礼、聪慧过人,却会在背地里默默为他人着想的段悠。 如今,却连她巧笑倩兮、撒娇可爱的模样,他也无法抗拒了。 警惕归警惕,他一看到她笑盈盈的脸,心顿时就软了。 “段悠,我是个男人,你深夜跑到酒店里,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段悠好像还真的不怕,她说:“凭你的本事,要想对我怎么样,就算大白天在我家、在学校,我拦得住你吗?”她笑答,“我相信你是个君子,不然也不会和你做朋友了。不过你今晚要是真想和我做点什么,我倒也不反对。” 她边说边迈开腿朝电梯走去。 唐季迟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俊脸凑近她,嗓音低沉,用力绷紧,甚至往外绞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段悠,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过于深沉犀利的打量让段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有种他已经看穿自己的感觉。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他的手越攥越紧,一如他绞紧的声音,密不透风的视线,让她几乎窒息,“什么叫我真想和你做点什么你也不反对?” “这话的意思,你不明白吗?”段悠忽略了手臂上传来的阵阵遽痛,含笑回答,“我以为是个男人都明白的。” “呵。”他冷笑一声,离她近了,倏地闻见她唇齿间一缕酒香,他眉眼寒凛,打量着她红扑扑的脸,“段悠,你喝酒了?” 亏他还以为是外面太冷…… 段悠单手扶额,“是啊,喝了点酒,现在想和你做点什么,你做不做?不做我找别人。” 她懒洋洋的、随意的语调让唐季迟额间青筋暴起。 “江临呢。”他挤出几个沾染着戾气的字。 “他啊……”段悠轻飘飘道,“他现在连自己走路都坚持不了半个小时,你指望他做什么?” 唐季迟依旧死死盯着她那张看起来烟视媚行的脸,那些轻鄙和傲慢不像假的。 他冷冷甩开她,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都可以当没听见,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江临身边去,以后不要大半夜跑到喜欢你的人面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好吧。”段悠想了想,伸手去夺他怀里的礼物,“那我给别人打个电话试试吧,平安夜跑来跑去的,真是麻烦。” “段悠!”他的脸色蓦地狠狠一沉,黑眸间有怒火喷薄欲出。 长臂猛地锁住她的腰,不由分说把她带进电梯里,咬牙切齿道:“好,我如你所愿!” 酒店外,车里的男人脸色只比他更差。 …… 唐季迟把段悠带进房间里,关门落锁一气呵成,修长的手指一带就把她的围巾带掉,直接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就是她的外套、毛衣,脱到只剩内衣的时候,段悠的身体不停在抖,但她咬着唇,没反抗。 “冷吗?”男人的手拂过她光裸的背,段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季迟的动作暧昧至极,眼底眸光却很深,其中迷雾薄薄,幽影重重。 见到她这副拘束的模样,唐季迟唇畔沁出薄凉的笑,低低道:“你在江临那里也僵的和木头一样?他是怎么对你下得去手的?” 段悠不吭声,他边用言语诱导着她,“乖女孩,你得做点什么让男人对你提起兴趣的事。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做的话,你可以求求我,我来教你。” 段悠紧闭着眼睛,他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她心里空空荡荡的,却忽然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 心一狠,她关掉了床头的灯,一颗颗解开了他的衬衫扣子…… 月光入室,这一幕旖旎生香。 江临砸开门的时候,段悠觉得自己的胸口亦被他砸穿了一个洞。 床上的男女同时停下了动作。 很难形容江临此刻的脸色,段悠干脆埋头在唐季迟结实的胸肌间,不去看门口的人。 她的反应在江临看来,无疑是被捉奸在床以后,自然而然的闪躲。 他顾不上许多,暴怒和恨意快要将他整个人灭顶,他出拳时带着凌厉的疾风,毫不留情砸在了唐季迟身上,把他整个掀翻在地。 那种狠辣,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狠辣,段悠曾在一年多以前的器材室里见过一次。 这次,只比上次更加浓稠,整个空间仿佛被他粗野狂躁的动作填满了,一收一放间的张力令人无法招架,他的拳头上染了血,他的眸子也是猩红的,偏偏表情嘲弄冷蔑,配着他慢条斯理的语调,“你就这么不甘寂寞,连几个月都等不了?” 江临在和段悠说话。 段悠攥着床单,没有任何回答。 “说话!”他的声音如同在半空中暴裂开,极具杀伤力地投掷在她耳畔,恨不得把她碾碎,“段悠,你他妈就真的连几个月都等不了?就非要在这个时候?” 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看着她脸上因为窒息而逐渐纠结的表情,满心的怒火瞬间化为巨大的疼与痛。 “你真下贱!”他字字诛心。 段悠觉得他没掐死她,这句话却贯穿了她的心脏。 是,她真的下贱。 唐季迟捂着伤口站起来,在窗边冷眼望着他们,嘴角……是和目光一样冷的笑。 段悠费力地开口,眼角有泪,“江临,你要……杀了我……吗?” “杀了你?”他的手收紧了一刹,段悠眼前瞬间发黑,他却又狠厉地甩开她,把衣衫不整的她扔在床上,突地笑了,笑声渐渐大了,又慢慢低下去,“我倒真想杀了你,你信吗?我就算今天让你死在这里,又如何?” 他回眸看她,眼里杀机诡谲,恨意浓烈。 段悠相信,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带她一起下地狱。 可是,不必这样。 她低头避开他阴鸷而具有破坏力的视线,在心里默默道,下地狱的事,她一个人就够了。 江临,你得好好活着,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如你所见,我和唐季迟有染。”她面无表情,用平板的口吻,句句锋利地剜着谁的血肉,“不是一两天了,你应该也不会想要我这么脏的女人,我也懒得和你一个将死之人耗下去,我们分手吧。” “段悠!”江临的瞳孔一震,猩红之色愈发艳烈,好像是从他心里滴出来的血,滴在了眼眸中。 一滴晕染开,是他极致的疯狂和暴躁,他寒声而笑,掌风破空袭来。 唐季迟脸色微变,来不及阻止,“啪”的一声巨响,段悠被打得跌在床铺之上。 “你不久前还在我床上叫唤,现在就敢舔着脸说出这种话了?你记着,要分手也该是我来说,你没这个资格!除非我玩腻了,否则你别想……” “江临。”床上的女人静静闭上眼,不知是因为他当着唐季迟说出这一番话,还是他这不留情面的一个巴掌,她耳朵嗡嗡作响,脸上也火辣辣的烫,又疼又烫,“我们非要这么难看吗?” 江临亦是听见她这一声唤,灵魂仿若从重重怒火中剥离而出,怔然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 这一巴掌,他用了多大力气,他自己知道。 就像力是相互作用在两个人身上一样,疼痛,自然也是相互的。 可是他竟一时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为什么打她。 明明方才进屋时,他也只是对唐季迟起了杀心而已,再怒再恼,他也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不把过于直观的怒火发洩在她身上。 谁知,她的“分手”二字却彻底点燃了他最后残余不多的理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是因为她的不知廉耻,还是因为…… 他到现在,都不愿和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分手,竟还奢望着在自己有生之年时日不多的时候,能和她相依相伴。 哪怕她不是真心,哪怕她逢场作戏。 段悠。 这两个字是如何让他的底线变得这么低。 她凭什么。 凭什么?! 江临放声大笑,身躯弯了下去,病态佝偻,像是终于不堪重负。 他昏厥倒下的一秒钟,床上的女人突然惊叫着扑了上去,唐季迟听到楼道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眸色一深,忙扯过自己的衬衫盖在了她身上。 校园番外155【完结篇·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身后因为不放心而跟上来的司机刚好瞧见这些,震惊地说不出话,赶忙哆哆嗦嗦地打电话通知前台和医院。 不一会儿,男人就在一群人的精心回护下被送走了。 段悠只披着一件衬衫,还是唐季迟的。 她想跟上,却发现自己光着腿脚,一下像是踩了雷,又缩回了足尖,跌坐在地上。 唐季迟点燃了一颗烟,想开窗通通风,想起窗外很冷,随便用脚勾起件外套踢到了她身上。 而后也不管她是不是穿了,径自就打开了窗。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段悠浑身冰凉。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良久,男人开口。 段悠慢慢穿上自己的衣服,围好围巾,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她此刻心里有多伤,唐季迟自是知道的。 但,这不是她能随意拉他下水、戏弄他感情的理由。 段悠打开了灯,沉默了下,走到他身旁,“对不起。” 唐季迟眼底闪烁着冷冰冰的讽刺,和这夜风的温度相仿,一口烟全都喷在了她脸上,“段悠,你觉得我是缺你这句对不起,还是你就一点都不把我唐季迟放在眼里?江临说的不错,你是下贱,但是我恐怕比你更下贱。” 他话里什么字眼刺伤了她,段悠突然捂着嘴哭了出来。 唐季迟却无端有种直觉,她不是在哭“下贱”两个字,而是在哭“江临”两个字。 这个女人坚强得可怕,她目的性极强,行动力亦是如此,周身都环绕着利刺,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她。 流言蜚语不行,侮辱谩骂也不行。 唯独“江临”二字,全都被她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一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这个直觉让他笑得更加讽刺了,她却一直抹着眼泪在他说对不起。 然后转身匆匆忙忙去找医药箱,要给他上药。 唐季迟冷睨着她的举动,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也不过就是这样,他很反感她现在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完了整场戏,却被她拽着当了戏里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 “这是我欠你的。”段悠低着头,“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无论你有任何需要,段悠义不容辞。” “你早就想好了利用我,是吗?” 段悠的头低得更深。 唐季迟被烟雾熏得模糊的俊颜突然覆上难以捉摸的薄笑,“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为什么。” 段悠说:“因为非你不可。” 她不认识其他能让江临这么在乎的人。 这人若是魏修远之流,恐怕江临是根本不会信的。 但江临从来就对唐季迟有所防范,再加上,他们在家世背景上旗鼓相当,她也不必太担忧以后江临会对唐季迟赶尽杀绝。 “我能把这个理解为你很依赖我吗?”唐季迟掐灭了烟,笑得无比嘲弄,“段悠,刚才江临闯进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这个女人讨厌透了,我甚至比江临还想弄死你。可是现在你这样,我心里又他妈难受了。” 他说着深情的话,脸上却毫无波动,好似在阐述一个不需思考的事实,面无表情的,“我对你死不了心,我还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找我演戏,那我们便假戏真做,你当我的女人吧。” 段悠是死也没想到经过这么一出,唐季迟还会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震惊之余,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狠心道:“你刚才应该听江临说了,我已经和他睡过……” 唐季迟闻言眉间果然落下暗戾的色调,转瞬,却又被讽笑冲淡,“那又怎么样呢,你信不信,今天这一出江临还是死不了心,他醒了还是会翻天覆地把你找出来。除非你跟了我,把这件事坐实。若他还是不信,我有和他一较高低的实力,能保你不被他捉回去,在我身边一生无忧。” 段悠容颜惨白,“你没有必要这样……我可以用别的方法回报你。” “我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你能回报给我的东西实在不多。”唐季迟更加面无表情了,“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以我对他的了解,你现在不拿定主意,等明天后天他从急诊室里出来,有你好受的。” “还是说……你其实暗自期待和他的下文?” 段悠被戳中什么,却猛然摇头否定,轻声道:“我已经决定出国去找我爸妈了……” 唐季迟低笑,“是吗?机票订了吗?” “还……没有。” 他于是掏出手机,“我来帮你订,今晚就走。” 段悠心口一窒,“不能、不能等到确认他平安吗?” “你是在等他平安,还是在等他找你?”唐季迟眯眸,手里的动作顺势停下来,他的目光极其逼仄,完全不给她一丁点退路,“段悠,是你把事情做绝,现在却还恋恋不舍地等一个转圜?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你如果非要留在这里,抱着一丝幻想等他的话,”他的语气阴沉坚决,“那么从今晚开始,我和江临一样,不会再对你客气。” 他说着,走近了她,大掌要去撕扯她的围巾和外套。 段悠尖叫一声,却被他整个人按在身后巨大的落地窗上,“你想清楚。离开,还是跟我,只有这两个选择。” 段悠闭眼,惊慌失措中,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她玩不过江临,玩不过黎南希,甚至玩不过商伯旸邵玉城他们。 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人。 他曾经彬彬有礼君子如玉,那只是因为她没有真正得罪过他,他愿意对她保留风度。 等他不愿意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就算在这里强要了她,她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段悠的眼泪流进了嘴巴,苦得发涩,她低声说:“我走。” 唐季迟的动作陡然僵住,又放开。 他从兜里摸了第二支烟,抽完才把烟灰缸狠狠掷在段悠身后的玻璃上,与她擦面而过,险些划伤她的脸颊,“你这个女人真他妈不识好歹,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你这么要命的人!跟我有什么不好,我哪点比他差?!” 段悠没说话。 其实唐季迟也不想听她回答,他仅仅是在发泄心头那些堆积成山的怒火怨气罢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却还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唐季迟再有风度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他有血性有脾气有一切江临有的东西。 “行,想走是吧。”唐季迟点头,扬手指着大门,“滚出去,司机在楼下等你。” 段悠含泪点头。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最后,在段悠一步踏出酒店房间的时候,唐季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混着这无边的夜色,沙哑,低沉,像受了伤的困兽,落寞如斯。 段悠流着泪拼命点头,这个人情她不会忘,也不敢忘。 …… 那晚,段悠收拾东西到凌晨,早晨匆匆和姑姑爷爷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十点多的班机,那时候江临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她很担心,但也轮不到她来担心。她知道,从她做了这个决定开始,他会越来越好。 而她,也失去了参与甚至旁观他人生的资格。 唐季迟承诺会帮她办理退学手续和善后,江临若是找她或是问起她,他亦会想办法瞒住她的去向。 几天后,唐季迟在她加州的家里和她见了最后一面,把她在a大的学校成绩、退学声明等等一系列材料全部带给了她。 那天加州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他站在她家窗边,面对频频道谢的段悠,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悠悠,如果你想感谢我,那就等你打算回国的时候,到埃克斯来为我工作。除了才能以外,你身上没有任何我需要的东西。还有,除了上司和下属,我们之间也不要再有任何关系。” 竟是,连朋友都不想做了。 段悠点头答应。 在他和她这段关系中,她早已丧失了理直气壮的资格。 他如何选择,她就如何接受。 唐季迟临走时,脚步顿了顿。 她没有挽留。 其实他是在等她向他询问江临的情况,段悠也明白他的心意,可她什么都没问。 江临。 这道疮,烂在心里便罢。 唐季迟也没有告诉他,那个男人醒来后疯了一样地找她。 他甚至一度拒绝治疗,每天抽烟喝酒颓丧得可怕。 明明是她的“背叛”在先,他却和她一样痛苦,唐季迟无法想象,像江临那样一生循规蹈矩冷静克制的人,段悠的离开到底对他有多大的冲击力,才能让他连一丝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他那几个兄弟也恨唐季迟恨得牙痒痒,邵家、商家、傅家轮番在商场上找他的麻烦。 唐季迟难得被他们激起了斗志,几个人明里暗里斗得不亦乐乎。 后来如何,唐季迟也没有继续关心。 他只听说两个月后,江临做了一场手术,手术后,他的身体不光奇迹般地转好,而且不再像先前那样,日日夜夜像疯了一般念叨寻找着那个狠心背叛抛弃他的女人了。 他又是那个权势滔天、雷厉风行的男人了。 唐季迟几次想告诉段悠,让她好好看看,这个男人所谓的深情,也不过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两个月,甚至还不够他完全消去被段悠欺骗利用的怒火,那个世界上最该铭记的男人,倒似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想,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再去骚扰段悠——现在应该叫,段子矜。 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麻省理工学院,他也以不容置疑的姿态接手了iap研究所,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所长。 她的容貌渐渐恢复了美丽,虽然与从前大有不同,却比从前更加美丽了。 那种美丽像是气质自然沉淀下的残渣——毕竟,与她令人过目不忘的气质比起来,美貌真的就是残渣。因为那双过于沉静冷傲的眼睛,所以她整个人显得比从前还要傲慢刻薄、不易接近。 江临,则在两年后交了个新的女朋友,花了大价钱一手捧红她,成为了大陆鼎鼎有名的影后。 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越来越好。 余生很长,足以相忘。 至于那些从前的事…… 无人再提起,却有人在回忆。 唐季迟偶尔会叼着烟回到那个自己曾住过的房间——那天晚上以后,他便把这个房间长久的租了下来。 所有的陈设都还是那晚的样子,他会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回忆,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少影视圈的小花旦、上流社会的名媛,有几分姿色几分地位的女人都在变着法地追他,也有人曾经找到过这里,看着满室狼藉震惊不已。 他白天和那些姑娘们玩着得心应手的暧昧游戏,说着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而夜晚回到此处,他脑子里却始终都是女孩清清冷冷的声音: “因为非你不可。” 天知道,他当时没有给她什么回应,可这六个字,在那一瞬间就拘住了他的魂魄。 哪怕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以后,也得不到释放。 他像个囚徒一样把自己封在这里,天天年年。 他以为自己半生优渥,高高在上,却只能在无数个寂寥的夜晚笑话自己的可悲。 那又如何,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伤心人。 要问伤心从何而来? 怨憎会,爱别离。 求而不得,以此为最。 这世间的幸福大多相似,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就像段悠一个对茶一窍不通的人,远赴重洋后却喝了整整六年的祁门红茶。她也碰不得海鲜粥,一碰就落泪。 就像willebrand家不止一次派人请江临回去主持大局,他总是以母亲的事为由,言辞拒绝。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个理由有多站不住脚——他原本就只是想离家散心而已,回去是迟早的。 江临不信鬼神,却偶尔也会想,他上辈子可能是死在郁城的一条冤魂,今生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和执念在此处。 所以他才会尾生抱柱一般,死死地守着、守着,不肯离去。 而今,他又翻开平时爱看的书籍,在思考时,顺手写下他这些年早已无意识地写过几千几万次的,那八个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笔锋至此,心中猝不及防有一丝疼痛碾过。 他愕然抬手抹向眼尾,指尖,晶莹湿润。 …… 【校园番外·完】 后记:“江临,是我,我回来了。” 段子矜原本只是想问问他关于“赌约”的事,结果却不知怎么,两人一起在脑海里把十年前的一切都回忆了一遍。 回忆到最后,卧室里只剩下一片沉默。 段子矜靠在江临怀里,原本手还放在他的喉结上随意把玩着,这下也像触了电似的,微微缩了回来。 江临何其敏锐,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蓦地攥住了她的皓腕,低头吻住了她的眉心,沉声道:“悠悠,不要再想了。” 有哭有笑,有喜有悲。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江临知道她放不下那些,他自己心里其实也很在意。 但同样的,他也比谁都清楚,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如此爱她,爱逾性命,不论是非对错,不论黑白曲直,别说是她当初的“背叛”是有所苦衷的,就算—— 思及至此,他的心脏揪紧,这个念头来得太过自然而然,偏执,甚至疯狂。 却又无比清晰。 江临想,就算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就算她段悠真的想一刀捅进他心口,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替她拭去衣角鞋面上的血污。 他再也没了那些所谓的高傲,在她面前,他虔诚卑微的像个以她为主的信教徒。 他惧她,怕她,不敢冒犯,又舍不得远离。 段子矜在他深沉如泽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瞬变幻的种种情绪,心间突然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擦了一下,不疼,只是干涩得难受。 “你不生气吗?”她轻声开口。 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紧绷着嗓音:“我没有资格生气。对你,也生不起气。” 段子矜抱住了他劲瘦的腰,将头埋进他胸口,阖上了眼睛,心头只剩下安然沉静。 这一刻的尘埃落定,谁知道,她等了十年之久。 那些段子矜曾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跨不过去的坎,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疤……如今在他怀里,听着他宽慰宠溺的话音,她忽的发现,那些东西都在渐渐模糊、渐渐飘远,渐渐的,连看都看不清了。 江临的小姨三年前来找她,让她嫁给他时曾说,她像他的妈妈。 段子矜想,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指引,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男人不喜欢看她这样独自沉思的样子,俯首便吻了上去,“不要在我面前发呆。” 他会生出她离他很远的错觉。 “悠悠,你在想什么,我统统都想知道。” 他在辗转吻她的间隙间,用低沉的话音撩拨着她的耳膜,“告诉我,以后不许再瞒我任何事。” 说完话又顺势衔住她的耳垂,段子矜浑身一激灵,隐隐的快意袭来,“江临……” 她咬着唇,像滩水似的软在他怀里。 “我在。”男人漆黑的眸光亦是紧锁着她的脸,眼底滋生出她并不陌生的慾望,藤蔓似的缠满她的心脏,“你也想要我了,是不是?” 他时轻时重的亲吻着她的脸颊,脖颈,看着她眼里潋滟的波光仿佛碎在他惊人的技巧里。 江临从没有这样的成就感。 他喜欢看她为他颠倒沉沦的模样,喜欢看她美丽的身体在床上展现出无可比拟的性感妩媚的姿态弧度……喜欢看到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他一个人。 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僵硬了。 脑海里的愉悦浓度猛然飙高,他几乎忍不住那种想把她按在床上狠狠做到死的冲动。 可是他们先前已经做过两次了,她此刻看起来很累,他又忍不住心疼顾忌她的身体。 段子矜只让他肆意亲吻,待他的手开始乱动,试探着想继续下文时,她却轻轻挡了一挡,娇嗔道:“让我歇歇吧,我们说说话,好吗?” 他能感觉到男人的状态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他有力的臂膀上甚至隐约浮现着青筋。 然而他的闻声却没有丝毫的不满,手一翻为她盖好被子,把她整个卷进怀里,模糊沙哑地应了她一个字:“好。” 他眼里的神色还很浑浊,好似强行中止,并未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段子矜突然意识到,这是个连极致的慾望都无法将他征服的男人,但他却臣服于她,甚至胜过他身为一个男人的需求,胜过雄性动物最原始的天性。 什么样的爱,竟然能胜过天性。 她心里又甜又酸,深深凝望着他。他蓦地却用手盖住她的眼帘,硬邦邦咬牙道:“别看我。” 段子矜奇怪,“为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一板一眼,听起来却有点无奈:“你这样看着我,它会一直胀着,很疼。” 饶是老夫老妻这么多年,段子矜也一下子红了脸,“你……” 她到底不敢再招惹他,也是真的心疼他,赶快转移了话题,重新拿起床头的ipad,点亮屏幕看着上面两个姿势令人浮想联翩的男人,扶额笑叹,“他们当年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打这个赌呢?” 男人搂着她,淡淡睨了一眼,抿唇,“打赌的人都以为自己会赢。” “是吗?”段子矜眯了下眼睛,撇嘴。 江临爱了她十年,只消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幅标准的不高兴的模样。 虽然,她脸上还是不漏声色的,语调也很寻常,嗤笑,“当年你很不好追呢,他们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拿出去给谁说谁都不信,搞成这样的两个人还能走在一起。” “不好追?”男人的黑眸沉了沉,托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用这种很直接粗暴的方式驱逐她的不高兴。 很深很长的亲吻,纠缠了许久,到两个人更加呼吸紊乱时,他才问:“有你如今不好追吗?” 他这一次追她,几乎将全部赔上,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了她。 段子矜沉默片刻,难得主动地勾着男人的脖子,亲上了他的喉结,“……对不起。” 他对主动送上来的她全然不会拒绝,未经思考,三个字就像是从心底溢出来,低沉好听,“我爱你。” 她说对不起,而他说我爱你。 举办完婚礼以后,江临很自然带她在欧洲各国度了长达三个月的蜜月。 这可忙坏了国内三人,邵玉城刚把媳妇追回来,很不乐意每天泡在公司里,商伯旸更是如此,陆七七刚满20岁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去民政局扯了证,结果江临当了甩手掌柜,他忙得连筹备婚礼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黑着一张脸,谁都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对于二人这种甜蜜的忧愁,傅三爷其实是很不齿的。 因为到现在米蓝和他还是不远不近。 …… 某天晚上江临回家的时候,段子矜正在收拾阿青从美国给她送回来的东西。 那是她离开的六年里,在美国用过的东西。 其他东西她都没太在意,唯独有一本日记,被她翻了出来。 她正拿着那本日记走下阁楼,迎面就看到浑身是伤的男人,吓了一跳,忙将日记本丢在一旁,跑过去扶着他,“你这是怎么搞的?” 她记得他出门之前说是和傅言出去,不禁皱眉,“你们……吵架了?” 男人之间的事她本不想问太多,可是江临这样,她又岂能视而不见。 江临碍着身上的血污没有直接上去抱她,只是顺着她的搀扶在沙发上坐下,定定看着她,问了句:“你回来以后见过米蓝吗?” 段子矜迟疑了一下,“今天下午才一起出去逛街……” “她非要这样才肯原谅傅言,是吗?” “出什么事了?”段子矜皱眉,猜到和米蓝有关,可又不懂米蓝和傅言之间的事,为什么能让江临和他大打出手。 江临接过佣人递来的醒酒茶,没急着喝,只说:“傅言为了她,家不要了,公司不要了,事业不要了,兄弟……”他抿了口茶,冷笑,“也不要了。” 段子矜惊愕,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问过米蓝和傅言之间的恩怨,米蓝只说是傅言害了她母亲,害了她哥哥,其他的一句都没再提。 却不想,事情竟然棘手到这个地步。 “回去睡吧。”江临揉了揉她的长发,眸间升起些许僵硬的温和,“别人家的事,不必想太多。” “还说我。”段子矜瞪他,“你自己倒是想得开,想得开你去跟他打架?” 他淡淡道:“我和他动手只是出出心头这口气,这么多年的兄弟说断就断,不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他不知道自己多浑。至于他跟米蓝和不和好,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他就真的要自己倾家荡产,去给米蓝当小白脸了?” 江临闭了闭眼,什么都没说。 傅言会选择从他身上下手,无非就是看中了他对悠悠的情深。 唯有他们经历过生死,他知道江临一定会明白用情至深、无法割舍的心情。 所以生气归生气,恼怒归恼怒,心寒归心寒,江临到底不会真的阻拦他。 反而还会自己咽下这口气,去邵玉城和商伯旸两个火药桶面前给他当说客。 谁说他傅言不精明?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江临度完蜜月回国之后提起这件事。 老狐狸。 懒得再想这些糟心事,江临起身脱掉了褶皱而脏乱的外套,直接将女人抱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段子矜顾忌着他的身体,不知道刚才打架伤没伤着,想下来自己走,却被男人铁一样的双臂禁锢在怀中,她只好乖乖的,尽量放轻自己不让他更加受累。 江临洗完澡之后,见她还没睡,便又是一番缠绵,快到极致时,他加快动作,在女人的耳边道:“悠悠,再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 她浑浑噩噩地点头,思维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于是日记本的事情就被她一直搁置着。 江先生很郁闷,他明明比旁人更加努力耕耘,可是江太太的肚子一年都没什么起色。 他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生银耳的时候让她受了什么伤,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又不想给她太大压力,所以始终没提。 几个月后,米蓝意外的出了场车祸,段子矜急匆匆跑到医院去看她,自己却晕倒在了走廊里。 江临闻讯大怒。自从他们结婚以来,这男人的脾气便一天天温和儒雅下来,早已没了前两年的阴沉冷峻。这次他突然这么一发火,才教人猛然间忆起来,这些年,他以商人的身份坐到了令大部分政客都敬畏胆寒的高度,他骨子里震慑人心的魄力,果敢利落的手段,是会愈发炉火纯青。 当段子矜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正在给她换药的护士笑眯眯地恭喜她,“江太太,孩子两个月了哦。以后要注意身体,别再受什么刺激了,饮食也要好好规划,动不动就低血糖对孩子也不好。” 孩子。 段子矜愣了两秒,门外的男人已经带着一身沉稳内敛的气息走了进来,怎么看,都是竭力压制的不悦。 她被他抱进怀里,第一个问题却是:“米蓝呢?” 男人没回答,段子矜的心蓦地往下一沉,她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怕江临骗她,“我睡了多久,米蓝呢!” 江临道:“人活着。” 人活着。 他没有回答“没事”,那就是出事了。 段子矜哆哆嗦嗦地握着他健壮结实的手臂,不敢使劲,也不敢放手,艰难开口:“人活着……是什么意思?” 江临沉默半晌,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我带你去看她,但你不能吵她,也答应我,不能太激动,伤到自己和孩子。” 段子矜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忙点头。 原来她这一昏过去了三天,怪不得他一脸不高兴。 …… 一年后,段子矜的女儿平安出生。 江家的小公主,雪梨。 江先生终于对这些名字忍无可忍,勒令她必须给孩子起个正常的名字。 饱读诗书的顾千秋像女神一样出现在满月宴上,丹唇外朗,笑意明艳,“那就一言一诺吧,君子一言,一诺千金。” 她从前是名媛中的典范,如今是贵太太中的典范。无论怎么讲,都是上流社会教科书一样的女人。 段子矜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于是在小雪梨满月那天,五岁的银耳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江一言。 那一天,米蓝没来,被傅言带去了医院做产检。 段子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身为局外人只看到了结果——米蓝怀了孕。 以傅言对她的宠爱,结婚的事情自然提上日程。 但她的家人死的死、瘫的瘫,没办法,段子矜只好做了她的娘家人。 婚礼当天,段子矜和米蓝一同坐在新娘的休息室里,她问她:“孩子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米蓝摸着自己稍显弧度的肚子,“想好了,叫靖笙。”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要他的一辈子,要一辈子宁静的生活。 来找母亲的银耳站在门外刚好听到这一句,便问:“靖笙,是蓝姨肚子里的宝宝吗?” 段子矜点头,揉揉儿子的头,“是啊,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银耳很认真地想了半天,“女孩,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 当天晚上段子矜先回家陪雪梨,江临、商伯旸和邵玉城几人便多在傅言家呆了一会儿。 江先生到家时,江太太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踩着她喜欢的柔软的毯子,眸光定在床头柜的抽屉上。 他从来没打开过她那一边的抽屉,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江先生走到那边,以最小的动静拉开了抽屉。 里面静静摆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笔记本。 他一页一页翻开,是她从小记的日记。 小时候有不会写的字,她便用可爱的拼音标出来,偶尔还有铅笔画上去的插图和那个年代很流行的贴画。 他慢慢读着,不觉得困倦,好像用这种方式参与了她整个人生。 里面生动的描述让他仿佛能透过日记本看到曾经的她。 最后,时间到了那个她知道他有了未婚妻,知道他重病难愈,所以为了救他,而决定远走他乡的圣诞夜。 男人的手顿了顿,似乎不敢往下翻。 但他还是颤抖着翻开了。 画面像是电影,一帧帧极具镜头感地出现在他眼前。 离开江临第1天,在郁城。 段悠独自收拾着行李,挑挑拣拣二十分钟后,停下了动作。 她跌坐在地板上,望着屋里凌乱的一切,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她想,这些都不重要,最需要收拾的,其实是她的心。 离开江临第2天,在郁城机场。 前往纽约的班机即将起飞。 头等舱的一位女乘客是在机场人员喊了第六次时,才压着帽子走上来。 旁边的乘客对她露出不满的情绪。话说的重了点,埋怨她耽误了时间。 她捂着嘴,被几句话数落得泪水滂沱。 离开江临第4天,洛杉矶。 dn的首场公演成功落幕,一炮而红。 他唱着那首催人泪下的歌。 say what you will but i know that you want to stay. 随你怎么说都好。 但我知道你渴望留下来。 dn把金话筒交到段悠手上的时候,她的双眼是肿的。 离开江临第10天,洛杉矶。 段悠在笔记本上写,你好好陪她,我四海为家。 写着写着,笔就划破了纸页。 离开江临第59天,洛杉矶。 阿青劝她吃些东西,“你想清楚了,再不吃饭,以后就都别吃了。” 段悠茫然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你知道什么叫想清楚了吗?”阿青郑重其事地把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想清楚了,就是以后后悔了,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抽自己,再也不能埋怨别人了。” 段悠紧紧地咬着嘴唇。 后悔……也不能埋怨别人。 她顿了顿,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离开江临第63天,洛杉矶。 手术成功,他还在重症监护室。 离开江临第150天,洛杉矶。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其实说白了不过就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而已。 段悠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她期待的,一直都没有发生。 离开江临第300天,加州。 倾盆大雨,黑衣送葬。 段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想说。 阿青总说让她去休息一下。 去哪里休息呢。 爸妈,里面黑漆漆的,躺着不舒服。 可是比站在外面的人,轻松许多。 离开江临第379天,大波士顿。 新入学的中国学生带她去了西班牙风味的小吃店。店主热情好客,送了几位美女一些小菜。 “子衿,你去哪?”有人追问。 “怎么回事?”其他同学看着桌上的海鲜粥摇头,“暴殄天物。” 离开江临第460天,大波士顿。 段子矜作为研一最出色的学生,拿下了全额奖学金。她的论文课题得到了广泛赞赏。有教授找到她说,你知道吗,jin,中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也做过类似的研究,但他只完成了一半。 段子矜看着手里的证书,面无表情。 离开江临第1044天,大波士顿。 她不想等了。 等待不可怕,可怕的是,无休止的等待。 什么叫情长,比得过天长? 离开江临第1546天,纽约。 东南亚电影节影后人选出炉。 姚贝儿夺得桂冠。 在颁奖典礼的观众席上,她看到挺拔深沉的男人含笑望着领奖台。 段悠淡淡看了一眼,便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 酩酊大醉。 离开江临第1728天,洛杉矶。 “姐,你还记得他吗?” “早忘了。” “……我还没说是谁。” 离开江临第1846天,洛杉矶。 爷爷病重。 她坐在花园里,像一尊雕像。 第二天清晨才动了动手指,起身时,积了一夜的雨水顺着袖口裤脚落在地上。 离开江临第1847天,洛杉矶。 她订了回国的机票。 临走前阿青望着她的箱子,里面是些五颜六色的衣服。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打扮过自己了。 他奇怪:“悠悠,带这些裙子和风衣回去干什么?” 这是要,穿给谁看? …… 离开江临第2057天,g市。 他从楼道里走出来,报纸头版的照片里走出来,从她死去的心里走出来。 只知道心死用了六年,却没想到,重新活过来,只需一眼。 可惜他再也不记得她了。 上天待她太过残忍。 太过残忍。 离开江临第2057天,g市酒吧。 所有的相遇,都是计划已久的重逢。 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这里。 老天又对她开了一个玩笑。 他抓着她的手腕问,段子矜,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有生之年,幸而得见。 我未嫁,你未老。 她一瞬间泪流满面。 “是我,江临,我回来了。” 邵顾番外001 顾千秋,你知道吗,我想回到你身边 【序言】 邵玉城从小就知道,人的眼睛,拥有着高于13亿的像素分辨率,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然也最清晰的辨别器。 可是很多东西,他依然看不清、看不懂。 那些肉眼无法鉴别的东西——他曾无数次在深夜里独自思考,究竟被命运藏在了什么地方。 到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又或许,正因为离他太近了,所以他才总是在不经意间错过。 书上说,旅途的终点不一定是最远的地方,而是当我们走过某处时,忽然有了想停下脚步的念头。 邵玉城却说:“同样的错,我不会犯两次,同一条路,我不会走两回。” 如果我第二次经过这里,那一定不是我迷路了,而是我想回来。 顾千秋,你知道吗,我想回到你身边。 …… 【正文】 十几年前。 邵玉城和顾千钧刚刚认识的时候,后者就已经小有名气了。 顾千钧眼光独到,思维敏捷,是众所周知的天才儿童。 那时,邵玉城刚在国外结束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回到郁城父母身边不久,就收到了顾家的请帖。 帖子上文绉绉地写了很长一段,他随便扫了一眼,只看到“犬子”一词,不由得疑惑道:“顾家怎么养条狗做儿子?” 然后就被爹妈狠狠地揍了一顿。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不到十岁的顾千钧在国际数学竞赛中荣获金奖,顾家特意请了一堆亲朋好友前来庆祝。 邵玉城刚刚才转学回来,从小在国外闲散惯了,哪里应付得来这种场合,撇嘴道:“妈,他们就是在炫耀,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还不争点气!”邵母恨铁不成钢地抬起巴掌,眼看着又要打下来。 邵玉城用手护住头,妥协道:“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人生太艰难,竞争无处不在。邵玉城那时候真是打心眼儿里讨厌顾千钧这三个字,这种厌恶感,在宴会上达到了顶峰。 “……所以说,自然界的很多植物的生长,都非常直观地体现了这个数列的规律。”小顾千钧端着一脸不符合年龄的冷静,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邵玉城几次听得想昏睡过去,无奈之下,只好趁周围人不注意,逃出了宴会厅。 厅外就是顾家的花园,他伸了个懒腰,低头看着花丛中交错的叶子,喃喃道:“哪有这么邪乎,花还能长出数列来?” “你说卢卡斯数列吗?” 身旁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邵玉城侧过头,居然看到了一个足足比他矮上一头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长得相仿,看不出什么特别,可她就偏偏给人一种生而绝色、与众不同的印象。 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是个书呆子。 邵玉城很无奈也很挫败:“我不知道,不过,好像不是这个名字。” “哦。”女孩转身要走,邵玉城转了转眼珠,叫住她:“诶,你确定是,卢……卢……” “卢卡斯。” “对!你确定是这个吗?真的不是别的?” 女孩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一抹骄傲竟比阳光还明亮:“我说的会有错吗?” “那你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手,兴奋地朝宴会厅跑去。 那女孩愣了两秒,几次试图挣脱都没能成功,只好红着脸随他一起跑进去。 “stop!”邵玉城一进宴会厅便吹了个口哨,大声打断了还在说话的顾千钧,“哥们,大家都是小学生,你在这吹啥牛逼啊?别在上面丢人现眼,讲错了就快点下来吧!” 顾千钧在台上,眉目间已有不悦和疑惑:“你说什么?” “看来顾家人也不过尔尔嘛。”邵玉城得意道,“我就大发善心地告诉你吧,就……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有关植物生长的数列,是吧,人家叫卢卡斯数列,记住了吗?” 顾千钧一怔,若有所思地瞧向被拽住的女孩。 而后又问他:“你是谁?” “邵玉城。”邵玉城在句首省略了“小爷”两个字,以显低调。 “邵玉城。”顾千钧缓缓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饶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眼神也仿佛在嘲笑,“既然你提到卢卡斯数列,想必不会不知道,当卢卡斯数列步数为二,即n=2的时候,就会形成我所说的斐波那契数列。而自然界中很多植物的花瓣,萼片和果实都是按照后者以螺旋结构排列的。” …… 头向前一磕,邵玉城猛地睁开眼,将挡住视线的t恤衫的帽子拽到背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翘着椅子,仰面朝天睡着了。 他扶住额头,看了眼班里众人和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长舒一口气。 是梦啊。 下课后,班里气氛逐渐热烘起来,一群男生围着他,表情谄媚道:“邵小爷,您订的球衣和球鞋都送到了,真的是aj的限量款啊!穿着肯定他妈的舒服!这次我们不拿第一都对不起邵小爷!” “是吗?”邵玉城懒洋洋地一摆手,不当回事,闭上眼随口问道,“东西呢?” “学生会的负责人拿走了,说是大赛主办方统一保管,已经送到崇明了。” 邵玉城“哦”了一声,“崇明”两个字,让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一张美艳端方的脸。 不过那个女孩是从来不屑于凑这种热闹的,她才十几岁,就已经作为上流社会的名媛教科书行走在各式各样的宴会酒席中了——人人都说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只有邵玉城从儿时便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傲慢又冷淡的人。 他还在兀自闭目沉思着,又一个男孩接过话茬,语气暧昧下流,“不过你还别说,刚才崇明那边来接东西那姑娘,长得也太几把漂亮了!老子光是看看都想操她。哎,都是私立高中,咱德馨怎么就没有人家那种天仙似的大闺女呢?” 他边说还边扫了眼四周的女同学,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 另一个男生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那是小丫头是崇明的校花,姓顾,叫顾……” “顾千秋?”被围在中心一直昏昏欲睡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三个字从他的薄唇里吐出来。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所觉,竟同时看到一向慵懒、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的邵小爷似乎皱了下眉。 他们怔愣时,邵玉城已经不耐发话了,“我在问你们话,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 “啊对!对!就是顾千秋!”几人一起反应过来,连连道,“邵小爷……你认识她?” 这下众人是看清了,他是真的皱了眉。 皱得死死的,满脸烦躁,“我也不想认识她。” 有不要命的还敢多嘴问了句:“邵小爷是怎么认识她的?” 那个顾千秋虽然名气大,为人却极其低调。 邵玉城侧头望着窗外榕树茂密的枝叶,两道俊眉越拧越紧,最后系成了一个死疙瘩。 怎么认识的?还不就是那时候—— 小顾千钧当着众人的面冷笑道:“刚才你问我记住了吗,请问,除了你的名字,还需要我特别记住什么?” 邵玉城在旁人似同情似讥讽的目光中尴尬地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没什么。” “你没有了?”顾千钧似笑非笑道,“正好,我有。” 他扬手一指,指尖正对着邵玉城身后的那个女孩,那个,还被他牵着手腕没放开的女孩。 “谁说我顾家人不过尔尔?你记清楚,她也姓顾!” 邵玉城犹被五雷轰顶,顿时感到人生寂寞如雪,让他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个女孩居然也是顾家人? ……那么谁能告诉他,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我叫顾千秋,顾千钧是我哥哥。”她仍站在他身后,平静地说道,“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就真的记住了。 第一次见识顾氏兄妹的变态之处,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其实顾千秋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惜两个人的打开方式不太对。只要是个男人,经历了这些就不会再想和她有点什么。 同样的,作为一个男人,邵玉城也不会把自己丢脸的事全算在她头上。 毕竟整件事里让他最咬牙切齿的其实是顾千钧。 那天过后,邵家人惊讶的发现,这个不学无术、慵懒散漫的小儿子居然开始知道攀比了。 他们把这归功于顾家兄妹,所以经常把邵玉城送到顾家去“交流感情”。 邵玉城和顾千钧互相看不顺眼,交流个mmp的感情。 可是阴差阳错的,顾千秋却和他越走越近。 他经常谎称出去打球锻炼身体,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顾千秋的房间里打游戏。 那时候小顾千秋经常被送出去学这学那,琴棋书画一个不落,偶尔甚至能看到她带着伤回来。 邵玉城还笑嘻嘻地调侃过她:“你说说你,女孩子家家的,你爹妈干嘛送你出去学打架?” 刚开始顾千秋一句话都不回应。 后来日复一日的,两人越来越熟,也记不清是哪天,他又开了同样的玩笑,她才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没有爸妈。” 邵玉城愣住。 “什么叫没有爸妈?” 顾千秋抿着唇,不吭声了,邵玉城却在似懂非懂间抓住了什么线索。 难道…… 她没给他深思下去的机会,打开房门指着门外,僵硬的声音说道:“你该走了。” “走什么走啊?”邵玉城看了眼表,本想说这才几点,我还想再来两盘呢! 忽然眸光一闪,见到她脸上不曾多见的……仿佛是落寞黯然的神色,于是他将计就计,十分贴心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 顾千秋有些恼羞,想要推开他,“你干什么,出去!” 邵玉城却把她搂得更紧,姿势就像是他平时在学校里和男生们勾肩搭背那样随意。 可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走,打死都不走,我就喜欢在你顾千秋的地盘里撒野,我就喜欢看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顾千秋怔住。 他依然笑嘻嘻的,没心没肺样,“怎么,生气啦?” 顾千秋还是没反应,愣愣盯着他凑近的脸,听到他已经开始有些变得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傻丫头,你总这样把别人轰出去吗?所有人都被你拒之门外,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吗?” ——所有人都被你拒之门外,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吗? 每个字都仿佛从她的神经里剧烈的碾过,喧嚣声声,不绝于耳,唯独这几个字,经年累月却更加清晰。 要是认真回忆起来,邵玉城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就算真说过,那也是为了留下打游戏随口瞎编的。 但他不知道,他的无心之言,被人小心翼翼地全部收在了心里。 他只听到她轻声问:“那我要怎么办呢。” “你要让他们喜欢你,让他们离不开你,让他们看到你的魅力所在。”邵玉城非常自大狂妄地这样说着,“肯定不能每天见谁都是这样一张死鱼脸,是不是?你看小爷我,人缘好得冒泡,那是因为我乐观开朗积极向上,懂吗?” “我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就会有人喜欢?” 邵玉城“啧”了一声,看向游戏里开局等待确认的画面,暗忖这个对话真是没完没了了。 于是随口应付道:“这有啥的,他们不喜欢你,小爷我喜欢还不行吗?” 后来顾千秋说了什么,邵玉城已经想不起来了。 印象中,小时候的顾千秋和现在巧舌如簧的她不同。 那时她是极其沉默寡言的。 永远都在自己一个人不停地勤奋练习,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独自在屋子里处理伤口。 以至于邵玉城总有种错觉,她的身体就是个潘多拉魔盒,不知道一掀开袖子或是裤腿,里面会露出多少像魔鬼一样骇人的伤疤。 而顾千秋本人每次看到这些,脸上却总是见怪不怪的冷静。 他从来不认为顾千秋所得的荣耀和赞美有什么捷径可言,因为每一分每一毫,她都当之无愧。 邵顾番外002 他和顾千秋什么关系? 崇明和德馨两所学校d省远近闻名的私立高中,从生源到师资,从成绩到环境,什么都要争个高低。 篮球比赛是他们历年的传统项目,两边也在暗地里较着劲。 邵玉城靠着操场上的单杠,手里捏着一片叶子,目光不怎么自在地看着不远处被一群男生簇拥的女孩身影,心情莫名的糟糕。 他想,这应该是见到顾家人自然而然的糟糕,因为他们骨子里就不对付。 顾千秋怎么会亲自跑到这边来?崇明和德馨一南一北,纵跨整个郁城,甚至要经过一条江。 如今的顾小姐可不像是那种会劳累自己的人——她现在非常会享福,名牌包包、手表、衣服、化妆品,怎么打扮惹眼就怎么往自己身上招呼。偏巧她的眼光还都那么好,选的东西不浮夸,只能更衬她的肤白貌美。 还有她周身的气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温柔的气质。 邵玉城丝毫不怀疑,就算面前是个想把她扒光了强奸她的恶霸,她也能这样彬彬有礼地笑出来。 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啊?! 思及至此,他更烦躁了,把手中干枯的叶子“嘎吱”一声捏碎,大步走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学校门口带。 他叼着烟,十足的不良少年模样,又加之浑身上下惊人的暗色戾气,谁都不敢惹他。 顾千秋微微一怔,就被他带走了,她临走还不忘朝四周的人微笑致意。 邵玉城余光瞥见她那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笑容,开口就是冰冷的讽刺,“哟,这是在脸上开了多少刀,终于会笑了?” 顾千秋并不把他的脾气当回事,邵小公子的喜怒无常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一眯眼睛,瞳光潋滟明媚,“邵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就这张脸值钱,还不准拿出来炫耀炫耀了?” 邵玉城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你过来干嘛?” 顾千秋耐心很好地解释:“篮球比赛快到了,今年轮到我们学校提供场地,我是来接东西的,提前运过去,免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她笑意盎然的模样显得邵玉城很没风度,他也不想在她面前装什么风度,寒声道:“能出什么岔子,你顾千秋经手的东西还能出岔子吗?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大写加粗的完美女神,少来我这装模作样。” 顾千秋闻声非但不生气,眼里反而纳入一丝讶然。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邵玉城问。 顾千秋又笑了,眸子亮晶晶的,与方才的笑比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同了,“邵小公子是一直在关注我吗?不然怎么知道我在圈子里风评如何?” 邵玉城一噎。 妈的,上套了。 他当然不肯承认,因为他原本也没刻意关注过她。 两个人这么熟,他从小就目睹旁观她天天自己给自己上药,有时候抹不到的地方还要问他帮忙,她身上哪块地方他没见过?她的事哪一件他不知道? 邵玉城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顾千秋的人,自是不屑从别人那里了解她。 不过就是别人在谈及她的时候他恰好听见,又恰好记住罢了。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邵玉城眉眼冷峻,“走了,回家。” 他走在前面,到了学校的车库,取出自己拉风的摩托车,扔了个头盔给她。 顾千秋掂了掂,不经意般问:“为什么你车上有两个头盔?” 邵玉城也不晓得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懒得回答。 顾千秋于是把头盔放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 手指一僵,目光里的笑意也顿时凝固了。 这不是邵玉城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闻起来更像是女孩子喜欢的清香芬芳。 她问:“你又交女朋友了?” 邵玉城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怎么,我交女朋友也要和你报备?” 顾千秋笑了下,“不用。”却把手里的头盔放回他车上,“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吧,一会儿我让家里的司机来接。” “是我糊涂。”邵玉城不冷不热道,“顾千钧被提拔成顾家的掌舵人以后,顾二小姐的排场都不一样了。” 顾千秋脸色一白。 如果说两个人足够了解对方,能生出无与伦比的默契,那么自然,也知道刀往哪里刺最疼。 没多少人知道顾千秋其实不是顾家真正的二小姐,她只是个私生女而已。 但是上一辈的恩怨,并不妨碍顾千钧愿意对她好,顾家老头的身体每况愈下,顾千钧提前进入公司,握了实权,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千秋的日子越过越好,终于买得起那些名牌包包香水了。 顾千秋突然苍白的脸色晃得邵玉城眼睛有些不舒服,他单手抄袋,别扭地想挽回一句什么,可是她却又低头笑了出来:“你在生什么气?” 就像他懂她,她同样,也了解他。 邵玉城丝毫不怀疑她的话。她说他生气了,那他肯定就是生气了。 只不过,这气性……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顾千秋温凉的声线拖得很长,听起来有种柔弱的错觉,“是因为我又打扰到你了吗?”她颇为头疼的按住额角,“我不知道你又交了新女朋友,而且这次,”她抿了下唇,眉眼低垂,“我真的只是来接东西的。” 甚至,她都没有主动去找他。 邵玉城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她说的是之前的一桩事。 之前他交了个女朋友,顾千秋听说以后对他的眼光很是好奇,就大老远跑过来想看看热闹。 结果一群狐朋狗友跑到外面一块吃了顿饭,当天晚上他女朋友就和他分手了。 邵玉城死活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他左右问了一圈,大家都支支吾吾地表示,也许大概似乎可能……是因为顾千秋? 然后邵玉城就顺理成章地把这事赖在了顾千秋头上。 他和她刻意拉远了距离,好几天不和她说话。 顾千秋深深记着这个教训,之后每逢他身边有了什么走得近的女人,她都会自觉离远一些。 这次她是真的不知道,他也没告诉她。 邵玉城跨上摩托,径自扣好头盔,问她:“你不回去?” “不回。”她答,目光闪烁地望着他。 他冷嗤一声,“随你。” 摩托车自她面前轰鸣而过,留下的烟尘和尾气呛得顾千秋咳嗽出来,她捂着嘴巴,细若蚊声的一句“路上小心”就这么湮灭在了滚滚的喧嚣里,他应该是没听到。 她的脸色逐渐淡漠下来,笑意也不知何时全部散去了。 顾千秋不是什么爱笑的人,从来就不是。 她会去参加那些麻烦又繁冗的活动,无非是因为知道他是校篮球队的一员;她会不顾天南地北地跑到这里来,无非是因为想见他一面。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被指甲掐出来的一抹红痕,念出“邵玉城”三个字时,舌尖都是苦的。 “原来你就是顾千秋!”身后,蓦地传来一道娇叱,顾千秋收回种种思绪,习惯性地挂上漂亮的笑容回过头,却愣在原地。 …… 时间一晃,来到了篮球赛开赛的那天。 邵玉城很早就到了,按照他一贯的做派,左右跟着无数“小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体育馆。 路过场馆门口时,却听到有人议论纷纷:“不会吧?连秦昭都被那个狐狸精骗了?” “可不是吗?前两天顾千秋跑到德馨去拿东西,故意耽误到天黑都不回家,愣说是迷路了,后来还是秦昭亲自去了一趟,把她给送回家的。” “区区一个德馨,还没有我们崇明的操场大吧。”女孩冷笑,“我看她就是成心使计,想让秦昭去接她,顺便给人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形象。” “真有心机啊……” 阿左原本在给邵玉城引路,自己走出了老远突然发现男人没跟上来,他忙回过头,发现邵玉城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插着兜望着某个方向,脚下的步子再没挪动一下。 阿左不禁奇怪,走回他身边,“城哥?怎么了?” 他顺着邵玉城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一些正在聊天的女孩子。 他心里意会,笑道:“城哥,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会让人家误会的。” 也难怪,这两所学校的人都知道,崇明的女孩普遍比德馨的标致,看来就连城哥也未能免俗啊。 他正想着,邵玉城却不咸不淡地甩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风,阿左立刻捕捉到了他眼底沉凝的怒意。 他打了个寒颤,心里暗忖,又是谁惹了这尊佛爷? 邵玉城却在此时开口,嗓音里结了霜,“秦昭是谁?” 阿左愣了愣,“是我们学校高三的学长。”也是女孩子们口中的校草,“城哥,你认识他?” “他和顾千秋什么关系。”邵玉城没有拐弯,就这么平铺直叙地问,话音里连一点起伏也不见,冷都冷得十分直观。 阿左在邵玉城身边多年,两个人虽然在不同学校,但他却深知邵玉城和顾千秋青梅竹马的关系,因此也不惊讶邵玉城会这么问,如实回答:“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两天学校里确实有些风言风语,说他们在一起了。” “什么他妈东西?”邵玉城俊朗好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没跟我说过。” 阿左笑了,“这事……就算是真的,顾二小姐也没必要事事和您交代吧。” 说完这话,他猛地觉得周围的气压低了好几十个度,空气稀薄得他差点呼吸不上来,赶紧改口道:“那是不可能的,顾二小姐心气儿高,肯定看不上他的。” 邵玉城原本也这么想。 但是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从拐角处并肩行来的二人。 男生高大,女生窈窕,在盎然的春色中,如同一幅画卷的点睛之笔,夺人眼球。 那道女生的身影,化成灰他都能一眼认出,是顾千秋。 至于她身旁的男人,不用想,必然是那个什么秦昭。 邵玉城的胃忽然绞痛了一下,他想起那天顾千秋去德馨拿东西的时候,他要带她回家,她却拒绝了。 “操。” 身边的人冷不丁地爆了句粗口,阿左吓得不轻,邵小公子的脾气那是真的难伺候,忙问:“城哥,不然我去把二小姐叫来?” “不用管她。”邵玉城眉眼含霜,在顾千秋看过来时转身就走,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远处的顾千秋怔了怔,脚步慢了些许,竟像是不敢再往前走。 因为,就在刚才他那短促而极其锋利的一眼里,她看到的,是厌恶,是痛恨。 饶是顾千秋觉得自己长了一颗千锤百炼的七窍玲珑心,那一刻也疼得僵住,七窍里同时滋生出涩然的滋味。 秦昭侧头看她,温声问:“怎么了?” 顾千秋笑笑,“没事,阳光太毒了,”她作势想抬手挡住眼帘,“有点刺眼。” 秦昭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拉了下来,自己用胳膊代替了她举在她头顶,“手又能动了?还逞强。” 顾千秋不说话了,随他一起往场馆里走,秦昭的出现无疑让场馆里的气氛瞬间被推到了顶峰,崇明的同学们尖叫呐喊的声音呈排山倒海之势阵阵袭来。 邵玉城在后台听得烦躁,一脚踹翻了垃圾桶,同队的几个人劝他:“邵小爷,明年就轮到我们了,明年给他们好看。” 邵玉城却在那一刹那想,明年,明年这个姓秦的都他奶奶的毕业了,给他们好看有个卵子用。 念头来得太快,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姓秦的计较。 他沉声训斥道:“今天都给我机灵点,谁拖后腿,回去老子就打断他的腿!” “小爷您放心,我们肯定不给德馨丢人!” 丢不丢人的,邵玉城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 “哎,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另一个人笑嘻嘻的,“今天嫂子来看比赛了,城哥肯定是不想在嫂子面前输给崇明这帮垃圾。哥儿几个都走点心,知不知道?” 邵玉城俊眉一拧,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彻骨的寒凉眄过去,那寒凉擦着人的肺腑而过,带着摧残一切杀伤力,“瞎几把说什么呢。” “方穗穗呀!”那人朝他挤眉弄眼,“城哥最近不是一直接她上下学么,兄弟们都看见了……穗穗虽然不比崇明那个顾千秋胸大屁股翘,但胜在清纯,我倒是觉得能操到她,比能操到顾千秋还牛逼。你看顾千秋那狐媚样,长得那么妖娆,骨子里就透着骚,穗穗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她叫起来……” 话没说完,拳风破空袭来,凌厉狠毒不留余地,把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周围人同时惊呼,被撂倒的人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遽痛沿着骨血散布到全身,他忍痛睁开眼,就看到眼前那张阴森冷漠的脸。 “城哥……”他惊慌失措地喊。 邵玉城面无表情,拎着他的领子,单手把他提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这偾张的肌肉线条里究竟蕴藏着多大的力气,但是很明显,没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试。 “你这张嘴。”邵玉城还是面无表情的,手里的动作好似要把他的嘴撕开。 这恐怖血腥的场景和他无动于衷的脸色形成了极其骇人的对比,“再让我听见你这张嘴多bb一个字,我就把你的牙全都扒光,舌头割下来,拿去喂狗,听懂了吗?”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非常清晰。 那人连连点头,痛哭道:“城哥,我再也不敢了。” 一旁,其他人都心有余悸地望着这一幕。 包括阿左在内。 他不知道方穗穗是谁,但他想,城哥虽然难伺候,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真正发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跟人动手了。 若真是为了那个叫方穗穗的女人…… 他眼皮跳了跳,得出一个极其心惊的结论,不禁又看向邵玉城。 城哥这次,难道是来真的? …… 邵玉城在后台休息室打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领队的老师匆匆过来询问状况,见他面色铁青,身上余怒未消,不敢轻易上前招惹。 邵小公子是什么人?在家里排行虽然最小,却是家里唯一一个男孩子。 邵玉城他爹老来得子,自然宝贝得很,一家子都心甘情愿围着他转,把他宠得是真的无法无天。 奇怪的是,他从小生活在女人堆里,情商却并不见长,也没什么所谓的绅士风度。 大概在他的认知里,不论男女都活该让着他、唯他马首是瞻。 领队老师正不知道怎么劝解的时候,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不好了,不好了,城哥,你快看!” 邵玉城回头冷睨着他,却见他手上捧着一双鞋,鞋底被划开了一个非常深的口子,贯穿了整个胶质的底面。 正是他前几天为队员们统一定制的aj限量款。 这下不仅他,所有人脸都变了,邵玉城更是甩开手里的人,几步走到鞋盒旁,粗暴地掀开盒盖,鹰隼似的眸子紧盯着那些新鞋,眼神沉峻得可怕。 “操!”一旁有人破口大骂,“肯定是崇明的人干的!说什么统一保管,他们根本就是想使诈!” 邵玉城紧攥着拳头,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把寒刃,透着威压十足的魄力,“走,去找崇明的算账。” 顾千秋身为统筹策划,正在后台忙碌,只听德馨的休息室叮咣五四一顿响。 她微怔,抬眼看过去时,发现德馨休息室正对面、崇明的休息室大门也打开了,一群人围在门口闹哄哄的。 秦昭是最后一个换好队服、从里面走了出来的,他一出来,人群都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满脸乌云盖顶的邵玉城。 秦昭话不多说,环视四周,眼神犀利冷淡,“是你们当中的人干的?” 所有人纷纷摇头,他于是颔首,对邵玉城道:“不是我们。” “你他妈当我们城哥傻啊?”有人振臂呼斥,眼看着架势就要打起来,“东西送到你们崇明以后才变成这样,这责任难道不该你们负?随便问一声就算了,这是在敷衍谁呢?是我干的我他妈也不会承认啊!你们学校是缺钱买监控吗?要不要我们捐点?” “你别太放肆。”秦昭皱眉道,“我敢说不是他们,自然有我的理由。所有道具和运动服确实都后台统一保管的,钥匙仅有一把,在我们学生会负责人手上,除非把这门卸了,否则连我们校长都不可能进得去。” 邵玉城冷笑一声,“那就把你们学生会负责人叫来。” “找我?”温脉的嗓音传来,其中低柔微末的笑意悦耳动听,令人心魂一荡,“出什么事了?” 邵玉城听到这个声音,脊背微不可察地一僵,锐利寒冷的眸光一瞬间便在一群人里锁定了一张脸。 顾千秋单手把计分板往身旁的人身上一推,缓步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算是对他致意。 邵玉城的目光渐渐深了,随着她低头,他看到了她白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弧度完美得挑不出错,一如她这个人。 “邵小公子?”顾千秋站在秦昭身边,笑着唤他的名字。 邵玉城知道,她是崇明的人,站在那边并无不妥。 可如今两边剑拔弩张,隔着一个楼道便是楚河汉界,她想也不想就直接走到那一侧,还是让邵玉城心里无端冒出几分火。 他笑容冷峭,一字字问:“你是学生会负责人?” “是。” 有人想起来了,那天就是顾千秋亲自去德馨把这些球衣和球鞋接到崇明的。 “是你干的?” 顾千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注意到,他看她的目光非常阴鸷。 她体面周到地微笑问:“邵小公子在说什么?” “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掷了过来,直接砸在了顾千秋纤细的身板上,她腹部一痛,脸上的笑容也绞紧,手却握住了他掷来的东西。 “顾千秋,你最好把这件事给我解释清楚。”邵玉城的声音也像那球鞋一般,重重地砸在她身上,震得她耳膜发疼,“否则你看我会不会饶了你。” 邵顾番外003 二小姐,你别笑了 饶了她? 顾千秋笑出来,手里动作笨拙地翻动着球鞋,“我做了什么需要让你饶了我的……” 声音戛然而止,她翻到了球鞋鞋底贯穿的刀口,脸色也僵住了。 “这……”她一瞬间慌了。 休息室的门,从前些天球衣球鞋运到就直接落了锁,是今早德馨的领队老师来了之后,她才亲自打开的。 怎么会这样? “解释不清楚是吗?”邵玉城终于往前迈了一步,一步就跨到了她眼前,“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默认是你搞的鬼了?” 顾千秋看到他脸上的怒意,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邵玉城却还在逼近,只差抬手掐住她的脖子了,紧盯着她,低声道:“顾千秋,告诉我休息室的钥匙不是你在保管。” 顾千秋看着他,脸色逐渐灰败。 在外人看来,那是心虚的表现。 邵玉城亦是如此想。 她什么都没说,沉默让邵玉城心头怒火横生,“你他妈别给老子装哑巴!”他抬手便狠狠掴了下去,“顾千秋,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他的动作不算快,按理说,这个巴掌顾千秋是可以躲开的。 但她整个人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宛如站在冰天雪地里,血脉都冻僵了。 邵玉城从小便是这样,一言不合就会发很大的脾气。 她原来性子傲慢时,还会和他吵架、生气、对着干。但是邵玉城无疑比她更加骄傲,不容侵犯的骄傲,若她敢和他呛声,他就能很久不理她。 顾千秋不是不知道,邵玉城这些年是越发讨厌她圆滑玲珑的处事风格了,可是—— 他不会想到,这些,都是被他一点点磨出来的。 如若她不圆滑,如若她不大度,如若她自己揪着那些细枝末节不放手……他是断然不会考虑她的喜悲的。 矫情对他没用。 眼泪对他也没用。 顾千秋经常会想,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相处太久,才会愈发地不知珍惜。 就像买了一双新鞋,最开始沾了一点灰都会弯腰低头小心拂去,穿久了,哪怕一脚踏进泥潭里,也不会再心疼。 他不来哄她,她就只能日复一日地自己哄着自己。 先把自己哄得开心了,然后去和他道歉。 思及至此,顾千秋嘴角又抿出了一丝苦笑。 她是不是该庆幸,庆幸邵小公子是个不记仇的人? 但凡她先低头去找他,他随便骂她两句也就罢了,不会再过多刁难。 万千心绪只在一念之间,顾千秋闭上眼之前,看到他高高扬起的手臂,还有他眼中深镌的震惊和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什么呢。 大概,他也没想到他自己会动手。 而且,更没想到,她会闭眼生受了这一个耳光。 这和想象中不一样,邵玉城有些慌乱。 他深知,这一个耳光若不打下去,他下不来台。 可若真打下去,顾千秋…… 她…… 总不会和他闹太久的脾气吧? 大不了、大不了他这次主动去和她示好,大不了他给她买各大潮牌的新品,大不了…… 人群之中唯一清楚两个人关系的便是阿左,他只看到邵玉城巴掌落得极慢,自然垂落的左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甚至在抖。 他知道他在纠结。 但他却不知道,邵玉城在一秒钟里已经想好了无数种所谓的“补偿”方式。 崇明的人见不得校花被如此欺负,纷纷要上前鸣不平,却有人在他们之前一把拦住了邵玉城的胳膊。 巴掌被挡下的一刹那,邵玉城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可他脸上声色不漏,目光沉沉杀过去,却发现拦住他巴掌的人,竟然是秦昭。 一瞬,怒意更盛了。 “邵玉城,这里不是德馨,不是可以容你为所欲为的地方!”秦昭眉峰一凛,语带告诫,他没有发怒也没有骂人,无形间却震得众人心里发怵,“在我崇明的地盘动我崇明的人,你胆子倒是不小。” 邵玉城听了更加火冒三丈。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你胆子倒是不小。 他原本抬手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此时怒意却又带着后劲成倍汹涌而来,甚至压过了他心里的悔意。 他想也不想,直接反手一拳凑了上去,“什么你的人,真他妈脸大,你自己问顾千秋她是谁的人!”他冷笑,又是一拳,“我教训我的人,也轮得到你来插手?” ——你自己问顾千秋她是谁的人。 这话,让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顾千秋。 秦昭已经为她挨了两拳,这时也只是用手挡住了邵玉城激进的攻击,侧过头来,黑眸炯炯地望着她。 无声中,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顾千秋脸蛋煞白,紧咬着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邵玉城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顾千秋!” 顾千秋单手挽了挽头发,挡住脸上的慌张,镇定道:“你们……都冷静一点,别动手,好吗?”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这件事我们肯定会查清楚,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崇明的失误,邵小公子,请你消消气,先放开秦昭吧。” 秦昭的近身格斗技巧是如何高超,她曾亲眼见过。 之前两拳是因为邵玉城先发制人,且秦昭并没太想躲。 如果秦昭来真的,邵玉城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邵玉城听她开口,一怔。 他还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肯定他的话。 可她这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竟好似完全忽略了他那句“她是谁的人”。 邵玉城心头搓起更多的暴躁,眉眼凛凛,又是一拳狠狠往秦昭脸上砸去,话却是对顾千秋说的:“放开他?你是他什么人你让我放开他?!” 秦昭也不和他客气,反手两下将他制住,顺便还了他一脚。 邵玉城被踢中胸口,喉咙间一片腥甜。 他被众人扶着,用手背一抹嘴角,眸光阴鸷,“好小子,有点本事。” 他还想还手,顾千秋却突然看到秦昭按了按手指的骨节。 那是,他要开始认真格斗的征兆。 她惊呆,连忙冲上去,横臂挡在了二人之间,一改平时温声细语的作风,大喊道:“别打了!邵玉城,要打你打我!” 邵玉城掌风凌空而来,直直落在了她发顶一寸的地方。 他一震。 顾千秋就这么不退不避地与他对视,在他眼里看到了起起伏伏的嘲弄和愠怒。 良久,只听邵玉城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地吐出一字一字,清晰,锋利: “顾千秋,你在我面前演深情?” 面上冷淡平静,其实,邵玉城心里在抖—— 她知不知道,他这一掌若是没刹住,她现在少说也躺在医院了。 顾千秋疲于和他辩解,和邵玉城相处她最多的感觉就是累。 可也,从没觉得这么累。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淡淡的疲倦笼罩了她如烟如画的眼眉,无端露出几分凄楚,“没有。我只是觉得,刚才那一巴掌你没掴下来,应该挺遗憾的吧。” 他的眸色骤寒,“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认定了那是我做的吗?”顾千秋递了个眼神到一旁的运动鞋上,“你不是想打我吗?” 她的音调越来越高,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状态,好似变了个人,“来,打啊!打完你就痛快了,打完你就清醒了!没有这一巴掌我看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去!” 她抓住他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邵玉城肌肉一绷,稳稳制住了她的动作。 他的眼神却冷冰冰的,逐渐弥散开阴霾,“你认真的,顾千秋?你当真觉得我不敢打你?” “不,我从没觉得你不敢打我。”顾千秋垂下眼帘,一句话声音小的周围人几乎听不见,邵玉城却一字不落地全部听清了,“可是邵公子,在我看来,巴掌扬起来和已经落在脸上,区别不大。” 在她心里,从他扬手的瞬间,他就已经算是打了她。 邵玉城一僵。 他的手掌在空气中慢慢收拢,最后掐住了她弧度玲珑的下巴,步步紧逼,“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秦昭是你顾二小姐的什么人?你新钓的凯子,嗯?” 他英俊却阴沉的脸离她一寸不到,独属于他的味道几乎席卷了她所有的呼吸,“顾千秋,还真有傻子相信你是个出身高贵的大小姐了?别人在背后都怎么说你,知道吗?他们说你是狐狸精,公交车,给钱就让上。” 顾千秋被他的话一字字戳中心脉。 她从来没有这样直观地感受过邵玉城对她的厌恶。 是的,厌恶。 ——别人在背后都怎么说你,知道吗? 顾千秋想,她知道。 她突然想问他,这就是你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承认我们青梅竹马的理由吗? 因为我让你丢人了是吗,邵玉城? 可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那愕然又想要逃离闪躲的目光,刺痛了邵玉城的眼睛,他以为她像往常那样终于要示弱了,于是笑得更冷,“又准备玩楚楚可怜那一套了?你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别这么看着我,你现在这张脸虚伪得都要掉下来了。还他妈在我面前装什么一往情深,跟这小子?为了他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想让崇明赢,想让他出风头是吧,好,我成全你!” 顾千秋被他甩开的刹那,秦昭在她身后稳稳接住了她坠落飘零的身体。 “千秋,你怎么样?” 他眼里俱是沉痛和心疼。 灼烫了她的心。 顾千秋恍惚地开始回忆,这么多年,她有没有在邵玉城眼里见过这种情绪? 没有。 一次,都没有。 顾千秋闭上了眼睛,咬破了舌头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再睁眼时,她又恢复了往常那样落落大方的端庄模样,“邵小公子说的是,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去和学校说明,篮球比赛暂时推后,所有的损失我会赔给你们。” “爷缺钱?”邵玉城继续冷笑,目光紧紧攫着秦昭扶着她身体的手,真恨不得能砍了那双手,“赔,你想怎么赔?” “千秋。”顾千秋刚要说话,秦昭就皱眉打断了她,“别和他一般见识,交给我。” 说完,他望向邵玉城,眼神寸寸覆上寒冰,冷得彻骨,“敢不敢跟我solo一场?”他一手抓过身旁的人手中的篮球,扔向邵玉城怀里,“输的人从此见到对方绕着走,并且,不准再纠缠顾千秋,也不准找她麻烦。” 众人惊诧。 竟然是以顾千秋为赌注的比赛? “正有此意!”邵玉城丝毫没觉得这赌注有哪里不对,单手把外套一脱,砸在地上,“是男人就说到做到。” “好。”秦昭放开了顾千秋,轻声对她说,“你先去球场等我,我换个衣服,随后就到。” 顾千秋还沉浸在方才邵玉城那番剜心的话语中。 她低着头,说不出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可这低眉顺目的“乖巧”样子,在邵玉城看来就更是扎眼了。 “顾千秋。”他沉声道,“过来。” 说着,朝她伸出了手,像以前那样。 身旁秦昭冷了脸,作势要拦。 却见前一秒还无动于衷的女孩,闻声忽然脚下一迈。 她真的走向了邵玉城,垂眸,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她的反应多少取悦了邵玉城,后者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 他知道,只要他伸手,她一定会过来。 在他的印象里,顾千秋和其他喜欢无理取闹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极少和他闹脾气。 或者说,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脾气。 这么多年只有几次她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对他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也不过是:“玉城,我很累了,今天就先这样吧。等我自己回家缓一缓,明天再来找你,好吗?”然后第二天,她又会端着她那名门淑媛的优雅和蔼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给他道歉。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她的生母开了玩笑。 那天顾千秋破天荒地没有理他,放了学也不等他一起回家,面无表情地自己往家走。 结果遇上了一堆小混混,贪图她的美貌,把她堵在墙角差点扒光了。 幸好邵玉城及时出现。 他不是很会打架,但是那一次,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直直就迎着那些人手里的刀锋冲了上去。 顾千秋睁大了眸子看着他像天神般从天而降,像杀星般浴血而战。 满地都是血,分不清谁的,她瑟缩在墙角,吓得默默流泪。 最后,他打翻了那群人,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一边喘息,一边朝她伸出手,嗓音如同被撕裂了,“顾千秋,过来。”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狂奔到他身边。 邵玉城也紧紧搂住她,他伤得思绪涣散,却还苟延残喘地哑声道:“让我看看你。” 确定她没有受伤,他才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昏过去前,她听到他模糊不清地问:“还不想和我说话吗,还在生我气吗?” 顾千秋拼命摇头,边哭边摇头。 邵玉城自己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可是他发现,从那之后,只要他伸手让她过来,她就一定会不顾一切站到他身边。 这次,也不例外。 永远,都不会例外。 当时的邵玉城这样想。 当时的顾千秋也这样想。 因为他们都没想过,他这样霸道无情的利用是有时效的,也没想过,再多的喜欢和爱慕,被消磨一空的那一刻,便也只剩下水月镜花。 所以很久以后,那一刻到来的时候,邵玉城慌了。他不顾一切蹚进水里,疯狂的想将什么捞回来,可最终他也只能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撕心裂肺地想,原来,他失去了全世界。 此时,顾千秋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他们大概有人奇怪,有人鄙夷,而秦昭……应该对她很失望了。 果然,秦昭一言不发,转脸就进了休息室。 他本来已经换好了球衣,这会儿却又重新穿上了校服和普通的运动鞋,“你的球鞋被破坏了,为了公平,我们就这么比。” 不得不说秦昭还真是个正人君子,不过邵玉城却不怎么领情,冷哼了声,“现在就开始为后面输球做准备了?” 秦昭不和他耍嘴,四周的同学自发让开一条路,从后台通向前台,顾千秋默默跟在邵玉城身边,一个字都不说。 德馨来的那群人对她本来就非常好奇,见了这一幕不禁又开始吹捧邵玉城,大笑道:“还是城哥牛逼啊,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崇明的校花。你看看这妞,对城哥言听计从的!” 他声音很大,整个通道里的人都听得见。 顾千秋觉得自己的脸皮快要烧起来了。 邵玉城虽然瞪了那多嘴的人一眼,可是看到秦昭突然难看的脸色,他忽然心情不错地没有反驳。余光瞥见顾千秋也没有什么想反驳的意思,他便又朝她伸了手,冷笑,“离我那么远,我身上是有瘟疫吗?” 顾千秋于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这才满意了,又得意洋洋地扫了眼秦昭,在他的注视下攥住了顾千秋的手腕。 顾千秋脸色骤然一变,秦昭也同时惊了,想出手阻止,邵玉城听见耳畔一声低低地呻吟,微愣,收回目光便瞧见面前的女孩隐忍纠结的脸。 他心中一刺,漠漠然地讽笑,“我手里没用多大力气,顾二小姐至于摆出一脸我把你的手腕捏断了的表情吗?” “邵玉城!你把手放开!”秦昭终于忍不住大喊。 身边也同时有人提醒道:“城哥,要不先放开吧,嫂子在看台上呢……” 邵玉城皱眉,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顾千秋亦是怔住,望见了第一排看台上那个齐刘海、长发齐腰,看上去便十分清纯可爱,一尘不染的女孩。 是她。 她记得是叫……方穗穗? 顾千秋唇畔掠过一丝薄凉的笑,不愧是邵玉城喜欢的调调,连名字带脸都是同一款的清汤寡水。 邵玉城不耐烦地喊了句“别他妈胡说八道”,可是,他的手掌却在看到那女生的第一时间,就松开了她。 顾千秋眼睑低垂,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想起的,是那天他摩托车头盔上的清新芳香。 笑容逐渐苦涩。 怎么他明明放开手了,她却觉得更疼了。 阿左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这时挤了挤凑到顾千秋身边,“二小姐,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顾千秋一见是他,勉强提起唇角笑了笑,“没事。”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那个女孩和邵玉城什么关系吗?” “这个还不清楚,城哥没带我们见过呢。”阿左摇摇头,“但是我听玫玫说,最近城哥好像在追他们学校一个姑娘,天天早晨懒觉都不睡了跑人家楼下去等着载她上学。” 阿左和玫玫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一个初中的,后来阿左和顾千秋来了崇明,玫玫和邵玉城去了德馨。 顾千秋“哦”了一声,微笑道:“谢谢啊。” “二小姐,你别笑了。”阿左叹息。 “怎么?” “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千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脸庞,惊讶道:“是吗?” 她自诩微笑女王,最是知道标准的名媛笑是什么弧度什么分寸,对着镜子练了这么多年,怎么会比哭还难看呢? 她道:“你少骗我。” 或许是顾千秋生来绝色,嬉笑怒骂间都自成一股子倾国倾城、妩媚娇懒的风韵,在这一群年纪不大,还不知“风韵”为何物的女生之间显得尤为特别,所以她笑嗔时,阿左脸都红了。 他红着脸,认真道:“二小姐,我和玫玫虽然不比城哥认识你时间长,但好歹我们也同窗四载,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顾千秋闻声一怔,笑意僵在嘴角,她不言语了。 那边邵玉城和秦昭都开始热身了。 她没有去观众席,就和从后台而来的这群人一起站在篮球馆不碍事的角落,视线偶尔扫过球场,但多数时间都在望着看台的某个席位出神。 邵顾番外004 你不说,便当我不知道你也在生我气吗? 篮球撞击着地面,重低音回响在偌大的体育馆里,令人屏息,也令人沸腾。 台下的观众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场篮球赛变成了单人solo,但是对于两个实力派帅哥的较量,女孩子们显然是更有兴趣的。 顾千秋身后有人窃窃私语,她甚至不必仔细听,都晓得他们是在讨论她。 毕竟,这场solo,她才是无名无姓的主角。 战况焦灼。 邵玉城打架不行,但篮球是他多年热爱,与秦昭一比,也不落下风。 二人你来我往,动作从先开始的中规中矩逐渐变得凌厉。 邵玉城弯腰运球,侧颜看起来英气逼人,眼神更是犀利得像刀刃,好似用视线就能把面前频频阻挠他的人贯穿。他动作干脆果决,一个虚晃过后猛地朝相反方向踏出一步,秦昭又岂是那么容易上当的?早已动手去截,邵玉城脚下方向却又灵活一切,手肘虚空一挡,没有碰到他,却隔开了对方的阻截。 他一扬头,乌黑的碎发上有汗水被甩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惹得场下尖叫声不绝于耳。 仔细听上去,都是女生在尖叫。 顾千秋从来就知道他相貌英俊,而且不是一般的英俊,五官立体,眉眼张扬,且不同于她哥哥顾千钧那种沉稳收敛,邵玉城是光芒万丈的,是骄傲放肆的。 篮球场很大,她离他很远,可顾千秋看着看着,竟好似清晰地看见了一滴汗水流过他形状凸起的喉结。 多少年了。 她看他打过多少场球了。 顾千秋低着头算着日子,突然,观众席又是一片呐喊连连。 邵玉城进了一球。 她为他开心,兴奋的目光追寻而去,却见他背对着她,望着和她相反的方向—— 观众席。 犹如一盆凉水浇了下来,顾千秋僵在那里。她想,她知道他在看谁。 不同于那些疯狂给予回应的女观众,方穗穗淡淡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乍看上去冷清寡淡,可仔细辨别,她脸上似乎也有笑意,很温婉很含蓄。 顾千秋想起,自己曾经也花过很长的时间练习这样的笑。 可是不知怎么,每次她笑起来,味道就不同了。 后来这事被哥哥撞破,他笑了她好一阵子,然后告诉她,千秋,你是一颗珍珠,何必去学那些石头如何朴素呢?你本来就与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你就算再低调,也会发光,知道吗? 于是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张脸生得漂亮,又不是她的错。 她发呆的时候,阿左紧紧盯着场上你追我赶的分数,突然出声问:“二小姐,你希望谁赢?” 他声音很轻,但依然被周围离得近的几人听见,大家都看向她,好奇她的答案。 这场比赛本就因她而起,再加上前几天传出的她和秦昭的绯闻,以及她方才对邵玉城不清不楚的迷之暧昧态度…… 顾千秋抬手一挽海藻般的长发,绕在指尖,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只对阿左轻轻笑道:“若我希望发生什么就会发生什么,那今天我也不必这么难堪了,你说是吗?” 阿左叹了口气,“城哥今天不是故意和你发脾气的。” “你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了?”顾千秋失笑,“难道有人逼着他对我动手了?” 阿左皱眉,“他应该是太想赢过秦昭了。” 顾千秋“唔”了一声,笑意轻巧得像是一尾漂亮鲤鱼跃出水面,涟漪浅浅又重重。 “他当然想赢了。”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就用最寻常的语调,娓娓陈述着一个事实,“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在喜欢的女生面前都要出风头。享受被她崇拜夸赞的感觉,希望对方眼里只有自己一个。” 阿左愣了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原本的意思是,因为二小姐和秦昭关系太好,城哥可能……不开心了。 可顾千秋自然而然理解为,因为台下的方穗穗在看比赛。 阿左仔细想了想,二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毕竟刚才在休息室里,城哥居然破天荒的下狠手打了他身边的兄弟——为了方穗穗。 于是他也不劝了,长叹一声,默默看起了比赛。 上半场结束时,两个人战成了平手。 顾千秋习惯性地去找水和毛巾,这么多年她陪他练球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次,她没带在身边,忙转身去后台拿。 场上二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没拉开一分的差距,邵玉城亦是打得酣畅淋漓,他喘着粗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手边刚好有人递来毛巾,他接过来擦了把脸,然后顺手又扔了回去。 对方手忙脚乱地接过,又听他不耐道:“水呢?” 对方明显一怔,赶紧又递上水,邵玉城一把捞了过来,一看瓶身,脸色不怎么好,十分不耐地斥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只喝苏打水你又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方穗穗愣愣地看着他满脸烦躁的模样,回过神来,抿唇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邵玉城也愣住,他手上还拿着她递过来的果汁。余光里,有人从后台匆匆跑出来,见到这一幕,步子逐渐慢了、停了。 所有人都看向顾千秋。 没人知道她方才突然跑开是去做什么,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拿了毛巾,和一瓶……苏打水。 秦昭眯眸望着她,站在万众瞩目的球场中心,明明风姿绰约、仪态端方,可是为什么他从她脸上读到的就只有慌乱和不知所措? 方穗穗和邵玉城也同时看见了她手中的苏打水。 方穗穗僵硬地收回视线看向邵玉城,正当她以为他要去接顾千秋的水时,只听低沉冷漠的嗓音兀自传来:“没事,果汁就果汁,偶尔一尝,就当换换口味。” 说着,邵玉城就拧开了瓶盖“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 顾千秋攥紧了手里的水瓶,指节泛白。 她看到方穗穗得意洋洋的目光,也看到秦昭深不可测的注视,唯独,没看到邵玉城有所反应。 她想,这倒是她多此一举了。 只是周围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她今天闹得笑话已经够多了,要怎么收场呢。 顾千秋苦笑了一下。 蓦地,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她迈出一步,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了她手里的毛巾和水,低声问:“这些,是给我准备的吗?” 顾千秋一震,抬眼,看到了秦昭同样俊朗无俦的面容,比邵玉城不相上下,却温和儒雅许多,没那么张扬,没那么凌厉,所以没那么伤人。 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酸,有些暖。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却偏要上来为她解围。一双宽阔的肩膀遮挡了大部分好事者的目光,把她护得妥帖完好。 顾千秋不想骗他说“是”,这会显得自己和他都很可笑,可她也一时无法拒绝他的好意,所以她回避了这个问题,仅仅对他说:“刚打完球很累吧,如果你不嫌弃,就将就将就先用吧。” 然后就把毛巾和水都给了他。 一侧,有人骤然寒了眼眉。 将就? 邵玉城冷笑,怎么这话听着这么刺耳,用他喜欢的东西是将就? 他刚想上前,身侧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邵玉城想也不想便要甩开,却听到方穗穗的嗓音拂过来:“刚才球打得很漂亮。” 她笑起来如清风霁月,与顾千秋那种花容月貌、山海将倾的美完全是两种风格。 她问:“你今天看起来比平时都要认真,是因为我在吗?” 话一出口,几个人都沉默了。 秦昭瞧见自己面前的女孩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眼尾轻微一挑,眯成纤长的形状,静静睐了过去。 他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水瓶,想以此唤回顾千秋的注意力。 顾千秋却没看他,只盯着邵玉城那边,不作声。 他突然心生不悦,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邵玉城虽然被方穗穗拽得停下来,可注意力一直都在余光里那对男女的身影上。看到秦昭俯身凑到顾千秋耳畔,两人像情人般呢喃,而顾千秋非但没拒绝,反而轻轻咬住唇时,他心里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爆炸了。 “顾千秋!”他冷声喊她的名字,在偌大的体育场里回声震荡。 罕见的,顾千秋没有应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秦昭冷笑,不动声色地跨上前一步,刚巧挡在二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中,“邵玉城,别着急,我们还有下半场。” 邵玉城火从心头起,烫得他血液都在燃烧。 这感觉又疼又躁,他紧紧握着拳头,视线如锋利的寒刃刮过二人交叠的身影,额头上青筋跳动。他很想回他一句,去你妈的下半场,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开,让顾千秋过来! 可是他又看仿佛透过秦昭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她。 顾千秋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她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 她不说话的时候,都是低落,黯淡,心情不好的时候。 邵玉城紧咬牙关,绞痛伴随着烦躁不安从心底经由五脏六腑传上来,他想大喊,想打人,想怒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 他索性也不想了,就遵从心愿,抬步要过去把顾千秋抓过来。 刚想挥开手边拉着他的方穗穗,方穗穗便自己松了手,一下挡在他身前。 他目光沉郁,“让开”二字还没开口,只见顾千秋不知何时突然疾步从秦昭背后跑了上来,一把便用力推开了方穗穗。 方穗穗没站稳,被她推倒在地上。 邵玉城一震,怒极,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冷笑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幽沉和狠戾,“顾千秋,你终于把这张名门淑媛的嘴脸撕下来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看到面前的秦昭变了脸色,而顾千秋也好似被什么大力冲地往后一仰。 她身后是邵玉城,邵玉城还没来得及去接,秦昭就一步跨上来把她揽在了怀里,“千秋!” 他表情是惊人的凝重,有什么东西从顾千秋怀里掉落,砸在地板上,回声阵阵。 邵玉城这才看清了,是个篮球。 哪里来的篮球? 秦昭凌厉地目光飞速在人群中锁定了某个人,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被他一喝,也吓呆了,颤颤道:“秦学长……我、我就是看不惯德馨的人,所以……所以才……我没想伤顾千秋……”他话说得颠三倒四,“我真的没想伤顾千秋……” 谁也不知道顾千秋看到他阴沉算计的表情和他捡起篮球的动作会突然冲出去护住那个欠揍的邵玉城啊。 邵玉城的心脏狠狠一抽,在对方颠三倒四的言语中,也明白了什么—— 有人想偷袭他。 方穗穗帮他挡了一下,顾千秋却帮方穗穗挡了一下。 他捂着胸口那隐隐作痛的地方,一时间分辨不清到底是在心疼前者还是后者。 顾千秋倒在秦昭怀里,巴掌大的小脸此刻五官纠结在一起,冷汗涔涔而落,她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邵玉城知道她的身板有多弱,一个男人铆足了劲扔过来的篮球,对她无异于是种沉重的打击。 可,这远远不至于让她的校服袖子染血。 那殷红一片,灼了谁的眼,邵玉城觉得自己的感官在疾速退化,只剩下视线里那一团红色,让他窒息。 “顾千秋,你忘了医生说过什么,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吗?”秦昭也急了,大声斥责她,“就你这样,迟早把自己作废了!” “你在说什么?!”身后,低沉暗哑的嗓音传来,轻易便能听出竭力压抑着某些东西,“她的手怎么了?” 秦昭眸光一寒,眯着眼睛,冷冷看向一旁还倒在地上的方穗穗,“你问她。” 方穗穗被他一眼看到胆寒。 紧接着,邵玉城那更让她肝胆俱裂的目光随之而来。 如果说秦昭的目光只是威慑,那邵玉城的目光,就是威胁——她从中感觉到了一股阴寒冷厉的、直逼生命的威胁。 而这一切,都还仅仅建立在邵玉城尚未开口的情况下。 他一出声,方穗穗几乎开始哆嗦了,“这里好像有什么是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找人查。”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方穗穗却吓得落了泪,“我……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那天在学校碰见她……我听、听人家说你从操场把她带走了,我以为你要送她回家,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我……我就……我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语无伦次,邵玉城听得极为心烦,冷道:“把你的眼泪收起来,不然我让你后半辈子都哭着过,哭个痛快。” 方穗穗赶紧擦干了眼泪,但依然还在抽噎。 秦昭在此时沉沉开了腔,“你是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想干脆就毁了她这个人?方穗穗,你找人打她的脸,她用手护着,你就拿脚把她的胳膊踩到脱臼。那天如果不是我刚好去了你们学校撞见这一幕,你是不是要卸了她这条手臂才算完?”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愕然不已。 邵玉城听了,目光陡然深冷下去。 他盯着方穗穗苍白的脸,眸中暗色席卷,危机四伏,“他说的都是真的?” 方穗穗一直摇头摇头,在他逼仄锐利的注视下,终于抵挡不住,被破了心防,灰败迟缓地点了头。 邵玉城心脉一震。 他真的是,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这么大的火了。 一寸寸握紧拳头,刚要有所反应,就听到身后一声呻吟。 那声音,猝不及防把他的思绪拉回刚才在后台的场景中—— 那时他握着顾千秋的手,她脸色极其隐忍,他却讥讽她:“我手里没用多大力气,顾二小姐至于摆出一脸我把你的手腕捏断了的表情吗?” 终于回忆起来,那时被他错过的,是她眼里惊惶之外的……失落。 他不傻,又那么了解她,她的不对劲,他早便看出来。 可是邵玉城没有过问。 为什么。 他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拳,为什么你不问。 他缓缓转过身,甚至感觉到自己僵硬的关节和骨头发出摩擦的声响,他看着秦昭怀里闭着眼轻呼痛的女孩,突然愤恨,“顾千秋,你没长嘴吗,出了这种事你不会告诉我吗?!” 顾千秋总算睁开眼睛,她现在疼得只能吸气,方才那个篮球大力砸过来,她不确定自己的胳膊是不是断了。 她想,自己现在肯定狼狈又难看。 但是邵玉城的脸色好像比自己更难看,她这么想着,又不禁笑出来。 到底,是谁比谁体面多少。 邵玉城看到她脸上那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就要凋零的笑容,心脏被谁的手狠狠一攥,心头血一滴滴被挤了出来,疼得他手脚麻木。 他用尽全身力气压着言语中的颤抖,低声道:“你在笑什么?” “笑自己傻。”顾千秋边说边笑,笑容绽放在她嘴角、眉梢。 邵玉城忍不住遍想过去紧紧按住她,让她别再笑了。 他害怕她此时此刻的笑容。 她说的话更无异于是在一鞭子一鞭子反复鞭笞他心上的同一个地方。 疼,然后更疼。 邵玉城还是僵硬的,问她:“为什么?” 顾千秋不答了。 秦昭冷冷嗤笑:“邵小公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以为人心有多大、以德报怨有多简单?顾千秋前些日子被你的女人伤成这样、今天又被你阴阳怪气嘲讽连篇到颜面扫地,却还是愿意把她推开为你和她挡这一下,这还不够傻?!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邵玉城先前一直刻意忽视的东西被他三言两语挑开,血淋淋的,让他不得不正视。 “别说了,秦昭。”怀里的女孩倏地垂下头,咬着唇,语气低低的全是恳求。 若不是她的手不能动,邵玉城想,她大概这时候会用手挡住脸。 只听她凄凄地笑了一声,轻声道:“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也不见她话语里用了多大力,邵玉城却好似被她轻轻几个音节击穿了心肺。 他眼前重新浮现出了在后台时,他对她所做的种种。 顾千秋,你不说,便当我不知道你其实也在生我气吗? 可是为什么。 你生气,气我对你不好,还要来挡这一下。 前一秒我明明还在冷言冷语地责怪你,怪你对方穗穗动手,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你的傲气呢。 都去哪了。 他突然想笑。 为我也就罢了,可为了方穗穗,又是何必? 倘若今天没有秦昭,你是不是打算一个字都不向我吐露? 他望着她的眼睛,还是那三个字:“为什么。” 秦昭已经被问得不耐烦了,顾千秋却听出了他这三个字与以往三个字的不同。 她何其懂他。 她低笑道:“那天我去德馨接东西的时候碰见了她,就在你走之后。她说,她是你正在追求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你女朋友。” 邵玉城瞳孔一缩。 他想,他知道顾千秋为什么了。 因为之前,他有一任女朋友,因为顾千秋而和他分手了,他大发雷霆,怪了她好一阵。 所以这一次,她怕了。 所以自己吞掉所有的委屈。 她眉眼间流淌的微末的笑意让邵玉城惊惧,她轻轻阖了眼眸,“我实在是不想再让你不高兴、再对我发脾气、和我冷战了。那样我会很难过。” ——那样我会很难过。 邵玉城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骤然一下,痛到彻骨。 他慢慢走向她,伸手想从秦昭怀里把她夺过来。 秦昭反应很快,躲过了他迟缓的动作,冷睨他,“你又要干什么?一个巴掌不够,攥疼了她的手不够,让她被篮球砸成重伤还不够,邵玉城,你还想对她干什么?” “我……”他梗住,一个字像是被磨碎的砂砾,哑到了极点。 随后他看向顾千秋,“跟我去医院,其他事情我们过后再说。” 她手臂上越来越多的血让邵玉城心惊胆战,他不愿承认自己的惊恐和害怕,可又确确实实被这种情绪操纵着。 它们攻占了他的心头,盘旋不去。邵玉城是习惯用疾言厉色的方式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的,面对不声不响的顾千秋,他又一次咬牙切齿起来:“你别装死,顾千秋,从他怀里下来,我送你去医院,听见没有!” 邵顾番外005 邵玉城今天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让你死心吗? 秦昭眸色一厉,正想说这次绝不相让,就听怀里温静的嗓音淡淡响起:“秦昭,你放我下来吧,我只是伤了胳膊,自己能走。” 秦昭想拒绝,又听她道:“这样太难堪了,我不喜欢。” 也是,谁不知道顾千秋身为淑女,脸面大于一切。 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松手放开她,顾千秋还没站稳,就被另一双有力的臂膀卷入怀中。 他动作急促又凌厉,迫不及待,丝毫不温柔,她几乎是撞在他胸口的。 邵玉城把她打横抱起,不顾看台上莫名其妙的一群人,还有四周无数的目光,更好似不记得她方才那句“太难堪了,我不喜欢”,冷冷对阿左吩咐道:“和这件事有关的,活的死的全都给我带走!少一个唯你是问!” 阿左忙道:“是。” 顾千秋蹙眉,想说“放我下来”,邵玉城却先她一步,沉沉道:“什么都别说,闭嘴!” 她闭了闭眼,终究是没再要求。 临走时,她看到了欲言又止的秦昭,对邵玉城说:“等一下,我有话和他说。” 邵玉城低眉望着她,深眸寂寂,眯成危险的弧,却依言停了脚步。 秦昭也看着她,眼神一样的深邃。 顾千秋道:“秦学长,你猜的是对的。但我这个人,”她笑得几分苦涩,可自始至终都算平静,“有点一根筋。这件事已经开始太久了,今天这些……好像还不够,远远不够。” 别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秦昭的面色却倏然沉了。 她,是在回应那时他在她耳边说的话—— “我想,我猜到你为什么一直拒绝我了。可是邵玉城今天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让你死心吗?” 她的回答是,不够,远远不够。 秦昭望着她白皙的脸上铺张开的温柔恬静的笑意,心里那股冲动怎么都压抑不住。 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厉声问她:“顾千秋,你……你到底图什么?” 女孩还是笑着,却没再看他,而是抬头望向篮球馆吊得很高的馆顶,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总是觉得还有一点希望。” 其实今天她很伤心,真的很伤心。 但是现在邵玉城这样把她抱在怀里,这样紧张地望着她,她突然觉得,他其实,也很在意。 邵玉城不想再听他们两个人打哑谜,冷冷瞥了秦昭一眼,抱着她就离开了。 …… 顾千秋的手臂果然是骨折了。 医生在为她接骨的时候,邵小公子一通雷霆之怒以不可阻挡之势发泄在了另一群人身上。 他显然是没有耐心陪着顾千秋看完医生再回到学校去处理这些事,而是直接让阿左把这些人带到了医院,以自己在郁城说一不二的身份直接命令院长辟出了一间会议室,他随便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黑眸深处酝酿着一片风雪萧瑟、万千寂灭的寒芒。 “下手这么轻,没吃饭?” 邵玉城冷眼看着阿左,沉沉的嗓音落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回声荡荡,震颤人心。 伴随而来的还有阿左和他的小弟们加重的拳打脚踢,和众人哀嚎惨叫的声音。 时不时就有人禁不住打,“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冷肃干净的会议室里顿时弥漫开血腥的味道。 邵玉城无动于衷地瞧着这一幕,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是在篮球场里从旁偷袭他的人。 此刻他被阿左一脚踹中了膝盖,站不稳跌跪在地上,阿左显然也气得不轻,“你他妈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邵小爷你也敢动,你嫌命长是不是?” 那人哆哆嗦嗦地抱上阿左的腿,“左哥,左哥,我真不知道会这样……”阿左在崇明就已经是坐拥几十个小弟的人了,顾千秋也是因为有他“罩着”,所以就算再多人看她不顺眼,也不敢对她如何。 他没想到的是,阿左见了邵玉城竟然也要尊称一声“小爷”。 那这个邵玉城,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连连磕头,“邵小爷,你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又是一脚踹过来,他被踹翻在地上。 邵玉城唇角竟然含着笑,“饶了你?可以。” 他看了眼阿左的腰,阿左立刻会意,掀开外套,从腰间抽出一把瑞士军刀。 邵玉城接过来扔在地上,用脚往前踢了踢,另一只手支着头,从容自在道:“哪只手砸的球,自己剁了吧。” 众人皆是胆寒。 方穗穗望着男人的侧颜,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阿左把他们带来以后,刚才在球场里那些看热闹的、起哄的无一例外,都被他用各种手段狠狠教训了一通。她原以为这男人只是脾气暴躁,谁想到他的行事风格亦是出人意料的狠辣霸道。 目前为止没有受伤的,只剩她一个了。 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也没让阿左“教训”她。 方穗穗想,可能是他思及她奋不顾身为他挡那一下的情分,所以才…… 思及至此,她心下一喜,鼓起勇气开口劝道:“玉城,他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就当给我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吗?真折腾出事来,还是给自己惹麻烦。” 邵玉城听到这话,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嘴角一弯,笑了。 方穗穗心中的喜悦倏然扩大,却见他嘴角的纹路突然锋利起来,一字字如同把她打入冰窟: “你出去问问,整个郁城敢在爷面前讨面子的人有几个,讨得着的,又有几个?” 方穗穗一怔。 “脸这种东西,爷高兴了就给,不高兴了……今天就算我老子站在这,爷一样让他滚出去。”他目光渐冷,“你呢,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 女孩的脸刹那间褪尽血色,惨白如身后的墙壁。 她十足的难堪,难堪到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四周的人。 方穗穗能想到周围的男男女女们看她的眼神是如何讥讽、如何同情、如何幸灾乐祸。 ——这和最开始邵玉城看上她、每天接她上学放学时那些女孩艳羡的目光完全不同。 怎么会这样呢,她紧紧攥着五指,指甲嵌入掌心。 邵玉城,不是喜欢她的吗?不是他先来撩她的吗? 这个男人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怎么能,在这短短不到一个小时里就灰飞烟灭,一丁点都不剩了,好像一直以来都只是她的错觉。 “邵玉城……”她声音涩然,但还是想拼尽全力赌一把,她咬牙抬头,直直地望着他,“我收回先前拒绝你的话,只要你答应我放他们一马,我就改变主意,同意和你在一起。”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邵玉城眼底浮起些许异样。 这话,让门外想要推门而入的顾千秋都愣在了原地。 她处理好伤口之后本来在休息室等着,却半天不见邵玉城回来,想起他临出体育馆时冷厉的眉眼,心头一阵不安,赶紧找人打听了一下,找到会议室来。 却刚巧,听到了方穗穗如此大胆的一句话。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脑子里很快掠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原来是邵玉城先追的方穗穗,而方穗穗还拒绝过他。 第二个,既然方穗穗和她所求相同,都是为了让邵玉城不要惹事,那么她是不是该转身离开,不要多此一举了? 想是这样想,步子却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清楚地从门缝里看到邵玉城沉峻的脸,漆黑的眸,还有他眼中明灭的光影,她想,方穗穗可能是赌赢了。 邵玉城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果然坐回了椅子上,不再刁难脚下那个人,而是转移了注意力,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方穗穗身上,“是我听错了吗?”他一笑,“你刚才是说……只要我答应你,你就肯改变主意?” 方穗穗点头。 邵玉城低笑了一声,“穗穗。”他这么叫她的名字,同样朝她伸出手,“你过来。” 方穗穗觉得他岑薄的唇里吐出这两个字时都带着他独有的迷人味道,她脸一红,朝他走了过去。 门外的的顾千秋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声。 她想起,每次邵玉城用这招对付她时,她也是这样傻傻走过去,不管眼前是荆棘还是深渊。 她原以为这是种温顺的情深。 可现在,站在外人的角度看上去,真的是愚蠢又可笑。 是不是,她每次朝他走过去时,在他眼里,也是这般的愚蠢可笑? 方穗穗走到他身边很近的地方,他懒洋洋地展开手臂,像是要把人搂进怀里。 呵。 顾千秋明白了。 是她错了。 她怎么能拿自己和方穗穗比呢? 愚蠢和可笑都是她的,而方穗穗,是他追求的女人,是要被搂在怀里好好珍惜的。 一股并不陌生的疲倦席卷了她的心房。顾千秋觉得,可能是刚才麻药打多了,不然她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呢。 她再也懒得给这场闹剧当观众,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要离开,刚一转身,却听到背后寂静的会议室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啪”的一下,伴随着女孩愕然的惊叫,还有倒地时的痛呼。 紧接着,男人沉静紧绷的嗓音从她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来都来了,不说句话就要走?顾千秋,你又想去哪里。” 顾千秋僵在原地。 身后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她能感觉到两道深沉犀利的视线就这么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背后。 所有人都被这一霎间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阿左更是。他和旁人一样,以为城哥要把方穗穗抱进怀里温存,眼尾余光一掠,却瞧见门外淡淡转身的二小姐。 他十分心惊,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城哥抬手便是一掌,掌风凌厉急劲地掴在了方穗穗脸上,半点不留情。 把她整个人都打翻在地上了。 方穗穗双目泛红,恼怒、羞辱、不可置信,又可怜楚楚。她想问他为什么,面前的男人却突然转身大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门外那个令她痛恨入骨的背影。 窈窕,纤细,玲珑,也……削瘦。 方穗穗记得,刚才邵玉城给了她一巴掌、单手抄袋站在那看着她时,唇畔衔着冷笑,那冷笑仿佛在告诉她,还没完。他对她的惩戒远远不止这样,他还有话要对她说。 就在她恐惧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时,他却好似被什么吸引了心神,脸色一僵,一变,全不顾她和周围的人,抛下所有的一切就朝门口走去。 阿左亦是惊愕。 他站在这里正对着门,所以看到了二小姐。 可是城哥明明一直背对着门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二小姐站在那的? 顾千秋没能继续走开,邵玉城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她不得不转过脸来,温婉得体地扬起笑容,“邵小公子,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不好意思。” 一声冷哼溢出鼻腔,邵玉城倒不愿和她计较是不是在偷听的事,他扫了眼她胳膊上缠紧的绷带,道:“偷没偷听你也听见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爷还能把你耳朵摘了是怎么的?一天到晚就会道歉,出息。” 他朝她伸手,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再等她过来,而是直接握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腕,把她带进了会议室里。 阿左十分机灵地给她拉开一把椅子,顾千秋看了看四周或站或跪或趴的一群人,踟蹰片刻,还是不太自在地坐了下来。 邵玉城亦是姿态慵懒地落座,从她出现以后,他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医生怎么说?”他问。 顾千秋一怔,答:“没什么事。” 他冷了脸,缓缓皱起眉,不怎么高兴道:“什么叫没什么事?天塌下来在你顾千秋眼里也叫没什么事。”他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阿左,把医生叫到这来,让他亲口跟我说。” 顾千秋忙道:“不好吧,医生刚才说他接下来还有台手术,你别……” 阿左也站住,犹豫地看着二人,等个结果。 邵玉城丝毫不为所动,看也没看顾千秋,眯眼睨着阿左,寒声道:“我说话你是不想听了,还是听不懂?” 邵顾番外006 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但不是爱情 阿左吓得不轻,连忙去了。 一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听着他们聊天,像一群默不作声的背景板。 邵玉城我行我素惯了,自然不理会,但顾千秋脸皮薄,她不想和他聊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这里的事解决完了吗,解决完就放他们回去吧。” 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好几度,他一扫四周,方才收归入鞘的杀气又迸射出来,指在众人咽喉之处,让人完全呼吸不得。 他垂着眸,淡淡道:“不急,等阿左回来,我先听听医生怎么说。” 顾千秋没明白他的意思,方穗穗却不知怎么一瞬间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心头一阵凄苦,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懂—— 邵玉城的意思很明白,他想听听医生怎么说,顾千秋的伤势重不重,再决定她和其他人的下场。 顾千秋虽然明白得晚些,但好歹也是转过弯来了,蹙眉道:“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最轻的就折断一条胳膊吧,最重的,我还没想好。”邵玉城薄唇翕动,云淡风轻地冒着字眼,字字带着煞人的血光,他看她的眼神却很平和,“你觉得这样够吗,千秋?” 他认真地望着她,不似开玩笑,好像真的是非常非常认真郑重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顾千秋和众人一样觉得被扼住了喉咙半天才缓过来,她不可思议道:“邵玉城,你别胡闹了。” “我胡闹什么了?” 邵玉城显然是不习惯她与他这样说话,顾千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就算现在他有愧于她,他还是见不得她立马一副翻身做主、对他颐指气使肆意评价的样子。 眉眼一沉,他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暴躁,冷声道:“顾千秋,我现在心情很差,不想和你这个残疾人吵架。你就坐在这里等我,或者我让阿左陪你出去等,解决完这些人我再送你回家。” 送她回家。 方穗穗捕捉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舌尖一苦。 原来他可以随随便便送人回家,自己好像也没多特别。 阿左带着医生进来,医生匆忙从手术室里赶来,口罩都还没来得及摘,便唯唯诺诺地给邵小公子说了一遍顾千秋的伤势。 如她所言,确实没什么事。邵玉城冷硬的轮廓这才松了些,不耐道:“行了,你滚吧。” 医生麻溜地滚了。 顾千秋无奈道:“你现在信了吧,我没什么事,你也别太为难他们了。” 邵玉城表情冷漠,盯着她漂亮的脸蛋,讥诮一笑,“顾二小姐,你这张假脸天天挂着,是不是摘不下来了?装好人装上瘾了?” 他面上没什么起伏波澜,顾千秋何其懂他,知道他是动了大怒。 每次他用她的虚伪和伪善来讽刺她的时候,都是动了大怒的时候。 方穗穗冷眼望着这一幕,心绪错综纷杂,她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邵玉城如何回应顾千秋的请求。 为了自己着想,她自然是希望顾千秋能求下这个情。 可是,她又特别不希望邵玉城真的答应顾千秋的请求,为了顾千秋,而放过她。 顾千秋坐在椅子上出神,方穗穗见状不由得笑出声,徐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对她道:“邵玉城说的对,顾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来同情我们吗?”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消,头却昂得很高,一副清高的样子,“你觉得,我们需要吗?” 顾千秋一愣。 邵玉城的双眸的颜色陡然变得深厉,他眯起双眼看了过去,似笑非笑道:“我倒把你忘了。” 他方才听了她大言不惭的那番话就一直不爽到现在了。 她以为她改变主意、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值多少钱? 邵玉城承认,他一开始是觉得这个姑娘清高骄傲,话也不多,不招人讨厌,但他真正有所行动的原因,是前阵子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喝高了被人录了撒酒疯的视频,那群二逼非撺掇他去追方穗穗,还说什么:“你邵小爷魅力再大也不可能搞定那个妞的,她就是块石头,她要是能跟了你,我名字倒着写。” 邵玉城气得一拍桌子就答应了。 如今想来,他倒是比那群二逼还二逼。 他俯下腰身,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一点不温柔地把她的脸生生拉扯到自己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对她道:“别拿你的心思来猜我的心思,也别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找死的资本。”他低低地笑,方穗穗的心却越来越沉,“你这样的女人我身边要多少有多少,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跟我谈条件?” 他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廓,动作温存极了,方穗穗浑身颤抖,几乎哭出来。 “你说你收敛一点、乖一点不好吗?非要把手伸那么长,搞得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倒胃口。”他终于甩开她,极其厌恶嫌弃地擦了擦手,冷声道,“看来是我这一个巴掌打得不够,让你还能在这不知死活、胡言乱语。” 【你这样的女人我身边要多少有多少。】 方穗穗耳边不停回荡着这句话,她总有种极其强烈直白的感觉——邵玉城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拿旁人和某个特定的女人作比较。 他真正想说的或许是:你这样的女人我身边要多少有多少,而顾千秋,只有一个,所以别把手伸那么长,别打她的主意。 顾千秋不知道他对方穗穗说了什么,只看到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类似悲痛欲绝的表情。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片刻,终于还是站起身,走到邵玉城身边,拦住了他,“算了。” 邵玉城已是大怒,岂是她拦得住的,刚要骂她多事,就听她的嗓音如袅袅青烟、没什么重量地飘过来,“邵玉城,我受伤了,你不要再动手了好不好,很疼。” 方穗穗睁大了眼眸望着她,连阿左都惊讶不已——这撒娇似的语气? 这根本不是端庄大方的顾二小姐说的出来的话! 面前的男人却将双眸眯成狭长的弧度,凝视了过去,顾千秋大大方方地给他看了自己吊着的胳膊,轻轻扯住他的袖子,轻轻道:“反正我现在拽着你,你要是甩开我,我肯定会伤得更重。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别再刁难她们了。”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 在那之后,方穗穗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被这不轻不重的几个字折磨得咬牙切齿。 她清楚地记得同样的话她也说过,而邵玉城的反应是那样的冷漠无情。 他说:你出去问问,整个郁城敢在爷面前讨面子的人有几个,讨得着的又有几个?脸这种东西,爷高兴了就给,不高兴了,今天就算我老子站在这,爷一样让他滚出去。 他说:你呢,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 而顾千秋说了这话,还用受伤的手去拽住他,以作威胁。 邵玉城何许人也,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甚至连方穗穗想和他谈条件,都被他冷冷嘲讽了一通。 可顾千秋呢,她就这么厚着脸皮大摇大摆的一脸“我就是在威胁你有本事你就甩开我”的表情,一句话,便讨到了她方穗穗讨不到的东西。 她想,顾千秋不光是敢向邵玉城讨面子,而且,她还讨到了。 后来,顾千秋摸了摸扁平的小腹说饿了,邵玉城十足不耐地在她脑袋上砸了一下,骂骂咧咧道:“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手都断了你还有心思吃?你不是自诩淑女名媛吗?腰腿屁股不要了?马甲线不要了?”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满脸暴躁地领着她走了。 方穗穗想,如果那时候顾千秋回头看她一眼,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撕烂她的脸。 然而自始至终,那女人也没回过头。 她绝望地躺在地上,突然意识到,顾千秋是真的不屑与她争个高低的。 胜不骄,败不馁,她在她眼里恐怕连情敌都不够格。 阿左被邵玉城留下来善后。说是“善后”,其实还是把她和这群人收拾了一通。 阿左毕竟常年跟在邵玉城身边,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邵玉城虽然碍于顾千秋的面子不追究了,但阿左自己那一份,还是加倍给了他们。 用他的话说,城哥之所以把你们带到医院来,就是图个方便。把人打残了打废了楼下就能治,治好了咱接着来。 方穗穗忍着疼痛,愤然问:“邵玉城和顾千秋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应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崇明和德馨又相距甚远,他没有这个时间。 她也是在顾千秋来德馨接东西时,听说邵玉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崇明的校花从操场带走了,她才急得喊了几个姐妹一起追到了车库。 那时邵玉城已经离开,只剩下顾千秋一个人。 她看着她的脸,震惊又嫉妒,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 她开始害怕,怕邵玉城会“移情别恋”。她虽然拒绝了邵玉城,可那在她看来只是女生正常的矜持罢了,毕竟他们毫无交集时他就骑着摩托车堵了她的去路,摘了头盔扔出一句:上车,小爷看上你了。 这便是他所谓的“表白”。这样的表白,换了谁都不会有安全感。 方穗穗只是想拒绝他几次,看看他是否会坚持、看看他是否会有所行动……也看看他,是否是真心喜欢她的。 邵玉城后来依然坚持不懈地送她上学放学,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的举动了。 方穗穗每天挖心挠肝,既想提醒他再对自己更好更主动一些,又拉不下脸来说这话。 所以那天,当她见到顾千秋的时候,她急了,做了傻事。 她真的太怕失去邵玉城的喜欢了。 阿左看着她遍体鳞伤的样子,总算示意手下可以停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拍了拍她的脸,“姑娘,被揍傻了?城哥和顾二小姐好上?你做梦呢?”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喘息着这么一问,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地看过来,大家都很好奇。 “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阿左坦然回答,“但不是爱情。” 怎么会有这样的关系? 不仅方穗穗愣了,大家都跟着傻眼了。 阿左把玩着手里的瑞士军刀,“我也不知道,城哥自己说的。” 他这样讲着讲着,突然又想起一事。 邵玉城作为邵家最宝贝的小儿子,从小家里人就为他的安全操碎了心,所以他的手机等等一系列设备都经过了特殊加工,出了什么事,只需一键就可以自动把定位时时更新给紧急联系人。 他初中知道这件事开始,就把紧急联系人从父母换成了顾千秋。 不仅如此,他还自作主张给顾千秋的手机也装了同样的发讯器,紧急联系人,自然是他。 后来有段时间流感肆虐,他偶然染上了,家里人吓得半死。邵玉城每天看到他们严阵以待的样子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于是偷偷出去给自己买了好几份保险,死亡后生效,受益人,顾千秋。 这些事,旁人不清楚,甚至连顾千秋对保险的事也一无所知。 但阿左是陪着邵玉城办了这些事的人,他曾问过,城哥,你是不是喜欢二小姐啊? 城哥揍了他一拳,说:“别他妈胡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她。我和顾千秋,我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但不是爱情,懂吗?” 思及至此,阿左叹了口气。城哥这样想,二小姐不见得这样想。 今天这事来来回回下来,他总觉得二小姐好像对城哥…… 阿左想得头疼,又见众人满脸不解地望着他,他不耐道:“就是这么回事,我的理解是,你们以后最好都机灵点,见到二小姐绕着走。”他用刀尖环着指了一圈,每个人都被冷锐的锋芒吓得只能点头,“城哥怎么对二小姐是他的事,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谁敢说二小姐一个字的不好,别让我和城哥听见,否则,割了他的舌头。” 邵顾番外007 顾千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方穗穗后来无数次想起这番话,都会忍不住思考,什么叫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 最亲密的关系,不就是爱情吗?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邵玉城就用雷霆手段向校长施压,把她从德馨除名、扔到了崇明。 顺便,把顾千秋换了过来。 顾千秋起初不愿,她怕离他太近,让他生厌。 但是邵玉城对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执着,他甚至冷笑着问她:“这么不愿意离开崇明,怎么,舍不得你的小姘头?” 顾千秋这才无奈答应了。 邵玉城见她一脸闷闷不乐,拿起一块巧克力就扔在了她怀里,挑眉道:“给爷摆什么脸色呢,你再不笑,爷就过去把你脸撕烂了,信不信?” 顾千秋被他逗笑,“你发什么神经。” 她一笑,宛如冰雪消融大地回春,邵玉城好似在空气里闻到了三月的桃花香。 他怔了怔,眼睛看向别处,“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今天轮到顾千秋值日,邵玉城便留下来等她,说是等她,其实扫地擦黑板全都是他在做。 顾二小姐舒舒服服地趴在桌子上,一边啃着巧克力一边笑盈盈地瞧着他忙活。 邵玉城哪做得来这种事?他自己的值日都是随便找几个小弟代劳。可是她胳膊还没好,自然是不能干这些事的,于是放学那会儿,一大堆“苍蝇臭虫”自告奋勇要帮新转学来的校花做值日。 邵玉城当时黑着脸一人踹了一脚,冷冷丢出一个“滚”字,自己拿起笤帚就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他现在想起这事还是咬牙切齿的,把笤帚往地上一扔,怒道:“站没站样、坐没坐样!要是教顾千钧看见你就这么没骨头地趴在桌子上,他非打断你的腿!” 顾千秋微笑,咬了一口巧克力,洁白的贝齿在巧克力的边缘留下了印记。 邵玉城脑子里有根弦忽然弹了一下,莫名地想,她手里的巧克力,应该很甜。 只听她温婉地笑着否定道:“我哥不会的。”在家里,对她举手投足、仪态风度要求最高的只有她爷爷和她现在叫妈妈的女人。一是为了不给顾家丢脸,二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顾家最清楚她的价值,羽毛足够漂亮还不够,她还要真的像个上流社会的淑女,那样,才拿得出手。 反倒是她哥顾千钧,一直很纵容她。 “邵玉城。”她冷不丁地叫了他的名字。 邵玉城还盯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里那板巧克力。 是她巧克力吃太多吗,为什么他感觉从她嘴里念出他名字时,都带着一股令人心醉的甜腻味道。 他咳嗽了一声,板正脸色看着她,“干什么?” “你从小学转学过来,就一直跟我在一个班,这么多年了,不嫌烦吗?”她这样问。 邵玉城冷笑,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眨地锁着她的脸,温度很低,“这么听上去,倒是你嫌烦了?” 顾千秋托腮笑了笑,边卷着自己的发梢,漫不经心道:“是很烦啊,烦透了。” 邵玉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气得不行,简直想揍她。 顾千秋眯着杏眸瞧着他瞬息万变的脸色,还不怕死地弯了唇梢,直白地捅破道:“你生气啦?” 邵玉城气结。 良久,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被他从齿缝间狠狠磨碎了,“顾千秋,我不仅小学初中高中要和你一起上,你不是烦我吗?那就一直烦到大学、烦到研究生、烦到你结婚生孩子!爷烦你一辈子,妈的!”他一脚踹翻了旁边刚摆好的桌子,气急败坏道,“烦死你!” 出乎意料地,顾千秋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笑得前仰后合,“你幼稚。” 窗外,夏初的蔷薇开了满地。 风拂过,像海浪般轻轻荡了过来,倒映在女孩明亮的眼底,光影璀璨,星辰万千。 …… 时间就这么天天年年的过去,或许是男孩子过了青春期那几年以后都会开始学着怎么深沉收敛,亦或是邵玉城在几年间陆续接触了商伯旸、傅言、江临等人,让他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总之,顾千秋发现,他好似在朝夕间长大成熟了不少,渐渐有了所谓的“风度”。就连对她,都很少再有过去那么露骨钻心的讽刺了,甚至偶尔同行同乘时,他还会破天荒地帮她拎东西、开车门。 当然,和他那几个拜把子的兄弟比起来,邵玉城依旧是最冲动幼稚的,毋庸置疑。 但顾千秋已经十分知足了,对于一个在女性和宠爱环绕的家庭环境里成长的二世祖、太子爷,做到这一步相当不容易。 她清楚的记得,邵玉城是19岁那年结识了24岁的江临,几人在day.off里见了一面,谈到了深夜,然后玩世不恭的邵小爷当天回到家就朝他老子拍板说,他要跟朋友合伙收购一家公司,让他老子给钱。 邵家上下惊得仿佛见了鬼,他爹他妈他爷爷觉也不睡了,在书房里嘀嘀咕咕开了一整晚的“家庭会议”。 这事隔着墙都传到了顾家,第二天一早邵玉城出门后,顾千秋就被邵父邵母叫了过来。 他们旁敲侧击着问她,最近城儿都在做些什么? 顾千秋礼貌笑道:“和a大新来的教授搞物理研究。” 顾千秋在邵家父母眼里,是个知书达理、谦卑恭顺的好女孩,再加上邵玉城这么多年狐朋狗友虽然交了不少,但身边要说最亲近的,也只有一个顾千秋,所以自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邵母犹豫了几秒,拿捏着分寸开口:“千秋啊,城儿这孩子从小就任性,你也是知道的。他昨天晚上突然跑到家里要他爸给他一大笔钱去经营什么公司……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倒也不是心疼钱,就是、就是怕他……” 顾千秋笑容不变,心里明镜似的,无非就是怕他年幼无知,上当受骗。 她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昨晚去见的人里,好像有傅家的三公子,商家的独子,还有那位a大新来的教授——他是赵老的忘年交,临退休举荐过来的人。” 邵父邵母顿时震惊了。 傅家,手掌娱乐圈的半壁江山,商家,更是金融大鳄,与作为军政世家的陆家交情匪浅。 赵老又是什么人?他的大脑曾被誉为国家宝藏,当年一直是境外势力笼络、暗杀的焦点人物,退休过了脱密期以后,就隐姓埋名在a大做起了教授。 他们儿子何德何能,沾染上这么一群…… “千秋,你觉得这事靠谱吗?” 顾千秋感觉到了二老的动摇,但也不敢顺水推舟、做得太过,于是垂眸笑道:“我对这些不太了解,家里的事也一直都是我哥哥在操心,听说过傅家商家,但没有机会深交,不知道那两位公子少爷的人品性格。但我相信,赵老德高望重、人品俊秀,他看中的人,应当不会出错。” 她这以退为进地抬了江临一手,确实在邵父邵母心中留下了沉甸甸的分量。 邵父挥挥手道:“你先去忙吧,这件事,我再和城儿的爷爷商量商量。” 顾千秋落落大方地欠了个身,转头走了。 刚走出他家院落,行至拐角处,就被人扯着手腕塞进车里。 顾千秋不慌不忙,理好了衣衫,只听那人沉着声,似有些不悦道:“顾千秋,你怎么都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叫唤叫唤?你就不怕我是歹徒?” 她含笑瞥着邵玉城那张比小时候更加英俊立体的脸,“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哪个歹徒像你这么明目张胆。” 这地方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进出的哪怕是个送外卖送快递的都要严格把控身份。 更何况……那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她一闻就知道是谁。 邵玉城本想吓一吓她,结果人家顾二小姐端庄优雅的派头丝毫不减,倒是他自讨没趣。 他冷哼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吩咐司机开车,升起车厢之间的隔板,问她:“怎么样,他们同意了没有?” 顾千秋道:“还没有。” 邵玉城狐疑,“你出马还有拿不下来的事?” 19岁的顾千秋已经是顾氏旗下mc公司当之无愧的第二把交椅了,因为她在公关方面天赋过人,一张嘴总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 顾千秋手指绕着头发,美眸间难得浮起几丝无奈。 这是除了邵玉城之外没人能在她眼里看到的、她内心自然流露的情绪。 在他面前,她似乎也没想着收起来。 “邵玉城,你爸妈在商场打拼了多少年,怎么可能被我三言两语就骗过去?” “什么叫骗?我兄弟个顶个的牛逼。”他不乐意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个小没良心的,等爷发家致富了,什么豪车豪宅名表名包不能给你买?你怎么就不知道上上心?” 顾千秋打掉他的手,“别碰我。” 邵玉城见她皱起眉,以为是疼了,暗忖自己也没用多大力气,冷笑道:“你这两年真是让顾千钧惯成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了。” 顾千秋却不理他,从包包里掏出粉扑和小镜子,十分紧张地在他碰过的地方扑了两下,埋怨道:“妆都花了。” 邵玉城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她素来爱惜自己的脸蛋,也最知道美貌是她的资本和武器,他原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如今……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原因是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后,顾家父母似乎渐渐觉得这个养了十几年的筹码足够分量了,于是开始安排她参加一些名流酒会。 最近这两年,她身边追求者不断,什么年纪什么货色都有,邵玉城光是看着都犯恶心,偏偏她还能妩媚笑着周旋其中。 这不禁让他又想起来,前两天阿左和别人打赌的一桩事。 那会儿他们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喝酒,阿左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跟人打赌说,顾千秋顾女神心有所属了。 邵玉城想也没想就踹了他一脚,“胡说八道。” 玫玫迟疑了下,却一反常态地跟了句:“我觉得阿左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邵玉城这才坐直了些,醉意也褪了几分。 阿左和玫玫是她和顾千秋共同的朋友,阿左是个大老爷们,心思难免粗犷些,可玫玫一直是顾千秋身边胜似闺蜜的人,她都这样说了…… 他缓缓蹙起眉,直盯着玫玫的脸,目如点漆,饶是没有什么情绪,眼底那影影绰绰的幽暗也让人不寒而栗。 “顾千秋跟你说的?”他问。 这还用说吗?玫玫无奈,“她没说过,不过动了心的女孩都会和平时不太一样,城哥你看不出来吗?” 邵玉城想了想,顾千秋就是顾千秋,哪有什么变化。 “假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可能”,也不知是在反驳玫玫还是在反驳谁。 阿左挑眉道:“城哥不如一起来赌?” 邵玉城烦了,又踹了他一脚,“瞎几把赌什么,这是能拿来打赌的事吗?” 玫玫笑了,推波助澜道:“城哥怕输。” “操,谁怕谁孙子!”邵玉城一听果然脸色变了,猛地摔了酒瓶,豪言万丈道,“赌就赌!” 他想,顾千秋每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和他最远距离不过就是两家之间相隔的那三百多米路,她平时多看了街边哪条流浪狗一眼他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凭空就蹦出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呢? 他赢定了,不会输。 可此时此刻,邵玉城看着眼前的女孩精心补妆、千娇百媚的模样,无端就想起了阿左和玫玫的话。 心有所属…… 顾千秋天生就漂亮,根本不用这些庸脂俗粉的点染,她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 难道她真的心有所属? 是他输了? 这个念头不知怎么就在邵玉城心里掀起一大片烦躁的沙尘,他冷声问:“顾千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啪”的一声,顾千秋手里的镜子掉在了地上,一贯沉静优雅的脸上满是与她给自己的淑女人设格格不入的惊愕和失态。 邵玉城见到她的反应,目光倏地沉了,逼近她的脸,“还真有?” 邵顾番外008 叶楚 顾千秋在那短短几秒里觉得好像有人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浑身的血液都不流了。 过了好久,久到她快要窒息时,才回过神来,低头捡起了地上的化妆镜。 指尖冰凉,比镜面还要凉。 她稳着心神,垂眸,勉强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邵玉城紧盯她的脸不放,“抬头看着我。”顾千秋最能骗人,他不能被她骗了,“回答我的问题。” 顾千秋于是也无心补什么妆了,把镜子和粉扑收回包里,借着这个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故作镇定地看着他,“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有,还是没有。”邵玉城皱眉,“这有什么难回答的?” 顾千秋唇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苦。 这有什么难回答的? 这当然难回答。 这比她在那些酒宴聚会上听到的所有刁钻露骨的问题都难回答。 她沉默片刻,反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 邵玉城被她来回踢皮球踢得不耐烦,想起她是mc的公关女王,一时又是心烦意乱,“顾千秋,我问你你就直接说!少拿你平时做事的手段糊弄我!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身边到底什么时候多出个我不知道的男人?” 他……不知道的男人? 顾千秋怔了怔,提到嗓子眼的心忽然落了回去。 却又沉到了更深的地方。 她轻笑,是呵,她怎么会以为邵玉城突然就开窍了呢。 多半是有人在他耳边旁敲侧击着说了点什么,他就以为她有喜欢的人了。 顾千秋想,她明明该松一口气的,为什么心里密密麻麻得像是被虫子啃噬着,不算疼,但那瘙痒的感觉却难以忽视。 她有一瞬间几乎想告诉他—— 刚张口,邵玉城先按捺不住了,声音宛如霜降,狂风骤雪一般压了过来,“行了!不管你有没有,没有最好,有也忍着不准跟他在一起,好上了就立马给我分手!听见没?” 顾千秋看着他那满脸暴躁的样子,细眉一颦,却失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有喜欢的人也不能在一起,好上了也要分手呢?” 她的语气拉得有些远,不知是不是邵玉城的错觉,他竟好似听出了什么东西在她的话音里浅浅地埋着,只等着下一秒破土发芽。 邵玉城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她的眸子此时格外明亮,好像一斛星光陡然倾泻进来,美得惊心动魄。 他避开她探究的视线,沉下脸来,冷声道:“前两天阿左和玫玫跟我打赌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告诉他们不可能。这事我要是赌输了,就必须许他们连个一人一个心愿,谁知道到时候他们要怎么整我。” 也就是那一刹的功夫,万千流萤凝滞在她眼底,倏忽破灭。 顾千秋突然笑不出来了。 打赌。 她在唇齿间无声咬着这两个字,咬破的却是嘴唇。 原来是打赌。 邵玉城半天没听到身后的人回应,转过头来,却发现她盯着地面出神。 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无端却让他感觉到一股浸透了四周的悲伤。 他一边有些不忍,一边却又更加烦闷,看这样子,她是真的心有所属了?所以被他拆散了才会这么难受? 邵玉城一拳狠狠砸在真皮座椅上,整个车都跟着震了震。 司机吓得不轻,连忙停下车,降下隔板,小心翼翼地回头问他:“少爷,出什么事了?” 邵玉城不答,一双湛黑的眼眸死死绞在顾千秋平静无温的侧脸上,他讨厌看到她这种模样,该死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胸口的起伏愈发大了,他的呼吸沉重浑浊,显然也是隐忍着怒火,“顾千秋,我也不是干涉你谈恋爱。”他道,“但你他妈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声?你到底拿不拿我当你兄弟了?玫玫和阿左都知道的事,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这不是成心让我没面子?” 他给自己的怒火找到了一个看似站得住脚的理由,于是更加顺理成章地发起了脾气,“你还跟我闹什么情绪?” 顾千秋听着他接连掷来的滚烫的话音,心里却冷冰冰的。 是啊,玫玫和阿左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呢,邵玉城。 她苦笑,为什么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呢。 不,你还不如不知道。 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这样僵了很久,才动了一下,抬手挽起自己散落在鬓边的长发,露出弧度优雅的颈子和侧颜,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我没有闹情绪。” 邵玉城一愣,没想她沉思了这么久却说出这几个字。 他面色阴郁,“你骗谁?” 顾千秋低眉莞尔,“从来只有你不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邵玉城愣了愣,思绪倏然被拉回了几年前那场篮球赛。 那时,他笃定了她是唯一握着休息室钥匙的人,球鞋一定是被她破坏的,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发了一通脾气,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后来阿左查清楚了,鞋不是到了崇明才被破坏的,而是方穗穗在德馨遇到顾千秋、刁难她的时候,为了让她更洗不清污名,找人破坏了所有的鞋底。 刚开始邵玉城不信,可顾千秋苍白着脸,温淡地开口:“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能举得起刀割穿这十几只做工精良的鞋底吧?”她低低一笑,“邵玉城,我的胳膊受伤脱臼了,半个月了,你知道吗?” 半个月了,他才知道。 那一秒邵玉城望着她,只觉得那无喜无悲的笑容过于刺目,他竟被刺得心痛起来,猛地揽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一遍遍道:“我信你,我信你,千秋,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再也不会怀疑你。” 此刻她这样说,邵玉城回忆起那桩事,也不敢再找茬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忌惮害怕她了? 邵玉城想,大概就是从方穗穗那件事开始的。 怕她再露出那样的表情。 怕她再伤心。 他不是几年前的毛头小子、只会装酷了。他现在敢于承认,敢于坦荡直白地承认,顾千秋,是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想看她高兴,怕她伤心。 顾千秋见他出神半晌,笑意在嘴角逐渐扩大,越大却越空洞,“你还是不信我吗?” “怎么会。”邵玉城回过神,沉了眉眼,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谅你也没那个胆子骗我。” 车里两个人都逐渐沉默下来。 顾千秋生平第一次不想理他,不想和他说话,甚至有些隐隐的怨恨起他的无知。 她闭上眼,逼退这种极端的情绪。 忽听耳边他嗓音低沉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到底有没有。” 顾千秋不说不笑,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睡着了。 邵玉城看着她的睡颜,烦躁起来。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个话题,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可她完全不回答,他一个大老爷们一直追问这些儿女情长的八卦,也让他下不来台,索性冷哼一声,骂道:“就你顾千秋没心没肺。” 顾千秋听完,眼睫颤了颤,轻得像鸿毛过水,不仔细留意根本看不见。 邵玉城是很久之后才明白,她的心她的肺,其实是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他自己一刀一刀生生剜去的。 只是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 那天傍晚,邵玉城约了阿左玫玫等人去了day.off喝酒。 顾千秋也跟了过去,见他盯着一个女孩看了许久,她心里烦闷,手里酒杯一晃,液体洒在手上,她赶紧起身告歉,说要去洗手间。 邵玉城也没拦他,径自打着电话—— 他居然在day.off里看到了段悠,身边还有个不怕死的在搭讪? 这要是不让大哥知道,那还了得? 等他挂了电话之后,却发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顾千秋没影了。 他皱眉,目光四下一掠,瞧见她被堵在不远处,和一群男人有说有笑。 火气当时就蹿上来了,他大步走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扯过她的手腕,沉声道:“顾千秋,你怎么每次出来都要招蜂引蝶?很享受被男人追的感觉吗?没男人你活不下去吗?老老实实呆在卡座里能要你的命吗?非出来走两圈?” 他喝了点酒,说话也没什么遮拦,更不过脑子,扫了眼周围搭讪的人,嗤笑,“麻烦你也挑挑人好吗?别这么饥不择食,你能从这群歪瓜裂枣身上得到什么快感?” 顾千秋一震,又看到他脸上厌恶的情绪,心尖微痛,闭了下眼。 她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却还是受不住他一两句话的羞辱。 就像今早,邵玉城永远有本事让她难受到撕心裂肺。 她对他还不够好吗,还不够真心吗,为什么,总是要和她过不去。 当着别人的面这样玩弄她、羞辱她,很有趣吗,邵玉城? 隐忍多年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晚上变得尖锐,四周的低俗喧闹仿佛变成了她发泄的保护伞,他低低一笑,一字一字开口道:“邵玉城,你把脑子喝没了吗?我去个洗手间你也这么大意见。” 她撩了下卷曲的长发,妩媚雍容得完全不像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抬手指着另一处,“你刚才看上的美女在那边,这种强取豪夺蛮不讲理的手段别在我身上使。” 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去了洗手间。 邵玉城望着自己被她甩开的手,一怔。 顾千秋……刚才是在和他发脾气? 她原来也会发脾气。 周围几个男人还在盯着他看,他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发呆,恼羞成怒起来,胸口的戾气扬得更高,“还不滚?等着挨揍?” 顾千秋回来时,邵玉城已经把那些人赶走了,还对她不冷不热地讽刺:“这就是你钓的凯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无理取闹还没完了? 顾千秋见朋友们纷纷看着她,除了阿左玫玫面露担忧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她揉了揉眉心,嘴角的笑意温和,处处透着轻懒,第一次没给他台阶下,“想追美女就去追呀,难不成是吃了闭门羹跑我这儿发脾气来了?邵小公子,不是我说,你这样真挺没品的。” 众人都愣了。 二小姐和邵小公子针锋相对……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顾千秋!”邵玉城怒不可遏,没想到她会这样和他说话,“你一天不吵架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自从方穗穗那件事以后,他对她不能说百依百顺,但说句“宠爱”也不为过。她也知道分寸,懂得进退,通常都会率先妥协,让他嘴上占占便宜,他再给她买些喜欢的首饰珠宝,以作赔偿。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早已经达成默契,牢不可破。 可是今天的顾千秋,他觉得很陌生。 她在生气。 在……生谁的气? “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你觉得我很想和你吵架。”顾千秋望着酒吧花纹复杂的吊顶,“行了,回去吧,有什么毛病回家再说,人家看笑话的时候可不管你是不是邵家的小少爷,你也少在这里给邵伯伯丢人。” 一句“回家再说”,将里外亲疏分得明明白白,邵玉城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脸色也稍有缓和。 “你看上的那个小美女是有男朋友还是怎么了?”顾千秋问。 她端着酒杯,身上的气质和这种嘈杂的环境并不相融。只是因为人长得漂亮,所以干什么都显得不突兀。 邵玉城朝段悠的方向看了一眼,“顾千秋,你不是这么喜欢关心八卦的人。” “你的事情我不能关心吗?”顾千秋笑了笑,“认识十几年了,你这么说真让我心疼。” 一成不变的笑容看不出来一点心疼的情绪。 邵玉城知道她又开始用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面具来敷衍他了。 冷冷一笑,“能,你当然能关心。我前几天听阿左和别人打赌说你顾女神有喜欢的人了,玫玫告诉他动了心的女人会和平时有所变化。我一想也是,女神动了凡心,好歹也该添点人间的烟火气儿,玩个游戏、轰个趴、关心个八卦吧?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无趣。” 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大声提起这件事,想让她难堪。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惦记这个问题的答案。 “打赌”二字从他唇齿间挤出来的瞬间,顾千秋的脸蓦地白了。 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更疼,她突然就偃旗息鼓,浑身的血管里都流淌着浓浓的疲倦和无力。 刺还在不停往心底深处钻,她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任由血液流干,“你感觉不到变化很正常。” “难道是阿左那小子胡说八道的?”邵玉城眸光逼仄,步步紧跟地追问。 邵玉城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冲动,突然就想在一刻确定她没有喜欢的人。 顾千秋一笑,不答,反身往卡座走去,拿起自己最新的prada手袋,对其他人笑道:“实在抱歉,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先失陪了。” 邵玉城想继续追问,可是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惊讶他的失态。 邵小公子岂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 那些目光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邵玉城清醒了些,想,这样揪着她问她的私事,确实太没面子了。 于是他生生忍了下来,让她离开。 她走后,阿左问他:“城哥,你还没发现千秋喜欢的人是谁?” 邵玉城收敛起心头的烦躁,四两拨千斤道:“她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她最喜欢她那些名牌化妆品和包包,还有那堆看也看不懂的文学名著。” 你自己前两天不也心血来潮跑去iap搞什么尖端物理了吗?还说人家的书看也看不懂…… 阿左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玫玫合上化妆镜,问了句:“城哥,你真觉得她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他回答得不耐烦,笃定而自负。 玫玫沉默片刻,问:“你想没想过,她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来酒吧这种格格不入的地方?” “陪我啊。我们是好哥们,我到哪她到哪,这很奇怪吗?” 玫玫又问:“那你想没想过,为什么每次你在酒吧里看上什么女人的时候……她都刚好身体不舒服?” 邵玉城一怔。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正在一点点冒出头,即将理出头绪、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念头时,t恤上突然传来湿意。 紧接着便是各种惊呼声和道歉声,原来是酒吧的服务员不小心将酒打翻在了地上,溅到了他。 服务员很惶恐地低着头捡地上的碎片,阿左怒了,“长没长眼睛?这里随便一个人动动手指头你的小命就玩完了知不知道?” 还好死不死把酒溅在城哥身上。 以为邵小公子脾气好是怎么着? “你他妈吵死了。”邵玉城扯着头发,低吼了一句。 刚才想到什么全忘了。 阿左不吭声了,动手去教训那个服务生,邵玉城眉头一拧,把服务生推开,接住了阿左的拳头,“给老子消停点。烦着呢。” 身材清瘦的服务员被他一推,倒在沙发上。 愣愣,抬头望着这一幕。 只见光线最明亮的地方,那个把她推开的男人高大挺拔,五官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好像有什么烦心事,浓黑俊长的双眉紧紧打了个结,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又好像没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的脸看到了什么其他的地方。 酒吧老板闻讯赶来,拎起沙发上那道削瘦的影子,“你真会给我惹事!”随即又转过头来赔笑,“邵小公子,左公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新来的实习生,我这就找人好好教训她。” 阿左看了眼邵玉城,心有余悸道:“行了,别闹出人命,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邵玉城眸光一动。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小顾千秋对他说,所有女孩都是上帝送给人间的礼物,应该被珍惜,被收藏,被好好爱护。 奇怪,今天是假酒喝多了吗?一晚上,他脑子里全是关于她的事。 邵玉城向来自诩不是什么记忆力好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被铭记的大事件。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小到每一个细节,她的语气,声音,笑容,都历历在目。 他甚至自然而然地在脑海里将它们还原成本来的样子。 邵玉城低头看着差点跪在她面前的女孩,嗓音疲倦沙哑,“算了。” “城哥,你说什么?” 没人相信一向脾气火爆的邵玉城会在被得罪了以后说出这样两个字。 邵玉城拔高了声音,“我说算了,都他妈没长耳朵?” 如果是顾千秋,一定会慢慢走到女孩面前,然后弯下腰,笑着扶起她问,你没事吧。 他光是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都觉得那道身影栩栩如生。 邵玉城走上去问,低头拉起她,“你叫什么名字?” 瘦弱的女服务员咬唇看着他,战战兢兢地回答了两个字:“叶楚。” “不错的名字。” 邵玉城随口称赞了一句,酒吧老板也是人精,见到这一幕明白了什么,便道,“邵公子,您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邵玉城点头,阿左赶紧吩咐手下十万火急地送件新衣服过来,没过十分钟,邵玉城就回来了。 回来时,他发现卡座里多了个女孩,一身性感妖娆的紧身裙装,包臀露沟,裙身满满镶嵌着一看就十分廉价的水钻,晃得人头晕眼花。 她的坐姿十分僵硬,手还扯着裙角往下,想遮住大腿上更多的皮肤,却又怕上面露得太过,进退两难。 她的头发就更惹人诟病了,干枯笔直,清汤挂面一样垂着,没有丝毫的造型感。 邵玉城又想起了顾千秋,她每三个月都会去保养一次头发,每天出门前都会捯饬很久,让头发看似未经打理,自然成型,其实哪里弯哪里直,连弯成什么弧度都是被设计好的。 对比之下,这一幕显得万分可笑。 邵玉城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却皱起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叶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板刚才把她拽下去,让她换下了工作服,给她挑了件这么暴露的衣服,又把她送了过来。 她讷讷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老板让我过来的。” 邵玉城什么人,他回来一看到她就猜到了老板的用意,只是这女孩束手束脚的模样让他感到新奇有趣。 他故作沉吟地板起脸,挑眉问她:“你坐在这,我坐哪?” 邵顾番外009 我和楚楚在一起了 女孩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站起来给他让座。 可她穿着自己并不熟悉的高跟鞋,刚站起来就重心不稳要跌回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袭来,她定睛一看,自己已经在一个混淆着酒香和檀香味道的怀抱里了。 抱着她的男人似笑非笑,眼神很深地盯着她,“这又是什么套路?” 叶楚一呆,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说她有心计、故意勾引他,紧张得说话颠三倒四:“我不是……邵小公子,我没有那个意思,您放开我,我马上离开这里……” 邵玉城看着她,想,她和顾千秋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 若是顾千秋遇到这种事,怕是会直接勾住他的脖子,假模假样地笑着说“谢谢邵小公子援手”,然后在众人的欢呼起哄中在他脸上亲一下都有可能。 亲吻,在他看来不是什么暧昧的事。 或者说,如果对方是顾千秋,他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暧昧的感觉。 毕竟他从小就帮她上药,浑身上下哪里长了几颗痣他都一清二楚。 让他吻她,也不是不行,就像喝酒划拳输了以后他也被兄弟们起哄亲过阿左一样。 可他垂眸看到叶楚脚腕上的红痕,却又想,不,顾千秋不会。 那个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恨不得能跑个马拉松的女人,怎么可能摔倒呢。 万般念头转瞬即逝,叶楚看到他发呆,却没放开自己,咬着唇道:“请您放开我。” 邵玉城这才被她的话音拉回思绪,睨着她,忽然好奇她还有多少和顾千秋不同的地方,亦是好奇,和顾千秋完全相反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的胳膊向下揽去,搂住了她的腰身,摆正了她的坐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无视她的挣扎,他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道:“你应该知道你老板送你过来干什么。现在回去,你的老板会觉得你很没用,完成不了他交代的事,你知道后果。” 叶楚果然僵住了。 他略带酒气的热息喷在她耳边,她的脸瞬间烧透。 邵玉城低眉,目光圈着她的脸想,顾千秋若是能这样脸红,该是多可爱的样子。 可,她不会。 她永远都那么明艳端方地微笑着,举手投足间优雅尽显,这种过于情绪化的表情,她没有。 哪怕他送她奢侈品、各种名牌,她露出的喜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相比较于这种一撩就脸红心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女生,顾千秋,总让邵玉城有种撩不动的挫败感,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撩她。 “现在我也有座了,你也坐下了,两全其美。”邵玉城笑看着叶楚脸上的窘迫和尴尬,“倒酒吧。” ……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花花公子邵玉城又换了个目标。 顾千秋起初没当回事,她早习惯了这些年邵玉城身边那些蝴蝶蜜蜂。 可是渐渐地,包括她在内,大家都发现不对劲了—— 叶楚那种清白干净、出身卑微的灰姑娘,和邵玉城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一直在拒绝邵玉城的示好。 这一拒绝,就是四年之久。 四年。 邵玉城坚持不懈地追了她四年。 当然,这是在叶楚看来。 从阿左、玫玫、顾千秋的视角看上去,这四年里邵玉城依然桃花不断,只是都没有叶楚重要而已。 他还是会在酒吧里和各种看着顺眼的女孩暧昧来往,动手动脚,但只要叶楚打来电话,他二话不说能推开所有女生甚至让dj关掉音乐来接她的来电。 这就显得非常……耐人寻味了。 玫玫曾问过他,城哥,你要是真喜欢叶楚,你为什么还和其他姑娘纠缠不清? 邵玉城边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边笑道:“这冲突吗?” 玫玫无声看着他,像是真的不理解。 邵玉城也不指望她理解,毕竟她是个女人,女人对爱情总是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说:“我喜欢楚楚,我也喜欢她们,两边我都喜欢,谁能让我开心自在,我就愿意多和谁在一起,懂么?” 玫玫无奈,“你以后也要这样吗?” “以后?” “叶楚和你在一起以后。”大家都看得出来,叶楚现在已经有些动摇了,她偶尔会打电话给城哥问他在哪,要不要一起吃饭,追到手不过就是再努努力的事,但城哥又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卡在关键的地方不动弹了。 邵玉城笑了,“那是在一起以后的事。那时候楚楚如果说让我不和她们来往,那就不来往。但是现在,楚楚还没有立场要求我和她们断绝来往。” 大概邵玉城的爱情观里不存在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叶楚给不了他全身心的交付,也就不要要求他全身心的投入。 他说这话时,阿左和玫玫一直看着顾千秋。 这两年顾二小姐的假面修炼得是更加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了。 她已经能做到听见这些话全然无动于衷,如果不是回家的车上她亲口承认的“很累,我是很累”,玫玫几乎都要相信她早就对邵玉城无感了。 第五年,顾千秋24岁,研究生毕业,正式进入mc实习。 邵玉城那边事业也搞得风生水起,两人联系渐渐少了。 拿到第一个月薪水的那天,顾千秋请阿左玫玫和邵玉城出来吃饭。 阿左和玫玫二话不说就应了,邵玉城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 她说去看看,阿左却道:“城哥这两天跟着江教授做什么项目,估计现在还在无尘实验室里,没带手机。你先给他发个短信,我们多吃一会儿,等等他,他晚点看见了肯定会过来。” 顾千秋一想也是,于是发了条短信过去,三个人就开吃了。 这一顿饭吃到了夜里12点。 玫玫的男朋友催她回家,她便先走了,阿左陪顾千秋继续坐在店里,等到了一点半,店员跑过来为难地说要打烊了,阿左气得甩出一张信用卡,“今天晚上不准打烊,都给老子等着!” 他知道顾千秋在等什么。 然而顾千秋却把长发撩到耳后,捡起了他的信用卡,推回他手中,温和一笑道:“算了,是很晚了,我也得回去睡美容觉了。” 阿左忧虑地望着她,可她笑意恬然温静,没有丝毫怨怼或是其他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顾千秋要去结账,他赶忙拦住,深深地望着她:“二小姐,今天我请,算城哥的。” 顾千秋一怔,笑意更多地从眉眼间淌出来,“你干什么呀?怎么就你请,为什么要算他的?” 阿左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刷了卡就出门叫司机送她回家了。 顾千秋回到家里,没想到客厅还亮着灯。 父母都睡得早,她一个私生女,他们也不太关心她去哪。 这灯,是…… “这么晚,邵玉城送你回来的?”一道低沉的嗓音从沙发上传来,透着冷肃和严峻。 顾千秋眨了眨眼,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看到他,“哥。”她换下高跟鞋朝他走去,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回来了?” 顾千钧前些日子被派去海外盯一个什么工程,父母没和她细说,似乎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家里公司的事。 她只知道顾千钧这阵子都很忙。 顾千钧瞧着她,白皙的脸上点缀着黛眉如月,皓齿明眸,宛如出自名家之手,落笔自成风韵。 她栗色的长发卷曲有致,绕着她的脸廓,将那些风月倾城的美丽留在她脸上,不向外泄露分毫。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这么看着她了,印象中她从小就比同龄的女孩子漂亮很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美仿佛也越长越大,越长越让人惊心动魄。 “真是大了。”他喃喃道。 顾千秋没听清他的话,“嗯?” 他收回视线,“没什么,刚好有空,回来看看你,别教爸妈知道,我一会儿就走。” 顾千钧向来不太会表达情绪,顾家人都是如此,但顾千秋却听出了他深藏不露的关怀。 心中猝不及防地一暖。 爸妈都来不及见,怎么会是刚好有空。 哥哥是特地回来看她的。 “看着我干什么?”顾千钧道,“有时间盯着我发呆,不如去看看桌子上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顾千秋转头,果然见茶几上摆了个用蓝丝带缠着的盒子。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小心翼翼的,生怕呼吸打在上面,落了尘埃。 是一枚戒指,钻石明亮,光可鉴人。 她愣住,怎么也没想到是戒指,“为什么送我戒指?”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顾千钧淡淡道,“想着你大了,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管你看上什么样的男人,但我顾千钧的妹妹,总不能被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男人骗去。” 说到这里,他一贯冷漠的眼底透出些许温和,“把它戴上,记着,这就是哥哥给你的标准。让你未来的丈夫拿更名贵的戒指来换它,你才可以把它摘下来,否则,谁也不要想把你娶走。” 顾千秋闻言心中动容,“哥……” 他揉揉她的头发,“这就感动了?你看,我就说你好骗。” 顾千秋鼻子一酸,“谁好骗了?我才没有。” 顾千钧失笑,捏着她的鼻尖,“你平时就用‘我才没有’这种有失水准的话来搪塞客户吗?” 顾千秋不理会他,盯着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说这么多,其实你就是想把我嫁给有钱的老男人吧。” 顾千钧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但思及父母那边的这些年好像确实没少动这种念头,无奈道:“有钱的不一定是老男人,郁城多得是青年才俊。再说,买个戒指能花多少钱?我又没指望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就算是个街边捡破烂的,只要有毅力、有非娶你不可的决心,总能赚出一枚戒指钱,如果他有这个心却做不到,那只能说明他没本事,你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顾千钧顿了顿,最后道:“这东西是男人给你的承诺,他花了多少心思在上面,你必须要看得清。” 顾千秋点头,“好。” 不过顾千钧知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她而言没什么用,他这个妹妹,心早就定了。 “今天邵玉城送你什么了?”顾千钧挑眉,“拿出来我比较比较。” 二人从小比到大,他肯定是不能在这种事上输给邵玉城。 顾千秋目光闪烁,“他……” 顾千钧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有鬼,脸色一沉,“他不会忘了吧?” “应该不是……吧。”顾千秋在他犀利的视线中实在是编不下去谎,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敢骗的人就是她哥,“这才凌晨,不是还有一整天么,我还没见到他呢。” “没见到他?”顾千钧皱眉,“那你刚才跟谁出去了?” “同学。” 顾千秋逐一回答着他的盘问,过了半天顾千钧才将信将疑,道:“也罢,邵玉城这混小子虽然糊涂,但好歹这么多年也没忘记过你生日。明天他送了你什么,记得给我拍张照片瞧瞧。” “知道啦。”顾千秋赔笑。 顾千钧气得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你呀。” 他看了看表,“我该走了,下次回来应该就是过年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妈最近更年期,脾气不好,不是原则性问题你就多容忍她点,但是涉及到原则性问题,她要是给你气受,你就去找邵玉城帮忙,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顾千秋乖巧温顺地点头,“嗯。” 顾千钧披上外套,匆匆离开。 客厅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空旷得仿佛她的心。 顾千秋渐渐收起笑容,把戒指从手上褪下来,装回盒子里,带着满身疲倦上楼回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她接到邵玉城的电话,他在那边兴冲冲地说:“顾千秋,今天爷高兴,晚上攒个局,你也过来。” 顾千秋撑着额头,模模糊糊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邵玉城道:“我和楚楚在一起了。” “……” 邵玉城说完这话,那边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他“喂”了好几声,不悦道:“你又睡着了?” 那边才回了一个字:“没。” 他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挂了,晚上我开车过去接你。” “等等。”她的声音如同一条线,被人渐渐拉长,绷紧,“你没有别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邵玉城想了一圈,才道:“你说具体细节吗?”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想到对方是顾千秋,也不扭捏了,“昨天晚上我带楚楚出去吃了顿烛光晚餐,说了两句好话,她就答应了。” 他不晓得顾千秋在想什么,只听到她静了几秒钟,再开口时嗓音淡静无物,波澜不兴:“你昨晚和她在一起吃饭?” 邵玉城愣了愣,她没头没脑的询问让他不耐烦了,“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听不懂?” “听懂了。”这次顾千秋回答得很快,她边说还边笑了下,“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邵玉城笑她,“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而后又道:“晚上过来,我几点去接你?” 顾千秋略作迟疑,婉拒,“今晚我有事,可能……” “什么事不能往后放放?”他不乐意了,“比我重要?” 顾千秋又安静了几秒,比上次还长,“知道了,五点半我下班,你去公司接我吧。” 邵玉城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不是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了,她已经工作了。 他最近对她的关注确实是少。 心中生出些许感慨,他应下,“好,五点半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 挂了电话,顾千秋还保持着曲腿坐在床上的姿势。 手里的手机滑落在柔软的被褥里,她圈着膝盖,把头深埋进去。 窗外有隐约的光亮从厚重的窗帘里透进来,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当想见她心底深处的寂寥和悲怆。 浓墨重彩的,像是打翻了调色盘,整个屋子里都蔓延着这种死寂的绝望。 而她,坐在绝望的中心,久久不曾抬头。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久违的顾千钧,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许多小时候的事,那时,她也是这样悲伤且绝望地抱着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雨夜的墓地里。 直到,有人抱起她,一步步带她回了家。 …… 邵玉城记得,昨晚的表白其实并不顺利,因为叶楚提出了他每一任女朋友都会提出的那个问题:你和顾千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说,最亲密的关系,不是爱情。 这些年他回答这个问题都回答烦了,因此再有人问起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就可以说出这句话,也再也没有考虑过这句话的真伪。 叶楚凄惶一笑,“我觉得她很在乎你,别问我为什么,只是女人的直觉。” 邵玉城却不觉奇怪,说:“当然,爷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年如果没有我,她早就被她爷爷打死了。” 邵顾番外010 我今天若是不倒,你要跟我绝交吗? 不过,这毕竟是顾千秋的私事,邵玉城也不打算说,只一笔带过,大概讲了讲两家的渊源,以及他和顾千秋是青梅竹马这件事。 叶楚见他不想说,也不再仔细追问,只道:“你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你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她说完,咬了下唇,脸颊染上一点点扭捏的红,“不然,我会后悔今天答应你的决定。” 对面切牛排的男人忽然怔了下,收起玩笑的神色,盯着她的脸,“你答应我了?” 叶楚展颜微笑,郑重地点头,“是,我答应了。” 邵玉城攥紧了手里的刀叉,目光下意识变得复杂,而后,缓缓地被某种生硬的喜悦压下去。 他也笑了,“太好了。” 太好了。 …… 秘书把咖啡送进办公室时,看到女人难得没有坐在写字台旁,而是在单人沙发上看书。 她今天穿了一件张扬夺目的大红色风衣,好似远处夕霞暮霭下的枫林似火。 红色是一种很挑人的颜色,几乎没有人能完美地驾驭出它地大胆放肆。可顾千秋不同,她不光能驾驭,还能降服,使这红色在她身上看起来明媚美艳,却又不会抢去她自己的风头。 而且她手上……比昨天多了一枚戒指,闪闪发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千秋看得很入迷,直到秘书走到她身边她才微微抬头,朝她笑了下,“我不喝加奶的咖啡。” 秘书“啊”了一声,赶紧去换了一杯意式浓缩给她。 顾千秋喝咖啡的时候,秘书不小心瞄到了她手里的那本书,一下子就被书名惊得脸红。 《第二性》,这书名怎么看起来那么的…… 顾千秋看出她的窘迫和尴尬,眼睑轻垂,目光落在书封上,“这不是你想的那种书。”她笑道,“这是法国思想家西蒙娜·波伏娃的一本著作,有时间你可以看看。” “讲什么的呢?” “女人。” “女人?” 顾千秋看向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高楼,她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却并不是最高处。 “one is not born, but rather bes, a woman.” 女人红唇送出的气流拼凑出这几个音节,秘书怔然。 她懂英文,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而是慢慢变成女人的。 秘书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 顾千秋解释道:“刚出生的婴儿,可以说是没有性别的,男孩女孩并无不同。是这个环境、这个社会,把他们渐渐分成了男性、女性。” 秘书皱眉,还是不完全懂。 顾千秋收回目光,看向她,很有耐心地举了个例子,“就像你和我,被父母、亲戚们理所当然地期待着乖巧懂事,温柔善良,长大以后又被期待着结婚、生孩子,在我们从小开始一点点完成这些‘期待’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变成了女人。” 变成了,符合他们定义的“女人”。 而男孩也如此,被期待着强壮勇敢、将来大有作为。 秘书这下才懂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没有人试图质疑这种理所当然的期待。 她看着女人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顾总监你不喜欢这样吗?” 顾千秋淡然答:“谈不上喜不喜欢,小时候反抗过,现在已经接受了。” “那么,是什么把你变成了一个女人呢?” 秘书的问题让顾千秋双眼的焦距逐渐被拉远,良久,她低低像是自嘲般笑了,“是一个人。” 那个人,让她放弃了全部的坚持和骄傲,让她心甘情愿地变成了一个女人。 她想做他的女人。 很想。 秘书一震。 她刚才在总监脸上看到的那转瞬即逝的是……愁思? 她这么漂亮完美的女人,只要靠脸就能解决大部分寻常人一辈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也会因为什么事而感到难过吗? 刚要说话,突然电话就响了,秘书忙接起来,连连说了好几个“是”,挂了电话后对顾千秋道:“总监,邵总来了,在楼下等你。” 顾千秋翻起皓腕看了眼表,“知道了。” 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 秘书奇怪,“您不下去吗?” “才四点半,还没到下班时间。” 就让他等着吧。 就让他也试试等待的滋味吧。 顾千秋笑道:“我还有事情要忙,没到下班时间,不见闲人。” 秘书见她说完这话又翻开了书,面色静敛,目光平和,就这么一页一页翻了下去。 其间电话又响了好几次,顾千秋觉得烦了,便直接拿起听筒放在一旁,让电话一直处在占线状态。 直到五点半下班时间到了,她才合上了书,捂着后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拎起手包走出了门。 停车场里,邵玉城脚下已经积了一地的烟头,他的俊脸冷得不像话,手里这根正抽着的烟也被他大力捏成扁平的形状。 一见远处那火红的身影婀娜娉婷地走来,他顿时就怒了,“顾千秋,你是不是成心让我等?” 顾千秋讶然瞧着面前那个西装革履的人,她很少见他这么正式的穿着打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邵小公子真会冤枉人,我早说了我五点半下班,您来得这么早,怎么不进去等?这倒成我的不是了,我在这给您赔个理道个歉,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邵玉城目光紧锁着她娇艳明媚的脸蛋,总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蹿。 一边蹿,还一边想,她今天真漂亮。 红色真的太衬她的气质。 他突然就不想带她去见那些狐朋狗友了。 顾千秋连指甲上都涂着火红的枫叶,整个人像只从火里走出来的妖精,灼人耀眼。 他看到她伸手拉开副驾驶车门的动作,眼睛却倏尔被什么闪了一下。 蹙眉看过去,是一枚戒指。 邵玉城一窒,想也没想,猛地捉住她的手。 顾千秋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眼里交错翻滚的戾气,“干什么?不让我上车吗?” 邵玉城刚想问她是怎么回事,手机便响了,是叶楚催促他的电话。 他不得不收起心思,冷声道:“坐后面。” 后面?顾千秋茫然看他,“你开车,我坐后面,不合适吧?” 显得他像个司机。 “我一会儿还要去接楚楚。” 顾千秋的手在空气中微顿了下。 旋即,大大方方地收了回来,低眉浅笑,无比温驯,“知道了。” 怎么就忘了,副驾驶是留给女朋友的。 叶楚不喜欢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所以邵小公子破天荒地放弃了day.off这个他经常光临的驻点,跑去明月坊订了个包厢,一群人在这华丽上档次的正经饭店里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唯独顾千秋,怎么看怎么优雅从容、艳惊四座。 邵玉城身边的叶楚和她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邵玉城这一路都在琢磨,今天她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漂亮? 难道是为了给楚楚下马威吗? 可……她顾二小姐是这种人吗? 她的戒指又是谁送的? “玉城,人家在问你话。”身边叶楚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听见了没有呀?在想什么呢?” 邵玉城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反手握住叶楚的手,低笑,“脑子里光想你了,什么都没听见。” 叶楚脸红得厉害,打了他一下,“别不正经。”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互动,淡淡啜着茶。 “顾千秋。”邵玉城忽然喊了她的名字,把手里的空酒杯往前一推,“不过来给爷敬杯酒吗?” 顾千秋莞尔,“我不喝酒。” 邵玉城知道她胃不好,也不是真想让她喝酒的意思。 他就是看她在席间一直沉默,话也不和他说,莫名想找茬刷点存在感而已。 于是他沉了沉眉宇,冷声道:“那过来给爷倒杯酒总行了吧?” 顾千秋眼尾一扫,瞳光潋滟如水波,所过之处皆是妩媚风韵,她看着那离自己八丈远的酒瓶,笑道:“邵小公子,酒瓶不是就在叶小姐手边吗?你心疼人也别心疼到这份上,多让兄弟们笑话。” 叶楚望着自己面前的酒瓶。 其实就在邵玉城酒杯空了的时候,她就已经握住酒瓶,要给他添酒了。 可是邵玉城没给她机会,直接把杯子推向顾千秋。 她当时脸色尴尬,顾千秋大概也看见了,所以才说这话来给她解围吧。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她一般情商高的女人呢。 又是为什么,她明明在给自己解围,叶楚却并不想承她这个情。 所以她低头假装自己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顾千秋眉梢轻轻往眉心处一靠,露出些许无奈。 她以为叶楚这时候会识相一点直接把邵玉城的酒杯添满,这事就过去了。 结果邵玉城还是在刁难她。 他的黑眸一寸寸寒凛下去,嗓音亦是危险,“我宠我女人,有谁觉得好笑?” 他目光掠过四座,众人连道不敢,他这才眯起眼睛重新看向顾千秋,“这杯酒让你来倒,你好像特别不愿意。怎么,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眼里还不值一杯酒?” 好事者纷纷看起了热闹,唯独阿左和玫玫却屏住呼吸。 这样的城哥,是发怒的前兆了。 顾千秋却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眼底冷锐的锋芒,笑容温雅得一成不变,把他的话又原封不动还了回去,“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只值这一杯酒?”她笑问,“我今天若是不倒,就要绝交了?” “绝交”二字出来时,阿左和玫玫同时眼皮一跳。 为视线尽头那个男人骤然阴沉的脸色。 他几乎是同时拍案而起,恨不得上前掐住那个浅笑嫣然的女人的脖子。 说出绝交的时候,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邵玉城死死盯着她,心头的怒意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涌。 “顾千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楚也察觉到不对了,这已经不是先前那种开玩笑的气氛了。 她忙去拽他,“玉城,你别这样,你现在脸色好可怕,会吓到人家千秋的……” 人家? 顾千秋无声重复着她的用词,嘴角抿出一丝凉薄的笑纹。 什么时候,她对邵玉城也成了外人。 “吓着她?”男人比顾千秋笑得还冷,眼底的风暴卷着浮冰碎雪,又寒又伤人,“你太小看她了。顾二小姐本事大,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能做,天底下还有人吓得着她?” 这冷硬尖刻的语气—— 叶楚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大多数时候,他对她都是漫不经心的调笑。 叶楚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是……因为那杯酒吗? 她咬了咬唇,拿起酒瓶,轻声道:“别生气了,我来帮你满上,不就行了吗?” 邵玉城却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酒瓶,“砰”地一声立在顾千秋面前,一字一字,透出万木霜天的肃杀,“你倒还是不倒?” 叶楚望着这一幕,心里无端别扭起来。 他虽然是在和顾千秋发火不错,可是……整个过程中,他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也丝毫不听自己的劝说。这总让她觉得,她对邵玉城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顾千秋。 顾千秋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他就能气成这样。 换了往常,她也许早就笑盈盈地帮他倒了酒。 可是今天…… 她闭了下眼,从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她不想在这里、在有他的地方继续呆下去。 多可笑,一个男人把她变成了女人,让她也有了嫉妒、甜蜜、羞涩这种小心思。 可也正是那个把她变成女人的男人,他自己,却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过女人。 在他心里,她永远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不会胆小,也不会寂寞。 正想着,对面叶楚冷不丁地就发出了“嘶”的一声叫。 原来是邵玉城拍案而起的时候震掉了桌上的瓷碗,叶楚低头去收拾那些碎片,手指被划伤,流了血。 邵玉城一惊,心急如焚地拉过叶楚的手,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目光瞥见地上的瓷片,眉头紧锁,“你管它做什么!一会儿让服务员进来收就是了。” 叶楚不好意思地说:“你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踩到,我就想收了它。” “傻丫头!”他骂了她一句,招来服务员收拾残局,又亲自为她消毒、贴创可贴。 邵顾番外011 你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那一幕,对比过于强烈,过于刺眼,顾千秋只看了不到一秒就收回视线。 同样都是发火,可对他的心上人,就是连发火时,怒意都仿佛浸透着温柔。 解决完眼前的事,邵玉城再想起顾千秋的时候,席上已经没有那道红艳的身影了。 稍微消下去的不悦又在瞬间重新聚回心底,他寒眸一凛,湛湛散着凉薄的气息,“她呢?” 大家都不敢回答,唯有叶楚轻声道:“你是问顾二小姐吗?她已经走了。” “走了?”邵玉城不可思议,怔了两秒,气得冷笑出来,一把摔了手里的碘酒瓶,“谁准她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大家都奇怪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玫玫终于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地开口:“城哥,二小姐走的时候跟你说了。” 只不过那时候,你眼里只有你的楚楚,旁人说什么你又怎么能听得见? 或许是她的语气里的讥诮过于明显,以至于她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在座的人也都听出来了。 邵玉城的眸子陡然幽暗下来。 凌厉的眼风横扫过去,大有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但玫玫的不高兴也不是这一时半会了,从昨天听阿左说城哥到最后都没来餐厅,她就一直气着城哥,这时也顾不得他生不生气了,“城哥,我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今天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地道。不信你问问阿左怎么想。” 邵玉城一愣,顺势看过去,阿左果然也叹息着摇摇头,似乎对他很是无奈。 他面沉如水,眼睛眯成一道缝隙,连视线都跟着逼仄锋利起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意思?” “今天本来就是二小姐做主角的日子,城哥你带着你的新女朋友喧宾夺主也就罢了,还让二小姐鞍前马后地伺候你喝酒?”玫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城哥,你自己说这合适吗?” 阿左静了片刻,亦是沉沉道:“城哥,无论怎么说,今天是你欠她一杯酒。” 叶楚没看到邵玉城听到这些话的反应,因为她自己也愣住了。 什么叫……带着新女朋友喧宾夺主? 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邵玉城这些朋友,比起她,好像更喜欢顾千秋。 她确实是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而顾千秋又从小就在他的生活圈子里,是他社交圈的一部分。 并且,她还漂亮、家世好、情商高,事事都能处理得滴水不漏。 这些人会更喜欢顾千秋,理所当然,换了她如果不是邵玉城的女朋友,她也会偏爱那个女人。 谁让她错过了邵玉城前半生的岁月,而那些岁月,顾千秋每分每秒都在。 叶楚忍着心痛,慌忙起身,低声道:“对不起各位,今天是我来错了,你们不要吵架……” 她的样貌就天真无害,说话的声音稍微低一些,整个人都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邵玉城向来是好脸面的人,哪能见人这样欺负自己女朋友? 他眉眼冷冽,展臂紧紧搂过她,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对玫玫和阿左道:“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算我他妈白认识你们这么多年!”他扬手指着大门,怒喝道,“都他妈滚出去,从今天开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还有谁对楚楚有意见,一起给我滚!” “城哥?”阿左瞪大了眼睛,手里握着酒杯却忘了喝,“你认真的?” 玫玫也不知所措起来。 气氛顿时僵住,邵玉城周身的气场将偌大的包厢都带入了彻骨的严寒地带。 见还要再发难,叶楚扯住他的衣襟,眼眶红红的,摇头不止,“玉城,别,你别为了我和他们……” 阿左也起身,迎着邵玉城冷厉的视线,郑重地问:“城哥,你今天已经伤了二小姐的心,当真还要为了她连多年的兄弟情谊都不顾了吗?” 不知是话里的什么东西刺了邵玉城的心一下。 很细很尖锐,无法忽视。 他咬牙忍着,面上仍旧八风不动的冷峻肃杀,“你们要是拿我当兄弟,会对楚楚这么不客气?” “我们对她?”玫玫瞳孔一缩,越来越恼火,最后荒唐地嗤笑出声,“我们是逼她给我们倒酒了还是说话让她难堪了?我们怎么她了?城哥,你质问我们之前倒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对二小姐都做了什么!” 是了,他们没对楚楚做的那些,邵玉城却都对顾千秋做了。 他逼她给他倒酒,又说了狠话让她难堪。 顾千秋何许人也?别人抽了她一嘴巴她都能笑眯眯地应付过去。 要对他多失望,才会在这里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维系着最后的骄傲,生生闭了下眼,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们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为什么一句一句全是顾千秋? “城哥,昨天夜里我们陪二小姐等你等到今天凌晨。”阿左突然道。 他边说,边拉开包厢的门,“我以为你是忙得忘了,可笑我还帮你劝二小姐说,等你看到短信就会过来找她,现在看来,是我说错话了。” 玫玫也拎起包,“城哥,你交女朋友这事无可厚非,你和二小姐没有缘分,谁都没强求过。但是这么多年二小姐对你怎么样,你比我们清楚。” 她最后转过头,望进邵玉城眼底。 看到那些逐渐坍塌失控的冷漠壁垒,她知道,他可能想起了什么。 但她还是想把话说完:“今天是二小姐24岁生日,从前都是城哥你提醒我们千万别忘了,我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你自己都能忘了。”她淡淡看了叶楚一眼,轻笑,“不过也罢,你总算是送了二小姐一份够她铭记终生的生日礼物了。” 说完,阿左和玫玫一同离去。 叶楚只感觉到揽着自己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微微震动了下,他不得不单手撑住桌面,稳住自己。 这样的他,让叶楚忽然心慌起来,寒意顺着脊背爬上了后颈。 须臾之后,头顶传来他低沉阴鸷的嗓音:“你动过我的手机?” 叶楚抬头,只能看到男人绷紧的下颌。 但她离他这么近,足以听清他质问的语句里字字含着穿透人心的力道。 叶楚是被他甩开的,她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看着他面无表情到极致的脸。 她苦笑,却点头承认了,“昨晚你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去卫生间,我刚好看到顾千秋发给你的短信。我只是打开看了一下就退出了,我没有删除。本想着你回来告诉你,结果却忘记了……”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落下一缕光线被卷入他晦暗的眸,眸光亮起来的刹那明锐到恐怖。 “你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他这样问她。 邵玉城记得,昨天就是在他去过一次卫生间之后,她才问他,和顾千秋是什么关系。 怕是看到了那条短信,开始不安了吧。 周围还有没散去的一群狐朋狗友,但是他最在意的几个已经从这里离开了,邵玉城烦躁暴戾地一踹桌角,桌上的东西晃晃悠悠全都洒在了地上。 他冷眼望着他们,“还想看热闹?” 那些人顿时作鸟兽散。 人都走光了,邵玉城才在叶楚对面坐了下来。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阴沉沉地盯着她,盯着她啜咽的样子。 等她哭够了,他才道:“我再问你一遍,叶楚,你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叶楚突然崩溃到哭出来,“邵玉城,你看不出来顾千秋喜欢你吗?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到你们之间,你的朋友、兄弟统统都觉得她好,我到底算什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每一任女朋友,每一任!都是因为顾千秋跟你分手的!你都不想想为什么吗?昨天晚上如果我让你看到这条短信,你是不是打算立马抛下我就走?你还会等我给你答复吗?” 邵玉城被她一番话说得愕然。 短时间内,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感到愕然。 是没见过向来温声细语的叶楚这样声嘶力竭的大喊,还是因为她说的话。 确实,这样回忆起来,他的每一任女朋友和他分手,多多少少都是顾千秋的原因。 可是顾千秋做了什么呢,她其实什么都没做。 他心惊于叶楚的大智若愚,思索下去却又好几次止步于那句他碰都不敢碰、想都不敢想的——顾千秋,喜欢他。 叶楚看到眼前的男人明明上一秒还煞气凌人,下一秒却又苍白无力地笑出声来。 他的拳头收拢又松开,松开又收拢,反复几次之后,像是坠入尴尬境地手足无措地自我解嘲那般,重复道:“怎么会,怎么会。你不要瞎想,我和她只是朋友,她不会喜欢我的。” 叶楚的眼神渐渐凉下去,她笑了笑,“我说了这么多,你最先跟我解释的却是这句?” 与其说是最先解释这句,不如说是……他只听到了、只记得住这一句。 邵顾番外012 可以不是今天吗 邵玉城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忽视心底那些山呼海啸来势汹汹的情绪,沉声道:“如果你告诉我,我会等到你的答复,然后和你解释清楚再离开。” 叶楚笑得更凄然了,“所以还是要离开?邵玉城,昨天只是她顾千秋生日的前一天,却是我们在一起第一天的纪念日。你这样,把我置于何地?” “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然后我和她各自不高兴一晚上?”叶楚已经完全不想听他的解释了,“我们才在一起一天,趁我还没有陷进去太深,你好好考虑考虑我们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下去。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女人我能感觉得到她对你的用心。不信你去问玫玫、问阿左,或者去问她本人。” 邵玉城想也不想便道:“不用问。我说她不喜欢我,她就不会喜欢我。”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她不是个女人。”他道。 叶楚震住,“你说什么?” 邵玉城岑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半晌,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像是苦笑,“不,应该说她讨厌当个女人。” 他一字一字,缓慢地说着,不知是要说服叶楚,还是要说服自己,“她绝不会让自己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恋爱对她来说是太影响她情绪的东西,这种东西她不需要。她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不会为任何人结婚生子,明白吗?” …… 顾千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被她父亲和顾夫人拦住。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的威严,“千秋,昨晚你哥哥回来了?” 她想,他们这么问,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于是也不瞒着,点头道:“是。” 顾夫人立刻就急了,“他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顾千秋,你哥哥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你知道他现在有多忙吗?你是要死了还是怎么了,好意思舔着脸让他大老远专门跑回来看你?” 顾千秋没什么情绪地听着她颠倒是非,这种事情很常见。 其实顾夫人自己也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他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逼他。 他的来去都是自己拿的主意,顾千秋能说什么呢。 但她毕竟是顾千钧的亲妈,这种时候总不能说是自己儿子不懂事,所以一股脑全都赖在了她头上。 顾千秋也不辩解,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眸道:“我知错了,顾夫人。” “哎,你说你,说不了两句就上火,当哥哥的回来看看妹妹怎么了?”顾千秋的父亲见顾夫人骂完了,才马后炮一般打起了圆场,皱着眉,端起一家之主的气势,道,“千秋,今年你24岁了。” “嗯。”准确地说,不是今年,是今天。 当然,他们也不会记得。 “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啊?”男人手里转着两个文玩核桃,“女大当嫁,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事了。我听说你和邵家的小公子一直玩得不错,不打算发展一下吗?” 虽然今天到家之后父母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在扎她的心,可是加在一起,也没有“邵家的小公子”这六个字扎得深。 顾千秋突然就累得不想开口,连应付都不想应付了。 她低着头,淡淡道:“不打算。” “人家看不上你吧?”顾夫人冷笑,斜眼睨着她,“邵家那是什么人?整个华中华北数得上名的大商场全都是他们家的产业,生意都快做上天了,能看得上你才怪。” 她阴阳怪气地奚落完顾千秋,才长喘了口气,笑道:“行啦,你也别老在心里埋怨顾家对你不好,婚姻大事上我们还是想着你的,我和你爸昨天出去应酬,看那个汤家公子就不错,家里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最关键的是,现在政府有个新能源的项目招标,汤家负责做环评,你哥要是能中标,拿到政策扶植的项目,那未来肯定是顺风顺水的……” 她后来说了什么顾千秋都没仔细听。 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却在这个傍晚,头一次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顾千秋不着痕迹地深呼吸,笑笑,“知道了,我尽量。” 说完就转身上楼了。 顾夫人已经很多年没见她这副明摆着就是敷衍了事的样子了,一时间怔在那,渐渐显出怒容,“你说她这是什么态度!小时候就那么傲气,看了就让人心烦,好不容易以为这两年长大了懂事了,又开始闹脾气了,她还真当她是顾家的千金大小姐了?” …… 顾千秋回到卧室,关上房门,还能听到楼下尖锐的斥责和抱怨。 她连走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闭着眼睛不想管,铃声响了一会儿断掉,紧接着又响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了好一阵子,她终于烦躁得从包里掏出了手机,单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着发根,抚平自己的情绪,“喂?” 那边,却是意想不到的人,“千秋啊……” 顾千秋怔住,轻轻“嗯”了一声,把手机屏幕拉远,看了下通话中的来电方,确认自己没听错,“找我有事?” 这个人,已经半年多没找过她了。 “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着现在你应该下班了,给你打个电话。”那边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你吃饭了吗?我就在你家小区外面,要是没吃的话……我们……” 顾千秋抬眸望着窗外的暮色,连夕阳都仿佛比平时黯淡。 她说:“等等,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顾千秋对着镜子,卸了精心化过的浓妆,换下了火红的风衣,把头发扎成马尾,穿着运动服就出了门。 路过客厅时佣人问她去哪里,她也只说去锻炼身体。 出了小区门外,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本该早已陌生的身影。 那人朝她走来。 顾千秋于是就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身材很好,五官生得美艳动人,虽然身上的气质感觉像个长辈,可她皮肤的状态却十分年轻,眼角的纹路更是浅到几近无痕。 如果不是顾千秋知道她的年纪,绝对看不出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顾千秋想,她大概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连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都少有男人能抵挡这种风韵犹存的诱惑,更不用说二十多年前了。 不过,都说红颜薄命,这个女人太漂亮的代价,可能就是命不好。 “你想吃点什么,今天妈妈请客。”她走上来,亲切地握住顾千秋的手,笑得和蔼。 顾千秋垂眸望着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眉心轻拢,却没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她问完,又恍然道,“是不是在减肥?也对,女人还是要对自己狠一点,不然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呢?我闺女长得这么漂亮,嫁妆肯定也要他个千八百万的!” 她说着说着,见顾千秋突然抬起眼帘看向自己,目光平静淡漠,有什么情绪,却让她戛然住了口。 半晌,她讷讷道:“哎,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去吃饭吧。” 她带着顾千秋随便在街边找了家规模不算大的火锅店,边吃边聊天。 顾千秋断了母乳开始就被送到了姑姑家,因为姑姑膝下没有孩子,顾老爷又极其传统,不想让家里的子嗣旁落,反正她是个私生女,她姑姑若能生,生出来的也是外姓的孩子,索性就扔给了姑姑。 后来姑姑病逝,姑父另娶,顾千秋才被接回顾家。 所以其实她的成长轨迹里,这位生母并没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 她和她没什么话好说,至于为什么要同意她见面的请求…… 顾千秋潋滟的瞳光里倒映着寂寞的晚霞,映出来的内容,却比晚霞更寂寞。 ……无非,就是今天特殊,所以想找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一起度过。 就连她妈自己也没想到今天真能约到顾千秋,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过生日的时候肯定会有一大堆世家公子追着排着请她吃饭呢。 她边涮了肉夹到顾千秋碗里,边道:“千秋啊,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顾千秋不想回答她这种无趣的寒暄,也没有动她夹来的肉,“一般。” “对了,你手头宽裕吗?”与她样貌相仿的女人坐在她对面,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着问,“能不能再给妈妈拿点钱?嗨呀,你不知道,钱真是王八蛋,根本就存不住,一眨眼的功夫就花没了。” “是输没了吧。”顾千秋望着她,眼神静如死水,没有波澜。 被她看穿,女人尴尬地笑笑,又问:“那你到底有没有呀?” 顾千秋反问:“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女人有些恼了,“千秋,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你现在架子大了,妈妈找你也不行了?” 顾千秋沉默了。 “妈妈好歹也十月怀胎生了你,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我说顾千秋,你不会真打算当个白眼狼吧?” 女人收敛起原先的虚情假意后,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来。 顾千秋听得皱眉,过了很久,她才打断她道:“妈,可以不是今天吗……” 声音轻得几乎被煮沸的火锅汤盖过去。 邵顾番外013 何必这样施舍,让你我都难堪 女人却还是听见了,板起脸,“什么今天明天,这离你家就几步路的距离。你没有钱的话,首饰也行啊!随便拿两件先给妈妈抵上不就完了吗?啊?你说呢千秋?妈妈在这儿等着你,好不好?” 顾千秋攥紧了手,指甲扣进掌心,“我没有。”说着,她站起身,告辞道,“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吃吧。” 女人变了脸色,猛地抓住她的手,“顾千秋,我是你妈,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就这么对我?!” 顾千秋看着她,“你倒不如别把我生下来。” 她一根根掰开了女人抓着她的手指,这时女人却突然瞄上了她手上亮晶晶的戒指,“这是什么!顾千秋,你还说你没有?!” 她边说边动手要从顾千秋手上把戒指拔下来,顾千秋愣在原地,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明抢她的东西! 周围的人都在看这里,顾千秋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么多年她很少有这样难堪的时候,就算有,也大都是邵玉城给的,而不是别人。 那戒指是按照她的尺寸定做的,严丝合缝戴在她手上,并不好摘,女人到最后红了眼,用力地拔,“你给我拿下来,拿下来!” 顾千秋痛得甩开她,“你疯了吗?” 女人被她大力甩得跌坐在椅子上,怔了几秒,痛苦出声,“千秋,妈真的没办法了,妈也不想再找你要钱了,可是妈借了高利贷,再还不清的话他们要妈妈的命啊!你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去死吗!你能吗!” 顾千秋头痛欲裂,心脏也快被什么撕裂,她只恨自己没有关了手机回家躺着睡上一觉,为什么要接这个女人的电话。 她想走,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望着那张和自己六七分相似的脸,片刻,她闭了闭眼,哑声道:“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明天我把钱打到你卡里,以后你别再找我,听见了吗?” 女人眼神一亮,立马收住了眼泪,止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多了也不要,我就要三十万,三十万就够了!你是顾家的千金小姐,你的零花钱都比这个多!” 【你是顾家的千金小姐。】 这话,如同拨动了顾千秋脑海里的某根弦。 回荡开的,是另一个女人尖锐的话音—— 【她还真当她是顾家的千金大小姐了?】 顾千秋抬手把脸埋了进去,再放下时,指尖都是湿的。 三十万,对于顾家的千金小姐来说,可能不是个什么天文数字。 但顾千秋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她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钱。 若是早几天,她大约会和邵玉城借,打个欠条再慢慢还他——以前都是这样。 邵玉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点钱还不够他每个月保养他那一车库的爱车。他也说过不用她还,但顾千秋执着地打工、攒钱,然后定期还给他,他看她坚持,最终还是由她去了。不过他是个很好的债主,从来不催债,她还他就拿着,不还他也不管不问。 甚至顾千秋想,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她欠他多少,又还了多少。 只是今天,顾千秋实在不想和他开这个口。 她光是想到邵玉城三个字就觉得心里冷得发疼。 走在深秋夜晚的马路上,凉风乍起,吹得顾千秋眉心胀痛。 她不记得自己沿着这条路走了多久,却也不愿回头。 蓦地,从背后传来刺眼的灯光,她前方的路被车灯照得明亮。 下一秒便是开车门、关车门的巨大声响。有人冲上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臂,怒意就这样透过她冰凉的皮肤传进血液,她被他吼得呆在那里:“顾千秋你大晚上不回家,一个人在这里晃什么!” 顾千秋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这过于突然的光亮,还没回话,肩上就多了件外套。 邵玉城去过顾家,听说她出来夜跑,沿着她平时的路线找了她两个多小时,一直不见人,他又急又气,最后开了她手机的发讯器,却看到她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天知道,他有一瞬间心脏都快被某种遽烈的恐惧勒得四分五裂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样明艳动人的顾千秋。 不顾自己喝了酒,他一路闯了无数红灯,各种违章变道超车,狂飙到了这里。 却看到她像个游魂一样在空荡荡的街上飘。 邵玉城心里的慌张和不安一瞬落地,全部砸成了怒火,刚想对她发脾气,却发现她的手那么凉。 他再怒,还是先给她披上了外套。 然后,准备继续教训她时,她却意外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邵玉城被这无波无澜的一眼看得震住。 长眉倏地拧起来,他冷声问:“你哭了?” 顾千秋也怔了下,抹了抹眼角,泪痕早就干了,她道:“没有。” 男人没什么温度地弯了弯唇,黑眸锐利,“那是我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顾千秋低下头,不看他了。 邵玉城想问她为什么哭,又想起今天自己做的那些事,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呼吸也塞成一团,上不去下不来。 今天是她生日,他却…… “方便送我回家吗?”顾千秋却好似早就忘了这件事,笑容如轻烟般笼着她的眉眼,淡得无迹可寻。 他细心地发现她已经卸了妆,却像洗尽铅华,露出更加珠圆玉润的柔光。 早知道顾千秋漂亮,却还是被这样的她震慑了心神。 她见他不答,以为他不愿意,便道:“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打车也……” “闭嘴。”他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拉开车门,“上车。” 顾千秋看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迟疑了下,自觉走到后面,“我坐后面就好了。” 她温凉的嗓音一如既往,与世无争,静水流深,可邵玉城却无端揪紧了心。 他不知该如何抵御这种感觉,甚至不知它们从何而来。 只是让他不舒服,非常不舒服,他紧盯着她的脸,一字字道:“坐前面。” 顾千秋却笑了,“因为叶楚不在吗?” 何必这样施舍,让你我都难堪。 邵顾番外014 你不过就是比别人多认识我几年而已 邵玉城刹那握紧了拳头,胳膊上的青筋和肌肉让他熨帖整齐的衬衫被撑变了形,他沉着眸,眼里透出的光比远处的夜空还要深邃幽暗,那其中藏着的情绪,顾千秋竟突然看不懂了。 他的目光就这么死死绞着她的脸,开口时,却又错开视线,看向别处,“顾千秋,楚楚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邵玉城问完这话,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难堪什么。 秋风在倏忽间静止,二人所处的一方天地毫无征兆地死寂下来。 良久,只听身侧的女人莞尔笑出声来,“叶楚和你说的?” 邵玉城下颌一紧,终于回过头来凝视她,“谁说的不重要,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她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邵玉城被她这亦真亦假的调笑激怒,可他也清楚,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 他尽量平静道:“顾千秋,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你别总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故意气我。你明知道我们……” 他没说下去。 或者说,她温凉如水的目光,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他看着她这样的目光,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明知道什么?”她反问。 见他不说话了,她接过话来:“既然如此,我也来问问你,你和叶楚在一起是认真的吗?” 邵玉城慢慢点了下头,“是。” 他觉得自己是因为思维僵住所以动作迟缓。 可在顾千秋看来,那就是深思熟虑过的郑重。 “我喜欢你,你会和她分手,跟我在一起?” 邵玉城眉头紧锁,瞳光晦暗幽深,两个字像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海底,“不会。” 他永远不会和她在一起,永远不会。 他不假思索的坚定让顾千秋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短暂得像是谁的错觉。 随后,她挑了下眉,重新笑开,“所以我喜不喜欢你又怎么样?难道我喜欢你能满足你骄傲膨胀的自尊心?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说给你听,你付钱就行了。” 邵玉城最不爱听她提“钱”,每次她提起“钱”时那副嘴脸都让他想到外面那些嫌贫爱富、又虚荣又廉价的女人。 他脸上已有薄怒,阴沉地觑着她,“你不会好好说话?”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亏他还特意追到这里,怕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对他有好感,那他今天在明月坊的做法无疑是在她心上狠狠戳了一刀。 “我觉得我很客气了。”顾千秋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特别,一如往常那般轻巧明媚,“你的楚楚跟我很熟吗?她怎么说我,你就怎么信?还亲自跑来问我这么智障的问题,你是今天在席上羞辱我没羞辱够,还是谈个恋爱把脑子都谈没了?” 邵玉城一愣。 听她这样讽刺他,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 而是……松了口气。 像是,总算否定一个令他提心吊胆的猜测。 又像是,某种期待忽然间烟消云散。 那一秒钟里,他甚至尝不出自己舌尖弥漫的是种什么味道,酸,涩,苦,还是什么。 半晌,他低低一笑。 也对,她怎么可能喜欢他。 顾千秋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硬邦邦地看向远处,道:“不喜欢最好,还省得我想方设法拒绝你了。” 顾千秋没吭声。 邵玉城抬手要将她整个人塞进车里,可是推了她一把,女人却纹丝不动。 心头的烦躁越卷越多,他不耐地问她:“顾千秋,你打算在这站到什么时候?” 女人如梦初醒,转头朝后座走去。 邵玉城见她还犟上了,愈发不高兴,攥住她的手臂,不容置喙道:“就坐前面。” 顾千秋笑了,“叶楚不会不高兴吗?” “你总提她干什么?”邵玉城沉着脸,眉心积聚着霜寒。 那一看就是心上人受了冒犯后极度阴沉不悦的脸色。 顾千秋心里实在不舒服,索性不与他对视,甩开他的手,“不提她就不提她,我就是不喜欢坐前面,可以吗?” “你今天任性起来还没完了是不是?”他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怒喝。 “我任性?” 顾千秋的脚步突然刹住,回头往他,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她顾千秋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全世界恐怕就只有他邵玉城一个人会觉得她任性。 她阖了下眸子,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眼角眉梢弧度不减,“邵小公子说得对,我就是任性,无药可救的任性。想必你去顾家的时候佣人也告诉过你我是出来夜跑的,那就不麻烦您送我回去了,我正好自己跑回家,全当锻炼身体,您请便吧。” “顾千秋!”他厉声唤她的名字,音量接近于吼。 顾千秋头也不回。 这一个背影,让他蓦地想起了小时候的她。 那个骄傲、不屈、冷漠又高高在上的她。 顾千秋到底是没看到他眼里那一刹的风起云涌。 只听到他一声阴鸷地冷笑,“倒是我多此一举了,你爱跑回去,随你!”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驾驶着跑车从她身旁疾驰而过。 顾千秋停了脚步,久久未动。 脚下踏着的一方红砖上,却逐渐多了一滴滴水渍。 …… 邵玉城开车回到家,没急着把车停进车库,倒是靠在花园铁栏杆外面将车熄了火。 他点了根烟,默默在车里吞云吐雾。 他没有开灯,余光却能清晰地瞧见副驾驶座位上妥帖安放的东西,那么深地扎在他眼睛里,根本无法忽视。 如果不是顾千秋那个倔女人非要和他耍脾气、死活不肯上车,那她一坐进来,就能看到它。 邵玉城买它的过程很简单——打了个电话,安排秘书询问了邵氏旗下所有商场里入驻的数百家珠宝、玉器品牌,甄选条件只有三个字,最贵的。 秘书多留了个心,拿了几款价格差不多、都在七位数左右的珠宝首饰。 这几款在市面上并不常见,因为制作工艺复杂、钻石成色绝佳,都是各个品牌的镇店之宝。 拿到手的时候,他仔细打开端详了一阵,事实证明,这东西贵还是有贵的道理,每一款都精巧漂亮,独具匠心。 他选了一条看着最顺眼的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它很衬顾千秋。 他甚至闭上眼都能想见她收到这条项链、双眸泛起晶亮的波光的样子。 思及至此,他烦躁地抽了一口烟,打散脑海里那些画面。 正好看见另一辆车停在了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顾家大门。 从车里下来了一个女人。 邵玉城一看,目光陡然变得危险幽暗起来。 那是几分钟前还在几公里开外的巷子里和他闹脾气的女人,也是,他之所以不回家,停车在这里等的女人。 他再怎么气她恼她,到底还是拗不过自己心底担忧她安危的念头。打算在这里抽根烟,平静一下心情,等到她回家再把项链交给她,然后不管她是不是会感动得抱着他的胳膊对他百般道谢,他都会非常冷酷冷漠冷心冷情地甩开她,昂首挺胸大步走回家。直到她像往常一样知错了、主动过来道歉,他才会理她。 结果,却和他想得完全不同。 顾千秋不是自己跑回来的,而是坐车回来的。 这辆车也不是出租,而是辆一百来万的私家车,车牌尾号五个8。 每一处都是地位和财富的象征。 顾千秋下车后,驾驶座上也下来个男人,乍一眼看上去,邵玉城就只看出了两个字——油腻。 那男人少说四五十岁了,头顶光秃秃的,油光满面、肥头大耳,脖子上的肉挤出了他好几层的下巴。哪怕穿得人模狗样,却掩不住浑身散发的那种令人反胃的气息。 男人伸手揉了揉女人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动作亲昵得可怕。 顾千秋却连躲都没躲,反而对他娇声笑了出来。 笑容不同她方才对他笑的样子,但,一样的虚假。 邵玉城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被那男人的动作扯紧了,可顾千秋却还嫌不够似的,干脆又放了一把火来烧他。 他扔掉了烟头,踩在脚下,未曾熄灭的火星把地毯都烫出了一小块焦黑,宛如在他心上烫了一个洞。 顾千秋正和男人说着话,忽听不远处车门被用力甩上发出的震天响。 她一怔,男人显然也有些吃惊,他们刚路过那里就看到了那辆车,车上黑灯瞎火的,二人都以为车里没人。 车里的人下了车并未回家,他踏着夜色,脚下凌厉生风,一步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顾千秋微微颦起眉尖,身旁的人亦皱起眉,“千秋,是你认识的人?” “嗯,隔壁邵家的小公子。”她垂眸道。 老男人喃喃重复:“邵家?” 他突然面露欣喜,“是那个邵家?” 顾千秋无力地点点头。 老男人立马迎了上去,离邵玉城还有三步远时,笑道:“这位就是邵小公子吧,久仰久仰。” 谁料邵玉城却冷冷一眼削了过来,差点把他冻到窒息,“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攀交情?”岑薄的唇吐出锋锐的字眼,与他眉目间的阴沉暴戾仿佛同出一脉,“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老男人面容一僵,回头尴尬地看了眼顾千秋。 后者还低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有插手为他解围的意思。 “还不滚,听不懂我说话是吗?”邵玉城蓦地收攥手掌。 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辨。 老男人不敢得罪他,赶紧对顾千秋道:“千秋啊,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顾千秋点点头,微笑,“慢走,路上小心。” 车子一路绝尘而去,顾千秋目送着他离开,刚要转头进家门,就被身后冷冰冰的话音钉在原地:“顾千秋,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他才离开她多长时间,五分钟有吗?立马就能找到护花使者? 顾千秋不想理他。 “你缺钱吗?”他见顾千秋不说话,声调提高了好几度,怒火更是直观地冲在她的脊梁上,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你不是不知道,只要你顾二小姐肯点头,郁城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们排着队想上你!这种身价,出去卖好歹也挑挑对象,这种一看就肾虚的老男人能满足你吗?嗯?” 顾千秋背对着他,平视着花园里凋零在秋风中的蔷薇,眸光沉静,无喜无悲。 “你给我说话!”男人是真的怒极,跨到她身前,死死捏住她的下巴,目光狠戾得能穿透她,“别他妈装死!” 遽痛从下颌骨上传来,顾千秋被逼得不得不看向他。 她说:“放手。” “让我放手?”邵玉城冷笑,指着老男人刚才停车的位置,“他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 顾千秋是真疼得厉害,但她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在万箭穿心时也能笑得出来,“你不是说我卖给他吗?他给我钱,我怎么就不能让他碰了?” 邵玉城被她这云淡风轻的笑容击中了眼底深藏的什么,眸光瞬间四分五裂,从缝隙间涌出更多猩红的怒火。 “顾千秋,你要不要脸?!”他狠狠甩开她,看到她趔趄着退后几步,甚至扬手逼近,好像要给她一巴掌。 顾千秋揉着自己的下巴,阵痛让她无法思考,余光里她只看到男人高高扬起的手掌,脸色顿时惨白。 这一幕,把两个人的记忆都拉回了几年前那个篮球场。 他也是这样朝她抬起巴掌。 顾千秋那时候说,对她来讲,巴掌扬起来和已经落在脸上,区别不大。 宛如一盆冷水凌空浇下来,邵玉城想到这里,动作僵住,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凉了。 顾千秋很快调整好表情,又淡淡笑了,“邵玉城,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我缺不缺钱,去不去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就是比别人多认识我几年而已,就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品头论足了?呵,这屋子里我叫爹叫妈的人对我有生养之恩,他们都没干涉我,你不嫌自己管得太宽么。” 邵顾番外015 一旦在心上留了疤,怎么都去不掉 邵玉城从来没听她这样对自己说过话。 ——你不过就是比别人多认识我几年而已。 听起来,这几年对她而言,毫无意义,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说完,眼底的笑意兀自落成深浅不一的阴影,“我知道你喜欢叶楚那种干净无瑕、单纯善良的姑娘。但是女人不是只有那一种活法,更不是谁都该用让你喜欢的标准衡量自己,毕竟……我活着不是为了让你喜欢。”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变成叶楚那样,他难道就会多看她一眼吗? 不会。 顾千秋比谁都清楚,不会。 “所以,别拿我和你冰清玉洁的女朋友相比,我和她不同,也不想当她那种人。最重要的,我没她命好,我身边没有能为我遮风挡雨开路护航的人——我爷爷以我为耻,我父母每天盘算着我能卖多少钱,我的青梅竹马……” 她说到这里,突然苦笑着看了他一眼。 邵玉城被那简简单单的一眼看到手脚冰凉。 她没有继续把话补充下去,他却知道,顾千秋在这沉默的一眼里省略了多少东西。 她的青梅竹马,也就是他。 他刚才对她的态度里,除了鄙夷就是厌恶。 “谢谢你今天的坦诚,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你心里这么看不起我,这么讨厌我。” 顾千秋笑得很温和,没有半点怨怼,可邵玉城却忽然慌了,“千秋,我……” 这几年里,他是亲眼看着她秋水般的眸子是怎么一点点从潋滟鲜活,到如今的安然沉静。 又是怎么在今天这短短一个晚上,凝固成一片波澜不起的死寂。 她解释了吗? 她没解释。 甚至,这番话好似还默认了他对她恶意的猜测。 可邵玉城却再没了刚下车时那种自负傲慢,那种笃信自己有资格质问她、训斥她、怒骂她的高姿态。 “叶楚活得简单,所以干净,这很好,你能找到你喜欢的女孩,我为你高兴。但我不是她,我想要什么,我得自己去拼。”她慢条斯理地讲完,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问,“我说明白了吗?” “如果明白了,就请你离开吧。”她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眉间的倦意掩饰不住,“至少今天,我不想再看见你了,邵玉城,你走吧。” 邵玉城猛然惊觉,在她娓娓的几句话里,他已经,忘了生气。 心中有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超越了他自以为的无法平息的怒火。 痛得令他不知所措。 他突然,就不想这么放她离开。 于是在顾千秋路过他身边时,邵玉城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他的目光紧得好像在和什么东西狠狠较着劲,“顾千秋,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统统都给你!” “和那个老男人划清界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车、房子、珠宝、黄金、股票还是什么?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能给你比他好一万倍的!” 话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掷地有声。 顾千秋愣了愣,手被男人攥得生疼,挣脱不开,只好无奈问:“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她似乎是真的疑惑,黛眉都蹙了起来。 “因为他想包养你。”邵玉城说到这里依然咬牙切齿,目光晦暗可怖。 包养?顾千秋一笑,本来应该解释,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变成了:“这么说,你也想包养我?” 男人挺拔的身形在月色下陡然一僵。 “别傻了,邵玉城。”顾千秋没用多大力气,却拂开了手腕上他攥得发白的手指,目不斜视地路过邵玉城身边,“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同情,你做这种事让叶楚知道了,她心里也不会好过。既然你把叶楚放在心上,就应当记得,她还是一朵不谙世事、细皮嫩肉的小娇花。没受过伤的女孩子都娇嫩着呢,一旦在心上留了疤,怎么都去不掉,懂吗?” 邵玉城喉头如同被什么塞住,狠狠一哽。 他险些便反问她,那你呢,顾千秋。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过尽千帆,遍体鳞伤的呢? 这些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你是什么时候、又是被谁伤害了? “不过我倒真是有事想麻烦你。”她走出两步,想起一些事,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 被她这样望着,邵玉城纵使有万分不甘不愿,也只能化作沙哑的两个字:“你说。” 顾千秋踟蹰了一下,直言不讳道:“我需要三十万。” 她顿了顿,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当然,这么大一笔钱,肯定不是白和你要,我一定会还你。作为担保,这个东西,我先压在你那里,等我还清了这笔钱,你再把它给我。” 哥哥给她的戒指,她自然不能拿去当掉。 而三十万,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她不能毫无诚意就贸然向邵玉城开口。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男人一双黑眸却倏尔像是被打翻了墨砚,漆黑的墨色在他眼底沉缓地流动着,他就这么看了她半晌,竟不知自己该先开口问哪个问题。 最后,他重重闭了下眼,逼退眼中又一次拍打上岸的冷厉和质问,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具有杀伤力。 “你就是为了这三十万,才委身于那个老男人的?” 顾千秋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叹了口气,“我确实想过和他借,但是还没开口,就被你搅合了。” “搅合……”男人咀嚼着这两个字,眸光一刹阴鸷,心头又搓出一抹幽幽的火苗,他竭力压着,问,“戒指是谁送你的?” 顾千秋这次没犹豫了,“我哥,送我的生日礼物。” 邵玉城冷笑,“顾千秋,你是想不到借口了,所以用这种拙劣的谎话骗我?” 顾千钧人现在还在国外,哪有空给她送什么戒指?就算是托人带回来、或者邮寄回来的,当哥哥的送妹妹戒指,又成何体统? 顾千秋道:“你不信自己打电话问他。” 邵玉城逼仄的眸光一瞬也没离开她的脸,“我真的会去问。” “问吧。”她无所谓。 然后,他又提出第三个问题:“你要钱做什么?” 顾千秋没具体回答,只说:“私事。” “你想要什么名牌包包、衣服,我可以直接送你。” “不,我只要钱。”她说,“给我钱就可以。” 邵玉城听到这话,脑子里有根弦终于崩断,“给你钱就可以?他给你钱,你就可以朝他卖笑?” 愈发咄咄逼人的质问,顾千秋却像不在意似的笑开,“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不给我钱我也得对他笑。” 她垂着眼帘,“再怎么说,他也养了我将近八年。” 邵玉城蓦地一震,眼里浮起些许不可思议。 “他是……” “我姑父。” 顾千秋从断奶开始就被送到了姑姑家,直到姑姑死了才回到顾家。这件事,邵玉城知道,但他从来没见过她姑父,只听顾千钧说过一次,她姑姑的死和那个男人脱不开关系,因为这个,顾千秋似乎是有些恨那个男人的。 恨归恨,毕竟是养育之恩。 那些年,姑父和姑姑一样,是真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的。 邵玉城心中一紧,再看到她眉眼间的凉薄和寡淡,他的手都开始抖,“千秋……” 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顾千秋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听他说了,她把戒指往他手心里一递,“交给你是相信你能帮我保管好,不管你有多讨厌我、多看不起我,我都拜托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在我还清你钱的时候把这枚戒指还给我。” 邵玉城心里拧得更厉害,他收拢五指,把她的手和她递来的戒指一起攥进掌心,涩然道:“顾千秋,戒指你自己拿着,钱,你需要我给你就是了,你不必……” “别了。”她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们还是有个担保比较好。” 说着,她又笑了,“毕竟我好像就长了一张骗人的祸水脸,不值得被人相信。” “不,我信你!”他用力扯了下手臂,险些把她卷进怀里,低低的嗓音在她耳畔环绕,回声阵阵,“我信你,顾千秋,我信你。” “你信我?”她的眉梢轻耸,像是在笑。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了。 上一次,是因为篮球比赛球鞋被破坏的那件事。 可笑的是,那时他也是不问是非地先把一切都赖在她头上,待真相大白以后,却转过头来对她说,他信她。 顾千秋想,他总是说她虚伪,到底虚伪的是谁? 看到她的笑,邵玉城心中的慌骤然扩大,他知道,他今晚的行为早就表达了一切。 说“信她”,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顾千秋却不怎么在意地轻轻道:“嗯,谢谢你的信任。” 邵玉城手脚冰凉。 她没有质问他,没有反驳他,没有用他今晚的混蛋作为来佐证他不信她,而是摆出一副不想追究、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来,浅笑嫣然地说了句,谢谢你的信任。 他知道顾千秋不是在讽刺他。 她很少做这种事。 她会这样说,多半是,她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他是否伤害了她,不在意他是否相信她,甚至,不在意他是否在忏悔。 叶楚就不会这样,倘若今晚这些都发生在楚楚身上,邵玉城敢肯定,她会哭到撕心裂肺,和他闹个没完。 就像顾千秋说的那样,她还是一朵不谙世事、细皮嫩肉的小娇花,没受过伤,所以娇嫩,所以一旦在心上留了疤,便怎么都去不掉。 感受到女人抽手要离开,他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嵌进胸膛,好似这样能堵住他心口那个巨大的窟窿。 声音低哑,粗砺,急迫,尽失往日从容:“千秋……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我给你准备了最大最贵的钻石,你来,你来看。” 邵玉城从来没想过自己哪天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紧张拘束,可顾千秋,却生生让他变成了这样。 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自己车的方向带,拉开车门取出盒子,俊朗如玉的眉目间满是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卑微和讨好,“你看,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我让人换掉,给你换更贵的,但可能要过两天才能送来,国内已经没有比这个更贵的了。” 顾千秋就这么淡淡望着他手里的盒子,连打开的意思都没有。 邵玉城心里揪紧得难受,他望着她,第一次说:“是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千秋一震。 她愕然抬眼,正对上他沉痛暗哑又不知所措的目光。 顾千秋从没见过这样的邵玉城。 也从没听过他和谁道歉。 从小到大,就算是他不讲道理居多,每次也必是她先低头。 顾千秋想笑,弧度到了唇畔却莫名显出凄凉。 原来他不是不会道歉,只是他还没把她伤透,所以觉得没必要道歉。 他也不是不会对女孩子好,而是,他没在她身上这样用过心。 如果没有今晚在明月坊的事,如果他不是因为忘了她的生日而有愧在先,他也根本不会这样讨好她吧。 先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顾千秋想,那个巴掌是真的疼,疼到,这个枣甜不甜,她已经不想吃了。 她反手把礼盒推了回去,无视他沉峻晦涩的表情,“太贵重了,我收不起。” 她说完,发现他棱角分明的轮廓紧绷着,失笑,“邵玉城,你不用这样,我是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你放我回去睡一觉,过几天我就忘了这事了。如果你当真愧疚,就稍微宽限我些时日,毕竟我刚工作,薪水也不高,三十万可能要还很久……” “不用你还!”他仿佛终于抓住了能让她在意的事,很快地对她说,“不用还,你要就拿着,不够我还有。我攒了很多零花钱,都是你的。还不够的话,车库里那些车,我都卖掉。你喜欢钱,我就……” 话音戛然而止,看到她温凉含笑的眸光,邵玉城突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邵顾番外016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一) 顾千秋倒是淡然,“怎么这样盯着我?” 她抬手撩了下散落的头发,别回耳后,没有因为他的失言感到不快,反而坦然承认:“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喜欢钱。不过钱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还有我更喜欢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下去:“只可惜,我大概没那个福分,一辈子都得不到它。” 这是邵玉城头一次在她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捕捉到类似悲伤难过的情绪。 一种顾千秋生来就好像没有的情绪。 因为她太漂亮,所以在男人眼里,她的所有情绪都带着感染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浸透人心。 邵玉城也是个男人,他也被她慑住了心魂。 那一秒钟,他想像郁城所有追求过顾千秋的纨绔子弟那样,为她不顾一切、为她一掷千金,为她摘星星摘月亮,傻事做尽也罢,只要能换她一笑。 “是什么,告诉我。”他的声音终于嘶哑模糊,钝器划过地面也不过如此,“千秋,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你说出来,我全都给你找来。” 顾千秋微微窒息了一霎。 旋即莞尔,“算了吧,你找不来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找不来?”他急躁地坚持。 “这是女人的秘密,我不会说,你也别再问。” 这个秘密,告诉谁,都不会告诉你的,邵玉城。 我最想要的东西,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 那天晚上,在顾千秋的坚持下,邵玉城到底还是收下了那枚戒指。 同样的,邵玉城不由分说把他为她选的项链给了她。 倾城换倾城,不拖不欠,倒也公平。 邵玉城的效率非常高,这是顾千秋唯一开口要求的事情,所以他不顾银行的工作时间,当天晚上就安排人把钱打到了她的账户。 顾千秋看着户头里突然多出来的五十万,回他微信:“多了。” 他说:“你留着用,女人有得是花钱的地方,你又刚入职,行头上不能让人看扁了。” 顾千秋盯着那一行简简单单的字,捂着嘴想哭。 她不知道这是邵玉城编了好半天的借口,她只想,叶楚真的厉害,能让一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成长到如此细心的地步。 像邵玉城这样家境好、有实力的人,他若是打定主意把谁放在心尖上呵护,一定不会让那个人受一丁点伤害。 当时顾千秋是那样想的。 只是她不知道天意弄人,命运往往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笃定全都掀翻。 …… 又是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这两年里,粗心如邵玉城,也隐隐察觉到了顾千秋似乎在故意避着他。 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只要他喊她就会出来,乖乖坐在他的车上,问也不问目的地是哪里。不管他把她带到哪,她都会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 尤其是最近一年,她拒绝了很多次邵玉城的邀请。 不过那些邀请,多半都是闲暇之余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喝酒打牌唱唱k。 真正让邵玉城在意的,是今年他的生日,顾千秋依然没来。 聚会的地点,订在了江北那一大片由邵家开发的商娱一体化区域里最豪华、最富丽堂皇的宴会厅。 它在江之阳侧,与水相伴,水自古以来便主财运,那个地方又是郁城地理位置的中心,是绝佳的块风水宝地。 据说曾经郁城的市区划分与现在不同,城市的行政中心其实被定在了另一个地方,但是因为这里实在繁华,越来越多的大商场、大品牌、房地产商逐渐在这里落户、开发,生生把这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市中心,后来连市政府都迁到了附近。 邵家也因此飞黄腾达,门楣光耀起来。 当然,这都是邵玉城的爷爷和父辈的杰作,与他本人无甚干系。 这个宴会厅,也被普通老百姓称为滨江酒店,俗气又响亮。 但很少有人知道,它其实有个风雅万千的名字—— 结海楼。 这里…… 邵玉城望着酒店大厅里雕梁画栋、无比精致的装潢,视线却久久停留在那副雕刻在厅门的诗句上。 从18岁开始,他就一直想再来这里一次。 不是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而是和顾千秋,两个人。 今年他26岁了,是事业有成的一年,父母大肆张罗了一番,请了许多绅士名流、世家淑女。商伯旸、傅言、江临自然也在其列,而顾千秋作为他从小最好的“朋友”,又是父母一直喜欢的邻家女孩,怎么可能收不到请柬呢。 但是她没有来。 那天顾千秋在公司加班到很晚,顾千钧派的司机等在楼下,连礼服都为她准备好了,让她忙完马上过去。 顾千秋犹豫了下,回复:算了吧。 顾千钧在宴会厅里,扫了眼手机上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邵玉城和他身边那个只能算是清秀的女孩,手指飞快而无声地敲下一句:因为他女朋友? 顾千秋没回。 顾千钧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秒接,应该是一直看着手机,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复。 “过来。”他只有两个字。 顾千秋失笑,“哥,你别为难我了,我这边还有一大堆工作没做完呢。” “别拿这种拙劣的借口糊弄我。”顾千钧一针见血道,“每天派给你的工作都是我过眼的,除非你今天白天什么都没干,否则没有加班的道理。” 顾千秋哑口无言。 捏了捏眉心,想,她还真是一个白天什么都没干。 “你跟她计较什么。”顾千钧淡漠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变得更加低沉有磁性,竟让顾千秋听出了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她和邵玉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邵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人登堂入室。” 顾千秋愣了下,“你调查她?” 男人嗤笑,“我需要?” “那你怎么知道的?” “她穿着高跟鞋少说踩了五次裙子。” 画面感太强烈,顾千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她端酒杯的姿势,外行。”顾千钧盯着女人的手和手里的酒杯,刚补充完,黑眸倏尔被什么一闪。 他轻轻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立马锁定了什么,看清的刹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顾千秋,我给你的戒指呢?” 顾千秋一愣。 戒指……她抵押给邵玉城了。 一天下来空空如也的胃被他这么一问都跟着疼起来。顾千秋捂着胃,倒吸了口气,心虚地答:“在家里。” 那头传来令她胆战心惊的冷笑,“是吗?” 顾千秋瑟瑟发抖,“哥……” “这么巧,我在邵玉城女朋友手上看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顾千钧的语气阴沉得能绞出水来,“你是想告诉我,邵玉城和我心有灵犀,连找人设计、订做都能做出同一款来?” 方才顾千秋还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起戒指,这下,她全明白了。 她咬着唇,收紧五指,心中宛如被人撒了一把滚烫的沙,磨得心尖都出血了。 邵玉城居然把她押给他的戒指给了叶楚? 顾千秋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气得想笑,潋滟的眼瞳里却结出一片寒霜。 她闭了闭眼,低声说:“哥,我这就过去,到了再给你解释。” 顾千钧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虽然不悦至极,但还是习惯性地给她自己处理的空间,沉着脸吐出两个字:“快点。” 顾千秋挂了电话,从衣架上摘下风衣披在身上,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从办公室到停车场不到三分钟。 司机正在车里玩手机,见她动作果断利索地拉开车门,正想着像平时一样亲切地问候几句,冷不丁看到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二小姐为人随和,很少这样。 应该说,从来没这样过。 顾千秋话也不多说,了无痕迹地深呼吸,稳住自己的心态,言简意赅道:“去滨江酒店。” * 滨江酒店,她13岁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和邵玉城一起。 她笑这名字俗不可耐、财大气粗,很有邵玉城的风范。 那时13岁的邵玉城冷哼了一声,傲慢又夸张地对她说:“你别小看这里,一会儿我要带你去的地方,能吓死你。” 他带她来,是为了躲避父母为她请的那些家教老师。 那一天她大着胆子和他逃了出来,两个13岁的毛孩子,开了间总统套房,一整晚。 这个地方,也确实如他所说,让她印象极其深刻。 不为别的,只为0点时,他在一片漆黑中点亮了一瞬火光,捧着一个不知先前藏在那里的巨大的蛋糕,酷酷对她说:“丑八怪,生日快乐。” 不知是邵玉城天生就长得俊美无双,还是火光把他的五官模糊成深邃立体的模样,总之那一幕,帅得让顾千秋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忘记过。 后来她几次想故地重游,可滨江酒店的总统套房岂是那么容易订的? 它大多数时间都归邵家私有,只有很偶尔,才会拿来接待一晚国宴级别的宾客。 她若想去,只能麻烦邵玉城,但是随着年龄慢慢增长,他们逐渐都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她没办法坦然对邵玉城说,我们去酒店开房吧。 所以这个念头就一直搁置到了如今。 她站在滨江酒店的楼下,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巅峰,肉眼几乎看不到顶。 她于是收回视线,走了进去。 十三年了,再踏进这个门,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的目光不期然撞上了大厅里汉白玉雕的一块巨大的、伫立在山水盆景中的、光华皎皎的碑。 碑上刻的字令她陡然僵住。 宴会厅里,叶楚亦是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比大厅里的玉碑规模小上许多,但做工同样精细。 从宴会开始,邵玉城就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那块玉碑发呆。 碑上刻着一行小篆,叶楚不太能看懂,问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邵玉城睨了她一眼,兴致不高的样子,随口答:“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邵母款款而来,正好站在他身后,话是对邵玉城说的,视线则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叶楚,打量够了,才又看向邵玉城,“这不是你18岁那年向你爷爷讨的生日礼物吗?搞得兴师动众的,家里花了多少心思给你?” 叶楚低头,不敢直视邵玉城的母亲,耳朵却一直没闲着。 生日礼物?她心里奇怪。 邵玉城不耐地对母亲抱怨:“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邵母看出他心情不好,可她现在就是不想哄这个宝贝儿子。 他今天私自把叶楚这种灰姑娘带到如此场合,搞得全家心情都非常不好。 邵玉城的姐姐跟在邵母身后,也端着酒杯过来,笑着提醒道:“你忘了,姐姐可替你记得。你成年那年,邵氏旗下最大的上市酒店更名结海楼,手续走了三个多月。专门请匠人雕了1023块顶级汉白玉,加起来比你车库里的车都值钱。” 车库里的车…… 叶楚眼皮一跳,她知道那车的价格,八位数。 这是邵玉城18岁的生日礼物? 邵家上下可真是拿他当宝贝疙瘩。 不过,1023,有什么寓意吗? 这个日子,倒和他们在一起的纪念日差不多,不过就是晚了一天。 正想着,不远处忽而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步履从容端方,节奏舒缓有致,听着就和叶楚走路的姿态大不相同。 也不能说在这音乐流淌、人人谈笑的宴会上,那道声音有多么突兀,但它确确实实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因为,四周有人发现了来人的身份,惊叹道:“那不是顾二小姐吗?几年不见,比小时候更美了……”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那边,连邵母和邵玉城的姐姐都看了过去,面露惊讶喜悦,朝她招手,“千秋,这里。” 这下,就算叶楚不抬头,也知道是谁了。 邵玉城亦是紧紧盯着那处,眸光一动不动。 顾千秋就这么来了,穿着她的风衣、毛衫、瘦腿裤,露脚踝的高跟鞋,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典型的都市丽人风,与在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气氛格格不入。 可是没人觉得违和,所有人都在想,她怎么这么好看。 邵顾番外017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二) 有一种女人生而绝色,为绝色而生,无需精心打扮,便是一身夺目的风华。 顾千秋没想到招呼自己的是邵玉城的母亲和姐姐,这二人令她无法推脱,只好向这边走来。 “伯母,姐姐,好久不见了。”她扬唇浅笑,弧度恰到好处。 余光突然瞧见了邵玉城身侧的叶楚,眼波微微泛冷。 这么巧,她要找的人也在。 邵玉城的母亲和顾千秋亲切地聊了几句,全然不在意她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 叶楚在旁边听得心里发酸。 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水蓝色的长裙。 明明走的也是高贵婉约的路线,邵玉城特意为她买的大牌货——那种穿出去绝对不会给他丢脸的大牌。 可邵母见到她时还是说:“你这礼服看着真便宜,既然跟了城儿,怎么不和他要点好的?” 现在想想,原来便宜的不是衣服,而是她。 真正让邵母喜欢的女孩,就算穿着上班时的工作服匆匆赶来,也不会被批评一句,反而能得到夸赞和心疼:“你说你工作到这么晚,还专程跑来一趟做什么?这种场合也都是图个人多热闹,你累了一整天,晚上就该早点回去休息。” 顾千秋故意娇嗔道:“那不行,没吃到小寿星的蛋糕,少沾了多少福气呢。” 邵母被她逗得开心,点了她眉心一下,“我哪年没让城儿和他姐姐亲自把蛋糕送到你家?你这小没良心的,说得好像伯母不惦记你。” 其乐融融,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你们聊够了没有?” 一旁,猝不及防插入一道低沉躁怒的嗓音。 竟是邵玉城。 他上前掰开了母亲握着顾千秋的手,指着后台,“刚才爸叫你和姐姐过去,喊了你们好几声,还不过去?” 邵母板起脸,斥道:“你没大没小的,别在千秋面前给我丢人。” 然后又对顾千秋笑道,“我和他姐先过去,一会儿来后台吃蛋糕,最大的那块给你留着。” “一言为定。” 二人走后,顾千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却了温度。 她看都没看表情晦暗复杂的男人,径直走到叶楚面前。 同样穿着高跟鞋,叶楚却无端觉得顾千秋连人带气场都比她高挑许多。 “顾二小姐。”她轻声唤她,僵硬地笑,“好久不见,有事吗?” 顾千秋伸出手,也不和她拐弯抹角,“叶小姐,你手里的戒指是我的,麻烦还给我。” 叶楚一愣,下意识用左手护住了右手的指根和戒指。 像是拾起一块遮羞布,极力掩盖着什么。 顾千秋懒得废话,戒指要不回去她没法和哥哥交代,于是再次重复道:“叶小姐,把我的戒指还给我。你喜欢什么,让邵玉城给你买新的。没必要连戒指都戴我剩下的,这不符合你正牌女友的身份。” 叶楚的神经被她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踩痛,她看顾千秋的眼神终于带了敌意。 明晃晃的敌意。 “这是玉城哥哥给我的。”她道,“他给我的,就是我的。” 邵玉城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楚楚手上戴了一枚戒指。 他今天确实把她带回家里,找专业的造型师设计造型、试礼服,还从几个姐姐那里淘来一堆珠宝首饰扔在房间里,让她挑自己喜欢的。 她挑完,他也没仔细看。 叶楚见他不吭声,急得眼睛都红了,摇晃他的胳膊,“玉城哥哥,你跟她说呀,这是你给我的!” “嗯。”他被她摇晃得皱眉,“是我给的。” 顾千秋这才循声看向他。 今晚,她自从出现在这里以来,第一次看他。 目光静凉如水,不起波澜。 让他想起了13岁那年,江心那抹寡淡的月色。 顾千秋早知这戒指肯定是他给叶楚的,却还是在听到这话时,心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了一下。 片刻,她笑开,“邵玉城,这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给她?” 邵玉城不答,他们身边一步远的地方,就是那块汉白玉的碑。 几乎在同一秒钟,两个人都看了眼碑上的字,转瞬间,目光便又同时掠开。 叶楚看到了这一幕,心突然沉下去。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上面的字,她看不懂,可顾千秋却懂。 因为她刚才看那块碑的眼神,与之前邵玉城盯着它发呆的眼神是那么的相似! 一个惊雷劈向脑海,叶楚瞳孔一缩,蓦地想起了1023这个敏感的数字可能代表的含义。 她和邵玉城纪念日的后一天,那是—— 顾千秋的生日! 这个念头让她窒息,宛如尖锐的刀锋刮过她的骨血,怒意顺着被刮破的血管窜上头顶。 叶楚忍着颤抖,对顾千秋质问道:“你的东西?你是他什么人?你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说他的戒指是你的东西?”她看向邵玉城,“玉城哥哥,你告诉她这是谁的东西,你告诉她!” 邵玉城没见过叶楚这么激动的样子,哪怕两年前顾千秋生日、在明月坊不欢而散的那天,她也没有这么激动。 周围的人渐渐看了过来。 邵玉城极好面子,他无法视而不见,面色一凝,对顾千秋道:“千秋,今天是我的生日宴会,你不要来这里闹。不过就是一枚戒指,先借楚楚戴一戴,等过了今天,我让人清洗干净还给你。” “还给她?”顾千秋还没说话,叶楚就难以置信地出声了,“为什么要给她?她喜欢这枚戒指,我也喜欢!邵玉城,你知道戒指是什么含义吗,你给她戒指是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顾千秋被她喊得头疼,按住眉心。 邵玉城忙搂过叶楚,低声哄着,让她小点声,别喊了,大家都在看。 那姿态当真是温存,针一样扎在顾千秋似笑非笑的眼底。 长长久久的岁月里,她觉得一颗真心都被磨烂了。 可还是会被眼前的缱绻温柔扎得心痛。 感受到身后冷漠沉峻的注视,她知道是哥哥在看她,她也知道,这戒指,她必须要回来。 邵玉城似乎是对叶楚的胡闹束手无策了,所以选择了好说话的一方,他望向顾千秋,眉峰凛然,目光郑重,“这个戒指多少钱,我买下来。楚楚任性,你却最懂事体贴,想必不会和她计较。也看在今天我是寿星的份上,给我个面子,嗯?” 他很少这样有商有量地和顾千秋说话。 然而顾千秋感受到的,除了万箭穿心的讽刺之外,没有其他。 “楚楚任性,我最懂事体贴……”她闭了下眼,轻轻重复着他的话,好像在回味和品析。 再睁开眼时,笑意彻底消失,连带着她原本温软如画的眉目都显得冷艳逼人起来,“邵玉城,我懂事体贴不是你纵容她任性的资本。” 如果懂事体贴换来的是永恒的退让和无休止的剥夺,那她就做一回恶人又何妨。 “你为什么一定要争这枚戒指?”邵玉城问。 其实他明白,因为那是顾千钧送的。 然而,说实话,从他第一天见到那枚戒指、见到她递到他手上让他好好保管时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就对这枚戒指充满了不知名的嫌弃和痛恨。 叶楚说的对,戒指的含义,谁都懂。 所以他讨厌她戴别人送的戒指。 “我和她争?”顾千秋闻言终于又笑了,心头的悲凉却愈发收势不住,“我当初把它交给你,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再远再淡,你也会帮我收好它,你当时是这样答应我的。” “我不指望能和你攀交情——当年你能和玫玫阿左绝交,我就知道我迟早也是这个下场,所以,谈交情没有意义。我只问你,是不是今天为了一个叶楚,你连自己的承诺和人格都可以背弃?” 邵玉城被她褐色的瞳孔里那些影影绰绰的内容慑住心神。 他无数次在楚楚眼里看到类似的内容,那是悲伤,是难过,是无力的质问。 心脏猛地揪紧。 他缓缓攥紧拳头,一张俊朗无俦的脸,棱角清晰到伤人,声携霜寒道:“这和承诺、人格没有关系,你别在这给爷上纲上线。不过就是一枚戒指,你只要不在现在闹,我事后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邵玉城,我对你太失望了。” 顾千秋头一次没听他的话,她直视着他风雨如晦的黑眸,说:“我现在就要,拿完就走。” 邵玉城一怔,冰冷的字音从他唇齿间磨碎了挤出来:“所以,你今天肯过来,就只是为了这枚戒指?” 叶楚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含义——现在就要,拿完就走? 她思索片刻,忽然插话:“顾千秋,我可以把戒指给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顾千秋没回答邵玉城的话,而是直接越过他,望向叶楚,“我答应。” 叶楚蹙眉,“我还没说是什么。” 顾千秋莞尔,“恋爱中的女人还能提出什么要求,无非就是和你心心念念的男朋友有关的。你是他正牌女友,要求什么都不过分。现在把戒指给我,我立马消失,以后也不再出现。” 叶楚愣住。 她身旁,邵玉城蓦地僵在原地。 原本盛满怒意和阴沉的脸上,此刻只剩无措。 江临等人就在不远处,看热闹看了很久,见状惊讶不已。 玉城虽然心性不如他们成熟缜密,但年龄摆在那里,这种十几岁小男孩受了打击天塌地陷般的表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他不可置信的目光紧紧绞着顾千秋的脸,嗓音沙哑至极,从深喉里滚落。那么仓促,却又那么沉重,“顾千秋,你为了一枚戒指,要从此消失在我眼前?” ——为了一枚顾千钧送她的戒指。 她已经不声不响地躲了他两年,邵玉城毫不怀疑,叶楚提出的这个所谓“要求”,正好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消失在他眼前的借口。 顾千秋笑着回望他,字字诛心,“你有什么自信,拿自己和我哥给我的礼物相提并论?” 邵玉城闻声,眼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 余光里,那块汉白玉的碑光彩莹莹,他却觉得刺目无比。 他转头去看那块玉碑,手抚摸在那行小篆上,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逐渐大了。 江临傅言等人早已注意到那块玉碑,商伯旸没仔细看过,这时被邵玉城手遮住一半,他更看不清。 于是蹙眉问道:“那碑上刻的什么?”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熟读古籍的傅言淡淡回答。 他也不知含义,只知道这酒店里布满了这种汉白玉的石雕,而且做工精巧无比,石中含玉,字迹刻出来透着玉光,正是因为匠人在汉白玉里嵌入了整块真玉,所以剜掉笔画,那两行字才显得柔光莹润,美不胜收。 当真是费了心思的。 顾千秋见他抚摸玉碑的动作,平静的目光里霎时泛起细小的波纹。 她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是那个意思。 可叶楚死死护着邵玉城的背影,完全不给她反悔和解释的机会,摘下戒指一把推进她手里,“好,戒指给你,你可以走了。” 顾千秋收拢五指,那枚戒指硌得她掌心发疼。 好似在提醒她,她要的都在手里了,她该走了。 再看到邵玉城宽阔而孤独的背影,她嗓子发涩了一阵,临走前,轻声道:“生日快乐,丑八怪走了。” 四周寂静无声。 邵玉城背对着众人,纹丝不动。 江临却从侧面瞧见他沉黑的眼里瞬间涌出的水光,然后他紧紧攥着拳头,闭眼逼退了湿意,再睁眸时只剩猩红的怒和恨。 “滚吧。”字音从心底深处逼出来,邵玉城一字一顿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声音不大,戾气浓稠得让素来见惯大风大浪的江临都跟着皱眉。 顾千秋果然回头就走。 一回头,眼眶便红了。 她想,二十年,总算到头了。 为什么心却像被人拴在原地,她一步步走远,就被越扯越疼呢。 邵母这时忙完后台的事回来,见顾千秋要走了,忙上前,“千秋,蛋糕马上就来,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女孩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震住。 邵顾番外018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三) 江临等人进了房间,虽说他们身世都极其显赫,平时吃穿用度都极尽铺张奢华,却还是被这别有洞天的设计惊艳到了。 这间总统套房,不是普通的垂直墙壁加屋顶,而是被整个巨蛋型的穹顶从四面八方罩住。 穹顶由一整块透明干净的玻璃构成。江临一眼就能看出玻璃材质特殊、密度均匀,没有切割和衔接的缝隙,而且光的入射折射角度似乎也经过了严密的计算,使人无论站在哪里,看到的风景都是连贯写实、没有视觉偏差的。 邵玉城没有开灯,就这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他们抬头便能看到整个放大的天幕呈现在眼前。 广袤无垠的夜空中万千星辰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能压,到脸上来,美得窒息又震撼。 不远处,有江有月,细细听来,还有潮起潮落的声音。 极少有人知道,在这繁华喧闹的都市正中,其实有这样一座世外桃源。 傅言走到巨蛋的边缘,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眸光一动,道:“原来这就是‘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的意思……” 邵玉城没理他。 只坐在床边,在剔透晶莹的月光下,盯着顾千秋的脸。 他想用指甲抠开胃药,又想起自己的手方才染过血,皱了下眉,“伯旸,帮我。” 商伯旸接过药,喂顾千秋吃了下去。 邵玉城像是终于累了,仰躺在她身边,也不管她是死是活。 商伯旸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举动,蓦地有种感觉—— 就算顾千秋今天真的死在这里,他也能和她的尸体一起,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 “你们出去吧。”他哑声说,“我歇一会儿就来。” 商伯旸还待说话,江临使了个眼色拦住他,道:“我们去外面等你。” 邵玉城阖上眸,“嗯”了一声。 他犹记得,13岁那年,顾千秋在这里震惊不已的样子。 一瞬间,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星光闪耀,甚至分不清那些星光究竟是天上的,还是她眼睛里的。 巧的是天公作美,那晚雾气在江面上缭绕,使远处的高楼大厦看起来形同虚幻。 明月挂在天幕,浮在江心,小顾千秋按着圆弧形的玻璃窗,低低惊叹:“这就是书上写的‘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吗?好漂亮啊。” 邵玉城不懂她那些文绉绉的诗句,他只记得她提了“结海楼”这三个字。 18岁那年,爷爷许了他一个心愿。 他想了很久,将这座价值连城的酒店更名“结海楼”。 从那时起,邵玉城就一直想再带她来一次。 他想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用心炫耀给她看,光是想想她可能给出的反应,他就无比期待。 可是今天,就在楼下的宴会厅里,她对他说:【邵玉城,我对你太失望了。】 紧接着,她又对楚楚说:【你是他正牌女友,要求什么都不过分。现在把戒指给我,我立马消失,以后也不再出现。】 最后,她还嫌不够狠,一句话,诛了他的心—— 【你有什么自信,拿自己和我哥给我的礼物相提并论?】 那时,邵玉城怒极恨极,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都不要再原谅这个狠心绝情的女人。 可前一秒还这样冷硬着心肠发着誓,下一秒,又被她一句“生日快乐,丑八怪走了”卷入了剧烈的漩涡。 明明看出了傅三和大哥都在说话激他,他却还是听不得那句“她不会是死了吧”,不假思索竟对傅三动了手。 明明勒令自己不准回头、明明知道顾千钧和母亲绝对不会看着她犯胃病而置之不理,他却还是出手拦下了那杯牛奶。 谁让她是个喝咖啡都不加奶的人。 “顾千秋,我原谅你。”月光下,他伸手触过女人的脸颊,嗓音低不可闻,“今天你说的那些混蛋话,我全当没听见。这个生日不过也罢,我毁了你一次,你也毁我一次。既然你喜欢公平,我们就这样公平。” 他说完,发现她昏睡时依然握着拳,攥着掌心里的什么东西。 邵玉城眸色幽暗,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把戒指从她掌心抠出来。 “但是这个,我不能还给你。今天是个意外,是我没保管好,让楚楚以为这和我给她的那些首饰一样,是她可以动的东西。” “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他嗓音干涩沙哑,“可是顾千秋,戒指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送的都能收,知道吗?” 他最后一句话,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如喃喃自语:“顾千钧对你的心思你不明白,只有你傻得不明白……” …… 顾千秋是在半夜,被邵玉城叫醒的。 因为后厨做了些夜宵送上来,他想让她吃点东西再睡,私心也想能在她醒来吃东西的时候,和她说说话。 顾千秋一睁眼,星光就落进了她的瞳孔里,流光璀璨。 她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望着天空发呆,忽听身侧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你哥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 嗓音缄淡,语调平缓,却更容易让人直观地感受到他的不悦。 顾千秋收回目光,微微皱眉,“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在这里?”男人嗤笑,把后厨送来的夜宵放到她床边,单手插兜,“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其实顾千秋想问的不是他为什么在这里,而是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带到这里。 这个地方…… 满厅都是温暖的回忆。 不适合现在的她和他。 顾千秋蓦地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立刻抖了抖风衣,又掀开被子和枕头。 男人静静看着她忙活了一阵,不冷不热地开腔:“不用找了,你找的东西我拿走了。” 顾千秋僵住,半晌,转过脸去看他,笑里更多是凉薄的不加掩饰的讽刺,“邵玉城,你还真是为了你的楚楚什么都能做。” “和她无关。”男人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戒指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碰到。但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清,所以这枚戒指你想拿回去,以后再说。” 邵顾番外019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四) 高大的身躯落座,让开了背后的玻璃窗,那片视野顿时就开阔起来。 顾千秋不需太刻意,只用眼角末尾就能瞥见窗外的月涌江流,景致如画。 她发了半天呆,在心里盘算着那三十万还差多少才还清。 算着算着,却又后知后觉感到一丝违和怪异—— 邵玉城是真正是金钱如粪土的太子爷,他虽然没对她明说过,但是顾千秋能感觉到,他非常厌恶有金钱的话题。每次她向他借钱,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她追着他还钱,他不情不愿地收下,总好像她才是债主、而他和钱有仇似的。 怎么邵玉城也突然开始拿钱说事了? “行。”顾千秋点点头,“我明天就把剩下的钱都还清,明天晚上我下班以后去拿戒指。” 邵玉城面沉如水地看了她片刻,倏地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一张俊脸说是颠倒众生也不为过,只是此刻,笑容里的湛湛清寒扫在顾千秋的脸上,冷到刺痛。 “这么急?” 她不知他在笑什么,也不知他为什么有此一问,直觉便被他沉甸甸的目光压得低下头。 “我答应叶楚了。”她说,“你言而无信,我却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小人。” “你有什么可答应她的?”邵玉城慢条斯理地反问,字字切中她的神经,“东西你押给我了,现在它在我手里。你答应叶楚,能改变我的决定?” 他寡薄的笑容终于浮出水面,其中彻骨的深寒也再不遮掩,“顾千秋,你不傻,明明知道怎么处置这枚戒指是我的事,就算你想承诺点什么把它换回去,也该来找我而非她。你答应她那无理取闹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原因,你自己清楚,但别当我不明白。” 月光下,女人的身影轻轻一震。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他反复念着这八个字,闭了下眼,嘴角噙的弧度更大,“原来在你心里,我也这么不堪……这样好,公平。” 顾千秋看着他线条锋利的眉眼,以为他又要动怒。 可这一次,邵玉城破天荒地没有和她生气。 他只是把床头的托盘推到她眼前,语调冷漠得一马平川、风波不起,“既然想毁我的生日,那毁完之后,你最好给我开开心心的,别丧着一张脸。我不管你还想怎么样,多余的话以后再谈。现在,先把东西吃了。” 顾千秋怔住,忽然抬眼觑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心中惊疑。 邵玉城,他不像这么沉得住气的人。 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顾千秋第一次无法从这个认识二十多年的男人脸上辨识出什么内容来。 这让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冲动无知的少年了。 他也学会了沉稳老成,也能面不改色地收敛着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见她发呆不动,邵玉城皱眉,冷声道:“我数到三,你自己不吃,我就动手喂你了。” 顾千秋完全陷入他的节奏里,端起碗,很快吃掉了他让人准备的夜宵。 她是真的饿了。 而且,那些都是她喜欢的菜色,细节到连用的什么油都能一口尝出来。 她吃东西的时候动作斯文,表情愉悦,看得出来对这些食物很满意。 如果那时候顾千秋能抬头看男人一眼,便能轻易在他眼中发现他注视她时,满目温和的光。 她吃完东西,踌躇道:“我可以走了吗?” 邵玉城那时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抽烟,闻言无声地笑,“我拦着你了?” 顾千秋哽住。 他确实没拦着她。 可这样深沉难辨的他,竟让她有些不习惯。 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套,“那我走了。” “嗯。”低醇的字音从男人挺直的鼻腔里溢出来,莫名性感,随后,他又淡淡道,“别忘了你自己说的,明天晚上来找我。” “不会忘。” “楚楚提的条件,你只当没听见就可以了,不用陪她胡闹。” 没有听到身后的回答,男人的双眸逐渐黯淡成星光也点不亮的沉黑。 他抽着烟,嗓音沙哑地开口:“再跟我说一次生日快乐吧,顾千秋。” 久久沉默。 邵玉城回过头来,望着那扇半开的房门,自嘲的笑容终于消失在唇畔。 房间里,已然是一片空空荡荡。 只剩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 顾千秋没想到顾千钧竟然一直在楼下等到深夜。 他就坐在大厅里休息区抽烟,连间客房都没有开,身边依次还有医生、邵家的秘书和……叶楚。 秘书见她出来,松了口气,道:“二小姐的身体没事了吧?” 顾千秋礼貌颔首。 “太好了,那我回去也有个交代了,先生和太太急得半宿没睡。” 顾千钧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千秋立马就感受到了他目光中压抑的不悦,但他到底还是顾忌着外人在场,没有马上问戒指的事,而是端起兄长的架子,有模有样地训了她两句:“千秋,你明知道自己的胃不好,还一整天不吃东西,毁了邵小公子的生日宴会不说,还让伯父伯母担心至此,太不懂事了,明天自己带着礼物登门赔罪去。” 千秋低眉顺目,姿态也跟着低下来,“今天是我不对,明天一定去邵家给伯父伯母赔礼道歉。” 秘书常年跟在邵董事长身边,自然修炼了一副火眼金睛,他知道这兄妹俩在唱双簧,不见得心里真有多少“歉意”,可是这些场面话由顾千秋说来,莫名就让人觉得舒心诚恳。 他于是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顾千钧这才把心里深藏的怒意都翻了出来,“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了一个邵玉城至于吗?你死在这他就会心疼你了?” 千秋无奈,瞥了眼一旁的叶楚,蹙眉道:“哥……” 叶楚却轻声笑了,语气空洞至极,“大家有目共睹,他确实是心疼了,顾二小姐这招高明。” 这话,无异于就是坐实了顾千秋故意自虐装可怜的嫌疑。 “叶小姐家教不怎么好。”顾千钧冷冷一提唇角,笑里藏刀,“我和我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 叶楚心里疲累,也不在乎再被他多讽刺这么一句,她径直望向顾千秋,“顾二小姐,邵玉城呢。” “在上面。”顾千秋答,“你可以自己去找她。” 叶楚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心道我要是能进去还会在这里等? “哥,戒指的事情我要解释一下。”顾千秋低声道,“我和邵玉城借了一笔钱,为了担保才把戒指压在他那里。明天就能还清要回来了,你别生气。” “借钱?”顾千钧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你需要钱怎么不问我拿?” 叶楚也有同样的疑惑,但她没问。 “你当时不在家。”她一语带过。 顾千钧想了想也懂了,父母是不可能给她多余的钱的,他双眉紧拧成“川”字,视线沉铸地看了她半天,“问题都解决了?” “嗯?”顾千秋茫然。 “你不是需要钱吗?遇到问题了?” “哦。”不意他指的是这件事,顾千秋反应过来,点头,“解决了。” “还差多少还清?晚上我给你凑齐,明天去把我送你的东西要回来。”顾千钧脸色依然不好,嘲弄道,“平时见邵玉城花钱大手大脚的,看不出来他作风这么穷酸,你跟他借钱还要拿东西抵押?” 顾千秋捏紧发胀的眉心,“是我提出来的,毕竟……”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咬字比先前更清晰,仿佛怕谁听不懂似的,“我和他早就不是小时候那么亲密的关系了。” 叶楚一怔。 顾千钧眯眸听着,听到最后眼尾的余光倏地发紧。 别人不了解她,他却清楚,他这个妹妹一贯不喜欢把私事拿到外面说,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解释,而不是回家单独解释给他听,是为了让叶楚也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别再和邵玉城闹脾气了。 顾千钧突然想问问这个傻丫头,你这样一门心思为他着想,他又知道多少? 看到叶楚若有所思的模样,顾千秋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系好风衣的扣子,淡淡道:“回家吧,哥。我好困,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上什么班!”顾千钧揽着她往外走,斥道,“你明天先去医院给我查查你这要命的胃,养不好你别想上班!” 顾千秋失笑,手指摸到脖子上,想起什么,“我的围巾好像落在上面了。” 前台小姐听到后,马上道:“您要上去拿吗?我给您开权限上楼。” “算了。”顾千秋仔细想了想,“也可能是落在公司了,无所谓的东西。” 前台小姐微笑,“顾少、顾小姐慢走。” 二人走后,叶楚站在原地,久久失神。 这感觉并不好。 诚如顾千秋所说,她是邵玉城的正牌女朋友,要求什么都不过分。 原本她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顾千秋呢,却主动以败者的姿态退出了战场——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过她的敌人,还费心解释,百般维护自己和邵玉城的感情。 就好像你一直深恶痛绝的人忽然伸手救了你。 你不会觉得庆幸和感激,反而会难受。 难受这一切使自己像个小肚鸡肠的恶妇,而她顾千秋却依然风度翩翩、不染纤尘,一副为世人所追捧的女神模样。 这让叶楚开始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可怕的是顾千秋这个女人太完美了,她浑身上下好似真的没有一丝污点…… 怎么办。 要怎么办呢…… 今天邵玉城已经生气了,如果她再揪着他和顾千秋的事情不放,她一定会被他甩掉。 她有这种预感,非常强烈的预感! 叶楚心如刀绞却又不知所措,她掏出手机,给自己身边几个亲密的朋友里面家境最好的女孩发了条微信:【蒙蒙,你知道顾千秋吗?】 对面很快回了:【肯定知道呀,不过我没见过她。你男朋友和她是青梅竹马,你怎么不问他?】 叶楚苦笑回复:【没法问,我觉得他们之间……】 对面震惊地发了好几个叹号,而后又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先前我听不少圈子里的姐妹说,顾千秋这个人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洁身自好。尤其是这两年,她进了顾氏的公关部,动辄就要去陪这个总、那个董喝酒谈生意。只要她出马,没有拿不下来的单子……你说凭什么?】 叶楚茫然:【凭她会说话?】 对面恨铁不成钢:【凭她花枝招展、前凸后翘呀!老男人们不就喜欢这个?不过,听说她嘴上功夫也确实厉害……】 叶楚盯着最后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一时间没明白这个“嘴上功夫”究竟是蒙蒙在一语双关还是自己想多了。 叶楚想了想,为难道:【我以为她还挺好的,人美嘴甜……】 【你想什么呢!傻丫头!你太单纯了,被她骗了!我刚问了圈里一个姓曹的公子哥,他说顾千秋没什么稀奇的,老早就被他睡过了。】 叶楚一震,将信将疑。 对方马上甩来一张截图。 截图里就是蒙蒙和那个曹公子的聊天记录,内容及其详尽,甚至说到顾千秋左胸上有一颗痣。 叶楚当时就懵了。 她想问,邵玉城知道这事吗? 对方还嫌不够似的,又添了把火:【顾千秋就是辆公交车,给钱就能上,你千万提防着点她,她手段可高明了!邵小爷从年轻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就像换衣服似的来来去去,唯独她,一直是他关系最亲近的女人,你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俩人之间能没点事吗?你别告诉我,你还相信男人和女人之间有纯友情,还是和顾千秋这种绝世狐狸精!】 叶楚被好友一番话说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攥紧手机,整个人都开始哆嗦。 原来不是她想多了,而是……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刚才顾千秋和邵玉城在楼上呆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毒虫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想,她必须要让邵玉城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正想上楼,却被前台拦下,“少爷吩咐了,今天晚上他就留宿在楼上,别人不准进去打扰。” 叶楚冷着脸,“我是他女朋友。” 前台客气道:“您可以给少爷打个电话,让他下令放行。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希望您不要为难。” 叶楚被她一噎,猛地想起方才顾千秋说围巾可能落在上面时,前台完全不是这副嘴脸。 她的唇瓣都快咬烂了,问:“那为什么顾千秋随时可以上去?也是邵玉城吩咐的?” “少爷没吩咐。”前台礼貌微笑,“但那是顾二小姐,不是别人。” ——那是顾二小姐,不是别人。 叶楚惊愕。 半晌,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恨意。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一个,就连邵玉城没有特别吩咐过、可他身边的所有人依旧会自觉把她划入他的领地的女人。 自己又算什么。 叶楚闭上眼,想起,她和邵玉城在一起时,不少人恭喜她,说第一次见邵小公子对哪个女人这么特殊。 她现在觉得无比荒唐可笑,就想问问说这话的那些人,你们敢这样大言不惭,是不是因为没见过顾千秋? …… 第二天,邵玉城不像往常一样和她报备行程,主动邀约。 叶楚问起来时,他也只说晚上和几个朋友出去打牌,没有提出带她一起去。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她因为顾千秋的事一晚上没睡好,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把蒙蒙说的那些话告诉他。 于是她找他的平时玩得好的几个人打听了一下,查到了他打牌的地方,在城郊的温泉会所。 叶楚微微放下心来,看来他真的是和兄弟出去,而不是…… 这样想着,她又暗自懊恼,什么时候他们的感情需要如此猜忌了? 叶楚赶过去,邵玉城似乎刚泡完温泉,穿着宽大的浴衣坐在棋牌桌上,露出锁骨下面一片麦色的皮肤和胸肌,头发半干不干,带着潮气,颜色比平时更加深沉,更能衬出他面容白皙、五官俊美。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把手里的牌往面前一摊,坐姿慵懒,嗓音也沙沙的慵懒,“给钱吧。” 叶楚早知他好看,却没见过这样性感迷人的他,一时红了脸。 周围几个人最先发现了她,赶紧站起来,拢好衣服,“嫂子好。” 邵玉城洗牌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门口,乌黑如泽的眸子好似被泉水泡净了尘埃,这一眼出奇的寡淡空无。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没有起身去应她,只是坐在椅子上,皱眉问。 叶楚走上前来,对他说:“想你了,过来看看。” 叶楚生性内向,很少说这么露骨的情话。 邵玉城却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微皱的眉头并未舒展,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显得心不在焉。 一旁有人笑着调侃道:“怪不得城哥从刚才就一直看表,原来是在等嫂子。” 叶楚腼腆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看表,也许真的是在等人,但,等的不可能是她。 她没跟邵玉城说过她要来。 邵顾番外020 我们是亲了还是睡了,有什么问题? 不祥的直觉又一次充满她的心,叶楚扯着邵玉城的手,对他道:“玉城哥哥,我只有一句话,说完就走。” 邵玉城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指。 她从外面风尘仆仆而来,微凉的手指碰上他刚泡过温泉的、温热的皮肤,刺得他下意识想退缩。 不由得失神,想起小时候,他也喜欢做这种事——冬天刚到顾千秋家,就把一双凉凉的手塞进她脖子后方。那时她虽然总会恼怒地瞪着他,却没有一次把他推开。 原来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冰冷的东西,是这种感觉。 “邵玉城!”叶楚苦涩喊他的名字。 他眼波晃动,似堪堪回神,“你说。” “以后离顾千秋远一点好吗?”叶楚把他的手攥得更紧,那凉意几乎渗到邵玉城心里去,“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他眸色一深,“这是我的事。”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吗?你能为了我和那些莺莺燕燕断了来往,顾千秋为什么不行?” 邵玉城面不改色地拂开她的手,继续洗牌,发牌,“别闹了。” 周围几个人大气不敢出,只好装作出门没带耳朵的样子,低头专心盯着自己手里的牌。 邵玉城也有条不紊地出牌,完全无视了身侧的女人。 叶楚急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道:“顾千秋左胸上有颗痣!” 一句话,震惊四座。 邵玉城的动作停滞了一霎,眸光陡然陷入深寒,黑漆漆的眼底结出了一层霜,看向她,“你听谁说的?” 叶楚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的情绪总算起了波澜、总算给予她一丝回应了。 可这波澜和回应,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说来你可能不信。”叶楚挺起胸膛,迎着他凌厉逼人的视线而上,“我从另一个公子哥那里听来的。” 邵玉城怔了片刻,似笑非笑地开口:“我倒是不知道,楚楚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公子哥,彼此之间还到了能分享这种事情的关系。” “邵玉城?!”她被他的话惊呆,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难道不应该想想为什么他会清楚这些吗?” “谁?”邵玉城抓住的重点却总和她想表达的不一样,嘴角笑容转冷,慢条斯理道,“让我猜猜,姓曹?” 叶楚更加愕然,“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邵玉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里的牌,嗤笑不答。 叶楚见他又恢复了先前漠不关心的态度,咬牙道:“不管怎么说,曹少肯定是看过顾千秋的身体才会……” “假的。”邵玉城想也不想地否认了,“她全身上下只有腰眼那里有块疤,其他地方白得跟羊脂玉一样,别听他胡说。” 姓曹的他也知道,小时候追过顾千秋一阵,被拒绝了,后来逮谁跟谁吹牛,说他睡过顾千秋。 妄想症一个,他早就教训过他,没想到还是不长记性。 邵玉城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敲打敲打这个傻b,却发现包厢里的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仿佛见了鬼。 叶楚更是双目泛红,气得哆嗦,“你和她……” 邵玉城拧眉,觉出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歧义。 但他懒得解释,这种事也解释不清,想误会的人,总能从各种地方捕风捉影。 而且在场都是他的人,谁敢不要命去传这种闲言碎语? 最主要的是——因为顾千秋不喜欢把她的私事拿到台面上说。 她腰眼的伤,其实是她爷爷打的,之所以会留疤,还是拜他所赐。 起初她是坚持自己上药的,很多地方难免照顾不到,邵玉城看不下去,才开始帮她涂一些手肘、后背之类的地方。 他用了很长时间慢慢适应抹药的力道、熟悉各种药膏,但还是没法完全摒弃羞涩之情。腰眼毕竟是敏感部位,所以年幼无知的邵玉城看了一眼就匆匆掠过、没敢仔细观察,最后却错漏了那处伤口,这才留了疤。 要解释这些,必不可免就会让人知道顾千秋在顾家过得不好。 若是让她知道他四处宣扬这种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理他了。 所以邵玉城只是淡淡道:“你别多想,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叶楚荒唐轻笑,眼里的泪水跌落,“这种解释和敷衍有什么区别,拿出去谁会信?还是说你其实根本没有看过她的身体,这样说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让我相信她不是个公交车?” “叶楚。”在一起后邵玉城第一次叫了她的全名,唇齿间力憾山岳,沉甸甸的可怕,“注意你的言辞。” 叶楚毫不怀疑他是能为了顾千秋做出这种事的。 “我注意什么言辞!”她怒极之下,用尽力气喊道,“顾千秋就是一辆给钱就能上的公交车,你怕谁知道?!” 话音落定。 “啪”的一声,叶楚眼前一白。 只见前一秒还慵懒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猛然起身,一手的纸牌洋洋洒洒全都扔在了她脸上。 哪怕纸牌再轻,用了狠劲扔出去,打在脸上也和一个嘴巴没什么区别了。 甚至还有几张从她脸侧纷飞而过、锋利得在她颧骨处划出一道血痕。 纸牌落在地上,叶楚清晰地看到了他张扬的怒容。 从他追她开始算起,六年了,她从没见过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就连在一起那天她动了他的手机、看了顾千秋的短信、害得他错过了顾千秋的生日,他也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两年来堆积的委屈就在这个夜晚突然爆发,叶楚颤抖着说道:“你好,邵玉城,你真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手!你去找你的顾千秋吧!” 她说完就转头跑了出去。 邵玉城脚下一动,似是下意识想追。 可他到底没有真的迈出一步。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邵公子,这是追还是不追?” 邵玉城瞥他一眼,眼底深处仿佛涌动着无数错综复杂的情绪。 他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最后瞥向墙上的挂钟,薄唇紧抿,重新落座。 他的牌全都在地上,邵玉城索性烦躁地把桌上剩余的纸牌全都扫落,又捞过旁人递来的一副新牌,不冷不热道:“接着打,打六了。” “城哥,不跟上去哄哄吗?”有人斗胆劝,“这大晚上万一出什么事……” “明天再说。”邵玉城目不转睛地盯着牌面,“我今晚有事,走不开。” 众人亦是望着他手里的纸牌,无语。 有什么事,打牌吗? 直到包厢门口出现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众人才恍然明白过来,邵小公子说的“有事”,应该是在等这个女人——顾千秋。 她袅袅而来,瞧见地上散落的纸牌,眉眼间的笑意如烟如水,柔软无形,“几位公子真是好雅兴,把牌都打到地上去了。” 顾千秋笑声悦耳,众人平时也是能和她开上几句玩笑的,可这时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刚才关于伤疤和痣的讨论、还有邵小爷那无缘无故的怒火,纷纷噤声,不敢接腔了。 顾千秋一看就知道邵玉城又发脾气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问。 只见男人放下手里的牌,淡淡道:“你们出去吧,去找找她,别让她真出什么事。没事也不用带回来,今天我不想见她。” 众人慌忙应了,起身离开。 光线昏暗的包厢里只剩下站着的顾千秋,和坐在椅子上半边脸匿入阴影的邵玉城。 顾千秋毫不关心他让他们出去找谁,径自拿出一张支票,放到他面前的棋牌桌上,“这是二十六万,算上利息。” 邵玉城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他目光里一来一去,按捺住心里想抓住那只手的冲动,喉结滚动,沉沉笑出来,“借给你三十万,你多拿出二十几万给我当利息?顾二小姐的生意这么好做?” 她先前还了他多少,邵玉城没仔细算过,但陆陆续续肯定不止二十五万。 原本只需再给他三四万就能交差了——她晓得他肯定不会一分一分去清账,从来都是她说还多少就还多少,但是顾千秋却多给了他二十万有余,说是利息。粗心如邵玉城,也能察觉出这数字不对。 “不是三十万。”顾千秋挽了下长发,微笑,“是五十万,那天晚上你给了我五十万。” 男人手里“咯吱”一声,似乎是他把面前的木桌攥裂了。 可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我说过那二十万不算借的,是我给你的。” 顾千秋摇头,“我不想要。” 四个字,简简单单。 因为简单,所以伤人也伤得很直接。 “你也可以当成是,我怕今晚再出什么岔子。”顾千秋察觉到他的怒火正在一点点燃起,所以她聪明地不去惹他,摆出温和的低姿态道,“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戒指带走,希望邵小公子成全。” “顾千秋。”他朝她伸出手,“你过来。” 宽大的浴衣袖管里,隐约可见他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小臂。 顾千秋站着没有动。 邵玉城一愣,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碎裂。 这一招对她也没用了吗? 半晌,她却还是走到了他身边。 虽然犹豫了很久,但毕竟还是来了。 这让邵玉城心里又喜又悲。 她来到他身边的那一刹那,他便攥住她的手,起身把她整个人压在旁边另一把柔软的椅子上,完全不给她逃避的可能。 大掌攫住她的下巴,声音里的恨意和怒意再不掩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我把一分一厘的关系都撇干净?” 顾千秋在黑暗中回望着他比空气还要沉凝黯淡的眼眸,轻笑着闭上眼,“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不能留在我身边?”他哑声问。 “能不能不是我说了算的。”顾千秋道,“你女朋友讨厌我。” 邵玉城冷笑,掐着她下颌骨的手更加用力,“我每一任女朋友都讨厌你,你怎么早不离我远点?” 这时候知道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了? 顾千秋被他逼得无路可退,无奈回答:“因为你不在乎她们,所以我怎样也无所谓,但你在乎叶楚。”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乎她?” “你从来没在哪个女人身上耗过六年。” “老子他妈在你身上耗了几个六年了?!你自己算!”他眉峰之间青筋暴起,怒火凛凛,“顾千秋,你说这话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为了一个叶楚,就为了一个她?!” 顾千秋沉默了下,菱唇吐出两个字:“不是。” 她哪怕被他逼成这般狼狈的模样,言语间不急不缓的优雅仍在,“是我不想这样了。邵玉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每一任女朋友都不喜欢我?” “一个两个就罢了,全当是嫉妒,可这么多人都嫉妒我,那就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常人看来确实有问题。” 她感觉到男人的手劲在刹那间松了些,似是恍惚,很快又用力起来,“什么叫有问题?我们是亲了还是睡了,有什么问题?” 顾千秋更加无奈,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她没办法跟这个直男癌讨论。 再说,邵玉城也不完全是直男癌的问题,他只是选择性视而不见。 她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于是她选择曲线救国,委婉道:“就算你不考虑你女朋友的想法,可我迟早也是要交男朋友的,我得考虑他。男人的占有欲普遍比女人强,让他看到我身边有个你这样亲近的异性……对他不尊重,对我和他的感情更没好处。” 他眸光陡然变得深沉无底,一缕缕暗哑的戾气从裂开的缝隙间爬出来,“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那你就开始考虑这种事?!” “不是我不考虑问题就不存在。”顾千秋有条不紊地说道,“不止你的女朋友们这样觉得,就连我哥也说,我们这种关系不太好。” “你哥,你哥他妈算个什么东西!”邵玉城猛地甩开她,压抑的怒火在她提到顾千钧时毫无征兆地爆发,“他当然觉得我们的关系有问题,你身边是个男人他就觉得有问题!” 顾千秋皱眉,“你在说什么?” 邵顾番外021 戴上它,和我做一天的恋人 邵玉城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生生压住火气,“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现在的状态,我们可以商量,可以慢慢调整,有必要说断就断,一下做得这么绝?” 顾千秋无言,苦笑。 还真被他问住了。 他说的对,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退到普通朋友的位置,其实是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她做不到。 因为她动心了。 退到普通朋友的位置上看着他和别人幸福甜美,顾千秋想,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或许等有一天她真的放下他了,就能接受这一切、和他做普通朋友了。 可是现在,至少现在,她做不到。 这无疑是把她的心一刀刀凌迟,还不如直接斩断、处死。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邵玉城,把戒指还给我吧。” 男人的身躯僵在阴影里,很久之后,他抬手指向一旁的储物柜,“在柜子里,自己拿。” 他说完,顾千秋立刻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储物柜面前。 刚伸出手,手腕就被男人的大掌扣住,“等等。” 顾千秋瞥他,好脾气地笑,“还有事吗?” 邵玉城沉默了下,薄唇里吐出冷漠又僵硬的字眼:“你,还没送我生日礼物。” 顾千秋怔住。 确实,别说生日礼物,昨天如果不是出了戒指的事,她根本连去都不会去他的生日聚会。 于是她站定,眸光沉静地望住他的脸,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她补充道:“只要不太贵……” “我不缺钱,更不缺你给的钱。”男人打断她。 顾千秋点头,“喔。” “我要一个特别的。”他再次开口,情绪依然深沉难辨,“不花钱。” 昨天今天这两天里,邵玉城给她的最多的感觉就是深沉,顾千秋几乎没办法完全参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花钱,是什么呢?” 邵玉城松开了钳制她的手,黑眸透过玻璃窗,盯着柜子里的戒指盒。 顾千秋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目光,再次伸出手,把戒指盒取了出来。 打开,却不是她哥哥给她的那枚。 而是一枚…… 她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它。 这戒指做工粗糙,钻石碎小,光泽黯淡,成色极差,是不是真钻都难说。 顾千秋取出来,气到发笑,“邵小公子,你既然不缺那点钱,何必要拿这么个货色来搪塞我?” 邵玉城站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鼻尖轻耸都能嗅到她头发上的香味,那是种很特别的味道,和他闻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 他敛眉低目,视线圈着她笑起来瑰姿艳逸、活色生香的脸蛋,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同一处涌去。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需要你帮忙和我一起做个实验。”他的嗓音更加低霭,像雾气包裹着她,从四面八方而来,“只要你配合,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拿回你哥给你的戒指。” 顾千秋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她咬唇,眉心微拧,“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但这就是我要的生日礼物。”他语气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你准备拒绝吗?” 顾千秋抬头,不期然撞上他过于深寂的眼瞳,其中浓稠的墨色令她心悸了一瞬,“我……” 邵玉城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淡淡一笑,“那你可以走了。你哥的戒指我明天晚上送还给你。” 说着,他退开一步,为她让出一条路。 顾千秋怔忡地望着他。 明明,他从表情到话音都没有任何改变,可是说不清是什么东西,蓦地击中了顾千秋的心。 或许,就是他眼底墨色中一剜深可见骨的自嘲与空旷。 她在那空旷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倒影——有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与轻薄她的小混混厮打;有人嘴上嫌弃她的伤疤太丑、喊她丑八怪,却总四处搜罗各种好药来给她涂抹;有人13岁那年生日送到她眼前的绝美景致,巨大的蛋糕和蜡烛;有人将她无意念过的一句诗刻满整个世界…… 还有,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有人把她从绝望孤独的墓地里抱起来,一步步带回了家。 那些画面,交错闪过他眼底。 可顾千秋却不知道,这画面究竟是他眼底的,还是她心里的。 她偏过头去,涩然改口:“我答应你。” 眼前的男人眸色陡然亮了起来,交错的画面也被冲散。 她问:“你要我怎么配合?” 邵玉城握住她手里的戒指盒,喉结滚动了几下,似在迟疑。 但他没迟疑太久,很快开口,一句话石破天惊—— “戴上它,和我做一天的恋人。” …… 又是长久长久的寂静。 顾千秋愕然到失语。 她的唇张张合合,硬是一个字都说出不来。 邵玉城盯紧那开合的红唇,目光愈发深邃。 他想俯下身去离它们更近些,但见到她茫然失神的表情,还是加重语气提醒道:“你答应了,不能后悔。” 顾千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邵玉城嘴角弯了下,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好像笑只是个表情,而不是他现在的心情。 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又吐出徐长的青白色烟雾,“不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只试过清汤寡水的,突然好奇和顾二小姐这种天姿国色的女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顾千秋也学着他的样子薄凉地笑笑,“你当我傻吗,邵玉城?” 漂亮的女人满地都是,虽然不见得比她漂亮,但是足可以满足他换换口味的需求。 “知道你不傻。”他把一口烟喷在她脸上,低笑,“你就当是我对你动心吧,从小到大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你对我确实太重要,重要到我自己也区分不出来,所以想在你彻底离开我之前找机会试试。” 顾千秋被他一番话震得心尖发麻。 尤其是那句——你就当是我对你动心吧。 她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在心里揣摩、回味了好几遍。 看到邵玉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想,她现在肯定特别失态。 顾千秋用尽全力收敛起各种失控的情绪,挑眉问:“你不是不会喜欢我?” 他轻哼,“所以我说了,试试。实验总有成败,但不做就永远不知道。” 她静了静,又问:“那你觉得成功的几率大吗?” “基本不可能。” 一盆冷水泼下来,顾千秋有些飘然的灵魂顿时落回身体里,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跟着凉透了。 不过,这总算是她熟悉的邵玉城了,她眉间蓄起淡而无痕的浅笑,“那刚才如果我没答应呢。” 邵玉城缄口不言,转过身去,坐回椅子上。 从顾千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匿在阴影中半张脸,无法辨识脸上究竟是何种神色。 只听他低哑的开口,声音像被什么重伤了,“那也没关系,我就单方面假装我们在一起,只是冷战吵架的一天而已。” 那样的寂寞,是顾千秋从未听闻的。 心口猝不及防地一痛。 所以那时候他才说,你可以走了,你哥的戒指我明天晚上送还给你。 因为不管她答不答应,在他心里,那枚戒指都是他给她的“分手礼物”。 因为明天的这个时候,他们会分手。 因为他们在假扮一对恋人。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她答应了,那么他们假扮的是恩爱的恋人;她不答应,那么他们假扮的是冷战的恋人。 顾千秋鼻尖一酸,眼中忽然就有了水光,她也别过头去不看他。 良久,才对着那道磐石般一动不动的身影说:“那我们还是恩爱一点吧。” 该怎么告诉你,这也是我二十年来的梦想。 说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其实,是他圆了她一个梦。 邵玉城听到她这样说,倏地抬眼朝她望来。 包厢里明明光线昏暗,她连他的脸都看不大清,可顾千秋却仿佛在他望过来的那一秒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熠熠光芒,比结海楼屋顶的星辰更加耀眼明亮。 她把戒指戴到右手的食指上,可是有些紧,套不到底。 顾千秋尴尬不已,内心十分认真地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最近饮食不规律和熬夜导致自己发胖了。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站到她眼前,一瞥她失神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拉过她的手,嗤笑道:“别瞎琢磨了,这枚戒指不是让你戴在这里的。” 趁她发愣时,邵玉城为她褪下戒指,转而牵起她的左手,推入她左手无名指。 顾千秋察觉到他这个行为传递来的某种隐晦的含义,整个人都一震。 对惯用手为右手的人来说,左手本来就会纤细一些,而且左手无名指不常用,只会比食指更细。 他毫不费力就把戒指推了进去,甚至,还有些宽松。 邵玉城皱眉,戒指虽然便宜,虽然水,但他是完完全全按照她手指的粗细订做的。 他这才眯着眸子重新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发现,顾千秋又瘦了。 与她平时坚持的塑身美型不同,而是削瘦,因为吃不好睡不好导致的那种削瘦。 这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冷冷甩出一句:“顾氏是招不到人了还是顾千钧真拿你当冤大头了?不给吃不给喝还天天加班,这么鞠躬尽瘁的员工怎么不见到我们邵氏来?” 顾千秋醒过神来,不太懂他怎么突然满脸不高兴地提起这件事,却还是下意识解释道:“没有啊,我哥对我一直很照顾,安排的工作也都是正常的分量。” 邵玉城无端更不高兴了,烦躁冷漠地瞪着她,“那你是想告诉我,你特别蠢,别人做一个小时的事情你要做三个小时?” 他好像在“骂”她,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和往日那种剜心刺骨的嘲讽不同。 于是顾千秋也睁大眼睛回瞪他,比眼睛大么,她还没输过,“你为什么老说我?” “你欠教训。” “你平时对你的楚楚也这副态度?” 邵玉城一愣。 顾千秋跟着一愣。 看到他逐渐阴沉的脸,她低下头,嘴角笑意漫漫。 他说的没错,她是真的蠢。 明知道那是他心上不能碰的逆鳞,又何必提起来自找苦吃呢。 只是刚才开口时不假思索,那般自然而然。 一直以为这么多年来她早已摆正心态,却原来,她连自己都骗了。 她还是会在意,还是会拿自己和叶楚比较。 顾千秋,你真的蠢。 邵玉城想的却不是这些,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和叶楚之间…… 他还真的没怎么和她发过脾气,别说发脾气了,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 也不只是对叶楚,这几年他对周围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若现在去圈子里问邵小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得到的大多都是诙谐幽默、风度翩翩、极好说话之类的评价。 这样想想,他似乎只对顾千秋一个人有发不完的脾气。 这是为什么呢。 两人同时的沉默让包厢的气氛顿时冷凝。 就像两个在梦中的人被一棒子打醒。 顾千秋撩了下长长的卷发,莞尔一笑,“邵小公子,刚才也是我糊涂了,忘了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我们就算是演戏,就算仅仅在一起一天,对你和叶楚的感情而言……已经算得上是背叛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含笑的脸,厌恶极了她虚伪做作的笑。 方才她和他娇嗔玩笑,一点都没有身为淑女名媛的分寸,却教他心头陡然生出不具名的欣喜。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她就又变成了白天那个左右逢源的顾千秋。 为什么会有两个她? 顾千秋依然在笑,“这样对你、对她、对我都不好,所以我们还是……” 邵玉城沉着脸打断,“别跟我说那些,她和我已经分手了!” 顾千秋脸上的笑容猛然凝固,换作惊色,“什么?” 分手了? 她缓缓蹙起眉,状似怀疑,“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昨天还带叶楚去了生日宴会吗? 邵玉城保持同一个姿态看了她许久,视线里沉淀已久的深意逐渐浮出水面。 他逐字逐句道:“就在刚才,你来之前十分钟。” 邵顾番外022 这24个小时,谁都别想分走一分钟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道惊雷,劈得她几乎无法思考。 顾千秋仔细观察邵玉城的脸色,见他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她才敢开口问:“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手里的烟快燃尽了,邵玉城轻轻呼出最后一口烟雾,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声音里染了点波澜不兴的薄笑,“你还来问我,你不知道吗?” 顾千秋是真被他问懵了。 邵玉城斜眼睨着她满脸错愕茫然的表情,嗤笑,“你自己也说了,从小到大我所有女朋友和我分手都是同一个原因。” 因为她?! 顾千秋睁大眼眸,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呛死。 她摇头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今天又干什么了?”顾千秋一针见血地问,“不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事。” 邵玉城瞧见她笃定的样子,瞳光一深,还是那句:“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 她昨天已经解释给叶楚听了。 叶楚又不傻,听了那些话自然会明白戒指是怎么一回事。 但这话顾千秋没说出来,只冲动地开了个头便抿住唇,不吭声了。 邵玉城敏锐地发现这里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想撬开顾千秋的嘴很难,所以他自己试着回忆了下叶楚今天的所言所行,果不其然,一开始就很奇怪。 经过昨天的事,是个女人都会生气。可是叶楚来时,不光没有表现出丝毫她在意昨晚的事,甚至还主动和他说“想他了”。 邵玉城眯起眼睛盯着顾千秋。 他几乎能猜到,她昨天应该是和叶楚解释过什么。 可是,何必呢。 昨天最该生气的,不是她吗。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邵玉城沉声开口,“你不要想拿这些无所谓的事情耽误时间,混过这24个小时。” 顾千秋彻底哑然了。 他牵起她的手,自然而然,把她带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问她:“今天吃了什么?” 顾千秋心里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却一时说不上来,只好皱巴着脸,回答:“中午在食堂吃了烧麦和粥。” 眼见着男人的脸色更加冷峻,“晚上又没吃?” 顾千秋无奈,“下班以后就直接过来了,晚高峰堵车,你还把地方定得这么远,我哪有时间……” 话没说完,她又被他拽了起来,径直往外走。 “去哪?” “吃东西。” “我不饿。” “我说你饿你就是饿。”他这话说得不假思索,顾千秋从这句话里才听出了些许他往常的不讲道理,这两天的邵玉城太过奇怪,她都快忘了以前的他有专制霸道,“顾千秋,你再不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以后死在胃病上都有可能!” 顾千秋噎住。 这话,医生也跟她说过类似的。 不过她就真的是饭量很小,胃口也一直不太好,没办法。 邵玉城带她去了会所的餐厅,山珍海味点了一大堆,顾千秋样样尝了一点就不动筷子了。 他视线沉铸地落在她不情不愿的动作上,俊眉逐渐拧成疙瘩,“不喜欢?” 顾千秋毫不怀疑她只要一点头,他马上能兴师动众再换一大桌,她忙摇头,“不是,我吃饱了。” 他冷笑,目光锐利得能在她脸上扎几个窟窿,“拿胃药当饭吃,你是该吃饱了。” 顾千秋被他说得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你就是富贵病。”邵玉城斥她,“好吃好喝的见多了,什么都不当一回事。还非得给你找点难吃的凑合一下,你才知道珍惜眼前的东西。” 难吃的? 顾千秋还在思考他这话什么意思,只见他起身,朝怔愣的她伸出手,“不走?等我抱你?” 顾千秋秒秒钟站起身来,怏怏跟在他身后。 这一晚上他快带着她把整个会所转了个遍了…… 这次去的却是——后厨。 顾千秋还是在领班经理和值夜的厨师恭敬排成一排、对他鞠躬喊“少爷”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居然也是邵家的地方。 哥哥评价叶楚说,她和邵玉城不是一个世界的,如今想来,她难道就是了吗? 顾家和邵家的家境简直天壤之别,更遑论她还不是真正的顾家千金。 “又想什么呢?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邵玉城不客气地在她脑门上一弹,“别发呆,过来。” 顾千秋被他拽着走进偌大的厨房,所有新鲜的蔬菜瓜果都放在一旁的冰窖里,鸡鸭鱼肉更是现杀现做,一走进来铺面就是一股菜市场的味道。 领班也不意自家少爷会跑到后厨来,战战兢兢地开始想这是来视察的还是…… 正想着,邵玉城却做出了让人都惊呆的事。 他抄起了一根黄瓜,咬了一口。 领班吓得不轻,忙道:“少爷,您想吃的话,我们可以让大师傅给您做。” “我不想吃。”邵玉城看也不看她,继续低头选着食材,抽出手指了指一旁石化成微笑雕像的顾千秋,“我想让她吃。” 领班诧异地看过来,顾千秋嘴角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大师傅呢?”邵玉城回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扫全场,主厨立马抬头,他道,“你来教我做两道菜。” “啊?” 主厨惊呆,领班也惊呆。 顾千秋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统正在崩溃,她费力地提起唇角,露出和蔼温顺的笑,“邵玉城……” “你闭嘴,就站在这给我安安静静地看着。”邵玉城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指尖捏出一抹异样,他无比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瞪她,“你这是扑了多少粉?” 顾千秋对四周震惊和更震惊的目光已经免疫了,首度收起笑容,摆出一张面瘫脸,“没多少,都被你蹭没了。” 邵玉城低声嗤笑,心情却蛮好的样子,洗了洗手又准备去切菜。 顾千秋看着他忙里忙外,兴致冲冲,不太好开口拦他。 他从来都是这样,想做什么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只是她不懂,他为什么做这些。 后来邵玉城如临大敌地握着刀柄,把一截黄瓜剁得惨不忍睹。 众人纷纷摆出不忍直视的表情,顾千秋也古怪地注视着他的动作,邵玉城终于自尊心爆发,恼火地对她怒喝道:“想笑就笑吧,小爷这是第一次做饭,搞得这么丢人现眼。不管味道怎么样,你今天要是不把它都吃光了,爷让你好看。” 他拿刀比划着,一脸凶神恶煞。 明明说的是“想笑就笑吧”,顾千秋却差点哭出来。 这个男人很笨拙,哄女人的方法一点都不高明。 比他情商高、比他和她更合拍的人比比皆是,可是顾千秋却只会被他这种笨拙的努力戳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从小便是。 她问都不想问邵玉城是不是对叶楚也这样。 她知道,肯定不是。 因为他是第一次做饭。 ——为了她。 顾千秋真的如他所说,乖乖站在那里等他鸡飞狗跳地做了两道菜,从八九点做到十二点,第二道菜出锅时第一道菜都凉透了,也真的如他所说,把那些从卖相到味道都差劲至极的东西统统塞进嘴里。 邵玉城见她吃得起劲,以为味道很好,自己也得意地尝了一口,脸色顿时变了。 他顺手抄起茶杯全都吐了进去,然后按住顾千秋抬筷子的手,复杂道:“别吃了。” 顾千秋掀起眼睑,褐瞳里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思议,“为什么?” 男人五官轮廓紧绷着,片刻,“嚯”地起身,“我去重做。” 顾千秋轻笑,“不用啊,我觉得很好。” 真的很好,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 邵玉城低眉望着她恬静的笑脸,心底忽然生出错觉,似乎他们不是在做戏,而是真的恋人,相互倾心,相濡以沫。 这前所未有的感觉让他掌心都跟着发热起来,顾千秋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弹,继续吃了下去。 他忽然涩然地低喊她的名字:“顾千秋。” “嗯?”她笑盈盈地抬眼与他对视。 却被他眼中那一望无际的深沉的颜色慑住心神。 黑眸深处倒映着她的脸,还有一簇小小的火光,炙热而隐晦。 烧得她的血脉亦是发烫。 “没什么。”他却大掌一攥,别开视线,“难吃就别吃了,以后我给你做更好的。” 以后。 顾千秋眸中的滟滟波光凝滞了片刻,倏地黯淡下去。 他加了太多盐的菜在她唇齿间也变得苦了。 多么奢侈的两个字,他们有以后吗? “你想去泡温泉吗?”邵玉城问她,“今天这里没有别人。” 顾千秋回神,摇摇头,“我现在不方便。” 邵玉城一怔,掏出手机看了眼,这几天正是她的生理期。 “那我们去睡觉吧。”他脱口而出。 顾千秋愕然,差点掉了筷子。 邵玉城瞥见她的反应,知道她是误会了,满脸不高兴地打了她脑袋一下,“想什么呢,爷是那种人吗?你就算脱光了躺在爷床上,爷都懒得看。” 顾千秋莞尔一笑,“我为什么要脱光了躺你床上,你给我钱吗?” 有那么一秒钟邵玉城差点就豪情万丈地一拍桌子说你想要多少,爷都出得起。 可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这样太禽兽了,他不愿意。 对顾千秋来说,这或许只是她大发慈悲送了他一件生日礼物,若是他趁机占她便宜,她大概会气得以后再也不理他。 她吃完后,用白开水漱了漱口,本想再去补一下口红,邵玉城却告诉她已经开好房间了,回去也要卸妆,不用补了。 反正只有他们两个,她什么样子他还不清楚? 顾千秋一想也是,把口红又揣了回去,跟他去了。 这或许就是两人相识多年的默契和信任,顾千秋半点没担心过他会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邵玉城也没辜负她的信任——至少这个晚上没有。 她以为房间就在会所的客房部,但邵玉城却为她披上外套,带她从侧门走了出来,领班亲自提着一盏做成宫灯形状的照明用具,引着她们往露天温泉的后山而去,在一间名为山间小筑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竹径溪流,景色如画,远离城市的喧嚣,静谧得宛如全世界只剩下她和邵玉城两个人。 小筑四周的墙壁被刻意做旧的木板覆盖,像个真正的小木屋,却比木屋暖和许多,屋顶也是玻璃制成,抬头便见月明星稀,与结海楼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致。 那里是身在万丈红尘中,心却远离尘世喧嚣。 而这里,根本就是已经介于红尘之外了。 邵玉城换上睡衣,也扔给她一套,顾千秋洗漱过后,他们并肩躺在同一张大床上,仰望星空。 谁都没有动作。 顾千秋想,她要是也能做一回烂柯人就好了。在这山里,看似只呆了短短一晚,下山时却发现尘世间已过了百年。这样,算不算与他白头偕老了? 一片安静中,邵玉城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 顾千秋原本闭着眼,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下,睁眼望过去,正见到他面无表情掐断电话的动作。 她愣了几秒,“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邵玉城把手机屏幕晃给她看,“他们几个找我能有什么事。” 顾千秋认得屏幕上那个名字,就是方才和他打牌那几位的其中一位。 刚掐断一个,又来了第二个。 邵玉城不耐烦,顾千秋却撑着床垫坐起身劝道:“万一是有事呢?” 不知是不是邵玉城的错觉,听到女人的口吻比屋外的月色竟还要寡淡几分,“你不是让他们出去追叶楚吗?” 他一震,将手机握紧。 顾千秋轻笑,果然是这样。 她其实都知道,只是不想问、不想说罢了。 见她这漫不经心的笑,邵玉城心头无端恼怒,“笑什么!” 他掐断电话,关了手机,扔到远处沙发上,欺身至她眼前,紧致逼仄的眸光死死锁住她的脸,“追她也只是为了确认她安全到家,没别的。你少拿叶楚当幌子,她现在什么都不是!” 他用手掌托起她的下颌,逼她与他对望,“她今天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操心。只要我还活着,这24个小时,谁都别想分走一分钟!” 邵顾番外023 一心二用不累吗? 顾千秋被他掷地有声的宣告震得半天回不过神。 好一会儿,她才拂开他的手,揉揉耳朵,抱怨道:“知道了,你吼什么吼。” 邵玉城脸色不见好转,声色平平地冷讽道:“你就欠吼,不吼你记不住。” 顾千秋又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望着星空发了片刻呆,突然问:“是她和你提的分手吗?” “是不是重要吗?”他无动于衷。 顾千秋一想也是。 别看是邵玉城先追叶楚的,可决定权其实一直都在他手上。 只要他不想分开,他有一万种方法能让女人回心转意。 就算真是叶楚提出来的又怎么样?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大概也是邵玉城默许了这个结局。 “你怎么突然想开了?”顾千秋不理解,“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邵玉城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和她看着同一片天空,许久都没回答。 顾千秋却似对这个问题执着不已,还特地转过身来面朝他的方向,伸手捅了捅男人劲瘦的腰。 邵玉城冷不丁被她一捅,腹肌猛地绷紧,下方邻近的某个地方也有了些许紧促感。 他“嘶”了一声,直接翻身到她身上,结实有力的长臂直挺挺地撑着她耳侧的床垫,“顾千秋你想死是不是?” 顾千秋瞧着他满脸怒容,“扑哧”轻笑出声。 他最怕痒,从小就是这样。 可她不知,邵玉城此刻的火气并不是因为被她“偷袭”了,甚至,这火气连怒火都算不上。 她不怕死地抬手在他眉心揉了揉,“你看你,每天就只会皱着眉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他板起脸,偏不笑,冷声道:“看到你就笑不出来。” “喔,我有这么讨厌?” “讨厌死了。” “彼此彼此。”顾千秋轻轻弯唇,客气道,“你也讨厌死了,起来,别耽误我看月亮。” “月亮有我好看?”男人俊眉一挑。 “月亮不会皱眉,也不会骂我,更不会天天变着法的欺负我,瞧见我和谁走得近些就觉得我被人包养了。”顾千秋笑眯眯的,眼角眉梢点缀着莫可名状的倾城之色,美得不可思议,“它老人家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不像某些人,颠倒是非,不辨黑白。” 邵玉城闻言,心头倏然一揪。 他认真地望着她的脸,眼里有很深很深的暗芒流淌而过。 直到顾千秋懒洋洋地问他“你要挡我到什么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翻身躺了回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撤开,顾千秋反倒凑了过去,褐瞳若秋水含烟,潋滟生波,“你怎么和叶楚分手了?” 邵玉城不耐烦地伸出手掌抵着她的脸,把她推向一旁,“分手还要什么理由,她天天闹,懒得哄了不行?” 顾千秋凉凉地笑,“我还以为你就喜欢那种闹起来没完没了的,好让生活多姿多彩呀。” 邵玉城瞪着她,“你少埋汰我。” “那不行,能埋汰你的机会实在不多。” “顾千秋!” “你看你又生气了,还是月亮和蔼可亲。” “……” 邵玉城被她气得没话说。 可是看到她眼底明媚又娇软的一点萤火,他突然失神地想,有多少年了,多少年没和她这样毫无防备、毫无顾忌地聊天说话了。 他的黑眸中有光影斑驳,深浅明灭。 良久,朝她展开手臂,低沉道:“过来。” 顾千秋转头瞥他,警惕道:“干什么?” 她刚才埋汰了他一顿,这会儿叫她过去,怕不是要对她动手了。 邵玉城一见她满眼防备就知道这女人又在心里想什么不着四六的事,他也不和她计较,仗着胳膊修长直接强行把人拉到了身边。 顾千秋还没反应过来,四周就被他干净清冽的气息包裹,整个人被他锁在怀中。 她的心跳瞬间停滞。 男人的下颌垫在她头顶,顾千秋一动不敢动。 须臾,额头被人一拍,他慵懒的话音落在她耳畔:“喘气。” 那声音沙哑得足以刮伤人的血脉,却正因如此,反而处处透着致命的性感。 顾千秋顿了几秒,才想起要呼吸。 “别人家情侣都是要抱着睡觉的,我也试试。”他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顾千秋一时没找出哪里不对,无法拒绝。 而后,便听到他喃喃地抱怨:“你这么凉,抱着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顾千秋无言,在心里默默想,是你太烫了吧。 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体里积攒了多少所谓的雄性生物的“阳刚之气”,顾千秋只觉得自己贴在他的胸口,快被他炙热的温度烫化了。 “算了,凑合抱吧,还能离咋的。”邵玉城哼唧了一下,反把她搂得更紧。 顾千秋彻底没脾气了,罕见地翻了个白眼。 她都还没抱怨自己被占便宜,他倒好,一脸没办法只能将就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邵玉城醒来时,摸到了怀里一具柔软的身体。 他一皱眉,刚想推开,惺忪间却辨别出那是顾千秋,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又将眼睛闭上。 仿佛怀里有个她,没什么不对的。 再次醒来,顾千秋还在他怀里。 这次邵玉城睡足了,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眯眸打量着怀里的女人。 他见过她的睡颜很多次,但这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看。 她五官精巧美丽,眉眼如画,唇角轻微上扬,连睡着都好似带着笑。栗色的长发卷曲缠绕在他健壮的手臂上,一柔一刚,对比如此强烈,给他带来视觉冲击的同时,也让他心里无端缠上一股绕指柔情。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前所未有。 他低头瞥了眼自己两条腿中间那块隆起的地方,面无表情地想,这应该是正常反应。 只是今天比平时硬了不少,硬到隐隐约约发疼。 与其说他是睡醒的,不如说他是疼醒的。 妈的。 邵玉城含糊不清地骂了句脏话,推开顾千秋就赤着脚跑去了卫生间。 顾千秋被他这么一推,惊醒。 她茫然望着他阴云密布的脸色,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早上的跟谁生气呢?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明眸轻轻睐向卫生间紧闭的大门,裹着被子又在床上滚了个圈。 十分钟过去了,邵玉城还没从卫生间出来。 顾千秋觉得有点奇怪,在睡衣外面披上自己的外套,走到卫生间半透明的玻璃门外。 刚要伸手敲,忽听里面传来粗沉的喘息,低哑短促的音节滚动交错,隐忍又痛苦的样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急切地拍了拍门,问:“邵玉城?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里面顿时安静了。 片刻,他哑透的嗓音响起:“没事。” 顾千秋不明所以,“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她仔细想了想昨天的晚饭,是有点一言难尽,可几乎都是她在吃。她这种胃肠功能脆弱到可怕的人吃了都没事,他怎么会这样呢? 她有些着急,“我去找领班过来,给你拿点药。” “站住!”他在卫生间里低喝,回声阵阵,语气透着一股咬牙切齿、不容置疑的狠劲儿,“顾千秋你给我老老实实躺回床上去,别满世界瞎跑!” 顾千秋迟疑,“你真的没事吗?” “你别四处乱跑我就没事!” “喔。”顾千秋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干巴巴地点头,“好吧。” 她在屋里晃悠了一圈,晃悠完才回到床上,不期然瞧见沙发上的手机。 那是他的手机,昨晚被他一气之下关了机扔在那里。 千秋托着腮帮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捡了回来,帮他打开。 刚开机,就有无数条电话、短信的挤了进来。 顾千秋逐一看过去,脸都白了。 她攥紧了手机,第一反应不是拿给邵玉城看,而是把手机关上,把这些消息彻底隔绝。 为什么。 因为她……也自私地不想让任何人破坏这仅有的24个小时。 怎么会这样。 顾千秋跌坐在床上,邵玉城神清气爽从卫生间出来时就看到女人长发掩面,曲腿抱着自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拧眉,走过去拽着她皮肤细腻的手臂,把她捞起来,“怎么了?” 顾千秋闭着眼,犹豫了短短一秒。 一秒后,她递上了他的手机,两片菱唇苍白到血色尽失,“你自己看吧。” 邵玉城没计较她为什么看了他的手机,在他的意识里,顾千秋并非需要防范的外人,只要是他的东西,她想动就可以动。 他在意的是,手机上究竟是什么内容,能把她吓得—— 思绪戛然而止,邵玉城乌黑的瞳孔猛然缩紧成一个点。 他二话不说,边换衣服边打出一个电话。 为了换衣服方便,他开了免提,顾千秋也听得到电话那边的声音。 “城哥,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是个男人,应当是昨晚被他派出去找叶楚的人。 “你他妈有脸问我?一群废物!”邵玉城动了怒,一字一字都是锋芒毕露的刀刃,“老子让你出去找人,你是不是觉得找具尸体回来也能交差?” 那头冷汗涔涔,小心道:“城哥,我们昨天真的是分头找了,可是这荒郊野外的,找人花了好半天,找到的时候就已经……已经……” 顾千秋也慢条斯理地开始换衣服。 说是慢条斯理,其实是因为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动作自然也快不起来。 “人现在在哪?” “还在警局。”那人无奈,“嫂子现在情况很不好,怎么劝她都不肯和我们走,城哥,你……” 顾千秋听到这话才稍微有了点反应,侧头瞧了眼那亮起的手机屏幕,不声不响地笑了笑。 嫂子?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邵玉城情急之下也没计较什么称呼问题,“让警局的人给我好生照顾着,我马上过去。” 他说完,披上外套就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脚步蓦然一顿。 邵玉城表情复杂地回过头来,正见到顾千秋嘴角漫不经心的弧。 他眼尾一紧,心脏死死绞着,“千秋……” “叶楚那边比较重要。”顾千秋没等他说完,点头表示理解,“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希望你能去接她的。你不用考虑我,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可我现在是你的……” 顾千秋撩了撩卷曲柔软的长发,失笑,“你不用考虑我,我们本来就是做戏。” 做戏。 邵玉城心里陡然搓出更深的戾气,比方才听到叶楚被几个小混混玷污了的感觉更加清晰明显。 但他也知道,顾千秋说的对。 他再投入又如何,在她心里这就是一场戏,一场送给他生日的施舍。 邵玉城突然觉得自己可悲可笑,他想冲上去捏着她的肩膀质问她难道没有一点想假戏真做的意思吗? 然而这话,他说不出来,他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几年前的雨夜,他对自己发的那个誓。 那年她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墓地里,漫天瓢泼大雨,她与天地同悲。 邵玉城找到她时,就对自己说—— 他的大掌在空气中攥成实拳,“楚楚发生的意外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昨晚我……”他喉头发紧,自责到险些说不下去,“总之怪我,我安置好她,就去找你,这24个小时还没完。” 顾千秋想说不用了。 一心二用不累吗? 可她又想,这怎么算是一心二用呢,他的心,从来都只在那位身上。 于是她垂下眼帘,袅袅微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顺从道:“你去忙吧。” 邵玉城一怔,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里,他想的居然是,若她和他闹脾气,死活拦着不让他去,他……会留下。 他会,顾千秋却不会。 她不会挽留任何人,不会让自己的意志屈服于任何人。 十几年前她就说过,永远不会。 这样的顾千秋,不愿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怜悯。 反倒是叶楚,怎么看,她都更需要他。 邵玉城阖了下眸,再睁开,眼底是一片锐利清明,“那我走了。” 顾千秋低眉浅笑,“慢走。” 邵顾番外024 一向巧舌如簧的顾二小姐,此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邵玉城走后,顾千秋简单洗漱、化了个妆,披着外套在床沿又坐了一会儿。 被褥凌乱的摊在床上。 十分钟前,她还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她想笑,嘴角却缀着千斤重量,怎么都提不起一丝弧度来,索性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开门走了出去。 领班一见她出来,客客气气地问:“二小姐,您要吃点早餐吗?” 昨天晚上邵玉城在后厨忙活那一通,搞得整个会馆上上下下都知道顾二小姐在他们少东家心里是何等地位了。 顾千秋点点头,领班立马带着她去了餐厅的包厢,吃过饭以后又问她用不用找司机送她回家。 顾千秋婉拒了,她昨晚自己开车过来的,又没喝酒,不需要司机送她。 而且……这会儿她也不想回家,她还准备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请问一下,这里归哪个警署管辖?”女人戴上墨镜,淡淡回头问。 领班一愣,如实答了,顺便还为她指了个路。 顾千秋颔首感谢,踩着高跟鞋婀娜离去。 到警局的时候,邵玉城的车刚走不久。 她是亲眼看着叶楚扇了他一个巴掌然后跑出了警察局,邵玉城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把她连拖带拽最后抱起来塞进了车里。 两个人在车里不知聊了些什么,很久之后,邵玉城开车带着叶楚离开了。 顾千秋这才缓缓把车从不起眼的角落开至警局门口。 她想,他走得这么急,大概还有点善后收尾的工作没做完吧。 值班的两个警员见顾千秋从门外袅袅而来,眼前俱是一亮,刚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便见她摘了墨镜,微微笑道:“昨天那两个不要命的,能判多重判多重,缺什么罪名,我给他们添上就是了。” 这轻描淡写的口气…… 两人瞥了眼外面的保时捷,心里大概有数,这个女人来历恐怕也不小。 于是礼貌问道:“您贵姓?” “免贵姓顾。” “二小姐!”一旁有人惊呼,“您怎么跑到这来了?” 顾千秋看过去,竟是昨晚和邵玉城打牌那三人,他们或揉着腰或捂着脸,一副被人打残了的模样,刚在警局的医务室里上了点药出来。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身上的伤势,暗忖邵玉城下手可真重。 不过这也正常,叶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气才怪。 顾千秋莞尔一笑,把手中墨镜重新挂上,“没什么,邵小公子走的急,落了点东西在我那,我想着也许能在这碰上他,就过来看看。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你们也无需告诉他我来过。” 几人面面相觑,点头,“好的。” 顾千秋出了警局,烈日当头,已经是晌午了。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公司。 一直到下班,邵玉城都没有依他所言,来找她。 叶楚那边的问题有棘手,顾千秋能猜个大概。 但她还是在工作之余偶尔会回想起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就当是我对你动心吧,从小到大少说也有几百号人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你对我确实太重要,重要到我自己也区分不出来,所以想在你彻底离开我之前找机会试试。” “你不要想拿这些无所谓的事情耽误时间,混过这24个小时。” “只要我还活着,这24个小时,谁都别想分走一分钟!” “我安置好她,就去找你,这24个小时还没完。” 不是分秒必争吗?不是执着任性吗? 话都是他说的,现在不见踪影的,却也是他。 顾千秋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把一杯意式浓缩灌进嘴里,极致的苦涩瞬间蔓延开来。 她面无表情地等这苦涩的劲头过去,才又重新翻开了眼前的文件夹。 傍晚,顾千秋加了一会儿班。八点半左右熄了灯,独自来到地下停车场,一眼便看到自己那辆跑车旁边静立的高大男人。 她愣了下,朝他走过去,邵玉城听到高跟鞋声,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他的一双眼眸深寂如无底的洞窟,抬头的瞬间顾千秋蓦然止步,仿佛被他一眼贯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忽然被某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 她还没说话,他便递上了一个盒子,“你的东西。” 顾千秋望着他掌心的戒指盒,褐瞳里陡然生出一片疮痍,那是被凛凛寒风刮过之后,充满伤痛的疮痍。 却因为她低着头而没有泄露分毫。 她无声接过来,半晌,道:“谢谢。” “我可以再最后抱你一下吗?”邵玉城问。 一向巧舌如簧的顾二小姐,此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说不能,不要,她不想就这样告别。 她想声嘶力竭地大喊,想像方穗穗、叶楚,像他每个女朋友那样撒泼耍浑黏在他身边,怎么都好。 她想告诉他,就算机会如何渺茫,她也期待了二十多年,期待这24个小时能让他感觉到,和她顾千秋在一起,其实没那么糟糕。 她想,她好想。 想得心都疼了。 可顾千秋是什么人,她是心上鲜血淋淋脸上还能笑容明媚的女人。 她微微扬起嘴角,笑望着他,“好啊。” 多么客气又正经的告别,没有一个拥抱,似乎说不过去。 她话音落下的刹那,邵玉城紧紧把她搂进怀中,半点也不迟疑。 顾千秋甚至有种错觉,就算她刚才说的是“不好”,他也会这样做。 他的怀抱一点不如昨晚炙热温柔,而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把她抱得那么紧,紧到他能感觉到他身上凸起的筋脉,流动的血液,有力的心跳。 顾千秋被他按在胸前,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只听到他说:“好了,这场戏该散了。” 顾千秋闭上眼,逼退了眼里的水光。 而他也放开了她,笑笑,“原来我真的对你没感觉,谢谢你这一天的配合,我知道了。” 顾千秋觉得,这句话是一把锋利的剑,二十年来,她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被它一剑封喉是种什么感觉,早已不痛不痒。但当它真的来到之时,她还是疼得快要死去。 幸好邵玉城没有看她,她才不至于把自己过于狼狈的神色暴露在他视线之中。 他正看向别处,不远处是他的车,车里亮着灯,有一道女人的身影,瘦弱纤细。 顾千秋也看见了。 她问:“那是叶楚吧?” 他回答:“嗯,我们和好了。” 顾千秋点点头,“我哥催我回家吃饭。这次,该我先走了。” ——这次,终于是她先走了。 邵玉城“嗯”了一声,她越过他,刚拉开车门,便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要好好吃饭。”他说,“以后都要。” 顾千秋原本还在心里夸奖自己今晚的表现算得上坚强,听到这句话时,先前所有的冷静从容全部功亏一篑。 一刹那,泪如雨下,溃不成军。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邵玉城也不疑有他,快步离开,走回自己车里,驱车离去。 顾千秋捂着绞痛的心口,虚弱地倚在车门上,渐渐跌坐在地。 …… 邵玉城的车在高架桥上穿行,超车并道,一气呵成。 副驾驶上的女人淡淡睐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道:“开这么快,你是想带我去死吗?” 男人俊脸的轮廓依旧绷得很紧,五官线条透出一股刀砍斧劈的冷硬,他没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慢慢将车速降了下来。 脑海里满是今早的回忆—— 赶到警局的时候,昨晚那三个陪他打牌的人都在。 邵玉城又急又气,三人弯着腰迎上来时,他看也不看就一脚踹开,“饭桶!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留你们干什么使的!” 三人连连告饶,“是我们没用,城哥,我们哥几个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啊。您……您还是先进去看看嫂子吧!” 邵玉城哪里用他们废话,刚要往里走,叶楚便披着毛毯,自己走了出来。 邵玉城脚下一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楚楚……” 女人一笑,开口:“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声音沙哑疲倦,宛如被人抽走了全部的生机和活力。 邵玉城听得揪心,五指紧握成拳,“楚楚……” 叶楚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别叫我,滚!” 说完就跑出了警局。 邵玉城自然追了出去,想去拉她的手,却突然瞥见她手腕上的绷带和血色,立马抽回了手,从背后将她抱住。 叶楚被他一碰,下意识瑟缩了下,这一下颤抖在邵玉城眼里变得格外扎眼。 “对不起,我来晚了。” “原来你也知道。”叶楚不回头,可邵玉城却能从她说话的语气中想见她脸上刻骨的嘲讽,“我还以为你打算等我变成一具尸体再直接去太平间看我。” 邵玉城皱眉,“别胡说。” “不是胡说。”她笑着,貌似很是平静从容,一番言语却教人不寒而栗,“我真的和他们要过刀,他们不给。所以我就趁着他们不注意夺过来了,想自杀。但是他们好像觉得上一个死人挺晦气的,又抢回去了。” 他们。 邵玉城敏锐的捕捉到她话里的用词,眼底的寒霜结得更深。 “我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他沉声道,“那些人我都不会放过。” 叶楚依然在笑,“那我还要谢谢你?” 邵玉城心里拧得愈发厉害,目光掠过她手上的绷带,眸光一沉,原来是这样伤的。 他打开车门,不由分说把她抱进车里,锁上车门,然后从另一侧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转头就能望见她的脸色,苍白沉寂,了无声息。 邵玉城喉咙一涩,半天才低声缓缓道:“楚楚,昨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赌气,我应该让人送你回去的。” 这地方又偏又乱,不管他们是不是分手了,作为一个男人,他都该负起把她安全送回家的责任。 叶楚闻声唇角轻轻弯了弯,眼里却没有丁点笑意,“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没用。 邵玉城也知道没用。 他的黑眸像搅不动的一滩死水,盯着她,一瞬不瞬,“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房子,车子,工作,你的父母家人,我都能照顾到。” “听起来真诱人。”叶楚唇梢的笑意无声扩大,“所以我相当于出去卖了一晚上,是吗?不情不愿地被几个陌生人睡了,换来房车工作前途和父母的赡养费?” 她说到这里,笑容陡然消失,“邵玉城,我是没你有钱,但是也没你想得这么廉价!” 邵玉城被她吓了一跳,因为她此刻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好,短短几个字,她说得整个人抖如筛糠,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简直怕叶楚再激动一点会直接昏死在他眼前。 “好,好,我知道了。”邵玉城竭力安抚她的情绪,不敢和她较劲,“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楚楚。我只是觉得……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我又难辞其咎,所以……” 叶楚听懂了,反而更加绝望,“你不是在补偿我,你只是在偿还你自己的愧疚。”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邵玉城。跟你在一起四年的女人居然先被别的男人睡了,不可笑吗?我要让你变成全郁城的笑话,我要让你愧疚一辈子,我要让顾千秋和你都没有好日子过,你们欠我的,永远还不上!” 邵玉城僵住。 她满脸的恨意将他震慑到说不出话。 良久,他才无力道:“楚楚,和顾千秋没关系。” 叶楚没想到他听完她一番话,却是最先为顾千秋撇开嫌疑。 她心里的恨意疯长,语气也越来越刻薄,“和她没关系?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在等谁!昨天晚上你和谁在一起!为什么来找我来救我的人是外面那三个?你去哪里了?” 邵玉城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窒息。 叶楚见他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大笑,眼角却沁出许多泪,“你当我是傻子,原来我真是个傻子,傻到相信你这么多年,被你和她骗了这么多年!邵玉城,我不会原谅你的,昨晚我被人糟蹋的时候,你和顾千秋在一起厮混,你和她在一起!整整一个晚上!不管我的死活!昨晚你睡了她是吧?滋味好吗?肯定很好吧?” 邵顾番外025 哥,我和他没关系了 她一点也不害怕男人阴沉晦暗的脸色,抬手又往他脸上抽去,“不要脸,你们都不要脸!我要让全天下知道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她抢了我男人,害我变成这样,她下贱!” 叶楚下手极狠,她以为这次他会躲。 可邵玉城没有,他又一次生生受了她一巴掌。 叶楚的手心火辣辣的疼,她惊呆了,望着男人被她打得偏过头去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邵玉城眯了下眼睛,转过头来,英俊的脸上一道红彤彤的巴掌印,他却不甚在意,只凝视着她,“没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有什么委屈都发泄出来,到你觉得痛快为止。” 他低霭的嗓音如雾气侵入叶楚的眼眸,她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别开视线,眼圈泛红。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她说。 “我没想让你原谅我。”邵玉城面不改色道,“你怎么生气、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我再说一遍,最后一遍,这些事和顾千秋没关系。” 他的语调始终维持在一个不深不浅的范围里,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 可叶楚却无端从他最后半句话里,听出了某种不容置喙的力道。 她与他对视,“如果我偏要找她麻烦呢?” “你找不了她麻烦的。”邵玉城为她的固执而蹙起眉,“你以为顾家是吃素的?会眼睁睁看着你污她清白?” 顾千秋再不受宠也是顾家名义上的二小姐,比叶楚这样毫无背景的灰姑娘强多了。 顾家还没把顾千秋高价“卖出去”,怎么可能任由她往顾千秋身上泼脏水。 “我污她清白?”叶楚冷笑,“我怎么污她清白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我只需要告诉八卦杂志我被人强奸了,而那个晚上你和顾千秋在一起就够了。多一句我都不会说,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 “叶楚!”男人沉峻的声线里多了一丝急躁,“你非要这样两败俱伤吗?为了让她身败名裂,不惜把自己的名誉都搭进去,这是何必?” “名誉?我的清白都没了,要名誉干什么?”叶楚冷笑更甚,“你少拿我的名誉说事!说这么多,其实你还是怕我找她的茬。你不就是打算维护她到底吗?还装什么为了我好!虚伪!” 邵玉城没辩解,只是捏了捏发胀的眉心,道:“除了这个,你想怎么样,我都同意。我也会找人压下这件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受委屈了。” 叶楚忽然不闹了,安静地看着他,“你说真的?我想怎么样你都同意?” 邵玉城点头。 “行啊,那你娶我,对我负责。” 邵玉城愣住,没想到她提出来的竟然是这个。 “做不到吗?”她一点都不意外,“反正我现在已经脏了,邵小公子当然看不上。” “我没这么想。”邵玉城眉间褶皱更深,“可是,楚楚……” “不用解释。”叶楚打断他,“我知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想要嫁给你也难如登天,你家人就不可能接纳我。” 她笑笑,“我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而已。谢谢你让我看清我这四年到底爱了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一直在坚持,不过就是妄想会有奇迹发生的可能而已。” 邵玉城嗓子干涩,竟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不能给我名分。”她顿了顿,说,“那我就要你的自由。” 自由?邵玉城眸光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她便继续道:“做回我男朋友,以后对我忠贞不二,在我找到自己真正心爱的人之前,你就一直当下去。我不会逼你娶我,但你也不能和我分手,等哪天我厌倦你了,或者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了,我就还你自由。” 她从容不迫的语调把邵玉城连人带魂都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愕然望着她,“你……” “你不是看上顾千秋了吗?顾千秋不是对你也有好感吗?呵,我就是不让你们在一起。”叶楚笑得愉悦,邵玉城浑身冰凉,他甚至不敢去思考她这愉悦究竟从何而来,“我就是要让你在我身边眼睁睁看着她对你一点点失望透顶,让你们也好好尝尝绝望的滋味。” 她寡白的眼眸里逐渐露出猩红的恨意,如同不加掩饰的累累枯骨,骇人至极。 “当然,你可以拒绝。但是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她顾千秋是小三、勾引别人男朋友这件事,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全天下都——” “不要动这种恶毒的念头!”男人出声截断她,“我答应你。” 叶楚见他答应得简单又平静,自己反倒怔了,“你答应我?” “我和顾千秋,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些复杂的关系。”邵玉城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有些疲累似的,“你这么费心针对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她从小就讨厌男人,讨厌到你逼她嫁人她能死给你看,懂吗?” “不过你是对的,她同样厌恶小三。” 因为她自己就是私生女,她恨极了这个身份,也讨厌自己的生母。 “我送你回家。”邵玉城发动了车,“晚上我去见她最后一面,把她的东西还给她,这样你满意了吗?” …… 车厢里寂寥无声,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像今早从警局出来一般沉默。 最后还是叶楚先开口,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恨极了我?” “没有。”邵玉城皱着眉回答,“你也是受害者,” “那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就真的会跟我分手吗?” “楚楚,计较这些没意义。”他比谁都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 “是吗?”叶楚轻轻笑着,“在你眼里,恐怕我做什么都没意义。” “我没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男人好看的双眉皱得越发紧了,他想说他只是现在心情不好,可她脸上的表情无疑是在告诉他,他若是真这么说了,她的情绪能当场崩溃下去。于是邵玉城耐着性子道:“我不是一直在陪你说话吗?” 叶楚不吭声了。 他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做的饭。”她故意找茬似的,“你给我做吗?” 邵玉城果然说:“我不会做饭。” “不会可以学。”她坚持。 “楚楚,你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吃点好的补一补吧。” “你就是不想给我做。” 邵玉城也没否认,“我一个大男人下厨,说出去让人笑话。” 叶楚靠在椅背上,失望道:“算了,不指望你这个大少爷能为谁洗手作羹汤。” 邵玉城的眸光微微沉暗了些,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叶楚隔着青白的烟雾望着他模糊的侧颜,突然扶额笑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现在只要你一沉默不看我,我就觉得你在想顾千秋。” 在他心里那些她无法触及的角落,叶楚总有种预感,那里存放的,都是和顾千秋有关的东西。 邵玉城打把从最近的出口下了高架桥,带她去了家远近闻名的西餐厅。 吃饭时他又打出几个电话,托人在公司附近为她买了套公寓,让她暂时住在里面,先不要回家了。 叶楚如今的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更何况是生她养她的父母。 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非常高,他们吃完饭,房子就已经打点好了,邵玉城把她送了过去,刚准备离开,就被人从后面环住了腰。 “玉城哥哥,其实我是骗你的。”她的声音低低的,自身后传来,“我跟你和好不是为了报复你,那都是借口。我只是太爱你,舍不得和你分手,所以你对我好一点吧。” 邵玉城转过身来,也安抚地抱住她,无奈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那你今晚留下吧。”她期待地抬起头,“我一个人害怕。” 邵玉城一愣。 叶楚脸也一红,赶紧解释道:“不睡一起。” 邵玉城眸色逐渐复杂,许久才勉强答应:“好,那我去收拾一下客厅。” …… 顾千秋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原本打算直接洗漱睡觉,却又想起邵玉城在停车场的那番话,还是换了身衣服走去厨房,给自己煮点面吃。 厨房的窗户外是一面植物墙,墙的另一侧就是邵玉城家——他刚回郁城时,原本住在另一片富人区,后来是因为邵父邵母发现了他和顾家一双儿女关系好,才搬到了隔壁。 邵玉城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作祟,点名要住在这扇植物墙旁边的房间。按照别墅的格局,那原本是个储物间。 但是邵父邵母拗不过他,所以便应允了。 曾经邵母还拿这面墙开过玩笑,对她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面墙也有你家的一半,那混小子早就把它拆了。他爸也总是笑话他,让他干脆挖个地洞通到你们顾家算了,真不知道这儿子给谁生的。” 望着那面墙出神许久,灶台上的水已经开了,顾千秋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面扔进锅里。 待一切都平息,她忍不住笑自己,怎么这么狼狈。 煮好面再回卧室的路上,刚好路过谁的房间。 平时紧闭的房门这会儿破天荒的开了个缝隙,里面传来谁低沉冷峻的话音:“还要往后推?我都已经给了你几个月时间了?” 顾千秋一愣,大哥今天在家? 他大概又是在谈什么公事,千秋不以为意,抬腿要走,却又听见这样一番话:“说得简单!那地方要是还像以前一样荒着,我多饶你几天也无妨。但是你自己想想,自从那个姓江的走马上任以来,多少个废弃实验站都被他重整启用了?再拖几天,你还能在他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顾千秋很少听他用这么阴沉的口吻说话,不禁蹙眉,这是在说什么? 屋里继续传来男人烦躁的嗓音:“我不知道。”他顿了顿,突然“嘶”了一声,想起什么一般,“邵玉城好像在那个姓江的手底下办事,明天我让千秋去探探他的口风。” 顾千秋越听越糊涂,这里怎么还有她和邵玉城的事? 姓江的……研究所……难道是江教授? 她正思索着,眼前的门蓦地被人打开。 二人同时愕然怔住,顾千秋第一次在大哥脸上发现了类似紧张隐忍的情绪。 “你……”他眸光忽明忽暗,冷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千秋抬了抬手里的碗,故作镇定道:“煮了点面,路过你门口,想问你吃晚饭了没。” 顾千钧仔细打量着她,不答反问:“你在门口多久了?” 她笑笑,“刚到啊,不然这么烫的碗我早就摔了。” 顾千钧这才信了,他拉开门让她进来,千秋顺势把碗放在他桌案上,将烫得通红几乎没有知觉的双手背在身后。 顾千钧似乎心事重重的,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问道:“你这两天见过邵玉城吗?” “没。” “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明天你带着它去趟邵家。” 千秋疑惑,“为什么?” “给伯父伯母赔礼道歉,你毁了人家精心筹备的晚宴,不该给个交代?” 千秋想起还有这件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是真不想再和邵家有什么牵扯了,至少现在不想。 “对了。”顾千钧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邵玉城最近在iap研究什么大气物理?” “嗯。” “你明天见到他,顺便问问江北码头仓库旁边的实验站什么时候启用。” 千秋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关心这个?” 顾千钧道:“姑父现在自己做生意,原本那块地就是他盘下来当仓库用的,后来被征收改建成实验站,但是一直没有启用,所以姑父有时候还会把货拉到那里违规存放。” 解释到这里,千秋也就明白了,大哥应该是想给姑父行个方便,如果那个实验站投入使用,就要提前通知姑父尽早把货物运走。 可是为什么她刚刚听到大哥跟姑父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那么不对劲? 她心里有些打鼓,面上依旧滴水不漏道:“我尽量吧。” “以你和邵玉城的关系,这点事——” 顾千秋苦笑,低声打断他,“哥,我和他没关系了。” 邵顾番外026 孩子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 顾千钧愣了片刻,忽然发现她眼睛还未消却的红肿,脸色一沉,“你哭过?” 千秋不自在地别开头,轻声道:“虽然有点没出息,但是你别笑话我,我脸皮薄。” 顾千钧被她三言两语说得皱起眉,再看她满脸云淡风轻之外隐约透露的疲倦,心疼得不行,“那小子又怎么你了?还是因为叶楚?” “你说你堂堂顾二小姐怎么能被那种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段没身段的女人比下去?她到底比你强在哪?邵玉城眼睛瞎了?” 千秋失笑,“可能吧。” 有些时候就是一叶障目,越近越看不清楚。 “你也是蠢。”顾千钧毫不客气地戳她痛脚,“自己窝在家里哭有什么用?不如留着点眼泪明天去隔壁找伯父伯母哭,你看他们不心疼得把那小贱蹄子和那不成器的混蛋一起打出家门。” “……” 顾千秋噎了噎,竟然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 不过这手段听起来就非常low,太没格调,她不喜欢。 顾千钧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敲了她脑袋一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平时也看看电视上的宫斗剧宅斗剧都怎么演的,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不去争取,你等谁给你端个现成的过来?谁还能把邵玉城扒了送你床上去?” 顾千秋面无表情,“送我床上他也不会碰我。” 顾千钧表情古怪了一秒,“你对男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千秋不想跟他说自己昨晚就和邵玉城一起过了个无事发生的平安夜。 太伤自尊了。 “那我也不能给他下药啊。”她托着腮,嘀咕,“难道他那方面有问题?” 顾千钧闻声差点一口水喷她脸上,严肃道:“顾千秋!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这种事你想都别想!姑娘家家的没羞没臊!” 顾千秋“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她要是真和邵玉城睡了,那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会直线降到冰点。 …… 第二天,顾千秋带着礼物去拜访了邵家父母,邵玉城不在家。 邵父邵母说他一夜都没回来。 她当时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说了句还要上班,就匆匆离去。 她和邵玉城公共的圈子太大,很多消息,就算彼此不刻意打听,也会涌到对方那里去。 顾千秋很快就听说邵玉城给叶楚置办了套房子,并且在新房过夜的事情了。 圈里一时间都在讨论,城哥是不是真动了要娶这个女人的心思。 毕竟城哥也27岁了,这时候成家不算早。而他和叶楚认识六年,谈了四年恋爱,知根知底,现在又…… 可顾千秋只觉得错愕和难以置信。 在他和叶楚最该恩爱的时候,不见他对未来有什么进一步的规划,反倒是叶楚被人糟蹋以后,邵玉城动了心思要娶她。 怎么,这是展示一下他的宽阔胸襟还是秀一秀身为男人的负责和担当? 若非自己是他的青梅竹马、还暗恋了他这么多年,顾千秋真想给他鼓鼓掌了。 她一边觉得他终于像个男人了,一边心里又像被虫子啃噬似的难受。 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几乎快把她吞没。 而那些错愕和难以置信,终于在四个月之后达到了顶峰—— 叶楚怀孕了。 肚子都大起来了。 整个圈子都为之一震。 有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纷纷冲在一线去恭喜邵玉城,但听说邵玉城的脸色十分不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人赏了一个滚字,差点就动手了。 顾千秋想了想,也打开微信,给那个明明是置顶、却四个月没有联系过的男人发了句:【恭喜。】 邵玉城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叶楚正在房间里崩溃大哭。 他也很烦躁,索性也不去哄她,到阳台抽了支烟,手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回了消息:【舍得理我了?】 这几个月,他没理她,是因为楚楚闹得凶。可顾千秋也是个有骨气的,也把他当成空气。 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放下那个天姿国色的顾二小姐了,偏生她却又在这时出现,一瞬间就让邵玉城心里很多亟待爆发的情绪膨胀开来,撑破了胸膛。 收束需要很久,打破,却只需一秒。 顾千秋,你真的是个妖精。 那边久久没说话。 说是“久久”,不过也就三分钟。 然而邵玉城紧盯着屏幕,三分钟没有错过一个刹那,对他而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掐断了,他于是又发微信给她:【别装死,回消息。】 顾千秋果然回了,不过是一串省略号,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玉城把烟叼在嘴里,双手打下一行字,犹豫半晌,烟灰都落在衬衫上了,他才点了发送。 【孩子不是我的,我没碰过她。】 顾千秋如同被人当头棒喝,盯着那行字,顿感凄凉。 叶楚被人糟蹋过,孩子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她想问他,那你准备让她打掉吗? 可是想了想,四五个月的孩子,已经不是简单药流能解决的问题了。想打掉,就必须做引产手术,这对叶楚身体伤害极大。 更何况现在圈子里知道叶楚经历过什么的外人,只有那晚的三人和她,其他所有人都以为孩子是邵玉城的。邵父邵母应该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很有可能会让叶楚把孩子生下来——毕竟是邵家的血脉,而且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邵玉城的。 他要是执意让叶楚打掉孩子,外面会怎么说他,渣男?禽兽? 她一个头两个大,回他:【为什么这么晚才知道?】 【她没跟我说。】 顾千秋懵了。 她有些阴暗地想,叶楚是不是故意不说的?故意挨到肚子大起来,让邵玉城进退不能? 但她又想,叶楚不像是这么傻的人。除非她对邵玉城给她的安全感绝对自信,否则留着这个孩子就是将来的隐患。邵玉城只要想从她身边脱身,只需说出孩子不是他的、她被人强过,马上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对叶楚而言,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彻底告别过去,重新干干净净地跟着邵玉城。 所以,叶楚大概是自己也没注意吧。 她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加之前些日子出了那档子糟心事,内分泌紊乱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这都他妈什么跟什么啊。 顾千秋把手机扔在被子里,仰躺在床上,平生第一次想爆粗口。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重新拿起手机:【你打算怎么办。】 他回:【生下来,养着。】 顾千秋咬唇盯着他这句话,半晌,楼下客厅传来争吵的声音。 她放下手机走出去,还没下楼就听了个清清楚楚:“那能怎么办,你自己女儿不争气,被一个野女人捷足先登了,刚才你也听见了,邵老董事长亲自放话绝对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只要身家清白干净,就算不是千金小姐也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进来当少奶奶。早知道生个孩子就能嫁进邵家,我真应该……” “你小点声!千秋可能已经回来了。” “回来正好,我还没找她算账呢!金龟婿没了,她也熬到27了,以后还嫁的出去?” 顾千秋在楼上听得震惊不已。 她转头回屋,拿起手机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邵玉城心跳在霎时间遽烈加重,表面却波澜不兴地接起来,“有事?” 她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来,一如既往的动听悦耳,却罕见的带着一抹冷凝,“你家人接纳她了。” 顾千秋用的不是疑问句。 邵玉城不奇怪她知道这件事,“嗯”了一声。 她又道:“因为那个孩子?” 他还是“嗯”。 顾千秋荒唐地笑出声来,“你骗他们?邵玉城,你疯了吧?那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要生下来养着,还要娶她?!” 邵玉城也正因为这事情头疼,但他很少听到名媛教科书顾千秋用这种激动的语气说话,眸光微不可察的深了些许,嗓音也低沉下去,“你在生什么气,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你很在意?” 一番话轻描淡写,堵得顾千秋哑口无言。 她五指插进头发,狠狠扯着发根,努力平息心头翻滚的浪潮,“邵玉城,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也不能这样利用你父母爷爷的善意和责任心。如果你真想娶她,你应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家人,再争取让他们接受叶楚。” 她觉得自己说的有理有据,没想到那头男人却嗤笑了一声,“何必跟我说这么多?” 顾千秋冷静了几秒,深呼吸,“邵玉城,这真的不是儿戏。” “既然不是儿戏,那你过来,我们当面谈。” 顾千秋恼火,她已经对他避而不见几个月了,这会儿也并不想看见他,“随便你,反正是你的事,上当受骗的也是你家人,以后这件事情爆出去,什么后果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她说完就掐断了电话。 邵玉城怔了怔。 原来顾千秋发火听起来是这样的。 不知道看上去,又是怎样一番生动。 他发了个短信出去,与此同时,顾千秋那边接到任务,和legacy的对接,客户点名要她负责。 顾千秋看到这条消息脸就黑了,legacy是mc目前服务的最重要的客户。 邵玉城便是幕后boss之一。 这是逼她去见他。 另一边,邵玉城在阳台打完电话,回头就看到叶楚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呆呆看着自己。 他拧了下眉,声音随着窗外的冷空气一起灌进来,无端显得冷淡,“我在阳台抽支烟,这里风大,你回屋里休息吧。” 叶楚笑了下,神情异常悲苦,“你是在抽烟还是在躲我?” 邵玉城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和眼里泫然的泪水,眉头皱得更紧,掐灭了烟回到屋里,将窗户关好,“瞎想什么。” “是我瞎想吗?”她的笑容变得自嘲,“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同事。” “我怎么不知道顾千秋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同事了?”叶楚不轻不重地问。 她实在哭累了,没有力气和他闹了。 今天这件事,对邵玉城只是个小小的冲击,缓缓就过了。可是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怀孕了。 叶楚简直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都怪她平时没有好好调理身体,常有几个月不来例假的时候,所以这次也没太当回事。直到一个星期前发现肚子慢慢大起来、体重也在直线增加,她才意识到这个最坏的可能性,赶紧去医院查了。 邵玉城没和她发脾气,这是叶楚意料之内的事情。 他一直以来就没什么脾气可对她发,因为她怎么样他都无所谓。 邵玉城没骗她,只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是听说你怀孕了,所以来问问情况。毕竟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 叶楚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地腰撞在了沙发背上,疼得牙关打颤,对面的男人却没有上来扶她。 “邵玉城,你为什么不生我气?”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打掉这个孩子?” 邵玉城面不改色地回答:“你也是受害者,我为什么生你气?况且孩子是无辜的,你作为它的母亲,你有选择留着它或者打掉它的权利,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不干涉。你想生下来的话,他的抚养费你不必操心。” 这话说得真是非常有担当了。 叶楚几乎都要以为这个男人爱自己爱到骨子里了。 可她保留了最后一分理智,深深吸了一口气,低笑着问他:“倘若被人强奸的是顾千秋,倘若怀孕的是她,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跑到她面前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一点都不生气、她有权生下来、你甚至愿意帮她抚养?” 邵玉城陡然怔住。 一句“不可能”险些脱口而出。 叶楚读懂了他的口型,心里的悲凉无法言说。 索性转身将他关在门外,自己回了卧室里。 邵玉城没有追。 后来帮佣阿姨做完晚饭,敲了很久叶楚的房门,没有人回应,她疑虑之下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被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惊恐大叫道:“邵先生,叶小姐吃了好多安眠药啊!您快来看看!” 邵顾番外027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能在四年前告诉我? 叶楚吃的安眠药剂量不多,但也足以把从小养尊处优没怎么见识过这种场面的邵小公子吓得手足无措。 他愣在她卧室门口,脑海里蓦地被唤起什么记忆,惹得他心脏一阵痉挛,手脚冰凉。 还是帮佣阿姨看不下去、打电话叫来救护车,他才堪堪醒过闷来,冲进去把人抱起来往楼下走。 这一晚上搞得鸡飞狗跳,邵玉城靠在急救室外的墙上,几乎虚脱了。 上一次他整夜整夜守在病房外面,还是六年前大哥生病的时候…… 那是他足以铭记终生的经历。 他和傅言、商伯旸三个人每天都是公司病房两点一线的跑,连家都很少回。 大哥在他心里是那么完美的人,好似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也被病魔折磨得好几次险些挺不过来。经过了那件事,他周围的长辈、兄弟包括顾千秋在内,都说他成长了太多。 其实他也没有真的遭什么罪、受什么挫,只是在那几个月里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 有钱又怎么样,难不成要在阎罗王来索命的时候准他插个队提前几天死吗? 那段时间邵玉城一度过得很颓,顾千秋日日陪在他身边,对他说:“除了生死无大事,无论如何,人活着就好。” 他此刻望着手术室门口刺眼的灯光,突然觉得害怕。 如果叶楚死了,他算不算半个凶手? 幸好天没亮她就从急救室出来了,洗了个胃过后,整张脸苍白得可怕。 医生叮嘱什么邵玉城全都没听见,他只听到她躺在病床上,用一种空洞到生无可恋的语气问他:“你救我干什么。” 邵玉城又气又恼,偏偏还不敢发脾气,紧绷着一张俊脸,声音沉铸,“楚楚,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到底哪里不顺你心了,你可以告诉我。” “我告诉你有用吗。”叶楚无力地笑了笑,别过脸,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了枕头上,“我活着也就是被人笑话、被你抛弃,我爸妈要是知道这些事,他们肯定会嫌我丢人,肯定会活活打死我。你还是让我去死吧,死了痛快一点。” 邵玉城想说,只要你把这个孩子打掉,他们就不会知道。 可他抿了下唇,没吭声。 这话,谁劝都轮不到他来劝。 天刚蒙蒙亮,邵家父母就一起赶了过来。 邵玉城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听说这事的,他愕然望着父母大包小包送来不少珍贵的补品,围着叶楚的病床一通嘘寒问暖。 最后母亲留在了病房里,父亲把他叫了出来,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你个畜生!” 邵玉城被打懵了,邵父气得用拐杖狠狠跺了地面好几下,“你又干什么好事了?说!” “你让我说什么?”他皱眉,“我什么都没干。” “你什么都没干好好的人能惦记着要自杀?”邵父冷笑,明显不信他,“我告诉你,邵玉城,你既然已经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你就要对人家负责到底!别传出去让别人以为我们邵家仗势欺人、没有德行!” “你们还真想让我娶她?”邵玉城难以置信,“你们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昨天顾千秋来电话的时候,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甚至还饶有兴趣地逗了她两句,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考虑过娶叶楚! 他会对叶楚负责不假,但肯定不是以娶她的方式。 而且楚楚自己也说了,等她找到她的“真命天子”,她就会踹了他的。 眼下老爹老妈冷不丁冲到自己眼前,逼着自己娶叶楚,这就有点超出邵玉城的认知了——看来他们不仅是“同意了”,还到了“非娶她不可”的地步。 “你个混小子!”邵父又拿拐杖打了他的腰一下,“你知道我们不喜欢她,你还做这种混蛋事?!做了就得承担,要么就好好管住你的下半身别四处发情!你已经对不起人家了,还想怎么样?要让人家去死吗?” 邵玉城见自己老子还要动手,二话不说抢过他的拐杖扔在一旁,满脸烦躁道:“你闭嘴吧,老头子,这是我的事!你少管!” 说完就回了病房。 邵母正坐在病床边,和叶楚聊天,温声开解安慰她,还保证会让自己家的傻儿子对她好,只要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一心一意跟着自己儿子,以后邵家绝对不会亏待她云云。 叶楚也没想到会这样,受宠若惊地一一回着话,谈话的缝隙间朝门口的邵玉城投去茫然失措的目光。 邵玉城脸黑得像锅底。 眼见着她们又要开始聊育儿心经了,他连忙走上前把自己母亲轰走,“大早晨的这么闲?不用工作了?家里猫喂了吗?狗遛了吗?鸟屎铲了吗?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在我眼前晃,烦。” 邵母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仪,又想到该说该骂的孩子他爸应该已经在门外教育过了,她放下心来,朝叶楚微微一笑,款款离开。 叶楚还保持着僵硬懵懂的姿势坐在床上。 邵玉城见状,蹙眉道:“我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倘若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叶楚缓缓抬起眼帘,眸间有轻芒一晃而过,“你知道她和我说了什么吗?” 邵玉城面色沉凝地望着她,不语。 叶楚伸手抚了抚自己凸起的肚腹,低下眉眼,睫毛在眼底落了阴影,一瞬间竟看不清她眼底究竟是何种神色,“她说,要让你娶我过门。” 邵玉城心里“咯噔”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没告诉她你已经看不上我、准备以后甩了我?” 叶楚轻笑,反问:“我为什么要说?” 男人见到她扬起脸的瞬间,脸上洋溢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陡然沉进了无底洞里。 他还没开口,就听她继续道:“刚才我还在想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果它能让我嫁给你,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饶是邵玉城在电光石火间便猜到了她的打算,却还是在亲耳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尾紧厉了几分,“你以为我会让你拿它来骗我爸妈?” “不算骗。”叶楚这样说,“我们从头到尾也没亲口承认过这个孩子是你的,一切都只是他们自己猜测罢了。我们结婚以后,可以再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至于这个孩子——你本来不也打算帮我一起抚养吗?就当是个养子,不好吗?以后若是涉及到家业的问题,让老二来继承就好,什么都不必分给他,他只是我嫁给你的一块敲门砖而已,比打掉有用处多了。” 男人漆黑的眼里掠过一道明明白白的震惊。 他简直无法相信这话是叶楚说得出来的。 嫁给他的一块敲门砖? 她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心思? “不可能。”他道,“这和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事情不一样。” “约定好的?”叶楚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下,“你指的是你做回我男朋友,我就不找顾千秋的茬,那件事?” 男人没回应,下颌死死绷住的线条却出卖了他此刻暴躁不悦的心情。 再往上看,是一双风雪萧瑟、天寒地冻的眸。 叶楚说:“好啊,那我们不结婚,就这样耗着,耗到顾千秋先嫁人生子,到时候你娶我不娶我,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了。”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邵玉城面沉如水,“楚楚,我们在一起四年,非要这么收场不可?” “是你选择这样收场的。”叶楚脸上的表情比邵玉城脸上的表情还要冷漠,口吻不带丁点波澜起伏,“我和你之间,谁才有真正的选择权,你不懂吗?” “我不会娶你。”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又补充道,“与顾千秋无关。” 眼前的对峙让叶楚宛如被乱箭穿胸而过,痛到笑出来,“邵玉城,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是天下第一的负心汉?” 男人五指收拢,攥成实拳,骨节寸寸发白。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能在四年前告诉我?”叶楚边说边潸然泪下,偏偏嘴角还挂着凄凉到极致的笑,“我从一开始就在拒绝你,你为什么要一直暗示我、一直给我希望、一直让我觉得我和你有朝一日可以修成正果?这四年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做过什么?都是我为了和你在一起而拼命努力适应你的世界!克服了我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克服的障碍!这时候你却又站出来告诉我,你不会娶我?呵,邵玉城,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玩弄我四年的青春和感情,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她的话确实给了邵玉城当头一棒。 他眼底有懊恼和疲惫交错而过,“楚楚……” 叶楚发现了一旁桌子上的水果刀,猛地抓起来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邵玉城大惊,低喝道:“别闹,快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 叶楚含泪摇头,“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是还要去见顾千秋吗?你不是还要听她当面劝你和我一刀两断吗?这一刀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你们动手。” 邵玉城脸色愈发差劲,几次想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刀,被叶楚发现,直接将刀锋送入皮肤。 血色一瞬就侵染了刀面,男人挺拔的身躯在她面前僵得一动不敢动。 “楚楚,你把刀放下,我不去见她。” 他说这话时,英俊的脸上盖着阴霾重重,双眉系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叶楚能读出从他眼中那些愈演愈烈的惊涛骇浪,卷着她的残躯,狠狠拍打在崖岸上,摔得她四分五裂,痛心彻骨。 她却想,这便是不死不休。 她的眼泪静静滚落,与男人眸间风雨如晦的景象完全相反,衬得她的嗓音都格外倦怠空寂:“你去吧,现在就去。我不想死在你面前,那样太难看了……倘若你还有点良心,晚上过来替我收个尸,转告我爸妈是我不孝顺……” 说到这里,她几乎泣不成声。 邵玉城眼神紧紧攫着她手中的刀,片刻不敢挪开,嘴角掀起讽刺的弧度,却不知是在笑谁,“我从这里走出去,和顾千秋见上一面,回来给你收尸?” 叶楚咬着唇,最后忍不住崩溃大哭。 男人眸色一凛,趁着她被泪水模糊视线时,劈手斩下她手里的水果刀扔在地上。 而后面色沉峻地叫来医生护士为她包扎伤口。 叶楚开始还挣扎几下,后来或许是累了,随他们一阵摆弄。 她只是淡淡望着天花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茫茫的一片,“除非你时时刻刻这样看着我,否则我想死总能死掉的,你信吗?” 邵玉城一晚没睡,心情又大起大落,难免浮躁易怒,听她这样说,额间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总算冷静了些,沉声问她:“你就打算这样拿命跟我耗着了?我不娶你你就要死,如果个个都这样,我建个三宫六院给你们都嫌不够。” 叶楚沉默了许久,轻声开口:“答应我,不要见她了。” 邵玉城不必问都知道叶楚说的是谁。 他就真的不明白了,“怎么又和她有关系?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和她划清界限吗?” “是,你是划清界限了,但你还是期待和她说话,你还是想见她!”叶楚说到这里又隐隐激动起来,“这不是我要的划清界限,我不想让你们做朋友了,你以后就当没认识过她,行不行?你不要再见她了行不行!” 邵玉城的脸色还是不好,“我们从小就认识,家就住隔壁,父母关系很好,逢年过节都会去对方家里拜访,见面的机会太多了,这种事避不开。” “那就带着我。”叶楚道,“你们真的是普通朋友的话,见面带上我不过分吧?” 邵玉城心头的躁意骤然如风沙扬起,他狠吸了口烟让自己镇定下来,定定看了她半晌,一字一顿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在,我不私下和她见面。你也要保证,以后不再做这种傻事。” 邵顾番外028 顾千秋,我给你的戒指呢? 邵玉城最近过得很是糟心。 除了叶楚和顾千秋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几个月前段悠突然回来,又和大哥搅合在了一起。 两人因为姚贝儿的事,天翻地覆地闹了好一阵子,次次都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邵玉城开始还会关心一下进展,私想着他们这回总该彻底崩了吧?结果过不了两天,大哥铁定用行动“啪啪”打他脸,时间一长,邵玉城问都不想问了。 可是这次不同。 大哥在发布会上公开给了姚贝儿蓝月影视17%的股权,这件事被各大媒体炒得沸沸扬扬,段悠自然也听说了,当天就和大哥决裂,邵玉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傅言火急火燎喊去了医院,说大哥在江边淋了一整晚的雨,进了急救室。 手术持续了八个小时,命才堪堪保下来。 邵玉城简直不能理解,怎么谈个恋爱也能要死要活的? 第三天上午,他照例去医院看江临。 打开房门,病房里空空如也。 邵玉城几步走到病床边,看着还在往地板上滴答着药液的输液针管,眉头紧蹙,忙让人调取监控,发现是江临自己醒了,晃晃悠悠从医院走了出去。 他大惊,赶紧叫来商伯旸和傅言去段悠家要人,出乎意料的是,大哥居然没来找她。 一番商量之下,段悠说大哥可能去了祁门,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跟了过去,邵玉城也派了人紧随其后。 忙活完这一天,他累得躺在床上动都不想动。 不得不说段悠还是很了解大哥的,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也抢在江家人之前在祁门找到了大哥,两个人又他妈和好了。 邵玉城无声吐了个槽,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便能看到段悠把大哥押回医院,谁知他们的江教授却又心血来潮,带那位祖宗去了欧洲,招呼也没打一声!! 他听虞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满脸麻木,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骂人。 几天过去,江临一直没联系他。 傅言等人愈发焦虑。 欧洲那个地方……局势太过复杂。 这种焦虑的心情让他们感到度日如年。 邵玉城已经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终于在某天下午接到了江临的电话。 他整个人都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哥,你在哪?你现在怎么样?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我们?” 相较于他的激动,那边却不以为意,“不是给你们传过邮件了吗?” 邵玉城盯着邮箱里早已经被他翻烂的邮件,无奈极了。一大堆分析好的实验数据和下阶段研究课题,还有一封催促他清查上季度财务报表和严盯土地局招标…… 他很想问问他的身体如何,可是话到嘴边怎么都开不了口,大哥应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从医生手里拿到了他的病历的事。 正犹豫着,电话那头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开了腔:“邮件里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吗?” “哥,你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查岗啊?” “这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果然没少偷懒?” 邵玉城立刻噤声了,“我这不是……正在经历非常时期么……”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都沉闷了不少。 江临顿了顿,似乎猜到了他所谓的“非常时期”指的是什么,而后冷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邵玉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叹息,“哥,你怎么和傅三他们一个样?楚楚现在身子虚,又怀着孩子,我怎么能和她断了?” 叶楚遭遇意外的事他守口如瓶,连大哥、伯旸和傅三都没有告诉,但是几次在言辞闪烁间被这三个洞察力惊人的老狐狸们套去了话。 他们问过他孩子的来历,邵玉城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这三人便认定了孩子是叶楚和别人乱搞怀上的,于是乎对叶楚颇有微词。 不过江临脾气秉性素来沉稳,不会干涉他太多,只是点到为止地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叶楚的孩子不是你的,何必还要对她负责?” 邵玉城无法和盘托出,沉默半晌,才道:“没办法,就当是我心软吧。” “你这不叫心软。”江临一阵见血,“叫没出息。你要是真心软,会对那个为你付出了二十年的女人视而不见吗?” 邵玉城皱眉,“我们说楚楚的事,你提顾千秋干什么?我和她只是青梅竹马,纯洁到睡一起都不会出事的友情!” 无线电波里传来了男人低低的哂笑,“我没有点名,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顾千秋?” ——付出了二十几年的女人。 是呵,他怎么会想都不想就代入了顾千秋的名字。 邵玉城无言以对,怔怔望着电脑桌面,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感情的事,确实不讲先来后到。”江临道,“你若是真对顾千秋没有意思,就不要总是困着她。男人和女人不同,你不急着结婚,但她和你一般大,早就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你难道还打算这样一直将她强留在身边,让她亲眼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吗?” 嫁人的年纪。 五个字不偏不倚地刺中了邵玉城的心脏。 他的心瓣在刹那间蜷缩了一下。 快得自己都意识不到。 旋即,他却又笑了,语调寻常道:“那我回头去问问千秋,如果她有看上的,我一定帮她追到就是了。” 江临听完,眉头微蹙,终究却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把挪威北部群岛的基地采集数据发给我。” 邵玉城点了根烟,“干嘛?” 北部群岛在北极圈以内的部分属于公共领海和公共土地,一般是留给各国建造科研站用的。 iap身为中央直属的物理研究所,自然也在那里建有观测基地。 江临也不隐瞒,从善如流道:“带她去挪威看看。” “行啊,江教授。”邵玉城笑道,“国家花了多少经费、多少心血建造的科研站,观测出来的数据是让你拿去带女朋友约会的啊?” 江临亦是扬眉而笑,“那你来?” 邵玉城立刻噎住,“还是算了,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挂了电话,邵玉城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准备去研究所调取资料给大哥传过去,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傅言。 “去哪?”傅言淡淡看他一眼,薄唇里吐出两个字。 “研究所。”邵玉城没解释太多。 “mc的负责人来了。”傅言道,“你现在不能走。” 邵玉城步子顿了下。 怕什么来什么。 他说:“你替我去吧。” “我替你去?”傅言望着他,从眼神到语气都没有一丁点温度,冷冰冰地全是讽刺,“是谁点名道姓要顾千秋来负责和我们接洽的?” 是他。 邵玉城捏了下眉心,“当初是她死活不肯见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是此一时彼一时,楚楚前两天闹自杀闹得凶,情绪刚稳定下来,我答应过她,不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也不和顾千秋见面。” 顾千秋刚出电梯,就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将手里的文件袋捏得紧了些,脸上却漾开轻笑,“是吗?” 邵玉城身体一震。 傅言亦是蹙眉回头,看到顾千秋的脸,冷清的眸光倏忽间游离了片刻。 哪怕他常年身在娱乐圈,却还是没怎么见过美成顾千秋这样子的人。 她简直就是一个珠圆玉润、浑身散发着宝光的女人。 顾千秋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邵玉城面前,路过傅言身边时微微颔首,“傅总好。”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身上的香水味恰到好处的勾人,连傅言都下意识怔了几秒,“好。” 顾千秋又将视线收回,投向邵玉城。 邵玉城原以为自己再见她时,会有很多话想说。可被她这样恬然温敛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五个月了,她还是和分别的那天晚上一样漂亮,好像时光只是折磨了他,却在她身上静止如初,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改变。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僵硬地问:“你怎么上来了?” 刚才他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邵玉城没由来地心虚起来。 顾千秋甚至不需动脑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和叶楚有关的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连家里的小女朋友都没法摆平,还利用职务之便逼她过来,邵玉城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这话她也就敢在心里想想,毕竟两人现在面对面的关系是甲方和乙方,他是她的客户。 于是顾千秋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微笑,心平气和道:“既然邵总和您的女朋友有约在先,我也不好总缠着您、给您添麻烦,还请您跟我老板那边打个招呼,这个项目换个人接吧。”说完,对傅言点头致意,“傅总,我先回去了。” 傅言看着她的背影,余光却睨着身旁宛如石化的男人,“不追?” “追什么追?”邵玉城道,“你没听她说什么吗?” ——我也不好总缠着您。 顾千秋一向长袖善舞,最懂得如何为人处世,说出来的话总和她那张脸蛋一样漂亮。 表面上她说是她缠着他,实际上,这段日子她才真的是避他如洪水猛兽。 若不是邵玉城以客户的名义给她的上司施压,她顾二小姐又哪里肯过来见他一面? 傅言又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甩掉了?” 邵玉城撇着嘴角,像中了风似的,“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块不要脸的牛皮糖。” 傅言仔细审视着他的脸,“真不在意?” “二十年的感情,她都能说放就放,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放不……”他的话刚说一半,傅言忽然戴上手套,猛地出手将他背在身后的手抓了出来,邵玉城惊道,“傅三,你干什么!” 傅言没说话,只睨着他的手。 邵玉城下意识将紧攥的拳头松开,可那五根修长的手指上,关节处被攥红的印子仍然清晰可见。 “放得下?”傅言一双的凤眸里,连湛湛清寒都透着犀利的光。 邵玉城甩开他,一拳砸在玻璃上,“就她顾千秋没心没肺!” “她的心肺是被你亲手挖出去的,邵玉城。” “这又不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找女朋友。”邵玉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也从来没说过什么,怎么碰到楚楚就非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不知道。”傅言事不关己道,“但我知道如果你现在继续在这站着,下次见到她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邵玉城眸色一冷,过了片刻,忽然迈步追了出去。 …… 顾千秋回到停车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文件袋扔了进去,然后靠在车门上,掏出手机想给上司发条消息报告一下这件事。 正在斟酌措辞,突然头顶笼罩下来一片阴影,她手里的手机也被人不由分说抽了出去。 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周围这一隅角落,长臂抵在她身后的车门上,完全把她困在他的臂弯之中。 顾千秋一抬头,正好看到男人紧绷的下颌。 她呼吸一窒,努力镇定下来,笑问:“邵小公子还有事吗?” “有。” “那我们换个姿势谈?”她还是四两拨千斤地笑着,“这个姿势我没法思考。” 他低下头,与她对视,眼中过于浓重的墨色让顾千秋心里无端打了个突。 “你想换什么姿势?”他问,声音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笑,似乎哪个词取悦了他,“你喜欢什么姿势?” 顾千秋后知后觉他在开黄腔,一愣,这和她印象中的邵玉城不一样。 他从来没用这种龌龊下流的黄色笑话来调侃过她! 因为,他对她没兴趣。 顾千秋有点恼,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按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指腹还在她的手指上来回抚摸。 顾千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无可忍道:“你在干什么!放开!” 摩挲了一阵,他眉间蓦地见了霜,“顾千秋,我给你的戒指呢?” 原来是在找戒指。 顾千秋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开,“今天没带着,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男人的脸色更加讳莫如深,嗓音沉霭如薄雾,“这几个月,你过得很好?” 顾千秋一时吃不准他的意思,冷笑反问:“难道你过的不好?” 温香软玉,佳人在侧,连孩子都有了,哪里不好? 可他却顿了顿,带着苦涩笑意的目光尽数倒入她褐色的眼瞳,无比认真地说:“不好。” 邵顾番外029 我不是活该生下来给你的人生当配角 顾千秋下意识想说,好不好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他的眼神却烁烁如万千言语,在她开口之前就传递给了她某种感觉——有关系,有很大关系。 于是顾千秋干脆把这话咽了回去,完全不理这茬,只道:“邵小公子,如果是公事,我们可以约在会议室谈。如果是私事……恕我不能奉陪了。”她边说边扬眉浅笑,“听说叶小姐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你不是答应她不私下和我见面吗?这又是干什么呢?” “我答应她,应该是我不见你。”邵玉城目如点漆,其中的情绪亦是深沉如许,“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你在躲我?” “这话说得,”顾千秋闻声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只有你不见我的份,而我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男人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下,更加沉重,“顾千秋,我没有你那么能言善辩,我不会说话,但你应当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千秋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明白。” 邵玉城一愣。 “是我不想见你,我见到你就烦,这话,你听了,总该觉得够了吧。” 她说这话时眉眼依依如柳,笑意翩然,邵玉城却觉得心脏被一股大力拧得错了位。 “给我个理由。” “我讨厌叶楚,她也讨厌我。倘若你要娶她,她就会变成我最好的朋友的妻子,我膈应。”顾千秋收起笑容,以前所未有的冷淡语调陈述着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时间都这么宝贵,没多少可以浪费在无用且负面的社交上。见了你们夫妻二人我就难受,那我何必要见呢?” 邵玉城终于发觉了问题的症结在哪。 他皱眉问:“谁跟你说我要娶她了?” 顾千秋不以为意,“大家都这么说。” “我不会娶她。”男人眉头叠起千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绝对不会娶她。” 邵玉城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顾千秋交代这些,但他直觉以为自己这样说了,她会开心一点,或者,会收回和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但顾千秋的笑容还是往常那抹淡淡如烟的轻慢,好似他的解释和保证在她眼里一文不值,“那也是你的事。你和她怎么样能不能别老带上我?这么多年我到底做了什么,次次都给你失败的恋爱当炮灰。邵玉城,我也是人,我也有情绪、有脾气,我不是活该生下来给你的人生当配角,懂吗?你和她好也罢,坏也罢,麻烦别牵扯上我了。让开,我要回去了。” 男人瞳孔一缩,震在原地。 顾千秋毫不费力就推开了他的钳制。 背影的轮廓在起承转合间尽是伤人的冷漠。 邵玉城从来没有觉得她这么傲然不近人情。 却又想,这才是顾千秋原本的样子。 什么亲切随和,都是假象。 …… 晚上,顾千秋回到家里,敷完面膜准备睡觉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很着急地叫她过去,说是城哥喝多了,在酒吧里大闹,砸了人家整个酒柜,自己也搞得头破血流,却怎么都不肯去医院。 顾千秋吓了一跳,刚想问在哪,心思一敛收住了声,淡声道:“这种事你给我打电话也没用,我不是医生,不能帮他包扎,也不是他的家属,要事事为他负责。” 那边犹豫了几秒,欲言又止地挂了电话。 顾千秋握着手机,在床上静坐发呆了很久,还没躺下,又接到了电话。 “二小姐!”那边咬着牙道,“算我们求求您了,您就过来一趟吧!我们在day.off,再不来要出人命了!” 顾千秋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就去衣架上拿衣服,突然想起什么般,动作停住,“你们通知过叶楚吗?通知过她我就不去了。” 那边都快急哭了,“没有,没有!求求您快来吧!” 顾千秋开车到了day.off,踩着高跟鞋依然健步如飞,没一会儿就从停车场到了大厅,几乎被里面的景象惊呆。 原本热闹的迪厅此刻一片死寂,满地狼藉,混着各种刺鼻的酒液。 不少来喝酒跳舞的人都讪讪躲在一旁,瞩目看向吧台上、趴在一堆玻璃渣中间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 叫她来的正是邵玉城身边几个关系近的朋友,也都是被酒吧老板通知过来的,大家面面相觑毫无办法。因为邵小公子虽然醉了,却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这满地的酒瓶都是他刚才砸出来的,有人已经为此受了伤,他自己手里也满是鲜血,分不清是谁的。 顾千秋捏了捏眉心,笑都笑不出来了,冷眼一扫四周,“这到底怎么回事?” “城哥喝多了。”有人答。 “我长眼睛了。”顾千秋毫不客气地回敬,温和沉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咄咄逼人的味道,“你们叫我来干什么?扰乱公共秩序,这种事不知道叫警察吗?” 难道她就贴了专门给邵玉城收拾烂摊子的标签吗? 什么事都找她。 “二小姐,你自己过去看看吧。”旁人为她让开一条路。 顾千秋本想掉头就走,可是吧台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视线不偏不倚地刚好凝过来。 她的神经倏尔被拉满,发出“锵”的一声响,骤然断裂。 邵玉城……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黑色仍然极致暗哑,白色却已经被红血丝布满。玻璃渣在他脸上划出伤口,血沾了半张脸,骇人得可怕。 他目光空洞涣散地看了这处一眼,好像根本没有看出这些影影绰绰的人究竟是谁。只是把手里的酒杯又送到唇边,烈酒如喉,几个字灼心烫肺,他边说,边流下了眼泪,“千秋……顾千秋……” 他在哭。 这个念头频频闪过顾千秋的脑海。 周围其他的声音和景色逐渐虚化褪去,这个荒唐的念头愈发清晰地塞满了她全部的心神。 周围知道他在喊谁的纷纷看向顾千秋,仿佛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她蓦然懂了,为什么这些人不叫叶楚,而叫她来。 可是邵玉城,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她缓缓走上前去,想拉他起来,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掌挥开。 邵顾番外030 准确来说,他已经疼到失去知觉了 “滚!”他的态度暴躁又狠戾,酒杯顺手就砸在了她脚边的地上,口齿不清道,“说了别碰老子!听不懂吗!” 顾千秋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怒道:“邵玉城,你发什么神经!” 邵玉城原本闭着眼,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清醒了点。 他撑着额头坐起身,费劲地重新打开眼帘,模模糊糊看到斑驳的光影在他面前拼凑出一个窈窕婀娜的女人。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笑了,“臭美,又换了件衣服。” 顾千秋怔然。 邵玉城眯着眼睛,歪着头,从里到外都透着沉沉酒气,自言自语道:“刚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穿着一件青色的大衣。” 顾千秋简直想骂他,六月份已经入夏,她穿个鸟的大衣。 他再次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这次睁开眼,还能看见你吗?” 边说边又从旁边夺了瓶酒握在手中,“这次我赌你穿……穿红色的……就是四年前你生日那天……” 顾千秋听不下去,刚要叫他别胡说了,他就用力睁开眼,定睛,把她锁死在视线尽头。 然后失望又奇怪地低喃:“怎么没换……” 顾千秋茫然。 她瞥了眼一旁的人,那人叹息道:“城哥他大概以为你是他想象出来的幻影,他刚才见了哪个和你身材相仿的女人都以为是你。” 顾千秋震愕不已。 果然,邵玉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她走过来,用一种捞东西的姿势,伸手来“捞”她。 “这次我走几步能捉到你,你说。” 顾千秋还是失神地盯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心里五味陈杂,有什么情绪快把她的胸腔撑破了…… 手碰到女人肩膀的刹那,邵玉城僵住了。 他猛地缩回手,退了一步,摇了摇头,眼神顿时清醒了很多。 “你……” “你什么你?”顾千秋回过神来,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塞进他空空的掌心,“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你不是想拿回去吗?他们说你要死了,我就顺便来看看。能蹦能跳能撒酒疯,我看你好得很。我走了,你自己闹吧。” 酒液麻痹了他的神经,连怒火都来得迟缓许多。 可当邵玉城摸到手里那个物什时,他瞬间便咬牙切齿地喊住了她:“顾千秋!” 顾千秋站定了脚步,却没回头,“还有事?” 他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压低了声音,闷闷道:“我流血了,疼。” 那语调委屈巴巴的,还有点讨好。 周围人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一幕——城哥喝多了原来是这样的? 顾千秋亦是攥紧了拳头,好像这样便能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捏在掌心间。她故作冷淡地回了句:“知道疼你就去医院,让医生给你包扎。去晚了留疤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不要。我要你给我上药。”他凑近她一点,整个人几乎趴在她背上,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你给我上,小时候我都是这样帮你的,你不能不管我。” 顾千秋气得发抖。 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优雅风度在他的无耻无赖面前碎了个干干净净。 恨不能回头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点别丢人了。 “我真的疼。”他低低开腔,嗓音莫可名状的沙哑痛苦和不知所措,“里面外面都疼,疼得快裂开了。千秋,你救救我吧,我疼,很疼。我不知道怎么办……” 顾千秋宛如触了电,心脏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良久,她终于转过头来,冷漠而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生硬地抬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 擦得基本干净以后,露出了些浅浅的伤口,都不严重,只有下巴上一道红痕碍眼得厉害,应该是他刚才趴在一堆玻璃碴里太久,扎破了皮肤,洞穿了血肉,看着十分揪心。 她的手拂过去时没太注意力道,指甲刺进了他的伤口里,她连忙撤回手,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对面的男人却一点知觉都没有似的,漆黑如泽的眼眸只攫着她的脸,眨都不眨。 顾千秋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硬邦邦地问:“是不是这里疼?” 邵玉城乖乖点头。 其实他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疼,总之点头就对了。 顾千秋拿他无可奈何,在他的衬衫上擦了擦手,吩咐经理:“开个房间,拿点消毒的碘酒棉签之类的东西过来。” “这就去。” “还有醒酒汤。”顾千秋补充。 “好的,二小姐。” 这里虽然是酒吧,但也有为了方便客人喝醉留宿的客房。顾千秋把他扶到客房里,打开了灯。 邵玉城坐在沙发上,被灯光刺褪了几分醉意,看着顾千秋拢好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洗干净手又在托盘的一堆消毒用品里捣鼓来捣鼓去的样子,心中没由来的柔软安详。 或许是他不声不响却存在感极强视线打扰了她,顾千秋很快回头与他对视,“再盯着我看你就自己来。” 邵玉城于是把眼睛闭上了。 摆明了就是非要她动手不可。 顾千秋也不和他争辩,他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从小就喜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对她各种得寸进尺,那是他的日常。 冰凉的棉签擦过脸颊,碘酒刺激着伤口,男人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顾千秋抬眼刚好看到他英俊如斯的侧脸,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利落,怎么看都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顾千秋边上药边欣赏,余光忽然瞥见他衬衫里也渗出了血迹。 她一凛,口气不善地问他:“身上也伤到了?” 邵玉城睁眼,迷惘地看了她两秒,迟钝缓慢地回答:“不知道。” 准确来说,他已经疼到失去知觉了。 顾千秋也不废话,把棉签放到一边,将他整个人转过去,左右后背都观察了一遍,黛眉拧成疙瘩,“这样看不出来伤得重不重,你自己就真的没有感觉?” 邵玉城摇头。 “那我叫外面的人进来,你脱了衣服让他们给你上药。” 说罢,她就要出门。 邵玉城这下反应很快,在她走过自己身边时精准无误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顾千秋毫无防备,脚下一滑,低叫着跌进他怀里。 邵顾番外031 我们睡了,顾千秋,它不是个梦 顾千秋虽然纤瘦,却也是个成了年的大活人了,这样跌进他怀里,她自己都疼得关节错位,更别说邵玉城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她忍着疼痛,第一反应是赶紧站起来。 可邵玉城哪里肯让她走? 他用自己肌肉力量强大的臂膀牢牢把她锁在怀里,也因为这一用力,雪白的衬衫上渗出更多殷红。 顾千秋看到那些血色就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从小是受惯了伤的,按理来说最不怕这些,可为什么伤口出现在他身上,莫名就给她一种哪怕是个小划痕都严重得不得了的错觉。 “邵玉城你别闹了好吗?”她本想骂他,可是既骂不出口,又无法和这个喝多了的男人较劲,只好换成万般无可奈何的语气,“你不是疼吗?我出去找人给你看看,你先放开我,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信。”他眼睛都不睁,任由怀里柔软的娇躯无孔不入地填满了他的感官,低声在她耳边醉语呢喃,“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每次我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每次?顾千秋狐疑地皱了皱眉,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下一秒,她却又震住。 心脏被某个念头穿了一个洞—— 方才那些人说他喝多了见到她的幻影。 所以,他到现在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她是个幻影吗? 他……梦到过她很多次吗? 邵玉城将头埋进她僵硬的颈窝,薄唇刚好吮住她颈子间的皮肤。 顾千秋一瞬间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邵玉城,你在干——” 话没说完,她的身体被他扳了过来,压进沙发里,眼前一张英俊无俦的脸迅速放大,直到他嘴里的酒气全数灌了进来,把她没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唇瓣相贴,顾千秋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停了。 她练过舞蹈,轻易便能在他和沙发之间被挤压成各种形状,两个人身体贴得很近,丁点缝隙都没有。 男人对一些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他们生下来就知道接吻的时候手该做什么,那就仿佛一种本能。 顾千秋以为他是“身经百战”,可她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流畅自如,全是因为在梦里有过太多类似的场景。 “上次我们没做完你就跑了,这次全都补回来。”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嫌弃,慵懒又性感,“顾千秋,你怎么这么笨,接吻我上次教过你了,不是这样的。” 他说完,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完全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侧着头就吻了上去。 第一次亲吻只是为了强势地堵住她没说完的话,而这一次,他舌尖直接抵开她咬紧的贝齿冲了进来。 顾千秋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屈辱感。 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他分毫不为所动。 她蹬着腿想踹开他,也被他压得死死的。 最后她只好扬手,想给他一巴掌,可手还没落下就被男人看也不看地攥住了。 他脸色有些沉冷,声音却如模糊的雾气缭绕在四周,低低透着无尽自嘲,“为什么在梦里你也这么讨厌我……” 他字字敲打在她耳膜上,震在她心口正中央。 “你不许讨厌我!”男人突然发了狠,一把将她的雪纺衬衣扯开,低喝道,“不准,我不准你讨厌我!顾千秋,你敢拒绝我,你敢讨厌我,你敢?!” 顾千秋胸前一片冰凉,她的血液顺着血管直冲头顶,气得脸涨红,“你疯了吧,邵玉城!你清醒一点,你——” 他猛地低头咬住了她的唇,重重地吸允,不给她张口的机会。 同时手里也几近粗鲁地扒着她的衣服。 这一晚上,顾千秋的印象有三。 血的味道,酒的味道,还有他的味道。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他的支配下浮浮沉沉,从一开始撕裂的疼痛到后来骨头都被撞得快要碎了。 她哭喊,叫嚷,怎么都不管用,她的叫声反而更加刺激了他。 最后她嗓子都哑了,他才结束,大汗淋漓地抱着她躺在床上,不肯松手。 顾千秋累得昏睡过去,睡前听到他咕哝的声音:“今天这个梦做得真好。”说着,把她抱得更紧,“真好。” …… 邵玉城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思考自己在哪里,而是他昨晚做了个非常……难以启齿的梦。 他就这么静静盯着天花板看了有半分钟,忽然听到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紧接着,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被人拉开。 邵玉城顿时惊坐起身,愕然望着从洗手间里缓缓走出来的顾千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浪掀翻在海里,四面八方的空气光速消失,让他陷入长久的窒息。 “你……”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又蓦地收缩,整个人僵坐在床上,表情宛如见了鬼,“顾千秋?!你为什么在这里?!” 刚才还在他梦里的人,现在就出现在他眼前。 邵玉城吓得心脏都不会跳了。 这种震惊背后,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心虚——心虚到他一想到那个梦的内容就浑身冒冷汗,不敢去直视她平静温凉的目光和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异样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他就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什么?!”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凄厉质问刺破了寂静的空气,“邵玉城,你昨天一夜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见她吗?!她为什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不光邵玉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顾千秋也愣了愣。 叶楚居然这么早就追到这里来了。 旋即千秋又蹙起眉,暗骂自己大意。 刚才day.off的经理亲自送了趟早餐上来,她光顾着把大盘小盘拿进客房,竟忘了关好房门。 这下可真是…… 顾千秋的心沉进了无底洞,门外灌进来的冷风把她从昨晚就燃烧沸腾的某种情绪尽数浇灭了。 叶楚五个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可除了肚子,她还是削瘦得皮包骨头,而且发质干枯,嘴唇起皮,眼底有一层青灰色的阴影,怎么看都是一副精神状态十足差劲的模样。 尤其是在光鲜亮丽的顾千秋面前,这对比就更强烈了。 顾千秋看了她两秒,说道:“叶小姐别误会,昨天晚上他喝多了,在楼下撒酒疯,砸了这里不少东西,day.off的经理和我熟,就把我叫来了。” “那他为什么没穿衣服!”叶楚完全疯了,赤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瞧着顾千秋,只恨不得能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顾千秋,你骗谁,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吗!” 顾千秋被她刺耳聒噪的声音惹得心烦,她嘴角疏淡的笑容微微转冷,“那敢问叶小姐和邵小公子孤男寡女了这几年,发生什么了?” 叶楚脸一白,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昏过去。 碍于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场,顾千秋也不想得罪床上那位爷,于是又笑笑,点到为止地自己圆回了话,“也是,叶小姐连邵家的孩子都怀上了,自然应该发生了不少。” 她边说边眄了叶楚一眼。 叶楚被这不轻不重的一记眼风骇得打颤,顾千秋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这孩子来历的人,她太怕顾千秋说出去了! “不过叶小姐放心,我和你不同,我不是邵玉城的女朋友,也不想给他生孩子。他没穿衣服是因为昨晚在楼下受了伤,需要消毒包扎,不信你可以自己过去掀开被子看。” 叶楚不知是被她的话安抚了,还是被她先前点到为止的威胁吓住了,不再往下追究了。 她勉强恢复理智,硬邦邦地对邵玉城道:“玉城哥哥,你把衣服换好,跟我回家。” 邵玉城望向顾千秋,眼神深如古井寒潭,落在顾千秋美丽淡然的脸庞上。 叶楚不追究了,不代表他不想追究。 顾千秋的言外之意是……他其实,还是做了场梦? 这感觉无异于踩在云端,先开始紧张不安,而后慢慢轻快飘然,最后猛地一脚踏空,跌下了深渊。 他知道,只要叶楚在场,顾千秋就决计不会说实话。 于是他对叶楚道:“楚楚,你先出去等我,我有话跟她说。” “不行!”叶楚警惕地撑着门不肯关上,“你答应过我,我不在你不会单独和她见面,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可以不计较,现在你既然醒了……” 她的话没说完。 在邵玉城严苛沉峻的目光里,被戛然截断。 叶楚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似乎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 她莫名就有种直觉——若她不听他的话,执意留在这里,会彻底惹怒他。 青天白日,料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叶楚瞪了顾千秋一眼,负气离开。 走之前甩上了房门。 重重一声响彻楼道,几秒种后,房间又恢复一片死寂。 从邵玉城的角度,只能看到顾千秋微垂着眼睑,从容不迫地整理着雪纺衬衣上的装饰,其余的,再无其他。 那件米白色的雪纺衬衫落进男人黑漆漆的眸底,他的脸色蓦地一变。 邵玉城对这件衣服有印象。 他昨晚在“梦里”,就是扯开了这样一件衣服,然后…… 仔细看去,还能发现离她脖颈最近的那颗扣子不见了。 邵玉城慌了。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不光是没穿上衣,而是浑身赤条条、不着寸缕的。 而床单褶皱凌乱,每一处暧昧的痕迹都让他的心狠狠下沉一分。 顾千秋看着他直勾勾盯着床单发呆,径自走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把昨晚没用完的碘酒和纱布拿了过来,“既然你酒醒了,身上的伤就自己处理吧,或者叫叶楚进来帮你上药,我先走了。” 邵玉城喉结来回滚动了几下,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半晌,他抬起头,视线凝向她云淡风轻的脸,躁意在寂静无声中一寸寸变得沉重,一双黑眸也逐渐染上幽深混沌的色泽。 “顾千秋。”他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顾千秋不认为他是没听清她说的话,所以不打算再重复一遍了,把托盘往他面前推了推。 邵玉城确实听清了,听清了所以才觉得荒唐。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昨晚,应该是做了。 那么真实的触感,他闭上眼睛犹能回味。 按照他“梦中”的记忆,她是被他强行按在沙发里开始了这一切。 顾千秋竭力反抗过,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也抵不过他的力气,而邵玉城以为自己在做梦,便肆无忌惮地、怎么刺激怎么来,印象里他还给她灌了不少酒,导致她整个后半段也是浑浑噩噩的。 可是现如今,顾千秋就在他床前,亭亭而立,不蔓不枝。 她身后便是遥远璀璨的晨曦,一笔一画将她的身影点缀得明亮。 乍一看,光芒万丈,神圣得不容侵犯。 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没有向他讨要一个说法,甚至提都不提这件事,就好似那一切真就是他自己做了个肮脏龌龊的春梦,和她不染纤尘的顾女神毫无牵连。 邵玉城想,男人酒后乱性睡了女人之后,最怕的难道不是女人追着要他负责? 为什么顾千秋理直气壮地打发走了叶楚,还波澜不惊地叮嘱他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 这个女人的心大到无边无际了? 邵玉城凝睇着她的脸,视线冷硬好像要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昨天不是我在做梦,对吗?” 既然她不提,那他就主动说出来。 顾千秋闻声轻轻笑了笑,把卷曲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弧度优美的侧脸,“我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梦?这也不重要,你不必告诉我,我一点都不好奇。” 邵玉城注视着她,沉铸的嗓音犹如喉骨崩裂发出的声响,字字清晰锋利,“我以为我在做梦,但不是。我们睡了,顾千秋,我现在非常确定,它不是个梦。” 这话像是武林中盛传的那种“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邵玉城看到面前的女人脸色一霎就白了,他自己心里同样也被划出了一道一道血痕。 邵顾番外032 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此折磨一辈子 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情绪剧烈碰撞,顾千秋只觉得自己每一个器官都被撕扯得发疼。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镇定,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眼神坚定而冷漠,“叶楚就在门外,你最好想清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邵玉城一震。 “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不是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而是,他们什么都不能发生。 他明白顾千秋的顾虑。 他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顾千秋能配合他隐瞒,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邵玉城盯着她明艳动人的脸,突然没由来地痛恨起她此刻的善解人意来。 愤怒像是势不可挡的火,瞬间蹿遍了他浑身上下,却唯独,点不亮那双幽深危险的眸、 “顾千秋,”他冷笑,“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他翻身下床,步步逼近,手掌按在她身后墙面上,把她困在狭小的一方天地里,也不管自己现在还赤身裸体多么尴尬,只面无表情道:“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的宽容大度不计较,嗯?” 顾千秋猝不及防,被禁锢在墙面与他的胸膛之间。 目之所及,是他麦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胸肌。 她眼前微微愣了下,眉眼间依旧不见太多慌乱,从容笑道:“看不出来邵小公子还挺有担当,我不吵着闹着要你负责,你心里还不舒坦了?” 邵玉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有些失控,字字像是碾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好好说话!” 顾千秋的下颌骨都快被他掐得变了形,她忍着疼痛道:“邵小公子,你真的不用往心里去。这都什么年代了?饮食男女、人各有欲,睡一觉不算什么大事。而且怎么想都是我身为女人更吃亏一点,我不和你计较,你就算不感念在心,也不至于这样恩将仇报吧?” ——饮食男女,人各有欲,睡一觉不算什么大事。 邵玉城的某条神经倏地崩断,眼中闪过极致的厌恶。 他厌恶她这样说话。 厌恶她不在意的表情。 这极致的厌恶伴随着滚滚戾气,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具现成冰冷的利刃,“顾千秋,你要点脸。一分钱不收白给人家睡,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便宜的买卖。” 顾千秋心中刺痛,脸上笑容灿烂,“言则,邵小公子不想亏待我,准备拿钱补偿我?” “给你钱我嫌脏。”邵玉城一把挥开她,掀开被褥,深眸紧盯着床单。 一夜疯狂,床单早已狼藉不堪,上面还沾有各种形状不明的白色污渍。 他看了一会儿,眸色瞬间沉到了底。 顾千秋忽然意识到他在找的可能是什么,瞳孔一缩。 邵玉城果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冷到僵硬的霜寒,“昨天晚上,你是第一次吗?” 他背对着她,顾千秋无法想象他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但她自己已被这个问题问到无地自容。 指甲刺进掌心,她问:“是和不是,有什么不同吗?” “如果是,我要对你负责。”邵玉城沉声道。 顾千秋怔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轻声笑了出来,“又负责?你怎么对谁都要负责?”她笑声里夹杂着深深的嘲弄,“你想怎么负责?娶了我,让我跟叶楚一起登堂入室、姐妹相称?” 邵玉城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冷喝道:“你提她干什么?我说过我不会娶她!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顾千秋被他猛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呆了几秒,她才重新弯了眉目,“那你会娶我?” “我……”他一个字卡在喉咙里,背对着她,大掌越收越紧,紧到青筋从手背一直蜿蜒到小臂上,肌肉硬得生疼。 他眼里风云莫测,深深浅浅地掠过很多光影,最后哑声问:“如果我真要娶你,你嫁吗?” 顾千秋沉默了下,阖上眼眸,道:“你别做梦了,除非你对你家人坦白真相,否则以你爸爸你爷爷的脾气,肯定会让你娶了她。就算你抗争到底,我也不打算嫁给一个时时被外面的女人牵制着、还要帮人家养孩子的男人。” 邵玉城听完,亦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时,他还是开了口:“顾千秋,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不是你需要费尽心思、左右斡旋的顾家长辈。” 邵玉城弯了下唇角,笑得无声无息,从语气里根本听不出来半点笑意,“我们坦诚一点,你就直接说,你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嫁人,什么人都不打算。不是吗?” 顾千秋的心脏蓦地一颤。 她缓缓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良久,她扶额笑了,“既然你都知道,就请高抬贵手别再为难我了。这件事本来就阴差阳错,对我来说真没什么重要的。” 邵玉城的目光越来越冷,“如果我不呢?” 顾千秋眸中的波光轻轻一晃,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问了出来:“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负责不可?” “因为我们是朋友。”他回答,“我不能辜负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 寒刺穿心,刺破了她仅有的幻想。 “朋友?”顾千秋重复着他的用词,第一次觉得自己恨上了这个男人。 她轻笑,字字宛如泣血,“在你说这句话之前,我都没觉得你这么禽兽不如。” 男人挺拔的轮廓骤然石化。 “如果和你做朋友的下场这么凄惨,那我实在替阿左和玫玫庆幸。”她道,“邵玉城,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你以为你在兼济天下,你以为你对每个人都很仁至义尽、别人都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补偿,但你错了,对我负责,你没这个资格。你还是留着你泛滥成灾的善良去对你的叶楚妹妹负责吧,毕竟你们才是一对令人恶心的绝配。” 顾千秋说完,扭头就走。 她料定了邵玉城这时候没法追出来,因为他没穿衣服。 叶楚就在楼道里等着,见门打开,她立刻警觉地朝顾千秋看过去。 顾千秋一个眼神都欠奉,踩着高跟鞋路过她身边,两步还没走出去,叶楚忽然抬手挡住了她。 “你等等。” 顾千秋忍着不适停下来,余光一扫她苍白的模样,不带温度,“有事?” 叶楚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离他远一点,我怀了孕,他爸妈决定让我嫁给他,我们很快就会结婚,知道吗?你再和他纠缠不清,对你的名声不好。” 顾千秋眼尾上挑,黛色的眉梢沁出薄凉的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和他一个比一个会恶心人?” 明明是怕她和她抢男人,还说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是为了她顾千秋好。 “你要是真喜欢邵玉城,把这个孩子处理掉,和他爸妈实话实说,努力上进做一个配得上邵家的女人,我说不定还能祝福你们一下。现在这样算什么?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连他至亲父母都要骗,你哪来的脸?” 叶楚没想到今天的顾二小姐说话如此不客气,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哪里不同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发生这些事谁都不愿意。要怪就怪邵玉城自己作孽,不在四年前就说清楚我和他不可能。我为此受了这么大伤害,要一点补偿难道不可以吗?” 顾千秋从小到大的刻薄尖锐都被“补偿”二字激了出来。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和叶楚多费一个字的口舌,此刻却转过头,定睛看向她,“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幼稚。” 也不能说顾千秋的目光里有多么明显的内容,可叶楚还是莫名感觉到了一股高高在上的睥睨。 那是一种,她永远也模仿不来的自信和高傲。 “依你所言,谈个恋爱必须要签字画押、保证会有结果才能开始?叶小姐,你是成年人了,麻烦你动脑子好好想想,谁的感情不是在冒险赌博?为什么你叶楚就比别人输不起?彼此合拍就处着,不合拍就分道扬镳,潇洒放手好聚好散有那么难?” 顾千秋不疾不徐地说着,语调始终保持在某个变化不大的维度里,显得冷静又通透。 “恋爱是为了婚姻做磨合,磨合四年之后,他发现你并不是他想要的,难道仅仅为了给这四年一个结果,就狠心耽误彼此一辈子的时间吗?” 叶楚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顾千秋仍笑着,面若秋水桃花,明艳端方,“况且,四年算什么。” 她道:“如果一个四年就能捆绑他一辈子,那他这辈子、下辈子,往生每个轮回,你在我面前都没有一点机会。” 眼前的女人好似在短短一番话里无形就把她踩在了脚底下,叶楚的自尊心无比受挫,她咬牙对顾千秋说:“你这算是承认你喜欢他了吗?你不是说你们什么都没有吗?” “我确实喜欢过他,整整二十年。”顾千秋不以为意道,“而我们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你出现之前没有,你出现之后更是彻底完了。” 她轻瞥着叶楚,“不是每种喜欢都要据为己有,我和邵玉城当青梅竹马也挺开心的,倘若他没这么眼瞎看上你的话。” 喜欢过。 整整二十年。 叶楚以为她根本不会承认,所以当顾千秋坦然说出这几个字时,她愣住了。 而不远处,房门也在这时被人拉开。 男人本来穿好衣服想追出来,不期然却脚步一顿,被什么死死钉在了原地。 顾千秋没看到那边,抬手挽了下长发,微微含笑,“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此折磨一辈子。” 语毕,她便离开了这里,毫不留恋。 邵玉城想也不想就要去追,叶楚见他出来吓了一跳,不知方才那番话他听见了多少,可他面上风波未起,又好像没太在意…… 叶楚失神想着,刚好错过了他眼底翻涌交错的幽厉和深沉。 只见他要跨过自己面前,叶楚猛地抱住肚腹弯下腰去,配合着两声痛苦的呻吟:“肚子……我肚子好疼……” 邵玉城一窒,攥紧拳,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视线却还聚焦在那道风姿绰约的身影消失的转角,片刻,才抱起叶楚,“我带你去医院。” 叶楚本来只想留住他而已,这时肚子却假戏真做地疼了起来。 她脸上冷汗涔涔,气虚体弱,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衬衣,“你答应过我,再不单独见她,这话还算数吗?” 邵玉城心乱如麻,这话无疑是一盆凉水浇了他满头,他问:“不算数你又要死给我看吗?” 叶楚听到他低沉冷峻的嗓音,恍惚间,想起顾千秋临走时那句话——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互成怨偶,彼此折磨一辈子。 她心中悲苦万分,意识逐渐模糊,疼得昏了过去。 …… 顾千秋回到家,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顾千钧听到隔壁的动静来拍她的门,她理都不理,径自跑进浴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搓着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能搓下一层皮来。 最后实在是折腾累了,她仰头让身体完全泡进水中。 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波光粼粼的水色里被溶解释放出来。 顾千秋闭着眼睛,一一细数那些久远的画面。 那年,他们还小,邵玉城把他最喜欢的游戏机藏在她房间里,骗父母说是去打球,却赖在她这里不肯走。 她起初还拒绝过,但邵玉城脸皮厚得要命,顾千秋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正好她也要上课,没空在屋里盯着他,索性就随他去了。 可是有一天,哥哥突然打开房门走了进来,难得严肃地对邵玉城说:“我劝你最好赶紧离开。” 邵玉城不当回事,顾千钧从小就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缠着他妹妹,他早就习惯了。 顾千秋坐在书桌前静静看书,不理会二人的争执,但那一次,顾千钧却转头对她道:“赶快收拾一下,爷爷来了。” 书本脱手掉在了桌子上,响声惹得邵玉城都回了头。 他不意知书达理的顾千秋能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挑了挑眉,“你见鬼了?” 邵顾番外033 伤害千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千秋没理他,纤瘦的身子像是自己有意识一样颤抖起来。 连顾千钧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难得眉头紧皱,邵玉城察觉到什么,放下了游戏机,“到底怎么回事?” …… 叶楚被送到医院里,医生给她开了不少安神补气的药,还叮嘱邵玉城不要再让孕妇受刺激,她的身体非常虚弱,最差的情况下,有滑胎的可能。 叶楚吓得脸都白了,忙看向一旁的男人,他的表情亦是沉峻严肃,可她却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其他的事情出神。 邵玉城确实在想其他的事。 从他听到顾千秋那句话开始,他就宛如灵魂出窍,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他没有去上班,除了照顾叶楚之外的时间,都拿来发呆了。 心里有什么深埋的情绪亟待破土而出,可那片土壤又过于紧实,两者相抗时,他总疼得难受。 他想见一见顾千秋,他想看看她好不好,想和她说说话,哪怕是听她骂一骂他。 但是现实不允许他这样做。 叶楚的情况很糟糕,她太敏感太爱瞎想,只要邵玉城离开她身边超过半个小时,她就会开始哭闹。 邵玉城也有私下给顾千秋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她没接没回,他也趁着叶楚睡觉或者做检查的时候偷偷跑去顾家找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二小姐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邵玉城打开了她的手机定位,却发现她把共享给关了。 除非她主动发送位置,否则他找不到她。 邵玉城又急又气,无奈之下跑去找了顾千钧 彼时顾千钧还在开会,邵玉城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顾千钧黑着一张脸,挥手中止了会议,眯眸望着眼前来者不善的男人,冷笑,“你不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跑我这里闹什么?” 邵玉城哪里有被人这样难看的讽刺过,他心里恼怒,却硬生生忍下来,“千钧,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顾千钧的下属们很会察言观色,见状纷纷主动离席。 待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顾千钧才说:“你跟那个姓叶的连孩子都有了,何必还天天纠缠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蠢丫头?” 他说“天天”倒也不假,最近家里的佣人总和他提起邵小公子来拜访的事。 “我想和她聊聊。”邵玉城道。 他声线虽沉,语气倒也算得上客气有礼。 顾千钧是没怎么见过这个心高气傲的邵小爷对谁这样客气的,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又想起千秋出差之前极差的精神状态,缓缓皱起眉,眸色微厉,“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邵玉城如鲠在喉。 顾千钧眼中渐渐生出渺茫的疑惑。 飘摇良久,忽然在某一刹那凝成了一根冰锥,狠狠扎进心扉,令他瞳仁一震。 “邵玉城?!”他蓦地拍案而起,面色阴鸷到不可思议,咬牙道,“你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从来都简单明了,邵玉城攥紧拳,俊脸紧绷,“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千钧将手里能够到的全部东西统统扔在了他脚下,冲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子就给了他一拳。 他怒不可遏,怒到五官都隐隐被戾气逼得变了形,“你他妈找死!邵玉城,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邵玉城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受了他一拳,身影一晃,趔趄着向后退去。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还是那副乍看上去谦卑的模样,英俊的眉眼间却尽是某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偏执。 “她去哪了。”邵玉城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让顾千钧莫名有种,倘若他不告诉他,今天就算把他打死在这,他也死不瞑目的错觉。 顾千钧是真气得不轻,双手叉在腰间,过了会儿又抬起一只紧捏眉心,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高声喝道:“保安,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谁再放这个人进我顾氏的地盘,就跟他一起滚!” 门外脚步声窸窸窣窣,很快进来一大堆人,左右开弓架着邵玉城就要往外走。 邵玉城却像被人钉在地上,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攫顾千钧的脸,寸步不让,“顾千钧,我没和你开玩笑。”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顾千钧与他针锋相对,气势上丝毫不弱,“顾千秋她傻,不代表你可以随意糟蹋,我告诉你也无妨,千秋不是去出差了,而是陪别人出差去了!那位少爷也是个世家子弟,门楣显赫,与你邵家比起来分毫不差。他们两个很快就要订婚了,到时候请你邵小公子来喝杯喜酒,你可千万别不敢来!” 邵玉城乌黑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骤然倾塌,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顾千钧当机立断,对保安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出去!” 邵玉城被带走后,顾千钧立马拨了个电话出去,刚接通他就劈头盖脸一通骂:“你真行啊顾千秋,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顾千秋莫名其妙,“哥,你生什么气?” “刚才邵玉城来找过我。” 顾千秋一怔,缄口不语了。 “别装死,现在我给你订机票,马上回来!” 顾千秋万分无奈,“哥,工作还没做完。”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我给你安排些青年才俊见面,你在最短时间里选个顺眼的,先把关系给我定下来!” “啊?”顾千秋摸不着头脑,“哥,我不想嫁人。” “啊什么啊?没让你嫁人,这姓邵的小子太他妈猖狂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为我顾家的二小姐除了他就没人要了是怎么着?” 顾千钧气得冒烟,什么冷静沉稳全都抛在脑后了,“我刚才跟他说你快订婚了,现在和你未婚夫度蜜月去了。你抓紧时间找一个出来,听见没有?” “……”顾千秋无语,还有些许惊讶,没想到大哥也是会做这种意气之争的人。 可是眼下她这一堆生意还没谈妥,甲方终于给了她和他们执行总裁亲自对话的通行证,一会儿人就要来了,她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她于是安抚了下哥哥,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到门外有道西装革履、颀长挺拔的身影,被众人簇拥而来。 他经过大厅时,礼仪小姐依次鞠躬,“秦总好。” 顾千秋却像被雷劈中,半天回不过神,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对她伸出手,“千秋,好久不见。” 她低眉,敛起心中的重重震惊,“秦总好。” 却听对方笑道:“不用这么生份,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学长就可以。” …… 另一边,会议室里阒然无声,顾千钧挂断电话,坐回了椅子上。 凛冽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心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悄然滋生的恨,却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那些恨意扭曲蜿蜒,遍布血脉,让他半张浸在阴影里的脸显得尤为深沉可怖。 助理进来时,几乎被他眼中阴森冷厉的神色骇住,顾千钧看过来时,他才后知后觉道:“顾总,黄先生那边有消息了,交易定在半个月之后。” “都按我说的安排了?” “是。”助理迟疑,“可是这么做,不是相当于把黄先生给……” “那种畜生也配称先生?”顾千钧冷笑,“他的价值也就不过如此了,我原本以为这笔交易过后,顾家的身价能翻上几翻,千秋就算嫁入邵家,往后也不必活得太看人眼色。不过现在我后悔了,邵玉城和那个姓黄的畜生,伤害千秋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顾千秋万万没想到秦昭如今混得这么好,不过也不稀奇,私立高中的学生大多都有些家底,他本身又人品俊秀、实力卓绝,去海外留学镀了层金回来后,自然变成了各大集团争相抢夺的人才。 这笔生意的后半程谈得意外顺利,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秦昭在的缘故。 顾千秋心存感激,临走前秦昭请她吃了顿饭,告诉她,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等项目动工的时候,他会亲自到郁城盯着,到那时候要她做东请客。 顾千秋也不腼腆,大方应下,然后连夜回了郁城。 第二天她没有上班,因为自己这两天本应该是生理期,却一直没有来例假。 她想起叶楚那事,有些惶惶然,用验孕棒测了测,显示没怀孕,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去了趟医院。 检查结果就是她最近忧思成疾,内分泌轻微失调,所以引发了经期紊乱,确实没有怀孕。 顾千秋拿着化验单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心情都晴朗了不少,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个冤家。 叶楚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她愣在办公室门外,见到医生礼貌恭敬地把顾千秋送出来的场面,登时脸都青了。 顾千秋皱了下眉,懒得理她,踩着高跟鞋步步婀娜地离去。 叶楚想起自己最近吃的药半点效果都不见,又搞不懂顾千秋一个连男朋友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跑来产科,还见了她的医生…… 越想越觉得手脚冰凉,叶楚一咬牙追了出去,终于在医院门口拦住了她。 “顾千秋!”她挡在女人的面前,咄咄逼人地问,“是不是你让医生在我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顾千秋被她逼得不得不停下脚步,听到“安胎药”三个字,微皱了下眉。 叶楚怎么都到了要吃安胎药的地步?她徐徐轻笑,难道真让她一语成谶,这两个人变成了一对怨偶? 最近邵玉城频繁外出,好几次叶楚醒来他都不在。 她心情糟糕透了,看邵玉城哪里都觉得不对劲,做梦都会梦见他私自去见顾千秋。 原本就已经快崩溃了,眼下见了顾千秋,又涉及到胎儿的健康,她更是气急,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怎么难听就怎么骂了出来:“一直缠着别人的男朋友,你要不要脸?懂不懂先来后到?我再说一遍,你给我离邵玉城远点!” 顾千秋拢了下长长的卷发,语气听不出什么,“叶小姐,要说先来后到,我和邵玉城认识了二十年,那时候……你大概还没断奶吧?” 她看着叶楚像个泼妇一样发疯的模样,“你放心,他眼睛瞎了,我眼睛却是好的,他已经归你了,我看不上他了。” “你!”叶楚气得肚子疼,她捂着腹部,冷汗涔涔,“你少说没用的,药的事肯定是你干的!你就是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外表越漂亮的女人心肠越歹毒!” 顾千秋还是不慌不忙地微笑,“谢谢叶小姐的夸奖,若是这么说……你看起来确实比我善良很多。” 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笑。 顾千秋微怔,扫了那边一眼,是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正在看热闹。 见她看过去,对方不但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围观了起来。 顾千秋觉得她有趣,便也没说她什么,只对叶楚道:“叶小姐,我劝你省省吧,有这个时间和我吵架,不如回去让你的玉城哥哥好好帮你查查到底是谁搞的鬼,免得孩子出了什么事,锅都要往情敌身上扣。毕竟你那么多情敌,这一口锅也不够分的。事情水落石出了记得还我个清白,道歉……就不必了,我原谅你。” 一番话不着痕迹地反客为主,可她话里提到的“情敌”二字不偏不倚的刺中了叶楚的神经。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最怕自己日渐消瘦变丑,脾气暴躁,而邵玉城身份摆在那里,随便出去应酬一下,身边也总跟着各种花容月貌、前凸后翘的女人。 她抬手,一巴掌要抽过去。 顾千秋眉目未动分毫,准确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叶小姐,你先是诬陷后是出手伤人,真当有邵玉城护着你,就没人敢动你了?现在也许是这样,但你也要为以后考虑,万一他哪天脑子灵光了,不愿意给你当接盘侠了,你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邵顾番外034 你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她今天是真的不爽极了,连最后的风度都不屑维持,句句话都插在叶楚心坎里。 “脾气最好拿到有用的人那里去发,你跟我较劲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若是一开始你能收敛收敛你的脾气……也许根本用不着安胎药。” 顾千秋淡淡说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跑车刹车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暗含怒火的声音凌空插了进来:“顾千秋,你在干什么?” 顾千秋愣住,不必回头,也能听出是谁来了。 她望着自己扣紧叶楚手腕的手,自嘲地想,英雄救美,来得可真是时候。 果然,邵玉城几步走上前来,搂住娇小的叶楚,同时用力甩开了顾千秋的手。 顾千秋被他甩得退了两步,双手交握,唇角扬起无声的笑。 怎么这坏人总是她来当呢? 她嘴角的笑意让邵玉城心中一紧,他不顾怀里还搂着叶楚,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看,眼睛一瞬不瞬。 他是来接叶楚的,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他掘地三尺找了半个多月的女人。 半个多月,是多长的时间。 曾经最忙的时候,他们有半年多没见过面。那时邵玉城也没有如今这般度日如年的感觉。这短短半个月,却仿佛将他的心血都熬干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顾千钧那句,她和她未婚夫一起出差了。 可是,顾千秋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沉思。 余光里,“妇产医院”几个大字变得格外惹眼。 有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掠过心房,像藤蔓一样勒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顾千秋……未婚夫……妇产医院…… 邵玉城脊背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叶楚见机扑进他怀里,哭着喊他的名字,试图用眼泪唤回他的注意力。 他胡乱安慰了她两句,全副心神依然停留在“未婚夫”和“妇产医院”这几个字眼上。 暴躁成倍翻涌,扰得邵玉城无法安宁,他死死盯着顾千秋的脸,目光阴沉如水,唇边盘桓的着无数的问题,说出口的却是:“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找楚楚的麻烦!” 尽管顾千秋笑得滴水不漏,邵玉城仍能感觉到她周围浓稠到凝固的冷漠,“邵小公子来了正好,赶快带您女朋友回去吧。哭得梨花带雨的,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 他脸色略变,“顾千秋!你……” “玉城哥哥!”叶楚打断了他,有意无意地把手上的红痕露出来给邵玉城看。 顾千秋没用多大力气,可叶楚毕竟是个孕妇,身上容易留疤。 邵玉城看了眼她的手,眸色微微发沉。 其实他知道,顾千秋没把她怎么样。 他也知道,就算顾千秋真的动了叶楚,那也势必是叶楚先找茬的。 可是这两个女人此时的态度实在相去甚远——叶楚对他万分依赖,顾千秋却一副无话可说、不解释也不道歉的模样。 因为,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认知无疑让邵玉城几近覆灭的理智更为雪上加霜。 她这淡漠的表情,半个月前,邵玉城在day.off的客房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想起那天的事,还有这半个月的煎熬等待,他心里不知怎么就窜上一股邪火。 寒厉的嗓音割破空气,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顾千秋,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邵玉城很生气,但他也很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倘若顾千秋和他示弱,不需太多,只一句“不是我做的”,他便无条件地相信她。 但顾千秋没有开口,有人在她开口之前先拦住了他,“邵玉城,住手!” 这声音十分熟悉。 邵玉城眉头一拧,才发现不远处一直站了个看热闹的女人。 而且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你?”他愕然,“你怎么在这里?” 顾千秋和叶楚显然也没想到旁边这个看了这么久热闹的女人居然还认识邵玉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来孕检的段子矜。 段子矜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似笑非笑地对他说:“邵玉城,对女人动手很没风度,更何况……你还要给你的孩子积点德。” 一提孩子的事,叶楚马上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目光不善地瞪着她。 顾千秋亦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邵玉城的脸色更是瞬息万变。 不能说段子矜脸上有什么过于明显的讽刺,可她就这么轻轻一勾眼尾,都显得十足耐人寻味。 尤其是,在场三个人都清楚,叶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邵玉城的。 叶楚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段子矜对这个没有礼貌又浑身是戏的丫头半点好感也无,冲着邵玉城的方向淡淡扬起下巴,傲慢得无声无息,“问他。” 叶楚立马回头,崩溃道:“玉城哥哥,这又是你哪个小情人?” 邵玉城脸黑得更彻底了,“你给我闭嘴!” 这话要是让大哥听见还得了? 叶楚被男人无端一吼,吼得半天没醒过闷来。 邵玉城很少在外人面前对她发火。 上一次是因为顾千秋。 这一次,是因为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她像个护食的小动物,目光带刺地盯着段子矜的脸。 邵玉城却揽着她的肩膀往跑车那边推了推,“先回车上去。” 叶楚一回头,邵玉城那辆新款保时捷瞬间点燃了她心里堆积如山的炸药。 她瞳孔缩紧,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血肉被炸成碎片的声音。 遽痛过后,是越来越冷的风雪穿胸而过,“你又和顾千秋开一个牌子的车,邵玉城,你要是不想和她断干净了,可以直接和我分手!没必要跟她这么偷偷摸摸、藕断丝连的!” 段子矜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却,顾千秋亦是阖了下眸子,懒得理会她的无理取闹,转身要走。 叶楚继续哭道:“反正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健康,都是顾千秋害的,如果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邵玉城沉着眉目,明显已经很不高兴了。 叶楚抹了抹眼泪,突然出声叫住了已经走出两步的女人:“顾千秋!” 顾千秋停住了脚步,“叶小姐,还有事?” “我和邵玉城吵架,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能答应我,以后彻底消失在邵玉城面前,离开这座城市,今天的所有事我就再也不追究!你不是号称和他二十年青梅竹马、永远都为他着想吗?既然我们三个人现在谁也不好过,你为什么不退一步成全我们两个?” 二十年的青梅竹马。 这是那天在day.off的客房外,顾千秋对她说的。 叶楚清楚地记得,那时顾千秋承认了喜欢邵玉城,却也说,当青梅竹马没什么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那就别再纠缠了。 她话音一落,最先变脸的是邵玉城。 可邵玉城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千秋就莞尔笑了出来,“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三个人,是你们两个人。” 她尾音上扬,徐徐如春风,“叶小姐,你是怎么认为你和你男朋友吵架,我会不好过的?” 叶楚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邵玉城莫名提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以他对顾千秋的了解,他还以为她会说,可以,我答应你。 “不过……”女人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可以,我答应你。” 邵玉城蓦地抬眸,震愕地看着对面单手整理着头发的女人。 她长而柔软的头发绕在了薄衬衫的扣子上,她正垂眸耐心地解着,做出这个决定时也没有抬头,好像这个决定于她而言,完全不重要,也不需要聚精会神地考虑。 甚至是脱口而出,因为早就决定好了。 叶楚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同意了?” “嗯,我同意了。”顾千秋总算理顺了头发,也总算抬眸看了她们一眼,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不同意的话,邵公子可能又要失恋了,不是吗?” 叶楚瞥着身边的男人,他一脸不能从震惊中平复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女人,好像要用视线把她勒住不放一般。 叶楚沉了脸,“是,如果你不从他身边消失的话,我就和他分手,而你顾千秋就是罪魁祸首!” 邵玉城的眼角紧了紧,瞳仁中迸射出来的目光竟是煞气四溢的。 他的薄唇一动,像是要说话。 可顾千秋却先他一步,波澜不惊道:“别,我可担不起这么重的罪名。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二十年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么上心,我衷心地祝福你们,也请叶小姐好自为之。” 邵玉城的俊容一僵,充满英气的脸上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他眼看着顾千秋转身离去,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却想的是,如果刚才她能再稍稍晚一秒开口,就能听到他对叶楚说—— 分就分。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风吹进领子里,寒气沾满皮肤,他才在手脚冰凉中回过神来。 “叶楚。”他叫她的名字。 叶楚怔住。 她已经有几年时间没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心头浮现出极其不祥的预感。 她哆嗦了下,竟觉得傍晚的秋风冷得有些过分,说话时声音都在抖,“玉城哥哥,我们回去吧。” “回去?”男人嘴角一翘,弧度锋利伤人,一如他眼中锐利清冷的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叶楚惶然,勉强笑道:“我们……不是情侣吗?” “这关系是怎么来的,想必你也记得。”邵玉城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我对你一忍再忍,无非是看在你这四年在我身上错付了感情,而我却没能在结束时保你平安,护你周全,给你一个善终。我对你有愧,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 叶楚的笑容逐渐凄苦,“我得寸进尺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为什么从来没碰过我?邵玉城,你和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却和一个你口口声声说是朋友的人上了床!你自己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男人的俊容阴鸷得不像话。 叶楚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怀着孩子的“弱女子”,他能直接伸手掐死她。 “你现在这样生气,无非就是因为我逼走了顾千秋。”她仰着脖子,笑意扩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愿走,凭我两句话,怎么可能逼得走她?你把怒气都撒在我头上有什么用,你就是气自己留不住她,就是气她不把你当回事!哈,你不是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吗?我恭喜你用二十年的时间把顾千秋对你的喜欢全都消磨干净了!这世界上就是有个让你撕心裂肺、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你给我住口!”邵玉城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朝她脸上掴去。 他觉得自己疯了。 ——我恭喜你用二十年的时间把顾千秋对你的喜欢全都消磨干净了! ——这世界上就是有个让你撕心裂肺、穷尽一生都追不回来的女人! 他听到这句话就疯了。 漆黑的眼底翻起滔天巨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平息。 痛楚来得剧烈又迅猛,席卷过心房,又冲刷而去,余下的都是填补不了的空洞和荒芜。 这一巴掌本应落在叶楚脸上,可她却在此之前捂着肚子弯下腰,跌跪在了地上。 …… 叶楚这场手术惊动了整个邵家,连邵玉城的爷爷都亲自赶过来了。 可是他们到了医院,却发现最应该守在手术室门外的男人并不在这里。 邵玉城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直接让秘书开了手机定位找他。 最后定位到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这是哪里?”邵母看了半天,皱眉问。 秘书心有余悸地答:“这是……城郊那片公墓。” …… 陵园门口的守墓人奇怪地瞧着那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提着鲜花点心走了进来。 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来扫墓,所以一般过了下午六点,他就会把陵园的大门关上。 上一次有人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还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邵顾番外035 二十年前的往事(上) 邵玉城也很懂规矩,给门口守墓的老大爷递了些烟酒,自己提着东西进了公墓。 他的步伐停在某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墓碑前,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把糕点水果和鲜花放下,指尖沾上了墓碑表面的灰尘,邵玉城没有迟疑,从兜里掏出手帕,认真擦拭起来。 边擦边低笑着说:“比我想象中干净多了,顾千秋今年也没少来看你吧。也是,这个小没良心的,只有对我才那么狠心绝情。” 晚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形的回应。 擦完,他把手帕折好放回兜里,顺便摸出一支烟点上,对着黑白照片里的女人道:“抽根烟,别介意。” 声音沉闷沙哑,一改邵玉城往日的意气风发。 青白的烟雾从男人一双薄唇中徐徐吐出来,这一口气有些长,宛若叹息,却很快和青烟一起在风中散尽,没在他眼眸里留下半点痕迹。 “其实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本来没什么好说的。”他淡淡说道,“可是我最近总想来瞧瞧你、瞧瞧这里,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如果你泉下有知,能不能告诉我,顾千秋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眼神拉远了许多,好像一眼,望见了二十年前。 …… 顾老爷是个很古板的人,有着一套稀奇古怪的教条。 他对顾千钧这个孙儿很是满意,对顾千秋却不甚喜欢。一是因为她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女,二是老人家一向反对她独立的个性,觉得女孩子要温婉贤淑,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每逢顾老爷回家宅看望他们,顾千秋的日子总是不太好过。 那天也不例外。 当顾千钧去她房间里告知她爷爷来了时,小顾千秋手足无措地在屋里磨叽了好一阵才下楼。 顾老爷子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握着拐杖,虽然面容老态,但精神矍铄,衣着罄然,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严厉和一丝不苟,“来陪爷爷下盘棋。” 顾千秋垂着头,“是,爷爷。” 邵玉城收拾好东西从顾千秋房间溜出来,正巧撞见这一老一少准备对弈的场景。 他想到外面去,就不可避免地要穿过客厅,可眼下这个情形…… 他只能先藏在客厅角落那尊巨大的观音瓶后面,避一避再作打算。 顾千钧也很快出来了,他整着领子,目不斜视地路过邵玉城身边,好像这里根本没藏着个人,朝沙发上的人恭敬地叫了一声:“爷爷。” 顾老爷颔首,只片刻便收回目光,打开棋盒,执黑先行。 棋子一枚一枚落在棋盘上,响声似战马踏过疆场。直到老人落下最后一颗子,“顾千秋,你的棋风冒进急躁,凌厉出格,一点都没有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 顾千秋的手指无力滑进半盒白子中,棋子哗哗作响。 她将臻首埋得很低,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言不发。 顾老爷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话?爷爷一直告诉你,女人该做的事情,就是为男人解决后顾之忧,而非一味地显山露水,与对手相绝遮要!” “爷爷!”顾千秋猛地抬头,“为什么女人非要依附于男人而活?” 邵玉城听到她这句话,又看到顾老爷和顾千钧阴晦的脸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想,还好他没有这样妹妹。 性格硬的像块石头,刀枪不入,怎么能叫做女人? 顾老爷横眉怒目,狠狠地将她训斥了一番。 小顾千秋倔强地回击道:“爷爷,我可以做得比男孩子好,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们当陪衬?西蒙娜·波伏娃说过……” 波伏娃,二十世纪女权运动的创始人。 头脑明晰、意志坚强,并且一生都在抗议男性在社会中绝对的统治地位。19岁时,她就让世界听到了她的宣言: 【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你少看那些没用的!”顾老爷拎起拐杖敲在桌子上,棋盘险些被震落,“一个女人,将来必定要成为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你整天学那些异端邪教,谁给你教成这个样子?” 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解释的余地,顾老爷冷哼一声,冒雨离开了家宅。 顾千钧连忙追出去送他,邵玉城也从观音瓶后面走了出来。 客厅里,棋子零散地跌落在地毯上,狼藉不堪。 小顾千秋整个人趴在棋盘上,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邵玉城觉得有趣,他从来没见过心高气傲的顾千秋也能被什么人骂成这样。 想着想着乐出了声:“顾千秋,你刚才是不是特别想扑上去咬他?” 见顾千秋不理他,他得寸进尺地凑过去,“你看看你,多大的事儿,至于这么垂头丧气?” 她突然抬眼,怒瞪着他,“闭嘴!” 邵玉城被她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摇头叹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照你这个强硬的性格,以后愿意跟你结婚的男人估计就只有gay了。” 顾千秋脸色一白,牙齿咬着嘴唇。肩上好似压了一座山,沉得快站不住:“我再说一遍,闭嘴!” “你还有没有点女孩的样子?”邵玉城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笑着打趣,“你这样的女儿,生在谁家,谁都得愁死了。学得再多有什么用?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还比不过男人。依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如学学怎么温柔可人一点。” 顾千秋站起身来,像她千百次从困境里爬起来一样,眸间大盛的锋芒令人心惊,“女人相夫教子,男人养家糊口?” 她冷笑,“你比我强多少?我做到的事情,你能做到多少!男性是社会的主体,谁规定了这些?” 邵玉城被她眼中的轻蔑和厌恶惹得恼怒,他提高了声音:“那又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女人的事实!” 客厅里刹那间一片死寂。 “邵玉城!”顾千钧送完爷爷,从屋外湿淋淋的回来。 门还没有关,身后一道闪电劈得天地乍亮,正照亮了顾千秋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和她眼中浓到几乎要滴出来的痛。 顾千钧且惊且怒,大步走上前来拦在二人中间:“别说了!” 邵玉城一拳打在墙上,心中已有懊悔。 他以为顾千秋是钢铸铁打的。 他以为和往常一样,玩笑开过就过了。 “你听好!”顾千秋一字一字地宣告,“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波伏娃……” 邵玉城心头无声无息地纠紧,一片静默中,他扯着嘴角轻笑出声,“你也要学那个女人,给人当一辈子姘头吗?” 这话顾千秋并未听见,因为她已经冲进了屋外滂沱的雨里。 顾千钧并未急着去追,他捡起地上的一枚棋子,攥在手中,语气沉冷,“邵玉城,你认识千秋时间不短,她脾气古怪你也知道。以往的玩笑话,她心气儿高,不和你计较。但是唯独男权,是她一直以来都很认真反对的话题。” “为什么?” “因为姑姑。”顾千钧讲起这件事时,眼中也尽是遗憾,“姑姑遇人不淑,她的丈夫嗜赌成性,欠下巨额的债务。他想用顾家的钱来还债,才娶了姑姑。但是爷爷他非常传统,除了嫁妆之外再没有管过姑姑的死活。她自己没有财产也没有一技之长,每天受尽冷眼和欺辱。” 邵玉城虽然震惊于顾老爷的保守,但毕竟无法感同身受,只好惋叹:“顾千秋是怕和姑姑一样,才走了极端吗?” “她从小和生母分离,是姑姑带大的,感情最亲厚。” “这样的情况,完全可以离婚。”邵玉城不懂他们为什么纠结至此。 “来不及了。”顾千钧手中不知用了多大力,棋子竟被他生生捏裂,“姑姑积劳成疾,前两年已经病逝了。” 邵玉城一愣。 “千秋亲眼看着她去世的。从那之后,她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顾千钧面色寒峻,英朗眉眼蹙起时,如刀如剑,“千秋其实,并不算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 所以要让外人看起来像个强者,她需要付出的努力必定是疯狂到惨烈的。 邵玉城动了动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顾千钧的言外之意,并且也亲眼见过了。 她身上日复一日的那些累累伤痕。 望着屋外被大雨洗濯的夜色,邵玉城沉默了好久,突然道:“我去找她。” 顾千钧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给他:“一起。” 顾千秋这一走,两天都不见踪影。 顾家上下像被人放了一把火,烧得焦热。 唯独老爷子听了消息,怒道:“她不惜命就让她死在外头,没人给她殓尸体!” 话虽如此,可当第三天邵玉城从公墓里将奄奄一息的顾千秋抱回来时,顾老爷还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顾千钧从他怀里接过人,迈着大步将顾千秋抱进房门,脸绷得紧紧的,一副隐忍极了的模样。 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邵玉城也总记得在墓地里找到她的那一幕—— 风雨凄凄,她就守在凄凄的风雨里,守在姑姑的墓前,整整两个日夜。 雨水顺着她的脸廓流下来,和眼泪混在一起,她很虚弱,眼神却前所未有的高高在上,“我妈是个女人,一辈子都妄想要一个名分。但却因为生了我,生了个女孩而被邵家狠心拒之门外。你知道我姑姑死之前是什么样子吗?她打了四份工,每天休息的时间连五个小时都不到,但她不想去求爷爷,她太清楚她的亲生父亲会说多少诛心之言来羞辱她!她死了,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太失望了……” “可是她死之前还是跟我说,让我擦亮眼睛嫁个好男人。不要像她一样,死得这么惨。”顾千秋轻声笑着,笑得邵玉城脊背僵硬,“她让我拔了她的呼吸机,她说家里没钱了。” 邵玉城漆黑的瞳孔遽烈一缩,“你……” 顾千秋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笑容更加诡异轻快,“我还没你想的那么不孝顺。我不敢动手,跑到顾家,想去求爷爷救救她,可是当我带着爷爷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姑父已经签字了。” 签字了。 “我爷爷骂她傻,我也觉得她傻。”顾千秋摸了摸墓碑上女人的黑白照片,低喃,“真的傻。” 像有荆棘在血管中流窜,邵玉城忍着那些利刺蹿过血骨、刮下皮肉,看着这血淋淋的疼痛在身体里生根发芽,却半点动弹不得。 “你说她傻不傻?她明明知道,与其让我嫁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她背后,是万顷公墓,冥冥幽幽。 邵玉城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吓得心跳都停了,俊脸上血色褪尽,“顾千秋,你不要这样……” 他试图伸手去拉她,想把她从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拉出来,“怎样都好,只要活着就还能想办法。千秋,把手给我,跟我走。” 顾千秋才多大,他想,她和他一样大。 可她背负着什么,他从来没了解过。 她不渴望亲情吗?他不知道,但他记得她万分冷漠的那句,“我没有爸妈。” 这些年,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态生活在顾家的?她那么聪慧,肯定明白顾氏夫妻每天让她学这学那、不遗余力想将她培养成一代淑女名媛背后真正的目的。 她心里,难道不会担惊受怕吗? 衣服被雨打湿,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透骨生寒。邵玉城一时分不清这寒意是从外面渗进来的,还是从心底溢出去的。 后来顾千秋还是被他抱回了家,像霜打过的花朵,毫无生气,等待着谢败凋零。 邵玉城站在她的房门口,连靠近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以往天塌了他也能嬉皮笑脸、漫不经心,而眼下,邵玉城竟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令他说不出话,也笑不出声。 遥不可及的温柔会比近在咫尺的平安更重要吗? 不会。 可是邵玉城,你的傲慢无知,差点害死了她!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从那天起,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对顾千秋,他不能动任何绮念。 哪怕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也不能喜欢她,不能做任何侵犯她骄傲的事情。 【与其让我嫁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邵玉城缓缓走出顾宅,握拳咬牙,心如刀绞。 …… 那天,顾老爷回到家,得知邵玉城将她从墓地抱回来了,盛怒之下举起拐杖就打在了她尚未痊愈的身体上:“你长本事了,学会离家出走了?” 顾千秋被他一仗打瘫在地上,顾千钧见状脸色惊变:“爷爷,别打了,千秋还发着高烧!” “没你的事!”顾老爷气得发抖,“天天没人管教,她还要反了天了!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的丫头!果然是狐狸精生出的女儿,没点规矩!” 顾千秋浑身无力,顾老爷又将拐杖戳在她的胸口上,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翅膀硬了,不服我管了,自己有主意了?!” 顾千钧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看着顾千秋被打得伤痕累累,面无血色,却连哼都不哼一声。他退到客厅外,对保姆说:“给邵小公子打电话,叫他马上过来。” 保姆心领神会,老爷注重颜面,如果这时候有外人过来拜访,他肯定就不会动手再打小姐了…… 邵玉城赶来的时候,顾千秋已经疼得晕了过去。 顾老爷见他来,果然停手不打了,冷着脸和他寒暄了几句,就自己回书房生闷气去了。 顾千钧赶紧把顾千秋抱起来,她轻的像张纸片,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 旧病未愈,又添新创,看得人心里灼痛,他道:“邵玉城,你跟我进来。” “我就不去了。”邵玉城别开脸,如果不是他那时候口无遮拦的胡说,顾千秋又怎么会被激得离家出走? 顾千秋醒来的时候,四下寂静无声,窗帘紧紧地拉着。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刚撑起身子,胳膊上就撕裂一样的疼了起来。 她手上一软,水杯差点被打翻,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握住了她的皓腕。 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邵玉城深邃的轮廓和复杂的瞳光。 “你为什么在这里?”顾千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力。反而被他用手托住身体。 “我……” “出去。” 邵玉城恍若未闻,“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顾千秋瞪着他。 “你一天都没吃……” “出去!” “行行行!”邵玉城把她平放在床上安置好,烦躁得妥协,“我这就走。” 顾千秋闭着眼睛,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邵玉城走出房间,刚关好门,转身便看到顾千钧抱臂靠在走廊里,一脸冷厉之色:“还是什么都没吃?” 邵玉城摇头。 顾千钧不说话,嘴角向下压着,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出拳砸向邵玉城。 一拳带起凌厉的风,力道之重好像要把他活活打死。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失了准头,拳头最终落在邵玉城身后的墙壁上。 邵玉城没有躲,目不斜视地与他对望,“你他妈疯了?吃饱了撑的?” 邵顾番外036 二十年前的往事(下) “我真想揍你。”顾千钧喘着粗气,将手收回来,手指被墙擦出了血痕,“爷爷离开之前,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 素来骄纵的邵小爷遇到比他还不讲理的,也难得无奈起来,“顾千钧,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会平白无故再受这么多新伤?这都是被爷爷打的!” 邵玉城大吃了一惊,虎毒尚且不食子,顾老爷怎么会对亲生孙女下得去手? “所以你叫我来……”他愕然望向顾千秋的卧室,仿佛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听见屋里无助的声音。 “爷爷说,顾千秋在认错之前,不许出门。”顾千钧冷声道。 邵玉城沉默。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要顾千秋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抓了抓头发,“我跟我老子说一声,这两天就住在你家。” 明明下定决心再也不搀和她的是非……也罢,这一次,就当是赎罪了。 顾千秋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可以下床行走了,听说被爷爷禁足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打翻了三套茶具。心头的憋屈正无处发泄时,邵玉城又送上门来。 “看来你好得差不多了,都能端得动茶壶了。”邵玉城笑着和她打趣,黑玉般深沉的眸子却片刻不曾移开地盯着她消瘦的身体。 “你怎么……”顾千秋戛然止住言语,怪不得她隐约记得前两天发烧的时候见过他,原来不是神志不清的幻觉。 她握紧了拳头,嗓音也变了调:“你又来笑话我?” 邵玉城不想和她吵架,她太虚弱,“你冷静些。” 顾千秋大病初愈,这样激动的情绪显然并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脚下虚浮地踉跄了一步,差点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邵玉城伸出手,一时不知要扶她哪里,看到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又放下了手。 “你想让我跟爷爷认错?”顾千秋好像读懂了他的来意,唇边扬起怪异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她,邵玉城有些慌了,“没有……” 顾千秋退了一步,冷笑:“现在看到我被困在这里,你们都满意了吧。” 邵玉城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我就是不愿意依附别人活着,我就是不愿意替别人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我就是不甘平凡、不想碌碌无为。不行吗?”她大声质问,无意间将药膏碰掉在地上。 邵玉城低头望着地板上的药膏,眉眼深邃,脸上破天荒的没有笑容。 “不是,这样很好。” 顾千秋一怔。 他把药膏捡起来,放在手中摩挲了一阵子,递到她面前:“顾千秋这三个字,本来就是这样写的。” 顾千秋没有接过来,她望着邵玉城郑重的模样,几乎崩溃的眼神中渐渐凝起了一丝理智。 “我那时候……”邵玉城仍旧垂着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万语千言化作一声低叹,“只要人还活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没有什么万古不变的规矩。强者,不需要让所有人都理解。” 顾千秋望着他,素来平静的眸中像刮起了一场风暴,时明时暗,不得平息。 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惊、疑惑和防备。 只是好像一场高烧过后,思维变得迟钝了很多,竟然听不明白邵玉城这些话的意思。 “我和你爷爷约了一盘棋,先走了。”他不由分说地将药膏塞进她手里,意有所指道,“顾千钧就在门外,你……不要太久。” 邵玉城省略了一个字,说完便走出她的房间,轻掩上门。 顾千秋的眼泪在刹那间涌出眼眶,一滴滴砸在地毯上。 她真的没有哭太久,顾千钧也真的就在门外。 顾千秋打开门,“哥,带我去爷爷书房。” 顾千钧挡在她前面,冷峻的面色一如既往,“你去爷爷书房干什么?” 顾千秋平静地望着他,“听说邵玉城找爷爷下棋去了。” “嗯。”顾千钧没有否认,意味深长道,“他要和爷爷一决高下。” 顾千秋是真的意外了,“他这么自不量力?” 邵玉城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还去挑战爷爷?输赢且不说,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难以想象他会去认真地和谁竞争什么。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顾千秋站在门外的阴影里向里窥望。书房中气氛紧张,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顾老爷打开盒盖,将黑子推至邵玉城眼下,“你先行。” 邵玉城笑着将黑子接了过来,“爷爷的美意,晚辈却之不恭。” 顾千秋倚在门框上,听着屋里的动静,讥讽道:“瞧他这点出息,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顾千钧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她身后,挺拔的眉骨下镶嵌着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光影交融处深达万丈,望不见底。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恰如他一直捉摸不透邵玉城。 棋子声哗哗作响,“啪嗒”一声,第一子落定。 顾老爷久久没有回应。门外二人都觉得奇怪,凝神屏息仔细听了半天,顾老爷苍老而自负的嗓音缓缓响起:“年轻人,你会下棋吗?” 邵玉城漫不经心地捏着第二枚棋子,“依您看呢?” “我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顾老爷向后倾着身子,靠在椅背上。 邵玉城惊讶道:“难道我下错了?”他又望望棋盘,“没错呀,这个位置地处八荒之中,六合之正,风水极佳!” 顾老爷眯了眯眼,忍着不悦:“第一手下在天元?” 顾千钧和顾千秋皆是一震。这步棋……确实有点像开玩笑。天元气虚,想在棋盘中部着力并不容易,这种下法更是闻所未闻!任何一个棋手都不会做这么荒谬的事情! 邵玉城笑得一派怡然自得,好像并未听到顾老爷的质疑:“爷爷,请吧。” 顾千秋回眸望向顾千钧,顾千钧一脸凝重,若有所思。 “金角银边草肚皮,第一手应该下在星或小目才对。”顾老爷善意指点,“这样一来,你免不了被制约在这里几手。” 邵玉城摆出虚心受教的表情,听完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规矩!” 门外,顾千秋抬手扶住门框,低声道:“回去吧。” 顾千钧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屋里移出来,落在她的发顶:“不看了?” “他根本就是在戏耍爷爷。”顾千秋背对着他,平静道,“如果是为了给我出气,那你进去把他叫出来,告诉他不必了,我不会承他的情。” “既来之则安之,看完。”顾千钧口气强硬得不容置喙。 顾千秋本想反驳,可是感受到身后沉重的压迫感,终究没再说什么,安静地将头抵在门框上,继续看了下去。 几着过后,顾老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在学我?”他下在什么位置,邵玉城就跟在棋盘上相对的位置,没过几手就在棋盘形成了完整相对的布局,黑白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邵玉城很大方地承认:“我是个学徒,什么都不会,怎么能不学呢?” 门外顾千秋一脸错愕,顾千钧的嘴角却几不可见地扬了起来。 顾老爷斥道:“哪有这样的下法,简直胡闹!” 邵玉城赔着笑,动作却依旧从容,“那还是要请您多多指点。” 顾老爷不知是被他的出其不意打败了,还是被他的厚颜无耻打败了,棋盘上突然出现几手破绽。他落子的一刻便后悔了,谁知邵玉城却浑然未觉,落子的套路依然天真无邪。 顾老爷不愧是老棋手,几步便稳住了阵脚。他谨慎地留了一着,以防不测。这小子的路子看上去狗屁不通,可是行至一半,竟隐约有些抢占上风的势头。 “爷爷,规矩用的不得当,反而是自寻桎梏。”邵玉城忽然扯起了不相干的话题。 顾老爷吃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见招拆招,“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邵玉城的手停留在棋盘上空与顾老爷上一着相对的位置,却迟迟没有落下,“那第一手不下天元,是谁规定的?” “不成文的规矩!” 邵玉城笑了笑,“男尊女卑,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他执子的手渐渐靠近棋盘,说话间棋子的落点却猛然偏离了原定的方向,一着断在顾老爷还未来得及连接的要害之处。 顾老爷原本习惯了他亦步亦趋的模仿,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棋局大有溃败之势。 原来那时的破绽,这小子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故意放纵! 为的就是此刻,在对手不顾中腹,开始在边角争地的时候杀一个措手不及! 顾千秋的手指紧紧扣在门框上,目光不可置信地锁住屋里对弈的二人。 顾千钧会心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看着。” “老一辈留下来的训教,不乏金玉良言。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上上之选。”邵玉城从拾起一枚黑子,棋风陡然间凌厉起来,“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循规蹈矩的年代了。以爷爷您的睿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顾老爷勉强维持着脸面,大声斥道:“数典忘祖!一派胡言!” 他也不甘示弱地开始反击。 可令人震撼的是,几步之后,局势一下子拉开了悬殊的差距,黑棋以一子之优占尽了上风。原来是借上了天元那一步“废棋”的力,一举吃了他好几颗子。起先不中用的天元之子在邵玉城精心的布置和利用下,竟成了不可或缺的奇招。 “中央开花三十目……”顾老爷感慨道,“我竟然着了你的道。” “承让了。”邵玉城笑道,“人生如棋,大多数人都不会太在意过程,出奇方能制胜。您守着规矩确实不会输。” “但我们破而后立,也未必……”他落下最后一子漂亮收官,“就不能赢。” 顾老爷抬头,犀利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请您不要再过分约束顾千秋。”邵玉城收起玩笑之色,诚恳地请求道,“她应该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而不是埋没在这那些规矩教条,简单地嫁人生子,困于柴米油盐。这,不是她人生的价值。” 屋里又说了什么,顾千秋已经听不清。 耳边回荡的,是哥哥最后那句:“千秋,你需要的不是别人为你做什么,而是有人能明白你在做什么。” 她在抗争,为了自己的人生抗争。 她想,得一知己,是何等幸事。 什么人权,什么信仰,都太过虚无缥缈。 波伏娃最终还是收获了爱情,她和萨特相互扶持了一辈子,虽然无名无分,可她未必就不幸福。 “姑姑不是死于婚姻或者爱情,她只是生得不幸,还遇到了一个人渣而已。”顾千钧说,“我知道你对此耿耿于怀,可如果你把她的死简单归咎于婚姻、爱情,或者归咎于她的性别,那对你自己太不公平。你不会过得像她一样,至少,你有他。” 他微微扬起下颌,顾千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男孩俊透的容颜被晚霞点亮,透过狭窄的门缝,一瞬间映入了她心里。 那天,她也在书房门口,沉默良久,最终想通了什么一般,低声道:“邵玉城,真是个天才。” …… 或许是聪明的人大多相似,邵玉城不知道,几年后,段悠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在江临手里讨到了一个机会。 不同的是,她输了,他却赢了。 他也不知道,那天的一局棋到底有没有帮顾千秋改变她的处境。 他只知道,自此之后,他刻意疏远顾千秋,可对方却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所作所为越发地偏离了她自己当年的宣言。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邵玉城手足无措,谨慎小心,一边奇怪,一边又咬牙切齿地痛恨着。 痛恨着顾千秋把他逼得束手束脚,而她自己,却日渐成了一只流连在男人堆里的花蝴蝶。 他讨厌她虚伪世故的笑脸,讨厌她逢迎谄媚的模样。 每次见到,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他想撕开她虚伪做作的假面,他想质问她,你忘了小时候的你都说过什么吗?! 可那又如何?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的人生指指点点…… 他曾经差点害死过她,只要想起她在那个滂沱的雨夜低声呢喃的那句“还不如让我去死”,邵玉城就浑身冰凉、血液逆流。 他做不到像她身边其他男人那样,若无其事地和她调笑玩闹。 他做不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只能强迫自己把和顾千秋有关的情绪全部封藏起来,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对。他日复一日地在心里强调,他们只是朋友。 这样强调了几千几万遍,不光是别人,连他自己都信了。 所以哪怕有那么多人跟他讲过,顾千秋倾心于他,明示、暗示怎么样的都有,但邵玉城还是不信。不为别的,就为她那副抱着墓碑,了无生气的模样,他不想再看到一次了。 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一次了。 他们都不懂她,不懂她是个怎样的人,不懂她的骄傲也不懂她的悲伤。 他想,倘若顾千秋一辈子不结婚不嫁人,那他,便已经是她身边最亲密的人了。 这还不够吗。 你还妄想什么呢,邵玉城。 他望着眼前的墓碑,一遍遍这样问自己,问到心都疼了。 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你这个时候来看它,是怕自己忘了什么吗?” 邵玉城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守墓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眼神平静却又饱含着洞悉一切的智慧,“这里的每一座死人碑,都是活人的路标,很多人在犹豫彷徨的时候都会来看看自己过世的亲人。你呢,年轻人,你需要它来提醒你什么?” 邵玉城瞬间喉咙发紧,干涩到说不出话。 他需要它来提醒自己,收起无妄的欲念,恪守当年的誓言,他和顾千秋只是朋友。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做到了,顾千秋却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私自对他动了心。 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邵玉城心乱如麻。 她背弃了自己的初心,让他这二十年全部的努力付诸东流。 邵玉城低眉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猛地一攥拳,眉眼尽是压抑的痛苦。 这二十年来,他苦心孤诣、精疲力尽地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啊…… 裤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从他出了医院父母就一直在给他打电话,邵玉城本想关机,可他怕顾千秋会找他,所以一直没有狠下心。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条短信,是他母亲发来的,内容简短:赶紧回来,你爷爷气昏过去了。 邵玉城大惊,出了墓园就看见自家司机已经候在门口了,他面色沉凝,对司机道:“快回医院。” …… 回到医院时,邵母正捂着胸口坐在病房里垂泪,邵父也是出离愤怒,见了他就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我和你妈迟早被你气死!不孝子!你爷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邵玉城被打得眼前发白,片刻才缓过神,问:“爷爷怎么样了?” “你还有脸问!”邵父怒不可遏,“先滚去关心关心你媳妇,你爷爷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看来爷爷应该是没什么大事,邵玉城松了口气,可父亲话里的“媳妇”二字又让他顿了顿,郑重道:“爸,有件事……” 邵顾番外037 身败名裂(一)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顾千秋和段子矜聊了许多,两人很是投机。 后来顾千秋才知道,她偶然遇见的女人,竟然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江教授的心上人。 她到家时,顾千钧正在打电话,因为家里没人,他也不太避讳,“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这件事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顾千秋只听见这么一句,因为哥哥看见她就把电话挂了,目光冷锐犀利地望着她,“你今天没去公司,去哪了?” 顾千秋心里打鼓,脸上却面不改色,“出去见了个朋友。” 往日以她这点火候是绝对瞒不过明察秋毫的顾千钧的,可今天顾千钧也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竟没看出她在撒谎,只说:“晚上我给你安排了人,去见见。” 顾千秋皱眉,没想到他来真的,“哥……” “你说什么都没用。”顾千钧截断她的话,“你既然能喜欢上邵玉城,别人怎么就不行?我又不逼你马上嫁给他,见见总没坏处。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顾千秋在心里默默补了句,她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还有,明天和legacy的负责人见面,你还是要去一趟。”顾千钧忽然道。 千秋愣了愣,legacy是邵玉城和江临等人几年前收购的那家空壳公司,在他们四位老板的光环加持下,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业界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势头直逼唐季迟手里的埃克斯集团。 legacy和顾氏是有合作的,顾千秋曾被邵玉城点名负责。 但自从出了半个月前那场酒后意外,顾千钧就严令禁止她参与和legacy有关的任何项目了,她手里的全部工作也都移交到了大哥手上,由他亲自盯着。 她知道哥哥是护着她,怕她再遇到邵玉城。 那这次是? 接触到她略带疑惑的眼神,顾千钧眉峰微微蹙起,“明天下午我有很重要的事,没法亲自过去。但legacy是大客户,怠慢不得,只有你去我才放心。我已经和他们多次确认过了,负责和我们对接的是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女的,邵玉城不会来。” 顾千秋点点头,“这样。” 看来哥哥明天还真是有“很重要的事”,不然他是决计不会让她冒险的——谁知道邵小公子会不会心血来潮跑过来掺一脚?毕竟他是老板,他想去哪、想搀和哪个项目,不用任何人同意。 事实证明,顾千秋对邵玉城的了解还是透彻。 第二天下午,邵玉城果然出现在了谈判桌上。 从她一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如影随形,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裹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连周围的人都看出来邵小公子的眼神太过于炙热摧灼,尴尬得不知怎么办,他本人却丝毫不知收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沉沉盯着她看。 顾千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借口去卫生间,逃离了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她用凉水冲了冲发烫的皮肤,望着镜子里那张称得上风华绝代的脸,轻轻阖了下眼眸。 半个月前那场干柴烈火的情事还历历在目。 她没有说过,那其实,是她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因为在day.off里看到他喝得酩酊大醉,彷徨无助地满口叫着她的名字。 顾千秋也会恍惚地想,也许她再多等一秒,他就会想通了。 可她等来的是什么呢,是第二天早晨被叶楚“捉奸在床”时的屈辱和绝望。 顾千秋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样丢脸的时刻,她嘴上说着她和他什么都没有,心里却还有一分期冀,倘若邵玉城敢在叶楚面前承认,倘若他敢,那她就算天涯海角随他去了又如何。 可他没有反驳她的话,他甚至说要对她负责,因为他们是朋友。 顾千秋扶着眼前大理石面的盥洗台,心口被他亲手凿出的窟窿还在,她却除了冷和麻木之外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你知道放弃一个喜欢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是什么感觉吗。 顾千秋想,她知道。 无异于将血肉剥离筋骨,灵魂拖出体外,她哭不出来,痛到崩溃,只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而如今,半个月过去,她竟已经麻木了。 她笑自己,原来喜欢也不过如此,心死也就是一瞬间。 五分钟后,她踩着高跟鞋走出卫生间,又是那个优雅高贵、从不失态的顾二小姐了。 可没想到回到会议室里,邵玉城却不在了。 美眸间闪过微不可察的意外,下属对她轻声耳语:“二小姐,刚才邵总接了个电话,急匆匆走了。但他有话留给你,说……” “不用说。”顾千秋温声打断,眼中波光晃都没晃一下,宛若一潭凝固的水,“继续开会吧。” …… 与此同时,江岸边某个酒店的总统套房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擦了擦手里的枪管,抬手,冰冷消音器堵在对面老男人的眉心,嗤笑声里渗透着极致的怒意,“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说我留着你到底有什么用?” 老男人吓得不停哆嗦,连连告饶:“你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我愿意跟你好好说,你怕是出了这个门,转脸就能把我捅出来将功折罪吧。” “怎么可能!”老男人脸色发白,不知是不是被说中了心事,心虚得冒冷汗,“千钧,我可是你姑父啊,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把你卖了以求自保?” 举着枪的正是顾千钧,他面寒如霜,嗓音冷峭:“一家人?你想和我攀亲带故,也得在我姑姑活着的时候。黄先生你别忘了,当年是谁签字放弃治疗,害得我爷爷赶到的时候姑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惨死在医院里了。” “那、那不是因为……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顾千钧眯起眸,冷厉的杀机迸射出来,格外让人胆寒,“没想到千秋会去找我爷爷,也没想到我爷爷会去,是吗?当年你给我姑姑买了不少保险吧,她死了你还狠捞了一笔,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枪口一转,眼也不眨便朝老男人的膝盖开了一枪。 老男人油腻发福的身体顿时跪了下去,捂着流血的伤口,哀嚎不止,“千钧!我们现在,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顾千钧冷笑,“你也配给我当桥?本来我打算这件事你办好了我留你一条命。结果呢,我三番五次警告你小心、小心!你还是能给我搞出这么大的岔子来。” 老男人忍着遽痛,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我也没想到他们那什么狗屁研究所居然在空中搞了个卫星拍摄,我们交易的时候,真的确定了附近没有人在场……上次千秋不是问过了吗?你也告诉我那个实验基地不会启用,我……我就以为……” 门外,身穿黑衣带着墨镜的助理匆匆进来,“顾总,大概查清楚了。” 顾千钧见到他,暂时收起枪,眉头紧锁,“情况如何?” “黄先生的脸应该没拍清楚。” 老男人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呼道:“千钧,你看,没拍到我!” 助理厌恶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耐着性子道:“但是想查出他的身份也不难。” 顾千钧头疼不已,捏着眉心,沉声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卫星拍摄的照片应该会被存档在中枢数据库里,江教授目前人在欧洲,听小道消息说生死未卜,应该没办法及时查阅。” 听到助理的话,老男人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可他看了看助理又看了看顾千钧,见两人的表情都不见好转,反而更加阴郁,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这不是挺好的吗?” 助理道:“这一切都只建立在只有一个人知道中枢数据库密码的假设前提下。以江教授的缜密心思,他离开之前不可能不留个心腹在这里主持大局。” 顾千钧收拢手里的枪,骨节寸寸泛白,目光也凌厉阴狠起来。 他缓缓念出一个名字:“邵玉城。” 助理点头,“很有可能是他。” 说完又补充道:“我刚才联系了陪二小姐去谈生意的下属,他们说刚才邵玉城出现在了会议室,但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开了,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顾千钧眼里的光芒忽明忽暗,没说话。 半晌,他深喉间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我还没想去找他麻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男人,眼里尽是绵长幽深的算计,“也好,这次我就两个一起收拾。姑父,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实在是你自己蠢得让我没法放你一条生路。” 老男人瞪大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枪管重新抵上自己的眉心的场景。 表情,定格在了这一幕。 顾千钧动完手,摘下手套,脱掉沾了硝烟的衣服和鞋,扔在一处,吩咐道:“把这里角角落落都收拾干净,衣服和鞋找地方烧了。” 助理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道:“是。” 而后又问:“那邵玉城那边……” “得想办法拖他几天时间,只要他和江临不在,就没人有权利从iap的中枢数据库里调取档案,我们就有时间思考对策。” 助理无言,道理他都明白,可是现在邵玉城多半已经接到了码头实验基地拍到了奇怪场景的消息,已经在赶去研究所的路上了,怎么才能让他临时回心转意,拖住他的脚步呢? 顾千钧闭上眼,额间青筋交错,显然也是纠结万分。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让司机立刻把二小姐带来。然后,按我说的做。” …… 这场会面显然是非常失败的,先是legacy的负责人匆匆离去,后是顾千秋被人十万火急地叫走。 她坐在车上,看到司机满脸严肃的模样,心微微沉了下去。 想到昨晚哥哥说他今天要去处理非常重要的事,顾千秋实在难以心安。 她忍了又忍,逐渐坐不住了,“我哥到底有什么急事找我?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司机摇头,“二小姐,我们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顾千秋扶额,如若不是司机在她家工作了十几年,她很熟悉对方的为人,她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想把她拐走卖掉了。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 司机报了个名字,顾千秋一愣,那是地处江岸码头附近的某个高级酒店,也是那片地方唯一不属于邵氏集团的产业。 这是……故意避开邵家的势力,选了个邵玉城没法伸手去管的地方,还是巧合? 顾千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念头,可她心跳得非常快,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 酒店的占地面积非常大,几间总统套房相隔甚远,她被带进了其中一间。 顾千钧正好洗完澡、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 他的腹肌线条纠缠紧实,透着男人独有的力量感,与那晚她见到的邵玉城的腹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顾千秋怔了下,别开视线,随着二人年龄增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不避讳的时候了。 顾千钧本想洗完澡赶快换上新衣服,也没想到刚好被她撞见自己出浴,眸光一深,脚步顿在那。 他倒没顾千秋这么拘谨,淡淡道:“你在客厅先坐一坐,我去卧室换件衣服就出来。” 顾千秋点头。 他不消片刻就穿戴整齐出来了,顾千秋还没来得及问,他便竖手截住她:“你和邵玉城是不是一直共享定位?” 顾千秋道:“已经关了。” 前几天为了避开邵玉城,她已经把时时位置共享关了。 但是邵玉城在她手机里安装过一个sos联络插件,让她可以在手机有电的任何情况下一键发送自己的位置给他,不管有没有信号和网络。这是个紧急求救功能,除非她主动发送,否则邵玉城不会知道她在哪。 不过,千秋想了想,还是缄口,没跟哥哥说插件的事。 顾千钧伸手道:“把你手机给我。” 千秋不疑有他,递了上去。 顾千钧拆下她手机的sim卡,顺着三十几楼的高度就扔了下去,然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还给她。 千秋愣住,一时忘了去接,“哥,你要干什么?” 邵顾番外038 身败名裂(二) “不想让你联系他而已。”顾千钧望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哥哥现在需要你帮忙,这件事非常重要。但是为了你好,暂时先不要问我具体细节。” 顾千秋被他过于深沉的目光慑住,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那……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顾千钧在她身旁坐下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交叠在腿上的手,“呆在我身边就可以。” 顾千秋将信将疑,咬了下唇,轻声问:“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 她眼里的担忧不似假的,顾千钧心中宽慰,表情都没有寻常那么冷峻严肃了,“只要你配合,就不会有危险。” 顾千秋颔首,还要说什么,门突然被人打开。 来者应是没看清沙发上有两个人,以为只有顾千钧在,语速极快地说:“顾总,我已经匿名联系了媒体记者,也给邵玉城放了信过去,只要他联系不上二小姐,肯定会……二小姐?!” 顾千钧眸色一厉,尚未出口制止,助理就自己先瞧见了沙发上多出的女人。 他大惊,语无伦次地说:“您、您已经到了啊……” 顾千钧喝道:“废物,滚出去!” 助理骇然,忙转身离开。 屋里霎时寂静下来。 顾千钧看向一旁垂着头、缄口不语的女人,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没了底气。 他坐立不安,在她眼前走了两圈,眉宇紧锁,低声唤她:“千秋……” 女人缓缓抬头,露出过于明艳动人的眉眼,延颈秀项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拉扯出完美的弧度,像天鹅颈一样白皙优雅。怎么看都是足以让人瞬间沦陷的芳泽,如若她眼底的温度没有那么凉的话。 “哥,他刚才说邵玉城,还有媒体。”她一字一字道,“我听见了。” 顾千钧看到那双红唇上下轻阖,又听到她吐出“邵玉城”三个字,心里登时烦躁起来,“那又如何?” 他表情一沉,冷冷道:“一遇到邵玉城的事情你就这么关心?” 对方言语中的讽刺太明显,顾千秋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却平静开口道:“你不用拿他来刺激我,你明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他。你告诉我,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和媒体记者又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又怎么样。”顾千钧勾唇,笑意停留在唇畔,眸间仍是一片寒气逼人,“你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顾千秋越听心越掉得厉害,她抿了抿唇,试探道:“哥,我们不是仇人,你何必这样说话,好像我一定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一样。” “我是为了你好。”顾千钧不为所动,“你最好不要知道。” 过了没一会儿,助理又匆匆回来了,这次他谨慎地走到顾千钧身边对他低声耳语。 千秋审视着二人,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她视线掠过助理手上的手套时,瞳孔骤然缩紧。 是血。 很多血,已经凝固了,附着在那副黑手套上不那么显眼,但是阳光一照,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 顾千钧余光看到女人隐隐发白的脸色,却无暇顾及,因为他自己此刻也心乱如麻。 今天这场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哪怕出了一丁点思虑不全的差错,他都可能万劫不复。 “你在这里等着,哪都不准去。”顾千钧叮嘱了她一句,随助理出了门。 顾千秋当然不会在这里乖乖候着,他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跟了出去。 所幸的是楼道里非常安静,所以她不用跟得太紧,也能凭借二人的脚步声大概判断出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顾千秋脱掉高跟鞋、拿在手上,赤脚踩着地毯,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这酒店大得吓人,她在弯弯绕绕的楼道里跟了将近十分钟才确定,他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和刚才她所在的套房几乎是几何距离上最远的。 隔着一个转角,千秋听到她哥哥压低了嗓音问:“人都撤走了?” 助理边开门边答:“顾总您放心,这种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监控摄像已经关了,这一层所有的房间我都匿名预定了,除了您和我……哦,当然还有二小姐,这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您再检查一下屋里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 顾千钧颔首,跨步走了进去。 顾千秋迟疑了不到一秒,也迅速跑过去,屋里的人没想到她会过来,正如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屋里看到什么。 一时间,三人脸上都是震惊不已的表情。 她腿一软,险些跌跪在地上,扶着墙往后撤了两步,“你们……” 顾千钧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道:“抓住她!” 助理二话不说上前禁锢住她的胳膊,“二小姐,得罪了。” 顾千秋连挣扎都没挣扎,她呆呆地看着屋子里倒在血泊中的人,开口语气轻渺得如烟似雾,“顾千钧,那是谁?” 男人寒眸一凛,墨色凝固在眼底,悄怆幽邃,“你不认识他?”他嗤笑,“他不是你做梦都想杀了的人吗?” 顾千秋瑟瑟发抖,紧绷的神经只消再扯上一分就要断了。 “顾千钧!”她声音都变了调,“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为什么?!” 顾千钧走上前来,看到她崩溃的模样,心里一拧,刚要抬手去碰她,却被她躲开。 她看他的眼神带着万分的戒备和警惕,顾千钧顿了顿,收回手,面无表情道:“我说过,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不该跟过来的,千秋。” 顾千秋内心深处还在颤栗不止,可她脑海里倏然划过什么念头,许多不可思议的猜测像被一根线串连起来,逐渐清晰锋利。 “你叫了媒体和记者,还有邵玉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想干什么!” 顾千钧比她高出一头多,站在她面前低眸看她时,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再加上深浓的讥诮,更显现出两人实力和力量上的差距,“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他容颜淡漠,无动于衷,“你无需同情他们两个,姑父是办事不力,罪有应得。而邵玉城,他对你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你比我清楚,我会一件一件找他算。” 顾千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吗?你要嫁祸给他?!” “别担心,不算嫁祸。”顾千钧踢了踢脚下那把枪,“这上面虽然沾有邵玉城的指纹,但只要花时间仔细排查,就能查出是指纹后来被人故意做上去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可能要失去自由身,受一阵子牢狱之苦。” 顾千秋愕然,“你图什么?” “我有不得不让他失去几天自由身的理由。”顾千钧波澜不兴地回望她,“而且,私心来讲,我希望他身败名裂。就算刑警能还他清白,老百姓也不会信的。你是做公关的,你比我清楚这群愚民的心态,只要出事的是达官显贵,不管事实真相如何,他们都会拍手称快。反之,若那位达官显贵先是被抓进去,最后却又无罪开释,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顾千秋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他们不会听取所谓的“官方”通告和解释,他们只会觉得,是因为邵家有钱有势,四处疏通打点,换他逍遥法外。 且不说邵氏的股价会不会一落千丈,他这样做,等于把邵玉城后半辈子的清白名誉都钉在了耻辱柱上,任人置喙。 就像一盆脏水,一旦泼出去,洗不干净了。 顾千秋怔了很久很久,红唇哆嗦了下,轻声开口:“他为什么会来?” 顾千钧目光不变,冷静而运筹帷幄,“我以为你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猜想被证实,顾千秋闭上眼,心中满是酸涩和凄凉。 他为什么会来。 因为她在啊。 “你跟他说了什么?”她闭着眼问。 “没什么,只是让他知道,有个老男人骗你到了酒店、意图不轨而已。” 千秋强压下心头的悲苦,睁开褐瞳觑着眼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是我?” 她们离得很近,可顾千秋还是无法透过男人黑眸中肆意弥散的浓雾,看清他深邃的眼底究竟是何种情绪。 她只听到顾千钧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他正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别人拦不住他。” 他说得平静,可整个过程,他自己都捏了把汗。 江临不在,邵玉城就是iap的负责人。倘若实验基地因他不慎酿成事故,邵玉城难辞其咎。而且研究所隶属中央,一切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形同于十万火急的大事。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止邵玉城…… 除了他家这个傻丫头之外,不作他想。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邵玉城接到了一通不知真假的匿名短信,说顾千秋被人带到了酒店、意图不轨,他想也不想就在高架桥上停了车,给顾千秋打电话,还派人去定她的位置。 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顾千秋手机的sim卡已经被拔了。 而位置,只能通过运营商,模糊地定到她手机失去网络信号之前最后的位置。 也就是,这间酒店。 他立马调转车头就朝这边赶来。 邵玉城情商虽低,但他不傻,这么明摆着像个陷阱的局,是个聪明人就不会踏进来。 可他不假思索地这样做了,理由很简单—— 因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能让顾千秋出半分意外。 顾千秋只觉得空气稀薄得发冷,让她又冷又窒息。 她想,怪不得她一来这里,顾千钧就把她手机的sim卡扔掉了,原来是不想让邵玉城打通她的电话、确认她的位置。 怪不得邵玉城每天都想尽了办法找她,可是开会开了一半,他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原来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 多重要呢?顾千秋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件事对他来说,依然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她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完他让人转达给她的那半句话。 顾千钧最后巡视了一遍房间,确认摆放没有问题,对助理打了个手势,“带二小姐回去。” 顾千秋就这么被架着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整个人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了无生气。 过了几分钟顾千钧才回来,脸色不怎么自在,“人手不够,我们不能在这看着她。” 助理也很无奈,“那不然先把二小姐锁在这里?” 顾千钧看了她一眼,阴沉沉道:“门肯定是要锁的,但是这丫头精得很,光锁恐怕不够。” 助理意会,赶紧剪断了屋里所有的电话线。 顾千钧抬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对助理道:“剪刀留下,你先出去。” 助理依言放下剪刀,出了门。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顾千钧对她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顾千秋一怔,错愕地抬头看他。 顾千钧面色不改,声音因为急促显得有些焦躁,“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见顾千秋不动,他语气更加森寒了:“我知道你从小聪慧,但是现在,论力量你肯定斗不过我。识时务一点,自己脱了衣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顾千秋明白他说得对,但要她在自己亲哥哥面前脱衣服…… 顾千钧耐心耗尽,直接大步走上前,扯掉了她的外套、衬衫。 顾千秋大惊失色,“你转过去!我自己来!” 顾千钧也没真的想亲自扒了她,闻言顺势放开她,转过身。 千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掌,想要砍向他的脖颈,可还没动作,便听他淡淡道:“如果你有一下砍倒我的自信,不妨试一试,否则我劝你放弃。” 顾千秋听到他开口,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咬紧牙关,片刻后,收掌成拳,解起了自己的衣服扣子。 脱完后,顾千钧回过头,“衣服留下,你可以去浴室或者卧室待着,别着凉。” 千秋吓了一跳,连忙去捂自己的敏感部位,可他却根本没看她,径自低下头把她扔在地上的衣服全部剪烂了,彻底杜绝了她从这里出去的可能性。 邵顾番外039 身败名裂(三) 做完这一切,顾千钧转头离开,临走前对她说:“我五分钟之后回来,会带新的衣服给你,你最好别在这五分钟里给我搞出什么事。” …… 楼下的记者们身着便装聚在一起,不停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疑惑道:“还要等多久,消息确切吗?” “不知道啊。我们只是听说一会儿邵家那位二世祖会过来,只要跟着他,就能拍到大新闻。” “我们也是!”另一家媒体的记者附和道,“这么多家媒体同时接到线报,应该错不了,肯定是大新闻。” “哎呀,要真是大新闻,我们还想抢个独家呢!” “得了吧!”那人笑他,“你看看那边,连直播平台都派人过来了。估计咱们的稿子刚起个标题,人家的视频就已经在网上传疯了。” “哎……” 顾千钧在酒店大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这一幕。 确定了这边没有问题,他放下心来,现在只等邵玉城了。 刚这么想着,就见一辆跑车飞速驶来,在酒店门前急急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昭示着主人的急躁和不安。 顾千钧唇角一勾,摘下墨镜,眼神幽深无底,“终于来了。” 邵玉城拉开车门走下来,第一时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虽然不像娱乐圈里的人对镜头那么敏感,但毕竟久居高位,通过这些人的神态举止,他就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在等他。 但邵玉城没有躲,只要顾千秋在里面,就是他赴汤蹈火的理由。 “谁让你们来的?”他冷眼扫过去,俊美如玉的容颜面无表情起来,竟也是十足不可进犯的威严凌厉。 有胆小的记者已经被他一眼吓得低下头去,其余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邵玉城心头的怒火蹿高了些,额间青筋隐现,“我现在没空理你们,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谁敢跟过来试试。” 他的声音没多大,却带着令人止步的魄力,一群人被他一句话喝得缩回脚步。 顾千钧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他才亲自下来,为保万无一失。 他掏出手机,将已经编辑好的消息群发出去。 不一会儿,各个台的记者都接到了领导的命令,跟进,这个新闻死也要跟进。 记者们面有难色地迟疑了片刻,待邵玉城乘坐的电梯缓缓关门后,他们走进了电梯间。 看清邵玉城的电梯停在几楼,一群人乘上旁边的电梯,迅速跟上。 亲眼看到这一切后,顾千钧冷笑一声,用速度最快的总统套房专用直梯,在所有人之前回到了顶楼。 果不其然,在顶层的楼道里,他听到邵玉城急促的脚步声,应当是在寻找他透露给他的门牌——鸿运当头。 这个酒店大得出奇、结构混乱,套房的门牌甚至不是以数字号码编订的,而是类似“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这样的吉祥祝福,让邵玉城找起来非常吃力。 不仅门外的人焦头烂额,顾千秋一个人在房间里,裹着浴室里的浴巾,也是走来走去、坐立难安。 顾千钧如他所言,五分钟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套衣服。 “怎么不去浴室里泡个澡?”顾千钧看到她光脚踩在地毯上,不悦地皱了皱眉,“你这样容易着凉。” 言语间的关切一如往昔,千秋却只觉得荒唐可笑。 但她根本笑不出来,顾千钧有空关心她的死活,只能说明,他的计划一切顺利。 这也就意味着,邵玉城即将遭遇他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千秋不想理他,伸手去拿他手里的衣服,动作急得像抢一样。 顾千钧稍一抬手便躲过了她的手,他说:“现在还不行,邵玉城还没找到那个房间,你穿戴好了肯定会出去给他报信。” 千秋忍无可忍。 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生气的时候,好似所有的痛怒都集中在心口一点,撑得她快要炸了! “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她大喝了一声。 顾千钧顿时脸色就变了。 楼道里,男人的脚步猝然一顿。 他的手还停在门把手上,没有去推眼前这扇门。 门上,“鸿运当头”几个大字格外惹眼。 男人漆黑的眸底却浮现出一抹沉思和疑虑—— 那声音是顾千秋的,他就算聋了都能听出来。 她不在这间屋子里? 邵玉城的心狠狠下沉,沉到了底。 他知道,今天这一遭极其蹊跷,大概率是个陷阱。 他却宁愿,这是个陷阱。 宁愿顾千秋好端端地在公司、在家里,而不是在这里。 可方才那一声,无疑是证实了他心里最坏的猜测。 他又打量了一眼这扇门,黑眸间有犀利的锋芒一闪而过。 千秋的声音确实不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可是…… 万一…… 邵玉城闭了下眼,犹豫了连半秒都不到,坚定地转身,向他模糊识别出的方向走去。 对他而言,时间不止是金钱,而是顾千秋的清白乃至性命。 他不能赌错一丁点,不能再像二十年前那样亲手将她置于死地。 他已经险些害死过她一次了,若再来一次…… 若再来一次,这辈子,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邵玉城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一边放轻脚步仔细聆听,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发愿:千秋,你再出一点声音,再出一点声音我就能找到你。 但是楼道里阒然无声、针落可闻,却是,再没一丝声响。 因为,屋里的顾千钧气急之下猛地扑过去捂住了千秋的嘴。 以顾千秋的身板,哪里能承受这样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的重量? 被他这么一扑,两个人同时跌在沙发上。 她身上的浴巾被他的腰带勾住,往下滑去。 千秋大惊,连忙伸手去拽,却还是隐约露出了自己雪白的胸脯。 这场面看起来极其色情暧昧,如果没有两个人相互对峙、如临大敌的眼神的话。 顾千钧瞪着她,眸中腥红一片。 他开口,字音像是从牙关里磨碎了挤出来的,密密麻麻地扎着她的耳膜,“顾千秋,你想害死我吗?” 千秋被他按住了嘴,只能“呜呜”地发出极小的声音。 她心头悲凉,眼中恨意弥漫。 房门,却在这时忽然被人用力拍响。 “千秋!你在里面吗?顾千秋!开门!” 顾千钧大惊失色,千秋一震,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希冀,眼睛都亮了。 顾千钧看到女人眼里的光,混着泪水,变得异常明亮。哪怕她形容狼狈,这一刹的光亮仍旧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怔,烦躁慌乱之外,渐渐感到了某种咬牙切齿的痛恨—— 他恨她的开心。 邵玉城来了,她便这样开心? 眼底的狠戾悄无声息地加重,顾千钧捂紧她的嘴,防止她出声。 “千秋!”外面的拍门声更大。 顾千秋看也不看顾千钧,费力地挺起身子,目光朝门外望去,好似透过房门看到了屋外奋力砸门的男人。 邵玉城仔细听了听,屋里确实没有半点动静。 他权衡了一下轻重,还是不敢将时间耽误在这一间房上,便又去敲其他房门。 声音慢慢远了,女人眼中的星光无力跃动了几下,也熄灭了。 “他找不到你,还是会去那间房,你信吗?”顾千钧自负地笑,面色却阴鸷得结冰,“这骂名他永远也别想逃脱!我已经联系了记者,就埋伏在楼道的角角落落,只要他打开房门,他们就会冲进去,邵玉城从此身败名裂!我要他知道,糟蹋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人,是什么下场!” 千秋悲痛至极,连带着忽略了他话里“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人”是什么含义。 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无力和绝望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 她在心里呐喊,邵玉城,别去。 然而,她也知道,邵玉城不会听到。 就在闭眼前的一刹那,被拔掉sim卡的手机突然自她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过了几秒钟,她猛地睁开眼,一个念头自心底深处凝聚成形—— 她可以一键发送自己的定位给他! 但是…… 她又看了眼自己和顾千钧暧昧的姿势,还有她身上薄薄的一块浴巾。 顾千钧说,只要他打开房门,门外的记者们全都会冲进去。 若是,邵玉城打开的,是这间房门呢? 这是他的生门,也是她的死门。 恐惧和怯懦占据了她的脑海,顾千秋每秒尝到的都是锥心之痛。 越想,越手脚冰凉。 要这样做吗。 要吗…… 她一遍遍问自己,绝望的潮水令她窒息。 顾千钧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目光远眺,像在回忆什么,“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你一定会嫁给他。我之所以默认你喜欢他这么多年,只是因为,”他自嘲地笑,“邵玉城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其实比我,把你看得都重。” 顾千秋浑身一僵。 “最可笑的是,他小时候生了场病,他家人一向把他当成宝贝,所以反应有点夸张。这小子以为自己要死了,让阿左跑到我这来问你的身份证号码,还要你各种的证件。我问他干什么,他说要在死之前投个保,在他死之后你能大赚一笔,从此离开顾家、远走高飞,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 顾千秋微微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些事。 “他还警告我对你好一点。你听听这话,好像他才是你哥,我是个外人。” 顾千钧继续道:“这世间的感情有千千万万种,有我这种求而不得,有你那种秘而不宣,也有像他一样的,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最傻就傻在把你的一切都看得太重,所以才自我约束了这么多年,说谎说到自己都信了。”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顾千秋已经全无心思去听了,她只觉得耳朵里响起一丝轰鸣,声音逐渐扩大,嗡嗡到她无法忍受。 顾千钧的手掌很大,几乎盖住了女人的半张脸。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通过触觉,辨别出她轻轻上扬的唇线。 他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盯着她,“你在笑什么?” 顾千秋没回答,她闭上了眼。 顾千钧看到她眉间的倦意,以为她累了,放松了警惕,淡淡哄慰道:“很快就过去了,等过了今天,你还是那个万人艳羡的顾二小姐。我保证,不会有人再像他这般,伤你二十年。” 顾千秋像是突然动容,紧闭的眼中莫名沁出一滴泪。 下一秒,她一跃而起,趁男人不备,捡起手机,飞速按下什么键。 手机立刻“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楼道里,还没走回“鸿运当头”的男人骤然停住步伐! 他掏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的位置。 屋里的顾千钧没料到还有这一手,他听到楼道里折返的脚步声,手忙脚乱便去夺顾千秋的手机。 顾千秋也不和他争抢,这短短几秒,够了。 “你不要命了吗!”顾千钧难以置信,五官几近扭曲,眼中的痛怒山呼海啸,猛地掐住她的咽喉把她按进沙发里,低促地逼问,“顾千秋,你知不知道他打开这扇门是什么后果!你连自己的清白名誉都不要了吗!” “我知道。”顾千秋终于能说话了,她唇角有笑,眼中有泪,“可是哥,错了就是错了。” 顾千钧手臂上青筋暴起,血脉偾张,“你为了一个邵玉城,你为了他!!” 邵玉城回来得极快,已经没有时间给顾千秋穿戴了,门在下一秒就被男人狠狠踹开。 埋伏的记者蜂拥而上,在邵玉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这一幕直播给了全天下。 一向以风度气质出名的顾二小姐,此时不着寸缕地被男人按在沙发里。 她浴巾半边被扯到了地上,露出细腻白皙的藕臂和性感诱人的锁骨。 这一幕香艳旖旎,春色无边,冲击着在场所有男性的眼球。 而她身上,那个粗暴狂野的男人竟然是…… 邵玉城如遭雷击,僵直立于原地。 那是她的亲哥哥,顾家的大少爷,从小便有天才之称的,顾千钧。 记者们纷纷愕然,不知是谁先“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众人跟着回过神,闪光灯此起彼伏。 邵顾番外040 身败名裂(四) 邵玉城被人浪冲到一旁,同样望着这一幕,整个人像是石化了,半天没有动作。 顾千钧立马从她身上下来,用浴巾盖好千秋的身体,面色沉鹜地喝道:“拍什么!都把相机给我放下!” 可是谁会听他的呢? 就算相机放下了,直播平台也已经现场直播出去了。 邵玉城站在不远处,只能看到沙发里那若隐若现的白皙人影。 那确实,是顾千秋。 他的千秋。 顾千钧这一喝,也让他后知后觉醒过神来,猛地一拳砸向顾千钧的面门,“你个畜生!” 顾千钧猝不及防被他打倒在地,邵玉城眸间赤红如血,抬脚还要踢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锋利如刀的视线划过场上所有人。 他慢条斯理的开口,“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你们谁敢上来试试。看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吧。” “好。”他又说了一个字,字音单薄,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摧枯拉朽的气势。 那十足的杀伤力让众人的心都跟着一哆嗦。 “把相机留下。”邵玉城有条不紊地竖起三根手指,面无表情道,“我给你们三分钟,有多远跑多远,否则让我逮回来,是死是活,我不保证。” 他说这话时嘴角甚至挂着一抹轻弧,然而见者皆是心惊胆战,恐怖不安。 只见他眉眼忽而一厉,抬高声音,“还他妈不滚!” 说完,一拳掀翻了离他最近的记者。 众人骤然回魂,扔下相机,屁滚尿流地散了,跑得比来时还要快。 邵玉城又阴沉地盯了空空如也的门口很久,没有回头。 像是,不想面对身后的一切。 那些人都走了,这里空了,他的心也空了。 空得可怕。 从骨节里滋生出来的恨意、恼意和惧意,逐渐遍布全身。 顾千钧已经从地上起身,抹着嘴角的血迹,正在思考对策,忽听邵玉城沙哑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你们兄妹的好事?” 他脸上没有一丁点起伏,目光亦是凝固,说话时只有嘴唇在动,身影更是沉稳如山,巍峨高远,触手却不可及。 顾千秋缩在沙发里,早已泪流满面。 邵玉城用力扯了扯唇,心脏一下紧,一下松,让他的血液流速失去节奏,五脏六腑都跟着疼起来。 “顾千秋,你说我傻不傻。”他轻呵一声,语气里没半点笑意,“我竟然还提醒你小心他。原来你不是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原来你还要和他龌龊苟且!”他胸口的愤怒愈演愈烈,直到收势不住,凌厉勃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还要怎么突破我的下限!” 起初顾千钧还有些意外于邵玉城冷静得过了头的表现。 这下看来,他不是冷静得过了头,相反,是冲动到了极致,理智尽数溃散了。 所以,才呈现出这样一种诡异的冷静。 其实都是假的,只消再戳破一点,他就能当场炸裂。 邵玉城背对着她,顾千钧垂眸,眼里划过深邃的思考,像是想什么事情出神。 一时间没人看她,顾千秋用早已经冷到僵硬的手臂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了起来。 顾千钧余光里看到她穿戴好,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的模样,忽然想,她才是在场最冷静的人。 冷静,清明,聪慧,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明白自己能割舍什么。 可她到底还是个女人。 所以她一边果敢决断,一边眼中含泪。 顾千秋是在流泪,但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哭,只是在流泪,毫无情绪地流泪。 因为所有的痛楚都随着心头血一起被挤出了心脏,冷风灌过,她只剩麻木。 她不想理会这屋里的任何一个人,抬步要走出房间,走出这个荒唐的地方。 她还是没走成。 那不动如山的男人,在她经过时,突然伸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起头,目光狠戾地盯着她哭红的眼,遽痛碾碎心脉,邵玉城手里的力道逐渐失控。 他恨。 却不愿她走。 顾千秋被他眼里那清晰可辨、不加掩饰的恨意慑住。 她以为自己不会心痛了,为什么还是能听到心瓣四分五裂的声音。 怔然片刻,她扬唇浅笑,“能放开我吗?”千秋问,“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我的胳膊,不如直接卸了,一人一条拿去收藏可好?” 她眉开眼笑的表情并不能盖过她脸色的苍白。 邵玉城刚才看到那一幕就想冲上去狠狠给她一耳光。 不是开玩笑的,他是认真想给她一耳光的。 就连此时拦住她,也是因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在他想象中,他应该左手攥住她,右手抽上去。 为什么,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他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这就是他违背所里的急召、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的女人。 她让他像个笑话。 顾千秋却说:“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吗?去吧。” 一旁,顾千钧蓦地抬眼,紧盯她,千秋似有所觉,也朝他看过来。 “顾千秋。”他咬牙叫她。 千秋听得出来他话里警告威胁的意味,也知道顾千钧因何而警告她——他怕她提起这茬,让邵玉城想起他原本要去做的那件事。而那件事,多半和姑父的死有关,搞不好就是什么重要的证据。 邵玉城自然也看到了这对兄妹交换的目光,可他不明白其中含义,只觉得他们眉来眼去,更加讽刺。 “是,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字一字地说着,凌厉无情的视线刮过顾千秋的血骨,“你不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吗?好,我们今天就绝交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顾千秋的死活和我再没关系!”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话音落定的刹那,女人的身形竟好似没站稳般,轻轻晃荡了一下。 而她脸上从容的笑,让邵玉城认定了那是他的错觉。 “好啊,那最好了。”顾千秋莞尔,笑容愈发轻快,“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别后悔啊。” 邵玉城的黑眸里倒映着她的笑脸,被他眼底浓黑阴鸷的雾气卷走冲散。 剩下的,全是寒意湛湛的鄙夷和厌恶,伤人肺腑,“我最后悔的,就是我真以为你会出事,真的赶到这里来,让你们演一副活春宫来给我看。如果你是想做点什么事让我恶心,从此和你再无往来,那我恭喜你,顾千秋,你做得很好。” 指甲嵌入掌心,她竟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了一种比方才做决定时还要深刻百倍的噬骨之痛。 脸上在笑,心里在哭。 她无声说,邵玉城,你不会后悔最好。 千万不要知道真相以后,觉得自己愧对于我,又来我面前谈什么所谓“补偿”。 我们这二十年蹉跎错付,也该是个终了了。 只是,她原本想走得体面些。 却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最为不堪的方式,天下皆知。 她轻声说:“以后少和你爸爸吵架,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有你妈妈……” “住口!不用你说!”他厉声打断她。 邵玉城自己也不懂缘由,可他实在听不得这些。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揪紧一分。 顾千秋也说不下去了,越说越想痛哭,她板着脸,忍着泪,没什么表情地颔首道:“那我走了。” 后来邵玉城无数次回想起她临走前留给自己的话。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埋葬了他们纠缠不休的二十年。 他想,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会在她说出这四个字时紧紧抱住她,哄慰也好,恳求也罢,但凡她能留下,他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这次,他没有说话。 他松开了手。 他,放走了她。 顾千秋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时,他其实没什么感觉。 但那之后的每一秒,他心中的空旷和茫然就会加深一分,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像是从他的心尖生生扯出一根血脉,她走得越远,他就越疼。 顾千秋也尚算平静,这附近便有legacy的办公楼,她想了想,走进去,问:“能不能帮我联系你们的总工程师?” 两个前台正在刷微博,聊什么八卦聊得兴起,一抬头看见她,顿时惊呆,手机都掉在了桌面上。 顾千秋看到了她们手机屏幕上硕大的“顾二小姐酒店勾引亲哥哥”几个字,心里刺痛。 她微微一笑,重复:“能不能帮我联系你们的总工程师?” “哦、哦,好的……”前台手忙脚乱地报上去,接通电话后没多久,对她道,“段工说她马上过来,让您先在那边的会客室里等一下。” 顾千秋道了句谢,便径自走向会客室。 两个前台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不就是照片里那个……顾二小姐吗?”她们望着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感叹,“果然是做狐狸精都有资本啊。” …… 段子矜很快赶过来,现在顾千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她心急如焚,一路上都在催促司机快一些。 到了会客室,屋里的女人连她脸都没看清,就对她欠身道:“段工,很抱歉这么仓促来见您,我找您过来是想尽快交接一下工作的事,免得明天我就过不来了。今天邵总代您出席会议,但是出了点意外,我们并没能谈妥,以后我可能也不会负责这个项目,所以……” “千秋,你说什么傻话呢!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段子矜诧异。 顾千秋怔了下,抬头,才发现竟是一张熟悉的脸,“是你?” 段子矜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是我?” 顾千秋这才明白,原来顾千钧口中的女工程师,居然是那天她在医院偶遇的段子矜! 这世界真是小。 可,熟人并没有让她觉得自在,反而更加无地自容。 她抿唇不吭声了,段子矜关好会客室的门,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千秋,我知道这里肯定有误会,你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工作的事情不急,现在你的私事更重要。” “你知道这里有误会?”顾千秋讷讷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似乎没能理解。 “当然。”段子矜笃定,“你那么喜欢邵玉城,怎么可能和你哥哥乱来。我也是有弟弟的人,亲密归亲密,终究是有界限的。邵玉城也太不是东西了,带着一群媒体记者开着直播进去,全然不顾舆论引导,等他回来我打不死他的!” 顾千秋耳边嗡嗡,一时没想着去道明真相,因为这事情说来复杂,她自己也没理清楚前因后果。 她只是突然觉得好笑。 连段子矜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肯信她。 邵玉城和她相识二十载,为什么不信呢。 或许,他也不是不信,易地而处,若是她看到哪个女人和邵玉城一丝不挂滚在一起,她可能也会这样觉得。 因为气急败坏,所以无法保持理智。 这是人之常情。 但,她还是心寒。 段子矜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脸,心有不忍,闭口不再提邵玉城的事,握紧她的手,问她:“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不!”听到“回家”二字,顾千秋下意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激动,沉了沉气息道,“我没法回去了。” 今天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回去,应该会被爷爷活活打死。 而且那个地方,风雨不避,如何能称之为“家”? “也好。”段子矜心疼地拍拍她,“你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头吧。” “可以借我你的手机用用吗?我的手机……坏了。” 段子矜点头,递上去。 顾千秋用自己的手机给顾千钧发了条短信,让他好自为之,她不会主动说什么,若是警察来传讯,她也不会帮他隐瞒。以后她和顾家再无干系,就全当顾家没有她这个女儿,他没有她这个妹妹。 顾千钧没有回话。 也许是因为谨慎,知道不是她的手机,不敢轻易回消息。 也许是正忙着为自己洗白开脱,收拾残局。 他甚至也没问她好不好。 顾千秋递回手机,说了声谢,就要离开。 段子矜问她去哪。 她笑笑,眼泪猝然滑落,“我也不知道。” 天地之大,她却好像在一朝一夕间,失去了全部。 邵顾番外041 “顾千秋”三个字从此跌落神坛 段子矜自从怀孕当了母亲以后,心软得不行。 尤其是,印象里顾千秋是那么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遇到什么困难她都能笑着三两下解决。此时再看到她惶惶落泪的样子,巨大的反差惹得段子矜很是心疼。 “我先带你去买个手机。”心疼归心疼,并不影响段子矜谨慎周全的作风,“然后送你去g市避避风头,那里除了有点偏僻之外什么都好,村子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不常上网,你也不用担心。等这阵子过了,你想回来还是想去别的地方,再和我联系,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 千秋素来是酒桌宴会上的花蝴蝶,追她的男人能把郁城这条江都填平,她什么样大的手笔没见过? 但是,人在绝境,段子矜一点真心实意的帮助便让她感动到险些落泪。 “我自己还有些存款,不用这样。”千秋脸上微红,别扭道,“真的不用帮我到这个地步。” “没事。”段子矜皮笑肉不笑,“你放心花,反正公司的钱就是邵玉城的钱,他自己做的孽,你还给他省什么?” 顾千秋一怔,段子矜倒提醒她了,如果她在外地取自己账户里的钱,很容易就能被人找出来。 不管是顾家,还是邵玉城,想找她的人总能找到。 于是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段子矜摆手,“不麻烦。” 顾千秋犹豫了下,道:“我还有个请求……”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的去向。”段子矜猜到她要说什么,先一步承诺。 顾千秋心中一暖,“谢谢。” 傍晚,段子矜从唐季迟那里借了个靠谱的司机,亲自送她离开。 路过江边时,顾千秋忽然打开了车窗,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 那是邵玉城假扮情侣时给她的那枚戒指,后来他又想要回去,那晚在day.off,她便还给了他。 可后来他们醉酒纠缠时,他却又将戒指推进了她的无名指。 她就一直戴着,忘了摘。 说是忘了,也许,是想借此怀念什么。 顾千秋盯着戒指看了许久,闭着眼,将它扔了出去。 夕阳残红如血,光照大地。 就连戒指上不怎么值钱的假钻,折射着天地间磅礴深厚的橙色光晕,刹那间也美若灵犀。 这一刹那,大约是它最闪闪发亮的时刻。 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眼间就落入浩渺的烟波之中。 车窗外的风吹着顾千秋的长发,段子矜坐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她双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 顾家的丑闻让郁城又一次炸锅了。 沸沸扬扬,传得满世界都是。 视频里顾千钧衣着完好,反倒是顾二小姐不着寸缕。再加上顾家为了保全大儿子的颜面,自然把锅都甩给了那个不见踪影、畏罪潜逃的二小姐,吃瓜群众们甚至把她是私生女的事都扒了出来。 “顾千秋”三个字从此跌落神坛。 他们轻鄙她的出身,唾骂她的下贱,怎么难听怎么来。 邵玉城在家里也听闻父母提起这件事,众人无不是一脸诧异和痛怒。 “这孩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城儿,你离她远一点,知人知面不知心!” 邵玉城的大姐坐在沙发上玩pad,听到母亲这话,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等着自己这个脾气暴躁的弟弟再和母亲呛起来。 她们一家都很清楚,顾千秋对她们邵家的小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他心上的逆鳞,碰都碰不得的那种。 可这次,邵玉城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阴沉着脸走回了卧室。 他的大姐和二姐相互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同样的惊讶。 他什么都没说,难道传闻是真的? 邵玉城回到卧室里,把手机电脑全关了,固定电话的线也拔掉。 今天这事,在外人看来就是他领着一群记者跑去曝光了顾千秋的丑事,自然会有一群好事之徒跑来找他这个第一发现人打听情况。他不想让任何人看笑话,就连关心都不想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又暗觉不对。 下午从酒店离开,他去了趟研究所,在所里的中枢数据库里发现了几张蹊跷的照片。 照片里是尚未启用的实验基地,有两拨黑衣人先后在那里聚集,第一批人留下了一堆东西,第二批人拉走了那堆东西。 他们并没有触碰基地的核心设备,反倒像是只把那里当成个简单隐蔽的交易场所一样。 确定基地没有问题,邵玉城稍微安下心来,正准备吩咐加强安保,突然却想起了几个月前似乎有人旁敲侧击地找他打听过这个基地是否启用的事。 黑眸间掠过一丝沉凝的思考,邵玉城从床上起身,披上外套,又回了所里。 他输入密码打开数据库,放大了那张照片,不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别人也许光凭这张模糊的图像无法辨识出来,但邵玉城见过这个人,并且印象非常深刻—— 那是几年前顾千秋生日那天,他在她家门口见过的那个身材肥胖的老男人,是她的姑父! 再回想起今天的重重疑云,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件事绝对和顾家有关! 他加密了所有文件,独自开车去了研究所在江畔的实验基地。 大门紧锁,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邵玉城驱车进去,找到照片里的位置,在地板上发现了些不寻常的痕迹。 他伸手一捻,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目光登时冷峻下来。 是硝土。 不必再查证,他也猜到那几箱东西是什么了。 私贩军火,一本万利的死罪。 他立马联系商伯旸喊来了陆君昊。 邵家世代从商,到底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陆家不同,和军队火药打交道的事,交给他们准没错。 二人赶来时,邵玉城已经在江边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 陆君昊一来就直奔仓库,商伯旸却走到邵玉城身边。 他也听到今天下午的风言风语了,可他毕竟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问他:“喝酒吗?” 语气是他一贯的刻板沉闷,灌入冰冷的江风,寒意袭人。 邵玉城摇头,抬手指着后面的仓库,“先把里面的事解决了。” “我看你现在不太静得下心。” 邵玉城僵了僵。 怎么,他的暴躁连商伯旸这种情感迟钝的男人都看得出来了吗? 他没吭声,商伯旸比他话还少,冷着张脸像个阎罗王,同样沉默地望着江水。 不一会儿,陆君昊从仓库出来了,问邵玉城:“可以确定了,还有别的线索吗?” “有照片。” 陆君昊道:“那最好不过,照片清晰度如何?能看清脸吗?” “不能,但我知道是谁。”邵玉城道,“直接差人去抓就可以。” 陆君昊很快按他说的做了,可得到的反馈却很意外——那个姓黄的男人今天下午出了门之后再也没回去过,电话也打不通,没人知道他在哪。 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陆君昊常年与各种黑社会打交道,对这种卸磨杀驴的套路司空见惯,最先问道:“他会不会已经被人做掉了?” “这就说明他还不是幕后最大的boss。”邵玉城接口。 商伯旸面覆寒霜,“他身边还有什么经常接触的人?” “顾家人。”邵玉城道。 “去顾家查。”陆君昊抬脚便走。 商伯旸和邵玉城却没动。 陆君昊朝他们挑眉,“怎么?”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邵玉城摆摆手,“我就是个小市民,无官无职的。不过就是这件事搞到我的地盘上、刚巧被我发现,我好心通知你们一声而已。”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驱车离开。 陆君昊看向商伯旸,后者依然满脸淡漠,五官好像天生就不会动一样,“你别看我,我也不去。” 陆君昊轻轻“嘶”了一声,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家,是不是今天下午……” 商伯旸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活在外星。” “那又怎么了?”陆君昊是真的不理解。 “顾千秋是他女人。”商伯旸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操!”他瞪大眼睛,“你兄弟被绿了?” 陆君昊的口无遮拦换来商伯旸寒风凛凛的一记眼刀,“别他妈瞎说,我去看看他,剩下的你自己查吧。” …… 段子矜本来想等邵玉城第二天来上班时好好教训他一下,结果左等右等,邵玉城一个星期没来了。 后来她才听说,他是被家里禁足了,理由和叶楚、顾千秋脱不开关系,但具体如何,她也不清楚。 这两天,邵家的下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某种诡异的气氛在家里蔓延—— 虽然她们家小少爷还是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笑嘻嘻地待人接物,可是老爷夫人却总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一派愁容不展。 她们私下里找最好说话的大小姐打听,大小姐也不端架子,托着腮反问:“你们说,一个人如果断了一条胳膊,又哭又闹又喊疼,正不正常?” 佣人们点头,“当然正常,多疼呢。” “那如果他不哭不闹不知道疼,每天还笑嘻嘻的,正不正常?” 佣人们面面相觑,明白了大小姐的言外之意,苦恼道:“少爷他……不是已经和顾二小姐断绝关系了吗?” “是啊。”邵玉城的大姐搅着杯中的咖啡,“断绝关系才难受,他心里难受,爸妈比他还难受,我也一样。到底是家里从小宠到大的亲弟弟,他要是摔盆砸碗我倒还放心点。就怕他这么憋着,憋出毛病来。” “哎……” 一群人正唉声叹气着,门铃忽然响了。 佣人跑去看了一眼,道:“是商总。” “让他进来。” 商伯旸对她点头示意。 邵玉城的姐姐也不扭捏,指着二楼的房间道:“他在书房。” 商伯旸推门而入。 邵玉城正在看书,闻声皱了下眉,还是调侃道:“你们这群人真是被惯得越来越没规矩了,本少爷的书房,门都不敲就敢随便进来。” “邵玉城!”商伯旸冷冷道,“姓黄的死了,尸体被发现了。” 邵玉城顿了下,放下书,“你怎么来了?” 商伯旸不声不响地回望着他,目光犀利如刀剑,好像能劈开他眼中那些虚浮如镜花水月般的笑意。 他见邵玉城打定了主意不接话,径自说了下去:“姓黄的是被枪杀的,有人在距离那里几公里的垃圾箱里捡到了一把枪,和他颅内取出的子弹口径一致,枪上有你的指纹。” 邵玉城这下无法置若罔闻了,他想也不想道:“不可能。” 他的枪都收在家里。 说着,怕商伯旸不信,他还打开了抽屉的锁扣,展示给他看。 商伯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看。 邵玉城被他看得心都沉下去了,半晌,蹙眉问:“怎么会这样。” “有人想把锅扣在你头上,显而易见。”商伯旸道,“我们正在找人做鉴定,如果你真没碰过那把枪,应该可以鉴别出指纹是被人故意做上去的,但要花些时间。” “还有。” 还有?邵玉城愕然听着商伯旸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有点不适应。 他摸了摸下巴想,这大概是他认识商伯旸以来听他一次性说过的最多的一番话。 “尸体不是在第一案发现场发现的,是后来被人刻意挪动过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烧了,凶手非常谨慎,怕留下蛛丝马迹。但是法医从他的头发上提取出了少量的地毯纤维,基本可以断定他死在顾千秋出事的酒店。” 邵玉城猛地起身,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商伯旸懒得再费口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装听不见。 邵玉城没装,他是真觉得脑子里轰鸣一片。 死死按住桌沿稳住身体,邵玉城突然回忆起了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鸿运当头!”他低喝,“让陆君昊去鸿运当头查,去查地毯上有没有鲁米诺反应!” 鲁米诺反应,刑侦学中鉴定血迹最权威的方式,灵敏度可达百万分之一。 “有。”商伯旸明显是带着结论来的,目光幽邃,“他就是死在那间房里。” 邵顾番外042 去找她吧,邵玉城 邵玉城抬起手掌,颓然盖住了眼眉。 他缓缓道:“那天有人匿名给我发了消息,说顾千秋出事了,在那间房里。” 可出事的不是顾千秋,她也不在那个房间里。 商伯旸也早有猜测,顺势接话道:“按照那个人的设计,你去了之后,应该会看到尸体,地上还有那把枪,你百口莫辩。” 这就让他疑惑了,“那你为什么没有进去?” 邵玉城心脏骤紧,如鲠在喉。 他的手攥了个拳,用力捶在桌面上,声响重如雷霆,骇人心魄。 然而他的容色却愈发颓败。 许久,他闭上眼,沙哑地开口:“因为顾千秋。” 因为她,给他发了个定位。 不需要谁再说什么,邵玉城已经明白了。 他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对。 原来是这样。 倘若顾千秋真的和她哥哥有染,她为什么要发定位给他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的丑事吗?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的! 顾千秋临走前温凉含笑的模样历历在目,邵玉城却在回忆里,读出了她眼底最深处无法言说的悲伤。 那悲伤如利刃穿胸而过,将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商伯旸看到他难看至极的脸色,亦是反应过来什么,“记者不是你叫去的?” “我疯了吗?”邵玉城弯下腰,身子蜷缩起来,声音也跟着缩了起来,痛苦异常,他突然发出低低的嘲笑,“我疯了,是我疯了……” 商伯旸愕然。 所以,记者也是那人设计好的。 为了往邵玉城身上泼一盆脏水,让他从此身败名裂。 但是剧情没有按照他设计的走。 最后身败名裂的人,变成了顾千秋。 那么,唯一参与了全局的,只剩下那个人。 那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顾千钧。 商伯旸立即给陆君昊报了个信,发完短信,才看到邵玉城已经保持同一个姿势呆了许久。 他几乎趴在了桌子上,把头深埋进去,手死死握成拳,骨节泛白,甚至能听到筋脉拉扯的声响。 商伯旸不能感同身受,但他从未见过他这样。 一抬眼,阒黑的眼里不知是血光还是水光。 邵玉城也从未这样恨过自己。 真的恨。 恨不得现在抽出枪来对着脑门给自己一下。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他险些害死她的夜。 不是说好永远不会再做侵犯她骄傲的事情吗。 她走了,你是帮凶,你是杀死她那颗鲜活跳动的心的最后一把刀! 可是顾千秋啊,你不是最聪明的女人吗? 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 身败名裂,我玩世不恭,何惧身败名裂? 可你不同。 你不是最爱惜自己的羽毛吗。 你不是一身清白廉洁、出淤泥而不染吗。 你不是说从此和我分道扬镳、全当没认识过吗。 你为什么。 种种念头沉甸甸地倾轧而过,邵玉城觉得自己快被压死了,他的嗓子里甚至有丝腥甜,像是被人一拳捶得灵魂破碎,落了满身重伤。 顾千秋走时,他尚能忍耐的痛楚,如今山呼海啸翻倍而来,让他一个七尺男儿疼到想要落泪。 眼角真的湿了,喉咙里却滚出低沉的笑声。 商伯旸自诩铁血硬汉,听到这笑声也不禁寒毛乍起,他皱眉叫他:“玉城。” “千秋不会原谅我了。”他似哭似笑,以手覆面,“伯旸,千秋不会原谅我了,她恨死我了,是我害了她……” “不是你。”商伯旸只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经过,震惊之余,也惋惜不已,“你和她总有一个人无法全身而退,至少,她不想让你背负杀人犯的罪名。既然是她的选择……” “你懂什么!”邵玉城猛地将桌上的东西狠狠扫落,他双目赤红,疯癫入骨,让商伯旸看得十分揪心。 “顾千秋她那时候在等我救她,她从来没在我面前那样伤心的哭过。”邵玉城抱着头,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弯下腰去,“她在向我求救,我没有救她,我没有……” 邵玉城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他要如何做到两全。 真如商伯旸所说,他和她总要牺牲一个人的话,他也会不假思索地背起杀人犯的骂名。 她的怜惜和回护让他心疼害怕。 心疼到颤栗,害怕到发抖。 他怕,他是真的怕。 他不能原谅自己,也没脸见她。 他怕他只能这样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在失去顾千秋的漫长的岁月里挣扎痛苦。 第二次了。 他第二次把她逼到绝境了。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 …… 顾千秋如段子矜安排的那样,在g市的某个村落里生活了两周,然后又提着行李走了。 这次她没有定居在某个城市里,而是独自一人游遍了全国各地,走过许多名山大川,看了无数曾经没有机会看的风景,渐渐地,才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狭隘。 她微博的状态每天都在更新,是个只有阿左、玫玫这些和她熟悉的朋友知道的小号。 邵玉城知道玫玫和她关系好,很想通过玫玫得知千秋最近的动向,但自从几年前因为叶楚闹得不欢而散后,他再没主动联系过阿左和玫玫,这下突然找过去,实在显得诚意不足。 所以他选择曲线救国,又找了个中间人去打听——那人,是玫玫和邵玉城共同的高中同学,女的。 彼时玫玫坐在咖啡厅里,头都不抬一下,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新做的指甲,笑得又假又敷衍,“是邵小公子让你来问的?他想知道千秋的事,他怎么不自己来问我?千秋出了这么大变故,他还在家里做缩头乌龟,我真是看错他了。你去告诉她,千秋希望他能放她一马,别来纠缠了。” 这话,中间人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邵玉城。 看着男人俊朗的五官隐有山崩之势,她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邵玉城胸口闷得发不出声音。 顾千秋不想见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若是他遭逢如此变故,别说是害他身败名裂的那两个男人,就连那个酒店他都恨不得一起拆了才解气。 她不原谅他,情理之中的事。 “麻烦你了。”邵玉城说。 女人笑笑,“你若是真觉得麻烦我,可以请我吃个晚饭。” 这点要求邵玉城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找了家环境幽雅的西餐厅,小提琴配合着钢琴的旋律,悦耳动听。 这家餐厅的味道是大家公认的一流,邵玉城曾经也非常喜欢,今天却不知怎么,味同嚼蜡,连耳边悠扬清雅的旋律都没能给他的心情辅以半分调剂。 女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搁在往常邵玉城大概早就不耐烦了。 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开口都懒得。 半晌,女人先说了话:“我挺意外你会找我帮这个忙的。” 邵玉城面色不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句:“是么。” “是啊。换了谁都不会找前女友帮这种忙吧?”女人举起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淡淡笑着,“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吗?” 邵玉城疑惑地皱眉,“我们在一起过?” “也对,太短了,你记不住的。”她说,“我们就只在一起一天,早晨你答应了我的表白,晚上我就和你分手了。” 邵玉城似有所觉,眼里的光芒渐渐深了,“你说的是……” “对,就是你带我去见了你的一群朋友……包括她,的那一天。” 她没提谁的名字,邵玉城却清楚得很,这个“她”,说的是顾千秋。 这念头来的自然而然,竟仿佛在他多姿多彩、桃花烂漫的生命里,能用这样固定称谓称呼的人,除了顾千秋不作他想。 原本邵玉城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好奇,可察觉到和顾千秋有关,他突然就不想放过了,“继续说。” 女人放下酒杯,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闹分手吗?” “为什么?”邵玉城循着她的话问。 那件事……当时他确实没想明白,后来也就忘记了。 如今想起,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懂。 “邵玉城,顾千秋怎么把你惯成这样?”女人脸上出现了些许嫌弃,还有惊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邵玉城不吭声了。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所有人都在敬我们酒。顾千秋坐在对面,也随着大家敬了一杯,她当时的表情很自然,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倒是你,突然沉了脸,开始没完没了的找她的茬。” 邵玉城俊眉一蹙,“有吗?” 他找她茬? “有。”女人轻声道,“我最初还在想,你应该是挺讨厌这个姑娘的,心里甚至有点窃喜。毕竟她比我长得好看太多,气质也是上上佳。和她比,我没有一丁点胜算。可是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我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女人苦笑,“我发现你不是讨厌她,你只是在生气。” 生气?邵玉城出神地望着杯中酒,黑漆漆的眼底犹如片云凝墨、深不见底。 “再然后,她喝多了酒,胃疼得差点吐出来,你不用五秒钟就从她那十好几个口袋的包里翻出了药,甚至没问过她允不允许你这样动她的东西,也没问过她药究竟在哪个口袋里。”女人娓娓道来,“而她,竟然真的没有追究。” “就是这件事,让我突然明白,在你和她的意识里,彼此的领地是共享的。”她顿了顿,道,“我问你,那时候的你,会允许我动你的包吗?” 不会。 邵玉城无声回答。 “那么,这个人如果换成顾千秋呢?” 邵玉城的表情也不自在起来。 小时候的他,着实算不上什么绅士。比如,他经常放了学去打篮球,顾千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拿着两个人的书包。他从来没想过要接过来帮帮她,更不用提什么领地意识。 她饿了便会在他包里翻翻有没有女孩子送的巧克力和零食,自己吃掉。 他都看在眼里,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女人低笑着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之后waiter进来,问是否需要热一杯牛奶给她,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邵玉城不记得。 但他大概能猜到了。 抬起手捏紧眉心,他沉沉地开口,嗓音沙哑,透着深可见骨的、寂寥的自嘲,“她从小喝牛奶身上就会起疹子,我虽然不记得我说了什么,但我肯定没有让她喝牛奶。” 女人低眉一笑,“你看,就是这样。”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关于顾千秋的习惯毛病,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忽视。 “那天晚上顾千秋其实找过我。”她晃了晃杯中酒,说。 邵玉城放下手,眸中死寂的波光终于被什么搅动了,“她是……让你和我分手吗?” 女人摇头,叹息着笑:“你还真是不了解她。” 邵玉城想了想,也是,顾二小姐怎么会做这么掉价的事? 女人道:“她向我道歉,希望我对你宽容一点。” 邵玉城的心脏倏然被什么死死扯紧了。 光是听着她这样说,他眼前就有了那个画面。 那是傲慢冷淡的顾千秋啊,她如何低得下头去和别人道歉? 女人却说:“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过。你们之间这样的默契教我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个局外人,所以我和你提了分手,也有试探你的意思。结果,你没有挽回。” 邵玉城从来不会挽回,从来就不会。好马不吃回头草,同一条路他不会走两遍,同一个人,他也不会考虑第二次。 “说了这么多,你也该承认了。你不是讨厌她,那天你就是在生气,你气她对你新交的女朋友视若无睹、气她没有上来和你闹、气她不吃醋、不嫉妒。你想在她脸上看到在意的表情,可她却以为,你希望她落落大方,善解人意。” 邵玉城摊开双手,将脸埋了进去。 他不敢再想了,每想通一点点,就觉得那些她曾受过的疼痛从悠悠岁月中一寸寸袭来,贯穿了他的心脏。 “去找她吧,邵玉城。”女人道,“她等了你二十多年,难道还不值得你迈出这一步吗?” 邵顾番外043 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邵玉城听了她的话,半天没有回应。 心里有什么被刻意忽视埋藏了二十年的东西,被这一番话激得冒出了芽。 极强的存在感,让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其实这些年,他经常会想起小时候的顾千秋。 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明媚动人、傲气无双的眉眼。 想起她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那句:“我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她大概不知道,说出那番话的她,美丽到让人震撼。 一如初见时,花田间,灼日下,她信口反问他:“我说的会有错吗?” 双眸中透出的那一抹光,刹那间让骄阳失色。 晃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 可后来呢? 后来,她学会了逆来顺受、见风使舵,越来越失去自我。 确实,这样圆滑的性格使得喜欢她的人从城南排到了城北,然而邵玉城却经常望着她虚伪的笑脸,怅然想,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他开始不停地找她的茬,想看到她发怒的样子,想听她像儿时一样,义正言辞地驳斥他。 每当那时,他才会觉得,自己失去的东西又回到了胸口空荡荡的地方。 但那还不够填补他的空虚。 他开始对那些与如今的顾千秋完全相反的女人大感兴趣,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些孤傲清高的女人。 是,她们天真、单纯、不可一世,会故作冷淡,会害羞,也会脸红。 就比如眼前这个女人,比如方穗穗,再比如,四年前的叶楚。 她们都是和七窍玲珑、世故老成的顾千秋完全相反的人。 此时此刻,回头一想,邵玉城才突然懂得—— 原来,他这一辈子,一直在找寻的,都是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顾千秋。 那个冷静坚定、耀眼夺目的她。 那个第一次激发了他全部的战斗欲的她。 那个让他心生敬意惧意爱意,想要用心呵护珍藏的她。 他眼里忽然涌上水光。 原来他喜欢她。 原来他那么早就喜欢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个词,叫“一见钟情”。 这么多年他强迫自己对这份感情视而不见,不正是因为太爱太珍惜吗? 他爱她。 爱得心都碎了。 邵玉城想哭又想笑,为自己的愚蠢可悲,为自己的怯懦无力。 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没用的男人吗?让自己最爱的女人受尽委屈、含恨而走。 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何况是等了他二十年之久的顾千秋。 她为什么从不曾坦白她的心思呢。 让他这样小心翼翼、束手束脚地过了二十年。 她不说,他也不敢去想。 都是傻子,谁又比谁聪明多少。 …… 邵玉城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过了半个月,江临回来了。 他还是在邵氏的比稿会上见到的他,那天他被他老子压着去了,美其名曰是让他看看他每天都在一个什么样的公司瞎混日子。结果段悠和江临合力打出一击漂亮bo,让他老子哑口无言了。 他心中暗爽,但若说高兴,也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顾千秋离开的事,对他而言,其实不怎么撕心裂肺,甚至远远不如他知道她为他受的委屈时那般锥心的疼。 失去她,就如同让他未来的日子从此只有阴雨天一样。 活,肯定是能活下去的,但他一抬头,能看到的只有满天乌云。 那种极致的沉郁和压抑,逐渐渗入骨髓,顺着血脉流进每一个细胞之中。 无声无息,最为致命。 也就是江临回来的那天,邵玉城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高兴的,愤怒的,美的,丑的,甜的,苦的……他好像都感觉不到了似的。 他眼中的大千世界、众生万相,终于在顾千秋走后,尽数化为了尘土。 邵玉城将自己和顾千秋在一起时买的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被目光如炬的江临发现了。 男人清隽的眉眼里露出一抹嘲弄,“怎么,穷疯了,结婚也不买个好点的戒指?” 邵玉城下意识用右手挡了一下左手的无名指,目光四下一瞟,“我……” “你女人呢?” “她……”邵玉城的声音和情绪一起黯淡下来,“她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守身如玉一辈子了?” 邵玉城紧抿了下唇角,没言语。 “腿长在你身上,你是瘸了还是残了?”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情绪,却带着莫名令人心悸的魄力,“她走了你不会追吗?天天窝在家里缅怀过去算什么?你觉得你窝囊一点,忧愁一点,苦闷一点,她就能自己回来了?既然爱她就去找她,她追了你二十年,难道还不够给你从这栋楼里迈出去的决心?” 邵玉城一怔,“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爱的是谁?” 他有提过叶楚和顾千秋的名字? 江临冷笑,“全世界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邵玉城,“……” “有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江临道,“错过这一个,下一个你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邵玉城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缝隙,过了好久,却还是摇了摇头,“千秋不会原谅我的,她说她不想再看见我了,要我成全她,别再打扰她。” “邵玉城,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邵玉城瞪了瞪眼睛,猛地伸手护住了脖子,“大哥,你别冲动。” 江临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终于忍无可忍,“滚!” 邵玉城叹了口气走了,江临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这话,不止江临一个人和他说过,傅言和伯旸也总在敲打他,可邵玉城就是龟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等不到。 …… 顾千秋这次去了邻国日本旅游。 从北海道回来的飞机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她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过海关、逛免税店。 因为心中清楚,无人等候,所以连归来的心都不是那么热切。 她也没有回郁城,而是找了周边的城市准备歇歇脚、再启程。 刚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就被眼前递来的一束花挡住了去路。 顾千秋微怔,抬头,墨镜里倒映着男人一张英俊立体的脸,不同于邵玉城的英气逼人,他的气质决定了他的五官看上去都十分儒雅随和、温其如玉。 千秋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表情,快到常人几乎无法看清她的错愕,红唇扬起完美无瑕的弧度,“秦总。” 秦昭深深地望着她,像要透过墨镜望进她眼底,“上次不是说过了,叫我秦昭,或者学长,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合作关系了。” 千秋失笑,秦昭能看出她此时的笑是真的,至少和上一秒的不同。 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比他以为的,过得要好很多。 “你怎么在这里?”千秋主动问。 秦昭道:“听说你今天回来,来接你。” 千秋挑眉,“学长听谁说的?” 秦昭没吭声。 千秋猜也能猜到,应该是阿左。 她高中在崇明待了不短的时间,和阿左一直是同学。秦昭也知道她和阿左关系好,会找阿左打听也不奇怪。 至于阿左为什么会告诉他……这其中的理由,想想就很耐人寻味。 千秋问:“学长特意来等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昭反问:“你觉得呢?” 千秋摘下巨大的墨镜,挂在领口,淡淡笑道:“我现在臭名昭著,正常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和我扯上点关系被口诛笔伐。学长这时候找我,真的让我挺意外的。” 秦昭眼里划过短暂的怔愣,他又将她打量一遍,确定她神色轻快,并无不悦,才皱了下眉,“网上那些人怎么说,想必你也不会介意,千秋是聪明人。” “不。”出乎意料的,顾千秋摇了摇头,认真地苦笑道,“我很介意。” 秦昭其实不太懂她,她是非常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她从小到大都在努力做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千金小姐。 她不聪明,相反,她在某些问题上很执着,执着到愚蠢。 “好吧。”秦昭没想到她竟坦然承认了,无奈道,“那我也直说了,我想追求你。” 顾千秋没表现得很震惊,微微笑道:“算了吧,学长,以你现在的条件,和我在一起太将就了。” 他笑着为她拉开车门,举止从容不迫,就连开口的调侃都方寸有度、透着成熟的魅力,“实不相瞒,在见你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想到顾二小姐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我。” 顾千秋笑眯眯地摇头道:“趁虚而入不是君子所为。” “美人落难,不施以援手,更不是君子所为。”秦昭收住笑,一板一眼的表情在光线不怎么明亮的地下停车场里,显得更加深沉郑重,“这样说有些失礼,不过私心而言,我很感激你身上发生的变故。因为我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你身边的借口,还有一个表现自己、讨好你的机会,它刚好就是。” 顾千秋在心里想,不愧是学霸,不愧是成功人士。 连追女人的步骤都这么清晰明了,有条不紊。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大家都知道他确实是利用了她落魄的时机,想要趁此机会对她好,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秦昭倒也一点都不扭捏,干脆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搞得她想在心里吐槽一下他的腹黑都没门。 顾千秋眉眼弯弯地笑,“学长,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功利了吗?” “方法上是的。”他颔首认下,面色温和如初,“但心意是真的。物理学上讲,向正确的方向用力,才能做功。我不认为抱着一颗真心,不讲道理、不问方向、不论技巧地一门心思往南墙上撞,撞个头破血流就能虏获你顾二小姐的芳心。那样太傻了,也没有效率,更浪费你对我的耐心。毕竟在你对我还没好感的时候,我得抓住你还愿意对我礼貌客气的时间,找准方向,主动出击。” “学长。”顾千秋扶额,栗色的长发卷曲有致,在她白皙的小臂旁轻轻晃荡,她笑得勉强,“你越说,我越觉得我像是你领导派给你的一个任务。” 秦昭僵了僵,薄唇吐出一句:“sorry,是我有点急功近利,缺少情调。” 顾千秋始终没搞清楚一件事,她托着腮,随口道:“学长,你为什么要和一个丑闻缠身的女人谈恋爱呢?” “因为我长眼睛了,就不会用耳朵去认识你。” 顾千秋心中触动,倒是没再说什么。 秦昭道:“过两天我就回郁城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很久都没听到女人的回答。 秦昭在开车的间隙余光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隐隐笼罩着一层落寞,但她语调如常,若非他看了她这一眼,也会被她声音中温和静敛的笑意骗了,“我已经订了去黄山的机票,准备去爬爬山,锻炼一下身体。” 秦昭想说,你总不能永远不回家。 可话到了嘴边,换成了:“你总不能永远不工作,我身边永远缺你一个,你想来,随时来,薪水你提,我不还价。” 顾千秋绕着发梢,笑意浅浅,“真是让人心动啊。” 她确实不能不工作,不能只靠着段子矜的资助过日子。 哪怕她知道那些钱都是邵玉城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想用。 …… 顾千秋又在旅途上度过了无数日夜,她偶尔也会刷刷微博,看看热搜,看着那些新闻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速度不断出现、爆火然后消寂,其中有两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是影后姚贝儿和江临深夜出现在同一家酒店,疑似重归于好。 二是因为一起命案,警方顺藤摸瓜,摸到了一起重大的军火走私案。 顾千秋眼皮一跳, 后来几天,她一直吃不好、睡不好,时刻关注着两件事的进展。但两件事都像是石子投入湖心,在水面上打出了几圈涟漪,很快就沉入水底,无人记得了。 直到一个月后,她收到了段子矜发来的一条消息: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邵顾番外044 怎么告诉她,他想抱一抱她 段子矜还发来了一张家宴请帖的照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对新人的名字——江临、段子矜。 顾千秋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记得不久之前微博上还在盛传江教授和姚贝儿重归于好的消息……怎么突然子衿就要和他结婚了? 不过奇怪归奇怪,段子矜毕竟有恩于她,况且,以那个男人显赫尊贵的地位而言,请顾千秋这种恶名在外的落魄千金参加他的私人婚宴,真的是很抬举她了。 她于情于理都推脱不掉。 另一边,邵玉城像魔怔一样每天在公司蹲点等江临出现,试图从他嘴里套出点和顾千秋有关的消息。 他知道,顾千秋那么会做人,只要段子矜开口请她,她绝对会到场。 不过他大哥这次的态度却十分深沉莫测,无论他怎么试探,都被不着痕迹地挡回来。 邵玉城觉得自己快疯了。 办公室里,三个男人看着磨砂玻璃上映出门外那个抓耳挠腮的身影,面无表情。 商伯旸是把这种不屑表达的最清楚的人,冷笑道:“前两天约他喝酒,他还给我装没事人。大哥,你就多余帮他。” “人不是我请的。”江临低头翻开手里的文件,扫了两眼,随手签下名字,与此同时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想管他这种闲事。” 商伯旸愣了下,“段悠请的?” 男人微微颔首,听到那个名字,冷峻沉稳的目光里泛出了少见的柔和,“悠悠和她有过几面之缘。” 商伯旸彻底无言了。 这场家宴,来的除了双方的家里人以外,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乏那种出门都要武警部队保驾护航的高官政要,也有跺一跺脚整个股市都要跟着震三震的金融巨鳄。若说大哥是为了邵玉城煞费苦心,那他还能理解,结果兜兜转转居然是为了段悠的“几面之缘”? 原来在这个男人心里,那些恨不得名字都要避讳的达官显贵,只配和他女人的“几面之缘”相提并论。 他又眄向沙发上不言不语的傅言。 傅言还盯着门外邵玉城的身影,冷清的凤眸深处,似乎有些空洞失神。 商伯旸秒秒钟就明白傅三又再想那个十八线小明星了——哦,现在应该叫米董事长。 自从米蓝意外流产后,傅言的处境其实没比邵玉城好多少,不愧是一对难兄难弟。 不过傅三爷向来信奉的都是狠辣手段,他没邵玉城那么婆婆妈妈,他行事果断,目标也明确,至少,不会自己困着自己。 商伯旸默默想,大哥这场家宴可不就是个世纪佳缘婚介所么,一个个都准备借着家宴的名头见见自己的心上人。 什么时候他们几个兄弟全成了围着女人转的男人了? 哎,可怜可悲,丢人现眼。 “对了。”江临突然淡淡开口,打断了这诡异的沉默,“之前那起军火走私案怎么样了?” 那时候他还在欧洲,只听说涉及到iap的实验基地,便多留心了一下。 商伯旸把玩车钥匙的手顿了顿,连傅言都回神看了过来。 “还没结果。”商伯旸道,“上头心里都有数,不过那人狡猾得很,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就是他做的,所以逮捕令一直没批下来。” “要多直接的证据?”傅言皱眉问。 “目击者证词、监控录像、指纹、脚印,什么都可以。”商伯旸说着,眸光沉了沉,“可惜都没有。” 就连研究所数据库里那几张照片上,出镜的也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姓黄的男人。 他们都很清楚,这个人背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可他们就是拿真正的犯人毫无办法。 陆君昊不止一次走访过顾家,顾千钧每次都有礼有节地招待他,两人皆对彼此的意图心知肚明,可顾千钧从小就被誉为天才,以他的智商,不会遗漏丁点细节被人抓住马脚。 正说着这件事,陆君昊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商伯旸没有迟疑,接下,“怎么了,君昊?” 陆君昊被这案子搞得烦躁不已,他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凶手,偏偏不能逮捕他,还得皮笑肉不笑的扯皮打太极,实在不符合陆公子雷厉风行的作风。 “上头给老子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十天之内解决。” 商伯旸听着那头传来“叮咣”的声响,估计是这位祖宗心情欠佳,又砸东西了。 他板着一张面瘫脸,冷冷的话音像刀子一样飞出去,“爱莫能助。” “别他妈说没用的。”陆君昊啐他,“上回你是不是说那个女人也在现场?就那个……姓顾的他妹妹。” 商伯旸黑眸里色泽转深,“你提她做什么?” “她可能是个重大突破口。”陆君昊直言不讳。 商伯旸嗤笑,“你傻还是她傻?那可是她亲哥哥。” “国法面前没有私情。” “你当谁都跟你们姓陆的一样是执法机器?”商伯旸话音冷得结霜,“她要是知情还愿意捅出来的话,这些天会销声匿迹吗?” “销声匿迹”四个字让陆君昊眉头一蹙,他忽然喃喃自语:“难道这个顾千秋也有嫌疑?” 商伯旸看了眼门外邵玉城的身影,忍着骂人的冲动,寒声道:“你别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不可能。” “知情不报就已经是包庇罪了。”陆君昊正色回击,“你们想办法把她约出来,我去审一审她。” “约不出来。”商伯旸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们约不出来,让邵玉城去。”陆君昊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说起话来生冷不忌,“那不是他女人吗?” 让邵玉城去约顾千秋,然后他们利用顾千秋来抓她哥? 商伯旸脸黑得像锅底,简直想一拳砸在这个智障面门上,“陆局,你自己没本事,能不能别拉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一起犯浑?利用女人这种办法你他妈也想得出来?要点脸?” 别说现在邵玉城对顾千秋心有亏欠、又惧又怕,就算换了以前,那也是一往情深有求必应啊。 让他再做什么隐瞒欺骗顾千秋的事,估计比杀了他还难。 “伯旸。”一直听着他们打电话的江临冷不丁地开了腔。 商伯旸将电话拿远了些,看向大哥。 江临大概能猜到他们这通电话聊了些什么,黑玉般的眼眸中析出浅薄的冷意,幽光湛湛,深不可测,“走私军火是大事,切不可和儿女私情混为一谈。你让玉城进来,我和他聊聊。” 商伯旸噤声了,他知道大哥一直就是个渊渟岳峙的君子,一身浩然正气和陆家那群疯子都有一拼,他是绝不会放任这种事情不管的。 他盯着邵玉城那浑然无知的身影,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顾千秋因此迁怒邵玉城的话,对他来说无疑是更大的一场浩劫。 邵玉城进来后,商伯旸和傅言都自发退了出去。 不知道他们在办公室里聊了些什么,半个小时后,邵玉城摔门走了出来,面色极其难看。 …… 江临大婚当天,他们几个人很早就到了。 陆七七作为a大新晋恶人榜的榜首,对几年前那位传奇般的段师姐相当好奇。 她一早就央求着商伯旸把她带来,真正看到段悠时,她却不高兴了。 这不是之前在day.off让她颜面尽失的那个女人吗? 没一会儿,傅言带着米蓝也来了。 好家伙,两个都凑齐了,真是冤家路窄! 陆七七越想越气,瞪着她们两个,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江临对她看段悠的眼神很是不满,意有所指地对商伯旸说:“管好你的女人。” 商伯旸无奈,“她还什么都没做,大哥。” “她敢做什么,我就不是站在这里提醒你了。” 商伯旸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傅言便插进话来,嗓音是笑的,言语却让人不寒而栗,“商伯旸,你的女人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盯着那边,你信不信我挖了她的眼睛?” 陆七七被他这么一说,浑身激灵一下子,带了几分警惕的目光落在傅言身上,像个受惊的小动物。 商伯旸冷笑,五官刚毅冷峻得不留情面,“你试试。” 张弓拔弩的气氛还未散去,小径上忽然传来谁温柔含笑的声音: “几位都是郁城的权贵,有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吗?瞧给人家委屈的,我看着都心疼。” 邵玉城听到这道声音时,整个人身体皆是一震。 慢慢回过头去,看见了沐浴在晌午灿金色阳光里的女人。 风姿绰约,美得不可方物,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生而绝色。 她逆着光,根本看不清楚脸,可是邵玉城却觉得那张脸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用了什么颜色的眉笔,什么型号的唇彩,他都能想象的出来。 毕竟,二十多年了。 段子矜本来和米蓝在甬道上聊天,见她来了,也不和米蓝说话了,略带复杂地望着她,“千秋。” 顾千秋莞尔一笑,将礼物送到她手上,“薄礼一份,聊表心意,江太太可别嫌弃。” 段子矜讷讷地接过,一句道谢的话还含在嘴里,门内那个俊美高大的男人就已经大步走了出来。 他眼里什么都没有,直勾勾地盯着甬道尽头的女人,嗓音略哑,好像受了重伤,“顾千秋。” 顾千秋回过头,美眸里扬起一片落落大方、礼貌得体的笑,“邵公子,好久不见。” 米蓝不知二人之间的纠葛,段子矜却清楚,此时邵玉城径直走来,步伐几乎逼到了顾千秋脚底下,她刚想上去拦,便被男人从身后扣住了腰。 段子矜疑惑地回头看向他,只见江临眸色深霭,淡淡对她道:“外面冷,回去。” “可是……” “乖,回去。”江临表面上哄着她,可段子矜却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不容错辨的强势。 这是他最近和她说话时没有的情绪,自从她怀孕以后,这男人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只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则性问题,他才会偶尔板起脸来。 段子矜担忧地望着顾千秋,江临却在她耳畔低徐道:“她敢来,自然就已经做好了和邵玉城碰面的准备,你带着我儿子在这里瞎操什么心,嗯?” 他说完,还向傅言递了个眼色,傅言亦是识趣的人,领着米蓝就回了屋里。 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顾千秋和邵玉城二人。 邵玉城想过无数次她再见他时的反应。 痛骂也好,讽刺也罢,亦或是不理不睬,他都想象过。 可是他没想过,顾千秋冲着他还能笑出来。 笑得他想哭。 “邵小公子有话要说吗?”顾千秋扬眉,笑容一成不变,“没有的话,我要进去了,我还想去新娘那里沾沾喜气。” “有!”邵玉城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目光近乎贪婪执拗,“有,我有话说。” 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顾千秋莞尔,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邵玉城在她温凉平静的注视下,话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告诉她,他想抱一抱她。 邵玉城从小便被宠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个不管不顾的纨绔少爷,而顾千秋呢,一直是他身边最忠诚的那个“小跟班”。 可他现在在她面前,却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生怕接下来一个动作一句话,会惹恼了她。 那种恐惧像是深深镌刻在骨子里,根本剥离摒弃不掉。 邵玉城甚至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会这样怕她了? “千秋,我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你……”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语气也时快时慢,像是不会说话了,“你别往心里去好吗?我,我不想和你绝交,是我糊涂,我不是东西,我……” 他紧张得难受,顾千秋脸上温和的表情却始终未曾起过波澜。 邵玉城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就抑制不住的难过,那是种不在意的表情,是他无论怎么样努力,在她眼里都无异于一个跳梁小丑自说自话的表情。 他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带到自己脸颊旁边,“你打我,你打我好不好?” 邵顾番外045 他们不知道千秋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顾千秋愣了愣,失笑,“我为什么要打你?” 邵玉城被她笑得万分难过,他颓然垂下手,无力道:“千秋,我知道你怪我。你怎么惩罚我都好,你……” 他意气风发的眉眼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卑微。 顾千秋却像是听不懂他说话、也看不见他的脸色一样,嘴角拢着慵懒平静的弧度,“看起来,邵小公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呢,那我先进去了,有空再聊。” 她从他身旁擦身而过的瞬间,好似一步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遽痛让邵玉城无法忍耐了,他猛地回过头,从身后抱住了她。 顾千秋僵在他怀里。 男人的臂膀一寸寸收紧,她的身躯严丝合缝的堵住了他心口硕大的洞,让他满足道喟叹:“千秋。” 他埋首在她颈窝,一遍遍低低唤着她的名字,“千秋,千秋……” 有些话,只有在不看她眼睛的时候,他才敢放肆地说出来,“我做错了很多事,无可救药、错得离谱。我恨自己这二十年来的无所作为伤透了你的心。你可能不信,当我知道你喜欢我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有多绝望,我恨不得回到二十年前这样抱着你,我恨不得从你出生的那一秒就把你搂在怀里。我不知道你这二十年来每分每秒是如何度过的,我连想都不敢想,我甚至不敢找你,我怕你见到我就生气。”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哑下去,“可是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再见不到你我会疯掉。” 顾千秋怔着,心底像是被人按了一把图钉,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你不用原谅我。”他说,“但你能不能……偶尔让我见一见你……” 他说完,觉得太过分了,怕被拒绝,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打扰你,不纠缠你……我、我见一见你就好,我就在远处看看你就好!千秋,我不能接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忍受不了……” 邵玉城不假思索地把心里的感受全部倒了出来。 与秦昭的告白不同,他这番话,说得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他只是在用最原始、最低级,甚至最野蛮的方法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可那种感情偏偏又侵略如火,扬起的烟尘呛得顾千秋肺腑生疼。 她缓缓闭上眼,忍着心脏的痉挛,声音带着笑:“邵玉城,这是你大哥的婚礼,你在这里闹,不合适。” 邵玉城的胸膛重重震了下,许久才像认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去,“我知道。可如果不是这场婚礼,我根本见不到你,这些话我也根本不敢说出来……你,你听了会觉得讨厌吗?” “讨厌不至于,我想这世界上没有那么不识趣的人,别人把心剖出来,他还觉得讨厌。”顾千秋淡淡道,“但是很多事情都是讲究时机和火候的,你在食材最新鲜的时候不享受它,非要等到放坏了之后再吃,肯定会生病。” “所以我对你而言,是已经坏了的食材吗?” 顾千秋歪了歪头,错开他埋在自己颈窝里的脸颊,心平气和地问:“二十年,你知道是多久吗?” 久到可以消磨一切。 久到,她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说起来好笑,我曾经最怕的就是惹你生气,你一生气就很久不理我。”顾千秋道,“现在,我只想好聚好散,行吗?” 邵玉城几乎快哭出来,刹那间,他下意识把她抱得更紧,可没过多久,又慢慢松开手。 “你想怎么样都好,我都听你的。” 顾千秋头也没回就往屋里走去。 别墅一楼是江临专门为段子矜修建的花厅,三面都是落地窗,采光极好,能将院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此刻一群人都在花厅里看着邵玉城失魂落魄地站在甬道上。 商伯旸道:“看来没戏了。” 陆七七也点头,“我要是顾千秋,脑袋都给他打爆了,还跟他和好?想得真美。” 段子矜默默看了二人一眼,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躁。 傅言倒是冷冷清清冒了句:“看他那副畏手畏脚的样子,怎么可能拿得住顾千秋?他除了自己回家抱着被子哭还会什么?” “不然呢?”怀里传来比他本人更加冷清的语调,是米蓝,“各个都像傅三爷这么有手段,威逼利诱轮番上阵,但凡看上眼的就要困在身边,恨不得拴根铁链锁死在家里吗?” 段子矜听完一惊,朝傅言看去,只见男人英俊的脸廓突然绷紧,寡淡温漠的气质里也掺杂进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她认识傅三这么多年,很少见这男人露出这种表情。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斯文地笑着置对手于死地,在他看来,大概生气是无能的表现。 可是很明显,他现在在生气,因为他拿米蓝毫无办法。 段子矜小声对身后的江先生道:“你这几个兄弟最近感情都不顺啊。” 江临懒得管他们死活,手掌在她隆起的肚腹上摩挲一阵,道:“都是自己的做的孽,活该单身一辈子。” “你真觉得邵玉城会单身一辈子吗?”段子矜问。 江临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眸,反问:“你觉得呢?” “我倒是觉得千秋很好追呢。”段子矜耸肩,方才她已经从商伯旸那听说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记者不是邵玉城叫去的,是她误会了,“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跨不过去的生与死,哪个女人能拒绝自己倾心爱过的男人无微不至的讨好呢?你看,我们之间发过那么多,我还是拒绝不了你。” 江临的重点却在后半句上,扣着她腰肢的胳膊蓦地紧了几分,紧张道:“悠悠,我……” 段悠笑着转头用食指抵住他岑薄的唇,直视着他眼中深沉的墨色,“我明白,我说这些不是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同样的,千秋也只是做了她的选择,只要邵玉城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不见得会拒绝一辈子。” 道理大家都懂。 难就难在邵玉城自己总是迈不出那一步。 “他自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资格拥有顾千秋,也从来不想逼迫她做任何事,倘若顾千秋说一句看到他很烦,你信不信,他能一辈子不出现。” 米蓝听到江临这样说,抬手捅了捅傅言,皮笑肉不笑道:“你怎么不能和你兄弟学着点?学学人家是怎么尊重女人的。” 傅言的脸色更黑了。 段子矜不理他们,忽而问:“你们说,他是不是走进了一个误区里啊?” “什么误区?” “他好像一直就不知道顾千秋要的是什么吧。”段子矜忧心忡忡道,“二十年前他以为她要的是人权、尊重、平等,二十年后他以为她要的是从此陌路的自由。这个男人,他是有多不相信自己在顾千秋心里的位置?他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一种选择?” “这就要问问我们聪慧优雅的顾二小姐,为什么喜欢了一个男人二十年,还是连这点最基本的自信和安全感都没能给过他了。”江临说着,眼尾似不经意一掠,余光正好从刚刚进门正站在客厅里呆呆望着这边的女人脸上掠过。 段子矜也才看到她,挣脱了江临,迎了过去,“千秋。” 没想到话题的主角突然出现,众人多少有点尴尬,纷纷噤声不语了。 但顾千秋明显不是会让人尴尬的人,她和善地笑问:“怎么都在这里赏花,也不叫我?” “赏什么花,花能有你好看吗?”段子矜也笑。 她们说说笑笑,虞宋见这场苦情戏总算落了幕,赶紧安排佣人们把甜点、酒杯和小吃往宽阔花园里摆。 日近晌午,宾客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江临作为主人,自然要去招待,他舍不得让怀孕的江太太跟着一起劳累,所以便让段子矜坐在女眷那桌,吃吃聊聊,怎么自在怎么来。 商伯旸把陆七七也留在了这桌,临走前叮嘱好几遍不能给她喝酒,听得段子矜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好不容易把那尊瘟神送走,她赶紧凑到顾千秋身边八卦起来,“千秋,邵玉城刚才又缠着你了?” 顾千秋看了一圈桌子上假装吃饭其实都竖着耳朵等着吃瓜的女人们,笑容不变,“江太太,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的吧?” 段子矜一噎,打起了哈哈,“这个……” 陆七七翘着二郎腿剥瓜子,瞟了眼隔壁那桌,哼笑道:“可不是吗?江太太多善解人意啊,明明知道邵玉城见你就是狼见到肉,还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段子矜,“……”她和商伯旸这个小未婚妻的恩怨是没完了吗? 顾千秋也没想到她和段子矜开句玩笑都能惹来这位小祖宗见缝插针的奚落,疑惑地看了眼段子矜和米蓝,二人皆是无奈摇头。 “不过七七说的对。”段子矜不愿意和小孩子一般见识,遂附和道,“你看隔壁桌。” 顾千秋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正好对上邵玉城复杂灼热的目光。 他好像已经这样看了她很久,如昭昭日月,亘古不变。 顾千秋心口烫了一下,回过神,陆七七一张放大的脸几乎贴在她眼皮底下,“哟,顾二小姐脸怎么红了?” 顾千秋面不改色地笑,“有点热。” “深秋了还热?”陆七七摆明了就是不信。 段子矜忙推了杯水过去,“你喝水,别说话!” 顾千秋也顺势端起手边的杯子,还没递到唇边,就被一只横空伸过来的手掌截住了。 那桌都是重中之重的客人,江临专门留了两个伶俐的佣人招待。邵玉城突然起身起得二人猝不及防,这几步路又走得极快,他们追得气喘吁吁,还要面带微笑,“邵总,是有什么需要吗?” 邵玉城眼神落在顾千秋白皙的颈子上,可她不肯回头,不肯看他。 男人的眸光微微一黯,把手里冰凉的酒杯递到佣人手中的托盘上,吩咐:“这酒太烈了,不要上给这桌,你家太太还怀着孕。” 又打着她的旗号?段子矜皮笑肉不笑地瞧着这个怂包,半点面子都不给,“怀孕怎么了?我今天就想喝酒,有意见?” 邵玉城皱眉,“我去叫大哥。” “你少拿江临压我。”段子矜一点不害怕,“你把他叫过来我也是这句话,今天我就是想喝酒。” 男人眉头蹙得更紧了,眼见着顾千秋也看向佣人手里的酒杯,他才妥协般低声道:“那换些果酒,好吗?” 段子矜不理他,他这话压根就不是对她说的。 长眼睛的都看得见,邵玉城的视线从来就没从顾千秋身上移开过。 “你胃不好。”他低沉的嗓音徐徐传来,“不能喝烈酒。但如果你想喝的话,我让人备着药了。” 除了顾千秋垂眸不语外,桌上其余三个女人皆是诧异。 不管是江临、傅言还是商伯旸,不管有多宠她们爱她们,在很多会伤身的原则性问题上,他们都是说一不二的。 比如喝酒这件事,说了不让喝,就算再怎么哭闹,他们也不会允诺。 但邵玉城不同,他在顾千秋面前好像就没什么威慑力可言,哪怕知道前路是错的,他也只会劝一劝她,然后支持她的做法,为她扫除一切障碍,再时刻做好收拾残局的准备。 这真的是一种带着尊重的宠爱,小心翼翼,不敢侵犯丝毫。 就连年纪不大、心智不够成熟的陆七七都感觉到了。 段子矜握上她的手,“千秋……” “就换果酒吧。”顾千秋道,“你怀孕了,不能喝烈酒。” 段子矜当然不会喝酒的,她本来也就是装装样子。 邵玉城却瞳孔一亮,“好,我这就去给你挑一支最好的酒,或者你想喝什么,我去拿。” 段子矜斜眼睨着他,“你在寒碜我家没有下人吗?” 邵玉城面容一僵,“他们不知道千秋喜欢什么。” 顾千秋忽然站起来道:“我去趟洗手间。” 段子矜没拦她,待千秋走了之后,她才懒洋洋地叫住了要随她一同离开的男人,“邵玉城,你等等。” 男人脚步一顿。 “他们不知道千秋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邵顾番外046 我爱你 邵玉城想也不想报出了许多酒名,陆七七听了一半突然把水杯往桌上一磕,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是不是傻啊?” 米蓝和段子矜也扶额叹息。 邵玉城隐约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心中有什么念头蠢蠢欲动,薄唇几次开阖,欲言又止。 “你就是因为太不了解她才给她这么多无用的尊重。”段子矜道,“我不是鼓励你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但是首先你要明确一点,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邵玉城紧绷着下颌,没吭声。 米蓝晃着叉子上的樱桃,淡淡问:“你喜欢她吗?” 一句沙哑的话从他深喉中滚落,毫不迟疑,“我爱她。” 段子矜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她认识邵玉城时间不短了,从大学时代算起,有八年时间了。 八年,她从未想过一贯嬉皮笑脸的邵玉城能说出这三个分量极重的字。 而他近乎沉痛的表情,让这三个字变得更有说服力了。 米蓝不太了解邵玉城的为人,因此没表现得过于惊讶,还是那样平铺直叙地看着他问:“那你和她说过吗?” 邵玉城愣在原地。 …… 顾千秋在洗手间里,用凉水冲了冲自己的脸,又捧起一张面纸盖在脸上。 待水气被面纸全部吸走,她一把将它扯下来后,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个男人,镜子里映出他英俊的五官,颀长的身姿,和那双不动声色紧紧觑着她的深眸。 顾千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 虽然今天邵玉城一直在看她,但千秋总觉得他此刻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那层雾气缭绕的海面下不知藏了什么,深处隐有浊浪翻涌,巍巍之力足以撼动山川,让人没由来地心悸。 邵玉城突然抬脚朝她走去。 修长的胳膊抵住她身后的墙壁,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酒气四溢,顾千秋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反抗都忘了。 他不太会接吻,刚开始只是在唇上辗转流连,后来便无师自通了许多动作,在她少有抗拒时,用力撬开她的牙关。 顾千秋倒吸一口凉气,他趁机将舌头送了进去。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脑袋,邵玉城立刻发现她的头还贴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他很快放开她的下巴,将手掌垫到她的后脑,往自己脸上推来。 这吻长驱直入,像打了一场仗,到最后顾千秋被亲得浑身无力软在他怀里喘息时,他才开口说:“我不想做你的朋友,这不够。”他的语气很坚定,声音也因着动情而无比低哑性感,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顾千秋能感觉到有什么硬得发烫的东西硌着她没有赘肉的腰,“你感觉到了吗?我想抱你、亲你,我想睡你,想做你男人。从我第一次梦遗开始,我梦见的就是你。” 顾千秋听过无数表白,可让她来评价这一段,她发现自己词穷了。 因为他那么野蛮,从表情到动作,就像个未开化的原始人。 甚至连“梦遗”这种话题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邵玉城是真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把卧室搬到你家厨房对面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讨厌那些流氓碰你惦记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送你戒指、假装和你当一天的情侣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以前不敢说不敢想,我只敢在梦里偷偷欺负你。就连那天……也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对不起千秋,我混蛋,我伤害了你二十年,我不该想着等你先说出口,我是个男人,我应该追求你,我应该主动的。那天之后我就发现我瞒不住了,我快要疯了。我看到你哭的时候很难过,比小时候听你信誓旦旦对你爷爷说你这辈子不会嫁人还难过。” “千秋,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他声音愈发粗哑,说得双眼赤红,两人视线相交的地方几乎要被他带着赤裸裸攻击性的目光点着,“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可能晚了,但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想结婚我们就不结婚,你喜欢波伏娃和萨特那种无名无分的爱情,我就给你这样的爱情。和我在一起你是最自由的,我不会约束你,我爱你。”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住,怀中的女人在听清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身体也微微震了一下。 邵玉城认真望着她的眼睛,“千秋,你可以用美貌蛊惑任何人,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勇敢很多。”他低笑着自嘲,“确实,这个世界恐怕上只有我,是闭着眼睛才敢爱你的。” 顾千秋的心被他话里的什么东西击中,她怔了很久,缓缓开口:“你跟我说这些,那叶楚怎么办?她的孩子都快出生了吧。” 思及至此,她又感到喉咙苦涩,猛地伸手去推他结实的胸膛。 邵玉城却低眉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怪我傻,我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如果我早知道她的存在会伤你到这个份上,我不会糊涂到现在。” “千秋,在我心里真的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这样说很丢脸,但我就是不坚强也不洒脱,没有你,我连活都不想活。”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字字句句都带着莫大的能量撞在顾千秋心上。 顾千秋看着他视死如归的眉眼,忽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了。 不管多少次对自己起誓,逼自己放下,不管心冷到什么程度,都能被他捂热,热到发软。 她是不是真的很没出息啊? 这样想着,一滴眼泪便从眼里落了出来。 邵玉城前一秒还像个一往无前的战士,下一秒看到她的眼泪猛地就慌了,“千秋,你别哭。” 他在心里把怂恿他来表白的段子矜一行人狠狠骂了个遍,手足无措地擦着她的眼泪,却不知怎么越擦越多。 “千秋,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他慌得不成样子,“你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想看见我我马上就走,我……” 他话都没说完,千秋便勾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吻了上去。 邵玉城瞳孔一缩。 须臾,扣着她的腰,反客为主,辗转缠绵。 她脸上和唇上都是苦涩的眼泪,他一点点吮走,把这二十年所有的委屈都尝遍。 顾千秋边流泪,边用清澈的双眸凝视着他,“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他道,“我再做一丁点让你伤心的事,你就杀了我。我小时候买过保险,等我死了,钱都是你的,你可以逍遥自在地活着,再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顾千秋笑了下,栗色的长发自鬓边垂落,遮住了她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你为什么总是在帮我考虑这些?” 邵玉城盯着她的脸,没说话。 顾千秋却在他深沉无声的视线里,心一点点揪紧。 她想起了段子矜和江临说过的那番话—— “这个男人,他是有多不相信自己在顾千秋心里的位置?他是不是没想过,自己也可以成为一种选择?” “这就要问问我们聪慧优雅的顾二小姐,为什么喜欢了一个男人二十年,还是连这点最基本的自信和安全感都没能给过他了。” 她,真的没给过他一点安全感吗? 邵玉城见她发呆,伸手撩起她散落的发,在她的腮帮上亲了亲,沉声道:“我帮你考虑这些是应该的,因为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你过的幸福。” 顾千秋无端更笑。 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邵玉城,我是向往平等,向往自由,但是我早就接受了我是个女人,一定会嫁人生子的事,让我学着接受这件事的人是你,我从没想过嫁给除了你以外的人,你知道吗?” 果不其然,听到她这番话,面前的男人陡然僵住。 他的手指就这么停在她耳廓上。顾千秋能感觉到他的手掌渐渐开始发热,震颤。 她抬手抚摸他的脸,“这些话我不会再说一次了,你最好记清楚。女人并非天生就是女人,而是一点点变成女人的。” 邵玉城死水般的黑眸总算有波光晃荡了一下,他蓦地攥紧她的手,视线里蕴藏的巨大的穿透力能把她整张脸戳穿一个洞,“千秋,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她想哭又想笑,心软得一塌糊涂,却板起脸来,说:“不会再说了。” “说。”他喉结一滚,一个字执拗又强势,眼神亦是狠狠较着劲。 顾千秋破涕为笑,挑眉问他:“你是在命令我?” 邵玉城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她许久,顾千秋觉得这男人应该在威胁她还是服从她之间犹豫不决。 其实没有,他只是在犹豫如果在这里扒了她,会不会显得太没格调。 可是天知道他听到她那番话以后,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涌去,来不及感动也来不及思考,他只想用行动给她最直接的回应。 倘若这里是他家卧室,他能把她做死在这。 是他让顾千秋从身到心变成一个女人。 这件事,足够邵玉城骄傲一辈子。 而此时他什么都不能干,只能撩起她的长发,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下,“不敢命令你,女王。” 人人都说,商伯旸娶了陆家的公主。 邵玉城倒觉得自己更赚,他怀里的不是公主,是女王。 …… 顾千秋回到宴会上,迎面就撞上了段子矜凉凉的哂笑,她还翻起手腕看了眼表,“十五分钟,比我想象中短啊。” 顾千秋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一张脸都红了,“不是……” 米蓝和段子矜熟悉,对她这作风见怪不怪,“你少逗人家。” “和好了?”段子矜问。 顾千秋还没回答,身后邵玉城就递了瓶酒来,“千秋,你看这瓶好不好?” 段子矜瞥了眼,“你倒是会挑啊。”她家酒庄里最贵的就是这支酒,江先生宝贝着呢。 邵玉城笑得十万分狗腿,“嫂子,这大好的日子难道不该开一支好酒?” “该开是该开。”段子矜打掉他递过来的手,嫌弃,“就是不想给你喝,浪费。” “给我媳妇喝,我不喝。”邵玉城义正言辞。 段子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旁米蓝也面无表情地捂着脸,“牙疼。” “对了,刚才你大哥找你。”段子矜道,“他说他在书房等着,让你单独上去一趟。” “单独”两个字咬得有些重,邵玉城嘴角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 他把酒放在桌上,余光不着痕迹地睨向顾千秋,沉吟道:“那我先上去了。” “去吧。” 他刚走没多久,隔壁桌便有人起身朝这边走来。 也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双肩比邵玉城的更加宽阔,脊背挺得笔直。 他其实长得很英俊,但一眼看过去,顾千秋没记住他的长相,反倒记住了那双威严凌厉、洞悉一切的鹰眸。 西装衬衫遮不住他雄浑的气势,这个男人好似天生属于战场,而不该衣冠楚楚地出现在这种虚伪做作的名流宴会中。 他一直盯着顾千秋看,顾千秋还没说话,旁边瞧着二郎腿的陆七七倒是“嗖”地站了起来,收了那副作恶多端的张狂样,怯生生地笑着,“哥,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这人正是陆君昊,他瞥了眼陆七七,后者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差点瘫在地上,“我没喝酒,我保证我没喝酒!” “谁说你喝酒了?不打自招。”陆君昊皱眉,“我不是来找你的,坐下!” 陆七七“噗通”一下跌回椅子上,大气不敢出。 陆君昊转过头来,对顾千秋道:“顾二小姐是吧,我想和你谈谈。” …… 书房中,江临见邵玉城进来时眸光熠熠、神采飞扬,竟比他这个新郎还喜庆,略一思忖,问:“好事将近?” 邵玉城眉开眼笑,“托嫂子的福。” 江临拿自己这个古道热肠爱管闲事的太太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索性不管他们了,总归是皆大欢喜便好。 他们又聊了两句,邵玉城站在窗边,突然看到楼下花园里的一幕,他面色一厉,抬脚就要离开。 邵顾番外047 离他最少一米远,不能让他占你便宜 “玉城!”江临飞快地起身拦他。 这次邵玉城竟是连江临的面子都不给了,急得甩开他,眉间遍生的寒意都渗透到了口吻里,“哥,你答应过我什么?我说过这件事我会处理,别让陆君昊找她!” “你处理?”江临冷声反问,“你能做什么?她是顾家人,顾千钧对她不设防,她出面再合适不过。” “她不是顾家人!”邵玉城低声吼出来,江临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的时候,黑眸中划过一丝怔忡,只听他平复了呼吸后继续道,“哥,你不知道这些年她在顾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从来没把千秋当成亲人,我不能让她涉险。” “你冷静点,没人让她涉险!她只需要以顾二小姐的身份探探三个仓库的虚实便可。一旦有危险,陆家会立刻救她出来。” “这件事谁都能做!” “非她不可!”江临的语气愈发冷肃,“顾千钧老谋深算,手段高杆,这三个仓库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障眼法。我们贸然派人前去,万一打草惊蛇,他一定会有所警觉,下一次再想查他把东西运到哪里,就太难了。” “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邵玉城面无表情的脸隐隐有崩坏的痕迹,“顾千秋只是个普通人,她甚至还不如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陆七七懂得如何在险境里求生。哥,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段悠,你会让她去吗?” 江临乌黑的瞳仁中蓄着一层深深的阴影,“如果事态紧急,这件事又非她不可,而她也愿意的话,我会。” “我不是你,我没那么无私。千秋这一辈子过得太苦,我只希望她从今以后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邵玉城直视着他,四平八稳无比坚定道,“我知道你们会派人手保护她的安全,但这不仅是安全的问题。是我,不想再让她看到顾千钧。千秋心重,我不能再让她受伤,身上的心上的都算。这件事,我可以替她去——” “你去了就会被顾千钧打成筛子!你怎么就不明白?”江临捏着眉心,恨铁不成钢道,“你害得他丑闻缠身,他和整个顾家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不要命了吗?” “这批军火一旦出境,就是莫大的隐患。” “真出事的时候,你以为顾千秋就能置身事外了吗?” “还有你!你未来要和她结婚,这件事不早早解决,迟早会牵连到你和邵家。” 江临字字句句都落在邵玉城心上,重如山峦。 门外,突然传来女人轻巧的笑音,“喔,我还奇怪陆局长为什么要请我帮忙。所以,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才把我叫回来的?要利用我去抓我哥?” 邵玉城听到这道嗓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一回头看到顾千秋那张浅笑嫣然的脸,刚提起的心又开始无限往下掉。 江临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门没关,顾千秋就这么自己走了进来,邵玉城不知她听到了多少,整个人都慌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千秋,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必答应,我会妥善解决的,嗯?” 顾千秋原本还有点生气,看到他这紧张兮兮的样子,突然就气不起来了。 不过她依然板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你别这样看着我。”邵玉城笨口拙舌,连解释都不会了,“我没想要利用你,你相信我,千秋,我……” “我知道。”她失笑,不敢再逗他,生怕再逗下去,邵小公子直接以死明志了。 顾千秋眉眼温柔,“我说的是他们,不是你。” 邵玉城是连她一点自尊都要小心维护的人,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利用她呢。 “我不高兴是因为这件事你不亲自告诉我,居然让陆局长来当说客。”顾千秋道,“也就是我会信你这个傻子。换了别人,听到刚才那番话,你现在就是光棍一条了。” 邵玉城望着她标致明艳的脸,她的温柔一点一滴都蔓延进他心里,不可思议的暖。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一句信任,能给他带来这样巨大的安全感。 “我真傻,居然会错过了你这么多年。”他把她搂进怀里,仿佛后怕一般,越搂越紧,“幸好我没有失去你,幸好。” 他亲眼见证了大哥和段悠八年的感情,相互试探相互怀疑,用遍体鳞伤来证明爱,而他的千秋却不会猜忌他分毫。 这或许就是相识二十年修炼出来的默契。 她那么懂他,也那么信他。 江临被眼前两个明晃晃秀恩爱的人秀得脑仁疼。 他朝窗外看了眼,他的江太太正和米蓝谈笑风生,好不欢快。 下压的唇线悄然上扬,古井般深邃幽冷的目光也终于有了温度。 “江教授,整件事情陆局长已经告诉我个大概了。”顾千秋稍稍推开把自己勒得死紧的男人,“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呢?” 邵玉城和江临同时愣了,还是邵玉城最先按住她的肩膀,“千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顾千秋撩了下蓬松卷曲的长发,笑意明媚动人,“我答应了。” 邵玉城眼神复杂,“你……” “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人情可言。”顾千秋伸出手指点住他的薄唇,“他虽然是我哥,是我从小到大的依靠,但他自己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况且……” 她笑笑,“我以后有你了,不是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深深长长的吻。 热切追逐,你来我往。 江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只觉得异常辣眼睛。 自从江太太怀孕以来,他很久没这么肆无忌惮过了。 不过这个顾千秋……倒真的让他很刮目相看,他还以为天底下所有女人里,只有悠悠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选择。 邵玉城这傻小子,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 顾千秋回来得很低调,网上没什么人知道,只是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没回顾家,被邵小公子带去了结海楼,金屋藏娇。顾氏夫妇闻讯想来“探望”,被邵玉城的人挡了回去。 后来邵家人也听说了此时,派人来问,邵玉城黑着一张脸,半点不客气地把众人赶走。 这一晚,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他只想和顾千秋整夜整夜的缠绵,想死在她身上。 千秋体力不如他那么好,几次累昏过去,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邵玉城紧紧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目光痴缠,令她心动不已。 第二天下午,顾千钧亲自到访,千秋才答应和他见一面。 不过以顾千钧的机警和多疑,见面的地点自然不能在邵玉城的地盘。 他约着顾千秋去了明月坊吃饭,出门前,邵玉城忽然拉住她,把她抵在墙上亲了又亲,不如昨晚那么温柔缱绻,反倒像是带着某种无能为力的恼怒。 他捧着她的脸,感受到她细水般柔软的身躯紧贴在自己身上,却浇不灭他身上的和心里的火,“千秋,委屈你了,千万保护好自己,离他最少一米远,不能让他占你便宜,知道吗?” 顾千秋脸一红,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色情?”做一晚上,她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嗯。”她本来是随口一抱怨,邵玉城却无比郑重地答了,眸如黑玉,倒映着女人娇媚生花的脸,口吻霸道得理所当然,“老子的女人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我不信有男人看到你,脑子里会没有一点想法。老子就是让他们见得着吃不着,谁敢打你的主意,老子让他断子绝孙。” 他咬牙切齿的语气犹在耳畔,孩子气得让人发笑。 顾千秋低头认真看着菜单,满脑子都是邵玉城,没注意到对面的男人一直盯着她看。 等她点完菜,顾千钧才道:“这段时间你去哪了?爸妈很担心。” 千秋滴水不漏的微笑,“出去旅旅游,散散心。” 她根本不接“爸妈”二字的话茬,像听不见一样。 顾千钧拧着眉头,“既然回来了,就搬回顾家住吧。爸妈也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次不会再为难你了。” 是知道她受委屈了,还是知道她是关键的目击证人,怕她在外面瞎说,所以才急着把她带回家? 千秋笑容不变,也不为他的话动摇分毫,“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呢。”她直直回望着男人的眼睛,始终维持在不急不缓的节奏上,慢条斯理地说,“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出卖你。” “但你也说过,如果警察来问,你不会帮我瞒着。” 千秋算是知道了,他今天找她,就只是为了封住她的嘴。 他甚至没有问过这段时间她过得如何。 其实从小到大哥哥对她都不错,可惜在自己的切身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你和邵玉城那个蠢货在一起了?”顾千钧沉眸一扫包厢外几个黑衣墨镜的保镖,从顾千秋进了包厢开始,他们就在门外晃来晃去。 千秋黛眉轻颦,似乎对他的用词不甚满意,片刻嘴角漾开笑意,美得不像真的,她顺着他的话道:“你也说了他蠢,我不在他身边管着他,这个缺心眼的家伙还不知道要被多少图谋不轨的女人骗财骗色。” 顾千钧手指转着茶杯,淡淡道:“你倒是有正宫娘娘的气魄了。” “错了。”千秋眼皮都不掀一下,懒洋洋道,“没有三宫六院,谈不上正宫娘娘。他敢多看别人一眼,我就挖了他的眼珠子当炮踩。” 顾千钧愣了半天,眸色忽明忽暗。 “这一点都不像顾名媛说得出来的话。”他道。 “我再劝你一次,自首吧。”千秋突然提起不相干的话题,话音里加了几丝痕迹难寻的轻叹,“争取宽大处理,不是什么难事。我虽然不确定你为什么要害姑父,但最近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如果你真和境外势力有勾结的话,完全可以将功补过,让他们从轻发落。” 顾千钧唇畔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神寒凉如雪中刀剑,“是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千秋心里“咯噔”一声,面上自在如常,“我自己想说的。难不成你觉得邵玉城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吗?他巴不得杀了你。” “我想也是。”顾千钧靠在椅背上,乌黑的碎发低垂下来,微微遮住眼睑,他冷笑一声,“我也巴不得杀了他。” 两人吃了相安无事的一顿饭,最后上甜品时,顾千钧才道:“我知道你不想见爸妈,但是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关在家里太久,下个月你就彻底自由了。” 下个月。 千秋心里大概有数了,交易应该会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这样,那批军火到了境外,再想追查就难如登天了。 “我对你有什么用?”千秋问。 “保险起见而已。”顾千钧回答,“你若还在四处旅游就算了,偏偏却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回来,还和邵玉城扯在一起。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我怀疑邵玉城和之前来调查我的陆家有关,所以为了防止你什么时候被那小子哄得改变主意出卖我,这段时间,你必须呆在我身边。” 千秋冷了脸,“如果我不呢?” 顾千钧抬眸看了她一眼,“除非你不管你的亲生母亲了。” 千秋虽然早有准备今天会被他扣下,却没想到顾千钧会拿那个女人来威胁她。 她心里一刺,脸上也浮现出凉凉的讽笑,“我真的小瞧了你的无耻。” 男人俊脸一绷,眼底散开沉沉雾气,像是在缅怀什么,目光格外凝重,“千秋,我那天就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那我们就还是感情和睦的兄妹,不必这样博弈。” 顾千秋没说话。 他语气柔和了些许,“我让甜点师父做了你最爱吃的抹茶慕斯,吃完以后我们回家。” 顾千秋一点好脸都不想给他。 她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装得不情不愿一点,好教他卸下防备。结果顾千钧倒是直接给了她个台阶,现在她连装模作样都不必,因为愤怒和悲凉已经完全坐实了。 邵顾番外048 他吻住她的耳骨,哑声道:“专心点。” 顾千秋被带回顾家的事,第一时间传到了邵玉城耳朵里。 他当然怒不可遏,跑到顾家去要人。 千秋扒着窗户看着楼下的邵玉城,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顾千钧看的,但他眼里的愤怒和心疼却不是假的。 有一刹那,千秋见到男人额间暴起的青筋,总觉得下一秒邵玉城就敢把枪掏出来抵在楼下保安的头上。 显然商伯旸等人也在担心这件事,毕竟在邵玉城心里,没什么比他媳妇更重要了。 所以他们很快赶到,生生把邵玉城给架走了。 邵玉城临走前望着二楼那扇窗,眸光狠戾,恨意滔天。 顾千钧站在千秋的卧室里看着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冷笑讽刺道:“这小子以前喜欢你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知道,现在胆子倒是大得很。” 千秋闻言看向他,愕然,“你早就知道?” 顾千钧泰然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会放心把你交给这种货色?如果不是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比他强的人多了去了。” 千秋心里一堵,几丝复杂涌上心头,许多话就这么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 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少爷。”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顾千钧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立马低下头,“老爷和夫人听说小姐回家了,刚从公司赶回来。” 千秋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漠和烦躁被顾千钧收入眼底,他挥挥手,淡淡道:“出去吧,告诉爸妈事情我会处理好,让他们别来烦千秋。” 见下人面有豫色,男人冷声问:“我说话不管用了?” “是。” 千秋没想到他会帮自己,一时怔在那里,顾千钧却没太当回事,对她道:“来陪我下盘棋吧。” 千秋坐回床上,动也不动,像没听见似的。 “顾千秋。”他提高了声音叫她。 女人眼睑微微掀了掀,沉静从容的目光自他脸上掠过,声音似窗外的秋风,夹着几分凉意,“没兴趣。” “那我们聊聊天。”他忍着不悦,道,“许久没见了。” 千秋脸色不改,红唇画得美艳,吐出的字却不带半分色彩,“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顾千钧俊脸紧绷,眼神极深极隐忍地一字字道:“你别太过分,识时务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这话让千秋顿时笑了出来,“就像我之前的二十年?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这话像是点燃了顾千钧胸中积压的怒火,他一步跨上前,攥着她的胳膊轻而易举把她拎起来,“你哪里过得不好了吗?你是顾家的二小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命!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除了爷爷和妈妈对你狠一点,爸爸视而不见之外,其他人……” “爷爷,妈妈,爸爸。”千秋低低重复着他提到的人,然后眼角一弯,笑容明媚,“你把他们都除掉,这家里还有几个人?” “我呢?”顾千钧已经快贴在她身上了,可他眼中透不进光的雾瘴却让千秋有种他还在一步步逼近的窒息感,“千秋,你把我当什么,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 千秋的表情淡了些,“我没说你对我不好,但是……” “但是你心里只有邵玉城。”他补完她后半句话,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里一片阴鸷,“你只记得他对你的好,你只恨不得对他以身相许!你不想当顾家的二小姐,我难道就希望你是我妹妹吗?!” 他最后几个字是吼出来的,把千秋脑子里所有的东西扫荡一空。 她愣了愣,褐瞳里光影一时深,一时浅,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顾千钧张扬着怒意的俊脸在她视野里无限放大,唇很快就要吻住她时,顾千秋猛地醒过闷来,伸手推他,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你是我哥!” 一句“你是我哥”,更刺激了男人压抑的神经,他用力将她扑倒在床上,动手去撕她的衣服。 他的动作十分狂野不羁,但挺拔的眉骨下,那双檀黑如玉的眼眸里却衔着一片与他的怒火完全相悖的冷静,冷静到可怕。 他嗤笑,“我就是疯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这里是顾家,你还指望邵玉城来救你吗?” 顾千秋绝望了。 邵玉城是不可能来救她的。 她要自救。 顾千钧霸道的吻又落了下来,千秋费力偏过头,他的唇就落在了她脖颈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滚,滚开!” 她在奋力挣扎中大声喊叫,因此差点错过了一道轻轻敲打在耳膜上的低沉嗓音。 顾千秋眼神惊变,错愕回头,刚好看到他深霭的眸中未来得及消去的眷恋和怜惜。 顾千钧还在脱她的衣服,千秋下意识护住,动作却没那么激烈了,好像在脑海里消化什么事情。 男人瞳光一暗,突然吻住她的耳骨,哑声道:“专心点。” 顾千秋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再管不了那么许多,再次挣扎起来。 男人在她耳边细细密密地吻了好一阵,手也在她身上四处游移,扒了她的外套,很快就要去脱她的裤子了。 顾千秋心中大骇,紧张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他低声说了一个字,语速快得宛如错觉,“灯。” 顾千秋一刹被床头的灯光晃了眼,想也不想就抄起台灯狠狠砸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恶狠狠地骂了句什么,最终倒在了她身上。 顾千秋坐起身来,披好自己的外套,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床上的男人,眸间有道轻芒,忽明忽暗。 片刻,她主动朝他的裤腰伸出手去…… …… 顾千秋从卧室出来时,门外有个佣人一直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开始没有注意,两三次之后也觉得有些蹊跷了,她对那人说:“给我倒杯水。” 佣人很快去了,回来时却一个失手将水打翻在了她身上。 顾千秋板起脸来,佣人吓得不轻,忙从茶几上抽出几张面纸,蹲下来为她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与此同时,千秋听到她小声说:“二小姐,我是邵总的人。” 顾千秋扫了眼四周,不少眼睛都在盯着她瞧,瞧得她头晕目眩,胸口胀痛。 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于是高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她将“我凭什么相信”几个字咬得很重,那人会意,亮了亮手指上一枚戒指。 顾千秋看到后,心总算是放下了。 那是属于邵玉城的那枚戒指。 她皱眉道:“好了好了,别擦了,衣服都让你擦皱了。”边说边把外套直接脱下来扔在了那人身上,“直接拿去洗了吧,给我换件新的过来。想你也是平时伺候我爸妈伺候惯了,不把我这个二小姐当回事。反正我就快出嫁了,以后我不在了,不管出什么事,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爸妈。”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只有最后一句她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知道吗?” 佣人垂眸应下,拿着衣服走了。 十几分钟后,隔壁邵家。 邵玉城的书房里,聚了很多人,一个身量娇小的女人闪身进门时,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怎么样?”邵玉城最先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身前,疾言厉色地问,“千秋怎么样?她有没有事?” 那女人正是方才在顾家的佣人,她将手里的戒指和一件衣服一同递给邵玉城,“邵总,二小姐很好,不负所托。” 邵玉城收回戒指,攥进手中,又摸了摸这件衣服——这是她今天离开时穿的衣服,还有她身上的余香。 他的眼波轻柔温和,仿佛透过这衣服,回味起她柔软的身子还嵌在他怀中的感觉。 摸着摸着,手中动作一滞,眼神骤然深了。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一旁陆君昊立刻问:“这是……” 佣人答:“是三个仓库的钥匙。” 怪不得佣人说她“不负所托”,邵玉城心里五味陈杂,顾千秋总是这样,能把所有别人交给她的事滴水不漏的办好。 但只有他知道,她原本就不是个天才,每每故作镇定时,才最让他心疼。 邵玉城将钥匙扔给陆君昊,转头问她:“二小姐还说什么了?” 佣人回忆起来,不确定道:“二小姐好像在暗示我……照顾她父母。” 父母?商伯旸蹙眉,想起她是私生女的事,“她说的可是她亲生母亲?” “不。”邵玉城不假思索地摇头,“如果真是她亲生母亲,她不会提到她父亲,她平生最讨厌别人把她的生母和生父凑成一对。她说的应该是顾氏夫妇,顾千钧的父母。” 可是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江临望着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心中陡然划过什么念头,他面色一凝,“顾家会不会被人控制了?” 陆君昊也正在推演这种假说的可能性,闻言点头附和,“有可能。不然顾二小姐也很难这么快就拿到钥匙,应该是顾千钧故意放水了。” “他宁可这样放水也不肯直接自首。”傅言眯起眼睛,“这么说,那股境外势力已经在顾家上下安插满了他们的眼线和监控,完完全全控制了顾家。” 邵玉城一听这话,脸色蓦然变得难看,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玉城!”江临使了个眼色,傅言和商伯旸同时拦住他,“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邵玉城挥开他们,低吼道,“是顾家就算了,谅他们不敢把千秋怎么样!现在你们告诉我顾家早就被来路不明的境外势力占据了,千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一拳狠狠砸在墙上,眼里的压迫感能把人的心脉活活震碎,“我饶不了他们!” 陆君昊亦是没料到情况会变得如此凶险,有些后悔让顾千秋一介女流去涉险了。 倘若他们破坏了这笔交易,却没能将那股境外势力一举歼灭,恐怕顾千秋的后半生都要在他们疯狂的报复中度过了。 “君昊。”商伯旸问,“怎么办?” “我去联系我爷爷,让他立刻派‘雷霆’过来支援。” 雷霆,一支神秘的特种部队,以神出鬼没、机警果敢著称,专门执行各种艰难危险的s级任务,这么多年从未失手。 而雷霆的长官,便是陆老爷子年轻时的战友,亦是他得力的下属。 江临眉峰一压,最后叮嘱道:“加派人手保护好顾氏夫妻和二小姐,今晚,怕是凶险了。” …… 郁城的秋天向来天高气爽,今夜却阴云密布,难得无月。 天地间唯有秋风飒飒,将气氛吹得凌厉诡谲起来。 邵玉城找人又打造了两把相同的钥匙,几人兵分三路同时去往三个不同的地方。 江临独自带人去了一号仓库,仔细勘察过后,告诉他们,是空的。 傅言和商伯旸带人去了二号仓库,也是空的。 接到这两个消息,邵玉城和陆君昊同时看向面前的三号仓库,看来,枪械应该都存放在这里了。 陆君昊当机立断,指挥雷霆部队把早就准备好的假枪和弹药统统运进去,将真的换出来。 众人动作迅速,一个小时后,整座仓库里的东西就已经被他们偷天换日了。 陆君昊想要顺藤摸瓜揪出境外真正的boss,就势必要等到真正交易那天。用假枪替换真枪只是为了双重保险,就算抓捕失败、让他们侥幸交易成功,后果也不会过于不堪设想。 可是当一行人准备离开时,却发现仓库门外的灯忽然亮了起来,一秒便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照得耀如白昼。 门外有人冷笑道:“你们果然来了。” 这声音—— 邵玉城抬头看去,逆光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从小到大视为劲敌的男人,顾千钧。 邵玉城看到他,心一寸寸沉下去,但还不至慌乱,可当他看到顾千钧身后的人时,瞳孔一震,全身的肌肉都硬了起来,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顾千钧!你要对她做什么,放开她!” 顾千钧助理手中正是被绑住手脚的顾千秋,她的太阳穴被一根黑洞洞的枪管抵着,嘴里塞着一团棉布,狼狈至极。 邵玉城在某种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的痛怒中反应过来什么,沉声喝道:“你故意将钥匙给她的?” 邵顾番外049 宝贝,请让我为你一战 陆君昊被他这么一喝,也立即反应过来,忙给江临发了求援讯息过去。 对面穿着一身黑衣的顾千钧缓步朝他们走来,猎猎秋风吹起他风衣的衣摆,像一双张扬在夜空之下的羽翼,邪肆阴鸷。 他手里把玩着一支装了消音器的枪,淡淡道:“我不故意把钥匙给她,怎么引你们到这里?” 邵玉城怒极反笑,眼里却无一丝笑意,“顾千钧,暴露自己鱼死网破,不像你的作风。” “暴露不暴露,有区别吗?”顾千钧慢条斯理地反问。 他眄着邵玉城那张青筋游走、隐隐扭曲的脸,表情是与之大相径庭的冷漠无畏,“你们不是早就查到我头上了吗?实不相瞒,原定的交易就在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只要拖到他们运走枪械,随你们怎么处置我。” “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陆君昊冷嗤,“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做大事的人,总要有牺牲什么的觉悟。”顾千钧被讽刺,却面色不改,“都是在为别人卖命,陆局何必讽刺我?” 陆君昊蹙眉,眸光愈发沉凝。 这个男人太冷静太工于心计,就连激将法也不能激起他半分波澜。 这下可如何是好? 真的军火还在他们身后的车里没来得及运走。敌在暗我在命,他们又被顾千钧算计了,那股境外势力肯定早有准备,会加派人手过来运输军火,他们的胜算太小。 到时候若是走投无路,就只能拼死阻止这场交易了。 哪怕,以身殉国。 邵玉城明显想的和他不是同一件事,他心中怒火翻了天,脸色是二十年未曾见过的狠戾阴沉,“顾千钧,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你放了顾千秋!让她离开!” 顾千钧闻声果然侧头看了被制住的女人一眼,视线平静深沉。 千秋被塞住嘴,只能惶然摇头,眼里全都是担忧。 这担忧,可有一分是为了他? 顾千钧眼睫微动,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转瞬即逝。 很快他便抬眸望向邵玉城,冷笑道:“你们也知道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我本不想牵连她,是谁处心积虑把她送回我身边、让她去蹚这趟浑水的?邵玉城,你这种做法,也算个男人?” 邵玉城脸色一变,心中的懊恼悔恨汹涌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就不该答应他们这个危险的请求!就算顾千秋自己同意了,他也该拦住她! 夜风寒凉,静默的天地间只有风声簌簌不止。 良久,邵玉城一寸寸收紧拳头,熨帖合身的衣袖被他紧绷的肌肉撑变了形,带着男人摧枯拉朽、摇山撼岳的力量感,“你放了她。”他一字一字道,“放了顾千秋,送她离开这里。你不是需要一个人质吗?我当你的人质。” 话音一落,不仅陆君昊满脸错愕,就连顾千钧运筹帷幄的表情中也揉入一抹怔愣。 他身旁,千秋开始疯狂地摇头,“呜呜”地出声想要说什么。 邵玉城怕顾千钧不同意,隔着稀疏凉薄的空气,平视着对方的眼睛道:“你拿住顾千秋只能威胁到我一个人。真到了要紧关头,我大哥他们肯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顾及一个女人的死活。但我不同,我和他们是多年兄弟,我背后是整个邵家和整个d省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不会对我见死不救。有我在,我保证你这笔交易成功,让你全身而退。” 顾千钧微微眯起眼睛,“你脑子倒是比以前灵光了不少。”说得有理有据,连他都动心了,“有你做人质,确实稳妥。” 陆君昊紧张地注视着身侧的男人,时刻作出要拦他的架势,他绝对不能让邵玉城上去,否则事情真会像他说的那样发展。 可是,人质? 他脑海里闪过什么念头,快得让他抓不住。 陆君昊再次看向顾千钧,对方深如寒潭的眼眸却似提醒了他什么,那念头骤然在心中落定——人质!他们也可以抓人质! 与此同时,收到讯息的江临也给了他回应,只有一句话:顾氏夫妇在我手上,拖住等我,切勿让玉城冲动妄为。 陆君昊震惊不已。 他才想到这种可能,江临那边就已经把人搞到手了。 那个男人的心思真是缜密到恐怖,他是在得知事情有变的第一秒、甚至更早,还在防患于未然时,就看到了准备这步棋的必要性了吗? 这是何等掌控一切的大局观,这是何等敏锐机警的洞察力。 他很快收起心思,对顾千钧道:“想必你还不知道,你父母已经在我们手上了吧。” 顾千钧一怔,厉声道:“虚张声势!” 他虽然强作镇定,紧锁的眉宇却骗不了人,小声朝身边的手下急急追问,“老爷和夫人呢?” 手下立马去确认,片刻,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答:“少爷,不好了,老爷和夫人被劫走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顾千钧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踉跄着退后一步。 他恶狠狠地看向千秋,只差一个巴掌扇在女人白皙干净的脸上,“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绑了你亲生父亲来威胁我的男人!你说我卑鄙,他又比我好多少?!” 邵玉城不关心什么顾氏夫妇的死活,他眼中只有顾千秋。 此刻看到顾千钧刁难她,他想也不想便开腔冷嘲道:“你给我住口!谁稀罕绑那两个趋炎附势唯利是图的老东西?老子他妈还怕折寿!马上放了顾千秋,我保证你爹妈平平安安的,否则,千秋掉一根头发,我就让他们拿一根手指来偿!” 顾千钧眼里恨意弥漫,唇畔却有笑弧,“你说,为什么这种好事总能让你捡着?你和我爷爷下了一盘棋,就轻易骗走了我妹妹的真心整整二十年。”他见邵玉城薄唇翕动,似要开口,便抢先打断,“别跟我说你这二十年同样照顾她、保护她。谁不是?” “盖个结海楼就了不起了?我为了让她配得上你们邵家,连这种铤而走险刀尖舔血的生意都敢做,你呢,邵玉城?你除了下下棋弄弄墨,给千秋施一点小恩小惠,你还会什么?这二十年偏偏伤她最深的人也是你!” 他说着,黑漆漆的眼里仿佛冒出了猩红的血光,再也不如先前那么冷静,“你能为了她放弃你锦衣玉食的安逸吗?!你能为了她去死吗,你能吗?!” 这话一出口,连陆君昊这种情商不在线的人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顾千钧也用起了激将法。 他在刺激邵玉城。 而邵玉城……还真的被他刺激到了。 他眼底张扬的怒意逐渐沉淀下来,看似理智,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头一颤,“有何不可。” 顾千钧看了他几秒,“呵,好。”他把手里的枪别回腰间,“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邵玉城沉眉望着他,“赌什么?” “命。”他吐出一个字,全场皆惊。 只见顾千钧缓缓从腰间掏出了另一把手枪,一把左轮枪。 所有人都隐约明白了这赌局的含义。 顾千钧道:“你死了或者我死了,我都会放走她。” 邵玉城还没说话,陆君昊先开口了:“既然如此,何必赌这一局?你直接放人不就行了?” 顾千钧看也不看他,眼眸越过他的肩头,直盯着邵玉城深沉难辨的面色,“别人不懂,你应该明白。” 此时此刻,邵玉城脸上再无半点平日里嬉皮笑脸、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很庄重,很认真地慢慢抬起眼睑,与顾千钧遥遥相望。 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点,顷刻间爆发了足以荡涤一切的火光。 陆君昊有种不祥的预感,皱眉对邵玉城道:“你别冲动。” 可是男人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看着顾千钧,每个字都咬得清晰锋利,“我明白,因为我和你是天生的对手,不死不休。” 他从小家庭和睦幸福,有父母宠爱,有姐姐照顾,想要什么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 但那太简单了。 顾千秋和那些东西都不同。 她是一颗旷世明珠,她是千秋岁月中唯一的一笔绝色。 她,值得这个世间最隆重的礼遇,最盛大的仪式。 她不该是任何人轻而易举就配得到的,包括他在内。 邵玉城记得,他这辈子过得懒散轻率,很少有胜负欲。 第一次还是小时候在顾家,他以为激起他胜负欲的是当时台上无所不知的小顾千钧,可现在仔细想想,还不是为了当时他身后那道热切又好奇的目光。那是来自小顾千秋的目光,她在看他,从小就在看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在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何与顾千钧一较高下。 他很少心去和人争取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在她的目光里,输给任何一个人。 思及至此,他看向了一直被捂着嘴发不出声音的顾千秋。 她像是被一道雷劈得呆在了原地,怔怔看着二人,脸上瞧不出什么出了震惊之外的神色。 邵玉城轻声道:“对不起,千秋,你的意中人,本该是个盖世英雄,而我浪荡了这么多年,辜负你一片深情厚谊。” 他的声音很小,连陆君昊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千秋却陡然瞳孔一缩。 她隔着老远,看清了他的口型,最后一句是: 宝贝,请让我为你一战。 心脏不受控制地被一股灼热的绝望占据——明明被他一句话烧得灼热,却又在同时,感受到了某种剧烈到将她灭顶的绝望。那种感觉冰火交融,极其煎熬。 她又是喜又是悲,疯狂到猛烈地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顾千钧不知邵玉城说了什么,他只看到余光千秋泪如雨下的一张脸。 他眼神一黯,“你这就开始心疼他了吗?千秋,我也可能会死。” 顾千秋猛地转过头看他,眼里的乞求越发深刻,他知道她是在求他不要这样做。 顾千钧闭了下眼,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千秋听完就愣住了。 邵玉城远远看到顾千钧从腰间掏出一颗子弹装进弹匣里,然后用力一拨轮盘,随意转动起来。 顾千钧走上前,邵玉城也迈开步子要过去,陆君昊反应过来,一步跨到他身前拦住他,“不能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你大哥交代?” “我需要你对谁交代?”邵玉城睨向他,这一眼看似风波不起,却教一个常年在枪林弹雨里过活的军人都僵硬了脊背,“君昊,我是个成年人,我是个男人,我能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老子知道你他妈想救你女人!但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方式!等你大哥来了——” “我知道我大哥通天彻地,无所不能。”邵玉城俊透的五官淡若山水画,不见浓墨重彩,却有清气满乾坤,“但是这一次,我想自己为千秋做点什么。等你有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不仅是为了救她。 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她知道,这二十年的情根深种,他并不比她少一分一毫。 陆君昊再说不出一句话,邵玉城不再看他,径直走向空旷的场地中央。 顾千钧道:“子弹是我装的,轮盘是我摇的,为了公平起见,你来决定谁先开枪。” 邵玉城接过枪,掂量了两下,“你先来吧。” 顾千钧没马上开枪,精通数学的他并不觉得邵玉城这个做法是怕死,恰恰相反,“先开枪的人有优势,你不会不知道。” 先开枪的人,活下去的几率是六分之五。 若有第二轮,那么第二个开枪的人活下去的几率,就只剩五分之四了。 邵玉城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把优势给你。” 顾千钧眼风一厉,冷笑,“想让我投机取巧,在千秋面前丢脸?” “我没这么想。”邵玉城皮笑肉不笑,“你就当是我胆小,不敢开枪,请顾少给我打个样。” 顾千钧眯眼审视他半晌,举起枪,对准太阳穴。 一枪下去,空了。 邵顾番外050 邵玉城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男人 他这一枪开得很快,几乎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 一眨眼的功夫,枪就被扔回了邵玉城手上。 顾千秋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她想冲上去,却被顾千钧安排的人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 邵玉城掂量着手里的枪,脸上没什么慌张的表情,倒似是一派看透生死的平静,“顾千钧,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这场胜负无论谁胜生死——” “我都会放了她。”顾千钧眉眼沉凝,冷声接话。 “好。”邵玉城抬手,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一枪。 空气在枪管中擦出火花,声音十分刺耳。 又是一发空弹。 陆君昊脸色极其难看地望着他们二人,向来以英武果断著称的陆局长此刻竟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方才邵玉城放出那一枪的时候,他身为旁观者都快将拳头攥裂了,简直无法想象邵玉城和顾千秋的心境。 其实邵玉城没什么心境可言,他被枪管抵着的右半边脸已经麻木了。 手脚冰凉地放下枪,后知后觉地粗喘了口气。 这次,他活下来了。 顾千钧看到他额间的冷汗和他比平时密集许多的眨眼频率就知道,邵玉城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无声扬起嘴角,也是毫不犹豫,再次开了一枪。 他们的动作次次都快得不给人反应的余地,次次都让人只能被绵长无尽的恐怖与后怕所支配。 仅仅是这三弹,便用尽了顾千秋全部的承受能力。 她腿软得快站不住了,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被人架着,还不停要往前冲。 顾千钧开完枪后也缓了一会儿,脸色不如方才那么好。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僵硬地把枪递回去,目光阴沉道:“还剩三分之二的存活率,该你了。” 邵玉城接过枪,这三发子弹已经将枪管摩擦得很烫手了,他险些没接住,脱手而出。 他抬眉,像是要往顾千秋的方向看一眼,可不知怎么,却又敛住目光没有投过去。 手里的枪被他数次攥紧又松开,邵玉城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枪口再次抵上太阳穴。 陆君昊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男人扣下扳机的时候他下意识一闭眼,完全不敢去看。 又是一发空弹。 邵玉城憋在嘴里的气猛地吐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终于显出了两分狼狈。 他用力眨了眨眼,擦掉额上的汗,许久,抬手把枪扔回顾千钧手中。 四发空弹,子弹,便在剩下的两个弹槽里了。 顾千钧这次没有马上开枪,像是终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垂眸盯着手中的左轮手枪,目光愈发紧致逼仄。 邵玉城怀疑自己被这巨大的压力搞得有些感官失灵,耳边听见的风声都是遥远模糊的。 可是顾千钧开口时,他却把他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你怕死吗?” 邵玉城原本低着头擦汗,闻声顿了顿,苦笑,“你不怕吗?” “你怕死的话,喊停就是了。” 邵玉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嗤的笑,声调尚有些不稳,语气却讽刺张狂,“你自己没胆子,别扯上我。这一发子弹如果没能要了你的命,那还真是老天不开眼。” 顾千钧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这一发子弹如果没能要了我的命,你可以选择立刻终止比赛、保全自己性命。” “不用你替老子想这么多。”邵玉城微微仰头,汗水沿着他硬朗的线条流过喉结、钻入衬衫领子,他喘着气道,“你先想想自己活不活得过这颗子弹吧。” 顾千钧眸光幽邃,也不和他争辩了,他对着自己举起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动扳机,一发下去—— 又是空弹。 远处顾千秋听到再次哑火的声音,窒息到差点跌跪在地上。 邵玉城瞳孔紧缩,愕然看着朝自己递来枪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 在方才顾千钧开枪的一刹,他为什么好像,看到了顾千钧嘴角悄然上扬的诡异弧度。 “怎么,不敢了?”顾千钧眯起眼眸,打量中暗含轻蔑,“你知道现在你中弹的几率是多少吗?” 邵玉城喉咙一梗。 他知道。 百分之百。 左轮手枪一共六个弹匣,五发空弹已经打了出去,剩下这颗,必会中他的头颅。 邵玉城一寸寸收紧手指,握住一手冰冷的空气,眼神出奇的清冷明锐,“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我能怎么算计。”顾千钧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以示坦白,枪就勾在他那根手指上,摇摇晃晃,像个玩具,“子弹虽然是我装的,可是怎么轮换顺序,是你决定的。你现在开始找茬,是因为怕死,不敢开枪了?” 废话,谁会去开这必死的一枪。 陆君昊刚在心里这样想着,就见邵玉城从顾千钧手指上把枪摘了下来。 顾千钧微愣了下,眉尾挑起,冷肃英俊的脸上是少见的调侃和嘲弄,“你还真不要命了?” 他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同时提了起来,又狠狠沉到了更深的地方。 陆君昊高声喝道:“玉城,你别犯傻,你大哥他们很快就到了,我们肯定能救下顾二小姐的!” 他的话让邵玉城有一瞬间的犹豫。 顾千钧看出了他的犹豫,云淡风轻地补了句:“那可不见得,倘若我想,她现在就能身首异处。” 邵玉城猛然瞪向他,目眦欲裂,“顾千钧,你对你亲妹妹也下得去手?!” “我们两个人里总有一个要下手。”顾千钧笑笑,“要么你对自己下手,要么我对她下手,你选一个。” 邵玉城咬紧牙关,再三确认道:“你会信守承诺,放了她?” “你死了我肯定会放了她。” 邵玉城看了手中的枪两秒,缓缓抵住额角。 顾千秋只觉得周围的声音和颜色轰然褪去,偌大的天地间她就只能看清邵玉城的动作,他英俊清远的眉眼间那抹不容置喙的坚决生生掠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也许是身后的人也看呆了放松了警惕,也许是心中的悲愤让她突然有了力气,顾千秋用高跟鞋狠狠踩向秘书的脚,不顾双手还被绑着,挣脱开来就向邵玉城的方向跑去。 助理大惊,身后无数枪管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对准了那个方向,只等顾千钧一声令下,就能将顾千秋打成筛子。 邵玉城看到女人朝自己奔跑过来,心念一动,可紧接着他便看清了她身后那些举着枪的人,眼风蓦地冷峻下来。 他立马将枪对准了她身后,顾千钧凌厉的嗓音自耳边湛湛响起:“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你应当知道,朝哪里开枪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邵玉城对上顾千钧冷枭的眼神,同时收到了他眼中的警告——若他敢轻举妄动,他必不会留情。 “当然,假如你对自己的枪法足够自信,也可以试试你能不能一枪崩了我。”顾千钧的声音如钝刀般慢条斯理地磨着人的神经,“但是,我不保证我死了以后,我带来的人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能不能全身而退。” 电光石火间,邵玉城做了决断,这个决定不需他思考太久。 他问:“你的承诺现在还有效?” 顾千钧眸色一深,“有。” 邵玉城不假思索,将枪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顾千秋肝胆俱裂,挣开手里的绳索拿掉口中的棉布,大声喊道:“不要!!” 天地之间回荡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冗长的静默。 男人高大沉稳的身躯如崩塌的山峦。 他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弯下腰去。 顾千秋眼里全是泪水,扑到邵玉城身上,却被男人紧紧抱住。 邵玉城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他还想抱抱她,眼神眷恋缱绻,含着一生的柔情。 铁血之身将死的柔情。 顾千秋早已满脸是泪,尽失优雅,脸甚至比他还要苍白,“邵玉城……” 她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手颤抖地摸上他的太阳穴,心里绞痛万分。 可他的脸一如往常,面如冠玉,俊朗非凡,与她以为的不同,并无半点创伤。 顾千秋被紧紧攫住的心脏这才一点点地放松,无瑕去思考究竟是怎么回事,劫后余生一般一口气呼出去,气管连着胸膛都在哆嗦。 “怎么会……”顾千秋低低呢喃。 邵玉城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冷静下来后,他想起来,方才那一霎只有从来温声细语的顾二小姐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叫喊,却并没有枪声出现。 他看向一旁抱臂不语的顾千钧,眼神里透出一缕缕暗哑至极的光,手臂却将怀里的女人的腰肢搂得更紧,分毫不放,“是你的枪有问题?” 顾千秋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朝哥哥看去。 他和邵玉城开始这场决斗之前,顾千钧曾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好好看着,把这一幕看清楚,然后做你自己的决定。” 无需深想,答案呼之欲出。 她和邵玉城曾经错失了太多。 她的原谅,只是因为她爱他罢了。若非这场赌局证明了他同样为她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那么千秋在这段感情里,便永远是卑微的。 这是顾千钧在用这种不死不休的残忍的方式,逼迫邵玉城把那些她从未看懂的情深和盘托出。这是他在告诉她,放下心结吧,千秋,邵玉城是值得你托付一生的男人。 “真爱不一定要用生死来证明,我在你身上从来没要求过这么多。”顾千秋低眉,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嘴角却噙着笑,“但是邵玉城,你能为我这样做,我很开心。” 邵玉城沉默,把女人用力嵌进自己的胸前,哑声道:“对不起,宝贝,让你受委屈了。” 顾千秋的眼泪真的把他的心都哭碎了,邵玉城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眼风寒凛地射向顾千钧,“你以为这样就不用为你做过的事负责了吗?” 他的手摸向自己腰间的枪,“顾千钧,你犯了什么***不到我来管。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千秋牵扯进来,我不会原谅你。” 顾千秋大骇,连忙拦住他,“邵玉城,你别,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千秋,让他送你走。”顾千钧截断她的话,直视着邵玉城,话却是对千秋说的,“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 “什么叫没我的事了?”顾千秋转过身来,只差没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绑我过来就是为了逼他们把你父母带走。家里的人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交易对象们留下的眼线,是不是?现在你父母虽然在江临手上当人质,但是换一种说法,他们同样安全了。你没办法对任何人说出你的计划,因为你被全方位的监视了,所以你才将计就计,假意把钥匙给我、让我通知邵玉城他们过来、让他们看到我被你挟持了。我们一步步踏进你设计好的圈套里,看似是你为了这场交易不择手段,实际上你这样处心积虑步步算计,只是为了在不被境外势力发现的情况下,救走你的父母。你为此骗了所有人。” 邵玉城听了她的话,缓缓蹙紧眉宇,“你……” 顾千钧不理他,对着千秋轻笑出声,“原来在你心里,我有这么厉害。” “你从小就是个天才。”顾千秋低低道,“我记得。” “我确实不想为他们做事了。”顾千钧深黑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却格外清晰明朗,“但是他们的眼线已经遍布了顾家,倘若我有一点背叛他们的举动,爸妈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把你绑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让那些人放松警惕,另一方面是为了激怒邵玉城,让他想办法从那些人手底下‘绑’走我父母作人质,保护他们的安全。” “把你牵扯进来很抱歉,但是这小子,”顾千钧边说边看向邵玉城,“无论是怎样的死局,他也肯定会拼了命破局,救你出去。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不求你以后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奉养,但至少,别让他们晚年过得太凄凉。” “那你呢?”顾千秋瞪大了眼睛。 邵顾番外051 今晚我在上【完结】 “他们的人很快就到了。如果我不在,他们是不会放松警惕、现身交易地点的。”顾千钧对着不远处的陆君昊道,“陆局长,派你的人在外面埋伏吧,今晚我约了他们的头目,凌晨一点半,你应该还有时间准备。” 顾千秋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她刚要上前一步,却被邵玉城从身后拽住了手腕。 她愕然回头看向邵玉城,只见他的眉目是从未有过的深沉郑重,眼底交织着一片如晦风雨,目光越过她肩头,直直看向顾千钧,“你这算什么?” “随你怎么认为。”顾千钧坦然迎上他犀利的视线,“但我劝你最好先把千秋送走。” 邵玉城沉着气,眼里复杂的光芒寸寸暗下去,“不劳你操心,我会保护好她。” “哥……”顾千秋突然不知所措地叫了他一声。 顾千钧转过头来,紧绷的脸庞松缓了些许,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哥,我很高兴。”他很用力地放开手,转身,慢慢丢给她两个字,“走吧。” 顾千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不停往外冒。 邵玉城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把顾千秋搂进怀里,大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一步三回头,可邵玉城的怀抱在这一瞬间结实得像铜墙铁壁,根本不顾她是不是情愿,就这么半是强迫地带着她往外走。 顾千秋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幕,便是在那光线昏暗的仓库外面,男人在飒飒秋风中负手而立。 那一夜的天空像是被人泼了滚滚的墨水,云层翻涌,遮星蔽月。 …… 三天后,一桩国际新闻刷爆了世界各大媒体。 涉案的是境外某反动组织,他们走私军火、在战乱国度做各种有违人道的不法交易。这一起大案几乎将内陆地下盘根错节的利益链连根拔起,陆老将军乘胜追击,索性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荡,搞得政坛原本就诡谲莫测的格局又一次被重新洗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不过这些都和邵玉城没关系了。 他这两天一直在为娶媳妇的事情发愁。 顾千秋的名字曾经被钉在耻辱柱上,想洗白并非那么容易的,但他还是在父母怀疑审视的目光中,把事实真相“美化”了一番告诉了他们。 大意就是顾千钧和那起案子有关,当天他们都是被算计了云云。 邵家父母作为商人,只求富贵平安,他们最懂的就是什么事当问、什么事不当问。与政治有关的内幕,他们听都不想听。 再加上顾千秋的为人他们多年来也算有目共睹,于是很容易便接纳了这件事。 但邵父还是发愁,“就算我们相信她,外面的悠悠众口,我们也堵不住。” 他的原意是让邵玉城缓一缓,再过些时日,等风头彻底过去了,再悄悄和顾千秋结婚。 那邵玉城怎么可能乐意?他就是恨不得昭告天下,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娶了她,她是他的女人。 …… 叶楚的孩子三个月后平安降生,顾千秋和邵玉城一起去看了。 小小的一团,皱皱巴巴的,顾千秋逗了那孩子一会儿,邵玉城却一直皱眉看着病床上出汗出到虚脱的女人。 他的神情到底还是引来了顾千秋的注意,她放下孩子,要笑不笑地眄他一眼,“看什么呢?” 邵玉城眉头皱得更紧了,问医生:“生个孩子怎么像要了她命一样,她身体还能恢复吗?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顾千秋心里的烦躁更深了,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明艳动人,她对着欲言又止的医生凉凉道:“邵小公子问你话呢,听不见吗?这人要是真留下什么后遗症,还不给我们邵小公子心疼死。” 邵玉城还兀自沉浸在担忧的情绪里,竟没发现顾千秋已经皮笑肉不笑地盯了他许久。 出门后,他自然而然地去牵她的手。 千秋不着痕迹地甩开,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出了楼道。 邵玉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虽然没说出口,但他总觉得他家女王大人似乎不高兴了。 她还是往常那般落落大方的仪态,可却处处透着一股子慵懒轻慢、不爱搭理他的冷漠,邵玉城追了她几步,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她扣进怀里,“千秋,你怎么了?” 他比她高出一头半,英俊的眉眼低垂下来时最是温柔,黑眸一瞬不眨地圈着她写满傲娇的脸蛋,“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嗯?” 顾千秋懒洋洋地笑,“没有啊。”边说还边打掉了他探过来的手。 这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刺的样子,明摆着就是生气了。 他正色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告诉我。” “我没什么不高兴的。”顾千秋微笑,“你回去看看她吧,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 “我看她做什么。”邵玉城不假思索地反问。 “你不是挺喜欢盯着人家瞧的么。”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担心那女人的身体。 邵玉城有些心不在焉,捧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几下,忽然道:“千秋,我们以后不生孩子了好不好?” 顾千秋愣了愣,没明白他怎么就转移了话题。 邵玉城心有余悸地说:“你看她刚才的样子,从手术室被人推出来的时候身上又是汗又是血……我不想让你遭这么大的罪。”他抱紧了她,“如果是你躺在那里,我会疯的。” 顾千秋心里潜藏的怨念被他简单几句话就打散了,她的心脏软得近乎无法跳动,笑意也落进眼里,如万千星光熠熠生辉,“你刚才看着叶楚,就是在想这些?” 邵玉城点头。 她失笑,又故意板起脸,“那我不给你生孩子,你爸妈讨厌我、不让我进门怎么办?” 邵玉城可是邵家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那我跟你一起走。”邵玉城说得无比认真,“你去哪我去哪,孩子不重要,我不想让你遭这种罪。” 是谁说过,一个女人最好看的时候,就是她虽然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要笑的时候。 就是顾千秋现在的样子。 邵玉城看着看着,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硬了。 顾千秋只感觉到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好像在和谁较着劲,她也没深想,只领着他回到车上,问:“那叶楚以后怎么办?” “我爸妈的意思是等她身体恢复好了,把她送到外省去,给她一笔钱让她好好过日子。至于孩子,可以送到孤儿院,也可以留在她身边,随她的意愿。” “喔。”顾千秋淡淡应了一声,又问,“最近……有我哥的消息吗?” 邵玉城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顿了顿,点了支烟,刚要将车窗放下来,就被身旁的女人劈手夺过。 她眉头挑得老高,“说了多少遍不准抽烟!” 邵玉城悻悻点头,顺便把身上的烟盒一并扔掉,保证道:“以后不抽了,真的不抽了。” 顾千秋无心与他计较,捅了捅他,胳膊肘刚好撞在男人坚硬结实的腹肌上,邵玉城只觉得随着她的触碰,自己的下腹都跟着一抽,他目光深了几分,捉住她的手,“干什么?” “问你话呢,我哥的消息。” 邵玉城道:“庭审进程下个星期才正式结束,今天应该还没开放探视,不过我可以问问陆君昊。” 千秋略微失神,点头,“好。” 邵玉城看到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不满,扳过她的脸,“你又在我面前想别的男人。” 千秋无奈,“那是我哥。” “你哥就更不行了,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千秋斜睨他,“你倒还会用成语了。” 邵玉城揽过她,狠狠亲了她一口,目光有些阴沉,“他在你心里是个天才,我在你心里就笨成这样,嗯?” 千秋闭上眼,懒得理他了,“开车,回家。” 邵玉城也正有此意,咕哝道:“回家再收拾你。”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有陆君昊上下疏通关系,千秋拿到了额外的探视许可,然而她在监狱外面等了半天,最后得到的回复却是:他并不想见你。 千秋怔了几秒,只听对方继续道:“顾先生说,等出狱以后,再去看你。” 邵玉城冷哼了一声,在心里道,最好判个死刑,别出来了。 但他知道,这可能性非常小,顾千钧是杀了人没错,可后来他将功折罪,杀了个社会蛀虫却帮国家破获了一起惊天大案,这里里外外算起来,也是要法外容情的。 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帮他——陆家、江家和邵家。 虽然他不想,但他若真不站出来帮那男人说话,千秋怕是能气得一辈子不让他上床。 对于邵玉城是个妻奴这件事,他的其他三个兄弟都表示万分不屑。 他大哥也曾不止一次提醒过,宠爱归宠爱,不需事事唯她马首是瞻,那样显得不像个男人。 邵玉城怎么说? “男人不男人的不重要,只要千秋高兴,老子当女人又如何。” 这话当天就传到了顾千秋耳朵里,那晚她破天荒地主动把男人按倒在床铺里,像个登徒子似的挑起他的下巴问他:“听说你想做我的女人?” 邵玉城被女人妖娆妩媚的模样点起了一身的慾火。 他目光晦暗到了极点,忍着想立刻翻身把她做死的冲动,眯着眼眸,低沉沙哑地笑着,“如果我说是呢,你打算怎么样?” 顾千秋扶着他的胸膛坐在他身上,凑近他耳畔道:“今晚我在上。” …… 【邵顾番外·完】 商七番外【完】 漫长岁月里的命中注定 陆七七今年18岁了。 大一,正值初夏,下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陆七七叼着棒棒糖,大摇大摆走过学校甬道,中途抬脚踢飞了一个塑料瓶,吐槽:“这星期值日组怎么扫的地?垃圾场都比这儿干净。就这路,踩着不嫌硌脚?” 身旁的人感慨道:“七小姐,您脚底下踩的是路吗?这都是碎了一地的少女心啊!您看看这一片一片的,那能不硌脚?” 陆七七被他说得肉麻,拎起他的侧领照着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再胡说老子把你也削成一片一片的。” 那人捂着脑袋,哭丧着脸,“您下次口头通知就行了,别动手。” 陆七七冷哼一声,转脸就走,边走还边磨牙。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得怪家里那个喝嗨了就把她给卖了的老头子。 陆七七前几天刚被按着头和教务主任表了个白,成了全系同学的笑柄,风头还没过去呢,她订婚的消息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a大。 最不可思议的是,订婚一事,她身为当事人,竟然是第二天看新闻和热搜才知道的! 说出去谁信? 人们恭维她,说她天生命好,出身军政世家不说,要下嫁的人物更是大名鼎鼎,富可敌国。 陆七七想着那个男人,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考入金融系之后,商伯旸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据不完全统计,这是个在她们系众多教授口中提名率高达90%的名字,凡有大课必被cue,比她上课的出勤率还高。 陆七七也不知道偌大的一个金融界至不至于落魄凋敝到只剩商伯旸一个稀世之才的地步,不过就教授们津津乐道的那些经典案例而言,他确实不负盛名。 ……当然,这话她也就是心里想想,让她对别人承认商伯旸的优秀,那是不可能的。 那可是个从小到大看尽了她洋相的男人啊,和她爹她妈她爷爷没区别啊! 陆七七光是想着就觉得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 “七小姐,其实您往好处想一想,商总也不错。”旁边的狗腿子说。 陆七七按着眉心,用眼角余光觑着说话那人,嘴角一斜像中了风,“不错在哪?” “有钱啊。” “我缺钱?” “长得帅。” “我哥不帅?” “哎,话不能这么说。”狗腿子劝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有钱的都是上了岁数的油腻大叔,长得帅的都是混迹娱乐圈的小白脸,像我们商总这样又有钱又帅,在金融界还享有鼎鼎大名的人物,那真是打着灯笼都不好找,错过就没咯!” 陆七七越听越不是滋味,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眯成一道缝,“你的意思是说本小姐配不上他?”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狗腿子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配得上您的只有商总啊!您看商总那高大的身材,那雄浑的气魄,那俊朗的脸庞!难道和您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吗?” 陆七七瞧着他那副恨不得把脑袋砸个窟窿将无限吹捧溢美之词全都倒在她面前的倒霉模样就烦。 她抬手往他脸上一罩,把他推离自己面前一米的距离,眼皮都不掀,懒洋洋道:“我现在口头通知你闭嘴,再逼逼我就动手了。” 狗腿子一听这话,立马闭麦静音,却听到少女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他身材是挺好的。” 狗腿子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七七没注意到他震惊的眼神,脑子里都是前几天撞见他换衣服的一幕—— 那天她刚和教务处主任表白完,被请了家长。 这种混账事,她自然不敢和她爹说,所以就打电话给了她哥陆君昊。 她哥二话不说直接派商伯旸过来了,这冤家还好死不死地目睹了她在主甬道上拿着不孕不育的广告大喊“我男人有救了”,简直把她八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好在,商伯旸这男人虽然不近人情,但他讲道理。 在陆七七天花乱坠的游说下,他们基本算是统一了战线,决定从双方父母入手,分而治之,逐个击溃,让这纸婚约变成历史的尘埃。 陆七七在地摊买了几件露骨又夸张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像只五彩斑斓的花毛鸡,到了商家就开始作天作地。 先是嫌茶水不好喝,问有没有啤酒,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淡定吹了一整瓶,后又在商母这个家庭主妇面前大谈事业经,一口一句“没有自己事业的女人就没有灵魂”。 想象中商母会因为受到冒犯恼羞成怒指着门口让她滚,可事实证明,一个仅仅靠着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稳坐商太太位置这么多年的女人,那胸襟那气度真是她不能比的。 无论她怎么大放厥词,商母都笑眯眯地看着她,眼中流露着足以让陆七七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慈爱。 时不时还拍拍她的手,真心实意地赞美:“你这孩子真好呀,有志向,我们家伯旸能娶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七七:“……” 她想说,伯母你错了。 不是福气,是服气。 心悦诚服的服。 陆七七好累。 她垂头丧气地瞧着商家来来去去的佣人和管家,心头又生一计。 大户人家最受不了女孩什么? 答曰:放荡轻浮。 天才啊陆七七!她眼睛一亮,差点自己给自己拍起手来。 正摩拳擦掌准备开干,书房的门恰在此时被人打开,商伯旸和商父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天助她也! 陆七七一看时机正好,立马作出饿虎扑食状,逮着一个长相白白净净的小哥,一咬牙就扑了上去。 谁想她刚迈开腿,就被人从身后拎着领子直接钉在了原地。 那人出手稳准狠,在场的能有这等机变力和执行力的人,除了商伯旸,不作他想。 果然,身后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就是商伯旸无疑:“陆七七,你在干什么?” 陆七七不答,在男人的手里徒劳地蹬了两下腿,滑稽又搞笑。 拎着她衣领的手不松反紧,沉缓的力道顺着男人手臂的筋骨传来,她只挣扎了一秒就清楚地感知到了不可跨越的力量差,颓然放弃。 出师未捷身先死,英雄陆七七泪满襟,抬手捂住了脸。 商伯旸皱眉睨着她这艳俗的衣服,突然想起来她是来干什么的,以及她来之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山人自有妙计!交给我您就请好儿吧!” 商伯旸没她那么幼稚,当然不会觉得以她的道行能撼动他父母言出必行的决心,带着她,也就是凑个热闹。 他本就没指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能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话语权,改变什么既定的事实结论。 ——可是,他明显低估了陆七七作妖的能力。 商伯旸胸中一股怒意甚嚣尘上,脸上的表情愈发淡漠,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破碎的冷笑,“拴不住你了,要上天?” 商母愣了片刻,最先缓过神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两个,还是那句:“多般配呀!古灵精怪的丫头,我们伯旸能娶了你……” 真他妈是倒了血霉了。 陆七七在心里泪流满面地说。 商伯旸也觉得在这一出闹在父母面前十分丢脸,拽着她的领子把人揪进了自己房间。 他没想过为什么陆七七犯蠢他会觉得丢脸,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 无论她闯了什么祸,都要他去收拾烂摊子。 他把这种情绪归于自己作为她半个“监护人”产生的连带情绪,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哎呀,你慢点,脖子都要掉了。”陆七七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屋里,揉着脖子嘀咕。 男人反手关上门,点了支烟,冷静下来。 可是一对上她浓妆艳抹的脸,他的眉骨又开始压不住地跳动。 商伯旸用力将烟吸入肺腑,以平息体内的怒火,“去洗干净。” 不止他生气,陆七七也一口恶气未消,哪肯听他的话,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说好的战略同盟呢?我刚才就快成功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捣什么乱?” 商伯旸还是那张冷漠倨傲的扑克脸,陆七七从中读出了成倍翻涌的鄙夷和轻蔑。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问题可能出在他的眼神里。 就那个眼神,摆明了就是将嘲笑懒洋洋地收回去、连笑话都懒得笑话她的眼神。 怎么会有这么不可一世的男人? 她话锋一转,撇着嘴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吗?” 商伯旸:“?” 女孩耷拉着眼皮,从男人的角度能隐约看见她细长翘尾的眼线,笔势收得漫不经心,极具她的个人特色——至少商伯旸交过的这几个女朋友里,没人会把眼尾挑得这么高,还让人觉得毫不突兀,本该如此。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的妆容上,忽见女孩嘴角狡黠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扩大,像只蔫坏蔫坏的狐狸,处处透着轻描淡写的恶毒。 “寺庙不杀生啊。”她眉眼弯弯,“不然商总你怎么能平平安安地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呢?” 商伯旸:“……” 他被气笑了。 笑得一口烟呛在她脸上。 陆七七胡乱抬起爪子扇呼了两下,烟雾散去,她看到男人叼着烟,手又朝她伸过来,连忙警惕地跳后一步,“你干嘛?” 不会要揍她吧? 商伯旸敛起无意泄露的波澜,表情秒秒钟又变回他最擅长的冷峻深寒。 “你自己不去是吧?行。”他一手把烟掐灭,一手拽住她的领子,“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帮你。” 陆七七就这样被男人按着头压进了浴室。 门外佣人听到里面吱哇乱叫的动静,担忧地问:“这……不会有事吧?” 怎么那么像凶案现场呢? 商母却在感慨:“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啊。” 商父无不赞同地点头,“随我。” 众人:“……” 十几分钟以后,商伯旸一身狼狈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衬衫上全是褶皱,西裤的颜色比平时深了许多,正往下滴着水。 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回头就见陆七七一样湿漉漉的靠着浴室门望着他,杏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但她表面上装得很诚恳、很卑微、态度很好,“商总,这种两败俱伤的场面原本可以避免的,我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了。” 洗净铅华的女孩脸蛋笼罩着一层水气,皮肤上婴儿般的小绒毛也冒了出来,她肤色很白,显得那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触目生辉。 自上往下,是她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她白皙的锁骨,和她被水打湿的暴露着装。 那几块布正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绰约的曲线,她却浑然未觉。 商伯旸只看了一眼,蓦地发现,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 陆七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男人眼里的色泽一寸寸深了沉了,破天荒地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半晌,他转过身去,临转身那一眼,陆七七甚至觉得他眼中是空茫无物的。 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这就让她非常好奇了。 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滴着水,踩着地板就走了出来。 商伯旸没阻拦她,一言不发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纽扣。 他的动作非常利索,脱掉衬衫也就才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陆七七来不及反应,把他赤裸的后背收入眼底。 “卧槽!”她惊叫一声,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捂着眼睛就背过身,面红耳赤道,“你有毛病啊?你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你……你脱什么衣服啊!” 男人还要去脱裤子的手一顿,扣在腰带上不动了,眼风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背影,嗤笑,“大庭广众?怎么个大庭广众法?” 陆七七这才想起来,这是他家,是他的卧室。 她底气不足地咆哮:“我还在呢!” “你怕什么?”男人无动于衷。 怕?陆七七一听这个字就炸了,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我怕你害羞!” 商伯旸瞧着她那坚定不移不肯回头嘴上却又不饶人的模样,忽然起了些逗她的心思。 他道:“再说一遍。” 声音听起来非常心平气和,但这绝不是商伯旸一贯的状态。诡异的平和让陆七七的底气更不足了,她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我说,我怕你害羞!” 男人还是那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漠口吻:“转过来看着我说。” 她傻了才会转过去。 陆七七脚下不动,身体绷得死紧,活像一只被沸水煮着的虾,全身都恨不得能攒在一起。 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商伯旸走了过来。 她脸红得更厉害了,连个背影都是防备的姿态,“你、你你过来干什么!” 男人修长的手臂从她身侧伸过来,一掌抵在墙上,仿佛被扼住咽喉,陆七七呼吸都困难了。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她还是连斜眼看他的手臂都小心翼翼的。 那柔韧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块垒分明,攀附在他的骨头外,筋脉蜿蜒其上,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致命性感。 陆七七从小欺软怕硬,见到比她还不讲理的就秒怂,内心早就“呜呜呜”起来了,只想立马转身跪下叫爸爸。 “我过来干什么?”商伯旸淡淡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嗓音低沉,风波未起,“姑娘,你挡着我的衣柜了。” “……” 爸爸。 你真的是我爸爸! 陆七七在心头哀嚎了一句,脚步向右横着平移,脖子梗着不敢乱转乱看。 “属螃蟹的?”男人在她身边凉凉地嘲弄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避免看到他的身体才这样,可是…… 商伯旸低头看着自己纠缠有力的腹肌和人鱼线,尾端没入西裤,妥帖完好地隐蔽起来,什么不该看的都没有。就连去游个泳都穿的比这个暴露,脱个上衣而已,至于? 看这丫头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女样,他还以为她脸皮有多厚呢。 商伯旸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陆七七余光发现他穿好上衣,斗胆与他对视一眼,还没看清他的脸,脑袋就被飞来的布料罩住,“自己去浴室换。” 她扯下头上的布料,发现竟是一条长裙。 陆七七的眼神登时就不对了。 这个大冰块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这个款式!这个尺码!明显不是他妈妈的! 可是众所周知,商伯旸是独生子,他没有姐姐妹妹! 名侦探小陆上线了! 她眯眼打量着他,鼻翼轻轻耸动。 商伯旸面不改色,棱角分明的下颌还稍稍抬了几分,坦荡里透着几分惯常的不耐和冷漠,“别闻了,干净的。” “干净的我也不穿。”陆七七道,“我家没穷酸到让我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的地步。” “我以为这件衣服大小也算个牌子,原来你更喜欢,”商伯旸无声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唇角一抿,笑了,“这种货色。” 被他这么一说,陆七七看向自己身上的地摊货,突然觉得浑身痒痒起来。 衣服里没收好针脚的线头扎得她难受不已,当时也是情急之下才做了这个决定,有选择的话,谁想穿这个啊? “换不换?”男人望着她,身高压了她许多,居高临下的冷淡睥睨,“不换就出去,衣服给我。” 陆七七一咬牙,“换就换!” 不就是别的女人的衣服吗?她肯定比那女人穿得更好看! 陆七七走进浴室里,脱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刚要拉开长裙背后的拉链,手指突然顿住。 拉链上,是还没被人扯去的吊牌。 新的? 她愣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套上,慢吞吞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彼时男人已经换好裤子站在阳台上抽烟了,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回过头去,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进他静水无波的眼眸,打出了一圈圈微末的涟漪。 陆七七没注意他的眼神,还低着头整理着裙摆,她从小野到大,很少穿这种一看就是给名门淑媛准备的衣服。 不吹不黑,这条裙子是真的好看的,见过了高级货的陆七七都觉得它很是与众不同。 但她穿着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一抬头,正好瞧见商伯旸也在盯着她,目光幽幽发沉,好像有话要说,却碍着什么理由,全都憋在嗓子里。 她收起全部的表情,道:“想笑就笑吧。” 商伯旸回过神,没理她。 陆七七把玩着手上的吊牌,思索了几秒还是说:“这是你要送女朋友的衣服吧?被我截胡了,不好意思啊。这件我穿过她应该不会再要了,我这个人呢,也不喜欢和人撞衫。所以等我到家会让我爸秘书照着差不多的价格和风格赔给你一件。啊,谢了兄弟。” 她自认为说得非常义薄云天,而且合情合理。 但是男人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商伯旸只感觉到一股气闷在胸口,从她穿着这件衣服出来时积攒的惊艳和想夸奖她的犹豫一瞬间就被按着头扎进冰窟窿里,全凉了。 还他妈兄弟。 跟谁称兄道弟呢? 商伯旸又黑着脸摸出一支烟点上。 就陆七七这野丫头来他家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半盒烟都抽完了,平时这是一天的量。 陆七七察言观色的小雷达又开始工作了,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身旁越来越萧条凛冽的气场,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这才是商总该有的样子。 金融界的阎罗王嘛,能给人好脸才怪呢。 陆七七私以为现在两个人已经是统一战壕的队友了,于是也开始放肆。 她拉开他的椅子坐了下来,转着他书桌上的钢笔,丝毫不考虑这根笔的价格可能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商总,我们的战况不容乐观啊。” 商伯旸的视线不声不响地聚焦在她莹白纤长的指头上,随着她转笔的动作偶有波澜,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怎么说?” “你妈好像挺喜欢我的。”陆七七托着腮,很苦恼,“我真的尽力了。” 商伯旸沉默。 他想问她,你的尽力就是指来我家喝酒,表达你是个事业心很强不会顾家的女人,以及,见到男人就往上扑? 他说:“我妈嫁给我爸之前,也是被当成家族继承人培养的。” 陆七七:“?” 男人语调沉缓,给了她致命一击:“她没你,想象的那么智障。” 陆七七也沉默了。 她为什么觉得刚才男人话说一半,忽然迷之一顿,加了三个字进来??? 他想说的本来应该是“她没你那么智障”,对吧? 钢笔从她指尖脱落,掉在地上,摔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笔盖也掉了下来,墨水在地板上甩出一条线,场面看起来有点窒息。 陆七七面无表情,“战友,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好像都是我一个人在努力,能不能请你也稍微地、敷衍地,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商伯旸明白她的意思,可她的话还是让他从里到外都不舒坦。 在悔婚这件事上她积极主动得简直有点不像话。 “你想让我怎么样?”他问。 陆七七认真想了想,说:“你把你女朋友带回来,跟你爸妈实话实说,就说你有心仪的人了,不想耽误我,怎么样?” 她说得真情实感,商伯旸越听越搓火。 不想耽误她?和他结婚是耽误她变身美少女战士拯救地球了还是怎么着? 陆七七一抬眼瞧见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恍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试图挽回:“不不不,不是不是,是不想被我耽误。” 商伯旸皮笑肉不笑,她刚才一番话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的心思,陆七七还就真是天下独一号的看不上他的人。 这个认知越是清晰,他就越是不想让她如愿。 最后陆七七是被男人拎着扔出门外的。 她撇了撇嘴,也不在意他突如其来的暴脾气,路过楼下客厅时,商母看到她没完全干的头发和卸掉妆容的白净的脸,笑容可掬道:“多漂亮的孩子呀,我们伯旸娶了你,可真是有福。” 陆七七:“……” 能换一句吗。 “咦。”商母的目光停在她的裙子上,还真的换了一句,“你18岁啦?” 陆七七:“?” “也对。”她一抚掌,自说自话道,“不到18岁你爸也不可能同意订婚,哎呀,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啊……” 陆七七听不懂了,商母仿佛看到她脑门上顶了一排问号,笑盈盈道:“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伯旸两年前找一个叫……”她说不上来名字,表情变得苦恼,“吉……吉什么的一个美国设计师设计的。” 陆七七没由来地心脏漏掉一拍,“k.gibbon?” k.gibbon,名冠四海的天才设计师。经她手的作品捧红了不少奢侈品牌,但是因为很长时间找不到满意的模特,gibbon便渐渐淡出了时尚圈,留下遗憾的众人,和一堆成为经典绝版、有市无价的设计。 这个名字再次重回人们视线,是作为美国新出道那位天王巨星dn的御用造型师,而dn,作为打破了大师退隐江湖的念头的男人,自此也一炮而红。 陆七七一直就是dn的脑残粉,对大师早就崇拜不已。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心潮澎湃,肃然起敬,开心得她想穿着裙子转圈圈! 商母不清楚他们年轻人追逐的那一套,继续道:“对,就是那个吉本!也不知道是酬劳没谈拢还是怎么回事,图改了两三次对方就不乐意了,后来还是伯旸亲自飞了趟美国才敲定了。原本他想要的是一套卫衣牛仔,那设计师脾气还挺大,告诉他,女孩子的成年礼应该是高跟鞋和晚礼服,就算要日常一点,也必须得是条裙子。我劝伯旸换个设计师,他说什么也不换,最后设计图拿到意大利的手工作坊做了十几套,最后一版就是它了。” 商母的话每个字都在冲击着陆七七心中某条看不见的防线。 最令她震撼的,当属“成年礼”三个字。 陆七七眨巴着眼睛,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盘踞在心头,一点点渗进血管里,安抚了她十几年色厉内荏的暴躁,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柔软得可怕。 她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没有送给她成年礼。 想也知道,因为在他们心中,她还是个孩子,永远都是个孩子。 成年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陆七七的手指捻着裙摆柔软细腻的布料,恍惚地想,这条裙子,居然是给她的。 可她的成年,对商伯旸来说,到底为什么值得如此大费周章的纪念呢? 因为终于能摆脱给她当家长的窘困处境了吗? 这个问题,陆七七想了几天都没想明白。 如果不是她那天刚好弄了自己和他一身水,他会不会干脆就不送她了? …… 狗腿子见她想什么事情出神,伸爪在她面前晃了晃,“七小姐?” 陆七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干嘛?” “你刚说商总身材不错?” 陆七七眯眼瞧着他,冷笑,“我说什么还要重复几遍你才听得懂?长了耳朵没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狗腿子立马捂住耳朵,但还是不怕死地问:“您和商总的事是板上钉钉了吗?为什么连身材都见过了!” 陆七七道:“那有什么稀奇的,见过他身材的人多了去了。” 她想起那天她对商伯旸说,让他找他女朋友来帮忙,他也不置可否,也没直接回绝表态说“我没有女朋友”,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嘛?这人渣怎么能一边和自己订婚一边还吊着别的女人呢?就算……就算他们的订婚关系是假的,随时可能被推翻…… 那也不行。这是原则性问题。他这么做是看不起她陆七七,看不起她爸她爷爷,她们整个陆家! 陆七七小脸一板,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大大方方地别扭起来。 却没看到,甬道的尽头,站着来者不善的一群人。 他们的几个头发染得花里胡哨,见陆七七走来,相继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另类的纹身…… …… 商伯旸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开会,看到是她的号码,准备挂电话的手一顿,黑眸凝在屏幕上,电话铃声响到最后,他才不耐烦地接起来。 陆七七一度以为他不会接了,正准备挂了,电话却忽然通了,她踟蹰了半秒钟,轻声问:“伯旸哥哥,你能不能,到我学校来一下?” 声音轻软试探,小心翼翼得不像她。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可每次都是古灵精怪的,让人一听就觉得没好事。 这次,莫名显得虚弱。 商伯旸含威不露的目光一扫会议室里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员工们,没排遣完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硬,和女孩的嗓音截然相反,“你又惹事了?” “好像是。”陆七七苦笑,语调还是那么轻,飘渺得风一吹就要散了似的,“我不敢给我哥和我爸打电话,你能不能……” “陆七七,我是你的监护人吗?” 话音里的寒霜透过无线电波,凝结在女孩的眼前,冰凉一片,皑皑无垠。 她闭了下眼,隔绝感官里突然侵入的彻骨风雪,笑得没心没肺,“逗你玩的,挂了。” 她掐断电话,商伯旸一愣,面色更沉了。 “我就说了他不会来。”对面的女人笑得肆意,“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来了也没用。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是陆局长的妹妹仗势欺人。陆七七,你爷爷的德高望重,你爸爸的清正廉明,你哥哥的年轻有为,都要毁在你手里了,知道吗?” 陆七七收起方才嘴角微薄的笑意,眉眼慵懒又平静,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找这么多人过来挨打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仗势欺人?我仗势欺人是什么新鲜事?你拿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仗势欺人?你还是缺少生活的毒打,要不然本小姐免费给你松松筋骨?” “还口出狂言。”对方望着她,眼神同情怜悯,“忘了你小时候爬墙从军区大院摔下来脚腕骨折的事了?我看你现在站都快站不稳了,怎么,是不是脚疼?” 陆七七咬合着牙齿,额头上全是冷汗,她一扫眼前躺在地上哀嚎吸气的人,握紧了拳头。 那女人说的对,她的脚腕是很疼,疼得她整个右腿的筋脉都在打哆嗦。 从前几天在 day.off 跳舞的时候就旧疾复发了,更别说要放倒眼前这群混混。 陆七七虽然身手了得,但到底不能以一当百。对面的女人明显就是来折磨她的,让这些人一个一个轮番上阵,每个都被她撂倒,却也耗费了陆七七太多的体力。 “他连这都跟你说啊?”陆七七一咧嘴,擦掉脸上的汗和血,“行,那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凭什么让你管我叫爸爸。” 商伯旸开车赶到的时候,除了陆七七所有人都倒下了。 只有她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旁边还有个狗腿子一样的人哭丧着脸不停说:“这可怎么办呀!我就知道你刚才把我支开肯定有鬼!您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冲动啊我的大小姐……” 商伯旸早有她又闯祸了的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幕,他还是震住了。 心里有什么情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开来,“陆七七,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七七听到这冷漠暴躁的嗓音就知道冤家又来了。 她一顿,心里暗骂,刚才让你来你不来,现在人都快被她打残了,你来个屁。 她已经做好了要被他的雷霆之怒洗礼一遍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男人越过了面前所有人,停在她面前,一把拽过她的手趁她站立不稳把她整个人抱住,让她坐在了地上。 然后他低头,手掌按住了她的脚腕。 陆七七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哭出声,小声逼逼道:“疼疼疼……” 商伯旸气得冷笑,“你也知道疼?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学街舞,为什么停了你的近身格斗课,你都忘了?现在知道疼了,你怎么不干脆把脚砍了踏实?今天我不会再帮你瞒着,自己回家跟你爹妈交代!” 陆七七低着头,拉耸着脑袋挨训。 商伯旸一看到她就知道她伤得不轻。 他本来气她大小姐脾气桀骜猖狂,又在学校瞎乱欺负人,但走近了看见她腿疼得抽筋的样子,一口气就这么突然卡住,不上不下。 就像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在外面受了委屈似的,他突然就没心思追究她的盛气凌人了,就想敲着她的脑壳好好问问她打这么几个废物能把自己伤成这样? ——毕竟,商伯旸本人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物。 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他分得很清楚。 陆七七不吭声,一旁的狗腿子看不下去了,吞吞吐吐道:“商总,不是七小姐喜欢和人打架,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商伯旸冷冷一眼看过去,“她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德行我不知道?” 好胜心强,自尊心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 三观畸形的大小姐一个。 “那还不是因为她们自己嘴贱?”狗腿子气得磨牙,“她们说……” 一直不吭气的陆七七忽然抬眼,“你闭嘴。” “说什么?”商伯旸问。 狗腿子看了看七小姐又看了看商总,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得罪哪位问题会更大,最后坦白道:“她们说夫人是小三上位,七小姐是陆厅长的私生女,和您订婚是因为她未婚先孕。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姐怕给爸妈丢人,也怕对您的名声不好,就自己去找了那几个传谣言的学生。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们小姐腿脚受过伤的事,所以和小姐打了个赌,如果小姐能拿到 day.off 一年一度dancing queen的称号,这件事就作罢。如果不能,小姐就要去表白教务处在,还要在主甬道上……” 他没说下去,商伯旸已经都知道了。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翻涌的怒火好似被什么压住,又好似化成了另一种压抑不住的情绪。 狗腿子很认真地说:“商总,我也是大院里跟着七小姐一起长大的,我们怕她归怕她,但是没有人不对她心悦诚服。大家这么多年都愿意跟着她,光靠怕是做不到的。” 商伯旸垂眸望着她,女孩却别过头看向一边,神情依旧漫不经心,蜷缩手指泄露了她的不自在。 他觉得她这别扭的样子很好笑,可他完全笑不出来。 那人短短几句话,每个字都像冰刃,又冷又锋利,顺着他的呼吸划进血管里,一道道鲜血淋漓,来不及呼痛,又马上被冻伤。 相识这么多年,他前一秒还笃定地认为陆七七是个三观畸形的大小姐。 他,陆君昊,七七的父母,谁不是对她自诩了解,自诩宠爱? 可是好像没有人认真去想过,大家只是停留在表面对她无限“宽容谅解”,大大方方对她说:你作恶没关系,我原谅你,我替你善后。 其实,她需要谁来善后呢?她又需要谁的宽容谅解呢?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什么时候开始,心里的墙已经这么厚了? 而她,刚才试图打电话向他“求救”——那么骄傲的她,在向他求救。 他却不冷不热的回答,让她心灰意冷挂了电话,又独自挡下了面前的风波。 商伯旸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空气稀薄得他肺腑生疼。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他问。 语气是刻意收敛过后,硬邦邦的温和。 陆七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太适应他突如其来的温和,指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女人,“这次真不是我找事啊。” 她舔了下干涸开裂的嘴唇,“以前我惹麻烦,总把你牵扯进来,你烦了,我可以理解,换我我也烦。可是这次这个人你真的认识啊——” 商伯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消她多说,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女人。 就在不久之前,刚被他单方面分手的,前女友。 商伯旸眉眼一寒,想起方才狗腿子无意道出的一句“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们小姐腿脚受过伤的事”…… 是他说的。 他告诉过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久之前就在和他闹脾气了,理由是看到了那条k.gibbon设计的裙子,想讨过去被他拒绝。 当时商伯旸告诉她,那是给他“闺女”准备的成年礼物,女人缠着他不依不饶地问了许久,商伯旸才说,不是私生女,是兄弟的妹妹,陆七七。 所以陆七七还是错了,不是只有这件事和她有关。大概率是从一开始,她会被骗去 day.off 比赛伤了脚,就是这个女人暗中挑拨的。后来他们公开订婚的消息,彻底触怒了被他单方面分手的女人,所以才又有了今天这一出。 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商伯旸也不想告诉她。 他此刻的想法有点复杂,他怕让她知道,因为担着他未婚妻的名号害她受了这么多罪,她会更迫不及待和他撇清关系吧。 “哎,等会儿。”陆七七吸了口气,醒过闷儿来,一拍脑门,“她是不是因为我是你未婚妻所以今天才来找我茬的?” 商伯旸呼吸一窒,整个人僵在那里。 怕什么来什么,他突然不知道这时候该点头还是该装糊涂。 陆七七叹息道:“当你未婚妻也太惨了吧,商总?我的天哪。” 商伯旸已经有将近一分钟没有呼吸了。 他垂眸安静地看着她,像一尊英俊的石化的雕像。 陆七七几次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索性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地板上,对那个女人道:“我就说你缺少生活的毒打吧,当他未婚妻有什么好的,你这样的我一天得应付好几个。你以为找一群人躺地上碰瓷就能治我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了?那你是还没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横行霸道仗势欺人。我告诉你好了,不是我吹,你拍那几张照片真不值钱。你今天就算想现场直播给全天下看,也没有哪个平台敢接这么不要命的生意。” 爆料个艺人明星、有财无势的商贾之女也就罢了,陆老将军的宝贝孙女那是能随随便便上热搜的人呐? 想啥呢。 陆七七从一开始就没带怕的——除了,有点担心这件事闹到学校,会被她身体不好的妈妈知道之外。 这就是她为什么肯低头服软,打电话给商伯旸求救的理由。 “以前是我疏忽了。”陆七七还没说完,身旁的男人便打断了她的话,她一懵,只听他用刻板冷硬的嗓音继续说道,“你不用给她现身说法,当我的未婚妻不该这么糟糕。至于有什么好,我现在还没想到,以后,慢慢告诉你。” 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狗腿子:“??” 陆七七:“???” 众人都还没回过神,商伯旸便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她轻得跟什么似的,他却郑重得像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这回换陆七七屏住呼吸了,半天,她“啊”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她抬眼,奇怪地望着他,只能看到他棱角坚毅的下巴,还有那说话时微微滚动的喉结。 “我说。”他的语气低沉平缓,“我是该为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尽一份力,不过和你的目标不一致,所以很遗憾我们当不成战友了。悔婚的事情你自己努力吧。看是你逃得掉,还是我抓得牢。” 陆七七:“??????” 不是,大哥?? “你在我心里一直就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爹啊!” “嗯,你这么尊敬我,我很开心。”商伯旸这样说着,脸上却纹丝不动,完全看不出什么开心不开心,“所以最好以后爸爸跟你说什么事你都乖乖听着受着,不要天天想着怎么气我,有空琢磨琢磨怎么尽孝。” 陆七七:“……” 她揉着额角,道:“爸爸,你说的话我没听懂。” “哪句不懂。”他停下脚步,低眉敛目,把她困惑的脸蛋圈在视线之中。 “从……从疏忽了那句开始,你重新说一下。” 狗腿子一回忆,那不就相当于从商总表白开始她一句都没听懂吗? 商伯旸不是废话的人,同样的话他也说不出第二遍,于是言简意赅道:“和我结婚,做我太太,给我生孩子,死了以后葬在一起。懂了?” 陆七七很坦诚,“不懂。” 狗腿子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商总现在的表情可谓是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那我再换个说法。”商伯旸想了想,道,“以后你在学校看谁不顺眼,我替你揍她。” 陆七七懒洋洋地摆摆手,“算了,我一个能打十个,不是很需要。” 男人又道:“以后惹了麻烦直接打我电话,不用通知你哥。” 陆七七竖起了耳朵,问:“那我妈呢?” “你只要不弄伤自己,谁都不会知道。” 老实说,陆七七有一点点心动了。 商伯旸看出了她的迟疑,又加了码,“你家身份特殊,出国不易,以后每年我请dn来郁城做一场小型演唱会,只给你和你的朋友看。” “好的爸爸没问题爸爸!谢谢男朋友,谢谢未婚夫,谢谢老公!” 陆七七一套回答行云流水不带犹豫,只差稍息立正敬个军礼,看得一旁狗腿子目瞪口呆。 商伯旸其实不太喜欢最后这个条件,皱着眉毛,半天不高兴。 可是大丈夫言出必行,他怎么能失信于自己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小娇妻是被“骗”到手的,答应他的追求居然还是为了见另一个男人。 这么一想,雷厉风行的商总心底突然滋生出一些矫情兮兮的小不痛快。 他沉声威胁道:“这些条件都许给你了,如果你敢反悔,敢劈腿,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那不可能的。”陆七七昂着脖子像只骄傲的孔雀,“我们陆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怎么可能出轨让人家指指点点,给我家里丢脸?” 所以,她不会出轨,其实是为了不给家里丢脸? 商伯旸更郁闷了。 他带着女孩到了医院,光上药、输液就两个多小时。 其间她睡着了一会儿,商伯旸给狗腿子使了个眼色,狗腿子非常狗腿地跟了出来。 商伯旸问:“除了dn,她还有什么喜欢的人?” “女的男的?” 所以还都有? 商总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冷静下来:“都说。” “女的没有。”狗腿子道,“男的也没有。” “……” 商伯旸握拳,骨节轻微拉扯,摩擦出骇人的声响,他面无表情道:“耍我?” 怎么陆七七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这么皮,跟她学的? 狗腿子看到他冷峻的神色差点直接跪下,不敢造次了,连忙道:“商总,不是不是不是,我哪有胆子耍您。男的确实有、有一个……” “谁?”商伯旸手掌蜷缩得有些僵硬,保持着一个姿势半天放不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沉静下去,眨眼的频率都比平时慢了。 “您回头。” 商伯旸回头,身后是一扇巨大的玻璃门。 门上,是他自己的倒影。 他一震,狗腿子轻声说:“商总,小姐喜欢你很多年了。” “不可能。”商伯旸想也不想就反驳,他比谁都清楚她多么努力地在悔婚。 狗腿子猜到他即将拿出来的论据,先一步道:“还不是因为您这些年身边换过两三个女朋友么?小姐喜欢您那年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性子又骄傲些,嘴上说不出口,但她这么在乎家族脸面的人,为什么还天天在学校里惹事,您想过吗?” 商伯旸哑然失语。 “陆局长忙归忙,给自己亲妹妹办事总不会推脱。还不是因为看出来小姐心里那点小九九,所以想着成全她,才大事小事次次都麻烦您过来收拾烂摊子。她想和您在一起,不是订婚结婚那种在一起,而是从谈恋爱开始在一起。不是因为门当户对,不是因为指腹为婚,是……” 两情相悦,共度余生。 男人胸腔震荡的幅度和频率都大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心口什么地方隐隐发烫。 那是他从几年前就开始有意忽视,刻意埋藏的地方——某个,藏着龌龊秘密的地方。 热度传遍全身,令他血脉偾张,不得安宁。 原来,不止是他一个人生出了这种“龌龊”的心思。 五年前他开始找女朋友,就是因为,那时候的陆七七太小,他发现自己对着十三岁的女孩,动了别样的感情。 这他妈说出去也太禽兽了。 商伯旸一度认为是自己到了年纪,有所需求,身边该出现一两个异性来压一压他身体里的躁动不安。 他知道,女孩迟早是属于他的,这是两家长辈早就定下的婚约。 男人大多比女人现实,他没考虑过什么自由结合,什么恋爱结婚,过程无所谓,他只关心,最后她身边的男人,是不是他。 却忽略了他那几年的举动,或多或少伤了这个敏感骄傲的女孩。 十八岁啊。 她还没经历过初恋,就被他早早定了下来。 商伯旸一边告诉自己,就顺着她的心意,她想悔婚便让她悔,反正最后她也逃不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边又着实被她的行为气得不轻。 她是真的竭尽全力爬也想从他身边爬开啊。 现在得知他们其实是早便是两情相悦的,商伯旸除了喜悦,还有点心疼。 如果他不喜欢她,如果他真就放她走了,同意她悔婚的要求了,她要怎么办呢? 躲在家里偷偷哭吗? 她会哭吗? 她不会。 她只会坐在椅子上,眼神空空地看着空气,当有人过去逗她时,一拍那人的手,呲牙咧嘴道:“莫挨老子,烦不烦?” 十几岁的小孩,连情绪都淡薄肤浅得可笑。 可笑,又那么让人心动心软。 …… 陆七七醒来的时候,商伯旸已经不在了。 她揉着眉心,看着陪床的狗腿子,“我睡了多久?” 狗腿子诚实回答:“六个小时。” “……”那还真是够能睡的,难怪天都黑了,“商伯旸呢?” “商总早就走了。” “啊?”陆七七以为自己听错了,眉毛挑得老高,“他走了?” 走了? 走了?? 他们现在不是应该你侬我侬如胶似蜜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吗? 狗腿子点头,“走了。” “卧槽。”陆七七恨得咬牙切齿,拿起手机就给男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那头男人很快接了,她不由分说,张口就是一句:“商伯旸,老子反悔了,不当你未婚妻不和你结婚不做你太太了!” 男人反应很平静:“好。” 陆七七一愣,指尖像被什么刺中,缩了缩。 她不确定地问:“你答应了?” “答应了。” 陆七七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心上轻轻裂开一道缝隙,有温热的东西逐渐流失。 她闭了下眼,感受着这种流失的滋味,忽然很想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 忍了又忍,她笑开,故作轻松道:“我就说嘛,商总你想通了就好了。我们还是不合适的,我配不上您龙章凤姿,人中翘楚。所以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你好我好大家好吧!” 商伯旸听着电话里她的声音,又隔着门看着女孩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望着空无一物的墙面的样子,心疼得一阵痉挛。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光是她在电话里这轻松玩笑的态度,他真的要以为,她解脱了。 他不吭声,陆七七便说:“那我挂了。” “等等。”他道。 女孩的动作比他想象中还快,他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掐断了。 陆七七还算冷静,抬手捂着心口,她也不知道这样捂着能不能让心口那个越裂越大的缝隙稍微被填补,喘了口气,对狗腿子说:“你出去给买点吃的,老子饿了。” 狗腿子道:“好的。”他起身就要走。 身后有水滴砸进被褥的声音,啪嗒一声,闷闷的。 狗腿子脚步一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半透明玻璃上若隐若现的人影。 他刚要说话,就被陆七七打断:“别回头,滚。” 已经是哭腔了。 他连头都不敢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陆七七彻底崩盘了,她没想到会有这么难受的。 没一会儿,又有脚步仿佛去而复返,她连头都没抬,捂着脸说:“我觉得商伯旸真的是个混蛋。他怎么能这样呢,他一开始不要答应就好了,我也没喜欢他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他真对我没感觉的话直接配合我毁个婚就皆大欢喜了,干什么要这么玩我?先表白再悔婚,这样做人真挺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她说得断断续续,哭得很压抑,“不过你放心,我也没多伤心……你别告诉我哥,也别告诉我爸妈,这事就让它这么过去。你当什么都没听见就好,我想吃城南的小笼包,三鲜馅的,去买。” 那人没动。 陆七七泪眼婆娑地抬眼看他,“你怎么还不去?” “买回来就凉了。”男人道,“我来接你,我们过去吃。” 他的声音太低沉,太有辨识度,陆七七一下就清醒过来。 她拉高被子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泪,泪腺却还在不停分泌新的泪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陆七七看着他,一阵牙疼,“你来干什么?” “我话都没说完,你把我电话挂了。”男人的理由很充分,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无奈和无赖,这很不商伯旸,“我本来想在电话里告诉你,不过这样也好,我亲眼看着,心里更踏实些。”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刻板,温度却比平时暖了太多,也许是因为话说得多了,措辞也没那么冷硬,所以听在人耳中,距离都被无形中拉近了。 商伯旸走到她身旁坐下,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我想说两件事,第一,我同意你反悔,听你说你不想和我订婚结婚做我太太给我生孩子之类的屁话,是因为我想从头开始追求你。” “第二,你并不是非我不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商伯旸板着脸,表情严肃,大有平时训诫下属的模样,“我非你不可,我希望你对我也如此。” 陆七七的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垂眸刚好就看到那嫣红的唇瓣,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滑到她的下巴,轻轻托起来,不假思索就吻了上去。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他还是这么说一不二,独断专行,“那现在我们——” 陆七七忽然扬起手,一个清脆的巴掌挥在了男人的俊脸上。 商伯旸愕然。 她的眼泪不流了,眼眶红红地盯着他,眼里没有任何他读得出来的内容,除了讽刺。 “好玩吗?”她问。 商伯旸心疼得厉害,握着她的手,在掌中轻揉,低声道:“不好玩。” 以后都不玩了。 见她哭过这么一次,他就觉得自己太畜生了。 商伯旸从前最鄙视在女人面前低三下四的男人,可现在他却想,能换她开心的话,要他怎样都行。 陆七七看了他片刻,看得商伯旸慌乱不已,他笨口拙舌,正想着如何哄她,却听她说:“我爸妈特别宠我。我爷爷虽然最疼我堂妹远菱,但对我也是有求必应。” “嗯?”商伯旸微微蹙眉。 陆七七缓了口气,道:“我们家有钱有势,我爷爷过一次生日都是国宴级别的阵仗,什么样的讨好恭维我都是从小听到大。” “所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好追。你别拿我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我比她们加起来都不好追,你要是还想半途而废,现在最好从这里滚出去,我全当你今天放了个屁,两家的感情也不会因此受影响,我保证。” 她到现在还惦记着两家的感情,商伯旸真不知道是该夸她懂事还是该说她太傻。 明明前一天还觉得她是个被人捧在掌心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为什么现在看她,每多一眼就多往心里嵌入一分呢? “我做好准备了。”他说,“你想要什么样浮夸浪漫的追求都可以,多大阵仗的都可以。” “行。我信你了。”陆七七揉了揉眼睛,“我现在想去吃小笼包。” “好。” “今天那个女的,我要她好看。” “好。” “以后每天接我放学?” “好。” “每天陪我吃晚饭?” “好。” 陆七七一连问了无数个问题,他都说好。这倒是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刁难他了。 怎么商总宠起人来跟没脾气一样? 也罢,来日方长,今天就先放过他。 …… 很多年后,陆七七还是会梦见18岁那年的事。 商伯旸一如既往,冒充她家长,去学校里见了她的老师,听老师好一通明朝暗讽,夹枪带棒,他虽然不悦,却也都忍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陆七七心有愧疚,摆弄着他车里的挂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谁想男人根本不看她,从始至终也没理过她。 被无视的陆七七终于怒了,她在学校里就憋着一口气,尽数炸在他这里。 下了车,她抬腿就往他胸前踢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反手制住。 男人抓着她的脚腕,抬着她的一条腿,以无比诡异的姿势对她一番羞辱。 陆七七气急败坏,梗着脖子大喊:“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开放开我,否则我非要你好看!” 后来哥哥出来,终止了这场闹剧。 被救下后,陆七七趁着哥哥不注意,狠狠瞪了商伯旸一眼,用唇语对他说:“你给我等着,整不死你,我这辈子跟你姓!” 想想都觉得又微妙又好笑。 原来很多事情就是漫长岁月里的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了漫长的岁月,又要用漫长的岁月去验证这一句注定。 ——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放开我。 ——整不死你,我这辈子跟你姓。 当时商伯旸在想什么呢? 他回忆起来,自己没说出口的话,大概是:“乐意奉陪,荣幸之至。” 【番外完】 本来说最晚昨天更新的,结果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拖了!我跪下挨骂!为了表达我良好的认错态度,这一更一万七千字。艾玛,我缓一缓,倒倒时差,睡觉去了……有事微博喊我哈,更不更新我也都会在微博上通知,网站合作的平台太多了,好几个留言区我顾不过来。晚安我的小宝贝们。 一笙无悔001 有你儿子在,他比你上心 段子矜和江临结婚时,银耳刚刚过三岁生日,正是每日上蹿下跳不能安生的年纪。 红枣虽然没比他大上几个月,但在孟清平的调教下,早显出了一种远超年龄的秀丽温雅之气——也就是人们所谓的书卷气。 毕竟孟老先生可以算是国学大家,整个附庸风雅的圈子里,他还算是中流砥柱、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因此小红枣从小就比同龄人看上去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这一场盛世婚礼持续了很久。 除了最开始办事的两天,后来又陆陆续续办了好几场小型宴会,以宴请不同关系、不同身份的客人。 这群人大多都是江临家的宗亲、战友,要么是交情甚好的世家名门。 段子矜一个都不认识,看到那一张张西方面孔就觉得自己脸盲症要犯了。 可惜不管她认不认识,她作为willebrand家嫡长媳、这场婚礼的主角,她是最不能缺席的人。 于是跟着倒霉的就还有她那一双儿女——银耳和红枣。 本来这场婚礼和红枣没什么关系,但江临知道她对红枣感情深,出国前专门派人去了趟孟家请孟氏夫妻,对方倒也很通人情世故,知道江临请他们只是面上的礼节,便婉拒了他的邀请,将红枣一个人交给了他。 段子矜看到小红枣的时候眼眶红了一圈,身后男人就静静倚在门上,眸光幽深地望着她。 待所有人都散了,他才搂着她的腰,边吻边趁着呼吸的空隙沉声低语,“这么喜欢女孩,我们自己生一个,嗯?” 段子矜没说话,喜欢归喜欢,她心里终归对生孩子的事……有些阴影在。 他见她低着头,眼底被细长的睫毛铺出一层阴影,扣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不动声色道:“下去吧,客人还在等。” 段子矜莞尔点头,“好。” 因为关系解释起来颇为复杂,段子矜又不想让红枣承受身为养女的异样目光——这群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把血统贴在脑门上炫耀?在他们心里,养女是一种非常尴尬而卑贱的身份,说是养女,其实大多是感情空虚、私生活混乱的贵族门庭中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所以在旁人问起的时候,段子矜稍有沉默,她身边的男人便握住她的手,云淡风轻地冲对方介绍银耳和红枣,“我儿子,和我女儿。” 和段子矜对他们的模样一脸懵逼一样,这群欧洲人看到黑眼睛黑头发的亚洲人也脸盲。 孟不悔长得既不像江临也不像段子矜,可他们就是愣生生地看不出来。 宴会上,小红枣就像一座雕像,安安静静地坐着,斯斯文文地吃饭。 银耳边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边问她:“孟不悔,我们出去玩会儿吧?” 红枣安然抬头,安然微笑,“干妈说不能乱跑。” 银耳:“……” 段子矜远远看着自家儿子又要调皮,刚要朝那边走去,就被身旁男人牵住了手,沉沉的声线低磁而郑重,“美第奇公爵。” 段子矜的脚步登时止住,回过头来。 果然看到背后站着一个衣着风雅的男人。 那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脸廓形如刀刻,眉眼平静深邃,尤其是瞳孔中一小片墨绿色,将笑意都拉扯得格外摄人心魄、冷峭阴寒。 她先是一怔,而后在江临的目光中回神,紧张而礼貌地打招呼:“公爵。” 美第奇家族,13世纪开始盘踞于欧洲,拥有极大势力的家族,一手掌控了当时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佛罗伦萨。 在悠悠历史的长河中,出过数十位英国皇室成员、三位教皇、一位托斯卡纳大公,还有两位法兰西皇后,最著名的便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祖母。 随着欧洲掀起革命热潮,美第奇家族渐渐在民主化的政治格局中失去了当日一手遮天的辉煌。 尽管如此,雄厚的家底尚在,美第奇三个字,仍然是不灭的传奇,挂出来便让人退避三舍,不敢轻易开罪。 段子矜知道,今天这场宴会主要就是为了宴请这位公爵大人。 当初江临放弃圣座的位置换成江姗继承后,美第奇家没少给她使绊。 要不是唐季迟明里暗里帮衬着,江姗一个人也不晓得能不能斗得过这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她不放心地瞥了眼身后,银耳已经跑了出去。 眼下这种情形,她自然不能甩开江临的手追出去。 红枣蹙着眉尖见到这一幕,很自觉地放下刀叉站起身,对随行的佣人道:“我去找银耳,一会儿干妈过来了你叫她别着急。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 庭院里暮色四合,她一个人在这座古堡般的建筑群里走着,越走便越觉得人烟稀少。 和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比起来,这里实在安静得令人心慌。 红枣捏了捏公主裙的衣角,抬眼望着面前一道栅栏铁门和修剪成拱形的藤墙,很轻易就在夕阳的光晕中看清了上面雕刻的一排花体字母下面的两个汉字——玫园。 她抿了下唇,只觉身后刮来一道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凉风。 她走到挂着铁锁却没锁紧的铁门上,握着冷冰冰的铁栅栏,喊道:“银耳,你在里面吗?” 安静的天地间只有风声。 又好像不仅仅只有风声。 她打了个寒颤,又问:“银耳,你在不在?在就快点出来,跟我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好吓人。” 有细小的声响如同石头在水面上打出一个漩涡,轻轻震颤着空气,像是无言的回答。 红枣猛地抬头,伸手摘掉了锁,推门而入。 玫园。 willebrand家所有的佣人都听说过那个传言。 这里,曾经风景秀丽的后花园。 可是几年前,却变为一片修罗地狱。 因为那年,一直饲养在园中的肯尼亚狮,险些将大少爷的女人咬死。 于是她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开枪血洗了整个玫园。 后来肯尼亚狮被nancy小姐带走,这片园子也成了没人踏足的荒芜之地。 …… “公爵大人纡尊前来,真让我感到蓬荜生辉。”一道娇俏含笑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段子矜不用侧头也知道是江家那位同样手腕狠辣、段位极高的小公举大驾光临了。 江临这妹妹平时就像个单纯无害的孩子,一旦认真起来,那股狠劲儿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多年,江姗稳坐教皇的位置,大刀阔斧地堵死了教廷里外不知多少反对的声音。 美第奇公爵唇角微弯,眼中阴鸷藏得很深,不冷不热地见了个礼,“圣座。” “免礼。”江姗除了笑就没有其他表情了,“真没想到公爵大人会来。” 美第奇公爵与她对视片刻,“圣座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江姗的目光在江临夫妇身上溜了一圈,皱眉,“难道公爵不是来参加我堂哥婚礼,是我会错意了?” “圣座。”美第奇公爵面色很冷,眼中压抑的神情仿佛已经在山呼海啸的边缘,语气沉郁极了,“把路易交给我。” 段子矜不明所以地望向江临。 后者黑眸淡淡一眯,攥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一句话都没说。 她却莫名觉得,江临一定知道点什么。 “公爵这话说得就奇怪了。”江姗掩着嘴笑笑,眉眼俏落,“我哪认识什么路易?叫路易的满大街都是,您说的是哪一位?” 美第奇公爵脸色一沉,冷冷道:“圣座何必装糊涂?我说的是路易·美第奇,我的小儿子。” 段子矜脑子一懵,在冷凝下来的气氛中对上江临讳莫如深的眼睛。 美第奇公爵的……儿子? 江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公爵大人的儿子。不过,路易·美第奇……”她深紫色的眸子波光流转,笑得轻慢又慵懒,“美第奇家的族谱里,有这个名字吗?” 美第奇公爵膝下,正式写入族谱的后代只有两个——洛伦佐和奥斯汀。 至于路易。 江姗垂着眸,笑容略显轻薄讥诮,那小子在美第奇公爵心里算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几年前,若非这位雷厉风行的女教皇下了狠手,将年仅八岁的洛伦佐、奥斯汀兄弟捉到手以作威胁,美第奇公爵又怎么会在教廷中承认她的地位? 江姗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坐稳了这个位置,铲除了美第奇家所有的帮手,将他隔绝为一只困兽。就算他并非真心实意的归顺,对整个教廷而言,也无伤大雅,因为他再也掀不起什么浪了。 可是为了保险起见,江姗只放了洛伦佐一个人,仍然将奥斯汀压在手中。 没过几个月,美第奇公爵便带着一个看上去五六岁的孩子找到她说: “这是路易,我的小儿子。我用他来换奥斯汀。” 江姗摇晃着酒杯,望着面前严肃沉冷的男人,“我以为公爵大人当初这么轻易把他交出来,该是早想好了后路……现在这又是干什么?” “路易被你送出来换他哥哥已经两年了。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八岁了吧。我堂哥八岁的时候在国际奥数比赛上都硕果累累了,您该不会指望八岁的路易转脸就忘了自己是被亲生父亲推进火坑的,然后乖乖回家,一辈子侍奉在您膝下,给您养老送终吧?” 江姗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显得傲慢而讥诮,“就算我放了他又能如何,公爵大人打算埋一颗随时会炸的雷在身边吗?” 不等美第奇公爵回答,江姗又道:“不是我说,这两年我看着路易长大,这孩子心思深沉,野心勃勃,对自己对别人都下得去狠手。现在您是年纪越来越大,他是本是越来越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您会死在他手里。” 段子矜听得云里雾里,身边男人搂着她往外面走去,迎面就听到有佣人惊呼:“不好了,圣座,出事了!” 江姗眸色一凛,看过去,仪容威严,“出什么事了?” 佣人不安地看了看她身边的美第奇公爵,低头,迟疑道:“玫园里那位……不见了。” * 江临早将事业稳定在了国内,因此不怎么太插手家里和教廷的闲事,若非为了带段子矜回来结婚给长辈们看看,他压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但段子矜却对这事儿上了心,在男人臂弯里皱眉问:“刚才说那个路易……” “是美第奇家的私生子。”男人抬起她的下巴,唇在她的嘴唇上游弋,舌尖描画了一阵,嗓音温淡而清贵,“被姗姗关起来牵制他父亲用。” 段子矜瞪了下眼睛,已经当了母亲的她听到这番话几乎是刹那间坐直身体,“你妹妹怎么做得出来……” 绑儿子牵制老子? 说好的贵族的体面和格调呢? 男人放开她,沁黑的眼底笑意微凉,“这种阴损的招数,你以为她多稀罕。”说着,他的手在她腰上狠狠一掐,热息吐在她耳廓上,低霭的嗓音格外性感迷人,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就算姗姗干不出来这种事,也架不住她身边有人挑唆。” 段子矜非常敏锐的get到了他那点深藏不露的讽刺。 江姗身边的人。她想了一圈,配合着他奇怪的态度,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 全天下江临也就对唐季迟一个人有一种深可入骨的挖都挖不干净的鄙夷。 当然,唐季迟对他也有。 俩人除了相互嫌弃就是暗地里互放冷箭,估计是斗的时间长了,一时间还停不下来。 唐季迟……段子矜闷闷地想,他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明明渊渟岳峙的,是个正人君子好么。 不过这话她也就敢想想,要是当着江临的面说出来,她又要哄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好几天了。 “路易不是被绑来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玩着她蓬松柔软的长发,远目而望,“他是被他父亲送来的,为了换他哥哥一条命。” 段子矜不能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同样都是他儿子……” “儿子?”男人淡漠接口,“在美第奇公爵眼里,路易那小子顶多是个当年没处理干净的错误,奥斯汀和洛伦佐才是他儿子。” 否则又怎么会明知道对手的残忍,还拿一个来换另一个? * 银耳很快被人找了回来,倒是红枣,过了两个多小时才被人找回来。 一踏进灯火通明的室内,所有人都被她这一身沾满血污的狼狈模样吓了一大跳。 段子矜想也没想就蹲下去将她搂过来,急急忙忙地问:“你这是怎么弄的?怎么受伤了?妈妈这就叫人给你上药,宝贝乖……哪里疼吗?疼就告诉我。” 红枣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有话要说,看了眼段子矜身后那个高大又深沉的男人,不知怎么有点怵,头皮发麻,垂眸摇了摇脑袋,“不疼,妈,没事。” 一低头就看到袖子和衣服上的斑斑血渍。 虽然这些血都不是她的。 银耳几步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孟不悔,谁欺负你了?” 段子矜被自家儿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嗓音若是再成熟些,配上这语气,简直和他爹发脾气的时候隐忍而冷锐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一个恍惚,忍不住就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却见他那双淡而远的深眸始终波澜不惊地落在红枣低垂的眉眼上,其中蕴含着某种近似审视的犀利意味。 片刻,注意到女人正在看他,和她急得有些发红的眼眶,才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眉峰一皱,出声道:“她没受伤。在江家谁还能让你女儿伤着?” “可是……” “乖。”男人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就算真受伤了也有医生。” 何况身上那些血污,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她的。 段子矜忧心忡忡地看着红枣魂不守舍的模样,“她是不是吓着了?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万一做恶梦……” “有你儿子在。”男人不咸不淡,“他比你上心。” 段子矜被他说得一噎。 再看银耳那副一板一眼、忍着怒意不停盘问的小模样,眼神里突然多了几分奇怪,很快又生生压下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银耳担心她也在常理之中,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 男人将她整张明媚娇艳的脸蛋锁紧视线之中,语调不动如山,很平淡,“我说什么了?” 他哪句话也没说他儿子对孟不悔是男女之情。 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无非是她自己也看出来了。 段子矜又瞥了那边一眼,原本就不美丽的心情现在更蒙了一层阴霾。 这才三四岁的孩子啊。 虽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可毕竟都是她养的孩子。 怎么就觉得……那么不舒服呢? 江临将她抱回房间,段子矜去洗漱的时候,佣人送来了她每晚都要喝的助眠用的中药。 男人看了眼,忽然出声:“小小姐今天去哪了?” 佣人道:“回先生,小小姐去了哪里我们不清楚,但听说是在狄俄尼索斯喷泉把小小姐找回来的。” 狄俄尼索斯喷泉。 男人的眸光暗了暗,幽幽的,倒映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如同暗涌的深海,泛着浸骨的凉薄,“下去吧。” “是,先生。” 狄俄尼索斯喷泉。 她果然去了玫园。 一笙无悔002 怎么这么巧,来了就能听到这种话? 夜色中,浑身是伤的少年眸光幽绿,站在莱茵河畔。 冷风袭袭,吹着他黑色的风衣像一双黑色的翅膀,张扬起舞。 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悄然赶来,对着他就跪了下去,“少爷,我们来迟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薄唇漾着笑,“是他让你来的?” “是,公爵大人想趁着这两天江家忙着办婚宴,放松警惕的时候把您接出去。可是我们刚查到您在哪,您就自己……” 少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月光下,河水是什么温度,他的眼睛就是什么温度。 那些深沉的水纹倒映在他眼睛里,笑容冷得触目生寒,“你是想提醒我,他其实有心救我,怪只怪我自己本事太大,不给他这个机会就先跑出来了?” 那人抿了下唇,沉默。 少年忽然笑了,“你说,我要是这么跳下去死在莱茵河里,他会不会杀了你?” 那人惶恐地抬头,“少爷。” “行了。”少年怏怏摆了摆手,“你放心,他还没死,我不会死。” 他没回头,也没看四周人的表情,只道:“我身上还有伤,右腿也差不多被江家那个死女人废了,马上叫医生来给我治,治不好我就一枪崩了你们。” 众人紧张地点头,“是,随行的医生马上就到。” “对了。”少年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willebrand家为什么会有亚洲人?” “亚洲人?”那人怔住,想了想,小心回答,“您说的是混血吗?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是混血,她母亲是亚洲人,所以他长得也像亚洲人。” “不是混血。”少年蹙起眉头,笃定地说完,又改口,“看上去不像。我说的不是那个男人,是个女孩,黑头发黑眼睛,年纪很小,她很小……” 小到,抱在怀里是软软的一团。 “很小的……女孩?”那人思索了几秒,“那应该是他女儿,le ard大少爷又娶了个亚洲女人,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是么。”少年闭了下眼睛,感受着河边的风吹在脸上的冷意,伤口却莫名发烫,好像还是女孩手心的温度,“江家的女儿……” 江家的女儿啊。 一年后,段子矜怀孕。 两年后,雪梨出生。 十七年后,美第奇家族爆发了自13世纪以来最为恐怖剧烈的家变。 私生子路易·美第奇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夺得大权。 据说他手染鲜血握紧家徽的那一刻,女教皇亲自踏进那座血腥的殿堂,淡淡朝着那个眉宇间布满果决阴冷的男人,扬眉浅笑。 “路易,你果然出息了,不枉我当年亲手把你培养成才。” 男人亦是慵懒地笑,他站在高台上,显得比她高出许多。 “这种虚情假意的称赞上不了台面。”他的嗓音妖冶凉薄,却不会过于阴柔,反倒处处透着不萦于心的无聊和空虚,“省省吧,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些,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手里沾染的血,脚下踩着的森森白骨,并不是来自他的亲生父亲,“江姗,你虽然折磨我两年,废了我一条腿,但也教了我不少本事,这一笔我们算是扯平了。不过现在我又替你清除了心腹大患,你拿什么感谢我?” “你想要什么。”江姗明白,他既然这样问,必然是已经有看中的东西。 “你的兄弟。”男人笑着开口,“我是说——在中国的那个,他是不是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 一儿一女,她堂哥确实有一儿一女。 银耳雪梨,一言一诺。 高台上的男人扔下染血的家徽,声音亦从高处落下,“我要他女儿。” …… 在雪梨懵懂无知的青春年岁里,被她牢牢记住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傅三叔叔的女儿傅小三。 还有一个,是商叔叔的儿子,商励北。 不同的是前者让她想起来就咬牙切齿,而后者却是她心底碰都不敢碰的秘密。 很脆弱,很柔软,轻轻一戳就要漏马脚出来。 段子矜还是在某年冬天去她房间里给她找围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衣柜深处的一块画板。 画板倒下来,里面夹的纸张如数倾落,铅笔,素描,一张少年的脸,栩栩如生。 她的手一下子顿在那里,好半天忘了动作,直到雪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妈,我真的要出门了,少穿一件没事啦,今天没那么冷——” 段子矜恍然回过神,忙低下头去捡画板,收拾好之后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随手拿了条围巾,关好柜门走出了她的衣帽间。 十六岁的雪梨已经出落得越发俏丽精致了,眉眼像极了她年轻的时候,却少了许多张扬和锋锐,也看不出什么阴霾。 和段子矜小时候不同,雪梨一出生就是万千宠爱,尤其是家里两个男人,恨不得把她惯上天了。没听过训,没挨过打,就连她爷爷奶奶、小姑小姑父偶尔过来看她的时候都是满满的疼惜。 与其他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同,江家虽然也需要男孩来继承血脉,可男孩真生下来以后受到的磨砺和教育段子矜看着都觉得心疼。反倒是雪梨一降世,就像个公主似的,连老公爵都亲自来了一趟,抱着她合不拢嘴,当场就以她的名字注册了一家企业算是礼物,只等她十八岁那年找律师过个手续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相比之下,江一言的童年就显得太辛苦了。每天除了学习早已经远超课本深度的课程以外,每年还有两三个月要被送到基地里进行体能训练,反侦察训练和生存训练。 段子矜好几次心疼得找江临鸣不平,可每次他都是一边工作一边波澜不兴地回答:“江一言以后要做个男人,他要是离开家就成了废物一个,哪个女孩看得上他。” 听到妻子走进书房的脚步声,书桌前的男人总算是停下动作,一只手捏着眉心,另一只手张开将她抱到腿上,黑眸锁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抑郁和愁思,低声哄道:“怎么还不高兴?” 段子矜扬着脸,头发在他手掌里,人在他怀里,出人意料的妩媚温软,“你小时候是也这样过的吗?” 男人愣了下,没料到她不高兴是因为这个。 唇翕动,还没开口就被她勾着他的脖子吻住了下巴,声音里还藏着一抹傲娇的委屈,“不许骗我,我要听实话。” 江临到了嘴边的安慰便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他笑笑,“我怕你听了实话会更不高兴。” 好歹江一言身上没有肩负整个家族的压力。 可他小时候,爷爷是正正经经将他当成爵位继承人培养的。 “对了。”段子矜想起什么,在他怀里坐直身体,“我今天听红枣说……”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的目光就陡然变得幽深,扣着她的下颔,俯身就吻了上去。 段子矜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坐直身体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地方…… 眼看着他连手边的工作都放下了,她立刻推开他站了起来,踉跄中险些摔倒。 男人皱眉,起身扶住她,冷斥:“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段子矜满脸委屈,“你脾气好大。” 江先生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僵硬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的错,不该凶你。不委屈了,嗯?” 段子矜撇嘴,“不行。” 嘴角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这个吃软不吃硬的男人。 江临伸手去抱她,看着她浑身被宠出来的娇气,早已没有几年前那种冷厉凉薄的攻击性,反倒软软的让人心头生暖。 他偶尔也会出神地想,他们还在一起,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 每每在梦里见到几年前的事情,他的心总会被某种汹涌而来的恐慌席卷。 因此格外珍惜,连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见不得。 对于父母一把年纪还恩爱得像新婚燕尔这件事,雪梨早已麻木,自她有记忆开始,就天天被秀一脸。 她见过爸爸在公司的样子,很难想象严厉而冷漠的男人回到家里会因为妻子一点小脾气低声哄很久,好像全世界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在爸爸看妈妈的眼神里了。 她也曾对红枣吐槽说,她觉得自己以后找不到对象了,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比她老爹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红枣听完就笑了。 她从小就是这一辈孩子里最有气质的女孩,虽然长相不如傅靖笙那么明艳完美,可是胜在温雅的书卷气,此刻难得调皮地眨眨眼睛,竟晃得雪梨都怔了怔。 “那商励北呢?”她问。 雪梨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哥从小看你长大,你那点心思,藏得住吗?” 雪梨撅嘴,目光不经意瞥见黑色风衣裹着一身冬日寒气迈进屋里的年轻男人,赶紧站起身来,“银耳你看她,她又欺负我!” 江一言淡淡睨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叫哥哥。” 二十岁的江一言已经很反感别人还叫他小名了。 雪梨见他又顾左右而言他,跺脚,“我就知道你偏心,没人性!” “作业做完了?”江一言仍是那副淡然模样。 雪梨:“……” 她怎么觉得自家哥哥这是在下逐客令呢。 于是又瞄了眼一旁看书的红枣,轻哼一声就上楼了。 待她走后,红枣才重新抬头,前几天的尴尬场景犹在眼前,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银耳,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江一言在她对面坐下,不知是习惯还是出于其他理由,他没有纠正她的叫法,二十年如一日的纵容,“你说。” 红枣的手指捏紧了书页,“我爸想送我出国读书……” 他正在倒水的动作一停,水壶“砰”地一声被男人放在桌面上,俊脸面无表情到了极致,“呵。这是干什么,为了躲我准备逃到国外去?” “不是逃。” “不是逃?”男人弯了弯唇角,笑意锋利而寒冷,一股浑然天成的倨傲和霸道已经被勾勒出隐约的轮廓,“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前天才说完喜欢你,你今天就告诉我要出国?” 孟不悔低头,半晌才道:“傅靖笙喜欢你。” “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江一言冷冷驳斥,嘴角弧度漠然中带着嘲讽,“全天下喜欢我的女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要一个一个对她们负责?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拿她来当挡箭牌!” 话音落定,客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又过了好一阵子,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突然落了阴影,“是不是她去找你,跟你说了什么?” 傅靖笙那个千金大小姐脾气,谁惹了她都没有好下场。 更何况是对待情敌,她的手段一定不会干净。 “你别这样想她。”孟不悔无奈,“她是个好女孩,喜欢你也不是罪过。” “她是个好女孩你非要把她卷进我们的事情里来?”江一言脸上明明看不出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却能让人感觉到英俊而充满张力的线条里处处都是凛冽的怒,“她喜欢我不是罪过,我喜欢你就是罪过了?” 孟不悔抿着唇没吭声,脸色隐隐发白。 江一言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过话,她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男人看着她,冷笑一声:“如果她对我的喜欢真的是你拒绝我的理由,那你告诉我,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 别墅的门口,娇美明艳的女孩抱着刚刚做好的模型站在那里。 像风雪中迷途的旅人,茫然无措。 她看不见屋里的人,却能听到在空旷中那二人交谈的声音。 傅靖笙闭了下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无声地笑出来。 怎么这么巧,来了就能听到这种话? 像带着寒芒的冰刃,一刀一刀往她心尖上扎。 哦。 江一言对孟不悔表白了。 孟不悔还拒绝江一言了。 现在孟不悔要出国,江一言就一盆脏水泼在了她傅靖笙脑袋上。 她忍不住轻笑。 真有种。 一笙无悔003 三个人的感情里,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银耳。”屋里继续传来女孩平静温柔的嗓音,破天荒的露出坚韧,“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来跟你和爸妈说一声。” “孟不悔!” 男人已经很生气了。 傅靖笙在脑海里回忆了一圈,在这么多年的记忆里也找不出他比此刻更冷厉的语气了。 也是。 他对她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哪有什么情绪可言。 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只跟屋里那位有关。 傅靖笙觉得自己应该转头就走,可是紧接着听到了江一言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傅靖笙威胁你了?” 她脚步一顿,白皙的额头皱出清浅的纹路,明眸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 孟不悔道:“我说了,不是。” “是不是你都会说不是。”男人冷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傅靖笙面无表情地踏进了客厅,一眼就找到了正在花房里对峙的二人。 这一辈里,孟不悔最有气质,雪梨最娇柔可爱。 但要说美艳夺人、嚣张跋扈,顶数她傅靖笙一人独大。 她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退,什么叫收敛。 也因着身上这股凌人盛气,连原本那张人称风华绝代的脸,都被衬出张扬锋利的美。 “我说……你们吵完了吗?” 听到门口动静的二人回过头来。 看到她的刹那间,孟不悔紧紧皱了眉,江一言眼里的温度骤然降下来,比外面天寒地冻更让人觉得冷。 “你来这干什么?”男人语气冷漠而紧绷。 傅靖笙从简简单单六个字里听出了一股恨不得拧死她的狠劲儿。 她扬了扬手里的模型,好像根本没在意自己被人强行卷入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还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脏水的事,她的口吻一如寻常:“上次你说你喜欢德国的战机模型,我让朋友给我带了一个回来,想拿给你。” “带着你的东西走!” 傅靖笙心里一刺,还是镇定地走上前去,问:“你不看看吗?这是你最喜欢的——” 男人猛地挥手打落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哗啦啦”的一声,傅靖笙偏头望着地上摔烂的模型。 怔忡过后,笑着阖了下眸子。 她两个星期的不眠不休。 “傅靖笙,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离我远点!” 女孩脸上浮动着笑意,淡淡的,却因她的长相而显得夺目耀眼,“江一言,你跟我发什么脾气?” 她轻轻睐着那边脸色尴尬的孟不悔,“还是说,你的女神要抛弃你远走高飞了,你在她面前表表忠心?” 说着,她又慵懒地笑了,越是慵懒就越是刻薄伤人,“我的一片心血被你弃如敝屣,你又凭什么要求孟不悔接受你的心意?” “江一言,你觉得自己的处境比我强多少?还不都是追不到爱人的可怜虫。” 她眼中明晃晃的嘲讽和同情让男人顿时怒不可遏,“住口!” 傅靖笙看着,只觉得更刺眼,手指紧握,面色无波,“把黑锅都扔给我就能让你心里舒服点?让你觉得她拒绝你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你,而是因为我这个恶毒的女人从中作梗?” “你真挺怂的,江一言。”傅靖笙笑着,又上前一步,不知是不是故意,一脚踏在了地板上的模型碎片上面,走到了孟不悔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江一言对你这一片心意我都感动了,你要是喜欢他就别矫情,大大方方和他在一起,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要是不喜欢他,也拜托你给他解释清楚,这是你们两个的恩怨,我没兴趣给他的失恋背黑锅。” “阿笙……”孟不悔讷讷叫了她的名字,被她犀利的言辞封住了思考能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门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 她在二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匆忙道:“……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了,今天晚上的飞机。” 男人眼里的怒意陡然破碎,变成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慌。 孟不悔低着头,傅靖笙却将这慌乱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手指又收紧一寸,为了做模型而被划伤的伤口疼得厉害了。 江一言猛地握住了孟不悔的手腕,一贯毫不紊乱的嗓音里,竟析出低沉的哀求,“别走,不悔,别走。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慢慢追求你,可是你离开了……” “银耳。”孟不悔淡淡地笑,“我真的不是为了躲你,只是我想读的专业,国外最合适。爱情婚姻都是一辈子的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对我感情这么深,等我五年又怎么样?” 江一言重重一震。 孟不悔还是笑,“如果这五年里你爱上了别人,也不用太有压力。我们这一世缘分够深了,做不成爱人也是一辈子亲人,不用把等待当成责任,到时候再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爱上了别人”几个字时,孟不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傅靖笙的方向。 傅靖笙坦然回望,冷睨着眼前依依惜别的二人,觉得心上漏了个巨大的洞,门外的冷风直直灌进她心里。 她站在这,像个观众,像个永远入不了戏的观众。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说,三个人的感情里,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死去的人会一辈子以最鲜艳的盛开的模样留在他心里,瞬间即为永恒。 哪怕活着的人再美好、再优秀,也无济于事。 那么现在呢。 留下的人,也永远争不过离开的人吗? 孟不悔猝然离开,江一言势必对她牵肠挂肚,又怎么还会看身边的人一眼。 其实这些年来,江一言虽然对她不算体贴入微,但至少她能感觉到他们的距离在一点点靠近。 可是孟不悔这一走……他们的关系又重新坠入冰点了。 傅靖笙想,她倒是希望孟不悔留下来,堂堂正正地和她争一争,而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战而屈人之兵,变成江一言心上永远没有圆满的遗憾,永远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让别人想挖都挖不出去。 一笙无悔004 江一诺,我一定会得到你 红枣离开的那个晚上,江一言没有去送她。 倒是雪梨在机场哭成了泪人,她问她:“你为什么要走,你不喜欢我哥吗?” 孟不悔云淡风轻地笑,“喜欢呀,我喜欢他。” 雪梨猛地抬头,“那你还走?你走了不是在给傅靖笙趁虚而入的机会吗?” “因为我看不懂银耳了。”孟不悔道,“也许他自己也看不懂他自己,三个人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所以我给他五年的时间想清楚。感情需要沉淀,以后你就懂了。” 倘若傅靖笙真能趁虚而入,那只能说明,她和银耳的感情原本就有裂缝。 青梅竹马是最难分辨的感情。 彼此在对方心里占有极重的位置,有时候会分不清到底是占有欲,还是亲情,还是爱情,亦或是,他从小就承诺过的,让她变成真真正正的江家人。 银耳在偏执什么,红枣不懂。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以她对他的了解,她能感觉到,他的有些地方,在变。 而且那些改变……都无一例外的和一个叫傅靖笙的女孩有关。 她心疼,她的确心疼。 她也舍不得离开他。 可若是不让他自己跨过傅靖笙这个坎,孟不悔有预感,她和银耳的感情终将出现问题。 “万一哥哥真的和傅靖笙在一起了怎么办?” 孟不悔轻笑,“你看,你也觉得这样的万一有可能发生。” 雪梨愣了愣,差点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姐,你别这么说,我,我只是……” “嗯,我知道。”孟不悔揉了揉她的头发,失笑,“他们真在一起了有什么不好,不是正好给了你和商励北机会?” 雪梨一下子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商励北喜欢傅靖笙,这是全郁城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果傅靖笙和她哥在一起了,那她和商励北……是不是也有机会了? 雪梨在挣扎中揪了揪衣角,艰难开口:“姐,你和我哥才是一对,不用考虑我。千万别为了让我得到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而放弃了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这不值得,这不值得……” “哦。”孟不悔轻描淡写地问,“你想成全我和你哥、傅靖笙和商励北。那么让你主动退出,你舍得吗?” 雪梨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心脏犹如被人猛地一砸,刹那间疼得错位,“我……” 舍得吗? “傻丫头。”孟不悔展颜笑了,“爱情是自己的事,别天天想着成全别人。你学学傅靖笙,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果断坚定,勇往直前。如果你哥哥真有一天会爱上傅靖笙,那不正说明商励北也有可能会被你撼动吗?” 雪梨茫然望着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飘落的满地白雪,“他会被我撼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孟不悔道,“也许商励北就喜欢傅靖笙那种张扬跋扈的性格,我们江家出来的女儿,难道比傅家还不如?” 雪梨点了下头,“那……那我试试……” 不远处的天边响起阵阵轰鸣,巨大的飞机滑翔落地。 机身上刻着黄红蓝三色的古老徽章,这里是郁城的私人机场,见到各大世家的专机并不奇怪。 可是全郁城有钱有势的企业雪梨基本都能认清,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像是家徽一样的装饰。 孟不悔却无意识地皱了下眉,那三种颜色组成的纹样撞进了她眼底,隐约唤起了她某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们该上飞机了,大小姐。”身边随行的保镖对她道。 孟不悔点点头,对雪梨告别,在她的目送下走进了通道。 另一半,飞机上的白人管家拉开了机舱的门,用恭敬流利的意大利语对机舱里的年轻男人道:“公爵大人,我们到了,是直接回酒店吗?” 男人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刚走出机舱,就看到另一侧的跑道上有一架专机冲入了夜空。 他望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滋生的奇异感。 半分钟后,路易才回神,淡淡道:“先回酒店吧,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把东西都准备好,明天先去会会她父亲。” 江小姐的父亲…… 当年一手将自己堂妹推上圣座的、willebrand家那位传奇一样的le ard先生么。 “是,公爵。” 路易低低地笑,“你知道吗,恩佐?我等这一天等了十七年,十七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江家的一儿一女,一言一诺。 “江一诺,我一定会得到你。” …… 傅靖笙收到朋友的微信赶到day.off的时候,江一言已经明显能看出来喝高了。 别人喝多了会哭会笑,会大声高喊、撒酒疯,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仰着头。 傅靖笙是跑着上楼的,推开门,看到这样的他,脚步忽然就生生刹住了。 有一刹那她握紧了门把手,脑子里空荡荡地想,到底是因为她太喜欢江一言、太了解他,所以才能只凭一眼就看出他的面无表情之下藏着怎样的烦闷,还是因为……孟不悔走了,他的悲伤就真浓烈到藏都藏不住的地步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一言。 别说是江一言对她刻意防备,从来不在她面前坦露情绪,就连江一言身边的兄弟,都没见过他如此颓然的模样。 她用了整整半分钟才消化眼前的一切,视线在江一言身边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掠过给她发微信“通风报信”的家伙时,目光深了深,而后很快又移开,落在江一言右手边第一个男人身上,对方也正皱眉望着她。 “阿笙。”商励北起身,走到她面前,眉头皱得更高,“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傅靖笙没搭言,沙发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看了过来。 傅靖笙一下犹如被人扼住喉咙,她太了解那种视线,那种藏着厌恶的视线。 “谁让你来的?”男人扯动唇角,懒懒的,全是冷漠和嘲讽,“傅靖笙,你在我身边安排了多少人,出来喝个酒也不能安生?” 一笙无悔005 你是不是还未成年? 傅靖笙安静了两秒,嘴角抿出一个笑,“是啊,我就是不想让你安生,就是想分分秒秒缠着你,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江一言原本深沉淡漠的眸光闻言骤然结了冰,身侧的一只手甚至紧握成了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公子身上,只有站在傅靖笙面前的商励北看得最清楚,她唇角含着平静淡定的笑,睫毛却在阴影里颤抖得厉害。 “阿笙。”商励北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浑小子喝多了,别跟他计较,我们先走。” 傅靖笙没理会他,径直走向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坐着,她站着,高度的差距让傅靖笙慵懒的目光莫名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人都走了,你在这里演深情有什么用?给谁看的?还是你觉得,你身边这些人看到你这副窝囊样,会告诉孟不悔她走了你有多伤心,然后帮你想办法劝她回来?” 话音一落,男人漆黑的瞳眸缩了缩。 傅靖笙看到他这一脸被人戳中心事的反应就笑了。 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头发,漫不经心道:“那你这算盘还真是打错了,你身边这帮不解风情的兄弟在你最失意的时候,联系的不是孟不悔,而是我。” 她收起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江一言,她走了,就算看到你这样她会回来,那也是因为于心不忍,而不是因为她喜欢你。你要么有种娶了她,要么有种让我死心,否则我傅靖笙看上的人,我一定——” “哗啦啦”的一声巨响,一个酒瓶猛地碎在了傅靖笙脚下。 玻璃碴飞溅,有一块甚至崩到了她腿上。 傅靖笙惊魂未定,错愕地望着沙发上男人还未放下的手。 酒瓶刚才就是从他手里飞出去的。 “说。”江一言的脸色漠然如常,蜷着身子坐在沙发里,气势却直挺挺地压至每个人心底,令人心生惧意,“接着说。” 周围所有人面面相觑,纷纷在心中叫苦不迭。 谁不知道江公子是什么角色? 全郁城敢跟他叫板的人,也就只有傅家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了。 正常姑娘家追自己喜欢的男人难道不是嘘寒问暖,投其所好,极尽讨好之能事? 正常有点身份、要点体面的男人哪怕被自己不喜欢的女孩追着,不也应该风度翩翩、彬彬有礼地拒绝? 怎么到了傅大小姐和江公子这里,画风诡异得都没眼看了…… “江一言!”商励北紧蹙眉宇走上前来,厉声道,“对女人也下得去手,你他妈真是出息了!” 江一言收回手,看了他一眼,眼神淡而讽刺,“你比我有本事,就别让你看上的女人整天缠着我。” 商励北怒极,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去。 沙发上的男人被他狠狠甩了一拳,心头怒意横生,霍然起身,不甘示弱地还手。 二人瞬间打成一片,包厢里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 商小公子喜欢傅家大小姐,就像是傅家大小姐喜欢江一言一样,是圈子里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他们,也许因为父辈的关系,也许因为男人间的友情本来就纯粹简单许多,即使中间隔着一个傅靖笙,二人也照样情同手足地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其实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必言明的默契,就是二人从来不聊傅靖笙。 江一言不炫耀,商励北不嫉妒,他们的兄弟感情,与女人无关。 众人更是没想到,今天晚上江公子竟然会用这种明晃晃嘲讽的语气一刀捅向自己的兄弟。 也不知道是动了多大的肝火。 先前他只顾喝闷酒,没人知道他心里挤压着怎样的情绪。 此时爆发出来,才知道程度之深,远远超乎想象。 傅靖笙是所有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想也不想就上去拉扯扭打在一起的二人。 商励北见她冲上来,立即收手,可江一言喝了酒,反应比他迟缓些,一拳打中了傅靖笙的肩膀。 她顿时有种整个肩胛骨都碎了的感觉,身子向后一跌,坐在了地上。 “阿笙!”商励北脸色都变了,再没心思和江一言逞凶斗狠,赶忙蹲下去,“伤到哪了?疼不疼,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傅靖笙疼得皱眉,试着活动了两下肩膀,待疼痛缓解,才道:“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不用去医院,我没这么娇气。” 她抬眸看过去,只见江一言站在不远处,也望着她,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可是抽丝剥茧地一缕缕辨认过去,却看不出心疼。 傅靖笙每次对上他这样的眼神都觉得自己是在自虐。 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孟不悔始终没和江一言在一起,她也不会总是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她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很多个瞬间她都想,算了吧,放弃吧,她争不过孟不悔。就算孟不悔对这个男人再如何弃如敝屣,他也不会是属于她傅靖笙的。 她就这么与他对视了一阵,眼里光影明灭,最终站起身来,说:“江一言,你如果是男人就跟我走。” “你要去哪?”问话的不是江一言,而是商励北。 傅靖笙还是定定望着江一言,“你不是认定了孟不悔是我赶走的吗?”女孩眼里没有以往的傲慢与挑衅,风平浪静的,“那我为自己赎一次罪,是男人你就给我个机会。” 江一言闻言,忽然走上前来,抬手攫住了她的下巴,“傅靖笙,你终于承认不悔离开和你有关了是吗?” 商励北见状立马要有所动作,江一言却用一只左手极稳极准地格开他,冷声道:“还想再打?” 江一言紧扣着傅靖笙的下巴,还是能感觉到她在他的手心里,冲商励北的方向摇了摇头,以示阻止。 “你认定了是我做的,我承不承认重要吗?”她问。 江一言低笑,“确实不重要。”他浮动着温淡戾气的俊脸压了下来,酒气也灌进傅靖笙的鼻腔,“那傅小姐你来告诉我,你要赎罪和我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你想用能证明我是男人的方式来赎罪,嗯?” 傅靖笙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这话里直白露骨的含义还是第一时间被她领略到了。 她顷刻间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猛地挥手将他推开,“江一言!” 对方见她气恼,反倒凉凉地笑了,笑里透着嘲讽,在座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家大公子从小就被父母调教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性子,待人接物皆是不远不近、恪守礼节。 可偏偏在这一个晚上,锋芒毕露,寒光乍现。 看来孟不悔的离开对他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打击。 “我跟你走,你最好别做什么下贱到让我重新认识你的事。”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刚刚好够傅靖笙听见。 她握紧了五指很快又松开,手心阵阵刺痛仿佛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最终却还是面无表情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江一言比她还要面无表情一些,无声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要走,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拦。 他到底还是出来晚了些,没和傅靖笙赶上同一班电梯,而傅靖笙也破天荒地没有等他。 当他到了楼下时,只看到酒吧门口,傅靖笙裹着大衣站在那里。 应该是很厚的大衣,穿在她身上,却好像没有分量。 尤其在瑟瑟冷风中,单薄又空洞。 听到脚步声,傅靖笙回头,伸出手,“给我你的车钥匙。” 江一言看着她,冷风吹得他本来就疼的太阳穴更是胀痛,不禁皱眉,“你会开车?” “不然你开?”傅靖笙二话不说,抢过他手指上的钥匙扣,解了他跑车的锁,坐上驾驶座。 江一言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她上车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敞篷跑车的顶棚关上,男人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熟练操作跑车中控系统的样子,薄唇微抿,一语不发。 人和人真的差很多,不悔就从来都是满身书卷气,不喜欢这些诸如跑车、模型一类的东西。 也不知道她傅靖笙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个千金名媛,为什么玩车还玩得还熟门熟路的? 车开上路,江一言才想起问她:“你是不是还未成年?” 傅靖笙熟练地超车并道,抽空不冷不热地答了句:“你现在可以给交警打电话,如果你觉得,我进了局子就能还你清净的话。” 男人闻言,双眉间的褶皱叠得更深,“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别说他没想过这么做,就算他真这么做了又如何? 傅家千金在郁城就算捅破了天,谁敢多说一句话? “好好说话?”傅靖笙咀嚼着他的四个字,无声笑开,“你总不能指望我在被你冤枉还像个圣母一样把你往别人的怀里推的时候,连不想跟你说话这么点微末的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江一言,好处不能都让你占了。” 江一言看了她片刻,余光忽然认出了这条路,是去机场的路。 他的声音骤然冷峻下来,“停车。” 一笙无悔006 比起看不惯,我更心疼 “我是挺看不惯你现在这副窝囊样的,借酒浇愁,打架泄愤,我以为那都是没能耐的怂包才会做的事。”傅靖笙没理他,自顾自地说着,每个字的发音都圆润平稳,“但比起看不惯,我更心疼。” 江一言烦躁地想要动手去抢她的方向盘,脑子里却不知怎么在想,这女人到底为什么能一边摆出傲慢冷淡的姿态一边满口对他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是该用这么冷漠的态度表达的吗?冷漠到他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喜欢他。 街边的路灯将光芒打进车厢,由暗到明的一瞬间,男人的思维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蓦地僵在那里,胸口微微一震。 那一瞬间,江一言看到,傅靖笙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轮廓美好的脸颊淌了下来。 是谁说过,傅家大小姐盛气凌人,嚣张跋扈? 也是,也不是。 是,因为她连哭都无声无息的傲慢,不肯低头。 不是,因为她也会像寻常女孩那般,受伤落泪。 若非在这个闹剧般的晚上他无意间看到了傅靖笙脸上的眼泪,江一言大概还需要很久才能相信,她也曾在青春年少的岁月深深倾心于他。 光芒转瞬即逝,拐了个弯,车厢里又重新暗下来。 江一言抬手捏着眉心,哑声道:“强扭的瓜不甜。”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傅靖笙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你自己难道不是在强求吗?” “我和不悔……” “到了。”傅靖笙踩了一脚刹车打断他的话,“你和她有多般配,有多合适,有多可能在一起,不用说给我听。你直接进去把她追回来,我自己就识相地滚了。” 她说:“我虽然喜欢你,喜欢到足以让我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还是忍不住喜欢你,但这份喜欢还没让我有打破底线的勇气。只要她答应和你在一起,我傅靖笙绝对不再纠缠。” 不当小三,是她的底线。 黑暗中,傅靖笙没侧头看他,男人也半晌没说话。 她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下车追进机场的,也不记得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车厢里多久。 直到车窗被人敲了敲,傅靖笙回过头来,看到站在车门外的商励北。 “你怎么来了?”傅靖笙打开门,车厢里的灯亮了起来。 商励北看着她,语气鲜少的严厉肃穆,“你胡来还有没有个度?才多大就敢开车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会。”傅靖笙淡淡一笑,不在意道,“我只是觉得让一个喝多了的男人开车,出事的几率更大。” 商励北注意到方向盘白色皮套上的血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只见她手心间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的表情更是不善了,目光明暗交错,浮浮沉沉,“你……” 傅靖笙收回手,依旧不以为意,“刚才摔倒不小心按在玻璃碴上了。” “傅靖笙!” 她大大咧咧地笑,“商励北,你发脾气的样子丑死了啊。差不多就得了,今天晚上我心情很差,你别吼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商励北已经明显听出了哭腔。 ——你总不能指望我在被你冤枉还像个圣母一样把你往别人的怀里推的时候,连不想跟你说话这么点微末的要求都不能得到满足。 怎么会不想和他说话呢,只是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让对手看见自己败北后泣不成声的惨象,会更加丢人。 傅靖笙转过头去,机场里灯火通明,在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却能将里面看得清楚。 她一眼就看见了江一言,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两个人正往机场外面走。 是孟不悔吗。 他找回她了,是吗。 傅靖笙胸口一窒,苦意卷入舌尖。 眼看着他们离门口越来越紧,傅靖笙抓紧了商励北的衣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萍,慌张道:“商励北,你送我回家行吗?你带我走,你带我离开这,送我回家行不行?我求你了……” 商励北低头看着她,一股酸涩漫过胸腔。 痛怒交织,他什么都没说,将车钥匙拔下来扔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伸手把她抱下车。 只从江一言的跑车到自己车上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胸前的衬衫就湿了个透彻。 江一言带着雪梨出来时,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自己的跑车上。 车厢里黑漆漆的,没开灯,也不知道傅靖笙一个人坐在里面想什么。 又在偷偷哭吗? “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身边雪梨不停地埋怨,“姐都走了你才来,你知不知道她等你好久!” 江一言开腔,嗓音低沉,冷淡:“我只是过来接你的,和她无关。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走,送别和挽留都没有意义。” 倒是身边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想把他带到机场来。 当他江一言的感情这么廉价吗?被拒绝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还要不管不顾地追逐挽留吗? 很久以后,江一言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明白,是的,他的感情就这么廉价,被她拒绝一次两次三次四次,被她拒绝一辈子,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踏进那场风月情深。 不知缘故,偏偏对她,就是怎么都死不了心。 雪梨也情绪低落,心累得不想说话,拉开副驾驶的车座,没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代驾,回头问:“你喝这么多酒,还自己开车来接我?你就直接说是舍不得红枣姐,我又不会笑话你。” 自己开车? 江一言蓦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对,脸色几不可见地一变,快步走到驾驶位旁边拉开门。 原本应该坐在这里的女孩早已不知去向,风穿过两扇车门,车里空荡荡的冷清。 已经是深夜了。 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六个字。 第二个念头,是他在黑暗中看到方向盘上隐约的血迹时瞳孔一缩,脑子里震出来的一句话——谁的血? 江一言坐进车里,言简意赅道:“雪梨,上车,给傅靖笙打电话问她在哪。” “傅靖笙?”雪梨听到这名字就没好气,手扶着门框没有动,翻了个白眼,“姐一走你就找她,你有没有良心啊。” “江一诺,我叫你上车!” 一笙无悔007 误会成什么样闹得这么劳师动众? 雪梨被他吼得一愣,慢吞吞上了车,看到方向盘上的血迹也是惊悚不已,“你受伤了吗,哥?” 男人没理她,俊脸绷得很紧。 跑车几乎将附近的高架桥上上下下开了个遍,最后才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 傅靖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从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再加上他爹当年混迹江湖的时候,也曾因为那令人发指的洁癖得过一个“鬼见愁”的称号,所以她从来没试过不洗漱不换衣服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这件大多数女孩在失恋时候都做过的事。 哪怕再尴尬再狼狈,傅大小姐也应该是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 她坐在床上皱眉揪着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一会儿让她爹看见,会不会嫌弃死她。 这个念头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她才慢慢想起了另一件事,慢慢地,感觉到胸口被藤蔓绕上,缠紧。 昨天…… 有人给她发微信,说江一言在酒吧买醉,让她快点过去看看。 即使知道就算江一言酒精中毒死在酒吧也轮不到她来收尸,可她还是想也没想就赶过去了。 然后他和商励北打起来了,再然后她开车把他送去机场,最后,他把孟不悔追回来了…… 思及至此,她忽然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是一种明明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进了卫生间才发现,她两只眼睛肿得简直不像话。 草草洗漱了一下,她打开房门下楼准备去吃点东西,刚迈下一级台阶就瞧见客厅里影影绰绰全是人。 傅靖笙第一反应是,她没换衣服,没洗澡,应该立马掉头就走。 第二反应才是去辨别那一屋子人都是谁。 看清了以后,她更想转身了。 商励北,江一诺,昨天在酒吧里见过的一堆狐朋狗友,几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以及坐在沙发上同样面无表情的江一言,当然,还有她爹和她妈。 傅靖笙觉得宿醉的可能不是江一言,而是她。不然她的脑袋为什么一阵阵的疼。 “阿笙。”米蓝在自家女儿刚要转头的时候很是时候地将她叫住,言语间很有上位者的端庄持重,“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傅靖笙心里打了个寒颤,老老实实地道:“在家里睡觉。” 怕妈妈不信似的,她还指了指商励北,“他送我回来的,你问他。” 商励北亦是觉得头疼。 几家长辈里除了段姨就属蓝姨最不好惹,那脾气分分钟能飙上天去,“蓝姨,我已经说了我昨天晚上确确实实是把阿笙送回来了。她那时候累得很,不像是会出门的样子。” 可偏偏家里保姆没看见,傅言和米蓝又明显不是那种会在家里装监控展示隐私的人。 傅靖笙每天出门前卧室门都会锁上,除了她自己,连保洁阿姨都没有钥匙,平时的清洁工作都是她放学以后亲自盯着别人做。 “你在房间里为什么不开门?”说话的是雪梨,一双眸子里全是血丝,“故意让人担心刷存在感吗?” 傅靖笙,“……” 她要是听见有人敲门可能会不开门吗? 哦,也有可能,她起床气蛮大的,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看起来江一诺也是急得不像样了,否则傅家的长辈还在场,她绝对不会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 而沙发上,另一个自始至终都没言语过的男人,静静坐在傅靖笙的余光里,哪怕她没有正眼看他,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接收到他目光里并不友善的审视和怀疑。 她揉了揉太阳穴,商励北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走上前来托住了她的手肘,“阿笙,是不是不舒服?再回去睡会儿,这里没什么事,都是误会。” 雪梨望着那一幕,心里刺了刺。 傅靖笙懒洋洋地冲商励北摆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扫视了一屋子人,又仰头看着他,嘴角僵硬地翘了起来,“误会成什么样闹得这么劳师动众?我睡个觉也得罪人了?” 傅言抿了口茶,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对身旁的女人道:“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说完,又看向身穿制服的几位,“昨晚是虚惊一场,劳驾各位了。至于我女儿无照驾驶的事……” 几人立马会意,“三爷客气了,多大点儿事,我们来也不是为了追究大小姐开没开车,而是因为担心大小姐的安危。既然大小姐平平安安的,那我们也就先回去执勤了。不过……希望大小姐以后还是能遵纪守法,成年拿到驾照之前,车还是别开了。这次没出事是万幸,假如真出事了,我们对上头也不好交代事小,三爷和米董事长心疼事大啊!” 傅靖笙听到“无照驾驶”四个字的时候,眼皮一跳,抬头正见米蓝脸色不善地瞪着她。 就连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老爹脸上的笑容也都寒意湛湛的,“你们谈完以后,你到我书房来一趟。” 说完话,傅言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就把米蓝一起带走了。 傅靖笙坐在沙发上,望着毛绒绒的拖鞋鞋尖出神。 从刚才他们的交谈里,她大概能猜到,是有人以为她出事了,所以找到家里来,还报了警。 商励北应该是说过她回家了,但其他人敲门她没有开,才导致了这一场闹剧,交警调取监控录像还原现场的时候还不小心把她无照驾驶的事给捅了出来。 可是这来来去去……又和江家兄妹有什么关系? 江一言会来看她,她都觉得牵强,更何况是从头到尾面都没露过的江一诺。 一上来就跟吃了三斤火药似的,她又是哪里得罪这位小公主了? 刷存在感……又是什么意思? 客厅里气氛如冰窖般沉默,傅靖笙亦是不想多言,“昨天晚上的事,你们也看到了,是一场误会。害你们担心了,很抱歉。没有其他话说,我就先上楼了,我爸还在楼上等……” “你们都出去。”一道沉峻的嗓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傅靖笙的神经纤维霎时间被人抻直了,凝眸望过去。 一笙无悔008 脑子长回来了?不接着骂了? 狐朋狗友们也是会看眼色的人,江小公子开口了,他们哪敢有二话。立马作鸟兽散,原本还显得拥挤的客厅里只剩下四个人。 不知是不是傅靖笙的错觉,她竟然觉得只剩四个人的时候,比刚才一屋子人还让她喘不过气。 “励北。”沙发上的男人又一次开口,这次点了商励北的名字,“替我送雪梨回家,她一晚上没休息,下午还要上课。” “哥!”雪梨看了眼傅靖笙,又看了眼自家哥哥,分明是想说什么阻止他们独处的样子。 江一言不动声色地扫来一眼,“或者我送你回去,我自己再过来,你选一个。” 言念君子,其温如玉。提到郁城的江小公子,谁都会想起这八个字,无论是对谁,他都很少会动脾气。 但就是这样的人,一旦动起脾气来,谁都拦不住。 雪梨知道他说到做到,与其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去再回来,倒不如……让商励北……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期期艾艾地望向身旁僵直站着的男人,“商励北,你要走的话,带我一起?” 商励北自然是不会拒绝好友的妹妹,只是在傅靖笙面前,雪梨不会是他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人,“阿笙。” “你先回去吧。”傅靖笙叹了口气,他知道商励北在担心什么,这种一看就很有问题的时候,她也很不愿意和江一言独处。 可,她同样也骗不了自己,再怎么不愿意,深处却也有那么一丁点微弱跳动的情绪一直搔着她心,有些疼,有些痒。 “这里是我家,我爸妈就在楼上,不会出什么事的,你送雪梨回去吧。”她的语调淡淡的,听在商励北耳朵里莫名熟悉。 就像是昨晚疲惫至极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展现出的那个不自觉寻求保护的样子。 所以她回家的时候刻意回避了佣人和父母,所以除了他根本没人知道她真的回了家。 虽然关心则乱,但是以商家和傅家的交情来讲,商励北说话,傅言夫妇肯定是会信的。 但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道从哪横空冒出来的江一言,笃定了傅靖笙就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发泄情绪了。 他那个人,继承了江家经商又从政的血统,说话总是留白三分,温温淡淡,不带个人感情色彩,也从不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妄下定论,大约是怕被对手抓住把柄。他很少有什么时候会把话说死,所以当他顶着满脸掩饰不住的暴躁一口咬定傅靖笙就是失踪了的时候,连蓝姨都想也不想地信了。 所以,才又有了后来这一出闹剧。 商励北垂眸看着她过于白皙,像是没什么血色的脸,沉声道:“我先送雪梨回去,有什么事,你再给我打电话。跟傅叔好好说话,别顶嘴,知道吗?” 傅靖笙安静听完,难得乖巧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商励北没觉得哪里有异,倒是对面沙发上的男人望着这一幕,邃黑的眸里无声卷上一波浪潮,很快又褪去。 商励北和雪梨走后,傅靖笙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心跳是失衡的。 她用了好一会儿功夫平衡自己的情绪,再转头时换上一脸慵懒妩媚的笑,还没开口,就骤然被男人放大的俊脸堵了个正着。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不知何时已经欺身到她眼前,“傅靖笙,告诉我你昨天去哪儿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近,他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毫无保留地落尽她的瞳孔里。 傅靖笙的心跳又一次被打乱,脑子里仓惶地处理着他言语中传递而来的讯息,过了半天,才讷讷道:“我说过了,我在家,睡觉。” 男人放开她,嗓音是连她都能轻易听出来的阴沉,“在家睡觉还穿着昨天晚上的衣服?” 这件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她爹是出了名的洁癖,她又从小娇生惯养,说是睡觉忘了换衣服,别说是江一言,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是在撒谎,还是很不着调的那种谎。 可是,傅靖笙稍稍撤开一点之后,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嘴角扯开一丝丝淡漠的弧度,“你不也一样?” 半斤八两,又何必对她斤斤计较。 “我说过我回家睡觉了?” “大晚上你不回家睡觉还能干什么?难不成是孟不悔回来了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彻夜联欢吗?” 后半句话她几乎是有点控制不住地喊出来,心里的烦躁不停往外冒,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擦了下眼睛。 眼角干干的,眼睛还肿着。没有预料中的眼泪掉下来。 傅靖笙顺势攥紧了手,身后传来沉冷的声音:“谁告诉你不悔回来了?” 她一怔,转过头来,看到男人那张紧绷到没有表情的脸,每一笔鬼斧神工的线条都显得格外凌厉。 见她发呆,江一言眼里的温度更是不断地往下降,“你以为她回来了,所以自己跑出去一晚上哭成这个鬼样子?” 傅靖笙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这么多年,已经是偏执得没救了,可是在这个男人的偏执面前,她真的只有一种甘拜下风的感觉,到最后都荒唐地笑出声来了,“江一言,你能不能别在那自说自话了?你觉得我跑出去我就非得跑出去?退一万步讲,我就算真跑出去彻夜未归,我爸我妈都还没质问我,轮得着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甲……” 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言语一下子卡在嗓子里,眸光也渐渐变得不可置信。 他刚才说——以为孟不悔回来了,意思是,孟不悔其实没有回来? 昨天在机场她看到的人,不是孟不悔吗? 所以,雪梨说她闹失踪刷存在感,他说雪梨一晚上没休息…… 是因为他昨天带着雪梨,找了她一整晚吗?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傅靖笙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江一言看到她的神情便也懂了她在思虑什么,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淡淡问:“脑子长回来了?不接着骂了?” 一笙无悔009 现在孟不悔走了,我有没有机会? 傅靖笙偏着头,不肯跟他对视,他的目光像两道火焰,烫得她皮肤都疼。 过了很久,她抿了下唇,“我真的哪里都没去,不信你让佣人去看我卧室……我在里面睡过的。” 江一言不冷不热地睨着她,听到这句话转身便往楼上走去。 傅靖笙懵了整整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要去做什么,立马红着脸惊叫一声追了上去,“江一言,你站住!” 男人的步调有条不紊地在她房间门口停下,手掌搭在门框上,睿智冷静的黑眸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一扫,便将屋子里的一切收入眼底。 目光定格在床头的什么东西上时,他整个眉峰都蹙了起来,“傅靖笙,你昨天晚上是嗑药了吗?连佣人敲门都听不见?” 傅靖笙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卧室,一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药瓶扫了进去,心里虚得厉害,坐在被褥凌乱的床边,低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 她不懂,江家对这样的东西,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厌恶情绪。 江一言那时候已经两三岁了,在他的记忆里,有那么一两年的时间,父亲都是靠着各种各样的药瓶度日的。 每次母亲看到,都会大发雷霆。其实无论旁人怎么说他母亲脾气不好,性格骄纵,他都没有太过真切地体会,因为在父亲身边的时候,他母亲会害羞会脸红会嗔怒,像个少女般情绪都写在脸上。 直到现在都是。 唯独发过那么几次脾气,让他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点传闻中“盛气凌人”的影子,就是因为父亲偶尔在夜里吃药。 后来她怀着雪梨的时候气得离家出走了一次,父亲急得快疯了,她回来以后,父亲将她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遍,板着脸不肯和她说话。所以母亲整整一个下午滴水未进,最后到底是父亲最先熬不下去,好言好语地哄她吃饭,答应把舅妈给他的药处理掉,这才作罢。 那次就连舅舅和舅妈都被从美国叫了回来,坐在沙发上乖乖听训。舅舅也就罢了,好歹是母亲的弟弟,可是舅妈比他们大了好几岁,一样大气也不敢出,最后母亲训得差不多了,她才倒了杯水,坚决保证:“以后我绝对不瞒着你私自给江临开药,那是我走之前给他留着以防万一的。谁知道他这么没出息……” 一场闹剧,闹得鸡飞狗跳。 江一言的眸光拉远了些许,望着她窗明几净的卧室,回忆撞入脑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懂了。 懂了自己为什么对离家出走、彻夜不归这样的字眼深恶痛绝。 懂了他作为经历过那场闹剧的人,比旁人更加无法接受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有些故事就算长辈们有意隐瞒,他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父亲和母亲年轻的时候分分合合了几次,最后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父亲的精神状态差得出奇,只能靠这些药物维持睡眠。 可是傅靖笙今年才十五岁。 她心里到底装了多沉多重的事。 傅靖笙一看他那张讳莫如深的脸就知道他又误会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难得不想跟他发脾气,“你别想太多,没有那么复杂。就是昨天太冷了,我有点感冒,头疼得睡不着,屋里没找到感冒药和消炎药,又不想大晚上去打扰楼下的帮佣阿姨,所以自己吃了两片安眠药而已。” 所以她没听见别人敲门。所以她今早整个人起来都恍恍惚惚的。 男人的目光并没因为她的解释而回暖多少,眉头反而拧得更厉害,“你昨天哪里受伤了?” 他的方向盘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红色,是血迹无疑,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下意识以为她出事了。 傅靖笙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问题,“我?我在家睡觉受什么伤?”过了好半天她才想起来,举起两只爪子朝他比划了一下,“你说这个吗?” 手心里确实有深浅不一的划痕,不过一晚上时间过去了,早就止血了。 “怎么搞的?”男人迈开长腿走了进来,在她的手要缩回去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就这个样子开车?” 怎么搞的?傅靖笙看着他那张阴沉得几乎拧得出水的俊脸,轻描淡写道:“不小心伤的,没什么大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又沉沉看了她半晌,这才松了手,终于放弃与她纠缠这些,提起了另一件事:“傅靖笙,以后别再找人盯着我。” 她什么时候找人……傅靖笙脑子里忽然冒出昨晚给她发微信叫她去酒吧的人,呵,他以为那是她在他身边埋的探子吗? “我是喜欢你,但也没兴致把好好的恋爱谈成谍战片。江小公子与其来警告我,不如好好劝劝你的心上人怎么讨你兄弟们欢心,毕竟一段成功的恋情,也需要得到身边人的认可。” 她的眉眼弯弯,不施粉黛,却有种其他女人再多风华也盖不过去的青春娇媚,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江一言很快意识到,她又在不知不觉间套上了那层女战士一样充满攻击力的铠甲。 就好像刚才的心平气和都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不悔不需要他们认可。” 傅靖笙的眉骨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心里的烦躁被她很快压抑住,“你走吧,我爸还要找我谈话,我不送你出门了。”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跟他说话倒还不如去她爹那儿挨骂强? 江一言沉着脸,道:“随你。” “等等。” 他刚迈出一步,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江一言,你别转过来,别看着我。这样就好,我只问你一句话。” 谁也看不见谁的脸,江一言甚至无法分辨她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语气。 呼吸都扯得很长,像是踏上战场前的自我鼓励,又像是深深远远的叹息。 下一秒,听见她的问题,他就懂了,她为什么不让他转身—— “我只问你,现在孟不悔走了,我有没有机会?” 不让他转身,因为骄傲的傅小公主,她从来不会让人看到她示弱的样子。 顿了顿,傅靖笙又握紧了拳,低声将嗓子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关,“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机会,你告诉我,我有还是没有?” 一笙无悔010 二十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江一言没回头,唇齿间淡淡的语调,像是陈述着一个平静久远故事,“我从一出生就和她在一起,我们的感情到现在已经持续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什么概念呢。 傅靖笙今年才十五岁,她怎么会懂二十年的概念。 就算她爱他到此生尽头,江一言对孟不悔的感情也永远比她多五年。 那五年,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追逐填补上的空缺。 傅靖笙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心头轻轻一颤,有些发麻,“就算她不喜欢你?” 男人“嗯”了一声,鼻音厚重深沉,像他不可动摇的决心。 可听在傅靖笙耳中,却带了点微不可觉的落寞。 她一下就笑了出来。 江大公子是真正的名门之后,权势财富与生俱来,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原来他也有爱而不得的人和掌控不了的事。 虽然这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但傅靖笙还是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听到她的笑声,江一言脸色沉了沉,回过头来,冷声问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傅靖笙单手托着后脖颈,转了下睡得僵硬的脑袋,黑色的长发自然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前背后轻轻摇荡。 这动作过于居家,无形间透着亲昵。 江一言下意识排斥这种亲昵。 他皱着眉头,盯着她的动作,“傅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你举止这么轻浮随便,像什么样子。” 傅靖笙一下顿在那里,眸子微微睁大,表情看起来哭笑不得。 “我说江大公子。”她的头还保持歪着的角度,“你就算讨厌我,想见缝插针地奚落我,这个借口也有点太说不过去了。我昨晚没睡好,脖子落枕了揉一揉都叫轻浮随便?是不是你们江家人每天早晨一睁眼都是仪表堂堂衣冠楚楚穿西装打领带的?” 有毛病吧。 她刚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就听江一言冷冷说:“不悔就不会这样。” 刚缓口气的心猛地又被一剑刺中,傅靖笙板正了头,脸上的笑容也散了。 她突然有些理解江大公子这莫名其妙的不高兴是哪里来的了。 女孩不点而朱的唇瓣轻轻扯着,却不是在笑,“她当然不会这样,但不是因为她是众口相传的气质淑女,而是因为你,江一言,你还不够格让她这样。我不相信哪个姑娘每天24小时都精致得像个洋娃娃——哦,外头也是这么评价我的,不过江大公子你觉得我是吗?” 她眯起眼睛,眼神里沁出几分犀利薄凉,不轻不重的语气更像是要戳破什么,“她对你彬彬有礼,谁让你不是她亲近信任的人呢?人家不愿意把懒散随便的一面展现给你看。”她耸耸肩,“仅此而已。” 江一言又不是傻子,他没道理不懂。 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懂得,所以才会在比较之下,格外痛恨她傅靖笙的亲昵。 ——连一个外人都能对他这般信任,他的心上人却把他当外人,啧啧,想想都扎心。 “还有,我仔细想了想。”傅靖笙不顾对面男人布满阴霾的脸色,保持着同样的语速道,“你从一出生就喜欢她又怎么样?我也从一出生就喜欢你,你所谓的二十年,只是因为你比我多活了五年,不能说明什么。” 江一言怔了几秒,心头扩张的戾气就这么猝不及防被她后面几句话堵在了胸口。 宛如在硬邦邦的怒意里塞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不伦不类的。 他英俊好看的眉头缓缓蹙起,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冷漠,“你喜欢我什么?” “那你喜欢她什么?”傅靖笙想也不想,信口反问。 江一言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无论他怎么针对她,她都能原封不动地把皮球踢回来。 他脑子里又出现了那日她讽刺傲慢的面孔,和那句“还不都是追不到爱人的可怜虫”。 这话在他脑海里不停回荡,嗡嗡作响。 江一言的拳头松开又收紧,反复半晌,他却笑了,“不,你错了。” 他在傅靖笙疑惑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开口,每个字都平缓有力,带着入木三分的劲道,狠狠扎进谁的咽喉,“我和你不一样。至少我很清楚,不悔心里没有别人,她对我也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她临走之前让我等她五年,你觉得我等不到她回心转意?” 傅靖笙的脸“唰”的变了色,连嘴唇都被她咬得发白。 一股冷意从心头滋生出来,在血液里结出冰凉的霜,她无法动弹。 “怎么不说话了?”男人脚下朝她迈了一步,淡淡睨着她,“你不是挺能说的,嗯?” 他身上秘而不发的气势,如一望无际的海水,平静深邃、容纳百川。 随着他朝自己靠近这一步,傅靖笙渐渐有了沉入海底,呼吸不上来的错觉。 男人继续道:“希望到时候傅大小姐能信守承诺,少做纠缠。毕竟我们我们两家交情匪浅,不该因为你对我错误的感情闹得剑拔弩张,失去应有的体面。” 低磁平稳的嗓音灌入傅靖笙耳中,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吭声。 江一言略一低头,就能看到女孩纤长的睫毛在颤抖。 像是暴风雨中扑扇的蝶翼,无力又慌张。 他微一皱眉。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不过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而已。 就算平时再怎么嚣张跋扈,能承受的伤害和打击,又能多到哪里去呢? 同情和懊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转眼,江一言便见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多谢江大公子的告诫,我认真记下了。”女孩眉眼间遍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夺目张扬,仿佛刚才的虚弱,都是假象,“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人过得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傅靖笙愿赌服输,认赔杀出。” “但是在那之前。”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放弃。” 江一言被她眼里孤注一掷的坚决震住。 愣了片刻,他沉下脸来:“我回去了。” “慢走不送。”傅靖笙一屁股坐回床上,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还真没有要送他的意思。 男人密不透风的黑眸中无声散开晦暗的浓雾,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转身离开。 一笙无悔011 你的人生无论输赢,都要风光体面 他走后很久,傅靖笙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直到她老爹站在她门口,抬手象征性地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两下,屋里的女孩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这一看不打紧,傅靖笙简直被他爹眼中的嫌恶和冷怒吓得打了个哆嗦,“爸……” 她“嚯”地从床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不停的绞着,“我,我错了……” “这是道的哪门子歉?”男人望着她,不动声色地问。 “你让我去书房找你。”傅靖笙低着头,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作风,看起来非常的温良恭俭,“我不小心忘了。” “就为这个?”傅言淡淡道,“我不是过来找你了?一样的。” 傅靖笙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男人脸色虽然未见好转,但确实不像是因为这个生气的模样,她心一横道:“想怎么罚我,爸你直说吧。” “连自己哪里错了都不知道,就想来讨罚。”傅言唇角冷冷清清地扬起一个弧度,眼中却无甚笑意,锋利得出奇,“告诉过你多少次,不准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记不住?” 傅靖笙:“……” 原来是洁癖症又发作了。 真是天大地大也大不过她爹一身的毛病。 她立马乖乖表态:“我这就让人换洗消毒,下次不会了。” “嗯。”傅言这才颔首表示满意,“说说昨天晚上。” 傅靖笙顿时就蔫了,无力地眨巴着眼睛,“我也是心急才会开车上路,我保证,以后绝对——” “保证的话去和你妈说。”男人漠然打断了她的话,“我关心的是你为什么无照驾驶。” “……”傅靖笙突然觉得生无可恋,和她妈说?她妈那个暴脾气,不撕了她才怪。 听段姨讲,她妈妈以前性格可好了,像什么“温柔无害的小白兔”,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一夕骤变,变成了现在这个张扬冷锐的样子。倒是她爹,年轻的时候据说谁都畏惧三分,现在却成了24孝的居家好男人。 人性真是可怕啊。傅靖笙在心里感叹。 “傅靖笙。”男人慢条斯理地念着她的名字。 女孩惊醒过来,只觉得这不轻不重的三个字比这两天江一言明晃晃的怒火加起来还要可怕无数倍。 那是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威压,是一种不具名的阴郁。是一种在长久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深镌在骨子里的,冷淡的锋芒。 她突然就信了,他爹年轻的时候,应当真是让人退避三舍不敢轻易开罪的角色。 “我在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傅言问。 傅靖笙觉得这种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说谎,于是她坦然道:“我不想说。” 傅言猝不及防地一愣,气笑了。 真不愧是他女儿,不敢说谎的时候还能直接拿“我不想说”来搪塞他。 “出息了。”他眯眸打量着她,“那就说说你为什么无照驾驶。” 傅靖笙如实回答:“昨天江一言喝多了,我看他好像挺舍不得孟不悔的,所以就带他去了趟机场。” 傅言扬眉,有点意外的样子,“喜欢他,还把他往别人怀里推?” 傅靖笙想了想,总觉得和自己老爹谈感情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实话实说:“他那种人,认定的事情就很难改变。我虽然不会放弃,但也不认为自己的赢面很大。老实说,我真的挺讨厌这样时时刻刻悬着心的感觉,早点有个结果也好。” 早点有个结果也好。 不管这个结果,是好是坏……吗? 傅言沉默地望着女孩脸上泄露出来的一丝疲倦,眉峰缓缓皱起。 他傅家的女儿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十五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怎么他妈就能让一个混小子欺负成这样? “江一言性格坚韧,但也骄傲。”傅靖笙分析起人性来,没有一点十五岁女孩天真纯洁不谙世事的样子,反倒意外的通透,“就算他对孟不悔抱着再大的势在必得的决心,也抵不过孟不悔这么一次次的退避和拒绝。把他让给自己的情敌五年,我也不知道该说孟不悔勇敢还是傻,总之,她真的挺敢赌的。不过这次,她好像有点玩大了。” 以江一言的骄傲,他肯定不会追到意大利去。 只要她比江一言更坚定,少一些无所谓的骄傲,这五年就是她最后靠近他的机会。 傅言眉头不见舒展,静静看了她半晌,道:“我和你妈都不看好他。” “是吗?”傅靖笙扬眉,“我怎么听段姨说,我小时候你们天天上赶着要把我塞进江家当媳妇呢?” 傅言:“……”段悠倒是个口无遮拦的,怎么什么都跟小孩子说。 那时候确实是这样,但后来他们渐渐发现了江一言和孟不悔之间的情感。 江临和段子矜对此不是很满意,可儿子毕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们便也随他去了。 男人最后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就算我不待见他,你想做什么我也一样不反对。不过你不要忘了,你是傅家的大小姐,你的人生无论输赢,都要风光体面。” 傅靖笙听懂了父亲言外之意,点头,“我记住了。” …… 孟不悔走的第一年,江家出了件大事。 和傅靖笙同龄的雪梨被来自意大利的古老家族继承人路易·美第奇提了亲,路易公子似乎有意将自己的决心昭告天下,很快,整个上流圈子就全都听说了这件事。 沉稳内敛的江教授时隔多年终于又大动了一次肝火,据说路易公子是被他家保镖拿枪抵着脑门轰出去的。 好巧不巧的,傅靖笙就目睹了那一幕。 那天她刚好放学,来找江一言,远远就看见一大堆进口名车把江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家司机只好把车停得稍远了些,傅靖笙一下车就看到一个长相俊美的外国男人站在江家门口,面前的几个黑衣保镖手里都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他的眉心,江一言也双手抄袋立于门前,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一笙无悔012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傅靖笙看到这个场景,当时就懵了。 不同于传说中的狼狈,那个男人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中,依旧从容优雅地行了个礼,却因着他脸上冷淡的慵懒而显得十分做作。 “我以为只有那个女人会对前来做客的人这么残忍。”他的目光隔着一众保镖落在后面气势惊人的男人身上,不以为意地笑,“原来这是你们江家祖传的待客之道。” 傅靖笙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她当时甚至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江一言为什么发了这么大脾气。 她只看到江一言直接从自己保镖的腰间掏出一把枪,隔空对准了他,让那人面临的危险程度顿时增加了几倍。 ——江大公子的枪法,那是在枪林弹雨真刀真枪的实战里练出来的。 “站着走,还是躺着走。”江一言面无表情道,“我数到三,告诉我你的选择。如果意大利的医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我劝你最好别拿自己的命来挑战我手里的枪。” 傅靖笙大惊失色,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生在万千娇宠中的女孩没见过这种阵仗。 但她隐约明白,在这种地方明目张胆的动枪,真出了什么事,不光是他,连他爸爸都要跟着受牵连。 “一。”男人开始计数了。 傅靖笙来不及思考,猛地拔腿冲进了人群。 “二。” 傅靖笙不顾周围保镖们诧异错愕的眼神,也没看到她路过那个外国男人身边时,他墨绿色的眸间一闪而逝的幽光。 一道旋风刮过,江一言甚至没看清女孩是怎么扑进他怀里的,就这么被她撞了个满怀。 “住手!”傅靖笙不假思索用手掌堵住了他的枪口,喘着气问,“你要杀人吗江一言?” 男人怔了两秒。 认出是她,俊脸瞬间就冷肃下来,眼里渐渐析出阴翳的光影,“是又怎么样?” “怎么哪里都有你?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记得住,少来干涉我的事。”他缓缓吐着字,有什么凌厉的气场撕破了他一贯温和平静的外表,似冷峭的剑锋陡然出鞘,让傅靖笙一瞬间有种自己暴露在他目光里的皮肤被割出了一道道血口的错觉。 她怔怔看着他,同样的,江一言也在审视她。 别人都当她傅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艺高人胆大,只有江一言离她最近,看清了她苍白的脸蛋,微缩的瞳孔,满脸惊魂未定,因为胸膛在起伏连声音跟着颤抖。 她在害怕。 可她的手却像是稳稳黏在了枪口上,怎么也不肯挪开。 江一言轻轻眯起眼眸,忽然想,她从小就是这样,表面凶悍,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可又偏偏,是真的胆大包天,次次都敢和他对着干。 “你不能杀人。”傅靖笙怕极了,还是努力深呼吸,故作镇定地重复这句话。 “傅靖笙。”江一言除了眼角压紧以外,整张俊美的脸都是面无表情的,“你觉得,如果我想杀他,光凭你这只比纸厚不了多少的手挡在枪口,能拦得住什么?” 傅靖笙脑子一空。 不远处,路易瞧着这一幕,嘴角弯起似有若无的弧度。 这女孩叫傅靖笙? 可真是漂亮。 并非东方女人千篇一律的温婉含蓄,而像是惊尘一剑落九霄。气势如虹,美得几乎伤了他的眼。 任何人见到她第一秒钟都会被她剥夺注意力。 她呢,就那么高高在上妩媚冷艳地看你一眼,便能教你心悦诚服,甘愿对她俯首称臣。 路易想,若江临那个老顽固实在不肯将爱女嫁给他,这个叫傅靖笙的女孩,倒也配得上他。 正想着,忽然对上了江一言不知何时冷冷投过来的视线。 啧。 路易唇角一压。 这是个什么眼神? 嘲弄,讽刺,仿佛在问:见色起意,就你这样,也配惦记我妹妹? 可是他再一观察,又觉得,除了嘲弄和讽刺之外,江大公子眼底还涌出了层层叠叠冷厉的杀机。那是和江一诺绝对无关的情绪,至少方才江一言轰他出来的时候没有——也许是有,但还在男人可以控制收敛的范围之内,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那这突如其来的杀机是为了什么,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路易挑了下眉,开口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我叫路易,今天承了你的情,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江一言眸色漆黑,像一滩搅不动的死水,水面无波,深处却暗流汹涌。 傅靖笙听了这话呆了呆,回过头,惊讶道:“你会说中文?” “一点。”他微笑。 傅靖笙毫不夸张地说,她被那个男人的笑容晃住了。 这大概就是白种人的先天优势,五官生来立体。江一言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统都已经英挺深邃得不像话了,路易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傅靖笙很快收起失神,恢复往常的雍容傲慢,漂亮的眼睫低垂着,嗓音轻懒如烟,“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打算怎么登门拜谢?” 路易看了眼江一言,嘴角笑意更深,“打听你的身份有什么难的?用不了十分钟。” 他顿了顿,说:“全世界的女人,能美到你这个份上的,”他张开双手,“十根手指就数得过来。” 傅靖笙一愣,罕见地脸红了一下,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她皱着眉别开视线,脸上还是有些燥热。 从小到大多少人夸过她长得好看,却没人能在说得油腻的同时,不让她心生反感。 怪不得说意大利人调情的天赋都写在血统里。 路易说完,恭敬谦卑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他是背过身走的,漫不经心的,把整个后背毫无防范地露在数不清的枪管中。 傅靖笙登时就乐了。 好狂妄的人。 这不是在朝江一言挑衅么——有本事你就开枪。 “还看。”身后的男人冷不丁地冒出两个字。 傅靖笙回过头,发现江一言的眉头蹙得像座山,表情也沉郁可怕。 他每个字都带着不常见的咄咄逼人,径直扔在她脸上,砸得她双颊生疼:“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知道他是什么危险人物你就和他聊,聊得还挺开心?” 一笙无悔013 送的礼物是越来越廉价了 那个叫路易的男人看似温和无害,手里染的血恐怕比她这辈子喝过的水都多。 他的性格就像当初的傅三爷,手段却更为阴狠毒辣,没有原则也没有底线。 傅靖笙被江一言怼得半天回不过神,她“啊”了一声,慢吞吞道:“什么危险人物?再危险不还是被你拿枪指着没脾气么……” 女孩的声音很小,和自言自语没有差别,因此听上去也没有平日里那针锋相对的气势,反而低低软软的,像是被轻柔力道拉长未断的棉花糖。 这话说到底还是在呛他,却不知为什么,男人听了以后,乌云盖顶的脸色竟稍稍见晴了些。 虽然大体还是冷漠萧索的。 “你又知道了。”江一言几不可闻地冷嗤一声,黑眸沉沉盯着远处一辆辆驶离的车,收起手里的枪,顺手扔回保镖手里。 保镖吓得够呛,赶忙抬手去接,动作慌张又滑稽,生怕不小心走火。 可他接过枪看了两眼,却发现,这枪一开始就没拉开保险栓。 所以刚才大少爷没有想动手的意思? 路易公子……难道也知道? 若当真是彼此心知肚明,那方才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啊? * 傅靖笙回车里拿了趟东西,江一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边,她自己熟门熟路地进了江家别墅,佣人知道她身份,也不敢拦她。 她进去就瞧见段子矜坐在沙发上泡茶,袅袅的茶香伴随着水蒸气从她白皙纤细的指尖涌出来,像是她一手织就了轻烟淡雾。 段子矜保养的一直很好,她的年纪都长在了眼睛和气质里,脸上并看不出什么痕迹,人到中年,依旧美丽端庄。 “妈。”江一言一进门就规规矩矩地唤她。 段子矜拨了下头发,刚要答应,目光越过他却突然看到了傅靖笙,微笑,“阿笙来了。” 傅靖笙也收起往常的张扬放肆,非常乖巧地走上前来,“段姨。” 段子矜看了眼楼上书房紧闭的房门,估摸着茶的火候到了,沏了一杯,想端走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问:“阿笙喝茶吗?还是果汁?不要客气。” 傅靖笙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十分善解人意道:“您忙您的,我要喝什么一会儿自己去厨房倒,不会跟您客气的。” 江一言冷眼看着女孩和自己母亲谈笑风生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把她这乖巧的样子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心里更是不耻。 傅靖笙倒是懂得怎么哄长辈开心。 也难怪,她父母都是执掌着娱乐圈半壁江山的人物,那口大染缸里可谓是泥沙俱下、五彩纷呈。傅靖笙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虽然在食物链的顶端,不必弯腰讨好谁,可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也让她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不悔在这方面要是有她一半灵巧,爸妈应该会更喜欢她。 段子矜是过来人,但也不妨被小女孩的活泼明朗哄得眉开眼笑,“好,那你们聊,我先上楼了。” 江一言的心思总算从女孩身上收回了些,皱眉道:“人已经赶走了,爸还在生气?” 段子矜无奈,看了眼傅靖笙,似乎难以启齿,可是转念一想都不是外人,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在江家那是人人疼人人爱,哪怕她说要天上的星星,你太爷爷都能拿拐杖给她敲下来。这路易是哪里冒出来的混小子?上来就说要娶你妹妹,你爸能不生气吗?” 傅靖笙听呆了。 娶他妹妹?江一诺啊? 她回忆起刚才那个妖孽又邪气的男人,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和江家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不像一路人。 忍不住“扑哧”一声轻笑。 段子矜没听见,江一言却第一时间看了过来。 冷漠寡淡的黑眸里蓄着鲜明浓烈的警告。 傅靖笙马上收起了笑容。 而后听江一言对段子矜道:“他是在生路易的气,还是在生姑姑的气?” 段子矜知道儿子是随了江临,从小就聪明得不像话。可没想到他长大了以后愈发目光如炬、一阵见血了,程度甚至不逊于他父亲。 她苦笑道:“你姑姑这事办得确实不地道,但怎么说我们也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你爸不能跟她置气,还不能自己在屋里生生闷气么?” 傅靖笙想象不出江一言的父亲横行于世只手遮天数十载,沦落到在屋里生闷气是什么微妙又可爱的场景。 她很会说话地劝道:“那您快去上去看看吧,别让伯父气坏了身子。” 段子矜看着女孩娇俏又懂事的面容,稍感欣慰,端着茶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江一言和傅靖笙。 江一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茶几上还有半壶茶香悠悠的祁红,他冷清的眸光透过热气没有丝毫升温,模糊了之后甚至更显得遥不可及,“你又来干什么?” 傅靖笙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江一言眸光微微一深,开始在回忆中自问,她是什么时候多抱了个盒子的? 至少不是刚出现的时候,那时候她一手挡他的枪口,一手拦着他——那会儿她手里还是空的。 是他进屋之后,她过了片刻才跟进来。 江一言身子向后一仰,稍稍拉开的距离,睨着桌上的东西。 盒子包装精美,像是用心至极的礼物。 男人就这么闲适从容地靠在沙发上,一举一动尽显疏离冷漠,半点没有要动手拆开它的意思。 傅靖笙了解他的性格,也知道江大公子对和她有关的东西从来都没兴趣,她也不玩欲擒故纵似假还真那一套,非常干脆自觉地伸手打开了盒盖。 里面,陈放着一个战机模型,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傅靖笙以为他多少会有些不一样的反应,所以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他湛黑如洗的眸,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从始终变都没变过分毫。 她心头落下一层浅浅失落的阴影,忽听他道:“傅大小姐是囊中羞涩了吗?送的礼物是越来越廉价了。” 一笙无悔014 反正是我喜欢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傅靖笙微怔了怔,垂眸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确实不是她上次拿来送他的那一款,而是一款不太一样的。 价格方面,她不怎么懂,都是托人带回来的。 不过这次她和那人说了,找个容易拼装一点的,不要像上次那么复杂。 否则她辛辛苦苦两个星期,人家一挥手就碎个七零八落。 原来,这个比那个便宜啊。 江一言看到面前的女孩稍微怔愣了几秒,脸上露出明艳的笑。 她的声音如她的面容,张扬美丽,直抵人心,“看来江大公子还真是比我懂行识货。这一款……”她笑得坦荡,“可能是比上一个便宜一点,你将就着收吧。” 女孩的手指卷了卷她黑直柔顺如鸦羽的长发,黑白两色在他眼底形成强烈的反差,刺激着江一言感官里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 将就? 江一言说不上来怎么回事,直觉有些排斥这两个字。 “学会止损了?”他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唇上掀起一层薄薄的嗤笑,“傅靖笙,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 他这样说着,眸光从紧致狭窄的眼角泄露出来,更显得逼仄伤人,“最贵的我都看不上,你觉得我会稀罕这个?” “稀不稀罕随你啊。”她像是真不在意那般,笑道,“我喜欢你,所以我的心意你扔掉一次,我还愿意再送你第二次。但是吧,心意这种东西禁不起践踏,第一次你不珍惜,第二次就只会比上一次简单廉价。” 女孩不施粉黛的眉眼间沁出的骄傲都是浑然天成、漂亮到刺眼的。 她说得特别直白,看着江一言的眼神也半点不收敛,“我理解你前几天为了在你女神面前表忠心拿我当炮灰的举动。不过这次,你要是再拒绝、再扔掉,我就不会再送你了。反正不管贵的便宜的,只要是我傅靖笙送的你都不喜欢,有区别吗?” 江一言眸光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的话,亦或是她的傲慢。 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深情总是那么冷淡洒脱。 喜欢,或者说深一点——爱,难道不该是他对不悔那样,耐心、温柔、谦卑吗? 她傅靖笙的喜欢怎么能如此威风凛凛、张扬跋扈,稍微不合心意,就恨不得直接抽他一个耳光。 ——第一次你不珍惜,第二次就只会比上一次简单廉价。 听听,这话是人说的? 他的黑眸眯起来,望着她妩媚的脸,瞳孔深得意蕴不明,“既然你都明白,何必还做无用功。” “江大公子不是也成天明知故问还不嫌累吗?”女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挥手把礼盒朝他的方向又推了推,“收不收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就算你准备扔掉,最好也等我走了之后。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扔别人送的东西还当着别人的面,这不符合你爹妈给你的教养和风度,你说呢?” 男人眼风凛冽如刀,一寸风雪一寸寒,“你在教育我?” “没有。”傅靖笙从善如流道,“给你个建议而已。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拒绝,反正是我喜欢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耸了耸肩,自在又俏皮。 江一言看到女孩不盈一握的肩膀在自己的视线里耸动着,视线不禁一凝。 她应当是放了学直接过来的,校服还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她脖颈以下胸部以上最骨感最有女人味的锁骨。 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盯着她看了有一分钟了。 才十五岁而已,初中才刚刚要毕业,满打满算也就是个高中生。 校服穿不会好好穿,非要这样清纯里带点诱惑?给谁看的? 他别开视线,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沉怒的讽刺:“也对,傅大小姐身边最不缺的应该就是追求者。照这么看来,傅家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一你份功劳。” 追求者们送的礼物,不要白不要? 傅靖笙道:“能送得起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的人,谁家里还缺这点钱了?你这话说得像是我占了人家多大便宜似的。大不了我买点礼物送还回去就是了。” 还买礼物送还回去? 男人嘴角冷冷一勾:“有来有往,你倒是懂礼貌。” 这是在夸她吗?不,这是变着法地挖苦她。 喜欢这个不近人情的大冰块实在太苦了,傅靖笙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把他讽刺挖苦的话反着听,全当他是真心实意在夸她吧。 她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厚着脸皮,眨巴着眼睛问:“那家教良好的江大公子打不打算也礼尚往来一下?回我个生日礼物?” 虽然礼物这种东西自己要来的没意思,但傅靖笙明显不是拘泥形式的人。 江一言肯点头送她就是万幸了,至于主不主动什么的…… 她计较不起。 江一言看着桌上的模型,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瞧瞧,人家不光不会主动,人家连她什么时候生日都不记得。 傅靖笙知道自己计较不起,心头还是有点闷。 她曾经亲眼见过江大公子如何费尽心思地给孟不悔筹划了一场18岁生日宴,牌面心意一应俱全,在热搜上挂了十好几天,到现在都被称为是所有少女梦寐以求的满分生日配置。 江大公子哪里不懂风月了? 相反,从小见惯父母恩爱的他,遗传了父母骨子里的专一和深情。 他若是对谁用起心来,那事无巨细、温柔体贴的样子,简直让人害怕。 江一言看着女孩的脸色在无声中变了几变,悲喜都浅浅浮在明面上,最后黯然下去,杏眸里的光都跟着淡了。 可她还是打起精神来,用力高翘着唇角笑着告诉他:“就是两个月之后,高中开学之前,我一整天都有时间哦。” 这大概是傅靖笙笑得最违心的一次,但她还是很漂亮。眉眼俏丽,活色生香,像全世界的光都荟聚在她的明眸皓齿之间,小心翼翼地朝他发着亮。 “你……要不要给我过个生日?” 一笙无悔015 我买一挂五百响的鞭炮在岸上放 那些深深浅浅的光亮似有一缕晃了他的眼,江一言只看着,没有做声。 傅靖笙咬了下唇,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他没听清,于是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你要不要给我过个生日呀?” 她说这话时,直视着他的眼睛,头顶的吊灯勾出男人五官深邃英挺的轮廓,衬衫熨得一丝不苟,搭配着西裤,显得比穿着校服的她成熟稳重得多。 他就这么简单坐在沙发里,从头到脚都是优雅从容的豪门贵公子的气质。除了,眼底的温度过于寒冷,他甚至还温和的笑了一下——不过傅靖笙知道,他嘴角的是假的,眼睛里的才是真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主动向别人讨要生日礼物的。”他这么说,“傅大小姐的格调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低。” 傅靖笙装作没听懂他的拒绝,执拗道:“那我不要礼物了。你什么都不用送我,人到了就好。” 江一言觉得她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于是把话又说开了一点,直白冷漠道:“我没有时间,月底我要出门,三个月以后才回来。” 三个月?那不是刚好把她生日隔过去了么…… 傅靖笙失落地低下头,眼睑低垂前最后一秒,擦过视线的是他嘲弄的表情。 丢人现眼的感觉如潮水般后知后觉地涌来。 她微一握拳,指甲扣进掌心,疼痛刺着皮肤让她清醒不少,傅靖笙道:“行,那我也不过了。” 不就是个生日吗。 过不过也没那么重要。 她如此想着,心里冷透的地方却没有半分回暖。 江一言最终还是“很有风度”地收下了她的礼物。 虽然傅靖笙并不知道会不会在她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直接把她的心血扔进垃圾桶。 总归她还记得父亲的叮嘱,要体面。模型是最后一次送了,他爱珍惜不珍惜吧。 …… 日子一天天过着,中考完的暑假格外漫长。 七月中旬,她收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米董事长对此非常欣慰,亲朋好友的请了一大圈,就连性子寡淡冷清的傅三爷都叫了三两好友过来小聚,江一诺和商励北也跟着来了,还有邵家的小公主、傅靖笙的好闺蜜顾向晚。 傅靖笙对顾向晚的母亲顾千秋,一直是相当的佩服。 她也听过坊间传闻,说什么傅三爷是米董事长“包养”的小白脸,对此,当事人傅靖笙表示,传闻都他妈是假的。 她爸爸表面上对她妈妈言听计从,但实际上,她能感觉到那并不是真正的“言听计从”,只是过分宠爱,所以小事上不愿计较罢了。 这种肤浅的顺从,和邵叔叔对顾婶婶那种镌在骨子里的敬和爱是没法比的。 比如,同样都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女王大人,傅靖笙在姓氏归属的问题上完全没得商量。 而顾向晚呢,因为顾千秋一句“我觉得邵向晚不好听”,就毫无异议地从了母姓;又因为顾千秋一句“生孩子好痛苦啊”,就成了邵家和顾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 她们三个女孩一样大,自然也就给了秀娃狂魔们攀比的谈资,段子矜米蓝和顾千秋随便这么一交换信息,发现——卧槽这三个孩子居然在同一所高中! 三人一拍大腿,这不是巧了么! 江临沉默地望着段子矜,在心里想,这有什么巧的?他要是没给学校捐那两栋楼,就凭你女儿这万千宠爱不知奋进的样子,她考得上重点高中吗? 明明父母都是学神级别的人物,也不知道江一诺在成绩上为什么如此平庸,好像这一辈的智商都长在江一言脑子里了。日常笼罩在父母哥哥的光环下,雪梨在学习上没什么天分也没什么兴趣,倒是在绘画上展现出了过人的才能。 江临和段子矜也不盼着她非要拿个满分成绩单回家,做小公主么,开心就好。 那天晚上傅靖笙喝了点红酒,靠在她家别墅二楼白玉雕花的欧式围栏上吹风,顾向晚长裙款款端着一盒蛋挞走了过来。 她睨着脸颊微红,闭目养神的女孩,一口温和的语调像极了她妈,“心情不好?” 傅靖笙眼睛都不睁,大大咧咧道:“你又知道了。” 顾向晚笑眯眯的,“是因为和江家小公主考了同一所学校?” 傅靖笙对此嗤之以鼻,“她是考进来的吗?” “这重要吗?”顾向晚坐在她旁边,托着腮,“人生就是这样,她的起跑线就是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线。她就想在终点原地踏步旋转跳跃闭着眼又怎么样,我们还不是照样只能给她拍手叫好么。” 傅靖笙皱着眉头,十分嫌弃道:“你稍微收一收你的成熟世故老气横秋好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表面上是在安慰她,其实这货就是来看热闹的,“你学一学人家孟不悔,同样都是名门淑媛,你怎么就虚伪得这么让人咬牙切齿呢。” 顾向晚捏了个蛋挞放进嘴里,绵里藏针地笑,“啧,阿笙这么说,我好伤心。我问你啊,如果我和孟不悔同时掉进水里,恰好我们都不会游泳,你要怎么做?” “那真是太恰好了。”傅靖笙面无表情,“我买一挂五百响的鞭炮在岸上放,谁下去救人我炸死谁。” “……” 行吧。 顾向晚眯了下眼睛,用她一贯杀人不见血的伪善温柔的做派报复道:“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际遇,但是我必须要再打击你一下。” 傅靖笙知道她要开大招了,自然不会给她机会,“你要是真同情我就带着你没说完的话圆润地从这里离开。” “我偏不。”顾向晚凑近她,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小恶魔,“今年八月底酷暑高温,学校把军训日期提前了到八月初了哦。” 傅靖笙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睁开,猛地从贵妃榻上坐直了身体,“什么意思?” “就是。”顾向晚摊手,一字一句道,“你的生日,要在军营里过了。满身大汗不能洗澡,十几个女生共寝一室。哦,对了,还有江一诺也在。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 “……” 傅靖笙绝望地单手遮住脸,“你走,现在立刻马上走。” 一笙无悔016 高中开学之前,指的是不是八月份? 她就知道每次碰见顾向晚准没好事! 傅靖笙捏着胀痛的眉心,默念道: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啊,还是好气。 顾向晚慢条斯理地吃完蛋挞,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用帕子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动作乍一看还真是淑女至极。再加上她遗传了来自父母的高颜值,虽然不比傅靖笙那么惊艳四座,倒也是万里挑一的漂亮了。 她漫不经心地问:“江一言呢?今天还是没来?” “不知道。”傅靖笙烦得很,本来以为不过生日就已经是最糟糕的结果了,没想到她还是小看了老天爷的心狠手辣,“他说他六月底就要出门,三个月才回来。” “所以啊,左右你也等不到他,这个生日过不过、在哪过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傅靖笙颓然躺回椅子上,也摸了块蛋挞,边吃边道:“顾美人,你知道我一分钟要在心里原谅你多少次才能和你完成一场对话吗?” 顾向晚笑眯眯,对她做了个飞吻的表情,“那你真是人美心善,傅美人我爱你。” “滚。” …… 楼下,商励北端着傅靖笙最喜欢的蛋挞,找了她两圈都没看到人,正要上楼,便被陆七七叫住了,“阿北。” “爸,妈。”商励北停下脚步,看着陆七七周围几位长辈,挨个叫了,“江伯伯,傅叔,蓝姨,邵叔。” 陆七七还没说话,商伯旸便开了口,他盯着儿子手里的甜食很久了,“说了多少次健身不能吃甜食,你学学人家一言,听你江伯伯说,一言又去体能训练了。同样都是男孩,你怎么就这么散漫!我要是阿笙我也看不上你!” 商励北皱眉道:“我有按时去健身房。” 看着男孩英俊干净的脸上隐约渗出的一抹烦躁,段子矜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年纪的男孩最要面子,何况还拿喜欢的女孩说事。 她要是敢拿红枣来刺激银耳,银耳估计早就——炸倒是不会炸。段子矜摸着下巴想了想,顶多是沉着脸不吭声,像他爹一样,生气都生得没有痕迹。 于是她也跟着劝:“健身房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不愿意让我儿子真刀真枪地跑到山里冒险。”她瞪了一眼江临,提起这事仍是不高兴,“就他家规矩多,非要让我儿子学这学那。你们不知道,好几次银耳回来的时候,身上那伤,我看着都……” 陆七七一听也惊了,陆家世代军权在握,要想把商励北安插到军营里历练历练倒也不难。 原本在几个男人的游说下,她已经心动了,可是听段子矜这么一说,她又迟疑了。 “你不愿意去?”商伯旸冷峻的眼神刀子一样割了过去,带起一片寒风凛凛。 商励北无奈,他哪句话也没说不愿意去,只是他爹先入为主觉得他偷懒散漫。 “听说阿笙快军训了。”陆七七转了转眼珠,利诱之,“不如……” 话都没说完,男孩便点头应下,眉宇间有淡淡的愉悦丛生,“好。” “???” 商伯旸觉得他作为父亲一点威严都没有。 小崽子答应得还挺开心。 “那太好了。”米蓝一抚掌,“我们家阿笙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罪,我正担心她去了那边不习惯。七七你要是能把励北安排到阿笙和一诺军训的地方,让他帮忙照顾一些,我和子衿也就放心了。” 段子矜跟着点头。 陆七七第一次在这两位面前找到存在感和优越感,心花怒放,表面上却又十分谦逊做作地摆出一个小意思不用客气的姿态,看得商伯旸啼笑皆非。 这小女人,心思一套一套的。 在床上也这么古怪精灵。 想起她在床上眨巴着眼睛用各种不怕死的话来撩他的样子,商伯旸小腹烧起了一团火,脸都沉了好几度。 那天晚上,商总把在儿子身上失去的尊严尽数在妻子身上找了回来,压着她不停地要,要到连嘴比石头还硬的陆七七都服软求饶了,他才作罢。 出门抽烟的功夫,他看到商励北坐在客厅里,正往行李箱里塞各种药和防晒霜。 作为一个直男癌,商总对此嗤之以鼻,“大男人还怕晒黑?” 商励北道:“阿笙有点紫外线过敏,太阳太毒的时候她会不舒服。” 商总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还是个暖男,鹰眸倏地眯起来,“在女人身上费这么多心思,不嫌丢人?” 商励北淡淡反问:“爸你在妈身上费的心思比这少吗?”堂堂一个直男癌,为了陆七七的一句喜欢,硬是跑到美国去找dn的造型师设计了一条裙子作为她的成人礼,他问,“你觉得丢人吗?” 商伯旸一噎,他其实没想这么说话。 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郁城上上下下尽人皆知的那件事——傅靖笙喜欢江一言。 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花心思无可厚非,但在一个不喜欢自己还心有所属的女人身上花心思,那就有点可悲了。 虽然他多数时间扮演的都是严父的角色,可这不代表商总不爱自己的儿子。天下的好女孩比比皆是,何必一头栽在傅靖笙这个坑里呢?他看着,也无奈也心疼。 商励北自然明白父亲的言外之意,不过他不想聊这些,起身道:“我先睡了,明天我就出发去军事训练基地。以前没去过,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先过去给阿笙打点打点。” 傅靖笙脾气不好,性情傲慢又容易得罪人。 在军队里人家可不认什么傅三爷,纪律就是铁一样的存在。 商励北作为陆七七的儿子、陆老将军的重孙,面子还是有的。 他若是出面打点,阿笙说不定能过得好一点。 …… 隔壁某省的深山里,烈日炎炎下,校场上一群人正赤身肉搏着。 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一个身形挺拔、身手矫健的男人,他背部的肌肉凹凸有致、柔韧匀称,随着他的动作绷紧成清晰有力的形状。 汗水顺着背肌线条间的沟壑流下来,他一个侧闪,稳而准地擒住对手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肩膀,趁其不备,用力把一个肌肉看起来比他还要夸张的男人整个掀翻在地。 周围响起一片口哨声:“这个教科书级的拉臂背摔!精彩!我们少校真是太厉害了!” 又一人道:“上次他跟着我们出任务,明明立了头功,人家却只授勋不要爵!我听说同样的事情在别的军区也发生好几次了,不然以他的本事,少说也是个大校了!” “那可不是?现在各大军区都有他的传说。”另一人哈哈大笑,“每年只来基地三四个月,打遍军营无敌手,干翻一个营就走人。你知道7区8区那几块出了名的硬骨头吗?上头都啃不动,还不都让人家治得服服帖帖了!你们说,他长得这么帅,怎么不去电视上当明星,偏要跑到这来打压我们身为军人的自信心呢?” “这就有所不知了吧?我们少校应征入伍是为了训练体能,无聊往上爬也是因为当了长官假期多,不用天天在军营里训练。人家可是要继承亿万家产的人,有功夫跟你在这儿耗?”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身侧,从单杠上拿起自己的毛巾,擦了擦脸,搭在肩膀上,漠然道:“说完了吗?” 众人一个激灵,猛地起身,齐刷刷道:“少校好!” 男人望着他们,脸上八风不动,沉稳如山,看不出一丁点异样的情绪来。 他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少校!” 这个答案似乎和男人想要的有所出入,他英俊修长的眉毛略微一皱,正在思忖如何开口,忽然听副官说:“对了,少校,明天就八月了,建军节兄弟们是不是可以找点乐子庆祝一下?” 军营里日子单调,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偶尔出个任务,过得忘了日子也是常事。 副官说完,就看到男人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以为他不会同意,谁料男人却说:“去吧,这阵子大家都辛苦了。” 突然调来他这么一位长官,雷厉风行油盐不进,他们这一个多月过得确实辛苦。 只是……时间过得快,这就已经八月了。 高中开学之前——指的是不是八月份? 【就是两个月之后,高中开学之前,我一整天都有时间哦。】 女孩说这话时,俏生生的眉眼还历历在目。 男人“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瓶冰水,将瓶子攥在手中。 他没说,他原本问那话的意思,不是想问现在几点了,而是想问今天几号了。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呢,难不成为了给傅靖笙过个生日,他还要大老远特地跑回郁城去? 她又不是不悔。 就算为了不悔,这种违反军纪的事情也要掂量掂量。 副官很少见这位长官出神的样子,他的思绪总是清明果断的,连犹豫的时候都几乎没有过。 略感诧异之下,忽见大家都为了来之不易的假期开心,他也跟着打趣道:“我们是军人,辛苦一点应该的,就是苦了过几天要来军训的那帮小孩们。” 一笙无悔017 她不是身陷红尘,她本身就是红尘 虽然以少校的级别,他用不着亲自出现在军训的校场上,交给下面的人训练就是。 不过有这么一位顶头上司,下面的人这两个月也都憋着一股劲儿,恐怕使在身处叛逆期的小毛孩子们身上,就更不会心慈手软了。 “少校。”副官突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来的学生里,有一个女孩家世不简单。她母亲特意打过招呼,希望我们对她稍微……” 男人面无表情地打断:“军纪高于一切。只要她不违反军纪,怎么都好说。” 也不能怪他不通人情世故,主要是男人对“家世不简单”几个字实在是没有概念——再不简单,有他的家世不简单? 而且他非常讨厌这种仗着自己家里有权有势就处处搞特权的少爷小姐们,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出身名门,却从来不在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出现的原因。 因为那个圈子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龌龊肮脏,乌烟瘴气。 也因为欲望是毒,会侵蚀人心。 他喜欢不悔那种气质清雅娴静的女孩,行走在红尘俗世间,却并不身陷红尘,不被利益权势扭曲分毫。 而傅靖笙,则刚好相反。 她不是身陷红尘,她本身就是红尘。 就是这万千红尘里的姹紫嫣红、笙箫鼓乐、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总和。 自己纵情享乐还不够,还偏要伸出手来抓别人的心,把别人一同拉下水去,变得和她一样的肤浅浮夸,这就是她想要的。 江一言想,他已经看穿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已经修炼成精的女孩,以他的道行,永远不会上这只小狐狸精的当。 …… 那天傍晚,基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副官风风火火跑来找他,说是上头安排下来一个大人物,不知道是临近建军节的视检还是什么。总之明示暗示了一通,要江一言过去招待。 江大公子血脉里就带着十分会做人的稳重成熟,因此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便去了。 结果,当他和商励北看到对方的时候,皆是一震。 商励北表现得更为明显一些,因为他的错愕比江一言来得更加汹涌,“你为什么在这里?” 江一言只是愣了片刻,便收起惊讶,答道:“例行体能训练而已。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商励北的表情万分复杂,“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看着面前坐在报告厅的椅子上的男人——裤脚卷进长靴里,双腿搭在前一排的椅背上,动作狂放不羁,和郁城名流圈里流传的江小公子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大相径庭。 不过这男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天赋,似乎能驾驭所有东西。包括各种风格的衣服,也包括时而温和有礼、时而稳重深沉、时而凌厉逼人的气质。 江一言挑眉,看起来竟有些冷漠傲岸的痞气,他淡淡调侃:“不是来找我的,难不成是你来找傅靖笙的?” 他只是一句玩笑,说者无意,听者却僵在原地。 江一言等了片刻不见他接话,抬头看到商励北一脸被他说中的表情,淡若远山的眉峰一点点蹙起,“励北?” 商励北觉得这没什么好瞒的,瞒也瞒不住,过几天傅靖笙就到了,他长了眼睛会看见的。 可他还是不愿意亲口说,或者说是,不愿意亲口承认,江一言和傅靖笙的缘分竟然深到此种地步。 他是得到了消息,辗转托人才找过来,人为地造就了一段“偶遇”。 而江一言呢?他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命运就已经给他和傅靖笙安排好了最佳巧合。 他简简单单站在这里,就能等到那个女孩。 那个,商励北耗尽心血追逐的女孩。 他道:“我确实是来找阿笙的。”某种角度来看,商励北不说不笑的时候遗传了商伯旸那张扑克脸,看上去威仪慑人,“你走的这几两个月她已经中考结束、被全省最优秀的高中录取了。过两天她要到这里来军训,蓝姨让我跟过来照顾。” 这下,连江一言都跟着愣住了。 他的双脚落回地上,身子跟着前倾,用肘关节撑着大腿,手托住了下巴,是个典型思考的姿势。 商励北听到男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巧了。” 真是巧。 江一言黑眸幽厉,心里已经把所有事情对上了号。 怪不得下午副官说有位“家世不简单”的千金小姐要过来。 以米董事长坐拥娱乐圈半壁江山的现状来说,傅靖笙的出身用“不简单”三个字来形容,还是太含蓄了。 傅小公主的千金之躯到底是有多娇贵多受不得罪,蓝姨叮嘱副官不够,励北也亲自跟过来照顾。 这可真是她一个人受苦,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陪她遭罪。 报告厅的门没关,商励北就站在门边,夕阳从身后而来,将他的影子推得很长很长,一直推到江一言的脚边,垂眸就能看到。 江一言忽然想,励北现在是什么心情?在这里碰见他。 于是他抬头望过去。 商励北神色泰然,至少从脸上看不出什么,他甚至还说:“是巧啊,蓝姨要是早知道有你在这里照顾她,大概就不会多此一举叫我过来了。阿笙见到你肯定也高兴。” “她不会见到我,我也不会照顾她。”江一言淡淡的语气与门外浓墨重彩的夕阳形成强烈的反差,像一汪冰冷的泉水,流到人心里都带着彻骨的薄凉,“以她参训学生的身份,还不够格见我。具体怎么训练她,由她的执行教官决定,我不会干涉。” 商励北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照顾她是你的事。”江一言也不和他绕圈子,低沉的嗓音在年长日久中添了更多平稳的力道,不动声色,不容置喙,“我没接到类似的命令和请求,就算接到了,要不要照办也是我的事。她本来就是来这里受苦的,我作为她执行教官的上司,因为认识她就给她放水,这是违反军纪。” “你他妈说什么呢。”商励北气笑了,“少他妈给老子在这上纲上线,你和她仅仅是认识的关系吗?” “不然呢?”江一言回望过去,半点无动于衷,“她是我什么人?” 一笙无悔018 这一等,竟然等出了事 商励北眯了眯眸,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在邀请我和你干一架?” 江一言直起身子,脸色平淡,“外面就是校场,来练练。” 商励北眼里的笑意终于落得深了些,他脱掉高定外套,毫不心疼地随意搭在椅子上,揉了揉手腕,“是好久没见识你的身手了,来。” …… 日薄西山,二人在校场上一番较量酣畅淋漓。 洗过澡以后,最后一点余晖都看不见了,商励北倾身躺在校场的阅兵台上,身旁江一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胳膊搭在膝盖上,乌黑的短发在风里慢慢被吹干。 他手里捏着个矿泉水瓶,喝水的时候喉结会小幅度的滚动。 他整个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上去都特别赏心悦目,如果说外貌只是让他出众,那么他眼睛里的内容,便足以将常人与他的距离拉开到不可触及的远——那都是用时间和金钱堆积出来的阅历,过尽千帆,见过大风大浪,所以冷静所以成熟,所以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在他眼里掀起波澜。 这样的人生有多辛苦多无聊,商励北觉得自己也是有一点发言权的。 毕竟在一般纨绔子弟还在吃喝玩乐的年纪,他们就已经开始提笔在每一单合同上签自己的名字了。巨大的资金流通数额意味着要为每一个错误决定付出不可想象的代价,这比什么抽烟喝酒玩女人刺激太多了。 正因如此,当阿笙出现时,那一抹明艳而没有阴霾的光亮,才会让他觉得夺目耀眼。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爱绝色,偏偏,江一言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商励北嗤笑着想,他该庆幸吗。 “以蓝姨的脾气,要是知道你非但不照顾、还故意刁难阿笙,她非要告到段姨那儿去,把你的腿打断不可。” 江一言斜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不是有你?你是残了还是死了?” “操。”商励北低声咒骂了一句,撑着地面坐起来,“你他妈别告诉我说你故意唱黑脸,想让老子整英雄救美那一出。” “没想过。”江一言漠然回答,他确实没想过,就是单纯的看傅靖笙的嚣张跋扈搞特权很不顺眼而已,“不过也可以,女人不是都吃这一套?” 商励北:“……” 他揉了揉腮帮子,手掌压得颞合关节一阵响,半天才没有表情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你见过多少个女人一样。” 没人比他更清楚,江一言生命里的女人就那几个,他妈,他妹妹,孟不悔。 就连一直被他拒绝的傅靖笙,都算是在他生活里出境频率相当高的异性了。 “见得不多不代表不了解。就是因为了解了,所以不想多见。”江一言垂着眼睑,温柔的晚风吹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变得冷硬了,“千篇一律,没意思。” …… 两天后,到了返校的日子。 看得出来学校临时更改军训日期也很匆忙,班主任交代了几句之后,家长签了个字,就让他们回家收拾东西,第二天早晨在学校门口集合。 火车一路晃晃悠悠到了省交界最近的小城市里,一行人又辗转坐上了大巴车进山。 顾向晚开始还拿了本书在看,到后来头疼得完全看不下去字,她揉着太阳穴对身旁的傅靖笙嘀咕:“真是太遭罪了,为什么不能请假呢。” 傅靖笙看着她难受的样子,面无表情道:“早说了让司机送我们来,就你顾小姐非要搞简朴亲民那一套。现在知道难受了?”她把冰袋怼在顾向晚的额头上,“忍着吧。” 基地里早就有人候着他们了,负责女生队伍的教官是几位女兵。 一群人聚在宿舍楼下的太阳地上,女教官背着手站在队列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干脆洪亮:“分配宿舍之前,有几条规矩要说。第一,所有人把手机交上来,不准说没带——我知道你们都带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交了手机。 傅靖笙倒是没说什么,有没有手机对她而言就那么回事。 她交手机回来时看到隔壁队列里的江一诺,拿小扇子扇着风,皱眉打量着四周,偶尔伸手拍打一下胳膊或者腿上的蚊虫,神色苦恼又纠结。 这种地方,对江家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而言真是太遭罪了。 不少知道她身份的同学纷纷开始献殷勤,江一诺无一不是笑着婉拒,说话温声细语的,看上去很好相处。 傅靖笙淡淡地想,人人都说江小公主性格温顺软糯、天真善良,那是他们都没见过江一诺和她说话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那架势像是恨不能扑上来咬掉她一块肉。 难道说,见到她傅靖笙就没好气,已经成了江家的传统了?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谁给惯出来的毛病。 傅靖笙走了一会儿神,教官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厉声喝道:“我说话你听不见?” 如惊雷炸响在耳边,傅靖笙吓了一跳,呆呆地“啊”了一声,下意识退后一步,问:“你说什么了?” 教官气笑了,“你行,好样的。我执教过这么多届学生,还没见过你这么不把我当回事的。” 她一指傅靖笙,笑容猛地消失在脸上,对其他人疾言厉色道:“都给我看好了,未来十五天里,谁再敢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和她一样的下场!” 傅靖笙明白了,这是杀鸡儆猴,在学生中立威呢。 但她没太在意,毕竟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危机感,甚至还轻轻扯着嘴角问了句:“能不能请教官具体说说……什么下场?” 傅靖笙眉眼之间抓不住痕迹的从容和慵懒让教官愣了下,心里的怒火顿时飙得更高。 她盯着女孩白皙姣好的面容,阴沉沉道:“放心,肯定不会打你骂你。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最怕什么,我清楚得很。你的事一会儿再说,现在说第二点——所有人把行李箱打开,我要检查!” “检查什么?”有人问。 “化妆品、电子用品、烟、酒等等在基地全部要上交!”她说完,直接就近劈手夺过傅靖笙的行李箱,推倒在地上打开,果然里面有个化妆包,教官看也不看直接拿走。 傅靖笙立马有了反应,漂亮的双眉紧皱,斥道:“放下!”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强势。她抿了下唇,硬生生折了个弯,用自己不怎么擅长的商量口吻道:“教官,化妆品你可以拿走,但是那里面有我的……” “有你的什么都不行!”教官一开始还真被她身上那股无声无形的气势震住了,回过神来便恼羞成怒,“东西我没收了,想要回来就叫你们班主任来找我!” 她一转身,迅速对所有人交代了第三第四点,是出勤的时间,洗澡的时间,午饭的时间,和一些基本纪律。 最后对傅靖笙说:“二楼水房对面有个四人间,你自己过去住。其他人,按照队伍顺序,十人一间,依次入住。” 傅靖笙:“……” 这是惩罚还是奖励?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教官说的是“水房对面”没错,不过那间屋子,隔壁却挨着卫生间。 夏天温度炎热,卫生间的下水道又年久堵塞,味道令人作呕,最遭殃的自然就是隔壁她住的房间。 ——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最怕什么,我清楚得很。 果然是她最怕的东西。 傅靖笙站在房间门口,恶心得快吐了。 要是让她爹知道这件事,估计不洗掉她三层皮都不会让她进家门了。 她手握成拳搭在门框上,冷眼望着屋里堪称简陋的一切,有一瞬间几乎想直接掉头走人。 顾向晚很快收拾完东西,趁还没到集合时间跑到她这里来,闻见空气里的霉味和臭味就捂住了口鼻,“这地方真是拓宽我的眼界。” 她看见傅靖笙已经堵着鼻子收拾起了行李,杏眸微微睁大,“你还真打算住在这?你去跟班主任说一说,给教官道个歉不就行了?走,我带你去。” 她说着就拽住了傅靖笙的手,女孩想也不想便抽回手臂,薄笑从她唇角沁出来,声音在炎热的夏季冷得像一泓清泉,缓慢地流淌着:“我长这么大,还没给别人道过歉。就为了这点事情,她也配?” 顾向晚知道她的性格,有些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军事训练基地,最不缺的就是硬骨头,你硬碰硬那招在这不好使!” 傅靖笙不言语,收拾完手里的东西,看了眼手表,道:“该集合了。” “你涂防晒了吗?”顾向晚刚问完就听到集合号角了,眉心紧拧,催促道,“快把防晒拿出来,我给你抹上。” “教官没收了。”傅靖笙想起这事也是一肚子火,她按捺着道,“先下去集合吧,我自己想办法。你没事少往我这边跑,小心让她盯上。” “你紫外线过敏啊姑奶奶!你看看今天太阳多大,你不要命了吗?!” “一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傅靖笙揉了揉耳朵,嗤笑着睨了她一眼,“喊这么大声,军训第一天就准备让人把你的淑女人设扒干净?我还以为顾小姐这次像往常一样,打算装三年呢。” 顾向晚:“……” 操。 “多余管你。”顾向晚吐槽了一句,转身走了。 * 中午吃完饭,江一言和商励北二人正在校场,远远看见一群穿着迷彩服的学生乌泱乌泱成群结队的出现。 商励北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踟蹰着想过去,却听到身后男人平静的嗓音传来,不带任何温度,把四周空气都冻凉了:“一千多个学生,你过去找得着人?” 商励北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沉了几度,“我知道她在几班。” “然后呢。”江一言同样望着他,说话时只有两片唇瓣小幅度开阖,脸上其他地方没有出现任何起伏波澜,“把她带过来坐坐,喝个茶、嗑个瓜子?要不要我再请人搭个戏台子给她唱两首小曲儿听?” 商励北眯了下眸,语气也冷下来:“江一言,这些年阿笙好歹对你也是掏心掏肺,就算你不喜欢她,何必对她这么大敌意?她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 男人冷笑一声,眉峰沉峻如山,压在他邃黑的双眸之上,无端给人压迫感,“她把不悔逼走了,还要做什么才叫对不起我?” “孟不悔是出国留学又不是死在国外。”商励北难得与他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就算她现在答应做你女朋友,你也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你到底在急什么气什么?” 江一言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现在正是树立风气的时候,你再心疼她也明天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搞特权,别的学生还怎么服管?再说,我这里是军训的地方,不是刑场。只要傅靖笙遵守纪律,我手底下的人还能杀了她不成?” 商励北一想也是,怎么说现在都是在军方的地盘,他总不能真的大摇大摆地过去把阿笙接过来喝茶。 新生刚到,训练强度估计不会很大,等晚上结束训练再去敲打敲打她们的教官也不迟。 二人都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出了事。 …… 训练场上,学生们因为怕热,都把迷彩服的袖子高高挽起。 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女生,长裤长衫,扣子一直系到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 她扎着马尾,垂着头,隐约可见眉目寡白,脸颊却过分嫣红。汗水从她额头滴下来,滑过她五官标致美丽的轮廓,一直没入领子里。前胸后背都是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们在站军姿。 江一诺离她最近,发现她有点不对劲,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喂,傅小三,你没事吧?” 语气不情不愿的。 傅靖笙抬眼看向她,准确地说,乍一看根本没看清人,她现在呼吸有点急促,眼前看什么都重影。 她笑笑,一如既往强势霸道,只有脸色极其苍白,“怎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江一诺被她讽刺得下不来台,“哼”了一声,自己的身子却晃了晃。 这次傅靖笙看清楚了,问她:“你不舒服?” 一笙无悔019 江一言,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话音刚落,就被点了出来:“第三排第四列,对!你!” 教鞭“啪”的一声抽在地上,响声清脆,在炎炎烈日下带着振聋发聩的气势,如同抽在所有人心上。 教官抬起手,指着傅靖笙,骂道:“怎么又是你?站军姿用嘴站吗?还有旁边那个,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来,到前面说,大声说!校场上要是有一个人听不见,你们俩今天晚上就别回去睡觉了,给我站到明天早晨!” 江一诺吓得脸都白了。 她向来是个软脾气,也就在傅靖笙面前能装模作样的横起来,还不都是仗着两家关系好,傅靖笙又喜欢她哥哥,所以鲜少和她计较。 从小到大哪有人用这种语气和江家小公主说过话?还站到明天早晨? 她刚才就不该主动和傅靖笙搭话的…… 江一诺咬着唇没敢吭声,傅靖笙被吼得一闭眼,哑着嗓子开口:“报告教官,请问身体不舒服能不能请假?” “身体不舒服?”教官冷哼一声,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15岁骨架还没完全长开的女孩,只看到她垂着头,眼睫细密纤长,头上全是汗,她目光一扫四周,威慑全场,“这是第几个身体不舒服的了?你们知道我每年要带多少学生吗?各种各样请假的借口,我听过的比你们能想出来的还多!总有那么些人天天想偷懒、想着走捷径,军营里哪那么多捷径给你走!你们这些女生就是娇气!这才第一天就坚持不了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我就不准你们假,你们还能死在这儿?” “……” 傅靖笙强打着精神略一回忆,确实从站军姿开始就一直有女孩子找各种理由请假休息。 刚开始教官还同意,到了她这里,突然就发起了脾气。 可能是被那些女生气着了,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就看她不顺眼,刚好拿她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总之,傅靖笙能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 未来的几天里可能会一直被当成一个典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你们俩就在这里给我罚站,站到学会闭嘴为止。”教官指了指她和江一诺,而后大手一挥,“其他人,就地解散!休息十五分钟,拿着你们的饭盒在食堂门口排队。” 女生们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心有余悸地看了二人几眼,迅速离开这里, 偌大的校场上,一时只剩下江一诺和傅靖笙两个。 教官道:“好好站着,别以为我不在了就可以偷懒。你们干什么我在那边都能看见。” 校场平坦宽大,视野极其开阔,从远处食堂也可以一眼看过来。 她说完就走了。 江一诺快要急哭了。 傅靖笙微侧过头眄着她,嗤笑,“知道后悔了?” “你别和我说话!” 傅靖笙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看着她,她现在动都动不了,肌肉已经僵硬了,偏偏眉眼间的傲慢冷淡却丝毫不知收敛,“你求求我,我就带你去休息,怎么样?” 江一诺别过头不理她,不想承她的情,也根本不信她能做到。 傅靖笙见她不说话,闭了下眼,也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余光里,身侧的女孩又是轻微一晃。 傅靖笙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不避不闪地盯着她看,“江一诺,你还真打算在这里站到晚饭结束?” “关你什么事。”女孩气急败坏。 傅靖笙收回视线,平视着前方的空气,懒洋洋地提了提嘴角,“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你就当我不乐意吧。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跟你挨得这么近,我浑身难受。” “你……”江一诺被她不咸不淡的话音气红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能气哭出来了。 傅靖笙仍不看她,直接把袖口挽高,扣子解开。 夏日接近傍晚的时候,阳光依然非常毒辣。 江一诺狐疑地看着她做完这两件事,没一会儿,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立刻向周围呼救,远处在巡逻的其他教官见了赶忙道:“医务室在食堂后面,快扶她去!” 江一诺道:“可、可是我们在罚站。” “罚什么站!”教官一看女孩露出的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隐隐浮现的红,皱眉道,“赶快带她去看看,我去叫你们李教官。” 江一诺点头,手忙脚乱地搀起她,傅靖笙刚起来,江一诺自己却差点栽个跟头。 脚下一个踉跄,江一诺被人攥住小臂,是满脸“虚弱”的傅靖笙。 她一愣,却听傅靖笙淡淡道:“扶着我,我带你去医务室。” 江一诺还是在发怔。 谁带谁去医务室? 女孩瞥了眼江一诺的脚腕,苍白却依旧精致的面容上浅浅流淌着不耐,“不是站不住了吗?靠我身上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离我远点。” …… 商励北听说消息赶到医务室的时候,江一诺正坐在病床上,腿脚已经上好了药。 他推门而入,脚下生风,步履匆忙,军医和他不熟,见他不敲门就进来,皱起眉打量他,不悦道:“你是哪位?” 江一诺看到门口高大挺拔的男人,愕然不已,“商励北?你怎么在这?” 她的裤脚被挽到了膝盖上,露出左边小腿细腻光滑的皮肤和骨节分明的脚腕,袜子也褪了一半,空气里满是药和消毒水的味道。 男人朝她走来,她心跳蓦地停了一拍,下意识想将裤子拉下来——虽然这也没有多裸露,可是被他盯着脚踝看,江一诺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烧。 谁知下一秒,男人的目光便从她身上挪开,落在了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傅靖笙身上。 俊眉重重地蹙起,唇角下压,低沉的嗓音让空气都跟着震颤:“这怎么回事?” 女孩的脸白得不像话,眉心间有股说不出来的青苍和灰败,缩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乍一看起来,她在一天之内就削瘦了不少。 男人无视了军医的问题,路过军医身边也没打招呼,这会儿甚至还颐指气使地问起情况来了,军医冷着脸道:“你到底是哪位?病人的班主任吗?” 病人。 商励北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下一紧,锐利的眸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来回周旋了一圈。 他当然知道病床上的才是军医所说的“病人”,但是为什么傅靖笙给人的感觉更不好。 “少说废话,我现在要知道她们两个的情况。”商励北眼风如刀,凛冽地刮过军医脸上,“你也可以接着和我打官腔,如果让江一言亲自来这里比较有用的话。” 听到“江一言”三个字,床上的女孩和军医一起惊呆了。 “我哥在?”她问。 “江少校?”军医老脸上的肌肉抖了抖,面露难色,对那个年轻的军官也很忌惮的样子。再一听江一诺管江少校叫“哥”,他的态度立马就变了,“江少校的妹妹没什么大事,就是站军姿站太久了,多注意休息就好。按理说第一天训练强度不应该这么大的……” 江一诺撇了撇嘴,有人给出头了,自然也就稍微放肆了一点,用小女孩特有的娇软嗓音抱怨道:“我们是被罚站的。” “罚站?”商励北鹰眸眯得更紧,眸中寒意湛湛。 江一诺没怎么见过他这样,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傅靖笙想请假,教官不同意,就让我和她一起罚站。” 商励北二话不说拨了通电话出去,刚一接通,他的嗓音便透过无线电波结着霜传过去:“江一言,滚过来看看你手底下的人干的好事!” …… 傅靖笙是被周围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吵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医务室里挤满了人—— 不,也不是挤满了人,就只有她、商励北、江一诺、军医…… 还有,视线尽头那个面沉如水的英俊男人。 他身上有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强大的气场,使整个宽敞的医务室都显得格外拥挤。 傅靖笙心房如同被什么紧紧攥住,一瞬间呼吸都慢了下来。 她看着那张令她从小就心动无比的脸,缓了口气,扶着额头坐直了一点,轻声自言自语道:“江一言,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她不太清醒,声音哑得不像她,又偏偏媚得可怕,如在梦里撒娇那般。 这话一说出来,其他人脸色或多或少都变了。 变得最厉害的是商励北,他沉声唤她:“阿笙?这不是梦,你在医务室里。” 傅靖笙顿了几秒钟。 不是梦? 江一言看到女孩过分憔悴的脸上一双瞳仁缓缓放大,而后骤然一缩。 她僵硬地环顾四周后,又死死盯向自己,眼神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傅靖笙讷讷问。 商励北面色不见好转,却仍回答她的问题:“一言在这里训练,纯属巧合。我是受长辈所托,为你们而来。” 纯属巧合。 傅靖笙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不停地交错,无限扭曲重叠。 ……所以江一言之前说的,要离开三个月,就是每年例行的体能训练吗? 一笙无悔020 标准的病中西施,楚楚动人 傅靖笙还是没办法完全消化这个巧合,她思考的时候轻颦着眉尖,脸庞白得近乎透明了。原本女孩一垂眉一低眼便十分撩人心弦,此时又褪去平日的嚣张和冷艳,余下的除了美丽,便是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军医想,这真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吗? 标准的病中西施,楚楚动人,也不知以后长开了又是什么样的美人。 江一言也才刚刚赶到,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妹妹面前,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事,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江一诺只差没扑进他怀里呜呜哭上一通了,她抬眼可怜巴巴地瞧着面前的男人,“哥,我是来军训的,早知道你在这里就不用受这么大罪了!和傅小三上同一所高中真的太惨了,第一天就因为她挨罚!” 江一言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俊脸没太多表情,深沉得一如既往,语气却没多冷硬,“胡说什么,我在这里,也不能给你开后门。” “爸妈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江一诺吐吐舌头,明白哥哥话虽如此,但以后的日子肯定好过了,“见死不救没良心!我还要告诉爷爷和姑姑,你就等着去思过塔里家法伺候吧。” 她说的思过塔,就在willebrand家的教堂旁边,是他们家祖上动用家法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人用了。听说爸爸当年想娶妈妈,但是家里人不同意,他就一意孤行带着妈妈回了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太爷爷押到思过塔里,直接打去了半条命。 江一言对她的娇嗔淡淡一勾唇。 转过头看向军医时,笑容顷刻散尽,冷厉严肃,“她情况怎么样?” 军医非常通人情世故,连忙斟酌说道:“踝关节劳损严重,恐怕要歇个十天半个月。” 相当于直接给她放了个假。 江一诺对此很开心,江一言深不可测的眸光在军医脸上逗留片刻,似乎在思忖这样做是否合适。 他当然知道军医夸大其词了,但雪梨毕竟是他从小疼爱的亲妹妹,全家捧在手心里宠都宠不够,哪里受过这种罪。 最后,他还是沉吟:“那就这么办吧。” 商励北:“……” 妈的智障,傻b双标狗。 “哥。”江一诺扯了扯男人的袖子,“我饿了。” 江一言垂眸望着袖子上那节莹白的手指,一下午晒得都发红了,面色沉凝,“想吃东西了?带你去食堂。” 江一诺还是不撒手,红着脸朝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江一言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羞赧,秒秒钟懂了她的心思,冷清犀利的视线一扫身后商励北的方向,眉宇蹙了三分。 不知想到什么,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愿,“励北,我马上要赶去开个会,你带雪梨去食堂吧。” 商励北没有异议,对傅靖笙道:“阿笙也没吃饭,一起来。” 傅靖笙本来都闭上眼睛重新休息起来,这会儿突然又被cue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其中有两道格外深沉内敛,不仔细辨别几乎察觉不了。可是因为傅靖笙最为关注他,睁开眼便对上那两道目光尽头的一双漆黑如泽的眸,那其中深深的光影让她心口一缩,心跳几乎失衡。 一笙无悔021 闹脾气三个字用在你我之间合适吗? 江一言从小就比别人生得俊俏,这种俊俏在岁月里无声无息的扩张。 都说经常见面的两个人很难发现彼此的变化,可是傅靖笙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英俊非凡、卓尔不群。 大概就是他每年那三四个月离开家的日子,回来以后,总会让她觉得,他又比从前成熟稳重了些,眼里的深度也在不断变化。 她其实一直想知道,在那三四个月里他都经历了什么。 不过江一言从来不会和她讲就是了。 就算有再多艰难困苦,再多怪谈轶事,她也不是他倾诉和信任的对象。 “阿笙?”商励北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声。 傅靖笙回过神来,抿住唇,余光里发现江一诺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她,她略感好笑。 商励北都没有这丫头那么紧张,江一诺是有多怕她跟着过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傅靖笙垂下眼帘,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不是很饿,你们去吧。晚上还要集合训练,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那我送你——” “不用。”傅靖笙截断他的话,轻描淡写地看向江一诺,“现在食堂里人多,你不陪她过去,江小公主指不定又要怎么被排挤被欺负。别让段姨担心,否则到时候打断你的腿。” 她轻飘飘地把雪梨刚才的玩笑话又塞了回去,雪梨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像只长了刺的小河豚。 “这里离宿舍又不远,我真的想回去睡一下。”傅靖笙捏着眉心,别说吃了,她现在只想吐。 商励北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妥协道:“好,那我一会儿去看你,晚上帮你请假。”他说完,视线投向江一言,眼底温度骤降,一字一顿道,“没问题吧,江少校?” 江一言迎上他刀锋一样淬了寒芒的眼神,无动于衷地开口:“我不是她的教官,请假也不用找我。” 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傅靖笙的不在乎。 处于话题中心的女孩却自始至终没有抬头,若仔细看便能发现,江一言话音落定的刹那,她眼皮微微动了动,嘴角轻轻弯了起来,在倦意深重的脸上显得十分嘲弄。 商励北带着雪梨离开后,傅靖笙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起来。 江一言双手抄袋望着她,迷彩服的上衣收束在裤子里,腰带扣到了最紧,露出腰部纤细的曲线,不盈一握。与两个月前在他家时见到的她不同,这次她把所有扣子都规规矩矩地系好了,却依然挥不去这一身的玲珑妩媚。 江一言脑子里一下就蹦出了“小狐狸精”四个字。 深沉冷峻的脸却面不改色,“你还不走?” 傅靖笙不料他会和自己搭话,心里的嘲弄还未散去,也就着他的话反问:“你还不走?” 开会? 她懒懒嗤笑,想也知道是给江小公主制造机会的借口。 江一言也感受到了她明知故问的讽刺,深寂的黑眸里有暗流涌动,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一压,是个隐忍不悦的表情。 傅靖笙不想在这里和这个气场过于强大的男人对峙,她站起身来,想回宿舍。 女孩路过他身边时,江一言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没用多大力气,却听到她低促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血色褪尽,五官皱巴在一起,下意识用力把他甩开。 他目光微沉,手僵在空中,审视着她,“胳膊怎么了?” 傅靖笙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 江一言冷冷盯着她的背影,俊脸绷得越来越紧,女孩脚步虚浮,走到门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厉声问:“傅靖笙,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什么毛病?” “什么毛病我也不知道,但是病得重一点才有机会请假嘛。”傅靖笙捂住胸口,竭力抑制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莞尔一笑,“谁让我没有个疼我爱我的哥哥替我保驾护航呢。” 听她这么说,他一双深眸顿时沉暗下去,“言外之意,你是在装病?” 她应该没有生病,身体不舒服的是雪梨,躺在病床上的也是雪梨。 所有人都亲眼见到的。 男人凌厉锋锐的审视刺中了傅靖笙麻木的心,她唇角扬得更高,从容道:“我说你烦不烦人,我就算装病请假也不用找你,这和江少校有关系吗?” 他说的话,她都记得,一字不落的记得。 因为每个字都是钉进她心里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傅靖笙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敏感矫情,她也不觉得他一两句拒绝的话能伤她至此。 可是今天她真的足够倒霉了,刚一来就被针对,在太阳地里暴晒难受得快死去…… 这些,他都不知道。 “这里是军营,不是你闹脾气的地方。”江一言盯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嫌弃皱眉,似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雪梨不能参加训练是因为几个月前她练舞蹈的时候脚腕扭伤了,并非我区别对待。” 所以,还是她无理取闹了。 傅靖笙无声轻笑。 在他心里,只有他们江家人会受伤,受伤了值得被心疼被重视。 “闹脾气三个字用在你我之间合适吗?”女孩潋滟含笑的眼里,有什么盛开又谢败,她缓声问,“从小到大,我有过资格和你闹脾气吗?” 没有。 雪梨可以仅仅因为疲累就扑到他怀里撒娇,肆意享受他理所当然的宠爱,傅靖笙却不能。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骄傲,生怕一低头,有什么东西就掉了。 她不轻不重的嗓音如鸿毛落雪,一片片洒在地上,很快化为虚无。 江一言却在这片雪里久久失语。 门外有人匆忙而来,脚步声打破了屋里沉默的气氛,江一言凝眸望去,是李教官和他的副官。 彼时傅靖笙还半在男人怀里,站不稳的样子。 让人震惊的不是这个动作,而是二人之间诡异的紧密感—— 那种,就算他们彼此针锋相对,气势汹汹,可依然强烈存在的、让人觉得丝毫插不进去的紧密感。 李教官吓了一跳,声音都不怎么稳了:“少校好。我来看看这位同学,听说她在操场上晕过去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你说谁?”男人眉头蓦地拧紧,“她?” 一笙无悔022 就当我装病好了 李教官被他的眼神盯上,脖子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左思右想,没想明白自己的措辞到底哪里惹到了这位雷厉风行的少校。 但是男人视线里的质疑实在太沉重太有说服力,于是她自己也不确定了,又把傅靖笙上下看了两圈,小心道:“刚才不是你晕倒在校场上吗?我听路过的教官说就是……” 被她安排到卫生间隔壁的那个“典型”啊。 这么令人记忆深刻的女生,她没道理记错。 后半句话李教官没说出口,傅靖笙就已经面无表情地应了:“是我。” 江一言低头看她,眯起的双眸里闪过深不可测的暗芒,“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傅靖笙皮笑肉不笑,淡淡挣开男人扶住她的手,“你不是说我装病么,就当我装病好了。” “装病?”李教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 带过这么多届学生,真病装病教官们一眼就看得出来。她若真是装病,路过的教官没道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通知她赶紧到医务室看看。 江一言正在思考,不妨被她这么一挣,还真松了手,女孩头也不回就朝外走去。 脸色沉了沉,男人望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副官,“你呢,你也来看她?” “不是……”副官挠了挠头,看向李教官,“你确定是她吗?我怎么听人说是另一个女孩病了?” 江一言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弯,一双黑眸里散开薄雾冥冥,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唯能感觉到寒意平铺直叙地涌出来,“谁病了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李教官也觉得非常困惑,这种困惑从她在门外偶遇这位行色匆匆的副官时就一直萦绕在心头。 按理说,他是江少校的副官,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基地里,好歹也算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一个普通学生病了,怎么会通知到他、他又怎么会亲自跑过来? 副官叹了口气:“少校,您有所不知。刚才有人跟我说,病倒的是我之前和您打过招呼的那位。”他见男人没有反应,又谨慎提醒道,“家世很不简单的那位。” 江一言冷笑,“就是她。” 副官摇头,“不是呀,上头要求特殊关照,给我看过那女孩的照片。是个清秀可人的乖乖女,没有这么……” 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适的措辞,江一言眸色一深,却莫名懂了他的意思——没有美得这么张扬夺目,教人过目难忘。 确实,就长相和身材而言,傅靖笙完全有着不容错辨的资本。 所以,要求特殊关照的人,不是她? 江一言正蹙眉沉思着,副官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为了不认错人,我还特意问了,那个女孩也姓江,和您是本家呢!您说巧不巧?” 话音一落,不期然看到对面男人眼底一直缓缓流动的暗色陡然凝固在那里,唇角冷峭的笑意也僵住了。 “少校?”他脊背一寒,总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这位少校虽然看起来年轻,可他的心思远比一般人深沉稳重,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露出意外的表情,更不用说失神得如此明显。 江一言微微回过神,敛起眼中的错愕,问:“姓江?” “是,听说那位大小姐以前练舞蹈伤了脚腕,所以才需要特殊关照。” 练舞蹈伤了脚腕。 男人阖住眼帘,突然想笑。 怎么会听到“家世不简单的大小姐”,就自动带入傅靖笙那张脸?他怎么会想到“娇生惯养”四个字,就觉得那是傅大小姐的专属的形容词? 他身边的女孩,包括孟不悔在内,哪个不是家世不简单的大小姐?哪个不是环绕在娇宠之中、没吃过苦没受过罪? 是因为傅靖笙格外嚣张跋扈,还是因为她最近的存在感太强了? 军医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安抚副官道:“你们说的女孩就是江少校的妹妹,她刚才已经来我这里上过药了,没什么事。倒是刚才出去这个。”他皱着眉头,翻了翻手里的病历,“她扶着江小姐来的时候我看她脸色就很不好,白得跟什么似的,本来想给她检查一下,她一直说不用。少校,您看……” “少校?!” 李教官和副官同时喊了一声,军医惊得抬起头,屋里哪还有男人的影子? …… 傅靖笙晃晃悠悠走到楼门口,就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呕了半天也只吐出一点水,因为她一下午什么都没吃。 傅靖笙慢慢蹲在墙边,头一次觉得有江一言的地方一点都不好。 她可以在风光高兴的时候无限追着他对他好,无视他的冷言冷语,却没办法在自己遍体鳞伤精疲力尽的时候承受他一丁点质疑的目光。 现在盛气凌人的傅大小姐只想回家。 她想把手机拿回来,想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想求求他们接她回去,立刻马上。 她相信,如果爸妈知道自己在这里遭这样的罪,肯定不会,不会像江一言那样质问她是不是在装病。他们会把她接回家,爸爸就算再洁癖也会让她进门,妈妈就算再暴躁也会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可以安心在躺在床上休息、什么都不用想。 回忆起刚才在医务室睁眼看到江一言的时内心的惊讶和欣喜,她心头就只剩刻骨的讽刺。 刺得她手脚冰凉。 “傅靖笙。”身旁低沉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起来。” 她怔了下,被人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一言看到女孩苍白怔愣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泪水,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擂了一拳,呼吸都顿住了。 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从容深沉的他,没有任何改变。 傅靖笙别过头去,一下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个人。一瞬间的恨、埋怨、羞臊、丢脸全都交织在一起。可她却没骨气地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很有气势地冷冷瞪着他。 现在,哪怕只看这张脸一秒,她的眼泪都会往下掉。 还是委屈。 还是喜欢。 “刚才在校场上晕倒的是你。”缓慢的语速很好的诠释了男人一贯的平静和笃定,这次却不知怎么,声音似乎有点不稳,“你身体不舒服?” 一笙无悔023 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不肯去机场追孟不悔? 傅靖笙想像刚才在医务室里那样,冷漠高傲地甩给他一句“关你什么事”,男人却先一步发现了她的意图,微微沉了语气,“你说话前最好想清楚,为了怄气把自己的身体伤到底,值不值得。” 他这话果然让傅靖笙迟疑了。 方才,她听见李教官管他叫“少校”。 江一言才是这里真正说了算的人。 不过迟疑仅仅在她脑子里逗留了不到一秒,她便娓娓开口说:“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和你开玩笑。” 语调轻袅,静水无波,除了声音沙哑以外,与寻常无异。 明知傅靖笙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江一言还是从深处听出了一种“你还不值得我拿自己的身体怄气”的含义,棱角分明脸倏地紧绷,眸光也在寸寸变暗,“李教官说在校场晕倒的人是你,军医却说是你送雪梨来的医务室。这之中发生了什么,嗯?” “以江少校的机敏睿智,发生了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她看到男人的脸色瞬间僵住,光线晦暗眼底,如同潮汐那般,有什么情绪涨来又褪去,然后再一次更汹涌地逼近海岸。 “有什么值得你穷追不舍一定要问清楚的呢。”傅靖笙回望着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怨怼,比起他的波涛暗涌,她倒显得云淡风轻,“难不成你是想听说亲口说,是我故意装病,为了把你那个明明自己脚都快废了还偏偏怂得不敢请假的妹妹带来医务室吗?” 她顿了顿,苍白的眉心绽开了一点笑意,宛若高岭之花,美则美矣,遥不可及。 “行,你想听我就说了,说完你可以走了。”傅靖笙闭了闭眼。 沉默半晌,忽听男人压低了嗓音问:“为什么不早说?” 女孩眉梢仍缀着笑意,闻言,弧度更深了点,笑意却反而淡了薄了,“这有什么可说的,你给过我机会说吗?我说了,你又信吗?” 她睁开眼,视线尽头是男人那张丰神俊朗、令人过目难忘的脸。 脸上的沉铸和郑重,傅靖笙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新鲜得有点好笑,可她笑不出来,“江一言,在你心里傅靖笙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是个嚣张跋扈、自私冷漠的大小姐。我的付出你真的看得到吗?就算看得到,它们在你眼里又值几个钱?” 傅靖笙说这话时眼前有些发白,她扶住身旁的墙壁,站稳了身体。 不知是不是因为虚弱,所以这本该是质问的话,从本该是盛气凌人的傅靖笙她口中说出来,竟然不带一点歇斯底里。 她说得很平静,从里到外,江一言能体会到的只有寡淡和空无。 这与她十分不符的寡淡和空无,无声揪紧了谁的心。 傅靖笙继续淡笑着,提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不肯去机场追孟不悔?” 男人的嗓子像被人掐住,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不就是为了你的自尊和骄傲?你看,你也明白,就算再喜欢一个人,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失去的。”女孩嘴角笑容犹在,眼泪却不声不响地淌了下来,“你不能指望着我做完这些蠢事,还跑来你面前自取其辱、任你污蔑讽刺。你不能这样……” 江一言震在那里,久久失语。 看着她安静落泪的样子,他突然想,如果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带着人的体温,那么这泪水从她心里流出来,一定是冰凉刺骨的。 因为她的心大概已经冷成了冰窖。 江一言皱眉,下意识抬手想去擦她的眼泪。 可手刚一伸出来,他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大掌在空气中攥了个拳,收回来,脸色压抑隐忍,看上去很是面无表情,“抱歉,这次是我误会你了。” 傅靖笙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揪出他话里的用词不当,轻笑,“这次?” 言则,他还误会了她很多次? 男人眉间逐渐布了阴霾,却听她淡淡道:“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至少你在你喜欢的人眼里是个安全可靠、值得信赖的人,至少你付出的真心,她就算不收下,也会妥帖礼貌地送还给你,而不是——”傅靖笙抬起眼帘,明眸里水雾散去,剩下的笑意清晰地浮上来,变得那么单薄,“像我这样被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傅靖笙。”男人喉咙一紧,嗓音钝哑,“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傅靖笙竖手止住他,“不用说,你说再多都不如你直接做出来。就这样,继续这样做,说不定哪天我就死心了。” 男人深邃的眸间划过一丝怔然。 他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可转念一想,他的面容又阴沉下来。 她的直觉是对的。 按照往常他的行事风格,听到她刚才那些话,第一反应明明该是拒绝说: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但在那一瞬间,他想到的还真不是拒绝,而是想问她,身体哪里不舒服。 她的脸白得不像话,又隐约透着更不像话的红,看起来……很不健康。 这个念头让江一言有点莫名其妙的恼火,再想到她那句“说不定哪天我就死心了”,他面如霜色,鹰眸紧攫着她的脸,傅靖笙只觉得被他冷厉视线扫过的地方皮肤都刺痛非常。 只听他沉沉冷笑一声:“还有力气和我说这么多废话,看来你是真的没事,倒是我担心得多余了。” 傅靖笙心里一窒,闭上眼,并不想和他争辩了,轻轻“嗯”了一声,“那我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这次,江一言没再拦她,也没再追她。 可她却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目光一直就定格在她身后,让她这一路都如芒在背。 …… 雪梨吃完饭,正打算去校场散散步,便见有人逆着光从食堂门外走进来,夕阳的余晖被他沉笃的步伐踏在脚下,他整个人身上围绕着一股光都照不亮的冷峻煞气,如寒山日晚,万木霜天。 食堂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吃完饭,端着饭盒去洗,路过男人身旁时,同时被他颠倒众生的俊颜和生人勿近的气场惊呆。 女生们想要多看一眼,又不敢多看一眼,只好从他身侧走过,又回头偷偷地看他的背影。 雪梨注意到她们的视线,想起商励北陪她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看了一路。 不过那时候她心里除了小小的骄傲以外,更多的其实是不高兴,想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捂上,不给看。 银耳倒好,不用别人帮他捂,他自己就能将这些无聊的女孩吓退。 雪梨站起身,迎了上去,商励北也睨了他一眼,问:“开会挨骂了?” 怎么一副心情down到谷底的样子。 江一言没心思理会他并不好笑的玩笑,兀自将雪梨打量了一遍,才温温淡淡地开口叮嘱道:“吃完饭不要马上回宿舍睡觉,出去转转,消化好了再去休息。” 雪梨乖巧点头,想起什么,还是皱眉说:“我想先去看看傅……靖笙。”她心虚地瞥了商励北一眼,庆幸自己及时反应过来,没把“傅小三”三个字说出来。 商励北知道这丫头和阿笙向来不对付,目光忽明忽暗了一阵,倒也没计较。 倒是江一言搭了话,语气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冷漠,眸间的温度降得让人打哆嗦,“看她干什么。” 她不是好得很吗,需要谁去看? 她忧心忡忡,却还是恹恹耷拉着眼皮道:“我刚才忘了说,在校场上身体不舒服的其实是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为了带我去医务室,但不管怎么样,我想去看看她。” 商励北寒眸一眯,凛然的视线直射过来,“你说什么?她怎么了?” 果然一提到傅靖笙,商励北才有点反应,像从性情温和疏淡的机器人一下变成有血有肉的人类。 这过于激动的反应,让雪梨不禁看了银耳一眼。 她突然想,银耳好像也是这样。 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得多了,真正留在心里的就少了。就像海水越深就越难激起波浪、峡谷越大就越难听见回声,大多数时候,外人能看到的就只是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又冷漠的脸。 可他在面对傅靖笙的时候,也会像商励北这样,情绪来得自然而然,不加掩饰。 虽然不同的是,商励北是关心和爱护,银耳则是嫌弃和厌恶。 但至少,从小到大,在银耳脸上能看到的足以称之为情绪的波澜起伏,几乎全与傅靖笙有关。 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掉。 这就是红枣临走前说的“反常”吗? 是啊,厌恶和鄙夷,冲动和过激,那些清晰浓烈的明晃晃的情绪,难道还不反常吗? “江一诺,我在问你话。”商励北见她发呆,口吻又在无形中加重了些,眉间戾色暗暗惊人,“她怎么了?” 雪梨心情低落,被他这么一吓更是慌张,摇头说:“我不知道。”她讷讷说完,回忆起了一些被忽视的细节,迟疑道,“我记得她倒下之前把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哦,对,她最开始把自己裹得像个球,我还在想她会不会中暑。” 一笙无悔024 学不会服软,就势必被折断 江一言默不作声地听着,眸色深浅交错,大体都是淡漠。 商励北却厉声一喝:“你不早说!”他狠狠盯着女孩惊慌失措的脸,“阿笙紫外线过敏,太阳直晒久了皮肤会起红疹、会喘不上气!下午日头那么足,你真是要害死她!” 这话不禁让江一诺愣住了,一旁始终没开口的男人面色也突然沉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医务室里,他一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一把甩开。 是因为皮肤被晒伤了吗? 江一言眯起眼睛回忆,确实很少见傅靖笙在外面穿短袖短群的样子,但是夏天在室内时,她会脱掉薄薄的外套,露出那双白皙纤长的藕臂,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那样漂亮又干净的胳膊上,起满红疹,又是怎样一副刺眼的场景? “她紫外线过敏?”雪梨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紫外线过敏啊……” 怪不得她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怪不得她把袖子和领口掀开,病意来得那么快那么真实,连目光如炬的教官都被她唬过去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装的,而是真的难受。 为了带她去医务室,所以才…… 商励北怫然作色:“你最好祈祷她今天涂够了防晒没什么大事,否则你也难辞其咎!” “防晒……”雪梨一窒,“她的防晒……” 是不是放在化妆包里了? 如果是,难道是被教官连着化妆包一起收走了? 江一言沉黑如玉的眸间有不悦之色隐隐泛起,他望着商励北疾言厉色的模样,又见妹妹被骂得低头说不出话,浓眉一蹙,制止道:“励北,你够了,有功夫在这里发火,不如去看看她。” “你这时候知道心疼你的宝贝妹妹了?”商励北也气得口不择言,一改往日的沉稳,冷笑讽刺道,“你不是一直觉得傅靖笙嚣张跋扈、冷漠自私吗?你好好看看,要是没有她,现在站断了脚腕下不来床的会是谁?怎么,就你们江家人矜贵,傅靖笙的贱命一条配不上你关心?” 江一言眼尾一紧,五官坚毅的轮廓勾勒出久违的严苛与冷肃。 他平静地接过对方汹汹而来的质问,一眼无声,气势慑人,“说够了?” “回来再找你算账。”商励北一攥拳,恨不得直接揍在他那张正人君子的脸上,深呼吸冷静下来,沉声问江一诺,“她住在哪个房间?” 雪梨咬着唇回答:“教官说是……水房对面的四人间。” 具体是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教官安排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听见了。 商励北话不多说,长腿一迈就朝外面走去,雪梨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便听身边的男人忽然开口:“谁让她住在那的?” 声音不轻不重,语气…… 却吓了雪梨一跳。 她转过头,发现哥哥眉头紧锁,表情不太对劲。 “我在问你话。”男人见她不答,又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字字之间拉扯开的张力令人胆寒,“是谁?” 雪梨如实说:“是李教官。” 男人的眉峰忽然紧紧皱了起来,寒声问:“傅靖笙又干了什么好事?” 那间房是什么情况,商励北不知道,他却很清楚。没有理由的话,李教官不会这么针对她。 雪梨只觉得他身上透出来的戾气愈发浓烈鲜明,她呆了呆,也不敢撒娇了,低声道:“傅靖笙一来就得罪了李教官,她又不肯道歉,三言两语把对方惹毛了。” ——不肯道歉,三言两语把对方惹毛了。 明明未曾亲眼见过,江一言却觉得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眼睑低垂,唇角露出一丝薄薄的冷笑。 还真是傅大小姐一贯的作风。 从来就不懂示弱,不会服软,无论前面有没有路,她都要气势磅礴地杀出一条血路。 “银耳。”雪梨扯着他的袖子,抬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李教官不是听你的话吗?你帮忙把傅靖笙的化妆包要回来吧。” 化妆包?男人低眸看着她,眼睛眯成狭长的形状,目光幽邃,“嗯?” 雪梨鼓了鼓腮帮子,忧虑道:“李教官下午没收了她的化妆包,我怕防晒可能在里面……” 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吧,但是她还记得刚才商励北冲出去的样子有多么着急,大步流星地走出她的视野,头都没回一下。 那一瞬间,像是长在她心里的什么东西生生被扯断了。 江一诺垂着脑袋,心想,倘若傅靖笙真的因为没有涂防晒而出了什么事,就算防晒的事和她再没关系,就算她在整件事里都是不知情地、被动地接受傅靖笙的恩惠,商励北也一样能把所有祸水引到在她头上。 她闭了下眼,轻笑,她不想这样。 一是不想收傅靖笙的恩惠,二是不想欠她欠得不明不白,三是,不想看到商励北对她大吼大叫的样子。 谁知男人听了以后,静默片刻,抓住的重点却不是这个,而是:“她下午没有涂防晒?” 雪梨恹恹摇头,提不起什么精神,只盯着地板上的缝隙,“可能吧。不管是什么,你去给她要回来吧,我知道傅靖笙那种傲慢的人可能不稀罕我的回报,但我不想欠她什么,也没兴趣当这个坏人。” “没人会把你当坏人。”江一言揉了揉她的发心,俊脸满是置身事外的不咸不淡,“至于她怎么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学不会服软,就势必被折断。 凭什么全天下都要成全她的骄傲? 雪梨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真的不管她吗?” “我管她干什么。”江一言冷漠地望着窗外昏暗的天色,眼底是与夜幕一脉相承的邃黑,透不进去半点光亮,“她需要我管吗?多得是人愿意为傅大小姐鞍前马后。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当真需要我出面,来求我的也不该是你,而是她自己。” 雪梨颦眉听着他的话,总觉得这冷漠的背后,其实深不可测。 他到底是真的想和傅靖笙划清界限、懒得干预她的一切…… 还是想,让她对他示个弱、服个软? 一笙无悔025 她失神的模样都格外娇媚诱人 “也对。”雪梨扶额笑了笑,说道,“以商励北的细心体贴,怎么会不给她备着防晒霜呢?几个月前我们出去郊游,傅靖笙忘了带防晒,商励北直接从背包里变出了一瓶,连牌子和型号都是她常用的。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每次都会带。” 男人听了这话,眼里浮动的幽光暗影突然往深处落了几寸。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唇角微微压了下去,转身离开。 …… 傅靖笙慢慢悠悠地走回宿舍,躺下,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闭上眼酝酿出了些许睡意,商励北就到了。 看到她住的房间,商励北勃然大怒,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傅靖笙无力挣扎,被他带得踉跄了几步,开口道:“商励北,你这是干什么?” “你问我干什么?”男人面色如霜,指着这间屋子,“你自己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是在糟蹋你自己还是在糟蹋我?” 这话,相当露骨。 傅靖笙却垂下眼帘,像没听明白似的,趁机抽回手,扶着床沿坐下来、 “你小点声。”她按住太阳穴,轻轻地揉着,“我头疼,禁不住你这么喊。” 商励北僵了几秒钟,语气到底还是回暖了些,声音却还是硬邦邦的:“阿笙,我知道你倔强,你就当帮我个忙,嗯?蓝姨托我过来照顾你,要是让她知道我就把你照顾成这样,非要打——” “打断你的腿?”傅靖笙似笑非笑地抬头盯着他,“怎么,你是想说我妈和段姨同气连枝、默契十足吗?动不动就打断腿,我妈折磨人的方式可没段姨那么单调。” “……” 她两三句话就将商励北气势逼人的表白和恳求化于无形,让他突然生出些有劲儿没处使的难受。 他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友好的拒绝了。 好歹比对别人委婉多了,她还愿意多说几句话来调剂气氛。 这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傅大小姐早就懒洋洋地一个巴掌甩上去了。 商励北喉头一塞,呼吸沉了沉,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道:“阿笙,你是在跟谁赌气?” “我赌气了吗?”傅靖笙偏着头,闻声动作顿住,脑袋就这么歪着,淡淡笑道,“我能和谁赌气啊。其实这里挺好的,这么大个房间我一个人住,也就是味道难闻了点,开着窗户就好很多。把我再换回十人间还不如留在这里。那么多人的宿舍,空气也干净不到哪去。晚上万一再来个磨牙说梦话的,我还睡不睡觉了?” 商励北更无奈了,“你……” 话没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 房门没关,来人只是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框,以示礼貌。 傅靖笙朝外瞥了一眼,嗤笑,“装模作样敲什么呢。” 顾向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见屋里还有别人,硬是挤出她优雅温柔的笑,“阿笙,我来看看你。” 怎么屋里还有个男人? 她手里抱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包走了进来,男人回头,顾向晚看清他的脸,顿时愣住了,“励北?你怎么到这来了?” 商励北记不清自己已经是第多少次和人解释这个问题了,但他仍旧耐心良好风度翩翩地回答道:“你们的父母不放心,让我过来照顾。” 顾向晚微笑,意有所指道:“那真要麻烦你好好照顾照顾阿笙了。” 死丫头倔得很,说什么都不听。 虽然她也清楚,商励北说话对傅靖笙并没什么卵用。 全天下治得住她的就三个人,她爹,她妈,江一言。 商励北见她来了,自觉该走了,又深深望了傅靖笙半晌,嗓音低沉道:“那我先回去,找人问问有没有其他单间安排给你。这地方真是不能住,别委屈自己。” 傅靖笙摆了摆手,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商励北离开后,她才看清顾向晚怀里一直抱着什么,惊喜道:“不错呀顾美人,又用你的美人计去收买教官了?这都给我拿回来了,真有你的。” 顾向晚把手里的硬塑料包放在她床头的矮柜上,面无表情道:“不是我,这东西刚才在你房间门口,我只是顺手帮你拎进来。” 那一包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傅靖笙下午被没收的化妆品。 她“啊”了一声,有点懵,皱着眉头推测道:“难道是商励北?” “你傻吗?”屋里没有别人了,顾向晚一边关门一边露出自己的尖牙利爪,不遗余力地吐槽道,“要是他他能不直接给你送进来?放在门口干什么?” 傅靖笙一想也是,商励北应该都不知道她化妆包被没收了这件事。 那她就更迷茫了,想了半分钟没想明白,索性不琢磨了,往床上一躺,“那就当是姓李的良心发现了,或者她突然明白本大小姐是她惹不起的。” 顾向晚站在她床边,脸上依旧淡漠如秋风,冷清萧条,“那她应该顺便帮你换个房间才对,发现一半的良心叫什么良心。” 她吐槽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刚才你的脱敏药好像掉出来了,我帮你放回化妆包里了。” “脱敏药?”傅靖笙忽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疑惑,“我……” 带脱敏药了吗? 这话她是不怎么敢说出口的。不然眼前这位伪淑女名媛能唇枪舌剑活活砍死她。 傅靖笙坐起身来,两条纤长的腿盘在床上,拉开了化妆包的拉链,最上层果然有一瓶脱敏药。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药瓶。 新的,没打开过。 这深山老林的地方,应该没处买这些花里胡哨的药,除了……医务室。 这念头让她的心跳几乎失衡。 如在悬崖边堪堪止步,再多踏半米,就是万丈深渊。 顾向晚看到床上的女孩垂眸盯着药瓶发呆,脸色忽青忽白,时喜时悲,眉头一蹙,问道:“怎么了?这药有什么不对?” 什么都不对。 女孩的贝齿咬住了下唇,嘴唇被用力咬得发白,她一直低着头,松松束着的长发垂落下来,像漆黑的海藻铺满了她整个后背,还有几缕飘到了耳朵前方,贴着白皙干净的脸颊轻微晃动。 色彩鲜明,对比浓烈,将她失神的模样都衬得格外娇媚诱人。 一笙无悔026 一言哥,好久不见 她的呼吸声很轻,融入这闷热的夏夜里,像是徐徐长长的一道风。 风过,空气重新静止。 顾向晚看到床上的女孩把药瓶打开,倒了两粒药塞进嘴里,而后不经意般抬眉淡问:“你见到李教官了吗?” 顾向晚不明所以,却还是翻起手腕看了看表,“快到集合的时间了,她应该在校场。” 傅靖笙二话不说,两条长腿伸直舒展,踩住地上的运动鞋,弯腰低头将鞋跟提好,咬着皮筋一边梳头一边往外走。 顾向晚愣了愣,追上她,“你找李教官干什么?” “问她江一言在哪。” …… 江一言? 顾向晚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空茫了一瞬,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拧,开始琢磨傅靖笙是不是晒一下午太阳晒傻了。 江一言今年过完生日才不过21岁,可他从十五六岁心性成熟后便过得日无暇晷、行踪不定,常常一忙就找不见人,几个月几个月的人间蒸发。 顾向晚追上傅靖笙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校场。 几个班的教官聚在一处,正在树荫下聊天。 傅靖笙也没犹豫,径直过去,隔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教官们交谈的声音愈发清晰:“谁知道今天挨罚的那个是江少校的妹妹啊?小李又不傻,要是知道能罚她?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李教官也叹了口气,单手扣住半边脸,丧得不行,“别说了……” 她刚才差点被少校用眼神戳出一身血窟窿。 要说那男人当时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就简简单单往办公室里一坐,光线透过百叶窗射进来,越过了他宽阔的肩背,落在地面上。 而他逆着光,食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那寂寂无波的一眼,却让李教官感受到一股正面的威压直直盖到了她的鼻梁和脑门上,震得她天灵盖都发麻。 “瞧给你吓的。”有人见她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取笑她,“江少校又不是洪水野兽,他还能吃了你?” 傅靖笙听见这话,觉得好笑,轻懒地勾唇。 她想,他可不就是洪水猛兽么?心思深沉难测,脾气喜怒无常——都说江大公子生来便温淡内敛,有谦谦君子的儒雅之风。只有她知道,传言都他妈是放屁。 他本来就不知道多爱发脾气,说话犀利得一阵见血,三言两语能把人怼回娘胎里。 这些,都是傅靖笙从小见识到大的。 “不过倒也奇了怪了。”李教官摸着下巴道,“姓江的女孩是少校的妹妹,那另一个和少校又是什么关系?” “哪个?” “就是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丫头。” “不是好几个吗?”一个男教官接过话来,“今天休息的时候听那帮毛小子们说了,这届颜值高的姑娘还不少。刚才在食堂我特意看了一圈,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李教官耸肩,嗤笑道:“那你是没见过我们班那个,妥妥的一朵人间富贵花哟。刚才她没去食堂,一会儿叫你开开眼界。”她随手把掌中的空水瓶捏得嘎吱作响,“我看少校和那姑娘之间气氛有点不寻常,他刚才还……哎呀!” 李教官话没说完,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难不成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傅靖笙原本垂着眸不作声响,闻言眼皮却微微一动。 身后顾向晚小跑着追了过来,动静不大不小,也足够惊动树另一侧的教官们。 几个教官纷纷探出头来,李教官看到顾向晚倒无甚反应,可是目光瞟见傅靖笙,顿时就有点下不来台了,“你……” 说实话傅靖笙也有点替她尴尬,但她懒得废话,定定望着对方,吐字缓慢而冷淡:“江一言在哪。” 五个字,让一众教官都错愕不已。 傅靖笙还是不避不闪地瞧着他们,明眸皓齿,眉目如画,那五官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好像真能让人从她脸上看到一朵娇艳盛开的牡丹花。 几个从没成年就入伍的大老爷们被她这么一看,脸倏地红了。 李教官也愣了半天才问:“你找江少校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少校哪是她说见就能见的。 傅靖笙漫不经心地一弯唇角,眼中的光芒仿佛要随着睫毛眨动而从那内勾外翘的眼角落下来。 她脸色还是苍白,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和她的傲,她似笑非笑地问:“我看上他了,想跟他表白,你也代为转达?” “……” 李教官掉了下巴。 顾向晚虽然还有点震惊,但她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江一言在这里,还是这些人的头儿。 她正想着刚才的化妆包和脱敏药是不是也和江一言有关,忽听到傅靖笙那厢语惊四座,一句话说得生冷不忌。 顾向晚扶额,心道姑奶奶你可收敛一点吧,这是什么地方?你咋不知道害臊呢! “那,那是不能转达的。”李教官说完发现自己气势上被她下了一城,连忙清了清嗓子,严肃教育道,“你们现在还是小孩子,好好学习是正经事,别满脑子这种想法,军营有军营的纪律,你这样做,是违反军纪。”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低沉寡淡的嗓音截断:“谁违反军纪?” 众人具是一震。 回头望去,只见树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长身玉立,影子被月光裁得匀称挺拔。 傅靖笙看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军装。 夏日炎炎,他没系紧扣子,领口敞开的幅度很大,性感利落的喉结就这么嵌在他柔韧的脖颈上,透着淋漓尽致的男人味,每次他一说话,就上下滚动。 教官们立正站好,同时行了个军礼道:“少校好。” 顾向晚也和他打了个招呼,“一言哥,好久不见。” 江一言略微颔首,视线隔着稀薄清冷的月光落在傅靖笙脸上。 顾向晚侧头看着她,发现刚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的女孩,此时却垂下了眼,纤长白净的手指攥得很紧,似乎终于拘束紧张起来了。 一笙无悔027 又有胆子皮了 几个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有回答这位年轻的少校提出的问题。 ——因为谁都没有把傅靖笙那句大言不惭的话再重复一遍的勇气。 江一言倒是也没深究,黑眸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静中含威,“快到时间了,还在这聚着?” 教官们立正敬礼,纷纷道:“马上去准备。” 李教官还回头看了傅靖笙和顾向晚一眼,“准备列队了,去校场集合。” 那边,男人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走。正如他无声的来,走时没有痕迹,似乎过来就只是为了提醒教官们晚练快要开始了。 傅靖笙发了一秒钟的呆,顾向晚在旁边捅了她一下,用眼神暗示,你不是要找他? 傅靖笙这才反应过来,开口,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绞成一股,紧得放不开,“江一言。” 男人没回头,脚下一顿,“你该叫我少校。” 不苟言笑的语气,拉足了二人的距离。 傅靖笙又往前凑了两步,跟上他的步伐,望着他的背影。 他穿着迷彩制服,比平日里穿衬衫打领带的样子更多了几分疏狂的力量感。男人骨骼挺拔、背脊宽阔,一双长腿踏着山间萧瑟的秋风,裤脚和衣袂都被吹得微微飞扬,他整个人却沉稳得八风不动。 乍一看上去,竟有种自然被他征服了的错觉。 傅靖笙其实是很怕他的。 但是想到那瓶药,她心里就多了一些微末的底气。 “东西是你让人给我送回来的吗?”她抿着唇,说,“谢谢。” 两个字细若蚊声,低到了尘埃里。 江一言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很感兴趣的话,突然回过身,手还保持着插在裤袋里的姿势,低眉敛目,轻轻“呵”了一声:“原来你也会说谢谢。” 他岑薄的唇勾起一角,表情和语调都没掺进太多笑意,“我还以为傅大小姐脾气高傲不屑置辩,见谁都没有好脸色,只会甩巴掌。” 傅靖笙眉头皱了皱,她什么时候甩他巴掌了? 没有……吧? 难道是今天下午气极了?没印象了。 也不对啊。 下午她过敏反应严重,再加上有点轻微中暑,整个人站都快站不住了,哪有力气甩他巴掌? 而且他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任她甩巴掌呢? 傅靖笙定了定心神,觉得这是不实指控,是他趁着她思绪混乱脑袋不清楚就给她瞎扣黑锅。 刚要抬头反驳,不期然对上男人一双鹰隼般的眸,微微一怔—— 男人眸间暗影沉沉,深处卷起的万丈惊涛,让她没由来的心虚不已。 就好像,她真的在什么不知情的时候甩了他“巴掌”一样。 这“巴掌”……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傅靖笙苦思冥想了一阵,无果,顶着男人过分犀利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说了句:“一个巴掌而已,本小姐让你甩回来就是了。” 一众教官不明所以,但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 江一言更是直接冷笑出声了,眼里的温度直线下降,“看来你是真好得差不多了。” 又有胆子皮了。 一笙无悔028 我不想打女人,不等于我不敢 傅靖笙低低笑道:“那你是打还是不打?” 她踮着脚尖,把脸高高扬起,好像真为了让他甩得更方便似的。 这个动作让她白皙标致的脸蛋在男人眼里放大了一圈,清晰到可以看清她脸上滑腻的皮肤和细小的绒毛。而那朵盛开在她眼角眉梢的牡丹也更加娇艳欲滴了,连这濯白的月光都洗不尽她眉眼之间烟雨笙歌的红尘色。 江一言额间青筋隐隐一跃,感觉到了她的挑衅。 那样直白妖娆的挑衅。 化成无声的言语,言简意赅的五个字——有种你就来。 傅靖笙原本没多想,只是因为争强好胜,所以下意识说了句挑衅的话。 可是话一出口,她突然又多了一点期冀。 她想赌一把。 赌他的舍不得。 男人的反应却远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傅靖笙,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色平静到没有波澜,眸间亦是清冷无物,却教傅靖笙陡然生出一种被从里到外剖开的羞耻感,“你的东西是我让人送回去的,药也是我从医务室拿的。因为我要对这里的每个学生的健康和安全负责,换了谁都一样。这两件事远不足以成为你想的东西的苗头和佐证,所以别拿它来试探我,懂吗?” 傅靖笙脸“唰”的白了,心口凉了一片。 她一直就知道江一言有多么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可她没想到他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小女孩的心思毫无保留地拆穿,一脸冷静。 冷静到残忍。 还有一丝她并不陌生的漠然嘲弄:“我不想打女人,不等于我不敢。” 傅靖笙闭了下眼。 是呵,他不过就是给你送了一瓶药,这可以忽略不计的善意,怎么就给了得寸进尺的勇气。 片刻,她肩膀一塌,脚跟落回地上,人又矮了下去,“你当然敢。”她轻笑,“这偌大的军营都是江少校一个人说了算,别说甩我巴掌了,你就算一刀把我心脏捅穿了,谁能说你一个字的不是?” ——你就算一刀把我心脏捅穿了。 江一言像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望着她,语气冷冽至极:“你知道就好,这不是你放肆胡来的地方。”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听明白了一些。 看看傅靖笙,又看看那位年轻冷峻的少校,目光各式各样。 有震惊,有惋惜,有复杂,还有幸灾乐祸。 顾向晚逐渐听不下去了,拧着眉头道:“一言哥,你这么说她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江一言对顾向晚印象并不差,只是傅靖笙身边的人,他向来都敬而远之。 “军训手册你读过了?”他问,“我以为你比她识大体,知道分寸。” 顾向晚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瞥了眼阿笙,眉头拧得更紧,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江一言是对的。 【不能和教官谈恋爱。】 军训期间红字第一条铁律。 换了任何一位教官,她今晚的下场都是罚站、跑步、巡夜和大会通报批评,而不是简简单单站在这里,听他两句不冷不热的拒绝。 何况现在这么多人听着看着,作为长官,江一言不罚她,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徇私枉法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男人沉铸的视线一扫全场,语气巍峨如山,极具存在感和威慑力地压在每个人心上,“我不想在军营里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也别让我知道它传到什么不该听见的人耳朵里,听明白了答话!” 众教官赫然一凛,气势如虹,“明白!” 不光徇私枉法,还要欺上瞒下吗。 傅靖笙几分呆滞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贝齿咬住唇。 本来只是有些心冷,还在她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可他这话一说出来,心酸和难过便成倍翻涌而来。 拒绝又保护,让她的恨都变得软绵绵,立不住脚。 “对不起,少校。” 女孩轻轻开口,声音竟比刚才道谢还小。 江一言怔了下,眸间迅速被暗色席卷,影影绰绰,深不可测。 他说:“知道错了就好。” 傅靖笙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他的冷言冷语刺成了马蜂窝,可是闭上眼,想起那瓶药,想起他那句“不想在军营里听到任何闲言碎语”,心脏上那些数不清的穿孔里又突然滋生出了执拗的勇气。 她怎么那么可悲啊…… 傅靖笙边想,边咬牙道:“不,我不是为这个道歉。” 江一言眼底的沉凝之色积聚得更厉害,幽厉审视着她,没说话。 “我是说,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好意。”傅靖笙一扯唇线,抬眼,眸光宛如天上的月,安静却明亮,“我宁可你罚我跑步、巡夜。” 也不想听到你的拒绝。 风过树下,女孩倔强地高抬着脑袋,脖颈拉出柔韧的曲线。 男人倏地冷笑出声,慢条斯理一字字道:“傅靖笙,我真没见过比你还不知好歹的人。” 顾向晚从未见过这样的江一言,眉骨间压着沉沉的怒。 他是动了脾气,非常明显的动了脾气。 “倒是我枉做好人了。”男人吐出的字眼薄如寒刃,锋利得足可刮伤人,他的寒眸紧盯着傅靖笙,“比起睡觉,你更喜欢去巡夜,嗯?” 顾向晚闻言赶紧拉住傅靖笙,想让她服个软算了,男人的自尊是禁不起挑战的。更遑论江一言还是这里的长官,当着下属的面,他怎么会一次次的纵容她胡来? 傅靖笙却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又转过头来看着江一言,“是啊,你说的没错。” 男人的俊脸顿时沉冷到了极致。 她却在他锐利的凝视下,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你去过我的房间吗江一言?我想应该没有吧,那些东西,是你让别人送过去的。” 李教官和顾向晚同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 而对面男人英俊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傅靖笙低下头,声音娓娓漫漫地从有些苍白的唇瓣缝隙里飘出来,散在风中,“如果你去过,你就知道了,为什么比起睡觉,我更喜欢去巡夜。” 江一言胸膛一震。 女孩的针锋相对,他尚且游刃有余,却不知怎么,在她轻缓柔软的话音中僵在原地。 一笙无悔029 想清楚了,真要我走? “你不用为我枉顾什么军规,做出一副法外开恩、见不得我受苦的样子。”傅靖笙轻轻几个字,也震碎了自己的心,“今晚我值夜。” 男人眸色一寸深一寸寒,半晌,冷冰冰地掷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他不轻不重地眄了一眼顾向晚。 顾向晚被他眼里的什么东西慑住,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就先一步张开了:“报告少校,我也去!” 江一言不置可否,沉着脸转身便走。 …… 晚上的训练强度比白天小了很多,因为光线昏暗,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九点半,各个班都回了宿舍,十点熄灯之前,她们还有半个小时洗脸刷牙买生活用品的时间。 顾向晚和傅靖笙搬了个板凳到楼道里,李教官将一本册子交给她们,叮嘱道:“你们两个小时一轮换,一个人在楼梯口坐着,一个人去守宿舍楼的正门,重点是看好每个宿舍的学生。所有人进出必须登记——时间、班级、姓名写清楚,最后是学生本人签字。” 顾向晚应下来,教官又在楼梯口站了半个小时,十点钟熄灯才离开。 傅靖笙在她旁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顾向晚填好一页台头的值夜人信息,余光瞧见女孩闭着眼睛、眼底青倦的样子,没好气道:“你傻不傻?没事跟江一言逞什么能啊?这是他的地盘,你跟他对着干能有好结果吗?” 傅靖笙睁开眼,没反驳,只问:“谁先下楼?” “我去吧。”顾向晚自告奋勇,“这里还有椅子能歇一歇,你合眼休息一下,十二点我上来找你。” 傅大小姐从不失眠,也没有熬夜的坏习惯,一脸嫩白的皮肤都是靠良好作息调养出来的,十点钟,搁在平时她都敷完面膜躺下就寝了。 傅靖笙也没和她争辩,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坐在楼道口,抬眼就能看到窗外。 夏夜,有水声,有蛙叫,有草木流萤,有月朗星稀。 她活到现在,都没怎么见过夜晚,却有种直觉,城市里的夜晚不是这样安详宁静的。 静得连心都是空的。 傅靖笙靠在墙上眯了个觉,差两分钟十二点的时候,顾向晚上来叫醒了她,“册子给我,你下去吧。” 傅靖笙撑着额头,清醒过来,被穿堂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揉了揉鼻尖,道:“山里还真冷。” 顾向晚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想起什么,拽着她的外套不松手,“是挺冷的,把你外套给我穿吧傅美人,我怕冷。” 傅靖笙呆了呆,“哦”了一声,扯下外套披在对方身上,自己穿着短袖便要下楼。 身后,顾向晚低低说了句话。 傅靖笙一愣,看向墙上的挂钟。 心里划过酸涩到极点的复杂,她说:“谢谢。” …… 楼下的空气比楼道里还要冰冷刺骨,傅靖笙简直不能想象这是八月初的温度,她开始有点后悔刚才把外套留给顾向晚了。 这货可能是在整她。 刚打了个喷嚏,不妨,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把她整个人罩了进去。 傅靖笙大惊失色,挣扎了两下,猛地扯掉,大口大口的呼吸。 睡意瞬间退却! 她抓着手里的布料,骨节发白,定睛一看,竟是一件外套。 暖暖的,余温尚在。 “我让顾向晚回去加件衣服,她倒直接把你送下来了?”耳畔,男人低沉冷清的嗓音响起,“傅大小姐是不是应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人家?” 傅靖笙怔然掀起眼帘,只见视野尽头,是男人清隽英俊的一张脸,月色入目,满眼琳琅。 她顿时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你……怎么在这里?” “看看自告奋勇要值夜的人能值成什么样。” 他面无表情地插着裤袋。 外套在她手上,男人身上只剩下薄薄的短袖。小臂上纹理清晰、凹凸有致的肌肉就这么在她的视线中袒露无遗,他也不怕她看,拥有如此身材的人,从来就是不畏惧任何人的打量注视的。反而是傅靖笙自己先红了脸,微微别开视线。 那性感又柔韧的线条,让她只是看了一眼,嗓子就像烧了火一样干涩起来。 男人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犯困被抓包了所以恼羞,不禁冷笑一声,讽刺道:“倘若这是行军打仗,按照你这种昏昏欲睡的值夜法,不如直接去投敌。” 傅靖笙一噎。 她想把他的衣服重新盖回自己脑袋上,蒙着脸冷静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傅靖笙挤出微笑,“知道了江少校,我会好好站岗的,没什么事你请便吧。” 语毕,垂眸看见手里的外套,一狠心也扔了回去。 她现在真是不想接受他半点恩惠。 因为知道,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都能让她剜出心来还。 江一言单手接住她扔过来的外套,愣了下。 眼前女孩别扭地偏着脑袋、不看肯看他,眼里却浮着一层水雾,在月光下十分明显。 江一言想,若非刚才顾向晚告诉他,他大概也不会明白她在难过什么。 他眯起眼睛,以陈述的语调不咸不淡地问她:“想清楚了,真要我走?” 傅靖笙心口一缩,抿着唇没吭声。 江一言也不废话,转脸就走。 傅靖笙的视线立马追逐而去,红着眼眶,贝齿快要将嘴唇咬破,却不肯叫他一声。 走吧江一言,走了最好。 他如她所愿,消失在宿舍楼的尽头。 傅靖笙脱了力般,靠着墙蹲坐下来,委屈得浑身发抖。 十二点了。 今天是她生日。 她就是不想在这个日子里留下的都是和他吵架的记忆,就是想少听他几句冷言冷语,这样都不行吗?!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埋进去。 ……别骗人了傅靖笙,你其实还是想和他说话。 哪怕是锥心刺骨,哪怕是遍体鳞伤。 她一抹眼睛,咬牙站起身,想要去追他。 还没迈出两步,便震在原地。 三米开外的树下,男人双手抄袋站在那里,眼眸如墨,沉静又深邃。 “你还真是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十五岁和十六岁半点区别都没有。一样的冲动任性,口是心非。” 一笙无悔030 李嫂说你有朋友把礼物寄到家里了 傅靖笙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 江一言见她不动弹了,眉梢抬了抬,觑了眼她身后的执勤岗。 他眼中无甚笑意,只是淡淡“呵”了一声,嗓音低霭如他身后的夜风,“擅离职守,还真要去投敌?” 傅靖笙捏住了衣角,心里的悲凉没有马上因为他的去而复回就消失,反倒有一瞬间,变得更浓了。 “你走吧。”她恹恹地低着头,重复,“如果你是为了看我会不会擅离职守而回来的,那你走吧。我不会再离开自己的岗位了,你放心。” 江一言嘴角微末的笑意也终于被冲散。 “我以为你长住记性了。”他声音淡漠,傅靖笙抬头,看到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的骄傲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果真重要的话,就不要自己一个人委屈得蹲在地上哭,哭完了却又想着追回来。嘴上逞快和让自己过得舒服,二者之间只能成全一方。服个软而已,很难?” 傅靖笙心里刺了刺。 她是倔强,从小就倔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 可是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坦荡指着她的鼻子说出她的毛病。 更何况,对方是江一言。 她攥紧了手掌,双肩都在颤抖,一时间分不出来对方是不是回来羞辱教训她的。 “江一言……”她费尽力气从气管里顺出这三个字。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男人淡淡截断了她的话。 两步踏到她面前,把手中握着的外套展开,披在她身上。 傅靖笙只感觉到背后一暖,不停与冷风接触的皮肤也稍稍从麻木中缓了过来。 还有低沉平静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就像这天边的倾城月色,在那一刹那,剥夺了她全部的感官。 “刚跨进十六岁就把自己搞得这么凄惨,你也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虽然这个生日面对着我,你注定快乐不了,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傅靖笙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心跳漏掉一拍,然后更加用力地搏动起来。 她抬眼,“你怎么会知道……” 话说了一半她就明白了,应该是向晚刚才在楼下值夜的时候,他们聊过了。 傅靖笙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件外套。 臭丫头,算计她。 傅靖笙半是无奈半是心酸,眼尾轻轻弯起,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了出来,她自己都没察觉。 男人看到她的眼泪,眸光倏地一深。 片刻,他撤回按在她肩上的手,道:“军营简陋,你的生日不能过得太豪华铺张。趁现在夜深人静,我批准你和家人通个电话。还有,今天你可以偷懒放肆些,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训练,不带坏校场风气,我全当不知情。” 傅靖笙垂着眼帘,看到他递来一只手机。 江一言也发现,她此刻似乎格外的温驯。 就算他知道这都是暂时的假象,也知道她身体里始终住着一头威力足以毁天灭地的野兽,可是当她一语不发接过他递去的手机时,他沉凝的脸色还是松缓了些。 他好像忽然摸清一些和那头野兽相处的技巧了。 傅靖笙没有留意他高深莫测的眼神,专心按着家里的电话。 是佣人接的,不一会儿就转给了她爸爸。 这个时间她妈妈已经睡了,不过她爸爸通常要忙到后半夜,所以傅靖笙也不担心会打扰他。 她刚“喂”了一声,就听那边说:“生日快乐,宝贝。” 疏云淡月,一如往常,傅靖笙却捂着嘴险些哭出声。 江一言看到她竭力忍着眼泪,把每个染了哭腔的字眼都吞回去,再深吸一口气,用十分正常带了三分傲娇的语气再次说出来:“我还以为神通广大的傅三爷怎么也得搞一架无人机来给我送个惊喜,没想到我在爸爸心里分量也不过如此。”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女孩眉眼舒展,笑了起来,“好吧,我原谅你啦!明年我要无人机哦!” 江一言双手抄袋,目光静静落在她的侧脸上。 十五六岁的女孩就是很容易情绪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原以为傅靖笙是个特例,横冲直撞不懂收敛,却在这两天,她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 小到,整个人能被他宽大的外套完全盖住。 傅言继续道:“李嫂说你有朋友把礼物寄到家里了。” “嗯?”傅靖笙微怔。 她基本不收生日礼物,也就是和她要好的几个朋友送的她会收下。不过那些人从来都是当面交给她,没有寄到家里的时候,知道她家住哪的人也根本不多。 “是是。”李嫂应该是听见了傅言那句话,在旁边帮着补充说,“八月一号就送来了,我看还挺奇怪的,上面居然写着不知道小姐生日是哪天,就提前贺了。东西我没拆开,但看牌子还挺贵的呢。” 不知道她生日具体时间,送得起贵重的礼物,还清楚她的家庭住址…… 傅靖笙皱了下眉,本来想再问问具体情况,却在注意到余光里那抹挺拔颀长的剪影时,蓦地僵住。 【那家教良好的江大公子打不打算也礼尚往来一下?回我个生日礼物?】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就是两个月之后,高中开学之前,我一整天都有时间哦。】 【我没有时间,月底我要出门,三个月以后才回来。】 …… 无数对白纷沓至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闯进傅靖笙的脑海。 她握着手机宛如被人定住。 在傅靖笙长长的一生里,很多事情的答案都是那么明显—— 三个字:江一言。 四个字:舍他其谁。 她微微抬眼,望着月亮。 傅言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过了很久,她匆匆道:“爸,基地里不让打电话,我得挂了。” 江一言听见她面不改色的撒谎,脸色愈发寡淡。 基地里不让打电话?手机都给她了,他是捂着她嘴了还是怎么拦着她了? 傅靖笙挂了电话,踟蹰地走回他身边,把手机递给了他,“谢谢。” 声音有一丝轻颤。 江一言低头睨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没作声。 忽听女孩轻声问他:“江少校,你说话算话吗?” 男人鼻腔里溢出近似于冷哼的嗤笑,眼睛眯成狭长的弧度,“你觉得呢?” “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训练,不带坏校场风气。”傅靖笙竖起两根手指,点清他的条件,再次确认道,“只要这样,就可以随我放肆是吗?” 江一言想起她方才说到的“无人机”,下颌紧紧绷住,脸也冷下来,沉声拒绝道:“无人机不可能,想都不要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给你傅大小姐过生日摆排场的地方?” 山中军事基地本就隐秘,若真有这种东西进入监测范围,第一时间就会被击落。 傅靖笙心跳极快,这一瞬间忽然不想计较这个面冷心温的男人说话有多难听了。 她摇头,小声说:“不要无人机,要别的。” 无人机算什么,她也就是随便说说。 那东西值几个钱啊,她才看不上。 “你说话到底算不算数?”傅靖笙见他不答言,怕他反悔,急急保证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给第三个知道,也不会耽误别人训练带坏风气!行不行?” 江一言瞧着她那亟不可待的样子,略一思索她的话,找不出什么破绽,于是淡淡颔首。 也就是头刚点了这么一下的功夫,傅靖笙突然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低下的头拉得更低,踮起脚尖,凑了上去。 头顶有轻云蔽月,微风荡漾。 高大的杨树上,树叶沙沙作响,遮住了天边最后一缕光。 傅靖笙无法看清男人的脸,她从没这样近的看过他。 鼻贴鼻,嘴对嘴的距离。 柔软清凉的唇瓣印在他的唇上,她整颗心都雀跃得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她已经做好了被他推开甚至扇一巴掌的准备,谁料男人突然伸手,抵住了她身后的树干。 黑眸逆着光,其中酝酿着什么样的风暴,她完全看不懂。 只能听到他的嗓音,隐忍而沙哑,“这是干什么?” 这一踮脚几乎用光了她的勇气,傅靖笙本想亲完就跑,却被他困在这里,不得不再透支些心力面对接下来即将脱离她掌控的局面。 她是怕他的,很怕,在这一刻尤其怕。 所以声音微弱:“我想要生日礼物啊……之前在你家就说过了。” 男人瞳如黑玉,不染瑕疵,整整一双凤眸里皆是沉沉的墨色,冷声问:“我记得你也说过,这个生日不过了。” 她确实说过。 傅靖笙心虚了一秒,“你不在我就不过了,你在的话……那还是要过的。” 【你不在我就不过了。你在的话,那还是要过的。】 江一言阖了下眸子,敛起眼底翻涌的巨浪波涛。 这话,说得好像,她就是为他而生的一样。 有他在,生日便有意义,没有他在,便无所谓生日与否。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不悔18岁生日,他用了无数心思为她布置,换得不悔感动到近乎语无伦次的道谢。 可是他也突然忘了,那时候不悔眼里的光,有没有傅靖笙此刻的亮? 一笙无悔031 傅靖笙,我他妈就多余管你! 傅靖笙看着他,闭着眼睛没有反应,表情喜怒不辩,很难捉摸。 她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打鼓,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会儿准备秋后算账了。 半晌,男人突然气笑了,单手抹了下嘴唇,“傅靖笙,你是真不怕死,一身的猴胆子用不完了是吧?” 就这一句话,算是赦了她的死罪。 傅靖笙心中大石落地,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顺道拍了个马屁,“那也是少校胸襟宽广,气量惊人,不跟我一般见识。” “呵。”江一言直起身子来,漠漠垂眸望着她,字音宛如剑走偏锋,出鞘就见寒芒,“不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是今天我有言在先。以后,你再敢这么不自重,后果不用我多说。” 傅靖笙心里一刺,笑容淡了些,不冷不热道:“这种事都是女孩子吃亏,江少校你堂堂七尺男儿,被人亲了一下而已,何必做出一副被人夺去贞操恼羞成怒的样子。是孟不悔走之前让你立牌坊了还是怎么?” “你少提不悔!”男人清隽英俊的眉眼间蓦地降了霜,眼神也阴沉不少,带着嫌恶,“以后别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念出来,你也给我离她远点。” 傅靖笙的笑容彻底没了。 她也是傻,非要在这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用你警告。”她答,懒懒地耷拉着眼皮,“我见到她就烦,巴不得和她从此天各一方永世不见。” 说完,她伸手推开他的身躯,“起来别挡路,我还要回去站岗。” 男人一声冷笑,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傅靖笙,我他妈就多余管你!” 好话说不了两三句,聊着聊着就能踩一脚雷。 傅靖笙想挣开他,可他明显是用了她挣不开的力道,直接把她从宿舍门前带走了。 四下寂静无声、月黑风高,傅靖笙走着走着,心里生出些微末的慌。 也不怪她乱七八糟地瞎想,实在是…… 孟不悔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比一直陪跑的傅靖笙更清楚。 他就算为了孟不悔杀了她,傅靖笙都觉得不奇怪。 男人一直拽着她的手,以他的步速往前走,傅靖笙在后面几次差点摔倒,直到被他带到了…… 食堂。 食堂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椅子都整齐倒扣在桌上。 唯有离后厨最近的圆桌上没有码放椅子,而是取了两把,放在桌旁。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她看着男人始终岿然不动的脸,审视了片刻,放弃。 他那个人,从他脸上能看到的只有山河寂寂,百川归海,就算偶尔有点情绪,也都是对她的厌恶。 江一言松开了她的手,把她整个人往前一甩。 傅靖笙踉跄几步差点跌在桌子旁,五官纠结成一团,暗道一声疼,用另一只手在手腕上轻轻揉着。 后厨里的人听见动静,擦着手走出来,“少校,人带来啦?” 是个厨师打扮的人,上了岁数,带着眼镜,面色很和蔼。 “我就说您也不会为了什么阿猫阿狗让我大半夜专门开一次火。”他盯着傅靖笙打量了片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小姑娘好看,可惜年纪小点,再大一些,和您便是郎才女貌——” “蒋叔,闭嘴!” 一笙无悔032 顺着她一点,哄着她一点 “年轻人还不好意思了。”蒋叔哈哈大笑,不再捻虎须,倒和傅靖笙说起了话,“姑娘啊,这个年纪的男人脸皮都薄,禁不得说。但是你相信叔,叔是过来人,我们少校是专门把我喊起来给你做饭吃的。在我们这儿可没人有这种待遇,别说是学生了,就算是哪个教官错过饭点,也只能自己去小卖部买零食充饥——这是江少校来了以后亲自定的规矩,今天他可自己打自己脸喽!” 这人说话的声调高低起伏,情感丰富,听着像北方的相声似的。 傅靖笙先是被他逗乐,而后明白了他话里传递出来的深意,微微一愣,心思复杂地看向一旁男人。 是这样的吗? 她用眼神无声问他。 江一言的脸色迅速冷峻下来,好像没看见她的试探和疑问,一双邃黑的眸子只睨着蒋叔,压迫感十足,“说不够了是不是?” “得得得,我不说了。”蒋叔赔着笑,伸手按住傅靖笙的肩膀,把她推到椅子旁坐下,“小姑娘快坐,尝尝蒋叔的手艺。不是我吹,你蒋叔做饭做了三十年,那色香味,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傅靖笙被他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其实不太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可是这位老爷子有点热切得过了头,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爷子把她按在椅子上,很快就高高兴兴地转身去后厨端饭菜了。 江一言还站在她对面,单手插袋,平静冷淡地望着她,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傅靖笙也别过头去,不想和他说话。 她怕自己再盯着那张丰神俊朗的脸瞧上一会儿,心里的气就消干净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蒋叔眉开眼笑地端着三菜一汤从后厨出来,“快来喝点开胃汤,少校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要先让胃适应一下蠕动,再吃主食,这样助消化。” 这下傅靖笙都尴尬起来了,她想问蒋叔能不能不要每句话都cue到江一言。 他明显就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还会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看他脸黑得像锅底、眼神冷得能杀人吗? 被这种视线注视着,她真的只有消化不良的份。 傅靖笙拾起勺子,犹豫了片刻又放下,正琢磨着怎么委婉地提醒他一下,却听男人冷冷道:“傅大小姐是嫌这里餐饭简陋还是没人伺候?等谁喂你吃?” 傅靖笙心口一紧,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下。 下一秒她面无表情地将瓷白的勺子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江少校现在一句一句的呛我,好像也不是发自内心想让我吃好喝好。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回去值夜吧,省得两个人都倒胃口。” 男人眉眼一厉,一拍桌案,低喝道:“你走一个试试!” 蒋叔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不轻,也不知是该劝还是不该劝。 他看着傅靖笙目光倔强、实则贝齿快将嘴唇咬破的模样,还是心疼地开了口:“少校,这就不对了。女孩子都是水做的,柔软得很,要哄的。” 江一言气得脑仁疼,抬起一只手按住眉心,平静无澜的话音掀起层层叠叠的冷怒和暴躁,“你哪只眼睛看出她是水做的了?这他妈就是个原子弹,核武器,你敢点她她就敢炸得你七窍生烟!” 傅靖笙一语不发,死死捏着手里的勺子,她用力深呼吸,胸膛起伏得厉害。 蒋叔道:“那你不要去点呀!哎,顺着她一点,哄着她一点,笑笑就过去了。” 江一言想也不想,冷冰冰地甩出一句:“笑不出来!” 你这次哄她,她下次就能上天! 蒋叔默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寻思着,这场面怎么这么眼熟呢。 好像年初回老家的时候,他家邻居和邻居媳妇吵架,他也是这么当的和事佬。 “啪啦”一声,打破了沉默,蒋叔回头看去,只见女孩不小心把手里的瓷勺掉在了地上。 她正弯腰去捡,有点茫然和手足无措,捡完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想想似乎觉得不合适,索性又放回了桌案上。 气氛不太对。 女孩眉眼间的笑,看着都很渺茫。 “好了,江一言。”傅靖笙直起身,心平气和地抬眼看着他,“你也别发脾气了,你赢了。” 两人高矮的差距随着她起身而拉近了一些,却依旧很悬殊,她缓慢而清晰地吐着字:“从我今天一到这里,你就在想尽办法羞辱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深恶痛绝的事,也不知道这样对我能让你得到什么快感——是不是我喜欢你就活该任你践踏?” “如果真的是,那可不可以请你践踏得彻底一点,不要打我一巴掌,再给我吃个甜枣?我不是你养的狗,我做不到只记得你的好,选择性遗忘你的不好。” 她说着,将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方才在外面夜色昏暗,此时此刻,就着餐厅里一盏明灯,女孩胳膊上的痕迹肉眼可辨。 江一言寒薄的视线触到那些红色的痕迹,蓦地怔住,随即深暗下去。 “我不知道喜欢你到底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但是我以为,这足够表明我的诚意。” 傅靖笙说着,浅浅一笑,恬静的笑弧在如此气氛中能轻易击穿人心,“你不是追着我问下午的事么?其实很简单,我明知江一诺对我的嫌弃,还愿意为了她牺牲我自己,你猜是为了什么?” “因为傅靖笙人品高尚、心地善良吗?” 女孩轻轻一笑,有泪水滑过脸廓,清浅的两行,“不,不是的。是因为她姓江,她是你们江家的宝贝疙瘩、是你江一言心疼爱护的妹妹!因为我记得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也记得她受伤那天你急得从公司飙车到学校来闯来几个红灯还差点出车祸!” 那场险些发生的事故,对心理强大的江一言来说也许不算什么。 而她,却一连做了几个星期的噩梦。 “紫外线过敏的确不严重,但你要知道,江一诺和我非亲非故,我明明可以不管她的。”傅靖笙的眼泪还在落,她眼睛却睁得很大,被泪水洗濯得格外剔透明亮,空茫无尘,“不是只有你妹妹的身体值得珍惜,也不是只有伤在她身上才不可逆。” 四下阒然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只有女孩轻微的啜泣声,像细线一样勒紧了谁的心,直至无法呼吸。 蒋叔皱眉望着这个不知该说是傻还是坚强的姑娘,她眼里的内容让他几乎忘记了她的年龄。 十六岁啊。 那样的哀恸,怎么会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所拥有的呢。 “更可笑的是,下午你在医务室里那样对我,我咬牙切齿下定决心再也不轻易原谅你了。可是今天晚上,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居然又开心起来了。” 她说完,终于惨淡地笑着闭上眼。 好像之前的一切委屈都不比这件事更令她绝望。 “所以我求你了,江一言,你要践踏就践踏得彻彻底底,要么就对我好一点。就一点点,可以吗?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有你的生日,我不想在回忆起它的时候想起的全都是眼泪,可以吗?如若不可以,你现在扇我一个巴掌,从今往后,我傅靖笙再纠缠你,天打雷劈。” 话音掷地有声,在整个空旷的食堂里回响,碰到冰冷的墙壁,又一浪一浪地涤荡回来。 她抹掉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对满脸复杂的蒋叔道:“抱歉了蒋叔,我也很想尝尝您的手艺,可惜今晚我没什么胃口,麻烦您大晚上准备这么多了。” 蒋叔连连摆手说没事,又丧着脸去看那边沉默僵硬的男人,“少校,你说句话呀!小姑娘都这样了,你怎么就狠得下心啊?” 他怎么就狠得下心啊。 一向冷静果断的江一言,在那一瞬间,微微恍惚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傅靖笙很少有这么规矩客气又懂礼貌的时候。 他所有的怒火卡在某一处,上不去下不来,连呼吸都被她这一番话堵得结结实实。 今晚,他知道是他失态了。 原因无他,无非是因为她提起了不悔。 他不喜欢她次次提起不悔、什么事都非要和不悔一较高下的样子。 也不喜欢她提起不悔时那个轻蔑又傲慢的眼神——每次见到,都忍不住想打压她的气焰、想把这个女孩从里到外剖开看看,她究竟凭什么能活得这么高高在上。 现在她是退缩了吧。 她说他赢了。 战到最后,终于还是他赢了。 可是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愉悦。 反倒是,看见她低眉顺目笑里含着苦涩仿佛转身就能哭出来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这感觉很不合常理。 怎么好像,相比于她的安静妥协,反倒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更习惯、更容易接受? 后来,她又说了很多很多。 那些话逐字逐句地扎入他耳膜,他来不及理解和消化就沿着神经侵袭脑海、沿着血管流进心脉,直到填得满满当当的,膨胀到几乎爆裂开来。 所有言语中,有那么一句话,杀伤力最是强悍—— “因为我记得和你有关的每一件事,也记得她受伤那天你急得从公司飙车到学校来闯来几个红灯还差点出车祸!” 一个字一个字钉进他骨头里。 江一言自己都快忘了那件事。 妹妹雪梨得知后也只是为他庆幸,父母虽然在事后责怪了他的莽撞,但也没说别的。 到最后,竟是傅靖笙一个局外人印象最深刻,仿佛她才是那场事故里差点受伤死去的人。 ——要践踏就践踏得彻彻底底。 他何尝不想,他不是一直在试着这样做吗。 为什么她总能从他的冷淡里尝出甜味,为什么她还有做孤胆英雄的勇气。 江一言缓缓走上前,没人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些汹涌澎湃的浊浪,表面上,沉稳如山,八风不动。 傅靖笙看到他抬起的手,心终于冷透,嘴角的笑意绽放得愈发明艳,“决定要打我了吗?” 他的手却落在她的发顶,微颤,黑眸深邃,如天外的夤夜,辰星朗月统统不见。 “吃点东西好吗?”他低问,声音宛如粘连在口腔里,模糊沙哑得不像话,“你一天什么都没吃,下午吐的全是水,晚上又……顾向晚说你晚上也饿着。” 傅靖笙一愣,闭了闭眼,自嘲一笑,“她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是我问的。” 她心弦被什么一扣,发出恼人的声响,猛地睁眼看向他,“江一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又来了,又开始给我希望了,是吗。 在我不想要了的时候,是吗。 恼怒的话音落地,一片尘土飞扬。 “吃点东西。”他目光深沉,自顾自地说着,有条不紊中隐约带着无法被打断的偏执,“吃完我带你去休息,今晚不值夜了,你就睡在我那里,也是单间,我去集体宿舍……” 傅靖笙不可置信的恼火逐渐化为绵长的心酸和无力,“为什么?” 他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为什么”是何种含义。 可是他望着她,喉结滚动了几下,无法回答。 为什么。 因为他在心慌。 二十年来,这种感觉只在不悔说要离开的那天出现过一次,程度,远远不及现在的万分之一。 他甚至没想过心慌能如此可怕,可怕到足以完完整整地占据他的思考能力。 他就是突然不想这样放她离开。 亦或是,潜意识一直在警醒他,若今晚傅靖笙真的走了,有什么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是什么东西,他不敢自问,也不敢深究。 江一言没作声,只是按着她的发心不让她离开,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逼她吃饭的意思非常明显。 傅靖笙心力交瘁,“我不想吃。” “那喝点汤。这里的食材不如傅家的新鲜,但雪梨吃过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你不必担心。”他低低说着,语气极其刻板生硬,倒似有人拿刀逼着他这样说一般,一字字强势压迫,“自己喝或者我喂你,你选一个。” 事到如今,还是那个杀伐果断、不给别人留一线转圜余地的江一言。 一笙无悔033 该走的路,该绕的远,一分都不会少的 傅靖笙就笑了。 江一言看到女孩苍白疲倦的脸上露出的笑意,忽而一怔,压低嗓音问:“笑什么?” “我笑啊。”她眼波流转,淡淡的,自嘲,“你给我的这都是什么选择?难道我选要你喂你就会喂?” 江一言心里说不上来的一拧。 寒眸一瞥蒋叔,他又恢复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吩咐道:“再去拿一把勺子。” 蒋叔连忙去了,拿了把洗干净的新勺子,递到江一言手上。 一旁傅靖笙还愣愣看着,蒋叔见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想他也是没做过这种事,便说:“少校,我来吧。我女儿也和她差不多大,照顾人我多少有点经验。” 江一言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傅靖笙,眸色深沉难辨,“你真的肯吃东西?” 傅靖笙只当作是他最后的挣扎,无所谓地一笑,“你真的肯喂?” 男人抿了下唇,盛出一碗汤,用瓷勺舀起,递到她嘴边。 傅靖笙垂眸看着,心下有些震惊。 她五指紧攥,指甲扣入掌心,抬眼,嘴角漾开不轻不重的薄笑,“江少校这是想烫死我吗?” 江一言眉心宛如压着一座山,沉甸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蒋叔一直在旁边做着动作提醒他,要吹一吹,这样,哎,对! 傅靖笙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也不急也不恼,就这么和他耗着,总有把他的耐心耗光的时候。 她何其了解这个男人,温柔耐心都是假的,就算对孟不悔也一样。 最后一次,他绝对是忍无可忍不会去挽回的。 更何况,眼前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不悔姐姐,而是她,他从小讨厌的傅靖笙。 男人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而后缓缓吐出气息,荡过勺子里热汤的表面,吹出浅浅的波纹和袅袅的蒸气。 反复两次以后,他再次把勺子递到傅靖笙唇边,眼神已经晦暗得可怕了。 仿佛她再不喝,他立马就会勃然作色,和她翻脸。 傅靖笙托腮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千疮百孔的痛感逐渐麻木,可是后劲却绵长悠久,让她疲倦不已。 她虽然提不起什么心力再和他较劲,也没办法马上欢欢快快地接纳他的示好,只是失笑,“你这样不怕洒在我身上?军训服就这么一套,脏了我没法换。” 蒋叔崩溃了。 他完全不知道是该说这姑娘太能作还是少校太木讷。 天啊。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又用口型无声说,碗!碗!把碗端起来! 不过这次江一言专注于眼前女孩突然明媚的笑靥,没有看到蒋叔在提示他什么。 就算他知道她的笑是假的,一眼看过去就是假的,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僵硬了片刻,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托在了勺子下方,凑近她时,就好像是他用宽厚干燥的手掌托住了她小巧玲珑的下巴。 傅靖笙怔住,几乎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就在她下颚处不远的地方,不声不响,存在感极强。 她忽然就不可自抑地烦躁起来,抬手挥开眼前的勺子,“我真的不喝,你别逼我了。” 男人猝不及防,勺里的热汤带着灼人的温度直接轻洒下来。 他眸光一凛,想也不想便伸手挡在了她的腿上。 手顿时就烫红了。 傅靖笙呆住了,蒋叔也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要去冲冲凉水。 男人却坐在她面前纹丝不动,黑眸定定攫着她的脸,凌厉严肃恨不得戳出一个窟窿来,“傅靖笙!你闹不够了是不是?” 傅靖笙自己也有些心虚,看了眼他的手,抿了抿唇,双手捧过桌上的碗,“我自己喝。” 她埋头轻轻啜着,间或烫得吐吐舌头,能感觉到头顶一直有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 虽然不想开这个口,可是想到毕竟是自己惹的祸,顿了下,她还是说:“蒋叔让你去冲冲凉水。” “等你喝完。”声色平平,丝毫没有的商量。 傅靖笙又安静了两秒,闭眼道:“我说了会喝完就一定会喝完,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把它倒在我自己手上吗?” 男人没说话,也没动。 “你去吧。”她低头看着地板的缝隙,说出来的话无波无澜,“你这样看着我,我消化不良。” 她没看他,蒋叔却看见了,女孩这句话让江少校嘴角扯开了一丝锋利又自嘲的弧度,伤人至极。 下一秒,那个坐如金钟的男人竟然真的站起身来,朝后厨走去。 蒋叔忙不迭地跟上了。 他边给江一言手上的伤冲水,边道:“少校啊,你怎么把好好的一副牌打成这样?你看人家小姑娘对你多么真心实意,非闹到这么难以收场的地步你才知道心疼吗?” 江一言不是什么喜欢和人分享私事的性格,这次却静默了半晌,说道:“我不喜欢她,也不想和她在一起,我从小就有自己想娶的人。心疼她只是因为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妹妹,仅此而已。” 蒋叔不信,“小时候想娶?小时候我还想娶我妈呢。” 他笑笑,继续道:“那都不作数的,你要是真当那小姑娘是你妹妹,那你为什么不一视同仁?你对你妹妹是这样严厉的吗?怎么偏偏就事事找她的麻烦?不是我说,少校,男人如果在一个女孩身上觉得伤自尊,那基本上就被拴住没跑了。尤其是像你这样,家教好、有涵养,凭什么别人伤不到你,她说几句你就生气?” 男人俊透的眉峰紧紧皱起,眼底透出厉色,不悦制止道:“蒋叔。” “好,蒋叔不说了,说了你也不爱听。”他这样说着,却依然絮絮叨叨的,“前人讲一万句,也不如你自己结结实实的摔一跤来得有用。后悔和疼痛才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我们这一辈总想着帮你们年轻人找捷径,其实哪有什么捷径?最好的捷径就是吃亏。到头来,该走的路,该绕的远,一分都不会少的。” 江一言在很久很久之后还会想起傅靖笙十六岁生日那个凌晨,老人在他耳边说的这番话。 后悔和疼痛真的成了他的老师,只是那时,他已经绕得太远,无法回头了。 一笙无悔034 很复杂,却不讨厌 不得不说,蒋叔的手艺确实好。 傅靖笙喝完汤以后,冰冷麻木的肠胃逐渐恢复知觉,居然真的饿了起来。 她看着桌上几道简单的家常菜,犹豫着要不要下筷子。 刚刚才和江一言说过不想吃,现在就自己打自己脸,这种事她怎么好做出来? 有低沉平静的嗓音从傅靖笙头顶传来:“想吃就吃一点。” 她猛地回过神,才发现江一言已经回来了,正看着她,眼神深邃。 她像是做坏事被抓包,脸一红,“我说了我不想吃……” “嗯。”男人在她对面坐下,清隽的眉眼间拢着很淡的情绪,蒋叔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那似乎是愉悦。他慢条斯理道,“你不想吃,是我在逼你吃。你下来之前我已经让顾向晚回去休息、后半夜不必值勤了。如果你不吃东西的话,我不介意现在找人喊她起来巡夜。” 他说话时,略微垂着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平日里的威严慑人也被敛进深处,乍看上去有种温柔的错觉。 傅靖笙被这种错觉击中了心脏,心跳顿时绵软无力下来。 她紧紧攥住五指,半天没有动作。 江一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一会儿,淡淡开口:“还要我喂?” 说着,甚至拿起了筷子。 “不用。”傅靖笙飞快从他手中夺过了筷子,“我自己可以。” 江一言愣了片刻,收回半空中的手,漠然移开视线,鼻腔里溢出一个“嗯”字。 军队里每日训练辛苦,做的菜油盐都偏重,挑剔的傅大小姐其实吃不太习惯,但这次她什么都没说。 一是蒋叔盛情难却,二是,她要是说什么,身边这男人少不了就要搭话。 她实在精疲力竭,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吵架了。 不过她吃得很勉强的样子,蒋叔和江一言都看在眼里,蒋叔刚想说不然他重新做点,就见女孩顺手端起了手边的水杯——她甚至没有多加思索为什么这里会有杯水。 但蒋叔看得分明。 那是刚才她一脸纠结地埋头吃饭时,少校为她倒的水,倒完以后还将杯子不声不响地推到了她手边很容易够到的位置。 男人见她端起杯子,脸色微变,立马伸手拦她,“烫。” 傅靖笙一怔,果然见杯中的水还袅袅浮着滚烫的热气。 她索性放下杯子,说:“我吃饱了。” 江一言也不再为难她,对蒋叔道:“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先带她回去了。” 蒋叔点头,“少校慢走。” ……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傅靖笙已经困得厉害了。 夜黑风高,光线晦暗,她就这么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跟在江一言身后,亦步亦趋。 困倦时思维总是发散得快,她突然想起上次她在自己家里伸个懒腰转转脖子就被他说举止轻浮的事。 如今她哈欠打了一路,还是在外面,江大公子指不定又要怎么厌恶她了。 她都做好了被他奚落的准备,男人却破天荒地缄口沉默着,直到把她带回了宿舍里,才对她说道:“洗漱用品浴室里有,你将就一晚,明天再做其他安排。” 傅靖笙一听有点不对劲,揉着太阳穴睁大了眼睛——基地的宿舍楼长得都大同小异,她居然没发现这里不是女生宿舍。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她问了句,不难听出惊讶。 江一言皱眉,敢情她这一路都没发现? 而女孩脸上毫不避讳也不遮掩的嫌弃,竟好像这里还不如那个臭气熏天没有空调的四人间。 他眸光深霭难辨,嗓音冷得像是下了一场雪,“像你这样疏忽大意,被人卖了都不多。” 傅靖笙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笑容映在他漆黑的眼中,眼底流动的墨色忽然就凝住,一发不可收拾地深了下去,“笑什么?” “我笑,无论我做什么,在你这里总听不到好话。”傅靖笙说得风轻云淡,脸上也看不出在意。 说完,推门就进去了。 留下男人僵在门口。 半晌,才跟着她走进去。 他板着脸解释:“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女孩子出门在外,需要多一些防范意识。” “我防你干什么。”傅靖笙也不顾他是不是还在,直接躺在床上闭上眼。她确实是累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不假思索了,声音低低喃喃,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会跟他走,我傻吗……” 如果不是房间里寂静无声像一汪幽幽深潭,这句话也不会“滴答”一下掉进水里,荡开止不住的涟漪。 她就这样缩在床上睡着了。 白皙的额头皱巴着,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江一言站在她床边,垂眸望着她,突然想把她叫起来问问,到底哪里来的孤勇胆量,一次一次往他心里闯。遍体鳞伤、头破血流还不够,非要挫骨扬灰万劫不复才甘心? 傻不傻。 喜欢他的女孩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非常多。 上学的时候自是不必提,就连他午休去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都能遇到些上来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 他都礼貌拒绝了,无一例外。 而圈子里和他有交集的千金小姐们,也都清楚他对不悔的心思,久而久之,便打消了对他的念头。 他没有被人这样夸张又热切地爱慕追逐过。 不悔,应该是喜欢他的。但他们的感情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没有这种天翻地覆的碰撞。 原来被人夸张地爱慕、热切地追逐,竟然是这种感觉。 很复杂,却不讨厌。 江一言一向不耻圈里那些纨绔少爷们动辄就拿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当做炫耀的资本,可是一想到,郁城这位以骄傲狂妄、目中无人而闻名天下的傅家千金,竟然在整个少女时代里心无旁骛地倾心于他,江一言忽然觉得,他仿佛能够理解一些纨绔子弟们提起女人时侃侃而谈的得意了。 得意。 捕捉到这两个字时,男人脸色倏地一暗。 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签下价值过亿的合同都没有过的情绪。 他在得意什么,这有什么值得他得意的? 一笙无悔035 顾美人,你出名了 傅靖笙一夜无梦,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七点半,她被人叫醒。 傅小公主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床了,再加上昨晚睡得太晚,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心头蓦地窜起一股薄怒,想也不想就抬手朝着扰她清梦的人脸上拍去。 一巴掌到底是没听到声响,她的手腕却被男人寸寸收紧,传递出了骨骼错位的疼痛,瞬间侵袭大脑。 她疼得睁开眼睛。 男人的五官英俊非凡、棱角分明,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傅靖笙顿时就清醒了。 一口气悬在胸腔,差点把她憋出毛病来,“你——” “傅大小姐起床气不小。”他松开她的手,直起身子,不冷不热道。 方才他一张俊脸几乎占满了她的视线,此刻退开几步,傅靖笙才发现男人早已穿戴整齐、打点妥当了。 她还有点愣神,眉心一阵阵地胀痛。 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心脏揪紧,脸色跟着淡了下来,“抱歉,我刚才没睡醒。” “集合时间快过了。”男人语调平板地提醒,仿佛昨晚在月光下的温柔随着白日升起彻底变成了错觉,剩下的只有这一室疏离和冷漠,“你再耽误,早饭就别想吃了。” 傅靖笙深吸一口气,准备翻身下床,刚掀开被子又犹豫了—— 她昨天倒在床上就睡了,连衣服都没换。 这一夜早把她的头发和衣服睡得凌乱不堪。 而床前这个男人岿然不动地矗在那,像一座山,她总不能就这么狼狈地下床吧? “你不出去吗?”她言语僵硬,低着头不看他。 就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江一言却把女孩不想和他说话的抵触情绪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勾唇,笑意停留在嘴角,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眼底凉意扩散,“现在知道害羞了,昨天晚上沾床就睡也没见你避讳什么。”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走了出去。 傅靖笙攥紧被子的手终于缓缓放开。 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到浴室里洗了把脸。可是这里没有她的牙刷…… 正纠结着,门外男人去而复返,高大的身形定在浴室门口,把她的化妆包递了进来。 面对傅靖笙的诧异,他脸上还是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内敛。 薄唇翕动,嗓音一马平川,不容违逆:“涂了防晒再出去。” “哦。” 傅靖笙接过化妆包,里面有她旅行用的牙杯牙刷,她很快洗漱好,涂起防晒。 镜子里,男人的倒影动也未动,沉默在画面一角,存在感却十足强劲,傅靖笙涂了一半,动作停了下来。 见她面露难色,江一言终于舍得再开口问上这么一句:“怎么了?” “没事。”傅靖笙垂着眼帘,也懒得和他说自己涂不到后背的事,反手把防晒装进兜里,准备一会儿去校场集合的时候让顾美人来给她涂。 江一言看到她淡然地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神情懒懒恹恹地开始收拾床上的东西,他眉心一沉,嘴角往下压了压,“不用收拾了,你以后就睡在这里。” 傅靖笙一愣,像是没听懂般回过头来看向他。 男人俊脸上隐约可见一丝不耐和暴躁,“宿舍没有其他空余的单人间了,搬来搬去也容易惹人注意。你就在这里住下,别再挪动了。” 在这里住下…… 傅靖笙眼睫垂着,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我在这里住不合规矩吧,你不会不方便吗?” 她若是稍微抬头,就能看到男人沉峻的脸上温度又降了一层,“不然你想回去?” 这话语气颇锋,但是傅靖笙懒得和他争吵。 反正到最后还是要按照他的意思来,多说无益。 全当是她牺牲自己照顾他妹妹的补偿好了,她受之无愧。 江一言原本准备好听她针锋相对地还击了,结果女孩只是漠漠点了下头,束起头发就下楼集合去了。 像是蓄起重力一拳砸在棉花上,徒留满腔阴郁。 众位教官们也发现了,少校今天心情欠佳。 休息时,顾向晚和傅靖笙结伴去卫生间。 顾大小姐眉眼弯弯,笑成一朵花,“我说傅美人,你可是今天的小寿星,干什么闷闷不乐的?” 傅靖笙没吭声。 周围环绕着女生们叽叽喳喳聊天的声音,傅靖笙没想听,可是交谈声实在是太多太杂,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哎哎哎,你今天早晨看到一个神颜大帅哥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听说那位是少校啊,盛世美颜,身材也好得不像话!” “我还看到隔壁班有个女生给他送东西!” “谁呀?” “不认识,听隔壁班的小姐妹说叫顾向晚。” 傅靖笙听到这里,慵倦的眸光一顿,眯成一条线睐着顾向晚,提了下唇,似笑非笑,“顾美人,你出名了。” 顾向晚谦虚地笑,“那不都是托您的福?” 傅靖笙怔了怔,还没开口问个究竟,旁边就有道清脆的女声横插进来:“呀,是顾向晚!” 顾向晚温和地笑着回答:“是我。” 女孩子们“忽悠”一下围了上来,“我听说昨天晚上你值夜都没值完,被少校亲自批了假,是不是真的啊?” 顾向晚扶额,“是,昨天身体不舒服,少校巡夜看见了,就给我批了个假。” “天啊,好浪漫!”有人捧着心口,面有红光,“小姐姐能不能让少校给我们都放个假呀?今天太热了!” 顾向晚含笑摇头,“你们可以自己去问问他,我是没这个本事。” “那你今天早晨给他送了什么呀?礼物吗?” 提起这事,大家都很好奇,簇拥着顾向晚,把傅靖笙完全挤在了外面。 顾向晚无奈地对着一群小姑娘灼然又艳羡的目光,睇了一旁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的傅靖笙一眼。 她低着头,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这个话题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她们又怎么知道,顾向晚一大早被李教官喊起来,说是少校有事找她,她匆忙穿戴下楼以后,等到的却是男人一句:“把傅靖笙的洗漱品拿下来,还有,”他顿了顿又说,“防晒霜和脱敏药。” 一笙无悔036 那天我没把你狗头锤爆?有用吗? 顾向晚挂在外面的面具世故圆滑,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很快打发走了这群女孩子回到傅靖笙身边。 “她们围着我问了这么久,你都不好奇?”顾向晚挑眉。 傅靖笙正在伸懒腰,闻言一怔,“好奇什么。” “好奇我给了他什么。” 傅靖笙垂眸想了想,“我的化妆包吧。” 这下轮到顾向晚发怔了,她眸光忽明忽暗,“你知道?” “不难猜。” 顾向晚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露出三分笑,“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能开心得窜到天上去,小瞧你了啊傅美人,越来越沉得住气了,不愧是在江一言屋里住过的女人。” 傅靖笙没言语。 顾向晚这下是真发现不对劲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往常提到江一言,她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停不下来。 傅靖笙耷拉着眼皮,倦意浓重,“昨天晚上吵了一架。”现在听见他名字就烦。 “你俩吵架是什么新鲜事。”顾向晚嗤笑,“十句话能呛着对方八句,还剩两句就是你好、再见。” 傅靖笙听她这样说,心里更堵了,低声问:“别人谈恋爱都甜甜蜜蜜的,就算是暗恋,也开开心心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这么累呢。我是不是喜欢错人了?” “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不嫌晚?”顾向晚目视前方,看都不看她,“十四年前你穿着尿不湿满地跑的时候我就拉着你不让你往他身边凑,十年前你买了一根棒棒糖我也告诉过你留着自己吃不要送给他,七年前你说完了你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说到这,顾向晚突然想起什么,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那天我没把你狗头锤爆?有用吗?” “……” 傅靖笙叹了口气,抬手遮着阳光,懒懒道:“人一生病就容易矫情,你就当我抽风吧。” “你注意力最好集中一点,今天下午要打靶。”顾向晚严肃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 今天基地里从上到下都弥漫着紧张又窒息的气氛。 李教官仔细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坐在阅兵台上闭目养神的男人才是这股低气压的中心。 他板着脸不说话,她们也就不敢给下面好脸色,训练强度一再加大,学生们叫苦不迭。 天气实在炎热,蒋叔带着厨房班子从库房搬了几箱雪糕出来。 阅兵台遮天蔽日,不会被太阳直射,他便指挥着下头把雪糕暂时放在了阅兵台上,刚好就瞧见这位年轻的少校正阴沉着脸训诫下属,戾气从他的眉眼间一直渗到了嗓音里,虽然提出的问题都一阵见血,句句在理,却不难发现他在带着情绪说话。 蒋叔是基地里的老人了,为人又和善,大家都喜欢他尊敬他,见他来了赶紧使眼色让他上去劝劝少校。 蒋叔哪敢触这个霉头,低声对背着手站好的李教官说:“你们班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呢,让她过来。” 李教官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少校的妹妹。 过了不一会儿,江一诺就被人喊了过来。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阅兵台上还在发脾气的男人,“哥,你叫我?” 男人见她来了,深浅合度的长眉舒展了些,看着总算没那么吓人了,“你怎么过来了?” 江一诺不明所以,“教官说你……” “叫你来吃点雪糕!”李教官赶紧接话,“蒋叔刚从库里搬出来的,这天儿太热,训练多辛苦,快挑个自己喜欢的吃!” 李教官笑眯眯的,江一诺还是很懵懂。 她没训练啊,她就只是出勤而已,昨天被医务室开了请假条,她今天一直在树荫下面坐着乘凉呢。 被李教官推着走到纸箱旁边,江一诺刚低头要拿雪糕,便听男人厉声斥道:“放下!谁让你过来的?其他人都在训练,一个请了病假的学生单独跑过来吃雪糕,让别人怎么想?” 江一诺被他吓得不轻,“哥?” “回去!”江一言只甩给她两个字。 江一诺满脸委屈地走了。 她走后,男人洞若观火的眸光直直钉在李教官脸上,“以后少做这种溜须拍马歪门邪道的事。” 费力不讨好,李教官哭丧着脸看向蒋叔。蒋叔比她还无语,他说的压根也不是这个姑娘啊。 李教官不信了,亲妹妹来了都没用,换个人还能管用? “你不信我也没辙了。”蒋叔叹气,摆摆手,“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哎蒋叔,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你听我的,把那小姑娘叫过来。” 李教官将信将疑,还是差人去了。 不一会儿,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阅兵台上。 她踏着身后的万丈光芒而来,军训制服穿在她身上,双腿纤长,细腰束紧,竟生生穿出了窈窕婀娜的美感。 一直在呵斥下属的男人余光瞥见这道身影,忽然就不说话了,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黑眸如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将她罩住。 傅靖笙看着这里气氛诡异的样子,先是一愣,而后见到蒋叔,又开开心心地笑出来:“蒋叔,我听说有雪糕吃,真的吗?” 竟是看也没看那个临渊峙岳、气势惊人的男人。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李教官几乎已经能想见自己被罚俯卧撑到明天早晨的下场了,谁知蒋叔却笑着迎上去,“是啊,我们搬了好几箱过来,少校说今天是你生日,让你休息休息,先挑你喜欢的。” 傅靖笙微微恍惚,看向视野尽头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是吗?”她轻声笑问,并不相信。 不知是不是来时一路上阳光洒满了她的眼,让这双眸子里淡淡的笑意都好似会发光。 江一言皱紧眉头,冷厉的目光一扫李教官和蒋叔的脸,警告之色异常浓烈。 傅靖笙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垂下眼帘,不轻不重道:“还是算了吧,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男人猛地攥紧了手掌,这话他早晨也听过一次。 未加思索,低沉凌厉的话音就这么掷了出来:“让你挑你就挑,哪那么多废话?不是只给你一个人放假,各班教官把雪糕发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息半个小时。” 一笙无悔037 不想看她再像昨晚那样伤心 李教官听见这话差点当场给蒋叔跪下。 想了想她又觉得应该给面前这位在纸箱子前走来走去为了挑块雪糕绞尽脑汁满脸苦恼的祖宗跪下。 她记得昨天傍晚……好像不是这种画风啊? 蒋叔陪着她绕着纸箱转了两圈,笑眯眯的活像个售楼处的推销员,“草莓的吧,草莓的好吃。” 傅靖笙觉得挺好的,捡了个草莓味的,包装粉粉嫩嫩,拿在她手里显得她五根手指莹白得发亮。 可她一眼又瞥见旁边芒果味的,忽然动心,“我能不能换一根芒果的?”她问。 蒋叔笑叹了口气,“换什么呀!”他挑出芒果味的,递到她另一只手上,“两个都拿着。” 傅靖笙刚露出笑容,身后便有人出言提醒:“蒋叔,咱们这是按着人头数搬出来的,一人一根,没有富裕的……” 她一听这话,赶忙递了一根回去,“那就算了,蒋叔。” 蒋叔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还要再劝,忽听身后传来男人的嗓音,如突然而至的霜风,惊起寒鸦栖雀,拂过静谧的空气格外有存在感,“说过多少次,这种又甜又腻的东西不必给我留,我那份你们自己想办法分了吧。” 他说得不耐,也将这种不耐深刻表现在了脸上。 众教官当时就懵了,有心直口快的甚至直接说:“少校,这不是……” 您要求后厨进的货吗?您什么时候说过不爱吃了??? 后半句话没说完,因为男人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静中含威,眼底阒黑无光,透着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和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没两样。 那人顿时就噤声了。 傅靖笙背对着他,听到他说话也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蒋叔见状,对她道:“你看,少校说他不想吃,刚好多出一根给你,都拿着吧!” 傅靖笙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却听身后那淡漠如寒山静水的人又一次开了腔,伴随着手指敲打着阅兵台上的桌案,节奏缓慢,不容置喙,“站住,吃完再走。” 这话虽没点名道姓,却已经是直接对她说的了。 傅靖笙无法置若罔闻,转过身来。 她想问句为什么,可是对着这张脸,实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蒋叔却直接给了她解释:“小姑娘,你拿着两根雪糕出去,被其他同学看见了不好,你体谅一下少校。” 傅靖笙懂了,她点点头,“好。” “其他人赶紧把雪糕搬走发下去吧,天儿这么热,再耽误就化了。”蒋叔说。 教官们纷纷会意,每人搬起一箱就走,临走前却都似有若无地往阅兵台上一站一坐的男女之间瞟了一眼。 蒋叔拍拍傅靖笙的肩膀,“我也回去做饭了,过会儿来后厨找我,有你的小蛋糕。” 傅靖笙吃了一惊,心里有点动容,“蒋叔……” 不用问也知道是特意给她准备的,军营里哪有这种东西? 可是他这话当着铁面无私的江少校的面说出来,不会挨骂吗? 江一言怎么会允许有人在他的地盘里搞特殊呢。 傅靖笙垂下眼帘,细长的眼睫遮住了她眸间轻微的走神。 蒋叔带着他的厨房班子走了,偌大的阅兵台上一时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傅靖笙拿着手里的雪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良久,叹了口气。 “蒋叔倒是喜欢你。”男人声线低沉,一句话听不出喜怒。 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向带着深沉的心思,傅靖笙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他现在因为蒋叔不停给自己开小灶和特殊关照所以不高兴了。 她想了想,走上前,把手里芒果味道的雪糕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男人凤眸轻轻眯起来,瞳孔邃黑,一望无底,“这是干什么?” 傅靖笙莞尔,一呼一吸间皆是轻懒和慵倦,“我不敢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但是不吃甜食这种话,你也就只能拿去骗骗他们了。好歹我也死心塌地追过你这么多年……”她笑笑,眉眼间的张扬和锋利不知何时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淡淡的空无,“这点事要是不清楚,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几年前,孟不悔在他生日时亲手做了个芒果千层,他半点没给别人分走,独自一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江一言没料到她竟然知道这些,怔在那里,眸间有隐隐皲裂开的痕迹。 她到底在他身上下过多少他不知道的功夫? “你不喜欢我归不喜欢我,不要迁怒蒋叔。”傅靖笙也不看他,兀自低着头像是在和雪糕说话,措辞也斟酌再三,小心翼翼,“蒋叔人挺好的,他应该就是看我孤零零在军营里过生日,所以……” “傅靖笙。”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手掌按在桌案上,几乎能感觉到雪糕正在融化的湿气。他话音里噙着薄笑,脸上偏生面无表情,“有时候我特别好奇,你脑子里的智商是不是都拿去换了你这一身猴胆子?” 傅靖笙一愣,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来,被他静水流深的目光看得一窒。 “军营里这些人,各个都背井离乡、一年见不上家里人一面,谁不是孤零零的过生日!他怎么就唯独对你好?”男人嗤笑一声,语气渐渐凌厉,“因为你长得漂亮?” 傅靖笙心房一角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下。 她呆呆地望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念头即将破土而出,却被她紧紧压着,不敢深思。 “雪糕不够,蛋糕不够,让你休息偷懒也不够。你说,你还想要什么!”他八风不动的语气里终于染了戾气,手臂越过桌案,手指紧紧扣住了她的下巴。突如其来的怒火从眼底烧进她的血脉里,长驱直入,势不可挡,“你还想要什么才肯收起这张半死不活的脸!你直接告诉我!” 那一瞬间,傅靖笙竟有种荒唐的错觉。 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这是……你的意思?” 很久之后,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男人指尖更用力地捏紧她,像是和谁死死较着劲,冷笑,“因为我有病!” 还病得不轻,才不想看她再像昨晚那样伤心。 一笙无悔038 要如何爱一个人才能爱到怕? 傅靖笙被他说得一怔,心里已然像过了电流一样酥麻得无法动弹,嘴上却还是说:“那你要不要吃点药?” 这话一蹦出来她就知道会得罪眼前的人。 果不其然,男人的脸顿时如黑云翻墨,整个倒倾了个天昏地暗,额间还有青筋一突一突地蹦着,“傅、靖、笙。” 看到他这样,她一整天笑不出来的郁结,忽然就见了一丝晴,“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乐完以后,还不忘迅速收起嘴角的弧度,板着脸,平平无奇道:“对不起,没忍住。” 这丝笑意映在男人眼里,蓦地融了千层冰雪,徒留些虚张声势的怒火在外,假得仿佛伸手一戳就要破了。 “傅大小姐倒是终于肯赏脸笑一笑了?”他甩开她,冷眼睨着。 傅靖笙揉着自己被他捏得快要变形的下巴,沉默下来,微微闭上眼。 她知道。 知道自己的卑微和不争气。 也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施了点小恩小惠来哄她。 可是她还是上了当,还是被他这一点都不温柔的方式哄得心里酸软。 酸软过后,便是咬紧牙关的心浮气躁,和长久的苦涩,“那……你是决定要对我好一点了吗?” 男人没回答,她的声音是真的又小又轻,他像是没听见。 傅靖笙也拉不下这个脸再问一次了,于是一咳掩盖过去,指了指自己班级的队伍,“我先回去了,向晚还在等我。” 江一言颔首,傅靖笙便拿着手里的草莓雪糕转过身,走出两步,突然站住了。 而后,背对着他仰起头,掷地有声地说了句:“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早晚有一天,你会像我对你这样,对我寤寐思服、患得患失,爱我爱到怕我?” 爱她爱到怕她? 江一言不以为然地淡淡一“呵”。 怎么可能。 要如何爱一个人才能爱到怕? 世间怎会有这种情感? 就算有,又怎会出现在他身上。 …… 傅靖笙回到队列时,大家都在休息,一群女生围着顾向晚叽叽喳喳个不停:“天呐,你到底是什么神仙!你是不是作法了?为什么少校突然让我们集体休息半个小时?还有雪糕吃!” “刚才少校坐在阅兵台上一直在往这边看好不好!肯定是心疼了!” 有人嗤笑,“阅兵台那么远你也看得见?” “我俩眼睛5.0的!” 顾向晚脸上一直挂着笑,傅靖笙回来后没挤进人群,而是靠在一旁粗壮的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总觉得顾美人心里白眼已经翻上天了。 “阿笙。”身后有人叫她。 傅靖笙回过头来,“励北,早啊。” “早什么,都中午了。”商励北蹙起眉,沉声道,“我找了你一早晨,你和向晚值夜值哪里去了?” 屋里也没人。 他甚至都开始担心这两位大小姐是不是受不住折磨翻墙跑了。 傅靖笙“啊”了一声,讪笑,不答反问:“怎么了吗?” 商励北看了她两秒,也不追问,只说:“我问过基地的生活委员,他们说女生宿舍还有好几个空余的单间,晚上你们就可以换过去了。” 好几个空余的单间? 傅靖笙眨了几下眼睛才消化这个信息,将信将疑道:“是吗?” 早晨江一言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转念一想,像江一言那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繁杂琐事会搞错太正常了。 商励北点头,“算是你的生日礼物,阿笙,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 傅靖笙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抿出了一点笑,笑容浅浅的收势不住、撩人心弦。 商励北忽然有种错觉——她就站在他面前,可她的喜悦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良久,傅靖笙才回过神,瞥他,“就这么点礼物,商大少爷好意思拿出手?” “军营太简陋了。”商励北无奈,“我想让后厨好歹给你烤个蛋糕出来,可是江一言……”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仔细观察着女孩的反应,怕她听了会伤心。 谁知女孩浅笑嫣然,随口问:“江一言怎么了?” 商励北又将她审视了一遍,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把她剖开。 见她的笑容明媚,没有丝毫阴霾,他才微微放下心来,安慰道:“他那个人,有多不近人情你也知道,昨天我问过他后厨能不能烤蛋糕——” “他拒绝了?”傅靖笙接过话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就只有好奇,还有些不着痕迹的好笑。 商励北心道,何止是拒绝,简直是不留情面地拒绝。 江一言原话是怎么说的,他都不敢告诉傅靖笙,怕她听了会难过。 被他同情望着的女孩却低着头,笑弧在嘴角越扩越大。 “笑什么?” “过生日不笑难道要哭吗?”傅靖笙早在心里把江一言揉圆搓扁八百次了,脸上却不动声色,朝着商励北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赶紧去雪梨小公主那边看看吧,她快拿眼睛把我戳穿了。” “阿笙。”他苦笑,“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傅靖笙敛起笑意,很认真地回答,“但你也知道我。” 商励北表情僵住,脸上无端多出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沉蕴和凝重,低低徐徐地拉长一个音节:“好。” 他走后,傅靖笙独自一人靠在树上,眯眼看向远处的阅兵台,唇角弯出无声的笑。 …… 吃过午饭,下午分班来到靶场,先进行理论知识的教学,学生们蹲在地上,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昏昏欲睡。 直到那位年轻英俊的教官从靶场后面的凉棚里走出来,人群中才有了小小的骚动。 他踏着一双黑色皮靴,迷彩服的裤脚收在靴子里,干脆又利索,裤线顺着他笔直修长的双腿一直延展到紧束的裤腰中,再往上,傅靖笙看不太清楚了。 他身高少说也在一米八五以上,她站着看都累,更何况蹲在地上仰着脖子看。 她只瞧见他双手垂在小腹前,带上了军用的半指手套,刚要去拿枪,正讲着课的李教官便在众同学的议论纷纷中疑惑地回了头。 看见他,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少校?您这是?” 江一言面无表情地回望,“不需要示范操作?” 一笙无悔039 只要枪在她手里,他就没有躲的余地 李教官张了张嘴,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需要……是需要的。” 那也用不着您亲自出马吧? 先前几个班打靶的时候怎么不见您出来示范呢?往凉棚里一座跟大爷似的。 “那还这么多废话?”江一言拿出一杆枪,擦拭枪身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蓄着一脉似有若无的冷。 李教官闭嘴了。 得,废话还是少说吧。 于是她转过头去,再次对学生们强调:“趴在地上,枪要在凳子上架住,不准乱晃,肩窝顶紧,压十环三分之二,来看少校给你们演示一下——” 说着,她展臂回首,往后退了两步,让开一定距离供所有学生观看。 谁知男人并没有按照她说的趴在地上,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端起了枪,顶在肩头,瞄准不过须臾,“啪”的一声子弹就射了出去。 正中十环。 学生们都沸腾了。 男人所有的动作都利落果断,顶肩压枪一气呵成,熟练到仿佛已经拥有了肌肉记忆。傅靖笙几乎能听到他浑身上下的关节像齿轮一般在最快时间内精准咬合运作的声音,稳稳驾驭住了手中极具攻击性和杀伤力的武器。 虽然她早知道江一言枪法好,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着他打靶,感觉完全不同。 也就是他放下枪、迎着阳光回眸的刹那,傅靖笙突然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风云化龙的桀骜与张扬——那是与外人口中相传的、秉性温和的江大公子完全相悖的气质,它野蛮、强势,在雷霆闪电中腾空而起,直逼人心。 傅靖笙抓着顾向晚的袖子,视线却一寸没从男人的身影上移开,低低说了句:“好他妈帅啊。” “我有点理解你了。”顾向晚点点头,摸着下巴道,“眼光不错啊傅美人,这男人你要是真拿下来,你赚了。” 在人群的声声议论中,忽然有个学生举了手,“教官,不是卧射吗?” 李教官心想你们这群b崽子终于记着正事了。 她舔着一张快要笑僵了的脸,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少校,我要教他们卧射。” 您站着射击算怎么回事啊? 她顿了顿,试探问:“能不能劳烦您换个姿势再示范一遍?” 江一言皱了下眉,垂眸,瞥了眼脚边摆成一排的凳子,淡淡道:“你自己来吧。” 我他妈。 李教官搓了搓手,脸上笑容更加谦逊和蔼,“好的吧。” 所以说到底您是过来示范的还是过来秀的? 顾向晚捅了捅傅靖笙,指着李教官,“你信不信她在心里骂人。” 傅靖笙漫不经心看向她,嗤笑着开口:“同款表情我一天能在你脸上看见八百次,顾、名、媛。” “……” 李教官示范过后,轮到学生们分组进行打靶练习了。 因为射击是高危项目,所以除了每班教官之外,还特地调了几名新教官过来帮忙,男女都有,基本做到每两个学生之间就有一位教官辅导。 江一言就坐在凉棚里,看着学生们一排趴在地上,微微眯着眸子,俊脸上表情淡漠,不辨喜怒。 终于轮到了傅靖笙,心高气傲的傅大小姐在这种高危项目上还是非常听话的,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生怕哪块骨头的角度没摆对,这一枪就会伤着她自己。 她旁边的辅导教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皮肤黝黑,普通长相,看上去很好相处。 他一瞧傅靖笙的动作就乐了,“别这么紧张。”说着,拍了拍她的脊背,像他对每个学生那样,“这里放松一点,肩膀用力就可以了。” 傅靖笙脑子一阵阵发懵,只觉得手里的枪又烫又沉,甚至无瑕去思考她就这么被一个异性碰了脊背。 “好的。”她回答,又谨慎地问,“是这样吗,教官?” “我是真没见过紧张成你这样的。”教官无奈,“腰沉下去。” 说完,见傅靖笙没动,他的手便探向她的腰,想要把她僵硬的腰往下按一按。 还没动手,便听一道低沉冷峻的嗓音横插进来:“那边有学生举手叫你,过去看看。” 教官一抬头,正好望见男人英俊冷漠的脸,一双深眸左右分嵌在挺拔的鼻梁两侧,眼底黑漆漆的,颜色浓稠晦暗,正盯着他的手。 蓦地有股寒气窜上来,他有点不知所措,凭着直觉收回了手,答道:“是,少校。” 傅靖笙头都没抬起来,眼前的阳光就被高大的身影遮挡住。 是江一言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一紧张,枪差点脱手,男人出手极快,稳而准地托住了她和她手里的枪,厉声低斥:“枪都握不住,你中午没吃饭?” 傅靖笙深吸一口气,奈何趴着吸气很累,只觉那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握不住枪?是你突然跑过来吓我一跳。” 说着,她还试图动一动枪口。 不知是不是怕她再把枪扔了,男人的手一直没放开,就这么握着她的手,托着枪,目光如密不透风的网,紧紧攫着她,偏偏口吻淡然得风波不起,让他眼中的犀利和逼仄都仿佛成了她的错觉。 “干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看?” 傅靖笙不懂他何出此言,只想叫他快点让开,他像一尊大佛似的堵在她面前,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看向他们了。 “你还要在我前面挡到什么时候?”傅靖笙说,“我现在开枪,直接能在你身上打穿一个洞,你信不信?” 男人被她过于自信的威胁气笑了,岑薄的唇抿出一丝冷峭的弧度,“就凭你这双连枪都握不住的手?觉得自己打得中我,可以来试试。” “有毛病吧你。”傅靖笙只是开个玩笑,她当然没想对他开枪,也不认为自己能打中他。 以他的身手和反应力,怎么可能被她打中。 ——那时,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和她都没想过,几年之后,在教堂里,她穿着婚纱,用他亲手教她的枪法,平静而不带颤抖地,一枪击穿了他。 江一言也是在血泊中才想明白,原来,只要枪在她手里,他就没有躲的余地。 一笙无悔040 你希望我像个男人一样对你? 但此刻,他还是让开了路,在她身侧蹲下。 伸出手,在她腰间一按,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和教官同样的话:“腰沉下去,别撅着。” ……? 刚才教官说了后半句吗? 她撅着什么了? 傅靖笙觉得很迷惑,扭着脖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样子。 顿悟了什么,在男人不苟言笑的视线中脸“腾”地一红,“你、你流氓!” 她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反观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如明镜台的模样,不动如山、深沉似海—— 个屁啊!若傅靖笙看不出来他眼底哂笑和嘲弄,那她算是白认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了。 江一言听着她的唾骂,眸光忽然深了几许。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不过这个女人,应该说是女孩,她发脾气的方式和别人不同。 她越是生气就越是笑得妩媚动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不愉悦的傲慢冷艳,就这么轻轻瞥你一眼,再配上两句诛心刺骨的话,堵得你哑口无言,这就算是发了一通脾气了。 像眼前这样直白坦荡恼羞成怒的生气,他第一次见。 不然他还真以为这位成天把追他睡他挂在嘴边满世界嚷嚷的傅大小姐脸皮有多厚呢。 原来也是知道害臊的。 刚才那个教官碰她的时候没见她反应这么大,一脸呆滞像智商被狗吃了,现在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她就炸毛了? 思及至此,江一言脸色沉下来。 沉静之中盘旋着丝丝阴翳和危险,傅靖笙敏锐地察觉到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被骂成流氓而不高兴,于是硬气道:“我骂的就是你!怎么了?” “聒噪。”男人冷冷丢出两个字,手里的力度也加大了,几乎是生生把她的腰和屁股一起按在了地上。 女孩的腰肢细软,没有半点赘肉,江一言隔着薄薄的衣料只觉得那沁着凉意的皮肤好似能灼坏他的手指,又好似能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掌心。 他一时间竟恍惚了下,说不上来手感是好还是不好,只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念头蹿过脑海—— 幸好他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支开了。 他这一下用力过猛,傅靖笙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你生气归生气,对女生动手是不是太不像个男人了?” 江一言低眉盯着她,闻声眉梢轻耸,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清冷的锐光却不减分毫。 “你知道,”他慢条斯理地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晰锋利,磨人神经,“说一个男人不像男人的下场,是什么吗?” 傅靖笙脑子里顿时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画面,心虚地一哆嗦。 “是什么?”她问。 “你看那边。”他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下颌骨的线条拉伸开,柔韧好看。 傅靖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边,一位男教官站在一名趴在地上的同学旁边,那名同学也和她差不多,身体僵硬地挺着腰,男教官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蹬了上去,同学顿时发出一阵哀嚎。 傅靖笙看得一闭眼,轻轻“嘶”了一声,腰上刚被他按过的地方好像更疼了。 男人平静低沉的嗓音混入点点哂笑,“你希望我像个男人一样对你?” “算了。”傅靖笙摸了摸鼻子,“这样就挺好的。” “还贫嘴。”江一言斥了一句,抬手帮她架好枪,声线寒漠,“你这种散漫的态度,在军营里能被罚到明年。” 傅靖笙又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转过头来瞄把心。 手心里出了一层汗,傅靖笙的心跳都比平时剧烈了不少。 “枪不要抬太高,稳住。”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压在她的枪上。 就两根手指而已,看似寻常,可是传递出来的力道,已经让傅靖笙费劲力气也抬不起来枪口了。 她皱眉看着他,“你把手拿开行不行?” 态度非常不耐的样子。 男人的面色骤然沉郁了几分,心中冷笑,这就开始嫌他管得多了? 他就多余操她这份心。 “你知不知道子弹飞出去的速度是多少?一瞬间产生的摩擦力有多大?做的功转换成热量是多少度?你手按在枪管上不怕烫着吗?” 女孩眉头皱得更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你把手放开,我自己可以,不然万一烫着你,心疼的还是我。” 江一言怔住。 ——你的手按在枪管上不怕烫吗。 光天化日之下,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少校就被这轻巧的一句话说得怔在原地。 良久,他“呵”的轻笑出声,闭眼,敛去眸中逐渐深暗的光。 怎么会不怕烫。 从他13岁起,就被迫接触这些高危的东西。那时他还小,年轻又逞强,经常搞得满身伤痕累累。 这双手,也早已不知被各种锐器伤过烫过多少次。 可是,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话。 因为关心他的人都不清楚这些——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会跑去和母亲撒娇,也不会告诉妹妹和不悔,如今,却是他最厌恶的女人莽莽撞撞地问了出口。 男人薄唇抿成线,脸色仍是冷硬,手却缓缓抬起,依言收了回来。 傅靖笙再次转过头去瞄准。 他望着她的后脑,头发高高束成马尾自然垂落,没由来地想起早晨他叫她起床时,女孩那头乌黑柔软、倾在枕头上的长发。 五指紧握成拳。 傅靖笙第无数次深呼吸,全神贯注地握着手里的枪。 一枪打出去,她肩膀都震得发疼,可是那枚子弹却尴尬地落在了靶盘最边缘。 她愣愣望着那一幕,有点失落,头顶传来男人几不可闻的笑,失落顷刻间化为恼怒,“你笑什么?” “傅大小姐不是无所不能吗?”他淡淡道,“这个成绩,你拿得出手吗?” 傅靖笙看了眼身旁顾向晚的靶盘,三颗子弹的落点都比她这颗准了不是一点半点。 再对上男人嘲弄的目光,傅靖笙彻底恼了,“教不严师之惰你懂不懂?你看看人家的教官都手把手的教,你不愿意教我就算了,让我的教官回来!” 她说完这话,真的伸长了脖子去看刚才那位男教官去了哪里。 江一言脸上的笑意原本就没多少,短时间内散了个干干净净。 一笙无悔041 我要亲你啦! 傅靖笙只觉得脑袋被人重重一摁,一道高大的影子骤然倾身而下。 他的左手紧握住了她的左手腕,右手展开长臂伸过她的后背,同样握住了她的右手。 傅靖笙的心脏遽烈一跳。 这个姿势,就像她被他抱在怀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着男人气息的冷香,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她耳畔分寸之处,热息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你干什么。”她问。 男人冷声反问:“不是要手把手的教?” 他还是往常那张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扑克脸,倒显得傅靖笙自己想太多了。 说是手把手的教,其实几乎是他在调整枪口的高度和角度,傅靖笙在他怀里像个被他随便摆弄的布偶,她也真就偃旗息鼓乖乖当个布偶,连叫嚣一下都没有,低着头,脸红得不正常。 “你瞄准的时候看地面?”男人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 傅靖笙立马抬头,咬牙对起了准星,不服气地咕哝道:“你这人脾气太大了,好意思说我。” 教个打靶都这么凶。 “你说什么?”男人眯起眼睛,眸底旋着一丝丝幽邃的危光。 “我说——”傅大小姐笑着回过头,忽然恶向胆边生,扬起脸,小声道,“我要亲你啦!” 江一言瞳孔一缩。 猝不及防的,她的菱唇就这么印在了他的嘴角。 这次是白天,连感官都比那个模糊的夜晚清晰放大了无数倍。 清晰到,他连她眼中潋滟生波的雾气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一言的脸色骤变,压着膨胀开来的怒意,声音像钝刀划过地面,沙哑至极地磨着她的耳膜,“傅、靖、笙!” 他简直想掐死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傅靖笙心里一颤,顶着他鹰眸里烧出来的巨大到足以把她碾碎的压力,缩着脖子语速极快道:“今天我生日你说过只要不影响别人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的大男人不能言而无信不然没有小叽叽!” 他妈的! 江一言瞪着她,双手还握在她的手上,傅靖笙一刹那觉得自己两只手上所有的骨头都快被他攥错位了。 没有小叽叽? 谁他妈没有小叽叽?!! 这是一个女孩子说得出来的话?! 男人脸色忽青忽白、怒不可遏,傅靖笙不敢与他对视,只用余光瞥见男人的喉结动了动。 她硬着头皮想,他吞的恐怕不是口水,而是对她的万丈怒火。 “我们不打靶吗,少校?”她弱弱地问。 打靶?男人冷笑,他现在只想对着她的脑袋来一枪。 “你不要这么生气。”见他到现在都只是生闷气没把她怎么样,傅靖笙蓄够了胆子又开始皮,“你就把那个靶子当成我,开枪打就对了嘛。” 江一言深吸一口气,猛地扶正她的手,寒声甩出三个字:“看前面!” 一枪凌空而发,气势惊人。 许是他握枪握得紧,后挫力对她肩膀造成的疼痛感没有上一次那么大。 但她还是疼得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前枪口徐徐冒着青烟。 烟雾散去后,傅靖笙惊愕的发现,打中了8环! 她兴奋地抬头看他,动作有些急,脑袋一抬,直接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这一撞,力道还不小,傅靖笙揉了揉脑袋,轻轻哀嚎了一声。 侧过头来,发现江一言根本没想理她,而是紧紧盯着靶盘,眼里像被洒了一盒浓墨,黑得骇人。 那是惊讶的表情。 以他的性格来说,已经算是表现得相当明显了。 傅靖笙一撇嘴,有点小不高兴了,“不用这么惊讶吧江少校?”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胸膛,“你好歹也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就算带着我打,想打中8环也很简单啊。” 干什么做出一副带着她就不该打出这个成绩的表情? 江一言沉着脸,没吭声。 他从她身侧站起来,一语不发地摘掉了半指手套,往凉棚走去。 傅靖笙猜,他应该是生气了。 气她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吧。 她早料到他会非常愤怒,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被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压得喘不过气。 “哇!”身边传来顾向晚一声轻叫,“傅美人你快来看,李教官带我打中8环了!” 傅靖笙一抚憋闷的胸口,转过头来,勉强笑笑,提不起什么精神,“好厉害啊。” 李教官也对这个成绩很是满意,不过在两个江少校的旧识面前,她还是谦虚道:“这没什么的,要是少校来带你,至少能在9环里,9.5环里都是有可能的。” 顾向晚惊喜道:“是吗?我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我会拖你们后腿呢。” 李教官笑着收她的枪,解释说:“这和你有多厉害没关系,就算带个瞎子,少校也能打出9环来。” 那个男人的实力如此,碾压式的精准枪法不容任何质疑。 傅靖笙又看了眼自己8环的成绩。 意思是,她还不如个瞎子? 李教官没注意傅靖笙的成绩,只见她垂头丧气,想起她心高气傲,怕是受了挫,便安慰道:“没关系,这种事熟能生巧,多练一练你也可以。其实瞄准靶心每个人都会,之所以落在靶盘上成绩良莠不齐,是射击的瞬间枪口晃动造成的。” “枪口晃动?”傅靖笙皱眉,她没感觉枪口晃动幅度很大呀。 “或多或少都会的,因为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李教官解释,“比如双手用力不均衡,再比如受到了呼吸、心跳频率的影响……前者还好办,多加锻炼,臂力腕力指力达标了,自然就稳了。” “后者才不容易,这也是我们平时训练的重点——如何规避外界的干扰,让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呼吸和心跳都能保持常态,冷静镇定。” 傅靖笙懂了。 刚才她被江一言“抱”在怀里,还虎着胆子亲了他一下,心跳都快飙上天了,枪拿不稳很正常。 可是她又有些疑惑。 她这点“不稳”,能影响到最终结果吗? 以江一言两只手指就能稳稳压住她一把枪的力道…… 不应该吧。 一笙无悔042 眼睛不想要了直接捐给有需要的人 她边想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凉棚,男人正背对着她,接过副官递来的一瓶冰水,看也不看便整瓶灌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动作有点急促,至少不像平时那么从容不迫。 江一言喝完水,将空瓶重重按在桌上,弓着背,垂着头。 有汗从他乌黑的碎发上滴了下来,他闭着眼,未发只言片语。 良久,他抬眼看向副官,语气不善:“她什么时候走?!” “谁?”副官瞪了瞪眼睛,一头雾水。 男人眉峰蹙紧,再次加重语气更正道:“她们!这批学生,什么时候走?” 一脸掩饰不住的暴躁让副官错愕不已,他斟酌了半天,道:“这刚第二天啊少校,还有十二天呢……” 十二天。 江一言想,十二天其实不久。 转念又一想,这他妈刚第二天。 可想而知,这两个星期,会比他13岁那年第一次被送进基地封闭训练的那三个月更加难熬。 他抬手捏住眉心,“知道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该干什么?副官懵逼,他也不知道他该干什么啊??本来下午队里要组织格斗训练的,但是少校不在,他们一群人面面相觑,该干什么啊?两人一组相互殴打吗? 他犹豫再三,还是很委婉地提醒:“少校,下午我们有安排的,都等着您过去呢。” 真正想说的是:您没事在一群高中生军训的靶场凑什么热闹啊喂! 男人一怔,放下手,不期然露出眼底几分疲倦。 被傅靖笙气的,他差点忘了下午还有正经事。 “我这就过去,你先让他们绕校场五周慢跑热身,若我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人偷懒。”男人顿了顿,皱起的眉峰宛如远处的山脉,巍峨险峻,陡峭惊人,“后果自负。” 副官一凛,答道:“是,少校!” …… 傅靖笙一整个下午都因为这个不争气的8环闷闷不乐。 最初教官还不是江一言的时候,她对打靶的成绩其实很无所谓。可是后来,他亲自过来指导她,突然就激起了她的胜负欲,铆足了劲想要一鸣惊人打出个完美10环,让他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江一言究竟为什么生气。 是为了她孺子不可教也的失败成绩,还是因为…… 被她亲了一下? 傅靖笙坐在树下,出神发呆。 忽然一瓶冰镇矿泉水递入了她的视线,瓶身沾满了水珠,还有肉眼可见的一层凉丝丝的白雾。 “发什么呆?”顾向晚把水扔给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了自己那瓶,斯斯文文地抿了两口,忽然又问,“你今天晚上还住江一言的宿舍吗?励北刚才过来跟我说,女寝还有几个空余的单间,他帮你、我和雪梨都申请了一间。” 傅靖笙“啊”了一声,用手心撑住眉头,苦恼道:“不知道,应该不住了吧。可是我东西还在他那边……” “晚上去拿回来就行了呀。”顾向晚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她说完蓦地凑近她,眯眼审视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傅美人,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回来吧?” 傅靖笙板起脸,“你胡说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当然是。 顾向晚轻轻一“啧”,说道:“你这两天不太对劲,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速速招来。” 傅靖笙抱着膝盖,把头埋了进去,恹恹地说:“我亲了江一言两次,他生气了。” “??!!” 顾向晚睁大了眼睛,眼底明明白白写着震惊,“他让你亲了他?” 还两次?! “不是他让的。”傅靖笙纠正她的说法,“是我偷亲的,他应该算是被迫。” “……”顾向晚无语。 “一个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铁血硬汉,让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媳妇呢?”她看傻子似的看了傅靖笙半天,嘲弄地笑,“还被迫?就你这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你能强迫谁?” 傅靖笙脑子乱得很,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烦躁道:“反正他生气了。” “应该不会是因为这种事吧。”顾向晚托腮,非常恳切地说,“我打个比方啊,比如你在路上踩了一坨狗屎,你可能会觉得沮丧或者倒霉,但总不会生气吧?” 傅靖笙猛地抬起头,冷冷瞪着她,“顾美人,我觉得我们的友情岌岌可危。” 顾向晚笑了起来。 傅靖笙仔细想了想她的话,虽然很别扭,但好像有点道理。 他又没吃亏,他生什么气。 再说,准她放肆一天的话也是他亲口说的,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啊? 傅靖笙越想越觉得这个论点十分立得住脚。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江一言是因为她那个失败的8环而生气的。 傅靖笙十指紧握,暗暗下了个决心。 …… 夕阳西下,面无私的江少校总算下令结束了一下午地狱式的格斗训练,众人大松了一口气,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休息片刻,三三两两结伴往食堂去。 路过靶场外围,江一言听见场地里还间或传来打靶的声响。 他对副官道:“该吃晚饭了,叫他们歇吧。” 副官看见远处食堂前的队列方阵,指着那处说:“少校,您看,学生们都在食堂呢,靶场里的应该是我们自己人。” 原本指望着部下的勤奋刻苦能讨到这位喜怒无常的少校的欢心,却没想到男人眉心忽而一拧,望向被厚厚的墙体隔离的靶场,声线沉蕴寒凉:“天都暗了还练什么打靶?眼睛不想要了直接捐给有需要的人。” 副官听得心头发颤。 他想了想,恭维道:“肯定是因为听说了您高超的盲射水平,不想给您丢人,所以才加紧练习的。” 这话不是他胡说,毕竟几大军区里都流传着关于江少校的传说,说这个男人枪法之恐怖,在于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命中目标。 虽然不知道传言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是不是真的有人见识过他神乎其神的枪法,但是这两个月下来,这个男人在各个方面的本事一次次突破他们的想象,所以大家也就渐渐地接受了这种邪乎的说法。 一笙无悔043 就他们两个人? 听到盲射二字,男人的眼神深了下来,倨傲的下颌绷得很紧,一个字都没有多留,直接迈开步子朝食堂走去。 那笔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萧瑟入骨的冷。 副官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连恭维他都不行了吗? 拍拍脑袋,他也跟了上去。 大食堂里人山人海,江一言用餐的餐桌在最里侧、靠近后厨的地方,从他一进食堂,便被这几百名学生行了一套注目礼。 江大公子的出身决定了他适应这种场面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他面不改色地路过一桌又一桌,脸上英俊清隽的棱角动也不动分毫。 众教官见他来了,心道终于不用站着看学生们吃饭了——少校那一桌的饭菜早就备好了,但是他不来,教官们也不敢先动。 一路走到底,他坐了下来,教官们也跟着坐了下来,只听他忽然问了句:“人都齐了?” 副官立刻起身答话:“报告少校,14个班的教官都在。” “我没问教官。”他抬起的筷子又摁在了桌子上,眼风淡淡一扫,似不经意掠过众人,众人只觉背后一凉,李教官尤甚,“我问的是你们班里的学生。” 再也坐不住,众人从他左手边开始依次起身汇报,轮到李教官时,她却有些迟疑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在桌案上有节奏地点着,耐心很好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看得见他邃黑的眼底衔着一片霜寒。 “报告少校,6班应到39人,实到……39人,报告完毕。” “是吗?”江一言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来,不退反进,“你们班的名册呢,去点个名,我听听。”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位年轻的少校怎么到了6班这里,突然兴致大发地听名了。 不吃饭了吗? 李教官头皮发麻,“少校……” “嗯?”江一言嘴角扯着,要笑不笑,“有什么要汇报的直接说,我听得见。” 那讳莫如深的眼神压在李教官肩头,她整个人都快弯下腰去了,咬牙道:“报告少校,6班实到38人。” 江一言敲打桌案的手指停了下来,慢慢握成了空心拳。 须臾,他一字一字缓声问:“谁缺勤?” 副官一路跟着少校进来,也看到了男人路过各班餐桌时不动声色地淡然一瞥。 蓦地,他有种荒唐的直觉—— 那一瞥之中,少校就已经发现谁不在了。 他此刻问起,只是为了听李教官亲口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教官挺直了身板,头却埋得很低,“傅靖笙。” “人呢。” “加训去了。” “加训?”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峰,嗓音凉了好几度,“她又干什么好事了?” “没有,她一下午表现良好,加训是商先生要求的。” 商励北。 男人湛黑的眸里掠过一抹沉凝的思虑。 作为陆老将军的后代,商励北在这样的小部队里自然是有极高的话语权的。 就算他没有军衔傍身,李教官对他提出的要求也不得不言听计从。 “就他们两个人?”沉默半晌,男人兀自开腔问道。 “是,其他各班人都齐了。” 江一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在哪。” 两个字言简意赅,硬是把疑问念成了没有起伏的陈述句。 李教官没看到他的脸色,只觉得压在头顶的两道视线更沉了。 她心里一哆嗦,嘴上迅速回道:“报告少校,在靶场。” 靶场? 副官突然想起来刚才路过靶场外围时听到的枪声。 竟然不是他们的人?而是学生? “少校?”众人齐齐唤了一声。 副官回过神来,发现男人正迈着凌厉的步伐匆匆往外走去。 留下他们这一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坐下吃也不是,站着等也不是。 大家都看着他,副官赶紧追上去,问:“少校,您去干什么?” “他一个连部队都没进过的人,谁给他的资格指导学生用枪?”江一言声色冷峻,清隽的眉眼被乌云遮蔽,眸中酿着一场风雨如晦,“出了什么事,你来担责任?” 副官也反应过来事态的严重性,暗道李教官也太不会办事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事换了谁都犯难。 放眼这偌大的基地,敢拂商公子面子的也就只有江少校了。 …… 傅靖笙打出最后一发子弹,直接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坪上揉眼睛。 商励北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淡淡问:“满意了?” 傅靖笙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下午她突然找到商励北,让他说通教官准许自己不参加今天余下的训练,留在靶场练打靶。 商励北虽不比江一言神枪手的本事,但在射击方面接受的训练也远胜一般教官,教她不成问题。 可惜他陪她练了两个小时便不准她再继续了,原因是天色渐晚,在这样的环境下视物,对眼睛伤害极大。 然而傅大小姐是出了名的不听劝,商励北从傍晚就憋着一口气,此时见她揉眼睛,更是火上浇油。 傅靖笙动作一顿,笑眯眯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我枪法进步了?” 商励北眼睑低垂,无风无浪地看着她笑弯的眉眼,漠然道:“顾左右而言他的招数对我不好使,我说过打完这梭子弹就结束。起来,别在地上躺着了,去吃饭。” “我先去验收一下成果。”傅靖笙撑着地面起身,朝靶盘走去,大多还是在3、4环,成绩并不算好。 察觉到她的失落,商励北道:“欲速则不达,很多人第一次打靶连枪都握不稳,子弹落在后面那堵墙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当江一言的百发百中是一天练出来的?” 傅靖笙的重点却跑偏了,好奇地问:“他真能百发百中?” 商励北面色微凝,薄唇勾起讽刺的笑。 说了这么多,她也只听进去了和那人有关的部分。 “他不光能百发百中。”商励北阖了下眼睛,他不愿在她面前夸赞江一言,但有些事,不是他不说,她就一辈子都不会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他还能做到更不可思议的事。” 一笙无悔044 你就当日行一善,表演给我看看 更不可思议的事? “是什么?” “盲射。” 傅靖笙愕然回头,望着商励北,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闭着眼睛也能狙中目标?江一言的枪法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吗? 在震惊和钦佩中,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8环,沮丧地垂下脑袋。 她大概,真的成为他射击生涯里一个羞于启齿的污点了。 “去吃饭。”商励北口吻沉峻严苛起来,再无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别让我说第三遍。” 傅靖笙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我要回宿舍拿点东西,过会儿就去食堂,你先过去吧。” “拿什么?” “脱敏药。”她说得自然而然,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昨天太阳晒多了有点过敏。” 商励北放心下来,口气缓和不少,“我陪你去。” “我说商公子,你没事就惦记着往女孩子宿舍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女孩绯色的唇轻轻一撇,翘起的眼角处缀着些许小不开心,轻描淡写地问,“我是瞎的还是瘸的,回个宿舍都要人陪?” 商励北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平静说道:“好,那我去食堂等你。” 傅靖笙和他一起走出靶场,分道扬镳后,她又折了回来。 空旷的靶场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无声渐起的风。 她坐在草坪上,脑子里满是下午男人一枪命中靶心的潇洒背影,还有……商励北刚才说的盲射。 嘴角抿出些许笑。 不愧是她傅靖笙看上的男人。 身后忽然传来沉笃的脚步声,她惊得心肝都颤了颤,立马回过头去,摆出笑容:“励北,你又回……”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的并不是商励北。 而是方才还在她脑海里的男人。 与其说他是从门外走进来的,不如说,他是从她心里走出来的。 江一言看到她脸上原本堆起的笑容一瞬间定格,岑薄的唇扯出锋利的线条,嗓音融入四周冷淡的夜风,却比夜风还要冷淡。 “不是你等的人,很失望?” 傅靖笙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手足无措地问。 江一言冷笑,“这话应该轮到我来问你吧。”他字字藏锋,像冰凌扎进她的肺腑,“晚饭时间不在队列,拽着商励北给你打掩护,就为了在这满地打滚?” 她头发上还沾着杂草,满身狼狈的尘土,看起来极其不修边幅,想是刚在草坪上躺过。 躺着。 孤男寡女。 躺在地上。 男人蓦地一攥五指,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辨,“学会不服从教官的安排自作主张了?” 他嗓音沉冷,视线如一滩搅不动的死水,和他的话音一起带着寒意流进人心里:“胆子大了,连枪都敢随便碰了。说说,你还准备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嗯?这个小小的基地还够不够你造的?” 傅靖笙在他逼仄的目光中,下意识抬手一摸头发。 摸到了一根草。 动作僵住,顿时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呼吸变得紧张急促起来,她还是镇定地捡着重要的解释:“少校,我没有耽误别人训练,我问过,傍晚时候靶场没有人用的。你说了我生日的时候可以稍微搞一点点特殊的,说话不算数的男人没有——” “住口!”他倏地暴躁起来,故作冷静的外表被撕得粉碎,咬牙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后悔长了这张嘴!” 男人眸间窜动的恼火让傅靖笙在这时机很不对的节骨眼上,突然有点想笑。 她总觉得,她好像读懂了他的暴躁和恼火。 因为……没有小叽叽? 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妈的。 江一言重重一闭眼,拳头攥得更紧。 再睁开时,眼中凉薄的风卷起了漫天飞雪。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傅靖笙掩着唇边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直往后撤。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 “我不说了也不笑了。”她保证,“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 男人的脚步果然停住。 他用足以贯穿她的犀利眼神盯了她半晌,又扫了眼地上的枪,冷笑问:“打靶打上瘾了?” 他早知道这个女孩就不是知书达理那一挂的,车速飚起来像玩命,战车战机的模型她也会拼装,现在倒好,连枪都爱不释手了。 傅靖笙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还行。” 就是关节疼。 她揉了揉肩膀,想起什么,又攒出些许胆量,问他:“听说你会盲射,真的假的?你怎么练的?” 虽然傅靖笙不认为他的脸色还有比现在更难看的可能,可是当她问完这句话,他的表情是真真切切的比刚才更冷冽了一点。 变化只在那一霎,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傅靖笙没搞懂,她轻咳了下,莞尔道:“给你个机会,在本小姐面前表演表演。” 说着,还把枪往她脚底下踢了踢。 男人无动于衷地看着,静如止水的黑瞳完全冻成了冰,“你拿我当卖艺的?” “没有。”傅靖笙大大方方地笑,“卖艺的要是会这种绝活,那也要多收几个钱的。更何况是江少校你来卖,恐怕我家破产都买不起你。你就当日行一善,表演给我看看嘛。” “日行一善?”男人扯了下唇,俊脸上并无半点笑意,“我今天没罚你蛙跳到明天早晨就已经是行善了,傅靖笙,别得寸进尺。” “你该不会是怕黑吧?”她用起了激将法。 男人瞳孔一眯,嗤笑不语。 激将法失败,傅靖笙很苦恼,“你怎么就是不肯呢?” 她心里开始盘算把他戳瞎了扔到野兽出没的地方,他能死里逃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想着,她还特别恳切地问:“江少校,请问如果想要蒙着你的眼睛把你绑到深山老林里,需要多少人手?” 男人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继而,弧度扩张到了最大,“办法倒是好办法。” 他似是在称赞她,可傅靖笙却逐渐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因为,她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缕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藏在三尺冰层下的,模糊又沉寂的,那是什么? 她愣愣看着,却听男人声线隽凉地说:“可惜有人用过了,比你早了七年。” 一笙无悔045 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傅靖笙彻底呆住。 有人用过,用过什么?她方才只是说笑而已。 总不能真的蒙着他的眼睛把他扔到深山老林野兽出没的地方……吧? 男人还是在笑,深眸看向最远处的靶盘,喜怒不辩,淡淡道:“傅小姐自己也可以试试,在那种地方,练会盲射不是什么难事。” “你……” 她忽然喉头一哽塞,“你说真的?” 男人并未搭言,可他唇畔凉薄的笑,已然说明了一切。 傅靖笙震愕不已,“怎么可能……” 比她早了七年。 七年前。 十三四岁的江一言。 他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江家的大公子,谁敢对他做这样的事? “不可能吗?”他偏过头来,看她,目光平静深邃。 傅靖笙不是一两次觉得他眼里的神情太过淡漠遥远,好像与她隔着什么。 过去的她,总以为是身高和年龄所带来的距离。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才明明白白地感觉到,隔在她和他之间的,是千山万水,是天高海阔,是远远不止她所想象的那些。 远远不止。 无人知晓每年那三个月他都经历过什么,可也正是所有无人知晓的经历,造就了这样一双没有深浅没有温度的眼睛。 “江一言……”她慢慢迈着步子走上前,竟比刚见到他出现在靶场时还要手足无措,慌张地解释,“我不是……我不知道……” 女孩委屈得快要哭了。 江一言见状便又冷冷笑了。 这是做什么?刚才不是还让他站住不要过来,现在却又自己朝他走过来? 还有那一脸委屈和胆怯,怎么仿佛被人蒙着眼睛扔到丛林里独对野兽的人是她一样? 江一言望着她,想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寒多锐多慑人,一般人被他这样看着早该吓得腿软,她也似乎感觉到了压力,咬着嘴唇步子迈得很艰难。 可她还是迎着压力、迎着他眼里的雨雪风霜,一步步朝他走来,最后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的腰。 傅靖笙能感觉到,男人冷硬如雕塑的身体在她的臂弯间变得更僵了。 “你害怕吗江一言?”她轻声问,“我曾经,特别讨厌你每年都会消失的那三个月,因为那三个月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你的另一面。每次过了那三个月,你都会变得更厉害也更沉默寡言。而我,我用尽全力成长的速度依然追不上你。” “现在……听你说完,我更讨厌那三个月了。” 她的声音很小,小得似乎怕惊了什么,小到她自己都不确定他是不是能听见。 “盲射一点都不好玩,我现在想象着闭上眼睛看不见东西的样子都很慌张,你呢?你是不是也很害怕?” 男人的身躯越绷越紧,有层层叠叠的戾气破壁翻涌而出。 傅靖笙抱着他,觉得皮肤隔着衣料都能被那些利刺划伤。 还有寒意源源不断地渗透进伤口里。 又疼又冷又麻木,可是她躲也不躲,把他抱得更死,试图用自己一点微末的热量驱散他满心的寒凛。 “如果当时我在的话,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傅靖笙抬起头,直视着他邃黑无底的眸,逐字逐句地说,“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江一言总算动了一下。 却是,抬手甩开了她,眉目遍生厌恶与鄙夷,“你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轻巧笨拙的几句话就试图抚慰他动摇他。 生在温室里的公主,她又懂什么人间疾苦懂什么世态炎凉。 她凭什么同情他可怜他,凭什么心疼他。 傅靖笙被他甩得踉跄几步,心里一窒,还是说:“你看,我现在已经能命中4环了,我再多加练习,早晚有一天能打到9环以里的,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让我做你的眼睛,我也可以做你的枪。” “傅靖笙!”他厉声道,“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施舍,我不需要!” 她被他刺得伤痕累累,依然站在原地,反问:“那你真的不害怕吗?” 女孩安静地看着他,安静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生生拧断了他的固执。 断裂的一刹,男人瞳孔骤然一缩。 ——真的不害怕吗。 他顿了顿,扬唇冷漠地笑,“你以为我是你?” “好吧。”傅靖笙低下头,揉着自己的手心,“不管你信是不信,我说过的话一直在。” 她揉着手心的样子让男人眼里弥散开一片玄黑的雾,他盯了半天,极其刻板生硬地问:“手怎么了?” 好像问出这一句话有多不情愿似的。 被他这样一问,傅靖笙心情稍缓,也不瞒他,直言道:“打了一下午靶,有点疼。” “活该你疼!”他冷讽。 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又把她拉回自己身前,借着棚下吊着的灯泡发出的微弱的白光,看了眼她的掌心。 女孩的手掌并无肉感,骨骼清晰,皮肤很细腻,因此一眼就能看见几块凸出的骨头外面包裹的皮肤隐隐发青的样子。 在军队里,这着实算不得很严重的伤。 可伤在她手上,却莫名的触目惊心。 江一言面色沉郁,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后槽牙微一咬合发出摩擦的声音,恨不能一掌拍在她天灵盖上好好震震她脑子里的水。 “练了一下午也就只打出个4环,想练出成绩,你这手废了都不够。” “我觉得打击教育是不好的。”傅靖笙莞尔微笑,如画的眉眼无论何时何地——就算在昏暗模糊的灯光下,也足以动人心魄,她语气低调极了,藏着不着痕迹的傲娇和轻慢,“江少校,你好歹鼓励鼓励我,我才有动力继续呀。” 她眨眨眼,“刚才励北还夸我进步神速呢。” 男人表情更难看了几分,皮笑肉不笑,“越低的人进步空间越大,说你进步神速不是在夸你学得快,而是在骂你天赋差。” 傅靖笙梗了下,拢起五指收回了手,“你这个人,思想太阴暗。” “实事求是。” “不,你打击报复。” “……” “咕”的一声,傅靖笙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捂住肚子,脸红到了耳朵根。 男人不慌不忙地瞥她,冷笑,“再练会儿?” 傅靖笙觉得他一定是听见了,故意的。 一笙无悔046 这么放肆无礼,是要记大过的 她硬着头皮问:“食堂开饭了吗?” “后厨已经下班了。” “可是我饿。” “忍着。” “江一言!” “叫少校。”他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她,眼神淡漠如潺潺溪涧,静水流深,“这么放肆无礼,是要记大过的。” 傅靖笙憋了口气,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心,却倏忽间轻快了许多。 她垂下眼帘,纤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光影,方眼一看,是种撼动人心的温柔。 说不上理由的,她觉得她和江一言之间的距离近了一小步。 很小很小的一步,也足以她内心欢呼雀跃,激动万分了。 “我不跟你废话。”她故作凶恶地瞅着他,绯红的唇畔全是绷不住的笑,“我去找蒋叔,反正蒋叔疼我,我要满汉全席他也给我做。” “你要是想害他明天就下岗。”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去。” “江一言!” “叫少校。” 傅靖笙这次憋成了一只比刚才还大一点的河豚,“你过分!那我去找励北,励北肯定不会饿着我。” “呵。”男人倾身而下,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视线和她持平,就这么无波无澜地平视着她,两根手指蓦地抬起她尖细的下巴,面无表情道,“都说商大公子单相思傅家的千金小姐,辗转反侧,求而不得,我看倒未必。你明知道励北对你的心思,还好意思让他为你鞍前马后,三句离不开他,是不是再过两年,我就能喝你们的喜酒了?” 傅小河豚不避不闪地瞧着他,“你介意吗?” “当然。”他淡淡说,“好歹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他的审美差成这样,容易被人误会我看女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傅靖笙笑弯了眼眉,“江少校。”她用了尊称,“你看女人的眼光不过如此是什么误会吗?这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吗?” 他指尖的力道重了些许,声线偏冷,“傅靖笙,你又开始了?” 孟不悔在他们之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话题杀手。 不能提到她的名字,甚至不能说起和她有关的任何事。 否则他们刚缓和一点的关系,马上就会坠回冰点。 傅靖笙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只许你埋汰我,不准别人说你心上人的坏话,江少校做人不要太霸道。” “你奈我何?” “我不奈你。”她耸了耸肩,像开玩笑一般地说着,用的却是标准的普通话,吐字清晰,字正腔圆,“我爱你。” 风静止。 月色缱绻,不明亮,不刺眼,天上薄薄的云层像是飘渺的轻烟。 眼前是她的明眸皓齿,丹唇玉额。 江一言瞳孔一震。 有种那些轻烟全部呛进了他喉管里的错觉,他猛地放开她,侧过身遽烈咳嗽了几下。 傅靖笙惊呆了。 原本说出这番话的初衷是接茬打趣、挽回一下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说完才发现这话有些太石破天惊、暧昧得过了头,顿时也闹红了脸。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收不了场了。 “谁把你教得这么野?半点不知道害臊。”他咳完,恢复了往日沉静内敛,拧眉看着她。 傅靖笙撩了撩耳畔的头发,镇定自若地回答:“有些人喝多了喜欢说胡话,我比较特别,我肚子饿了喜欢说胡话。你不给我吃饭的话,我还有一百句一千句可以说给你听,你想试试吗?” 江一言眼中的嫌弃顷刻间浓烈得快要倾漫出来,他面色如霜,不轻不重地讽刺道:“傅大小姐无所不能,连讨饭的本事都叫人刮目相看。” 一口一个吃饭,说得好像是他逼她在这加训打靶不准她吃饭的一样。 他转身就走,傅靖笙也很快跟上。 思绪,却有些飘远了。 她望着他深沉冷峻的背影想,江一言在孟不悔面前是什么样? 如果这露骨的表白出自孟不悔之口,他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样脸红心跳吗?会害羞吗?还是会—— 她想了想,觉得那画面太过违和,以他的性子,大概会直接把对方拉到自己怀里,不由分说低头深吻上去。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方是孟不悔的假设前提下,可惜,孟不悔那种气质流美女,傅靖笙想象不出她对人表达爱慕之情是个什么模样。或者说,以她如月如烟、清风云淡的性子,她到底有没有这种火热到必须要宣泄表达出来的感情,都是一回事。 江一言说是不给她饭吃,却还是将她带到了食堂。 学生们和教官们已经散去,偌大的食堂里只剩下商励北坐在圆桌上等她。 见她和江一言一起进来,商励北眯了下眸,“这么巧。” 江一言眼皮都不掀,在他对面安然落座,淡淡道:“巧。” 有种无声无形的气场在两人之间来回交锋了数次,被傅靖笙轻袅的笑声打断:“你们打招呼都这么言简意赅的?” 商励北失笑,“你当都像你和顾向晚那么爱贫嘴,说起来没完没了?” 傅靖笙拉开凳子坐下,扶额,“我也不想和她贫嘴,每次听她说话就想用胶带把她嘴贴上。” 她三言两语就把话题带偏了,江一言漆黑如泽的眼眸不觉朝女孩的侧脸眄了过去。 女孩撑着额头,一脸认认真真在苦恼的样子,仿佛刚才她及时出现又不着痕迹地化解尴尬,真的只是个巧合。 蒋叔端上了饭菜,傅靖笙低头吃得依然斯文又认真,毫不关心头顶两个男人彼此对视的冷厉视线。 临走前,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叫上了商励北,“你不走吗?” 反正她叫不动江一言,叫叫商励北成功率还高一点。 没想到商励北偏头竟说了句:“你先回去,李教官给你安排了新宿舍,你直接去休息吧,跌打损伤的药膏我让人放在你床上了,手上肩上都抹一点,晚上睡觉老实些,别都蹭在衣服被子上。” 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却机锋暗藏。 别说是蒋叔了,傅靖笙听完都一股子心惊胆战。 这段位,是真他妈高啊。 一笙无悔047 别以为拉着商励北做挡箭牌就万事大吉了 几层含义表露得不动声色,层层递进—— 他为她私自安排了新宿舍,没经过江一言同意,也没通知他。 江一言只知道她手上受了伤,商励北却知道她肩膀也被枪的后挫力撞得不轻,就好像他亲眼见过她的肩膀一样。 至于睡觉不老实……这话琢磨起来就更暧昧了。 傅靖笙真想给回头问他一句:兄弟,你是哪部宫廷剧里出来的?这架势,怎么也得是个王者段位了吧? 但她没敢吭声,因为江一言仍然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微垂着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看上去像个宁静致远、无喜无悲的出家人。 傅靖笙本来怕他误会而提心吊胆,可是他此刻的淡定,反倒让她心里像被什么咬了一下。 商励北对她一勾唇,“还不走?” 还不走,想看他还有多无情? 傅靖笙阖了下眼,轻笑,“这就走。” 她走后,食堂里的光线仿佛更暗了些。 极低的气压盘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商励北不动声色地开口道:“我给她安排了新宿舍,想必你没意见。当然,向晚和雪梨也一样。” 一直沉默的男人总算抬头看了商励北一眼,唇上噙着笑,“那你怎么不叫着她们一块去校场打靶?”他虽然笑着,嗓音却漠漠如戈壁上的孤烟尘沙,冷淡而沙哑,“人多,热闹。” “你这是什么意思?”商励北皱眉。 江一言面无表情,“字面意思。” “阿笙又招你惹你了?” “这次不是她。”江一言答得很快,声线没什么起伏,“是你。” “我?” “傅靖笙任性妄为、目无规矩不是一两天了,她不懂事,你还不懂?”男人的字音一个接着一个从他岑薄的唇里冒出来,无形的压力重重迫近,“一个连执教资格都没有的人,在我的地盘里私自带着我的学生练枪。商励北,你在想什么?” 商励北被他那双沉霭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心头渐渐生出些诡异的感觉。 我的地盘,我的学生。 八个字,重复了两遍“我的”。 这两个字本来就占有意味极强。 尤其是当江一言用看似平静实则阴沉逼仄的语气缓缓说出口时,这种意味就更加浓稠强烈了。 他最后问他,你在想什么。 商励北想反问他,那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二人毕竟做了多年兄弟,江一言一眼便看出了对方复杂的眼神里蕴含的质疑,不等他问,他便答:“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管辖的地方挑战我的规则。” 这倒确实符合江家男人说一不二的作风,商励北隆起的眉峰舒缓些许,还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江一言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偏了下头,“对了,商叔喊你回去。” 商励北的沉思被他一句话打断,不解道:“喊我回去?” 江一言笑了笑,浑身的冷峭凉薄一扫而散,温润公子的气质再度浮出水面,“听商叔说是上次你经手的海外项目出了点问题,叫你马上去澳大利亚出趟差。”他这笑容实在太过谦和自如,几乎让人忽略了他眼中深不可测的漆黑,“你今晚就动身,说不定中秋之前还来得及回四九城看看陆老将军,老人家年纪大了,团圆不易。” 商励北眼中的震惊已经显而易见了。 怎么会出问题了?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他进山之前特意找项目主管确认了进度。 他总有种事情太过巧合的错觉。 可他不明白这巧合背后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推动。 鹰眸一眯,隔着稀薄的空气,他紧紧盯着江一言那张烟疏月淡的俊脸,可是没能从上面揪出哪怕一丁点端倪。 “怎么这么看着我?”江一言淡然问。 “没什么。”商励北说,“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你了。” 江一言这次什么都没说,报以一笑,转身离开。 …… 傅靖笙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她动作一顿,不用看也能猜到是谁——这是江一言的房间,除了他,谁都要敲门。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头都没抬一下,手里的动作依然利索,“正好,我快收拾完了,今天你就可以回来住了。” 她停了几秒,抿唇淡笑,“谢谢你。” 江一言靠在门边看着她忙碌,眸色沉凝,眼中深深浅浅的光影划过,最终还是归于沉寂。 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把他想说的话生生滤成一句:“原来你也会说谢谢。”他顿了顿,更加面无表情,“真想谢我,以后就规矩一点,少惹事。别以为拉着商励北做挡箭牌就万事大吉了。” 傅靖笙拉上化妆包拉链,回头看他。 他虽然日常是这样一张无风无浪的扑克脸,可她还是有种直觉,他不开心。 不是她现在这种拢着一层淡淡愁云笑不出来的不开心。 而是一种从骨子里往外冒,却又被他死死压制在表象之下的,死寂和阴沉。 想到这里,傅靖笙不由得轻笑出声。 怎么还有闲心担心他。 他开心与否,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什么资格哄,哄了又有什么用? “他明天就走了。”江一言扶着门框转过身,背影冷肃,“我也不会再像今天一样放任你胡来,你好自为之。” 走了?傅靖笙没太在意他后半句话,心思都放在前半句上。 商励北走了,这让她太始料未及了。 她能听出来,励北在她临走前说的那番段位极高的话,表意是在诉诸他和她的亲密无间,深意是希望江一言看在他的面子上,能给她些宽容。但是以江一言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格,可以想见,她走了之后两个人大概率为此闹了不愉快。 但她没想到程度会这么深。 细眉拧成疙瘩,傅靖笙还是叫住了他:“江一言,你等等。” 也许是晚间的风都没有白日里的燥热,她轻缓的语调听上去格外心平气和:“如果励北因为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我道歉。枪法我可以回去再练,明天开始我会严格按照教官的安排参加训练的,你没必要因为这个……和他吵架。” 一笙无悔048 吻技不错啊,练过? 江一言听了这话,微微一怔。 旋即他皱了下眉,又暗觉可笑,她以为励北是和他吵架走的? “你和他,倒是挺好。” 一个替一个求情,一个替一个道歉。 男人背朝着她,傅靖笙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淡漠的话音被穿堂风送进来,拂过她的脸都仿若带着冰渣,“但你觉得我和励北是什么关系?就算他是因为你和我吵架走的,轮得着你来替他道歉?” 傅靖笙低头,心脏无声抽紧,很快却又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 励北不是因为她才走的? 她舒了口气,也不去计较他的冷言冷语,弯唇,“那就好。” 傅靖笙拎着自己的化妆包从他身侧走过,擦肩时空气里仿佛被擦出了一刹死灰般的沉默。 她走出几步才想起来什么,收住步伐,没有完全回过头来,只是歪了下脑袋,弯唇,“我不是替他道歉。励北性子好、朋友多,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我其实不太关心。” 男人面色冷峻下来,沉眸盯着她在夜色中略显削瘦的身影。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扩大笑容,“这种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又从来不把人放在心里永远将别人的好意拒之门外的人,除了商励北,谁还受得了你呢?刚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们真的因为我闹了不愉快。我道歉,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你从小到大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她说完,步履缓缓迈开,尾音散在风中,好似草丛间微末的萤火,“就像你说的,我不值得。” 江一言突然毫无征兆地被这一丝微末的萤火堵住了气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用力过猛的不适。 ——我道歉,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你从小到大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 傅靖笙还没走出楼道就蓦地被人从身后攥住了胳膊。 她被他翻过身来,男人的手臂伸过她的耳侧直抵在墙上,气势大得她几乎听见身后的墙壁传来一声闷响。 以一种禁锢的姿势,他对她。 “你到底是什么变的?”男人黑眸紧攫着她的脸,低吼,“傅靖笙,你到底他妈是什么东西变的?你怎么能一天到晚——” 变着法的让他心里不舒服。 各种各样的不舒服。 傅靖笙被他吼得呆了两秒,下意识的反应,是看向楼道里各个宿舍。 有些宿舍大门紧闭,有些留着小小的缝隙,还有些,干脆就完全敞开着。 她脸一白,迅速去推他,“你干什么?你不怕被他们看见吗?” “谁敢看。”江一言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绞着她的脸,余光注意到某个宿舍里刚好迈出一条腿,似有人要出来,他语气一沉,厉声道,“都给我滚回去!” 那人步子一僵,还没露出脸来就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没过半分钟,各个宿舍的门全都自发地关上了。 傅靖笙又呆了呆。 没想到江少校在群众心里的威望这么高。 她笑了出来。 男人蹙起眉峰,眼神依然锐利无比地徘徊在她脸上,“笑什么?” “总不能哭吧。”傅靖笙淡淡回答。 她心里是挺不痛快的,但是为这点事,还不至于。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在江一言心里什么都不是。 “不想让我失去唯一的朋友。”他看了她片刻,缓缓问,“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傅靖笙没想到他是在纠结这个,举起双手以表清白,“当然,我不是说你没朋友。只是好像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和商励北以外的人交过心。” 除了孟不悔。 她笑笑,在心里无声补充。 不过有些事毕竟还是男人之间更能互相理解,他再喜欢孟不悔,也不会什么都对她讲。 就像——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怎么学会盲射的这件事,江一言应该没有对孟不悔说过。 他的脸就在她面前咫尺近的地方,一如既往的俊美无俦、颠倒众生。 如若不是此时气氛僵硬,她又没什么心情,傅靖笙真想踮着脚尖亲上去。 于是傅靖笙清了清嗓子说:“放开吧,我要回去了。” 男人钳制着她的姿势纹丝未动。 傅靖笙挑了下眉,“你确定你不放开我?离我这么近很容易被我占便宜的,我以为你下午已经长住记性了。” 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可要吻你了?”傅靖笙莞尔一笑,漫不经心地威胁。 这下他总该放开了吧。 她还记得下午他被她“偷袭”过后的一脸紧绷不悦。 只见男人眼尾微微一紧,黑色的瞳孔间似冒出幽厉的冷色火焰。 傅靖笙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放大的脸就夺走了她眼前的最后一缕光线—— 她的嘴唇被什么堵上。 傅靖笙大惊,他的手还按在她身后的墙上,另一只胳膊却不知何时裹住了她的腰,越勒越紧。 她心跳加快,呼吸紊乱,脑子里空白一片,刚张嘴试图说话,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带着一股濡湿的韧劲顶进了她的唇齿之间。 她睁大了眼睛,完全忘了反应。 浑身上下传来各种各样的感觉,腰被他收紧,人撞在他胸膛,手里的化妆包掉在地上……但这些都没有嘴唇一点处复杂,复杂得叫她无法处理。 夏日燥热,男人的鼻尖上蕴有薄薄的汗丝。 他还在她嘴里不停翻搅,吮吸。甚至想告诉她,这才叫吻。 倏忽间,凉风自两人之间穿过。 一个激灵。 江一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如同被人当头棒喝,他猛地松开了手! 心狠狠坠进了无底洞窟,整个人有种无处踩踏的失重感,从头到脚灌下来的全是冰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嫣红的脸蛋,还有她半睁半闭的一双潋滟的秋瞳。 死死握住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捶在自己脑门上。 疯了吗。 他是疯了吗?! 傅靖笙也回过神来。 逆着光,其实不太能看清他此刻讳莫如深、明暗交错的脸色。 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后悔。 胸口突如其来的闷。 她低垂着眼帘,拨了下头发,浅笑扬唇,像是完全不在意那般漫声说:“吻技不错啊,练过?” 一笙无悔049 我看你看上瘾了舍不得走? 江一言心里五味陈杂,惊怒、错愕和讽刺交织在一起,脸廓也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都要断裂。 傅靖笙稍微挪了下步伐,侧开一点角度,把他脸上的复杂看了个清清楚楚。 对上那双深沉晦暗的眼睛,她的心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笑容僵了不到一秒钟,被和风吹开满面,“怎么这么看着我?”傅靖笙耸着肩膀,“老天有眼,这次可不是我玷污你的清白。” 言语出口,男人的脸色骤然发寒。 片刻,他闭了下眼睛,敛去眸中逼人的压迫力,抬手按住眉骨中心,哑着嗓子开口:“我刚才……” 傅靖笙很少听到这个处事果断干脆的男人会把尾音拖这么长,甚至还换了个语序重复了一遍:“刚才……我……” 这副样子不知怎么让她想到了在警察面前坦白罪行的嫌疑犯。 犹豫不决,颠三倒四。 她忽然想笑。 有这么艰难吗,有这么难以面对吗。 想着,就真笑了出来。 心房里带着温度的血却被一双无形的手点点滴滴挤了个干净。 “没事啊,不就是亲了一下吗?”她笑眯眯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形状,“又不会怀孕,你紧张什么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反正今天我亲了你两回,你也亲回来了,我们扯平了。” 她微微低着头,看到男人垂在裤线两侧的手掌紧攥成拳,骨节泛白,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 傅靖笙莞尔一笑,“我们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都要舌吻三分钟以上,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以,你也真的不用这么紧张,怕我追着你对我负责。 江一言闻声一怔。 他原本想着,怎么才能说服她忘记这件事。 几次开不了口,因为太过混账。 可她,却无师自通了这份剜心的残忍,并且笑着接受了。 这样不好吗? 该是很好的。 男人粗砺低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语速极快,沉甸甸地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你能这样想,最好。” 傅靖笙一窒。 再吸入空气时,肺叶都扯得发疼。 她表面上波澜不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夜快深了,生日也快过完了。 这个大起大落的16岁伊始,真够叫她铭记终生的。 想着,不禁扬起唇角,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而后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化妆包,拿在手里,思索片刻,开口道:“少校,今天的晚练我能不能请个假?” 男人英俊干净的眉峰隆起几分,黑眸睨着她,上下打量,光影幽沉,“身体不舒服?” “没有。”傅靖笙娓娓叙述着理由,声音和表情一样的平静,听起来不怨不恼,心平气和,“晚练应该已经开始了,我现在过去,还要向教官报告迟到的理由。” 迟到的理由。 ——被少校按在楼梯间里纠缠强吻。 男人眸光一深,还未答言,便听她继续安安静静道:“我拿捏不好分寸,不晓得该怎么说。” 傅大小姐这辈子都活得招摇坦荡,从没撒过谎。 换了别的事,哪怕再丢脸她也直说,可是,“你不是不想让人知道么?”她挽起耳廓散落的头发,乌黑的颜色对比出一张瓷白的脸近乎苍苍,“那就给我放个假,让我回寝室吧。” 江一言看了她半晌。 像被她绵软的声音堵住了气管。 最终,他抬手去接她手里的化妆包,冷削的眉眼间夹带了点生硬,“我送你回去。” 傅靖笙也没拒绝,随他去了。 …… 商励北给她安排的单间就在顾向晚隔壁,屋里的装潢不浮夸也不奢华,但至少干净利落,被褥也是新晒的,带着暖阳的味道。 傅靖笙把行李箱也一并带了过来,专注地垂头收拾自己的东西,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还没听见男人离开的脚步声。 她在空隙间,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站在她床边,手里捏着刚才放在床褥上那管药膏,眼神深不可测。 她那边动静一停,他便问:“收拾完了?” 傅靖笙顿了片刻,“嗯。” 其实还有些衣服没收拾完,需要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挂上,但她总不好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拾掇自己的衣物,毕竟夏天带来的衣服本来就很清凉,都是穿在军训服里面的。 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滞留了一会儿,似乎看出她的言不由衷,但也没追问,只道:“收拾完了就过来。” 傅靖笙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与他对视,“有事?” 疑惑都写在脸上,直白而简单。 江一言却皱了下眉,莫名被她简单直白的情绪挑起了点躁意,“不上药?” 傅靖笙微愕,“你在这站这么久,是在等着给我上药?” 他反问:“不然你以为呢?我看你看上瘾了舍不得走?” 傅靖笙笑了。 她扶了下额头,几缕发丝垂落眼前,遮住她眼里原本落得就不真切的笑,“没有,我没这么以为。” 她只是好奇他怎么还没走。 其实连上药这个理由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因为她原本对此毫无期待的。 “过来。”他又沉了沉语气。 傅靖笙觑了眼自己的手心,在灯光下青红交错的一片,这点伤她自己也可以处理,不过一只手可能会麻烦点。 现在有人愿意帮她,她倒也不用为了心里那点不成气候的难过而拒绝。 身体和心情,总得照顾一样。 “谢谢。”她抿唇,走上前将手掌递了出去。 他握住她的手腕,明亮的灯光下,女孩掌心的伤比刚才在靶场看上去更严重,他锁了眉宇,“先去洗干净。” 傅靖笙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凉水冲过时掌心热辣辣的疼痛稍减。 她没冲多久,水龙头就被男人按住,拧紧。 男人高大伟岸的身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抬手从挂钩上摘下她的毛巾,裹在她手掌上。 许是力气没把握好,女孩的手忽然往后一缩,他黑眸攫着她的脸,发现她闭了闭眼,表情僵硬,像是紧咬着后槽牙忍耐。 他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手里的力道却小了许多。 一笙无悔050 全当我唐突你的补偿,衣服扒开 傅靖笙没吭声,后槽牙都咬酸了。 掌心的伤不碰就没事,可刚才猝不及防被他用力一握,一瞬间疼痛窜上脑子,当真是什么脾气也顾不上了,眼眶憋得通红,瞧着可怜巴巴的。 这伤后劲儿还挺大,越拖越疼。她闭着眼轻轻吸气,掌心忽然传来清凉的触感。 男人把药膏推开在她手掌间,粗砺的拇指轻轻按在她的骨节和穴位上。 见她表情有所缓和,眼睛也睁开了,他嗤笑,“活过来了?” 傅靖笙一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疼痛之下有点太过暴露天性,这不适合她与他的关系。 这样想着,脸色也跟着淡漠下来,操着温和又疏离的语调,“让你看笑话了。” “同样的笑话我没兴趣天天看。”碎发扫过他的宽额,黑白雅致,英俊非凡,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冷漠,所以江一言给出的反应比她还要冷漠,“军营不是你的闺房,这里带尖带刃的东西比你这辈子见的都多,别成天给自己找不痛快。” 话虽不好听,理却是这个理。 傅靖笙想起自己练枪的初衷,面色不禁一黯。 旋即,自嘲地扬唇。 恐怕她的付出,在他眼里,只是麻烦。 他涂完药膏,又为她按了一会儿,力气时轻时重,有时也会突然卡着她的骨头左右推移,她疼得小脸紧皱,五官扭曲,却始终一声不吭。 江一言淡淡道:“疼就喊出来。” “出来!”傅靖笙咬牙大喊。 “……” 江一言没绷住,气笑了,眼底仍是蕴着一块冰,寒凉浸骨,“我看你还是不够疼。” 还有心思皮。 傅靖笙在疼痛中缓过劲,喘息了一下,虚弱道:“难受,自娱自乐而已。” 她也没指望他能懂她的幽默。 江一言又挤出些药膏,抹在她手上,不知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有其他理由,竟主动开口说了话,嗓音仿若深秋暮野中薄凉的风,没有高低起伏,只是无形吹过,寂寂霭霭,“你经常这样自娱自乐?” 说着,还看了她一眼。 傅靖笙没注意他眼底的深暗,坦荡一笑,“没吧,大多数时候都有人陪着我笑。” 也对。 男人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了下去。 她是什么人,红尘绕着她,烟雨萦着她,笙歌鼓乐因她而起。 她想玩闹之时,多的是人围绕在她身边。 远的不说,商励北和顾向晚就是傅大小姐雷打不动的两个小跟班。 他怎么会以为她孤独呢。 怎么会,从“自娱自乐”四个字里,听出孤独呢。 “倒是你。”傅靖笙歪着头,将脑袋靠在衣柜的柜门上,瞧着他的动作,“你经常给人上药?” 这手法,怎一个娴熟了得。 虽说刚才那一下疼得她怀疑人生,恨不得自己从没出生在这世界上,可是那一下彻骨的遽痛过后,竟渐渐好了起来,没那么痛了。 她猜,刚才江一言大概是用了什么推拿按摩之类的手法给她正了正骨。 “呵。”他削薄的唇里冒出直截了当的字眼,冷冷地戳着她的脸,“你出去随便问问,谁有这么大面子。” 傅靖笙垂眸轻笑,“言则,我面子还挺大的?” “没你胆子大。” 他放下药膏,手也从她的掌心间挪开。 傅靖笙问:“完了?” “嗯。” “谢谢。”她从椅子上起身,是种不必言明的送客的姿态。 江一言却还坐在椅子上,闻声掀起眼皮眄了她一眼,而后目光向下,落在她右肩的肩头,再不动分毫。 傅靖笙陡然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些惊世骇俗的含义,她愣了好半晌,荒唐地笑出声来:“你不是吧?” 还要替她肩膀上药啊? 他对她的震惊置若罔闻,目光沉蕴,“励北特意叮嘱过。” “他叮嘱什么了?”傅靖笙皮笑肉不笑,她就不信商励北能拜托江一言来帮她给肩膀上药。 江一言果然不往下说了,话锋一转,语气不变:“全当我唐突你的补偿,衣服扒开。” 女孩一怔。 补偿。 神他妈补偿。 明眸皓齿间笑意倏地浓厚起来,“你没说这句话之前,我还真没觉得自己这么便宜。” “你吻我,是你情我愿——哦,可能你不情,但是我愿。补偿二字就免了吧,就算要补偿,也不必用这种——”话音在她唇齿间打了个旋,“扒衣服的方式。” “让我在刚唐突过我的人面前干这事,感觉好像肉包子打狗呢。江少校,我看起来有这么蠢?” 江一言早知她不会轻易同意,却也没想她都疼成这样,还有脑子和他杠。 他淡了眉宇间的神情,像个不为风动不为霜停的出世之人,“你不用多想,我对你这种年纪的小女孩起不了什么歹念,毛都没长齐。” 说罢,似想起什么,还不疾不徐地冷笑了一声:“昨晚睡在我床上的时候,你倒是大气得很。” “……” 傅靖笙握紧了拳,毫无缘由的,当他说到“你这种年纪的小女孩”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他在拿她和孟不悔比较。 尤其是他眼底没有痕迹的不屑和嘲弄,让她心中腾起莫名的恼火。 她怎么了?怎么比孟不悔差了?她是胸小了、腰粗了、腿短了还是屁股不够翘了? 别说孟不悔16岁的时候了,她现在都21岁了,有她傅靖笙16岁的身材好吗? 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逮着个机会就要人身攻击她一下? 她要是真有他说得那么差也便罢了,全天下都知道她最傲人的就是这张脸和这副身材,16岁的年纪素颜出镜,说句艳压群芳亦不为过。 为什么?因为她从小内外兼修,形体健身饮食管制样样不落、时时刻刻不敢懈怠!好模子是她遗传她爹她妈的,但是傅靖笙在保持和保养上面下的苦功夫,绝对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 甚至不是同为女人的孟不悔可以比较的。 她缓缓松开拳头,竭力保持着没有什么情绪的口气,说:“你对我没有歹念不代表我就要让你占便宜,谁让少校你有前科呢?”怕他忘了,她还笑着提醒他,眸间深镌着嘲讽,“半个小时之前发生过什么,想必不是我一个人记得。” 一笙无悔051 隔壁班的纪墨川 男人脸上仿佛盖了两片乌云,阴沉得毫无征兆。 片刻,他将膏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薄唇冒出两个冷凝成线的字眼:“随你。” 傅靖笙怔了下,似有些不信他就这么妥协了——往常她这么呛他,下场一般都很惨淡。 江一言的眸光清冷明锐,一眼洞悉了她的心思,唇角轻扯,冷笑,“你连它都能拿出来说事了,我还有别的选择?” 它?傅靖笙反应了几秒,忽然笑了。 看来半小时之前那场“意外”,他是真的有愧在心。也不知他是后悔到了什么份上,竟然默许她把这件事当作杀手锏,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她正出神想着,男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房间里的压力骤然撤去,傅靖笙缓缓松开紧攥的五指,露出掌心清晰的指甲痕,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晚上顾向晚来看她时,给她抹了药,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到了熄灯时间。 生日总算过完了。 傅靖笙进入梦乡前还模模糊糊地想,这一天可真是漫长。 后来几天她规规矩矩地跟着训练,李教官没再刁难她,也没再给过她什么特殊照顾,江一言出现的次数更是少了。 甚至到了第二个星期,傅靖笙只能从旁人聊天时听见他的名讳,却见不到他本人。 她那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能不能遇到他,全看江一言想不想被遇到。 到了检验军训成果那日,傅靖笙才看到他,远远坐在阅兵台上,不动如山,深沉似海。 除他以外,教导主任等学校干部也从郁城赶了过来,阅兵台上还多了几位带着臂章肩章的军官,江一言面带温淡谦和的微笑,与他们依次握手交谈。 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被挡在阅兵台外,傅靖笙觉得自己的视线也被挡在了外面。 校领导讲话,军代表讲话,优秀学生代表讲话,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阅兵正式开始,军车缓缓开过每个队列,所过之处,对答声排山倒海,气势如虹。 傅靖笙顶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被队伍作为“门面”安排在了第一排,阅兵车驶过她眼前时,她抬头看了一眼。 男人丰神俊朗,容颜如玉,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路过她面前时,眸间的湛黑依旧纹丝不动。 二人的关系竟仿佛退回了军训之前,她仰望着一个高高在上的他,他却对她视若无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军训之前,傅靖笙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可经过了那个不明所以、强势又霸道的吻,她以为事情,会有一丝丝转变的可能。 唇齿交融的感觉再次涌上脑海。 心却像被人拉满了弓弦,又蓦然松手,锋利的弦重重地弹回了她心上。 傅靖笙捏紧了五指,脸色淡漠,隐约可见苍白。 …… 阅兵顺利结束,学生们就地解散,在基地吃了最后一次、也是最轻松的一次午饭。 食堂里热热闹闹的,许多学生围着江一言不肯走,男女都有,女生居多。 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他关于射击打靶的事情,他态度虽不算热切,但大多疏远礼貌地答了,女孩子们就在一边时叫时笑,无论他说什么,都有人带头鼓掌。 顾向晚见傅靖笙埋头吃东西,叫了她一声也没反应,不禁抬手拿筷子根戳了戳她的胳膊,“傅美人,跟你说话呢。” “嗯?”傅靖笙这才抬眼,“什么?” “你男人那边人山人海的,你不过去找找场子?” 傅靖笙送了一勺汤到嘴边,慢吞吞地吹着,“我饿了,吃完饭才有力气想别的。” “那你快点吃。”顾向晚托腮,笑眯眯地瞧着她,眼里的狡黠一闪而过,“自从孟不悔走了,我好久都没见过你手撕情敌了,不知道功力是不是退化了。” 傅靖笙奇怪地瞥她,皱眉,“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手撕情敌?我撕过孟不悔吗?” 她倒是也得撕得动那位呵。 她们旁若无人地吃着聊着,那边教官已经组织着开始合拍照了。 看到相机,顾向晚想起来了,“对了,蓝姨是不是说过,你16岁就可以……” “嗯。”傅靖笙闷闷地应了声,“她是说过。可是mars在国外,我前两年联系他的时候,他说短期没有到国内发展的想法。本来我是打算过了16岁生日就去国外找他的,谁想到……” 她没说下去。 顾向晚何其懂她,一个白眼甩过去,“谁想到你情敌临阵脱逃了?我说傅美人,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当年是谁信誓旦旦说没了男人就要追求理想的?” “是我。”傅靖笙微不可见地扬了下唇,笑容却苦涩至极,她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声色倦怠,“那时候我以为我和江一言一点机会都没有,我不能为了他连日子都不过了。我也想过如果我能出国深造、变得更优秀的话,他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 她边说边垂眸望着掌心间的纹路,脸上喜怒难辨,情绪藏得很深,“可是孟不悔出国以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是老天给我的五年,我就只有这五年时间,错过了它,我和江一言就彻底完了。” 所以这五年,她一步也不敢离开这片土地。 就死守在这里,无孔不入,见缝插针。 孟不悔已经打出这样一手烂牌了,傅靖笙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孟不悔走了,那就是她的机会。 “行。”顾向晚点头,气都气笑了,“天大地大,你傅靖笙的爱情最大。” 傅靖笙喝完最后一勺汤,斯文地擦了擦嘴,“理想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你就是恋爱脑。” 傅靖笙微笑,“过奖过奖。” “傅同学,你吃完饭了吗?”旁边传来一道动听悦耳、充满少年感的嗓音,“我可以找你拍张照吗?” 顾向晚坐在桌边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眼尾斜了斜,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低声道:“隔壁班的纪墨川,听说注册那天一张证件照就让学生会的学姐们集体看high了,被内定为校草候选者。” 一笙无悔052 拍照,谁要给她拍照? 傅靖笙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得还挺多。” 随便嘲讽了一句,傅大小姐懒洋洋地回过头,正想拒绝,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突然就来了兴趣,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找我拍照?”女孩一笑,如画的眉眼间遍生着某种这个年纪的女孩模仿不来的雍容气质,烟视媚行却又高高在上,“你找我拍哪门子的照?是你给我照,还是我给你照?” 顾向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人家的意思分明是要与她合照,傅大小姐可真是半点不知道客气。 男孩身高压她半头,很少见有男孩子在高一之前就发育得比女孩挺拔高大,看来他以后的身高,和那位临渊对岳、玉树临风的江少校比起来,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回答:“我给你照。” “?” 顾向晚略带错愕地抬眼看过去,心想还真不是合照?这兄弟脑子没问题吧? 傅靖笙也淡淡睐着他,明眸眯起来,像是打量和思考。 纪墨川脸上的谦逊当真让人看着舒服,宛如春风拂面,不夸张也不生硬,让她一下就想起阅兵台上的江一言了。 江大公子就是个很好的反例——就算表情再怎么温和谦恭、举止再怎么方寸有度,也挡不住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桀骜。 见她发呆,纪墨川也只是耐心很好地等着,没有出言催促。 傅靖笙收回心思,道:“我不想照相。” “傅同学,是这样的。”纪墨川温声解释,有条不紊,“出发军训前,学校的老师让我负责记录同学们在军训期间的点滴,但是之前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上交了,我刚刚才得到少校的首肯,提前把相机拿了回来,准备补拍几张照片。” “那天我在靶场看到你打靶的样子,觉得很……” 他顿了顿,半天斟酌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说“漂亮”显得轻浮唐突,可事实上,他确实是被她起身时单手提枪一个回眸间的英姿飒爽惊艳了一瞬。 “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纪墨川说。 一提起打靶,傅靖笙脖子就开始疼。 她歪了歪脑袋,笑意明艳至极,“徕卡m10,镜头都是配套的,你也真舍得带着它来这种荒郊野外招土落灰。” 对方愣了片刻,举高了手里的相机,“你——” “算你走运。”傅靖笙从桌面上捡起帽子戴回头顶,淡声道,“我去问问教官,靶场还让不让进。” 她这么一说,顾向晚也懂了,起身看了几眼还未从惊讶里回过神的纪墨川,淑女笑脸挂好摆正,温温软软道:“纪同学你别介意,阿笙她就是心直口快,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她人不坏。” 纪墨川回头看向那个窈窕的背影,抿唇道:“不会。” “不过你也真的是运气好。”顾向晚莞尔,“她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稀罕的玩意儿也玩腻了,所以兴趣爱好少得可怜。算下来,能让她坚持着特别喜欢的东西,也就两样,其中一样就是摄影。” 纪墨川眼神一凝,许久才缓缓流动开。 那一刹,他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和她有相同的兴趣,还是该问清楚另一样是什么。 李教官一听这位小姑奶奶又要去靶场,后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她还记得那天少校听说小姑奶奶独自留在靶场练枪是什么反应。 想着,正了神色,“靶场重地,没有教官陪同不能随便进去。” 傅靖笙没当回事,“那你跟着过来吧,或者找个人跟着。” 李教官皱眉,把她拉得离人群远了些,压低嗓音道:“姑奶奶,你又要过去干什么?军训都结束了,你不会这时候突然想玩枪了吧?” “没有。”傅靖笙很淡定,“同学要给我拍照,借个道具借个景。” 李教官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事关这位小姑奶奶,她也不敢自己拿主意,于是说:“你等等,我去请示一下江少校。” 傅靖笙听到“江少校”三个字时脸色微僵了下,随后被浅薄如烟的笑意冲散,“好。” 李教官走过去,围在江一言身边的同学自发给她让了条路。 傅靖笙看到她附在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男人那双寂寂无澜的黑眸忽然毫无征兆地朝她投望过来。 四目相对,她猝不及防被他冷淡从容的视线击中,心口一缩。 “拍照?”江一言淡淡咀嚼着这两个字,瞳仁漆黑如泽,盯着傅靖笙,问的却是身边的李教官,“谁要给她拍照?” “这就不清楚了。”李教官摇头,猜测道,“可能是她的小姐妹吧,不装弹匣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江一言颔首,“你跟着她们,别出什么事。” 李教官接了命令,又小心翼翼问:“您不去吗?” 男人无动于衷,“这点小事你做不好?” 这……也不是做得好做不好的问题吧,李教官有苦难言,小声嘟囔了句:“我以为您比较想亲力亲为。” 偌大的食堂里人满为患,尤其是江一言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全是学生,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可这一秒,他却把她小声嘟囔的一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的眉峰倏地冷峻下来,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了。 他究竟是管了傅靖笙多少闲事,现在是谁都可以借此来调侃他两句了? “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照个相我也有必要亲自过去?”男人冷厉反问,“是她谱太大还是我太闲?” “不不不。”李教官见他眉心间阴霾堆积,不悦之色一览无余,忙不迭道,“您忙着,我去就行。” 她走后,周围的同学前赴后继地涌上来。 大家却都发现,这位原本心静如水的少校不知怎么态度莫名严苛凌厉了起来。 尤其是当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个负责拍照的教官手里的相机上时,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浓黑俊长的一双眉毛微微拧住,男人伸手推开众人,快步走出了食堂。 一笙无悔053 只看过一次,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靶场里很安静,几名穿着迷彩服、军人模样打扮的人正在打扫卫生。 傅靖笙一进来,他们便同时抬头看过来,“这位同学,有事?” 她还没解释,身后李教官和纪墨川便跟上了,那几人明显是和李教官认识的,她把来龙去脉一说,几人笑着让开路,“拍吧,拍吧,要什么型号的枪,我去取来。” 傅靖笙看了眼纪墨川,等他拿主意。 纪墨川走到陈列枪支的地方匆匆扫了一遍,“有没有比较轻便的?毕竟是拍照,不是实弹练习,轻便的女孩子拿着容易一些。” “小伙子还挺知道心疼人。”李教官笑了,对旁边几人道,“拿把ak,不用装弹匣。” “得嘞。” ak步枪交到傅靖笙手上时,她愣了几秒,双手捧着接了下来,不知是不是之前练太久练出魔障了,她现在一碰枪就觉得浑身关节都在疼。 “可以吗?”纪墨川注意到她眉尖轻颦的微表情,关切地问,“还是很沉?” 李教官大笑,“弹匣都没装,沉什么?再轻就只有手枪了。手枪我们可不是谁都有配,整个基地也就只有少校有资格随身携带。” 傅靖笙回过神,掂了掂手里的枪,道:“这把就可以,怎么拍你说吧。” “就在这个位置。”纪墨川边说边端着相机往后退,“做一个瞄准把心的动作。” 他的本意是让傅靖笙像教官教的那样,趴下来,做出卧射的姿态。 没想到女孩听完后二话不说,直接端起枪抵在右肩上,将眼睛准心和把心三点连成一线。 她身后举着相机的人有些发怔。 很久没传来快门的声音,傅靖笙端枪端得有些累了,略带不耐地问:“这样不行吗?” 男孩如梦初醒,连按了几下快门从各种角度拍了十几张照片,走到她身边,“你看看怎么样。” 傅靖笙低头看去。 相机的屏幕不大,此刻日头又足,纪墨川单手挡着阳光,她也看不太清楚,只好又凑近了些,两个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一起。 “少校好!”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靶场门口的人,一声问好。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少校好!” 李教官怔愣须臾的功夫,男人已经举步走到了她身边,“事情办得不错。” 他不温不火地丢出这么一句,李教官却陡然觉得脖子有点凉。 她单手捂着后颈,抬眼正对上男人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睛。 “少校?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她一咬牙,说,“请您直言指教。” “没什么指教的。”男人嘴角噙着笑,眼中空空如也,像大漠戈壁上的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夸你会办事,姿势教得挺端正。” 姿势? 李教官左右一琢磨,觉得少校说得可能是刚才傅靖笙拿枪的姿势。 确实,江一言走进靶场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 女孩束着高高的马尾,独自立于空旷的靶场上,日光下彻,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都镀上一层高贵的鎏金色,从远处看过去,像婷婷山水中的一棵花树,不枉不纵,不枝不蔓。 不过李教官却不敢居功,看了眼那边凑在一起的两颗脑袋,蹙眉道:“少校,我没教过她立射。” “嗯?”男人湛黑无垠的眸子跟着低了下来,若一片垂天之云,遮空蔽日。 “你没教她,”他慢条斯理道,“她是自学成才的?” 李教官在这位年轻而威严的少校的目光中埋下头去,小声道:“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觉得她刚才摆出来的架势,挺像……” 半天不见下文,江一言淡淡问:“像什么?” “像您。”声音更小了。 江一言深邃的眼底掠过一抹怔然,俊脸紧跟着僵住了。 “您那天在靶场,当着6班学生做了示范的。”李教官说得有理有据,甚至伸出手指了指傅靖笙脚下那块草皮,“当时您也站在这里,对的也是那块靶盘。依我看,与其说她是自学成才,不如说……这小姑娘是在模仿您。” 男人没言语。 李教官又喟叹:“也难为她了,只看过一次,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只看过一次,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可不是吗? 江一言面无表情地想,那晚在树下,她“恬不知耻”地踮着脚尖亲他,一脸羞赧,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他也只看过一次,却也记得很清楚。 这两个星期对她的认识,比他之前十几年都要多。 每天都有人来办公室里汇报训练情况。 他一直等着心高气傲的傅大小姐再闯出个什么祸来。 但她这次却仿佛学乖了,真如她那天所说,严格按照教官的安排参加训练,没有搞特殊,也没有惹是生非。 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他也偶尔会想是不是底下的教官瞒着他自私给她放水,可是每每他站在楼上撩开百叶窗,总能看到她站在6班的队伍最前列,认真打着军体拳、认真踢着正步、认真站着军姿的样子。 当然,除了喊口号时——他基本能断定她是干摆口型不出声的。 还有她休息的时候。 校场左侧第三棵树已经成了傅大小姐的专属休息区,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从没有人和她抢,每次休息时,她就像个小痞子似的蹲在树底下,手里把玩着矿泉水瓶,和顾向晚说说笑笑,或者,把瓶子扔到一旁,双手拇指食指搭成一个长方形的框,框天框地,框一切景色。 江一言看着就想,原来没有他的时候,她是这样生活的。 原来不和他吵架的她,过得恣意又快活。 和她搭讪的人不少,男女都有,男生居多。 傅靖笙通常都是傲慢又冷淡地挥手赶走。 这让他突然有些满意她目中无人的傲慢了。 方才李教官来请示他是否能带她来校场,按照规矩,他本该拒绝。 可不知怎么,想起了她之前拽着商励北练枪练到晚上的事。 她该是喜欢枪的,那就让她留下两张照片做纪念也未尝不可。 他以为她会让顾向晚来给她拍照,直到,他看到副官手里的相机,蓦地,想起了不久之前,有个男孩子来找他,说想拍几照片,问他可不可以提前把相机还给他。 一笙无悔054 这段误打误撞的缘分,也结束了 江一言拒绝了一次,奈何对方不停地请求,副官劝他,左不过是最后一天,就由着孩子们去吧,他这才颔首算作同意。 原来,这提前要回的相机,竟是为了给傅靖笙拍照。 他垂眸,无声拉扯了下唇角。 早该想到的,还有谁值得让一个男孩子三番五次地请求他。 呵。 除了那个小狐狸精,还有谁? …… 傅靖笙看了几张照片,就发现这位仁兄真是有两把刷子,别看他刚才在她的催促下匆匆按下快门,可这角度、构图、光线都没有受到匆忙潦草的影响,她伸手掂了掂他选用的镜头,50mm定焦,f1.4的光圈…… 两个字,专业。 这让她举枪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不耐烦稍微消去了一点,“还要拍别的?” 纪墨川察觉到了她的冷淡,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傅靖笙是直来直往的性格,他不主动要求,她也懒得给他台阶。 毕竟除了在江一言面前,傅小公主对谁都是一张冷脸没变过。 “我们学的是卧射。”他道,“这个照片可能不太好代表军训成果。” 傅靖笙皱眉看着他,“你还要我趴下?” 纪墨川被她眼里不着痕迹的冷艳和丝丝入扣的傲慢震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种超越年龄的气场,实在让同龄人难以招架。 身后的男人见状,深眸一凛,迈步走了过去,在纪墨川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他俯身捡起了傅靖笙为了拍照扔在地上的帽子,二话不说扣在了她的脑袋上,“拍够了就离开,这里不是给你们取景拍写真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傅靖笙眼前一黑。 她刚想摘了帽子问问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二货干的好事,不期然听见男人低沉淡漠的嗓音,顿时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纪墨川愣愣看着宛如神祗从天而降的英俊男人。 以他对傅同学浅薄的了解,他觉得接下来傅同学很可能直接把帽子扯下来摔在这人面前。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只见,那傲得像朵高岭之花的女孩扬起胳膊,白皙的手指紧紧捏住了帽檐。 就在大家吸了口气准备迎接第三次世界大战时,她却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把帽子往上提了提,戴正了。 露出一张白釉似的脸蛋,五官精巧标致,眉眼如画。 李教官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干嘛?”傅靖笙瞪着刚来的男人。 说生气吧,这态度不够硬,两人的身高差距决定了她必须要仰头看他,秋水般的眸子里那点愠怒从这个角度瞧着简直像卖萌。 “我看你是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江一言冷笑。 她紫外线过敏,所以平日里军训都会严严实实地裹着自己,从头到脚。刚才为了拍照漂亮,她连帽子都摘了扔在地上,在阳光下面站了好一会儿,还把枪抵在肩膀的旧伤上。 傅靖笙不想理他,别过头去,掩饰内心的紧张。 也不知道,他刚才看到了多少。 当纪墨川让她做一个瞄准靶心的姿势时,傅靖笙脑海里理所当然出现的第一个画面,并不是教官教给她们的卧射。 而是男人站在这里,端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打中十环又潇洒回头的画面。 她本来以为那么多天过去,自己早该忘记了。 拍完照片,她盯着屏幕一张张看起来时,才发现,原来那一天里,关于他的一切,再微不足道,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脑子忘记了,身体也记得。 正如此想着,他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傅靖笙从没掩饰过自己对他的喜欢,可是主动表达的,和被他发现的,那是两回事。 尤其是这些她自己都是刚刚才顿悟的细节,若是被他看见,那还真是挺羞人的一件事。 “你没事不在食堂里享受小迷妹们众星捧月,跑到我这里凑什么热闹。”傅靖笙嘀咕。 江一言不冷不热地回:“我也好奇,怎么走到哪都有你。” 他目光四下一掠,定格在某个打扫卫生的人身上,那人会意,立马上前一步敬了个礼,“少校,您找我?” 男人淡淡颔首,挺拔的鼻腔里逸出一个“嗯”的音节,转身便走,那人也几步跟上。 傅靖笙就看着他突然而然的来,又不带情绪地走。 心里莫名一堵。 亏她昨天晚上还矫情兮兮地生出些即将分离的愁思来。 这男人还真不当回事。 恐怕他还要在心里庆幸她今天就走了、以后没人烦他了,是吧? 傅靖笙攥紧五指,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 心里的堵塞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因为他的消失逐渐酿成了更深一层更纠缠交错的难过和失落。 “行了,差不多时间该回去了。”有江少校的话在前,李教官也不敢让傅靖笙和纪墨川在此地多留,赶紧催促着二人离开,去食堂和一众同学汇合。 纪墨川向来是规矩听话的学生,闻言收起相机,点头道:“好的教官,我们这就走。” 说着,他看向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傅同学?” 傅靖笙懒得理他,甩袖子就走。 李教官想起先前种种,也大概明白这小姑奶奶在气什么。 若是换在两周前那个晚上,她大概也会相信少校对她的冷漠和嫌恶是从骨子冒出来的。 可这两个星期里,包括蒋叔在内,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少校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 她其实她很想告诉她,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虽说,这和两情相悦好像还差了不少距离。 但是在傅靖笙之前,他们谁都没见过这位年轻有为、性情沉稳的少校会因为什么反复在窗边踱步,会不知想起什么,偶尔抬手摸摸唇角,然后露出一个怕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弧度。 那个男人实在太擅长掩埋自己的情绪了。 幸好,傅靖笙是个会挑动别人情绪的人。 这不就是所谓的,天生一对? …… 离开基地时,很多对教官生出感情的同学们坐在大巴车里,不停抹着眼泪。 傅靖笙靠在窗边,闭着眼睛想,军训终于结束了。 她和江一言这段误打误撞的“缘分”,也结束了。 一笙无悔055 如果,和江家那位少爷有关呢? 同日晚,江一言在基地的行政楼里,接到了家中秘书打来的电话,“少董,您上次让跟进的那张照片的出处有着落了。” 男人站在窗边静静听着秘书的汇报,眼神逐渐与天边的夕阳一起沉到暗无天日的海平线以下。 削薄的唇里最终吐出几个比夜色更加晦暗深沉的字眼:“等着,我马上回去。” …… 傅靖笙到家以后被勒令里三层外三层的清洁消毒,泡澡泡到几乎浮肿了,傅三爷才勉强点了个头。 她对她爹的重度洁癖一直很不理解,因为这些毛病在对待她妈的时候影都找不着,导致她总在怀疑她爹是不是装的。 当然,米董事长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基本不会脏成她这个样子。 洗完澡,傅靖笙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双手扶着厚厚的毛巾在头发上一通乱擦,房门忽然在此时被敲响。 傅靖笙懒洋洋地问了声:“谁啊?” “我。”成熟冷淡的女声。 傅靖笙像被人放火烧了屁股一样“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把毛巾扔在一边,理了理头发,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打开了门,“妈,你怎么来了?” 米蓝穿着一件斗篷式的披肩女士西装,搭配职场风的修身连衣裙,画着淡妆,一截白皙的藕臂从披肩里伸出来,交叠在胸前,女强人的气质一览无余。 “洗澡洗了这么久。”米蓝眯眸打量着她,“我不是说了有事找你?” 傅靖笙大气不敢出,“我擦干头发马上去。” 她爹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头发滴着水进书房的。 “不必了。”米蓝淡淡道,“在这里说也一样。” 傅靖笙乖巧安静地听着。 “老实说,我以前想把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但是你从小就喜欢摄影,所以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再多的财富买不来你开心,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米蓝这话着实震到了傅靖笙,她心里刚生出一点微末的感动,就被女人接下来的话打断:“所以,你要是能把商励北或者江一言其中任何一个搞定,家里的公司就不愁没人接管了,懂吗?当然了,江一言最好。” 傅靖笙听呆了,半晌,扶额道:“妈,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说起这件事,米蓝也恨得牙痒痒,“我就是想让你段姨看看,她儿子再怎么优秀也得拜倒在我女儿的石榴裙下!区区一个孟不悔就难倒你了?你要是真喜欢江一言那小子就去把他泡到手,好好杀一杀你段姨的威风,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和她打赌的时候她那个趾高气昂——” “哈?” 傅靖笙一头雾水。 米蓝蓦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恢复长辈姿态,稳重老成道:“反正你记着,我和你爸不是白让你出去浪的。你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追不到江一言,你大学毕业就给我乖乖回家里上班!” “……” 傅靖笙心里一紧,忽然觉得自己对江一言的需求更加迫切了一点。 “你别以为你背着我和你爸在外面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们都不知道。” 米蓝这么说着,傅靖笙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下来,“14岁你就敢拽着你茂叔叔的儿子替你挡刀开什么工作室,你真是出息了。” 傅靖笙心惊胆战,头埋得很低,“我、我知道错了。” 还说工作室呢……其实账面上早就入不敷出了。 这两年一直是她拿零花钱养着,生意都没有几单。 好不容易签了个二线女星嵇雪的个人写真,对方还一万个嫌弃她,最后一套图没有发行就打了水漂。 米蓝看着女孩满脸失落的样子,喷薄欲出的怒火一下堵在那里,发作不得了。 片刻,她长舒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文件袋递到她手里,面无表情道:“你16岁生日,妈也没什么送你的,人我给你签下来了,这三年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人?”傅靖笙茫然,抽出文件袋里的两页纸,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mars sarri?!” 摄影界宗师级别的人物。 “跟着人家好好学。”米蓝说,“但是不准拿摄影大师的名号给你的小工作室打广告,这是对方要求的,合同里写得很清楚。” “明白明白,大师肯定不乐意挂名在我的小地方,他肯来我就很惊喜了!”傅靖笙笑成了一朵花,高兴得快要飞起来,扑上去一个亲吻,“谢谢妈!” 米蓝故作嫌弃地推开她,脸色却比方才缓和了不少,“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自己努力吧。” …… 米蓝走后,傅靖笙将合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抱在胸口在床上打了个滚,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手机震了两下,傅靖笙拿起一看,立马接了,“茂承!” “大小姐。”对面一如既往的礼貌。 茂承是茂添叔叔的儿子,当年极负盛名的蓝月影视便是傅三爷在本人不便出面的情况下以助理茂添的名义注册的公司。两年前傅靖笙心血来潮搞了个摄影工作室,因为自己年纪还小,便效仿父亲,也搞了一出台前幕后的戏。 茂承说:“有个好消息……” 傅靖笙从床上坐直,绕着头发,笑弯了眉眼,“你这么快就已经知道啦?” 茂承愣了下,听她这口气,竟好像也早就听说了似的。 可是——这不可能啊。 “大小姐,我要说的好消息可能和您说的不是同一件事。”茂承道,“不过这件事,您听了肯定喜欢。” “哦?”傅靖笙来了兴趣,发丝从她指尖滑落,她也没理会,声音娇软含笑,“那可不见得,我现在就有个天大的喜讯,没有什么会比这件事更让我开心。” “如果,和江家那位少爷有关呢?” …… 暑假还有最后十天便结束了,傅靖笙甚至来不及在军训后好好休息一阵子,就匆忙出了门。 她的心脏还在“砰砰”跳个不停,手按在胸口几乎能感觉到那股呼之欲出的律动。 也不知今天是走了什么神仙运,好事接二连三地撞过来,傅靖笙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笑到脸都发酸的时候了。 一笙无悔056 谁能在娱乐圈里封杀她? 先是她妈给她签下了那位据说高冷又难搞的宗师级别的摄影大师,紧接着茂承就告诉她,工作室接到单子了!不是之前那种拍拍毕业照、修修图的小单子,而是知名上市集团legacy整一个季度的广告拍摄! legacy这个名字傅靖笙再熟悉不过。 不过,她更熟悉的,还是legacy那位年轻有为的少董—— 江一言。 傅靖笙刚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耳朵里不停灌入风声,嗡嗡响了许久,她才呆滞地问了句:“他为什么会突然找到我们?” “这个我也不清楚。”茂承说,“legacy在合作方里风评口碑一贯的好,价格开得也高,但是他们要求十分严格,要我们紧跟模特的时间和他们创意部门的想法,所以在发挥空间和自由度上会有很大限制。这单生意,您是接还是不接?” “接。”傅靖笙一口咬定,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您快开学了,大小姐。” “请假就是了。”傅靖笙笑眯眯的,“上学哪有赚钱重要。” 茂承:“……” 您是有多缺钱? 这么上赶着真的为了赚钱吗? …… 事情当天就定了下来,傅靖笙吹干头发便让司机开车去了legacy,亲自盯着茂承签合同。 认真算起来,她爸爸还是legacy董事会的一员,当年亦是公司三位副总之一,后来为了追求她妈妈才递了辞呈,退居二线的。 茂承比她大了好几岁,因着父辈的关系,所以一直以她保镖的身份自居。傅靖笙对这些身份高低倒没什么所谓,平时见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都想着他,二人的关系也十分和睦,这也是茂承愿意为她的工作室担风险的原因。 进了legacy的大门,傅靖笙熟门熟路往电梯间走去,正遇到一架门还没合拢的电梯。 茂承连忙两三步跑上去,单手拦住了电梯。 傅靖笙一步迈进去,忽然听见对面响起一道女人的嗓音,颇为趾高气昂:“怎么又是你们?” 傅靖笙一怔,下意识抬手揉了揉受刺激的耳朵。 隔着价值不菲的墨镜,她递了个略带不悦的眼神过去,像是在问:你哪位? 茂添站在一旁,看见中年女人身后的人,一下子想起来了,低声在傅靖笙耳边道:“嵇雪。” 傅靖笙怔愣更甚。 过了好一会儿,才双指捏着镜架把墨镜取了下来,一双潋滟生波的眸子眨了两下,目光染上些许薄笑。 这怎么讲? 冤家路窄吗? 嵇雪是她一年前接过的一位客户。 也是她工作室大好前景的转折点。 当年嵇雪还是个二线女星,而傅靖笙的工作室也逐渐步入正轨、生意蒸蒸日上,这时也不知是谁从中牵线,让这位女明星在茫茫摄影工作室里选中了她们。后来发生了些意外,导致合作的结果相当令人不满意,傅靖笙又是个买卖不成管你他妈仁义不仁义的嚣张性格,双方可谓是不欢而散。 这一年里,嵇雪出演了一部电影,凭借角色清纯到腹黑的完美演绎一举爆红。 傅靖笙这边呢?经历过那次事件,再没有影视圈的人联系过她们工作室。 她还是无意之间听圈里的朋友说,是玉女影后嵇雪的团队放出了消息,要封杀她们工作室。 朋友义愤填膺地问她要不要还击,毕竟摄影行业很大一部分利润都和娱乐圈挂钩。 被娱乐圈封杀,那相当于以后别想赚钱了。 傅靖笙当时叼着吸管喝果汁,闻言脸上动都没动分毫,吐出吸管淡淡道:“算了,我要中考。” “……” 朋友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这他妈是傅三爷和米董事长的千金。 什么被娱乐圈封杀,谁能在娱乐圈里封杀她? 她才是娱乐圈真正的boss,杀人不见血的那种boss。 女孩懒洋洋地垂着眼睑,抿了抿绯红的唇瓣,还没说话,嵇雪的经纪人便再次咄咄逼人地开口:“你们还有脸在这个圈里混呢?” 茂承眼风一凛,拦在傅靖笙面前,突然背后被敲了两下。 他回头,正见女孩双指夹着墨镜,节奏轻缓地点了点他的后背,示意他让开。 他依着她的意思,退到了一边。 傅靖笙是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她们,她一扬眉,笑意轻懒雍容,“哪来的狗在我眼皮子底下吠,叫你主子出来说话。” 经纪人脸色一变,刚要骂她,被嵇雪拦住。 女人上前一步,美丽端庄的脸上并没有肉眼可见的敌意,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除了踩着高跟鞋望着16岁的小女孩时,气场莫名有些居高临下之外。 “你还没放弃摄影吗?”她问,声线温和静敛。 傅靖笙笑笑,“你也还没放弃演戏,我怎么就要放弃摄影呢?” “你不适合摄影。”嵇雪望着她,眉目间甚至有几分“我是为了你好”的忧虑,“但以你的长相身材,在娱乐圈里一定能大红大紫。你应当知道,我是傅三爷手底下的艺人,和傅三爷私交很好,如果你想进娱乐圈发展,我可以为你引荐。” 为她引荐傅三爷? 女孩突然笑了下,“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净出阁下这种表里不一的白莲花,有什么好去的?而且……” 悦耳的嗓音从她唇齿间滑出,声音都仿佛带着娇色,轻慢而冷淡,“你真的认识傅三爷吗?” 嵇雪目光微寒,经纪人已然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道:“怎么着,你还摆起谱来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进了娱乐圈也只配为我们嵇雪提鞋!别以为去年我们跟你合作就是给你脸了,那都是看在傅三爷的面子上,要不是他随口提了一句喜欢你们工作室的风格,谁知道你这小破工作室?” 话音一落,她果然看到女孩紧皱的眉心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愕然,面色忽青忽白,像是被什么打击了。 嵇雪无声一勾嘴角,柔声道:“算了,nina。人家还小,说话别这么难听。” 傅靖笙确实是被打击了。 怪不得今天她妈直接甩给她一份合同,问都不问工作室是哪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她自以为脱离了父母的光环、凭自己本事得来的小小成果,竟然都在父母的保驾护航之下。 一笙无悔057 钦定的合作方 傅靖笙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一脸的“大受打击”。 倒是旁边的茂承抬头觑着她们,眼神带了三分古怪六分嘲弄。 还有一分藏得很深的感慨喟叹。 董事长和三爷虽然平日里对大小姐要求严格,甚至明面上反对过大小姐的摄影爱好,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一对父母不希望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儿女提供更广袤的天地、让她们过得更自由快乐呢? 三爷肯定是查到了大小姐在工作室用的名字不是“傅靖笙”,而是艺名“silver”,明白她不愿被父母干涉的心思,怕做得太明显伤了大小姐的好胜心和自尊心,所以才这样不留痕迹地帮她。 茂承不止一次听父亲说,当年的傅三爷,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如今有了妻女,竟也变成了会小心地照顾着爱女情绪的体贴又柔软的父亲了…… 若三爷知道这个嵇雪三番五次找大小姐麻烦…… 想着,他目光一冷,凛然迸射出几缕杀气。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嵇雪察觉到他敌视的目光,解释道,“我也没有恶意。只因三爷待我不薄,为他提携后辈、寻觅有发展前景的新人,是我能回报给他的分内之事。silver实在看不上这个圈子的话,当我没说,毕竟以她这种倔强的性格……” 她嫣然一抿唇角,意有所指,“拍个写真都能闹出那么大乱子,若是换了水深火热的娱乐圈,怕是要树敌万千了。” 嵇雪边说边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 只见她低着头,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整个人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早已低下去的气压和张弓拔弩的气氛。 确实,傅靖笙正在认真的苦恼着一件事—— 她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学摄影? 好想给向晚打个电话呜呜呜一番,这也太受打击了。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legacy这一个季度的摄影项目到底是怎么拿下来的了。 不会又是…… 这么一想,傅靖笙觉得胸口更闷了。 茂承不知她所想,见她出神不语,又不高兴自家大小姐在言语上让人占了便宜,于是冷冷抬眸将嵇雪同情怜悯的视线挡了回去,“你不嫌自己关心的太多了?我们大小姐怎么做人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 嵇雪早就看出来了,silver嚣张跋扈的性子,定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结果。 因此听到茂承管她叫大小姐,她并不惊讶。 嵇雪微微笑道:“确实轮不到我来指点,不过你们能理直气壮到这份上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别忘了,当年的事,是她违约在先——”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某个楼层。 好巧不巧打断了嵇雪没说完的话。 傅靖笙率先回过神来,烦躁地一撩头发,把墨镜重新挂回鼻梁上,遮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我说……你叽叽喳喳的没完了是吧?” 女孩回眸,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那双明眸之间悬而未断的冷艳和轻慢,“你是姓嵇还是属鸡?这么喜欢拿傅三爷说事,难道傅三爷没告诉过你,娱乐圈里下场最惨的是哪两种人?” 之前一直处变不惊的嵇雪在听到“鸡”字脸色突然就白了,美眸间隐有怒意冒了尖,“你——” “没事,他没告诉你,我替他告诉你。”傅靖笙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边往外走边道,“一是嘴碎的,二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能攀上傅三爷这根高枝,你也挺不容易的。要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大葬送了大好前程,那多可惜。” “哦,对了。” 女孩想起什么,步伐一顿,笑意在字字句句里蔓延开:“我倒不觉得被傅三爷关照是什么好事。你知道上一个被他关照的女明星是谁吗?知道的话就好好记在心里,别步她的后尘。” 话音渐行渐远,徒留电梯里二人,神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上一个被傅三爷关照的女明星—— 姚贝儿。 …… 如果说在电梯里遇到嵇雪,只是让傅靖笙明白了“冤家路窄”这个词,那么会议室里再次遇到嵇雪,则是让她彻底体会了一把冤家的路能窄成什么样。 legacy负责签约的主管左看看右看看,皱眉开口:“这件事……” “我们绝对不和她们工作室合作!”嵇雪的经纪人态度坚决,“请贵公司马上把这种没有职业素养、仗着有钱随意违约的摄影师换掉!” 傅靖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心却无声蜷成了一团,左手指甲扣入掌心,几乎刺破。 嵇雪是当红影星,粉丝庞大,带货力惊人。而她们一间小小的工作室,对legacy来说当真是可有可无的。 倘若嵇雪真的下定决心要和自己势不两立——傅靖笙当然不担心什么所谓的在娱乐圈里被“封杀”,可她不想失去和legacy合作的机会。 唯独这个机会,她不想也不能错过。 傅靖笙听到主管问嵇雪的经纪人:“你们真的不愿意和她们合作?” 她双眸一阖,右手伸入外套口袋,握住了手机。 经纪人毫不迟疑地点头,“有她没我们,有我们没她!” 主管道:“好的,那你们请便吧。” 众人皆惊,傅靖笙亦是猛地睁开眼睛,诧异地望着主管。 主管干脆利落地收拾起了桌子上已经摊开的合同。 嵇雪的经纪人伸手拦住他,满脸难以置信,“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主管平静道,“嵇小姐是我们公司几个部门联合商讨出来的、最合适的代言人不假,但silver是我们上司钦定的合作方,更不能动。nina女士,很抱歉耽误彼此的时间了,期待下一次合作。” 说完,他转向傅靖笙,在后者错愕的目光中将合同递了上去,客气地说:“请您确认一下条款,有问题随时提出来,一切好商量。” 上司钦定的合作方? 傅靖笙怔然接过合同,神色恍惚。 她咬住唇,突然想问清楚,上司,是谁?退居二线的傅总吗? 可她又不敢,怕对方真的这样点头回答她:是啊,大小姐,不然你以为呢? 你以为你是因为实力所致才被我们选中吗? 一笙无悔058 少董从来没说过代言人非她不可 左手指甲在掌心掐出的痕迹越来越深。 傅靖笙几番迟疑、怎么也问不出来的话,却被nina一语道破:“什么上司?谁?!你们总经理吗?让他出来,我亲自和他谈!” “抱歉,我们上司时间宝贵,没有预约的话……” “我们嵇雪时间不宝贵吗?如果不是看在legacy名声赫赫的份上,她会亲自过来一趟吗?你别忘了我们嵇雪现在是什么身份!” 主管看了眼两旁的保安,保安会意,正要上前,会议室的门却在此时被人推开。 “哦?嵇小姐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我也很好奇。阁下不妨好好讲一讲,让我开开眼界。” 人影未至,一把低沉淡漠的嗓音便钻入了众人的耳朵,字里行间透出的气场沉静而恢弘,如壁立千仞,海纳百川。 男人带着秘书从门外走了进来。 很难相信这样的气场会出现在如此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可他那双无温无物的黑眸却拥有无尽的说服力和压迫力,使任何与他对视的人都无法对此产生质疑。 相比之下,他英俊的容貌都不那么教人刻骨铭心了。 傅靖笙“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愕然盯着门口的男人。 昨天才做分别,谁能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训练不是三个月吗?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他和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乱成一团,傅靖笙望着他,发呆发了足足有两分钟。 江一言一贯从容冷静,目光扫过全场后,在她身上略做停留,眸光不着痕迹地深了几许。 在娱乐圈里混的人都有非同寻常的嗅觉,嵇雪很快意识到这个男人不简单。 nina比她反应更直接,伸出手就迎了上去,满脸堆笑,“江少董!您肯定是江少董吧!久仰久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本人!” 江少董! 那位名动天下的江教授膝下的长公子! 嵇雪瞳孔一缩,蓦地想起来圈中对这个男人的种种传言…… 什么神秘低调、心思深沉,什么富可敌国、权势滔天。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八卦—— 据说江大公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他对她一往情深,曾立誓非她不娶。 不过,最让嵇雪在意的,还是这个男人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四通八达的人脉——江家与傅家交好早已不是秘密,傅家对娱乐圈来讲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这个人不能得罪。 万般思虑化作温柔的笑容,“江公子,幸会。” 江一言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表情望着她,总让嵇雪觉得自己早已被他洞若观火的眼睛看穿了。 但他并未点破,也没搭理nina伸来的手,只淡淡开腔:“客气了,嵇小姐的经纪人好像有什么要指点我的,说来听听。” 静水无波的一句话,nina冷汗都下来了,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江大公子面前放肆啊! 她硬着头皮道:“少董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很珍惜这次合作机会,但是为了艺人的形象考虑,不太、不太能接受贵公司推荐的这位摄影师。” “是吗?”男人清隽俊漠的眉梢一扬,视线刚好落在傅靖笙脸上,不温不火的,话却是问的nina,“她又做了什么让你们不能接受的事?” 傅靖笙一怔。 nina也觉得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却说不上来。 和这样心思深沉的男人打交道,她全神贯注尚不能应对自如,怎么敢分心去想其他事? 她如实回答:“去年我们曾经合作过一次,对方单方面违约,导致拍摄半途而废,浪费了艺人不少时间。” 江一言沉声问:“确有其事?” 傅靖笙听出他是在问自己了。 哪怕他的忽然出现令她心绪万千,她还是先点了下头,回答他的问题:“是有这么回事。” 唇一抿,傅靖笙第一次想解释一下当年那件事:“不过……” “嵇小姐,很抱歉。”男人根本没听完傅靖笙的解释,转头看向嵇雪,声音温淡好听,“我之前不清楚你们之间有过矛盾,否则不会做这样的安排。” 傅靖笙闻言,脸色微微发白,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崩塌。 她,要被舍弃了。 嵇雪却笑开了眉眼,暗道这江公子果然还是偏袒自己的,“没关系,都解释清楚就好了。” 他们之间客气友好的谈话无疑是一刀一刀戳在傅靖笙心上。 她紧咬住唇,低头望着地板,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手机在她口袋里,被她握住有一会儿了,屏幕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要求助爸爸吗? 她想,爸爸若是知道他为自己苦心安排的合作机会,被江一言三言两语就解了约—— 他也没法拿江一言怎么样的。 傅靖笙闭上眼,无声轻笑。 江伯伯才是legacy最大的股东,江一言是这里的少董。 这里,他说了算。 手指颓然松开了手机,任它跌入口袋更深的地方。 嵇雪似不经意地看过来,目光含笑。 傅靖笙睁眼时刚好被这道目光一刺,突然,她就不想留下来继续做小丑了。 对茂承低声说了句:“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咬牙往外走。 “站住。” 身后响起男人的嗓音,比之方才对嵇雪说话时的温淡,仿佛多了一抹沉蕴的冷。 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终于被激出了漩涡。 “合同还没签,你准备去哪?” 他的话令傅靖笙和嵇雪俱是一愣。 江一言转头,沉声吩咐秘书道:“替我送送嵇小姐。改日嵇小姐有空,我再让人登门赔罪。” nina顿时荒唐地低呼出声:“江少董?您不和我们合作了吗?” 男人湛黑的眸子淡淡睐过去,眉峰间的冷漠和不耐逐渐水落石出,清晰到让人心慌,“听不懂人话?” 身旁的秘书见他不悦,连忙接过话道:“我们少董从来没说过这个代言人非她不可,但silver是少董钦定的合作方,你们不能接受的话,就请自便吧。” 傅靖笙窒息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回过头来。 心脏遽烈的摇摆晃荡,方才崩碎的石块瓦砾也在地面上震动起来。 嵇雪久久失语。 望着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眸,半晌,她艰难而平静地吐出一句话:“既然是江公子的意思……那也没办法了,我接受。” 一笙无悔059 是她不是她,有分别吗? “小雪?!”nina拽住她的袖子往后扯了扯,脸色忽明忽暗的,提醒她,“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嵇雪垂眸望着拉住自己雪纺衬衣的手,安抚似的拍了几下,缓慢平静道,“娱乐圈里本来就没有永恒的人气,多一点曝光度总没坏处。而且,不管我现在身在什么位置,有些不能得罪的人,我一辈子都不能得罪。” 不能得罪的人。 nina听到这话,后颈蓦地蹿过一股凉意,下意识就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缄默不言、气韵深藏的男人。 去年嵇雪凭借一部电影折下影后的桂冠,身价扶摇直上,如今星途一片光明。 就连曾经眼睛长在头顶的投资方,现在见了她们团队也要客气几分。 扬眉吐气的时间长了,nina难免生出了些飘飘然的心思。 没想到,她的艺人却比她看得清形势。 嵇雪说得对。 有些不能得罪的人,不管她们爬得多高都一样不能得罪。 不巧的是,眼前这位,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江一言脸上淡淡覆着一层笑,让他英俊立体的五官看起来没那么冷硬了,一派儒雅随和的模样。 可他越是这样,大家越是忘不掉他方才震慑人心、锋芒毕露的那一眼。 嵇雪只能低着头尽量不去看他,维持着谦卑礼貌的态度,微笑道:“江公子,这件事是我们唐突了。这个合作机会来之不易,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我们团队。” 江一言没说话,秘书为他拉开了椅子,他很自然地坐了下来。挺拔的眉骨下深嵌的双眸宛如泼墨山水,黑的深沉,白的冷漠,调和出他整个人的气质,亦是这样交错的深沉和冷漠。 “你怎么说?”他忽然看向傅靖笙。 嵇雪只觉得呼吸之间一把冷空气灌入肺腑,她攥紧五指,十分难堪。 不必女孩开口,她就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以silver那个傲慢嚣张的脾气,怎么可能不记仇?怎么可能不趁机打她的脸、把她换掉? 只是,为什么江公子独独要选中这个身无长处的富家女? 脑子里很多念头在仓促混乱间缠在一起,她忽然毫无征兆地想起傅三爷也曾在她面前提过一句喜欢silver工作室的风格。 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吗? 还是单纯的巧合? 果然,女孩开了口:“讨厌都是相互的,少董如果问我的意见……”她笑笑,“我也没兴趣跟她合作,能换人最好。” 江一言看着她,目如点漆,“得饶人处且饶人。” 傅靖笙指尖一蜷。 她从他沉黑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秘而不宣的警告。 这句话看似在劝她,实则是在警告她,别得寸进尺。 傅靖笙突然就笑了。 各打五十大板,两边安抚,既给了她机会,又要求她同样给嵇雪一个台阶。 她想问江一言你累不累,又想问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一切凭江少董做主吧。”傅靖笙别开视线,“不过我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把嵇小姐拍丑了别怪我。” 男人低笑了一声,“以你们团队的专业性,不会在工作场合争勇斗狠、公报私仇。你说呢,silver?” 或许因为他身上流着四分之一日耳曼民族的血,silver两个音节从他岑薄的唇里念出来,比她听过的任何人来念都更加流畅悦耳。 但傅靖笙能感觉到,他俊容上似是而非的笑,不是他对她的真实情绪。 “silver”这个称呼就更刻意了,他平时不是阴阳怪气地喊她傅大小姐,就是咬牙切齿地叫她傅靖笙。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让傅靖笙心里莫名不安。 她借机又看了江一言一眼,不想男人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时,傅靖笙几乎被他眼里深不可测的审视穿透。 “少董,该走了。”秘书在此时出声,公式化地提醒道,“下午和王总还有约。” 傅靖笙一眨眼的功夫,江一言便已经收回视线,“嗯。” “好好招待silver和嵇小姐,合同签完以后,替我送二位离开。” 他面不改色地吩咐完,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主管欠身答道:“是,少董。” 他走后,会议室里紧张的氛围总算稍微缓和回来。 傅靖笙心里有点乱,眉头拧着,茂承见状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大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说不好。”女孩的眉心揪得更紧了,“我再想想。” “那合同要不要暂时先压着?” “不。”绯红的唇里冒出清晰的字眼,“签下来,马上。” …… 专用电梯里,秘书看着男人自从出了会议室就一直布满阴霾的脸,大气也不敢出。 别人不认识刚才会议室里那个女孩,他可清楚得很。 那不是一直对他家少董死缠烂打的傅大小姐吗! 怎么会是她! 天知道刚才门一开,少董眼风淡淡扫过去看见她,目光沉了几分,他当时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没交代的。”男人面色冷峻,黑眸之间拉满凛冽的寒芒,一箭射中他的咽喉,“傅靖笙为什么在这里?!” 秘书的脑袋都快埋进地里了,“少董,我、我也没想到silver居然是……” 他的辩解换来男人沉鹜的冷笑,“你办的好事!” 秘书战战兢兢的,半天才说:“如果是傅大小姐,那就说得通了。” “是她不是她,有分别吗?”男人远眺电梯外鳞次栉比的高楼,语气淡漠得没有起伏,字字染着诛心刻骨的冷,“我要的结果必须查出来,不管拦路的是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秘书被他话里的冷厉吓得脖子一缩,小声道:“少董,您要不要先问问傅小姐,万一她不知情呢?” “她最好不知情。” 最好,别让他知道这件事是她故意的。 江一言冷冷盯着对面楼宇上反射着太阳光的玻璃。 炙热的阳光没有给他深寂的寒眸带来片刻回温。 五指一寸寸攥紧,骨节“咯吱”作响。 他突然想起她总喜欢挂在嘴边的那句“喜欢”。 傅靖笙,你的喜欢有几分真诚?若我问了,换来的会不会是你的欺瞒? 一笙无悔060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 签完合同,嵇雪盖好笔盖,站起身来,转向还在翻阅合同的女孩,温静笑道:“希望这次合作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傅靖笙看完合同,没什么异议,便挥手招来茂承,以工作室的名义签了下来。 茂承签字时,她侧过头来,面无表情道:“嵇小姐如果真这么希望的话,那么合作归合作,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什么傅三爷不傅三爷的。娱乐圈那点事,我听了就烦。” 嵇雪一愣,“你到底对傅三爷有什么成见?” “我对他?”傅靖笙哂笑,“我对他能有什么成见?” 女孩应当是出门匆忙,所以脸上未施脂粉,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显得皮肤瓷白如釉,眉眼精致的弧度勾带出浑然天成的妩媚,漂亮得不像真的。 “你好像不明白,我的成见并非来自傅三爷,而是你口中的傅三爷。说白了……”女孩拉长音节,笑意盎然,宛如一朵娇艳盛开的牡丹花,气势与美丽并存,“我不是讨厌傅三爷,我是讨厌你。” “……” 她坦诚和直白让嵇雪哑然失语,气得乐了出来。 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她眸中闪过一缕讽刺,缓缓道:“喜恶是人之常情,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奉劝你还是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傲慢,否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苦的还是自己。” 傅靖笙单手把玩着墨镜,轻袅笑问:“就像你刚才得罪江少董一样?” 女孩的表情十分纯粹,似乎是出于好奇才有此一问,不带丁点恶意。 然而嵇雪并不是三岁孩子,对方越是如此,她越是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深可见骨的嘲弄。 “江少董这个人软硬不吃、喜怒无常,我就算什么都不做,站在他面前呼吸都是在得罪他,这点我很清楚,不用你操心。”傅靖笙笑眯眯的,“同样的,我也希望你清楚,若是我不愿意,就连傅三爷都不敢在我面前这么教育我,懂吗?” 嵇雪彻底被她激怒,“口出狂言!”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 傅靖笙顺手端起桌上没人用过的茶杯,给自己斟了杯茶,淡淡道:“你不用奇怪我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我妈生我的时候给我的。不服气你可以重新投个胎,投到我妈肚子里,你的星途就彻底安稳了。” “你……” 傅靖笙一笑,起身便走。 嵇雪阴沉地盯着她的背影,死死按住眉心,问道:“她是什么人!她究竟是什么人!她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 nina也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无计可施,“小雪,算了吧。去年她违约的时候,我就找人去查了,别说她的来头了,就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查不出来。说不定真是什么大户人家……” 嵇雪咬唇,清秀的脸上满是竭力克制情绪的痕迹,眼里却析出愈来愈深浓的崩溃和狼狈,“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她死咬了下唇,掩面笑了,“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要被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踩在脚底下吗……” nina心疼地环住她的肩膀,“傅三爷那条路行不通,我们就换一换!你看江少董,气宇轩昂,才识过人,一看就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一样。小雪,你要是能傍上他,不比傍上傅三爷差多少……” 嵇雪茫然道:“是吗?” “你知道这个集团的市值有多少吗?”nina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数字,嵇雪顿时睁大了眼睛,双手无力松脱,nina继续道,“要么怎么说江家的实力深不可测呢,这些,以后都是他一个人的!” 嵇雪深吸了一口气,“我、我试试吧。” …… 茂承也是开车来的,傅靖笙便没再叫家里司机来接她。 插入钥匙启动了车,茂承透过后视镜发现女孩脸上略带几分凝重的表情。 来之前还高高兴兴的,估计是见了不喜欢的人,影响了心情。 不过对这件事,茂承一直很奇怪,“大小姐,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主意了?” 大小姐虽然脾气不算好,但绝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主动惹事的人。大多数时候只要别人不去招她,她都还挺好说话的。尤其是去年刚接到嵇雪那一单生意时,能看得出来她当时非常兴奋非常期待。 对比一下今天—— 他能从大小姐刻薄尖锐的谈吐中感觉到,大小姐对嵇雪的厌恶,绝不是一般两般的程度。 傅靖笙听他这么问,长长吐出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烦躁道:“就看她不顺眼。” “理由?” 傅靖笙靠在椅背上,脸蛋绷着,连眉间的不悦之色都变得生动而娇媚,“我问她要拍什么样的写真,她说要性冷淡风的,最好保守、枯燥、一点女人味都不要有。我就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因为她要学习米董事长。” 车在柏油路上开出了一个轻微的“s”型,茂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啊?” “我本来以为她是我妈的小迷妹。”当年米董事长在商界一场鏖战,收购了红极一时的蓝月影视,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演员一步步登上娱乐圈金字塔的顶尖,被圈里无数小女生奉为奇谈,有迷妹并不稀罕,“结果我给她化妆的时候,她左一个太丑了、右一个没意思,吐槽了将近两个小时。” 茂承自然不会认为被吐槽的是自家大小姐的化妆技术。 毫不夸张的说,坐在后座的少女是如今郁城的第一美人,哪有美人不会化妆的? 而且大小姐和米董事长每天生活在一起,也不存在什么不了解米董事长、化错了风格之说。 “她从穿衣风格到脾气秉性,把我妈从头到脚槽了个遍,拿一堆外面谣传的有的没的来作证她说的都是对的,我妈做人有问题。”傅靖笙一提这事就恨得牙痒痒,“我后来才明白过来,她不光是讨厌我妈,她还打算模仿我妈的样子去勾引我爸!” 茂承惊呆了,“谁给她的脸?!” 傅靖笙“呵呵”一笑。 “这种人……您为什么不告诉三爷?” 一笙无悔061 不准告知任何人我和你的关系 以三爷对米董事长的疼爱,若是知道这回事,嵇雪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问题问出来,不等她回答,茂承就自己在脑子里转了个弯想明白了。 当时肯定是不能说的。 毕竟一年前,大小姐还没和家里交代过工作室的事情,三爷也没告诉大小姐他和米董事长早就知道她在外面搞的这些小动作,两边就这么装模作样互拼演技,一直演到今天早晨才摊牌。 茂承问:“那这个嵇雪,您打算怎么办?” 傅靖笙单手捻着长发末梢,百无聊赖地在脸颊一侧扫了扫,淡淡道:“她不惹我最好。” 茂承惊讶,“您要放过她了?”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家大小姐睚眦必报的性格。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女孩白净标致的脸蛋上酿出三分薄笑,眼里的笑意却淡得几乎没有,“卖他一个面子而已,省得江一言又说我仗势欺人。” 茂承半晌无言,最后叹了口气。 其实大小姐比谁都清楚,江少董不会因为这一个“面子”就转变对她的态度。 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卑微,对方哪怕是皱一皱眉,瞪一瞪眼,在她的世界里便是天塌地陷。 “大小姐,现在回家吗?” “不。”傅靖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纸,递到茂承手里,“去这家酒店。” …… 酒店的顶层是露天休息区,以绿植划分开几个小空间,环境幽雅,很适合喝茶聊天。 傅靖笙到的时候,整个顶楼平台上空无一人,waiter见了她,直接把她引进卡座,并说:“稍等,萨里先生很快就到。” 茂承一听这名字,眼睛都瞪大了,怔怔出声道:“他说的萨里先生,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 正说着,玻璃门被从酒店内部的走廊里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踱步走了出来。 三十岁左右,典型欧洲人的长相,高眉深目,宽额方颔。 脸部过于清晰和棱角分明线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尤其是分嵌在鹰钩鼻两侧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冷淡到了极致。 傅靖笙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丝丝激动:“萨里先生。” “silver?”对方眯眼看着她,嘴里吐出两个音节。 “是我。”傅靖笙道,“我是您的粉丝,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 “不,你是我老板。”对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根本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唇角微掀,笑容冷峭,“我没见过哪个粉丝能拿着合同把自己的偶像捆到自己身边来。你有钱,你很棒。” 傅靖笙一愣。 像是有人按着她的脑袋扎进满地冰雪里,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瞬间冷了个透彻。 萨里先生前半句用的是英语,唯有最后“你有钱,你很棒”六个字,扭曲古怪的用中文说了出来。 搭配上这个讽刺的笑,傅靖笙只觉得脸上臊得厉害。 她知道萨里先生在讽刺什么—— 马尔斯·萨里(mars sarri),一位在摄影界闻名遐迩的艺术家,脾气古怪,作品比脾气还要荒诞古怪。 十四岁的傅靖笙曾去欧洲看过他的个人展览,其中一组以“人类回归自然”为思考主题的作品,令她对这位摄影师印象深刻。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不懂分寸,又素来习惯砸钱办事,便直接找到展览的举办方,买到了这位天才摄影师的私人联系方式,和他通过一次电话。萨里先生在电话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来大陆发展的邀请,并且严厉批评了傅大小姐买卖他人隐私的行为。 傅靖笙原本计划好了,16岁就去欧洲找他求学,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 没想到她爸妈背着她,直接把人给签下来了。 她对自己爹妈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那两位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 听萨里先生这个口气…… 签约的过程,应该不是很友好。 萨里先生抱臂坐在她对面,傅靖笙一垂眸刚好看见琉璃餐桌上摆着茶点专用的刀叉。 她寒毛一竖,突然生出一种萨里先生会不会下一秒抄刀捅死她的担忧。 被自己的偶像厌恶是一种什么感觉? 傅靖笙心里别扭极了,想解释,又没法理直气壮地把锅都甩给父母,只好咬了咬唇,小声道:“萨里先生,真的很抱歉。” “合同都签了,没什么好抱歉的。”他这样说着,摆明是不接受傅靖笙的道歉。 “这三年我会尽力指导你,学不学得会就看你自己了。”萨里顿了顿,将随身带来的合同推到她眼皮底下,“大小姐你只需要遵守合同里的条款,保证我的衣食住行,按时给我发薪水。我一周只工作12个小时,周日上午要去教堂礼拜,晚上九点以后是私人时间,不接受工作安排。” 他说了很多,傅靖笙逐一点头表示记下。 但是萨里先生并没被她顺从的态度感化,口吻反而更加强硬冷漠:“还有,不准当着任何人的面叫我的名字,也不准告知任何人我和你的关系。倘若有人问起——” 傅靖笙忍着羞辱和难过,一字一字保证道:“我会说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的行踪……你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很好。”萨里先生翻起手腕看了眼表,“最近的工作是?” 傅靖笙被他这么一通打击,早已没了来时的兴奋,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从背包里掏出和legacy的合同,递给他。 对方没有接,鹰眸眯起,冷笑,“大小姐是在寒碜我不懂中文?” 傅靖笙乍然失色,手忙脚乱地收回合同,“不是,我……” 她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其实并不关心她的解释,只是想这样呛她一句罢了。 冰凉的指尖扣入掌心,她索性也放弃了解释,咬牙道:“是legacy集团新一季度的奢侈品广告,代言人是她。” 傅靖笙边说边搜出一张嵇雪的照片,给萨里先生看了。 萨里看完,无动于衷地说:“推掉。” 傅靖笙猛地抬头,“萨里先生……” “以你现在的水平,可以拍人像?” “可是合同已经签了。” “傅大小姐不缺这点违约金,不是吗?” 一笙无悔062 猛虎和孩子 傅靖笙牙关咬得越来越紧,“萨里先生,这单生意我必须要接。您还没看过我的作品,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水平不行?” 女孩抬眼与他对视,不避不闪,不退不让。 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瞬光亮,宛如承自天幕正中的骄阳,让人无法逼视。 男人点燃一支雪茄,透过烟雾望着她,仍然能感觉到她浑身竖起的利刺。 “呵,是我忘了。”他将烟灰抖落,淡淡嘲弄道,“傅小姐是个商人,不是追求艺术的人。商人么,以赚钱牟利为优先。” “不,如果这单生意令您不愉快,我可以把得来的薪酬全数打到您账上,我分文不留。”傅靖笙盯着他,眸光纹丝不动,重复着方才那句话,“但是这单生意,我必须要接。” 为了证明不是为了牟利,她情愿把这单生意赚的钱全部打到他账上? 萨里并不关心关心钱不钱的事,她这三年出的薪酬就已经高得惊人了,可他还是被她的坚持挑起了一点兴趣,“理由?” “私人理由。” 女孩垂着眸,因为现在还是暑假,不用上学,因此也没有扎头发,就任长发自然倾落在身后。 她一低头,有几缕发丝垂至身前,鸦羽似的黑,和她瓷白如釉的脸颊,再加上唇瓣不点而朱的绯红色,将她塑成一幅饱和度极高的摄影艺术品,浓墨重彩,张扬夺目。 萨里眸色一深,莫名想起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不温柔,也不娇羞。 但是这画面,一样的赏心悦目。 女孩抿了下唇,眼睛眨了眨,仿佛能看见睫毛的颤动。 她轻声问:“可以吗?” 萨里口中的烟是被他的话音勾带出来的,冷漠如斯,“你是我老板,可不可以你说了算。” 傅靖笙“哦”了一声,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想了想,为了不显得尴尬,还是主动搭话:“两年前我去看过您的摄影展。” 男人不为所动,睨着她,像是在反问:然后呢? 傅靖笙道:“其中有一张照片让我印象很深。是在热带丛林里拍的吧?我记得照片里的植物长得都很高,土地泥泞,温度应该不低,水分也充足。” 萨里一语不发地听着她说,说到这里他已经知道是哪张照片了。 那是他七年前在南亚某个小国家与大陆的边境线附近的山里拍摄的。 借了一株芭蕉作背景,叶片上倒映着极其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孩子,和一头印支虎。 孩子手里握着武器,老虎也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那时想,这个场景,足以表达人类与自然如今张弓拔弩、不共戴天的关系,所以不假思索就拍了下来。 “你对那张照片感兴趣?”萨里问。 傅靖笙点头,迟疑道:“照片里的孩子……还活着吗?” 萨里眼中掠过一抹深寒,不动声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消傅靖笙说,他也明白。 1993年,有一件轰动新闻界和摄影界的事。那年南非的摄影记者凯文·卡特拍摄了一张名叫《饥饿的苏丹》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和一只虎视眈眈的秃鹫。凯文·卡特凭借这张照片一举荣获普利策奖,随之而来的却是社会的舆论,人性的拷问。 不少人质问他为什么不肯放下相机去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最后,凯文·卡特不堪重负,自杀身亡。 ——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靖笙觉得自己已经从萨里的反应里知道答案了。 猛虎和孩子啊。 她如鲠在喉,没办法问萨里先生当时为什么不去救那个孩子。 艺术还是人性,永恒的两难之题。 “大小姐,你和我的谈话是要计入工作时间的。”萨里淡淡提醒,“你确定还要继续漫无目的地聊下去?” 傅靖笙也觉得胸闷气短,笑容都很难维持,“那我先告辞了,有拍摄任务的时候我会让茂承提前一天联系你。” 男人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拾起刀叉开始吃桌上的茶点。 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他一刀切开时,傅靖笙无端有一霎的窒息。 脑海里总有什么血腥又残忍的画面挥之不去。 她忍着不适告辞,走出露天吧台,脱力地靠在半透明的玻璃门上,脸色不太好看。 茂承立刻托住她的手肘,紧张地问:“大小姐,你不舒服?” 傅靖笙摇头,扶着他站稳,手指捏着眉心,“没事,回家吧。” …… 傅靖笙没有想到拍摄任务来得这么急促,第二天,legacy的负责人就通知她过去。 茂承给萨里先生打了个电话,对方以“没有提前一天通知”为由,拒绝随行。 茂承听完大为光火,“他这是一个下属的态度吗?” 傅靖笙也没法和那位脾气古怪的大师计较什么,早饭都没吃,匆匆叼了一片吐司,梳好头发就跟着出门了。 不出意料的,明星们都是要摆架子的,傅靖笙到时,嵇雪那边轻飘飘一句“还堵在路上”就打发了。 她忍着不悦,坐在会客室里慢慢啜着茂承给她买的咖啡,正想和创意部门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拍摄主题,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沉笃的脚步声,还有一群人恭敬问好的声音:“少董。” 傅靖笙动作一顿,身侧已经被一片阴影笼罩。 她偏过头,踟蹰着起身,也跟着叫:“少董。” “来得倒是早。”江一言不轻不重地瞥着她,看到桌上的半杯咖啡,深沉的眉目间落下些微阴影,“早上就吃这个?” 傅靖笙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了,但还是受宠若惊地回答:“也……吃了别的。” “楼下有食堂。”男人语气平静如常,听不出喜怒,“模特少说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去食堂吃点东西。” “喔。”傅靖笙低头应了,脸有点红,“那你吃了吗?要一起去吗?” 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不知怎么,男人眸光一暗,削薄的唇间攒出一句:“我不去,你知道食堂在哪?” 一笙无悔063 脚滑怎么不往我怀里摔? 傅靖笙立马眉开眼笑,“好啊,那你带我去。” 说完,她偏头看向茂承,语调温软心情很好地对他道:“你也来吃点,但是不准坐我们这桌。” 看得出来,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想让男人听见。 不过茂承一抬头,还是看到那个耳聪目明的男人淡淡一眼朝他扫了过来。 茂承也无法从他这无波无澜的眼神里捕捉到什么内容,于是啼笑皆非地应下:“是,大小姐。” 傅靖笙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食堂,自助取餐的那种——之前在军训基地,都是大桌饭,每天就是青菜豆腐再炖个肉,无聊死了。要不是蒋叔做饭好吃,还时不时给她加餐,她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江一言确实如他所说,只是带她过来。 女孩一蹦一跳地在自助餐的加温台里穿行,他就漠然插着口袋站在尽头等,漆黑的瞳孔里蕴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幽深,和他鬼神不惊的视线一起落在她身上。 直到,女孩端着一大盘东西走了回来。 江一言望着她托盘里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各种各样的水果、酸奶、面包,沉声问她:“你吃得了这么多?” 她的饭量,他早在军训基地就见识过了。 傅靖笙理所当然地摇头,“吃不了啊。” 然后拉着他坐了下来,也不顾男人阴郁冷淡的脸色,直接撕开一盒芒果味的酸奶,推到他眼前。 嗓音软绵绵的,一开始很模糊,后来像是被清晨的风逐渐拉扯开,细细清晰的一道:“你忙啊,日理万机的,早晨要吃好一点。我出门的时候我家阿姨还没做好饭呢,现在江小公主还没开学,晴姨肯定也不会这么早起来给你们做饭吧?” 她说的晴姨是江一言家的佣人,名叫以晴。 据说从江一言还没出生开始,就在江教授身边伺候着,后来嫁给了江教授的助理虞宋先生。江临和段子衿人好心善,早把他们当成了一家人,总不会忍心让晴姨这么一大早就起来,专程给江一言一个人做饭。 江一言低头看着她认真在面包上抹果酱的样子,再听到她自然而然的这一席话,突然有种古怪的错觉。 好像,她与爸、妈、雪梨一样,和他是一家人。 “呐。” 傅靖笙把两片面包对在一起,递到他眼前。 江一言一抬头,视线循着她莹白色的手指网上,白皙的皓腕,几乎没有褶皱的小衬衫,藏青色的蝴蝶结系在领口,尖细的下巴,眉眼弯弯的笑脸。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感觉让他不适地皱起了眉,脸色亦是沉峻下来,没接她递来的东西,冷睨着她,“做什么?” “让你吃东西呀。” “我吃过了。” “吃过什么了?”傅靖笙不信他的鬼话,她太清楚这个男人,如果晴姨不做饭,他平时早晨也就是一杯咖啡敷衍了事。 夏日晨曦透过玻璃窗笼罩着女孩娇懒雍容的脸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扫四周,嫣然笑道:“这东西你不接呢,我就要一直拿着,他们也要一直假装没在看地偷偷看着,大家都辛苦,江少董你就体谅一下。毕竟这可是你公司的食堂,周围坐的都是每天沐浴着您伟大光辉的下属,我脸皮厚无所谓,但是被他们这样看着,您都不害臊的吗?” 江一言听完脸色黑了好几个度,一股恼怒冲上头顶,他恨不得当场拔了她的舌头。 他不害臊?到底不害臊的是谁? 见他还是不伸手,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目光着实让人毛骨悚然,傅靖笙撇撇嘴,干脆直接把面包放在他前面的托盘里,“你自己吃吧,光天化日的,我就不喂你了。” “……” 冗长的沉默徘徊在二人之间。 半晌,江一言还是稍稍挽起袖口,无声吃了托盘里的面包。 整个过程深邃平静的眼神都没从她脸上移开过,傅靖笙好几次试图拨开他眼里的迷雾看清眼底的内容,可真正深究下去,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吃完饭,他直接带她回了他的办公室。 也不算是带,而是傅靖笙单方面地尾随,他注意到了,却没出言赶她离开罢了。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装潢是江家父子喜欢的简洁明了的样子,视野开阔,站在落地窗前,能俯瞰整座城市,有种芸芸众生都在脚底下的感觉。 傅靖笙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现在是上班时间,咬着唇回头,“我不会耽误你工作吧?” 没想到男人就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正敛眉低目,淡淡看着她。 他很高,半步的距离,几乎不能缓解他在气势上给人的威压。 傅靖笙不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还是觉得心口被烫了一下。 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落地窗,她的身子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突然被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拉了回来。 他蹙眉低斥:“不冷?” 其实很冷。 傅靖笙就穿了件薄薄的衬衫,后背贴上玻璃的一刹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被他这么一拽,她差点跌进他怀里。 错愕抬头,男人倨傲有型的下巴就在目光所及之处。 朝阳升起,脸上的表情被勾勒得很清晰,是在她面前从未有过沉静平和,“胆子倒是挺大的。” 一般人都不敢这么直接靠在落地窗上,因为不能承受那种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恐惧。 傅靖笙也怕得要命,从她回了下头就开始隐约发白的脸色便能看出一二。 但刚才,在靠近他和靠近落地窗之间,她还是想也不想就选择了后者。 江一言淡淡望着她,眸光冷清明锐,“躲我干什么?” 傅靖笙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却还在维持着面无表情,嘴硬道:“没有,脚滑。” 男人轻轻徐徐的“呵”了一声,眼里并无笑意,“你不是脸皮厚无所谓吗?脚滑怎么不往我怀里摔?” 傅靖笙猝不及防被他问住。 顿了两秒,她反问:“可以吗?可以的话,下次我试一下。” 话音刚落,男人的手臂就越过她肩头,手掌撑在了身后的玻璃上,这个动作像极了那天…… 有了这个念头,傅靖笙瞳孔一缩,呼吸都慢了下来。 一笙无悔064 要我吻你,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鼻息倾洒在她脸上,和女孩微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明明是很暧昧姿势,可是紧接着,男人薄唇里吐出的字眼却似寒芒利刃,一刀劈碎了她的遐想。 “绷得这么紧,莫非以为我要吻你?” 从眼神到语气,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傅靖笙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羞涩的脸红一下变成了恼怒的脸红。 他在,看她笑话。 傅靖笙猛地甩开他,冷冷睨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脸,用冷漠掩饰着受伤,“江一言,这样戏耍别人的感情好玩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两秒,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皓腕。 傅靖笙立刻挣扎起来,却比不过他的力道。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被他捏在手里还妄图反抗的蝼蚁。 一阵心寒渐渐笼罩胸臆,愈发深浓,徘徊不去。 她苦笑,连挣扎的幅度都弱了下来。 “也不是不可以。”蓦地,他平缓开腔。 傅靖笙愣了一秒,“什么?” “我说。”他拉着她的手举高过头顶,固定在身后的玻璃上,英俊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能被捕捉到的情绪,“要我吻你,也不是不可以。” “你……”傅靖笙眸色忽明忽暗,带着惊疑。 “但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答到我满意为止。” 江一言说到这里时,俊脸已经在她眼前无限放大了,鼻尖几乎贴着女孩的脸。 薄唇里每吐出一个字,都隐约擦过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 傅靖笙的心脏如同被剧烈的电流蹿过,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且,不能骗我,嗯?” 在他的注视下,傅靖笙怔然,鬼使神差地点了两下头。 “向你打听一个人。”他缓缓说着,瞳孔里幽影幢幢,“告诉我,你认不认识他。” “……谁?” “mars sarri.” 男人口中念出了一个名字。 傅靖笙被遽烈心跳夺走的意识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骤然回笼! 眼里的潮水迅速褪去,岸上空余一片冷冷的清明。 她眼里的变化没有逃过男人的观察,但江一言只是微微眯眸,手里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皓腕,眉宇间暗色的戾气丛生,被一层冷淡盖着,“认识,还是不认识。” 傅靖笙垂下眼帘,“认识。” 明显感觉到头顶的视线陡然犀利起来,傅靖笙微微一窒,展颜笑开:“全世界哪个摄影爱好者不认识他?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几年前我还去看过他的摄影展。” “我说的不是这种认识。”男人唇角扯了扯,笑得寡薄,“而是见过面,知道他在哪,甚至——” 帮这个人隐瞒了行踪,让他手底下的人多次查无所获。 女孩面露难色,轻声呼痛,“江一言你攥疼我了。” 男人密不透风的黑眸紧攫着她的脸,她是认认真真在抱怨他的手劲太大,精巧标致的五官挤成一团,也看不出是否隐瞒了什么,“你这人是不是有暴力倾向?你放开我!我肯定见过他啊!” “在哪。”两个字冷凝成线,色调阴翳,手里却如她所求,放开了。 傅靖笙缩回手腕,低头揉着,小声咕哝:“都说了我去看过他的摄影展,两年前,在意大利。” 男人眼眸深寒,宛如酝酿着一场雷雨,即使表面风平浪静、不起波澜,“傅靖笙。” 他平平无奇地咬着她的名字,傅靖笙却觉得浑身的寒毛都在哆嗦。 她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抬眼对上他冷厉的面容,莞尔,“你叫我也没用,我也很想认识他,奈何人家不给机会。两年前我因为太崇拜他,私自买通展览主办方拿到了他的私人号码,被他好一通骂。如果他还能记得我的话……”她笑得苦涩,苦涩得很真实,“大概也讨厌透我了,巴不得离我远点,怎么可能和我有来往?” “是吗?” 男人直起身,目光空寂平淡没什么内容,却透着一股近乎逼迫的审视意味,“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和他还有过这么一段妙趣横生的往事。” 傅靖笙是不太能遭住这种气势的,心里不停地打着鼓,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闭了下眼,终于认命,打算和盘托出:“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好巧不巧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江一言回头看去,是秘书匆忙进来。 “少董,嵇小姐和她的经纪人来了,在楼下遇到了点……” 她正说着,看到二人奇怪的姿势,也是一怔,最后两个字呆滞地冒出来,“……麻烦。” 男人俊眉一拧,表情冷淡,“怎么回事?” 秘书赶紧收回视线,“楼下不知怎么围了一大批娱记,好像是冲着嵇小姐来的。嵇小姐出行没带够保镖,推搡之间受了点伤……” 江一言眯起眸,眼里的寒意平铺直叙地涌出来,收势不住,他语调沉缓道:“她没带够保镖,楼下的安保也是看热闹的?让一群狗仔娱记在公司门口聚众闹事,还伤了公司重金请来的代言人,这个责任该算在谁头上?” 秘书知道他的脾气,马上道:“我这就去处理。” “现在的媒体派头不小,”他又低笑一声,湛湛发凉,“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秘书秒秒钟会意,“我会一并处理,少董放心。” “嵇雪怎么样?” “嵇小姐在楼下会客室上药,您要不要去看看?” 江一言眸色沉蕴,一个“嗯”字从鼻腔里应出来,举步便往外走。 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瞥了眼傅靖笙。 女孩的长发有几缕垂在眼前,遮挡住了她眼里的神情,听到他和秘书的对话全程没有抬头,望着地板上的缝隙不知所思。 傅靖笙确实是,劫后余生般,大松了一口气。 心跳到现在还不稳。 短短几分钟里,她耳朵里灌进来的不是秘书和江一言的交谈声,而是在酒店天台上,萨里先生冷漠的警告: “不准当着任何人的面叫我的名字,也不准告知任何人我和你的关系。倘若有人问起——” 傅靖笙抬手掩住了面容,幸好,她什么都没说。 可她却不知,她这松了一口气的反应,在不远处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激起了一圈凉薄而嘲弄的涟漪。 一笙无悔065 他家少董心情不愉快 办公室的主人要离开,傅靖笙也没有继续赖在这里不走的理由。 她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再抬眸时笑意明媚,楚楚动人,又变回那个被无形气场裹挟的傅大小姐了。 “她伤在什么地方?”傅靖笙伸手将碎发别回耳后,露出在阳光下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耳朵,曲线玲珑,“严重吗?会不会耽误拍摄进程?” 她是在问秘书。 秘书觑了眼男人脸色,没察觉什么不对劲,方回道:“伤在小臂上,被话筒剐蹭了一下,破了点皮,不算很严重。” “我也下去看看。” 傅靖笙说完,不等江一言回应,就先他一步夺门而出。 男人在她身后幽幽眯起深眸,嘴角似有若无地掀起冷薄的弧度。 他可不认为小心眼的傅大小姐会这么热切地关心她讨厌的人的死活。 那么她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像逃难似的。 秘书看到男人忽然冷彻的笑,头皮一阵发麻,出声问:“少董,您刚才和傅小姐谈过了?” 江一言点了支烟,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在他指尖的动作里一窜一灭,“嗯。” 他眼底盖着一片阴影,连火光都照不亮。 秘书微讶,他家少董一向不怎么爱抽烟。 烟么,大多是为了使自己保持冷静,而这,仿佛是眼前这个心思深沉的年轻男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他很少有需要靠烟来克制情绪的时候,哪怕是现在,他好像有点烦躁,可脸上依然无波无澜,让人捉摸不透。 他这个反应……让秘书突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江一言将他的踟蹰收入眼底,不咸不淡地开口:“怎么,上岁数了,脑子不清醒?” 磨磨唧唧的。 秘书一汗,“少董……” 他现在是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他家少董心情不愉快。 秘书小心猜测道:“傅小姐瞒着您?” 男人沉默几秒,掂了掂手里的打火机,一眼不带温度地扫过来,定在他脸上,带着不动声色的沉然审视,“消息可靠?确定是她?” 秘书:“……” 江一言问出这句话的刹那,眉头亦是稍稍拢紧了。 他怎么会到了现在还在给傅靖笙找托辞,甚至,不惜怀疑起了他手底下办事效率最高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上像是被什么斜着划过一刀,皮开肉绽处,有无数冰冷的讽刺渗了进去。 先知先觉,运筹帷幄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痛快吗。 江一言冷笑着握紧了拳头,冷静到极点仿佛自己亲眼注视着那一刀划过心脏,镜头拉得很长很慢,慢到不可思议。 “少董,萨里先生来到大陆之前最后联系的就是silver工作室的人。谈话内容被高度加密,并且他到了国内以后行踪成谜,绝对是被人刻意隐瞒下来的——境外我们不敢托大,但是在国内,能避过我们眼线的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恰好,傅家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今天傅大小姐的态度也明显有猫腻。 秘书想,这些连他都能看出来,他家少董怎么会想不明白? 他又无端想起了昨天在电梯里,男人冷漠的话语—— “是她不是她,有分别吗?” “我要的结果必须查出来,不管拦路的是谁,都不必手下留情。” 这就是所谓的没有分别吗? 是不是因为傅大小姐一直以来都追着他家少董,掏心掏肺,所以少董动了恻隐之心? 秘书叹了口气,这根本不是恻隐之心能解决的事情啊。 这些年少董是怎么过来的,他全都看在眼里。 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犹豫片刻,刚想提醒少董事态的严重性,便听男人低低开了腔:“继续去查,无论用什么手段。”烟雾随着他每个冷峻漠然的字眼冒出唇梢,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依然能透过模糊的屏障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冷锐,“找人跟踪调查她也好,利用她做引饵也罢,总之从她身上下手,仔细排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萨里给我挖出来。” …… 傅靖笙轻车熟路地找到楼下会客室,茂承已经候在门口了。 她推门走进去,nina正在给嵇雪上药,一边涂抹一边大呼小叫,若非傅靖笙提前知道她的“伤情”,听见这动静简直要怀疑嵇雪是不是断了条胳膊。 nina正生气,看见傅靖笙满脸事不关己地走进来,也并没有上来关心她家大明星的意思,顿时就甩起了脸子,阴阳怪气对嵇雪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人和我们天生八字不合,命里犯冲,遇见她就没有过一件好事!” 傅靖笙在她们对面落座,端起桌上茶杯刚要喝茶,闻声动作一顿,就这么笑了出来。 过于明亮剔透的眸子轻轻睐着一站一坐两个女人,慵懒张扬,“确实,命薄的人就是太容易被克了,福都享不了,活一辈子都到哪都被人膈应,街上一条流浪狗都比她命硬,你说这不是气死人么?” nina顿时脸都绿了,反观嵇雪本人,倒显得心平气和。 她都没搭傅靖笙的话,视线越过她,直接看向会议室那扇再次被推开的门,“江少董。” 声线淡然,表情更淡然,乍看上去宛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冷冷清清的仙女范儿,多余的颜色一概没有。 嵇雪原本坐在椅子上,江一言走进会议室里,她边问好边扶着“受伤”的胳膊站起来。 也是这时,傅靖笙才看清了她身上穿的衣服。 眸光一闪,随即深了下去。 这身衣服…… 她垂眸,基本猜到了嵇雪的意图。 觉得头疼又好笑,目光却冷冷如冰,不含一丝笑意。 身后,男人低霭磁性的嗓音响起,关切之情浮在表面上,随便都能听出来,“伤得重吗?” 嵇雪淡笑摇头,“不重,没事的,劳您挂心了。” 傅靖笙托腮观望着她的表演,没有回头去看男人的脸色,只听他声音儒雅温和,闭着眼也能想象出一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矜贵优雅,“是下面的人大意了,这件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一笙无悔066 江少董打算怎么给我一个交代呢 嵇雪听了男人的话,并没按照场面人都熟知剧本里写的那样,客套地说一句“不用了”,而是微微挽着唇角,淡笑问他:“是吗?江少董打算怎么给我一个交代呢?” nina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被傅靖笙气得满肚子火,脸都吓白了。 她赶忙用手肘从身后戳了戳女人的腰,希望她能清醒点,明白自己这是在和什么人讨价还价。 江少董要真想捏死她,那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谁知,身后男人单手搭上了傅靖笙坐的椅子靠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缓地点了两下皮椅的金属边框,发出微小但是在安静空间里极有存在感的声响,伴随着他寡淡的嗓音一起:“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语气仿佛波澜不兴,又仿佛在海面之下很深的地方沉浸着某种不见天日的内容。 但在场的人精们都愕然发现,江少董并没有对嵇雪讨价还价的行为露出一丁点不耐。 甚至在他说完后,他的秘书立马跟进解释道:“今天在楼下负责安保的所有人,以后不会在有legacy继续任职的机会。包括那些为难嵇小姐的狗仔在内,我们已经寄去了律师函,必不轻易放过。” nina的瞳孔一缩,看向嵇雪,嘴唇张了张,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寄去律师函—— 这话的含义非常微妙。 寄律师函应该是嵇雪的经纪公司做的事,江少董是以什么身份?合作方吗? 但不管他是以什么身份,他肯出面说一句话,比经纪公司实打实地将对方告上法庭威慑力都大。 原来他说“给你一个交代”,并非简单的客套…… nina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傅靖笙却始终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能感受到身后几寸的地方,江一言节奏缓慢地敲打着她的座椅靠背。 心里划过浓重的讽刺。 何必用这种没有界限感和距离感的姿势,明明,相隔山海,冰川万丈。 她想起身,或者把椅子挪出他能碰到的范围,又觉得这样太过刻意,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索性挺直了脊背,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一动不动。 “虽然我觉得这样大动干戈有点夸张。”嵇雪秀眉轻颦,片刻,还是绽开清妍的笑,“但我更开心的是能得到江少董的维护,这至少证明我执意签下合同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也一定尽我所能,不会让您失望。” 傅靖笙听着,嘴角一扯。 就算她一贯不耻嵇雪的情商和智商,这会儿也想给她鼓鼓掌了。 这招玩得真是漂亮啊。 确实,江公子在外的风评非常好,大家提起这个人大多会觉得他秉性温和儒雅,处事方寸有度,可聪明人也都知道,江公子骨子里和每一个商人、每一个上位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样的虚伪冷漠,一样的城府深重,一样的利益优先。 这样精明的男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嵇雪大动干戈呢。 傅靖笙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流连过嵇雪今天这一身装扮,眸中的凉薄能下一场雪。 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嵇雪今天的穿着,是一派很难用言语描绘的风格。 如果非要下个定义,傅靖笙想,用三个字来形容最合适—— 孟不悔。 一笙无悔067 我说你能不能别活得这么可怜? 她一看到嵇雪这身,第一反应就是孟不悔。 结合嵇雪之前效仿她妈企图勾引她爹的事,傅靖笙用膝盖都能猜到她的目的。 女孩淡淡睨着对面满脸娇羞的女人,抬手吹了吹指甲上的灰尘,没什么情绪地想,同一个套路用来用去不嫌烦么。 不过……也没准人家江大公子就真吃这套呢。 毕竟她爹每天能亲着抱着睡着她妈,而江大公子就比较惨了,心心念念的人儿远在天涯,想排遣一下寂寞找人说说话都没机会。这么一比较,好像确实是江大公子容易下手得多。 傅靖笙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看热闹似的欣赏这一出戏。 只是,这热闹越看,她心里塌陷的那一块就沉得越深。 “二位聊得差不多了吧。” 安静听了半晌,傅靖笙终于娓娓袅袅地开腔,打断了从自己一前一后两个方向交互传来的声音。 她实在觉得这俩人有毛病,非要隔着她聊天,怎么,这是拿她当成一座山,玩起山歌对唱了吗? “嵇小姐既然伤得不重,那就工作吧。”女孩娇俏的眉目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十分不近人情,美得具有攻击性,她一起身,刚好隔断了身前身后两个人目光交汇的那条线,“江少董,我想先听听你们创意部门对这次宣传广告的拍摄要求。还有,你们宣传的产品具体是什么?要是也没什么亮点的话,那就真的太难为我了——模特已经这么水了,产品总要亮眼一点才好拍吧?” 她说着,也不顾嵇雪是什么反应,懒洋洋地回身。 眼睑自下往上这么一掀,几乎能看见一大片芳泽盛开在她眼底。 秘书见状愣了几秒,默不作声低下头想,若说亮眼,谁还能比这个灿若骄阳的傅大小姐还亮眼? 如果她想在娱乐圈里发展,就算没有傅三爷帮衬,也势必是个难以超越的顶级流量。 江一言看了她两秒,深沉如泽的眼睛里并没有起什么变化,依旧淡漠如斯,无波无澜,“你想要多亮眼的产品?” “我想要?”傅靖笙一时没懂他的意思,满头雾水道,“我想要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还能帮甲方爸爸决定要推广宣传的产品是什么?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男人两步走到不远处的老板椅附近,秘书眼疾手快地帮他拉开,他坐了下来,身上的气势也跟着收敛沉淀,显得很平静,“意思就是,legacy下个季度所有在上市计划的产品、包括即将开售的楼盘和公益项目在内,应该能找出一个让你看得上眼的,嗯?” 这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分量却沉甸甸的,砸在地面上,振聋发聩。 傅靖笙因为愕然而睁大的眸子,渐渐析出一丝荒唐的冷笑,“江一言你疯了吧?” 为了捧一个嵇雪,居然拿出他手里全部的资源。 要不是她从小就认识他,简直要以为江一言是不是早就和嵇雪有一腿了。 她对上男人幽深无底的黑眸,咬牙道:“你看不出来她今天这身打扮的目的吗?还是你现在鬼迷了心窍,得不到你的心上人,就迫不及待要找个代替品?我说你能不能别活得这么可怜?” 可怜? 男人的手指重重攥住了座椅扶手,骨节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他可怜。 这些资源在外人看来宝贵,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一个季度的收益罢了,随手挥霍了也许可惜,但这点损失对他和公司而言甚至称不上是损失。 他承认,这么做确实是临时意起,是他察觉到她语气里那高高在上偏又不着痕迹的挑衅之后的临时意起。 江一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拿自己的身家背景做过文章,可就在那一秒钟,突然想把自己的实力、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和财富统统展示给她看! 这令人望而生畏的所有,在她眼里就只值“可怜”二字? 他缓缓松开手掌,被用力攥过的扶手隐有裂纹,脸上是晦暗到极致的冷静,“知道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知死活的人。” 他咬字很淡,众人却听得骇怕,接二连三的低下头去,冷汗涔涔。 唯有傅靖笙表情木然地站在他面前,顶着他磅礴如山海的气势,与他沉默对峙。 每每涉及到和孟不悔有关的事,江一言必会和她翻脸。 哪怕是个代替品。 她稍微讽刺了嵇雪一句,江少董反手就扔出一把资源来给嵇雪撑腰。 而她奋力给嵇雪使绊的样子,在他眼里,怕是也很可笑吧。 有那么一瞬间,傅靖笙想转头就走。 可是一侧头,撞上嵇雪无声上扬的嘴角,她的脚步忽然就顿住了。 五指紧攥,脸色寒了下来。 好啊,连个替身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傅靖笙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发了条短信出去。 对方回复也很迅速,简短平淡的两个字——马上。 随后,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nina见她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哼笑,“刚才不是急得要死吗?好像我们嵇雪和江少董聊一分钟天就耽误她一年寿命一样,现在倒是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不着急开工了?” 傅靖笙忽视了某个方向两道极有存在感的视线,把方才短信里那两个字念了出来:“马上。” 说是马上,她却单脚踩着设备包,一点开始做准备的意思都没有。 大概也就两三分钟的功夫,会客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疏云淡月的一张脸,眼角的美人痣格外摄人心魄,阴柔的俊美,却不女气。 凤眸里脉脉流淌着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气势,那是阅历和经验堆积的成熟,连江一言都无法比拟。 屋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傅总。” 江一言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背对门口坐着玩手机的女孩,而后起身礼貌地唤道:“傅叔。” 傅靖笙对面,nina和嵇雪同时睁大了眼,“三爷。” 男人颔首,眸光落在嵇雪身上,嗓音低沉淡漠,喜怒难辨:“怎么?受伤了?” 一笙无悔068 恩威并施,上位者的冷淡姿态 嵇雪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不露声色,含蓄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保镖没有带够,在外面被狗仔拦住了,胳膊蹭破了皮。” 难道他是特地为了这件事来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脏蓦然蹿动了下。 “大意了。”傅言淡淡皱起眉,眼里时刻都盘旋一股无法靠近的疏远和冷漠,说出来的话更让人听不出是关切还是责备,“你现在身价不比当初,出了问题是公司的损失,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一次。” 恩威并施,上位者的冷淡姿态。 嵇雪刚要答话,突然看到对面座椅上抱着手机玩得起劲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嵇雪顿时就心虚了—— 昨天,她刚在电梯里对silver炫耀过自己和娱乐圈里大名鼎鼎的傅三爷“交情匪浅”。 刚才三爷虽然问了她的伤情两句,但绝对不是“交情匪浅”的语气。 她觉得silver肯定是听出来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连女孩眼里低调的笑意也倏然变得十分刺眼,仿佛一种无声的嘲讽。 嵇雪羞愤交加,咬着牙,想给自己赚回些脸面,“是我太大意,让三爷您费心了,还为了这件事……特地跑一趟。” 她想,以傅三爷的性子,就算不是为了她而来,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她。 只要他不反驳,这句话就算是成立了,也就足以证明,她在三爷心里有几分价值,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那冷贵英俊的男人果然没反驳,淡淡道:“无妨,正好在附近,过来看看也不耽误什么事。” 嵇雪心里的大石落地,笑逐颜开,“那就好。” 说完,瞥了眼对面坐着的女孩,炫耀成果似的。 可女孩依然面不改色地静静望着她,嘴角噙的笑弧分毫不减。 嵇雪的心莫名往下沉了沉。 须臾,只见女孩一脚蹬着桌子,身体借力向后仰去,靠在皮椅上,坐姿惬意。 嵇雪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整整一屋子人,包括江少董在内,见了傅三爷无一不是起身问好,唯有她,像没长骨头似的赖在椅子上不动弹。 甚至漫不经心地开了腔:“听说u家的艺人福利好得很呢,出了事、生了病又是补贴又是放假的,嵇小姐今天这个算工伤吧?手臂擦破了那么大一块皮,不放她个三五年大假,您心里过意得去吗?” 江一言眸光凝顿,俊颜无风无浪看似平静,双眸却眯了起来,幽幽眄向那边靠在椅背上言笑嫣然的女孩。 好个仗势欺人的傅大小姐,果然是半点委屈都不能受。 嵇雪“扑哧”一笑,望着女孩眉笑靥如花的脸,美眸间盛满荒唐和讽刺,却很柔和的开口:“silver,我们之间确实有过过节,但是在我的上司面前,我希望你能放尊重一点。你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吗?” 女孩低了下眉眼,扶着座椅,坐直了身体。 唇梢的笑容不断加深。 深到,嵇雪感到一股解释不清的心惊胆战。 一笙无悔069 厌恶吗,未必吧 “我又不聋。”女孩不以为然地笑,“你刚才不是说了,这是你老板傅三爷么。” 娱乐圈权利的巅峰,神坛上盘踞的一条毒蛇。 乍看上去淡薄无害,出手招招致命。 嵇雪有点不可思议,她既然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傅三爷,怎么还放肆高傲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想让他给你撑腰是吧。”女孩歪着头,“啧”了一声,“不过现在怎么看都是你们人多势众,我是被欺负的那个。不然这样吧,你过来让我抽一巴掌,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哭哭啼啼装可怜了,到时候你再看他稀不稀罕搭理你。” 嵇雪的眼神随着她的言语几次变化,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可笑,最后又逐渐化为愤怒委屈。 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示弱,男人都会偏袒弱者,反呛回去只会显得自己和对方一样咄咄逼人。 于是她一咬牙,求助似的看向傅三爷。 从始至终,处在话题中心的男人只是单手插在裤袋里听着女孩放肆的言语,间或淡淡瞥着女孩的脸,未曾发言。 直到女孩不说话了,他才不冷不热地开口:“嵇雪说你和她有过节。”他目光微凝,“说来听听,你和我手底下的艺人有什么过节?” 嵇雪见状,暗自得意起来。 傅三爷明摆着就是向着自己的立场。 女孩依然赖在椅子上没动,指甲敲了敲座椅扶手,发出不大但是很有存在感的响声,“茂承。” “大小姐。” “三爷问话呢,告诉他,这个女人怎么得罪我了。” 嵇雪简直难以置信,能摆谱摆到这份上,她是拿生命在摆谱吗? 茂承刚要走过去,男人就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声不响却带着令人止步的魄力,吓得茂承连忙低下了头。 他略微蹙眉,显出两三分不耐,“我在问你,自己说。” 嵇雪垂眸一笑。 女孩扫了眼嵇雪几不可察的笑容,又转过头来与男人对视了几秒,在他冷厉严峻的视线中泰然自若道:“行,我说就我说。一年前托您的福我和这位嵇小姐合作过一次,她骂了我妈,我不乐意听,所以就解约了。” 周围人都愣了。 傅三爷目光幽邃,嘴角下压了几分,没说话。 江一言眸间也划过一丝意外,旋即,黑眸不动声色地眄向嵇雪这身装扮,眼底深处几分了然。 原来竟是惯犯了。 “我什么时候对令尊出言不逊了?”嵇雪皱眉反驳,“你和我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女孩耸了耸肩,倒也不在意她如何反驳,只把玩着手机,对眼前那个可以在郁城只手遮天的男人道:“傅三爷,这件事我没告诉我妈,而是交给您来处理,已经是一种非常善良并且给您面子的做法了。我希望您也能给我个面子,把这些野鸡野鸭的趁早处理掉,不要留着过年。” 傅三爷还没答话,嵇雪就已经火冒三丈了,“你骂谁是野鸡?堂堂千金大小姐这么没家教,你爸妈是不是只顾着赚钱对你疏于管教,没告诉过你怎么好好讲话?” 女孩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有点意想不到,片刻后,轻轻笑了,“你还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透。” 她说完这话,傅三爷就已经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了。 那目光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了冷漠以外,也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却让嵇雪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讷讷张了下嘴,“三爷……您也听见了,是她先……” 见男人无动于衷,嵇雪下意识伸手想去抓男人的袖子,清妍美丽的脸上万般无奈和悲情,“三爷,嵇雪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从您带我入圈开始,我就一直记着您的教诲,修身养德,谨言慎行。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骂别人的母亲?” 她一边解释,一边又在心中觉得不忿和可笑。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骂了那个女孩的母亲又如何?! 这一年来她就是公司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三爷还真能为了这个狂妄自大的女孩把她怎么样不成? “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嵇雪的手还没碰上男人的袖口,女孩就拧眉打断,“不知道你家老板有洁癖?” 仿佛为了印证她这句话,男人在她开口的同一瞬间冷着脸将手臂往后一背,眼神里的寒意越积越多。 女孩一推座椅扶手,双臂轻松支起了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翩然像一缕揽月的轻风般站了起来,柔若无骨,尽态极妍。 她走到男人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攀上了他的胳膊——正是方才嵇雪想拽却被避开的地方。 男人眉头一紧,虽是不悦,却没躲避,也没挥开。 嵇雪震惊不已,怒意再也绷不住,“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就这么、这么……”她指着女孩的动作,指尖都在哆嗦,“三爷早就有家室了,你知不知道廉耻?” “你说谁不知廉耻?”男人的眼神如一道淬了寒芒的利刃,割裂空气刺到她的咽喉处。他面容俊漠如往昔,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让嵇雪觉得遥不可及,薄唇翕动缓缓吐出一句话,“看样子你伤得不轻,确实是该放假了。” 嵇雪愣住。 心脏被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 她忽然想起来女孩那句——不放她个三五年大假,您心里过意得去吗? 三五年的雪藏,对于一个流量明星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 可是她不懂。 怎么会…… 她忍耐着复杂的心情,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三爷,您是在说笑吗?” 男人不答,望着她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起过变化,眼角眉梢,尽是无情。 “为什么?”嵇雪笑不出来了。 女孩朝她挑了下眉,轻笑低语:“为了他的小情人哦。” ——情人。 嵇雪的瞳孔陡然经历了一场地震,裂纹攀附,砖瓦倾塌。 她是傅三爷的情人?! “傅靖笙。”男人终于蹙眉,语带几分难以察觉的严厉和警告。 傅靖笙立马站好,“我错了。”说完又回过味来,壮着胆子皮道,“你凶我?我妈要是问起今天的事,我不帮你瞒!” 男人脸色一僵,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淡淡斥她:“就你口无遮拦。” 嵇雪在一旁,已经愕然到表情失控了。 傅靖笙?! 郁城名媛圈子里那个脾气嚣张无人敢惹的小公主?! 傅三爷的掌上明珠?! 【若是我不愿意,就连傅三爷都不敢在我面前这么教育我,懂吗?】 【你不用奇怪我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我妈生我的时候给我的。不服气你可以重新投个胎,投到我妈肚子里,你的星途就彻底安稳了。】 女孩从一开始的种种言行姿态全都有了解释。 嵇雪狠狠一闭眼,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谁不知道傅三爷对米董事长用情至深、言听计从! 这种宠爱和放纵会顺延到他的爱女身上并不奇怪! 她一咬牙,美眸瞪圆了看向傅靖笙,“你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话?在你心里我很可笑是不是?” 她好几次对傅靖笙炫耀过自己和傅三爷的关系,甚至说出了带她进娱乐圈、为她引荐傅三爷这样的蠢话。 原来她那时的笑,不是故作高傲,而是真心实意觉得可笑。 “还好吧。”女孩慢条斯理地答,标致漂亮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明眸淡淡睐着她,模样和气场竟有七成像极了身边气韵深藏的男人,“比起可笑,我倒觉得你这人可悲又可恨。” “人各有命,你天生条件不差,就算没勾引到傅三爷,凭自己的本事照样火遍了整个大陆,何必屡屡用这种不干净的手段,轻贱自己所有的付出和收获?” “你这样的人,既配不上自己的野心,又辜负了自己的努力,你说你有多可悲。” “至于可恨么……一年前我已经放你一马了,昨天我也提醒过你心思别那么多免得葬送自己的前程。谁知道你玷污我妈妈的名节不够,还穿上这么一身来恶心我。” 女孩轻抚了下额头,笑意未达眼底,“我父母的婚姻我父母维护,我自己的爱人,我也不能任由别人惦记,你说是不是?” 自己的爱人。 众人闻声,神色各异。 傅三爷眸光微滞,幽光暗影,掠过一旁那个年纪轻轻就已然执掌大权的后生。 江一言本来注视着那个慵懒傲慢的女孩,感受到空破袭来的几分压迫,才抬眼与长自己一辈的男人对上了目光。 不卑不亢,客气疏离。 隐约间,已成分庭抗礼之势。 嵇雪没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交锋,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在探听有关江少董的事时,除了人孟不悔以外,她还听说了另一个名字——傅靖笙。 传言,傅大小姐鸣珂锵玉大张旗鼓地追着江少董,丝毫不顾及他是否心有所属。 原来,竟是真的。 可是江少董真如传言中那么厌恶她吗? 嵇雪在绝望中苦笑了下,耳畔仿佛还是第一天见江少董时,对方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句“钦定”。 厌恶吗。 未必吧。 一笙无悔070 瞧你这点出息 至此,嵇雪明白自己是彻底没救了。 圈里的人也都知道,惹了傅三爷,他或许还能在心情好的时候放你一条生路。 但千万,不要去惹米董事长和傅大小姐。 可笑她曾经的幼稚和傲气,竟然不问对方身份便吐露心声,在傅靖笙面前阴阳怪气地酸了米董事长两个多小时。 懊恼后悔到心口发疼,她咬着泛白的唇,最后把乞求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江少董。 傅靖笙也看到了,率先对江一言道:“我家的事,江少董最好不要插手。” 年轻的男人站在原地,风雨不动安如山,唯有一双黑眸,深深浅浅,影影绰绰。 “这不是傅大小姐想要的结果吗?”他低缓地笑,“你想做的事,容得了别人插手?” 他眼中不知什么东西攥住了傅靖笙的心口,揪得她一阵莫名酸痛。 她深吸一口气冲开那阵郁结,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心疼你的模特,我爸手底下还有无数朵流量小花,一朵不够我送你一束,一束不够我给你栽个花圃,总之肯定不让江少董吃亏,行吗?” 女孩脸上表情淡淡的,阳光从外面这么一照,白得近乎透明。 江一言望着她,她也望着江一言。 空气中充斥着某种无声的张力,拉满了弓弦。 傅靖笙觉得自己的脊背就是那把弓,骨骼即将在他看似平静实则深邃无底的目光中被拉断。 “一言。”终于,身边长了他们一辈的男人率先看不下去,手掌抬起来,好巧不巧就托在了女孩的后背上,“这件事就按阿笙说的做,嵇雪是u家的艺人,违约金由u家一力承担,你不会计较吧?” 傅三爷都发话了,谁敢不给他面子? 江一言于是眸光一敛,低下头,淡声道:“傅叔见外了。” “倒不是见外。”傅三爷比他还淡漠,从神色到语气都仿若空无一物,不染纤尘,“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阿笙任性,可我和你蓝姨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傅家的基业、我在legacy的占股和整个u家以后都是她的,只要不触及伦理道德,不犯罪违法,我女儿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委屈自己的必要。” 他的语调从始至终都很平缓,却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存在感,看着江一言的眼神逐渐变深变冷。 最后一句话,纵横捭阖,气势沉然,完全颠覆了傅靖笙对自己亲爹的认知: “倘若她的骄纵需要买单,你尽管开价。” 江一言也被他强势威严的气场压住,五指紧拢,唇角掀开微薄的笑,“傅叔的教诲,我记住了。” 傅靖笙一怔,心情复杂起来。 既感动于父亲的纵容宠爱,又怕这番话让江一言对她更加抵触。 她紧张地注意着江一言脸上冷峻严肃的表情,扯扯父亲的衣袖,咬唇小声道:“爸,你别说他……我和他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她本来和江一言势均力敌,爸爸这么一搀和,就真坐实了“仗势欺人”四个字了。 傅三爷低眉瞧着女孩苦恼的脸蛋和她用力攥着自己衣角泛白的手指头,冷笑,“瞧你这点出息。” 一笙无悔071 去酒店,马上!萨里有危险! 傅靖笙撇嘴。 “你当江家这小子的城府是闹着玩的?”男人又在她发心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淡淡道,“就你这点道行,逞强不让人帮,以后被他吃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别到我和你妈面前哭鼻子。” 他声音不大,只够二人听见,可傅靖笙毕竟是好面子的人,心虚地四下一望,赶紧打断他:“哎呀,你别说了……” 她一双细眉皱得很紧,在眉心处拧了个疙瘩,绯红的唇瓣似有若无的撅起来,“管好你手底下的人就行了!”她指了指嵇雪,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娇软的抱怨,“快点把她从我眼前带走,看见她就烦。” 还敢穿成孟不悔的样子来恶心她? 傅靖笙越想越气,抬手把男人推开,那点不成气候的怨念都写在脸上,傲慢得理所当然。 傅三爷叹了口气,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漫声低笑:“知道了,依你,小公主。” 他抬眼望向嵇雪,眼中的宠爱和无奈瞬间消散,冷淡到几乎空无的地步,“你,跟我走。” 嵇雪咬着唇,眼眶都红了,“三爷……” 她知道,只要出了这扇门,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男人神色极端漠然,对她的抗拒和委屈无动于衷,“自己走还是我找人抬着你走?” 抬着她走。 嵇雪被这话里莫名的寒意惊得一哆嗦,面如死灰道:“我……我自己走……” 谁能想到这一天之中大起大落,才得了江少董的“关照”,却被傅三爷彻底封杀。 不,封杀都是轻的! 嵇雪看着男人那双薄情的桃花眼,只觉寒意从脚底冲上头顶。 他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 男人转身睨向噘着嘴假装闹脾气的小姑娘,嗓音淡漠如常,却能听出回暖:“你呢?回不回家?” “我……”傅靖笙瞟了江一言两眼,后者嘴角架着一丝冷薄的弧度,目光落在窗外。 她知道他现在应该挺不想理她的,她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可是…… 心思稍有踟蹰,她还是咬了咬牙,出声问:“江一言,嵇雪拍不成广告了,你要不要从u家的艺人里再挑一个?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商量好不好?” 傅三爷是彻底听明白了,他家这傻丫头就是赖在这里不想走了。 她和她母亲米蓝不同,阿笙是个在娇宠中长大的女孩,满心都是阳光明媚,或许听说过阴霾二字,但也只限于听说。 什么伤害什么疼痛,什么刻骨铭心、千疮百孔,她自己从未经历过。所以才能这样一往无前地追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跑,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对方。 他眸光一深,忽然想起自己的妻子曾经也是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孩。 谁曾说过,女人从单纯到成熟的蜕变,代价往往是一段无人关心的时光与一次次独挡龌龊的胆量。 他现在无法教他心爱的女儿如何收敛对江一言的喜欢,如何多关心自己一些。因为她听不进去,也学不会。 只有心冷了,才知道爱自己。 傅言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抱着一腔热忱不停追逐着那个冷心冷情的小子,看着事情往他无法掌控的地方滑去,看着他无比珍贵的心尖宠独自穿行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里,每当横生的枝丫利刺险些刮伤她时,他的心都会跟着紧一紧。 这种提心吊胆束手无策的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思及至此,傅言眼角逼出几分冷锐,眼风扫过年轻男人的脸。 后者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两个男人皆在对方眼里发现了相似的深沉。 片刻,还是江一言先开口:“傅叔还有其他事要忙,我就不留您了。” “阿笙愿意呆在这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我把她交给你,你最好别再让她遇到什么需要我亲自过来处理的情况。” “您放心。”江一言这三个字说得平淡,傅三爷却懂这是他的承诺,微微颔首,让身边的保镖带着嵇雪走了。 一直目送着父亲离开,傅靖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本来只是想告个状,谁知道她老爹今天刚好在legacy开董事会,她发完短信没两分钟他就亲自下来了。 这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走到江一言身边,心一横,咬牙道:“我爸走了,你想骂我就骂我吧。” 男人收回视线,敛眉看了她一眼。 讨饶来了? 他坐着她站着,明明此刻是她高他一些,傅靖笙却还是有种被这个气场两米八的男人俯瞰的错觉。 男人靠在椅背上,勾了下唇,搭着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眸,显得格外薄凉,低声问:“我看你耍威风的时候挺痛快的,现在这是干什么?” “是她先招惹我的。”傅靖笙不假思索地说,语气里缠绕着一丝不难察觉的小委屈,“我忍她好几次了。” 她的委屈被男人尽收眼底,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言则,我还要夸一夸傅大小姐宽容大度,没早点下手让她在这一行里混不下去?” 傅靖笙舔了下嘴唇,迟疑道:“你要是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呵,真会顺杆爬。 男人的呼吸蓦地粗重几许,眼神也倏然结了冰,唯独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她招惹了你这么多次,怎么偏偏这次你就宽容大度不下去了?” 傅靖笙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理由不是很显而易见么。 因为孟不悔呗。 “我都说了会赔个模特给你,你干嘛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那个嵇雪有什么好的?” 傅靖笙说到这里,意识到可能的原因,脸色差了点,语调也变得生硬:“你要是真这么喜欢这种清汤挂面的调调,何必找个不入流的山寨货?直接让后期老师把孟不悔的脸p上去不就完了?就她这野鸡气质,连孟不悔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打扮成这样不知道是来恶心我的还是来恶心你的。” 她说完,男人紧绷的唇线突然松开一个笑,嘲弄寡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难得从她嘴里也能听见夸不悔的话。 傅靖笙耸了耸肩,她说的是实话。 坦白来讲,孟不悔这人没什么毛病,气质也是上上佳。她之所以讨厌孟不悔,完全是因为嫉妒,这点,傅靖笙从来没隐瞒过。 不过让她在这男人面前主动承认,她心里还是别扭。 正偏着头生闷气,忽听男人沉静的嗓音响起:“你打算怎么赔个模特给我?” “看你喜欢谁了。”傅靖笙表情恹恹,提不起兴趣,“u家的你随便挑,就算不是u家的,我也肯定给你签过来。” “不愧是娱乐圈的少东家。”江一言眯起黑眸,“这话我记下了,以后用得上它的时候,希望你能兑现承诺。” “以后?”傅靖笙捕捉到他话里这两个字,皱眉,“今天就可以啊。” 男人眼皮也不抬,淡淡道:“签了一个季度的合同,劳务费按天算,一分不会少你的。至于需不需要工作、什么时候需要,我说了算。你要做的就是随叫随到,还有,”他看向她,眼里蓄着一片密不透风的沉黑,“别再闹你的大小姐脾气,让我在傅叔面前难做。” “你是说……不需要工作了?”傅靖笙一愣。 她真的越来越不懂他了。 莫名其妙和她签了一个季度的合同,却连要宣传推广什么的产品都没想好。现在嵇雪被她搞走了,他索性将整个项目都搁置了…… 思绪猛然一顿。 像是被人抡了一棍子,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难以置信道:“江一言,你别告诉我说你大张旗鼓的搞这么个项目,就是为了捧嵇雪?!” …… 高档的私家车在公路上飞驰。 茂承一边熟练的超车并道,一边抽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心急如焚的少女。 这短短十分钟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翻地覆—— 他在会客室里从头听到了尾,谁也没想到,大小姐会那样质问江少董。 她大概是真的被感情乱了方寸,才会忽视了一件事:silver工作室才是被“钦定”的那一个。 江少董果然在听了她的质问后,一弯唇,低笑反问:“她也配?傅大小姐是真被她气得脑子不清醒了,嗯?” 茂承亲眼看到大小姐闻言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又紧紧攥着拳头,小心翼翼地追问:“不是为了嵇雪,那是为了谁?” 为了谁。 她,想听什么。 茂承下意识看向老板椅上坐着的男人。 他目如点漆,不为所动。 茂承心凉了半截,几乎想上去拦着大小姐,叫她算了,别再问了。 男人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不是为了她。 男人面色淡然,坦白承认:“你想知道,我也不瞒你。事实上,我一直要找的人正在满世界躲躲藏藏,前几天我听说他和silver工作室有些来往,便让秘书联系了你们。本意,确实不是为了合作。” 茂承听完惊疑不已! 他在那一瞬间无师自通了江少董要找的人是谁。 所以,江少董在联系上他们工作室的时候,并不知道silver就是大小姐?! ……这个所谓的“钦定”,原来不是为了大小姐。 女孩呆了几秒,眼里的微光渐渐破碎。 仿佛,也想通了这件事。 她想笑,唇角还没翘起来便又抿成线,闭上了眼。 最后,江少董又缓慢郑重地问了她一次:“你确定你不认识我要找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的语气很难揣摩,茂承却想一想就有后怕的感觉——像是某种,最后通牒一般。 他几乎要以为大小姐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会如实招来,但是女孩却打开了双眸,平静有力地掷出三个字:“我确定。” 傅靖笙再能佯装镇定,内心也不过是个16岁的小女孩。 对在谈判桌上身经百战的江一言来说,她不是对手。 从legacy总部出来的时候,她一双手都在哆嗦。 就在这样草木皆兵的高度紧张状态下,傅靖笙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男人沙哑焦虑的嗓音,英文飚得快飞起来:“help!! someone''s go a to kill me!! hurry up!!! save my life!!!” ——救命,有人要杀我,快救命! 傅靖笙的瞳孔陡然紧缩,手机脱手,差点砸在地上。 幸好茂承眼疾手快帮她接住了,紧接着便见女孩苍白着脸拽住他的袖子,“去酒店,马上!萨里有危险!” 茂承大惊,开着车在路上不停超车并道闯红灯,只求能快一点到达。 临到酒店之前,他稍稍冷静下来,沉吟道:“大小姐,您还是给董事长和三爷打个电话说一声吧,万一真有危险……” 傅靖笙用力按着额角,神经被抻直了,言语间条理反而清晰起来:“当然,我已经通知我爸妈了,他们马上会派人过来。可我也必须亲自过去看看,否则我放心不下。” 茂承冷哼,“这个外国佬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惹麻烦了,所以才跑来求傅家的庇护?”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大小姐时就强调过,派人保护好他。 “我不知道。”傅靖笙摇头,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浮气躁,没有一草一木能入她的眼,“我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但是茂承,你还记得两年前我拿到过他的私人号码还和他通了一次电话吗?那时候他严厉拒绝过我,他说,你们这种不懂尊重他人隐私的国度,我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去那里生活发展。” 她低垂着眉眼,轻声自问:“既然一辈子都不会考虑,又为什么来了呢?” 茂承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接过话来:“因为他在原来的生活环境里遇到了困境和危险,甚至是……”他目光沉凝,“生命的威胁。” 傅靖笙没答话。 茂承却明白,她就是这层考量。 看了她片刻,他欲言又止。 他想问她,会不会……是江少董。 因为今天江少董提起“他要找的那个人”时,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狠辣决绝,一闪而过,却令人不寒而栗。 好像,不惜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挖出来。 又好像,只要人落进他手里,就会被他挫骨扬灰。 就在他们的车后方,一辆不怎么起眼的车远远跟随着,隐没在车流中,并不显眼。 一笙无悔072 你早就想好了要利用我,是吗? 茂承将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后座上的女孩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跑下车。 引客的门童穿着制服站在旋转门两侧,见了她便低声问好。隔着落地窗可以看到大厅里的山石盆景、清溪绿植,走进去还有钢琴声悠扬悦耳,贵宾休息区飘来浓郁的咖啡香,西装革履的客人正打着电话步履匆匆…… 一切都正常运转着,星级酒店里该有的,这里都有。 傅靖笙重重闭了下眼睛,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微往回落了几寸。 茂承很快跟了上来,见状也是一愣,“这……” 可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我爸妈派的人过会儿才到。”傅靖笙抬手拨开遮挡住额头和眉眼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平复呼吸,往电梯间走去,“我先上去看看。” “我陪您上去。” 电梯很快到达了37楼总统套房,傅靖笙敲响了房门。 里面一片死寂。 傅靖笙心里“咯噔”一声,又用力敲了几下,房门没开,手机却响了。 是萨里打来的电话,“敲门的人是你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是我。”傅靖笙左右看了眼安静空旷的楼道,淡淡的嗓音有条不紊,“外面没有人,把门打开。” 屋里传来“咔嚓”一声解锁的动静,电子门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开了一个缝隙。 傅靖笙皱了下眉,对他这种过于谨慎的举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她抵达酒店到现在,没发现一丁点异常。 茂承也为这事提心吊胆了一路,此时不见状况,除了松了口气以外,更多的就是烦躁,他没有傅靖笙那么足的耐心,直接伸手握住房门的边缘,用力拉开到最大。 傅靖笙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西方男人,高眉深目,轮廓如削,还是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却大不如上次见面时那般疏离。 亲眼确认他安全后,傅靖笙的心才算彻底归了原位,她问:“方便让我进去吗?” 萨里如梦初醒般挪开了几步,让女孩带着她的保镖一同走进客厅里。 傅靖笙在沙发上落座。 男人穿着居家服和拖鞋,手里捧着一壶咖啡放到茶几上,“要喝就自己倒。” 傅靖笙没动,抬眼盯着他,缓缓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萨里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脑袋往后一仰,手指蜷缩着按住眉心,声音里透着一股放松后的疲倦:“刚才我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有一封今天早晨收到的邮件。” “与这件事有关?” 萨里放下手,十指交叉搭在小腹前,回答了她的问题:“有关,那是一封威胁信,信里说……会在三天之内杀了我。” 傅靖笙大概猜到了邮件里写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却也没想到对方能如此自信满满的甚至给出了一个期限。 三天之内。 她轻轻摩挲着手指,眸间宛如浮着一层浩渺的烟波,眼底的内容让人看不分明,“萨里先生,你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到中国来了?” 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僵。 “也和这件事有关,没错吧。”傅靖笙等了半分钟不见他出声,索性接过话来,娓娓说道,“你在合同里特意提出要我们保护你的安全,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必须马上换一个生活环境,离开曾经的习惯居住的地方,否则被他们找上,会有生命危险。” 男人还是没说话。 傅靖笙的手在干净透明的茶几上敲了敲,唤回他的主意,萨里果然循声看过来,却又盯着她指甲末端浅白色的月牙出了神。 “萨里先生。”他的频频走神让傅靖笙有些无奈,“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证您平安无事,但是同样的,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希望您能把您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比如……到底是谁要对您不利?” “我不清楚。”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茂承一声冷哼。 沙发上的女孩掀起眼睑,温静无声地觑了他一眼,茂承立马闭了嘴。 萨里双手捂着脸,顺着高挺的鹰钩鼻一路滑到头发深处,动作显得很无措,“我真的不清楚。”他哑声道,“我确定我从业以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如果有,那也是在无意中。你知道,摄影这个行业,就是经常会无意间拍到一些东西。” “但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对方也没有告诉过你?” 萨里点头,眸光轻闪了下,似是犹豫。 傅靖笙也同样回望着他,目光如潺潺的溪水,不急不躁,洗净尘埃,流到人心里去。 萨里最终卸下心防,颓然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有过猜测。七年前我在南亚某个小国与大陆边境交界处的一座山里,拍过一组照片。” 傅靖笙心念一动,眸间色泽骤然深了,“你说的是……” “昨天你还提过。” 是那组,人与自然,猛虎和孩子。 傅靖笙用了两秒收敛诧异的神色,再提到那张照片,心情还是复杂,“那张照片有什么不对?” “你见到的只是其中一张,其他我认为拍得不完美的,都存在我的硬盘里,没有公之于众。” “我可以看看吗?” 萨里颔首,从书房里搬出电脑,屏幕上正是那组照片,显然在傅靖笙到之前,他也在翻来覆去地看这几张图。 傅靖笙一眼扫过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茂承却突然扶着沙发靠背低下头,凑近了指着某处,嗓音严肃正经:“这是什么?” 傅靖笙定睛一看,萨里沉然闭上眼,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是枪,军队的枪。” …… 傅靖笙费了很大劲安抚萨里的情绪,并且给他换了一个住处。 可是她心里明白,换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敌暗我明,她连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都不清楚。 傅靖笙想给父母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处理,又觉得这件事电话根本说不清楚,索性就让萨里先收拾行李,等她家的保镖们一会儿过来接他。 而她自己,则用u盘拷走了那组照片,准备回家和父母面谈,顺便让人去调查一下照片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细节。 傅靖笙心事重重地路过酒店大厅,一行人穿着西装的人与她擦肩而过。 她坐进车中,还在沉思。 车转了个方向,有什么东西从车窗外反射着阳光,刺了她的眼。 她眯着眼睛凝眉望去。 蓦地,瞳孔重重一缩,“茂承!停车!停车!” 茂承吓得一踩刹车,“怎么了大小姐?” 没人回答她的话,因为女孩已经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傅靖笙追进大厅里,那些人已经上了电梯。 她脉搏都快要吓停了,赶忙跑到前台,“刚才那些穿黑色西装的人,他们是这家酒店的客人吗?” 酒店的客服人员见她一张脸苍白得跟什么似的,也随着紧张起来,“没……没见过……” “是没见过,还是根本就不是?!” 女孩寡白的脸色并不影响她眼底说一不二的强势,几个客服被她逼得心慌,面面相觑,大家都表示没见过。 那么八成,就不是了。 这个念头带着浸骨的寒意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傅靖笙开口,声音不大,语气却平添了几分压抑的深和冷,“监控呢?调电梯监控,看他们去了几层。” “客人,这不符合规矩……” 茂承快步从外面赶来,正好见到女孩高高举起手,像要抽人巴掌似的。 他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一掌便狠狠拍在了大理石桌面上。 女孩的表情很是克制,克制到几乎没有表情,可从她骨子里无声张扬开的,却是坊间传言中傅大小姐不可一世、咄咄逼人的气场:“如果我的人没事,你调了监控的责任我来负。”她的瞳仁里像是被滴了墨,墨色四散开来,漆黑寂静到了极致,“如果我的人有事,你现在这样拦着我,我不保证你这条命够不够为他的安全负责。” 或许她的话,或许是她的眼神,震慑到了前台的客服,她们鬼使神差的打开了监控纪录。 傅靖笙没有看到画面,只听客服说:“他们去了37层。” 片刻的窒息。 她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茂承看出她要做什么,立马死死拽住她的胳膊,“大小姐,那些人不见得就是要对萨里先生不利,他们可能是37层的客人!” “客人会带对讲机吗?”傅靖笙静静望着他,声音像是从她微微上扬的唇瓣里抖出来的,“客人会带枪吗?” 枪。 茂承愕然,却更加用力拽着女孩不让她走,“以萨里先生的警觉,他不可能不问是谁就开门,您这样上去太危险了。” 傅靖笙咬了下唇,两股力量绞着她的神经,钝痛不止。 余光里,她看到酒店外面陆续停了许多辆熟悉的车。 “我爸派的人来了。”她脸上多了点血色,双眸却还是黑漆漆的,透不进光,“你跟我先上去,他们搭下一班电梯马上也能到。茂承,那上面的人是我的偶像,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贵客,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茂承被她的目光看得手指一松。 傅靖笙扭头就走。 她从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 从1楼到37楼,漫长得她快要患上心律不齐的病了。 电梯门一开,茂承先她一步下了电梯,把她护在身后。 脚步停在某扇门前,茂承整个人都惊呆了。 萨里先生方才就在这扇门里和他们说话。 此时,这扇门,大敞肆开。 傅靖笙跟在他身后,脚步猛然顿住。 门里,站着一个男人。 他脚下,还有一滩血迹。 男人缓缓回过头的一瞬间,视线太过冷硬犀利,傅靖笙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贯穿了。 她拨开发怔的茂承,一步步走了进去。 在这种场景下,她竟将唇角弯出了些许弧度。 语气空洞飘渺,难以捕捉,“江一言,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同样看着她,眼神深讳下去,却没回答。 傅靖笙又问:“你是跟着我来的,是吗?” 地上的血迹殷红刺目,傅靖笙的眉心一阵阵跳,她笑得越来越凉薄,心上的豁口不住地往里灌着冷风。 “你把他杀了吗?尸体呢?”她走近了男人,抬头与他对上目光,看似冷静,其实已经紧绷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浑身都在颤抖,“江一言,说话!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尾随我过来的!” “我承认。”男人总算开口,低沉平静,三个字彻底让她的心死了一回,“我确实是跟着你过来的。” 傅靖笙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依然冷冷睨着他,不假思索地扬手就在他脸上抽了个巴掌。 她这个动作太快太突然,只见男人有些许错愕,但没来得及躲避。 “啪”的一声。 他沉峻的脸色顿时变得和她的眼神一样冷,眉间黑云压城,阴鸷可怖,“傅靖笙!” 女孩再次扬起的手被他断然握住,力道大得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打不够了?” “你早就知道我认识他……”傅靖笙在心里把这件事还原了一遍,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也对,这些都在你的算计当中,有什么是你江一言不知道的?” “先发邮件恐吓萨里,让他紧张不安地联系我,然后你再尾随我找到这里来……”她笑容无声扩大,眼中有泪有冰,“江少董果然好计谋!” 男人听完她的控诉,五官英俊深邃的线条没有丝毫松动,他面无表情地翕动着薄唇,口吻淡漠:“我找了他很多年。” 傅靖笙闭上眼,心中大恸。 再睁眼时,看到眼尾那一抹难以忽视的血红,她觉得自己又愚蠢又可笑。 “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要利用我,是吗?” 江一言眸色微沉,没有否认。 女孩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 看到她的眼泪,男人呼吸一重,手里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傅靖笙只觉得自己与他肌肤相接的地方针扎一样难受,她用力挣扎,“你滚开!” 握着她皓腕的手掌纹丝未动,她崩溃地把心里话全部哭喊出来:“利用我的人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既然那么神通广大有什么恩怨你和他私下解决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利用我还要被我知道!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是吗?” 一笙无悔073 Dont forget the corbetti 江一言第一次她这样崩溃的样子。 就在几天前,在军训基地,她也因为受了委屈而在他面前流过几次眼泪,但这一次,和先前每一次都不同。 她说,他把她骗得团团转。 可到底是谁在骗谁。 被她的眼泪浇灭的戾气再次冒了出来,以更加不可阻挡之势冲破了心房,“我骗你?”深喉间滚出沉鹜地冷笑,眸光钉子一样钉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那你又对我说了几句实话?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萨里,那你现在跑到这间屋子里泪眼汪汪的难道是在哭我?” “是啊……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省得你为他的行踪这样挖空心思。”她眼角挂着泪,声音沙哑又嘲弄,“我就应该直接杀了他把尸体送到你面前……” 她微一闭眼,“放手。” 他还没说话,门外就有两个人冲了进来,“少董,萨里应该是逃到天台去了!要不要派人去追?” 傅靖笙心口一缩,不可置信地睁开眼。 萨里逃了?! 江一言分神的刹那,她猛地挥开他的手,朝外跑去。 她要去找萨里,她要把萨里平安带走。 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电光石火间,傅靖笙仿佛看到身后的男人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枪。 “大小姐!”茂承连忙将她护住。 傅靖笙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敲得她天旋地转。 哪怕二人针锋相对到这个份上,她也从来没想过,江一言真的会用枪口指着自己。 身体在颤抖,心却沉得再也跳不动。 她倾心相待的人,却要把她的胸腔里最后一滴热血都挤得干干净净才罢休吗? 门外一群人匆匆赶来,傅靖笙余光一扫,重压之下脱力地扶住门框,几乎落泪,“茂添叔叔……” “大小姐,你太胡来了。”茂添明显比茂承稳重许多,见到这样的阵仗也没多慌乱,只说了她这么一句,便对上屋里那个年轻男人的视线,“江少董,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一言也同样冷漠强势,以不容错辨的姿态淡淡开口:“让开。不想白生了这个儿子,就别挡着门口。” 说着,枪便对准了茂承的脑袋。 傅靖笙的瞳孔缩成一个点,想上前却被茂添死死拉住,“大小姐你不能过去。” 江一言给前来汇报的属下使了个眼色,二人一步步往门外退去。 傅靖笙也不知怎么在那一瞬间忽然懂了他要去做什么,咬牙,对外面茂添带来的人喊道:“拦着他们,一个也不准放走!” “傅靖笙!”男人厉喝。 “你别想吓唬我江一言!”女孩同样拔高了分贝,她的神经已经绷得快断了,只能听到自己清晰冷静的话音,“你敢开枪就开,他残了我照顾他一辈子,他死了我拿他父母当我父母养!但是你记住,今天我的人在你手里掉一根头发,我就在孟不悔脸上划一刀来偿!除非你现在还有功夫顾得上她,否则你别跟我比谁的动作快!” 男人眼底迅速袭上一层幽厉的暗色,风雨如晦,雷电交加,连最表面的平静都快要倾覆在巨浪之下。如果眼神能杀人,傅靖笙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在他眼皮底下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磨碎了传出来:“你敢!” 傅靖笙掏出了手机,眸光和言语同样冷彻:“我敢,就怕你不敢。” …… 天台就在40层,傅靖笙等不及电梯,从楼梯间跑了上去。 边跑腿边哆嗦。 再早半个小时,她都没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样和江一言叫板。 甚至,还赢了。 血压和脉搏都不在正常范围,她气喘吁吁地扶着楼梯扶手,恍惚间突然想,这次她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得罪了江一言。 萨里和江一言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她不清楚,但她不能让萨里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是这三年,不能是在她的保护之下。 天台的风很玄嚣,这里比上次她来过的露天休息区还要高出半层左右,面积极大,被酒店当成半个储物间来使用,视线可及处堆满了各种货箱。 傅靖笙没办法一眼找出萨里的位置,只好大喊了两声他的名字。 无人应答。 她正要喊第三次时,一只手蓦地从她背后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她的嘴。 傅靖笙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力一攥!血液倏地褪了个干净! 她下意识便要挣扎叫喊,耳边却传来低而沙哑的警告:“shut up! it''s me!” 被挤空的心血这才缓缓流回心脏,耳膜有一阵阵尖锐的金属鸣响的错觉,她后知后觉地出了一头冷汗。 萨里放开了她,傅靖笙连忙回头打量他,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你受伤了是不是?哪里?严重吗?” 不消他回答,她就自己看见了,左胳膊上臂的衣料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边缘处烫得焦黑,他比亚洲人白净许多的皮肤上面也沾满了血污,伤口正往外冒着血珠,是枪伤。 子弹应该被他躲了,是擦着手臂飞过去的。 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心吊胆起来,“这样会感染的,我带你去医院。” 萨里不动,目光里满是怀疑,隐约泛着冷。 傅靖笙在他的注视下低了头,咬住唇瓣,“萨里先生……”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她的失误和大意造成的。 幸好只是手臂。 若萨里真出了更严重的意外,傅靖笙想,她可能会恨自己一辈子。 “我爸妈的人已经到了楼下,你不需要害怕。”她很艰难地出声,每说半句话就要吞咽一次口水,“我现在……知道是谁要杀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对方意外的扬眉,似笑非笑,很是嘲弄,低低淡淡地开口:“你知道?” 傅靖笙点头,“他们已经被我的人困住了,你相信我。” 发生了这一切,她此刻的保证显得毫无力道。 果然,萨里笑了,笑意冷冷清清地挂在高眉深目之间,不达眼底,“我相信过你一次,结果是差点死于非命。大小姐,你让我怎么再把命交给你第二次?” 他说着,眸色忽然一凛,右手小臂迅速卡住了女孩的脖子,将她转了个方向挡在自己面前! 傅靖笙被他这么一制险些直接背过气去,呼吸万分困难,脸色憋得通红,“萨……里……你要干……什么……” 她费力打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她和她身后的人,“萨里,跟我们走,你已经逃不掉了!” 傅靖笙在这一幕里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瞳孔缓慢放大,又狠狠一缩! 萨里在……拿她挡枪。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有了谈判的筹码,萨里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些,言语好像淬了毒的刀锋,清晰尖锐地透出一种鱼死网破的危险信号,阴沉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傅家的千金大小姐,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对方果然迟疑了。 “退后!” 萨里见这招管用,又掐着傅靖笙的脖子,厉声一喝。 对方竟然真的往后退了两步。 傅靖笙在他手中完全忘记挣扎,她只觉得心脏上刚被江一言豁开的那道口子,现在又被什么撕扯得更大了。 “大小姐,我需要你配合。”萨里漠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也看到了,他们很是忌惮你。所以你需要在我手里当一会儿人质,只要我平安无事,你就不会太难受。”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怪我下手太狠。” “你要对谁下手?” “咔哒”一声,伴随着冷峻如霜的低沉嗓音,掀起了身后空气里一大片足以将人挫骨扬灰的锋利。 萨里猛然睁大了眼睛。 后脑勺被什么抵住,冰冷得宛如死神的镰刀,却也不及男人嗓音里渗透出来的阴鸷寒意的万分之一。 傅靖笙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挥散的意识逐渐聚拢回来,像是有人用针扎了她的眼眶一下,她差点落泪。 她看不见萨里背后的男人,却能看见站在她面前用枪指着她和萨里的人突然收了枪,肃然朝那个方向道:“少董!” 萨里难以置信,他精神已经在高度紧绷的敏感状态了,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和眼睛,身后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的? “你——”萨里更加用力箍紧了怀里的女孩,身体却僵直不敢动弹,怕他擦枪走火,慌张道,“你最好不要——” “不要什么?”男人冷漠如斯的语调像是被人从深喉间缓慢拉扯出来的,带着绵长无尽的幽暗,“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就要对她动手?” 他懒洋洋一笑,笑声透过空气落在傅靖笙耳膜上,她几乎能想见他脸上不动声色的倨傲和睥睨,“你动一个试试,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的手快。” 男人这样说着,枪口还在萨里的后脑勺上微微移动了些许,让他的恐惧感更加强烈。 “我的枪法你七年前就见识过。”江一言慢条斯理地开腔,连标点符号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don''t forget the corbetti.” 一笙无悔074 虽然赢得讽刺,赢得满心荒凉 萨里浑身一震。 片刻后,他颓然松开了对女孩的钳制。 “咳咳……”四周的空气涌入鼻息,傅靖笙竟好似被呛了一口,低着头,双手捂住脖子咳嗽了好几下。 萨里举起双手摆了个投降的姿势,苦笑着回头,“我放开她了,你会饶了我吗?” 转过身后,男人的枪口不偏不倚抵在了萨里的眉心,萨里看到他脸上不动如山的冷峻无情,心顿时凉了一半。 江一言刚要有所动作,突然从侧方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肌肉紧实的手臂。 他缓缓眯起眸看过去,眼中危险和警告在刹那间跃出水面,锋芒逼人,“傅靖笙。” 女孩低低地“嗯”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拨开了他的手,挡在了萨里面前,“他是我的人,你不能动。” 萨里眼中碾过遽烈的错愕。 他虽然听不懂二人到底用中文说着什么,但是女孩挡在他身前看似云淡风轻却角角落落都绷着劲的样子,他只看一眼便能猜到,她是在阻拦那个男人,她是在保护他。 可,她完全不用这样做。 方才他下意识自保的行为,应是伤透了她才对。 “你知道你护着的是什么人?”男人的五官冷削英俊,凸出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间盘旋着一股极致的阴沉晦暗,“他刚才拿你挡枪,你忘了?” “我记得。”傅靖笙淡淡开口,说话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尽管每个字都扎在她心上,“我和萨里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情义可言,他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寻求自保,好像也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男人唇角轻勾,眸光更深更冷,“言则,我救了你才是多管闲事,你宁可去帮他挡枪?” 他的话,无疑是在她心尖密密麻麻的针孔上更用力地横劈了一刀,痛到错位。 “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江一言不和她废话,直接面无表情地下了最后通牒。 傅靖笙轻慢地弯起嘴角,黑洞洞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明亮的色泽,很空茫很飘渺,话音却掷地有声:“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萨里在傅靖笙身后,只见对面的男人不知听到女孩说了句什么,身上陡然腾起骇人的戾气。 “傅靖笙!”他又叫了一身她的名字,不同以往的平静无澜,此时更像咬牙切齿。 天台上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茂添和茂承带着傅家一众保镖赶过来,见状也是大惊失色。 傅靖笙看到茂承的一瞬间,心里悬空的地方总算微微落了地——刚才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她让茂承拦着江一言,江一言还是能够出现在这里。 她不敢深想,茂承是不是被他怎么了。 只能狠心赌一把,赌江一言不会拿孟不悔的安危冒险。 眼下看起来,是她赢了。 虽然赢得讽刺,赢得满心荒凉。 傅靖笙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条理清晰地吩咐道:“你们带着萨里先生走,不去医院,直接把人带去我家,叫医生来给他包扎伤口。” 茂承诧异,“那你呢,大小姐?” 傅靖笙阖了下眼眸,漫笑,“让你们拦个人都拦不住,到头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大小姐……”茂承拧起眉,看向江一言手里的枪,“是我失职了。” 傅靖笙也没真的想要责怪他。 江一言是什么人她太清楚,光凭茂添和茂承是不可能拦住他的。 只要能拖住他一会儿,让她先一步找到萨里,就够了。 只要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没有损伤,就够了。 “走。”傅靖笙言简意赅地命令。 “可是……” “没有可是。”她说话时看都没看茂承一眼,杏眸只盯着那个面如霜色的男人和他手里的枪,语速极快极镇定,“你们还拿我当大小姐,就带着萨里走。” 茂承实在是恨极了这个惹事的外国佬,但大小姐都发话了,父亲也沉着脸没反驳,于是不情不愿地用英语对萨里说:“先生,请跟我走。” “茂添叔叔,麻烦你跟着茂承。”傅靖笙道,“有多少人带着多少人,保护好萨里,不用管我。” 茂添眉心蹙起,刚要说话,便被傅靖笙淡若无物的眼风堵了回去。 他目光一紧,低声道:“大小姐放心。” 人都散去后,傅靖笙脑海里绷紧的那根弦总算稍有松懈,绷得太久,很疼。 视线经过地面,瞥向男人的手工皮鞋和裤脚,再一路往上,最后对上那双无底洞一样邃黑的眸。 傅靖笙透过他的眼睛接触到了男人敛藏于骨子里的冷鸷和狠辣,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壁而出、将她见血封喉。 以前她看到这样的眼神,或许会怕,会伤心难过。 可是今天,此刻,她竟除了麻木以外没觉得有什么其他感觉,“人都已经走了你还举着枪,是打算要我的命吗?”她边笑边展开双臂,“来拿。” 江一言眸色一寒,手里的枪却放了下来。 沉着声线,宛如钝刀划过石板路,“你再多说一句不知死活的话,信不信我马上成全你。” “信。”傅靖笙漠漠应道,“不说了,我可以走了吗?” “滚。” 傅靖笙一伸手,好像都能摸到心口往外渗的血,却怎么一点都不疼呢? 她微微莞尔,笑容飘渺如雾,“还是再等一等吧。” 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意图洞穿,声色平平:“我如果真想留下他的命,你挡在这里能改变什么?” 傅靖笙一愣,五指蜷紧,却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虽然自大,却不夸张。 “你和他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她问。 “和你有关系?”他冷声反问。 呵……她居然还记不住教训,傅靖笙按住胀痛的眉心,笑出声来,“没有,是我问多了。” 她转身往酒店里去。 江一言带来的人很快走到他身边,迟疑道:“少董,真的不追了吗?” 傅靖笙能感觉到两道沉重如山峦的目光压在她背上,紧接着是男人冷淡扼要的嗓音:“你们可以走了,十分钟之内,让技术人员到萨里的房间来找我。” “是。” 听到这话,傅靖笙的步伐忽然顿了下。 她突然想起来,萨里的电脑和硬盘还在房间里。 一笙无悔075 小姑娘专程回来救你,江少董这么说话岂不伤人? 很多先前被她忽视的细节一缕缕飘回脑海,把她的思绪引向了一个有些荒唐诡异的方向。 她止步发呆了很久,江一言带来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傅靖笙反应过来时,江一言正好与她擦身而过,朝楼下走去。 她没犹豫,随他一起下楼。 男人不用回头也能听到她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他眸光沉凝,鞋底磕碰台阶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伴随着淡淡嘲弄的声音:“人已经带走了,还跟着我干什么?” 傅靖笙原本没有表情,闻言却露出了一个笑,笑声绵软温凉,“这楼梯是你家修的?我不从这里下去,难道要从天台跳下去?” 江一言沉默不再理她。 回到37层,楼道里空空荡荡的,萨里住的套房的门还是没关,穿堂风带出了微弱的血腥气息。 江一言走向房间,身后的女孩果然没再跟来,她朝直梯走去,与他分道扬镳。 傅靖笙按下电梯,靠在墙上等待。 许是她身形过于纤瘦,从电梯间外面经过的人并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呼吸无声的女孩。 几人压低了分贝交谈起来:“你确定江一言那小子身边没有带人?” “刚才路过大厅的时候你没听见有人打电话说少董吩咐可以散了吗?”另一人道,“那就是江一言手底下的人,我估计他现在正在萨里的房间里找东西——萨里那老家伙,今天没死成算他走运。不过比起那老家伙的命,上头更想要的是谁的命你不知道吗?” “有道理。如果我们能把江一言抓回去,就彻底飞黄腾达了!” 交谈声渐行渐远。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按了电梯的女孩却贴在墙壁上,动也不动。 几秒后,电梯门又合上,重新降下去。 傅靖笙双眼睁大,呼吸紧促,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那些人是谁,短时间内也理不清楚他们和萨里、和这件事的关系,但她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要抓江一言,还要江一言的命。 她也记得,五分钟前,江一言真的把人都遣散了。 他现在,在萨里的房间里。 独自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仿佛有人用力扼住了她的咽喉,傅靖笙用右手紧紧扣住自己发抖的左手,冷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发了个条短信出去,拉开电梯间的门就朝萨里的房间跑去。 她到时,房间的门还是敞开的。 总统套房面积很大,傅靖笙却不假思索地朝书房走去。 动作很轻,越靠近书房越能听到隐匿在空气里的呼吸声和逐渐升温的危险。 隔着一个转角,她探出头去,看到书房的门框两侧分开站着三个人。 那三个人谨慎小心地盯着屋里,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掏出了枪。 傅靖笙恍惚间竟有些想笑。 以多欺少的时候尚且如此警惕,他们是有多怕书房里那个男人? 枪管无声伸过门框,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傅靖笙看不到书房里的情况,但她可以想象,江一言大概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萨里的电脑或是硬盘。 这次是真的枪了,傅靖笙。 这是一群连江一言都敢杀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再顾忌你是不是傅家大小姐。 傅靖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还没有任何动作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那种被恐惧攫住心脏的感觉,是她被江一言枪口直接对准眉心时都没有过的感觉。 她想,大概是因为,真的有恃无恐。 傅靖笙从茶几上摸了个玻璃杯,容颜苍白,沉静安然,用手掂量了下,猛地用力朝书房对面的卧室门上扔了过去。 啪啦—— 清脆又突兀的响声打破了整个套房里诡异的平衡。 同时响起的还有枪声,是那三人下意识回头朝卧室的方向打出来的。 杯子碎在门上,玻璃渣掉了一地。 这足以惊醒书房里全无防备的男人,他眉眼间掠过一抹冷冽之色,反应极快地一脚蹬开电脑椅,用椅背和书桌作为掩体蹲了下来,动作从容不迫偏又果断凌厉,从腰间掏出手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朝门口射出一弹。 正中其中一人的手腕。 只听一声剧烈的哀嚎,尖锐到刺耳,江一言却不惊也不慌,早已料到似的,稳而准地调转枪口,指尖再次抵上了扳机。 可是门外忽然传来女孩的尖叫。 他高度紧绷的小臂肌肉几乎在瞬间痉挛了一下,指尖微不可觉地一颤,枪险些脱手。 “江少董,这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书房外面的人邪肆冷笑,傅靖笙已经被他们捉住,一人拿枪指着她,一人拿枪遍巡书房,以防男人从难以预料的方位冒出头来。 还有一人,倒在地上,血液汩汩从他手腕的伤口里流出,淌在傅靖笙脚下,汇成刺目的一滩殷红。 他白眼上翻,面无血色,好像已经死了。 傅靖笙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神经张开到最大,只要再用力一点点就能被拉断。 江一言没回答他的问题,喉结震出低沉慵倦的笑,“先前的教训不够,他又派人来送命了?” 那两个人似乎真被他没有起伏也没有波澜的话语震慑住,好一会儿没吭声。 傅靖笙回了口气,喃喃:“江一言……” “你闭嘴!”男人这才泄露了些许不寻常的情绪,怒意敛着,语气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是让你别跟着我,你回来干什么?!” 女孩的脸蛋“唰”地白了。 擒着她的人见状,嘴角翘起邪佞冷枭的弧度,“小姑娘专程回来救你,江少董这么说话岂不伤人?” 救他。 傅靖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算不算是救他。 或许在他眼里,这是在给他添麻烦。 以他的身手,这三个人大概率不会得逞。 可是…… 江一言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深邃的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缝隙落在走廊的地板上。 那里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几枚弹壳,还有一只破碎的玻璃杯。 胸口如同被人擂了一拳。 力度大得他仿佛能听到骨骼开裂的声音。 门外三声枪响之前,警醒他的那只杯子,是她扔过来的? 一笙无悔076 为什么要回来 刚才情急之下出枪,他甚至连门外的人是谁都来不及看清,更没办法计较这许多。 这会儿心思沉淀下来,门外发生过的事便也脉络清晰地浮出水面,呈现在他的眼前。 原来不是那些人愚蠢,反向放枪暴露了意图,而是傅靖笙将玻璃杯砸在对面的门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才让他们做出了这样下意识的反应,给他争取了两三秒钟逃生的时间。 原来是她。 ……傅靖笙,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江一言只觉得心里不知名的情绪在一点点膨胀,挤压着心室心房,压抑而沉重,眼神也被拉扯着坠入深渊,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不是讨厌他的薄情吗?不是怨恨他的利用吗? 为什么要回来。 “这小姑娘长得倒是不赖。”禁锢着傅靖笙的男人满脸嬉笑说着龌龊下流的话,“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傅靖笙绷紧了身体,敢怒不敢言,因为男人手上的枪管纹丝不动地顶着她的太阳穴。 另一个男人倒是镇定理智得多,瞥他一眼,冷笑道:“你脑子里还有点别的东西?收收心思先把正事办好!抓住江一言我们就大富大贵了,到时候随你怎么玩她!” 巨大的恐慌摄住神经,傅靖笙一时难以分辨她到底是在担心江一言还是在担心她自己。 又或者,他们的生死在这一刻被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江一言,把你手里的枪扔过来。”男人冲着书桌后面威胁,“否则她的脑袋马上就开花。” 死寂一般的沉默。 傅靖笙推测,他应该是在想办法。 那个男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哪怕是困境绝境,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缴械投降的。 正想着,一把漆黑的手枪却从书桌下方的缝隙里滑了出来,笔直滑到她脚下,蹭上了她的鞋尖。 傅靖笙愣住。 身后传来男人一声佞笑,他低头捡起了那把枪,拆成部件后又扔回地上。 他打了个电话出去,用傅靖笙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掉电话,对他的同伙使了个眼色,“老板马上派人来接应,看好她,我进去把那小子绑上。”说着,他踢了踢脚下失血过多的那具身体,冷漠地皱眉,“也不知道这家伙死没死,一并带走吧,省得惹事。” “好的,大哥。” …… 半个小时后,傅家接到了一个电话。 茂添正端了杯咖啡要送进他书房里,书房的门却蓦地被人踹开。 茂添一惊,只见男人步履沉笃地走了出来,五官线条的起承转合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暴躁和阴翳,“去江家,马上!” “怎么了三爷?”茂添问完,再看到男人沉得能滴出墨的表情,忽然联想到了什么,慌张道,“大小姐出事了?” “你还有脸问?”傅言厉声斥他,眼角那颗温柔的美人痣在如此情状下也显得寒芒湛湛,“我派去多少人手,连大小姐都护不住?她没回来你们就敢自己回来?!” 茂添脑海里一片空白,“三爷……” 虽然是大小姐让他们回来的,但是他作为下属,也无法把锅顺理成章地甩给大小姐,于是一低头,“是我们失职,我以为大小姐和江少董在一起不会出事。” “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顾得上阿笙?”男人额间青筋凸显出来,嗓音如同下着雪,“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太太,太太问起来就说大小姐这两天在江家小住。” “是!” 江家此时也是一团乱。 技术人员到了萨里房间没找到江少董,只看到了满地的血。电话打不通,定位也被关了,去酒店调取监控发现他和傅靖笙一起被绑着带上了一辆黑色的车,连牌照都没有。 傅靖笙还好,被推搡了几下自己上了车。反观江一言,他是被两个保镖架着胳膊扔进车里的,视频模糊看不清楚,但总给人一种他受了重伤的感觉。 段子矜六神无主地徘徊在沙发旁,时而坐下,时而又起身。 她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催促江临什么,可是当母亲的哪里能对自己的骨肉放得下心? 就连素来冷静沉稳的江教授也已经一语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抽了半盒烟。 那段视频,他都没敢给悠悠看。 “以晴,带太太回楼上休息。”半晌,他出声,嗓音被烟雾浸染得低沉沙哑。 以晴还没动作,段子矜就一手挥开,眼里又是埋怨又是委屈,“休息,你让我怎么休息?!我是吃得下还是睡得着?我早就说了银耳年纪还小,你别把那么多事都交给他,他处理不好很容易在外面得罪人的……”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 江临心里一紧。 儿子出事他尚且能维持表面的镇定,眼前的女人眼眶一红,他立马坐都坐不住了。 起身把她带进怀里,手指轻轻摩挲了下她湿润的眼睛,“哭什么?”他的呼吸扯得很长,低霭得像是叹息,“你儿子又不是废物,你对他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段子矜心里还是难受,垂着脑袋不肯理他,男人没办法,只好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他漆黑如泽的眼瞳像一张网,笼罩着她,像以往每一次一样给了她极度的安全感。 可他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儿子不是我叫人绑的,你不准折磨自己来惩罚我,也不准和我闹脾气,嗯?你要是真因为他急出个好歹来,就算这臭小子平安回来,我也把他的腿打断从家里扔出去。” 段子矜又想哭又想笑,抬手拍掉了他的手,“有你这么当爹的?” 敢情儿子的性命还没有她理不理他重要。 男人哂然一笑,在她眉眼间啄了啄,淡淡道:“回去睡会儿,醒来就好了。” 他几乎没怎么安慰她,段子矜心里却已经安稳了许多。 可她还是不想睡,于是摇摇头:“我在这里陪你。” 男人没再说话,握了握她的手,脸色不变,还是往常清风霁月的模样,唯独眉心压着些微不可觉的沉重。 傅家的车已经停在院外,她扫了一眼看到那个穿着黑色修身风衣的男人疾步而来,一下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傅三来了。” 一笙无悔077 孟不悔不行,阿笙可以 江临颔首,又叮嘱道:“先别给你的小姐妹通风报信。” 段子矜叹息,她自己都急成这样了,更何况阿笙是米蓝的独女,命根子一样的宝贝,让米蓝知道恐怕要疯了。 果然,傅三一进门,还没理会江临就冲着她甩了一句:“段悠,这件事米蓝还不知情——” “我不会告诉她的。”段子矜扶额,“你们有功夫在这商量怎么瞒着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她女儿我儿子找回来。” 一提这茬,傅言眸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江临点了支烟,淡漠吐出三个字:“还在查。”他弹掉指尖的烟灰,黑眸眄向一旁江一言的秘书,秘书面上闪过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已经注意到好几次了,“有什么想说的,直说。” 秘书没想到先生的洞察力如此可怕,他这一句话把太太和傅三爷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三个在郁城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起盯着他,吓得他差点直接趴在地上。 “先生……这两年少董一直在追查一张照片和拍照的人,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秘书道,“少董是两年前无意间看到那张照片的,我们根据他的描述找了两年,前不久才发现那张照片的拍摄者是mars sarri,少董想要联系他,可是他却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人间蒸发?”段子矜皱眉,“他死了?” “没有。”傅言断然否认。 江临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在我家。”傅言面无表情,“今天差点死了。” 段子矜问:“银耳为什么要查那张照片?” “这我就不清楚了。”秘书摇头,“少董只说事关重大,关系到生死安危,一定要查清楚。不过我从少董16岁初次接手公司事务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伺候,这些年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我没道理不清楚啊。” 傅言眯了下眼睛,“这么说,是他16岁以前发生的事?” 段子矜捏着眉心,气苦得快要哭出来,“这孩子……”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银耳的性格。 这孩子就是随了她也随了江临,再加上儿时有一段父母关系僵硬的记忆,从小就把自己藏得很深,心也很重,几乎不会对旁人吐露心声。 别说是秘书了,现在让段子矜想一想儿子16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令他十分在意的事,她都说不上来几个。 生死安危。 什么样的事能被他冠以“生死安危”四个字? 都怪她太大意,总以为儿子和他爹一样厉害,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波澜不惊,所以她从来没动过和儿子谈谈心的念头,倒是把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夫妻关系和女儿身上。 此刻一想,段子矜心酸得想要流泪,“不然把雪梨叫下来问问?孩子和孩子之间总归亲密一些。” 傅言和江临都没吱声。 以男人的思考角度而言,遇事和小自己四五岁的妹妹倾诉——听着就窝囊。 “红枣呢?”段子矜是真急得没主意了,“银耳这么喜欢她,应该……” 江临默不作声地搂住她的腰,把她带回怀中,手掌抚着她的脊背,“没有哪个男人会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示弱,懂吗?” 段子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肯?” 江临二十几岁离家出走,满心创伤,都是她一点点温暖治愈的。 男人面容一僵,眉眼间生出几分难为情,阒黑的深眸一顾四周,大家都假装没听见的样子,连傅言也掏出一支烟,专注地摆弄着打火机。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低声在她耳边近似叹息道:“还不是你一直追着我跑,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从未主动告诉过她任何事,是她偏要带着一束阳光挤进他心里,给他光和热。 “不愿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觉得江临是个没有本事的废物。” 但她知道以后,却从没这样看待过他。 江临也是那时才突然觉得,被她倾心相待,是他毕生所求。 “虽然这话听着混蛋,但我喜欢看你为我心疼的样子。” 他极少说如此直白的情话,段子矜听着心都软了下来,“那你怎么知道你儿子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或许有。”江临平静道,“但绝不是不悔。” 段子矜莫名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莫名朝傅三看了一眼,莫名觉得,江临这话里说的那个人…… 更像是阿笙。 不悔从小失去母亲,住在父亲和继母家里,尽管衣食无忧,却也寄人篱下。 所以她一直很听长辈的话,活成了一个小心谨慎、循规蹈矩的乖乖女。 她没有披荆斩棘的勇气,也不会像当年的段悠一样使劲浑身解数撬开一颗封闭的心。 段子矜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是怎么封闭起来的,她难过自责之余,又不得不认同丈夫的话。 孟不悔不行,阿笙可以。 江临低眉望着女人失神的脸,抚慰似的在她额间一吻。 他和傅言都没说的是,男人,确实不会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示弱。 除非,他爱上她了。 江临把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有条不紊地说:“既然歹徒只是绑走了他们,没有马上行凶,就说明我们还有谈判的余地,等一等,且看会不会有人主动联系。” 他说罢,抬眉看向傅三,“你刚才说,那位萨里先生在你手里?” “嗯。” “把人带过来。” …… 一路颠簸,数个小时后,傅靖笙和江一言一起被带进了一间赌场。 他们直接从专用电梯上到顶层,与楼下烟熏雾绕的嘈杂不同,顶层空间宽阔,洛可可式华丽的装修风格,墙上挂着许多油画水彩。 唯独比较诡异的地方,就是房间尽头肉眼可见的一座圣母像。 傅靖笙看到那一尊玉白色的雕像,眼皮蓦地一跳。 来接应的人并不是中国人,甚至不是亚洲人,他们只留了两个人在房间里看着,其余人陆陆续续出了房门。 傅靖笙瞥了眼身后人高马大的两个白人保镖,急切地问江一言:“你还好吧?你还活着吗?” 这话,她已经问了一路了。 男人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吃力,沙哑的嗓音都好似往下淌着血,“你是有多盼着我死。” 一笙无悔078 我说了不会让你死,听不懂? 傅靖笙默然,半晌才轻声说:“我没有……” 只是因为他看上去太不好了。 也不知道这群人忌惮他到什么地步,手脚绑着不说,连眼睛都蒙着,方才在酒店里,还对他一通拳打脚踢。 傅靖笙亲眼看着有人一棍子狠狠砸在江一言的头上,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江一言沉默了片刻,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其实听不太清楚,那一棍子不知敲到了他哪根神经,现在他整个颅内都在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地方。”他哑声问。 傅靖笙警惕地看了眼身后两个白人保镖。 那二人笔直矗立在沙发两侧,并没管他们在嘀咕什么。 于是她压低了分贝小声回答:“是一间赌场。” 江一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声。 傅靖笙望着他脑袋低垂、被蒙上双眼的样子,有些紧张,不知他是清醒着还是重伤昏了过去,“你……” “活着。”对方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喘了口气,染血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了一点桀骜冷漠的弧度,“我死不了,也不会让你出事,你老老实实呆着,不用这么紧张。” 他话里哪个字戳中了傅靖笙的哑穴似的,她果然安静了许久,然后问:“这些人好像是冲你来的……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男人咀嚼着她这两个字,波澜不惊的语调淡淡陈述着事实一般,“我还真没想过,谁有本事配得上我用这两个字。”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姿态过于狼狈,傅靖笙会觉得这番话更有说服力,她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他岑薄的唇里吐出低沉的两个字:“等着。” 傅靖笙:“……” 等什么,等死吗? 他偏了下头,方向是朝她看过来的,只是双眸被严严实实的蒙着。 傅靖笙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否则怎么从这个重伤的男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寡白如水的轻笑,嗓音又低又近,“怕了?” 她面无表情地反问:“大哥,刚才死了个人,你记得吗?” 傅小公主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死人,还是从活生生的人一秒变成死人,死在她眼前。 她觉得自己能忍到现在没有崩溃真的是太淡定了,虽然,指尖冰凉,手也在抖。 “一只手而已。”他说,“动脉不破就死不了。” 傅靖笙愣了愣,不确定地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以为他会否认,却听他漠漠然道:“算是。省得别人还没失血过多而死,你就先被自己吓死。” 傅靖笙的心尖漫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她在这恐怖又不安的氛围里安静而莫名地抿出了笑。 江一言看不到她的笑,只是很长时间没有听她搭话,问:“怎么?” “没有。”女孩这次很快回答,笑得有声有色,“突然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刚才被打坏脑子了。” 所以才给了她一种淡漠却温柔的错觉。 男人眉心一沉,配着他俊脸上的血和伤,阴郁得吓人,“傅靖笙。” “我在呢。”她笑嘻嘻地说,“你在哪我就在哪,你不用这么舍不得我,一直喊我名字确认我在不在。” “……” 江一言面无表情。 她是怎么从他刚才的语气里听出舍不得的? “萨里和你……”她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还没开腔,傅靖笙便截断他,耸着肩膀道:“你别再说不关我事了。不关我事我也被卷进来了,我现在有知情权。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总得死个明白,你说是不是?” 她说这话时,江一言的脸色忽明忽暗地变了几次。 “别老惦记着死不死。”他咬牙切齿,像是受不了她的质疑,所以用尽全力往她脑子里挤压这种信念,低哑的嗓音里透着深可见骨的寒冷和压抑的怒火,“我说了不会让你死,听不懂?” “刀枪无眼啊。”女孩轻笑着答他的话,听语气竟仿佛比他还看得开,“倘若现在外面进来个人二话不说对着我脑门就是一枪,你又能怎么阻止呢?” 男人不说话,薄冷的唇抿成锋利的直线,唇角沉沉下压。 “没关系的江一言。”她的声音传来,在这死寂又紧张的气氛里,像静静流淌的溪水,干净而透明,让人能一眼穿透,却捕捉不到任何情绪,“是我自己选择回来的,和你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不用这么焦虑这么害怕,也不用把我当成你的责任,知道吗?” 男人一震。 他是在焦虑吗。 他会害怕吗。 怎么可能。 时至今日,他遇到过的任何困难都迎刃而解,无一例外。 他是江一言。 无所畏,无所惧的江一言。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濒临生死边缘,有什么可怕的? 如是想着,拳头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 “虽然这话说的不吉利,我也明白你不爱听,但是,如果一定要死的话,和你死在一起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了。”女孩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一般,笑音更清澈,风一吹,几乎能想见眼前的水面上有一片波光粼粼,“这样,我们下辈子就可以一起投胎了。” 男人喉结一滚,有深沉的怒火,有冷漠的不屑,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最终却只是冷笑了一声。 她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二位聊得挺开心的,是在交代遗言吗?”门外飘来不轻不重的笑语,盖着一层虚有其表的优雅,其下却是深不见底的邪佞,“小子,上次让你侥幸逃了以后,我原准备留你们一家多活几年的。你瞧瞧你,非要揪着我不放,自己撞在枪口上不说,还连累身边这个小美人。” 江一言听到这声音,身体瞬间僵直。 傅靖笙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便也抬眸朝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欧洲男人,容貌成熟,眼神如裹着浓雾。 傅靖笙只能看出这人应该和他们的父母一个辈分,具体年龄却看不出来。 一旁,江一言沉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一笙无悔079 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足以杀死英雄 那人还没回答,江一言便用更加深沉笃定的口吻说道:“你不是冲着我来的,你是冲着江家。” “不然你觉得你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煞费苦心的?”对方冷笑了一声,轻蔑都写在眼睛里,“一口一个江家,你忘了自己姓什么?明明身上流着日耳曼民族的血,却偏要背弃君权、背弃信仰、背弃自己高贵的出身和封地里仰你们鼻息而活的百姓,在这种落魄野蛮的地方当个满身铜臭味的低贱商人,你可真是和你那个数典忘祖的爹一个德行!” 傅靖笙目光错愕地看着那人,半晌回不过神。 江一言的出身她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但是从江伯伯那一代开始,他们家里这一支便定居在了国内,平日里和她家、邵家、陆家、商家好像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傅靖笙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如此直白地听说他的祖先曾在欧洲大陆是怎样一种显赫尊贵、只手遮天的存在。 她心情复杂地偏过头来,看了江一言一眼。 他薄唇紧抿,半天也就将方才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更冷了:“你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但你父亲对我并不陌生。”那人居高临下地瞥着他,阴鸷地笑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几年,这一次一定也要让他尝尝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的声音不大,傅靖笙却感觉到了一股势在必行的决然。 似乎注意到了女孩的视线,那人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朝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小姑娘,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很无辜,可是谁让你和那个叫萨里的摄影师一样倒霉?牵扯上他们一家,就没有活路。” 傅靖笙瞳孔微缩,脑海里不知怎么划过另一个念头,短时间内甚至压过了恐惧,“你也要杀萨里?” 这话一问出来,她听见身边重伤的男人发出了低低一声笑。 嗤笑,不屑置辩的嗤笑。 “他该死。”那人冷漠道,“今天本来是他的死期,只要他死了,我便不打算这么早对江家下手,你也不必误打误撞地卷入这场祸事。可是很不巧,我的人还没取了他的性命,这小子就带着人赶到了。” 傅靖笙愣住。 那人看了眼表,淡淡一哂,“时间差不多了,江一言,你就快要和家人团聚了。” 江一言猛地抬了下头,嗓音隐忍压抑,“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要你父亲尝尝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滋味。”那人佞笑,“你说如果让他用自己的妻子来换自己的儿子,他会答应吗?” 江一言眸光一深,笑了。 父亲不会的。 父亲爱母亲重逾性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用母亲的安危来交换,就算是他,就算是雪梨。 这点,他很放心。 “当然,你父亲不可能答应。”那人却早已料到般,话锋一转,“不过若是我直接联系你母亲,让她来换你,你说,她会不会同意?” 这下,连傅靖笙微微分散的意识都被一阵巨大的力道蓦然拽回脑海! 段姨一定会的。 任何一个疼爱自己骨肉的母亲,都会的。 傅靖笙亲眼看到一旁江一言的脸色一寸寸变得相当难看,“你有什么冲我来!”他不复当初沉稳,怒火喷薄欲出,字字狠戾,“扯上女人算什么能耐。” “我确实不如你们江家的男儿有能耐。”谁知,那人却泰然承认了,这话听在傅靖笙耳朵里有种不要脸到极致的意味,“不然当年也不会着了你父亲的道。不过年轻人,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足以杀死英雄。” 江一言身体僵直。 “Αx?λλeio?-πt?pνα.”他低低吐出两个单词,声势陡然倾颓。 “聪明。”那人抚掌大笑,“不愧是willebrand家的后人,雄狮之子,博闻强识。” 傅靖笙似有所悟,但又不确定,轻声问江一言:“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是阿喀琉斯之踵。”那人笑着替江一言答了。 傅靖笙怔然,顿悟。 阿喀琉斯,古希腊神话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出生便被浸泡在神水里,身体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却因为浸泡时被人握着脚踝,所以脚踝成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最后一战中,被人一箭射中脚踝而亡。 足以杀死英雄的,是他自己的弱点。 于江临而言,那个弱点就是段子矜。 门外,有人低声用傅靖笙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那人一笑,吩咐手下道:“把江一言的眼罩解开,我要让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即将遭遇什么。” 傅靖笙不知江一言听了这话是什么心情,她一个外人都已经恨到了极点,“你卑鄙!” 那人淡淡觑着她,“小姑娘,你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敢这么放肆吗?” 声调温和,言辞冷酷。 巨大的反差让傅靖笙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下,被那人无喜无怒的眼神盯上,她控制不住地哆嗦,“你……” “我要下去迎一迎你父母了。”那人转头对江一言道,“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 说完,他带着人离去。 江一言的眼罩被人解开,他想从地上起身,却不知怎么又跌了回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 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冷静地分析道:“江一言,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要在他抓住段姨之前逃出去,趁着他们把你的眼罩解开了,快想想办法!” 男人那边,死寂般的沉默。 “江一言?”她不可置信地轻呼他的名字。 他才沙哑地回应:“屋里现在有几个人?” 傅靖笙眼睛瞪得更大,她一扫四周,“两个啊,你是瞎了看不见吗?” 她只是随口骂了句,男人却朝她看过来,瞳光几乎涣散,眼角一抹轻红,不知是不是血。 傅靖笙陡然窒住呼吸,心瓣被什么碾碎了似的,“你的眼睛……” “嗯。”他低应,“看不见了。” 傅靖笙听到这话,呆住。 “江一言……” 她惶然叫他,轻浅的三个字里,无端蔓延出一股安安静静的撕心裂肺。 “你……”她甚至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反应,眼尾的泪珠却随着话音猝然滚落。 一笙无悔080 暂时失明而已,不会瞎一辈子 听到她略带哭腔的声音,江一言微微皱了下眉,下意识道:“哭什么?” 不等女孩回答,他便懂了——她以为他眼睛瞎了。 想笑她无知,心上却有种陌生的情绪徘徊不去。 他突然好奇,若他真的瞎了,她待如何? 江一言静了两秒,朝着她的方向淡淡解释道:“只是被他们打中了视神经,暂时失明而已,不会瞎一辈子。” 傅靖笙一愣,泪腺像是被人掐住了。 最后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滚下去,她呆呆望着男人的英俊淡漠的脸。 一如往常没有什么波澜,眼里凝着一片漆黑,像是无法聚合的雾气,四散漂浮。 她顿了顿,蓦地哭得更厉害了,甚至哭出了声。 江一言:“……” 他刚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 怎么还哭? 他抿着唇,眉头蹙紧,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我现在……很冷静……就、就是鼻子有点酸……你不用管我,快点想办法出去……不然、不然段姨进来……有你后悔的。” 江一言:“……” 还真是很冷静。 她这么说,他便也收回了心思,沉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傅靖笙压着声音把周围的情况给他大概描述了一下,他们两个被扔在沙发前面,江一言背后不远处就是沙发腿,金属制成,有棱有角。 她扭头朝自己身后也看了一眼,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江一言听到女孩轻轻开口说:“你能不能往后蹭一点,四十公分左右?” …… 赌场外围,陆续有车停下,将整条街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里下来两个萧疏轩举的男人,气质迥异,却都同样的面沉如水,满脸阴翳。 守在赌场外围的人一见二人便低头打招呼,“江先生,傅三爷。” 江临沉眸望着赌场的金字招牌,问:“里面情况如何?” “人都遣散了。” 傅言闻声眉头皱得更紧,淡若无物的一眼扫过去,令人背上冷汗丛生,“谁遣散的?” “不是我们的人。” “糟了。”江临低声说。 段子矜拉开车门走出来就听见丈夫这样一句话,她脸色一僵,迅速白了下去,“怎么了?” 江临没回答。 她又看向一旁俊美阴柔的男人,追问:“傅三,怎么回事?” 傅言眉目凝然,盯着面前仿佛一张血盆大口的赌场门,眼里隐隐闪烁着幽暗的光泽,有条不紊地给出分析:“同时抓走阿笙和一言,相当于在整个内陆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但他们没有将二人转移到境外对他们更加有利的地方,反而还留在这里,遣散了赌场里的人,恐怕是不准备给自己留退路了。” “你是说……”段子矜的脸彻底失去血色,“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阿笙和银耳?” 傅言没有看她,一个字比一个字落得深:“如果放过,他们还有活路?”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段子矜喃喃。 很快,当她看到赌场里走出来的人时,便懂了。 江临看到那人时没有段子矜那么明显惊愕的反应,眸色一寒,早已料到般,语调沉沉:“果然是你,威廉。” 威廉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了——” 他拖长了尾音,眉眼间声色浮动,好像在思考一个合适的称呼,最后却没想出来,千言万语化归一声冷笑,“你见到我好像不怎么惊讶?” 隔着遥远的距离,威廉听到那个男人用淡漠倨傲的口吻说:“我更惊讶你们聪颖睿智的圣座怎么能办出这么蠢的事来。” “圣座”二字他咬得风轻云淡,听不出丝毫尊重敬畏,甚至还有点凉薄的讽刺。 二十几年前,猎场事件过后,江临还没出手,唐季迟就先将威廉家打击得元气大伤。 时值他身体每况愈下,又要兼顾工作、又要费心瞒着悠悠自己的病情,桩桩事情错综交缠在一起,他干脆直接把威廉家的后续处理交给了姗姗。只交代不能轻易放过,却并未亲自盯着结果。 以姗姗为人处世的风格手段,江临觉得威廉家必死无疑。 没想到,竟然埋了个祸患。 威廉哼笑,“圣座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却比你懂得顾全大局。以你当时势在必行的与leopold家退婚的决心,威廉家如果再被踢出局,你以为你们willebrand家还能拿什么和town家争个高低?” 江临眼皮微微一掀,眸间的三尺冰封之下,寒意涌动。 对于姗姗来说,家族荣誉高于一切。 不过谁都没想到是,最后她却直接嫁给了唐季迟。 明明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段子矜却总觉得那一幕就近在眼前。 她几乎还能想起在猎场那个绝望的晚上,能想起安温园的圣母像,能想起那些恐惧不安的日日夜夜。 她失神地眨了下眼睛,男人温热的掌心从旁伸过来,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嗓音缄淡平缓,平静中张扬开难以匹敌的气场,“二十年前有权势傍身尚且兵败山倒,二十年后你一无所有,又能做什么?” “你不用如此逞口舌之快来安慰你身边的女人。”威廉道,“她又不傻,我能做什么她很清楚——我身后这栋建筑里埋满了炸药,只要我一声令下,她儿子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段子矜微一闭眼,江临只是用这种方式在安慰她,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而威廉一语戳破,让她的心慌直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段子矜知道江临此刻定然在想办法,她不该在这时候对他表现出任何一分不信任,这只会让他分心。 可是心中的恐惧并不是掩饰得住的,尤其是在这个洞察力惊人又极其懂她的男人面前。 “直接说你的条件。”江临没有再废话,握紧了她的手。 威廉眯起眼睛,嘴角一斜,瞄上了段子矜,“你,跟我进来。” 段子矜愣住。 江临二话不说,倾身将她挡在了身后,高眉深目之间蔓延着无可转圜的冷峻和戾气,一字字凛冽道:“威廉,你找死。” 一笙无悔081 因为,他突然想和七年前做个了断 “是。”威廉坦然一笑,笑得愈发开心,“我是找死,但不能我一个人死,我要带走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我要你把你曾经施加给我、威廉家和leopold家所有的痛苦统统翻倍收回去。” 他似乎懒得和江临扯皮了,视线直接越过他的肩头,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了段子矜的心,“江太太,你想清楚,只要你跟我进来,我就放过你儿子。” 段子矜浑身冰冷。 江临还未开口,一旁傅三便沉声道:“段悠你别傻。男人之间的事,你回车上去。” 段子矜望着面前江临不动如山的身影,他将她完完全全护在了身后。 她轻轻开口:“江临……” “回车上去。”江临并未听完她要说什么就扔出这简短干脆的四个字。 “那我儿子怎么办?”段子矜问得很平静,“阿笙怎么办?你给我一个解决方案,我马上回去。” 傅言听到“阿笙”二字,目光深冷下去。 威廉听不懂中文,但是望着这一幕,也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谈什么,嘴角露出邪肆阴鸷的弧度,“我再给你三分钟考虑的时间,除非你们做父母的,能再一次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 段子矜没动,江临挡在她身前她根本迈不出步子,也不打算就这么上去送死。 只是在心乱如麻中忽然听到“再”这个字眼,她抬眼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看来江一言没跟你们说过。”威廉低低冷笑,“他七年前差点死于非命。” 段子矜心口骤然一缩。 身后的赌场却在此时响起了警报,威廉目光一沉,回头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前来报信的人用众人不理解的语言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只见威廉脸色刹那间阴沉得没法看了,他回头狠狠一瞥段子矜,“你倒是给江临生了个好儿子。” 他转头对手下吩咐道:“守着门口,除了江太太以外谁都不准放进去,如果他们想带人强突,就直接引爆整座楼。” 这话,他特意换成英语陈述。 不光是说给手下听,也是为了让段子矜听懂。 说完,威廉急匆匆返回赌场里。 …… “江一言!” 女孩在男人身形佝偻扶着墙要倒下去的时候轻呼了一声。 江一言皱眉,瞳光冷冷淡淡睨过来,因为无法聚焦、无法探知远近,仿佛穿透了女孩的脸落在她身后的空气里,“喊什么,怕他们追不上来?” 他现在浑身都是伤,女孩搀着他的左臂,方便他右手拿枪——枪是从刚才那两个人手里抢过来的。 江一言解开绳索以后,一人迅速扑了过来,二人扭打在一起,江一言很快便将他撂倒,从他腰间摸出了枪,朝着另一个追击过来的人就射出一发子弹。 盲射。 现在,那两个人已经死在了顶楼包厢里。 傅靖笙不敢再去回忆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她也泛滥不起同情心去怜悯那些人,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重伤的江一言在楼道里穿行,时不时在各种犄角旮旯躲避休息。 “你靠过来一点。”她无奈苦笑,“这不是你逞强的时候,就算再讨厌我能不能出去再避嫌?” 男人眉峰嶙峋,皱得更厉害了。 无关讨厌与否,他只是不习惯依靠着别人而已。 下意识的,深埋于骨的不习惯。 傅靖笙看到他额间不断的冷汗,抿了下唇,问:“你还能坚持吗?”他们现在不能坐电梯下去,可是这赌场少说也有二三十层,一层一层爬下去,江一言可能撑不到那时候。 更何况,他还需要聚精会神来听周围所有的动静。 傅靖笙问完就觉得这对他而言太困难了,索性握上了他的右手。 能感觉到男人十分警惕出于本能地一翻手腕避过了她的手,傅靖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镇定自信一些,“把枪给我,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男人低喘着笑了声,唇梢的纹路却锋利冷漠,“你不过是心血来潮在军训基地打过两天靶,就觉得自己能杀人了?” 且不论她的枪法如何,就算别人像靶子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给她打,她便真的能狠下心来朝着活生生的人开枪? 傅靖笙被他说得静默下来。 “我不是心血来潮。”半晌,江一言听到女孩淡淡说着,“也不喜欢开枪打靶。” 傅靖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解释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 刚好想到,就刚好说了。 男人佝偻的身躯一僵。 耳畔嗡嗡鸣响,女孩浅浅的言语撕破这冗长的空白,将他的记忆拉回那个黄昏。 【你看,我现在已经能命中4环了,我再多加练习,早晚有一天能打到9环以里的,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让我做你的眼睛,我也可以做你的枪。】 是了。 她不喜欢枪。 她只是凭借着一身孤勇的胆量,不自量力飞蛾扑火般喜欢着一个人。 “江一言?”傅靖笙没察觉他的出神,自顾自地撕下衣服上一块布条,将鬓角碍事的长发绑了起来,笃定道,“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千尺寒冰,就被这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凿开一道口子,露出冰川之下疮痍的伤口。 往后的岁月里江一言无数次想起这句话。 或许他人生中数得上来的遗憾之一,就是此刻他双目失明,没有能看到女孩是以怎样表情说着这番话,又是怎样,用尽自己毕生的温柔,一寸寸将他拉出绝境。 江一言不吭声,傅靖笙却感觉到身上的重量沉了些,是他稍稍靠过来了一点。 男人的骨架到底重她许多,他还浑身都是匀称结实肌肉,傅靖笙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但她扶着墙咬牙站稳,“走楼梯吗?” “不。”江一言空洞的目光直直凝着他看不见的某处,嗓音沙哑沉缓,“直接坐电梯下去。” 那人肯定听到了风声,现在已经不是猫捉老鼠的时候了。 虽然冒险,但江一言还是这样决定了。 因为,他突然想和七年前做个了断。 一笙无悔082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威廉匆匆返回赌场里,面色十分难看,一脚踹开迎上来的手下,“滚去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威廉先生,赌场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他……” 男人立体而冷削的脸庞不复往日优雅体面,阴鸷的戾气翻涌着从轮廓的起承转合之间不停往外冒,他眼神暗了又暗,最后说:“楼梯间。以江一言的警惕,他肯定不会选择搭乘电梯下——” 话都没说完,威廉和一旁几名手下同时看到眼前的电梯亮了灯。 电梯原本停在16层,显示板上的数字却在缓缓增大,显然,是某个高楼层里,有人按了电梯。 数字停在了27。 半晌未动。 身边一个手下道:“27层,我马上就带人过去!” “慢着。”威廉眯起鹰眸,望着久久不动的电梯,“那小子还未成年时就已经把侦察与反侦察的本事练就得炉火纯青了。这肯定是个幌子,是他在声东击西,让我耗费人力去27层搜索,自己好趁机逃走。” 说着,威廉却又扯了下嘴角,目光幽沉道:“不,也不排除他在和我玩攻心计的可能。” ——也许江一言料到他会这么想,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就藏身于27层,让他费力去排查其他楼层,拖延时间再想办法。 该死。 烦躁碾压过神经,威廉眉峰一冷,一拳砸在墙上。 与江一言这种智商可怕的人为敌,就是这点麻烦。 一旦给了他一点翻身的机会,他就能瞬间盘活狡兔三窟,让人在犹豫思考间自己牵绊自己,自己给自己布置难题。 不过…… 威廉冷笑一声,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管他藏在哪一层?派人顺着楼梯间一路往上搜,任何一层都不要放过!” 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什么计谋都没有用。 话音刚落,电梯却有了不寻常的动静。 它在下行! 威廉怔了怔,身旁的手下们反应极快,一瞬间,四五把枪口对准了电梯门。 显示板上的数字越来越小,逐渐过了十层、五层,还在往下降。 看来是要降到一层了。 威廉脑海里掠过种种疑思—— 是江一言故意按下了1,让电梯降回来掩人耳目吗? 可若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为何不把所有楼层都按一遍?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威廉眉目渗出点点邪佞和阴寒。 总不能是他自己下来送死了吧? …… 电梯里,江一言被制住手脚。 虽然女孩没什么力气,捆绑得不紧,可他要想挣脱开也需要花些功夫。 以电梯下降的速度,到达一楼之前,他会一直被绑着。 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脸紧绷着,眼里一大片涣散的墨色,漆黑可怖,嗓音沙哑透骨,“傅靖笙,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了,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女孩平静的声音与他对立着响起,一改她往常的温软,语气中的留白显得十分空寂冷漠,“如果有机会的话,至少要活一个,不是吗?” “我再说最后一遍。”他字字咬紧,锋利如刀,“停下电梯,把我放开。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不会让你死。” 傅靖笙一笑,唇角别着轻弧浅浅,似乎并没把他的警告当回事,“你现在能做什么呢?顾好你自己都很难,我不信你能救我,我要自己救自己。”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停在了一层。 开门之前,傅靖笙薄唇开阖,低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无法聚焦的瞳孔忽而一震。 门外,四五把枪指着傅靖笙的脑门,威廉沉着脸,盯着电梯里走出来的女孩。 她双手高举,摆出投降的姿势,可脚下步调却从容不迫,那双顾盼生辉的明眸还淡淡睐了眼四周,从冷凝的空气中融进些许笑。 她就这么笑着对威廉说:“我知道江一言在哪里,他受了重伤,暂时跑不远。我们做个交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告诉你他在哪里,怎么样?” 傅靖笙捕捉到老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怕他直接对她开枪,忙补充:“但你现在要是杀了我,我保证你找不到他人。” 威廉看了眼她背后空空如也的电梯,眸中的阴影盘旋。 傅靖笙在他看来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是个女的,和这样的小姑娘谈判他觉得非常有失体统。 想了想,他还是保持了最后一点风度,“你也说了,他身受重伤跑不远,这间赌场还没大到我发动所有的手下都搜不完的地步,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 傅靖笙明显有备而来,也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条理分明口齿清晰地回答:“如果我没猜错,赌场四周现在围满了我爸和他爸的人。以他的心思手段,你很难在两个小时之内找到他人。两个小时——你知道会发生多少事?” 威廉的面容倏地冷厉下去,“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女孩可能也是累了,话音里裹上了几分倦意,伴随着她温凉轻缓的呼吸,柔和无害,“赌场里有多少紧急出口,又有多少扇窗和排气口?除非你让你所有的属下贴着墙根毫厘不差地把一层二层围起来,否则,江一言只要随便突破一个,墙外面就是他的天地。” 这话可真是踩到了威廉的痛脚。 他盯着傅靖笙看了许久,眼中光影交错,时深时浅,就在傅靖笙以为他下一句话马上就是“开枪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的时候,他薄唇一抿,波澜不惊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傅靖笙扣入掌心的指甲蓦地松开了些。 疼痛后知后觉地灌入血脉,无人可见处,她的心脏都怕得在颤抖。 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他关系还不错,不到逼不得已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不想出卖他。” 她说得隐晦,威廉却听明白了,笑开,“你是想拿他的命来换你自己的命?” “是。”傅靖笙颔首,直直迎上对方犀利冷枭的视线,“我的死活对你而言无所谓,你放我一条生路,带我出去,我回到我爸身边就告诉你他在哪。” 一笙无悔083 那就让我当你的靶子吧 威廉沉吟片刻,“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傅靖笙苦笑,“我骗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她摊开手,“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命都捏在你手里,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找人一枪崩了我。谨慎到这份上,你胆子也挺小的。” “……” 被一个后生晚辈,还是个小女孩这样说,威廉胸口窜出一簇不怎么愉悦的火苗,暗暗烧到了他眼底,“激将法不好用,小姑娘。” “可是我能怎么算计你呢。”傅靖笙无奈,叹了口气,“倒是你,再这么犹豫不决下去,江一言可能下一秒就破窗而出了。” 这话让威廉顿时警惕起来,他眯眼打量了她两秒,目光幽深危险。 女孩与他对视,半晌,轻声开口:“顶楼的圣母像我看见了。你信教,是吗?” 威廉一怔。 傅靖笙知道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冒险一搏,努力学着圣母像的眼神、姿态,露出了一个形不似而神似的笑,“你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威廉眼前一霎恍惚。 久久沉默过后,他吐出一个字:“能。” 冷汗爬满脊背,傅靖笙在这长久的僵持对峙中几乎脱力。 那尊圣母像,并不是她印象中西方艺术里普遍描绘的模样,不肃穆,不慈悲,反倒透着一股雍容娇艳。 傅靖笙故意提起圣母像,看到了威廉眼底一瞬间的怔愣反常,她便有七八成确认了,那尊雕像,恐怕是按照他心上人的模样雕刻的。她虽然不清楚那个女人是谁,也不清楚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守在自己的心上人身边,而是将她雕成一座像漂洋过海地带到这里来,但她跟自己赌了一把。 有恨的人,都有执念。 幸好,她赌对了。 “过来。”威廉朝她伸出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阴沉,充满算计,“我亲自带你出去。” 傅靖笙没有拒绝,她的筹码已经用完了,现在不能忤逆他的任何要求。 何况,这就是她想要的。 威廉从腰间摸出一把枪抵在她太阳穴上,傅靖笙深吸一口气,问:“用刀不行吗?我怕你擦枪走火。” 男人低低一笑,用傅靖笙听不懂的语言喃喃道:“你这点胆量,倒是跟她一点都不像。” 话这样说着,却依言换了把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带着她往外走。 傅靖笙走出电梯没多久,电梯门就重新合上了。 “告诉我江一言的位置了。”他边走边说。 女孩道:“他在27楼客回收床单被褥的管道滑梯里,我们一直藏在那里。他说把电梯按到27层,以你的多疑一定会去搜其他楼层从而放过27楼。但是我怕死,和他起了争执,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了,就下来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威廉眸光一深,怪不得电梯在27层停了许久,原来是二人起了争执。 他吩咐身边的手下,“去27层搜。” 女孩想了想说:“我建议你们爬楼梯搜,江一言心眼多,万一跑了呢?” 威廉冷哼一声,“我会想不到?” 女孩讪讪闭了嘴。 威廉的手下拉开楼梯间的门,一群人鱼贯而入。 一层只剩下两三个人守着门口,威廉挟持着女孩,慢慢朝赌场门口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闭合的电梯门,不知何时静静打开了。 他只听见被他挟持的女孩语调温和地开口,在这空旷的赌场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也有心爱的人吧。” 威廉不想理会她,却听她说:“我也有,不过我和你一样,爱而不得,都很痛苦。” 他们逐渐走到门外,傅言一眼看到了女孩和她脖颈上的刀,脸色冷得没法看了,“阿笙!” 傅靖笙看到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险些咬着唇哭出来。 她父亲性情淡漠,脸上很少有表情,此刻,却将狠辣二字表达得淋漓尽致,“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威廉道,“我送她出来。” 他用刀尖点了点女孩的脖子,“别急,等我的人找到江一言,你就可以去找你爸爸了。” 傅三爷沉声道:“阿笙,别怕,爸爸不会让你有事。” 傅靖笙眼里含着泪,视线有些模糊,但她明白自己不能陷入这种温存的心境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近乎咆哮着喊道:“一层只剩三个人了江一言在电梯里快去救他!!!!!” 所有人,包括听不懂中文的威廉都震惊了。 他面色一变,下意识做出反应,刀锋往女孩脖子上抹去! 却突然听见子弹破空袭来的声响! 他甚至来不及去看子弹究竟是从什么方向射入了他哪里,瞳孔一缩,遽烈疼痛过后,刀子脱手,他倒了下去。 傅靖笙脖子上一缕红痕,往外渗着血,不等江临吩咐,他们带来的人就迅速来到傅靖笙左右。 往赌场里一望,果然看到电梯里,身受重伤的男人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里握着枪。 枪口,青烟不散。 江一言看不见这场景,只是微微闭上了眼,唇边,扯开锋锐的笑,点滴都是深可见骨的寂寥。 他本想藏身于电梯的天花板上,这里是外面的视觉盲区,威廉从外面看到空空如也的电梯,一定会进来探看,他便趁机跳下来一枪结果了他。 傅靖笙只要留在27层,不管他是成是败,都静静等着别人来救她就是了——威廉的目的本就不是她,她的死活,他也不会下功夫追究。 但是傅靖笙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的提议。 她说,你现在身受重伤,光凭两只胳膊的力量根本扒不住电梯的横梁。而且,你怎么知道进来的是威廉不是他的手下呢?若失败了,你会死在他手里。 一分钟后,他听到傅靖笙搬来凳子,也感受到她似乎想搀扶着他上去,以为她终于懂了他的苦心,却没想到,女孩竟顺道拿了几条客房里的毛巾,将他绑在了横梁上。 然后她说:“你藏好,我和你一起下去。” 江一言震怒不已。 他全然不知她要做什么。 利用他的配合把他绑住?她要出卖他吗?! 江一言无法在焦躁和惊怒里迅速思考出结果,他冷声问她的意图,她却说:“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如果有机会的话,至少要活一个,不是吗?” 冷笑贯彻肺腑,江一言想,原来是自知山穷水尽,所以决定用他的命来换她自己的安全。 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的,生死面前,任何人都是冷漠自私的。 他在期待什么呢。 难不成还真以为16岁女孩肤浅的喜欢,能喜欢到为他付出性命吗? 江一言觉得万分可笑,可笑过后,又是无法言说的自嘲。 因为就在那之前,就在他决定独身下楼时,他想的是,只要他亲自下去吸引了威廉的视线,她,或许就有一线生机了。 江一言一直认为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为老弱妇孺撑起一片天,为世家叔叔的女儿而死,他不后悔。 可是女孩眼也不眨的背叛,依然让他除了用理所当然来宽慰自己以外,心里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捅了一刀。 握着刀的人,不再是他以为的“世家叔叔的女儿”。 而是傅靖笙。 江一言在冰窖一般冷漠稀薄的空气里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名姓。 那一刻心底滋生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他竟想,就算死,他也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他想到地狱里狠狠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他可以为她而死。 但她,为什么要背叛他。 种种思绪在脑海里纠缠分裂,电梯降到一层。 万籁俱寂中,他带着恨意,忽然听到女孩低低说了一句话: “既然不能当你的眼睛,也不能当你的枪,那就让我当你的靶子吧。” 靶子。 江一言浑身一震。 他没来得及问她这话的意思,就听到她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她对威廉说,她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若威廉肯放了她,她就和盘托出。 威廉答应了。 江一言的手攥得死紧,力道大得筋骨都快要断了。 他似乎可以想见她回首一指电梯的顶梁,对威廉说:“喏,他就在这里。” 可是女孩说:“他在27层。” 江一言在僵硬和紧绷中,理智慢慢复苏。 久违的,竟有种溺水的人浮上岸的感觉。 他在这茫然陌生的感觉里思考着她的意图。 直到他听到她建议威廉的手下爬楼梯上去。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江一言几乎被它的锋利划伤。 她是在支开威廉的手下。 她是在故作可怜让威廉放松警惕。 她是在利用人心的弱点,与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斗智斗勇。 她是,在救他。 【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她,真的在用她自己的一腔孤勇,试图冲破这死局,带他出去。 毛巾系得不紧,在电梯门关上以后,时间也足够他自己挣脱开。 他听到威廉挟持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却因为神经受创耳朵鸣响,无法在空旷有回音的赌场大厅里辨别具体方位。 但他也知道,这一枪出去,一旦打不中威廉,那个为了他拼命破局的女孩,下一秒就会死在威廉手上。 然后,他听到了女孩歇斯底里的呐喊声。 宛如混沌中劈入的一道光。 清晰明亮得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原来,这才是她全部的意图。 【既然不能当你的眼睛,也不能当你的枪,那就让我当你的靶子吧。】 傅靖笙。 男人喉结滚动,低沉沙哑的笑声阵阵从深喉里滚动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一枪我如果没开出去,或者射偏了,你会死。 你知不知道。 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你不害怕吗。 枪掉在他手边的地上,他的手竟颤抖得再也握不住它。 江一言身体的剧痛和思绪的拉扯间,抬起左手压住了右手颤抖的手腕。 怎么好像是他在怕。 怎么,他也会怕。 …… 傅靖笙手脚冰凉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整个人抖如筛糠,身后有人走来为她披上外套,她被抱进怀里。 “阿笙。” “爸……”傅靖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眼泪簌簌滑落,她抓着男人的衬衫,埋头在他胸口,哭得厉害,“爸,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满身狼狈,重度洁癖的傅三爷却第一次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是爸爸没保护好你。” 傅靖笙摇头,重复地说:“去救江一言,他还在里面……” 男人点头,“你江伯伯已经派人进去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 “不。”傅靖笙猛地抬头,“他还没出来,我不能走,等一等他。我……” 他的话在男人深邃的瞳眸的注视下,被尽数堵了回去,“他差点把你害死你知道吗?!” 傅靖笙皱眉,小脸哭花了,苍白可怜里透着倔强,“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江一言甚至想要独自下楼,牺牲自己,保护她。 傅言是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女孩从他怀里跳下来,小腿肚子还在抽筋,一瘸一拐地往里走,正见江一言被人搀着出来。 她抿出一点笑,“你没事,太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江一言蓦地顿住脚步,身边两个人都没有拉动他,赶忙跟着一起停下。 他好像要说什么,薄唇翕动,傅靖笙却毫无征兆地被余光里什么东西晃了眼。 她一侧头,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威廉。 在众人都没注意的空档,他摸出枪来,颤巍巍地指着江一言的后背。 脑子里还没反应,身体却已经扑了出去,“江一言!小心!!” 枪响剧烈。 江一言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子弹没入血骨的声音放大百倍挤入他的感官。 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还有傅叔一句痛怒交织的:“阿笙!” 枪声不断,是江家傅家带来的人冲入赌场,解决后患。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女孩的身体翩然落下的声音却格外凸出刺耳。 心里有一根弦“锵”的被扯断。 江一言下意识挥开两旁的人,一伸手,就接住了女孩下坠的身体。 一笙无悔084 傅靖笙,留着命当我女朋友 “傅靖笙!” 他喊她的名字,听在傅靖笙耳中和每一次他怒火攻心要骂她时没什么两样。 都是咬牙切齿的。 傅靖笙不清楚,他这一次是在生什么气。 但她听得出来,他的愤怒不亚于往常的任何一次。 她蜷缩着身子,子弹没入后背,虽然没有伤及心脏,却也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痛苦了。 菱唇一动,说话时嘴角流出了血,“江……江一言……” 她虚弱的话音像一条线,缠着江一言的心,用力一勒,刹那间疼到错了位。 “我在。”江一言觉得自己是生气的,可是一说话,声音却抖得厉害。他紧紧抱着她的身体,头颅低垂如困兽,“你说,我在。” 傅靖笙疼痛难忍,思绪漂浮时,忽然冒出个奇怪好笑的念头—— 为什么他听起来才像是受了枪伤快要死掉的人? 江一言确实觉得自己快死了。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有一片血红,他想用手去摸摸她的伤口在哪,又怕指尖的锋芒会摧毁她最后一点生命力。 此生第一次经历这种,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时刻。 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受伤了……” “我没有。”江一言浑身是伤,但他答得不假思索,怕她听不懂似的,每句话都重复了两遍,“我没有。” 一个字比一个字深沉有力,死死压着心里翻涌澎湃即将破壁而出的剧烈的恐惧。 “好……那就好……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他沉声一喝,英俊无俦的脸庞近乎扭曲。 不知是她话里哪个字刺中了他的眼睛,双目间的墨色竟变成了隐隐的猩红,“闭嘴,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你再多说一句胡话我就堵上你的嘴你听见没有!” 傅靖笙怔了怔。 在剧烈的痛感中竟然轻声笑了出来:“你……怎么好像在担心我啊……” 她伸手去够他曾经寡淡到她一直觉得遥不可及的眉目。 这样扭曲的形状一点都不好看。 可是,却好像离她,近了许多。 “是。”男人喉结一滚,一个令傅靖笙意想不到的字眼滚落出来。 他捉住她的手,却踌躇不定该放在哪里,索性就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 傅靖笙没被枪打死,却被他刚才那一个字贯穿了心房。 江一言刚要起身,怀里的女孩便死死用最后一丝力气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衫,“江……”她一边说,嘴角一边溢出血迹。 都滴在他的手上。 江一言大骇,俊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别说话!” 傅靖笙怎么能不说,她咳出一大口血,睁大眼睛望着他,“只是担心吗……有、有……心疼……吗?” 江一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却好似能想见她执拗地望着他。 “你告诉我……”傅靖笙把他染血的衬衫越攥越紧,嗓音随着她生命力的流逝低下去,其中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却半点不少,“有……吗……” 江一言握住她的手,眼里深邃无垠,漆黑如渊,他沉默得就像根本没听见她的问题一样。 傅靖笙笑了。 担心和心疼是两回事。 他果然,还是不会为了她而感到—— “有。” 男人低霭的嗓音蓦地冲破浓雾。 那模样,让傅靖笙莫名想起了自己假意被威廉擒住的样子。 一副,放弃了抵抗和挣扎的样子。 她是无力抵抗,他,却是为什么。 “有。”男人又说了一遍,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搏动的器官上,哑声道,“会疼,很疼。” 傅靖笙原本快要阖上的眼眸骤然睁开。 这种时候,保持清醒就是在用疼痛折磨自己,可她舍不得昏过去,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她呆呆地睁着眼睛,震惊无言。 他会,心疼她? 或许是生死末端的勇敢,或许是他的回答给她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傅靖笙气若游丝地开口,语气却万分坚决:“那你,你答应我一件事……” 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好。” “你……不问是什么?” 江一言抱起她——他重伤未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力量。 掌心可以感知到的粘稠血液越来越多,傅靖笙没得到他的回答,急得在他怀里小幅度动弹起来。 江一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什么都好。”他急促地压住她的动作,“我什么都答应,不要动。” 傅靖笙没有半分扭捏,直白地把涣散的意识里最后一点根深蒂固的执念说出来:“我……想……当你的女朋友……” 江一言重重一震,难以置信地垂头看她。 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要当……你女朋友……就……就这四年……” 女孩嘴里的血已经多到声音模糊不清的地步了,江一言僵住,莫名有种,血都是从他心里流出来的,止不住也停不下来的错觉。呼吸之间肝胆俱裂,他和她一样开始颤抖,厉声道:“别说话了,别说了!” “孟不悔回来……我就……她回来我就……就走……四年……你都不肯答应我吗?” 江一言脑子里一片乱,他没有答她的话,而是把女孩抱紧,不管不顾地对身旁的人怒吼:“车呢,去医院,马上去医院!” 傅靖笙苦笑,以为他不愿意,伸手捉住他的衣襟,近乎绝望道:“你答应我……好不好……不然我……死都……不瞑目……” 喉咙痒得出奇,她一咳嗽,鲜血溢出口腔,仅存的一点生气儿好像都灰飞烟灭了。 那些黏稠的液体仿佛堵住了江一言的气管,他窒息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痛心彻骨。 原来痛心,真的可以痛到骨子里。 伴随着密密麻麻无法言说的恐慌和害怕。 “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他低吼,语气不复往日的运筹帷幄和波澜不惊,此时,江大公子风度全无。 嗓音如钝刀划过地面,嘶嘶哑哑的,不怎么好听,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狠劲儿,“傅靖笙,你最好留着命来当我女朋友,听见了没有!你给我活着,好好活着!” 一旁,刚要上前来接过女孩的傅三爷被这句话震在原地。 一笙无悔085 怎么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一言说得旁若无人。 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焦距,却有女孩的影子。 傅言盯着他,目光幽邃,暗暗带着打量。 片刻,他侧头看向江临,后者也向他投来同样深不可测的目光。 刚要开口,江临便打断了他:“傅三,阿笙的身体重要,先去医院再说别的。” …… 傅靖笙醒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麻药的劲逐渐消退,她是被身上的创口疼醒的。 低低喘息了下,呼吸机里顿时一片雾蒙蒙。她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手就被人握住,沙哑低沉的嗓音钻入耳中:“怎么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靖笙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甚至无瑕去思考着声音是谁的、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自己床边。 她的意识聚散游离,一瞬消失,一瞬又被疼痛拉扯回来,“疼……” 听到她这样说,男人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回头看向守在病房里的两个护士。 尽管黑眸被纱布裹着,其中遒劲凌厉的气势依然足以穿透一切,沉声喝斥:“站着看热闹?她说疼你们听不见?!” 两名护士对视一眼,一个赶紧跑出去叫医生,另一个将配好的止疼药加进药液里。 其间男人根本没有抬头,只顾握紧女孩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哄慰。 护士想说,以病人现在的状况,即使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也不会往脑子里去的。 可她还是被男人专注的神情打动。 也不能说他做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份太过尊贵显赫,哪怕是小小的举动都会被人下意识放大。再加上他英俊外表和出众的气质,将此刻的平静和专注修饰得格外具有感染力。 忽然开始羡慕起了床上那个重伤未愈、半昏半醒的女孩。 她还记得昨天傍晚,女孩刚被送进医院时的场景…… 各路专家忙得人仰马翻,医院里气压低得吓人。 不为别的,就为江小公子自己进手术室之前那一句:“我不希望她身上再发生一丁点意外,用什么来保证她的健康,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他的瞳光如墨色滴在水里,离散得无法集中,在没有锁定任何人的情况下让所有人都感到冷汗涔涔。 院长大着胆子抬头偷看了一眼旁边默然抽烟的傅三爷。 只见那双修眉凤目间浮动着一层薄薄的戾气,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可是在场谁都知道受伤的是她的爱女,谁都不敢小瞧这表面神色如常的男人心里积蓄压抑的怒火。 颇有意思的是,身为父亲的傅三爷什么都没说,倒是这江小公子…… 正琢磨着,头顶两道波澜不惊的视线睨了过来,带着久居上位不动声色的恢弘气场。 院长心里顿时一哆嗦,赶紧收了心思,不再乱琢磨这些豪门秘辛,信誓旦旦地对他保证:“江教授,您放心,我们已经紧急从省内外调来最好的眼科医生了,隔壁院还有一位来交流的外国专家,令公子的眼睛肯定不会留下后——” 江临甚至没等他说完,就淡淡打断:“他瞎不瞎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摆这么大阵仗,先想办法把傅三的女儿治好再说。” “……” 院长一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是当爹的态度吗?? 不过江教授这么一表态,就更加说明了傅大小姐平安的重要性。 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院长回头看了眼身后“手术中”的红灯,莫名恐慌。 眼科专家们在一个小时内陆陆续续都赶到了,在此之前,外科医生们已经为江小公子处理好了身上的外伤,顺便给他照了个脑ct,专家一到,简单紧急地开了个会,立马决定实施手术。 两台决定医院生死存亡的手术一起进行,虽然把握都很大,院长还是万分提心吊胆。 几小时后,江一言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眼睛被纱布蒙着,脸色和唇色苍白如洗,五官轮廓紧绷着,更显棱角锋利。 段子矜看了心疼不已,轻声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医生还未搭话,病床上的男人便哑声开了口:“妈,我没事。” 段子矜怔了下,医生无奈道:“江公子不让用麻药。” 段子矜更心疼了,回头瞪了眼丈夫,眼里的娇软的抱怨很明显——逞能都是跟你学的! 江临比医生还无奈,伸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嗓音低沉,比年轻时更加成熟磁性:“我没教过这小兔崽子这种事,不要什么算到我头上来。” 医生:“……” 他实在忍不住想提醒一下江教授,令公子是眼睛瞎了不是耳朵聋了,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小点声? 纱布蒙着眼睛也能看出病床上年轻的江少董满脸面无表情和习以为常,他理都没理会自己那对无时无刻不秀恩爱的父母,淡漠地出言问医生:“她怎么样?” 段子矜反应了两秒儿子说的是谁,医生却无缝衔接地回答:“还没从手术室出来呢。” 不是他聪明反应快,而是江小公子在手术室里同样的问题问了四五遍了。 每隔十几分钟就问一次,医生简直想把他推到隔壁手术室让他听着旁边的动静说不定能消停一点。 这么一想,医生忽然有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不打麻药,难道是为了…… 隔壁手术室的大门开了,昏迷不醒的傅靖笙被人推了出来。 楼道里一众人的视线立马被吸引过去,傅三爷率先掐灭了手中的烟,问:“我女儿情况如何?” “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要留院观察一阵,为了避免伤口感染,近期不要让太多人来探望。” 傅言颔首,段子矜松了口气,心里也算是有了着落。 阿笙是为了救她儿子受的伤,这天大的人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更不知道怎么跟米蓝交代…… 正愁容不展地想着这件事,一回头冷不丁看见刚才还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然坐了起来,眼睛被纱布蒙着,却直勾勾朝着这边“看”着。 “银耳你……”段子矜又急又恼,若非这小子此刻浑身是伤,她肯定动手揍他了,“躺下!你要不要命了?” 一笙无悔086 不让你把话说出来,你睡得着? “我没事。”他还是这句话,嗓音像被人切断了似的,哑得厉害,“爸,你带妈回去吧。” 不麻醉的情况下任由手术刀在自己身上来来去去,段子矜都不敢想象着要忍受多大痛苦。 江临眯眼看了儿子两秒,又瞥了眼不远处刚被推进病房里的女孩,“怎么,这就嫌我们碍事了?” 傅言已经跟着进了阿笙的病房,楼道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和一群大气不敢出的医生护士。 段子矜板着脸道:“碍不碍事也先送你回病房再说,在爹妈面前有什么好逞能呢?” 江一言还没吭声,江临便长臂一展将女人带回怀里,锁住她脚步的同时,声色平平地低问:“你看他是想回自己病房的样?” 段子矜一愣。 虞宋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手术室门口无声对峙,一群医护人员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数着地板上的缝隙。 他皱着眉头走上去,苦口婆心道:“我的大公子哎,您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回去躺着吗?” 听到他的声音,江一言回过头,语气沉凝地反问道:“善后都做好了?” 虞宋见先生也盯着他看,赶紧回答:“刚才市局派了爆破小组过来拆除了赌场里的易爆物,我和那边打过招呼说这件事江先生想要自己处理,所幸的是没有普通市民伤亡,市局那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准备插手了,局长让我问您、太太和大公子好。” 江临颔首,“知道了,威廉人呢?” “已经关起来了,伤势严重,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想办法吊着他的命。”年轻的男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若非眼睛被纱布蒙着,此时透出来的目光定是漆黑深沉、如他口吻一般令人颤栗的,“别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 他这么一接话,段子矜突然想起来了。 细眉一颦,盯着儿子英俊面无表情的脸,缓缓问道:“银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和你爸?” …… 输了半瓶止痛消炎的药,床上的女孩这才安稳下来,眉头也舒缓开了。 见男人还握着她的手不放,护士忍不住提醒道:“江公子,她睡着了,我们在这里守着就可以,您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江一言能感觉到她的状态好了不少,不会再忽冷忽热的出汗了,听护士这么一说,放下心来,正起身准备离开,手上却忽然传来轻微的力道。 他方才与她双手交握在一起,这会儿起身要将手撤走的动作似乎碰醒了她,女孩嘤咛一声,不自在地动了两下。 护士赶紧上前,小心地托着女孩已经有点被拽起来的手,想放回被子里。 虽然可能会吵醒她,但是面前这位,也是身子万分金贵的病人。 她想,无伤大雅的惊动,到底比让这位身上同样有伤的少爷留在这里熬一晚上强。 不想男人面色一沉,竖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沉静冷淡:“别吵她。” 护士一怔,他却已然摸索着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 “江公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怎么交代? 男人完全不关心她们考虑的事,眉峰叠起三分褶皱,薄唇里吐出两个不容置喙的字眼:“出去。” 两个护士无奈,只好推门离开,又不敢走远,就守在门口。 偶尔隔着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到男人安静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握着女孩的手,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眼神却又好似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她的脸,“视线”里敛着许多沉甸甸的东西,在空气中无声地周旋流淌。 身上的伤口太痛,睡不踏实,傅靖笙在四五点钟又醒来了。 天蒙蒙亮,她一睁眼就看到同样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在熹微的晨光中面对着自己。 眼睛被纱布裹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病容的苍白也无法消磨他的半分英俊,反而从长了青渣的下巴上传递出了一股带着荷尔蒙气息的性感和慵倦。 那是一丝不苟的江少董和桀骜潇洒的江少校身上都没有的东西。 至少傅靖笙从未见过。 心脏猛地搏动了一下,伤口处立刻一阵痉挛。 “嘶……” “怎么又醒了?”他几乎是同一秒出声,“很疼?” 是很疼。 她揪着眉头,等待这阵疼痛过后,一口气喷在氧气面罩上,轻轻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指上用力,按了按她的手心,语气漠然:“你问我?” 他们的手…… 傅靖笙倒吸一口凉气,手上一动,马上红着脸明白过来,是她拽着他。 她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对不起……”也顾不上疼了,傅靖笙赶紧撤手。 男人没说话,待她一通折腾后,自己也平静地将手收回。 他不拦不阻的姿态,在傅靖笙看来很像是总算摆脱了个麻烦似的庆幸。 明知这样想是自己太任性,她还是忍不住心情低落了些,讷讷道:“你……可以走了……” 他还是纹丝不动,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傅靖笙被那莫须有的“目光”看得心虚。 “想说什么就说。”冷不丁地,他开口。 女孩愣了一秒,古怪地抬眼瞧他,心里生出些奇妙的错觉。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这人是真实的瞎了看不见的吧?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洞察力敏锐得惊人? 手腕被人“啪”地一声攥进手掌。 紧跟着响起了男人缄淡平稳的话音:“晃够了没有?” 光听着空气里来往的风声他险些以为她要扇他巴掌。 女孩不动了,连呼吸声都变得静默。 这种安静,让江一言突如其来地感到不适。 他皱起眉,不懂自己怎么,竟有些怀念她往日的大胆与活泼。 语气稍有缓和,他低声斥她:“让你说话,没让你乱动,又不疼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傅靖笙嘀咕,“你先回去养伤吧,我想说的话等你好了再说也一样。” 确认她语调轻松不像有事,江一言才淡淡说道:“别人打了麻药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你一晚上醒了两次。不让你把话说出来,你睡得着?” 一笙无悔087 再动我卸了你的腿 傅靖笙怔然。 蠢动的念头像是蜜蜂的刺,轻轻蛰了她一下。 随后,便是一片被拆穿的尴尬。 如果江一言不说,她大概自己都不会对自己承认,她睡不踏实,是因为心里揣着某种执念,利刃般划着她的心室内壁,很痒,偶尔会划出一道口子,还有点疼。 她看着面前男人,五官清隽淡漠,气质深沉内敛,总之就是不说也不笑,宛如一幅黑白色调的山水画,流经他身边的空气仿佛也陷入他拿捏主导的节奏里,徐徐慢了下来。 是了,这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男人。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傅靖笙一直惦记着昨天自己说的那番话。 虽然很冲动,很不知天高地厚,可那时他紧张的模样让她有种她追问下去一定就会成功的错觉。 此时…… 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淡静从容。 梦醒了。 傅靖笙难过又不甘心,她想问清楚,他昨天究竟有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可她又怕,怕他的回答太有杀伤力。 她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可能经受不住。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傅大小姐很少有如此畏手畏脚的时候。 半晌,她鼓起勇气,一咬牙!! “你怎么知道我一晚上醒了两次?” 一说出口,傅靖笙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这说的是什么呀? 话到嘴边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欲哭无泪,非常挫败。 死都不怕,至于这么怕他的拒绝吗。 他的拒绝她不是从小听到大吗。 脑子里混乱得裹了层层浆糊,却听男人的嗓音寡淡如水注进了她的耳朵:“你说呢?” 我说?我说什么我说…… 傅靖笙颓然地嫌弃着自己,心思压根就不在这敷衍的对话上。 男人也不知道眼睛蒙着注意不到她的纠结还是察觉到了却不想理会,头颅微垂,面色平静自如地说了句:“女朋友刚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得多不是个东西才能踏踏实实回去睡觉。何况她受伤还是为了我。” 死寂一般的沉默。 瞳孔缓缓放大,而后倏地一缩。 傅靖笙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猛然要起身,不慎拉扯到伤口,遽痛之下倒回床上,浑身的肌肉筋脉都跟着重重抽搐痉挛,“啊……” 杀猪一样的叫。 门口两个护士推门而入,惶恐道:“江公子?出什么事了?!” 一进来就看到男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冷得下霜,线条紧绷着,嘴角压出极端不悦的弧度。 他理都没理护士,朝着床上痛到缩成一团的女孩厉声低喝:“你就消停不下来是不是?” “不是不是……嘶……”傅靖笙是真消停不下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乱撞,炸开了一束烟花,噼里啪啦的,她甚至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听到的是他的声音还是她想象出来的声音,“疼……疼……” 男人的神色更加难看。 想伸手,却又不敢碰她,大掌在空气中死死握成拳,转头望向身后两个护士,语气急促冷冽:“过来看看她怎么了,快。” 护士忙不迭地上前,一通捣鼓之后说是伤口开线出了血,又赶紧去叫医生。 凌晨五点天光未亮的时候,江大公子面无表情地坐在病房里靠着墙壁心情冷漠复杂。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把自己折腾得浑身是血。 是不是注定了以后两个人的日子会过得鸡飞狗跳? 傅靖笙也这么想,一边疼得打哆嗦一边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医生看她满头大汗,问她需不需要打点麻药。 傅靖笙摇了摇头说不用。 她不想头一歪像死猪一样睡过去,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完。 半个多小时后,医生和护士们都散了。 缝合的伤口依然痛得抽抽,傅靖笙连声音都比早晨轻了好几个度,微不可察地颤抖,“江……江一言……” 男人不理她。 “你睡着了吗?”医生刚才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靠在最边缘的墙上,到现在为止一动不动的。 傅靖笙不太相信他睡着了,她更相信他是懒得理她。 静了两秒,她道:“这样会着凉的……你等等,我给你拿条毯子盖一下。” “躺着!”薄唇翕动,两个字眼被他强势果断地丢了出来,音调像是被牙关磨碎了,锋利中夹着冷怒,“再动我卸了你的腿!” 傅靖笙笑眯眯的,嘴角扬得老高,从善如流:“好哒!” 冷薄静默的空气中,江一言无声收拢了五指。 其实他听得到,她根本就没动,一直老老实实躺在床上。 这么说,不过是骗他出声罢了。 看穿了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上当了。 女孩再次出声,笑意藏都藏不住:“男朋友,你别离我那么远啊。你看我现在都病成这样了,难道还能占你便宜吗?” 江一言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朝她的方向凑近。 他不会给她心血来潮坐起来抱住他的机会的。 这是傅靖笙干得出来的事。 半条命没了的傅靖笙也干得出来。 越想越觉得身体里积蓄的怒火快要撑破外壁了。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向来被人用“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形容的江公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脾气有这么暴躁。 要光是暴躁还好,偏偏在傅靖笙面前暴躁还他妈没用。这丫头打不成骂不听,像磨刀石一般顽强而乐此不疲地用生命磋磨着他的心性。 他突然想起父亲以前手抄《心经》,说是给过世的奶奶祈愿。 真不是被他妈气得发不了脾气所以抄佛经冷静一下吗? 傅靖笙不知他心中所想,瞥了眼窗外的天色。 夏天天亮得本来就很早,这么左右一闹,光影斑驳的树冠之间都开始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了。 江一言一夜没睡啊…… 就在这里看着她? 傅靖笙抿唇,喜滋滋的,又觉得这种喜悦实在是太不人道了,他身上还有伤呢…… 伤。 她蓦地一惊,后知后觉地问:“你的眼睛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需要做手术吗?” 男人像一尊冷贵的雕塑,动也不动分毫,唯有说话时能看到薄唇淡漠地开阖:“现在想起来问了?” 一笙无悔088 照片里的人是我 他的语调平稳,几乎没有波澜,傅靖笙还是莫名听出了一丝微薄到可以忽视的情绪。 江一言怎么可能受着伤还宁可自己留下来熬夜守着她呢。 傅靖笙没有忘记,他们之间这段“男女朋友”的关系,是她强求来的。 就算他答应了、留下了,恐怕也是出于君子风度,无法拒绝自己“救命恩人”的要求吧。 这么一想,甜蜜散得七七八八,胸口堵塞起来。 她的呼吸拉长,宛若轻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拽着你不撒手……你别耽误自己的身体……” 男人略微一怔。 他本就是吓唬她一下,想让她别再折腾,没想到她还真的道起歉来,声音软糯得像一团棉花,藏着些莫可名状的低落。 “算了。”他哑声开口,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依然不自在地皱着眉微微别开视线,方才风平浪静道,“眼睛没什么事,手术也做过了,最多两个星期就可以恢复视力。” “哦。”女孩应了一声。 像水面上浅浅的倒影,一碰就散了。 “昨天晚上是我自己要留下的。”他顿了顿,头别开的角度更大了,声音隔着一个夹角从九十度以外的方向传来,张力十足的挤进她耳朵里,淡漠,冷清,不耐烦,存在感却不容忽视,“我身体没那么娇贵,这点伤还不至于要命,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 傅靖笙听到后又是片刻的安静,“嗯,好。” 男人眉峰蹙紧,回过头来,“傅靖笙。” “怎么了?”她问。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一副垂头丧气好像受了多大委屈撅着嘴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 “我?”傅靖笙茫然,如果她能动的话,应该已经奇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了,“我怎么了?” 不就是……想起他们这段不伦不类不真不假的关系有点糟心么…… 但是傅靖笙私心来讲,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喜欢他是她的事,她总不能利用“恩情”捆绑住了他的人,还得寸进尺要求他的心。 她其实挺怕把江一言惹烦了他就反悔的。 可现如今这种状态,真的是她要的吗? 她还记得自己说过,四年后孟不悔回来,她就自觉离开,和他分手。 若是他在她昏过去时答应了她的要求,那么这句话,应该也在他答应的范围里吧…… 傅靖笙心有点乱。 她不说话,男人也不说话,沉着脸“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还是她最先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轻咳了一声:“你不困吗?” “还好。” 傅靖笙苦恼地看了他片刻,大义凛然道:“你上来躺着吧,这床蛮大的……” 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恰逢男人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她很快解释:“不是,我怕你累,躺着轻松一些……” ……吧? 他低低问:“那我为什么不能回去躺着,嗯?” “啊。” 傅靖笙呆了一秒,一团火“嗖”地烧到了脸蛋,烧得她又热又红,又羞又恼,简直想拿被子捂死自己算了,“回回回!那你倒是回去啊!” 在这里磨叽什么啊…… 真是。 她闭着眼破罐破摔地吐槽,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床沿边缘处的垫子微微下陷,男人的身体带着他固有的体温挨了过来。 他吐息地节奏徐长静缓,声音还是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却没了方才那种怎么也靠近不了的冷硬疏离,“我眼睛看不见,照顾不周全,你伤成这样就不要再折腾了行不行?” 女孩的睫毛一颤,睁眼看他,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哄我吗?” 他面不改色反问:“你肯听我哄?” “你要是一直这样好声好气地说……”傅靖笙嘀咕,分贝越来越低,“我也不会不听啊。” “嗯,那你睡觉。” “睡不着。” 眼看着男人脸廓一僵,表情蕴出三分不悦,她马上伸手捉住了他的手掌,可怜巴巴地说:“疼。” 他眉头一拧,沉声道:“我叫医生来。” 说着便要起身。 “不要不要,医生不管用。”女孩很执着地扯着他不让走。 “……”江一言再傻也听出来了,她还是在撒娇耍无赖,“要怎么才不疼?” “你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傅靖笙迟疑了几秒,问:“萨里……你为什么要杀他?” 她本以为他还是会想往常那样冷漠地反诘一句和她有什么关系,甚至做好了撒泼装病死也要撬开他嘴的准备,却听他淡淡嗤笑一声,“他的命有多值钱?我拿来干什么?” 傅靖笙一愣,面色立刻复杂起来,“你是说……你不想杀他?”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他的命。” “那你……” “我只是要找他而已。” 男人不知何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摆弄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傅靖笙一心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没有注意,“你找他是为了那组照片吗?” 她边说边想到昨天不停被提到的几个关键字眼——七年,印支虎,枪法。 某个猜测逐渐清晰成型,露出了锋锐的棱角,几乎划伤了她的心脏。 江一言没吭声。 傅靖笙的鼻尖突然有一瞬的酸涩。 她绷着情绪,平平无奇地问:“照片里的人……” 她说不下去了。 他接过话来:“是我。” 嗓音很沉,沉得发哑。 在这寻常淡漠的清晨,他的语气也似隐匿在四周空寂冷清的环境里,傅靖笙差点没能辨识出来,只觉得沁骨的寒意不停压入皮肤,融进血脉。 感受到女孩哆嗦了一下,江一言的面容很快沉峻下来,“不该听你逞能,该早点让你打了麻醉睡觉。我去叫医生。” “不……”她的嘴唇轻轻开阖,碰撞出的字音也很低弱,“你继续说,我想听。” 男人俊漠的双眉缓缓隆成山峰,“不疼?” “疼。” 他问的是伤口,她却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滚落,“这里疼。” 这里有一道刚被划伤的缝隙。 她只恨不能把他妥帖完好地放进去。 一笙无悔089 她是那样虔诚地说着心疼 江一言一怔。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还是个不谙世事天真可欺的少女。 而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 她就这么不知避讳地把他的手拽到自己胸前那一片令人遐想的柔软上,江一言整个人都僵了。 可是,她紧接着用清澈干净的嗓音说,她那里疼。 他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手掌在她胸前攥成拳,骨节收拢,发出冷硬的响动。 她轻轻的一句话,让他哪怕面对这样旖旎的风景,也再生不出一丝邪念。 ——因为,她是那样虔诚地说着心疼。 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有让他愕然失语、手足无措的本事。 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对于非先天失明的人来说,突然剥夺世界里的所有光和颜色,其实很残忍,很令人心慌。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些,如今,更不比当年凶险可怕。 所以在她说出“心疼”之前,江一言甚至没有想过,这也是一件值得被人心疼的事。 他僵硬地坐着,与眼前的漆黑对峙着,忽听一道模糊清浅的话音传来,撕开他感官里的混沌。 “我不问你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含笑道:“没关系,不重要。反正你知道如果当年我在你身边,我愿意做你的眼睛就够了。如果你要问我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男女朋友之间的关系;如果你还想问我凭什么的话,那就……凭我爱你。” 男人微微一震。 这一回,傅靖笙终于没有再听到他厉声的反驳。 她伸出一根手指,钻进他死死攥着的拳头里,一点点将他手上和自己较着劲的力道化之无形。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么个女朋友,你赚大发了?”她笑得愈发恬然。 他久久未答。 病房里只有挂钟的秒针偶尔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直到傅靖笙怀疑他是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的时候,他才淡淡开口,讲起了她没听过的往事—— “七年前,我第一次被送去边境的基地训练,很多细节没有安排妥当。” 男人的嗓音低沉平静,还有一丝藏得很深的沙哑。 傅靖笙连呼吸都静了下来。 生怕太用力,会惊碎了空气里那些来之不易的珍贵的东西。 “所以,被人趁机钻了空子。” 他话宛如从她心上拉出了一条线,越抻越紧,她就越疼。 她想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又实在不想让他再继续回忆了,于是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萨里正好在那个时候拍下了那组照片,是吗?” “嗯。”他颔首,一副无关痛痒风霜不动的淡漠,“当年我以为是基地里的人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少爷,所以恶作剧罢了,毕竟,在那之前我确实和他们发生了些口角。” 他很冷静,傅靖笙却听得心头火起。 她想起自己无心说的那句把他蒙着眼睛扔到山里去…… 当时江一言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想来,他真正经历的也不会比这个好到哪去。 “这已经是刑事意义上的犯罪了,你没有追究过?”她板着脸问。 男人一哂,“我没怎么受伤,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拿这种事情去找爹妈告状,显得我像个没用的废物。”他说得低低徐徐,优雅从容,就连提起自己的缺点也半点不扭捏,“你知道,那个年纪的小男孩,脸面都金贵得很。” 傅靖笙想说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好吧。 不过她实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眉尖揪紧,盯着他烟疏月淡的脸,心情万分复杂。 其实她多少能明白一点他的想法。 江伯伯对他的教育是出了名的严厉,那好像是他们江家的变态传统,连段姨都拦不住。 这个男人表面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从小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他想超越父亲的优秀,想得到父亲母亲的认可,是断然不可能拿这种“没有受伤”的小事去告状的。 久而久之,江一言自己都不记得这回事了。 两年前,他却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端倪,让他开始怀疑,当年那件事并不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是一次针对他的计划未遂的绑架甚至谋杀! 这几年来,他身上断断续续的发生着许多“意外”,他查不到半点线索,这张照片却将所有的猜测全部引向了某个即将水落石出的阴谋。 被展出的只有这一张照片。 摄影师手里可能会有其他角度其他时间更详细的证据。 他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默默追查有关摄影师的一切。 但是很显然,对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他这微小动作让对方也警惕了起来。 就在昨天他找到萨里的同时,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绑了。 还连累了傅靖笙。 江一言不知道威廉和他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知道这幕后黑手是否只是威廉一个人。 这些他都会去查。 慢慢查。 查到底。 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在他保证一定会给她身上的伤一个说法后,女孩却静默了片刻,说:“威廉吗?我可真是恨他……” 江一言应了一声,附和:“把你伤成这样,他该死。” 女孩摇头,“不,不是因为这个。” “虽然你说得简单,我也清楚这些事对你来说确实简单,以你江少董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本事,没什么能难得住你。”她脸蛋上漾开三分薄笑,仔细辨认,能看出苦涩,“但我还是心疼,疼得要死。” “恶作剧也好,图谋不轨蓄意为之也罢。我光是闭着眼睛从这里走到门口都做不到,我不能想象我从小喜欢着宝贝着爱着的男人被这样对待……我真的不能想象。”她闭了闭眼,没有血色的菱唇轻缓地吐着字,“我也,不能原谅。” 男人怔在那里,表情僵住。 心弦却被什么重重一扣。 铿锵的鸣响,振聋发聩。 他忽然想起昨晚在手术室外,父母追问他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曾经被威廉暗算过,并未提及太多。 他实在不觉得那些陈年往事有什么可说的。 他以为,这会成为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一辈子。 可是几个小时之后的现在,这世界上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在她之前,他没想过告诉任何人。 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江一言,你害怕吗。 也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做他的眼睛,做他的枪。 怕。 怎么不怕。 他不是天生的冷静镇定,他也有曾是个孩子的时候。 有人委屈着他的委屈,害怕着他的害怕,憎恨着世间伤害过他的一切。 “江一言……我想抱你,可是我动不了。” 女孩轻声说着,语气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娇软地托着尾音,轻易在他刀枪不入的心口撬开一道缝,“你能不能抱一抱你刚上任的女朋友呀?” 一霎死寂。 傅靖笙缓缓咬住了唇,“不行吗……” 她以为他的沉默不语就是拒绝,不料男人喉结一滚,令她意想不到的三个字在她耳边落下: “会疼吗?” 傅靖笙一愣的功夫,他整个人倾身而下,挡住了天花板上正对着她的灯光。 同时传来的还有低磁的嗓音:“我轻一点,疼就说话。”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 周身被他身上的药味和独属于他的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填满,她呆得像块木头,半天才说:“你……承认我是你女朋友了哦?” 男人皱了下眉,他什么时候有不承认过吗? 他轻轻抱了她一下就松开了,只用手掌裹着她的手指,以低叙的口吻,心平气和地说:“是,赚了。” 傅靖笙呆了呆。 蓦地反应过来,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难道是在回答她开始那句调侃——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么个女朋友,你赚大发了?】 这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惹得傅靖笙突然想哭。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 以前只想在他身边陪着,哪怕多近一步都好。 后来想着做他女朋友,就算他心不在自己身上,就算结局是飞蛾扑火也无妨。 现在她都做到了,又开始想要他的心了。 原来江小公子温柔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彬彬有礼,不是风度翩翩,而是让人沦陷的,温柔。 她险些付出生命才换来的温柔…… 那孟不悔呢,她是否,生来就在享受这些? 指甲扣进掌心,疼痛刺着皮肤。 不要比较了,傅靖笙,你该知足了。 她顿了几秒,问:“你知道男朋友三个字,不只是挂个名吧。” “嗯?”男人好似没能理解她的话。 傅靖笙深吸一口气,说:“你……你做我男朋友是要对我好的……” “怎么好?” “比如我想要买衣服买包包……” 他薄薄嗤笑,“这就叫好?” 傅靖笙一噎,小声逼逼:“还要花时间陪我的……要约会的……” 他眉心沉凝,拒绝:“不行,你要上学,我要工作。” “周末嘛!”傅靖笙已经做好了和他大战三百回合探讨约会重要性的准备了。 可他说:“好。” 血压飙升,差点把她掀过去,她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清这男人的底线了。 一笙无悔090 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江一言 “不能凶我?”她试探。 “别想。”男人恢复面无表情,“你要是还在生病的时候胡作非为整天像长了虱子一样乱动的话,我肯定卸了你的腿,说到做到。” ……前一秒还在说他没底线,后一秒底线就被戳破。 傅靖笙觉得自己可以再抢救一下,“你态度好一点嘛!” “态度好一点你蹬鼻子上脸。” 傅靖笙忍着五脏六腑齐齐爆血的冲动,呜咽着闭上眼睛,“我死了。你失去了你美丽可爱的小女朋友。” 男人没动。 半分钟的僵持后,傅靖笙感觉到自己额前的碎发被人摸索着拨开。 紧接着,薄凉柔软两瓣唇贴上了她的皮肤,男人的音域低沉得像是大提琴,灌入耳中,平静里含着撼动人心力度:“只要我美丽可爱的小女朋友不惹我生气,嗯?”他直起身子,拍拍她的脑门,淡淡道,“活过来。” 傅靖笙呼吸一窒。 觉得自己这次才是真的死了。 死于心动过速。 …… 傅靖笙又睡了整整一天,接近傍晚时才醒过来,屋里除了两个看护以外没见到别人。 她要了点水喝,又配合着医生做了检查,约莫四十分钟后,病房的门被人敲响。 医生只见方才一直五官纠结连连呼痛的傅小公主瞬间像是被人点亮了眸中的星火,脸上开出了一朵花,笑得让人一愣一愣的,“进来!” 顾向晚推门而入,也愣了一下。 随即问医生:“不是说她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的吗?这人怎么看着就跟刚生完孩子似的浑身散发着贤妻良母春风得意的光辉?” 医生:“……”她刚才不是这样的。 傅靖笙见是她,脸上笑容一收,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输液管,拖长了尾音恹恹道:“是你啊。” 顾向晚认识她多少年了,很容易从她这三个字里听出了一股失落的抱怨,她徐徐展开一个笑,客气礼貌地对医生说:“都检查完了吗?” 医生也是有眼力价的人,立马躬身道:“检查完了,顾小姐,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顾向晚含笑送走了医生。 关门的刹那,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看着穿着病号服的女孩。 傅靖笙骨架不大,又一直坚持修身塑形,这件均码的病号服挂在她身上松松散散的,领口外翻露出一节脖颈,颈子上缠着纱布,给人一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的错觉,苍白得十分揪心。 她好容易压下去的担心一下子都烧成了怒火,“你行啊傅美人,生死置之度外?急着投胎去?” 傅靖笙板起脸,不高兴,“怎么说话呢?” “为了一个狗男人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了。”顾向晚多少听说了这件事的始末,凉凉地吐槽,“你以为你这么护着他他就会感激你?那个男人有多狼心狗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没数吗?就算你为了他死了你信不信他顶多也就是清明节给你献一束花还是让助理替他去因为他忙得脱不开身!” “我没你想的那么忙,我也不可能让她死在我面前。” 背后,冷峻的嗓音隔着半开的门飘了进来。 紧接着门被人拉开,男人长身玉立站在门口,身边跟着为他推着输液架的护士。 护士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她是亲眼看到江少董脸上的表情是怎么在短短几秒内黑成了锅底的。 顾向晚和傅靖笙同时吓了一跳。 傅靖笙只是吃惊,顾向晚腿肚子都开始哆嗦了,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尴尬的笑,转过头来温婉又有气质地一颔首,“一言哥,你怎么来了?” 她偷偷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他就算眼睛蒙着也能轻易将难以抵挡的威压和强势传递给旁人,尤其是做了亏心事的人。 江一言面色无波,静静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薄唇一扯,“我不来,你还准备跟她说我多少坏话?” 顾向晚:“……” 她单手捂着脸,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她的淑女人设要崩塌了。 江一言没理她,在护士的搀扶下缓缓走到病床边,傅靖笙仰着脸朝他笑,尽管他看不见,也能听出女孩话音里的笑意,“你来了。” “嗯。”他淡淡应了句,嗓音不大的时候显得尤为低沉磁性,“医生说你检查的时候一直喊疼,我过来看看。” “你见过医生了?”傅靖笙诧异。 一旁护士捂着嘴笑,“江少董早晨哄着您睡着以后自己回去就睡了七个小时不到,一直等着您醒呢,还让医生给您做完检查完先去他那边——” “话这么多?”男人沉声打断,脸色不悦。 傅靖笙觉得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心都在天上飘,她笑眯眯地看向护士,“不多不多,你接着说接着说,我花钱雇你说,多说几遍,就在我床边说!离近点说——他让医生给我做完检查怎么着?” “……” 男人被她气笑了。 顾向晚:“?”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 江一言似乎也察觉到了旁边有一双暗中观察疑惑不解的眼睛,不动声色对病床上的女孩道:“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听顾向晚叽叽喳喳胡言乱语。”他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平静的语气里意蕴深厚,“我先前还真没想到,你的小姐妹对我意见这么大。” 傅靖笙看了顾向晚一眼,斟酌沉吟道:“还行吧……也就一般大……” “我再晚来半分钟她是不是要劝你跟我分手了?” “那她不敢的。”傅靖笙不假思索地表忠心,“她要是敢说这话我第一个打爆她狗头。” “???” 顾向晚看到男人唇角一缕似有若无的冷清的笑,宛若高山之巅飘渺的云,嵌在他这张神祗一样俊朗淡漠的脸上格外钟灵毓秀。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眯眼盯着傅靖笙,用眼神狠狠无声地威胁——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交代?! 傅靖笙恍然大悟,“哦,对,介绍一下,我男朋友江一言。” 她边说边要抬手指向一旁端坐挺拔的男人,手还没抬起来就被男人攥住手腕,“放下。” 一笙无悔091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顾向晚觉得五雷轰顶也不外乎如此了。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直接背过气去,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床上的女孩,“你……你……你竟然瞒着我……” 男人蹙了下眉,若是眼睛没被纱布蒙着,傅靖笙觉得他应该是勾起眼尾眯着幽邃的黑眸轻轻瞥了过来,动作平淡,压力却实打实地砸在她肩上。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她立马表明立场,没心没肺得像个渣男,“我和你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叫瞒着你?” “……” 顾向晚沉下脸来,不想和这个浑身是戏的蠢货飙戏了,她看了眼江一言,深吸一口气,“我能和她单独谈谈吗?” 语气已经不是刚才的轻松玩闹范儿了。 江一言淡淡反问:“坏话没说够,还想接着说?” 顾向晚一噎,便听他继续道:“有什么当着我面说也一样,正好让我听听,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待见的事。” 她的目光一寸深一寸冷,与这个“瞎子”无声对峙了超过半分钟,才转过头来对床上略显手足无措的傅靖笙道:“我要说什么你自己心里都清楚。不是我在这个时候泼你冷水,但我还是想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别忘了你脑袋上还悬着一把刀。” 傅靖笙心里一紧。 手指也扒住了床单,缓缓收拢,半晌,她说:“我记得。”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除非“那一位”客死他乡,否则她早晚都要面对有一天孟不悔回来,江一言做出的可能会令她心碎的选择。 顾向晚看到她脸上与方才截然相反的压抑和隐忍,突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可是感情这件事,没有两全的说法,或迟或早,都是这一刀。 “说完了?”男人沉静开口,语气无风无波,话里威慑的命令感却不言自明,“出去。” 顾向晚粲然一笑,根本不理他,只看向傅靖笙,“我去问问医生你现在能吃什么,给你买点东西回来。” 傅靖笙点头,确实有点饿了。 “不用你。”江一言忽然开口。 顾向晚觑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笑,淑女面具碎了就碎了,她本来也没觉得能瞒过江一言这个洞若观火的男人,“我说江少董,你不过就是个刚上任还没得到她父母闺蜜认可的地位岌岌可危的男朋友而已,你哪来的高姿态对我颐指气使?你是有多怕我劝她和你分手啊?”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搞得就跟她给阿笙买点吃的都要在里面下蛊蛊惑阿笙和他分手一样。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在意这件事吗? 不想和他计较,顾向晚转身就走。 病房里又一阵死寂。 傅靖笙觉得自己可能得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她清了清嗓子:“你吃饭了吗?” “嗯。” “那你……换过药了?” “嗯。” 傅靖笙绞尽脑汁,最后颓然放弃:“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在想。” “想什么?” “想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江一言缄淡的开腔,声线沉稳如常,和他每一次在商场上挥斥方遒的模样没有区别,“我理解你的小姐妹想从我嘴里逼出一句承诺,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 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妄想,他什么都不会承诺吗? 傅靖笙闭了下眼,轻笑,“你这种冷静理智什么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的人,活得真的挺没意思的。我知道,感激和感动都有耗光的一天,你不用这么……清楚明白地再提醒我一遍。” “不,你不知道。”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担心和心疼是两码事。” 傅靖笙一愣,茫然地睁开眼看他。 有什么念头穿破层层阴霾,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你……” “为我出生入死的很多,但我的女朋友,只有你一个。” 担心和心疼是两码事。 担心出于感激出于感动,而心疼…… “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波澜和起伏,声音亦是一马平川,稳重自持,“所以你不需要——” “我不理解。”傅靖笙斩钉截铁地打断,眼里倏地填进一抹坚定倔强的神情,入木三分,“我不理解,你不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说什么担心心疼什么女朋友只有我一个,我要听最简单最直白的,告诉我最简单最直白的!” 男人俊漠的眉峰微微隆起,薄唇一抿,倨傲的下巴紧绷着。 如果傅靖笙能动的话,她大概已经跳下床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子了,“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她一字一字地问:“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松缓,她的心也跟着被抻紧了。 半晌,男人嘴角掀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口吻低霭如雾,渗进空气里,连空气都随着他的话音而低低波动,“不是理解得很透彻么,装什么傻。” 一语击中傅靖笙的心脏。 她蓦地流泪了。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有泪水,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十六年,她觉得自己可以死在这一刻。 【谁也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 傅靖笙想,她没必要这样怨天尤人瞻前顾后地纠结彷徨下去。 她已经把局面从【不可能】扭转成了【谁也不能保证】,这不就是他给她的,最好的保证了吗? “蓝姨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傅叔的意思是,你出院以后暂时住在我家。”江一言道,“你怎么想?” 眼泪干涸在了脸上,傅靖笙眼巴巴地瞧着他,呆滞地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不太好吧?” 江一言低声一笑,“我还真没想过原来还可以这样。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把你安排在客房倒显得我不解风情了。” 傅靖笙瞠目结舌,客房? “……”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她踟蹰了好半天,扭扭捏捏地尬笑道:“那个……三年起步最高死刑了解一下……” 江一言笑容一敛,嘴角的弧度平直锋利,隐隐透着桀骜和某种在他从容沉静的脸上不怎么常见的猖獗和邪肆。 “无妨。”他凑近了她,低低淡淡道,“我等着你去告。” 一笙无悔092 哥你还记得红枣是谁吗?已经忘了吧 傅靖笙出院的那天天气晴好,正是九月初开学的日子。 大概是这些年刻意的锻炼和培养,让江一言的体格比一般人都要健康,恢复速度奇快无比,以至于傅靖笙的伤口还没拆线,他的眼睛就已经大致恢复了正常。 重获光明的江小公子充分发挥了江家写在骨子里融入血脉中的工作狂作风,一头扎进公司里好几天都没有出现。 对此傅靖笙倒是没什么想法,他们之前几个月不见面都是常事,几天的分离实在是不够看的。 正午时分,阳光炙热明亮,傅靖笙脸上挂了一副墨镜,茶色的镜片遮挡住了她大半的脸,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一对比显得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轮廓像削出来的,线条清晰,骨感非常。 茂承为她拉开车门,细心地在皮质座椅上垫了软垫方便她落座时舒服,“大小姐……” 他看着她的神情有点欲言又止。 住院这两个星期,她爸封锁了消息,知道她受伤的人少之又少,加上怕她伤口感染,就连茂承都没有资格来探病。 茂承上次见她,还是在她出事那天。 他们分开后,她就出了事。 傅靖笙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摆了摆手,绯唇勾出一个笑,苍白的面容瞬间就好像被涂上一笔明艳娇媚的颜色,“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就别摆出这样一张脸来败我兴致了。” 茂承知道她是在宽慰他,心里更过意不去。 他早便对三爷道过歉也请他责罚了,可那时,男人只是眉眼微沉地看了他片刻,最后淡淡道:你是阿笙的人,并非受雇于我,我罚不着你什么,道歉的话也留着对她说去吧。 傅靖笙看到他隐忍的脸色,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如果不表态,只怕这心重的孩子能一直惦记下去。 她抬手在脸颊旁边扇了扇风,“意大利是不是有个什么珠宝秀快开展了?”她记得前两天还受到了邀请卡,“正好顾美人的生日要到了,你替我去一趟,把她喜欢的那个什么给买回来,就那个……” 傅靖笙皱巴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叫什么,于是随口描述道:“那个自带仙气感觉非常虚伪做作的一看就是她那种气质千金会喜欢的……那套首饰。” “好。” “这点小事要是办不好,我要扣你工资了。” “大小姐放心。”茂承保证道,“肯定给您带回来。” 上了车,傅靖笙又问了问他自己住院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茂承道:“您家里一切如常,倒是江家最近挺闹心的。” 傅靖笙抬了眼,“怎么讲?” “您还记得上次那个外国佬么。” 傅靖笙一琢磨,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说那个要娶江一诺的?” “对。” “他还没放弃啊。”傅靖笙啼笑皆非。 那兄弟长得不赖,能在江家的大院门口摆车队,家世想来也非凡,更关键的是,他是个聪明人——傅靖笙也不懂自己哪来的笃定,仅仅和他打过一次交道,就觉得那个男人绝非池中物。 这种人,他是怎么看上江一诺的? 当然,她不是说江一诺一无是处,她的出身就足以弥补她所有的平庸了。在江小公主显赫尊贵的身世面前,她所有的长处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我听说,这事和那边有关。”茂承下巴一扬,朝着西方。 傅靖笙当即就懂了,估计又是什么时局什么势力纷争,需要借江家的力,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江一诺头上。 茂承把她送到江家,刚一进门就听见玄关尽头的客厅里有人在吵架—— 说是吵架有点夸张,因为从始至终只有一方在发火,另一方声音轻和温软,言语里的刺藏锋不露,“没事啊,反正你们都喜欢傅小三,登门入室不够,干脆让她来给妈当女儿好了,我就跟着我那个未婚夫去意大利给你们腾地方吧。” “江一诺你脑子被门挤了?”男人冷厉喝道,“未婚夫?谁同意你嫁给他了?” “那爸妈也一样没把他怎么样啊。”女孩笑音轻渺,“不就是忌惮他吗?他再这么坚持几年表表深情,我一成年就得被打包送到他床上,不信你等着看啊。” 她收拢了些许笑意,“你不用这么看我,我其实真的没关系,我嫁给谁都一样。” 傅靖笙虽然没看到女孩的脸,光在玄关听着,都有种顺着她的音色探进了她心里的感觉—— 她的意思无非是,如若那个人不是商励北,她嫁给谁都没什么分别。 这就是单恋的苦涩和卑微。 傅靖笙看着自己的指尖想,在感情上,再怎么天生贵命也无济于事。 私心而言,她是有点怕面对雪梨的……因为商励北。 “正好,去了意大利还离红枣近一点。”女孩微笑着补充,“哦,对了,哥你还记得红枣是谁吗?已经忘了吧。” 说完,她转身上了楼。 傅靖笙刚走到客厅的脚步顷刻间顿住了,她看到端立于沙发旁长身如玉的男人脸上每一根线条都绷紧了,沉凝的眉宇之间浮动着阴霾,目光一敛,宛若一片垂天之云,遮住了他眼中所有的深沉。 傅靖笙心里一刺。 又是这个地方,又是这个角度。 又是同样的不是时候。 上次是他和孟不悔吵架被她听了个正着,这次是他和江一诺吵架又被她听了正着。 这地方是不是和她八字不合啊? 这样想着,傅靖笙轻轻笑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惊动了屋里耳聪目明的男人,他抬眸看过来,眼底过于邃黑的墨色还来不及拂去,就这么毫无征兆带着强势的张力和侵略性压进了她的视线里。 看得出来,心情是真的差到了极点。 “进来。”他道,嗓音里是没有收束的冷淡。 傅靖笙没动,“我来是想跟你说……我准备去顾美人家住一阵子,她快过生日了,我想陪陪她。”她顶着男人冷峻如霜的面色,莞尔浅笑,“你怎么这个表情?是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吗?” 一笙无悔093 你和她说了什么让她疼成这样? 江一言目光平静深邃地落在她脸上片刻,她不见闪躲,反应寻常自然,想来是没听见他和雪梨吵架。 他缓了缓眉宇间隆起的峰峦,淡淡道:“进来再说。” “不用了吧。”傅靖笙笑着摇头,“车在外面等着呢。” 男人刚舒缓的眉头又蓦地紧了,视线沉得厉害,钉在她脸上像刺刀,“所以你就是来通知我一声的?” 傅靖笙听出了他的不悦,却低垂着眉眼,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嗯,我想着怎么也得告诉你一下,不然我就直接过去了。”她低着头没看到男人脸上越来越差的表情,自顾自道,“对了,你有没有把我的号码从黑名单拉出来?我到了那边……给你发消息。” “傅靖笙。”他一字一字叫她的名字,“你在闹什么脾气?” 女孩微微睁大眸子,“没有啊。”她笑得毫无阴影,“我能闹什么脾气,我一个刚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的病号,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我都能被震碎了,闹脾气我不嫌累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一言总觉得她这话是在讽刺他对她说话的语气不好。 他硬生生压住内心的烦躁,低声道:“我不对。公司最近忙,下面的人总是做错事,是我浮躁了。” 或许是他从未和她道歉解释过,又或许是他清俊的脸上怒火散去显得温和诚恳,傅靖笙想,若非她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便真的要信了他这番话。 她就这么浅笑嫣然地看着他。 江一言莫名有种被她浅淡的眼神看穿的感觉。 他拧起眉,不动声色道:“晚上想吃什么,让晴姨去做,你不是喜欢晴姨的手艺吗?” 只怕她留下来江小公主连晚饭都不会吃了。 傅靖笙叹了口气,“我说了我要去向晚……” “非去不可?”他打断她,黑眸深深攫着她的脸,像要在她脸上凿个洞出来。 “嗯。” “留下吃饭,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傅靖笙还要再说话,他已经漠然转身,与此同时截住了她的话:“你知道我的脾气,要么留下来住,要么留下来吃饭。” “好吧。”傅靖笙答应了。 江一言不知是生着闷气不想见还是公司真的忙,把她一个人丢在客厅里自己回了书房。 估计是生气了不想见她。 她也不好满世界瞎逛,就在沙发上板坐着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晴姨端了杯果汁出来,说是大少爷吩咐的,一并拿来的还有个垫腰的软垫。 她伤在背上,不能靠着沙发,挺累的。 “谢谢晴姨。”女孩露出一个笑,问,“江家一般几点吃饭?” “这个……”以晴在江家伺候了这么多年,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依然很迷茫,“太太的膳食是专门的营养师调理的,为了保养身材她一般晚上只吃水果,偶尔先生下班早会亲自煲个汤给她,通常都不需要我们动手。我只负责给少爷和小姐做饭,不过小姐上学朋友多,不是吃食堂就是和朋友一起出门吃……” 她说了这么多,傅靖笙只总结出来一句话:“所以是江一言几点饿了就几点吃饭是吧?” 晴姨顿了下,“基本来说……是这样没错。” 说这么多还是要看他心情? 傅靖笙知道自己可能是绕不开这个别扭的男人了,指不定他现在就在楼上好整以暇地坐着等着她上楼去好言好语哄他早点开饭。 但她现在…… 她微微阖着眼,觉得自己比他还别扭。 指甲蜷进掌心,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突然不想妥协。 茂承停好车进来看到她额头上一层汗,皱眉道:“大小姐,你不舒服吗?” 她最近在医院里不是侧躺着就是趴着,病床的设计也是专门避开了伤口,仰躺也不会碰着,她很少这样板着腰坐着,茂承一看就知道这个姿势肯定难受死了。 可是在别人家,还是在客厅里,她也不好直接趴在沙发上。 傅靖笙还没答话,楼上的门就开了一扇。 江一诺边往楼下走边温声细语问晴姨能不能给她倒杯水。 两人对上眼的一刹那,江一诺没说完的话顿在嗓子里,傅靖笙也不自觉绷直了身子。 以晴见状连忙接过杯子去了,江一诺望着她,眼神有点复杂,“你已经来了啊。”她四下一望,“我哥呢?没陪着你?你们吵架了?” 傅靖笙不在意地扬了扬唇,只答:“一会儿就走。” 江一诺一怔。 转念一想,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银耳那种空寂冷漠到骨子里的人,除了对红枣,他在谁身上费过心思?只怕把她接回家里就不会管了。 “你不用这样。”江一诺抬手接了晴姨递来的水,冷淡道,“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你救了我哥是真的,我很感激。这是我们江家欠你的,我只是生气这件事没有人提前通知我一声,好像我根本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一样。还有,替我姐不值。” 傅靖笙没说话,唇色隐隐发白。 “你真的挺厉害的傅小三。”江一诺笑笑,眼中没什么笑意,神色空洞,“我姐才走多久,你都直接住进来了。真应了她走之前说的话……你知道她走之前说过什么吗?” 这下傅靖笙在意了。 她可以不管江一诺说什么,但她没办法不在意那一位。 她忍着剧痛,问:“什么?” 江一诺刚要开口,眼前的女孩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茂承大惊,连忙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小姐!” 江一诺也吓了一跳,楼上书房的门应声而开。 只见余光里一道黑裤白衫的影子疾速而过劈手便从茂承手里夺过了女孩的身体,“滚开!” 男人脸上的戾气深得骇人,茂承下意识松了手,傅靖笙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声音裹挟着雷霆之怒砸了下来:“我让你老老实实住在这里你偏要和我怄气,现在痛快了?” 傅靖笙疼得脑子里不剩下什么,却始终惦记着江一诺说的那件事。 她看着一旁咬唇手足无措的女孩,“你……说完。” 江一言面色倏变,眯着眸凝向雪梨,透出丝丝危险和锐利,“你和她说了什么让她疼成这样?” 一笙无悔094 不是跟我生气么,连他妹妹都不要了? 江一诺被他吼得愣住。 从小到大,银耳别说是和她发脾气,就连对她高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怎么能一脸理所当然就觉得傅靖笙受伤了一定与她有关? 好像她在这里,真的是个外人一样。 江一诺闭了下眼睛,咬牙忍着想哭的冲动。 她真的是烦死自己这种明明可以讲道理一开口却先被委屈逼出眼泪的毛病了,深呼一口气,她平平板板地给出三个字:“我没有。” 江一诺对上男人审视犀利的眼神,只觉得万箭穿心,从未有过的受伤,“不信你问傅靖笙。” 男人被她眼里的水色晃过,视线更加幽邃,低头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女人,冷声吩咐道:“十分钟之内把医生带到我房间来。” 江一诺听到男人上楼的脚步声,抱着一个女孩只比平时更加沉稳笃定,她没有回头,侧着头对打电话叫医生的晴姨说:“晴姨,晚上我约了同学在外面吃住,麻烦你和我爸妈说一声,还有,帮我个忙……” 女孩说完这番话,以晴一怔,“小姐?” 江一诺微微一笑,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没事,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她抬手一擦泪痕,放下水杯,连外套都没穿就走了出去。 脊背自始至终挺得很直。 …… 医生给傅靖笙重新裹了伤口又上了药,她吃下止疼片后好半天脸上才有了些生气儿,苍白渐渐褪了下去,呼吸间也不会扯着筋脉觉得哪哪都在疼了。 一抬头,却见男人站在床尾靠近衣柜的地方,沉着眉眼望着她,面色尤其难看。 傅靖笙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搞成这样,但她记得刚才江一言对他妹妹发火了,心里是有点不安的,“你去哄哄她吧。”她无奈道,“刚才雪梨真没跟我说什么,我们两个见面就掐架已经是常事了,我不至于为这点小事……” 男人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傅靖笙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怒,像烧着一片冰火,又冷又灼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捏着眉心,头痛之下多少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只是觉得发生这些挺没必要的。本来我可以在向晚家睡觉,你可以和你妹妹开开心心和和睦睦的,搞成这样你不觉得——” 在一旁站了很久的以晴朝她摇了摇头。 傅靖笙没说完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嗓子里。 阳光从窗外滤进来,将男人的脸照成一半明,一半暗,以他高挺的鼻梁为界限,她只看到明的那一半风波未起,却没看到暗的一侧蓄着怎样的阴沉。 “呵。”他笑意冷峭,内勾外翘的眼角透出一抹沉鹜,缓缓道,“狼心狗肺四个字,说的可不就是你?” 手臂一扬,“想走?那就滚!爱去哪去哪,不用告诉我!” 话音落定,他人已经走出了卧室。 傅靖笙怔在床上,心里也被他搓起了几分火,若非看在这是江家的份上,她肯定早把手旁能够到的杯子垫子全都摔在他门上了! 忍耐过后,却又从心底泛出绵长的无力和抑制不住的低落。 以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叹息着开口:“傅小姐,你不该那样说大少爷的。” 傅靖笙闭着眼不吭声,手指扒着床单,指骨寸寸发白。 “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到小姐出生之前,先生和太太都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完全调整好心态,更别说是为人父母、给少爷应有的引导了。小姐出生之后,他们更是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了女儿,以至于少爷从小就习惯把自己的情绪掩盖起来,不肯表现给旁人看。在外人眼中,他懂事成熟、稳重克制,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对妹妹百依百顺、宠爱非常。我真的从来没见他因为什么事跟小姐这么直白地发过脾气。” 傅靖笙打开眼帘迷茫地望着面前的女人,“所以我劝他不要和他妹妹发火,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以晴仍是叹气,“小姐虽然骄纵任性,但总不至于害你,这件事,身为她哥哥,少爷难道会不清楚吗?” 女孩一愣,手上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些,旋即又蓦地拉紧,“你是说……” “少爷那么做,只是为了站明他的立场,告诫小姐不要过多的为难你。” 宁可让自己的宝贝妹妹受委屈,也要为她傅靖笙立下这么一杆不容侵犯的旗。 她又做了什么? 告诉他雪梨没他想的那么坏,暗示他多管闲事,甚至三言两语离不开想去顾向晚家住的念头。 【你倒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 那时他冷冷一语,语调凉薄自嘲,原来是如此深意。 她的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却把他,置于何地? 傅靖笙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膨胀的心绪被捏得很死,两厢抵抗的力量让她险些承受不住。 她不禁抬手按住了胸口,抚顺呼吸,冷静了片刻才道:“江一言的事情过会儿再说,江一诺人呢?” “小姐出门了。” “江一言没派人去找?” “没有,少爷也在气头上。” 傅靖笙低笑,“不是跟我生气么,连他妹妹都不要了?” 她想了想,还是吩咐茂添赶紧带人出去保护着,毕竟有威廉的事做前车之鉴,她现在总觉得周围的人只要对她眼神稍微冷漠的一点看着都像是歹徒。 ……当嫂子真是太操心了。 茂添得了吩咐刚要出门,脚下一转却又走了回来,“小姐,不如给商公子打个电话呢?别人劝不听,商公子劝,江小姐总该往心里去了吧。” 傅靖笙被他说得有点心动,须臾,又摇头否定道:“不行,我给他打电话不合适。” 谁都知道商励北对她的心思,她不接受便罢了,还把他往别人身边推,站在商励北的角度来看,这很伤人。 “给向晚讲一声,让她通知励北过去吧。” “是,小姐。” 以晴看着她,迟疑道:“那我们少爷那边……” 傅靖笙撑着床垫,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河豚,“哄呗,不然让他自己生闷气,他能气到地老天荒去。” 以晴默默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觉得这确实是她家少爷干得出来的事。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冷战的一把好手。 傅靖笙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不太痛快。 明明最开始不高兴的是她,怎么到最后总是要落到她去哄他的田地呢? 次次都是这样,你太没排面了傅小三。 她痛定思痛,抬头眨巴着眼睛,说:“你去告诉他,我现在浑身疼,他不过来我就要死了。” 以晴:“……” 这真的管用吗? 一听就是在瞎扯好吧。 医生还在门外头24小时候着呢,谁会信这种…… 看到晴姨眼里的怀疑和无可奈何,傅靖笙弯唇笑了笑,“没事,你就这么告诉他,他肯定会过来的。” “好吧。” 以晴到隔壁书房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冷漠疏离的一个字:“进。” 没有过多的修饰,寒意就这么平铺直叙地涌出来,以晴抬手摸了摸脖颈后方的皮肤,驱散那股莫名的颤栗。 少爷现在是越来越有当年先生的风范了,不显山不露水,一个眼神便能把人吓退。 她进去,正见男人坐在电脑桌前,望着屏幕中视频模糊的画面。 以晴一怔,“您这是……” 男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眼眸乌黑如泽,深邃平静,“有事?” 他正在看江一诺让以晴调出来送到他手里的监控磁盘。 以晴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少爷,小姐她不会害人,您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这磁盘,也就是她真的委屈极了,所以才会让人送上来给他,以求自证清白。 谁又知道出生开始就被父母兄长捧在掌心里的小姐,是以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那些话—— “晴姨,我哥好像真的不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然你把监控调给他吧。让他听听我究竟是说了什么害得傅靖笙疼成那样。他要是看明白了,也让他给我说说,好让我长长记性,以后别再冲撞了他和他的客人。” 兄妹之间,何曾生分到这个程度过? 以晴的苦口婆心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偏偏书桌后方的男人靠在椅背上,一如往常那般心如明镜不惹尘埃,他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简明扼要,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多:“有事?” 以晴迟疑了一下,还是按照女孩交代的说了,不过说得很心虚:“傅小姐说……她浑身疼。” 男人眉目沉了下来。 …… 傅靖笙坐在床上,看着以晴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依旧孤身一人,“他呢?” 以晴道:“少爷说,疼就找医生。”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他是这么说的?” “是。” 不光如此,还有后半句——她要是嫌江家的医生水准不够,就把她送到顾向晚家去,让顾向晚给她请医生。 这话以晴都没敢转达,生怕这脾气出了名暴躁的傅小姐听完直接甩袖子走人。 哎,怎么感觉梦回当年先生和太太谈恋爱那会儿,里外不是人呢? 傅靖笙算是看出来了,江一言真的生气不想搭理她了。 一笙无悔095 怪不得不肯过来看她,原来是“在忙” 这人气性太大了。她还生气呢,她也没不理他啊! 他揪着她蚕丝被的被面,恨不得把这柔软舒服的被子撕成一条一条的。 半晌,她平复了心里的郁闷,道:“扶我过去找他。” …… 房门短时间内二次被敲响,屋里男人的语气除了冷漠之外微微添了一抹不耐,“谁?” 傅靖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点不是滋味。 别扭过后又不禁自嘲,以前他对她一直是这个态度,十六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最近她倒是越发受不了他一星半点的冷漠了? 以晴在旁边扶着她,低眉瞧着女孩苍白的脸颊,轻叹了一声,道:“傅小姐,不然还是算了吧。” 让脸皮薄的女孩子家去做这种哄人的事到底还是为难,何况傅大小姐是出了名的骄傲。 “没事。”傅靖笙摇摇头,手握在门把手上,不带丝毫犹豫就将它扭开,她提高声音道,“江一言,我来——”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书桌后方的男人正握着手机打电话,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模样专注认真,应该是在工作。 听到她出声,他的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看过来,傅靖笙几乎被其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打了个措手不及,“有话一会儿再说。” 她慌忙摆手,用口型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忙。” 男人的反应让电话那边的人起了些许疑惑,清婉的询问声透过无线电传入耳中:“有人找你吗,银耳?” 江一言目如点漆,乌黑沉蕴,目光落在她脸上,汇聚的深邃能在站在他书房门口尴尬不知进退的女孩脸上穿出一个洞。 可他的语气却很淡,明明只有那么简单平静的几个字,听起来却有种温柔的错觉,“没事,你继续。” 无形中,对比直白强烈。 傅靖笙愣了下,一股冷意从脚底冲进血脉,一路逆流进心脏,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他是在和谁打电话了。 这一想通,连带着他方才的专注和认真,都变成了讽刺。 怪不得他不肯过来看她,原来是真的“在忙”。 傅靖笙鼻尖酸得厉害,脸上却没什么波澜,低声对以晴道:“我先回去了。” 以晴愕然,“傅小姐……你就这么走了?” 傅靖笙不仅就这么走了,还帮江一言带上了门。 门外,她轻轻反问:“不然呢?” 她该留下吗?留下听他怎么在电话里怎么对那一位温柔款款吗? 傅靖笙知道自己才是江一言的正牌女友,可她也知道,这四年是她用什么手段求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江一诺说的没错,她就是仗着孟不悔的怯懦和犹豫趁虚而入,想要拆散那对“金童玉女”,她在孟不悔面前,有点抬不起头来。 所以哪怕江一言才对她表达过“喜欢”,她也不敢拿这点微末不计斤两的喜欢去和他这么多年的心头挚爱一较高下。 她抱着侥幸心理,苟且度日,以为最早四年后她才会面对这种比较,可是她没想到,比较,无时无刻不存在。 半分钟前她才鼓起勇气想去哄哄他。 现在就这样失魂落魄地从他的领地走出来——不,她就没有进去过。 以晴看不出女孩苍白病态的脸蛋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只听她淡淡道:“晴姨,你去忙你的吧,别跟着我。” 以晴一愣,“傅小姐,你的眼睛……” “眼睛?”她茫然抬手揉了下眼睛,竟然揉出了几分湿意,她不在意地笑笑,“眼睛有点不舒服,这鬼天气沙尘还挺多的。” “……” 以晴动容,她也是过来人了,当年先生和太太的感情她搞不明白总闹笑话,现在以长辈的阅历看这些晚辈,总不会再看不清楚,于是道:“我去准备晚饭,你再回床上一下,医生都在卧室门口,身体不舒服就喊他们。” “好。” 身体不舒服可以喊医生,那心里不舒服该喊谁呢? 傅靖笙沿着墙壁慢慢往回走。 脚下一绊,就这么直直跌在了地上。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她咬着牙才忍住痛呼出声的冲动。 在遽痛中回头,地面一片平坦,并不是被什么东西绊了脚。 满腹委屈倏忽而至。 她抬手一砸墙壁。 傅靖笙,你还能比现在更丢人吗? 泪水模糊视线,模糊中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挡住了灯光,熟悉冷峻的嗓音从天而降,生硬得十分刻意:“摔到哪了?” 傅靖笙伸手想抓墙壁,可墙上没有能让她借力的东西,她只能空虚地死死攥紧拳头,痛苦间竟忘了刚才书房里的事,也忘了追究他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气若游丝道:“我不知道,浑身上下都……疼……” 男人邃黑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寒冷的嘲色一掠而过。 他低头将她抱起,面无表情,“又是浑身疼?” 刚才就用这招。 傅靖笙知道他在讽刺什么,懒得和他争辩,微一闭眼,难过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你把我放下,让医生过来看。” 不必她这样说,江一言自己也看到了,因为夏天她穿得不多,背部薄薄的衣料上已经晕开了一丝血色。 瞳眸一缩,俊脸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傅靖笙能感觉到抱着他的男人肌肉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他疾步返回卧室,周身戾气环绕,路过门口时,对两个震惊到失语的医生冷喝道:“进来!” 医生心神一凛,紧随其后。 他们为傅靖笙处理伤口时,江一言就沉着眉目在一旁看着,“你怎么平地也能摔?” 傅靖笙莫名听出了他的质疑,心里更冷,索性闭着眼,破罐破摔地答:“我故意的,行了吗?” 气压骤然低到了呼吸困难的地步。 医生小心翼翼看了眼那边一脸黑云压城阴霾盖顶的男人,他眉宇间两道若隐若现的青筋让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赶紧叮嘱:“傅小姐,伤口刚拆线,禁不住这么来回来去的折腾,您自己出来进去的千万小心,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真出了什么意外恢复不好留了疤,别说自己后悔,我们少董也心疼啊……” 一笙无悔096 我反悔了,不想走了行不行? 傅靖笙睁开眼,余光里正是那个敛着怒容压抑隐忍的男人,眼神之切齿拊心,恨不得把她当场撕了似的。 她失笑,心底却空茫一片。 这是怎么看出心疼的? 明明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才对。 “药放下,你们出去。”半晌,男人冷冷开口。 两个医生相继点头离开。 他们一走,在这个空间里直面他压力的人就只剩下傅靖笙一个了,她虽然对他有些隔阂,但也很少见江一言这么严肃沉凝的表情,内心是有些怯的。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她想,他下一句开口会不会是,我刚才接了不悔的电话,仔细想了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个念头犹如带刺的球滚过她心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 傅靖笙闭上眼侧躺着,把男人冷清深邃的目光隔绝在身后,看上去就像一个把自己裹在壳里的受伤的小动物。 好像这样能给她一点安全感,又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什么事情的发生。 “转过来。”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四平八稳,波澜不兴,“我有话和你说。” 傅靖笙刚被刺得血淋淋的心脏一下又缩紧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我没话和你说,我困了,我要睡觉。” 男人缄默了须臾,淡淡道:“那就这样说也无妨。想去顾向晚家吗?起来,我送你过去。” 接了孟不悔的电话就要赶她走了? 傅靖笙无声攥紧了床单,鼻腔里酸涩得难受。 “我现在不想动弹了不行吗?你让我一个病号搬来搬去的你还是个人吗?” 男人檀黑如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怔忡,散去后,瞳眸的颜色更深,语气也变得冷淡疏离:“你不是不想看见我?” “谁说我——”傅靖笙当即就坐起身回过头,不想肌肉一使劲抻到了伤口,她整个人像虾子一样躬了起来,话音戛然而止。 男人一惊,身影像疾风似的卷过,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怀里。 他眉峰紧锁,刚温漠一些的口吻倏地凌厉起来:“傅靖笙我已经同意你走了你还要这么糟践自己给谁看?!你也说了你和江一诺从小就不和,吵架拌嘴很正常不会往心里去,那你现在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打算为她一两句话跟我冷战闹脾气闹到分手才罢休?” 越说到后面他身上的气息就越沉鹜强势,最后四个字像是磨碎了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依然掷地有声:“想都别想!” 女孩在他怀里愣住。 她抬眼看他,眼里有些迷茫,“你……” 江一言盯着她,眸如鹰隼锐利,不同以往的是,这次竟好似揉进了几分冷硬的妥协,“我不愿意让你过去,顾向晚管不住你这一身泼皮,跟她在一起折腾你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方才所有的猜想莫名被全部抽空,傅靖笙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讷讷无语,话都接不上来。 他沉了声,继续道:“但你在这里拘谨,去了她那边才自在,我明白。” 男人说着,五指收拢成拳,不久前在书房里看到的监控画面又一次映入眼底。 她在这里休息,他就在隔壁书房看监控。 是,他是看了雪梨给他的监控,并非因为他不相信自己妹妹的品行,而是想,看看傅靖笙一个人在客厅里没有他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商人的时间都是用分秒衡量的金钱,尤其是他,忙起来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挤不出来,却在书房里,看她玩手机玩了半个下午。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画面如同静止,他却没有快进,一直看着。 江一言觉得自己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 不然何至于为了她和雪梨发火。 发火发到不悔都亲自打电话过问的地步了。 不悔在电话里很着急地说:“雪梨刚才哭着给我打了个电话,好像受了委屈,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光让我陪她说话,我还没说几句她手机就没电了,你在公司吗?赶紧让人去找找她,她应该是在外面,是不是学校里出事了?” 江一言听着,胸口如同被人擂了一拳。 雪梨大可以告诉不悔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悔一定会为她说话,甚至可能会过问有关傅靖笙的事情来动摇他的立场。 可是雪梨什么都没有说,就自己咽了委屈。 为什么。 思考间,房门被人敲响,傅靖笙来了。 刚才晴姨来时一脸窘状说傅小姐浑身疼,他不消一眼便能看穿这是女孩使的小把戏,想要骗他过去。 下意识地,他还是从椅子上站起。 步子都快迈出去时,接到了不悔的电话。 原打算解决完雪梨的事再过去看那个装模作样的小女人,谁想没说两句,她就亲自过来了。 他在和不悔打电话,说的还是雪梨的事,江一言以为,有这两个名字束着他,什么都无法令他分神,可门口苍白静立的女孩还是轻而易举地吸引走了他的目光。 看到他在打电话,她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不知,他其实和她一样手足无措,只是习惯性地不动声色罢了。 那瞬间脑子里滚过种种想法,她是来做什么的,伤好了要离开所以来通知他一声? 这个念头让他心情蓦地差到极点,冷声告诉她过会儿再说。 过一会儿,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他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苟且的人了。 打完电话他又翻开了文件夹,想找些工作来填充时间,想渗着她辞行的事不去处理,突然就听到了墙外一声闷响。 他猜到是她摔倒了,二度起身的一霎,他也猜到,她可能还是在逼他过去。 晴姨在,医生在,她就是真摔了也不会怎样。 然而,迟疑不到半秒,他还是打开门,疾步走了出去。 是谎还是骗,又如何。 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在他面前胆大包天,她又不是第一次想出各种古灵精怪的办法让他上当。 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都是傻子。 傅靖笙是不是疯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和傻子,信了她的戏不说,还陪着她一起演。 他也知道,这一步迈出去,他就势必要兑现自己的承诺,送她离开。 谁料怀里的女孩却轻轻说:“江一言,我反悔了,不想走了行不行?” 一笙无悔097 傅靖笙和江一言,必须分开 夏末的风依旧燥热,即使是在江边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女孩沿着江岸的码头慢慢走着,沿岸绿柳成荫,百花争艳,她突然想起以前晴姨给讲过的、同样发生在江岸的、她爸爸妈妈的故事。 出神的刹那,耳边跑车轰鸣而至,引擎声惹得她皱了眉。 女孩明明站在人行道上,闻声还是下意识躲到了最里侧,不愿意被疾风刮到一片衣角。 谁知,那辆车驶过她不久,却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骤然刹车停了下来。 车里走下来一个高眉深目的外国男人,青年俊朗,衣衫落拓,眼睛像是一汪铺满青苔藓草的深潭,轻风拂过,碧水生波。 她却觉得有点违和。 仿佛这双眼睛不该存以这般虚假的温柔。 而是,杀伐冷冽,睥睨尊傲。 这样想着,她不禁笑了,也就才见过他一两次而已,哪来的奇怪直觉。 “江小公主出门身边一个人都不带?”他用带着外国人口音的中文和她聊天,目光含笑,“不怕遇到什么歹人?” 男人说到“歹人”二字时,清楚地看到女孩眼底浮现出的一丝好笑,好像他说的东西不是她生活中会遇到的,而是什么天马行空虚无缥缈的灵异故事。 他眸色深了深,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被保护得如此之好,心思单纯地以为天下无贼。 可他又想,她本不是这样的。 儿时初遇,她面对他满身是血伤痕累累的样子,虽然震撼,却还是咬着牙有条不紊地为他包扎。 那么小就已经展现出了对待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的冷静和娴熟,长大了倒怎么好像……退化成了不谙世事一般? “这里又不是意大利,满地跑的都是黑手党。”江一诺看了他一会儿,“倒是路易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易走近她,锐利的眼眸不经意扫过她的脸,俊眉忽的一蹙。他伸手探向她的眼角,沉着面容,冷声问:“你哭过?” 江一诺抿了抿唇,“啊”了一声。 不否认,就是默认。 “谁给你委屈受了?”他问得淡漠,眼底深处却藏着阴鸷。 “这也和你有关系?”江一诺狐疑地看他,神态在男人眼里和警惕别无二致。 她倒也知道警惕。 路易低笑,“我给你出气不好么,嗯?” 江一诺这次看了他很久。 很久之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看四周,平静而诚恳地说道:“路易公子,我爸妈兄长都不在这里,你不用这样的。” 她说得不直白,路易却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眸光幽深,凝出一抹冷色,“你觉得我对你好是表演给你家人看的?” “总不能是真的吧。”江一诺眨巴着眼睛瞧着他,说话时有股小毛孩子故作老成的味道,“我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你大老远从意大利跑到这里来说要娶我,我又不是傻子,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路易离她很近,低眉敛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被夏末的风送来,淡淡的,深深的。 他在心里说,你不明白。 “你是从我姑姑那边来的吧。是不是我姑姑和你有什么交易啊承诺啊或者为了稳定局势之类的……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我姑姑再怎么需要你,也不是我非嫁给你不可的理由。”她一板一眼地道,“我有我自己喜欢的人。” 男人薄唇一勾,笑意偏冷,“商励北?” 三个字像是戳中了女孩的逆鳞,她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你……” “他喜欢傅靖笙,他会和傅靖笙在一起,明白么。” 男人用平平无奇的语调说着伤人肺腑的话,哪怕这些话江一诺心里都明白,可她还是觉得一把灼人的火从脸上烧到了心里。 她握紧了拳,挤出笑容,“你又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傅靖笙现在都住到我家里去了?她好不容易才在我哥眼中搏到一丝关注,这时候趁胜追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和商励北在一起?你真有趣。” 路易愣了下,这事他倒是真没听说。 旋即,墨绿色的眼中弥散开一片沉鹜的阴霾。 “你哥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 他无波无澜地说,口吻平静笃定得宛如宣判。 这下轮到江一诺怔住了,“为什么?” 她单纯的好奇。 “不为什么。”路易回以一个风度翩翩的浅笑。 因为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傅靖笙呆在江一言身边而毫无作为。 路易虽然没有自信战胜江一诺心里的那个人,但是除了商励北,他自信他便是这个世界上最配得上她的人。 只要傅靖笙和商励北在一起了,那么江一诺也就能死心了,他再趁此机会对她示爱。 年月漫长,总有她动心接受他的那一天。 所以最关键的是,傅靖笙和江一言,必须分开。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信仰有底线的人,他只知道事在人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权势,财富,还有他从小就想要的女人,一个都不能少! 眼中的凛冽的寒芒一闪而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路易低声对她告歉,转头接了个电话,脸色倏地冷峻下来。 江一诺没理会他,转头就想走,他却挂了电话从背后叫住她,对她道:“我有急事要回意大利一趟,短时间可能没法再来见你。倘若你找我——” “我找你干嘛。”江一诺无奈回头,“你要走就走,赶紧走。” 她漠不关心的洒脱让男人不高兴地皱眉,鹰眸紧攫着她的脸,江一诺被其中浓烈到决然的狠劲儿吓了一跳,一眨眼的功夫,他却又恢复了谦和的模样,“这次回去是有危险的事情要处理,你不担心我?” “什么危险的事?”江小公主明显不懂得“危险”二字的含义,她脑子里确实没概念。 男人蜷着手指,指腹缓慢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到她眼中的认真,他唇畔掀起慵倦的笑,“也没什么。一群不知死活的人趁我不在,在我的地盘上闹起事来了,搞得整个意大利都不怎么太平。” 一笙无悔098 眼睛闭上 江一诺听完本来没什么反应,一秒后却蓦地瞪大了眼睛,“那佛罗伦萨……” 男人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这个地方格外关心,不过佛罗伦萨是美第奇家族的根基所在,自然也难以幸免。 “路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江一诺咬着嘴唇,很紧张地看着他。 她的态度转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恳求,路易挑了下眉,凑近她调侃:“拜托我不要受伤?” “……” 江一诺深吸一口气,抬手把他推远了些,正色道:“我姐姐在佛罗伦萨美院上学,那地方现在那么乱,我怕她……” “你想拜托我替你照顾别的女人?”他吐出这几个字,脸上的笑意也在刹那间淡了下去。 江一诺察觉到这话里有点不对劲的含义,但她懒得纠正,索性点头,“是这样的。” “我有什么好处?”他面无表情地问。 “没什么好处。”江一诺想了想,“算了,我跟我爸妈说说,他们也不会对我姐的安危坐视不理的。” 她第二次提起“姐姐”这个词,让路易莫名有了点兴趣,他审视了她片刻,“江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就我一个。”江一诺这样回答,恹恹地垂着头,睫毛像小刷子似的颤,“她不是我亲姐姐,但是感情和亲姐姐也没两样。以后说不定会变成我嫂子呢。” 路易眯了下眸,别有深意道:“那是该好好照顾一下。” 江一诺斜眼睨他,“你不是不同意么?” “小姐,我是个商人,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不见兔子不撒鹰。”路易从容一哂,俊颜如玉,温柔得不像真的,“让我送你回家,再给我你的私人联系方式,我就替你照顾你姐姐,成交与否,听你一句话。” …… 傅靖笙说完那句话以后,只觉得自己枕着的胸膛瞬间僵硬,柔韧结实的胸肌在熨帖合体的衬衫下显出了隐约的轮廓。 随即男人伸出长指挑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从他怀里挑出来,强迫她与他深邃无底的黑眸对上,沉着声息问她:“不想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走了。”她回望他沉沉如渊的眼睛,在他漆黑的眸里看到的只有云来雾往,她心一虚,厚着脸皮道,“我突然觉得这里不错,我想睡这里,不行哦?” 他眼尾一拢,眼里掠过逼仄而促狭的笑意,“想睡这里?” 傅靖笙胡乱点头,看到身上盖着的蚕丝被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他的卧室,他的床。 果然,他低沉的嗓音传入她耳中:“那我睡哪里?” 傅靖笙一愣,脸都红了。 还未想好一个妥帖的回答方式,他的英俊疏朗的脸就毫无征兆地压了下来。 男人的唇薄而微凉,但触及她的时刻却让傅靖笙有种被点燃的错觉,他的舌尖趁她不备强势挤进她口中,强盗土匪般搜刮着她口腔里的每一寸空隙。 傅靖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无关喜欢不喜欢,下意识就将手撑在他胸前想推开他。 他却似乎被扰了兴致,大掌托住她的脑后,把她推向自己的方向。 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弄疼她,却不容她半分拒绝。 傅靖笙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霎暗哑的火光,把周围的云雾都驱散了。 她不明白那代表着什么,呆呆想着,却被他粗沉的呼吸烫着耳朵:“眼睛闭上!” 声音沙哑,语气微怒。 傅靖笙怯怯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隔着被子,在她身上周移。 所过之处皆是火苗,她突然就懂了他眼底那一簇幽暗的火源代表什么了,吓得睁开眼,干巴巴地:“江、江一言……你不能……” 她说话时他的唇还在她嘴角上辗转吮吸,吞噬了她口中的一切包括声音,使她说的话听上去闷闷无力。 傅靖笙见他不停,心一横,道:“疼!” 他的动作一顿,眼里的混沌暗涌突然停滞,面带隐忍的惊色,伸手探她背后,哑声急促道:“我叫医生来。” “哎,别。”女孩拽着他。 俏生生的眉眼落在他眼中,因为他的亲吻变得比平时更加娇艳明媚活色生香。 他眉骨一跳,猛然移开视线,心却沉得厉害。 他以为他和那些血气方刚、满脑子有色废料的纨绔子弟不同。 可是,傅靖笙到底为什么这么漂亮。 像个扰人心境的妖精。 方才她一句“不想走了”,娇嗔俏丽,竟让他鬼使神差生出了慾望。 不光是那种慾望,还有想毁在掌心里的慾望,想征服想占有,想听她用那种温软的语调念他的名字向他求饶。 衣冠楚楚的文明,骨子里却还是原始直白的兽性。 他对不悔都没有过如此感觉——不悔那种清雅淡漠的女孩,让他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杂念,江一言曾以为这就是喜欢,柏拉图式的喜欢,他曾鄙视一切低俗的爱意,却傅靖笙红潮未退的脸上品尝到了一种极致的满足。 那是一种,自甘沉沦堕落的快感。 甚至不知餍足,还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我骗你的,其实不疼。”傅靖笙小声道,“你刚才的样子有点吓人。” 江一言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冷淡清明,他觑着她,“我以为你胆子大得很,还会被什么吓着?” 又不是她在生日那天主动勾他脖子亲他的时候了。 想起那天,眸色又是一暗。 那种青涩的勾引,如今细想来,简直让人发疯。 正想着,女孩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指甲在他掌心轻轻刮着,“你明明也舍不得我走,我留下你还不高兴吗?” 男人眉如山峰,嶙峋皱起,斥道:“你少不知羞。” 俊脸上却有几不可见的红。 想起什么,他面色更加阴沉,一甩她的手,“爬都想爬到顾向晚家去,留在这里真是委屈你了。” “是挺委屈的。”傅靖笙假装看不到他冷得下霜的一张脸,一本正经道,“所以你对我好点,补偿我一下。” 他冷笑,还蹬鼻子上脸了。 她却轻声道:“谢谢你能站在我这边,我其实开心得要命。” 男人身躯微微一震。 一笙无悔099 是个孕妇! 她仰着头,白净标致的小脸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被他收入檀黑的眼底,眉眼间跃上一层笑,被窗外的阳光一照,宛若浮光掠金,静影沉璧。 “我都已经懂了你的苦心,你稍微懂一懂我好不好?不需要太多,就一点。”女孩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的手势,笑眯眯道,“你只要懂我想去顾美人家不是因为不想见你,而是因为不想看你和你妹妹吵架就够了。我这么喜欢你,巴不得一天到晚黏着你,我怎么可能——” 话都没说完,就被男人蓦然欺上的唇堵了回去。 他来势汹汹,比上一次更加不容抗拒,就在她嘴上深深浅浅地吻着,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仿佛这样触碰挤压得越用力,就越能缓解心头什么亟待爆破的情绪。 傅靖笙迟疑了下,抬手环上他的脖子。 他一直有条不紊的呼吸也终于乱了,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黑眸紧紧灼着她,哑声道:“你就是只妖精。” 方才就这么想,此刻便这么说了。 女孩脸上红霞不褪,杏眸漾开水润的笑意,故作不满,“你这样说那我可就不高兴了,我是妖精你是什么,破了色戒的高僧吗?”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比喻好贴切,整个人笑倒在他怀里不能自抑。 男人的大掌稳稳托着她的身子,被她说得神色一僵,好半天才沉着脸拍拍她的面颊,“起来。” 傅靖笙坐直了身体,嘟着嘴,“干什么。” “再闹就把你扔出去。” “大师,您能不能行行好,收留小女子呀。” 江一言危险地眯眸看她。 皮起来还没完了。 傅靖笙皮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收了嬉笑,戳他,“你赶快派人去找找江一诺啊,万一她真不回来了我以后闲得无聊跟谁吵架去。” “你不是已经让人去了?”他不动如山地反问,说话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又平静,当真像个得了大乘佛法智慧的高僧,对什么都是一派彻悟了然。 傅靖笙愣了下,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 江一言怎么可能不关心自己妹妹的死活?怒气一消他就给商励北打了个电话,谁想那边已经开着车在路上了,淡淡嗤他:“小丫头片子出息了,离家出走是你们江家的传统还是怎么。” 江一言微怔,低沉的嗓音里卷了一抹意外,“你知道了?” “嗯,向晚刚才打过电话给我。” 说到此,二人同时默契地打住了话茬。 顾向晚背后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在书房里拿着手机的男人眸光忽然晃动了下。 没想到,她竟连这些,都替他安排好了。 让顾向晚出面无非是为了避嫌——可她做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声张,如果不是江一言恰好也问到了商励北,他甚至根本不会知道傅靖笙在背后做了什么。所以,她这嫌不会是刻意避给他看的。 他莫名想起了在军训基地时她也是这样嘻嘻哈哈三两句话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他和商励北之间剑拔弩张的尴尬。 以及,他曾因为误会她的好意对她道歉说:这次是我误会你了。 她轻笑反问:这次? 他那时还不屑地冷嘲,难道他误会过她很多次? 此刻,江一言手掌覆在胸口有些发热的地方,垂眸想,或许他真的误会了她很多次,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傅靖笙原来就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又白玉无瑕的心,他越是接近内里,就越是被它的纯粹和干净所震撼。 表面斑斓艳丽,心里一尘不染。 他的阿笙。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及了不相干的话题。 傅靖笙也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听出他语气突然而然的温柔,认真且专注地报出了一大堆菜名,男人皱眉看着她,“你吃得了这么多?” “啊。”她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现实意义,颓然道,“吃不了。” 好似毛绒绒的脑袋上有两只无形的耳朵随着她的话音耷拉下来。 江一言眼波微动,温淡平和地说道:“我去通知厨房。” 傅靖笙见他真要起身,有点诧异,赶紧拉他,“别别别,浪费呀。” 他面色不改,凝然未动,只低眉望着她,傅靖笙无端生出被他密不透风的眼神包裹沉溺的错觉,尽管他的语调还是同样的淡淡:“喜欢什么就吃什么,吃不下留着,明天我上班带着做午饭。” 江一言这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主,他还会吃谁的剩饭? 傅靖笙呆滞地刹那,他已经推门出去了。 被子里是和他身体上同出一脉的清淡的冷香,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用被子把自己裹紧,笑得像是开了花。 …… 千年古城,佛罗伦萨。 古老的教堂里,圣歌袅袅,一群虔诚的信教徒里站着夹杂着一张清婉秀丽的东方面孔,她也同样双手交握在胸前默默念着祷文,乌黑的长发自然垂落,光芒透过花格窗落在她的身上,流光溢彩。 本来安详宁静的场景,不知为何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便是黑衣黑墨镜黑手套的一群人端着机枪狞笑着走了进来。 人群爆发出尖叫,孟不悔猛地睁开眼,一回头的瞬间,一枚子弹几乎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去,正好击中了她身后不远处年迈的牧师的胳膊。 她瞳孔一缩,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的人大哭着喊救命,四散逃窜,她一愣神的功夫,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率先反应过来,用力拽着她的胳膊把她踉跄着拖到一颗粗壮的柱子后面躲了起来。 枪声此起彼伏,虽然大多打在雕像和花窗上意在毁坏教堂,但孟不悔听着那些近在咫尺的血腥又暴力的动静,吓得整个人都木了。 旁边的女人也受惊不小,闭着眼,用意大利语仓促说道:“主啊,千万保佑我和我未出世的宝宝平安!这些人将来是要下地狱的!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她边说边流着泪哆嗦,孟不悔愕然看向她的小腹,已经有形状不大的凸起了。 是个孕妇! 这时,耳畔一声极近的枪响振聋发聩,正打在她们藏身的柱子上,“谁在柱子后面,出来!” 一笙无悔100 被人惧怕不等于被人尊敬,更不等于被人承认 中年女人的眼睛睁大了,露出万分惊恐的表情,唇瓣颤抖着低声祷告:“主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我不怕死,我只求宝宝平安!” 孟不悔定睛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恸然。 这就是一个母亲能为孩子付出的一切吗。 她对母亲这个词,实在是陌生。 又是一颗子弹打在柱子上,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别他妈藏了,老子知道柱子后面有人!想玩躲猫猫?”他哼笑,“那你可藏好了等我来找!” 女人像是抽搐了一般重重震了一下,惊恐的神色逐渐加深成绝望,她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柱子后面突然有一双米白色小方跟的玛丽珍皮鞋探了出来,随后,裙摆也荡进了众人的视线。 女人睁开眼,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纤瘦的人影,话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别找了。”女孩白着脸轻声道,“我在这里。” 这群人一见她主动出来,注意力便都放在了她身上,谁也没想到柱子后面还藏了一个惊魂未定的女人。 她流着泪想要拽住女孩的裙摆,将她从千难万险的死局里拽回来,女孩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对着空气摇了摇头。 “哟,还是个亚洲妞,挺漂亮的。”几个粗犷的汉子大笑起来,几个人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脑门,为首的人反倒放下了枪,“这么漂亮的丫头怎么还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你过来,好好伺候伺候哥几个,伺候舒服了说不定饶你一命。” 孟不悔的脸色愈发白得透明,她咬着唇,被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激得十分难堪。 她家里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不过做做古董生意,赚个附庸风雅的名声罢了,生活水平虽然比寻常工薪阶层好一些,但也远远不像江家那样,出行便有保镖随侍左右。 她想起出国前,银耳曾问过她,要不要派人保护。 可她只是出国留学,又过惯了在内陆风平浪静的日子,哪里能想到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孟不悔站在原地,无法朝那些人再迈出一步。 她也知道,她没办法后退。 她不能倒下,因为身后无人支撑,只有一对妇孺,需要她的保护。 见她不动,为首的人直接伸手来捉她,一把就将她扯到了身边。 “啊——” 她一声惊呼,人群中起了邪笑。 那人正要当众扒她衣服时,突然,整个身体僵硬住。 孟不悔看到他目眦欲裂的表情,震惊得连尖叫都忘了,身子一侧,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后脑勺溢出殷红污浊的血。 头发被血液黏住,隐约可见小脑处有一枚弹孔。 孟不悔呼吸一窒,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一幕,心跳都停了。 周围的同党们立马回头将枪口对准了门口,可他们甚至没听见枪声就一个个倒了下去。 血流成河。 教堂的大门外,有人逆光而来。 他正对着尽头慈悲宽宏的圣母像,浑身却有种难以剥离难以描绘的阿修罗的气场。 狂妄不羁,张扬无道。 谁曾说过,中世纪过后,罗马再无战神。 可是罗马人的血统里天生带着高贵的冷漠,温柔的残酷,在这一个看不清正脸的挺拔颀长的身影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踏着万丈光芒浴血而来,走到足以让人看清他长相的地方,幸存的平民和闹事者党羽纷纷伏跪在他脚下,“美第奇公爵贵安!” 孟不悔呆呆地看着他,他只随意看了脚下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唯一站着的东方女子身上。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墨绿为底的轻笑,散漫随性,凉薄沁骨。 “你们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差了。”他的鞋尖踢了踢被击中后脑已经死亡的党首,“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女人,白送给我都嫌没有滋味。” 孟不悔震愕的表情中渐渐融入一丝古怪,她一板一眼道:“先生,我听得懂。” 这下轮到路易怔然了。 他又看她,“你是意大利籍?” “不是。” 孟不悔垂下眼帘,懒得多说话。 “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语气淡若无物、慢条斯理,低冷的笑声听着却比枪声恐怖,“你脸上这种嫌弃表现得再明显一点,我直接送你去地下伺候他们如何。” 说着,他给手中的枪上了膛。 孟不悔微愣。 没人觉得这位贵公子是在开玩笑,谁都知道他是怎么从人质私生子一路爬到如今的地位变成整个佛罗伦萨说一不二的人物的。 孟不悔却没被他的动作吓到,而是摸了下自己的脸。 她的嫌弃……表现得很明显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哪里来的奇怪的感觉—— 她一向待人疏淡,没有什么过于浓稠的情感,喜欢讨厌都没有,可是对这个人,仅仅初见她就想远离。 或许是他过于锋利侵略性的气场让她不适,又或许是他在她面前一手缔造了血流成河的阿鼻地狱。 正在发呆的时刻,枪口抵住了她的眉心,眼前是男人立体深邃的五官,面无表情的脸,“在想怎么死吗。” 孟不悔彻底回神,惊疑不定道:“你……” 她脸上的惊恐取悦了他,男人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字字诛心,“我真是讨厌透了你们这群自诩善良的信教徒,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你知道多少人苟延残喘低声下气只为了活着?你知道多少人死在昨天想活却没有活到今天的机会?” 说着,他似不经意扫了眼柱子后方。 孟不悔更是惊讶,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快她又被他的言论震惊。 他不信教? 古老尊贵的美第奇家族……为什么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徒? 正要收枪,却听女孩清淡温婉的嗓音低低传来:“先生,你很喜欢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吗?证明你杀我救我就在一念之间,你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以此让我臣服于你,你觉得很开心吗?” 她一笑,迎着枪口和他逐渐阴鸷沉峻的目光,“被人惧怕不等于被人尊敬,更不等于被人承认,以德服人四个字,你听说过吗。” 一笙无悔101 你要是这样死了,那你是真蠢 男人脚下伏跪的人纷纷开始颤抖,不少人抬起头来疯狂冲她摇头。 他却只是盯着她,看似风平浪静的深海下,蓄着某种即将山呼海啸的恐怖冷厉。 ——你不会被人承认。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曾经充斥了他前半个人生。 路易垂着头,额前暗金色的碎发扫过他阴柔俊美的眉眼,平直的嘴角向下一压,而后又渐渐扬起,勾出一抹斯斯文文的血腥冷酷来,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中文,说:“再这样看着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这女人到底哪来的底气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还对他说教?! 多年来,喜欢他、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女人不少。 但无一例外的,她们都很怕他。 用铁血手腕富贵王权来压迫别人,他有时候觉得很痛快。 可极致的痛快过后,漫卷来的便是长长久久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种可怕的孤独感,让他发疯似的想念一双眼睛。 他八岁那年见过那样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小心翼翼地靠近浑身是血的他。 那时他对谁都很戒备,掐着她的脖子虎口怼在她的喉咙上,狠狠地问她:“你想死吗?滚开,离我远点!” 她好像被吓着了,又好像是无法呼吸,纠结地皱起细软的眉头,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这么用力,手不疼吗?” 他至今都不相信有人能不求回报地为别人好,那是所谓的神和主才会做的傻事,这种愚善最终还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烧了个干干净净吗。 一边唾弃鄙夷,一边又很想把那双眼睛找回来。 那一眼的温柔慈悲……他记了一辈子。 说不上有什么相同的地方,路易突然觉得面前女人眼中的一丝无关痛痒的嫌弃,竟和他所见过最明亮的慈悲如此神似。 他失神的刹那,孟不悔叹了口气,“好,我不看你。”这人心里残缺又性格偏执,她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想了想,确实欠他一句道谢,便也用中文回答,“还是要谢谢你救——” “小心!”她蓦地睁大眼睛,话锋一转,“你身后!” 路易眸色一凛,迅速将抵在女人额头上的枪撤下来往后一甩,孟不悔甚至没看到他回头瞄准,他身后那个试图偷袭他的人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不过他的手臂还是被那人的刀划开了长而深的一道口子。 触目惊心。 他冷冽的眼风一扫众人,倒是他带来的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公爵,是我们失职了!” “废话留着和你们的主说。”他薄唇翕动,眼里的狠戾翻腾不止,“把这些人都处理了,别让他们死得太痛快。至于你的失职,晚些再算。” 孟不悔被他的话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人虽然没说要怎么处罚他的失职,但她总有种预感,这人会的下场不会比那些叛党好多少。 其余人却都麻木地听着,好像对他的作风早已习惯。 她颦起眉尖刚想说什么,忽见男人高大颀长的身躯在她视线里晃了一下,他迅速捏紧眉心,低咒了一声。 刀上淬了致幻的药。 血还在不停地流,他眼前有些重影。 路易紧咬牙关,心一沉。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孟不悔也看见了,他身后跪着“等罚”的属下逐渐攥紧了拳头,肌肉紧绷,倒似不敢轻举妄动般,目光谨慎阴鸷地打量着他。 她懵了两秒,脑子里莫名钻进一个和她毫无干系的想法—— 以这个男人的心狠手辣,被他收服的手下对他未必忠心。 更何况,半分钟前才三言两语判了一个手下的凌迟下场。 人被逼到穷途末路,为了自保铤而走险,不是不可能。 为路易所用的人,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现在,盯着他的不仅仅是最初那些“敌人”了。 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四面楚歌,牵一发而动全身。 路易也明白这一点,但他脸上没表现出丝毫慌张,只是冷蔑地嘲弄,仿佛对此种情景司空见惯了,长指扣紧了手中的枪,随时有回头一枪将那人毙命的可能。 沉默的气氛里有种微妙而窒息的平衡,只看谁先打破。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的动静,不妨,却有人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 路易下意识眉峰紧蹙,枪口急速掉转,下一秒就能结果了她! 可他却听到她问:“你还站得住吗。” 中文,声音极轻极小。 路易一震,垂眸看到她玉白纤细的手指,幽绿色的眸底结出的冰面被什么用力一敲,裂开了道道缝隙。 “你后面那个人好像在看你。”像是有点不喜欢他身上血腥的气息,她鼻翼轻耸,细细的眉毛拧成疙瘩,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说,“你别回头惊动他,能走吗?我扶着你走。” 路易鹰眸一眯,厉声道:“我数到三,滚开。” “先生。”孟不悔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冷冷清清的眸光,不加掩饰的漠然,“你讨厌我们这群自诩善良的信教徒,看不起我们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自己、随意挥霍自己的生命,唾弃我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苟延残喘低声下气只为了活着,有多少人死在昨天想活却没有活到今天的机会——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莫非你觉得成全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比活着还重要?” 她问完,嘴角略微翘动了下,笑得与她温婉清和的长相不同,竟有些空洞,“我要是那样死了,我好歹救了一对母子;你要是这样死了,那你是真蠢。” 路易一愣,眼神迅速沉进不见光的深海。 这女人看似温柔婉约,怎么好像骨子里……是另一番光景?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直觉是哪里来的,他和她,明明不熟。 女人抿了下唇,并未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审视打量,她拔高了声音,清婉含笑的意大利语传遍四周:“公爵先生,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你去我家小住一晚?” 周围人立刻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古怪,有怀疑,有了然,也有暧昧。 一笙无悔102 其实他没什么资格计较这些 意大利是个民风开放的地方,小住一晚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路易低眉,幽深的目光圈着她的脸,看到她脸上肆意铺展开的红晕。 放在过去,孟不悔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能当众对一个陌生男人发出这样的“邀请”。 可她也知道,危机四伏的时刻,多少双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们。 她稍稍的松懈和不自然,就能将她的救命恩人置于死地。 男人也不知是真坚持不住了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理由,喉结一滚,哑声给了一个字的回答:“好。”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无伤的手搂着她的腰,往外走去。 他们的身形贴在一起,很难辨别是不是女人在扶着他,而他的枪虽然始终握在受伤的那一侧的手上,但也没人敢在他清醒时轻易试探他胳膊上的伤是否能对他出枪的准度和速度造成太大影响。 没人敢用自己的命去试探。 孟不悔一边扶着他走,一边想,这个男人在那些人心里一定是可怕到了极点。 具有统治力的那种可怕。 出了教堂,她迅速带他拐进了旁边的小巷,撕下衬衫领口的飘带,草草在他流血不止的胳膊上系了个扣,然后道:“我叫辆出租车,送你离开,你要去哪里?” 男人闻言,原本停留在她为他包扎的动作上的视线忽然抬了抬,落在她脸上,似笑非笑,“不是要带我回家过夜?” 孟不悔觉得这人简直是在找茬。 是个长脑子的人就能明白她刚才会那样说完全是局势所迫。 她无奈地叹气:“先生……” 路易等了片刻,不见她说下去,他似乎也终于觉得无趣,淡漠地收回视线,道:“滚吧。” 孟不悔没心思追究他的态度,迟疑道:“你自己真的可以?” 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刀上好像还沾了点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她看到他一直在捏眉心。 他瞥她一眼,“我不可以你要跟着我走吗?” “……” 孟不悔露出个笑,抬手挽起鬓角散落的发,温静利索地给出两个字:“拜拜。” 路易喉咙一阵腥甜,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他紧咬牙关,阴沉冷峻的目光在她的笑容上徘徊不去,半晌,压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怒意,“别再让我看见你。” 孟不悔“哦”了一声,并不当回事。 她不指望这种浑身兽性的男人懂得感恩,她今天冲动的言语很可能刺伤了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他能待见她才怪了。 等他伤好之后她若不幸再栽进他手里,怕是比那几个手下还可怜。 男人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药效发作,他连保持清醒都很难,却在一片光影斑驳中恍惚地想,别再让他看见她。 太过清澈美好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下场。 毁灭。 或是,据为己有。 当然,他已经有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从八岁那年就一直在渴盼着的女人。 而这不正常的心弦扣动,也无非是因为身陷险境,紧张过度罢了。 他是个现实高于一切的男人,不信奉爱情。除了江一诺是他一定要的女人、不必考虑外貌之外,他对女人的审美从来都是前凸后翘纤腰美腿。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女人,看着就败火。 他还能看上她? 开玩笑。 …… 傅靖笙在江一言家里又住了两个星期,等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才被米蓝“勒令”回家。 米董事长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她一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女孩子家要自重自爱,你和江一言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都住到他家去了? 傅靖笙拉耸着脑袋乖乖听训,时不时点头表示您说得对简直太睿智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然后又被忍无可忍的米董事长一巴掌怼在脑壳上,“少给我嬉皮笑脸!” 怼完,她不经意看见楼下等待已久的人,到底不好在外人面前继续飙脾气,收了收怒火,僵硬地说:“有人等你,自己下去处理。” 傅靖笙甜甜的“哎”了一声,转头就走。 一转头,脸上的笑容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揉着脑袋嘀咕,她妈这手劲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回到客厅里,不期然看到那个宽额方颌的外国男人,她一愣,对方也是一愣,半天才仿佛反应过来自己坐着不太合适,手足无措地要站起身。 女孩淡淡摆了下手,淡淡道:“坐着吧,喝咖啡还是茶,我让佣人泡给你。” “不用。”他深目攫着她的脸,犹豫了好久,才说,“谢谢。” 即使过了一个月,傅靖笙依然还是被这两个字轻易地拉回了那一天那一幕。 女孩阖了下眸,绯唇轻扬,深埋于骨的妖娆和妩媚在这一个弧度里绽放开来,带着别人模仿不来的慵懒,“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合同里写了我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我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而已。” 萨里敏锐的发现,女孩对他的态度,从最开始的热切崇拜,变成了如今这种,丝丝入扣的冷淡傲慢。 其实他没什么资格计较这些。 是他最先定义了他们之间的雇佣关系,而他的所作所为,也让傅靖笙心寒到彻底退回并承认了这种雇佣关系。 他不再是她的偶像,所以她也不再用那种殷殷崇拜的目光看他。 她当真有上位者的气势,摆正自己的位置以后自然而然举手投足里就带了威压,安然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座,说:“那组照片我交给江一言了,毕竟是你的作品,未经你同意私自公开,你开个价吧,版权我买过来。” “不……” “别说不。”傅靖笙竖手打断他,“我这个人最喜欢拿钱解决事情,不喜欢讲人情,开价吧。” 萨里看着她,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受伤,他一个活了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在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身上体会到这样的情感,实在是人生头一遭。 他蹙了下眉,“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最讨厌别人张口闭口评价我是怎么样的人。”傅靖笙懒洋洋地摆弄着指甲,“你不愿意开价我就按照市场价给了,一锤子买卖,以后别嫌少再来找我。还有,明天开始我要上学,只有周末有空工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找你的时候,十分钟之内你给我出现。当然,你的礼拜日你可以自行安排,毕竟我也要约会。” 说到“约会”二字,她眼睛里方融进一抹暖洋洋的笑。 一笙无悔103 江先生到我们学校有何公干 因为各种意外,傅靖笙耽误了半个多月入学。 回到学校里,发现大多数人已经在开学初就找好了自己的“小团体”,傅大小姐来得晚,又因着性格原因,很难融入这种所谓的“集体”。 顾美人在隔壁班,二人无法时时刻刻腻歪,倒是江一诺和她被分在了同一个班级。 从班主任带着傅靖笙走进教室开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她。 傅靖笙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整个班里现在只剩下两个空位,其中一个就在江一诺旁边。 班主任让她自己选一个地方坐,傅靖笙二话不说,单手拎着书包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与其他见了她便开始吹口哨跃跃欲试的男同学不同,那人头颅低垂,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眼,能看到的只有他挺拔的鼻梁和鼻尖下微抿的薄唇。 他静坐在那,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校服的袖子卷起三分,露出一截白皙骨感的手腕,青色的血管蜿蜒在皮肤里,一点也不显得阴柔女气。 傅靖笙一眼看过去,第一个念头是,这男生手可真好看。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她利索地把书包扔在空位上,发出的动静似乎惊了旁边的人。 男生这才抬起头,视线淡淡扫过来,怔住,“是你?” 这话,傅靖笙也想说,她揉了揉太阳穴,细眉轻颦,“你不是那个——纪——” “墨川。”他接过话来,语气平静中敛着润物细无声的温和,眼神认真专注地望着她,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冒犯,“原来我们是同班同学,怪不得我在其他班里没见到你。” “啊。”傅靖笙坐了下来,边收拾书包边道,“找我干什么?” “之前给你拍的照片。”他说,“已经修好了。” “修好了交给班主任就行了。”傅靖笙还是没看他,一直在捣鼓手里的钢笔,“不是老师让你拍的军训纪录么。” 又不是给她拍个人写真,关她什么事了? 纪墨川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回应。 那天拍完那组照片,他回到家里就打开电脑一张张精修起来。拿给学校老师交差的东西本不需要太多复杂的技巧,可是他破天荒地熬了几个通宵穷尽自己所能将它们每张都修得很漂亮。 开学后,他其实也没特意“寻找”过她,只是简单地打听过她两次,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他便渐渐也忘了这件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态度就已经很寡淡随性了,若不是今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可能真就将她当作是存在电脑文件夹里的几张照片了。 可是谁想,一抬头,却撞见了那张偶尔会想起的脸。 迎着晨曦,她宛若遗世独立的神女,不枉不纵,不枝不蔓。 而她回应他的话,更是洒脱到了冷漠的地步。 于是他也不说话了,收回目光,打开了课本,听起了讲。 傅靖笙玩够了手中的钢笔,懒洋洋一掀眼皮,正好对上前面江一诺投过来的视线。 她挑了下眉,对方表情立马就不对劲了,又看了眼旁边专心学习的纪墨川,气鼓鼓地转回头去。 午休时分,班里人都走光了,江一诺才走到了她跟前,拍了拍她略显凌乱的桌面,“傅小三!” “干什么?”傅靖笙嘴里叼了根棒棒糖,“你又吃错药了?” “你去跟老师说,换到我旁边来坐!” 傅靖笙皱眉,“你有病?” 江一诺气得磨牙,“你才有病!你为什么要和他坐一起?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我不知道。”傅靖笙面无表情,“我也不感兴趣。” “他开学之后和我打听过你!” “所以呢。” 傅靖笙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为这个消息稍稍震惊了下,纪墨川还找江一诺打听过她? “你现在已经是我哥女朋友了,你怎么能这样?”江一诺对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态度表示难以置信,“你都不避嫌的吗?” 傅靖笙愣了半秒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绵软,尾音拖得很长,她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转着笔,明眸睐着江一诺那张义愤填膺的小脸,慢悠悠道:“所以你这是承认我做你哥女朋友了?” 江一诺被她一堵,偏过头去,别别扭扭地说:“我承不承认有影响吗?银耳他干什么又不会跟我商量!你既然和他在一起就得守妇道!不能满世界胡乱勾搭人!你要对我哥一心一意!不然我会告诉他的!我肯定会告诉他的!你就等着他跟你分手吧!” 傅靖笙彻底乐了。 她站起身来,沾着钢笔水的手指在江一诺纠结别扭的五官上一揩,顺带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怎么这么可爱哟。” 江一诺怒了,“你脏死了,别碰我!” 傅靖笙收回手,抽出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把手指擦干净,“看不出来你对你哥还挺上心,为了他宁可委屈自己和我坐同桌。”她低低一笑,“可是怎么办呢,我不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坐同桌哦。” “傅!小!三!” “喊什么喊,你属喇叭的?”傅靖笙瞥她,扔了湿巾往外走,她刚看到顾美人在门外等她,“有本事你就去告啊,你当你哥是三岁小孩吗?我和姓纪的清清白白,是个长脑子的就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说完这话的当天下午,傅靖笙就被打了脸。 原因是,她来了大姨妈,且来势汹汹直接染到了裤子上。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正值放学,她给顾美人打了两三通电话那边都没人接,傅靖笙穿的又是短袖校服,不敢随意起身,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等大家都走了,她看向一旁老僧入定般坐在座位上的纪墨川,“你还不走?” 纪墨川收起笔,脸上没什么起伏,“马上。” 而后又察觉不对,眸光扫过她欲言又止隐约发白的脸颊,“你怎么了?” 这一天都没主动和他说一句话,到了放学的时候却莫名其妙问他这种问题。 “今天不是你做值日。”纪墨川一阵见血地戳破,“你在等什么?” 傅靖笙没吭声,纪墨川的视线巡遍她全身,路过她双腿时,女孩条件反射般夹紧了腿。 他蓦地懂了什么,一语不发地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你等到多晚学校里都有人,高三的学长们平时是不回家的。” 傅靖笙咬了下唇,犹豫着接下他递来的外套,“你转过去。” 纪墨川暗觉好笑,转过身去,她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上果然有了些斑斑红痕。 傅靖笙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椅子,把他长了几寸的外套披在肩上,刚好盖过了她的臀线。 虽然尴尬,但也没别的办法,她小声嘀咕了句:“谢谢。” 纪墨川唇角漾开一丝笑,与他惯常的温和笑意不同,这次仿佛落得更真了些,“没事,我送你回家吧。” 傅靖笙道:“不用。”她家司机应该就在外面,“你的衣服我到校门口就还给你。” 纪墨川颔首,“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就好。” 说着,他拎起了自己的书包,也顺带拿了她的,傅靖笙刚想去接,就被他不着痕迹地避过,“没关系,这几天你还是好好养着吧,书包没多沉,我拿得动。” 傅靖笙没再和他抢,她现在实在是“举步维艰”。 步子很小地蹭着往校门口走去,刚出大门就看到马路边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商务车,从颜色到款式都毫不浮夸,低调中透着一股沉稳凌厉。若非傅靖笙在自己家车库里见过一样的厂牌标志,她几乎认不出这辆车的价值。 这应该不是她家司机的车,傅靖笙的目光匆匆掠过它,看向其他方向。 谁知那辆车的车门却在这时被人打开,车里一个西装革履、英俊冷漠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 也就是短短一刹的功夫,傅靖笙觉得自己头皮都炸起来了。 江一言为什么在这? 而且看他的脸色,好像不是很愉悦,淡若远山的眉峰间凝着一层料峭轻寒,黑眸定格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傅靖笙想,她这时候应该屁颠屁颠地跑上去抱他才对。 显然江一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动作,身如玉山,壁立千仞,就这么静立原地没有波澜地淡淡望着她。 可是傅靖笙迈不动腿。 于是她对他攒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身旁,纪墨川也感知到了什么,朝江一言的方向看过去。 微微一怔,眼神很快变得深沉,不复往常的春风化雨,倒似雨水结成了冰棱,“江少校?” “出了校场不必这么称呼。”他的回答很正常,但在场的人都莫名听出一种不愿被人攀交情的冷漠倨傲。 纪墨川了然一笑,看了眼他的车便也大概了解这男人的身份不简单。 “江先生。”他改了个称呼,“到我们学校有何公干?” 江一言这次连答都不想答了,岑薄的唇抿成线,唇角下压,黑漆漆的眼神盯住了一旁的女孩,开口时音色沉然冷峻,字字如霜:“还不过来?” 一笙无悔104 你见过哪个老板包养女人是摆在家里看? 傅靖笙没有马上挪动脚步,稍稍这么一迟疑的功夫,那边冷峻修长的身影已经拔腿朝她走了过来。 江一言靠近了才发现她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她自己的,眸光一沉,再一瞥旁边面容沉静、缄口不语的男生和他手里属于傅靖笙的书包,檀黑的凤眸间有青锋一闪而过。 他伸手,以看似简单实则强硬的力道将男生手里的书包接了过来。 纪墨川几乎被他手里遒劲的力道震开,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却见男人垂眸望着身边的女孩,温柔责备:“怎么这么不懂事,还让别人帮你拎书包?把同学当成自己家的佣人了?” 傅靖笙单手被他握着,笑容非常勉强。 因为她的骨头都快被攥碎了。 她现在可真是发现江小公子是怎么一个“谦谦君子风度翩翩”法了,他就是能嘴角噙着笑,眼睛里下着雪。 “还不把人家的衣服还给人家?”他又俯下身,俊漠的眉峰几乎贴上她的额头。 傅靖笙一眼就能看到他一对深渊似的眼睛里隐隐跃动的阴沉和危险,她一抿唇,手搭上了肩膀,想把衣服拿下来。 纪墨川却在这时开口道:“没关系,你不方便的话可以明天再给我。” “没什么不方便的。”男人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直接把外套从傅靖笙身上扯下来丢了回去。 傅靖笙一惊,目光追随着外套看过去——想确认一下纪墨川的外套有没有被她弄脏,如果有,她怎么好意思就这么直接还给他? 江一言看到女孩紧随其后分寸不离的视线,眉心一拧,淡淡问:“眼睛长他身上了?” “不是……”傅靖笙羞得厉害,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江一言在她身侧,一扫她背后,看见她腿心之间的红色,微怔。 这下他也明白过来纪墨川说的“不方便”是什么了。 薄唇抿成线,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按在她肩膀上,容色沉峻,“这种事你不找顾向晚,倒让男同学看笑话。” 傅靖笙很无奈,抬手在他胸前砸了一下,“我给顾美人打过电话了,她没接,可能是刚放学忘了把手机静音调回来。” “那怎么不找我?”他的情绪并未缓和,倒有继续冷厉下去的趋势。 女孩抬眉看她,夕阳下原本就明媚娇俏的脸蛋变得更动人心魄,连那一点小可怜小怨念都显得浓墨重彩,“江少董日理万机的,我因为这种事找你你会理我吗?” 江一言冷哼一声,“平时不见你老实,这时候倒是懂事起来了。” 不为这种事,他不也一样来了么。 纪墨川在一旁听得尴尬,正巧男人一缕眼风不动声色的扫了过来,他眯了下眸与他对视两秒,勾唇对傅靖笙道:“那我也先走了,明天见。” 傅靖笙应了一句,目送他上了对面街上停着的某辆同样名贵的车。 她不觉得很意外,摄影是个很烧钱的爱好,供得起这种爱好、养得出如此谈吐风度的人家,总不会是什么太寒酸的人家。 正想着,身后传来男人沉沉一语:“还看。” 话音响起的同时,傅靖笙脑袋上挨了一掌。 她“嘶”了一声,回头瞪圆了眼睛怒视他,“你这人怎么回事?” 江一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光是看见那小子出现在她身边,他就想卸了他的胳膊和腿,更遑论他临走前还说了句“明天见”。 他一双眼眸敛得狭长,幽邃的光落在她薄怒的脸颊上,言简意赅甩出两个字:“上车。” 还是带着脾气的。 傅靖笙迟疑了下,没动。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冷冷一掀嘴角,“等我抱你上车?” 女孩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紫,半天才憋出话来:“我家司机也在,我自己回家就行了,衣服你拿回去吧。” 她说着,要把他的西装脱下来递给他。 如果说先前江一言的不悦还在他的收束范围之内,她这个举动无疑是彻底踩了他的火线一脚,他盯着她,冷冷道:“要不要我一并把他叫回来你披着他的衣服让他送你回家?” 眼神若是利剑,她应该已经被他穿出个洞了。 傅靖笙本来身体就不舒服,不想在这时候和他吵架,无力地轻声说:“你的衣服弄脏了洗起来麻烦,车里也是……再说这衣服贵得很呢,我零花钱又不多,还要买相机买镜头,我赔不起你……” 说到最后,那股委屈简直要从她楚楚可怜的神色里冒出来了。 江一言愣住,没想到她竟是这层考量。 面色稍缓,他走回她跟前,低眸圈着她白净委屈的脸,淡淡说道:“傅大小姐也有缺钱的时候?” “缺,怎么不缺。”傅靖笙嘀咕。 她也就是不缺吃穿用度而已,那些都是家里为她提供,这两年她偷偷养着工作室,手头的钱真剩不下多少了。 再加上她刚买了萨里一组照片。 萨里是什么人?国际上鼎鼎有名的摄影家,那组作品好歹得过国际奖项呢!她还大放厥词说什么“按市场价”收购,七位数的版权费一给出去,傅靖笙自己的零花钱直接就见底了。 越想越糟心。 正琢磨着,突然视线里多了一张卡。 卡的另一端,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她沿着一路望上去,他凸起的喉结上方线条凌厉倨傲的下巴,还有那张无论何时都沉稳如山不漏情绪的俊脸,黑眸分嵌在高挺的鼻梁两侧,正望着她,也没有什么风浪。 就好像,在做一件无比寻常的事。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 “买两个镜头就不名一文了,说出去傅叔不嫌没面子,我都觉得丢人。”见她不接,他不由分说将卡插进她的口袋里,“密码是雪梨的生日,你知道。” 傅靖笙掏出那张卡前后看了看,认出这是他的信用卡,狐疑道:“江大老板这是要包养我吗?” 江一言低笑,“你有什么值得我包养的地方,说说。” 傅靖笙分毫不知羞地说:“我长得好看。” “你见过哪个老板包养女人是摆在家里看?” 一笙无悔105 你可以啊傅美人,这都能入围? 傅靖笙总觉得在他深邃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点不可告人秘而不宣的含义。 她忍着腹部的绞痛,笑着说:“那也不是每个老板都像江老板你一样英明神武高大威猛无所不能呀,对吧?” 明知她是在胡说,江一言抿紧的唇线却还是松了点,可是看见她额头上的冷汗,他又再次沉了脸,低沉的嗓音有凉风灌过:“我连请傅大小姐赏脸上个车都不能,还谈什么无所不能,嗯?” 傅靖笙撇了下嘴,刚要反驳,忽然双脚离地,眼前一阵旋转直接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啊……”下面一悬空她第一反应是夹紧双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写的生无可恋。 男人面色晦暗,能看得出不悦,才刚抱着她走到车边,车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江一诺睨了她一眼,在男人静中含威的目光里还是不情愿地往里挪了挪,“你们连个在学校门口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傅靖笙被男人塞进后座,睁着眼也不是,闭着眼也不是。 “江一诺。”男人坐上车之后冷声开腔。 后座上的女孩被叫得一激灵,“啊”了一声。 “刚才借给她衣服穿的那个人,是谁。” 女孩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就明白过来,瞥着傅靖笙,故意夸张道:“我们班的一个男同学,姓纪,傅靖笙亲自选的同桌呢!前几天她没来上学,纪同学还找我打听过她!不过银耳你放心,有我盯着,肯定不会让他们俩——” 傅靖笙越听越忍无可忍,“江一诺!” 胡说八道什么呢! 没想到副驾驶上传来男人淡淡的一个字:“好。” 言罢,他又声色平平加了一句:“盯紧点。” “……”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望着男人八风不动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到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江一诺也愣了下,随即凑上前方,和男人讲起了条件:“那我想要的汉诺威马呢?” 江一言沉默。 这件事傅靖笙多少也听过些许,江小公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学习上虽然不精通,但是爱好广泛——又是跳舞又是画画,在圈子里最出名的大约就是她的马术了。 以前江家人对她的纵容宠爱几乎没有底线,她喜欢做什么便也由着她,可自从上回她练舞伤了脚腕,搞得全家人都紧张起来,一些特定的高强度高难度爱好直接被江家夫妇扼杀掉了。 包括骑马这件事。 血统纯正高贵的赛马价格非凡,再加上从国外运回来的费用、请专人打理训练、为它开辟专门的赛马场……这些动作,光凭未成年的江小公主自己是不可能瞒得住爹妈的。 除非江一言愿意帮她。 不过她哥从来懒得管她,爹妈说不让,他也不插手。 “我帮你看着傅靖笙和纪墨川,你给我搞一匹汉诺威马回来,怎么样?” 男人稍稍侧过脸,回眸不轻不重地睨她片刻,似是沉思,最后薄唇翕动,轻飘飘两个字冒出来:“可以。” 傅靖笙难以置信地听着他们就这么把她当筹码谈得有来有往风生水起?! 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了拍副驾驶的座位,“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还在场呢?” 江一诺根本不打算搭理她,喜滋滋地抱着手机浏览起了各大马术俱乐部的主页。 助理在开车时小心翼翼地觑着旁边的男人,正襟危坐,衣着罄然,本是那样一张惯于冷漠成熟的脸,唇畔却浮着一丝笑。 嵌得很深,烙进了眼底。 怕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跟着少董的时间不短了,包括他和不悔小姐一起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笑。 他大多数时间都很克制,对待公事谨小慎微、凌厉果断,对待朋友彬彬有礼、温润如玉,但他看着总觉得,少董脸上的笑,无论是在谈判桌上还是在朋友们面前,看着都更像是一种表情,而非一种感情。 他也记得,后座上那位傅小姐,在还没当上少董女朋友之前,就总能凭借一些令人咂舌的举止屡屡让他怒让他躁。 让他们过早就变得深沉老成的少董,突然被从孤僻的边缘拉回来,硬生生打回20岁出头的年纪的原型。 直白浅薄,喜怒哀乐。 傅大小姐也不像外面传言的那么……不可理喻。 她好像很聪明,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策略,能驾驭身边的任何人。 是,驾驭。 这个词出来的时候,助理惊了惊。 怎么会有女孩子年纪轻轻就拥有让周围的人都陷入她的节奏里的能力呢。 她未免也太…… 这样想着,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面容俏丽妩媚的女孩。 她单手捂着肚子,目光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 日子就这么不慌不忙地过着,又好似从指缝间流走的沙,傅靖笙能回忆起来的有关那几年的事,其实都很模糊,可却像黯淡的生命里闪闪发光的一笔,她只记得,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后来萨里还是走了,合同到期后的第二个月他就走了。 傅靖笙没有去送他,却在外面和顾美人一起喝酒,她得酩酊大醉,最后是江大公子黑着脸过来接人。 她对那晚没什么印象,顾美人却心有余悸地说,你男朋友差点把我家酒吧招牌都砸了。 说这话时,傅靖笙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顾向晚凑过去瞄了两眼,顿时惊讶道:“你可以啊傅美人,这都能入围?” 新闻上赫然是silver这个名字,搭配着各种各样的称赞和夸耀,理由无非是她最近越来越多的活跃在各大摄影比赛上,成绩斐然,已经到了令原本摄影界一众大师不得不倾目相对的地步了。 她看的采访里,是那个几天前刚和她道过别的男人,穿着休闲西装,带着风流的帽子,胸前一枚十字架轻轻晃动。 镜头前,他冷淡的脸上难得泛开一个笑,“我觉得这次比赛,silver的赢面很大。” “为什么呢?萨里先生!请您详细说一说——” “不为什么,人都有舔犊之情,我自己的学生,我自然要支持。” 一笙无悔106 为什么要去意大利? 采访里,男人用极其平淡的口吻说着令周围所有人都震惊愕然的话。 萨里先生的古怪脾气在业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少初露锋芒小有名气的晚辈前去拜访他,都被他拒之门外,学生徒弟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傅靖笙低头看着视频,恍惚间耳朵里好似被注入了一潭清水,脉脉流水的声音把男人低沉的嗓音隔绝在外,变得隐约模糊,真正渡进她耳中的,是另一番话—— “不准当着任何人的面叫我的名字,也不准告知任何人我和你的关系。倘若有人问起——” “我会说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的行踪。你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她又看了那个视频很久,闭上眼,指尖一动,关了屏。 顾向晚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屏幕就暗了,她扫兴地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来,嗤笑,“夸你两句你还不乐意起来了。” 女孩白皙的手指卷着黑如鸦羽的长发,指肚将发尾捻成小扇子的形状,扫了扫脸颊,懒洋洋道:“不过就是提名而已,夸得太早了。” “萨里先生不是说你赢面很大吗?”顾向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眉,瞧着杯中赤玉般剔透水面被晃出的浅浅漩涡,嫌弃道,“你怎么也喜欢上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了?” 傅靖笙撑着额头笑,“不知道啊,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开始她只是看江家人都对祁红有种偏爱,为了追求江一言,她也就学着泡茶喝茶,最初被这浓厚的口感涩得要命,捏着鼻子饮下去那股涩意都仿佛挂在舌苔上,后来…… 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她家里也逐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红茶。 顾向晚摇摇头,“你啊,就是恋爱脑。”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日历,“今年生日你打算怎么过?18岁,肯定要大办一场吧。” 傅靖笙一怔,莫名想起孟不悔18岁那年,那场极尽奢华的生日宴…… 去年,她17岁生日,也是和江一言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她们都默契地选择了低调。 看得出来,江大公子本身不喜热闹,也很反感那些二世祖们铺张行事的排场,所以傅靖笙去年没有主动提出要办什么party,可今年…… 她觉得,如果她不提,江一言可能还是会默认遵循去年的方式。 江一言不缺钱,他甚至直接把银行卡交给了她,这便足以看出在“花钱”这件事上,他是非常纵容她的。 可是傅靖笙还是开不了这个口。 他缺的不是钱,难道她缺的就是虚荣和排场了吗? 不是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可她知道,自己要来的,和对方主动给的,是两回事。 傅靖笙每每思及这些,心上就像是被人按了一把图钉,密密麻麻的难受。 这事说来矫情,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提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又期待着生日能收到个“惊喜”,又害怕那天真正到来时,等着她的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祝福。 此时顾向晚一问,傅靖笙就更是烦躁了。 她将手里把玩的头发甩开,僵硬道:“办什么,有什么好办的?那都是小女孩喜欢的东西,费钱费时间还要拿出精力应付一群老老少少,本小姐一天就24个小时,除去美容觉的时间还剩下多少?我凭什么要分给不相干的人?” 顾向晚喝着茶的动作一顿,略显讶异地抬眼看她,“我就随口一说,你这是跟谁置气呢?” “夏天火大。”傅靖笙捏着自己雪纺衬衫的衣襟松了松领口,板着一张平时看起来妩媚动人的脸。 顾向晚发现她眼底结的冰都快把空气冻住了,这还火大? 她默默将茶杯往上火的傅大小姐面前推了推,“心静自然凉,喝茶消暑。” 没一会儿,傅靖笙的手机响了。 顾向晚看到她脸上瞬间浮起的笑意,不必问都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只见前一秒还火大的傅美人接了电话就温温软软地道了句:“你下班了呀?” “……” 顾向晚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言不语地听着傅美人和江公子煲电话粥,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向晚大概也能猜出聊的是什么。 “嗯,是快到了。”女孩抱着电话,轻声说,“随便过就好了,不用特意搞得很隆重的……” 顾向晚看着她那一脸口是心非的样子就想笑,紧接着却见女孩唇畔的笑容一滞,眉心缓缓蹙了起来,“为什么要去意大利?” 意大利? 顾向晚眼皮跳了跳,凝眉看过去。 自从孟不悔去了佛罗伦萨以后,意大利这三个字几乎成了傅靖笙心里的一个疙瘩——与其说是疙瘩,不如说是定时炸弹。 阿笙当年枪伤出院后不久就和她说了那四年之限的故事。 原来这傻姑娘在表白的时候就已经给这段感情提前画了个句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感觉到阿笙愈发的紧张和不安,可这四年之限毕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会儿就算再贪得无厌她也没办法每天揪着江一言问,你有没有改变主意,你有没有放弃孟不悔,今天和昨天,有没有不一样。 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细枝末节里收集他对她的喜欢,来支撑自己继续下去信念。 所以当“意大利”三个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时,顾向晚清楚地看到,女孩长发掩住侧脸,发丝的缝隙间,脸色苍白到极致。 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凑到傅靖笙身边。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融在无线电波里,顾向晚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 女孩贝齿咬着绯红的唇瓣,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旋即,嘴角绽开薄笑,“是公事啊,公事你带着我去算怎么回事?” 那边又说了几句。 傅靖笙抬手盖住了眉眼,从顾向晚的角度看上去,更像是她的手腕用力托住了什么,不让它倾塌。 “没关系啊。”她眼尾的弧度藏得很深,像一道伤痕,裂隙里透出来的笑意也是温凉沉静的,“公事重要,你不用一边出差还一边惦记着给我过生日。就算你带着我去,我在那边也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在家里我爸妈和向晚一起过。” 一笙无悔107 与大自然惊心动魄的瑰丽奇景相逢是需要运气的 她说这话时,顾向晚就在旁边静静打量着她。 女孩放下了手,精致如画的眉目间似有笑意丛生,却落得不深,很渺茫,“好,我知道,晚上我和顾美人约好一起吃饭了,明天你下班我再去找你。反正现在放暑假,我每天都有空。”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顾向晚顿了顿,不知从何开口,就先捡了个不怎么重要的铺垫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傅靖笙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动,开口时语气却很平静:“没说吗?那你回去吧。” 顾向晚怔了下,见女孩要起身,她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蹙眉,“你怎么回事?江一言刚才说什么了?今年不给你过生日?” “没有。”傅靖笙的视线淡淡落在茶几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祁红的水面上,心里被打了个死结似的,怎么都解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冲破那个结,却被堵着因为用力而更疼了一下,“他说是公事,江伯伯要他亲自过去解决,所以他想带着我一起去。” 顾向晚听罢稍微放松了些,和那位无关就好。 “他想带着你去你就去吧。”她道。 傅靖笙却笑了下,“生日是我的,为什么要迁就他?” 顾向晚沉默:“……” 片刻,她道:“事发突然,这也不是江一言的错,没必要计较这些吧。” 傅靖笙抬手掩住了脸,许久后,指缝间泄露了她气息不稳的声音:“你说得对……” 相较于诉说,她此时的音量更像是自己低低呢喃,顾向晚费了好大劲才听清她说的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是因为盼了挺久,一直在紧张他是会低调地陪我过个生日还是会高调的像给孟不悔过生日那样为我办个宴会——没想到结果是这样,一时间有点没办法接受吧。” 她顿住,轻笑着说:“现在回想一下,这简直就像小时候我每天都在苦恼我以后到底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 苦恼到最后跌回现实中,发现自己哪个都考不上。 顾向晚也站起身,沉着语气对她说:“你明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些。” 傅靖笙一愣,被对方扯着手腕将手从眼前拉开,顾向晚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宛如天光破层云,击中她眼里深沉一片的混沌,“如果今年你妈妈过生日的时候,你爸因为实在脱不开身的公事要忙,她会像你一样难过吗?” 不会。 “你难过,是因为你发现了你和江一言的感情并没有稳定到可以互相谅解无条件信任的程度,他给你的安全感还不足以让你消化这件事。” 再加上前有孟不悔,有个比较的对象,就更让人容易难过了。 每个女孩都想要被偏爱,尤其是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这里,想做最特别的,唯一的那一个。 傅靖笙扬唇浅笑,“你这人真的好没意思。” 什么都要说得那么直白明显。 顾向晚忍了又忍,她差点直接劝她不要再等四年之限的结果了,现在直接把那个一心二用的男人甩了,又潇洒又帅气。 她的阿笙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啊? “今年你想办多大,只要你开口,包在我身上!” 傅靖笙被她逗笑,摇头,“不用了。” 顾向晚看了她一会儿,说:“不然你跟他一起去意大利吧,他不是也想带着你吗?你要是真舍不得他的话,去就去吧。” 傅靖笙道:“我认真想过这件事,可是我没时间。”她举起双手,“真的没时间。明年年初又是新一轮比赛,要完成新的作品我只有今年暑假这两个月了。” 顾向晚皱眉,这倒是。 跟着江一言过去出差,指不定要荒废多少时间,总不能她生日那天飞过去,过完生日就回来。 “听你的意思是已经有规划了?” “嗯。”傅靖笙答,“萨里走之前,我和他商量了一个系列主题叫extrem,专门针对全球各地的极端景色——酷暑严寒,极地森林,沙漠雪山,还挺有意思的。” 顾向晚想起来了,刚才采访的末尾萨里确实提过,就算今年silver获不了奖,他对她未来几年的作品也有获奖的信心。 听语气竟仿佛是已经知道她未来几年要做什么了。 “这种极端条件太危险了吧。”她不赞同,“你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我喜欢呀。”傅靖笙淡淡笑开,“我喜欢的事情不多。” 一件已经注定会被辜负,另一件难道她还不该全力以赴吗? “与大自然惊心动魄的瑰丽奇景相逢是需要运气的,很多地方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奇观,比如马特洪雪峰。”她道,“我找专业的技术团队收集分析了不少过往的资料数据,又拿去给江伯伯看过,才大概确定了最适宜的攀登时段。如果能在我计划中的位置拍到晴天的日出——绝对会是一张轰动世界的作品!” 她说这话时脸色红润,顾向晚想阻拦的话到了嘴边化为一声叹息:“阿笙……”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现在就去。”提起这件事,方才还蒙着黯淡的少女像是一瞬间被擦亮了眼中星火,“我还要和登山团队协调时间,最早也要排到两年后呢。” 顾向晚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年后是什么时候,是她和江一言分手的时候。 她总有种奇怪的直觉,阿笙这些计划时间排布紧密得有些刻意,像是把两年后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自己忙碌充实地度过那段想一想就觉得无比难熬的日子。 她……莫非是在自救吗。 顾向晚的心往下一沉,盯着女孩笑靥如花的脸问:“那你今年准备去哪里?” “非……洲。”傅靖笙迟疑地答,看起来有一丁丁点心虚,声音都弱了,“东非裂谷被称为地球的伤疤,要做extrem的主题,肯定绕不过它……” “傅靖笙你脑子让驴踢了是不是?!”顾向晚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 许久,惊愕化为一声冷笑:“要不是你告诉我你是去摄影取材的,我他妈都要以为你是去自杀的了。” 她一个紫外线过敏的人大夏天跑到非洲去是不要命了吧?! 一笙无悔108 你们看着就像一家人一样 傅靖笙想过她会生气,没想过她会这么生气,无奈又无力地辩解:“其实还好嘛,我只是有一点点紫外线过敏,涂了防晒再裹严实些没问题的……” 顾向晚气不打一处来,看见她这不成气候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道:“是,我们都是吃饱了撑的才拿你当个瓷娃娃捧着。” 傅靖笙扬起一个美丽到足以打动人心的笑:“晚晚……” 顾向晚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撤远了些,用手推着她的肩膀防止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你别叫我啊,滚开!” 傅靖笙还待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又响了,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皮无端跳了跳,“喂?” “是我,mars.” 对面平静淡漠的一句话让傅靖笙有几分出神。 不知何时,萨里在她面前已经不会以姓氏自称,而是默许她喊他的名字了。 不过他离开以后,从未主动和她有过联系,傅靖笙垂下眼帘,学着他的语气淡淡问:“有什么事吗?” “新闻你应该看过了。”对方沉声道,“不过,刚刚发生了一件我和我的团队都始料未及的事,事关重大,你必须知情。” 顾向晚只看到拿着手机的女孩前一秒钟还轻微漾着笑纹的嘴角突然就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尾挑出锋锐冷艳的弧光,“你说什么?” …… 意大利,米兰。 城市外围的郊区里,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庄园,雕花的铁栏,笔直的甬道,石松参天,百花争艳,不少酷爱古典艺术的业内人士都知道这里是某位神秘的企业家名下的一座“藏宝阁”,收藏着无数价值连城的宝贝,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些珍贵的艺术品的,但庄园的面积总是在不停地扩大,藏品也越来越多。 每年,这位企业家都会进行一次展出和拍卖。 一街之隔的幽静的餐厅里,男人静坐在窗边,鹰隼般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一辆辆豪车依次行驶进入这座神秘的庄园。 这场景倒映在他静止不动的眼波里,形成一个墨绿的漩涡,渐渐的,深处析出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阴沉。 “路易公子。”旁边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保镖扶了下耳中的无线耳机,道,“目标出现了,我们直接带人——” 路易勾唇,回过头来,手下只觉得脊背一寒,立刻低下头去。 男人不紧不慢地笑道:“那老狐狸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杀我,你劝我直接带人冲进去,有意思。” 他把玩着手上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扳指,那是他几年前夺下美第奇家继承权时从他哥哥手上摘下来的,一同被砍下的,还有他哥哥的手指。 “这东西倒是谁都想要,你喜不喜欢?”他笑问。 手下一个激灵,蓦地跪倒在地,“公子,我不敢。” 路易敛起笑容,温和阴柔的五官刹那间变得凌厉肃杀,“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你也配觊觎它?” 他低眉,手下跪在他面前不停地哆嗦。 路易忽然觉得无趣。 他回头望着那扇雕花大门,想起的却是两年前在教堂里救过的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被人惧怕不等于被人尊敬,更不等于被人承认,以德服人四个字,你听说过吗。】 这番论调,明明他是不屑一顾的,却不知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来。 呵,是因为他出身卑贱吗?所以在他谋权篡位以后,身边这些手下纷纷露出了野心,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他们似乎是觉得,他可以,他们便都可以。 唇畔划过讽刺入骨的笑,怎么会是谁都可以呢,江姗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 男人边想,边把各种注射剂和胶囊裹在一个轻便的小包里,塞入风衣的内衬,又掏出两把不同制式的枪和军刀别在腰间。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面不改色。 手下没有得到任何吩咐,就这么愣愣看着他收拾行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愕然道:“路易公子,您要一个人进去?!” 那里面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有多危险根本无法言说。 男人却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下,问他:“我不进去就能苟且安生吗?” 手下沉默。 不能。 这是圣座交代下来的事情。完不成任务,就算他贵为美第奇公爵,也救不了他。 他就是江姗磨出来的一把刀。这个位置,是她打造的刀鞘,无论谁来接替美第奇大公的位置都可以,只要为她所用、做她的走狗、乖乖听话给她卖命就是。 “可是您要怎么进去呢?”手下问。 路易看着窗外那道纤细清瘦的身影,一怔,目光随即拉远,意味深长:“我进不去,有人进得去。” 路易本来也是打算抓个有请柬的人带他进去的,只是没想到,前一秒还在脑子里想的人,下一秒竟然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孟不悔看着眼前车队的长龙,叹了口气,轻声对司机说:“算了,我就在这里下车自己走过去吧,不要迟到了。” 司机皱眉,“大小姐……” “没事,你先去停车,车牌号之前报给过主办方,他们会放你进去的,一会儿直接来拍卖厅找我。” “是。” 孟不悔下了车,瞧着远在三四百米开外的庭院大门,细眉轻颦,正想走过去,手腕蓦地让人攥住,力道大得仿佛能把她骨头折断,她吃痛回头,整个人就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被按进了一旁不起眼的小巷里。 她一惊,刚要叫人,男人的手掌便盖住了她的嘴,低促道:“别叫。” 这声音耳熟得很,像发酵过的红酒,浓醇誘人,孟不悔怔然抬头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瞳孔,灵魂都好似震了一震。 “又见面了。”他似笑非笑,“小姐。” 路易睨着她的脸,发现这小女人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来。 没有惊惶失措,没有喜悦仰慕,什么都没有,却莫名的让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初遇时她那股慵懒倦怠不着痕迹的——嫌弃。 “啧。”他一扯嘴角,一个音节拉得很长,“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要去参加拍卖会?” 孟不悔手里确实还拿着请柬,这会儿跟他说自己不是去参加拍卖会的,谁会信? 她露出一个清婉温和的微笑:“公爵大人有事?” “有。”男人声线微冷,“带我进去。” 孟不悔有点不明所以,“以您的身份,在意大利不是横着走么。”她垂眸莞尔,“您要进去是他们该感到蓬荜生辉才对,还需要我带?” 他也笑,面容温和妖异,说出来的话却一个字比一个字分量重,“小姐,我没多少时间跟你废话。” 他说完这话,孟不悔感觉到小腹上被人抵了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低头,看到了黑色的枪管,而他还是从容含笑,仿佛做出这样残忍威胁的事情的手并不是他的,“带我进去,嗯?” 孟不悔在细微的一霎间几乎看到他手指有拢起即将扣动扳机的动作,她大骇,知道这男人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心有多冷,她想都不敢想。 她咬牙答应:“我带你去就是了。” 他便又泰然收回枪管,低笑:“还以为你有一身硬骨头,原来也这么怕死。” 路易把枪藏回腰间,戴上墨镜,温柔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灼如焰火,低磁性感,“走吧,小姐,今天我是你的保镖。” …… 孟不悔拿着请柬进了庄园,今天的客人很多,门卫分辨不清,所以只认请柬,又因着她只带了路易一个随行,门卫便也想太多,很容易就放她进去了。 这里比她想象中大很多,虽然不知庄园的主人是谁,不过能猜到一定是个圈里人,不然也不会将请柬送到了远在内陆的她父亲孟清平手上——孟清平经商的规模不大,只在艺术鉴赏的圈子里赫赫有名,知道他名气的,大多都是同好。 她想着,身边行过一位贵妇装扮的欧洲女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孩。 那孩子调皮,直接甩开母亲的手往前跑去,却被什么绊了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夫人大惊,四下一望,保镖不在身边,她穿着繁复的宫廷装,拿着遮阳伞,根本抱不起这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她很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不远处传来女人沉静温凉的嗓音:“阿黄,去把那位小公子扶起来。” 夫人愣住,回头,只见一个满身书卷气的东方女人静立在石板路上,身着长裙,发如泼墨,寡白得像世外之人,又像是从工笔画里走出来的谪仙神女。 不过,她身边那位白人保镖就没有这么让人心旷神怡了。 隔着厚厚的墨镜都能体会到轮廓里即将破壁而出的阴鸷和冷厉,他岑薄冷削的唇拉开一道锋利而嘲弄的弧线:“你在跟谁说话?” 路易看到身旁这小女人朝那位夫人温和一笑,转过脸来看着他时,笑容依然人畜无害,单纯无辜得很,“跟你呀,阿黄,我让你去帮那位夫人把她家的小公子扶起来。” 路易鹰眸一眯,手在空气中紧紧一攥拳,才抑制住自己想掐住她脖子的冲动,沉声问:“谁是阿黄?” “你。”孟不悔笑,“你不叫阿黄叫什么,难道叫路易·美——” “闭嘴!” 男人沉声一喝,那位夫人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三跳,目光染了几缕复杂。 “管家从哪给我找的这么不听话的保镖。”孟不悔淡淡道,“等他来了我让他帮我换一位,你等着下岗吧。” 只听男人背在身后的手发出骨节摩擦的声响,他盯着她的眼神被墨镜的深黑镜片过滤,显得更加冷枭阴翳。 “你去不去啊?”孟不悔温静地笑。 片刻,男人迈开长腿,修长冷峻的身影盖住了男孩头顶的一片阳光。 小孩愣愣望着他,刚要哭就听他极其冷漠的声音从头顶砸了下来,明明是最浪漫最具抑扬顿挫的意大利语,从他两片薄唇里吐出来却硬如刀剑:“想死你就接着哭。” 小孩哭都不敢哭了。 他厌恶地看了这脸上鼻涕眼泪流到一起的孩子,一旁女人还得寸进尺地笑着提醒:“我让你把他扶起来。” 夫人才缓过神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来……路易,你能不能站起来?” 小孩不吭声。 孟不悔微讶,这小孩也叫路易? “妈妈很爱你,可是妈妈现在没法扶你。路易乖,你是世界上最勇敢最优秀的孩子,自己站起来好吗?”夫人继续道。 男人笔挺的身影僵了僵。 孟不悔见他好像是真挺厌恶孩子的,暗叹一口气,自己走上前把小路易抱了起来。 可是六七岁的孩子到底也不轻,她抱了一会儿胳膊就酸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自己都摔了,腰肢却被人扣进怀里,男人俊脸一沉,胳膊迅速伸出去,四平八稳地抱住了她和孩子。 夫人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掩唇笑了:“你们看着就像一家人一样。” 孟不悔呆了呆,抬眼望他,没想到男人脸上也闪过愕然,却很快被烦躁和冷怒绞碎。 他垂下眉眼,冷厉警告她:“细胳膊细腿的你想抱谁?你有他一半重?” 孟不悔却无端从他的警告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别给我惹事。 说着,他便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地上。 孟不悔失神瞧着他的动作,唇角不觉一翘。 “笑什么?”男人冷冷问。 孟不悔轻声答:“我还以为,以我们路易·美——哦不,阿黄,”她眼角眉梢化开融融的笑,“以我们阿黄的臭脾气,会直接把小路易扔在地上呢……” 男人眉心一蹙,似被她说中了什么,唇畔沉下去,顺带把女人从怀里挥开,“离我远点。” 夫人面上闪过迟疑,道了谢后,犹豫半晌,还是道:“小姐,那个名字,在这里还是少提。” “嗯?” “我说,那位大人的名字。”夫人走到她身边,用只有几人能听清的话音,小声说,“你可能不知道,那位大人最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谈论他。要是被他听见了,你就惨了。” 孟不悔反应过来了,她说的是她提过两次但都没说完的那个名字。 路易·美第奇。 一笙无悔109 他又利用了她 孟不悔牵着小路易的手,和夫人一同往里走,嗓音清澈得宛如淙淙流水,不染尘埃,“他有这么可怕吗?” 男人跟在她身后,孟不悔没有回头,因此也没看到他脸上深讳阴沉的表情。 不过他晦暗的眼神一直打在她的脊背上,她感觉得到。 那位夫人心有余悸地点头,“他真的是个非常可怕的人……整个意大利没有人不怕他……” “那您为什么还要给孩子起名叫路易呢?”孟不悔捏着小孩柔若无骨的手,状似无意地问,“不需要避一避名讳吗?” 路易也是个很古老的名字了,现在并不怎么流行,再加上这些贵族们对名字都很敏感,出了路易那样一个走野路子上位的私生子公爵,他们更该对这个名字抱以十万分的嫌弃才是。 “叫什么无所谓的。”夫人低头望着自家孩子,笑笑,“在我看来,叫洛伦佐和叫路易没什么区别,名字本无贵贱,人品却有。我希望路易长大以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善良温柔,被人爱戴。” 孟不悔听着,脚步渐渐停下,二人一起走到正厅,夫人与她道别:“我要去找我老公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路易,来和叔叔说谢谢。” 小路易在孟不悔身边探出头,看向身后那个冷得像冰雕一样的男人,认真道:“叔叔,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男人一怔。 夫人临走前再次提醒她:“小姐,记住我的话,在意大利千万不要随便提那位大人的名字,他知道了一定会——” “他不会的。”孟不悔从孩子身上收回视线,嗓音平静温和,“夫人,路易可以做个好人,顶天立地,温柔善良,被人爱戴。” 夫人摇头叹息,“那是因为你不认识他,方才我儿子要是跌在他面前,那位大人肯定会嫌他挡路,说不定还要一枪杀了我儿子。” 说完,她看了看手表,“没时间了,我先走了,再会。” 孟不悔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缓缓回过头来看向身后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男人。 风从身后大开的门里掠过她身边,已经入了秋,寒意薄凉。 她问:“你真的会吗?” 男人冷笑,“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怕我?” “那你刚才怎么没毙了他?” “我不想惹事。”男人面无表情道。 “他刚才说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 “阿黄……” “别这么叫我!”男人厉声打断。 孟不悔不清楚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明明刚才,在他抱住孩子的时候,她感觉得很明显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平时缭绕的阴鸷戾气。 可她更不清楚的是,他生气就生气吧,又不是第一次发脾气甚至用枪对着她的脑门,为什么这次,她心里有一瞬间,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你看,贵族家庭的孩子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也是饿了就会吃饭,渴了就想喝水的,摔倒了也会疼会哭。”她眼睫微垂,淡淡说着,“出身无法选择,可是做什么样的人,是自己的选择。刚才那小孩子感谢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女人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沉了眉,五官的轮廓也变得极为凌厉阴狠。 清晰锋锐的音节从他的薄唇里冒出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怕我。” 他没有任何动作,孟不悔却陡然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她静静看了他片刻,转过身,“是我多管闲事了。” 仿若万千星辰突然黯淡。 路易蹙了下眉峰,心口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烦闷不已,还未来得及排遣,便听她说:“我还要去给我爸爸拍卖一件展品,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你已经进来了,不需要我了。” “不行。”他一步迈出来,强势挡在她身前,开口便毫无转圜的余地,面不改色道,“你让我穿着一身保镖的衣服带着枪自己在这里闲逛?除非他们眼睛瞎了才会不觉得我像个可疑分子。” 孟不悔无奈,“那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无动于衷,冷硬道,“我跟着你就行了。” 造的什么孽…… 孟不悔无声在心里叹息,她喜欢自己呆着,就连家里真正的保镖她都很少带,更何况还是个别有用心的假货。 想了想,她绯色的唇上漾开温静的笑,“你跟着我会不方便啊。” 边说边用手挽了下长发,男人墨绿色的眸子盯着她白皙的手指穿插在鸦羽般漆黑的头发里,目光一紧,总觉得被撩拨的似乎不止是她柔软的发。 她笑着说:“给我当保镖要被我使唤来使唤去的,路易公子想必不乐意。” 女人皓腕上带着一枚墨玉的镯子,和她颈上的玉坠一样,幽光沉静。 路易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低笑拆穿她:“想用这种办法让我知难而退,你不笨。” 孟不悔一惊,心思被他看透,她咬了咬唇,索性摊牌:“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 “不行。”他还是这两个字,没得商量。 孟不悔彻底不想管他了,转头进了正厅,走过铺着红毯恢弘气派的大厅,沿着楼梯拾阶而上,进了展览室。 路易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这是个穹顶很高的展厅,二楼有一圈走廊嵌在墙壁上,却不影响视野,阳光从玻璃顶上洒下来,完美笼罩在所有艺术品上。 走廊,他眯眸,手按在腰间鼓出来的地方,计算着最合适的射击角度。 身边的女人忽然道:“路易,这里是拍卖会场,还有很多老人和孩子,你不能乱来。” 他眼尾一挑,犀利的眸光就这么与她对上,女人眉头皱得厉害,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他腰间的枪,“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他阴柔地笑,尽管被墨镜遮盖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笑意,“我来杀人,杀了他就走。” 孟不悔愕然,不敢相信他能把草菅人命的意思如此直白的表达出来,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你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场合……”她又摇了摇头,“不行,什么场合都不行。就算对方有错在先也不行,我们有法律有执法机构,你凭什么越俎代庖判人家死罪?” “那你又是凭什么对我说教指点?”他冷睨她,光是字眼都带着万箭穿心的凛冽警告,“我忍你不是第一次了,换了往常,你现在应该已经转世投胎了。” 孟不悔哑然失语。 她知道他没有开玩笑。 “你要杀谁?”她颤抖地问。 “庄园的主人。”他鬼神不惊地回答,也没觉得告诉她有什么不妥,毕竟她什么都阻止不了,“你认识?” 孟不悔不认识,但她总觉得,她爸爸应该认识,否则怎么会被寄以请柬呢。 所以,是她带他进来,让他有了可乘之机,杀她爸爸的朋友……? 想通了这一层,孟不悔整个人都僵硬了,四周的画面和声音都被拉远,她呆立在原地,很久后,听到谁温柔恭敬的唤她:“小姐?这位先生在和你说话。” 孟不悔回过神,看了眼路易温柔深处一片萧索冷寂的俊容,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正朝她点头微笑:“孟小姐是吗?您父亲心仪的展品我们老爷已经准备好了,他说不拿去前台拍卖了,直接交给您,请您跟我来。” 孟不悔立马道谢,刚要跟上,猛地如同被人砸了一棒子,想起身后还有个图谋不轨的男人。 对方如此美意成全她父亲的喜好,而她却带着人去杀他? 脚下的步伐重逾千斤,她再也迈不开腿,身旁,男人低下头颅,暗金色的碎发扫过他深不可测的眉眼,他搀住了她的手臂,温淡道:“小姐,不走吗?” 孟不悔的手肘狠狠一痛,骨头像被他攥碎了一样。 视野尽头是男人风雅绝伦温润如玉的笑。 明明和他没什么交集,明明他的眼睛被墨镜挡着,她却在这一秒钟畅通无阻地读懂了他眼底的冷漠和残忍。 【你就算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笑着说:“没关系,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去不了的话,我替您去也一样。” 说完,他跟上了管家的步伐。 孟不悔惊醒过来,咬牙追了上去。 可她的动作到底不如他快。 展厅隔壁的小房间,她还没走到,就听到了警报响—— 她的脚步蓦地停止。 身旁无数警卫和保安迅速出动,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监控被破坏了?看来是他来了,马上就位!” 她闪身进了房间,赫然发现半分钟前还在冲她友善微笑的管家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孟不悔大骇,身子被人卷进怀里,冷冷的嗓音刺中耳膜:“别出声,跟我走!” 她闭上眼,这声音,是他。 走出两步她被人塞进了女卫生间,他高大的身躯也随之挤了进来,“砰”的一声将门撞上。 走廊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孟不悔被他单手捂着嘴,男人还悉心专注地聆听外面的动静,鹰眸微眯,眼里散开浓稠的阴霾,“老狐狸,果然狡猾。” 话音刚落,就被女人扬手打了一巴掌。 她力气不大,这响动却还是很清脆地落在谁心上。 男人素来平静温和的俊脸上首次浮现出了错愕,很快,就被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来的阴鸷怒意碾压了过去。 他制住她的手,鼻尖几乎贴在她的脸上,“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用视线紧紧攫着她的脸,那股冷怒像一阵幽冥火焰从他眼底烧出来,“你知道上一个对我动手的人下场是什么样吗?” “你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做!别打着我的名号。”孟不悔是在发抖,但不是怕的,而是被他气的,“是我错了,我怎么会以为路易这个名字可以变成温柔善良顶天立地的象征?你就是个残暴无道的人,你就是——” “混蛋”两个字压在嘴边,以她良好的教养她说不出来。 甚至,说出前面那些话,都费了她全身的力气。 他愣了下,眼里有什么刚刚凝聚起来的东西一层一层散去,归于空寂和冷漠。 男人勾唇,“我残暴无道?你怕是没见过真的残暴无道。” 话音一落,她的嘴唇就被人堵了个严实。 孟不悔瞪大了眼睛,她的手被他拉高,紧贴着墙壁,而他单手解开了自己的外套和衬衫,一件件扔在了地上,手指带着粗砺的茧子伸进她的薄裙肆意抚过她的皮肤。 一股恼羞险些将她灭顶,她用力拼命地挣扎,他却埋头在她颈间,用舌头轻轻舔舐了她的耳根一下。 孟不悔瞳孔一缩,僵住了。 “叫。”他哑声说着极其暧昧的话,“我喜欢听你叫。” 他的手按在她某处,孟不悔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放开……” “羞什么,在这里不是更刺激?”他轻笑,声线慵懒性感,“放心,这里没有人,我会好好伺候你的,小姐。” 孟不悔简直要疯了,他低头俊脸凑到她面前,含住了她的唇。 谁说意大利人天生浪漫,为什么这个男人接吻像是领兵打仗一样,攻城略地毫不留情。 她想要叫喊想要骂她,声音溢出唇边却碎了一地,星星点点全是令人血脉偾张的色彩。 门外一群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厕所门缝里露出来的被男人褪掉的衣衫和外套,放下了枪,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有些无奈有些暧昧,“走吧,应该不在这里。” 有钱人就是喜欢这么玩,上流社会的低俗爱好,他们见多了。 孟不悔精神紧绷,浑身上下的血都在乱窜,因此没听到门外的动静,只是感觉到男人松开了手,在狭小的空间里退到半步开外离她最远的地方,拾起衣衫,慢条斯理地一件件穿了起来。 他脸上没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冷清矜持,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而不是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孟不悔反应过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顿时坠到比原来更深的地方。 他又利用了她。 一笙无悔110 想清楚了吗,跟我走?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眸中全是算计,算是铺设,全都是她捉摸不透的心机手段。 她眼眶顿时红了,又羞又恼想要尖叫出声,却只是死死咬着唇,扬手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打去。 手在半空中被他精准截住,他沉声道:“放肆不够了是不是?” 她眼里真的有泪,让路易不禁皱紧了眉,“至不至于?你又不是二八少女,被男人摸一下就能起反应,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何必装得这么纯良?” 孟不悔这次是真哭了,她从没遇到过如此情景。 可是她不想在这个人渣面前掉眼泪,猛地抽回手,不顾他手里的力道让她痛得撕心裂肺。 “滚。”她就这一个冷淡的字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路易也确实还有其他事要做,低笑一声,“知道有多少女人求着我上么?蠢女人,以后你每次想起今天都会后悔。” 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孟不悔跌坐在马桶盖上,手捂着脸,像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雕像。 良久,她才哆哆嗦嗦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洗干净脸上的泪痕,面无表情地出了卫生间。 此时,展厅已经乱成了一团。 司机找到了她,急急忙忙道:“大小姐您去哪了?这里不安全,听说有人闯了进来,您快跟我走!” 孟不悔淡淡点头,司机看着她温静的侧脸线条,和往常一样美丽平和,却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吗大小姐?” “没事。”孟不悔扶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问,“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司机也摇头说不知,“不过……我听老爷说,这家的主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在地下做违法生意,操控着很多违禁品的市场,还带领他手底下的黑势力鱼肉乡里、残害平民。他之所以玩艺术品主要是为了洗钱,老爷说他这样的人不配收藏这些展品,想让您把那幅画尽快拍回来也是这个意图。” 他正说着,忽然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手指蜷缩了一下。 指尖轻颤。 她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司机疑惑回头,“大小姐?” 好像有人往她的耳朵里倾倒了一斛江水,那水声翻江倒海在她的脑海里不停激荡,冲刷着她所有的思绪。 干净白皙的五官透出了一抹浅浅的茫然,她轻声问:“你……说什么?” 司机道:“我也都是听说的,刚才停车的时候,和别家的司机聊了聊,这件事意大利整个上流社会都清楚,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因为这园子的主人在黑白两道都有势力,没人敢轻易惹他,据说教廷那边也头疼了很久,他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前些天还搞起了贩卖人体器官的恶事……” 【我残暴无道?你怕是没见过真的残暴无道。】 男人嘲弄的话音宛如一条滑腻冰凉的蛇,钻进她耳中。 孟不悔后知后觉想起来,路易是单独一个人进来的。 她顾不上那么许多,转身便往展厅里面走,司机震惊地喊她:“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女人没理会他。 清瘦的身影在拥挤往外的人潮里,成了唯一坚定向里走的那个异类。 甚至,跑了起来。 司机连忙跟上去,她的声音轻缓静敛,不仔细听都会淹没在四周恐慌的气氛里:“我去,找我的保镖。” 是她傻。 是她天真。 这个世界的善与恶,怎么会是那么简单就能被分门别类的呢。 路易…… …… 男人躲在二层阳台的窗帘幕布后方,手臂上传来剧烈到痉挛的痛感。 这里两年前为了救那个死女人受过一次伤,好巧不巧的,这次又伤在了同样的地方。 所幸的是,他在暴露自己的同时,拼死朝那老狐狸开了一枪。 应当是命中了要害,就算没有,以那老狐狸年近古稀的高龄来说,身体必败,也没几年活头了。 他叼着枪,冷静麻木地从风衣里取出包好的针管,注进了自己手臂里。 肌肉瞬间僵硬,他咬紧牙关,感受着血管和筋脉像枯木一般寸寸枯萎坏死下去,他就是个旁观者,冷眼旁观,仿佛这遽痛是施加在别人身上,他分毫感受不到。 拔出针头,痛到像是有人揪出了他的灵魂,又狠狠弹回了他身体里。 就在这短暂失去意识的一秒中,他想起的是那个女人嫣红得快滴出血的脸蛋。 那样一张充满书卷气的温雅斯文的脸,那样一个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当她被人按在身下狠狠弄到满口浪语或是软绵绵地求饶时……该是怎生一副模样? 这样想着,指尖仿佛重温了在她身上作祟触碰的感觉。 他微诧。 方才心思明明在别处,不曾在意,为何此时回忆起来,那触觉清晰得好像被人放大过无数倍一样。 眸光一厉,他低头盯着自己逐渐有了反应的地方,额间青筋一跳。 他妈的。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对这种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女人起反应?! 一定是刚才注了兴奋剂的关系…… 男人喉结一滚,努力平息自己的心潮,刚一闭眼,手臂竟产生幻觉一般被人挽住。 十指青葱如玉,软得像是他儿时拥抱过的那小小一团的女孩儿。 他一震,睁开眼却发现那幻觉真实得可怕,面露担忧之色瞧着他,“阿黄,你还好吗?” 不是他心底的女孩。 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孟不悔只见他眉峰寒凛,想也不想便用枪抵住她的眉心,眼里的肃杀之意升腾跃起,“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道:“你别管了,跟我走。” 男人纹丝不动,眯眸睐着她,无言的审视格外犀利。 孟不悔无奈,举起双手,“我带你出去不好吗?你难道要死在这里?” 他仍不信她,“你要救一个杀人犯?”他冷笑,“我不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的人是你。” 孟不悔安静了片刻,眉眼间覆着淡淡的清苦笑意,“是我错了,我误会你了。”她说完,眨了下眼睛,“但仅仅只是误会而已,罪不至死吧?” 男人薄唇紧抿,没吭声。 “你要做的事做完了吗?”她轻声问,抬手挽了下头发,又露出了皓腕上的墨玉,黑白两种颜色冲击着他的感官。 路易忽然瞳眸一紧,用力甩开她,“滚开!离我远点!” 孟不悔全然不知他怎么了,“你……”话音未落,她看到了他脚边的针管,不顾他的阻拦迅速拾起,看了眼上面的化学成分,“你给自己注射这种东西,你不要命了吗?!” 就是要命才注射。 男人唇畔一丝冷嘲的弧度,让孟不悔又一次听懂了他沉默无声的言语。 她才发现,他受伤了。 这种时候如果任由血液流失精神涣散,他会死在这里。 可是,她也没见过哪个男人会给自己注射兴奋剂来保持清醒。 兴奋剂会加速血液流动,他会失血更快。 孟不悔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无措,她一下子不清楚现在该怎么办了,门外那些人还在找他,她知道他们还在找他,庆幸的是她比他们所有人都先找到他。 他问她是怎么找来的,她其实也无法回答。 就这么,靠着直觉,冥冥中觉得他应该在这里,就推开了这扇门。 很多年以后路易才明白,原来她就是有这样的“特殊能力”,从小就有,从小就能在迷宫一样大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任何角落,找到他,拥抱他,治愈他的累累伤痕。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执行这种任务?”孟不悔捏着眉心,“你不是堂堂美第奇公爵吗,谁给你派的这么危险的任务?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要了你的命吗?” 路易闻声,唇角扯开轻笑,笑里没有一点温度。 江姗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这些年来,她从没有一天放弃过对他冷酷到残忍的试炼。 他也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他明白那个女人是在用这种方式鞭策他,警告他,不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还是她的一条狗一把刀,如果无法为她卖命,那么她就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今天真的死在这里,江姗大概也只会淡淡说一句“知道了”,然后培养下一个可用的“美第奇公爵”。 “这件事太危险了,还是需要从长计议。”女人束起长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上的书卷气也似乎被这发带一同收束了些许,只是她唇齿间流出的声音依然清婉如鸿毛落雪,微微袅袅,浅浅淡淡,“单枪匹马逞英雄不是上智,上战伐谋,兵不血刃,才是智慧。” 路易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直觉那些字眼像是一片片羽毛刷着他的心,又像是毒药顺着伤口沁入血液,他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没把她直接按在地上发生脑子里已经交战许久画面那样的事。 这女人真他妈的要命。 正想着,她冷不丁地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衣服。 路易一震,浑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去,猛地捉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地哑声问:“你干什么?” “我的司机就在门外守着,你把这身带血的外套脱了,换上他的,跟我走。”孟不悔有条不紊地说完,用力撕开他的衬衫,为他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如果不是路易眼前眩晕、精神紧绷,他早便该发现,她包扎时习惯性将布条的尾端打结系紧的方式,和多少年前他曾见过的手法一模一样。 孟不悔瞧着他的伤,心里多少有些恻隐和愧疚,这个地方原本就有个很深的刀口,这男人应该是没怎么走心的保养过,伤好了归好了,却留下了一道疤。 她也记得,那道疤,与她有关。 两年前他在教堂里为了救她而伤的。 如今他的处境有比那时候好吗? 若是这样伤着回去……会不会被那些图谋不轨的手下算计? 孟不悔想着,对他说:“你先回我家养伤,等伤好了再回去吧。” 路易瞥她一眼,低喘中夹杂着轻笑,“干什么,这次又是做给谁看?” “不给谁看。” “那就是后悔刚才在卫生间里放我走了,嗯?”他炙热的鼻息打在她的颈窝。 女人僵了片刻,垂眸,淡淡道:“是有点后悔。” 路易眼波一滞,身子撤开几寸,深深打量着她。 却见她抿了下唇,娓娓开口:“我刚才应该直接以大小姐的身份命令你跟我走,不要自己一个人逞能。孤胆英雄是那么好当的吗?别人当英雄好歹还落个好名声,你倒好。” 她没说完,叹息着把他扶起来,“先走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路易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幽幽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出卖我?” 那老狐狸受伤濒死,手底下想继承那老狐狸留下的势力的人肯定在满世界搜他,想把他揪出来邀功请赏。 孟不悔笑,黑白分明的眼眸不避不闪地瞧着他,“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相信了。”她放开了手,“要么你在这继续藏着吧,我先走了。” 她没能走开。 因为他没有松手。 孟不悔像是料到一般,莞尔回头,“想清楚了吗,跟我走?” ——想清楚了吗,跟我走? 这一句话,成了他多少个日夜痛醒过来的蛊。 此时他却不懂,倨傲地笑说:“走。你要是敢动别的心思,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孟不悔不惧他的威胁,她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悔。”她答,“孟不悔。” …… 飞机在米兰降落的时候已是深夜,男人行色匆匆,上了车便听来接他的肖恩汇报了一下伦巴第地区的情况。 听完,他心里大概有了分寸,面无表情一针见血地问:“姑姑是担心路易那个野人办不成事,让我来给他善后?” 肖恩额头划过豆大的冷汗,暗忖大公子这番发言真是太过于犀利,这话他都没法接,“伦巴第一直是圣座心里的一块病,美第奇公爵能解决自然最好,他解决不了的话……圣座的意思原本是让le ard先生回来主持大局。” 一笙无悔111 孟不悔,我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爸?” 年轻男人低笑一声,车窗外斑斓的霓虹扫过英俊他的脸,像一张无瑕的纸被人提笔染了重彩,笔锋动人心魄,隽永深长。可在他强大隐匿的气场之下,无人敢对这高彻冷清的绝色动上半分绮念。 肖恩一个大男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禁屏住呼吸,良久,才怕惊了什么似的,轻声回答:“是,您父亲。” 江一言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闭上眼。 他爸就是个大写加粗的妻奴,怎么舍得离开他妈一步? 怪不得把他扔过来。 幸好阿笙没同意跟着他,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她可怎么是好。 只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男人边想边皱了眉,也不知这边乱七八糟的破事要处理多久。 几乎可以想见,若他赶不回去,那小女人一定是嘟着嘴轻轻一声“喔”接受他所有的安排,背地里一股不成气候的小怨念能直接蹿到天上去——那天他在电话里就感觉到了一点,最直观的还是第二天,她如约在他下班后来找他吃饭,虽然还是温言软语和他聊着天与往常无异,可是说出来的每个字的画外音都仿佛是“莫挨老子老子现在懒得和你说话”。 这让江公子也十分的不爽,暗忖路易那个野人就他妈不能靠谱一点? 要么干脆利索地把事情解决了,要么干脆利索地原地去世,换个人接管美第奇家的势力。 多大点事也至于让他跑一趟。 “大公子,我们是先回酒店吗?”尽管肖恩很想在这难以喘息的低气压里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然而有些问题还是避不过去,“今晚可能见不到路易公子了。” 男人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透过后视镜对上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眼底的冷意肆意弥漫,不遗余力的压入空气之中。 “怎么。”他嘲弄地开口,“别告诉我这种时候他还打算睡个美容觉。” 肖恩敏锐的get到了大公子攀升的怒气值,静默片刻,把刚得到的消息讲了:“美第奇家才传来消息……路易公子好像是今天早晨单枪匹马杀进了虎穴,到现在也没回来……目前……生死未卜……音讯全无……” 他每往下说一点就看到男人的脸色更差一分,到最后八个字时,肖恩简直想要跳车逃生。 他想,圣座大概就是猜到路易公子会选择这种铤而走险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而这次的目标又比之前那些蠢货狡猾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才大老远去请她堂兄出山。 就在肖恩以为男人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听到后座上传来他极有辨识度的嗓音,语气虽冷漠不悦,表达出来的意思却清晰直观、有条不紊:“佛罗伦萨现状如何?” 肖恩知道他问的是美第奇家的现状。 路易公子手底下有一群狼子野心的人。 他不在,正是那些人翻天的好时候。 “圣座亲自镇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问题。” “嗯。”江一言应着,脸色依然没有好转。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想着是不是给不悔打个电话提醒她一下最近不要出门,可心念一动,他却只是发了条短信给助理,让他多派些人手加以保护。 不悔走了多久,就有多久没主动联系过他,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雪梨,说完便挂了。 没有问他最近好不好,也没有说她自己的近况。 哪怕是旧友之间虚伪的客套都不该是这样的。 他知道她在躲他。 她躲,所以他不追。 江一言觉得,这才是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展现出来的风度和包容。他一向看不起那些用强权手段勉强一个女人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这种事,他以为他一辈子都做不出来。 正想着,助理却给他来了一通电话。接通后听到那边的汇报,男人眉峰蓦地一紧,俊脸冷峻得宛如霜降,“你说什么?” 助理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不悔小姐那可是他们少董心尖上的人,因此大气也不敢出,谨慎道:“不悔小姐确实不在佛罗伦萨,听说是孟先生让她到米兰来参加一场拍卖会,她人应该在米兰才对……” 男人额间似有青色的筋脉凸显出来,挂断电话前留下了沉冷至极的一句:“立刻去找!她要是在拍卖会上出了什么事我让孟清平吃不了兜着走!” 他是疯了吗,明知这场拍卖会的举办方是个危险人物还让不悔来参加?! 肖恩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皱眉劝他:“大公子,您先别急,我们这边暂时没有收到有宾客受伤的消息。” 或者说,他们其实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这场拍卖会似乎格外风平浪静。 按理说,路易公子进去了就势必会掀起一场浩劫,可是现在……形势诡秘得可怕。 后座上的男人忍着暴躁静了几秒,忽然沉声开口:“路易危险了。” 肖恩一愣,“这话……怎么讲?” “如果那老家伙已经死了只是被他的手下封锁了消息,那么路易哪怕留着一口气在都会想办法通知姑姑过来一举剿灭这群乌合之众。” 他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说明,他大概率是失手了。 不过他人又在哪里?是被擒住了,还是逃出来了? 肖恩越听越心惊,忙问:“大公子,那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江一言眸光一深,将屏幕上已经按好了许久的号码拨了出去。 米兰某家高级酒店里,孟不悔站在床前,细眉轻颦,望着床上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刚让司机送走了来为路易取弹头的医生。 她本打算给医生一笔重金酬谢,让他对此事守口如瓶,可是床上那个原本闭着眼仿若昏厥的男人闻声突然有了动作,从外套里取出另一只针管,稳而准地扎进了医生的血脉里。 这一动,医生刚给他包扎好的伤口又流了血,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五指一拢,不费吹灰之力就揪着医生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面不改色地威胁道:“我身上的伤最迟半个月就会好,半个月后来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找我拿解药。这期间你要是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一听美第奇三个字,医生也知道面前阴沉凌厉的男人是谁了,吓得连连保证:“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滚。”男人手指一松,将他扔在地上,闭眼躺回了柔软的大床。 孟不悔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的眉眼间铺满倦怠,褪去了风衣衬衫,露出他上半身结实而健硕的肌肉,彻底打破了今晨他衣冠楚楚的斯文美人形象,反倒露出了更适合他的、包裹在温柔文明之下的原始的野性。 就连此刻,闭目养神的时候,都像只充满煞气的蛰伏中的兽。 她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绷开的伤口止个血时听到了手机响。 不悔掏出手机,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的男人。 他依然闭着眼纹丝不动,可能是睡着了。 怕吵到他,她轻手轻脚地举着手机走到了阳台旁边,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看清来电的名字,一怔。 一怔的功夫,电话断了。 她心里一悸,葱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几下,还没拨回去,对面又打了过来。 孟不悔接了,咬着唇,轻声道:“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意大利的深夜,国内的清晨。 那边男人沉沉一笑,字音经过无线电波的缓冲也没能过滤掉其中轻泛的冷,“这个时间?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间能给你打电话了?” 孟不悔扶额,“银耳,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都无所谓。”他漠然一句,孟不悔却听出了点怒意,她大概明白他是在生她气,不过她没什么追究的心思,也不好去哄他什么,索性没吭声,那边男人继续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孟不悔眼皮一跳,这诡异的时间诡异的电话总让她有种诡异的感觉。 更何况她身后房间的床上还躺着个重伤未愈危险系数极高的男人。 她不动声色地扣紧手机,镇定地答:“我在家。” 嗓音温柔静敛,一如往常。 若非江一言知道她不在家,也要被她这句话骗过去了。 他语气里刮过一阵凛冬的寒风,霜雪漫卷,扑面而来,“孟不悔,我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孟不悔听出来了,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了,但她不确定他知道多少,又不想让他卷入和路易有关的事,便只答:“……我在酒店,我爸让我来米兰参加一场拍卖会,今天太晚了我就住在这边了,明天回佛罗伦萨。” “这种事也至于撒个谎来骗我?” “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吧。”孟不悔失笑。 江一言一愣,脸色随即冷了下去。 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已经到了能用三个字回答绝不多说一句的地步。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孟不悔故作打了个哈欠的样子,“这边已经很晚了,我准备睡了。” 江一言也不想再追究那么多,他的本意就只是确定她是否安全而已,“米兰最近不太平,佛罗伦萨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加派了人手保护你,出门自己注意。” 孟不悔本想说不用,男人仿佛猜到她要拒绝,在她之前便出声截断:“爸妈的意思。” “好吧。”孟不悔无奈应下。 应完这句,男人便挂了电话。 她在异国他乡的晚风里静静听着电话挂断后的死寂,闭上眼,将手机握得死紧。 身后传来淡淡的嘲弄:“男朋友的电话?” 孟不悔一惊,猛地回过头来,看到身后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挡在玻璃门前,他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墨绿色的眸中萧索无物。 “不是。”她摇头,而后又蹙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路易没回答她的问题,眼里直白的冷漠却说明了他的来意——他不信任她,所以必须跟出来听听她在和谁打电话,是否有出卖他的嫌疑。 然而这通电话里,丝毫未提及和他有关的事。 本来路易应该放下心转身回床上躺着,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开腔问了那样一句。 他不清楚女人温凉安静的嗓音听在电话那头的男人耳中是什么样的,至少他看着她的背影,听见的全是言不由衷的苦涩,就连笑意都透着虚假的疏离客气。 明明是她在拒绝,他却莫名觉得,她其实比谁都伤心。 “你喜欢那个人。” 他直言不讳,一针见血。 孟不悔微诧,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只会打打杀杀满脑子冷酷残暴的男人嘴里居然能吐出“喜欢”两个字,这是多么温柔的字眼,他说出来,都好像沾了血腥。 她轻声道:“麻烦让一让,我要进去了。” “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去追?”他问。 孟不悔从他深沉冷峻的影子里无端读出了一种她要是不和他完成这个对话就不放她进去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道:“那个人,他不是属于我的。” “那就抢。”男人面无表情,“没有什么东西是生来就属于你的。” “算了吧。”孟不悔一笑,“搞得那么难堪干什么,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胆子这么小?”路易眯起眸,似笑非笑,“你逆着人流跑回来送死的时候,我没觉得你胆子这么小。你要是能拿出这种视死如归的架势的一半去追他,他应该已经是你的人了。” 孟不悔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 她也觉得很难以解释—— 要问她能不能为银耳去死,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但是要问她能不能拿出不怕死的架势去追他,她做不到。 她就是没办法像傅靖笙那样,喜欢什么就理所当然地指着要。 “你伤口裂开了。”孟不悔道,“回去休息吧。” 路易望着她,眸光深浅交错。 从来不屑于思考儿女情长的他,在那一瞬间里忽然想,这个女人看似温柔友善很好说话,但其实她内心很封闭,每次聊到关于她自己的事,她立马就会转移话题,把自己从别人视线的焦点中藏起来。 她心里和她外在表现出来的似乎是两种样子。 这不禁让他回忆起了初次见面时她眼里那一丝抓不住痕迹又明明白白存在过的嫌弃。 他有种直觉——那才是她对他真正的情绪。 一笙无悔112 明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两天之后我要去见个人。”他道,“你和我一起。” “我?”孟不悔有些诧异,微微皱眉,“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她还要回佛罗伦萨上学,为了拍卖会的事已经请了两天假了。 男人薄唇一勾,鹰眸攫着她白皙清秀的脸,嗓音低沉得仿佛能与空气共振出波纹,却显得很冷漠,“胳膊上的伤口需要包扎换药,但我受伤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你也不需跟我太久,等伤口大致愈合,不再动辄出血被人瞧出端倪的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孟不悔的眼睛睁大了些,荒唐的感觉如堆云积雪,就这么笑了出来,“你也知道你的伤口动辄会出血?” 身体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能消停两天,又要去见什么危险人物? 男人眉心蹙紧,眼睑低垂下来,眼风却是山海不动的凝然,“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必须出面。” 若是他再不出现,江姗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怕是会直接当他死了处理,他早就得到线报,在他还没动手之前,江姗就已经留了一手,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他踩着累累白骨走到如今,决不会轻易把美第奇家的大权拱手让给任何人。 孟不悔抿着唇不说话了。 男人面无表情道:“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等这件事了结,我帮你把你看上的男人搞到手。” 孟不悔抿着的唇线倏尔一松,再次荒唐地笑出来,“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都无妨。”他的语气平静中灌满了倨傲与坚不可摧的强势,“你想要的人,就算是个死人,我也给你挖出来。” “用不着,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人。” 她淡淡望着他,月光下彻,一双眸子清如一面海天之镜。 路易只能从这面镜子里肤浅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却无法冲破它、抵达更深处的地方。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路易偶尔会想起她这个眼神。 他也会好奇,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值得如此隐秘的封藏。 再后来,那一场声势浩大到足以载入史册的叛乱里,她被他下令擒住,作为与江一言谈判的筹码带到了哈德良陵墓的城楼上,于风中,用同样的眼神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么近,那么远。 纤纤身影,一跃而下。 他目眦欲裂,嘶吼着冲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台伯河上的粼粼波光碎在他眼前。 那一刻,他才突然醒悟。 原来,她心里空空荡荡、寸草不生。 原来,她什么都没有。 …… 傅靖笙准备好萨里电话里提到的所有东西抵达意大利时,已经过了一天半。 正是深夜,她一路颠簸心力交瘁。 好在茂承已经打点好了,在米兰机场旁边的希尔顿酒店为她订了个总统套房。她睡主卧,随行的两位女性睡在次卧,茂承自己则准备在宽敞的客厅里将就一下。 傅靖笙提议让他去隔壁再开一间房,但茂承执意不允。 他说伦巴第地区最近乱得很,而傅靖笙所住的这一层都是总统套房,他若是开一间单人房,要和她们相隔四五层的距离,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没办法马上赶到。 傅靖笙知道,他是对两年前她在酒店里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索性也不再劝说什么,只道了声“委屈你了”。 累归累,她却根本睡不着觉,冲了个凉都浇不下去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焦虑。 吹干头发以后,傅靖笙披着外套在客厅里翻阅资料。 她不睡,其他人也不敢睡,一个个守在她身边无声打着哈欠。 这件事还要从两天前她接到萨里的电话说起。 电话里,萨里十分急切地通知她,她为明年提交的参赛创意和另一位来自大陆的选手重合度非常高。 灵感这种事,本来就无迹可寻,都是藏在各自脑子里的东西,很难证明是自己想出这个idea的。 再加上,他们都来自同一个赛区,这样的重合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今年silver的作品在评比中大放异彩,已经得到了外界相当大的关注,这时候哪怕出一点似假还真的“绯闻”,都形同于在她身上抹了一把洗不掉的污泥——毕竟大多数看热闹的人并不关心事实真相,他们可能会简单瞥了一眼,然后记住【silver】和【疑似侵权】两个关键词。 傅靖笙听完萨里说的话冷汗都下来了。 果不其然,在萨里那通电话之后不久,国际大赛的主办方就联系到了她。 据说还同时联系了那一位,不过她不清楚那一位是谁。 这两天,她按照萨里说的,把她所有灵感来源和他们曾经共同商讨敲定《extrem》的音频、视频资料全部收集起来,为了保险起见,傅靖笙除了带着茂承之外,还带了一位律师和一位翻译来见萨里。 她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这件事被大肆宣扬出去之前。 她是第一次参赛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萨里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如何维权如何自证,他比她要熟门熟路得多。 傅靖笙刚下飞机就想给萨里打电话,被茂承拦住了。 她此刻坐在酒店沙发上手里还握着手机,看架势大有直接在这坐到天亮的意思。 茂承见她又端起了一杯咖啡,无奈道:“大小姐,您就回去休息一下吧。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萨里先生肯定也睡了。我们明天就去见他,一切等见了面再说吧。” 傅靖笙闻言合上了面前的资料,按住胀痛的眉心,对他身后的二人道:“你们先去休息,不用管我。” 她不睡觉,律师和翻译也是要睡的,不能因为她的焦虑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 二人看了眼茂承,后者皱着眉头,颔首,“去吧。” 她们这才相继回了次卧,傅靖笙又长长出了一口气,“你也睡吧,我回去了。” 茂承安慰她:“大小姐,你别急,萨里先生不是说这件事还有转机吗?” 傅靖笙点点头,“但愿吧。” 说着,她眯起了一双形状漂亮勾人的眼,“其实,我还挺好奇那个人究竟是谁的。” 她很确定她的创意没有跟除了萨里和茂承以外的任何人说过,就连父母和向晚她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那个人,竟然能和她提出相同的创意,这感觉就好像天地之间有一个与她相似的灵魂一样。 傅靖笙向来不相信什么soulmate之类的言论,但也觉得很是新奇。 她说的话让茂承忽而一愣,“您是为了见他才千里迢迢跑到这里的?”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她完全没必要亲自跑一趟,全权交给他和律师就可以了。 茂承知道,虽然她是个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可在她为数不多的爱好面前,她还是会亲力亲为。 然而,这次情况不同——明天,是她十八岁生日。 三爷和米董事长原本打算为她大办一场,连顾家小姐和商公子都备了厚礼只盼明天在她的成年礼上,能够让她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 可是生日的前夜,她却“任性”地丢下了这一群人,跑到了九千公里以外的意大利。 傅靖笙听他如此说,绯色的唇轻轻一掀,睫毛薄如蝉翼,抖动间拨乱了如水月色。 “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很轻很小,有点像娇嗔,“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他哪有什么大面子。” 茂承看到她突然变得有些柔软的神态,心里的疑惑不解蓦地被什么撞开—— 他家大小姐就是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唯一的柔软,只与那个男人有关。 思及至此,他又觉得心情复杂起来。 明明嘴上说着理解江少董公事繁忙,就不过来打扰他了,可她还不是口是心非,借着这个机会眼巴巴地跑了过来? 18岁的成年礼啊。 她舍弃了所有的繁华盛大,把自己长大成人的第一天给了他。 “既然这样,您不先给江少董打个电话说一声吗?”茂承失笑,“您还不知道他在哪呢。” 这两天她忙得厉害,碍着时差,和江少董连个电话都没功夫打。 女孩眼里熠熠的光芒满到快要溢出来,明眸善睐、顾盼生姿,却偏生板着脸故作严肃地说:“意大利能有多大?就算他在和米兰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坐飞机也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了。先解决正事,等这件事妥善解决了再去见他。不然……”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心里总惦记着,什么都做不好。” 茂承笑着摇头,“您真是……” 傅靖笙咬了咬嘴唇,赧然道:“不许笑了!” “好,不笑。”他这样说,唇角弧度犹在。 傅靖笙心里想着,他见到她时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会不会觉得惊喜? 依她粗略的观察,江公子这两年的黏人程度是肉眼可见地上涨着——从最开始不解风情、不爱约会,到后来强行规定她无论课业有多繁重,每三天至少和他见上一面,就算是他在办公室里加班,她在他旁边写作业。 傅靖笙嘴上抱怨着你好烦好粘人哦,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一想到江一言,她总算高兴了一些,吐了吐舌头对茂承道:“我去睡觉了,明天早点起来去见萨里,速战速决!” 茂承含笑行了个古老夸张的管家礼,“是,我的大小姐。” 一笙无悔113 可不就是那位 翌日,在米兰市中心的某家高级餐厅门外,一辆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依次行过景观喷泉,清一色的深黑,牌照整齐,好不气派。 因为要宴请大赛的负责人和萨里先生,傅靖笙让茂承订了全米兰最奢华最贵的餐厅以表诚意,不过当她从车里下来时,还是被不远处的场景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把。 这是什么国宴级别的排场? 萨里一见她就迎了上来,给她介绍了主办方的负责人。 负责人微微一笑,客气道:“这家餐厅可不是有钱就能订得到的,你有心了。” 傅靖笙看那车队也看出来了,她还以为摆阔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原来全世界的有钱人都喜欢这么干。 “知道那是谁吗?”负责人压低了声音,与他们闲聊。 傅靖笙虚心请教,“谁?” 负责人神秘地摇头,也不言语。 萨里忽然懂了什么,转过头来,皱眉看着他,“不是我想的那位吧?” “可不就是那位。” 傅靖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想问又不好开口,萨里在这时收了意大利语,用她听得懂英文在她耳边道:“别问了,不知道更好。那位大人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他,若教他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傅靖笙更茫然了。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吃不了兜着走”这几个字。 这得是个什么人物啊? 比江一言家还厉害吗? 他们一行人路过车队旁边被门童引进餐厅时,车队最中央那辆车里,女人正专注地低着头摆弄着手上的物什。 司机已经被遣下车了,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车窗上贴满了防窥深色玻璃膜,谁也不知道车里的一男一女在做什么。 前后车里的手下们一个个都下了车,端立在各自的车边像一尊尊高大魁梧的雕像,心里都在暗自琢磨着这次他们头儿去执行任务,谜一样消失了两天又突然回来,还他妈带了个女人回来?!从此二人吃住都在一起,那女人几乎与他是寸步不离。 最诡异的是昨天晚上有兄弟想去探一探二人的关系,便随口捻了句佛罗伦萨这两日又抓到一批不法分子,前来请示一下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直接杀了完事。 那时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闻言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和她这个人的气质一样,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而他们头儿坐在书桌后面,与她相隔八丈远。 他俊脸一沉,眉心生起一团不耐的阴鸷,“这种事也需要问我?” 手下战战兢兢,刚要离开,那女人却开了口,字音在她嘴里温软如绸缎,“阿黄,你答应过我什么?” 手下听不懂中文,却忽见头儿的脸色黑得像锅底,深邃英朗的轮廓绷得死紧,张弛的线条间游蹿的全是骇人的戾气。 可他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关进地牢里!容后再议!” “是是是,是属下多嘴了。处理这种人当然是要关进……” 手下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关进地牢里?!” 男人大掌紧握成全,骨节“咯吱”作响,冷冷甩出一个字:“滚。” 从此就有流言迅速传开了,那个新来的女人,是路易公子的“新宠”。 一笙无悔114 傅靖笙看不清她的脸,可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尽管那二人之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含情脉脉,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奇也,怪哉。 路易单手抵在车窗上,懒洋洋地眯眸睨着女人清妍干净的侧脸。 孟不悔为他换完药,抿着唇道:“好了。”而后又扫了眼窗外,月眉轻锁,“你到底要去见什么人?摆这么大阵仗,会不会有危险?” “我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有危险的是他。”男人唇角勾出一两分凉薄,目光也很嘲弄,“说了你也不认识。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出事,怕什么?” 孟不悔:“……” 她着实不明白,为什么她好声好气用担忧他关心他的口吻说话,每次都能让他听成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以前她还会好脾气地解释解释,这两天和她相处下来,她基本已经可以做到置若罔闻了。 白皙的手指撩了下耳廓的头发,墨玉手镯在男人眼底轻轻摇晃,他听到她的声线缄淡温凉:“既然如此,是不是不需要我跟着你进去了?” 她直觉不想参与太多他的事。 老祖宗的中庸之道教会了她如何明哲保身,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你要是想在这里坐着也行。”他破天荒地没刁难她,眼风淡漠地掠过她满脸落落大方挑不出错的神态,淡淡道,“或者我让人陪你去市中心的步行街逛一逛,女人不是都爱逛街么?” 孟不悔愕然,抬眼,奇怪地觑着他。 良久,讷讷地“啊”了一声。 男人眉宇紧锁,她脸上的震惊让他不悦,“怎么?” “没什么。”她清醒过来,眨掉了眼里的失神。 确实没什么。 她只是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会冷不丁地说出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的一句人话。 很明显他大多数时候的做派只能被称为禽兽,少数时候呢,禽兽不如。 真是…… 太不可思议了。 孟不悔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绷带。 那绷带是特制的,甚至不用旁人帮忙他自己就可以穿戴。同样的东西他卧室里有一大堆,直接套在胳膊上拉紧,十分简便。而她这两天做的事,就是为他换药和照顾他的起居而已。 孟不悔最初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就在想,多经常受伤的男人才会备着这种东西? 男人慵懒磁性的嗓音敲打着她的耳膜:“去吗?” 她望向一街之隔的米兰大教堂旁边人来人往的步行街,被汹涌的人潮冲得一阵头晕目眩,垂下眼帘淡淡叹息道:“算了,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大家闺秀孟小姐对这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喧嚣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她一瞬间有点恶劣地想,这人是不是知道她不喜欢,所以故意给了她这么个选择? “说了多少次别这么看着我。”男人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开口,犹如一把利刃猛地插入水中,击碎了前一秒还浮在他眉眼间的阴柔斯文,“你是真不信我会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还敢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他? 孟不悔一窒,紧接着,在他凌厉的视线尽头扬起温婉的微笑,“路易公子,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误会啊。” 他紧绷着下颌,面色阴郁,理都没理她径自推门下了车。 孟不悔隐约能感觉到他是在介意她看他的眼神。 可是…… 她抬手盖在眼睛上,几分无奈无辜地想,她刚才的眼神不是很娴淑很端庄很知书达理吗? 也就是在脑子里稍稍“恶劣”的脑补了一下。 他……看出来了? 女人静静坐在车里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没动,她低着头,长发倾泻,掩住了脸廓。 虚虚实实的光影滤过去,从指缝间,照亮了她眼里的半分失神。 …… 意大利的餐厅很少有包厢,不过像这种经常承接宴会的餐厅则是例外。 说是包厢,傅靖笙却觉得它更像个花园。 整个空间大得吓人,顶也很吊得很高,一进门之后十二根罗马石柱分列在门前,小径两侧全是各色鲜花和草甸,树上有蝉鸣鸟叫,脚下有人为修建的小溪,水流淙淙而过。 花园的尽头是一张长达三四米的矩形餐桌,白底的桌布上盖着深红色的餐巾,烛台和花束装饰在桌子中央,服务生前餐和主食被放在推车上依次推了进来,餐盘的左右摆着大小制式不一的叉子和勺子。 女孩有条不紊地将折成花的餐布打开铺在腿上,动作优雅娴熟,不过萨里却注意到她的目光时不时便会扫过对面的负责人,将紧张和不安藏得很深。 萨里见状率先端起了红酒杯,和负责人聊了起来。 傅靖笙听不懂意大利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靠表情来大概推测二人的情绪,一旁翻译尽职尽责地把一些重点内容传达给她和律师,大意是这些资料还会送到组委会去审核,不过有萨里先生作保,这件事大概率是稳了。 “萨里先生作保?”傅靖笙嘴里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不明所以地看着翻译。 翻译点点头,“我听负责人的意思是这样的。大小姐,您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傅靖笙皱眉,“哪样的?” “负责人说萨里先生从来不插手这种事,这次为了您破例……就算再棘手,组委会也是要给面子的。” 傅靖笙一愣。 拿着刀叉的手顿在餐盘上方,她望着对面男人深邃成熟独具冷淡魅力的脸,他正认真专注地和负责人说着什么,偶尔抿一口酒,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两年里,他一直尽心尽力地教导她。 不过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到底隔在二人中间,她无法轻言原谅,他也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她的原谅。 合同到期以后他也没多说一句,收拾东西就干脆利索地回了意大利。 若非前天看过他的采访,她是不会相信萨里肯对外人承认他与她的关系的。 这已然让她觉得非常意外了,却原来,他做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刀叉被攥得更紧,冰冷的金属在手里都有了温度。 一旁有人低声在她耳畔说:“大小姐,我先失陪一下。” 傅靖笙回过神,发现是茂承,点点头,“去吧。” 他们还在聊。不过据翻译说,已经翻过了她的事,聊起了闲话家常。 傅靖笙对此也不怎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偶尔不动声色地看看手腕上的表,想着是不是该找机会给江一言发个消息问问他在什么地方,等这边无聊的饭局一了,立马就去找他。 这么想着,心思都轻快起来。 正餐结束,甜品也吃过两轮。 女孩贝齿咬着小叉子的尖,奇怪地瞟向门口。 茂承难道不是去上厕所吗?怎么还没回来?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负责人说他下午还有别的安排,拿了她送来的资料就离开了。 她礼貌送走了客人,又开始盯着门口发呆,忽然,有一份牛皮纸的文件袋被推进了她的余光里。 傅靖笙微怔,侧过头来,目光顺着文件袋尾端那只修长的手一路攀上了男人不动声色冷漠如初的脸,她问:“这是什么?” 萨里淡淡反问:“过两天你不是要去非洲拍摄?” “是。” “这是我为你规划的行程,如果你还没有想法,可以参考这条路线。几年前我去过非洲,那些被人口口相传的景点除了人多以外没什么特别的,都是旅游公司宣传的噱头而已,不适合你的主题。”萨里顿了顿,直视着女孩有些错愕的眉眼,没有起伏地说道,“你不必在那些景点上浪费时间,这里面有我筛选过后觉得值得一去的和我想去还没来得及去的地方,还有一封信。倘若你想去人烟稀少景色壮丽的地方,有几个非洲当地的原著民陪着会方便很多,把这封信交给我朋友,他会在最佳观赏时间带你去一般旅游公司不会带你去的地方。” “但是那些地方大多未被开发,风险是有的,你自己考虑。” 这两年来,傅靖笙从没听萨里一次性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她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然后轻声问:“你亲自做这些?” 男人眉目不惊,漠然移开视线,“助理做的。” 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傅靖笙摸着那牛皮纸袋,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明眸间融进的一丝动容。 “我没带过除了你以外的学生,但见过很多心浮气躁的年轻人。你不是只知道用钱摆平一切的大小姐,比起她们,你踏实勤勉……也值得更多的认可。” 安静地空气里,只听那冷淡僵硬的嗓音从他那边传来。 “生日快乐。” 女孩如玉的手指触了电般,微微一蜷,无数句话在她唇齿边堙没,良久,她说:“萨里老师,谢谢。” 这顿饭,好像……也没那么无聊。 她话里不知什么让对方跟着一愣,眼神很快深沉下去。 他淡淡颔首,岔开话题:“你的保镖人呢?” 傅靖笙也正奇怪,看了眼茂承留在桌上没有带走的手机,起身道:“我去找找他。” “嗯。” 她向包厢里随侍的服务生询问了卫生间的所在,径直朝那边走去。 按理说她一个女孩去男卫生间找人实在是非常不妥,但是随行的律师和翻译都是女性,让萨里去找……想想也知道他那种高岭之花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傅大小姐认命地去了,边走还边给江一言拨出一通电话,准备找到茂承以后马上就飞到他身边去,给他个惊喜。 萨里方才那番话,让她心潮有点澎湃。 她虽然没在萨里面前表现出什么,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江一言,想扑进他怀里告诉他,原来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终于做到了。 然而电话刚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傅靖笙以为是信号不好,又拨了一个出去。 还是挂断。 一条短信送了进来:在忙。 她撇撇嘴,心中一阵失落。 还说带她一起来意大利过生日呢,忙成这样,就算她真的跟来了,恐怕他也没空陪她吧。 算了……先把茂承找回来才是正经事。 这大兄弟是移民到厕所里出不来了吗? 傅靖笙在男厕所门口轻声唤着茂承的名字,叫了半天无人应答,她茫然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心里有些烦躁,这个茂承怎么回事,手机都不带四处乱跑。 她走下一层的前台想要调监控,被对方拒绝了——今天有位身价不菲的贵客,所有监控都被他关掉了。 傅靖笙颓然回到楼上。 这家餐厅是古老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圆厅别墅,宽阔气派又讲究对称,她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凭借记忆努力找着回去的路,转过一个走廊,蓦地止住脚步。 看着坐落在走廊两端一模一样两扇门,傅靖笙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边走出来的。 刚才光顾着给江一言打电话了,没有记路。 最尴尬的是waiter们分别在各自包厢里服务客人,整个楼道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会喘气的都没有。 她无奈地敲了敲两边的门,都没有人应答。 ……那么大一座“花园”,里面的人能听清她敲门才怪了。 傅靖笙轻手轻脚地推开面前这扇门,打算进去看一眼。若走错了,道个歉再出来就是。 推开门,十二根石柱与她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她往里走,还没从树后转过身来,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一天,那一幕—— 前一秒钟她还期待着想要见到的人,就在她视野的尽头。 他手握着枪,枪口对着已经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俊脸面无表情,冷峻又凌厉。 看清地上的人,傅靖笙瞳孔一震,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茂承。 她捂着嘴,几乎叫出声。 旋即,男人身后有一双纤纤玉手伸了出来,“银耳……” 她似和他起了争执想走到他前方,却被男人反手扣住了手腕,不由分说地拉到身后护住。 他的嗓音低沉熟悉得一如既往,眉目间的阴沉冷冽却让傅靖笙蓦然间抖落了一身的寒颤。 他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危险,到后面去。” 光影勾勒出女人清瘦温婉的轮廓,傅靖笙看不太清她的脸。 可她就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全天下能管江一言叫银耳的人,只有那一个。 一笙无悔115 心上人,心爱的女人 花厅里气氛诡异的安静,傅靖笙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一瓣一瓣裂开的声音,所有的期盼和雀跃都在枯萎死去。 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头脑空白,四肢冰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可是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又像是把她钉在了这里,她动也动不了一下。 从她的视觉盲区里传来另一个男人冰冷嘲弄的嗓音:“江公子,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要他——” “阿黄!够了!”一旁被江一言护在身后的女人挣扎着两步迈了出来,看得出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男人的禁锢,因此身形一晃,在路易伸出手去之前,江一言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明明枪还指着另一个人,视线却似乎从来没离开过她。 怪不得说旁观者清,傅靖笙站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路易幽绿色的眸子也定格在江一言扶住女人的手上,眸底宛如沉淀着一片拨不开的雾瘴,透出深深浅浅的光。 他坐在椅子上撑着头看了他们一会儿,波澜不惊地开腔对江一言道:“江姗叫你来干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摆弄着手里的玉扳指,阴柔俊美的脸上划过一抹冷冽的杀意,转瞬却又消失于无形,“可惜江公子拿来糊弄我的诚意都浅薄得让人唏嘘,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江一言握紧了手中的枪,小臂上的筋脉寸寸凸显出来。 不过他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黑眸深沉,纹丝不动,气势沉稳恢弘,“路易,你想造反吗?” 路易低低笑了出来,“话可不敢乱说,这么大罪名我担不起。更何况你是我未来的大舅子,我不能和你撕破脸。” 听到“大舅子”三个字,孟不悔和江一言的脸色同时变得有些不对劲,不过这种时候显然没人想去追究这种事,江一言也只是冷冷掷出四个字:“痴心妄想。” 孟不悔看了眼地上呼吸逐渐薄弱的男人,又想起方才的一切,指甲微微扣入掌心。 她正对着江一言站着,路易只能看到女人弧度端庄清秀侧脸被长发遮挡着,竭力将语气保持在一个冷静淡定的维度里,“阿黄,你欠我的情你还记得吗?” 路易一愣,眸底缓缓流动的暗色滞了刹那。 江一言闻声也转脸睨向她,晦暗的目光似要在她脸上戳出一个洞,一字一字咀嚼着她的话,“他欠你的情?” 路易回神,笑了笑,端起温文尔雅的做派,云淡风轻地对女人道:“孟小姐这话容易让人误会,你我之间清白无染,早知你是江大公子的心上人,我也不会唐突你。” 女人细长微翘的眼角带起一缕淡薄的余光,轻轻扫过他那张写满“我是正人君子”的脸。 三天前在展厅的卫生间里,他一件一件穿起被草率扔在地上的衣服时,也是这样一脸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漠。 她觉得好笑,就突兀地笑了出来。 明知她所指的情是人情,却偏要在江一言面前这样解释一句。 清白无染? 她阖了下眼帘,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淡淡道:“你记得你欠我,就该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路易面色冷峻下来,深不可测的眸光紧攫在她的侧脸上,死死和某种力量较着劲。 半晌,他嘴角一扯,弧度阴沉锋利,直接从江一言身上下手,“江大公子就算不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一二,总不至于还躲在她身后畏畏缩缩吧?” 心上人,心爱的女人。 傅靖笙在远处听着,低垂的眉眼间溢出了沁凉绵长的笑意。 她没听到江一言任何一句反驳,她只听到他说:“不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过来。” 缄淡的嗓音,不容置喙的平静强势。 “你和他之间的事,喔,那你要杀了他吗?”孟不悔抬眼,清浅的目光撞进江一言那双蕴着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浑浊一眼望不见底的深眸,“行啊,那你动手吧。” 男人闻声,看向地上的男人,俊脸紧绷。 指尖一耸,扳机即将被扣动。 “你想对我的人做什么?” 淙淙流水,落木萧萧,草甸上一双帆布鞋踏了出来,高挑纤细的身影步入众人的视线,那么美,又那么冷。 这一句话,同时震惊了花厅里所有的人。 无数把枪在一瞬间对准了傅靖笙的脑袋。 她没有半点退缩,甚至脚底下步伐连停也未停,就这么踏在自己的节奏里,缓缓靠近着。 路易脸色深讳地抬了下手,周围手下又齐刷刷地放下了枪。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那浑身一震的男人,唇梢渐渐噙上了然看好戏般的笑。 而江一言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打量,如墨的眼底有风起于青萍之末,卷起滔天巨浪、狠狠拍碎在了崖岸之上。 傅靖笙看到他眼中的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却笑着迎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在这样冷透了的心境里笑得出来。 他右手持枪对着茂承,左手拉着孟不悔的手腕。 见她出来,他松开了左手。 孟不悔怔然望着自己突然被松开的手腕,眼神复杂起来。 “阿笙。”男人喉结一滚,嗓音哑得出奇,“你为什么在这里?” “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来带我的人走。” 傅靖笙走近了,看到茂承浑身是血,殷红刺目,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恸然的怒意。 又想起方才孟不悔那句“行啊,那你动手吧”,她只恨自己手里没有一把枪能结果了面前这恩恩爱爱的一对。 江一言还未言语,一旁路易似笑非笑地接过话来:“你的人?”他这么说着,自己却从腰间掏出了枪,“原来不是江公子的人。怎么,是你让他来跟踪江一言、偷听我们说话的?” 他问得极其随意,好像手里把玩的枪也就是个玩具。 可是在场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了解这个男人的作风,只要傅靖笙答错一个字,下一秒钟子弹就能爆了她的头。 路易话里的“跟踪”二字宛如戳破了男人眼底深藏的墨囊,沉黑的颜色顿时铺天盖地四散开来。 一笙无悔116 阿笙,不是那样的 傅靖笙闻言也是一愣,再看到男人蓦地深沉下去的眼风,指尖缓缓蜷缩起来。 在她年幼无知的岁月里,确实经常找人“跟踪”他、找人打听他的去向,这点,她不否认。 因为那时她不懂事,他又厌恶她不肯和她来往,她为了在各种时候制造和他的“偶遇”,只能出此下策。 慢慢地,大家都知道傅家千金心仪江大公子,为了讨好她,就算她不主动打探,他们在任何地方偶遇了江一言也会告诉她一声。 毕竟郁城就这么大,而江公子又实在是太耀眼,他的一举一动总能被人关注,然后告知到她这里来,包括孟不悔出国那一次,她也是被朋友通知去了酒吧的。 后来,她和他在一起了,江一言明确说过不喜欢她这样,并且承诺以后去哪里会主动和她“报备”,见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他还挑起她的下巴一边吻着她一边低低说:“担心我?怕我在外面乱来?放心,我不会。” 傅靖笙当然不是担心这个,她只是想解释一下她真的很久没找人跟踪他了。 可是她当时被他吻得七荤八素脑子不清醒,又想着这种事解释不解释也都一样,索性便什么都没说,只答应绝不再找人跟踪他。 这两年里,他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她也信守诺言,再没主动找人打听过他的行程。 傅靖笙知道“跟踪”二字对江一言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她只说,“答应过你的事,我没有违背。” 她面色很淡,所以掀起的那一层嘲弄和凉薄在这样平淡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的清晰。 她在嘲弄什么,他很明白。 傅靖笙答应了他不再跟踪,他也答应了,不会乱来。 她一进来,目光始终聚焦在他持枪的右手和地上受伤的男人身上,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牵着不悔的左手。 江一言虽痛虽怒,虽在路易提到“跟踪”二字时心思沉冷,但他抽丝剥茧探究下去,发现最多的不是生气,而是,慌张。 否则他也不会在看到她的那一秒下意识松开了不悔的手。 她都看到了,看到他对着她的人开了一枪,也看到了他对不悔…… 江一言来不及收敛心里急速膨胀快要撑破胸膛的情绪,迅速伸手去捞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过。 男人的手掌在空气中攥成了拳,眼神死死绞在她脸上。 她出现在这里真的太过巧合。 以他平时谨慎多虑的心思,他不该相信这样毫无证据轻描淡写的解释。 可是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当他看到她脸上悲而含笑的神色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把她扣进怀里重重对她说一句,我信,阿笙,我都信。 “江一言,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再最后说一次。”她绯红的唇淡淡扬起一个角,“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因为我和一个人在一起,就意味着全部的信任。” ——我和一个人在一起,就意味着全部的信任。 全部的信任,换来的是一枚打在她朋友身上的子弹和…… 傅靖笙越想越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茂承是因为误听了你们的谈话才被这样对待的是吗?” “那我呢?”她蹲下身来,扶着茂承,一抬头,江一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枪就这么对着她的脸,“我也听见了,你要不要顺便一枪打死我?” 他一震,立马撤回手,却又被她眼中空无的笑光和泪光慑住,心脏倏地被什么贯穿,僵硬得无法动弹。 “阿笙……”他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话,手指想探到她脸上为她擦掉眼泪,却发现她并没有流一滴泪。 “你们在谈什么世界级的机密吗?”她说这话时,明眸皓齿间拢着薄薄袅袅的一层青烟,飘渺得让人抓不住,“我的人不能听,她却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 傅靖笙扶着茂承,手上全是粘稠的血液,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的呼吸慢下来,声音也小了很多,像是说给旁人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你是多怕我意识不到我和你心上人的区别,所以要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提醒我?” “阿笙,不是那样的。”男人的心揪紧得厉害,心室心房较着劲,疼到近乎错位。 他猛然便要上前抱住她填满心上的窟窿,他不喜欢她这样空茫飘渺的语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他眼前一样。 “你听我说——” “好,你说。”女孩眉眼弯弯,仰着脸看着他,与往常撒娇的模样别无二致,“茂承身上的伤,不是你动的手吗?我如果不进来,你不会再对他动一次手吗?” 眼尾弯起的弧度终于是挤出了她蓄在眼眶里一直隐忍的泪,“说呀,我听着呢。” 男人失神的刹那,她扶起了微弱喘息的茂承,“你还能走吗?” 刚问完,她就摇了摇头,“不行,你等一等我叫救护车。” 说着,她擦干眼泪便打了电话。 整个过程中,花厅里死寂沉默得像没有人存在。 刚打完电话,萨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似是匆匆寻来,见状一惊,“你去找个人怎么搞成这样?” 再艰难再绝望也逼不得傅靖笙半分妥协,可是看到那一贯冷漠的男人眼里少见的关心,一点点温度就足以让她崩溃到手足无措,“萨里……你帮帮我……茂承受伤了,我抱不动他,我也不敢动,你帮我扶着他……” 萨里面容一板,顾不上许多,长腿一迈走了进来。 一旁路易的手下们纷纷投来请示的眼神,他们还没见过有人敢在美第奇公爵面前对他如此视而不见。 路易却没有任何指示,只是浅淡地望着,嘴角弧度愈来愈深刻。 萨里蹲下要架起茂承的身体,傅靖笙要帮忙,他横手一拦,皱着眉头有条不紊道:“你不用帮忙,去隔壁把我的包和外套拿上,我们走。” 身后,男人的眸光猝然裂开。 犹如被狠狠敲打在脊背上,一时无法呼吸,神经都跟着震痛—— 窒息间,隐隐约约的,有什么极其锋利的真相浮出水面,扎破胸膛。 是了,他记得,她的摄影老师萨里回了意大利。 她真的不是来跟踪他的,她是来见萨里的。 一笙无悔117 你喜欢江一言? 傅靖笙伸手胡乱抹掉眼泪,点头,“我这就去。” 江一言想也不想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沙哑的嗓音随着他喉结滚动落在她耳畔:“阿笙,等我解决完这边的事,我送你们去医院。” 傅靖笙头都没有回,江一言却还是看清了她的脸色。 前一秒还梨花带雨手足无措的脸,这一秒钟被凉薄和冷艳萦绕着,眼神淡得出奇,“我没时间等,放开。” 男人被她这一秒之内翻转的态度震得心底遽然发痛。 “阿笙,别跟我闹脾气。”他低低开腔,嗓音一低竟无端给人一种他姿态都跟着低下来的错觉,“乖,我这就带你走。” “闹脾气?”傅靖笙好似听了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有过脾气?” “你不就是看中了我好哄好骗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能一忍再忍?确实,我就是贱得慌,我看到你和孟不悔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在想我应该转身就走当成没看见的样子,我不敢追究不敢质问因为我怕惹你烦了你就不要我了。我就是这么贱的喜欢你,可是这不代表我能原谅你伤害我身边的人!” 傅靖笙一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震慑了周围所有人。 “你给我滚,带着你的青梅带着你的心上人,滚出我的视线!” 刚刚哭过又这样大声说话,她自己脑子里也有些缺氧,捂着胸口扛过这一阵眩晕空白后,她一把甩了他的手。 江一言猝不及防被她甩开,看着她那张镇定坚决刀枪不入的脸,明明她是发脾气的那个,却比任何人都苍白憔悴。 憔悴到,让他生来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慌和痛。 茂承喘息着,鼻腔里哼出不平稳的冷笑,气若游丝道:“江公子,你知道大小姐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吗?” 他一句话喘了好几次,说得极慢,却没人打断他。 江一言眼神深深地望过来,喉头发紧,嗓音却竭力维持在平淡沉然的幅度里:“我知道她不是来跟踪我的,你不用解释。” “不,她确实是为你而来。” 茂承这话一出,傅靖笙轻轻闭上眼,“别说了,茂承。” 别说了。 她已经如此狼狈难堪了,就不要再说了。 茂承缓了缓,第一次没有理会大小姐的命令,而是嘲弄地看着江一言,“你要是知道大小姐放弃了什么追到这里来就为了和你一起过一个哪怕平平淡淡的十八岁生日,你就知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令人心寒了。” 十八岁,生日。 男人瞳孔一缩。 是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脸色逐渐灰败,眸间结出深痛。 他不知她放弃了什么,但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她给他打了两通电话。 他是怎么回她的? ——在忙。 没能留在国内参与她的成年礼,已经是他对她不住。 可是素来以骄纵嚣张脾气大闻名的傅大小姐只是冲他小小撒了个娇闹了个脾气,并没多做追究。 “她不追究你就以为她不在意吗?” 茂承嗤笑,喉间的腥甜涌了出来,他吐字愈发吃力,“孟不悔十八岁你给了她最盛大的成年礼,我家大小姐千金之躯娇生惯养在你眼里难道还不值得一句祝福一个问候?” “你说她和你闹,她闹什么了?她在所有可以闹的时候都选择了妥协退让,你就以为她活该欠你的吗?” 萨里听不懂中文,他只能感觉到背上架着的重伤的男人在说这话时胸膛起伏得厉害。 而他说完这番话,一旁静静掩着眉目的女孩指缝间有晶莹的泪水不停冒出来。 身后,那个男人一步顿住,尽管他的气场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快要包裹吞没那个无声流泪的女孩,可他却不敢再上前一步,犹如困兽被锁在原地,想伸手,又怕惹恼了她。 她不欠他的。 相反,是他欠她的。 “茂承,你别说话了。”女孩终于开口了,看也不看身后那轮廓紧绷宛若玉山将倾的身影,只是盯着茂承嘴角流出的鲜血,很是担忧无措,“我们先去医院……我叫了救护车,应该快到楼下了。” 萨里扶着茂承往前走了两步,赫然被几名黑衣保镖拦住。 傅靖笙咬牙道:“你们要干什么?” 路易带着慵倦笑意的嗓音低低传来:“放他们走吧,一场乌龙而已。” 保镖们这才对视一眼,相继撤开。 傅靖笙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并未转身,只是平静无澜地留下一语:“江一言,我死心了。祝你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话音一落,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江一言漆黑如泽的瞳眸遽烈一颤,钝痛袭满心房像是有人拿着石锤毫无技巧地一下下击打着他,反复不休。 他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 身后,孟不悔静静望着这一幕,垂下了眼帘。 路易仍然保持着单手撑着头的姿势,风雅万千,与他平日里杀伐果断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孟不悔,原来是你。” 他记得先前江一诺小公主拜托他照顾她姐姐,他要她的私人手机号以作交换——毕竟江家所有的资料都是完全保密的,江一诺平日里在学校也低调不声张,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她就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江小公主,三年前他到江家提亲之前,连江一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结果江一诺一听“私人手机号”几个字,瞬间警惕地拒绝了他。 路易却还是在后来的闲聊中稍稍留意了她说的那个名字,不悔。 在国外重名的人很多,一块陨石掉下来砸死十个人里可能八个都叫alex,他对中文名字又不甚了解,所以最开始听到不悔二字时并没马上想起来。 如今仔细一回忆…… 竟是这么回事。 这真是……巧了。 他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到女人面前,“你不是江一诺的姐姐吗?怎么和她哥搞上了?” 他今天确实是来见江一言的,只是没想到身边带的这个女人居然能让一向冷静沉稳风雨不动的江大公子瞬间紧张到肉眼可见的程度,他不知怎么想起那晚在酒店阳台上,她接的那通电话。 “你喜欢江一言?” 一笙无悔118 我不要剩下那两年了,你走吧 “和你有关系?” 女人眼波微动,像是湖面被石头激起了点点涟漪,打出了一个很小漩涡,又消失不见。 路易打量着她平静温凉的眉眼,余光却发现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拳,皮肤被压成了青白色,不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他抬手摩挲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低笑道:“要说我这未来大舅子还真是有意思,口口声声说我危险、让你离我远点的是他,到头来干脆利索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追别的女人的也是他……你说你喜欢他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到女人听到这番话呼吸微不可觉地重了些,很快恢复冷静,淡到发白的嘴唇里吐出的还是那五个字:“和你有关系?” 话音刚落,门外冲进了一群人,为首那人见到孟不悔长舒一口气,“孟小姐您没事吧?” 孟不悔一愣,“没事,你是?” “肖恩助理不在梵蒂冈伺候圣座,跑到这里来有何公干?”身后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 肖恩闻声望过去,脸上的松懈顿时紧绷,“美第奇公爵贵安。”他冷漠而刻板地问了个安,言语中机锋暗藏,“圣座关心伦巴第地区的治安,特地让我过来协助大公子治理。” 前几天这位不拘一格的公爵大人只身闯入虎穴,一去杳无音讯。大公子一到米兰就开始清洗那个老狐狸在商界的势力,还要分心打探着公爵大人的去向,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谁也没想到,却在今天早晨,收到了路易的邀约。 晌午大公子带着他一起过来时,看到酒店门口非同寻常的排场,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宇沉凝地吩咐他速去调遣人手,恐怕这是一场鸿门宴。 他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带着人手回来时,却与疾步出门的大公子打了个照面。 彼时大公子满脸掩饰不住的躁怒焦灼,看也没多看他一眼,只冷冷丢出一句“去楼上把不悔接出来,她若是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就匆忙离开了。 所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路易还好端端站在这里,也不像大公子猜测的遭遇了凶险、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该怎么跟圣座汇报呢? 肖恩边在心里暗暗琢磨边宽慰孟不悔道:“孟小姐别担心,我是江家人,大公子吩咐我上来保护您的安危。” 保护?路易嘲弄地一勾唇,懒懒垂下眼,有人要对她怎么样吗? 肖恩凛然望过来,别有深意道:“美第奇公爵不会不放人吧?” “自然不会。”路易一抬手,笑得温良恭俭十分谦卑,“既然是江大公子的心上人,那就是未来的江家人,是江家人,就是圣座的人。圣座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好与她为难?” 肖恩一笑,眸间蹿过冰冷集中的讽刺,显然是不信他这番鬼话,但也没有拆穿。 他看向孟不悔,后者迟疑了下,也朝他走过来。 路易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最后缓缓出声,说了句只有他们二人明白的话:“我这辈子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也没人敢和我讨价还价。但我今天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我言出必践。” 女人的脚步一顿。 指尖轻轻蜷缩起来,她闭上眼,嘴角笑意薄凉。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天晚上,在酒店里,这个男人对她说,倘若她肯照顾他几天,陪他去赴一场鸿门宴,便算是他欠了她一个人情。 作为回报,他会为她抢回她的心上人。 孟不悔拒绝了他的“好意”。如果爱情需要用抢的,那或许说明,这段感情本来就不是她的。 想了想,她将要求换了一个—— 她要路易承诺,在一切非必要的时候,少添杀戮。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这位野兽派作风的公爵虽然次次被她逼得烦躁不耐,却也在竭力忍着不悦、改变自己血腥暴力的作风。 所以方才茂承快死了的时候,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警醒他,你忘了你还欠我人情吗? 现在,路易要给她一个反悔的机会。 反悔什么呢? 显而易见。 只要她此刻回头看他一眼,他就会帮她,不择手段地抢回江一言。 “路易公子,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女人淡淡一哂,如山间清泉溪涧,静水流深,“你记住了,我叫不悔。” 她不会为了她的任何决定后悔,就像她母亲的一样,不悔。 路易虽懂一些中文的皮毛,却对这两个字的含义不甚明朗,可是他亲眼看着女人缓步走出了花厅,留给他一个清瘦倔强的背影,到最后都没有回过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她说:“银耳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最重要的人。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那都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别人没有资格干涉。你最好不要被我知道你企图伤害他和他选择的女人,我孟不悔还没可怜到需要你这样帮助的地步。若你真敢做这样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还有。”她顿了一秒,语气幽幽隐隐,模糊不清,“你这辈子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真的没有吗?” 男人面色沉峻,戾气锋芒毕露。 什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这也敢拿来威胁他? 可她最后的问题却让他忽而一愣,竟忘了去追究她可笑的自大。 路易仔细思考了片刻,眉峰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不,他给过。 很多年前,在玫园里,对江一诺。 他给过自己人生第一个承诺。 …… 孟不悔坐进车里,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肖恩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她,只觉得面容清秀妍丽,是个美人胚子,可性情却好似太冷了些。 感受到他的打量,女人睁开了眼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说:“失礼了。” 她太累了,忘了这是在别人的车上。 “不会。”肖恩摆出公式化的微笑。 孟不悔问他:“我们这是去哪里?” 肖恩说:“大公子没有吩咐。” 孟不悔沉默了片刻,“那你把我送到中央火车站吧,我坐下午的车回佛罗伦萨。” “这不行。”肖恩坚决摇头,他还记得大公子疾言厉色让他千万保护好孟小姐的样子,还有大公子刚到米兰那天晚上就接了助理的电话听说孟小姐不见了,他对着电话那头发了一通脾气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回来。 他有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时候私自把孟小姐放回佛罗伦萨去啊…… 更何况她还是独身一人,身边连个保镖都没有。 万一出点什么事他还不得以死谢罪了? …… 医院里,茂承被送进了急救室。 傅靖笙坐在长椅上,捂着脸,眉眼苍白。 指缝间透出的微光中,有一双修长的手,拿着一瓶罐装咖啡递到她眼前。 她抬眼,看到萨里那张逆着光格外深沉英俊的脸,喃喃道:“谢谢。” 萨里被她短短两个字里流露出来的不自觉的无助和憔悴惹得皱了眉。 他从没见过这个趾高气昂像个女战士一样的女孩会因为什么事摆出这样的神态。 他在她身边坐下,对着这个年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女孩,莫名生出了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舔犊之情,不过她没主动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以他寡薄少言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去问。 所以他们一男一女一大一小就坐在医院里相顾无言。 过了没多久,医院外有人追了过来。 萨里认得他,他小徒弟的男朋友江一言么,当年有过纠葛。 他看到这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年轻男人五官中里亟待破壁而出的阴沉戾气才稍稍回忆起了一些端倪——为什么刚才在花厅里,阿笙没有向他求救,而是走向了自己? 遇到这种无助的时刻,先想到的不应该是爱人吗? 他朝这边走来,步伐沉笃,脸色很不好看,萨里紧蹙着眉心下意识起身挡在女孩身前,“江少董,你要干什么?” 他这恐怖强势的气场看起来好像要和谁拼命似的。 “让开。”江一言没兴趣和他多说什么,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身后露出的一点女孩的身影,语气从冷肃变成温和也就是一秒钟的事,“阿笙,抱歉我来晚了。” 萨里转过脸,低眉看了眼座椅上全无动静的女孩,淡淡道:“那你们聊。” “不用。”傅靖笙攥紧手里温热的咖啡罐,语气没有温度,“我和他没话可说。” 男人犹如被打了一记闷棍,乌黑剔透的眸子瞬间攀上裂纹,缝隙间隐隐是沉痛,“是我不好。” 萨里侧开了一点身子,满脸漠然地望着他们,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傅靖笙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男人紧致密不透风的视线之中,她睫毛轻轻一颤,仿佛抖落了一层浅白的霜花。 江一言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扣进怀里,满足地喟叹低语,“阿笙,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没有……”他嗓音一哑,“打到他的要害。” “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你是吗?”女孩空空一笑,抬眼看他,眼里的笑意堆得满满一层,却好似一伸手就能拨散了。 她疲倦地闭了闭眼,道:“我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很累,你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江一言吻着她的额头,抱紧她,“你睡,我带你回酒店。” 傅靖笙觉得好笑,“我心有多大,茂承做着手术我回酒店睡觉?” 江一言听到她的笑,心脏又揪紧了几分。 还未开口,肖恩就带着人匆匆而来,露出讨赏邀功的表情,“大公子,我把孟小姐给您带来了!平安无事,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江一言怔住。 傅靖笙也在他怀里僵成石头。 手指缓缓攥成拳,她显出疲态的声音蓦地又冷硬回去:“放开。” 孟不悔在肖恩身后,尴尬得不知所措,对上江一言眉头紧拧睨过来的视线,她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样。 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孟不悔当然不会去解释什么,其实她没想过来,一路上也一直和肖恩说让他停车,可是肖恩这孩子也不知是对她和银耳的关系误会有多深,不由分说把她强拉到了医院。 不知道傅靖笙会怎么想。 ——傅靖笙的目光淡淡落在地板的缝隙间,什么也没想。 “江一言。”她说,“我不要剩下那两年了,你走吧。” 孟不悔不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只看到男人听见这话以后倏尔变得冷厉的眉眼,他旁若无人用几近低吼的语气在她耳畔道:“傅靖笙,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靖笙抬头,正好看到对面那清婉的女人也怔然发愣的样子,心里的讽刺愈发深刻,“我知道。我让你滚。我说得不够明白还是怎么?” “傅靖笙,你拿我当什么。”男人蓦地攫住她的下巴,阴沉的视线杀进她眼底,一个字一个字都卷着骇人的怒焰,“你——” 话还没说完,他结实劲瘦的腹肌就被什么抵住。 那是他别在腰间的枪,不知何时被她抽了出来。 傅靖笙望着他铁青的脸,心里寒成一片,脸上却笑靥如花,“你再碰我一下试试,我也打你个不是要害的地方,让你进去陪陪茂承如何。” 孟不悔大惊失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声:“你不能打他,你冷静一点,银耳他是……” “你他妈给我闭嘴!”傅靖笙想也不想手腕一翻枪口对准了孟不悔。 一霎,男人倾身挡了过来,眼疾手快地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劈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枪,俊脸冷若秋霜,“你疯了?” 傅靖笙愣了下,心里好似“噗嗤”一下裂开了一个小口子,随即扩张开的疼痛让她微微闭上了眼。 她轻笑,“我打他干什么……” 语气缥缈如烟。 她无法对这个男人动手,哪怕是如今,哪怕她再恨,哪怕她疲倦心死,她也只能说得出那个字,“滚。” 一旁冷眼旁观的萨里终是看不下去了,寒声道:“江少董,放开她。大庭广众之下强迫一个女人,有点太难看了。” 一笙无悔119 保住傅靖笙的人 傅靖笙的手腕被他攥得发痛,她冷嘲地一笑,微微掀起眼帘看向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女人。 也不知他是有多担心她对孟不悔开枪,这一掌攥下来,她骨头都快裂了。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禁皱了眉,却还是公事公办地问:“谁是病人家属?” 现在茂承的身体对她来说才是天大的事,傅靖笙立马放弃了与这二人纠缠,可她听不懂意大利语,无措地看向萨里。 萨里立马答:“她是。” 医生看了她一眼,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 萨里点头,翻译给傅靖笙听:“医生让你进办公室,和你详细谈你保镖的情况。” “可是……” “我陪你进去。”他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先一步截断。 傅靖笙点点头,用力抽回手,头也不回就走进了医生办公室。 江一言眸光一深,急忙要跟上,却被萨里不着痕迹地一拦,“江少董还是先解决你自己的事吧。” 楼道里少了两个人,江一言收了枪,回头看向肖恩,脸色冷峻,“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孟不悔听见这话就笑了。 这是不好对她发脾气,所以把脾气撒在别人头上吗? 说到底,还是她出现得多余了。 “没什么事我先回佛罗伦萨了。”孟不悔淡淡道。 “等等。”男人眉宇紧锁,出声叫住了她,眼神深邃如黑云翻墨,“不悔,你和路易是怎么回事?” 孟不悔也不瞒他,眼睫低垂,清妍温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拍卖会上遇见了,他装作我的保镖,好像要执行什么公务的样子。” “你离他远一点。”男人沉声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不是好人我长了眼睛会自己看。 从小到大,她对银耳从来没有过任何脾气,就像银耳对她也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不知怎么,孟不悔突然想这样怼出一句。 可她到底是个千金淑媛,睫毛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烦躁,笑容在唇梢化开,两个字简简单单:“好的。” 他们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起三年前那场尴尬的表白。 他不提,孟不悔自然也不会多说,她甚至都没问他和傅靖笙是不是在一起了——虽然看上去很像,但她不想问。 只是临走前对他说了句:“你该和她解释的,她对你误会很深。” 男人淡若远山的眉峰皱出了山间深壑,嶙峋险峻,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 他还没答话,办公室门就被人打开了。 萨里怀中抱着昏厥过去的女孩沉着脸走出来,医生在一旁匆匆安排护士,要给她注射葡萄糖。 男人面色一变,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他二话不说从萨里怀里把人抢了过来,五官被阴鸷的怒意拉扯到近乎变形。 “缺少休息,精神状态不佳,低血糖。”医生简单给出三个关键词。 江一言脸色并没有好转,直接踢开隔壁的病房门把她抱了进去。 孟不悔站在他身后,静静望着这一幕,垂眸轻笑。 这才过去了三年,就已经发生了如此遽变。 这不是她早就料到的吗?怎么看到的时候,胸口还是有点闷。 她转身缓步往外走,江一言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肖恩也不敢拦。 孟不悔边走,边回忆起今天的一切。 她和路易进了花厅,没想到路易等的人竟是江一言。 江一言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二人打了个照面皆是怔然,开始她以为是路易故意的安排,可是很明显,路易比他们还要震惊。 她被江一言一把拉到身后,他警惕地盯着路易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路易眯着眼睛打量了他片刻,两个人说起了她听不懂的话。 大概是和什么圣座什么教廷有关,孟不悔不甚关心,她出门去了一趟卫生间,在公共洗手池遇到了一个男人。 二人透过镜子对视一眼,她没认出他,他的目光却紧随着她片刻不离。 如今想想,大概是茂承晓得她的身份,又想起江一言在意大利,所以心生疑窦,为了他家大小姐跟了上来想要一探究竟。 可是,屋里那两个男人又岂是他随随便便能监视的? 路易察觉到有人偷听,把他抓了进来扔在地上,似笑非笑笑里藏刀地问银耳:“江少董怎么还派人偷偷录音呢?” 孟不悔一愣,果见那人怀里掉出一枚录音笔。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她不知道路易和江一言聊的究竟是什么大事,但她大概能猜出来一些—— 路易先前有意无意透露过给她,那个被称作“圣座”的女人虽然一手培养了他,却也只拿他当一把刀、一个工具而已。这次他没有完成任务,甚至很可能死在了展馆里,圣座直接派人来给他“善后”,大概率是要夺回他手里的权利了。 若对方是个心狠手辣的,干脆在这里杀了他,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根本没见到路易公子,那么美第奇家的权势财富就自然而然要交给别人。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才是权力场上的争斗。 所以路易才搞了这么大的排场以求自保,不管对方带来多少人,他都无所畏惧。 他还打算杀了今天代表江姗来见他的人,敲山震虎,借此给江姗一点警告——他路易·美第奇并不是这么好铲除的。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姗派来的人居然是江一言,他未来的“大舅子”。 这就让路易非常难受了。 他和江一言都是心思深沉的人,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气氛正在僵持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亚洲面孔带着录音笔的男人打破了这种小心翼翼的平衡。 路易当然警觉起来,认定这是江一言的人。 而江一言呢,他没派任何人偷听,头都没抬一下,冷淡道:“不是我的人。” 路易于是掏了枪,笑得温和儒雅,“我还以为江公子合作的诚意只是嘴上说说。” 江一言不置一词,视线凝了过去。 淡淡一扫那人,波澜不惊的脸上却陡然变了神色,厉喝一声:“住手!” 路易鹰眸眯起,回过头来,枪已经上了膛,在他手里摇摇晃晃,极其危险,“怎么?” 孟不悔也微微怔住,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深邃沉静的眉眼之间,有什么正缓缓被扯紧,绞着人心。 片刻,他冷声改了口径:“是我的人。” 孟不悔几乎愕然,下意识便颦起眉尖,“银耳?” 这明明不是他的人! 这明明是刚才她在卫生间偶遇的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路易此刻就是个被江姗逼到走投无路、“造反”就在他一念之间的疯子,为什么要冒着惹怒他的风险这样说? 她都望见路易手里玩转的枪口似有若无地对上了江一言的身体了。 “你的人?那江公子一定不忍动手,还是我来代劳吧。”他笑吟吟道。 男人漆黑如泽的眸子忽而一厉,薄唇翕动,“不必,我亲自来。” 然后他一枪出去,谁也没看清他打在了那男人身上什么地方。 不过那男人一时脱力,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路易却并非那么好糊弄的,“江公子,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要他——” 命。 他的话没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孟不悔没搞清来龙去脉,可她看出来了,银耳要保这个人的命。 但是这样两个卓尔不群的男人对峙,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起对方的过度反应,孟不悔本不想搀和这些,但她觉得她对路易开口也许能让这件事简单一些,所以她才提起了路易欠她人情的事。 可惜,路易洞悉了她的目的,直接从江一言入手,用激将法问他难道要让女人挡在他面前? 江一言也非常配合地说,不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过来。 饶是她这么温静平和的人也忍不住动了脾气,一句气话冒出唇齿:“行啊,那你动手吧。” 没想,这句话却让傅靖笙听见了。 若是她先前还不懂那人为什么在盥洗台旁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为什么跟踪她到花厅里、为什么冷冷看着她和银耳,也不懂银耳为什么冒着激怒路易把事情推向无可转圜的深渊甚至可能引起一场叛乱一场浩劫的风险也要保下这个人,那么此刻,看到那个素有倾城之姿的女孩,她便醒悟了——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那人,是傅靖笙的人。 银耳在那短短几秒的沉默里在想什么? 他想的是风险吗,想的是叛乱吗,想的是怎么收场吗。 孟不悔不知道。 但无论他想的是什么,最终也毅然决然地做了那个决定—— 保住傅靖笙的人。 明明是茂承一时冲动的跟踪,他却一声不吭地应下了那个女孩所有的埋怨、斥责和痛恨。 这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对她有过吗,没有吧。 走出医院的走廊,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 孟不悔抬起手指透过指缝看着那阳光,眼睛一眨,竟被刺出了一点泪。 …… 傅靖笙是真的累了,江一言让人在她输的药液里加了点安眠镇定的成分,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才醒。 手指一动,眼皮还没睁开,就被人轻轻揽进怀里,嗓音低沉醇厚,“阿笙,你醒了?” 一笙无悔120 她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走了 傅靖笙眨了下眼睛,蜻蜓点水一般,配着她苍白的脸色,略显出两分茫然。 不过很快的,她漆黑的眸子就缩成了一个点,望着将自己紧紧环抱不肯松手的男人,清醒冷静地吐字:“茂承呢?” 江一言正在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闻声手里动作一僵,傅靖笙猛地从他怀里撤出来,盯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我在问你话,江一言,茂承呢?” “他没事。”他淡淡答,手掌在空气中攥成拳,双臂放了下来,“手术已经做完了,我请了专业的看护在隔壁守着,一周就可以转回国内的医院了。” 傅靖笙揪紧的心这才缓过来,呼吸也顺畅了。 她闭了下眼,疲倦地靠在床头。 男人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托着她的头避免她磕在什么地方,又在床头垫了个软垫,问:“我叫人炖了汤,要喝一点吗?” 傅靖笙于是又睁开眼,看着眼前浑身紧绷和她说话都好似带了些小心翼翼的男人,突然笑了,“你这是干什么?” 他微微怔然,被她脸上过于突然璀璨的笑容晃了下眼,一抹失神很快坠入深黑的眸底。 温热干燥的手掌猛地攥住她的手,“阿笙。” “你还在这里,她呢?”傅靖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输液管,眼皮懒洋洋地垂着,“把她一个人丢下不太好吧。” 江一言喉头一梗。 不知该怎么出言和她解释,他也知道他说什么她可能都不会信。 她的十八岁生日,他人在意大利,一只手拉着不悔,一只手持枪打伤她视为朋友的保镖。 想了想,喉结一番滚动,从深处跃出了几个沙哑的字音:“不悔已经回佛罗伦萨了。” “啊。”傅靖笙眉眼含笑,“回去了?你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与心上人久别重逢,她以为少说也要温存几天呢…… 江一言没理会她似是而非的嘲弄,眸光紧紧攫着她莞尔微笑的白净脸庞,低声道:“回国以后我会补给你一个生日宴会,最大的。” 傅靖笙笑意更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生日就只有那一天,回去再补算怎么回事?” 况且,她在意的也不是什么盛大奢华的形式。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说的话?”她问。 男人微愣。 她依然云淡风轻地笑,“我说了,剩下那两年我不要了,你可以走了。” 握住她手掌的那只手蓦地用了力。 她能看出他眼底刹那间逼出的深沉,排山倒海席卷而来,哪怕他的语气沉静淡漠得一如寻常。 “我也说过,不可能。” 傅靖笙的手腕痛得厉害,瞥了眼被他攥住的地方,笑意不减,“你接着攥,再使点劲就断了,加油。” 男人俊颜上掠过一丝惊色。 他立刻松开手,面色沉了下来,瞪着她的如花笑靥,咬牙冷道:“傅靖笙!”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虽然他平时最爱看她笑,娇娇软软地缠着人的心脉,百炼钢都能被她化成绕指柔,可现在…… 这不走心的笑容让他除了痛就是怒,他一点也不喜欢看她这种表情。 哪怕她对他发脾气都好,或者像对萨里那样表现出依赖和信任……怎么都好过这种撕了表面就什么都不剩下的虚假敷衍的笑。 “你如果是生我对茂承动手的气,我可以和你解释。”到底怕自己忽然发火吓到她,他定了定心神,沉声道。 “不用解释。”傅靖笙摇头,刚说完这几个字就看到男人眼里遽起的风暴,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有吃的吗?我饿了。” 他怔了下,前一秒还风沙漫卷的冷怒,一瞬间就被她清浅几个字打消得只剩下唇畔一道轻弧。 “有汤,在酒店的厨房温着。”他凑近吻了吻她的眉心,“等等,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傅靖笙随口道:“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他顿了顿,“你想吃我做的?” 这下轮到傅靖笙发愣了,不光是为他这话,还为他那深不见底的晦暗的眼瞳里倏忽间亮起的芒。 她一直就知道江一言身为一个男人颜值甚至不输她,但当那熠熠清辉闪过他眼中时,还是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原来“风华绝代”四个字不止能用在女人身上。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专注得令人窒息。 他这样的眼神总让她不自觉生出一种被呵护被宠爱的错觉。 手指慢慢拢紧,她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他看了眼表,低沉嗓音里蓄着一层能漫入人心的愉悦,“明天好吗?” 男人的视线一瞬不眨地圈着她的脸,温柔地和她商量:“我现在回去做你要等很久才能吃上,明天我提前做好带过来,嗯?” 傅靖笙咬住唇,指甲嵌入掌心。 深呼吸,迎上他的眼眸,冷声一字一字道:“就今天,现在,做不出来你就滚。” 男人一愣,目光幽幽,晦暗不明。 她扬起笑,“生气了吗?” 他敛了眸光,猛地从她身畔站了起来,椅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掀翻了,他也没有去扶,凌厉地扯过衣架上的外套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他转身的刹那,女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她盯着被子,有点疲惫又有点好笑地想,总算是被她惹恼了。 谁知男人修长冷峻的身影行至门边却停了下来,手按在门把上,没马上推开。 “你不用想着怎么惹我生气,虽然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对你我确实不冷静,但有些事我再生气也不会如你所愿。” 他说:“你还是留着你的心思想想怎么折磨我惩罚我能让你最大限度的满意,或者腾出点时间精力照顾照顾隔壁那个重伤未愈的,哪件事都比惹我生气有意义。” 说完,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摔门而去。 又是重重一声响,女孩的眼皮一跳,睫毛颤抖得像是一片薄薄的蝉翼在风中飘零。 良久,她松开手,掌心被扎出了一个口子。 萨里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她坐在病床上发呆的样子,眉头一蹙。 傅靖笙睡了十个小时,他也回家休息了一会儿,适才刚到医院不久,却被告知那个男人不准任何人靠近她的病房。 他刚在门口等了等,正打算离开,就听见里面惊天动地的一阵巨响,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极冷极有穿透力,隔着门都像刀子似的往人皮肤上刮,他听不懂中文也不免是一身胆寒。 紧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萨里与那男人见到彼此皆不动声色,他原以为会是自己先沉不住气,没想那男人倒是率先开口,声线里凝着一缕显而易见的烦躁和阴沉:“她心情不好,进去陪她说话。” 萨里:“……” 他虽不如他那般富可敌国权势滔天,但怎么也算是个享誉世界的大师还比他多活了十几年,这小子哪来的底气对他颐指气使,当自己是他老板还是怎么? 萨里眯了下眼眸,懒得和他计较——当然,他也计较不起。 他推门而入,病床上的女孩长发掩住了侧脸,只在瀑布般垂坠的发丝间隐约露出一块弧度精巧的下巴和紧抿的菱唇,发呆发得很认真。 见他进来,她稍微回过神,“萨里……” “叫我mars就可以。” 他不知第多少次纠正她的叫法,瞥了眼地上被掀翻的凳子,伸手扶起,“和你男朋友吵架?” 傅靖笙没否认。 萨里猜也能猜到肯定是因为昨天的事。 他不是很喜欢搀和这种小男生小女生之间情情爱爱的故事,这次却难得来了点兴致,在椅子上落座,淡淡道:“出什么事了?” 傅靖笙意外地看向他,失笑,“这真不像你会关心的问题。” 萨里坦白直言道:“你男朋友让我来哄你。” 傅靖笙一怔,笑容瞬间散了一大半。 江一言让萨里来哄她? “这是什么糟糕的直男思维。”萨里冷嘲,“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哄,找别人来哄……说说,你需要怎么哄?” 傅靖笙:“……” 单刀直入开门见山,一点传说中意大利人擅长暧昧调情的浪漫基因都没有。 “昨天的事可能有误会。”萨里也不再逗她,俊美成熟的五官一派沉然正经,“你知道昨天那个人……” “我知道有误会。”傅靖笙垂下眼,攥着输液管,回答得风波不起,“昨天那个人叫路易·美第奇,我也知道,他是个不要命的。而且以我对茂承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像我一样粗心大意走错包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是自己走进去偷听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没被打死都是命大。” 萨里没想到她竟然都明白,这倒让他在家琢磨了一晚上才想通的说辞完全说不出来了。 傅靖笙闭上眼,面色还是苍白,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浅浅的倦意。 这些事,是在茂承进了手术室以后,她才慢慢梳理清楚的。 他们都以为她睡了十个小时,其实不是,她在半夜里醒过几次了。 每次,都是想着这件事,心口如同堵了棉花,难受得要命,又在沉闷中睡去。 “你既然都明白……” “我不想说这件事。”女孩开口打断了他,嗓音清减得没有温度,“这件事我得缓一缓,好好想想。” 萨里眉峰皱得更高,他望着女孩淡薄无血色的面容,忽然没办法从她那双过于简单坦荡的眸子里看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本来也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他从善如流地调转话题,“之前创意重合的官司,主办方已经受理了你们二人递交的材料,初步判定是个‘巧合’,不过更巧的是,你们除了主题一致以外,计划的取景地点也都大同小异。我听说他已经出发去了非洲,如果他比你先完成拍摄,那么你就很被动了。” 主办方也许不会上纲上线地给她判个“侵权”,但是人言可畏,摄影圈里多少双眼睛看着? 这么巧合的事情,私下里随便聊上一嘴都形同于给傅靖笙身上泼脏水。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输液管攥紧。 萨里看着她,“你怎么说?” …… 江一言带着用保温饭盒温着的饭菜和汤回来时,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病房。 他心里“咯噔”一声,面沉如水,转身就往隔壁走去。 推开隔壁的房门,茂承还在不省人事地睡着,拧紧他心脏的那股力道稍微松了松。 他扬眉,冷厉的视线落在沙发上悠闲看杂志的男人身上,“她人呢?” 茂承还在这里,她走不远。 不过这次,江一言错了。 她还真走远了,远到天边去了。 萨里头也不抬,道:“她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走了。”边说边翻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应该起飞了吧。” 男人蓦地攥紧手里的袋子,骨节拉扯的声音清晰可辨,伴随着他沉缓而弥漫着戾气的嗓音:“她去哪了?谁准你放她走了?” “她是个有人身自由权的合法公民,我不放她走难道还要扣押她?” 萨里淡淡一笑,“江少董,她有她自己的事情。” 他说得有理有据,江一言却听出了深处声色不漏的讽刺——我不能扣押她,你也不能。 胸口有什么东西陡然爆裂开,滚滚怒意倾洪般迸了出来。 他竭力忍着才没一枪崩了对面那个道貌岸然的外国佬,冰冷的声音就在爆发的边缘:“她的保镖还躺在这里,你让她一个人出门?” 萨里被理所当然的论调惹得皱眉,放下手里的杂志,“她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世界上雇不起保镖的人那么多,没有保镖难道还都不出门了?” “法律意义上来讲,她成年了,是个完全行为能力人了,你不会忘了她已经过完十八岁生日了吧?”萨里一声嗤笑,“就在昨天。” 十八岁生日——这几个字像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在他心底灼出一个窟窿。 所有的怒火在那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却又毫无征兆地跌入这几个字在他心上烙出的窟窿,无处用力,无处落脚。 手里的饭盒掉在地上,男人重重一拳砸向墙面。 指缝间隐有深红,映着他五官阴鸷到近乎扭曲的脸,逐字逐句地问:“飞机什么时间,在哪降落。” 一笙无悔121 傅小姐一个人? 飞机在内罗毕降落,女孩托着大大的拉杆箱从机场走出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 或许是海拔的关系,就算这里接近赤道,也比她想象中凉快很多。 她挂好墨镜,戴好帽子,防晒的长衫披在身上,目光在一众举着牌子接机的人群中一一扫过,最后看到了她的名字,傅靖笙。 来接她的是个在当地人出生长大的华裔男性,皮肤被低纬度的紫外线晒得黝黑,他中文说得不怎么好,但还能简单沟通。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要来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巴掌大的小脸被墨镜遮了一大半,露出的下颌线条清晰延展到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处,薄唇染着绯色,皮肤光泽如玉,漂亮却不刺眼。 他愣了愣,道:“您是……傅小姐?” “是我,你好。”傅靖笙和他简短地握了下手。 早在她来去意大利之前,就已经让茂承安排好了非洲之行,不过茂承现在人在意大利过不来,她便事事都需亲力亲为。 想起茂承,傅靖笙不禁又开始担忧,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她临行前把茂承托付给了萨里,对他讲:“茂承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一阵子,这几天就拜托你了,一周以后他可以转院的时候我会让我爸妈派人过来把他接走。” 萨里问她:“你现在就要走?不和江少董说一声?” 女孩沉默片刻,“我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度假的,和他说什么?” 然后迅速打车回了酒店,退了在米兰的房间转脸就订了来肯尼亚的机票。 之所以这么匆忙,一是为了不像萨里说的那样陷入被动,二,也是因为她现在实在不想看见江一言。 “我看您行程排得很满,按照行程表上的安排走吗?”司机边帮她把行李放入后备箱边问。 女孩坐上副驾驶,摘掉了墨镜,露出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姿,清黑色的一点缀在瞳孔间,淡淡透着可以轻易俘获人心的冷和艳,“先送我去这里。” 男人眼神幽沉了三分,女孩毫无所觉,专注地望着手里的地图,用墨镜的镜腿点了点地图上酒店的位置,“就是这家酒店,送我去这里。行程上……可能和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我需要回去研究一下,有什么改动晚上再商量。” “好。” “傅小姐一个人?”路上,司机状似无意地问。 傅靖笙笑答:“不啊。之前和您联系的一直是我的保镖,不过他签证出了些问题,可能晚一两天到。好在我叔叔伯伯名下有不少产业在这边,实在不行,让他们随便从公司给我派两个人来跟着也可以——我带了gps,不论到哪里,家里人都可以找得到的。” 对方眼波一滞,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她窈窕玲珑的身板,“这样啊。” “这里治安不好吗?”女孩托着腮,笑得像只刚从山里出来不谙世事的小妖精,美艳而单纯。 男人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路况,语气都淡了不少,“还行。” 一路聊着回了酒店,互换了下电话号码,男人说晚上再来找她。 不知是因为他中文不够好还是怎么,那透着三分古怪的语调总让傅靖笙心里打鼓。 男人要为她拉行李进房间,她连忙拒绝说不用,自己上了酒店的电梯。 男人没跟上来,只是在电梯外面双手插兜盯着她,唇畔噙着深讳的笑,目光如拉紧的渔网一寸寸拉紧,把她网在其中。 进了房间,她迅速反锁房门,脱力地靠在门板上用力闭了闭眼。 是她想多了吗? 茂承找的人不该不靠谱。 可是……别说是茂承了,他爸妈的生意也从来没有做到这么远的地方,在这边他们都是人生地不熟。 不管怎么说,她得尽快想个办法。 傅靖笙坐在行李箱上发了一会儿呆,先给远在国内的父母和顾向晚报了个平安,然后去了酒店的信息台要了各大旅行社的电话,找了几个看起来靠谱的咨询了下,报了个去马赛马拉的大巴车。 这种事…… 还是人多心里踏实一点。 她正想着告诉刚才那个来接机的男人晚上不必过来找她了,手机上却忽然跃进了另一个号码。 她一怔,目光陡然晦涩,攥着手机半天都没有动作。 手机在她掌心间震动了很久,她却像毫无知觉。 一个电话打到尽头,又来了第二个。 第二个很快就断掉了,那边改成短信发了三个字,接电话。 然后又拨进来第三通。 傅靖笙深吸一口气,锁了手机屏幕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这么一闹,她倒是把通知那个男人不必来找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坐在床上研究起了萨里给她的行程。 萨里也提到了马赛马拉——那边有很多原始部落,他给了她一封信,让她转交给他的朋友。 傅靖笙并不打算完全按照萨里规划的行程路线走,不过她还是很乐意帮他把信带到的,研究了两三个小时,很快到了傍晚。 当门铃被按响时,傅靖笙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踩着拖鞋、拢着头发往门口走。 一边走一边用英语问:“谁啊?” 门口有片刻沉默,旋即传来蹩脚的中文:“我。” 傅靖笙的心脏几乎在一刹那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的人见她不开门,又“哐哐”地敲了好几下,“开门!傅小姐?你怎么不开门?” 傅靖笙慌得厉害,浑身的血液都往心脏逆流而去,心跳随着他拍门板的声音忽上忽下。 她死死咬着唇,暗骂自己猪脑子,怎么能光想着摄影和行程的事,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颤抖,道:“我……还没规划好,你明天早晨再过来吧。” “没关系,你让我进去,我可以和你一起规划,给你些建议。”对方见招拆招。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这一次,门外沉默了很久。 傅靖笙抚着胸口混乱的心跳,心有余悸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久久没有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趴在猫眼上想要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却不想,猫眼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正暗觉奇怪,那东西忽然眨了一眨。 傅靖笙在一刹那几乎尖叫出声! 那是人的瞳孔! 一笙无悔122 隔壁也不知道住着什么扫把星,晦气 巨大的恐惧瞬间击穿了她的胸膛,她头皮发麻,退后两步,不慎碰倒了行李箱,叮当五四一阵响。 门外的人有所察觉,又拍了两下门,“傅小姐?”他问,“你没事吧?为什么不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叫人来开门了。” 傅靖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了,她迅速爬起来,跑到床边,准备拨通酒店前台的内线。 门口的人还在拍门。 内线过了很久才被接通。 她紧张得说了好几遍才说明白,那边不知是英语不好还是怎么,听得也很是吃力,最后蹦着单词确认道:“有人要,开门?” 傅靖笙一手攥着电话,一手深深插入了头发间,指缝夹着发根用力拽着,冷静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救命!” …… 隔壁房间,原本在书桌前浏览着电脑网页的青年听到门口一直不停地传来动静。 他蹙了下眉,随行的保镖立刻会意,“少爷,我这就去问问。” 青年点头。 一出门,保镖没想到隔壁“砸门”的竟是个亚洲面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英文自然而然转换成了中文,嫌弃之意表达得更明显了,“你在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屋里的青年没想到听见自家保镖说了句中文,对方也似乎低语着回了句中文。 本国人么?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披着外套缓缓走了出来。 一个皮肤黝黑身量不高的华裔男子正站在他隔壁的房门前,表情凝重阴沉,“我要进去,房间里有人,她,不开门。” 他的中文说得也就只能让人勉为其难地理解,保镖挑眉道:“你没带钥匙,家里人不给你开门?是不是睡了?你去前台找人要张房卡不就行了?” “不是家人。”那华裔男子摇头。 “那你要进人家屋子干什么?”保镖嗤笑,“你是采花贼吗?” “丛飞。”清隽英俊的青年行至他身后站定,低声打断他,“太没有礼貌了。” 被称为丛飞的保镖看到他过来,立马站直,“少爷。” 他家少爷虽然年轻,可早已显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气度,尤其在待人接物上,温和有礼又让人生不出造次的心,不少前辈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青年本来不想说什么,可是目光一掠那人的脸和行装,眼神微微深邃下去,淡然开口道:“这位先生要找屋里的人有什么事?” “我是她的地陪,来和她商量旅游路线的,她一直不开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现在的地陪都可以直接敲客人的门了?”丛飞冷笑,“人家还是个女孩子。” 青年解围道:“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确实不方便,不如你先去楼下咖啡厅等一等她,发条短信让她忙完了下去见你。” 这时,酒店来了两个安保人员和一位大堂经理,见状一惊,不等那人解释便左右开弓架走了他。 大堂经理没急着去敲隔壁房门,却连连对青年道歉:“纪少爷,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 “你也知道打扰?”丛飞很是不满,“我家少爷一分钟值多少钱你能想象吗?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说完还嘀咕道:“隔壁也不知道住着什么扫把星,晦气。” 一笙无悔123 你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的 经理是敢怒不敢言,“是是是,我们马上解决。” 她走到隔壁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傅小姐,人我们已经带走了,很抱歉打扰到您……” 屋门开了个缝隙,安全锁还依然挂着,从缝隙中传来女孩惊魂未定却努力平复气息的声音:“谢谢。” 说完她就把房门关上了。 青年要回房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身睨着经理,“你刚才说她姓什么?傅?中国人?” 经理有点为难地探过头来,“纪少爷,这是客人的隐私,不便透露。” 看她面露难色,他倒也不继续刁难她,淡淡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丛飞跟在他身后关上门,低声问:“少爷,姓傅怎么了?” “没怎么。”对方一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同桌。” 同桌?丛飞愣了愣。 少爷从小在学校里就没有同桌,一是老爷子特意关照不要让人去打扰他,二是他性情虽然和善,骨子里却很冷清、不爱社交,爱好也与同龄人不甚相似。 这同桌是怎么回事? 像是看出了丛飞的疑惑,他轻笑道:“不是班主任安排的,是她自己朝我走过来的。” 他只是没像往常一样拒绝而已。 这一坐,就是两年的同桌。 …… 傅靖笙惊魂未定地回到床上。 想不到,刚到肯尼亚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 她按着胸口,心跳还是很快,隐隐带着痉挛的痛感。 有一瞬间,她生出了一种立马收拾东西飞回国内的冲动。 可是……一咬牙,又强压下这种念头。 现在她连给爸妈打一通电话都不敢。 以她爸爸的睿智和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被听出不对劲并且被他追问出今天的遭遇,那她以后就别想独自出门了。 至于她妈,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妈本来就不喜欢她搞摄影,更不同意她满世界乱飞去各种极端条件下拍照,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能连相机都给她砸个粉碎。 傅靖笙曲起腿,抱着双膝,一副很没安全感的姿势。 手背上还贴着今天早晨拔掉输液管以后她随手贴的创可贴。 她看了一眼,抬手轻轻撕开。 里面已经不流血了,依稀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针孔,用指腹一按,有点疼。 一整夜就在这种惶惶不安中度过,她浅眠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很早起来去酒店的餐厅里吃了点东西,拉着箱子就往外走。 没想到一出酒店门,又撞见了昨天那个男人。 傅靖笙瞳孔一缩,猛地攥紧了拉杆箱的扶手,双肩微不可觉地颤抖起来。 男人也在人潮中看着她,然后向她走来。 她很想后退,趔趄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箱子。 她安慰自己,这里毕竟是大酒店的门口,清晨人来人往全是出行的旅客,他不敢在这里把她怎么样的。 “傅小姐?”男人走上来,皱着眉头,“你昨天怎么回事?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开,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傅靖笙定了定神,道,“昨天接机的钱我会结给你,你以后不用跟着我了,我已经报了团……” 男人还想说什么,却碍于中文不怎么好半天也只是问了句:“是吗?” 傅靖笙道:“我的话都说完了,我们的契约关系到此终止,如果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听到“报警”二字男人神色微变,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沉声道:“好吧。” 他手里转着车钥匙,上了自己的车,傅靖笙一直盯着那辆车扬长而去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快被折磨到精神衰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黑色从视觉上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压迫,哪怕她没有什么民族主义什么人种歧视,看到那些人高马大的黑人也下意识会感到慌张和害怕。 跟着众多旅客上了大巴车,一路向马赛马拉行驶。 昨晚不安稳的睡眠让傅靖笙此刻困倦不已,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有司机在打扫车厢的时候看见她,朝她友好地笑了笑,说:“你可以下车了。” 被人看着睡觉,傅靖笙一下子红了脸,道:“耽误您工作了真的不好意思。” 司机摇摇头,“刚到不久,我本来打算打扫完以后再叫你。小姑娘一个人出来旅游吗?” 傅靖笙揉着眉心,精神不是很好,疲惫地点了点头。 司机眸光一眯,女孩垂下头收拾着背包,长发被她盘在脑后,一低头露出弧度美好的天鹅颈,白皙柔韧的线条好似发着淡淡的光。 傅靖笙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车门就被关上了,一只大手从她面前伸过来“唰”地一声拉上了她背靠的窗户的窗帘,使她面前这一片陡然暗了下来。 强壮结实的身体覆了上来,傅靖笙下意识抱紧了包尖叫出声:“你要干什么——” 司机一笑,白色的牙齿与他黝黑的皮肤一对比,亮出触目惊心的光,笑容邪佞,手掌掳过她的头蓦地磕在前一排的座椅上,“你觉得呢?” 傅靖笙被撞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开始哆嗦,绝望地听着他说:“小姑娘,你不跟着团走,自己留在这里可不就是想让我干点什么?别叫了,没用的,他们早就已经走了。” 傅靖笙的心仿佛被他的话撕扯出血淋淋的口子,他揪着她的头发嘴就凑了过来,“长得这么好看还敢一个人出门?” “我长什么样子和我是不是一个人出门都不是你为非作歹的理由!”傅靖笙竭力反抗,顾不上那么许多,猛地将背包朝他脑袋砸去,“畜生,人渣!” 谁料她的动作被司机截在半空中,手腕狠狠一痛,眼前是他无数倍放大的猥琐的笑容,“性子还挺烈。” 傅靖笙看着这张脸,简直不能想象她刚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司机大叔为人友善。 男人的手伸向了她薄薄的衣料,傅靖笙正要反抗,车子忽然猛烈动了一下,车门处传来极其大的响动。 也就两三下的功夫,竟然被人狠狠踹开了。 紧接着就有一只同样黝黑的手臂拉着那个司机的背心一把将他从傅靖笙身上拽开,拳头带着风招呼上去,用的是傅靖笙听不懂的语言,连打带骂。 傅靖笙呆呆望着这一幕,心像是被塞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四肢冰凉,每一寸皮肤都紧绷到发痛。 最后那对她图谋不轨的司机被那人踩在脚下,他侧过头来,用蹩脚的中文问她:“傅小姐,你还好吧?” 竟是,来接机的那个人。 傅靖笙脑子里空白一片,对他伸过来的手没有马上去接。 对方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干脆换了英语对她说:“合同里写了,我是你的地陪,还要负责保护你的安全。你单方面终止了合同可是没有给我任何书面协议,你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要负责的,所以我就开车跟着你到了这里。” “你……” “傅小姐,好人和坏人不是靠眼睛分辨的,很多时候眼睛也会骗人,你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的。况且每一个坏人在决定做坏事之前看起来都是个好人,你的多疑和警惕用错了地方啊……长得友善与否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样貌是我父母给的,但你就算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的保镖么?” 傅靖笙大概听懂了。 所以,是她误会了他,还错信了这个司机? “一看你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没经历过人间疾苦。”对方笑了下,“你的保镖早在和我签合同之前就已经把我往上三代、亲戚朋友、在当地的社交和人际关系调查得一清二楚了,我要是真敢对你做什么,代价我肯定付不起。” 他此时他的笑好像和昨天没什么区别。 傅靖笙这时仔细一看才发现,哪有什么恶意,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是她以貌取人了。 也是…… 茂承就算再怎么人生地不熟,在为她办事选人的时候又怎么会疏忽大意到如此地步? 绝对不会的。 倒是她,第一次单独出门,装出一副冷静自持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还是年轻天真得连好人坏人都分不出来。 眼睛会骗人,她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的。 女孩闭了下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里将背包的带子越攥越紧。 “这个人渣我会报警处理,你先跟我下车吧,行李箱我已经拖到了我的车里。”对方点了根烟咬在嘴里,还是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莫可名状的微笑,傅靖笙却再看不出一分恶意。 他还打趣说:“你不是带了gps定位么,怕什么?” 女孩脸一红,原来他昨天就看出她的小心思了。 这倒是给她上了一课。傅靖笙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对不起,谢谢你。” “没事。”他笑笑,掐灭了烟,踩在脚下,“走吧。” 他开着越野车穿行在马赛马拉的野生动物保护区泥泞的道路上,车窗外是辽阔的平原,时不时有象群经过视野,它们庞大的躯体在整个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也显得十分渺小。 傅靖笙吸了口气,大自然惊心动魄的手笔令她除了喟叹以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保护区里有荷枪实弹的军人们开着军用越野巡逻,傅靖笙让司机一路向着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向开,蔚蓝的天幕下山峰上的积雪白得刺目。 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象群,赶紧让司机停了车。 她拍照的功夫,司机就在研究她给的地图,看过行程规划后拿着地图去问她:“你确定要这样走吗?” 当地的居民大多数都在做“导游”,他们会在迁徙的季节遇到成群结队的动物时互通消息给彼此,以便所有客人都能有幸看到最壮观迁徙。可是刚才他询问了附近的导游们这两天兽群的出没地点,和傅靖笙指出的道路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傅靖笙专注地翻着刚拍的照片,头也不抬道:“确定。” “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的,而且不好走。” 傅靖笙挽了挽头发,简明扼要地说:“我是个摄影师,不是游客。” 这里拍的景色虽然漂亮,但就拿奖而言,还是太普通太平庸,也不符合她extrem的主题。 司机不再劝她什么,按照地图所示带她穿越丛林深处,沿着河岸一路向南。 赤红色的土地,被风沙侵蚀的悬崖峭壁,丛林间偶尔传出的孤狼长啸。 傅靖笙望着窗外一侧的峡谷想,江一言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被人绑到了这种地方吗? 想起他,心里又深深陷下去一块,久违的冰冷荒芜的感觉充斥着心房。 她打开了手机,他最后一通电话停留在昨天那条短信之后。 今天,他没再找过她。 是忙吗,还是去佛罗伦萨找她的青梅竹马去了? 傅靖笙阖了下眼帘,靠着副驾驶的椅背,让自己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尽可能的放松。 途径峡谷时,她让司机停车。 司机依言踩了脚刹车,还不忘郑重提醒她:“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停留太久。穿过这个雨林前面就只有些规模很小的土著村落了,不见得有客人能下榻的酒店,我们还需要找上一找、问上一问。总之太阳落山之前必须要赶到,否则天黑了路会更难走。” 傅靖笙点头,从高高的车上跳了下来。 城市里的黄昏大多寂寞,而在这苍茫原野无穷戈壁之上的夕阳,堪称磅礴。 血红的峡谷当真像是一道疤,流经的河水也被晚霞染得通红。 这就是她想要的景色,地球的伤疤。 视线停留在镜头里,没太注意脚下的滑坡,鞋底一铲,有砂石滚落。 “小心!”身后传来司机的喊声,“别再往前走了!” 傅靖笙一个重心不稳,堪堪蹲了下来,手掌撑着地面,这才看清自己是被哪里的藤条绊了一跤,而不远处,就是万丈山谷。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心道幸好身旁还有个人跟着。 正在庆幸时,司机突然眉目一沉,望着昏暗的丛林深处低咒:“妈的,出事了。” 他摘下挂在座椅上的猎枪,对傅靖笙喝道:“快上车,有狼!” 。 一笙无悔124 身后,有裂谷的风 司机说完这话,傅靖笙先是没反应过来,呆了一呆。 黑白分明的杏眸直直望着丛林深处,忽见昏暗的光线里透出的隐隐幽幽的绿光。 心口骤然一缩,真的是狼! 狼的体型虽不如狮虎巨大,可是侵略性却半分不少,从一道道黑影里仿佛可以想见它们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四肢和足以撕裂血肉的尖锐指甲,眼里凶光毕现,正缓缓从林间踱步而出。 “愣着干什么!上车啊!”司机又喊了一声。 傅靖笙这才惊醒。 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相机挂上脖子,抱起摆在峡谷旁边的三脚架,迅速拉开车门将设备统统塞进车里。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狼群走出了阴影,走到了离他们还有十米不到的地方,一副对峙的姿态。 司机扛着枪退进驾驶座上,锁了车门,胸膛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而幅度很大的起起伏伏。 不过他看上去比一旁脸色煞白的女孩冷静一些,女孩已经完全缩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了,“它们要干什么?我们是要开车走还是在这里等着?” 与野兽对峙,先动会引发它们的惊觉和过激反应。 司机握紧了手里的猎枪,沉声道:“等一等,它们可能过一会儿就离开了。” “我听说狼怕火光……”傅靖笙镇定下来,“我们要不要试试?” “不行。”司机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一旦火势失去控制把这片丛林点着了,不光丛林里的动物遭殃,我们也会被烧死在这。保护区里的野生动物很少会攻击人,别担心。” 傅靖笙一想也是,抿着唇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了相机。 司机一怔,伸手挡住她的镜头,“你干什么?” “我不开闪光灯。” 司机微微松开手,“千万别刺激它们。” “我知道。”傅靖笙小心应下,长镜头转着焦距锁定在狼群中央。 赭红色的土壤上傲然独立野性十足的狼群,背景是丛林一侧的峡谷,天边一轮残阳如血,在这苍茫原始一路望不见头的古道上,风声簌簌,落木萧萧。 司机紧张地盯着狼群,生怕它们有一点异动,却发现副驾驶上女孩拍照拍得很专注。 他不由得苦笑,“你胆子可真是大。” 傅靖笙放下相机,看了看前几张照片,攥紧了手又松开,车里的热度蒸掉了掌心的汗。 “左右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她垂下眼帘,淡淡地笑,“它们不走我们就走不了,还不如趁机拍几张照片。这种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我说你一个富家千金,爱好怎么这么野?”司机被她逗笑,语气也轻松起来,“有钱人家的女孩儿不都喜欢读书画画、珠宝首饰化妆品吗?” 傅靖笙略一失神。 从前,也有人这样问过她。 他说她性子顽劣不化,性格又野又皮。 指尖微不可觉地蜷紧了两分。 狼群一直就在不远处站着,也没有扑过来攻击他们的举动,反倒是用爪子刮了刮地上赭红色的土壤,有几只甚至悠哉地踱步起来。 傅靖笙看着看着,逐渐放下心来,问道:“保护区里的动物真的不攻击人吗?” “攻击是肯定攻击过的,但是每年来肯尼亚旅游的游客不计其数,受伤的只是很小一部分。” 司机心不在焉地答完话,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她,正见女孩的右手放在了越野车的门锁上,左手还拿着她的单反。 他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下去拍照。”傅靖笙被他吓得有点愣,“怎么了?” “你……”司机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姑娘,那是狼,吃肉的狼!” “我会小心的,不会冒犯它们。”女孩轻声说。 视线始终没有从狼群身上移开,像一汪湖水,潋滟生波。 她好像真的对它们很感兴趣的样子。 傅靖笙从背包里找出些肉干,为了保证安全还随身带了易燃的火把,小心翼翼下了车。 狼群静静望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司机打开窗户,将猎枪的枪管架在车窗上,生怕她有个闪失。 可是傅靖笙每走一步,狼群便有灵性似的稍稍退开一些,直到她蹲在地上,拍拍地面的土壤,像是一种神秘古早的交流方式。 她留下了很大的一块肉干,站起身来朝后退去。 狼群试探着往前迈着步子,闻到了肉味,动作迅捷果敢了不少,吃完肉又抬头眼巴巴地瞧着她。 在它们吃肉的时候,女孩抱着相机一通拍,身后的车窗里,司机几乎看呆了。 可他也忽然注意到,狼群的侧翼有两三只狼,对地上的肉脯似乎没什么兴趣,绿幽幽的眸子只盯着傅靖笙的脸。 “阿笙!” 远处传来一声惊怒的吼,在悠悠天地之间回荡。 林中飞鸟扑腾着翅膀惊飞起来,狼群也突然有了异动。 古道上有另一辆车飞驰而来,电光石火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傅靖笙只听到剧烈的枪响此起彼伏。 小心翼翼的平衡终于被打破,狼群中有几只失控的狼崽朝女孩的方向扑了过来。 傅靖笙瞪大了眼睛,肩上一痛,整个人朝后仰去。 身后,有裂谷的风。 男人从车里跳下来,不顾车还没挺稳,膝盖擦在地面上遽烈的疼痛也比不上他心头半分。 从他知道傅靖笙一个人偷偷来了非洲之后,这种疼痛就一直隐埋在心底深处。 他用枪抵着萨里的脑袋逼问出了她可能去的地方,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不说,他就一枪毙了他。 萨里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张路线图,不确定地说,阿笙有可能在这里。 他一天一宿没有合眼解决完意大利的一切就从米兰追到了内罗毕。 然后得知,女孩已经在他到的当天早晨就离开了。 坐了前往马赛马拉的车。 他又马不停蹄地寻至了马赛马拉,听来往的游客行人说起一桩午后发生的意外,有个漂亮的亚洲女孩独自一人出门旅行险些惨遭巴士司机的毒手,司机刚刚被当地的警署拘起来准备起诉。 那时江一言面无表情地听着,却将手里正在喝水的玻璃杯攥出了裂纹。 。 一笙无悔125 你是她的保镖? 他下了死令让一队人沿着旅游路线去找她,吩咐时淡漠有条不紊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命令本身就是疯狂的。 在这偌大的原野里,找一个人。 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他自己,也搞了一辆军用越野一分不敢耽误地沿着这条最危险最苍茫的古道踽踽行驶。 几小时后,他看到女孩在悬崖边被狼群包围的一幕。 心脏刹那间静止到宛如死去。 紧接着痉挛不止,像是被什么狠狠洞穿。 江一言不是生平第一次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和野兽打交道。 可这却是他生平第一次经历如此慌痛,震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有什么可以在一瞬间扼住他的咽喉夺走他全部的神智甚至顷刻分寸间颠覆他的一切。 那一瞬间,也就是傅靖笙跌入淙淙流水的一瞬间。 狼群尖锐嘹亮的长啸声冲破云霄,江一言甚至没有回头看它们一眼。 而司机却在一旁目睹了全部,包括那个丰神俊朗宛若神祗从天而降的男人迎着足以将人撕裂的风,狂奔到了崖边,仿佛横隔在他眼前的,不是深渊河谷一般。 司机震惊不已,一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警惕地盯着狼群的动作。 直到丛林里隐匿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只皮肤干枯黝黑的手拨开草丛,一群人或拄着木杖、或带着猎枪走了出来。 …… 傅靖笙醒来的时候,是在河岸边。 准确的说,是在男人的怀里。 他看到男人冷峻的眉目被人用手攥着拧了一把,扭曲得不像样,额前乌黑的碎发被水浸湿了贴在一起,水珠顺着他鬼斧神工的侧脸线条滑下来,沿着他的颌骨汇聚到下巴上,最后滴在她胸口。 见她醒来,男人眸光疏忽一顿。 她周身传来被箍紧的力道,紧到她差点窒息。 “阿笙。”声线紧绷,低哑,“你吓着我了。” “咳咳……” 傅靖笙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耳膜里都是水声,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脸色一变,赶紧松了松手,为她顺着气,沉声道:“慢慢呼吸,别着急。” 女孩在他怀里又闭了眼。 江一言当即抱着她站了起来。 一旁脚步声窸窸窣窣,一群人跟着围了过来。 一个肤色很深的亚裔男子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文道:“这附近有个村子,他们都是村里的原住民,出来打猎的。” 这也就解释了刚才丛林中突然惊了狼群的声音是怎么来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也没想到这原始丛林里竟然还有外乡人在。 但是害得小姑娘受伤,大家都很抱愧。 “你懂他们的话?”他看向亚裔男子,目光漆黑深沉,平静中带着一股不容转圜的力道,“麻烦将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现在太阳落山了,夜路危险,我要带她到村子里借住一晚,日后必有重谢。” 亚裔男子赶紧点头,“村长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还没开口之前,村长就拉着他的胳膊对他说,千万别走夜路,就在村里落脚吧。 江一言听完略一颔首,“打扰了。” 亚裔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奇怪问:“你是她的保镖?” 他记得昨天去接机的时候,小姑娘说她的保镖因为签证问题会晚一两天到。 男人也不知是没听见这句还是性情孤冷不爱与人交谈,根本没理会他的问题,只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 半晌,见众人都不动,才皱着眉抬头看他,“还不走?在这里等什么?” …… 傅靖笙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辗转了两下,被脊背下方的梆硬的木床床板硌醒了。 她从未睡过这么硬的床。 不过这一醒,稍稍的动作便被人察觉,温热干燥的手掌很快握住她的,“你醒了?” 傅靖笙撑着床板坐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中勉强看清了四周,这好像是个很古老原始的房子,房屋中很多羽毛摆件、图腾、牛角和金属器皿,处处透着异族的风情。 而面前的男人…… 她捏着眉心想起来,坠河前好像确实看到了他。 她还以为是个幻影。 她一捏眉心,男人以为她头疼,蓦地将她抱进怀里,指腹轻轻挤开她的手,为她按着眉心,“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仔细辨别不难听出某种紧紧收敛的情绪,“乖,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傅靖笙摇头,淡淡望着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问出这个问题后,男人面容沉了沉,几分阴翳嵌入邃黑的眼底,“你问我?那你倒是说说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一点——” 他没说下去,傅靖笙却听到了骨节摩擦拉扯的声音,是他死死握住了拳。 提起这事,傅靖笙忽然想起什么,杏眸一睁,“我的地陪呢?他人呢?他还好吗?那群狼有没有……” 男人冷笑一声,“你还有空担心他?” “你说呀!他到底怎么了?” 傅靖笙十分不安,近距离去拍狼群已经是她胆大妄为的做法了,若是因此害了别人…… 她可真是罪过大了。 见女孩的脸一寸寸苍白下去,江一言还是忍着怒气,冷硬地回了句:“他活得好好的。” 傅靖笙长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也松垮下去,整个人像是累急了,倒下前被他长臂一展带入怀中。 “就你不要命!”他沉声斥道。 那时的场景真是惊心动魄,江一言都不愿再回想第二次。 不过狼群似乎对他们当地的土著居民有种骨子里的惧怕,当这些著民缓缓从林中走出来时,狼群动也不敢动了。 女孩在他怀里不知在想什么,微微发怔。 江一言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加重几分,迫使她回过神来,“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在这里等我。” 屋里的电灯光线很暗,在这种原始村落里,能通电已经很难得了。 他刚撤开一步,傅靖笙就快要看不清他的脸了,下意识眯起眼朝他的方向凑了凑。 口中细若蚊声的一个音节,浅得仿若水面上的涟漪。 男人身形一顿,俯下身来,“怎么了?” 一笙无悔126 离我远点 他一俯身,拉扯出背肌和肩线流畅柔韧的线条,充满力量感和安全感。 可是衣衫上河水的潮气也随之涌来,还混了些别的味道。 傅靖笙捂着鼻子差点干呕出来——今天傍晚她在那条河里呛了太多水,现在闻到这个气息就难受。 她反手一推抵住他的肩胛,“离我远点。” 男人动作凝滞,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像是隐忍着什么,表情不太好看。 “傅靖笙。”他握紧她的手,加重了语气,“你怎么回事?” 她又是一阵干呕,捏着鼻子,“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走开!” 男人沉铸的视线流连过她白皙的脸蛋,而她脸上不加矫饰的厌恶刺在他眼底,像是把那檀黑如玉的眸子刺穿了一个个小窟窿,从眼底直直刺进心底。 他五指轻拢,攥成空拳,“好,我离你远点。”薄唇之间碾出来细碎的冰棱,冷清,黯淡,自嘲,“别总做让我担心的事,我自然不用时时凑过来。” 他直起身子,迈开步伐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傅靖笙的司机就掀开门帘走进来。 “你还好吧?”司机担忧地问。 傅靖笙见他平安无事,心中大石落地,却还是有些忐忑和自责。 “不好意思。”她认真地说,“让你陪我一起遇险。” 女孩声音内敛平静,虽然不如寻常这般年纪的姑娘听着软糯,却自成一股别人模仿不来的气质,“意外造成的损失我会让保镖赔付给你。” 司机摇摇头,“我没什么损失,倒是你的保镖。”他顿了顿,道,“可真是不容易,看你跌下去以后,他二话不说就跟着跳进水里救你。你知道那水流有多湍急吗?你的头差点磕在岩石上的时候,是他护着你,自己的肩膀撞在上面,那一片血……” 想起那一幕他还是心有余悸。 后来上了岸,他只是低头为她施救,只字未提他自己的伤势。 也怪他自己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伤得多重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还是到了村子里安顿好她以后,他向人问起有没有纱布,众人才发现那时他的春色已经白得可怕了。 傅靖笙愕然,“你说谁?” “你的保镖啊。”司机挠挠头,“就刚才出去那个,他不是你的保镖吗?” 江一言,保镖? 很多陌生又奇怪的信息被塞进大脑,傅靖笙有片刻窒息,理顺了之后才明白过来司机应该是误会了。 她刚要解释,突然意识到,司机话里说的,她的保镖,江一言——受伤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好像有一条线,一头拴在她心里,另一头被人缓缓、缓缓地扯动着。 起初不觉得什么,当她反应过来时,心上已经被勒出了深深浅浅的血痕。 怪不得,刚才她伸手推他肩膀的时候,他会露出那般深沉隐忍的表情。 怪不得,他身上除了河水的潮气以外,还混杂着古怪的气息。 傅靖笙抿了下唇,掀开被子刚要下床,门帘就被人掀开了。 她循声望去,是那个男人。 他用右臂掀开门帘,幅度很大,而左手端着一只瓷碗,一动不动,看上去果然很僵硬。 她略一咬唇。 刚才怎么没发现? 。 一笙无悔127 他怕她不喜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他加快步伐走近,气息却并不随之紊乱。每一步都沉稳笃定,与他身上的气质一脉相承。 手上的碗被他放到床头,这床板很硬,几乎就是一层木头,碗底稳稳搁在上面,发出轻小的一声响动。 他伸手,似乎想去抱她,还没碰到她,又想起什么一般,动作忽然顿在半空中。 片刻,手臂缓缓垂了下来。 棱角分明的俊脸上看不出任何尴尬的波动,从容淡漠得一如既往,“暂时只有这些野味,里面的脂肪油水已经被尽量滤掉了,你先将就吃一些,明天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她不喜欢太过油腥的东西,这两年他总和她一起吃饭,也慢慢发觉了。 傅靖笙轻微一怔,垂眸,视线刚好落在碗里。 是肉汤,不过表面清亮,只有一丁点肉眼可见的小油花。 男人见她不动,以为她嫌弃,眉峰略微皱起,正要开口再劝,却听她轻缓缄淡的嗓音传来:“你的伤,怎么样?” 傅靖笙实在是不想问这么一句,可是刚才司机说得很明白,江一言是为了救她才受了伤,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还装不知道就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哪怕在她心里,他们已经“分手”了。 挺拔的身影遮挡住桌上原本就微弱的电灯的光线,沉静如山峦。 傅靖笙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于是抬头去看他,正好望见那双邃黑无垠的眼底轻轻擦出的火光,灼然明亮。 一见她看过来,那道深沉的视线立刻像藤蔓一样纠缠住了她的目光,紧紧不放。 岑薄的唇上还有抿出的弧度,很淡,却很愉悦。 笑得这么开心? “我没事。”他道,“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一旁司机听了,立马紧蹙着眉头接过话来:“怎么是小伤呢?刚才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不好好养伤是会留下后遗症的!健康是一切的本钱,你可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就随意挥霍。” 江一言轻眯起眸,似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 黑眸里明明没什么内容,却让司机如同被人堵住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傅靖笙大概懂了,索性不去理会江一言,直接问司机道:“医生是怎么说的?麻烦你告诉我。” 司机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睨向站在她身侧的男人。 傅靖笙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弯唇微笑道:“你放心说,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司机还是心有余悸,在那沉甸甸的视线中不太敢说实话,只低声感慨:“傅小姐,你的保镖气势可真不简单,这得连过十几年的功夫吧?” “保镖”二字让对面一男一女同时怔了两秒。 旋即,男人的脸色沉峻下来,正待解释,便听床上的女孩轻轻笑出了声。 声息不大,刚好先他一步,娇软轻懒,彷如午后骄阳,“是,他是长得吓人、脾气也不好。要不是看在他练的是童子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都会的份儿上,我出来也不带着他。” 男人眸光一敛,狭长的眸中凛凛透出几分幽厉,嘴角下压得厉害。 可是女孩就这么带着笑意一眼瞥过来,他眼波忽而一顿,到底,什么都没有反驳。 尽管他知道,她那笑意不是为了他,而是因为她自己的恶趣味正玩得兴起。 “小伙子长得还是挺英俊的,没你说的那么吓人。”司机连连摆手,“至于脾气……这人啊,都有气性,何况他只是个拿钱干活的保镖,只要工作尽心尽力、保护得了你的安全就行了,脾气好不好的实在是次要,又不是找对象,你说是不是?” 女孩漫不经心地托着腮笑,“嗯。” “不过找对象确实是要找脾气好的。”司机大叔又打开了话匣子,准备滔滔不绝。 傅靖笙侧耳倾听,没表现出丝毫不耐,倒是一旁男人的眉目隐隐可见冷厉,仔细瞧上去却又面无表情,“你说够了没有?” 司机脖子一缩。 傅靖笙却轻而缓慢地笑出声来,慵懒中带着两分不着痕迹的妩媚,“说得挺好的啊。金玉良言,都是道理。” 她端起床头的碗,准备喝点汤,突然嗓子发痒,她掩着嘴咳嗽了两下,碗里的汤差点洒出来。 男人眼疾手快接过汤碗,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没受伤的手顺着她的后背,眉头紧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反手把碗搁在床头,“我去叫医生。” 说完疾步走了出去,根本没给还在咳嗽的女孩说话的余地。 傅靖笙咳嗽完,才憋红着脸,对一旁同样担忧望着她的司机扶额道:“我没事,就是嗓子有点痒。” 司机一怔,也跟着无奈起来。 不过半分钟,男人已经雷厉风行地把医生带到了她床前。 医生比他们加起来都无奈,叽里呱啦地和司机说了一堆,司机逐一翻译过来,大意就是三个字,她没事。 然而那个冷峻如霜的男人却始终眉头不展,再三确认过后,才同意放医生离开。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有马上离开,问他:“你的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我们有祖传的草药方子,你试一试。” 司机翻译完,男人摇头,“不必。” 司机也跟着劝他:“你试试吧,当地的著民天天出去打猎经常受伤,他们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而且这里温度高湿度高,如果不处理好伤口,容易感染。” 江一言顿了顿,嗓音静水无波:“草药,味道会很大?” “外敷的。”司机糊里糊涂地望着他,“再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还怕苦呢?” 床上,女孩的手指小幅度地蜷缩了下。 这一屋子人里,只有她知道江一言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他怕她不喜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果然,男人面不改色,淡淡提正他的说法:“我的意思是气味,会不会很大?” “不管什么气味你先敷上再说。”女孩突然开腔打断了他们,转脸对司机道,“麻烦您跟医生说,他同意用药,尽快。” 江一言回头看过去,只见女孩脸上一片坚决。 ? 一笙无悔128 你转过来,看着我 司机颇有些为难地睇向江一言。他总觉得,就气场而言,这个做保镖的反倒比大小姐还震慑人心、说一不二。 仿佛,就算他家大小姐同意了,只要他不准,别人也没法动摇他分毫。 可下一秒,他却见那宛如被三尺冰封的英俊的脸上倏尔被什么凿开一个窟窿,有笑意像是水流,从冰原之下潺潺涌出。 他还是盯着女孩的脸,眼神专注,表情也不那么冷了,弯下腰在她耳畔低低道:“担心我?” 傅靖笙抿着唇没吭声。 片刻,才在他沉铸深霭的视线中,僵硬地开口:“非洲本来就感染病横行,你要是真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我没法和段姨交代。” 男人表情也随着她的语气僵了僵,嗓音更低,冷漠沙哑色调沉暗,“你就没有想过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和我交代?” 傅靖笙心口微涩。 她能感觉到,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就一直在哄她,姿态又低又温柔。 “我们在说你的事,别总扯上我。”女孩别开视线,“我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和你交代。” “傅靖笙。”他淡淡唤她的名字,俊脸就在她面前分寸处,嗓音没什么起伏,却有力度,“你转过来,看着我。” 女孩几乎是下意识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因此错过了他眼里一瞬而过的自嘲,很快又归于漆黑沉寂,半点痕迹都不留,“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怎么帮我上药?” 女孩“唰”地打开眼帘看过去,“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上药了?” “不然你准备让他们来?”男人直起身,表情漠然疏离,无动于衷,“我没兴致被一群男人扒衣服。” 傅靖笙简直气笑了,内心短暂的荒唐过后,她道:“我第一次见到讳疾忌医得这么坦荡直白反以为荣的。” 男人没说话,眼里沉凝的墨色纹丝不动,从四面八方缓缓袭来,将她裹紧,近乎窒息。 傅靖笙静了不到一秒,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行,我就不信这方圆十里找不出一个女的。” 说完她偏头看向在这股低气压中瑟瑟发抖的司机,“麻烦帮我问问这村子里有没有女孩,长得漂亮身材好的优先,只要肯纡尊给我的保镖上个药,多少钱我都出。” “傅靖笙!”男人突如其来的厉喝,打破了他面容上沉蕴的平静,他还是看着她,目光利如刀剑能将她洞穿。 这无声的对峙令四周人心惶惶。 司机以为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愿做这些活,小心凑到医生身边嘀咕了几句,医生点点头,转身掀了门帘走出去。 不一会儿,真带回一个姑娘。 深色皮肤,长得却非常漂亮。 一眼看过去傅靖笙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只黑天鹅。 五官不像寻常非洲人那样粗犷,脸盘也很小,容貌十分精致,尤其那双眼睛,嵌在她鼻梁两侧眉骨下方,就像稀世的黑色珍珠玛瑙。 医生叽里呱啦地介绍了两句,司机马上翻译:“这是他女儿,也是学医的,刚从外国的大学回来过暑假,交给她就放心吧,专业。” 傅靖笙一愣,梗着脖子看向江一言,男人眼中卷过浓稠的冷讽,一阖眼却又敛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竟看也不再看她,低笑一声,转头对那女孩道:“那就麻烦了。” 那一派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模样,依稀是傅靖笙印象中的,郁城上流社会里口口相传的贵公子。 女孩也从容用英语回答:“没关系,这是医者本分。” 她一拢手指,指尖刺进掌心,闭着眼,冷冷道:“我要睡觉了麻烦你们出去聊。” 江一言回头看她,视线流连到床头那只已经快要凉透的汤碗上,微微沉了,“吃完东西再睡。”说着,吩咐司机道,“把汤热一热,看着她喝下去。” 司机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答应:“好。” 医生带着江一言和他女儿一同走了出去。 傅靖笙感觉到临出门前男人深邃的眼神朝她望过来,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他便嘲弄一笑,掩上了门帘离开。 司机热完汤回来,一边看着她喝一边问:“你和他,不止是小姐和保镖的关系吧?” 这汤是真的油腻荤腥,傅靖笙忍着不适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藏不住的三样东西。”司机比划出“三”的手势。 女孩垂眼轻笑,“这么老套的说辞。” 她靠在床头,语气因为过于轻和薄而显得疲倦无力,“他是我前男友。我真正的保镖被他打伤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司机没料到她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他还以为,像她这样冷心冷清不易接近不肯示弱的姑娘,宁可自己消化所有心事。 不过…… 他皱了皱眉,女孩简单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不小。 思索片刻才道:“发生了什么我虽然不清楚,可他对你的在意大家都有目共睹。没几个人能想也不想地跟着你跳进湍急的河水里,哪怕你有再多钱也一样。” “是啊。”傅靖笙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眸光也深深浅浅的,“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好像有很多钱,生来就比别人拥有很多东西,可是要让我仔细说说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一个都说不上来。我的生活比大多数人都无聊。” 无聊到,把一腔心血孤注一掷在爱情上。 “很多时候眼睛也会骗人,你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的。”司机又把这话拿出来说了一遍。 傅靖笙笑笑,“没错,你说得对。” 茂承是江一言打伤的没错,但她稍微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茂承不自量力“跟踪”、“偷听”在先。 况且屋子里还有个随时都会爆炸的核武器路易。 这件事,她难过归难过,却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说服自己,怪不到江一言头上。 真正插在她心上让她疼到连拔出来都不敢的那把刀,其实,并非这些。 ? 一笙无悔129 保护她是我的事 司机见她微微发怔的侧脸,安静得宛如一幅倾城的画,他也沉默下来,不知怎么开口了。 这时,门帘被什么拱开,一双幽绿的眼睛探了进来。 傅靖笙对上那双眼睛,瞳孔一缩。 狼。 司机很快反应过来,扛起床边的猎枪对准那颗脑袋。 还没开枪,一只手就掀开门帘,紧随其后是阻止的声音:“别开枪,它不伤人。” 来的是个当地的青年,身材高大,体魄雄健,肤色被阳光晒得偏黑但是很均匀,露出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凹凸有致充满阳刚的力量。 傅靖笙的视线在他脸上流连过后,很快定格在他另一只手上。 他也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是你的东西吧?” 说的是英语,她听懂了。 点点头,惊喜道:“是我的!” 被撞进峡谷河流之前她手上还拿着相机,一场意外过后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是它给你叼回来的。”青年俯身按了按那只狼的脑袋,那狼眼神一凶,露出獠牙就要去咬他的手指。 青年大声笑笑,抽手便躲,蹲在地上几个简单动作便和它打成一团,最后说了两句什么,像是在安抚。 狼冷冷地环顾这屋中的所有人,凶光逐渐褪去,只余一脸孤傲野性。 司机呆呆地看了几秒,感慨道:“早听说马塞族人擅长与动物打交道,可是能把狼驯服成狗的,我也是第一次见。” “不是驯服。”青年皱了下眉,一只手还停留在狼的后背上,眼睛却大胆认真地看了过来,丝毫不怕狼会趁机从后面攻击他一样。 司机奇怪,“那是什么?” 一旁,女孩的声音平静传来:“是尊重,是虔诚。” 青年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眸间有光,骤然亮了。 只见她轻轻撩了下耳廓的头发,声音温凉静敛,浅浅透着一股与她年龄并不怎么相符的气质,“世间万物都有灵性,只要虔诚尊重,它们其实比人类好相处得多。” 说完,傅靖笙从床上走了下来,款款走到青年和孤狼面前。 很难想象一个刚被狼群“攻击”过的女孩可以勇敢到再次走近它。 司机盯着她的背影片刻不敢移开,生怕她会出什么事。 而她只是弯腰接过青年手里的相机,专注地低头开机确认内存卡是否出了问题。 好半天才松了口气般笑道:“幸好啊。” 一回头,见司机古怪地望着她,傅靖笙扬眉,“怎么?” “你不怕?”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只身接近这些野兽了。 女孩抬手按在胸口听着心跳,坦然承认:“其实很怕。不过在我来之前,我的老师告诉过我,当地人信的大地之神庇佑着这片土地,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只要你不试着冒犯它们,它们也不会伤害你。虽然我不信鬼神,但是常怀敬畏。” “你看。”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这就是证明。” 司机一怔,表情渐渐复杂,却道:“你的老师胆子也挺大。” “嗯,他胆子比我大。”傅靖笙点头附和,“十年前他就开始走访各国,森林沙漠什么地方他都去过,他打过交道的野生动物不计其数。他还做过一场人与自然主题的展览……” 如今认真想想,傅靖笙竟有点分不清当年触动她的究竟是那个浩荡惊心的主题,还是那张照片里十三四岁的少年。 但无论如何,她都被那场展览深深的震撼过,并且发誓也要来这么一场摄影旅行。 “所以你昨天下车去拍狼,是因为这个?”司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当时就是想赌一把。”傅靖笙回答,“狼群如果真的对我们有恶意,你那辆越野挡不住它们的。我下车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你才有逃生的可能。” 司机一震,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这层考虑! “你是为了救我?” 女孩轻笑,“说完全是为了你,那太伟大太虚假了,可你毕竟是被我带来这里的,我要为我的决定负责。而且我是个摄影师,我们的职业就是用镜头记录一切。在我之前拍过野生动物的人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有为此献身的觉悟。既然我坐在车里也挡不住它们的攻击,反倒会被雨刷器和玻璃会遮挡镜头,那何必畏手畏脚的呢?” “我的老师说一个摄影师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镜头对准每一处真实的景色。那时候我是很冲动,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是个摄影师,我的老师叫mars sarri.” 她放下相机,语气平静,却字字坚定:“如果再给我个机会,我一样会这么做。” 青年捕捉到她口中的名字,目光闪烁道:“mars sarri?你是他的徒弟?” 傅靖笙回过头来,微讶,“你认识他?” “他十年前来过这里,那时候我也还小,带他一起在丛林里逛了几天……他答应过我以后还会再回来,不过已经十年了。” 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司机:“我的包是不是还在车里?车呢?” 司机道:“我去拿,你等等。” 半分钟后他拿着女孩的包折返回来,傅靖笙将碍事的长发束在脑后,从包里翻出一封信,对青年说:“你看看这封信,是不是给你的?” 信封上有个名字,钢笔书就,潇洒漂亮。 青年望着那个名字,眼神深了深,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洁白的信封,看到了一段时光,“是他写给我的。” 他拆开信,一行一行读下去,表情时而僵硬时而啼笑皆非。 短短两页纸他看了许久,最后才将信纸装回信封,把信封贴身收好,对傅靖笙道:“既然是他的徒弟,就是我的客人。你放心,你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风景我一定会带你去看,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安全。” 傅靖笙大喜过望,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找到了老师的故友。 “这件事不用你惦记。” 女孩还未说话,一道冷峻低沉的嗓音从帘外传来。 标准的伦敦腔,也如伦敦的天空般,弥漫着一股阴晴难测的霾:“保护她是我的事,她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风景也轮不到你来操心。” ? 一笙无悔130 逃到非洲心里会舒服一点吗? 听到这道嗓音,司机和青年同时回过头去。 傅靖笙也怔了下,却没看他,目光纠结在地板上,忽明忽暗。 “你上完药了?”司机率先开口,迎着他走过去,“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男人淡淡道:“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流那么多血还没什么大碍……”司机摇摇头,本想再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他两句,却忽然瞧见了那边低头不语的女孩。 他看了看江一言,又看了看女孩安静的侧脸,瞬间恍然。 哪里是没有大碍,分明是在心上人面前,想要逞一逞英雄吧。 他一走进房间,整个屋子都显得拥挤了不少。 傅靖笙本不想理会他,从他身边绕过想要去和老师的故友说几句话、询问一下明天的行程,却冷不丁地在经过江一言身旁时被一把攥住了手腕,整个人被卷入他结实有力怀抱。 草药的清香缭绕在他肩头,被男人身上的气质染得冷冽。 被他这么一拽,她没站稳,头轻轻撞在了他肩上,听到男人压低了的一声闷哼。 傅靖笙揉着脑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一白,回过头,咬牙瞪着他隐忍深沉的眉眼,“你有毛病吗?” 不要命了?! 这时候还闹?! 他望着她,原本紧绷的嘴角松了一丝弧度,黑眸专注,冷清深处藏着灼人的温度,“去做什么。” “我和他说两句话你也管?”傅靖笙想甩开他的手,看了眼他肩上的伤,唇角一抿,动作到底是生生忍住了。 不过这一看,倒是教她发现,他连衣服都换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服架子,不论穿哪个民族哪种服饰都不会突兀,反倒能将他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英俊雕琢成不同的风格。 可是一想到这件衣服的来处,眼前人那颠倒众生的俊美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江一言深黑色的瞳中倒映着女孩略微失神的脸,他波澜不惊地松开手,冷笑,“好,我不管。” 傅靖笙的手被他松开,她自己用另一只手握住,轻轻揉着刚被他用力攥得有些疼的地方。 不想在老师的朋友面前太过失礼,索性也没与这个又病又疯的男人计较。 “你如果想拍兽群的话,我倒是有个好去处。”青年道。 傅靖笙眼睛一亮,还没说话,身后的冷空气就弥漫过来,男人的嗓音宛如一场雪下在了闷热的非洲土地上,“明天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我没说过要离开这里。”傅靖笙忍无可忍回头看他,“江一言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不等他回答,女孩又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我不管你来干什么的,我来这里有我自己的行程和规划,你不要管。” “你的行程和规划就是站在狼群里等死和跳进河谷里人肉漂流?”男人同样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眼神里是她许久未见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寸步不让,步步紧逼,“傅靖笙你多大的人了?你就只有在惹我的时候记得你是傅三爷的女儿?就连个背包客都知道来这种危险的地方要三两结队,你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想没想过你出了事你父母怎么办,顾向晚怎么办,我——” 他蓦地一攥拳,最后一句话堙没在唇齿间碾成细碎的齑粉。 静默的空气里只能听到骨节拉扯的声音,却再没听到他说别的。 傅靖笙被他疾言厉色的模样震住。 她从来,没听过少言寡语的江公子说过这么多话。 半晌,闭了下眼,憋住眼底的湿意,偏过头去。 “不用你管。”她哑声吐出这四个字,顿了顿,又狠下心来,“我死了都不用你管!” 男人的目光刹那间阴沉下来,俊脸冷得结霜,缓缓道:“傅靖笙,你再说一次。” “我说——” “你想好了再说!”他沉甸甸的字音好似能把地板砸出一个窟窿。 紧窒的气氛压迫着每个人的心脏,司机看不下去了,赶紧打圆场道:“两个病号吵什么吵,有什么可吵的。你看看小姑娘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她都已经两天没睡好了,在内罗毕也没能睡个安稳觉……有什么事明天早起再商量行不行?现在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别人也要休息,别把邻居都吵起来。” 不知道是他哪句话起了作用,男人冷冷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司机被他一眼吓得心肝都跟着哆嗦了下,小心提醒:“你不是说要睡在这里吗?” 起初想着男女有别,本来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可是他看着女孩在睡梦中紧揪的眉目,握着他的手片刻不肯撒开,遂淡然对主人家说:“不用麻烦了,我在这里守一夜无妨。” 主人家不忍,专门给他加了张床垫,就在离女孩的床铺不远处的外间。 男人根本没理会他的话,掀开门帘便走了。 留下一个淡漠至极的背影。 青年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低声用当地的语言问:“这是怎么了?” 司机朝他摇了摇头,“你先走吧。” 青年叹了口气,带着孤狼一起离开。 司机望着宛若石雕般僵硬的身影,“大小姐,你还不睡吗?” 被他这么一问,她才恢复了呼吸一般,胸口微微有了起伏。 然后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向床边,伸手探着床沿,虚扶着,坐了下来。 她的脸真的白到近乎透明,是一副疲倦不堪甚至仿佛只靠着残破的意念支撑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样子。 没过多久,傅靖笙背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本没有心力接什么电话,想让它自然挂断,司机却不知她的想法,帮她把手机拿了过来。 只见她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里像是有什么苦苦撑着的东西蓦地崩塌了一般,砖块瓦砾轰然而下。 “阿笙。”那边的人一声唤,换来女孩低如困兽的呢喃:“晚晚……” 顾向晚安抚她,“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 “是,你冷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姿态全无落荒而逃,可怜巴巴地跑到没人认识的野生部落里疗伤。” “逃到非洲心里会舒服一点吗?”顾向晚低声一叹,“看到那一幕……让你这么害怕吗?” ? 一笙无悔131 江一言这个人,你还要吗? 顾向晚娓娓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傅靖笙贝齿咬住了唇,“我没有……” “你没有你把茂承丢在意大利等都不等他就自己跑了?你没有你连父母和我都不通知,行程规划得一团糟就敢飞去内罗毕?你没有你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身边的人吵架发脾气?我认识的傅靖笙情义千金、谨慎小心、懂事明理,她做不出这种事来。你现在太反常了,阿笙。” 她给自己的每个行为都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急着来非洲是因为竞争对手也已经到了非洲,临时改变行程是因为萨里给了她许多建议。 这些看似合理的动机背后,其实是陷入困境的小姑娘伤痕累累溃不成军的一颗心。 可是骄傲如她,她不会和任何人讲。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顾向晚问,“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做这些疯狂的事情,把难过发洩在身体力行上,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手指深深插入头发,茫然道:“我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这种极端又疯狂的恐惧、惊惶、快乐能填补她心里那个洞。 那个,从听说江一言无法参加她期待已久的生日时,就被慢慢豁开的洞。 “好,那我换个问法。江一言这个人,你还要吗?” …… 原野上,淅淅沥沥的下了半夜的雨,这种天气在非洲并不常见。 傅靖笙第二天早晨起来时,房间里还是空无一人的。 房门紧闭,桌上却多了一些吃的。 想是主人家给她预备的。 她吃了一些,披着外套走出门,一脚踏在松软泥泞的土壤上,嗅着空气里被雨水洗濯过的潮湿的清新味道。 视线逐一望炊烟袅袅的村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有些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和她打招呼,傅靖笙也礼貌回应。 不一会儿,她看到一辆越野车朝这边开过来,车身上覆满泥土和尘埃,想是用了有些年头了。 “bijan回来了!”一旁有人高呼。 傅靖笙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听见了bijan,那是萨里在信封上写下的名字,那位年轻人的名字。 那辆车停在了她所居住的院落门口,身强体壮的青年拉开车门跳了下来,浑身上下饱满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被拉扯成张弛有度的柔韧线条,金灿灿的晨曦往上一照,显得朝气蓬勃,极具安全感。 “决定好今天要去哪里了吗?”bijan问她。 傅靖笙往车里一看,隐约能看到猎枪和捕兽器等等工具随意扔在后座上。 他好像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傅靖笙轻叹了口气,有点迟疑。 虽然昨天她没控制住脾气和江一言吵了一架,但是后来向晚给她打的电话还是让她理智稍稍回笼了些。 江一言毕竟是因她而伤的,她就算情绪再尖锐再崩溃,一码归一码,她不能再那样呛他。 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情侣,也不要做怨偶。 “我和我朋友说一声,他如果同意的话,我就跟你去。”傅靖笙道。 “昨天那个?”bijan问,“那不是你的保镖吗?” 傅靖笙“啊”了一声,笑笑,也没解释。 “你知道他在哪吗?我没看到他。” “应该在nava家吧。”bijan一边将母亲刚递来的大包小包捆在车顶一边回答她的话,“我们这里很少来客人,一般人家很少有供客人落脚的房间。不过nava的爸爸是我们村里的医生,她家还挺宽敞的。” 女孩的眼皮微微一跳。 她垂着眉眼,睫毛在眼里落下浅浅一小块阴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吗?” “对。”bijan从车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土,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你见过她了?” 傅靖笙没说话。 bijan道:“我带你去她家找你朋友。” 傅靖笙一抬头,下意识想说不用了直接走吧。 可是想起昨天她答应向晚会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先和江一言商量,她还是深深吸了口气,跟在bijan身后往nava家走。 nava正在院子里帮她父亲清点药物,见傅靖笙过来,眼神不太友好。 生活在这种与自然亲近的地方的人脾气大多耿直,不怎么会迂回婉转,因此傅靖笙很容易便接收到了她的讽刺:“你是过来找我爸爸的吗?哪里不舒服?” 傅靖笙摇头,对上她的目光,“我来找我的……保镖。”她顿了顿,问,“他在你家吗?” “你昨天都把人家赶出来了,今天还找什么?” nava没有直接回答,傅靖笙却从这短短两句话里听明白了,江一言确实在她家。 指甲不经意碰到了掌心昨天被扎出来的痕迹,轻微一痛,傅靖笙低头淡淡瞧了眼,又淡淡抬眸。 很难想象这样一副妩媚倾城尽态极妍的眉眼之间竟会浮现出这般寡淡的情绪,可她就是这样真实地傲慢地存在着,冷冷清清,薄凉沉静,“我找他有点事,方便让我见他一面吗?” “不方便。”nava拒绝得坦荡,“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代为转达。” 傅靖笙一愣。 “大小姐,保镖也是有人权的。”nava继续道,“你看看现在才几点?天刚亮你就找他,你是不是忘了他还是个有伤在身的病号了?我们这里穷苦落后,不讲究身份特权,有什么事你自己想办法做。他虽然是你的保镖,但现在也是我的病人,我不可能这样放你进去打扰他。” 傅靖笙听完,唇角掀了掀,笑得有点苦涩无奈。 怎么她现在是长了一张旧社会地主婆的脸,看着就气势汹汹像是要去欺压勤奋朴实的劳动人民吗? bijan也听不下去了,解释说:“你误会了,是我答应了小姐带她去拍照,我们马上要出发。她过来是想来跟那位先生打个招呼,让他不要担心,拍完很快就回来。” “是吗?”nava狐疑地看了看傅靖笙,后者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耳鬓垂下的长发在清风中抚着她娇俏精致的脸廓。 见她确实没有要进门刁难的意思,nava稍稍放下心,却还是警惕道:“那你们去吧,我会转达给他的。” 一笙无悔132 赤道之雪(一) 傅靖笙朝nava身后的木门望了一眼,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屋里的谁。 bijan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等她拍板定音。 片刻后,女孩开口,嗓音如暮秋不够暖的阳光,平淡温凉,“好吧,那就麻烦你照顾他了。等他醒来如果问起我,就说我去拍几组照片,很快回来。” 说完,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bijan。 bijan点点头,肯定道:“晚饭之前就能回来了。” “行,等他醒了我会转告的。”nava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头也不抬地叮嘱,“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bijan笑笑,“知道了。” …… 车子顺着峡谷逆流而上,奇花野草遍布四周,车轮碾压而过的时候,能听到草木弯折的窸窣声响。 “前面就是裂谷。”bijan对她道,“傍晚落日的景色很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赤道之雪。” 赤道之雪? 傅靖笙从车上跳下来,一脚踏上了湿漉漉的草叶。 山林深处根本没有所谓的“路”,目之所及是一片葱郁的绿。 bijan扔给她一小瓶防蚊虫的药,傅靖笙道了谢,喷在衣服外面,跟着他往丛林里走,“什么是赤道之雪?” “是我们民族的传说。”bijan回过身,用木杖指了指远处天的尽头,“你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乞力马扎罗山?” “看到了。” “那就是一座赤道上的雪山。传说,这里以前没有山,山顶也没有雪。是因为天神恩盖路过时,见这里景色秀美,于是停下来歇息,后来他坐过的石头变成了这座山,山上全都是金银财宝,不少人靠着它发家致富。可是有个贪心的酋长,带了不少人来开采它,企图占山为王,后来天神震怒,将这山石美景变成了冷冰冰的白雪,把贪心的人活活冻死在了山上。” “那座山受了神灵的庇护,多年屹立不倒。每当族人看到它的时候,就明白那是神的警示,警醒我们知足常乐,切莫贪心。我小的时候,在这里就能看到最美的赤道之雪。” bijan顿了顿,忽然咬紧牙关,“可是现在城里人疯狂地开发旅游景点、大肆砍伐树木、猎捕林中的生物!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金银财宝,和那个贪心的酋长又有什么分别?” 他边痛斥,边用手中的木杖扫开脚下的灌木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这里,已经很久不能看到赤道之雪了。” 他讲故事时傅靖笙的镜头正对准一只白底黑色斑纹的鸟儿,打算拍完后拿给bijan问问他这是什么鸟。 听他这样说,她动作一僵,菱唇微微抿住,半晌才道:“你真的很爱这里。” “呵,是。”bijan嘴里叼着一根草,身上红色方格纹路的衣服,像是原野中燃起的熊熊烈火,“这地方是我小时候误入山林发现的,我带nava来过几次,都没看到赤道之雪。后来她不信我了,也不跟我来了,自己在家里闷头读书,考上了城里的学校,一走就是很多年。” “哦,对了,mars也来过。”bijan眯起眼睛,回忆道。 萨里老师? 傅靖笙仰头辨认着树上的鸟儿,闻声侧过脑袋,看他,“然后呢?” “他运气也不怎么样。”bijan嗤笑,“为了最早拍到,他打了个帐篷在河谷旁边睡了几天。被虫子咬了一身包,还差点被狼群拆了帐篷,可惜什么都没等到。但是他走了以后第二天就出现了赤道之雪,也是那一年里唯一的一次。” 傅靖笙忍俊不禁。 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萨里对这个地方执念这么深了。 “那他也真的是挺可怜的。” “是吧?”bijan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她相机的屏幕,目光一闪,“这是……斑鹡鸰?” “我不认识这种鸟。”傅靖笙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她打完趣发现bijan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遂问道:“这鸟有什么不对吗?” “这是我们的福鸟。”bijan缓缓道,“传说中,会给心地善良的人带来福报。” 傅靖笙不信这个,一听也就过了,但她没有当面拂了人家的面子,笑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话音刚落,远处蓦地传来一声枪响。 bijan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怎么会?” 傅靖笙问:“出什么事了?” “这片林子里有很多珍稀动物,一直是我们族里定下的禁止狩猎区。”他沉声说完,动了动耳朵,很快锁定了某个方向,眸光冷得结冰,“是谁在这里滥捕滥杀!” 傅靖笙几乎被他脸上突如其来的凶狠表情吓了一跳。 或许是bijan对她的友好让她忘记了,这是一个茹毛饮血骁勇善战的马塞族青年,一个可以只凭木棍猎捕雄狮的勇士,这种高贵的野性早已经融入他们民族的血脉,草原上的令狮子猎豹都恐惧万分。 他将手送到厚实的唇边吹了个长哨。 很快,丛林里就有隆隆的脚步声。 像是聚集了庞大的兽群。 傅靖笙呆立在他身边,他语气还是不怎么缓和,冷硬地安抚她:“不用怕,有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受伤。” 说完,草丛间探出了第一颗脑袋,是只长得像狗、体型也差不多大的动物,见了bijan像见了兽王一样,瑟瑟发抖,乖觉得厉害。 “你是回车上去还是跟我一起?”bijan问她,不等傅靖笙回答,他就皱着眉道,“还是跟着我吧,你一个人在车上我不放心。” 他拄着木棍朝前走去,所过之处无论是大型动物还是小型动物都为他让开了道路。 傅靖笙早听说过马塞族人身上的红衣足以征服这片土地,不过她第一次亲眼见识,还是觉得无比震撼。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魁梧高大的bijan身后,发现他浑身的肌肉都硬邦邦地,处于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偶尔吹两声口哨,便有更多的动物前来给他引路。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人们交谈的声音。 “小崽子,敢对我们家少爷动手,你可真是活腻歪了,你以为兄弟们的枪法都是白练的?嗯?” bijan回头看了眼傅靖笙,未来得及收起目光中的沉郁,只见女孩也是一脸怔愣。 中文。 一笙无悔133 赤道之雪(二) “锵”的一声,似刀出鞘,那人还在狠狠嘀咕:“今天我就宰了你,晚上正好烤了吃!还有那一群跑了的,我见一个宰一个!” bijan脸色铁青,嘴角一扯露出了森白的牙齿,手里的木棍头尾调转,傅靖笙这才看清,它原来不是木杖,而是长矛! 体格健硕的马塞族青年长臂一拉,青筋蜿蜒在皮肤表面,背肌绷紧蓄满力量,手中一柄开了刃的长矛蓄势待发。 傅靖笙怕他冲动伤人,赶忙拨开面前的木丛大声道:“住手!” 草叶簌簌,一双湛清如洗的眸子朝她看了过来,他坐在草甸上,长腿一直一弯,右手按在左臂上,指缝间隐有深红。 身边围着好几个简装保镖,各个手里持枪,表情气愤凶狠。 傅靖笙直接屏蔽了那些狐假虎威的保镖们,直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年轻男人,表情仿佛见了鬼,“纪墨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她当了两年同桌、日日在学校里相见的纪墨川。 保镖见他们认识,满脸疑惑迟疑地稍稍撤开几步,让二人可以直面相对。 纪墨川微怔了一秒,眼里有深色的流光一闪而过,隐匿在檀黑如玉的眸底,薄唇淡淡勾起,“真的是你。” 他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站起身,“这么巧。” 女孩细眉轻颦,总觉得他那句“真的是你”听上去怪怪的,好像他早猜到是她一样。 不过她此时顾不上思考这个,因为bijan正狠狠瞪着纪墨川的保镖和他手里被打成重伤流血不止的狼崽子,握着长矛的手收紧再收紧,矛刃只消瞬间就可以穿了那人的脑袋。 傅靖笙赶紧安抚他:“bijan,你别冲动,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 青年的嗓音如裂谷间贯穿的风,充满着野性的张力。 他眯起眼,冷冷一眼扫过来,傅靖笙被他眼中的责难吓得脊背发寒。 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他们没有恶意”,就这样生生被他一眼看得憋了回去。 说没有恶意谁信呢…… 傅靖笙凝眉朝纪家的保镖望过去,长了眼睛的都能瞧见,他快用枪杆子把那只小狼崽子打死了。 女孩绯色的菱唇轻轻抿住,眉心拧成疙瘩。在纪墨川的印象里,他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他这个同桌,对什么事情都十分随意,满脸仿佛用一笔倾城之色写着五个大字——“跟我没关系”。 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这位小祖宗? 他无声掀了掀唇角,眉目不动,也不主动开口,等着她先说话。 傅靖笙果然没憋过三秒钟,就语气复杂地对纪墨川的保镖说:“你能不能先把那小家伙放下?” 对方冷笑,“这小畜生把我们少爷咬伤了,你让我放了它?放了它等着它回去搬救兵,叫来狼群围攻我们?” 傅靖笙一噎。 原来是这小家伙先动的手。 这就很难办了。 她和纪墨川非亲非故的,确实没什么立场就这么直接开口让人家放了它。 她低声对bijan解释了一下整件事,bijan的反应比对方还要坚决冷漠岿然不动,“不可能!”他一双眼睛像火把似的,视线一路烧过去连空气都要燃出冰冷的火花,“只要他们没有亵渎神灵惊动百兽,就算面前是只最凶狠的狮子豹子,也不可能冒然攻击他们!更何况是只还没成年的小狼崽!” “这里是禁止猎捕区,根本不准带猎枪进来!游客就该走游客的路,他们不找当地人做导游就自己不要命的往丛林里闯,还私带枪支弹药……” 他越说语气越沉,傅靖笙几乎能听见他粗嘎的呼吸声,像极了原始丛林间的兽。 她无法设身处地的了解马塞族人对当地生态的保护欲,她也只是听萨里老师讲过一两句,那是个与自然共生的民族。 傅靖笙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纪墨川,压着嗓音,轻声道:“bijan,我为我的朋友向你道歉。他们不懂规矩,但绝不是滥捕滥杀的人。你看那小家伙还在流血,我朋友也受伤了……疗伤要紧,你说呢?” 纪墨川湛黑的眸间擦过一道轻芒。 略带诧异地看向那边专注和黑人青年说话而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的女孩。 还是那张熟悉的侧脸,白皙美丽,妩媚动人。 明明是她,却又不像平日里的她。 平日里冷淡傲慢的傅大小姐,谁惹了她都会被一巴掌扇回娘胎里的傅大小姐,她居然在和那个离开这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原始人道歉。 为了他,她口中所谓的“朋友”。 “狼崽我会带回去治。”bijan一字一字,口吻冷得下霜,毫无转圜余地,“但是你的朋友,我们不欢迎。” 傅靖笙自知劝不动他,于是走到纪墨川身前,“纪同学,能不能让你的保镖放了它?” “少爷!”保镖眉目一沉。 纪墨川没有理会,垂着头,目光圈着女孩温凉淡静的脸,微笑,“它伤了我。” “所有的损失和医药费我来赔。” “你觉得我缺钱吗?” 他饶有兴趣地瞧着女孩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表情也褪去,成了又冷又木的模样。 纪墨川不再逗她,继续问:“为什么要对他道歉?为了我?”他勾唇,“傅大小姐终于肯拿我当朋友了?” 女孩标致的脸蛋上划过一抹不耐。 纪墨川离她很近,轻易便捕捉到了,内心更是不解。 她怎么能前一秒还为他道歉,下一秒真到了他面前,却摆出这样一副“我们不熟”的姿态? “第一,我不是对bijan道歉,而是对和他一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和动物。第二,我道歉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和你我一样拿着高科技武器想当然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的冒犯者。第三,如果你连这两件事都想不明白,那你还是不配当我的朋友。” 她一抬眼帘,娓娓而道,声音不高不低,慵倦平静一如往昔,“我劝你马上离开这里,纪少爷,这不是狩猎旅游销金探险的好去处。” 纪墨川温文尔雅的笑容僵在嘴角。 半晌,他对保镖道:“把那小家伙交给傅小姐。” 一笙无悔134 赤道之雪(三) “少爷……” “交给她。” 傅靖笙接过纪家保镖带着警惕和不满的眼神递来的小狼崽,胳膊瞬间垮了下去,嘀咕道:“真他奶奶的沉,这一身肥膘,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扑哧”一声低笑,她一愣,扬眉便看见纪墨川在她身边不远处瞧着她笑,想是听见了她刚才自说自话的那一句。 傅靖笙也不太在意,转头将小家伙交给bijan。 趁bijan很专注地查看它身上伤口时,她从包里拿出消毒的碘酒纱布和剪刀递给纪墨川,“让你的保镖帮你包扎一下,这里空气湿度大,气温又高,容易感染。” 刚从车边折返回来的丛飞手里正拿着这一套东西。 刚才少爷受伤,他就留了几个保镖在这里保护少爷,自己奔回车上去取伤药了。 回来正好看见小姑娘伸手递来纱布碘酒,他虽然没搞明白这里怎么突然多了个人,但还是下意识想说不用了这东西他们早就预备着了。 谁料,还没开口,就被自家少爷使了个看似温淡实则凌厉的眼神。 丛飞脊骨一挺,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东西全都扔在了不起眼的草丛里,倒着两条腿跑上来接过,“哎呀我回车上没找到呀,多亏了这位小姐姐带着,谢谢你啊,真是人美心善菩萨心肠天仙下凡的小姐姐啊!” 纪墨川眉骨跳了跳,性子向来温和的他闻言也不禁想骂一句“智障”。 果然,女孩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油嘴滑舌的恭维,明眸间凝出一脉冰霜,岿然不为所动。 bijan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也没兴趣听,抱着小狼崽子往越野车的方向走,临走前对傅靖笙道:“我在车上等你。” 女孩顿了下,答:“好。” 丛飞于是一边给自家少爷包扎一边听着他和这长得极其漂亮脾气却不怎么好的小姑娘聊天。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纪墨川望着bijan挺拔宽阔背影,打趣道,“傅小姐广交天下友,这种原始部落也有朋友?” 傅靖笙是真懒得回答他这种问题。 她和这个同桌,自从两年前第一天上课她就因为来了例假在他面前出了个洋相之后,就一直不太对付。 她不说,纪墨川有眼睛会看,扫了眼女孩脖子上挂着的相机。 相机的带子在她白皙柔韧的脖颈上勒出了半指宽的红痕。 纪墨川是第一次觉得“肤若凝脂”四个字描述得真是精准到位。 原来真的有女孩的皮肤可以像羊脂玉那般白璧无瑕,他一直就知道傅靖笙长得好看,不过褪去了校服穿着休闲服的她,比在学校里更好看。 他在军训基地初见傅靖笙的时候就听顾向晚说过,女孩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摄影。 “你来这里摄影?”他问。 傅靖笙百无聊赖地等着丛飞手里的剪子纱布和碘酒,但丛飞是什么人,从小伺候在少爷身边的人。 他一眼就看出了少爷对这个小姑娘有点不一样,这是美救英雄患难与共的经典戏码呀! 心里一念叨,他手里剪刀立马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手里刚绑好的纱布骤然松脱。 丛飞讪讪一笑:“哎、呀——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你可能得再等等。” “……” ? 一笙无悔135 赤道之雪(四) 女孩眼皮都不抬一下,静静在旁边等着,虽然不理会丛飞的话但也没催促他什么。 纪墨川淡淡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力,“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傅靖笙反问,旋即想起了他刚才的问题,低头看了眼挂在脖子上托在手中分量不轻的单反,“出来走走拍几组片子,怎么?” “拍几组片子也能找到这么原始的深山老林里,还和当地人成了朋友,傅同学果然不一般。” 傅靖笙被他有一句每一句的恭维惹得不太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的事。”青年忽然板起脸,高远深邃的眉目间一片郑重,“是我的人做得欠妥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亲自和你的朋友道个歉。你说得对,这里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生活环境,外人误闯已经是冒犯,更不该对这里的生灵痛下杀手。” “我愿意为我手下的冒犯承担一切后果,损失也由我来赔偿。并且我保证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傅靖笙一怔,眸光轻轻闪了下,扬眉看着他。 纪墨川微微一笑,“这样,够格做你的朋友了吗?” 傅靖笙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不过他突然软下来的语气让她也有点不知如何回应。 绯唇张张合合,最后梗着脖子偏过头去,硬邦邦地说了句:“随你。”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眉开眼笑,淡漠英俊的一张脸突然就生动起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了吗?” 女孩的视线依然游离在树丛葱绿色的影子上,口吻却没那么生硬了,“我说了,来拍片子。” “这么危险的地方,傅三爷也同意你来?”纪墨川湛黑的眸子圈着她的侧脸,温声问,“你的保镖呢?” 平日里她放学不是搭江家的车就是茂承来接,从没有落单的时候。 自己跑这么老远,保镖还不在身边…… 再回想起昨晚在内罗毕的酒店里的所见所闻,青年温和的眼风不着痕迹地一凛。 “茂承有点事,没和我一起。”傅靖笙恹恹回答。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路?”他问,“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出来很危险,和我一起,也可以相互交流摄影技巧,我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也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有幸得你指点。” 丛飞就这么愕然地听着自家少爷一步步铺好了“圈套”最后不动声色地朝女孩抛出诱饵,对他简直肃然起敬。 他完全拿捏住了傅靖笙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不给她任何反制的机会。 就在丛飞洋洋得意,以为自家少爷肯定一击必杀的时候,只听女孩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丛飞一愣,纪墨川也一愣。 她继续道:“这些作品以后是要拿来参赛的,为了避嫌……还是算了。” 这都是旁的,最关键的问题是,萨里给bijan的那封信可以说是把她全权托付给了他,而且江一言还在村子里,她总不能一声不吭地就跟着纪墨川走了。 “这样啊。”纪墨川回过神,一时没想到应对策略,沉吟,“那我就不留你了,快回去找你的朋友吧,注意安全。” 不过,她说的比赛,难道是…… 纪墨川心头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女孩已经接过丛飞递来的工具放回包里,转身要走。 忽然,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话音,像一道徐徐清风吹开了水面,“silver.” 一个单词,让傅靖笙的脚步戛然止在原地。 如果女孩不是背对着他,纪墨川便能看见她脸上明明白白的震惊。 傅靖笙下意识拢紧了手指,心道纪墨川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 纪墨川见了她的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 心中百感交集,最先涌上来的竟然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原来是她。 可她既然用了化名,显然就是不想被别人知道的。 于是男人静静垂下眼帘,掩去眼尾的轻弧,嘴角也绷得平直,若无其事道:“我有个朋友叫silver,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傅靖笙顿了两秒,回答:“一般。” 纪墨川就笑了,“那你认为她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名字不都是父母起的?” “不,这是她的别名,自己起的。”灼灼的目光从漆黑如泽的眼瞳中迸射出来,打在女孩挺直的脊背上,被表面的一层温和淡静掩盖得不动声色,“我很好奇,silver是什么意思。” “那你英语不太好。”女孩莞尔微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silver就是‘银’的意思。” “银……”纪墨川低喃这这个字,又问,“她喜欢银色?” “那你应该去问她。” 傅靖笙不再回答他每个字都明显带着试探的问题,背着包,拨开树丛便离开了。 留下纪墨川坐在原地,良久,放声笑了出来。 …… 傅靖笙回到越野车边的时候,bijan刚给小狼崽简单包扎好,他身边还有刚才各种飞禽走兽,或盘旋在半空中,或蹲伏在阴影里。 bijan忙着手里的事,抽空抬头觑了她一眼,“回来了?” “嗯。”傅靖笙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狼崽,心生不忍,轻声道,“我会想办法补偿的。” “和你没关系。”一提这事,bijan冷下脸来,“不是你的错,你补偿有什么用?以后离那种人远点,他缺少身为生灵对自然最起码的敬畏之心,和你不是一路人。” 傅靖笙自知和他解释不清,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好。” 清晨已过,正午日头浓烈。 傅靖笙提不起精神干活,也怕自己被太强烈的紫外线晒到过敏,索性在车边的阴影里边看指南边啃干粮。 身边睡着小狼崽和它一两只“族人”,她偶尔看累了抬眼望望近在咫尺的它们,心里总会涌出奇妙的感觉。 从小生活在人来人往钢筋水泥锻造的都市里,这是她第一次和动物走得这么近。 再想起昨天那只为她叼回相机的野狼,她深深觉得,她应该为它们做点什么。 第一天,傍晚落日时,她拍了很多红色峡谷的照片。 直到夕阳最后一缕光沉入地平线,bijan才摇头叹道:“走吧,今天等不到了。” 傅靖笙把相机和支架放回车里,抱起小狼崽,母狼瞬间就警惕起来,盯着她。 她内心竟然不怎么害怕,单膝跪在地上,用手拍拍地面。 这都是和bijan学的,弯腰屈膝是因为动物们似乎比较容易接受平视的角度和友好的视线,拍地面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样会得到大地之灵的守护,人和动物无法用语言沟通,那就用手势用行动。 这里的动物们早就习惯了这种问候方式,所以傅靖笙第一天到这里喂他们东西的时候,才没有马上被攻击。 因为她做了相同的动作。 “我们不会伤害它,只是带它回去治病疗伤,等它恢复过来就把它带回你身边。” 傅靖笙说得缓慢,一边说一边指着小狼崽身上的伤口,试图让母狼理解。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母狼的眼神微微变了,敌意少了一大半,拉耸着眼角,俯下身子用脸颊蹭了蹭受伤的小狼,依依不舍。 错觉吗? 傅靖笙揉揉眼睛,她居然可以看懂动物的表情了? “上车吧,天晚了。”bijan坐在车里,敲了敲窗户。 傅靖笙赶紧抱着小狼崽回到车上,母狼和另外几只成年的狼一路追逐着她们的车,从丛林里追到了空旷辽阔的原野上。 她回到村子里时,司机已经在屋里等她了,见了她就问:“今天怎么样?” “还可以,收获不小。”女孩挑眉,抱起怀里的狼崽给他看了看,吓得司机往后退了好几步。 傅靖笙被他逗笑,摸了摸狼崽的皮毛,道:“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拍到bijan想带我看的景色。” 她把小狼崽放在床上,喝了口水,手掌张开给自己扇着风,“好累,外面在忙活什么?” 回来的路上她看到不少村民拿着箩筐和筛子盛着菜肉,有说有笑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那处正有炊烟升起。 司机道:“晚上有个篝火晚会,你要去吗?” “我?”傅靖笙失笑,“我就算了吧,不太喜欢凑这种热闹。你去吧,我在这里等bijan过来,他回家给这小家伙拿药去了,一会儿我还要给它重新包一下伤口。” 司机应了一声,朝外走去,“那我去看看。” “哎——”傅靖笙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出声。 司机疑惑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女孩却又抿住唇,迟疑了半天方才问了句:“今天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 “有人……来过吗?” 问完不等司机回答,她又闭了闭眼,“算了,没事,你出去吧。” 司机见她贝齿咬着唇,神色微微懊恼的样子,一下子顿悟了。 “你的那位……‘保镖’吗?他没来过,但我下午去医生家看过他。” 女孩垂下眼睑,抚摸着小狼崽,安安静静的,像一尊风雅绝伦美貌倾城的雕像。 明明好似对此漠不关心的样子,眉目之间却又浅浅携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让人看了心生恻隐。 “他怎么样?”她问,语气平淡寻常。 “伤好得差不多了。”司机安抚她,“nava的父亲虽然是部落里的土生土长的赤脚医生,但nava本人在专业的医科大学就读,她知道怎么照顾病人。” “嗯。” 女孩依然没抬起头,一句话声音低得司机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机努力分辨着她的话,而后挠挠头,“说是说了……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恢复得还可以,nava给他用了当地的草药,见效很快。” 傅靖笙指尖微微一蜷,怀里的小狼崽被她挠醒了,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盯着她。 良久,女孩又问出三个字:“别的呢?” 司机想了半天才道:“别的没什么了……” 他把当时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我告诉他bijan带着你出去拍照了,他没说话,nava说这些事她已经告诉过他了,还劝他不用担心,bijan是村子里最年轻英勇的猎手,晚饭之前肯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带回来。” “然后他说了句知道了,就让我走了。” 司机见女孩的脸色一点点黯下去,以为女孩是怕那男人生气。 毕竟昨晚他们因为这件事吵得很凶。 他赶紧补了一句:“你放心,他当时心平气和的,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傅靖笙轻笑了一声,唇齿间重复咀嚼着那四个字,“心平气和?” 岂止心平气和,司机回忆着男人满脸无动于衷坐在床上,眼皮略微一掀,没有温度的视线扫过他的脸,留下一句波澜不兴的“知道了”,其风其势其言其行,简直是冷峻淡漠到了骨子里。 “哦,对了,你要是想见他的话,可以去篝火晚会上碰碰运气。” 女孩总算抬了头,露出精巧漂亮的五官,还有眼底一缕茫然,“晚会?” “对,我好像听见nava邀请他参加,他也没拒绝。” 怀里的小狼崽子突然拱了拱身子,从她怀抱中爬到了床上,满眼不忿地瞅着她,眼睛瞪得很大,喉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控诉着什么。 傅靖笙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才发现它的伤口被她不小心按出了血。 她抿唇,手忙脚乱地从床上坐起来去找纱布,“抱歉,我刚才……” 手里怎么半点轻重都没有。 司机看她忙活了片刻,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了。”傅靖笙背对着他,专注地处理着小狼崽的伤口,口吻平平无奇,“你自己去吧,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腰酸腿疼,想睡觉了。” “好吧。”司机劝不动她,自己掀开门帘离开。 小狼崽子不停在她手底下扑腾,似乎不想再让她碰了。 傅靖笙有点头疼,“你别动了,这样我不好弄。” 当然,小崽子是听不懂的,扑腾得更厉害了。 门帘被人再次掀开,傅靖笙听见动静,喜道:“谢天谢地,bijan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帮我一下!” 身后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倏尔顿住,在昏暗的光线里,被卷入无边无际的深沉。 片刻,倨傲的下颌微微一缩,线条绷紧,削薄的唇抿出三分无声的冷嘲。 一笙无悔136 我不是你等的人 “我不是你等的人。” 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如崇山峻岭之间,皑皑无垠的雪。 傅靖笙浑身一僵。 心瓣无声缩紧,也忘了手里还按着胡乱扑腾的小狼崽。 狼崽得了喘息之机,用尖锐的獠牙在她手上咬了一口,作为报复。 那一下不算狠,也不致命,可却是扎进心里的疼。 她蓦地皱眉,轻轻“嘶”了一声,忍着遽痛抬手拂去手背上一缕殷红的血丝,捂着伤口转过头。 身后男人本来已经越过她,走到了桌案边去拿他昨晚落在这里的东西,忽然听见她这一声不轻不重的低喘,深眸一凛,不动声色地瞥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傅靖笙从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那一片寂冷幽沉的黑,像是万丈深海,她知道海里有礁石有漩涡有数不清的危险和深沉,但表面看上去,不动声色,风平浪静。 他的手还停留在烟盒上,见她看过来也没半点不适。 从容地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齿轮轻擦,烟雾没有形状,就这么直接从他岑薄的唇间逸了出来,将她清俊的容颜拉扯得模糊,只能看见一点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 男人被她一直看着,淡淡问:“怎么?” 傅靖笙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笑笑,“你来……” “拿东西。” 不等她说完他便打断她,语气淡漠,偏冷。 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她交叠的手。 傅靖笙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 她的动作在男人眼里便成了抵触抗拒,他唇角勾出讽笑,没说什么,转身便往外走。 “你的伤怎么样了?”她在他身后,出声问。 江一言脚步停了下,没回头,只侧首答:“没事了。” “哦……” 女孩的尾音拖得轻缓徐长,一句话,像是在说与不说之间迟疑徘徊。 片刻,她才淡淡道:“受了伤就多休息,别总贪图热闹。” 男人岂会不知她说的是篝火晚会的事。 眸间的墨色比方才更深邃了,口吻却依旧淡漠得风波不起:“早听说马塞族的姑娘能歌善舞,既然来了,不见识一番岂非枉然可惜。我的伤,”他清减地弯了弯唇,“没什么事,有nava在。” 傅靖笙被他一番话说得怔住。 心脏像是被什么绞着,有点不自在。 “说得也是。”她笑得勉强,不过男人背对着她,看不到,只听她笑着说,“那我就不送你了,慢走。” 男人长眸幽冷,正要举步离开,面前的门帘忽然被人匆匆掀开,“我回来了,它还好吗?” bijan一进屋,不期然对上一双浓墨顿点的阒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睐着他。 bijan一怔,想起自己昨天见过这个男人,傅靖笙的保镖,“你怎么在这里?”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nava家里? 这话听在江一言耳朵里就有另一层含义了。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他是误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bijan,你来得正好。”傅靖笙看着床上撒泼打滚的小家伙,一时间腾不出心力去思考江一言怎么还不走,“我刚才不小心伤着它了,它现在不让我碰,我也没法给它包扎。” 一笙无悔137 它咬你了? bijan于是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绕过江一言走向床边。 男人深长的目光忽而一顿,回过头来,视线追随着bijan的脚步到了床边,淡淡落在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身上。 “没事,我来。”bijan把手里的药递给傅靖笙,自己要去抱小狼崽。 傅靖笙赶紧去接,却见bijan眉峰一拧,沉声问:“它咬你了?” “没什么大事。”傅靖笙道,“擦点药就好了。” “我给它上药,你自己先拿碘酒消消毒,我记得你包里有。” “嗯。” 傅靖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伸出没受伤的手,准备去拿背包。 还没够到,就被人递到了眼前。 男人的身躯深沉如山峦,挡住了她面前的一小隅灯光,她抬眸,眼里倒映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傅靖笙呼吸一窒,讷讷接过说了声谢。 趁她接过背包,他得空反手拉开她背包的拉链,不由分说地掏出碘酒,嗓音低沉冷漠:“躲来躲去,就是藏这个?” 黑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手上的伤,嘴角噙着一两分嘲弄。 他嘴里还叼着烟,话音没那么清晰,偶尔有烟雾飘在她脸上,还有烟灰落在地上。 又硬又冷,却是,无比熟悉的味道。 “疼就喊。”他的动作不那么细致,傅靖笙知道,那是因为他一边的肩膀受了伤。 思及至此,她一惊,忙说:“我自己可以。” “老实点。”男人冷冷一斥,口吻也说不上多严肃慑人,她却出于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安静下来。 整个过程中他的精神都很专注,甚至没有分心看她一眼,傅靖笙就这么在旁边一语不发地注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挺拔的眉骨,微抿的薄唇,如刀削一般的轮宽阔,刀刀凌厉。 她望着望着,心底突然涌出止不住的难过。 那种难过逆着血脉一路冲到头顶,又化为湿意堆积在眼眶里。 别过头去,不想被他看到,男人似有所觉抬起头正好看见。 眉峰隆起,唇线平直地抿了很久,突然推开她,冷声道:“你自己来。” 傅靖笙没言语,也没动作,像在发呆。 他眉头蹙得更紧,起身要往外走,“在这等着,我叫nava过来。” “不用了!”女孩猛地回神,细眉轻颦,抓起桌子上的碘酒瓶,淡淡道,“我自己可以,实在不行还有bijan,用不着麻烦她。” 江一言低头瞧着女孩,见她眉眼坚决,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漠漠一笑,“行。” 他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头,直接用手指捻灭在桌子上。 也不知是力气太大还是烟头太烫,木桌的表面留下了浅浅的一块疤。 他一个字都没再多说,面不改色地离开。 bijan给小狼崽处理完伤口,顺手又给傅靖笙包扎了下,边收拾东西边道:“今天晚上有篝火晚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吧。”女孩靠在床边,语调温凉,眼里蓄着不浅不深的笑,“外面蛇蚁蚊虫那么多,我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苦。” bijan一口水呛在嘴里,“啊?” 这两天她所表现出的、对一切的好奇和对环境的容忍,都让他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娇生惯养”四个字。 一笙无悔138 今晚谁都别想跟我抢人! 她不愿去,bijan也不强迫她,只遗憾地摇摇头,说:“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摄影师们都喜欢拿着相机四处乱转呢,尤其是这些风土人情有关的东西……萨里以前就最喜欢拍了。” 傅靖笙原本正瞧着床铺内侧已经睡熟的小狼崽发呆,闻声忽然抬起头,“萨里老师?” “对,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又为了等赤道之雪,整整一周基本都住在山上。”bijan笑笑,“他临走前跟我说过,没能看到马塞族的篝火歌舞,挺遗憾的,下次一定会过来看,让我等着他。” 这一等,就是十年。 傅靖笙撑着硬邦邦的床垫坐直了身体,很快束好头发,认命般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相机,“我跟你去。” bijan一脸狐疑,不明白她怎么又改变了主意。 “萨里老师这两年的行程都很满。”这点傅靖笙再清楚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过来。他既然大老远托我给你带信,应当是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的。这样吧,我陪你去参加篝火晚会,录上一段视频带回去给他,聊以慰藉。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可以在视频里说给他听,没有的话,你就跳段舞给他看……老师肯定会很开心。” bijan闻言一怔,很快,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皮肤黝黑的双手猛地合拢,用力握住女孩的手,无比诚恳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傅靖笙换着内存卡,摇摇头,轻声道:“举手之劳。” …… 夜色渐浓,远远却能见到房屋与后山的丛林间一片空地上烧得通红的篝火。 不少人将火把拿在手里跳舞,星火闪烁,像极了林间的萤光。 白天那件衣服因为出了太多汗穿在身上十分难受,傅靖笙便换了件碎花长裙,随意将头发绑成粗粗的麻花。 少女的十八岁,若隐若现的轻熟妩媚。 再加上她体态窈窕玲珑,素来被时尚界称为大牌的衣架,有设计师曾经说,她就算套个麻袋在身上,都能穿出风华绝代的味道。 她跟在bijan身后一路朝着篝火的方向走去,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村子里的人。 年轻的姑娘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见到bijan总会红着脸打个招呼。 bijan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个大写加粗的直男癌,每次都只冷漠地点点头作为回应,虽不失礼貌,却显得非常僵硬。 傅靖笙笑他,“你倒是挺受欢迎的。” bijan脸色当时就变了,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所措道:“不是……也没有……” 女孩笑得更厉害了,绯色的唇梢一勾一翘,将四周的芳华全部映得黯然失色,“你害羞什么呀,最英武的勇士连豺狼虎豹都不怕,一群小姑娘反倒被你当成洪水猛兽?” bijan干咳了一声,“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要说受欢迎,你家保镖才受欢迎。” 傅靖笙微愣,目光不解。 bijan指了指方才提着裙子小跑着路过自己身旁的姑娘们,对她道:“看见那些女孩了吗?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想要出出风头呢。” 傅靖笙嗤笑,“你怎么知道人家特意换了衣服?” “她们自己说的。”bijan一脸理所当然,再一看傅靖笙一头雾水的样子,他恍然道,“哦……我忘了你听不懂。” 那几个小姑娘提着裙子跑过去的时候相互之间说的都是当地的土语,傅靖笙自然听不懂。 “她们夸你的保镖长得英俊。”bijan大笑,“可是我们最漂亮的nava一直在他身边,不换身衣服,怎么把nava比下去?” 女孩手里还调试着相机。 听他这么说,指甲不慎轻轻划过相机的金属外壳,发出微弱的响声,在这欢快的夜晚瞬间被埋没。 她一抬眼,篝火台近在眼前。 一群穿着当地传统服饰的男男女女围着火光又唱又跳好不热闹。 她们似乎有特定的队列,一个人跳转着出去休息,就会有另一个人举着手舞足蹈地进来。 若非心里始终梗着什么,傅靖笙也一定会被这种欢腾的氛围感染。 余光里,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被放倒的空心树干上,手拿着酒碗,独斟独酌。 他好像遗世的神祗,一身沉静冷漠,与周围的噪杂格格不入,就连空气里的火星被风吹到他身旁分寸的地方也会“扑哧”一声灭掉,仿佛慑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 可是和傅靖笙一样,不少女孩都在盯着他看。 他无动于衷地托着碗,偶尔抿上一口酒,视线落在那群舞动的影子上,脸上没什么起伏波澜。 蓦地,似乎察觉到了谁在看他,黑玉般冷澈的眸子里光芒微微变得深浊,而后,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不经意掠过傅靖笙的脸,怎么来的便怎么移开,没做丝毫停留。 傅靖笙无端觉得心头搓出一团火。 伤是好了还是怎么?喝酒? 虽然知道与自己无关,可她还是有种想要冲过去夺过他的酒碗砸在地上的冲动。 紧接着,她就看到,有人替她做了差不多的事—— 一道灵活而充满朝气的影子从篝火旁的队列里跳了出来,眉目间英姿飒爽,身上带着运动后细密的薄汗,像一颗刚从海里捞上来的黑珍珠。 是nava。 她一把抢过男人递到唇边的酒碗,顺手扔在地上,和他说了两句什么。 男人长眉一蹙,脸色沉凝不悦,却没有反驳她。 nava干脆伸手扯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笑着指了指篝火旁跳舞的人群。 而四周盯着男人看了许久的那群小姑娘也一起围了上来,有人从身旁拽着他,有人从身后推着他,一副不加入她们就不罢休的架势。 nava倒是直接又大胆,伸手推开那些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笑着宣誓主权,“今晚谁都别想跟我抢人!” 傅靖笙刚踏出一步的脚就这么定在原地。 江一言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 但他刚才淡淡一眼扫过来时,傅靖笙很确定,他看到她了。 他知道她在。 女孩轻轻阖了下眼帘,手指用力扣住了相机的镜头盖,指节泛白。 心里像是被人撒了一把滚烫的砂,她突然想起向晚昨天打给她的电话里问她,你还要江一言吗? ? 一笙无悔139 你不会打算把信物给一个外族人吧? 向晚,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在这场感情里从来就没有对等的关系。 主动权也从来不在她傅靖笙手上。 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无非是心里那层深深的恐惧作祟。 没人知道,这半年,她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 也没人能理解在她目睹江一言握着孟不悔的手腕的一刻,那种噩梦重临的恐慌和惊惧。 那一瞬间,她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感觉到自己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的场景扭曲放大,扑面而来,一帧一帧交叠在一起,把她推向深渊。 此刻,傅靖笙望着nava挎着江一言的胳膊把他拽进舞池的样子,一口凉气吸入,梗在胸腔隐隐胀痛。 很快她又笑了出来。 这样也好…… 你走了,真好。 我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害怕着你什么时候会走了。 bijan见她沉默不语地看着舞池,以为她也想跳舞,伸手对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一起?” “不了。”傅靖笙轻轻摇头,恬然的笑意里流淌着三分捂不热的凉薄,“我录视频,你玩你的就好。” “那你想不想吃点什么?”bijan很体贴地问,“在外面跑了一天,会不会饿?” 他这么一说,傅靖笙确实感觉到胃里空空,遂点了下头。 bijan很快端来一盘牛肉,烤得外焦里嫩,端来时还冒着热气。 他在她面前蹲下,将盘子举在她眼前。 傅靖笙纠结了半天要不要伸手去撕一块肉。 可她手里还拿着相机,放到地上黑灯瞎火的她怕被人不小心踩到,而且若是这样弄一手油,她一会儿可怎么拍照? bijan看出了她的纠结,哈哈大笑道:“我来吧。” 他将盘子搁在石头上,按着牛骨用力扯下一片干柴的瘦肉,马塞人吃肉不喜欢蘸调料,他就直接递到了傅靖笙嘴边,“你尝尝看能不能吃得惯,不喜欢的话等散了场我去找阿妈要点盐巴和胡椒给你送去。” 傅靖笙略微觉得此举有点亲昵。 但面前的青年眉眼开阔,神情坦荡,她突然想起他们是个率真随性的民族,也不扭捏了,说了句谢谢便就着他的手,叼走了肉。 舞池里,有人眸光幽邃地望着这一幕,唇角抿得平直。 “你在看什么?”nava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奇怪地循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 三两成群的男女在树下休息,边聊天边吃着东西。 她若有所思,“你是不是饿了?” “没。”薄如寒刃的唇缝里漠漠吐出这一个字眼,视线也跟着收回来,“继续吧。” “继续?你的胳膊受得了?”nava问。 男人淡笑,“这没什么。” “没什么是吧?”nava顺着他的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既然没什么,那就来点难度大的,看你还逞能!” 她边说边勾住了男人的胳膊,感受到他不着痕迹地一躲,她更用力地拽住不让他躲开,“这是我们的传统,只有最受欢迎最受爱戴的客人才能享受得到的礼遇。” “是吗?”江一言面不改色地回她的话,眼尾略微缩紧,余光定格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女孩正在树下笑得开怀。 她身前,青年手拿一根木杖跳着舞,舞步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却充满蓬勃的朝气。 他边唱边跳,歌喉嘹亮。 傅靖笙是真被bijan逗得忍俊不禁。 这是什么野蛮人的舞蹈啊?伸伸胳膊抬抬腿,手里的棍子时不常地敲一敲地面。 商场门口的广场舞都比这个有条理好吧。 “你别笑了。”bijan插着腰,一脸无奈,从他开始跳她就一直在笑,搞得他都开始怀疑本民族的舞蹈是不是有点太降智了。 “不好意思。”傅靖笙捂着嘴,忍着笑意,举着相机的手不停哆嗦,“你再来一次,刚才有几个镜头没录上。” “还再来一次?”青年眉毛一吊,故作生气,“刚才给你展示的那可是求偶的舞蹈。小丫头,终身大事是能随随便便说来几次就来几次的吗?” 傅靖笙唇角一抿,把笑容全都憋了回去,举着手发誓道:“我保证这次不笑了行不行?” “不行。” bijan用棍子一戳地面,坐在了石头上,任她怎么保证怎么哄都不肯再跳。 傅靖笙又好言好语地劝了半天,他才轻咳一声,肌理分明的手臂扬起,隔着夜幕指向舞池里的男男女女。 “你去拍他们。”bijan说,“nava和她旁边那几个小姑娘现在跳的就是了。这种舞其实是和动物们学的,每到繁殖的季节,两个同性会相互争斗、打架,更强的一方才能获得和异性的交配权。慢慢地,祖先把他们的动作柔化成了舞蹈流传下来,不过含义不变,都是为了求偶。” 女孩抬眸望过去。 舞池里,nava正和几个同民族的小姑娘斗舞。 你来我往的动作,眼神能擦出火花,倒真像是在“打架”。 目光稍稍一错,她看到了被“争斗”的主角。 江一言。 bijan看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变了,“她们不会是来真的吧?” 部落里来客人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跳舞展示给客人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会认真。 但这次不同。 包括nava在内,每个女孩手里拿的都是自己身上的饰物。 那是父母送给她们的成年礼,受过大祭司的祝福,是很贵重的礼物。 傅靖笙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她见bijan一直盯着女孩们手里亮晶晶的饰物,大概也明白了那东西有与众不同的含义。 bijan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跑向那边,傅靖笙举着相机,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踟蹰了片刻,她还是心情复杂地追了上去。 她们斗得火热,不止bijan,很多人都发现了这场斗舞的不寻常,纷纷凑了过来。 nava身姿矫健,无论从体型还是体格来说都是这群女孩里最优秀的。 大家都不是她的敌手,渐渐落败,用不甘心的眼神看看她,又看看江一言。 她斗赢了最后一个,骄傲地一扬下巴,周围掌声雷动。 族人开始带头起哄:“把你的信物送给他!送给他!送给他!” bijan铁青着脸拨开人群走到中央,一把抓住nava的手,“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她们对着客人胡闹就算了,你怎么能和她们一起闹?” nava刚刚剧烈运动完,身上汗如雨下,黝黑的皮肤透着微红,仿佛一颗夜明珠,美丽夺人。 她一眼扫过去,不悦道:“我闹什么了?” “你不会真打算把你的信物给一个外族人吧?” “那又怎么了?”nava甩开他的胳膊,“谁规定我们只能嫁给自己族里的人了?” bijan的脸色愈发难看,目光如炬狠狠灼烧着她的面孔,“你才认识他几天,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你难道还想让他带着你一起走?” nava冷笑,“我也不会在这个穷困落魄的村子里呆一辈子,我已经去城里上学了,我会有更好的发展!你让开!这和你没关系!” 傅靖笙手里的相机还在不停记录着面前男女歇斯底里的一幕。 天色昏暗,有些人眼看不清的东西,镜头却更加细腻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比如,bijan怒不可遏的眉目之间,深深镌刻的一缕沉痛。 傅靖笙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她把bijan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抽丝剥茧、毫发毕现的难过。 这时bijan突然换了种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双目死攫着nava的脸,问她:“你对他有意,你知道他看不看得上你?他喜欢的是他家小姐,不是你!” 一句话,让一旁的傅靖笙猝然愣住。 nava果然被他逼得下不来台,眼里的怒意和委屈连成一片,她咬牙道:“他喜不喜欢我你又知道了?他不喜欢我怎么会和我跳舞,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会从他家小姐房间里搬出来住进我家里?他今天还问过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难道还不够?” “好啊,那你把你的信物给他,看他会不会接!” “不用你说我也会给!”nava彻底怒了,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递到了江一言眼前。 男人敛眉低目,瞧着她递来的东西,深如古泽的眼瞳里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无人能分辨出来。 周围人随着他们一起屏住呼吸。 傅靖笙的眼皮也轻跳了下,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 “接着吧,接吧!”人群中有人低声说。 须臾之后,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一浪高过一浪。 大家纷纷议论,“nava可是我们村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姑娘……” “江先生。”nava用不怎么地道的中文念着他的名字。 别人不清楚,傅靖笙却能听出来,这是真下足了功夫。 nava一眼望进男人寂寂无波的黑眸,语速极快地问:“bijan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喜欢你家小姐?她有什么好的?她除了刁难你气你骂你让你难过伤心之外她还会什么,那种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千金小姐,她可曾为你考虑过半分?你忘了昨天你是怎么受着重伤来到我家的?” 她这一问,看热闹的人群又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了一边缄默不言的傅靖笙。 一笙无悔140 我有多怕失去你,你一点都不知道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看面相就不和善!太漂亮太歹毒!” 陌生的言语依次钻入耳膜。 她不懂那些文字,但不代表她听不出他们语气里的嘲弄和鄙夷。 就像针扎在血管上,一呼一吸间带出的皆是疼痛。 可是表面上,她仍然能够优雅从容,云淡风轻。 这是一个千金小姐的自我修养,向晚教过她。 爸爸也告诉过她,要体面。 唇角漾开浅笑,雍容端庄,落落大方。 人群中,男人侧目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这个没有内容也没有温度的笑。 他嘴角划开一抹讽刺,反手,握住了nava递来的信物。 欢呼声从人群里暴沸而起,nava不可置信又惊喜地捂住了嘴巴,“江先生……” 在这雀跃热闹的场景里,有一隅角落,却沉默安静得仿佛结了冰。 彻骨的凉意透过血管上细密的针孔,一点一滴渗进了谁的心里。 傅靖笙没有继续看下去,低头,目之所及,是自己的鞋尖。 看着看着,却怎么这近在咫尺的画面都被什么氤氲得有些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录像,把镜头盖合好,将相机挂在脖子上。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看不出一丁点慌张。 是谁在注视着她,目光沉静冷漠,深不见底。 又是谁在对她指指点点,嬉笑谩骂。 傅靖笙都感觉不到,她只觉得自己的感官像是沉入了深海,听觉视觉都变得很迟钝。 缓缓转过身时,司机一把扶住了她,“小姐,你还好吧?” “没事啊。”女孩莞尔,将手里重逾千斤的相机递了出去,低声道,“你去把这个交给他,我刚换过内存卡,这里面只有今晚的录像,录了他们的浪漫舞蹈和nava的深情告白,如果他想留着欣赏的话。” 司机皱着眉头看向她身后的人群,人群中央,男人手里还握着nava的信物,静静打量。 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他道:“我去叫江先生过来。” “不用。”傅靖笙竖手拦住他,“跑了一天真的真的太累了,我想回去睡觉了。” 她连头也没抬就这么走了。 司机手里还拿着她刚推来的相机,指腹触摸到了相机顶部的凹槽,那里积了几滴晶莹的液体,潮湿,冰凉。 他一震,抬眸看去,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 傅靖笙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往回走。 可这地方她本来就不熟悉,来时有bijan引路,此刻bijan不在身边,她又有些心不在焉,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 一抬头,好像已经离村子有些距离了。 她回头,看到村中烧得通红的篝火炊烟,鼎沸的人声,远远传来。 可真是……热闹。 视线在空中画了个弧线,看到天幕中月明星稀,树林里有躁动的蝉鸣,微风吹着地面上的草木,丝丝入耳。 这声音噪杂凌乱,惹得人心烦,傅靖笙用力闭了下眼想驱除杂念。 却不想,这一闭眼的功夫,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被绊了一跤,膝盖狠狠跪在了地上。 这一痛,彻底把她的眼泪激了出来。 傅靖笙抬手用掌心按了按胸口空荡荡的地方。 明明不觉得自己有多难过。 然而机械性地抹着眼眶,指尖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心都被掏空了到底是哪里在疼,她已经分不清楚了,就这么一直流泪,流到快喘不上气。 也就是一两分钟的功夫,身后又凌厉笃定的脚步声匆匆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卷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落在耳畔的是沙哑低沉的嗓音:“阿笙。” 微微喘息着,紧张着,冷硬不复存在。 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足以嵌进身体里,力道却还在一寸寸的收拢。 泪眼婆娑中,傅靖笙一抬头,看到了那张俊美宛若神祗的脸。 一贯的深邃立体,一贯的棱角分明,却似乎每一笔起承转合之间都镌着某种暗哑的情绪,汇入他漆黑的眼睛里,烫得灼人。 就是这双眼睛,不久前,还用冷漠的目光注视过她。 一想到那陌生人般的眼神,傅靖笙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死死绞着。 她咬了下唇,淡淡道:“放开。” 他没有动作,胸膛如壁垒。 她伸手去推也推不开。 傅靖笙真是疯了一样痛恨他这种流氓无赖的做派。 “你给我放开!”她挣扎,“去抱你的黑天鹅黑珍珠去抱你的追求者啊!人家连定情信物都拿给你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女孩哭花了脸,这一挣扎,梳着的麻花辫也散落了几缕发丝,看着狼狈又难堪。 江一言从未见过工整优雅的傅大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心疼之外,却又该死的欣喜着。 他知道她为什么而难过。 他也知道她这样歇斯底里是因为谁。 沉默地攥紧她的手,却并不阻止她的动作,任凭她的拳头没轻没重地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江一言突然觉得自己那么混蛋,喜欢她爱她哄她就是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 “滚开。”傅靖笙哑着嗓子吐出清晰锋利的字眼。 有什么东西撕扯着她的神经,尖锐地痛楚让她只想痛吼:“江一言,我没和你开玩笑。你既然接了别人的定情信物就不要跑到我这里来装情圣,你在她家吃住不够你还想娶她是吧,好啊!我给她准备嫁妆给你准备聘礼,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祝你们百年好——” 话没说完,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他攫住她的下巴,倾身靠近,吻住了她的唇。 英俊的眉眼间未剔净的怒火完全反应在了他的动作上。 他的唇吸着她的,舌尖顶开她的牙关,用把她吃拆入腹的力道,一路抵进她的喉咙。 趁她反胃干呕之际,他沉沉道:“把这句话收回去。” 其他的气话他都可以当做没听见,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被气糊涂了说几句重话,他甚至还觉得……有点成就感。 但是他独独不能忍受她把他推给别人。 傅靖笙扬起脸,喘了几口气,眼里不停交错的除了他反手握住nava的定情信物的一幕,还有在意大利时他紧握孟不悔的一幕。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种无处诉说无处发泄也根本无从解决的难过,一天一天地困死着她。 “我收不回去。”傅靖笙掩着眉目,淡淡地笑,“江一言,你为什么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我却总觉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你顶多会因为我和纪墨川、和萨里老师或者和bijan单独出去而感到不快,却不会担心到彻夜难眠不会觉得能因此失去什么……而我,始终没有过这样的自信。” 男人身躯一震,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她眼里尽是苍茫的笑,像是戈壁上的风,飞沙走石,没有颜色。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傅小公主,她说她没有自信。 听着像笑话一样。 可是她眸中的神色又深深震撼着他,动摇着他,让他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不是笑话。 傅靖笙轻轻一笑。 她提分手,她难过到不能自已。 世间有多少感情都是这样,先说结束的人往往只是声嘶力竭的表演。 毕竟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没人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江一言,我有多怕失去你,你一点都不知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的嗓音被什么紧紧束住,逼仄而冷厉,“你不要忘了是你把我推到别的女人家里的,你自己倒是出息了,一个人大半夜跑出来哭。你想怎么样,想让我怎么做你才能高高兴兴老老实实的不要再闹?” 他妥协了那么多,一路从意大利追到这里,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诚意? “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他的脸色冷得结霜,显然是这几天积压了不少怒气。 沉声一笑,五指将她纤细的胳膊握到骨骼近乎错位,眸光犀利明锐,“我也不会一直缠你不放,江一言还没那么下贱!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分手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是,我从此不再纠缠你。” 话音落定,像巨石砸在了傅靖笙的心坎上。 她挣扎的动作突然顿住,呆呆地望着他的脸,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江一言自己说完这话也愣住了。 眉心一拧,眉峰皱成丘壑,咬着牙,暗自懊恼。 有些伤人的话,并非像是发错的邮件,只要按下撤回键就能清除的一干二净。 良久,他感觉到女孩细白的手指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越攥越紧。 清澈的眼睛里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纤瘦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那么深浓的绝望和难过。 心如刀绞,可江一言还想再等一等、撑一撑,用比着谁先崩溃的方式,逼对方低头。 女孩闭了下眼睛,又睁开。 余光里,草丛似被风吹动,刷刷作响,草木在什么游过的瞬间被压成了流线形。 泪水耗尽了她的理智,但不知怎么,傅靖笙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膝盖刚在地上搓出的伤痕犹在,她明白,自己此刻能站不起来,也无法能跑动。 而江一言…… 她看向他肩膀上隐约沁出血丝的伤口。 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的三个字,在电光石火间,她做了决定。 那么容易,那么不假思索,“分手吧。” 江一言被她轻易说出的一句话震慑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地掐住她的肩胛,黑眸死死将她望住,“傅靖笙你说什么?” 绯唇轻启,她用毕生最冷漠最无情地口吻道:“我说,让你,滚。” 也就那么一两秒钟的死寂。 男人胸膛低低地起伏了下,震住了一声冷笑,随而,变成了大笑。 他放开了她,或者说是甩开了她。 一个哑透了的字从他唇齿间逼出,“好。” 心像是被人扯出巨大的裂隙,可他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不舍,他赌她的不舍,所以他不回头。 但那时的江一言不懂,为什么直到他的身影快消失在这条路上,她还是没有叫住他。 他以为那就是世间最极致的痛楚了,他从未想过,当他明白她此刻的沉默后,会痛心彻骨到何等地步。 …… 回到村子里,江一言没有马上去nava家包扎伤口。他想先去抽根烟,却被族长叫住了。 马塞族向来自由随性,并无族长一说,不过部落里也有那么一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年轻时无一例外都是十里八村的勇士。 江一言称他为族长,对方也愧受了这一称号,问他:“你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男人的表情顿时冷峻下来,族长一声叹息,“还是……没和好吗?” 江一言没吭声,指尖的星火明明灭灭。 族长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之前说好的……” “不会变。”男人吐出一口烟雾,“我答应的事,依然会兑现。” “那……改成以你的名义?” “不,还是以她的。”江一言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清俊寡淡的眉眼间一丝情绪也无,像是被一泓冷水洗濯过,干净俊漠得什么都不剩,“每年耕林多少亩,派来多少人驻守,还有帮助稀有动物衍生繁殖的专家团队具体如何运作,我会再和当地政府详谈。” “这是一件大功德,神会看到你的用心,也会给你福报。”族长虔诚道。 男人薄唇勾起,轻“呵”出声,黑眸深如枯井,眼底尽是寂寥,“我没想过做什么功德。” 只是因为她喜欢这里,他看得出来。 她喜欢的风景,他便愿意为她守着,哪怕这种用心如今看来一文不值。 他不信鬼神,不过若真有福报,就报给那个没心没肺不知死活的女人吧。 族长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想再扰他,起身要走。 刚出门却发现大家都匆匆往同一个方向跑去,族长一凛,叫住一个年轻人喝问:“怎么回事!” 年轻人答:“刚才bijan捡回来那只狼崽子突然跑出去,bijan追着它一路追到林子里,看到了一条两米多长的黑曼巴蛇!” 族长立刻问:“有没有人受伤?” “有个女孩……”年轻人说着说着,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江一言,“啊对,就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是被bijan抱回来的。” ? 一笙无悔141 在她身上,妥协是没有次数可言的 江一言虽不懂他们当地的土语,但他将来人脸上那种战战兢兢不敢与他对视的神态看得分明。 长眸一眯,看向族长,“他在说什么?” 族长皱着眉头,犹豫着开口翻译。 只见男人手里的烟蒂从他蓦然张开的指缝里跌入泥土,而他俊脸上的表情也刹那遽变! 他二话不说疾步朝bijan家奔去。 bijan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 他们都在窃窃私语,满脸担忧。 那些声音低低回绕在江一言的耳畔,让他心里的暴躁和戾气瞬间飙高冲破临界点,他想也不想,抬手揪起堵在门口的女人,咬着牙厉喝道:“滚开!” 马塞族的女孩体格再好也比不上常年在军事基地里搏命训练的男人。 尤其是当他理智全无、几乎疯狂的时候,下手根本没有轻重。 nava就这么被他一扯一甩,身子朝后跌去,幸好被人扶住。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浑身散发着冷厉鸷气的男人,“江先生……” 那明明是个深沉内敛、彬彬有礼的男人。 昨天她为他处理伤口时,曾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震撼得说不出话。 她用镊子夹着尖利的石子,把它从几厘米深的伤口里取出来,一片血肉模糊,她看着都揪心不已,可他也只是淡淡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那一脸的平静与冷漠,仿佛半点感受不到疼痛,又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没有任何事能使他动容,更遑论是失态。 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江一言一步跨进屋里,正好对上刚把女孩放在床上转过身的bijan。 而对方脸色沉蕴凝重,一眼看过去,江一言的心脏重重一跳,随后,有长达数秒钟的静止。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床上女孩的安然平躺在那里,纹丝不动。 纤长的双腿被长裙掩着,只露出一节骨骼分明的脚腕,皮肤白到发青发冷。 他宛如被人扼住了咽喉,突然就忘了,该怎么呼吸。 短暂的怔愣过后,剧痛碾过心脏,他脚下踉跄,手重重扶住了她的床沿,“阿笙。” 他低低唤她的名字,嗓音像被灌了铅,又粗又哑。 如此一个位高权重卓尔不群的男人,行止言笑皆是万人瞩目,带给旁人的影响力也毋庸置疑。 恰如此时此刻,他简单两个字里勾带出来的尖锐的疼痛也刺着所有人的神经。 他其实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深深感觉到,他已然是慌痛到了极致。 他望着床上的女孩。 明艳漂亮的脸蛋煞白成一片。 所谓,花容月貌。 此番却是凋谢的花,苍凉的月。 他阖了下眸子,低低淡淡地开口,字字都在滴血,“阿笙,我错了。” 是他错了。 若他没有离开,她不会出事。 族长说,两米长的黑曼巴蛇。 那是非洲最毒、最致命的蛇。 他怎么会因为生气而将她独自丢在那里。 他怎么敢生她的气。 其实,她做错了什么呢。 郁城的女孩子们都羡慕她,一是因为她投胎投得好,生来就是万千宠爱。二则因为,她是江少董的女朋友。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做他的女朋友,他给过她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她拿自己的一腔热忱追着他黏着他,不遗余力地爱着他。 甚至失去生命都不足为惜。 在她十八岁的年华,最重要的生日,她放弃了自己身为傅小公主原本应得的繁华热闹,跑到意大利来,只为和他过一个朴素简约的生日。 她是脾气不好。 她是脆弱敏感。 她是固执极端。 可这,又怎么能说是错。 在恋爱中的女孩,哪个不是如此。 他凭什么要她知书达理懂事乖顺,他凭什么。 江一言承认,他是憋了一口气在的。 从他在米兰的酒店里看到茂承时,这口气就一直不上不下的。 他想过她是来做什么的,也怀疑过她让人跟踪他,虽然后来证实了,那些都是茂承的自作主张。可他难道不是在四面楚歌险峻危机之时不计后果地留了她的人一命? 她是不是因此怪着他,所以才只身跑到了非洲? 他跟来了,千般宠着哄着,她却总是不顺意,还使性子想把他推给别人,咬死了和他分手的决定。 那口气于是又梗在他心里。 有一秒钟他怒极了想,分便分,向来是她爱他多,难道还要他低声下气地求和不成? 所以他接受了nava和她父亲的邀请,在她家里下榻。 说是为了就医方便,但江一言自己知道,这借口有多立不住脚。 他其实,只是为了让傅靖笙在意。 这种说来都嫌幼稚可笑孩子气的举动,他却真真实实地这样做了。 他想看她吃醋,想看她嫉妒,想看她抑制不住难过跑来向他低头。 然而,真看到她脸上的难过,他又该死的心疼不舍。 那晚,她只知道他冷漠离去,却不知他在她窗外徘徊了多久,也不知,他咬牙给一向看他不顺眼的顾向晚打了个电话。 他想让顾向晚做什么呢。 是开解她心里的郁结,还是劝她和他和好? 他在思考着这两件事哪一件更重要,却忘记了自己信誓旦旦在心里说的那句,分便分。 哪怕生着她的气,仍然以她的名义投资了无数公益项目在这里。 ——原来,他从里到外从心到神,都是那么地渴望哄她高兴,与她和好如初。 他差一点,连自己都骗了。 在篝火晚会上,他亲眼见了她脸上的崩溃的神色,因为他接了nava的信物。 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这还不够。 她还没有像两年前嵇雪穿了不悔的衣服那次,扑到他身边,盛气凌人地宣誓主权。 他没有去想为什么那次她能不管不顾英勇无畏,这次,她却只是淡淡站在人群之外,笑意悲凉。 而她流泪转身的刹那,他再也绷不住自己。 江一言对自己妥协说,不逼她了,他就再低一次头,就一次。 就像他最后挽留不悔的那次一样,若她不肯,那就好聚好散。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原来在这个女人身上,他江一言的“妥协”,是没有次数可言的。 一笙无悔142 不能失去她,不能 她就是他的命门他的软肋,像母亲之于父亲一样的存在。 可惜此时的他还不懂,所以听到她坚韧决绝的一句“分手”,他怒极攻心,把她一个人丢在了树林里。 分手就分手? 江一言,你骗谁。 你若真割舍得下她,又是为了什么忍受着锥心之痛。 你的骄傲和自尊有多值钱。 你把她害死了。 你知道吗。 “阿笙……”他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语气却轻柔得怕惊了谁似的,“不分手,我们不分手,我带你回家。我给你最好的最隆重的,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他将额头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哑声说,“你知道吗,这里的一切将来都会写着你的名字。河水会更清澈,丛林会更茂密,草原会更辽阔……你不是喜欢大自然吗?你醒来,你醒来我带你去看。” “别怪我了,别和我怄气了好不好,醒醒……” bijan在他身后,眉头轻蹙。 听不明白他的语言,只能安静地等他说完,才问:“你去追她,没有找到她吗?怎么她刚才一个人在林子里?” 男人背影一僵,轮廓一寸寸绷紧。 bijan看着他肩膀上开裂的伤口,叹息道:“幸好你不在,不然以你的伤势也没办法抱着她离开——她膝盖受伤了跑不远,你们两个可能都会出事。” 江一言闻声,瞳孔骤然一缩。 脑海里被灌入了某种诡厉的念头,一瞬间掀起的狂澜震慑着他,让他几乎招架不住。 他抬手去抚她的裙子,摸她的膝盖,竟宛如耄耋之年的老翁,手哆嗦得厉害。 【我说,让你,滚。】 是谁的声音轻轻浅浅,眼神眷恋。 江一言再想起那一幕,忽然觉得违和。 是了,她明明前一秒还揪着他的衣襟流泪,绝望难过得像撑不下去终于要低头了一样。 江一言那时也觉得自己赢了,他看到她眉眼间的心碎悲伤就知道,他终于把她逼到了死胡同里,她还是舍不得他,“分手”二字,她是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 下一秒她却冷着脸说,分手,滚。 那一秒钟之间,她在想什么。 她或许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料定了他会气急而走,她只是,推演到了他的狠心绝情,甚至,加以利用。 谁说他的阿笙没有心机,她分明就那么聪慧那么机敏。 却又傻到让人痛彻心扉。 当一切都按照她想象的样子发展开来时,她又在想什么。 是欣慰吗,是得意吗。 不,江一言只感觉到彻骨的冰凉。 对自己的责备和懊恼忽然就加深成了恨。 他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巴掌。 你为什么要逼她。 自己的女人自己不宠着爱着你凭什么试图折煞她的骄傲。 你凭什么。 可话说回来…… 她在他面前,又何曾有过骄傲。 ——不能失去她,不能。 偏执的想法蹿进脑海,江一言猛地抬头,“救她。” 眸如鹰隼利刃,轻易在人群中圈出了医生所在的位置,“过来救她,治好她,让她醒过来!” 医生被他这沉然的气势惊得退了一步,讷讷道:“这……这怎么救……” 江一言愕然,一点点攥紧了拳头,用力捶在冰冷僵硬的床板上。 木屑崩裂开,他一惊,又怕伤了床上的人,硬生生收住那骇人的戾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她。 这一闹,床上的女孩惊醒过来。 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痉挛了一下。 男人一震,难以置信松开她一些,“阿笙?” 茫然睁开眼,而后又想起什么,脸色煞白下去,久久不语。 他怔了片刻,欣喜若狂,在近乎灭顶的喜悦中,顾不上有多少人在看,低头狠狠便吻住了她。 唇齿交缠,强势决绝,不容她丝毫退避。 攥着她肩膀的手缓缓收力,深处却是比她还浓烈的颤栗和颤抖。 傅靖笙憋得脸色通红,开始咳嗽,他赶忙揽住她,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急促地低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笙,跟我说句话。” 氧气随着他撤开的动作涌进她的鼻腔肺腑,傅靖笙定了定神,想起什么般抬头,视线越过江一言的肩膀,追到了bijan身上。 bijan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遗憾道:“黑曼巴蛇毒性太烈,被咬到了附近还没有医院,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傅靖笙心里一哆嗦,惨白着一张脸。 抱着他的男人却比她受的刺激还要大,立马抱紧她:“我马上带你去医院,现在就走。”他仓促慌乱地吻住她的眉心,“你不会有事的。” 傅靖笙看了他一眼,没功夫思考他前后颠倒骤变的态度是因为什么,咬了咬唇,轻声问bijan:“那它的尸体呢,我能……看看它吗?” bijan点了下头,转身从身后的一张小榻上抱出了被红色的毯子裹着的东西,“它伤口里还有毒素,你看看就罢,别碰它。” 毯子里垂下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傅靖笙一看眼眶都湿了。 江一言怔了怔,理智从九霄云外一缕缕回笼。 他眸光轻敛,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 视线深沉复杂地落在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狼崽身上,他说不庆幸是假的,那股大难不死的喜悦比他自己捡了条命回来还要夸张,可是望着那小家伙,他也突然说不出话,笑不出来。 只能低头握住女孩的手,用不怎么灵活的左手笨拙地擦她的眼泪,“别难过。” 沉霭的话音里藏着无数温柔眷爱,傅靖笙眼泪流得更多了。 那时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缠住那条蛇到江一言离开,可这小东西不知从哪里冒出,先她一步扑了上去。 它到底还小,不如它的父母强悍,又被纪墨川的手下打成了重伤。 所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帮她拖延时间。 好在bijan及时追了出来。 身上火红的衣衫象征着他的身份。 这片原野上,没有任何动物不惧怕马塞族的勇士。 他把惊吓过度昏过去的傅靖笙和被蛇咬得遍体鳞伤的小狼崽一起带了回来。 而现在,傅靖笙平安无事,它却快死了。 一笙无悔143 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傅靖笙就这么呆呆看了它很久,手指松了又攥,攥了又松。 江一言见她白着小脸出神的模样,凝眉敛目,淡淡开口:“最近的医院有多远?” 包括bijan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 在这个地方深夜行车是很危险的,就连熟悉地形的原住民都不敢这样做。 何况……被毒蛇咬了,最佳救治时间顶多一两个小时,这都已经过去大半了。 bijan摇摇头,“你不必去了,没用的。” 他抱着手里的小狼崽,看着它眨眼的速度逐渐慢下来,瞳光也越来越涣散,不禁露出些许心疼和不忍,“它原本就是傅小姐救下来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把它的尸体还给大自然,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傅靖笙听到“死得其所”四个字,心脏无声揪紧,抽疼得厉害。 她想起日落时分,在苍茫原野上追着车跑的那几只成年的狼。 那是它的父母族亲吗? 她答应过,等它伤好了就把它带回它们身边。 这么一想,眼泪来得猝不及防。 刚一落泪,就被人揽进怀里,好像那人一直便默默关注着她。 “阿笙,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低沉,砂纸般的质感,很哑,“是我不好。” 傅靖笙垂着头,没给他任何回应。 bijan也跟着宽慰道:“自然界里弱肉强食的事情很常见,就算它平安长大了,将来也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危机,你不能保护它一辈子。早晨你在林中拍到了斑鹡鸰,我就猜到你是有福的人。你看,这就是神给你的福报。” 女孩一动不动在床上坐了很久,最后才点了下头。 bijan露出个笑,“休息吧,别想太多,你今天也受惊不小。” “谢谢你。”傅靖笙轻声道。 “没事。” 小崽子的身体在bijan怀里,渐渐冰凉。 他虔诚地做了个什么手势,抱着它的尸体走出了屋子。 屋外聚集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与他做了个同样的手势,像是在祈福,像是在祷告,而后便散去了。 傅靖笙在床上躺下来,背对着身后的人,闭上了眼。 江一言看着她的背影,岑薄的唇抿紧几分,最后还是上前,坐在了床沿上,“阿笙,我们谈谈好吗?” 女孩纹丝未动。 “这两天的事,”他顿了顿,沉声道,“是我犯浑,我不该……” “江一言。”有清减的嗓音传来,是女孩开了口。整个过程里只有两瓣丹唇翕动,身体还是静静卧在床榻上,静得让人生出一种她已然疲倦到极点的感觉,“我现在不想谈这些,我头痛,我想睡一睡,你放过我好吗?” 放过。 她这两个字,让身后刀枪不入的男人骤然像被万箭穿心。 “抱歉。”女孩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歧义,终于撑着床板坐起来,认真而苦恼地看向他。 眉眼还是那般倾城,却再无往日的明媚。 她解释:“我这样说,不是把你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你不要误会。” 男人胸膛一震,被戳得稀烂的心房再次狠狠入了一刀。 ——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我也不会一直缠你不放,江一言还没那么下贱!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分手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是,我从此不再纠缠你。 这话是他说的,如今想来,讽刺万分。 而女孩脸色平静坦然,半分嘲弄也不带,更让他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他恍惚间,无限怀念起了她往日或嗔或笑、哪怕是和他闹脾气、哪怕是这两天对他冷言冷语的样子来。 什么都好过现在。 她胡闹她发脾气,说明她心里有各种各样的情绪。 这样温驯的傅靖笙,反而让他手足无措。 她从来便是那样娇艳无双盛气凌人的,她何曾有过这般寡淡凉薄的模样。 这种样子让他突然想起了他儿时刚有记忆那会儿见到的母亲。 他有时不解,会问父亲,母亲为什么看起来郁郁寡欢,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开心。 父亲就抽着烟,语调深沉地说,没有,你妈妈只是累了。 累了。 是什么让她如此疲惫? 男人缓缓收拢五指,压着心里的颤抖,艰难道:“在树林里那些话,不作数的,我……” 傅靖笙笑了下,作出洗耳恭听的神态。 若江一言不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大概无法想象他当时转身离开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虽然,这是她的选择。 但她巧妙的利用了他的骄傲和狠心。 最该死的是,他是那么配合。 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江少董竟在她这简单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容中,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了。 所有言语都是苍白的,而他把她单独丢在树林里害得她险些丧命,这是真的。 他一咬牙,“好,你睡,我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他忍着想把她纤细削瘦的影子紧紧扣入怀中的冲动,黑眸一瞬不眨地攫着她的脸,低低道,“只有一点,我要说清楚。” “我们不分手,我不同意和你分手。” 傅靖笙听着他低霭却坚决的话音,怔了一怔。 再对上他那双暗含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决心的一双眼眸,她仿佛被什么一刺,心里微涩,偏过头,漠漠扬了下唇。 这世界真玄幻啊。 她在以为自己必死之后,居然活了下来。 见他执拗冷厉的模样,她徐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用刀子轻轻在心上划开一道口子,把压在心底她以为永远再没机会讲出来的话全部翻了出来,连皮带肉地翻了出来,“其实你是赢了的,那时,我确实差一点就向你告饶了。” “我不后悔让你离开,同样的事,再来千百遍,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娓娓道来,像说着一个与她毫无干系的故事,边说边露出了浅淡的笑,“不过你大概也不知道,你转身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啊,在心里求你,求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一笑,弯弯的眼睛里有泪水滑落,“可是我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吭声,我看着你离开,越走越远,又欣慰又害怕。” 男人瞳眸遽烈一缩,理智被她的话和泪轻易灼成灰烬。 他用力抱住她,俯身去吻她的唇,被她侧头躲过,只亲到了唇角,“阿笙……” 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字,大掌攥住她的皓腕,将她的手拉到昏黄的灯光下。 手背上,赫然是深深的牙印,流过血,结了疤。 那牙印有多深在她手上,就有成倍的深刻在他心上。 男人的视线一触那里便狠狠闭了眼,竟觉得残忍到不敢再看。 他光是想一想她咬着手背独自惶恐的模样就肝胆俱裂。 傅靖笙淡淡抽回手,微一昂头,脖颈拉扯出柔韧的线条,顾盼含笑,“我还很坏心眼地想,若你第二天看到我的尸体,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怀念。” 会不会,像记住孟不悔一样记住她。 这样,她便总算是有了和孟不悔一较高下的资本。 只是,这种方式,是否太过悲壮。 “不要胡说,阿笙,你不会有事,更不会死!”他一声近似低吼的怒喝,不知是在疾言厉色的反驳谁说服谁,额间青筋隐现,脸色很不好看。 傅靖笙察觉到他不爱听这话,她也就从善如流地笑笑,不再去捻虎须,目光拉远了,淡漠道:“我最希望你留下的时候,也是我最希望你走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对他的不舍,在她狠心让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这是怎样两种对立而生的情感,撕扯着她的心肺,“不过还好,你帮我做了决定。果然,我让你走你就走了。” 男人心口一缩,喉咙如同被人掐住,不能出声,无法呼吸。 “如今我活着,这些深情款款的话你都可以讲给我听,你可以道歉可以挽留,可以演好你江大公子温柔体贴的人设。可我若是真死在今天呢,你要对着我的坟冢讲吗?” 傅靖笙笑望着他,让男人另外半截心脏也凉了个透彻。 她说:“你看,江一言,其实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浑身僵硬,半晌,在她快要合衣躺下前才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把她紧搂在怀中,在她耳畔咬着牙关不停重复一句话:“你信我,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任何地方,绝不会,阿笙你信我。” …… 傅靖笙忘记了那晚她是怎么睡去的。 第二天她一醒来,指尖刚刚一动,整只手就被人纳入掌中,“你醒了?” 这声音哑得近乎苍老。 傅靖笙下意识皱了皱眉,看着那个披着外套坐在自己床边,黑眸片刻不离自己脸的男人,“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他微垂着眸,下巴上生出了一丝青青的胡茬,显得狼狈,却也添了性感,再没有平日里江少董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样子。 低声道:“你一直做噩梦,我不敢离开。” 傅靖笙愕然。 眼前的江一言,从样貌到姿态,她都觉得无比陌生。 一笙无悔144 赤道之雪(五) 他却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把她手握得更紧,低声开口:“刚才你朋友来过,说等你醒来,和你一起去……”他顿了顿,“安葬那只小狼崽。” 傅靖笙本来下意识要抽回手,听到他的后半句话动作却僵住了。 男人边说边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声音愈发温和:“我让他在屋外等你。” 傅靖笙闻言,目光转向窗外,俯身就要穿鞋下地。 他却按住了她的手,淡淡说:“我来。” 然后低头拾起地上的鞋,托起她的脚踝。 傅靖笙看着他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格外深邃专注的眉眼,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 江少董那素来只握签字笔、挥毫便是百万千万上亿生意的尊贵的手,竟抓着她昨天在泥泞的丛林间走了一整天脏兮兮的鞋子。 恰在此时,门帘被人掀开。 傅靖笙来不及阻止他,二人的姿势就被刚刚端着早餐进来的女人看了个正着。 是nava。 她一见这场面,愣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硬邦邦道:“早餐我放在这里了,bijan还在外面等你们。” 说完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瞪着傅靖笙,“他还是个病号,大小姐!穿鞋这种事也要别人来帮忙,你至于不至于?” 傅靖笙被她说得怔了怔,一道低沉冷峻的嗓音就插了进来,“这是我和她的事,不劳你操心。” “你——”nava难以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那个面无表情气质薄冷的男人,“我是在帮你说话!” 男人方从弯着腰的姿势起身,眼睑轻抬了下,不声不响,气势浑然,在空气中搅出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有种四周的气压骤然低下来的错觉。 这姿态这神采,摆明了就是在问她,你以什么立场帮我说话? nava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而那个被他回护着的女孩却脚尖沾地下了床,一边咬着皮筋梳头发,一边走到桌案边去看她的相机充没充好电。 一脸的没心没肺。 整个过程看也不看对峙的二人一眼,从容淡漠得就像这屋里只有她自己一样。 她甫一有了动作,男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俊脸倏忽一沉,语气不太好地叫住她:“傅靖笙,把你外套披好。今天日头大,你这么出去是想死在外面?” 明明,语气也不是那么温柔,甚至不如他前天晚上在她家借宿和她说话时温润有礼。 他想也不想地从床上抓起外套跟了出去,步伐急骤,凌厉。 屋里只剩下nava一个人,望着桌上没人碰的早饭出神。 她忽然就想起篝火晚会上,女孩也是这样孑然一身、独自离开,丝毫不顾及她的举动给周围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而那个手握她信物的男人却把玩了两下,反手推还给她:“模样倒是精巧。”他话音淡淡的,评价是称赞,“早听说马塞族人热情好客,今天也终于有幸领教了一番。不过我用不到这种女孩子家的饰物,它还是留在你头发上,更漂亮。” 说完,他抬手将那饰物别回她头上。 四周的人纷纷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他是在拒绝,所有人都明白。 可是他的拒绝,却带着十足的绅士风度,并没有让nava在全村人面前下不来台。 真正的君子便是如此。 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迂回斡旋,时刻拿捏着言行分寸,尽可能保全女性的面子。 原本,她做此举,很大程度上是和bijan置气,到最后骑虎难下。 可他这一言一行之间透露出来的情商和教养,却让nava的心跳忽然失衡了一秒。 他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平静地对她说:“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无心之人未免浪费。” 然后他便转身走了。 步伐同样是沉笃中略带急切,去追那个背影。 无心之人…… 他是无心之人吗? 他不是。 只是,他心里的人,不是她吧。 他可以在百十号人的注视下保全她的面子,也可以在那个女孩面前对她冷声驳斥、半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这人到底是温柔还是无情,nava突然有些分不清了。 …… 屋外烈日炎炎,傅靖笙脑袋上扣了顶巨大的遮阳帽走出来,发现门外bijan正在装车。 她往车里探了一眼,后座上有什么东西被红色毯子包裹着,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她抬手刚要去摸摸它,手腕蓦地被人扣住,“别碰它,你手上有伤口。” 傅靖笙茫然回头,没想到江一言这么快就追了出来。 他为她披好外套,长眸轻敛,深凝着她的脸,“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傅靖笙挣开,淡淡拒绝,“你把你的未婚妻一个人丢在屋里好吗?” 江一言面色微变,很快沉厉了眉宇,“怎么还说这种话?” 表情虽然严肃,可那语气分明透出了些许无奈,“阿笙,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 傅靖笙当然知道他对nava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昨晚的事,虽然当时看上去难受刺目,可事后想想,真正教她难受的并非他接了nava的信物,而是他昨天一整天对她的冷淡。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 生死边缘滚过一圈,她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气你。”他望着她,语气低霭,眸光片刻不离她的脸。 傅靖笙点头,“知道了,我没怪你,也不生气。你让让,我要上车了。” 她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口吻让他心里拧住,瞳眸一紧,目光深灼地盯着她,好似要在女孩白皙姣好的脸蛋上戳穿两个洞,“我说了和你一起去,这里处处危险,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半步。” 到底是江少董,说起话来不容商量不容转圜的架势当真慑人。 傅靖笙被他吵得头疼,捏着眉心,冷淡道:“车里没你的位置,你想去自己跑着。” 她拉开车门,攀上底盘很高的越野车。 bijan正带着墨镜坐在里面看着他们二人,见她突然开门上车,视线一顿,收了回来,“他要跟着去吗?我给他腾个位置出来。” 傅靖笙正被这事搞得心烦意乱,重重甩上车门将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关在门外。 闻言,偏过头瞧向bijan,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着好像有点不怀好意?” bijan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端得是纯良无害,潇洒落拓,“我对你能有什么恶意。” 傅靖笙想了想就明白过来,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想让他留下玷污你的心上人吧。” bijan被她戳中心事,面容一僵,很快讪讪发动了车。 越野车的轮胎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男人就被他们留在原地,消失在尾气里。 傅靖笙透过后视镜发现他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一直定格在他们的车身上,心里一突突,一丝诡异的预感闪过。 他不会真打算跑着跟上吧? ……应该,不会吧。 bijan边开车边回答了她前一句话,成功把傅靖笙的思绪拉扯回来,“说玷污有点夸张了,是nava自己胡闹。” 昨晚那男人在篝火晚宴上拒绝的态度,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君子如玉,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尽管接触不深,但他对江一言的人品还是很放心的。 反倒是nava,怎么想都令人头疼。 傅靖笙静静望着窗外的戈壁河谷,低语道:“这里的土壤也在沙化……” “环境污染,气候变化,都是没办法的事。” “没想过治理吗?” “谁来治理?”bijan苦笑,“这里多得是吃不上饭、穿不起衣、受不了教育的穷人,政府的财力和资源有限,当然先要留给人,其次才是动物和自然。毕竟穷人的生活得不到保障,就会对当局有怨言。这片土地上爆发内乱不是一两次了。” 傅靖笙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她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些。 这里有石油资源,古往今来一直是大国纷争的棋盘。 当地有不少想法激进、对当局不满的穷人,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武装支持,立马便会揭竿而起。 哪有闲钱去管什么自然环境…… 辗转了半个小时,又回到了昨天那片林子。 小狼崽的尸体已经僵了。 bijan在这件事上和江一言表现出了一样的坚持,不让她碰,这种毒素一旦通过伤口感染进血液,后果非常严重。 安葬了它,傅靖笙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她走到裂谷旁边,吹着温热的风,脑子里却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一点点流淌出来—— “这里的一切将来都会写着你的名字。河水会更清澈,丛林会更茂密,草原会更辽阔……” 她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在哪里、听谁说过这番话。 正想着,余光里忽见远处云蒸霞蔚,云层间似有虹光荡漾开来。 影影绰绰,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座山峰的形状。 如海市蜃楼一般,美丽虚幻。 她一惊,扣紧手中的相机,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那景色,却又在蒙蒙雾气中消失了,像一场错觉。 “糟了。” 就在她盯着天空看的时候,身边bijan忽然低咒一声,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傅靖笙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过去,只见下方的峡谷深处,几辆装甲车正沿着河流,驶向村子的方向。 一笙无悔145 说好了不准回头,你要说到做到 傅靖笙一怔的功夫,bijan已经翻身上车。 五指紧扣着方向盘,骨节寸寸泛白,“我要回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傅靖笙还没回答,他却又咬牙否定了这个安排,“不行,丛林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傅靖笙二话不说拿着相机就坐进了副驾驶,“那些人是谁?” “是当地的武装组织。”bijan的语气听起来沉甸甸的,“起初只是一些流民,不杀人不放火,只抢点吃食为了裹腹。后来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从幕后资助了不少枪支弹药、粮食物资,蛊惑他们造反。” 傅靖笙愕然,在和平年代出生长大的女孩很难理解他说的话。 “他们正在这一带四处招兵买马、壮大声势,还妄图让我们族人加入他们。”bijan越说越怒,额间青筋跃动。 傅靖笙眉心蹙紧,一言不发。 马塞族向来是擅长战斗的民族,各个英勇无畏,若能得他们援助,简直是如虎添翼。 可他们天性自由,绝无可能加入这种组织。 那么,那几辆装甲车开往村子的目的,就变得十分恐怖了。 “离这里十几公里外有条国道通往隔壁镇子。”bijan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一脚踩下油门,“我先送你过去。” …… 傅靖笙坐在车里,手机的扬声器里传来“嘟——嘟——嘟——”的声响。 旷野上信号很差,傅靖笙接通了卫星电话。 bijan脸色越来越差,“还是没接吗?” “别急。”傅靖笙垂眸盯着屏幕,内心早已绞得死紧,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点风波,冷静地安抚道,“他会接的。” 果然,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片刻,电话被人接了起来,那头,男人声线沉缓低磁,“阿笙?” 还有点微末的欣喜,隔着千百米的空气,透过无线电波钻进她的耳膜。 傅靖笙闭了下眼,这喜悦让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江一言。”她一字一字地说,“我现在说的话你都要听清楚。” 男人一愣,嗓音沉静,稳重,“你说。” “让我的司机现在马上,开着他那辆车,带着村里的老人孩子沿着国道一路向北,到最近的城镇里去。其他人也马上撤离,暂时到村子后方的山林里避一避。” 女孩的语气听上去镇定而有条不紊,可江一言却能听出一种行走在悬崖峭壁上下一步就要走到穷途末路的慌乱。 仿佛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正深深插在乌黑柔软的长发里,紧紧揪着头皮和发根,让自己在疼痛和崩溃中保持着奇异的冷静姿态。 她的话和语气让他眉峰轻蹙,心脏沉了沉,“出什么事了?” “有几辆装甲车往村子的方向开过去了。”傅靖笙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压着内心的无措,每个音节都冰冷淡漠到极点,“我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你跟着我的司机一起走,听见了没有?” 男人修长的双眉拧成疙瘩,黑眸凝视着空气里的一点,吐出两个字:“你呢。” “我和bijan在一起,我很安全,他会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头沉默了良久,答:“好。” 傅靖笙对着那沉默,心中千思万绪缠绕在一起,紧得发疼。 “江一言。”她唤他的名字。 “嗯。” 想说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傅靖笙静了两秒,哑声说:“你要平安。” 男人握着手机,紧抿的唇角微微绽开轻弧。 “放心。”他轻笑,话音听上去跅弢不羁,却又温柔浸骨,“你还没有原谅我,我舍不得死。” 傅靖笙捂着口鼻,险些哭出来。 “别怕。”他的声音温淡平和,含着沉稳的力道,像曾经无数次给她带来安全感那样,抚平她心里的恐慌,“把老幼妇孺送上车我就跟着她们一起走,你先去前面的镇子里等我。” 傅靖笙说不清心里那股诡异的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很慌,又不想教他听出来,只能在电话里一遍遍地冷静重复:“我不会一直等着你,你不来我就自己一个人远走高飞,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听见了吗江一言?” 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尽快过来。 男人眉眼一黯,淡笑,“好。” 挂电话之前,他又最后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来的话,你就自己一个人走。说好了不准回头,你要说到做到。” 电话被切断。 傅靖笙盯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心蜷缩成一团,忍不住双肩开始颤抖。 bijan这一路将车速飚得飞起,很快到了镇子里的加油站,他甩门下车给越野加满了油,又把傅靖笙的背包和行李全部卸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bijan沉着脸看了看表,“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不出意外的话,你的人十分钟之内就会到。” 傅靖笙盯着笔直空旷的公路,心急如焚,绯色的唇压成一条线。 果然,就在bijan说完这话不久,公路的尽头有一辆越野车跃入视线。 傅靖笙心头一喜,待那辆车疾速驶近后,她才看清,车里影影绰绰,塞满了人。 一干老弱妇孺在加油站纷纷下了车。 傅靖笙僵硬着身子站在那里,一直望着不停有人下车的那扇门。 眸光乍看上去稀疏平淡、不为所动,可贴着裤线的指尖却渐渐嵌入掌心。 最后司机也下了车。 她想都不想便冲上去问:“江一言呢?” 司机皱着眉,“江先生本来要和我们一起走的,但是村子里有几个孕妇,车里坐不下。他就……”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闪烁,几乎不敢去看女孩刹那间冰冷无温的杏眸和她苍白如纸的脸,“傅小姐……我劝过江先生,可是……” 傅靖笙脚下一踉,竖手示意他别说了。 她知道会这样。 她早就想到了。 昨晚出现在篝火晚会上的女孩就够塞满一辆车的。 这还没有算上老人和孩子。 如此轮下来,江一言根本不可能坐在车里。 所以。她才一遍遍叮嘱他。 眼睑轻阖,胸膛小幅度一震,她就这么笑了出来。 不愧是江家人的做派。 渊渟岳峙,清风峻节。 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私”两个字怎么写。 能怎么办。 这是她从小就喜欢的男人。 若连这点担当和勇气都没有,他又怎么配得上她十年如一日的爱慕。 bijan焦灼的视线也在人群中匆匆搜索着哪道身影,最后落了空,表情很是难看。 他抓紧车钥匙,二话不说翻身上车。 司机见状也赶紧发动了车,调头准备回去接人。 四周的妇孺赶紧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而傅靖笙站在车边,动也不动。 司机以为她要和他一起回去,拧眉劝道:“小姐,那边太危险,你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了。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 “我不回去。”傅靖笙回答得很平淡,眉眼间波澜不兴,只隐隐淌着一脉静水流深的冷漠,“他留在那里是他自己的选择。” 司机一怔,欲言又止。 他以为她好歹要挣扎辩驳几句,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直白。 就像nava最后也选择了留下,为了照顾江一言而留下。 那时她振振有词地说,她是医生,江一言是她的病人,她身为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怎么能抛下她的病患自己先走? 那一脸大义凛然、生死相许的模样,连他一个外人都被震撼得动容。 相比之下,这傅小姐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连一丁点担忧的神色都看不出来。 到底还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啊……怎么会为了旁人涉险? 司机一踩油门走了。 傅靖笙仍然站在原地,也不顾轮胎扬起的尘沙,就那样淡淡望着公路的尽头。 一旁有人冷哼,“真是狠心绝情的女人。” 傅靖笙侧目看过去,微微眯起了一双月牙般漂亮迷人的眼睛,使眼底的冷意集中在那内勾外翘的弧度里,妩媚,慵懒,默不作声却杀伤力十足,好像谁被她这样看上一眼,就自认了低她一等。 “你看我干什么?”女孩被她看得恼了,“我说得不对吗?江先生对你那么好,处处想着你,到了紧要关头,你却如此不关心他的死活!” 傅靖笙掀了掀唇角,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我要怎么才算关心他的死活?” “孩子,别说了。”年长些的妇女拉住女孩的手,语重心长道,“那是人家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我就是替nava姐抱不平!”女孩甩开母亲的手,走到傅靖笙面前,咄咄逼人道,“nava姐为了照顾他都自愿留下!你呢,你就在这里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四个字一出口,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多多少少带了点不满和鄙夷。 傅靖笙却像没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一样,朝着女孩露出个轻袅的笑,“卫星电话是我打的,车和司机是我雇的,就连你现在能站在这里跟我耀武扬威,也是因为我的人愿意留下,把逃生的位置让给你。” 她字字如珠玉,从绯红的唇瓣里冒出来,温润剔透,遍体生凉,“要论狼心狗肺过河拆桥,我可远远不及你。” “你——”女孩脸色变了又变,颤抖地指着她,“你简直是——” “想好了再说话。”傅靖笙抬手压下对方指着自己的指尖,莞尔浅笑,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可以现在立刻雇辆车再把你送回去,让你和你的nava姐同生共死,也好成全你们姊妹情深。” 女孩咬着唇不吭声了,委屈得眼里泛泪。 瞧着她的目光更是带了刺。 傅靖笙丝毫不关心她的态度,掏出手机,垂眸望着漆黑一片的屏幕,缓缓闭上眼。 十几公里外,忽然有巨大的爆破声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震惊惶恐地看向那处,连傅靖笙都被震得睁开了眸子。 手腕一抖,手机掉入口袋里,她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表情十分冷静。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女孩还是不能相信她冷漠至斯,她看着远处家乡上空的硝烟,四肢冰凉,血液凝固。 “我担心有用吗?”傅靖笙面不改色地反问。 她顿了顿,对上女孩难以置信的双目,冷声道:“江一言留下因为他是个男人,nava留下因为她是个医生,而我,跟着回去除了占用一个逃生座位和让他分心之外没有一点用处,收一收你想当然的单纯,我和他认识了18年我从出生就在他怀里我比你更知道他需要什么!” 冷静到扭曲的话音,掷地有声。 风沙扬起,似是进了她的眼瞳,红血丝顷刻间爬满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一幅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山水画上,突然滴了一抹瑰丽的朱砂。 “他需要……什么?”女孩呆呆地问。 傅靖笙喉咙一涩,别开视线望着远方,“平安。” 她闭了闭眼,将这句话补充完整,声音无比沙哑,“我的平安。” 女孩哑然失语。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寡薄却又自恋傲慢的女人? 她明明看起来和她们年纪都差不多,气势上,却不知比她们成熟淡定了多少,那是种,无关年龄、只看阅历的气势。 女孩垂着脑袋不吭声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忿儿。 半小时后,公路的另一边,驶来一辆辆更为先进精良的装甲车。 傅靖笙的手机屏幕也终于闪了闪,她接起电话,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那一辆辆车很快朝着加油站的方向开过来。 车里的人各个身穿迷彩服防弹衣,挎着冲锋枪和狙击枪,下了车先朝她行了个礼,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傅小姐,您没事吧?抱歉我们来迟了!” 傅靖笙感觉自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双手不受控制地扯着对方的衣袖。 所有的冷静也都到了强弩之末,露出了深藏在下面的惶惶不安。 “那边刚才经历过一场爆炸。”她尽量有条不紊地叙述,说着话却连嘴唇都在哆嗦,“这座镇子可能……可能也会……” “您别急。”对方早有应对策略,反手托住她的胳膊让她有所支撑,沉声道,“商公子已经吩咐过了,我现在让一队人送各位和镇子里的人去更远更安全的地方避难。” 一笙无悔146 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挂念的?! “好。”傅靖笙如释重负,“就交给你们了,千万要保证大家的安全。” 这些人是商励北从驻守东非的武装力量里临时抽调过来的,他们常年在此,自然对此处的地形地貌和政治局势十分熟悉,对于如何安置这些村民也比她有分寸得多。 傅靖笙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甚至放眼整个郁城她的口碑都不怎么样。可到底是一百多个活生生的人……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更何况…… 她回头看了眼这些皮肤黝黑的老幼妇孺。 这些,都是江一言,放弃了自己可以第一时间逃生的机会,换回来的一条条性命。 她不知道自己和江一言现在这样算什么,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她下意识规避掉了儿女情长。 在这一刻,救人的心愿,她和他一样强烈。 “傅小姐,您快跟她们一起上车吧,我们会派另一队人马沿途搜索江公子和剩下的村民的下落。这里距离村子不过十几公里,最迟两个小时也回来了。” 傅靖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辆打开后舱门的装甲车,表情有些懵懂和茫然地点了下头。 …… 村子里剩下的人在江一言和族长的组织下很快向村后的山林撤离。 这里的山多是自然形成,崎岖险峻,再加上有不少野兽出没,连当地人都很少上去,可是此刻,若不上山,其他三面全是平原。 就算马赛人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无法和有枪支弹药的武装力量抗衡。 大家虽然心有忌惮,还是相互搀扶着上了山。 nava作为为数不多的留下的女性,搀着年迈的族长,族长边走边对她不停地叹息:“你不该留下的,你说你留下干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又这么年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nava摇头,脸上一片坚决,“女孩子怎么了?我们马塞族,各个都是勇士。”她说到这里,还颇带自豪地瞥了眼身后英俊却沉默的男人。 从通知过村民避难之后,他就很少说话。 在面对如此紧急可能会丧命的情形时,他的姿态之沉稳,一点都不似个大城市里来的贵公子。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却已经能以极快的步速跟上她们的队伍,这样想着,nava对他又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这个男人,越看越不简单。 就在她说完那句话看向江一言时,江一言也刚好抬眸,漆黑的眼睛与她视线相撞,淡淡的,连波纹都没有,很快又平静地移开。 好像他只是在观察周围环境时刚巧看见了她,又好像,她和这山石草木没什么区别。 “你不要害怕。”他越是这样不把她当回事,nava就越是忍不住想要和他搭话,“那些人找不到山里来的,我们只要暂且避一避就好。没想到连累了你们外族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先让你离开。” 她说完这话,自己也暗觉尴尬,这没话找话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他怎么会害怕呢,他若真是害怕,也不会在大家得知这个消息吓得魂不守舍的时候,冷静而有条不紊地指挥所有老弱妇孺上车,并且最后还把仅剩的位置留给了孕妇。 江一言静了片刻,果然没接她的话茬,沉着气息反问:“最近的城镇在什么地方?” “离这里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nava回答。 却见男人原本温淡无物的脸色里,刹那间凭空生出些暗色的凌厉,他低声咒道:“糟了!” nava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吓了一跳,蹙眉问:“怎么了?” 旋即,又明白过来,他是在担心那些人如果在村子里没有找到人,自然会沿着国道一路搜寻,那么傅靖笙等人就算躲到隔壁的城镇里,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还会给那座城镇带来灭顶之灾。 可他明明自身难保,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别人呢? nava紧咬着牙关,心里不是滋味极了,她方才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敢情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而且,nava总有种直觉—— 他并不是在关心整个城镇的死活。 他只是,在关心那个女人。 那个第一时间丢弃了他、自己走了的女人。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气馁和恼火。 傅靖笙,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挂念的?! 一笙无悔147 那小子什么时候也跟上去了?! 装甲车驶入村庄的时候,地面都在轰隆隆的震颤。 树林里鸟兽四散而走,村民们却蹲在林间动也不敢动。 匪徒们一个个跳下车,动作极其粗暴地推开各门各户,却不见有人,不禁高声叫骂:“操他娘的,这群杂种怎么全他妈的跑了!” “你说什么?”为首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体格壮硕,从车上走下来时,脚步沉笃而凌厉。 他用那双黑得透不进光的眼睛一扫周围,将叼在嘴里的烟抽出来狠狠按在手下的脑门上,同时抬脚将他踹开,“废物,滚!” 手下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刀疤却连看都没看,径直走进一户人家的屋里,眸光一寒,冷声道:“这些野人跑得倒是挺快,火呢,给我烧!” 躲在山上的村民们只看到了一阵冲天的火光,他们各自捂着自己的嘴巴,哭都不敢出声。 nava眼中倒映着熊熊烈火,神情从震惊逐渐变成愤怒,她攥紧拳头,手臂上青筋突突地跳,“我跟他们拼了!” 她猛地要站起来,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 “不要轻举妄动。”江一言的话音听起来还是有条不紊的,却比平时多了几分警告,“你现在冲出去阻止不了他们,只是去送死。” “那是我家!”nava没忍住低吼出声,双目瞪得通红,“他们烧了我家!” “孩子,你别这样……神一定会惩罚他们的。”族长忍着悲恸劝她,一遍遍的,也说给周围所有内心不安的人听,“他们一定会得到神的惩罚的。” nava偏过头去,咬牙冷笑道:“神?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对我们视而不见?愚昧!” 周围的长辈们纷纷都加入了劝解她的行列,江一言便也松了手,目光淡淡移开,重新落回那些匪徒身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显然他对这些神不神鬼不鬼的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他的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傅靖笙那通电话。 她在什么地方,她现在安全了吗? 电话的最后,她说让他千万平安。 男人寡淡的眉眼间掠过些自嘲的笑意,她……可还会担心他? 就在他出神时,不知是谁低低惊呼了一声:“那是moses?!” 大家拨开草丛,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在那里!” 江一言也顺着村民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睡眼惺忪地从村庄的角落里走出来。 冷静沉稳如江一言,也不禁微微蹙了眉,他记得这个小孩子,在傅靖笙的司机运走一车老幼妇孺之后,有人提过这个孩子的名字。 他的父母都外出打工了,相依为命的外婆几天前刚刚过世,父母还没来得及赶回来,这些天一直是村子里的其他家庭轮流照顾他。慌乱之中大家都只顾着自己家的孩子和老人,都以为他已经上了车! 没想到他竟然不在车上,而在村外的树荫下乘凉午睡! 男孩走出几步,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窜天的火光,脸上满是惊恐和慌张。 就在此刻,眼尖的匪徒们发现了他,“老大,有个孩子!” 说着,无数把枪口第一时间对准了moses的脸。 只消一瞬,就能让他千疮百孔! “要把他带走吗,老大?”有人问道。 刀疤回过头来,视线如阴沉沉的一片云雾,拨开云雾后,极致的阴狠破茧而出,“小孩子能干什么?带着他打仗吗?浪费口粮!” 有人讨好地笑着出主意:“在他身上绑一圈炸弹送进人堆里怎么样?” 刀疤一怔,随即嘴角抽动起来,笑得像中了风,沙沙哑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可怕,“说得有道理。”他又看了眼moses,“把他给我带过来。” moses吓得大哭起来,“你们是谁,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山上的村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一群人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走去,moses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啊族长?”大家急得焦头烂额,抓着族长的手问。 唯有nava,一动不动的,蹲在草里望着那一幕,宛如一块僵硬的石头。 族长被他们问得也是一筹莫展,“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只能向神祈祷……” “又是神?”一动不动的女孩终于开了口,声音凉得像傍晚时裂谷里的风,冰冷低嘲。 nava看也不看他们,蓦地站起了身子,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摸起手边的棍子举了起来,用掷标枪的姿势狠狠掷了出去! 马塞族人生性勇猛体格健壮,她这一下用了狠劲,木棍划破空气,发出“嗖”的摩擦声,匪徒的注意力立刻被引来。 族长厉声喝道:“nava你疯了!” “我是医生,医生永远不会见死不救!”nava咬着唇,却是飞快地瞥了一旁始终沉默的男人一眼。 男人此时不复方才的从容,眉峰紧拧着,“你要怎么救他?” “我去引开他们。”nava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待神明庇佑吧!” 说完,她从树丛见探出了身影。 山下的匪徒二话不说将枪口对准了她,流弹飞速射了过来。 nava凭借矫健的身手和树林中交错的树木格挡躲过了许多子弹,有几个年轻力壮的马塞族人见她如此行事,自己也忍不住要起身去帮忙,被族长一声喝退:“都给我好好躲着!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年轻人们气不过,扬手一指道:“他一个外族人都能去救nava,我们难道还是贪生怕死的人了?” 族长被说得一愣,转过头,却见方才江一言藏身的地方,此时只剩下稀薄的空气。 那小子什么时候也跟上去了?! 他连伤都还没好,他去救nava? 如他一般,在场有一大半的人心里都在琢磨这件事。 回忆起族里这两日的传言,说是nava在篝火晚会上把定情信物交给了这个外族人,而他还接了……只不过那天与他同道而来的那个叫傅靖笙的女孩险些被毒蛇咬,他匆匆赶去看她,这件事才不了了之了。 所以……这个外族人果然是对nava有意思的? 一笙无悔148 我不会离开你的 有了nava这样一个带头的,这群被烧毁了家园、正群情激奋的青年们再也沉不住气,纷纷就近捡了些石头、棍子就往山下冲。 另一边,nava体力逐渐不支,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山路又崎岖难走,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恰在此时,许多子弹破空袭来! nava几乎是绝望地听着子弹打在她藏身的树干上,甚至有一颗擦过树干离她只有短短几寸的距离! 她猛地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忽而,有人极快速地将她抱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过所有流弹的夹击躲在了一块巨石后面。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正见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坚毅,弧度倨傲。 如他这个人一样,在这偌大的天地间,自成一股独对苍穹的气魄。 她突然在这样的怀抱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心跳逐渐柔软下来,nava试探着搂住他的脖颈,“江先生,你怎么……” 江一言淡淡睇了她一眼,看到她腿上一道伤,蹙眉问:“还站得住?” “我没事。”nava感受到他淡漠的气息,也不好意思温存了,慢吞吞地从他怀里下来,却还是不甘心地追问了句,“你……是在担心我吗?” “你不是来救人的?”江一言没理她的茬,拨开树丛,湛黑的双眸一扫山下的局势,“现在一帮人已经冲下去了,你就不必跟着了,留好自己的命,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医生,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得靠你来救他们的命。” “可是——” “没有可是。”江一言截断她的话,语气平静中带着无法反驳的力道,“我知道马塞族人生来强壮,但对方手里拿的都是真枪实弹,再强壮的人也挨不住两下。” nava闻言也不吭声了,短暂的沉默中忽然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动了动,她一惊,抬眼便看到他的肩膀上沁出了血色。 “你受伤了?!”nava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完看到江一言平静的眼神,又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脑袋,“对,你肩上的伤还没好,怪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你快蹲下,我给你看看伤口,重新裹一下。” 她的手刚伸过来便被男人不轻不重地推开,“不要紧,你在这等着,我下去救人。” “你下去救人?”nava急了,“你都什么样了你下去救人?” “那孩子的命,你不要了?” nava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片流弹中,马塞族的勇士们冲锋陷阵,他们拿着木板、石板作为简单的格挡工具,就这么冲进了危险之中。 而那些叛军土匪早已无瑕估计moses了,他们瞄准着从山上下来的马塞族青年们疯狂扫射。 moses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不停向后退,最终后背撞上了一户人家的围栏,再也动弹不得。 nava瞧着于心不忍,却想不明白,倘若他们马塞族十几个勇士冲下去都无能为力的事,他江一言一个病号又能做什么。 可他脸上的神色,又让人感觉,他似乎对这件事十拿九稳。 纠结中,nava注意到了他方才的措辞,什么念头浮现上来,脸蓦地一红——他是为了她才决定下去救人的吗?因为她想要留住moses的命吗? “江先生。”她抿了下唇,轻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对我们族人的恩情,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最后几个字轻得让人听不见。 她想,不管他这一去是死是生,她都跟定他了。他受了伤她便治好他,他若残了,她就照顾他一辈子,他要是死了,她也会跟别人说,他是她nava的丈夫。 江一言很快翻过石头,绕远找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从斜侧方下了山。 nava担心得不行,却也只能看着他矫健的身手在树林中穿行,很快离开了她的视线。 正面冲锋的马塞族青年们处境已经十分艰难,胳膊上、腿上不乏被子弹打伤。 nava焦心之余,借着较高的地势突然发现一道高大敏捷的身影,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劈向某个站在人群最外围土匪,nava紧张得呼吸都要停了。 只见那土匪毫无反抗的余地倒在他身上,他利落地夺过土匪手中的枪,把他的身体丢在一旁。 流匪们只顾着对付正面冲上来的马塞族青年,却没注意身后的队列已经被打开了缺口。 nava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旧伤未愈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土匪,从人群的外围突摸到了土匪头子的身后。 整个惊心动魄的过程,不到两分钟。 最后,冰冷的枪管蓦地抵在了土匪头子的后脑勺,男人的嗓音依然沉着,“让他们停手。” 一群人大惊失色,“老大!” 说着就将枪口指向了江一言。 江一言的脸色已经不如最开始那般寻常了,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在太阳下一经暴晒,血液加速流失,他的脸苍白得不像话。 但整个人站在那,却宛如一座巍峨高山,风雷不惧,“让你们停手,听不懂?” 他慑人的眸光一扫全场,手里的枪管更加逼近了土匪头子的脑袋,一瞬间所有人都迟疑了。 马塞族的青年们也震惊地看着他,谁也没瞧清楚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们之中有人还算清醒,立刻想起了moses,趁流匪暂时没空顾及,一把捞起地上的小孩,抄最近的山路两步跑进了丛林。 带领其余人藏在山上的族长见状忙站了起来,派人前去接应,nava也赶紧跑向众人,就在他们以为形势好转起来时,沙哑得好似被烟烫过般的笑声冷不丁地响了起来,土匪头子被擒着,还笑得十分惬意。 江一言眸光一厉,手上半分不敢松懈。 不同于马塞族的众人,这里唯有他清楚地知道,局势一点都不乐观。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 他们不怕死的。 只能拖着。 只能赌。 首领斜眼看着身侧制住他的江一言,脸上一道很深的刀疤将他眉眼间的狰狞和阴狠都嵌进了骨子里,“年轻人,你以为我的人真不敢开枪?你大可以试试,杀了我,山上那些人一个都走不了。” 说着,他瞟向江一言肩膀上的伤口,眼中暗芒闪动,透着阴狠的杀意,“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跟我对峙多久?” 有了刀疤发话,其余人也逐渐涨了底气,江一言什么都没说,只以深邃幽冷的视线定定望向远处马塞族的青年们。 那些人接到他这样沉重的眼神,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猛地想起什么,迅速从地上捡起被江一言放倒的那些土匪手中的枪,从外面将这群土匪围了起来。 一时间,竟是分庭抗礼之势。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比我手底下那些废物强多了。”刀疤低低地笑,“跟着我干吧,年轻人。” 江一言也笑了,或许不能说是笑,薄唇平直的线条稍稍上扬了一分,“有多少年没听过别人这么跟我说话了。” “砰”的一声,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顷刻间被引燃。 刀疤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血洞,“你……” 四周所有的流匪都有了动作,江一言放开了刀疤任他倒在自己脚下,同时将步枪的枪口猛地插在了他的嘴里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安之若素的,甚至有点漫不经心,“我可以再开一枪杀了他,然后你们可以杀了我给他报仇,前提是你们觉得你们所有人能从这里活着离开——别忘了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三言两语,让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这些流窜的叛党之所以想吸收马塞族村民,是因为他们的势力还不够壮大。 今天老大怕是在劫难逃,倘若再失去一半的弟兄……他们的大事还做不做了? 江一言淡淡看了眼地上不停流血的男人,目光寡冷,没有半点怜悯,他对周围说:“想走的可以把枪放下,不想走的留在这里,继续拼个你死我活。” 听了他这话,不少人攥紧了手中的枪。 看得出来他们当中有人已经开始动摇,但谁都不好意思当这第一个叛徒。 恰在此时,公路的尽头,一辆辆装甲车朝这边开了过来。 江一言也注意到了,眼角先是微微缩紧,而后阖上了眸子,不着痕迹地深呼吸。 终于来了。 装甲车的出现彻底击溃了这群流匪的心理防线,他们一个两个扔掉手里的武器,很快逃窜上了车准备离开。 江一言便也放下手里的枪,肩膀上血液不停的流失,他眼前昏花,几乎站不住了。 就在他身形一晃之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上车前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含泪嘶吼道:“老大,我来为你报仇了!!” 江一言蓦地打开眼帘,眼中惊寒之意顿显。 是他大意了。 他狠狠将步枪杵在地上,勉力站住,还没回头,便听身后一声枪响和四周频频倒吸冷气的声音:“nava!” 一道影子在他有所反应之前扑了过来,江一言几乎是下意识接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与此同时,装甲车里衣装肃整的军官带着部下快步而来。 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的背影,他敬了个礼,“江少校!” 他又看了看他怀里中枪的女人和地上死去的刀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这群宵小贼寇统统抓起来。”只听男人的嗓音冷锐如刀,割在人身上慢条斯理,字字见血,“我要活口。” 一笙无悔149 她需要你来负什么责? 与此同时,装甲车里衣装肃整的军官带着部下快步而来。 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的背影,他敬了个礼,“江少校!” 他又看了看他怀里中枪的女人和地上死去的刀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把这群宵小贼寇统统抓起来。”只听男人的嗓音冷锐如刀,割在人身上慢条斯理,字字见血,“我要活口。” 军官一怔,还是干脆利索地回答:“是!” 说着,便一挥手给了部下信号,几辆装甲车将流匪的车辆团团围住,身穿迷彩服的军人们端着更加精良的枪支装备跳下车来,各个身手矫捷,训练有素,很快将车上的流匪们制服。 “江少校,伤者交给我们吧。”军官凑近了他,仔细看了看女孩身上汩汩流出血液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镇定道,“这应该不是什么致命伤,您放心。” 他刚才也看见了这个姑娘是为了保护江少校才受的伤,连忙出声安抚江一言:“我们部队里有随行的军医,车上有简单的医疗设备可以先给她消毒止血,不远处就是镇子,进了镇子马上就可以做手术取出子弹。” 男人的脸色沉凝不动,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几秒后才道:“就这样安排吧,一定要保证nava的健康。” “这是一定的,手术后我们也会派人跟进她的恢复状况,一定让她像没受过伤一样。” “嗯。” 江一言应了声,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再开口时,声音低而淡,像丛林里不易捕捉的风,“是……她叫你们来的?” 军官微怔,一时间没懂他话里的“她”指的是谁。 半晌,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点头道:“是,是傅大小姐用卫星电话联系了商公子,我们奉命前来的。” 联系商励北…… 男人的唇角微微一翘,弧上却结出了薄薄的霜。 她倒是聪慧机敏,知道这种事找谁最好办。 先是通知他帮助老幼妇孺逃命,后是派人来接应救援,寻常女孩遇到这种事吓都吓死了,她却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留在镇子里了?” 江一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了这么一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问出口了。 军官一愣,似有所觉般看了眼不远处的一辆装甲车,而后想了想,低声道:“是,少校,傅大小姐在镇子里。她说那里安全,就不过来给你们添乱了。” 竟是冷静得这般有道理。 男人垂着头,目如点漆,深邃晦暗。 明明是寻常的样子,说不上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可他怀里的nava却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了,他心情不好。 忍痛看了眼江一言身边的军官,他刚才都和江先生说了什么?江先生为什么会认识军方的人? 心中交错着无数疑虑时,思绪被他磁性的嗓音拉扯回来:“我先带你去消毒止血,有点痛,忍忍。” nava暗觉好笑,“江先生,我是个医生。” 江一言没理会她,很快nava便又问:“其他人呢?” “我派人去山上接应了。” 男人的回应沉稳有力,言简意赅。 一股安心的感觉将nava包裹住,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她原本以为他就算不会命丧于此,也得落个残疾重伤的下场,没想到他一出现,就那么轻易的扭转了局势。 这个男人不光神通广大、临危不乱,就连善后也将所有的细节考虑周全……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那个傅小姐家里的保镖吗? 她家是坐拥一个王国才雇得起这种人中龙凤做保镖吗? 不过再怎么说,男人对和他同生共死的女人总是会另眼相看的,危急时刻在他身边的可不是那位大小姐,更何况,她还救了他,这一次一定能在他心里留下点痕迹了。 不远处的镇子里,焦急的村民们等待着装甲车的一一驶入。 傅大小姐可谓是充分发挥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技能,二话不说在这个荒凉偏远东非小镇里买了个院子。 就在众人对她的财大气粗褒贬不一纷纷议论时,江一言突然抬手从裤袋里摸出了手机。 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深邃的眼瞳里掠过极其晦暗复杂的颜色,像平静的海面猛地被飓风掀起了一个浪头,很快便又融进了海里消失不见。 …… 傅靖笙终于洗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舒服的澡。 用吹风机简单吹了吹头发,她一推开门,院子里守着的人就迎了上来,“大小姐。” 傅靖笙瞧了他半天,认出来,“阿标?” 阿标是茂承的朋友,一个市井小混混,为人仗义,只不过茂添叔叔一直以来就是她爸爸身边的得力助手,又经常帮不爱交际的傅三爷出席一些抛头露面的场合,在整个郁城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总是不让茂承和这些“狐朋狗友”们厮混。 傅靖笙倒是没什么门户偏见,和他们都处得不错,这些人便也都跟着茂承一起,喊她一声大小姐。 “是我,大小姐。”阿标挠了挠头,笑得憨厚老实,“承哥说他在意大利受了点伤,大小姐你等不及他痊愈,就自己跑到非洲来了,他虽然在这边给你找了地导,可还是不太放心,所以买了机票让我过来跟着你,替他保护你。” “你替他?”傅靖笙轻笑,精致的眉眼上浮现的笑意都无比生动,“他叫你怎么替他?” 阿标看她的笑看得有些脸红,忙低下头去,说话都结巴了:“大、大小姐,你别误会,承哥没别的意思,他就是怕让三爷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三爷一生气,以后就不让你出门了。” 他一解释傅靖笙就明白了,茂承的考虑是对的。 她这么着急跑到非洲来,确实有一部原因是为了摆脱江一言,很多行程都没有安排明白,这要是让她爸妈知道,非要剥了她的皮不可,所以茂承不敢从傅家调人保护她,是有道理的。 “我答应承哥了,放心,他怎么保护你我就怎么保护你。”他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脯,“从今以后,我来对你负责!” 话音刚落,一道深沉冷峻的嗓音横空插了进来—— “她需要你来负什么责?” 一笙无悔150 我怎么知道的……猜的啊 这声音一出来,包括傅靖笙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黄昏下闷热的非洲大陆上无端卷起了一股低压风暴。 四周站岗的军人们素养还算好,目不斜视、努力把自己化为一道背景墙。 阿标一转头,整个人都愣了。 他虽然出身微寒,可在这信息爆炸的年代,但凡是个看过电视上过网的,都不难记住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与众多靠颜值出道的小鲜肉们不同,他身上有一种直入人心的气场,比单单一张英俊的脸更加夺目。 “我在问你话。” 他的声线一如他这个人般果断干脆,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近前。 阿标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脑子还空着,肩膀上突然多了只手,轻轻将他往旁边一送。 “你为难他干什么?” 傅靖笙收回手,挡在了额头上,非洲的日头太烈,傍晚的时候都这么要命,她也就刚在夕阳里走了两步,现在就有点过敏的征兆了。 身体倦怠,说话也不自觉带了点躁意,“他是我的人,为我的安全负责怎么了?” 男人没说话,垂眸将她白皙干净的脸蛋圈在视线中,目光好像很淡,没有泄露丝毫情绪,但持续的时间很长、很久。 “我在这里会保护你,你不需要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他。”江一言说话的方式还是那样的简单霸道、不留余地。 傅靖笙不想在这里和他做什么口舌之争,无奈道:“进去说吧。” 这紫外线简直快给她送走了。 江一言看了阿标一眼,后者很自觉地推开了几步,就在他刚一迈步准备跟上女孩的身影时,有人小跑进了傅靖笙住的院落。 “少校!” 傅靖笙闻声也回了头,认出那人是此次救援行动的长官,怕他有什么要紧事,她便也想留下听听。 结果对方甫一开口,她立马就想转身走人了:“少校,已经按您的吩咐搭建了简易手术室给nava小姐取子弹,可是现在有人要硬闯。” 江一言脚下一顿,眸光寒了,语气也厉了:“硬闯?你们堂堂一个正规编制的军队,解决不了这种不服管的刁民?这点小事也需要来问我?” 傅靖笙听不下去了,刚想走,便听长官继续道:“少校,这个我们是真管不了,人家是当地合法居民,我们又不能跟人家动刀动枪。可是这群马塞族人身强体壮、力大如牛的,我们来十个也制不住他。他还说他是傅大小姐的朋友,我们就更不敢动手了。” “我朋友?”傅靖笙再次回头,黑白分明一双眼眸因为吃惊而睁大,所有情绪一览无余,“难道是……” bijan? 傅靖笙微微咬住了唇,肯定是bijan没错了,这群人里要论谁对nava最上心,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我马上过去。”傅靖笙虽然听见nava这个名字就有点不情愿,但是bijan在nava“手术室”门口闹事,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不管是谁,”一道嗓音如同惊雷般劈在她的鞋尖前几寸,凌厉得无可转圜,傅靖笙抬头,却发现说话的男人看都没看她,只对着旁人吩咐,脸色甚至看不出一点波澜,“病人还在手术,敢在外面闹事的,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给我拦下。” 说完,他的黑眸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过来,淡淡落在她身上,“你进去,不要瞎凑热闹。” 傅靖笙窒了一瞬,胸腔里憋着的这口气冲破桎梏时,把她嗓子里一丝零星的笑音送了出来:“什么叫不管用什么方法?你还要打他不成?” “他现在很不冷静,同样也打伤了我们的人。” “所以我要过去劝他。” “他伤了你怎么办?”男人的底线不让分毫,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先进去,我过去看看。” 语毕,不等傅靖笙反驳,他就转身走了。 夕阳将女孩单薄无力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院落中,像一只斑驳树影下的孤鸿,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阿标。”良久,傅靖笙还是轻声叫来人,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的头已经疼得不行了,“你跟着他,出什么事了及时通知我,要是能跟bijan说上话,就告诉bijan说我找他,让他到我这里来,别在门口干着急耽误人家手术。” “是,大小姐。”阿标应了一句,伸手扶住她,忧心忡忡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傅靖笙摆摆手,“有点紫外线过敏,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她紫外线过敏的毛病承哥也叮嘱过,阿标忙道:“那你快去。” 傅靖笙刚进屋,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的时间,阿标就回来了。 她强打起精神问:“怎么样?nava肩膀里的子弹取出来了吗?” “嗨呀,那边乱得很,不过好歹是把那个大兄弟制住了。”阿标说起来都心有余悸的,“他跟疯了一样,别人说话他都听不进去,医生就说了句病人昏过去了,他就开始往里冲。也不想想中了子弹能不流血吗?血流多了能不昏过去吗?这里医疗条件又这么有限,跟他三番五次地保证没事、没事,人家大兄弟就是不信。” 傅靖笙手里的水杯小幅度地一晃,她用力握紧,淡淡问:“然后呢?” “然后?”阿标奇怪,“什么然后?” 傅靖笙不着痕迹地深呼吸,语调的节奏还是漫不经心的,“江一言呢?” 事情都解决了,他人呢? “江大公子留下了呀。”阿标挠了挠头,理所当然地回答,“大小姐你没听说吧,那姑娘是为了救江公子才中的子弹,救命恩人还没脱离危险,江公子肯定着急啊。” 他囫囵解释了一番,蓦地醒悟过来哪里不太对劲,狐疑道:“大小姐,你怎么知道nava是肩膀中弹了?” 傅靖笙的呼吸顿了顿,随即浅浅一笑,安静得没有声息,“我怎么知道的……猜的啊。” 只是,医生都已经三番五次的保证nava没事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还都这么着急担心呢。 …… 手术结束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江一言步履匆匆地赶回傅靖笙所住的地方,却被阿标拦在门外说,大小姐已经睡了。 他皱眉望着熄了灯的卧室,有些不悦道:“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一笙无悔151 我想你,我想见你 阿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阖着门窗的屋子,低声道:“江公子,大小姐说了,她前段时间在村子里过得不舒坦,今天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江一言听着这话,嘴角浮出一丝笑。 可仔细看他的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 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村中几十口人,能跟她傅大小姐攀上交情的屈指可数,更何况她住的院子被商励北派来的士兵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谁能在这时候来打扰她? 特意教给阿标这些话,挡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就是料到他一定还会回来找她。 而她,不想见他。 “没关系。”阿标听到男人这样说,语气很平静,声音却莫名拔高了一些,气息从他的胸腔送出来,在空旷的院落里回响,“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什么时候醒了,我什么时候进去看她就是了。” 阿标不明白他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可是几秒之后,房门却开了。 原本说睡了的女人正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比天边的月光还淡。 阿标有点奇怪,“大小姐,你怎么醒了?” 江一言却没理会,径直走了上去,在阿标疑惑的注视下进了傅靖笙的屋子,反手还将门关上了。 屋里昏昏暗暗,傅靖笙开了灯,坐在床上,被褥已经散乱,床垫上还有微微下陷的坑,看来她刚才确实躺在这里。 江一言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吵醒你了。” 嗓音低沉温柔得不像话。 傅靖笙一下子不知道这种客套寒暄算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没睡。 江一言站在床前,垂眸盯着她乌黑的发顶,很久才听到她说:“nava没事了吗?” 他没说话。 傅靖笙还是没看他,又道:“听说她替你挡了子弹,刚做完手术还在昏迷。” 江一言还是没说话。 傅靖笙讨厌死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默了,可她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绞在她身上,用一种无声却仿佛能擦出火星的炙热。 傅靖笙觉得自己真是定力非凡,这时候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替他吹牛:“江少校果然名不虚传,光凭一己之力就能从流匪手中救下……” 话没说完,下巴忽然被他的手掌一抬,他灼热的目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挤进她的眼里。 “傅靖笙。”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沉。 傅靖笙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直觉地反抗这种被他握在掌中的感觉,可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男人紧紧按在了怀里。 “阿笙,别推开我。”他在她耳边说着,比声音更直观的是气息,顺着她的脖颈一直烧到了心口,“我想你,我想见你,一分一秒都忍不了。我不喜欢你对我冷淡,不喜欢你和别人谈笑风生却只对我冷淡。没能在国内陪你过生日是我的错,茂承那件事,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我不为自己没保护好你的人开脱,但是阿笙,只因为这个就判我死刑,这对我来说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