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第1章 若忆园 我叫如梦,若忆园里排行第七的女孩。在我上面有三个兄长,大哥若然,二哥若含,三哥若辰,还有三个姐姐,大姐如意,二姐如是,三姐如初。我是最小的那一个。我们住的地方峰峦叠翠,溪流环绕,春天会有五色的粉蝶在漫山的野花里翩飞,秋天会有美丽的小鱼在白云的倒影里游弋。山中的岁月就如天上的白云悠悠,自在而快乐。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是这没有关系,我有哥哥和姐姐,还有美丽的娘。我过着很幸福很满足的日子,因着他们的宠爱。从我记事以来,娘都是美丽的,就像三姐在旁边院子里种的那株会开出淡淡绿色的小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的兰花一样。我们一天天长大,娘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总是温婉淡然地笑着,那笑容让人觉得安心也温暖。听说哥哥姐姐都是娘捡回来的,而我,是二哥捡回来的。二哥总说:“梦儿,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好小好小,蜷缩在知香酒楼的门前,像只小狗似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噘着嘴,很无辜的瞪着二哥:“我才不是小狗,姐姐们都说我是掉下凡间的小仙女呢。”二哥就宠溺的刮着我的鼻子:“嗯,我们的梦儿是小仙女,最美丽善良的小仙女,呵呵。” 我也不知道我每天吃的穿的都从哪里来,这从来不是需要我操心的事。我只在无聊的时候去河边抓鱼,然后在太阳落山前提着竹篓回到若忆园向大家炫耀。大姐总是一手接过竹篓放在一旁,一手拎着我走进位于若忆园东边的院子,那是属于我们姐妹四个的院子,板着脸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说:“又出去胡闹了,浑身都是湿的,生病了怎么办?”三姐就忙着找衣服准备给我换上,二姐总是站在一旁,淡淡地笑着。我总觉得二姐的笑容特别地像娘,也不止一次的问过娘:“娘,二姐是不是你亲生的啊,我觉得二姐长得好像娘哦”。娘总是温温婉婉地笑着,“调皮的丫头,尽问些有的没的,你们在娘眼里都是亲生的,难道娘对你不好啊”,说着还会宠腻的摸摸我的头。我喜欢这样的时候,所以总是尽可能久地赖在娘怀里磨蹭。 每天早上我都会随着姐姐和张婶去溪边洗衣服,有时候是大姐,有时候是二姐。她们从来不让我碰那些换洗的衣服,我只是在旁边戏水嬉闹。终于有一天,我迟钝地发现,三姐从不来溪边洗衣服,大家也从不曾唤她一起。可是,这样的疑惑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风吹吹就散了。 第2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再过几天我就十五岁了,娘说过过了十五岁就是大人了。我总是渴望自己赶快长大,因为好几次我想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去娘都会告诉我说要等我长大才可以。虽然我很满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也很想知道天上的白云飘到其他地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生日是八月十五,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就是那一天,二哥出门买过节的东西,在一个据说是很大的叫做知香酒楼的饭馆前面的雕花红漆柱子旁边发现了饿得面黄肌瘦的我。二哥说从不知道那么小的人儿会有那么一双璀璨的眼睛,就那样无助地望着周围的世界,触动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于是他把我带回了若忆园,成了娘的第七个孩子。他们在我手腕上发现了一片金片上,上面刻着我的出生年份和一个小小的梦字,却再无其它了。于是,我叫如梦,每年的八月十五就是我的生日,那年,我两岁。 我是如此的喜欢着这个日子,满地的金黄都是丰收的喜悦。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月圆桂飘香,灯好人团圆,一切的美好都适用于这一天,当然,更重要的是每到这一天,若忆园就会变得格外热闹,我也会收到很多期盼已久的或者出乎意料的礼物。 穿着一身粉黄色的纱裙,手上戴晶莹剔透的黄色的玉镯子,在阳光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隽秀飘逸的‘梦’字,那是二哥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头发被二姐用鹅黄色的绸带扎起来,挽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二哥说我穿黄色的衣服特别可爱,像美丽的粉蝶,所以我也喜欢黄色的衣裙。我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弯弯曲曲通往山外的小路,闻着若有若无的桂花的香味,看着路边有些树叶已经开始慢慢变黄。我在这里等二哥回来,二哥走的时候树叶还都是绿的。 太阳往西边去了。 太阳已经落到山头上了。 太阳只剩下半张脸了。 我看着自己的身影从一个方向变成另一个方向,越拉越长,脚下小溪的水也从晶莹清澈变成瑰丽的黄红色,再变得黯淡。可是二哥的身影还是没有从小路的那头出现。 “七妹,吃饭啦。”我听到二姐温温软软的声音,回头看见二姐一身淡淡的紫,眉目清婉,衣带在风里轻舞,一时间我以为二姐要随风到天上去了。 “看什么呢,小丫头,快起来跟姐姐回去吃饭了。”二姐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我才呆呆地反应过来。 “二姐,二哥怎么还不回来呢?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我抬头看着二姐,委屈地咬着嘴。 二姐愣了愣,随即就笑开了,“放心,二哥一定会回来的,他怎么会对我们的七妹失信呢,走吧。”说着就牵着我朝若忆园走去,我几次回头,也只看见昏黄的山峦,终于很不情愿的跟着二姐回家了。 第3章 三哥,你怎么了? 我们兄妹几个加上娘和张婶围着一张八仙桌,开始这一天的晚餐。张婶是我们这里做饭的一位妇人,我们兄妹几个包括娘的饮食都是由她一手打理的。她从小看着我们长大,在我们心里,她就是另外一个娘了,娘对她也格外亲厚。除此之外家里便没有其他人了,一应生活起居都是我们自己负责。 饭桌上的氛围很好,大家都在笑着说着这一天的生活,而我什么都没听见,一边低头往嘴里扒饭,一边寻思着二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七妹,明天就是你十五岁生日啦,怎么那么不开心啊?”说话的是三姐。除了二哥和娘以外,大家都叫我七妹。我也疑惑过,为什么他们排下来就是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三姐,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七妹了呢?好在相对于四妹或者小妹这样的称呼,我还是喜欢七妹多一些。三姐总是在笑,笑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变成了天上弯弯的月牙,看到她就能感染到快乐。她清清脆脆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除了二姐,大家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我,我感觉有点窘。我在想二哥,可是我不想让大家知道,就想一个人偷偷地想。娘看着我慈爱地笑了,“若含还没回来,梦儿一定是惦记着若含的礼物呢。”“七妹,你真羞。”三哥冲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转头对娘说:“娘,我看她呀,惦记的可能不止二哥的礼物呢,莫非是因为看我们大家都没有动静所以生气啦?”说着,一桌人都笑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三哥,却还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以表示抗议。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大哥偷偷地把目光送过来又赶忙收回去,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我就贼贼地笑了。 我来得比较晚,大家都把我当作纯净易碎的瓷器一样宠着,不让我受到半点伤害,也不跟我讲他们认为我不该知道的事情,我每天都是玩,玩累了就读读书写写字,或者弹弹琴,好在娘对我的这些功课也从不强求,总是笑着说梦儿喜欢就好。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就像我知道温柔贤淑的大姐喜欢朴实善良的大哥,大姐总是偷偷地望着大哥发呆,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我还看到他们在园子后面的花园里的大桂树下面抱着接吻,那次还是二姐偷偷把我拎走的。 我也知道二姐自从去年七月出山回来以后就开始经常发呆,眼睛里不再清澈得如山前的溪水一样,含着淡淡的哀愁,有时候也会跟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二姐一定也跟大姐一样,有了喜欢的人了,可是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开心?大姐看起来很幸福的。 吃完饭我喜欢到花园里走走,累了就在边上那片草地上找块石头坐坐。今天晚上的月亮好亮好圆,脚板畔的菊花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我甚至能看到花瓣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柔和的月光下含蓄而又张扬的美丽着。二哥,你说好要回来给我过生日的,我们守望着同一轮月亮,你可以看到月亮底下的我吗? “七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发呆啊。”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冥想,我的影子被另外一个长长的影子覆盖,周围有了青草般的气息。 “三哥——”我无奈地回头,我想一个人好好的思念,三哥难道没有别的事可以忙吗? “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就这么不待见三哥啊,长大了就不喜欢三哥陪啦。” “我明天就十五岁了,不是小丫头了。”我抬头不期然撞进三哥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实在太温柔,我好像看见三哥的眼眸也染上了月光的颜色,折射出如水的光辉,跟平日里的开朗大不相同。我一瞬间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只听得轻轻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是啊,梦儿不是小丫头了。” 梦儿?三哥叫我梦儿!他不是一向叫我七妹的吗?我困惑地抬头,那双眼睛还是温柔如水的看着我,隐隐约约有些像大哥看大姐的神情。 “三哥,好晚了,我要休息了。”说完就慌乱地离去,我不敢再呆在这里,那样的神情让我害怕。我想一定是今晚月色太好的缘故,等明天再找三哥出去玩就好了。 “梦儿”,三哥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我撞进了他的怀里。三哥的怀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可是今晚这怀抱却让我莫名的惊慌。 “三哥,”我话还没说完,就惶恐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被三哥吻了?三哥脸上那奇异的满足和兴奋在夜色里好诡异。待到反应过来,我开始挣扎,可是那双胳膊却如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也挣不开。 “梦儿,我喜欢你,我终于等到你长大了,不要拒绝我。”我已经没法分辨他声音所包含的讯息,我只想赶快离开,所以我用力地挣扎。许是怕伤到了我,三哥终于放开了我,却在我离去前对我说:“梦儿,你是我的,我等你。”那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却只觉得恐惧,没命地往我的屋子跑去。 我坐在床上,使劲地用手帕擦着我的嘴唇,直到绢白的手帕上面留下丝丝血迹。可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真的,一点都不疼。我不知道三哥到底怎么了,这以前不都好好的吗?我们一起上山采野菜,一起下水摸鱼,有时候三哥也会骑马带我在附近走走逛逛。三个哥哥中,就我跟三哥年龄相仿,所以打小就在一起疯一起玩,比起大哥二哥更亲密一些,可是他就是我的三哥啊,三哥可以吻七妹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知道接吻是心爱的人之间才可以做的事,我只想和二哥在一起,所以我不要留下三哥的气息,二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我不要二哥不高兴。可是二哥,你怎么还不回来?梦儿在等你回来,你要赶快回来…。。嘴角有了咸咸的味道,脸颊冰冰的,窗前的明月开始朦胧,我甚至可以听到眼泪地落到被褥上的声音。二哥,你赶快回来,回来了梦儿就告诉你梦儿喜欢你,要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二哥,你一定不可以嫌弃我,一定不要再让我一个人……想着想着,开始知道了心会疼痛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在蒙蒙眬胧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靠着枕头睡着了。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我抱了抱冰凉的手臂,推开门走了出去。空气里有湿湿的味道,和着菊花隔夜的余香。脸上涩涩的,许是昨晚哭得太晚的缘故。想到昨晚,眼眶又开始一点点潮湿。二哥,你怎么还没回来呢?今天我就十五岁了呢,你怎么还不回来? 远处隐隐传来隐隐约约的鸡鸣声,天开始泛起淡淡的白。我心中希望的小火苗越来越黯淡,我想,今年二哥可能真的不能陪我过生日了。 第4章 十五岁了 “七妹,这么早就起啦?”这么醇厚的声音一定是大哥,大哥是习武的,每天都会早早起床晨练,然后出门,晚上再回来。我一般起得比较晚,所以很少在早上看到大哥。其实以前大哥也不是每个晚上都回家的,经常一出门就是个把月,我想一定是大姐在这样的日子里的憔悴让大哥心疼了,所以大哥现在都尽量地往回赶。 我回头,看见大哥一头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露水,不过脸上滴的一定是汗水了。“嗯,昨天睡得早,所以早起了。”这样的话没有经过考虑就从嘴中说出,我自己也小小地惊了一下。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是因为二哥才这样子,为了隐藏,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样的谎言已经让我自己都分不出真假了。 “今天是你生辰,小丫头又长大一岁啦。”说着,无限感慨的样子。 “大哥,别说得像我就老了似的。”我努力地做出很娇憨调皮的样子,想要在大哥面前隐藏我的落寞。 “胡说什么,我们的七妹怎么会就老了呢,等来年大哥就帮你找个婆家让你吃别人家去。”想是精神大好,平时都一本正经的大哥居然也开起了玩笑。我待要张嘴,就看到屋子旁边隐隐约约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豁然明白过来,我这样子可是不招人待见的呢。于是就摆摆手对大哥说:“我要回去梳洗啦,今天可是我生日呢,大哥要记得我的礼物啊。”说完冲那身影嘻嘻一笑然后转身离去,心中的郁结似乎也少了些。 坐在铜镜前,拿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头发,姐姐们都很羡慕我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二哥也喜欢有事没事地揉揉我的头发。可是这会儿,我竟觉得我的愁绪就跟它一样长一样多。 “七妹,”二姐的影子出现在铜镜里,伸手接过我手中的梳子,细细地开始打理我的头发。“生日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看你现在,失魂落魄的,让娘看到了也不高兴啊。来,姐姐帮你好好打扮一下,我们的梦儿长大了,从蚕蛹变成蝴蝶啦。” “二姐,”毕竟还是小女孩,一听这话不开心的事就暂时搁一边,开始关心起今天的打扮来了。“那你要给我梳什么样的头发呢?” “我们梦儿的头发这么漂亮,怎么梳都好看。就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的样子,梦儿不喜欢吗?” 我点头说“喜欢”,却听得二姐又说,“不过今天是梦儿成年的日子,自然要打扮得更漂亮一些的。” 二姐捞起我的一撮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淡淡的黄色的玉簪斜斜插上。那根簪子我没见过,正要开口询问,二姐就自动地为我解释了:“这是我上次去布庄的时候看到的,一见就觉得最配七妹,送给七妹当生日礼物喜欢吗?” “谢谢二姐,好漂亮,我喜欢。”我回头冲二姐开心地笑了。 二姐转过我的脑袋,细细地为我上妆,“这些胭脂还真是玷污了七妹的颜色,可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暂且就将就一回吧”。然后而且嘱咐我不要动,等她回来。我很好奇,二姐干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一会儿二姐就回来了,手上托着一件黄色的外衣,“来,穿上看看喜欢不?”我站起来在二姐的帮助下穿上衣服,二姐弯腰为我整理腰带。在她弯腰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白皙细致的颈子上有一块墨绿的麒麟形状的玉。这不是二姐常戴的那块,是新买的吗?可是二姐怎么买这么霸气的玉啊,跟二姐细致温婉的气质一点都不搭。不容我多想,二姐已经直起身来,“看看。”衣服的颜色比我平日里的鹅黄色淡了好些,有一点点月亮的光晕,衣服的下摆上星星点点如落花般缀着白色的桂花,袖口亦然。颜色很明亮,看起来很素净,正是我喜欢的样子,忍不住一边低头看一边转圈,整个裙子都飞舞起来。 “看样子就是还喜欢了,这也是二姐送你的,赶紧过来坐好。”我开心地拥抱了一下我最最可爱迷人的二姐,然后乖乖坐回梳妆台前。等我都打理好的时候娘正好进来了,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我和二姐:“梦儿今天好漂亮,过来让娘好好看看。”我开心地奔过去,闻着娘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想往娘怀里乱蹭又怕弄乱了刚梳的头发,只好乖乖地。 “看看,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呢。我最小的梦儿也长大了。”我正舒舒服服地窝在娘的怀里,奇怪怎么突然没声了,抬头才发现娘的眼里有泪水泛着光。“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呢?” 娘一手抚着我的头发,一手掏出手帕拭泪,“娘开心啊。” “娘,我们走吧。”二姐走过来扶着娘,一起往思源堂走去。思源堂是我们在比较隆重的日子用餐的地方,在若忆园里的位置中间靠前,后面就是一大片草地和花园。平日里我们吃饭多在思源堂东边小荷塘旁的听雨轩。我这时候才想到等会儿会看到三哥,三哥……顿时觉得明媚的天空中飘过一团厚厚的乌云,继而又想到二哥还没有回来,心情又晦暗了几分。 在我们家,成年并没有书中所写的那么多繁复的仪式,只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那顿饭我记得并不清楚,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饭桌上三歌的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以及饭后三哥的那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响在我的耳边。 第5章 梦儿,嫁给我 “娘,梦儿也长大了,我想请娘做主把梦儿嫁给我。”此时我们正在思源堂后面的小偏厅里喝茶,我兴高采烈地清点着收到的礼物,一听这话,惊得忙抬起头,就看见三哥白皙的俊脸一片绯红,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又看向娘,那样子,就像一个义无反顾的战士,却带着一丝羞怯。我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三哥满是深清的眼,心里全是难过和不舍,还有浓浓的感伤。我喜欢的是二哥,也只喜欢二哥,三哥,我们之间不可能,你这样的话,这样的举动……七妹没法给你你想要的,可是你毕竟是我的三哥,陪我捉蟋蟀,陪我爬山胡闹,陪我快乐地长大到现在,我不忍心伤你,却不得不让你失望。三哥,对不起,不知道你以后还能不能做七妹的三哥。 我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娘的声音把我唤回:“梦儿,你说呢?”我这才看到满桌子人的表情,惊诧过后带的都是隐隐的期待,大哥的脸上甚至已经露出欣慰的笑容,而二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站起身来,平日里像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我第一次觉得开口说话是那么的艰难。如果可以,我想逃避,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看到,然后笑着对三哥说:“三哥,我们抓鱼去吧。”可是,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尤其是三哥那双灼灼的眼睛,让我无处可逃。我低下头又抬头,最后看着三哥,很轻却很坚定地说: “三哥,七妹只想做你的七妹,一辈子的七妹。” 三哥,如果要伤就一次伤透,我不想凌迟我的三哥,那样我也会心痛。 我看见三哥的眼睛开始黯淡,说不出的忧伤和失落,什么时候,我一直开朗快乐的三哥也会有这种表情了。三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转头看着娘,娘一脸的悲悯,我看不明白。“娘,我先回屋去了。”说完转身就飞快地离开了,我不想再呆下去,不然我会崩溃,我没法想象哥哥姐姐姐姐们的表情,我只想赶紧藏起来。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一次我的耳朵失聪,可惜没有,我逃出屋子的时候听到三哥的声音:“梦儿,我一定要娶你。”坚定又忧伤。 我就这样度过了我十五岁的生辰,我以为会是个无比快乐的日子,却不曾料到带来的是麻烦和痛苦,这也是长大必须要经历的吗?如果那时候我知道这样一天代表着以后那许多年的伤悲,我定不会希望自己赶快长大,只愿意一辈子做那个身穿黄色纱衣的小女孩儿,二哥的梦儿,大家的七妹。 我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无聊又烦恼地站在溪边的山顶上,看着周围的山变得黄灿灿的,水也被映得黄澄澄的。接下来我要怎么办呢?怎么跟三哥相处呢?哥哥姐姐们会怎么看呢?二哥知道了会怎么想呢?想得我头都疼了,只觉得无比的烦闷和疲惫,十五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疲惫,只想就躺在这山顶,看天上的白云变幻,让自己的脑子空空的,什么都不想才好。 我在山顶呆了一整个下午,还是没有想出个头绪来,只觉得越想越乱。唉,那就算了吧,不要再想了,说不定大家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等我回去就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呢。 “七妹,二姐说你在这里,果然呢。”正当我自我安慰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三姐百灵鸟般的声音。我低头看见三姐穿着一身白色的撒花裙,立在半山腰,傍晚的凉风袭来,衣带翩飞,和她背后斑斓的天幕一起,构成一幅极其美丽的图案。三姐那么好动活泼的性子,却偏喜欢穿一身白,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白色,娘曾为三姐置办过几套稍微鲜艳一点的衣裙,也从未见她穿过。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在她疯得跟个野丫头一样的时候,那一袭白裙在她身上依然那么协调,仿佛那白色的衣裙就是为她而生。 “三姐,你别往上爬啦,我这就下来。”看见三姐往山顶来,我丢了嘴角叼着的狗尾巴草,一拧身往山下走去。 “别,正好来了,采点野菊花回去吧,这山头上的野菊花开得比别处都好。”一边说着一边就提起裙脚往山顶走来,我就站在山顶等着她。听了这话再四下留意一看,山崖边,石缝里,斜坡上,果然到处都是野菊花,一丛丛一簇簇,大片大片的金黄在夕阳下无比明艳,看着让人打从心底里欢喜。 我和三姐捧着一大捧野菊花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该到用晚饭的时候了。 “二小姐,小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夫人在听屋子里等着小小姐呢,快去吧。然后一起过来听雨轩吃饭。”刚到门口,就见张婶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姐妹俩,还特意地看了看我,“有小小姐最喜欢的清蒸鲫鱼”,说完就乐呵呵地往听雨轩去了。 三姐促狭地冲着我暧昧地笑笑,伸手接过我手里的花说了一声“快去吧”,就转身往她的屋子那边奔去了。 娘的涤尘居在我们姐妹几个的院子后面稍微靠西一些,紧挨着思源堂。我眼睁睁看着三姐跑开,开始发愁,我也想随她一起回院子里去。娘要对我说什么呢?要跟我说三哥的事么?我要怎么跟娘说呢?虽然娘一直很和蔼,对我也很是疼爱,可是这时候竟然还是有一点点胆怯,手心开始有细细的汗渗出。但后想到张婶刚才的神情,不像有什么不同,那应该是没事吧。想着想着涤尘居就在眼前了,门楣上蕴秀的‘涤尘居’三个字是娘亲手写下的。我站在门口,看着娘正在修剪她的那盆君子兰。那只是一盆很普通的兰花,可是娘从来不假手他人,总是亲手细心打理。娘看着那兰花的表情像极了她看我们的样子,满眼的宠爱,浑身上下都泛着幸福的光晕。迟疑了半晌,我开口唤道:“娘”。 “梦儿,来,过来。”娘放下手中的花剪,牵过我的手,在一旁坐下,细细地打量着我,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娘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了,你给娘弹一曲吧。” 娘打量我的时候我心里怦怦乱跳,平日里见着娘的时候那股子撒娇的劲早不知藏哪去了。还好娘没问三哥的事,我忙应道“好,梦儿这就回去取琴。” “就用娘的吧。”娘的声音就跟平日里一样和蔼温婉。我诧异的看着娘,娘的那把古琴娘一直极为珍视,从不让人碰的,娘自己也极少弹,只是会经常细细地拂拭,这…… “快坐下弹给娘听,怎么,不想给娘弹了啊?”娘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往旁边的薰香里添了些兰花,一股子淡淡的兰花的幽香在整个屋子里弥散。 “哦。” 我放下疑惑,乖乖地坐在琴前,想了想给娘弹了一曲前些天自己谱的‘落桂香飘’,旋律温暖流畅,娘一定会喜欢。弹完发现娘靠着旁边的矮桌,闭着眼睛,想是睡着了,脸上有着淡淡的落寞和疲惫。娘一定是累了,我起身拿起床头的薄被正准备给娘盖上,却见娘睁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我:“弹得真好,这样的年纪真好。”说着,脸上的笑越发加深了,可是我看着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沧桑,娘眼角那细细的蜿蜒是皱纹吗? “这琴就送给你吧,当作你成年的礼物。” “娘?” “你很好,琴也很好。这琴就给你了。看我的梦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啊。”说完摸着我的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里面有满足也有感伤。娘是在感叹自己老了吗?可是娘一点都不老啊。 “谢谢娘。”我极其珍爱的抱起琴,这琴是娘珍爱的,我也要好好地珍惜。 “先把琴放下,陪娘说说话。” 我小心地放下琴,坐到娘身边。 “梦儿,你三哥……”娘开口得有些艰难,娘一定也是知道我不愿意提到这件事的,可是娘更不愿意看到我们兄妹这般情景吧,我都知道,所以尽管不愿意,我还是很乖巧地听下去。 “你不喜欢若辰吗?我看你们平日里在一起也很好。”娘看了看我的表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娘,”我低下头,想着应该怎样跟娘说,“我喜欢和三哥在一起,可是,那是因为他是我的三哥。” “那你不想和若辰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相处下去吗?两个人能够相知相守,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就是幸福。若辰是个好孩子,对你也是用了心的,他会妥善地照顾你疼惜你的。” “可是娘,梦儿只想做三哥的七妹,只想要三哥对妹妹的那一份疼爱,不想让三哥一辈子照顾我疼惜我。” 我抬起头,清楚地看到娘的眼神有些奇怪,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好像是遗憾,是悲悯,是无奈,是感伤?我看不大明白。 “是若含吧?” 娘像是在问我,可是她说得那么肯定。若含两个字就像一声惊雷,在我头上轰地炸开了。娘知道?娘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那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从来没人跟我提起?娘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希望我和三哥在一起?原本我发现我的鸵鸟心态并不能解决问题,也准备跟娘坦白,可是就这样被娘说出来,我的脸忽冷忽热,震惊,羞怯…… 我想我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唉,”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几个孩子。罢啦,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你们去吧。” 说着站起身,“我们吃饭去吧,我会跟你三哥说说的。把琴带着吧,正好要经过你们的院子。” 不知道娘有没有看见,但是我看到了,在我们转身时门口飞快消失的那个身影是三哥,这样也好,娘,看来你不用跟三哥说了。三哥,但愿你可以明白,还做我最亲近的三哥。 第6章 你回来了 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大哥只是在第二天见到我时疑惑地看了看我,低低地说了声“为什么”,见我不回答就没再没说什么。大姐倒是到我的屋子里跟我长谈了一次,也时常不经意地提起三哥的好,想是见我一直没有软化的迹象也就不再说起这事。二姐和三姐一个字也没说,就像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并没有获得准许,跟哥哥姐姐们一样出去闯荡,二哥还是没有回来,三哥也没再说什么或做什么,只是常常用一种灼热又忧伤的眼神看着我,一双眼睛里倾诉的东西太多太多,我受不住,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见着他就赶紧避开。三哥,我真的不能再做你的七妹了吗?但愿总有一天你会地发现别的女子的好。三哥也是常出门的,那外面的精彩世界里一定有很多的美丽又聪慧的女子。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读书写字练琴,等着二哥回来。我想二哥一回来我就做他的新娘,然后就幸福快乐的生活,一切烦恼就会没有了。 九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姐披着大红的嫁衣嫁给了大哥。虽然只是从园子的东边走到园子的西边,可这毕竟是大哥大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整个园子都盛装打扮,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字大红的婚联大红的龙凤烛,温暖热切的红烘得四处一片喜气洋洋。娘几天前就一直开心的笑着,那笑容就没停过,忙忙碌碌地为大姐整理嫁妆。张婶更是马不停蹄地忙着,指挥着我们兄妹几个布置准备,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喜洋洋的笑。那天我们挤在大姐的屋子里帮大姐梳妆,绯红的胭脂衬得大姐雪白的脸说不出的妩媚,那眉梢眼角的幸福溢满了整个屋子,我从来没有发现大姐是如此的光彩照人。大哥和大姐这一路走来,平平淡淡,细水长流。我看着大姐嘴角露出的笑,开始想象我嫁给二哥的样子,心里一片温热,脸也热了起来,好在在这样欢乐忙碌的日子里,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小小的心思。 大哥大姐的成亲冲淡了这些日子以来多多少少有点的尴尬,一时间大家似乎都沉浸在欢乐幸福的气氛里。日子好像又变得轻松起来。 十一月就快过完,外面的树叶都快掉光了的时候,二哥回来了。看到二哥的那一刹那,我满怀欣喜也满腹委屈。 我死死地看着向我走过来的二哥,原本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脸颊比以前瘦削了,轮廓显现出坚毅的线条,下巴上有了青青的胡茬,而那双如月亮般温柔的眼睛,也开始有了锐利的光芒。几个月的时间,二哥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成熟英挺的男子,这样的改变让我有点无所适从。这一次他出门那么久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没有如期回来?二哥还是我的二哥吗? 还好,二哥走到我身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梦儿,二哥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声音一如以前的温如春风。只这一句话,就赶走了我所有的委屈,二哥回来了呢,回到梦儿身边来了。 我高高兴兴地拉着二哥往小溪边走去,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二哥。二哥宠溺地看着我,“梦儿,不要走那么急,当心摔倒了。”那眼神比以往并无任何不同,我这才放下心来。 “二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快点啦。”我欢喜又急切,只顾着拉着二哥一个劲地往前冲。突然我撞上了一个不明物体,后退几步摔进了二哥的怀里。二哥接住了我,是淡淡的薰香的气息,我脸上发热,却也无比欣喜,我那时的神情一定就是含羞带怯。 “梦儿?”二哥的声音就在耳边,“撞傻啦?”我的心像小鹿似地不停的跳,我想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我抬起头来想反驳,却发现三哥站在面前,一脸的阴婺,眼睛狠狠的瞪着二哥环在我腰间的手,又满是悲伤愤怒地盯着我的脸,都快冒出火来。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不管了,我要赶快告诉二哥我的心意,其他的事就先搁着,反正等二哥娶我以后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想到这里,我笑颜如花地看着三哥,“三哥,不好意思撞着你了,那个,你可不可以让一下,我跟二哥要过去。” 三哥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望向我身后的二哥,口气不怎么好却总算没有怒气腾腾,“二哥,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娘找你呢。”说着又看向我这边,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要诉重逢,这会儿可能不行了。” 我恨恨地想,三哥一定是故意的,我就不让二哥去。于是转身可怜兮兮地看着二哥,“二哥——,我真的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二哥——” 二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梦儿,等我见了娘再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我噘着嘴把脸偏向一旁。 “好啦,别闹啦,等会儿就来找你,二哥还给你买了礼物,乖。”不说礼物还好,一说我就想到二哥失约没回来给我过生日,又想到生日时发生的事,复又想到如果二哥准时回来一切都不会发生,心下气恼,正待说话,二哥拍拍我的头已经转身走了。一下子我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狠狠地剜了三哥一眼,跺跺脚拧身跑开。 “梦儿”,三哥追上来,“生气了?”眼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戾气,满是无奈和悲伤,还带着一点点讨好,那是在三哥眼里经常出现的神情。 “你走开,娘根本就没有找二哥是不是?” “娘在屋子里等着二哥呢,这个我可没有骗你。” “可是……你就是讨厌!!!”三哥从来不骗我,可我还是恼他跑出来把二哥叫走了。 “梦儿,别闹了。” 别闹了别闹了!为什么你们都叫我别闹了,我在无理取闹吗?思及此,刚刚熄灭的小火苗又蹿了上来,“你走开!” “梦儿,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要相信我。” 听着三哥受伤又无奈的声音,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三哥的憔悴,我心里不忍,再也没法发火,“可是三哥,我知道那天我跟娘说话的时候你都听到了,我喜欢的是二哥,我做二哥的新娘。”说完准备离开。 一双胳膊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我,“梦儿,你跟二哥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我才可以让你一辈子都跟现在一样快乐。” 我没有挣扎,只是很认真地说,“可是没有二哥我就不快乐,三哥,对不起。” 三哥抱得更紧了,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竟然有着微微的颤抖。我想三哥是生气了,他用力地扳过我的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你这只是一厢情愿,二哥他根本就不爱你。” 一听他说二哥不爱我我就急了,使劲的甩开他的胳膊,“你胡说!二哥明明就喜欢我,二哥对我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我?!” “喜欢不是爱,他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小妹妹。你是他带回来的,所以他才会倾注了更多的精力来照顾你,那不是爱,你明白吗?”最后一句,三哥几乎吼了出来。 “我不听你胡说!”我用力地推开三哥,往回跑去。我不要听三哥乱说,他是不希望我和二哥在一起所以才这样说的,二哥怎么会不喜欢我呢,二哥那么宠爱我,身边也从来没有别的女子,他一定是在等我长大然后娶我,二哥一定是喜欢我的,三哥在骗我,讨厌的三哥一定是在骗我!可是,我怎么会觉得恐慌呢?心里有一点点的凉。 第7章 未梦梦先碎 我刚冲进院子就看到二哥从娘的屋子里出来,于是急急地把他拉到荷塘边的一丛文竹下,无限期待又有些担心地开口,“二哥,你喜欢梦儿吗?” 二哥估计是被我的问题问蒙了,“没头没脑的怎么会问这个,二哥当然喜欢梦儿了。” “那……”我期期艾艾了好半天,虽然很喜欢二哥,可是真的要当着二哥的面说出来,还是有点怯怯的。终于鼓起勇气,不管了,一定要问清楚,“那,二哥会娶梦儿做二哥的新娘吗?”说完才觉得脸火辣辣的,忙忙地低下头,真是羞死了!想了想又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二哥。 看二哥愣着半天不说话我有些着急了,难道二哥不愿意吗?二哥不是刚刚还说喜欢我的吗?难道真的像三哥说的那样?正想开口再问,二哥点了一下我的鼻子,笑着说:“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你二哥呢,以后啊,一定会有一个英俊潇洒又疼爱梦儿的人把梦儿娶回家的。”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那二哥呢?” “二哥也会一辈子疼梦儿啊,等梦儿嫁了人只怕就不要二哥疼啦。” “要是”,我的担心越来越大,二哥这是不愿意娶我吗?那我还要问吗?说不定二哥以为我还小不懂事跟他闹着玩,对,一定是这样的,于是我盯着二哥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说,“要是梦儿只愿意跟二哥在一起呢?” 二哥的脸上惊诧和为难交替出现,我就这样吊着半颗心等二哥的回答,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梦儿,你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你只是跟二哥从小亲近,依赖二哥,把这错当了爱情。”二哥的脸色平静下来,还一副忍不住笑的样子,循循善诱地试图跟我讲清楚。可是二哥,我知道我没有错把对你的依赖当爱情,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已经不小了,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看到我已经从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长成一个有少女情怀的大姑娘了吗? “二哥,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定定地看着二哥,二哥脸上那温润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梦儿,二哥一辈子都是你的二哥。”半晌,二哥吐出几个字来,很轻却很清楚坚定。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一瞬间,我听到分崩离析的声音,那个多年以来精心构筑的世界轰然坍塌。就那样愣愣地立在那里,心口撕裂一般地疼痛,不能呼吸,那一刻,我以为我就要死去了。眼泪涌出来,流到嘴角,咸咸的,涩涩的。虽然二哥没说不要,可是我也明白我被拒绝了。我这才明白,喜欢真的不是爱。在面对三哥的时候我好像一直很清楚,可是在自己这里,我却一直在盲目地坚持。二哥于我是不是就等于我于三哥? 纵然已经想得分明,我仍不愿意接受。我怎能接受自己十二年来的梦想就在这短短的一刻破灭?二哥不愿意娶我做他的新娘,那以后就会有别人成为二哥的新娘,二哥就不能只陪着我只疼我一个人了。想到这里,我开始恐慌,我不要,不要二哥身边有别的女人,不要有人才抢走专属于我的宠爱。对,我不会让二哥娶别人,我要想办法让二哥爱上我,这样二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仿佛下定决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七妹?”我听到三姐的声音,忙忙地用袖子在脸上把眼泪抹掉,转头努力地笑着:“三姐。” “一个人在这里干吗呢?跟我一起出去抓鱼吧?”三姐一手提着一个竹篓,一手拎着两个木盆。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 我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抓鱼了,三姐偶尔会跟我一起。我想三姐一定是看到刚才的情形了,就像是自己最隐秘的角落被暴露在阳光下面,很难堪很不舒服。还好三姐什么都没问,我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也不想放任自己在这里想更多,就点点头和她一起往溪边走去。 小溪很浅,水流也很缓,所以我们通常是把比较深的一截前后堵上,然后把中间那块儿的水舀干,剩下的就是各种小鱼了,运气好的话也会有比较大条的。 “梦儿,这边,快点。”我和三姐嬉笑着用木盆把水往外舀,满身的水和泥点。刚开始还惦记着被二哥拒绝,无精打采的,但很快地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疯起来,两个人的笑声跟飞溅的小溪水一样清冽,跟头顶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我们收获颇丰,除了一篓子的小鱼小虾以外,还有好几条肥大的鲫鱼和两条筷子长的大头鱼。 “三姐,今天晚上……”我眼巴巴地看着三姐,又眼馋地看了看竹篓里的鱼。不能怪我啊,三姐的厨艺真的是没得说,再简单的原料都能烧出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美中不足的是三姐极少下厨,我不知道缠着三姐央求过多少次了,基本上不能得逞。今天收获了这么多的鱼,三姐看起来兴致也很高,所以…… “就知道你是个馋丫头。”三姐坐在小溪边,一双凝脂的玉足在水里胡乱扑腾,扬起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圈;十根葱根般的手指在竹篓里快乐地跳跃着。三姐是很漂亮的,严格说起来是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当真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且三姐身量娇小,眉宇间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若有若无的风情,虽然每天都笑得跟阳光一样灿烂,却又不时地会有淡淡的忧伤,惹人怜惜又跟谜一样勾魂摄魄。 “三姐~~~”我就差拖着三姐的袖子苦苦哀求了,开什么玩笑,民以食为天,这个撑天的人一定要好好地巴结才行啊。 “好啦好啦,给你做还不行吗?看你这么馋,以后吃得跟头肥猪一样,谁愿意娶你?”三姐说这话本是无心,可是听在我耳里却觉得非常的难受。三姐听我没反应,抬头望向我,估计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忙起身穿上鞋拎起竹篓拉着我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不怕不怕,我们的七妹就跟仙女一样呢,晚上好好补补,免得这泪把脸上的水都流干啦!”说着还温柔地用袖子帮我把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拭去。袖子上的泥点和鱼腥味儿薰得我一下子蹦得老远:“三姐,我没得罪你吧,谋杀啊!” 第8章 山外的世界 有些事情并不是刻意遗忘它就不存在。事实上它无处不在,只等你不经意地回头就鲜活地出现在你的面前,你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无可逃避。比如说二哥,看着他白色的身影在园子里穿梭着,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我再也没办法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赖在他的怀里撒娇了,不能快乐地眨着眼睛仰头问他:“梦儿的歌唱得好不好?”了,就算偶尔鼓起勇气走近也被他有些局促的眼神击败,沮丧地匆匆离去。二哥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就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我们却没有机会说上一句正常的话。我也再不能跟三哥一起出去疯了,不能缠着他陪我上山下水了,我害怕跟三哥的独处,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肆无忌惮甚至有些疯狂,一看到他我就赶紧避开。能躲着也是好的吧。 这样的日子让我压抑,我只能经常拽着三姐四处游荡以躲避这让人窒息的气氛。可是三姐并不跟我一样闲着无事。三姐平日里都在旁边的院子里忙碌着她的那些花花草草,时不时地也会出远门,一去就是好几天。大姐和二姐倒是经常在家,可是大姐忙着打理这一大家子的生活起居,最近又怀了孩子,况且我跟大姐本来就不甚亲密,对我来说,长我七岁的大姐更多的时候更像半个娘。二姐本来话就少,不喜喧闹,近来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常常跟她说了许久以后发现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而且二姐也是要缝制衣物或者抄写书籍补贴家用的。我也试着要求做点什么,却遭到上下一致的反对,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们能养活你。”以前无忧无虑整日里快快乐乐地打发日子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却闲得让人崩溃。于是我趁三姐要出门的机会死缠烂打,终于说服了三姐带我出去,又让三姐跟我一起在娘面前再三保证,磨了大半天的嘴皮子才征得了娘的同意。 出门的那天是十二月中旬的一个日子,娘很是舍不得的看着我,“梦儿,在外面凡事要多小心,不要调皮,做什么都要跟你三姐商量,不要一个人四处乱跑。”絮絮叨叨地像要把以前十多年没有说的话都说完一样,眼角分明有些湿润。 我心里一片感动,赶紧拉起娘的手:“娘,梦儿会很小心很听话的,还有三姐在身边,您就不要担心了,好好保重身体,梦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到底是第一次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齐全,看着娘慈爱的笑容,忍不住上前抱着她,“娘,我走了。”然后转头冲着来送我的哥哥姐姐们说:“大哥大姐,二哥二姐,还有三哥,我走啦,不要担心我。”说的时候我望着二哥停留了好一段时间,以为二哥会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要当心,早点回来”,可是二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别开了头;二姐站在一旁,看着我微微地笑着;倒是大姐拿了一个包袱塞给我说,“这里面是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银两,你第一次出门多带点东西。”我感激地冲她点点头,又弯下腰把头贴在大姐的肚子上听了听动静,“姨娘走啦,要乖乖的哦。” 三姐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对着大家说:“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七妹的。”然后和我一起离开。走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只看到大家冲我挥手,还隐约地听到三哥的声音,“早点回来”。 其实心里是很难受的,要离开娘,离开这个家,还要长时间看不到二哥。可是我要出去走走看看,好好地整理一下心情,也想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丰富多彩,外面的女子都是怎样的漂亮玲珑,这样我才会知道二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要变成二哥喜欢的女子。 三姐说我们必须步行差不多半天时间到镇上才可以雇到马车,还好这一路上风和日丽,景色宜人,我和三姐一路上叽叽喳喳,追逐打闹,很是开心,时间也就过得特别的块。晌午时候我们就到了传说中的镇上了。一路上也依稀碰到过一些行人,到了这里才发现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这里的路好宽,东西好多,路两边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小摊的主人吆喝着叫卖着,吃的,穿的,玩的,不一而足。街道旁边都是高大的房子,酒楼饭馆,民宅府邸,没有那么多的树,也没有溪水河流。我虽然从未出过门,但是好歹看了些书,哥哥姐姐们也常向我提起外面华美的建筑,勤劳的伙计,精明的帐房先生,而且在出门前大家又围着我说了一整晚上,生怕有什么遗漏,所以不至于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书上写的,别人说的,到底跟现实中的样子不很相同,书上不会写街道有多宽,路上行人人有多多,每个店铺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让人眼花缭乱。 三姐看我一脸兴奋雀跃的样子很是担心,就怕我一不小心走丢了,拉着我一直不敢松手。不多时,三姐拉着我到了一个马驷门前,跟一个倚在门旁的小厮样的男子说几句,那男子就进了屋,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旁边拉出一辆马车来。三姐扶着我上了马车后自己也跳了上来,跟前面的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就徐徐起步了。三姐从包袱里拿出张婶给我们准备的干粮,“七妹,先吃点吧,到顾影苑还要好些时辰。” 我接过来,很是好奇,“顾影苑是什么地方?” “是为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提供花卉的地方。” “我明白了,三姐在若忆园里种的花儿就是送到这里来的对不对?” “猜对了!” “那那个地方一定很漂亮,比我们的若忆园还漂亮吗?” “等会儿你看到就知道了。” 第9章 惊鸿照影 我以为这样一个栽培花草的地方应该比较偏僻才对,看起来我好像是错了。马车走进了一条叫做朱雀街的石板大街,我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熙熙攘攘,什么叫琳琅满目,早些时候看到的街道跟这比起来根本不足一提,这就是京城的繁华吗?我撩开马车的帘子,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一切,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忍不住赞叹,外面的世界果然不一样,好精彩!“三姐,你看那人的衣服好奇怪!”“三姐,那人好勇敢,铁锤锤在身上都没有哼一声呢!”“三姐,那座房子好高,有两层!”“三姐,……”看我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三姐无奈地笑笑,也耐心地为我答疑解惑。 马车在一扇红漆铜齿的大门前停下,三姐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把我接下来。我抬头一看,门上悬着一块漆木大匾,上书“总是春来”四个大字,心想这几个字看起来倒也雅致,可是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回头时,车夫已经驾着马车离开,三姐就站在我旁边,我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三姐,不是说顾影苑吗?” “等会儿就知道啦。”三姐不知道从谁那学的,也开始喜欢揉我的头发。 “哦。” 门口的一个青衣布巾的年轻小伙子见我们下车马上就迎了过来,躬了躬身,“何姑娘,公子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说完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疑惑,却没再多问。只见听那小伙子道,“请吧。” 进得门去,才发现里面游廊曲折,庭院深深,竟有几分书中所说江南园林的味道。不知道转了多少弯,过了多少桥,头都快晕的时候,才终于豁然开朗,前面一块未经雕饰的大石,上面“顾影苑”三个字飘逸潇洒,力道非凡。常说看字知人,写这几个字的也一定是个高人。石上缠绕的不知道是什么藤蔓,在这隆冬时节竟也葱翠繁茂,隐隐有幽香和风送来,很是清新宜人。 越过大石望去,里面水榭亭台,假山灵石,随意地掩映在各色花草之中。如果说我们的若忆园是那山水之中的小家碧玉,那这顾影苑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有一份淡定的大气。 正看着,一位白衣公子信步走来。但看他浓眉朗目,嘴角噙笑,端的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步公子。”三姐已然收起平日里的欢声笑语来,一副老练沉静的样子,看得我啧啧称奇。 “这位美丽的姑娘是?”那位步公子微微弯下身来靠近我,却是看着三姐。这样的举动算是调戏吧,可是我只觉得他笑得太过奇怪。 “舍妹如梦。”三姐语气平淡。 我发现那步惊鸿的眼里闪过一抹失望,随即直起身来,依旧是眉目含笑,“原来是如梦姑娘,在下步惊鸿。两位姑娘请跟我来。” 我们一路分花拂柳,登山渡水,来到一座精致的小亭子面前。亭子上书“惊鸿”二字,笔法力道和入门时候的“顾影苑”别无二致,看来出自一人之手,应该就是这位步公子了。 “如梦姑娘以为这字若何?”我正感叹这字俊俏飘逸,就听得步惊鸿问道。 我想了想,字自然是好的,那还问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人想要人夸奖?于是顺口说道,“曾是惊鸿照影来。” 说出此句却没听到回答,我疑惑地看向步惊鸿,但见他仍是笑在眉梢的样子,一双狭长的凤目不知道望向何处。而三姐也低头不发一言,难道我说错话了吗? “惊鸿照影啊,何事相疑呢?”一句话说得我莫名其妙,正想问清楚,却听得他又开口,“两位先用些茶点,晚上再为两位设宴洗尘。” 我们进得亭子坐下,一看亭中的雕花矮桌上放着的各式糕点,口水就快要留下来了。菊花凝露,菊花糕,菊花蒸茶碗……满满的一桌,样样都精致无双,当真是把这菊花的点心都想尽做绝了,想来做这茶点的人总有一颗玲珑心才是。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吃着,免得闹笑话给三姐丢脸,一边又恨不能一口全吞进去,当真是无比煎熬。 待吃得差不多了,我抬起头来才发现三姐和步惊鸿都没怎么动手,于是疑惑地脱口而出,“三姐,都是你最喜欢的菊花呢,你怎么不吃啊?”我越说越小声,因为我看到步公子的脸上笑意更深了,而三姐的脸上有些恼的样子,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是我跟三姐一起长大自然是很清楚的。估计我又说错话了,真是多说多错,看来以后还是少说话的好。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吃完后步公子就叫丫头上来把东西撤了,一行三人来到旁边的荷花池边。因为是隆冬时节,池子里满目残荷,也没有人清理,看起来却并不觉得有衰败的气息。我站在一旁,听三姐和那步惊鸿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话,也不敢插嘴。 “初……” “步公子。”三姐截断了步惊鸿的话,不知道原本那步惊鸿想说什么。 “不知如初姑娘这次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如初姑娘”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一株茶花。” “哦?就一株茶花?” “就一株茶花,劳烦绿玉姑娘了。” 话音刚落,一位绿衣姑娘捧上一株不足一尺的绿叶乔木来放在旁边的石桌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那是稀世珍宝。这我认得,不就是三姐在院子里天天看着守着的那株吗?原来是茶花。看起来真是不起眼,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都好几年了还是这么一点点矮。可是看这情形好像很珍贵?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姐把这花带在身上又在什么时候交给这位绿衣姑娘的。 “如初姑娘带来的东西,必然是珍品。”那步惊鸿就这么一瞬不眨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三姐。我看得出来三姐已经有些不自在了。 “我用了三年才把它培育出来,明年二月就该开花了。这是一株朱红色的恨天高。”三姐略略别过头,缓缓道来。 “恨天高,枝干短小,一桃红,片多花大;一朱红,花较小,片亦少。现仅存桃红色,朱红色品种己失传。”听闻此言,步惊鸿也是大吃一惊,而后轻轻出口。如此那已是极品了。片刻之后又恢复原本的似笑非笑的样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向人询问,“恨天高吗?” “如梦姑娘。”嗯?是叫我吗? “步公子?” “姑娘可是觉得无趣?”咦?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我讨好地看了三姐一眼,还好三姐没有不高兴,于是略为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不懂花草来着”。 “绿玉,你带如梦姑娘四处走走,如果如梦姑娘想出去,你就陪着她去。”步惊鸿向着刚才捧花来的那位绿衣姑娘吩咐道。我对他投去无比感激的目光,好不容易出得山来,就呆在这里听他们说一些我听不大懂的话,还真是没意思。只听得那姑娘温顺轻柔地答道,“是,公子。” “步公子,这样恐怕不方便。”三姐微皱着眉头无不担忧地说。 我正想着有什么不方便呢,那步惊鸿倒是好像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无妨,你不相信我的人吗?” 三姐思索片刻也就答应了,我低低欢呼一声就要走,忽又想到不识路,恐怕走不出这院子,回头看见绿玉向步惊鸿和三姐福了福身子跟上了,才放心大胆地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忙回头,“三姐,我会早些回来的。” 第10章 疑是故人来 对于园子里的那些奇花异草我并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相对而言,我更喜欢看那烂漫的山花,满山遍野肆意地怒放着,大片大片地张扬着。所以我就告诉绿玉说我要直接上街。 出门就看到对面的小摊上有人在卖糖葫芦,一个草垛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葫芦。哇,糖葫芦我吃过,酸酸甜甜的很是对我的胃口,以前二哥出门偶尔会给我带回去的。唉,怎么又想到二哥了?忙摇摇头,冲着糖葫芦奔过去了,绿玉在后面不停地唤着:“姑娘慢点。” 卖糖葫芦的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伯,见我过去就乐呵呵的笑着:“姑娘,要糖葫芦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指了指看起来红得最鲜艳的那一串山楂,老伯取下它递给我,“一吊钱。” 钱?我愣了愣,对哦,买东西是要钱的,可是一吊钱是多少啊?而且我身上的银两好像都放在三姐那里了,思前想后窘得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绿玉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铜钱来放在那老伯手上,然后笑着对我说,“姑娘,走吧。” 我忙忙地说:“谢谢”,又想着用什么报答比较好呢,想了想就把糖葫芦递到绿玉嘴边,“绿玉姐姐,你吃糖葫芦吧。” 绿玉噗地一声就笑了,“姑娘自己吃吧,不用放在心上。”我看她说得很是诚恳就不客气地开始边走边吃。 一路上我看什么都新鲜,来的时候都在车上,没能看清楚,所以见什么都要凑过去研究一番,绿玉并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很耐心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出口解释。我总觉得绿玉身上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所以也不怕生,看她总是一脸严肃地样子,就一脸委屈地对她说:“绿玉姐姐,多笑笑嘛,不然我会以为你跟着我很不开心的。”逗得她无可奈何地笑了,那一笑我才发现,笑得好像大姐哦,难怪感觉这么亲切,是不是天下所有很亲切的人笑起来都一样呢? 看她笑了,我也一脸灿烂地冲她笑笑,就又开始四处乱蹿了。还好不管我怎么乱跑,绿玉总能跟上。 我四处打量着这京城繁华处的女子,或清新宜人,或雍容高贵,或轻灵飘逸,或端庄贤淑,或巧笑嫣然,或嗔痴怒骂,端的是百花丛中,燕瘦环肥。只是不知道这万千风情,哪一种才是二哥情之所钟呢? “啊唷。”谁啊?撞死我了!我一边退了两步一边揉着被撞的鼻子,心想被撞塌了可就不漂亮了,幸好绿玉在后面扶着,不然说不定我还得摔一跤,万一摔到了头变笨了可就越发不妙了。于是抬起头,哀怨地看着撞我的人。 “姑娘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冲过来了。”面前是一位绛色华服男子,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一副温文儒雅的姿态,一看就让人亲近,此刻他正笑着看着我,旁边是一位穿着淡蓝绣花丝绸的美人,也含笑看着我,“姑娘你没事吧。”这一笑,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风韵。 人家都道歉了了我还能怎样,娘经常跟我们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况且刚才好像是我自己低着头乱撞来着。所以抱歉地冲他们笑笑,“没事,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叫上绿玉继续往前走,还想着那位夫人的韵味就很迷人,不知道年轻时是怎番模样,才赢得那么优秀的男子一往情深,那男子看她的眼神温暖如春。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刚才那男子的声音,“姑娘,等等。” 我回头,“有事吗?” “敢问姑娘贵姓?” “夏。”娘姓夏,所以我也姓夏。 “姓夏吗?”那男子一脸失望的样子,喃喃地说:“可是你长得好像一位故人。世上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吗?”想了想又似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信物?” “是啊,姑娘。”那夫人也有些着急地补充道。 信物啊?我想了想,我也就手上的金锁片算是信物了,正要回答,绿玉走上前来,“这位爷,你问太多了。”然后拉着我的手就往来时的路走去,只听得身后男子不甘心地叫道:“姑娘——”我是想告诉他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是坏人,可是绿玉一路拉着我,还不停地数落,“姑娘,不要轻易跟陌生人说话,世上坏人很多的。”那样子像极了大姐。 “可是那人看起来很善良啊。”我很是不服气。 “难道坏人会把坏人两个字刻在脸上吗?” “绿玉姐姐,你一定是想太多了,那么美丽的夫人和那么温润的男子一定不会是坏人了。” “不是坏人干什么打听你的私事?” “他都说了我长得象他的一位故人啊,肯定是思念他的那位故人所以才多问了几句,绿玉姐姐你不要太严肃啦。” “你啊,总之要小心就是了。” “知道了。”我知道绿玉是为我好,所以乖巧地答应着。 “走吧,该是用晚餐的时候了,我们回去吧,太晚了何姑娘该着急了。” 我想想也是,答应过三姐要乖乖的不让她担心。于是就随着绿玉往“总是春来”去了。 第11章 夜来香溢 到“总是春来”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三姐果然已经等在那里了,我忙跑过去,“三姐,我回来啦。” 三姐笑着拉过我的手,用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鼻子,“玩得都疯了吧?回来就好了,饿了没?” “两位姑娘这边请。”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步惊鸿就站在三姐身后。一行四人穿过雪柳邬,又转过回春廊,到了一处叫做燕归来的地方,里面一张檀木八仙桌,上面盛菜的碗碟或莹白剔透或古朴厚重,都精致无双。看我们走进去,一旁的四位蓝衣女子上前揭开了菜上的盖子,然后鱼贯而出。顿时白雾缭绕,菜香四溢。 大家分主客坐下。刚待开动,一丫环匆匆走近步惊鸿身边,轻声说:“江大公子来了。”话音刚落,门外已跨进一锦袍男子,眉疏目朗,五官深刻,大笑一声,“步兄,不客气啦。” 我看了一眼步惊鸿,看样子对这位不速之客很是无奈,只好吩咐旁边的丫环再添一副碗筷。这位江大公子竟然在我的右手边就坐下了,好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我并不讨厌。谁知他刚一坐下就低低地偏过头来问我:“这位姑娘面生得紧,贵姓芳名?”我不知如何是好,想着难道遇到登徒子了,可是看起来不像坏人阿,于是无助地看向三姐求救。三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估计那步惊鸿也注意到了,忙向三姐解释道,“江兄没有恶意的”,复又向我介绍道:“这位是礼部侍郎的大公子江思南,如梦姑娘。” “原来是如梦姑娘,有礼了。”江思南笑得很是和善,那本来刀雕木刻的眉目也柔和了许多。三姐却是恶狠狠地瞪了步惊鸿一眼。席间步惊鸿不停地为三姐布菜,也不时地天南海北,而江思南则对着我问东问西,偶尔一笑,席间气氛还算活跃。 睡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认床,虽然这里的被褥都松软温暖,屋子也干净整齐,可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于是就开门出去准备找住在隔壁屋子的三姐说说话,能缠着三姐答应我跟她一起睡就最好了。 刚开门,却见一个人影走进了三姐的屋子,月光下我看得分明,那赫然是步惊鸿!!!我紧走几步,听到三姐又急又怒的声音,“谁让你进我的屋子的,亏你还是饱读诗书之人,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难道是想非礼三姐?不成,我得去帮忙!刚到门口,又听到步惊鸿温柔的声音,“初儿,我想你了。”听那语气颇有几分我偷听大哥对大姐说话的样子,不像是非礼,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放肆,你给我出去。” “初儿,”步惊鸿加重了声音,“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睡了,步公子请自重。”静谧的夜里,三姐的声音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你听不懂吗?听不懂为什么送来一盆恨天高?初儿,我们之间没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那只是茶花。” “只是茶花吗?啊?我的身分给你那么多困扰了吗?那我可以舍弃这一切,跟你一起游山历水,或者你舍不得你的家人,我们也可以一起去你的若忆园生活,好不好?”步惊鸿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急迫。 “对不起。”三姐的声音渐渐地低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比这更远,步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不然我以后只好丢了这生计活,寻其它事做去了。” 半晌,步惊鸿才发出声音来,三分无奈,五分感伤,还有两分害怕,“好,我不逼你,你答应我好好想想可以吗?你早点睡,我走了。” 听到这里我赶紧闪到一边,等那个身影远去以后才又回到门前。想着这样还要不要进去,却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三姐在哭吗? 第12章 若能忘忧 我轻轻推开三姐的门,不觉得外面起风了,里面灯光摇曳,三姐正呆呆地坐在床沿,灯光映出那倾世的容颜,若有若无的迷茫自然延伸出一种我见犹怜的魅惑。是魅惑,看到此种情景,脑子里自动跳出这两个字。或者是我进门时带进的风惊了那灯光下的美人,三姐忙忙地换上一张笑脸,可惜那并不成功,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脸上有不及拭去的晶莹。“是七妹啊,怎么过来了?睡不着吗?” 一进来我就后悔了,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来询问三姐,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三姐未必愿意让我探听。但是三姐已经发现我了,我只好顺着她的话“对啊,睡不着,过来找三姐说说话。” “那七妹要不要跟三姐一起睡呢?”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吃惊,我以为这种时候三姐会希望独处的,正想着怎么跟三姐说自己回房呢。不过这也是我乐意的,因为我真的睡不着。而且我也希望在这种时候可以陪在三姐身边,一个人会更容易胡思乱想。 “睡吧。”两个人略微收拾了一下,灭了蜡烛,并排躺下。有了三姐在身边,果然安心了许多,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半夜被外面狂乱的风声惊醒,原来起风了,有点冷,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想着三姐不要冻着了,又伸手去帮她掖被子,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冰凉。三姐一直在哭吗?为什么哭呢?是因为那步惊鸿吗?可是三姐为什么要因为他哭呢?她喜欢那步惊鸿?步惊鸿不是也喜欢三姐吗?那三姐为什么要拒绝他然后一个人偷偷哭泣? “三姐?”我轻声唤道,想知道三姐睡着没。 “怎么了?冻着了吗?”三姐动了动转过身来伸手给我掖被子。 “没有。三姐,你怎么哭了?”三姐不是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的吗?怎么一天之间,竟有了如此多的忧伤?三姐到底是怎么了?是那个步惊鸿让三姐伤心了吗?可是那步惊鸿看起来如此喜欢三姐,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就像我一定是不舍得让二哥伤心的。二哥……半天不听三姐回答,就开始胡思乱想,想着自己守了十多年的爱恋就这样付诸东流,也开始泪流满面。 “七妹”,三姐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声音里是藏不住的伤悲和绝望,“睡吧,不要乱想了。” “三姐。” “嗯。” “是不是长大了泪水就多了?” “想得多了就会悲伤。” “那三姐为什么悲伤?” “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可是书上说‘人定胜天’。” “那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没有遇到过不去的鸿沟。”“三姐不要哭了好吗?” “好。” …… 这一夜,外面幽幽的风声扰得我不能入眠,直到三更天才沉沉睡去。 早上被外面的鸟声叫醒,才发现天已经大白。我跟三姐起身穿好衣服,刚打开门,便看见门外站着一着黄裙束长发的丫头,手里端着洗脸的玉盆。看见是我,稍稍闪过一丝意外,“如梦姑娘。”然后转身朝着另外一边叫了声:“绿兰,如梦姑娘在这边。”说完端水进屋,恭谨地轻声唤道:“姑娘,晓菊伺候您梳洗。” 只见一身鲜绿的绿兰端着脸盆朝我走过来,细细打量,装束与绿玉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腰间垂着的是普通的丝绦,而不是跟绿玉一样的通透的翡翠。“姑娘,奴婢绿兰,姑娘是要在何姑娘房间梳洗吗?” 我回头看见三姐已经洗好了,晓菊正在给她梳头,便对身边低眉顺眼的绿兰说:“就在这里吧。”平日里也经常让二姐给我梳头,可是跟这毕竟不同,有些不自在。 刚刚跟三姐打理完,就听得院子里一个清轻脆脆的声音,跟黄鹂似的,“晓菊,何姑娘起了吗?” 晓菊向我们躬了躬身,退出房门,“起了,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我从窗子里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水灵灵的黄衣丫头,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腰间垂着一块铜钱大小的黄色玛瑙,手上捧着一盆像是兰花的物事,正朝这边走来,“吩咐倒没有,公子让我把这盆忘忧草给何姑娘送来。”待她娉娉婷婷地走近,我才看清那嫩黄色的花朵比兰花大了好些,果然不是兰花,上面还垂着细碎晶莹的露珠,看起来很是活泼可喜。看见我在门口,那丫头脆生生地唤了声:“如梦姑娘也在啊”,说着露齿一笑,说不出的可爱,当即也开心地冲她笑了笑。 “何姑娘,公子说这盆忘忧草虽比不得那恨天高名贵,于姑娘却是极好的。”说完,把花轻轻放在窗台上,笑盈盈地离去了。我回头,看见三姐呆呆地望着那盆忘忧草,眼里满是我看不懂的神色,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上前挽起三姐的胳膊,撒娇地冲她笑了笑,“三姐,我看这花很是可爱的,名字也好听,人如果也能和这花一样就好了。”三姐侧头一笑,“好了,七妹,我们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第13章 江大哥 我以为把花送到就离开回家了,还疑惑为什么每次三姐出门都要好些日子,三姐解释说那是因为每次送花来后还要在这里呆些日子,看看送来的花在这里是不是适应良好,也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新的花种。三姐对花有着易于常人的狂热,看见新的花种总是要细细研究的。好在三姐从不把那些奇花异草带回家,只是欣赏研究,不然我们的若忆园里怕是要花满为患了。她说:“我只想看着这花开得好就好了,世人见着漂亮的东西就企图占有,真是庸俗也罪恶了。我最喜东坡先生那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不只清风明月,这花草树木也是一样的。” 于是我们便在顾影苑住下了。我们姐妹住的地方就在‘燕归来’后面,一个叫做‘照影’的小院子。跟外面的花团锦簇不同,这里遍种菊花和草卉,那些我是不认得的,听说每一株都极名贵,但是看起来很舒服,很清幽自然,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莲池,引外边的活水,我和三姐都很喜欢。绿兰和晓菊是安排给我们的丫头。在若忆园里并没有丫头,自己动手习惯了,有人伺候着觉得怪怪的,但是三姐说入乡随俗,学着适应就好了。 这日太阳很温暖,风也温和,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我也跟着雀跃起来,开开心心地跟在三姐后面看她搬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时叽叽喳喳地问些问题,三姐也耐心地一一解答。绿兰和晓菊见没事,两人躲在一旁不知忙什么去了。 “如梦姑娘。”我抬头看见一身穿宝蓝色长袍的俊逸公子正往这边走来,不是江思南是谁。正准备开口,三姐已经先我一步了,“江公子所为何来?”脸色很是顺敛,可是我看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三姐到了这里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就像一丛肆意盛放的野菊被圈上了严严实实的栅栏,开始拘束又颓败了,只有在跟我独处的时候才会有些在若忆园里的活泼。 “何姑娘严重了”,江思南满脸堆笑,“在下跟步兄是好友,勉强也能称作顾影苑的半个主人,有了客人却置之不理岂不是失礼?如梦姑娘初来乍到,希望能略尽地主之谊,带如梦姑娘出去走走,不知如梦姑娘可否愿意?” 说着这话,才发现不知何时江思南的目光已经放在我身上了,那目光里稍稍带着点期待,淹没在浓浓笑意中毫不唐突,那样子像极了以前的三哥,很自然的让人放心地靠近。我猜测三姐想要阻拦,可是到了这里以后三姐就在这院子里不怎么出门,也不让我出去,正闷得慌,于是赶紧接道:“好呀”,然后转身对三姐半是撒娇半是强迫道:“三姐,我跟江公子就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三姐~~” 哥哥姐姐们经常说拿我无辜又期待的表情最是没辙,所以三姐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三姐皱了皱眉,还是无奈地点头了,“早点回来。” “知道啦!”我应了一声,蹦着给了三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兴高采烈地望着江思南,“我们走吧。” 我在前面活蹦乱跳,江思南在旁边跟着,看见我对什么好奇就为我细心解释,他的声音很好听,就跟湖水一样,和缓又沉稳,让人安心。 “看那个!看那个!”看见前面有一位中年人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出现一个栩栩如生的仕女,好奇妙,我忍不住大声地招呼江思南,想要找个人分享我的激动。刚叫完就发现不大对劲,再一看,周围的人都很诧异地望着我,才明白自己刚才叫得太大声,丢人了,脸有点火辣辣的。 “这个是捏泥人”,江思南在旁边很及时地解释,声音里带着笑,“别再低头啦,地上有银子吗?” 哼,取笑我!我抬起头使劲地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气,只是很宠溺地看着我,眼角含笑,就像二哥。一想到二哥,小小的心思就再不想其它事了,对那个什么捏泥人也兴致缺缺。 “如梦姑娘。”江思南拉着我走到了那个捏泥人的摊子前,“给你捏个泥人如何?” 我没说话,那摊主却极是热情,“姑娘貌美如花,顾盼生辉,让小的给姑娘捏个像吧,保证跟姑娘一样美丽。”这一说,我的心里就开始蠢蠢欲动了,有一个跟自己一默一样的泥人呢,听起来就很好玩的样子,又环顾了一下江思南和那摊主期盼的眼神,就答应了下来。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师傅和泥,塑形,雕刻,修饰,不停地感叹着真是神奇阿,没想到一个中年人也这般心灵手巧。待到一个带着三分调皮,两分娇嗔,五分灵动的泥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激动不已,拿着她就在江思南面前晃,“漂亮吧,漂亮吧?” 江思南付了钱,一边拉着我离开,一边带着几分满足地看着我,“当然漂亮。”然后拿过我手中的泥人,放进怀里,“暂且放在我这里吧。”想想拿在手上也不方便,就同意了。 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人越来越稀少,转头疑惑地看着江思南,“江公子,为什么人越来越少了?” “不要叫我江公子了,听着生疏,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就叫我思南吧。”江思南也停下来,站我面前站定。 思南?怎么听起来都怪怪的,我歪着头想了想,冲他眨了眨眼,“你一定比我大,那我叫你江大哥好不好,我觉得这样叫起来比较亲切。” 江思南的眼睛里闪过各种不同的神色,顿了顿,终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那就江大哥吧,那我可以叫你梦儿吗?” 我对这个动作很是受用,可是想到梦儿是我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叫的,于是仰头望着江大哥,“江大哥,你还是叫我七妹吧,哥哥姐姐们都这么叫我。” 我怎么觉得他的眼神黯了黯,一定是我看错了,江大哥就跟三月的太阳一样呢。 “我不是你的哥哥姐姐,那我叫你如梦吧。” “嗯。那江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呢?” “带你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真的吗?”?咦?我跟江大哥才见过两次面,江大哥怎么会知道我喜不喜欢啊? “去了就知道了。” 三姐说不要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可是江大哥不算陌生人了吧,而且江大哥看起来就是好人,跟他在一起我很安心,那就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走了几步到了一座小拱桥旁,江大哥让我在这里等一下,他去去就来。站在桥边,看着桥下碧波荡漾,虽说是冬日,也别有一番风味。 第14章 别处花开 正当我看着绿水悠悠时,一双马蹄在我面前停下,吓了我一跳,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抬头却看见马上端坐的不是江大哥是谁?此刻的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伸向我,“吓坏了?闪电不会伤人的,上来吧?”神色里带着几分揶揄。 “谁吓坏了?”我瞪了他一眼,觉得刚才倒退几步真是丢人,输人不输阵,我就不上去,哼,还逼着自己壮起胆子向那匹白色的看起来很高大的马走去,以示自己没有被吓到。谁知道那匹马突然扬起双蹄,鼻孔喷气,长嘶一声,吓得我不知所措,只能惊恐地看着它,心想完了,它不会想要踩死我吧,这时,一条有力的胳膊把我捞了起来,我双脚腾空,只得闭着眼尖声大叫,“啊——” “没被吓坏?嗯?”但听得一声低低的揶揄在耳边响起,甚至还有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我脸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马上,刚想说这样不太好吧,只听一声“驾!”,闪电已经扬蹄奔出。 两旁的景物急速后退,渐渐的人越来越少,树越来越多,山越来越高,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马蹄声终于缓了下来,身后的江大哥抱着我翻身下马。虽然以前哥哥们也会带我出去骑马,抱我下马,可能真的因为江大哥终归不是我哥哥的缘故,多少有点不自在。但是这点不自在马上被惊讶和欢喜所取代了。 眼前是一片花海,粉的、蓝的、紫的、白的、黄的……各色见过的没见过的花朵在和煦的微风中欣喜地伸展着,摇曳着。尤其是大片大片的绿叶中那星星点点的冰蓝的小花,就像夜空中星星一样,美得让人沉醉。我想我一定是到了仙境,不然,在这严寒的冬天,怎会有这样无边的春色?若忆园坐落在群山中,也算得四季如春了,可是在冬天也鲜有花开,更别说这么大的一片花海了。 我的脑子还没有反应,双脚已经有了自己的意思,朝花海奔去,每一朵花都那么娇艳美丽,我忍不住地低头轻嗅,开口欢呼。 “喜欢吗?”轻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喜欢!好美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我们是到了仙境了吗?”我转身,无限欣喜地向江大哥展示我的惊喜和陶醉。 “喜欢就好。”说着,江大哥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环,竟然是我最喜欢的那些冰蓝色的小花编就。 “好漂亮的花环啊,江大哥,你还会编花环啊。” “送给你了。”江大哥把花环轻轻地戴在我头上,细心整理。好一会儿,他终于整理好,后退两步,仔细地打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好了,跟我来。” 我被江大哥拉着在花丛中穿梭,一阵阵的花香被风儿调皮的送到我们的鼻端,甚至还有一双双粉蝶在附近蹁足迁,我心中的欢喜就像花香一样蔓延膨胀,眼里心里都是这无边的美丽。 我们在一片碧绿的湖水面前停了下来,湖水温柔地荡漾,里面倒映着湖边的花草和附近环绕的群山。我蹲下身子,伸手想要去触摸那如玉的湖水,触手之处,竟然一片温热。我惊疑的回头看着江大哥,他自在地在我身边坐下,“我在一次打猎中跟大家走散,不意发现了这个地方。这是温泉,所以湖水四季都是温暖的,在加上周围泉山环绕,湿热的水气便在山中氤氲,是以这里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原来如此。 “如梦,何如梦……如梦,你的名字还真是妙呢,人生何如梦啊。”我在湖中的倒影里看见江大哥手里把玩着一朵粉色的长茎小花,歪头看着我,似对我的名字很感兴趣。 我也找了一块儿地坐下,看着他,“我不姓何,所以我不叫何如梦。” “你不是何姑娘的妹妹吗?”江大哥停下摇晃手中那朵可怜的小花,惊诧地看着我。 “我们都是娘收养的,听说三姐被娘带回若忆园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她说她姓何。我被二哥捡回去的时候才两岁,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所以我跟着娘姓夏。不过我们的名字都是娘取的,所以你看大姐叫如意,二姐叫如是,三姐叫如初,我叫如梦。我们都有一个如字。”说起我的家人来,头头是道。 “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我看见江大哥的眼里满是自责和疼惜。江大哥肯定是听到我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才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可是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没有父母,看江大哥这样自责,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向他解释道:“不会啊,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很疼我,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幸福,我想就算是亲生爹娘,他们能给我的幸福也不会比这更多了,所以江大哥你不要自责。” 江大哥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在看我是不是说着违心的话。片刻之后终于确定我说的都是真的,才又展露笑容,“以后你还有我疼爱。” 我已经渐渐地熟悉和习惯了江大哥的存在,也很是开心又有一个疼爱我的人了,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个哥哥了,只是心里还是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叹息,“如果二哥不要把我当做妹妹疼爱就好了,那样我就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跟江大哥跟亲密的朋友一样交谈,讲小时候的趣事,讲外面的世界,轻松自在,不知不觉,碧绿的湖水开始染上了瑰丽的色彩,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在山端,周遭是瑰丽的晚霞,时辰不早了。时辰不早了!我答应三姐很快就会回去的,一开心就忘了时间,三姐一定着急了!于是匆匆起身,“江大哥,我们回去吧,我三姐会着急的,你看天都快黑了。” 江大哥也站起身来,“好,我们这就回去,不要着急。” 我是不着急,可是三姐会着急! 等到我们回到顾影苑时,太阳已经隐去了它的最后一抹余辉,门口几个人影不停地往街口张望。 江大哥把我抱下马,三姐早冲了过来,一把拉过我,狠狠地瞪着江大哥,声音却是极度地克制,“真是多谢江公子把舍妹送回了!”,说完就拉着我往里面走去,我忙回头向江大哥告辞,但见他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 三姐对我的晚归非常生气,“七妹,不是跟你说不要跟陌生人乱走的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三姐~~”我拉着三姐的袖子一连谄媚地讨好,“三姐,我错了嘛,以后再也不敢了,而且江大哥是好人啊。” “江大哥?” 啊,又说错话了,“三姐不要生气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不要生气好不好?三姐,三姐,你这样都快变成张婶啦,三姐~~” 我不停地讨好撒娇,步惊鸿在旁边也一再地跟三姐保证江大哥的人品,三姐才脸色稍霁。但是接下来几天她都不准我跟江大哥出门了,我不敢再惹三姐生气,只得乖乖地呆在院子里,好在我跟三姐一直是嬉闹着长大的,日子也不是特别难熬,而且偶尔三姐也会同意让绿玉带我出门。江大哥却是日日光顾,三姐照旧对他没有好脸色,我暗暗纳闷,三姐这是怎么了?江大哥就是带着我出去玩了一次啊,然后稍稍回来得晚了点,难道江大哥得罪过三姐吗? 腊月已经接近尾声了,门外的朱雀街上已经开始忙碌,大红的灯笼在各家各户的门口高高挂起,各种各样的年货出现在货摊上,人们的脸上喜气洋洋,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上三分,要过年了。 我和三姐向步惊鸿告辞,要赶回家去过年。想是步惊鸿也知晓个中缘由,并不挽留,只是准备了丰盛的晚宴为我们饯行。 当天晚上江大哥也来了,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宾主尽欢。饭后,江大哥拦住我,对三姐说:“何姑娘,在下有几句话要跟如梦姑娘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三姐回头,两人互视良久,三姐转身离去,步惊鸿跟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如梦”,江大哥欲言又止,半晌,才继续说道,“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吗?” “我不知道,可能来也可能不来了。”“那如果江大哥希望你来呢?”夜色里江大哥的神色我看不清楚,但那声音里充满期待。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也是不舍得江大哥的,这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而且对我这么好,可是我终是要回家的,以后会不会出门我也不知道,所以只好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要是来了一定会来看江大哥的。” 过了良久,久得我都以为他已经离去,才听得他开口,“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而后解下一块玉佩,正是他平日里佩带的那一块,上面镂空刻着一个南字,拉过我的手放在我手心,“如梦,以后有事你就来礼部侍郎府找我。”我寻思着这玉佩他随身携带,应该是十分特别的,这样收下怕是不妥,正待拒绝,江大哥握着我的手把玉佩包在我手心,“就当是江大哥给的见面礼吧,你可千万不要拒绝。”声音里的殷切让我无法说不,想了想,还是收下了。江大哥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说来就只有那块金锁片了,反正我也不期待能找到父母,就送给江大哥当回礼吧。 江大哥很是欣喜地接过我的锁片,贴身藏好,这时三姐的声音远远传来,“七妹,该睡了。”我笑着跟江大哥说了说“我走啦”就向三姐跑去,只听得背后江大哥切切地说了声“多保重”。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三姐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步惊鸿和一干丫鬟送我们到门口。我听得步惊鸿低低地唤了一声“初儿”,然后长叹一口气,又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在下恭候何姑娘再次光临,想必下次定能给我惊喜。” 我看向三姐,神色如常,道一声“告辞”就转身上了门前准备好的马车,一并把我拉上车,向车夫交待了一句,纵马而去。一路上,三姐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活泼可爱的样子,仿佛几日来那个严谨不苟言笑的三姐只是一个幻影。 第15章 心碎 “我回来啦!”我开心地冲进若忆园,高声欢呼。虽然出门只是短短的几天,可是我好想大家,尤其是二哥,不管在哪里,脑子里总会出现他的身影。 听到我的声音,大家都迎了出来,我挥舞着手上的包裹向他们奔去。可是在下一刻,我却再也迈不开步子,也说不出话来。不会的,我一定是看错了,肯定是刚才的沙子迷了眼,我才会产生那样的错觉,一定是的。可是不管我揉了多少次眼睛,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见走在最后的有一个孤冷高贵的美人,而我心心念念的二哥,正亲昵地搂着她的腰枝,缓缓行来,望向她的眼睛柔情无限。 这一瞬间,我多希望我的眼睛瞎掉,这样我就不会看到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的画面。我只是离开了几天,几天而已,我的二哥却已经属于别人了,我的二哥,我的二哥……我再不能独占他的怀抱,不能独享他的宠爱,再不能做二哥的新娘子了!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就让我在前一刻死去好了,死去了就不用承担这样的痛,至少能怀着美丽的梦,永远都不会碎。 “初儿,梦儿,你们回来啦,赶紧进屋吧。”娘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可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也看不见,我的眼里只有那只扣在那美人腰间的大手,那只常常揉着我的头发,捏着我的鼻子的大手。我想冲过去把它掰开,把那女人扔出去,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走过去,也不敢说话,怕一说话泪水就会留下来,我不要在大家面前流泪,不要在二哥面前流泪,二哥说他喜欢看我笑语盈盈的样子,就像个仙女。 “梦儿,这是顾芊芊,你的二嫂。”二哥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如玉,可是为什么,听在我的耳里却如此冰冷刺骨?我看向她,多希望她会出口否认,可是她只是红了红脸,轻轻地把头靠进二哥的怀里。 我努力地想要开口叫声“二嫂”,可是我嗫嚅了好半天,才发现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就那样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柔情似水,看着二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看见她甜蜜的娇羞。 “梦儿,回来啦。一定是累坏了,先进屋休息一会儿吧。”三哥走过来,我呆呆地任他拉起我的手,机械地随他离去,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三哥要带我去哪,可是没关系,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梦儿”,三哥停下来,轻轻抱着我,这个怀抱还和小的时候一样温暖安全,在三哥的怀里,我终于痛哭出声。所有的委屈和伤悲在听到这声“梦儿”时爆发,我抓着三哥的衣襟,哭着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三哥就这样安静地抱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轻轻挣开三哥的怀抱,三哥也不勉强,只是掏出一方手绢,轻轻地为我擦掉脸上的泪水。 “三哥”,我别过脸,低声说,“我——”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就跟那鸭子的叫声一样难听。 “回屋洗把脸吧。”三哥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小心,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夜来香。 我点点头向我的屋子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低低地说:“谢谢你,三哥。” “对我你不需要说谢谢,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快乐。” 我没再说话,安静地离去。 那天以后,姐姐们似乎一下子闲了下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屋子里,陪我说话玩耍,可是我再也没有办法跟她们嬉笑打闹。三哥也总是在我哭泣的时候出现,安静把怀抱和肩膀借给我,就像小的时候一样。我知道大家的好意,可是我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去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说话,只想安静地呆着,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一整天就好。可我还是能看见那一双身影在园子里跟着众人忙碌,然后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狠狠撕开,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心痛到死掉。我曾想过千百遍二哥喜欢的女子的模样,温柔似水的,娇俏活泼的,知书达理的,天真烂漫的,可是我永远不会想到,二哥喜欢的是这样的冰美人,那是我永远也变不成的样子。 我再也没有单独见到二哥,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我甚至没有机会拉住二哥,问一声“为什么?”再怎么心痛,我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地追随着二哥的身影,无数次的想着自己是他身边的那个人。 每次遇到娘,我总能听到低低的叹息。娘总是怜惜地看着我,然后轻轻走掉,那身影仿佛比我承受了更多的悲伤。 娘,那日里你的神情是因为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了么? 娘,你为什么只是叹息? 娘,梦儿不知道要怎么办?梦儿要怎么办呢? 娘…… 春天就要来了,可是这里却越来越冷,一直冷到心底。 第16章 二嫂 下雨了,绵绵的小雨。我最不喜欢下雨,到处都湿漉漉的,看不到太阳,也不能出去玩。可是我现在突然喜欢起那缠缠绵绵扯不断的雨来,坐在窗前,支起下巴望着远处迷迷蒙蒙的山山水水,好想雨就这样一直下下去,不要停。听,那是雨落地的声音,听到了吗?雨碎掉的声音,轻轻地叹息?我笑了,看,世界上伤心的人不是我一个呢,我一点也不孤单,这些天上下来的小雨点会陪着我,和我一起哭。脸上开始潮湿,想是那调皮的小雨不忍让我寂寞,偷偷吻上我的脸颊。 “梦儿。”窗前出现一把蓝色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那里的兰花一般的妇人,是娘。 我咧开嘴,“娘。” 娘推开门,收了伞进来,轻轻地掩上窗,拿出那带着娘温暖的香味的手帕,轻轻地在我脸上擦拭。 “娘,我没哭,那是雨水呢。”我退了一步,用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摸了摸,然后笑着看着娘。 娘低低地叹了口气,拉着我在床头坐下。 “梦儿,你看你这些天都瘦了,娘看着心疼。” “娘——”就这一句,我就再也不想装着可以笑,扑到娘的怀里失声痛哭。 娘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梦儿,感情的事最是强求不得,你,不要执迷才好。” “娘,我认识得比她早,喜欢得比她多,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孩子,爱情没有先后,没有对错,不过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遇到了对的那个人,如此,便是爱情了。你不要执迷于不属于你的感情里,要学着去幸福。” “可是娘,没有了二哥,我要怎样幸福?” “傻孩子,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幸福,既然不是你二哥,那一定会有别人。” “怎么会是别人?娘,不会是别人了,不会再有别人了……” “若含那孩子,就跟他爹一样,看似温柔多情,却最喜漂泊,不会为人停留。现在他愿意为芊芊停下来,两个孩子也不知是吃了多少的苦。梦儿,你那么喜欢二哥,不希望他幸福吗?”娘只是静静地讲述着,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在听。 “娘——”我知道娘想告诉我他们共度风雨,历经磨难,所以情比金坚,此生不渝,想让我放了这无望的念想。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轻轻地放下,可是娘也说了,感情的事最是强求不得,我也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心,爱了就是爱了,还能怎样呢? “好孩子,答应娘要努力地快乐,娘只想看着你们快乐。” 娘捧起我的脸,轻轻拭去残留的泪痕,望着我慈祥地笑了,笑容里满是鼓励。 “嗯!”我使劲点点头,破涕为笑。娘,我会努力地快乐,我快乐了二哥才能更幸福,我希望二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心中的苦涩,怎样才可以掩藏? 娘摸摸我的头,起身走了两步,“天色不早了,该是吃饭的时辰了,走吧,吃饭去吧。” 这几天我都不肯和大家一起吃饭,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那张桌子上把一顿饭吃完,每日里都是三姐把饭端到屋子里来。可是,我不能再让大家为我担心了,不能让大家因为我一个人的哀伤而不快乐。 “好。”我在衣柜里翻出雨伞,和娘一起出门。 在路上,我想起刚刚听娘说二哥他爹。我们不是都是孤儿吗?为什么娘会说起二哥他爹,娘认识他吗? “娘,你认识二哥的爹啊?”我试探着轻声问道。 娘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眼里闪过从未有过的躲闪,然后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就算隔着这细细的雨幕,我还是看得分明。 “认识,是个故人。”好半天,娘终于出声,继续往前走。 “那……那二哥的爹是什么样的人呢?” “太久了,都不记得了。”娘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看娘不想提起,也不敢再问。 和娘到听雨轩的时张婶正等在门口,一见我们,忙笑着招呼“夫人,小小姐,大家都等呢。” 我偷偷抬起头,看见大家神色如常,才抬起脚跟在娘后面走了进去,挨着娘低头坐下,大家也围着桌子各自坐下。 “今天可好,这听雨轩既可以用饭,也可以听雨。”三姐嘻嘻地笑着,“七妹,你一直欣赏不来,今天三姐我就好好给你讲讲。”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我终于抬起头,嗔了三姐一眼,“三姐,你就知道取笑我,这雨我也是听得来的!”怎么会听不来呢?听不来雨,只是因为没有触动到心底的忧伤。 “对对,听得来,听得来,你听那雨在说:‘烦死啦,又不能出去玩!’”大姐一边捋了捋袖子,一边打趣我。大哥见状,忙帮着把大姐的袖子捋得高了点。看着他们甜蜜的样子,我真的很开心,看,其实大家都很幸福,我这样为的是哪桩呢? “七妹,来,你最喜欢的炖鲫鱼。”我愕然抬头,二哥正夹着一块儿鲫鱼放在我碗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错愕地看着二哥。二哥叫我七妹?呵呵,二哥他叫我七妹呢,我不再是他宠着的梦儿了,只是他的七妹,七妹而已。 “愣着干吗?你不喜欢吃鲫鱼了?快吃吧,不然你二嫂该责怪我不知道照顾家人了。”说着,朝顾芊芊深深地看了一眼。 我这才认真地打量二哥身边的那女人,发现她也在小心地打量我。那日的情形,她怕是也明白了吧,她这番小心翼翼地打量,又是为哪桩呢? “二嫂。”二哥都不叫我梦儿了,他叫我七妹,我还能说什么呢?万幸二哥还是和以前一样给我夹菜,我该满足了吧,能分得他哪怕是一点点的主意,于我也是好的。二嫂,呵呵,就算我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怎么排斥这个陌生的称呼,她终究是我的二嫂了。我不能让二哥难做,所以终是轻轻叫出了口。 大家诧异地看着我,然后都是欣慰的笑。顾芊芊也笑了笑,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该怎样笑,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旁边的二哥却是一脸兴奋,轻轻地诱哄着,“芊芊,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一个。” 她果然又笑了,嘴角弯得深了些,那一瞬间,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真的好美,难怪二哥会愿意为了搏她一笑费尽心思。 “七妹,芊芊终于笑了,都是你的功劳。”二哥的脸上洋溢的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我却只能偷偷苦笑。二哥,你幸福就好了,能帮你逗她笑,我也是愿意的。我笑着看着他们,心里还是很疼很疼,疼得我就快笑不下去了。 “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待我低头,发现我的碗里已经堆满了我爱吃的菜,三哥在一旁宠溺地笑着。 “吃饭,吃饭。”娘也笑着招呼。 我感激地冲三哥笑了笑,低头开始吃饭。我感激三哥这些天的陪伴,也感激他刚才那句话,让我不必再笑下去。 那天以后,我每天的功课就是让自己学着接受二哥不再属于我的事实。是的,二哥不再属于我,也不会属于我了,虽然他们并未正式成亲,二哥却急着向大家宣布顾芊芊会是我们的二嫂,时时刻刻地传达着她跟我们是一家人的讯息,努力地让她融入这个家。对事事都淡然的二哥,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殷勤,时时事事相陪相伴,那小心翼翼而又无比满足的神情,让我不忍去看。这样子的二哥,我又怎能骗自己相信他还会属于我一个人?上次二哥回来,那样深刻的蜕变为的就是顾芊芊吧,可惜我太过天真,一直没有明白。 我还是会经常望着他们的身影发呆,也会在他们不经意回头的时候灿烂地笑。我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分不清真的还是假的,心还是会疼。可是三姐说得对,就算天要塌下来,那么至少在前一天,我们还可以有最后的快乐。何况,天并没有塌下来。 于是我试着让自己的心不去感受,每天都很开心,很快乐,没心没肺地笑,直到大家都相信我已不再伤悲,相信那只是我儿时的盲目的爱恋,现在终于想明白放下了。而我,也以为自己真的不忧伤不绝望了。你看,我笑得多快乐,比以前还快乐!只有夜深人静时,枕边的濡湿会告诉我,那种痛,从来没有过去。 我开始走出我的屋子,才发现整个院子里张灯结彩,大家已经为春节做好准备了,只是我一直浑浑噩噩地不知晓而已。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家人的好,他们努力地想让我感觉到一切都不曾改变,我还是那个大家都宠爱着的七妹。这么多年来我都把这种宠爱当作理所当然,现在才深深地体会到其中的难能可贵,心里一点点地温暖。 这日里太阳温软暖和,我坐在屋子前的腊梅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好久没有弹琴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弹出怎样的曲调。 “七妹。”声音冷冷清清,又带着些不确定。这个声音我听得并不多,却决不会忘记。我认识的人,只有一个会有这样的声音,那是我的‘二嫂’。 我按下琴弦,起身回头,看见高瘦清隽的她有些局促地站在不远的地方,高大的腊梅树上幽香的花儿等不及春天的归来,已经谢了,满树的嫩绿昭示着盎然的春色。那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心里苦笑一声,还是迎了过去,调皮快乐地笑着,“二嫂,你怎么来了?这边坐吧。” 我想去触摸二哥喜欢的那双手,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双手让二哥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我不敢,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虽然已经极力隐藏,我还是感觉到了。 “听若含说你叫梦儿,我可以叫你梦儿吗?”坐在我旁边,她小心地开口。那声音,太过小心翼翼,仿佛一不留神就会失去,让人不忍拒绝。 “当然,二嫂喜欢就好。”梦儿这个称呼于我,已不是别人的专属,那它就只是一个符号,谁叫不一样呢? 好半晌,她都没再开口,我才想起这个二嫂不爱说话。二哥曾告诉大家她还不习惯与人相处,希望大家可以帮着她,照顾着她,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既然是二哥想要的,我愿意去做。我愿意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活泼快乐的七妹,只要她快乐就好。她快乐了,二哥才会快乐。 “二嫂喜欢什么曲子,梦儿弹给你听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该对这样一个我本该讨厌的人说些什么,况且我们并不熟悉,可是她冷清的面庞总带着抹不掉的沉重的哀伤,惹人怜惜。就算不为了二哥,我也有冲动想要去了解她,抹去她的忧伤,去让她快乐。 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表情,虽然只是一点点。我看到她在笑。“好。” 这算是回答吗? 我想了想,拨动琴弦,雪竹琳琅,河柳抽芽,是‘阳春白雪’。 我注意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而后是了然,一曲终了,我终于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那是真正的笑容,一张俏脸雪融冰消,化作潺潺春水,瞬间生动了起来,万千世界的所有山水精华,也比不上那刹那的芳华。我想她听懂了。我望着那样一张脸,不由自主地想要多说话,我给她讲我童年的趣事,讲山里的岁月,只想让她轻松地笑。而她,只是认真地听,那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干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在我讲到我跟三哥小时候为了争一颗野果互相厮打的时候,她终于笑出声来,那是冰河水溶的声音,风吹动风铃的声音,迎春花舒展吐蕊的声音,动听极了。她的脸上是一种悠然神往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把这些快乐都分给她。 渐渐地,她也开始说话,她说的第一句是“梦儿,我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我愣了愣,才鼓起勇气上前挽住她的手,“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我发现她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似乎在以前的岁月里都极少说话,经年累月,才变成了现在这般冷冰冰的样子。我没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声音,也没有笑。但我知道,我不会想要把二哥从他身边抢走了,永远都不会。 我看着她,想到二哥和她都是这样,让人心甘情愿地只想让他们幸福,他们真的是天生的一对。 等到张婶招呼大家吃饭时,她才讶然起身,脸上闪过一丝赧然,想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那以后,她会经常地来找我说说话,尽管她的话并不多。我们竟这样奇妙地熟悉起来。谈话中,我知道她住在以前大姐的屋子,奇怪她都住了那么久,我现在才知道。若忆园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只是我多了一个二嫂。 第17章 江大哥的玉佩 热热闹闹地过完春节,花园里的草地又悄悄长出了新绿,屋前的樱桃树上,花苞已偷偷露出点点的白,山间的小溪上的薄冰一点点溶去,叮咚叮咚地欢唱着,阳光越来越温暖,风也越来越和煦,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二哥又出门了,这次带着二嫂。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我就悲哀地想,他们会不会不再回来了?三哥的脸色渐渐变得跟春天一样明媚,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出了门,几天后又满怀喜悦地回来了。随后二姐也收拾好行李出门了,走之前在娘的涤尘居呆了整整一宿,那天晚上娘屋子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大姐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来,大哥那张坚毅的脸也越来越柔和,成日里笑得跟向日葵一样,满是要为人父的骄傲和喜悦。三姐又开始一头扎进她的花花草草中,而我,天晴的时候整日地坐在屋前的大树丫上,晃着腿唱着歌看着草一点点长起来,树叶一点点大起来,蜜蜂和蝴蝶一天天多起来,阳光一天天暖起来。下雨的日子就跟三姐窝在她的屋子里或者听听雨,或者写写诗,或者打闹着过一整天。大姐的身子渐渐地不如以前灵活了,我们心疼她累着,所以我跟三姐在屋子里打扫忙碌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天,我挽起袖子在院子里打水,准备烧点热水把家里的桌椅抹一遍。结果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水桶重重的磕在井沿上,满满的一桶水全部泼了出来,我也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顿时浑身湿透,风一吹,冷得不行。想要站起来回屋去换身衣服,才发现脚崴了,钻心地疼,怎么都站不起来。要是一直这样呆在这里,一定会着凉的,着凉了就要吃药,我最怕吃药了,更怕整日里呆在床上。举目四望,院子里没有人,想想三姐应该在旁边的院子里打理她的花草,正待开口叫她过来帮忙,三哥很是着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梦儿,你怎么了?” “脚崴了。”见是三哥,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这些天来,三哥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像是已经忘了那件让人尴尬的事,我也乐意亲近这样的三哥,就像从前一样。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我丢了二哥,又找回了三哥。 三哥看了看我的样子,一边恨恨地数落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提不动就叫一声,这样子好了吧!”一边俯身抱起我往我的屋子里去。 到了屋子里,三哥轻轻地把我放在椅子上,就要伸手脱我的鞋袜,我想要阻止,却听得三哥气急败坏地说:“别乱动,我帮你揉一揉,当心等会儿骨头错位了要恢复就麻烦了!” 我也被吓到了,赶紧乖乖坐好。 三哥的动作很轻,可我还是很疼,不停的疼出声来。三哥狠狠地按了一下我崴伤的地方,“以后看你还这么不小心!”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狠狠地瞪了三哥一眼。好一会儿,三哥终于直起身来,“好了。”我动了动,发现确实不疼了,甜甜地笑着对三哥说:“谢谢三哥,不疼了。”三哥看了我一眼,推门出去,又把门仔细地关上,在外面闷闷地说了声:“赶紧把衣服换了,当心着凉。” 我七七八八地换完衣服,抱着湿掉的衣服出门准备去洗。一出门就看见三哥还在门外的院子里站着,见我出来,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我。我正想说“我好好的,没事了”,却发现三哥的脸色变得阴鹜起来。我莫名其妙,三哥这是怎么回事?翻脸比翻书还快!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自己的裙摆,才发现刚才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江大哥送我的那块玉佩扯出来了,现在正堪堪挂在裙角。还好没有掉在地上,摔碎了可就不好了。我暗自庆幸,俯身把玉佩捡起来。正准备揣进怀里,却被三哥一把抢了过去,我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 “三哥!”那是我的东西,三哥怎么随便抢我的东西啊! “这是什么?” “玉佩啊,还给我。” 我看着三哥把玩着那块玉佩,片刻间嘴角全是冷笑,“好精致的玉佩!南?是个男人的名字吧?”说着眼睛定定地盯着我。 “三哥,那是江大哥送我的,快还给我!” “江大哥?叫的好亲热!江大哥是谁?”三哥的声音满是嘲讽。 “我刚认识的朋友。”我看着三哥,轻声答道。 “真是好贵重的礼物!”三哥眼神冰冷,这不是我认识的三哥,这样的三哥让我害怕。我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哥,你怎么了?” 听到我的声音,三哥像是终于回了神,神色缓了下来,脸上写满自责,愧疚地说:“对不起,梦儿,刚才吓到你了吧。”那眼神语气,分明又是以前的三哥,那个我信赖喜欢的三哥。 “那把玉佩还给我吧。”我小心地开口,就怕三哥又出现那样的表情。 “若辰,梦儿,你们都在这里啊。跟娘过去看看娘给你们做的新衣服。本来要过年的时候给你们的,唉,都老啦,现在才缝完。”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我愕然发现娘竟然也跟三哥刚才一样,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不就是一块玉佩吗?大家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娘走到三哥面前,伸手取下那块玉佩,翻来覆去细细摩挲,那双手竟然微微颤抖,像深秋不胜风力的落叶般,眼角也隐隐有些湿润,我被吓到了,“娘,你怎么了?” 娘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三哥,声音颤抖着开口:“若辰,这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我那一直温婉淡定的娘,这一刻是那样的焦虑不安,却又那样急切地期待着。那神情,像是等待的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一生的宣判。虽然她是那样的克制着,可是我是她的女儿,整日里赖在她身边的女儿,那其中的风雨飘摇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三哥估计也被惊住了,讷然开口,“梦儿身上的。” 娘的目光转向我,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般,满是甜蜜的企盼,又像是七八十的老妪般,满是包含伤痛的绝望。我一时呆住了,直到娘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梦儿,这块玉佩从哪里来的?” “上次跟三姐去顾影苑送花认识了江大哥,江大哥送给我的。”我回过神来,赶紧答道。 “江大哥?江大哥……”娘像是呆了般,一遍遍地低低呢喃着。一会儿,复又抬起头,“你那江大哥他叫什么?”目光灼灼。 “思南,江思南。” “思南,呵呵,好名字啊。” 半晌,娘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幽然开口:“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给娘听听吧。” 虽然疑惑娘为什么会对江大哥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又这般关心江大哥的事,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江大哥是礼部侍郎的大公子,其它的,我也不知道了。” 娘像是非常失望地低下了头,低声呢喃:“礼部侍郎?你那样喜欢自由漂泊,最终却把自己摆在这最束缚人的头衔上,人生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罢啦。等会儿我让张婶把衣服送到你们屋子里,我累了,要回屋休息去了。” 娘轻声说着,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步履蹒跚,一时间竟像是老了好多岁。 “三哥,娘怎么会这样?”我问三哥,又像是自言自语,娘怎么了? 三哥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再问。我会自己去弄明白。我不要看到娘这个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是什么让温婉淡然的娘这般失态? 晚上娘没出来吃饭,我端着饭给娘送去。到了涤尘居,却发现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娘正细细地摩挲着那盆君子兰,喃喃地自言自语:“江若,你竟然把我的玉佩给了你的儿子,还给他取名思南,思南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一会儿,又说道:“若含都要成亲了,你却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你说,人生是不是很可笑?”摇曳的灯光下,娘的背好像有点微微的驼了。 我呆呆地里在门口,不能思考,江大哥跟二哥竟然是亲兄弟!好一会儿,终于没了声音。我想娘一定不想让我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于是后退几步,再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乖巧地唤了声:“娘。” 娘抬手,好半天才回头,“梦儿啊,进来吧。” “娘,我给你送饭来了。”我低头看了看门槛,端着饭菜小心地走进屋里。 “放下吧。我累了,跟张婶说不要等着我了,你们收拾好了就睡吧。”说完朝里屋走去,娘真的是累了,那般憔悴。 “娘。”我轻唤道,看见娘的身形顿了顿,“娘,你认识江大哥他爹是不是?” “梦儿,不早了,回去睡吧。” “娘,江大哥他爹也是二哥的爹是不是?” “梦儿?”娘终于回头,神色疲惫,“你都听到了。” “是。” “你听到了那就是了,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说着,竟自朝里屋走去,我只好掩了门出来。快到听雨轩的时候却遇到了三哥。“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梦儿。”三哥不自在地笑了笑,又看向我,“你跟那江思南。。。。。。是什么关系?” 三哥问这个做什么?“朋友啊。” “只是朋友吗?” “嗯。三哥,你干吗问这个?” “就是问问,关心一下梦儿都不行吗?”三哥盯着我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爽朗地笑出声来,“大家都在等你,吃饭去吧。” 夜里,我躺在床上,反复思量着娘今日的话语神情,江大哥跟二哥是亲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娘提到江大哥他爹那般激动?娘跟他是什么关系呢?娘为什么带走了他的儿子?又为什么隐居在这里?想着想着,我终于困到沉沉睡去。睡前还迷迷糊糊的想着,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次日清晨,许是怀了心事,天还没亮就醒来了。推门出去,清晨的空气湿湿的,轻声流动着,掠过面颊,一阵阵的凉。我有些哆嗦地抱了抱胳膊,讶然发现三姐的屋子里亮着微弱的灯光。三姐竟也起得这般早?正好,想了一夜还是没个结果,一个人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说不定问问三姐就全明白了。 心里想着,早已加快脚步来到三姐的屋子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三姐。” 过了一小会儿,门开了,三姐伸手把我拉进屋子里,疑惑地看着我:“起得这么早?有事?” 我看见三姐的眼睛底下有重重的阴影,三姐是起得太早还是一夜没睡啊? “我说七妹,这么早跑到我房间里来不是想来看三姐的吧?” 我不再多想,在床沿挨着三姐坐下,使劲地往三姐身上靠了靠。闻着三姐身上干净的气息,满足地想,这下温暖多了。然后才抬起头来,嘻嘻地笑着,“三姐真聪明。” “干吗呢?”三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突然把头伸到我面前,睁大眼睛,“你该不是闯什么大祸了,来我这里避难来了吧?” 吓了我一大跳。我拍拍胸口,没好气地说:“三姐,你这样会吓死人的。我整天呆着园子里,能惹出什么祸来?再说了,我从小就很乖,怎么会闯祸!” “好乖的七妹啊!”三姐往旁边挪了挪,离我远了点,凉凉地笑着。“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呵呵,三姐~~”我谄媚地笑着,心里却想着三姐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疼爱妹妹。不过还是正事要紧,于是凑近三姐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三姐,你知不知道娘以前的事啊?” “娘?”三姐狐疑地看着我,“怎么想到问这个?还神秘兮兮的?” “三姐,你就说给我听嘛,我想知道啦。”我抓着三姐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声音说多可怜有多可怜,我就不信三姐会铁石心肠不吃我这一套,这可是百试不爽的。“你看我这做女儿的多不孝顺啊,娘那么疼我,我却连娘叫什么都不知道,三姐——” 三姐探究地盯着我看了好大半天,我也楚楚可怜地回望着三姐。终于,三姐泄气地说:“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不过我知道的就一点点,恰好就是你想知道的,娘叫夏婉南。”说着看了我一眼,估计也知道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罢休的,自动补充道,“我八岁那年在娘的书桌上看到了一张娘的画像,上面写着这三个字。那张像画得真是传神,娘的一颦一笑全在里面了,看着那像不会想到别人。” “画像,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出入娘的屋子,怎么就没有见到有这样一张画像? “我也就见了那一次,估计是娘收起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娘的名字啊?” “二姐告诉我的。” “二姐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二姐怎么知道的呢?七妹,你傻了吧!” 我没有跟三姐斗嘴,因为我想到了江大哥的名字叫思南,思南思南,是思念婉南的意思吗?江大哥的爹是因为思念娘所以才给江大哥取了这样的名字吗?再想想娘昨日的反应和她说的那些话,他们莫不是一对相爱的恋人?那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呢?娘还说二哥也是那人的儿子,那不是……我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二哥难道是娘的孩子?那二姐也是吗?她跟娘那么像? “七妹?”见我半天没反应,三姐摇了摇我的肩膀,“怎么不说话了?” 我盯着三姐,“三姐,如果二哥是娘亲生的孩子……”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娘捡回来的!”三姐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像是看着怪物一样。 “三姐,你没有觉得二哥跟娘其实有点像吗?” 三姐愣了愣,呆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你一说我也发现了,他们是有点像,都是很温和淡然的模样。”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有二姐。”说完抬头看着我,眼里的疑惑更深了,“七妹?” 于是我把昨日里发生的事细细地跟三姐讲了一遍,三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说:“难怪大姐说她被娘带回来的时候二哥和二姐就已经在若忆园了。这样子想来就通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对了,去年有一次我去涤尘居找娘,听到二姐和娘说话,二姐好像跟娘说,说什么‘娘,你这么多年后悔过吗?’当时我还一头雾水,现在才有些明白了。” “三姐,你说娘为什么会带着二哥和二姐来到这里呢?” “不知道。” 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三姐说:“好了,七妹,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过得很好吗?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想多了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了。” “可是,娘不快乐啊。” “娘是那么聪慧的人,她当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必定是有道理的。而且都这么多年了,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你看,娘这些年来不是都很好吗?她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了,昨天只是一时的情绪激动,很快就没事了。”三姐安慰着我,像是也在安慰着自己。 “还早,回去再睡会儿吧。” 走出门的时候我又回了回头,其实我想问三姐怎么了?因为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了三姐极力隐藏的悲伤。但我终究没有开口。三姐的伤口,也是怕人触碰的吧? 我想三姐说的是对的,那日过后,娘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温婉淡然地笑着,像她屋子里的那盆君子兰一样,仿佛那天的种种并未发生。只是江大哥的玉佩还在娘的手里,我也不敢去要,怕又触及娘的伤悲。 三月,屋前的樱桃已经长得很大了。据说在遥远的江南,这该是群莺乱飞的时节了。这里的山山水水都绿了,山上烂漫的野花也都肆意地开了好多天了,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二哥没有回来,二姐也没有回来。三哥看向我的眼神又隐隐约约有了我去年生日前后的样子。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整日地跟三姐呆在一起,搬弄着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四月,二姐在一个下雨的黄昏匆匆回来,回来后又在娘的屋子里呆了整整一夜,出来的时候满脸泪痕,第二天又匆匆出去了。三哥在不久后的一天看到了一只雪白的鸽子,隔日也出门了。 五月,二哥还是没有回来。二姐没有回来。三哥也没有回来。 三姐还是没有出门。以前她平均半个月就会出门一次。本想趁她出门时一起,去看看江大哥,问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大姐就快要生了,一张脸容光焕发,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而充满生气。大哥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日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姐。我和三姐常常站在一旁偷偷地笑。可是我知道,三姐和我一样,也都羡慕着那样的幸福。我跟三姐忙碌而快乐地生活着,除了在细雨霖铃的黄昏三姐哀伤的眼神,除了在花好月圆的夜晚我枕边的眼泪。直到有一天,门前蜿蜒延伸的小路尽头传来蹬蹬的马蹄声…… 第18章 山不转水转 昨天夜里沙沙地下了点小雨,早上一开门,微润的空气就带着花草的气息迎面扑来,人一下子从脸上清爽到心底,举目望去,山水花木都越发精神了,仿佛昨夜的雨全都渗进了它们的灵魂深处,现在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的照射下就要滴出来。各种小雀儿在枝头追逐跳跃,清脆地鸣叫着。我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好舒服的早晨啊! 张婶溪边洗衣服去了,娘在院子里修剪那几棵果树。大哥正陪着大姐往后面的院子里喂马散步。我和三姐见天气晴好,跟娘问了早安,商量着往屋前的山上去采些野果回来。一路打闹着往山上走去,清晨的露水湿了我们的裙角袖口,染上昨夜留下的芬芳。我们左顾右盼,欣喜地发现山崖边的灌木丛里,火红晶莹的野果鲜艳欲滴,可爱非常。三姐在竹篮里垫上一层柔软的青草,转手交给我,然后小心地探身去摘。我在后面提着篮子,紧紧地拽着三姐,就怕她一不小心掉了下去,一边还不停地指点着,“那边,就是那片大叶子的后面,对,就是那里,那一串好红好大。” 三姐前倾着身子,努力地拽过那些长满果实的枝条,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葱翠的叶子中跳跃,轻轻摘下那些玲珑剔透的果实,清脆的笑声惊醒了大山的美梦,周围的山山水水都生动起来。 我们看着半篮子还带着露水的野果,相视而笑,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凉凉的,有点酸,有点甜。 “那边还有!”我们正准备朝另外一丛长满野果的荆棘走去,远处隐隐约约响起噔噔的马蹄声。我走了几步来到山边,探身往山下的小路看去,小路的尽头远远地依稀是两个身影。 “三姐,二哥回来了。” “二哥?” “对啊,是两个人,一定是二哥跟二嫂。”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花都开过又谢了,说起二嫂,还是涩涩的。心,生生地疼。 “不对啊,那身形不像是二哥。”三姐也跟了过来,探身往前望去。我不经意转头,蓦然发现三姐的脸色有点不对,是惊喜还是慌乱?再回头一看,两个身影已经很近了,前面骑一匹白马的那个白衣胜雪的翩翩男子赫然是顾影苑的步惊鸿!而后面的那个,是江大哥!我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呆掉的三姐,拉起她就往山下奔去。 “江大哥!江大哥!”整日呆在家里,现在又没了三哥一起玩耍,大家也各自有着各自的心事,日子不比以前有趣了,见到江大哥来,异常兴奋,一边往山下跑一边高声喊着。 山下的两人勒住缰绳,先后停了下来。江大哥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如梦?你小心点,别摔倒了。”我拖着气喘吁吁的三姐跑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已经下了马,牵着马站在那里。江大哥身边的就是那匹闪电。 见到我们,步惊鸿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三姐,那眼神,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三姐的容颜。 江大哥则笑着走近我,一脸的宠溺,又带着些许的责备,“跑这么快做干什么。”说着,伸手就要摸我的头。我撅嘴躲开了,我又不是小狗,怎么谁都喜欢摸我的头啊。不过江大哥那笑,真的像极了二哥,一般的风采神韵。他们,果然是亲兄弟,难怪第一次见到江大哥时那般熟悉。望着这样一个跟二哥有着世间最亲密关系的男子,我突然间不知所措起来。 “如梦?” “哦。”我应了一声,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我竟然不能平静地去看这张脸。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乱,无措地四处张望,却发现步惊鸿跟三姐遥遥对望,仿佛就那样相互凝视着,已经过了沧海桑田。任世间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就只那样看着对方的眼睛,再别无所求。许久,步惊鸿上前一步,紧紧地把呆在那里的三姐抱进怀里。他抱得那般用力,像是终于寻回了最心爱的宝贝般,怕一松手就又会失去。“你真狠心,整整一百三十六天,你都不来找我。”那声音,全然没有了当日的不羁,满是沉沉的痛。 这是怎样?三姐没有挣扎?他们既然如此相爱,那日里三姐又为何拒绝?正想着,就被江大哥拉着往一旁走去,“别看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想想这毕竟不是二哥,三姐说得一点没错,知道得越多就越难快乐,看我现在不是自寻烦恼了么?罢了,我真是想太多了,这就是我的江大哥,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仰起头问道:“江大哥,你怎么来了?” “有人思念伊人,整日茶不思饭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失落。低下头暗自想着,原来江大哥不是来看我的。 “我也想念如梦,所以就跟来了。”我抬头,看见江大哥俊朗的眉眼都在笑,定定地望着我,笑得那般……深情? 深情?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想我太思念二哥了,看见跟他有一点点像的江大哥都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赶紧定了定心神,才发现刚才果然只是错觉。江大哥笑得那般明朗,怎么会是深情?心底暗暗羞愧起来,赶紧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有人说不再给佳人逃避的机会,要强行掳走。” “啊?” “啊什么?傻丫头,你那三姐只怕也如我那痴傻的兄弟一般,你没看出来?” 我当然知道三姐是喜欢步惊鸿的,不然三姐屋里半夜的灯光,眼角的相思为的是哪桩?只是三姐上次不是拒绝步惊鸿了吗?难道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转头看着紧紧相拥的二人,他们这般相爱,又这般契合。那叠和的身影,仿佛生来就只为等待对方,前生前世就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至今。 我看得呆了,却被一串马蹄声惊醒,很快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跃下马来,走到我们跟前,恭敬地对江大哥说:“大少爷,老爷请您回去。” “江大哥……”我还没说完,就看见江大哥危险地眯起眼:“你跟踪我?” “奴才不敢。” “不敢?我平日里尊你一声李叔,你竟然跟踪我?”江大哥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请大少爷跟奴才回去。”那人不气不恼,不疾不徐,一直弯着腰抱着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有江大哥不答应他就不动的架式。 “梦儿?”是娘的声音,想是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看情况,“谁来了?” “娘。”我乖巧地应了一声,却突然想到,江大哥是那个人的儿子,那娘会不会不愿意见到他?或者,江大哥跟本就是娘的另一个孩子?这样的话……正犹豫着要怎么说,那汉子突然抬起头来,满是惊异和欣喜地看向娘,好半天,终于颤抖着开口:“夫人。” 夫人?我惊愕地抬头看看那汉子又看看娘。江大哥比我更震惊,一下子就呆在那里了,满脸的不敢置信。三姐也走了过来,吃惊地看着娘,后面跟着步惊鸿,紧紧握着她的手。 娘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相信,却又有些欣喜,而后又变得黯然,短短的时间内,脸色已变换了许多次,最终还是别过头望向别处,淡淡地说了声,“李管家,我不是夫人了。”我分明看到娘的眼角有些湿润,也听到娘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那被娘称作李管家的汉子疾步向前走到娘身边,“您在李某心中永远都是夫人。夫人,这些年您还好吗?老爷他,思念得紧……” “他……还好吗?”娘长叹一口气,轻声问道。 “一切都好,夫人,您回来吧。” “李管家,有什么事你抓紧办完就回去吧,回去以后切莫提起。”说着不顾李管家失望和焦急的脸,转身看向江大哥,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可是思南?” “是的,伯母。”江大哥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只是讷讷地答道。 “这块玉佩是你的吧,随身之物不要随处丢弃。”娘拿着江大哥送我的那块玉佩,递到江大哥手上。江大哥呆呆地接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赶来的张婶的搀扶下往回走去。那步履,有些蹒跚。 “夫人!”李管家想要追上去,却被江大哥一把抓住了,满脸的茫然和颓废,“李叔,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夫人,那我娘呢?”原来江大哥不是娘的孩子,我看着江大哥,有一点点心疼。江大哥,事情对你来说可能比我能想象的还要残酷许多,你,受得住吗? “少爷……”李管家期期艾艾地,完全没了刚来时候的严肃的样子,“您还是回去问老爷吧。” 江大哥无力地松开手,“好,我这就回去向爹问个明白!”然后转身看着我,“如梦,等我回来。”说完翻身上马,闪电长嘶一声,扬蹄奔出。李管家无措地朝娘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深深叹了口气,策马跟上。 第19章 长相守 李管家叫娘夫人?那娘当年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或者有什么原因让娘不得不离开她的夫君?我茫然地望着他们纵马远去,直到那两个身影终于化作两个小黑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一回头,就看见两个人十指相扣,那一扣仿佛就是地久天长。三姐,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那你们一定要幸福。我现在才知道,幸福的人并不是那么的多。 “七妹。”三姐唤了我一声,熟悉的声音里有不熟悉的温柔和羞涩。说着垂下眼睑,白皙莹润的小脸染上一抹红晕,说不出的妩媚和风情。旁边的步惊鸿就那样不眨眼地看着她,温柔而沉醉。 “三姐。”我走到他们身边,“你决定了吗?” 三姐抬起头来,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坚定,面上的羞涩已经褪去,换上的是一种安然和确定。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七妹,祝福我吧。” 那样义无反顾的神情让三姐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高大和美丽。 步惊鸿看着她宠溺地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大,直到他整个人每一个微小的部分都在笑,连那一袭白衣也微笑着飞舞,浑身笼罩的都是温柔。步惊鸿是这样地爱着三姐,那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像是要寻求保证般,我望向步惊鸿:“你会一直对三姐好吗?” 步惊鸿收起满脸的笑,眼神变得严肃而庄重,“我会一辈子疼着她爱着她,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说完,又深深地看着三姐。三姐也回以深深地凝视。 我不忍打破这美丽的寂静,他们是希望这样一直到老的吧?这样的相望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吧?幸福真的好简单,简单得只是一个眼神。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想要拥有却是多难得。 “我们回去吧?”步惊鸿亲昵地搂了三姐的肩,低头轻声询问。那动作是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本该是这样。 “七妹,走吧。”三姐笑着望向我,那笑容,连五月最明媚的太阳也相较失色。 我们回到若忆园时只看到张婶提着刚刚晾完衣服的空篮子守在门口,“三小姐,小小姐,夫人让你们一回来就去涤尘居。”说完,疑惑又带着欣喜地看着步惊鸿。 三姐脸唰地红了,忙挣脱步惊鸿的手,低着头轻声道:“张婶,这是步惊鸿。” 张婶了然地笑了,“赶紧去吧。”说着提着篮子往厨房去了。 来到涤尘居的时候才发现大哥和大姐也在,此刻正在娘的身边坐着。 “娘。”我和三姐轻声唤着。 “进来吧。”娘声音温柔和蔼。三姐说得真对,就算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相遇,娘依旧是我们那个美丽温婉的娘,一点没有改变。 “晚辈步惊鸿向伯母问安。”步惊鸿向前一步,恭敬地躬了颀长的身躯,声音尊敬。 娘若有所思地看了三姐一眼,三姐的头早已快低到地上去了。 “你为何而来?”娘脸色平淡,声音更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伯母,晚辈为这一辈子而来。”步惊鸿的声音铿锵,眼神笃定,让人不由得相信他说的真的就是一辈子的誓言,坚如磐石。 “现在怎样?” “惜她爱她。” “以后怎样?” “百年如一日。” “此生只此一人?”娘的声音依旧未变,却有着迫人的压力。 “此生只此一人。”回答得掷地有声,没有丝毫的犹豫。 娘终于笑了,那笑里满是安心和欣慰。我心下感动,想来三姐该感动得落泪了。转头一看,却见三姐只是微笑着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这样子是全心的信任和托付吗?正想着,却听娘又问道:“步归来是你什么人?” 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愣,却见步惊鸿也是一怔,却立刻恭敬地回答:“正是家父。” “令尊令堂可安好?” “谢伯母挂念,一切安好。现在二老已是闲云野鹤,终年在外游玩。”步惊鸿的声音里有些思念,也有些向往。 “好啊,好。”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怀念,而后是放心的微笑,向步惊鸿招了招手,“你过来。” 步惊鸿依言走到娘身边,“伯母。” 娘上下打量着步惊鸿,终于满意地笑了。我看见三姐有些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三姐原来终是紧张的,是怕娘不答应吗?步惊鸿那样的男子,娘又怎会不答应?当真是关心则乱了。可是为什么娘没有问步惊鸿的爹娘是否答应呢?万一他们不喜欢三姐,岂不是……?不过三姐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性子,又怎会有人不喜欢?于是安下心来。 “还叫伯母?”娘笑着问道。 步惊鸿先是一愣,马上狂喜地跪下,“娘,请放心把初儿交给我。” 娘的脸上满是安慰,“把初儿交给你,我很放心,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娘请放心。”步惊鸿深深一拜。 娘看向三姐,“初儿,过来。” “娘。”三姐满是羞涩地开口。娘拉了三姐的手郑重地放在步惊鸿的手上,“我把我心爱的三女儿交给你了。” “谢谢娘。我以我的性命起誓,会一辈子对她好。”步惊鸿再次深深拜下,三姐也挨着跪下,满含热泪,盈盈一拜。步惊鸿深切地看着三姐,从怀里取出一对莹白的玉珏,细看下,一龙一凤,泛着温润的光。把那龙珏收入怀中,而后执起三姐的手,把凤珏珍而重之地放在她手上:“这一对龙凤珏是我步家信物,名唤长相守。收下这凤珏,你就是我步家的人了。” 三姐顿了顿,郑重地把那凤珏仔细收好,回首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好孩子,起来吧。”娘含笑扶起二人,然后拉着他们看着大哥大姐介绍道:“这是大哥大姐。” 步惊鸿上前深深一鞠躬,“大哥,大姐。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照顾初儿。” 大姐在大哥的搀扶下起身,“叫你惊鸿可以吧?”说着也不待他回答,“我这三妹看着活泼开朗,却最是倔强,心里有苦也从来不说。你往后要好好疼惜她,方不枉她这十多年来的苦。”我听得莫名其妙,那步惊鸿却是什么都没问,只是深深地侧头看了三姐一眼,然后郑重地答道:“惊鸿记下了。” 我转头看着三姐,眼角已悬着晶莹的泪滴,切切地唤了声“大姐。”然后上前轻轻抱着她。大姐安抚地轻拍三姐的背,语重心长:“你们幸福就好。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说出来,一个人怎么担得起那么重的苦?” 我看着他们,想起那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泪水忍不住滴落,抬起袖口悄悄擦拭。我为三姐高兴,真的,只是高兴,只是高兴而已。 “你们都坐下吧,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有话要说。这么多年也该让你们知道了。”娘一声叹息,整个屋子马上安静了下来。 第20章 前尘往事 “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娘说着就陷入了深思,“十九年前我是名动京都的才女,二八年华,如花美眷,又是当时右宰相最宠爱的小女儿。他是京城首富江家的公子,文治武功,一表人才。那年的二月十四,我带着丫鬟去郊外踏青,遇到他和一众文人才子在江边吟诗作对,一见倾心。回到家后央父亲成全,父亲初时不同意,但终拗不过我,找媒人上门说亲。那首富江富岂有不同意之理,当下答应了下来。一个月后我如愿嫁进江家大门。初时两个人琴棋书画,你对我和,倒也情投意合。我以为这就是幸福了。可惜我不知道他并不这么想。久而久之,他渐渐流露出厌烦之意,一次醉酒后醉眼朦胧地跟我说他不想继承家业,只想闯荡江湖。自那以后,他便三天两头不在家,少有的对话,言语之间也透露出对我们婚姻的不满,说是束缚了他的理想。我那时候心高气傲,怎么忍得自己的丈夫这样说我们的婚姻,于是也冷言冷语,三天两头地吵架。终于一次吵架以后,他离家两个月没有回来,我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说到这里,娘顿了顿,满面的感概和忧伤,“我以为这个孩子能拴住他漂泊的心,一个雨夜他回来了,却带回了一个漂亮爽朗的女子。他痛哭着跟说我他对不起我,他想要自由,说那才是可以陪他山水闯荡,纵马一生的女子。我怎能受这样的失败,第二天就收拾包裹离开了那个以为会是一辈子归属的地方。我在京城的一个酒楼里住了半个月的时间,看到各色人马四处寻我,却始终没有他的身影。一打听才得知我走后他也带着那女子离家了,他爹娘气的病倒在床,他也不肯再回来。我对这段婚姻终于绝望,几经辗转来到这里,然后就有了你们,一住就是十九年,十九年了……”娘说完,像是极度疲惫般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半天没再说话。 整个屋子越发安静了,所有的人都在沉思,只是不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 “那……二姐呢?”我轻声问道。二姐那般像娘,总该有些关系才是。 “如是我大姐的女儿,二岁那年家逢变故,父母双亡,外祖父母怜惜,接来相府。我出嫁的时候跟了我来到江家。我走的时候也就跟着我来了。” 娘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那轻描淡写里含着怎样的悲伤。爱情,这般伤人。还有二姐,那样淡然的面孔下到底藏着怎样的沧桑? “娘。”众人正沉默时,门被推开了,疾步走进的是一个紫色的身影,风尘仆仆,是二姐。想着二姐的过去,我望着二姐熟悉的脸突然有了深深的怜惜和浓浓的悲哀。 娘睁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二姐,半晌才轻声询问:“如是,有结果了吗?” “是,都了断了。一共三十七口人,一个没留。”一向温婉如水的二姐,此刻的声音是那么的愤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竟有着血的颜色,奇异地兴奋又落寞着。 “如是,你……唉……”娘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只是那眼里的悲悯我看得分明,“罢了,你也累了,回屋休息去吧。”说着沉沉合上眼,“你们都回去吧。” “娘……”二姐欲言又止,“姑父他……病危……。”一句话,刚跨出门的步子又都收了回来。 “你说什么?”娘赫然睁开眼睛,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和绝顶的悲哀。 “姑父他病危。”二姐轻声重复,“娘,你要不要去见他一面?” “我知道了。”娘颓然坐下。就那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娘!他都要走了,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二姐突然提高了声音,又慢慢地低下来,带着哀求,“娘,我不想你以后都活在无尽的追悔里,你去见他一面吧。这,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 好半天,娘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兄妹几个只得轻声掩了门,相继退出。 我们在涤尘居后面的花园里围着一张石桌或站或坐,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那张石桌都好多年了吧,还是当年大哥上山弄了一块大石头回来,凿了好几个日夜才完成的。现如今,上面刀斧的痕迹都模糊了,腿上还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 “如是,”大姐终于开口,“那人病危,果真已经……” “大夫说就这几天了。”二姐轻声答道。 “那你告诉娘做什么呢?你看娘刚才,一下子就老了几十岁。”大姐的声音似乎带着轻微的责备。是啊,如果娘不知道,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娘现在的样子,我好担心。一辈子都不知道不好么? “娘总会知道的。如果娘在他去后才知道,怕是会更伤心。”二姐依旧是轻声答道。 一时间大家又安静了下来。娘,那人对你果真这般重要么?如果他真走了,你以后要怎么办? 天黑的时候闪电带来了江大哥。江大哥脸色憔悴,神情茫然,见了我们也不打招呼,直直地就往娘的涤尘居奔去。我想出声唤他,却被三姐拉住了,“七妹,别叫他。” 我们几个相视一眼,赶忙跟上。江大哥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正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到门口,却听见娘轻声对我们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我们茫然相顾,却没有散去。 那一夜,娘屋子里的灯光亮了整整一晚,江大哥进去后也没再出来。我们不知道江大哥会对娘说些什么,不知道娘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所以都不敢去睡,一起窝在离娘的涤尘居最近的我的屋子里,时不时地看向涤尘居,焦急地等待着。 第二天早上天露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娘终于从涤尘居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江大哥。我看着娘,大吃一惊:那神色体态,竟像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娘,是怎样的悲哀让你一夕老去?他的病危让你老去,若是他去了,你也要跟着去吗?想到这里,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不会的,我想太多了,想太多了。 二姐抢上前去,想要扶着娘,却被摆摆手拒绝了,“如是,你收拾一下,我们进城去吧。” 我们守在路口,看着娘带着二姐和张婶跟江大哥一起踏上了那条蜿蜒的小路。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娘走出这片山,那样子不像是出门,竟像是赴一场生命的约会!我看着他们缓缓离去,心底翻涌着莫名的悲哀。步惊鸿看着他们远去的背景,面露忧色,跟三姐说了声“初儿,等我”,也跟着去了。 “三姐,他怎么也走了?” “为朋友。” 第21章 比翼连理当日愿 我蹲在小溪旁,努力地揉搓着手里的衣服,手都红了,衣服还是没有干净。不由得泄气地丢下,“三姐,你怎么洗干净的啊?” 张婶和二姐都不在家,大姐的肚子越发大了,所以我跟三姐就大清早地提着洗衣篮来到溪边。记忆里三姐从没洗过衣服,可是动作却那般熟练,衣物在她手里三搓两揉地就干净了,仿佛洗衣服这件事,她已经做了许多年。 “你别弄了,放下让我来吧。”三姐接过我手中的衣服,细细清洗。看着三姐娴熟的动作,我暗自惭愧。 “三姐,娘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三姐拎着衣服停了下来,像是在细细思索,半晌后轻声开口:“不知道。” “那你说娘会不会留在那里不回来了?”想到这个可能,我吓了一跳,娘要是不回来了我们要怎么办呢?于是开始忧心忡忡。 “想什么呢,娘只是去看看,一定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那里已经是别人的家,娘怎么会留下呢?”三姐轻轻地叹息着。 “哦。”也是,十九年前娘走了,十九年后又怎会留下? 晾好衣服太阳已经出来了,看着灿烂的阳光,心情也好了起来。刚放下篮子,就听到大姐的声音“三妹,七妹,吃饭了。” “大姐,以后你不要做饭了,等我回来坐吧。”饭桌上,三姐开口说道。 我们都惊异地看着三姐,三姐是极少做饭的! “三妹,我离生产还早着呢,你不用担心,做做饭还是没有问题的。”大姐慈爱地摸着肚子,笑着回答。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那江大哥跟娘是什么关系?他怎么找来了?”大姐没待三姐回答,又开口向我问道。 “江大哥是那个人的儿子,二哥同父异母的兄弟。”我这才恍然大哥大姐那天都不在场,难怪不知道。 当天大姐去准备午饭的时候却发现三姐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接下来几天的伙食都是三姐准备的。我自然是开心的,三姐做的饭一直是我的梦想,唉,可惜三姐就要嫁人了,以后就吃不着了。想到三姐要嫁人了,我才发觉,三姐的哀伤的眼神、紧皱的眉头、无声的叹息都已经不见了,整日里充满朝气。原来,爱真的可以让人重生。可是偶尔,三姐的脸上还是会出现担忧的神色,我知道那是因为娘。我也担心,担心娘,担心二姐,还担心……江大哥。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到娘那瞬间老去的双眼,想到二姐的疲惫和悲哀,想到江大哥憔悴消瘦的面庞,想到二哥还没有回来…… 三天后娘回来了。二姐和张婶也回来了。我惊讶地发现娘离去时的伤悲和憔悴已经不见,换上的是满面的满足和欣喜,容光焕发,步子也格外矫健。那样子,比年华最盛的时候还要精神几分,美丽几分,整个人都精神抖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娘让我想到了花开败的前夜,心里突突地跳起来,隐隐地恐惧。 见到我们,娘像是格外高兴,笑容更深了几分,走上前弯下腰,轻轻贴着大姐的肚子,慈祥地说:“是个有福气的麟儿啊”,而后又对大哥说:“要好好照顾他们母子,还有张婶。”大哥一时茫然,只好乖顺地说了声“是”。张婶却只是哽咽着叫了声“夫人。。。。。。”。 正奇怪着娘的举动,娘却向我招了招手:“梦儿,过来。” 我乖乖上前,扶着娘,娘却轻轻推开我的手,“娘又没老,你扶着我做什么?傻丫头。”说着拉起我的手握在手中。娘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我安心地想着。 “娘。”望着娘光彩照人的眼眸,我奇异地恐惧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容光焕发的娘不是我期待看到的吗? 可是我就是从心底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一种要失去的恐惧。 “梦儿,”娘的声音温柔慈祥,“等若辰回来就跟他成亲吧。” “娘?”我惊异地回头,娘怎么跟我说这个?而且发生了这么多事,娘不该知道我不想和三哥在一起吗? “娘……” 我还没说出口, 娘又接着说道:“若辰是好孩子,你要惜福。” “可是……” “我不许你跟江思南在一起。江家的男人,不是你可以掌握得了的。以后怕是你会和娘一样,悔恨一生。”娘的声音冷了下来。 “娘,你说什么呀?这跟江大哥有什么关系?” “好孩子。”娘的声音又恢复了和蔼的语调,“你要记着娘说的话,不要那么死心眼。人啦,总是要到老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惜已经晚了。”说着也不等我回答,就往涤尘居去了。 走着走着又突然停了下来,“初儿,该放下的就放下,想得简单更容易幸福。”说完就走了,张婶赶紧跟了上去。 我们疑惑地看向二姐,二姐却只是安静地流泪,什么都不肯说。一时间,整个若忆园弥漫着诡异的哀伤。 晚上风雨大作,我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总觉得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声惊雷,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炸毁一般,我再也睡不下去,从床上爬起来冲出门外,却看见三姐也推门出来。 “七妹,我很不安,我们去看看娘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拉起三姐的手就向涤尘居奔去。刚刚走近,就听到二姐压抑的哭声。我的脑子里马上就炸开了,什么也顾不得,砰地推开门,慌忙跑进后面的屋子,就看见二姐跪在娘的床前,门外的闪电照出她苍白流泪的脸,而张婶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 “娘——”我和三姐大哭着跪倒,门外风雨越发狂乱了起来。娘,你怎么了?娘…。。不会的,娘不会离开我们的,娘只是睡着了,一定是睡着了,今天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对,娘那么爱我们,怎么会离开我们呢,娘怎么会离开我们呢?我站起来冲向床边,却被二姐一手拉住了。 “七妹,娘已经去了。”二姐的声音那么哀伤,那么无助,我一下子楞了下来,娘,你真的丢下我们不管了吗?娘,娘……我只觉得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般软软地跪下,终于号啕大哭,“娘——” 大哥和大姐什么时候闯进门来,什么时候跪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娘真的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喂我吃饭的娘,教我弹琴写字的娘,给我做新衣的娘,温婉和蔼的娘,生气哀伤的娘……娘,你就这么走了吗?娘…… 那一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直到天亮时,张婶强忍着悲伤,“你们都起来吧,夫人的后事总得要准备的。” 我们安静地起身,安静地让娘闭上眼,安静地给娘换上寿衣,安静地把娘安放在棺木里。棺木合上的那一刻,我终于哭出声来,我再也见不着娘了,再也见不着了。 “七妹。”三姐拖着哭腔,和我抱头痛哭,“娘走了,娘走了。。。。。。。娘走了……” “娘说,她要葬在江家。”二姐的声音突兀地在灵堂里响起,大家都止住了哭泣,相顾茫然。 “夫人说要和姑爷葬在一起。”张婶也低声开口。 “可是……这样可以吗?”大姐轻声开口。 “那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娘就这么一个愿望,我们做儿女的怎么能连她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大哥掷地有声,起身出门了。 我们穿着孝衣,守在娘的灵柩前,前面点着长明灯。他们说这盏灯会为娘在黄泉路上照明,那娘,这盏灯也一定能帮你找到他是不是? 大哥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的不是担夫,而是……江大哥。 江大哥满身素缟,形容憔悴,眼眶红肿,声音沙哑:“我奉爹的遗命,迎夫人回府。” 礼部侍郎府大门洞开,满目素白,我们一行人扶着娘的灵柩在哀乐声中进了府。娘,你回家了,你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永远地在一起了,你高兴吗?你守了一生,终于守到了自己的幸福,娘…。。 下葬那天,天下着小雨,整个侍郎府都哀哀地哭泣着。看着漫天的纸钱,我流着泪,却再也哭不出声。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22章 如梦,你不要走 娘和她的夫君长眠在京城近郊一座秀丽的小山上,从那里往山下望去,曲水流觞,翠竹凤吟,正是娘第一次看到他的地方。江大哥说,这是他爹的遗嘱,把他们葬在这个清静的地方。这里初春时候游人如织,又怎么会清静呢?只是望着这初见的地方,心里眼里只有对方,即使身处闹市,怕也是清静的了吧?下葬那日二姐抱来了娘的那盆君子兰,说那是娘的心爱之物,要让它陪着娘。娘,走的时候该是幸福的吧?牵挂了一生,总算能携手走过那遍生曼莎珠华的黄泉忘川,路上也该不寂寞不辛苦了吧。就算是曼莎珠华,也总该有一生可以相见。 梅子黄时节,整日里都是烟雨朦胧,把人的心情都浸湿了。我们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之后,大哥扶着大姐,轻声交代着:“我们先回去了,二弟三弟还没回来。三妹七妹你们就留在这里守着娘吧,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为兄再来接你们。”话音未落,泪已成行。三姐紧紧拉着我的手,泪光点泛,那气力都快把我手给折断了,可是我感觉不到疼。 “大姐快要生了,在若忆园怕是也不方便,不如就在顾影苑住下吧,这里离侍郎府近,也全了你们的孝道。二哥三弟就由我回一趟,留信通知他们。”步惊鸿,现在应该改口步大哥了,出声挽留。 “这怕是不方便。”大哥迟疑着开口。 “有何不方便,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况娘跟我爹娘也是旧识,理应如此。”步大哥慢慢说来,那语气却容不得人拒绝。 步大哥刚才是说二哥吗?二哥知道身边的娘就是生他养他的亲娘吗?知道他的爹娘都双双离去了吗?娘走了,他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而他的爹,他这辈子怕是也从未见过,就再也见不到了,等他回来时不知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想着想着,泪如雨下,心里生疼生疼,为娘,也为二哥。 大哥大姐终是在顾影苑住下了,而我跟三姐则留在了侍郎府。那日,我本要随着三姐跟大哥大姐一起去顾影苑的,江大哥在后花园苍茫地叫住我,“如梦,不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已从身后紧紧抱住我,抱得那般用力,像要揉进骨血一般,“如梦,陪陪我好么?陪陪我好不好?”那声音就像垂死的浮萍,绝望得没有生气。我感觉到他在颤抖,而我的肩上,有湿湿的感觉。江大哥是哭了吗?我们还有兄妹几人,江大哥却只有一个终日不着家的弟弟和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现在他爹去了,他一定很孤单很伤心。这样的江大哥,我开不了口说“不”。 “如梦,他走了,见了你娘一面就相约走了,走后都不肯跟娘在一起。我娘,那个快意江湖的侠义女子,为了他生生折翼在这为了忏悔而存在的侍郎府里,却从不曾后悔。可是他心心念念着那个离他而去的女子,对娘不闻不问。我娘她,日复一日,郁郁寡欢,生下小妹不久就抛下我们兄妹三人去了。我以前不懂娘为什么那么哀伤,为什么会流泪,因为爹从不曾有别的女人。现在我才明白,我可怜的娘,那个女人一直在爹的心里。我本该恨他的,他当年招惹了我娘,又把她囚禁在这牢笼里,让她忧愁地枯萎凋零,可是我都恨不起来,恨不起来……”江大哥抱着我,声音哽咽地低低诉说。江大哥,我以为你只是痛你爹的离去,原来更痛的是为你娘。可是我都没有办法安慰你,我娘她,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你娘拥有了他的生前,我娘却只能拥有他的死后。谁比谁更可怜呢?可是我娘去的前一天笑得那般幸福满足,她该是不恨的。你娘她,能陪着心爱的人活这一生,就算苦痛,总算也有过一段比翼江湖的快乐日子,她心里想来也是不悔的。如果真有来生,就让那一碗孟婆汤涤尽今生所有的苦痛,来生只寻那一人吧。 “江大哥,你娘她想是也不后悔走这一生的。你这样子,你娘看见了她也难过。”这种时候,语言是那么苍白,可是如果不说话,江大哥会不会更加伤悲? “是,娘临走的时候说,她这一辈子终究是值得的。如梦,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江大哥的手臂越来越紧,勒得我生生地疼,我只好出声唤道:“江大哥,你弄疼我了。” 江大哥闻言稍稍松开了些,却怎么也不放手,扳过我面向着他:“如梦,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爹和娘都离开我了,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像是寻求保证般,江大哥的声音又急又切,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 面前的江大哥是如此的惶恐无助,早不是我在顾影苑见到的那个潇洒俊朗的江大哥了,我一阵阵心酸,“江大哥,我不走,你。。。。。。放开我好吗?” 许久,江大哥终于放开我,定定地看着我,“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于是,虽然步大哥百般不愿,三姐还是留了下来陪我。 我们每日里大清早起床往顾影苑去找大哥大姐,然后一起去娘的坟前上香。而后步大哥送三姐和我回到侍郎府。我知道江大哥也去的,因为每日我们去的时候坟前已有焚尽的纸钱,可是他从不和我们一起。江大哥还是怨着他爹的吧,也恨着我娘的吧? 除了早上和睡觉的时间,江大哥几乎是片刻不离地跟着我,缠着我陪他说话,一会儿不见就焦急地四处寻人。我从不知道江大哥是这般的脆弱,失去父亲的打击对他来说要比我们还重几分。看着他一天天憔悴,我很心疼,所以总是顺着他,就怕他受不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六月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大姐也快要生了。失去娘的痛苦在这即将到来的新生命面前慢慢淡去,更多的变为怀念。可是江大哥却还是没能从那阴影里走出来。我每日里陪着他出去散步谈心,这个时候他才会露出温润的笑容,然后我觉得自己的陪伴是值得的。 自从娘去后,我常常会想到自己以后的事情。娘在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是孩子,大家也把我当作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可我毕竟不是孩子了,现在娘去了,才想到自己也需要承担起一些责任了,比如说分担家计。可是我什么都干不好,三姐就要嫁人了,大哥大姐会有他们自己的小家,二哥有二嫂相伴,而今的三哥我也不敢靠近,二姐还没回来……若是以往,我定会向三姐诉说,问问三姐我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现在却总觉得这样的苦恼说不出口。一日日地有些苦闷起来。好在陪着江大哥能让他开心,我总算是有一些用的,心里又暗暗安慰。 第23章 旧事重提 七月一个彩霞满天的傍晚,大姐的孩子呱呱坠地了。我跟三姐兴冲冲地赶到时,只见大哥抱着孩子逗弄着,满是初为人父的骄傲和快乐,大姐躺在一旁的床上满是温情地看着他们,虽然疲惫,却也掩不住欣喜。 我跟三姐走上前去看着大哥怀里的孩子,三姐很高兴地说长得有大哥的影子,我却只看到肉肉的一张小脸,什么都看不出来嘛。不过生命真的好神奇,一个小生命就这么来到了人世间,开始一个或精彩或平淡的幸福人生,是的,一定是很幸福的人生。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走到大姐的床边坐着,掏出手绢帮大姐擦着汗。这七月的天气热得厉害,我跟三姐一路赶过来差不多浑身都湿透了。 “男孩儿。”大姐的眼里满是喜悦。 “取名字了吗?”三姐也来到床边站着。 “本来是想让娘取的,谁想……”大哥感伤地说,大姐也敛去笑容,“是啊,娘都没有看到她的小孙子出生。”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你们不要这样了,这是多高兴的日子啊,娘知道也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三姐赶紧打断这伤感的话题,又接着说道:“要不就叫迎生吧?” 大哥抱着孩子摇啊摇,思索了一会儿接口道,“迎生好,董迎生,这个名字好。如意,你觉得怎样?” 大姐点点头,“好,就叫迎生。”说着,两人相视一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孩子,轻声哄着:“迎生,董迎生。”那孩子就像是听得懂一般,竟然张开嘴,那样子,是在笑? 孩子出生后,大家高高兴兴地热闹了一番,席间步大哥若有所思地盯着三姐,邪邪地说:“初儿,小迎生好可爱是吧?”席上的人一哄而笑。三姐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似的,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瞪了步大哥一眼,结果大家笑得更欢了。娘过世以来的惨淡阴霾终于一扫而散,我们又要过上以前的快乐生活了吧。娘,你该放心了。 护城河旁的石拱桥上,风拂柳动,送来一阵阵清爽的风,我和江大哥谈笑着看着夕阳把一湾清水染红。江大哥终于走出来了,现在他每天都在笑,很开心,跟最初相识的那个江大哥一样。虽然不舍,我还是轻轻出声:“江大哥,我们要回若忆园去了。” 话一出口,就看到江大哥本来笑得好好的脸一下子就布满了乌云,那神情像是非常震惊,“你要回去?” 我疑惑地看着江大哥,我当然要回去啊,有什么不对吗?“对啊,其实早该回去了,哪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呢。” “这不是别人家,你娘是这府里的夫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是她的女儿,这自然也是你的家。”江大哥盯着我言之凿凿。 “江大哥,我总是要回去的,不管娘有着怎样的过往瓜葛,若忆园才是我的家。”看着江大哥不安甚至愤怒的样子,我也莫名地不安起来,好像自己在干一件多么残忍的坏事,可是我终究是要回家的,只好试图跟他说明白,这样我会走得安心一些。 “如梦,你答应过我不离开我的!”江大哥脸色难看,声音愤怒。 “那时候你很伤心,所以……”江大哥怎么会这么生气?当时他的样子我怎么能够拒绝,可是…… “所以你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我争辩道,离开他我也很不舍得啊,可是总得离开不是吗?看着江大哥风雨欲来的样子,我赶忙继续道,“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你上次也这么说!”江大哥此刻的样子伤痛又……无赖,对,像个孩子似的无赖,仿佛我做了多大的错事。 “三姐一直不出门,我一个人所以才没来。”我赶忙解释道,“以后我一定会经常来看你的。”看着江大哥依然不善的脸色,我忙补充道,“你也可以来看我啊。” 好多歹说,江大哥终于平静下来,很不情愿地送我到顾影苑,路上一直跟我强调,“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不然我会不高兴的。”我只好一遍遍地答应着。 刚到“顾影苑”那块大石前就看到里面飞快地闪出一人,是三哥!三哥回来了?看红肿的眼睛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正想出言安慰,就被他一把抱住:“梦儿,我好想你。”我挣扎着想让他放手,却被他的下一句话给惊呆了,完全不亚于一声惊雷,“娘把你许配给我了,太好了,我们挑个好日子就成亲吧。梦儿,我等着一天等了好久了,我好高兴。。。。。。”三哥后面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娘什么时候把我许配给了三哥?娘一直都知道我不想和三哥在一起,怎么会把我许配给他?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一瞬间的呆滞以后,我用力挣开,只看见三哥一脸兴奋,又欲靠近,“梦儿。。。。。。” 我忙退后几步,不期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很沉稳的气息,是江大哥。脸一下子就红了,慌忙让开,却被一双坚实的胳膊给搂紧了。我惊诧地回头,“江大哥?” “梦儿,他是谁?”三哥一脸阴鹜,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江大哥的手,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就是那个送你玉佩的男人是不是?”说着向前两步,满身怒气地冲的江大哥吼道:“你放开她!” 我也想挣开,这场面太诡异了,江大哥这是在干什么?谁知江大哥楼得更紧了,“我不放。”那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又带着点邪邪的笑意,像是在挑衅般。 大哥大姐想是听着动静赶了出来。看着这情况,大姐把孩子转手交给大哥,拉着脸开口,“江公子,请放开舍妹。” 江大哥果然听话地放开了,不知道怎么,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难道我希望他不放吗?想到这里,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再没敢想下去。一定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习惯了江大哥的存在,是这样的。 “大姐。”江大哥又恢复了他疏朗的样子。 大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我,脸上有了些笑意:“七妹,我刚还跟你大哥商量来着,娘过世不足三年,原是不该办喜事的,可是既然是娘的心愿,想来娘也是不会怪罪的。” “大姐?”我简直不敢相信,大姐在说什么?娘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娘过世的那天晚上大哥大姐不是比我跟三姐晚到吗?难道是娘跟二姐说的?可是二姐在娘下葬后第二天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姐像是料到了我的反应般,也不生气,依旧笑着,“七妹,你跟三弟自小一起玩耍,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我知道你以前想着二弟,可是现在他都有顾芊芊了,你……” “大姐!”我打断大姐的话,大姐这是在说什么!“他只是我三哥!”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大姐,娘什么时候说过把我……”后面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想说出口,甚至连想都不想去想。 “你不记得了?娘过世的前一天,当时三妹也在场的。”大姐不急不缓地说着,那样子像是已经笃定了这件事,我头皮发麻,心下慌乱。我不想嫁给三哥,从来都不想。就算是没有了二哥,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转头看向三姐,我想起来了,可是当时我没有答应娘也没有勉强啊,三姐可以作证。 “大姐,七妹还小,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给七妹一些时间吧。”三姐走到我身边,轻轻拉着我的手。三姐真好,我没法想象这个时候如果三姐也站在大姐一边…… “三妹!你怎么也帮着她胡来!娘看的事会有错吗?”大姐有些生气了。 “夫人不也看错了人吗?难道大姐希望如梦跟夫人一样?”江大哥凉凉地开口。我错愕地看向他,虽然这话有对故去的娘不尊重之嫌,可是我听着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从心理认同。娘,我不想嫁给三哥,这样我会一辈子不幸福,你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大姐生气地看着江大哥,“你的心思娘最清楚了,她去之前就专门交待了不许七妹跟你!” 这事怎么也被说出来了?江大哥根本就没那意思,我都不知道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江大哥不知道会怎样笑我,这样说出来让我好难堪。偷偷转头,却发现江大哥正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极了以前三哥看我的样子,“对,我喜欢如梦,我也可以给她幸福。夫人想来也是希望如梦幸福的不是,大姐?” 第24章 就这么定了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抬起头惊愕地看着江大哥,不期然撞进一双温柔宠腻的眸子里。江大哥刚才说什么?他是说喜欢我吗?一时间二哥的拒绝,三哥的表白,江大哥的宠爱交替在眼前出现,脑子里就像有一团扯拦的麻,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乱了呢?江大哥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三哥阴沉地冲江大哥低吼,一边就拽着还没想明白的我往里面走去。我终于反应过来,一边挣扎着,一边生气地冲三哥嚷道:“三哥,你放手!” 三哥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个劲地拽着我大踏步往前走。我拧头一看,大姐阴着脸对步大哥说:“你若是我家的女婿,就不准让姓江的进来!”步大哥无奈地对江大哥扯了扯嘴角,“江兄,抱歉了。”说着一行人就跟了过来,江大哥无奈又焦急的脸被隔在了门外。 三哥扯着我一路到了大哥大姐这些日子居住的凝香居,终于停了下来。我使劲甩开三哥的手,大声吼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干什么?梦儿,你是我的人,你说我这是做什么!”三哥的脸阴沉得厉害,看得我心里毛毛的,赶紧瑟缩着退开几步。现在的三哥看起来好恐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低声说道:“三哥……我不是。” “娘都说了,你还说不是!”三哥的眼神好狰狞,我惊恐地不断后退。 “梦儿,刚才只是看到那姓江的抱着你所以才生气了。你要相信我,我会对你好。梦儿,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三哥又变脸了,一步步地靠近我,语气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可是这样的他我更害怕,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狼盯着的小白兔,四处都布满陷阱。 “三哥,你不要这样。”我无奈又害怕地躲开。 “七妹,不要任性。”大哥沉厚的声音响起。我扭头一看,大哥大姐和三姐都来了,步大哥没在。我赶紧地跑过去死死地拽着三姐的胳膊,才敢回头看着好像有点生气的大哥,“大哥,我不是任性。” “七妹,听我们的话,我们还会害你吗?不要闹了,好好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就回若忆园去,选个好日子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大姐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可是我不想听!我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娘一去就要让我嫁给三哥?怎么就不听听我的意思呢?我不愿意的呀! “大姐!我不要嫁给三哥!”我几乎是吼了出来。从不曾在大姐面前粗声说话,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都觉得是为我好?为我好也要问问我不是吗?我自己不知道好不好吗?三哥,那么疼爱我的三哥,你怎么能这样逼我?怎么能这样对我? “七妹!长兄如父,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屋休息去吧。”大哥沉下脸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哥,大哥一直是朴实温和的,顿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了”一路上都在想着这句话,怎么跟着三姐走出凝香居又来到我们上次住的“照影”都不知道。 “三姐,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能逼着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呢?”我生气又无助地抬头望着三姐,三姐一向很疼我,一定会帮我的。在三姐面前我终于委屈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的就往下掉。 “七妹,”三姐揽过我的肩,轻轻的抹着我的脸颊,“告诉三姐,你为什么不想跟三弟在一起?” 声音温柔细腻,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娘又回到我身边了。 “三姐,你知道我只是把他当作三哥。”我皱着眉,咬着嘴。三姐不是一向最知道的吗?怎么这种时候还问这样的问题?想着想着,更觉委屈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理解我呢? “可是二哥已经有二嫂了。”三姐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在研判什么。听着这句话,心微微地疼了一下。然后就扯开嘴无力地苦笑,是啊,二哥不要我,他不要我呢,呵呵。这么久以来我都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周围的人也不在我面前提起,我知道自己没有遗忘,也以为伤口被揭开的时候会鲜血淋漓疼痛难当,可是一切似乎并不像我以为的那般,失去二哥的痛仿佛在不经意间已经被时间悄悄地弥合了。是因为知道根本不可能吗?还是我的感情本就那么薄?是那么薄吗? “七妹,你……还喜欢二哥吗?”三姐轻声询问。 还喜欢吗?是喜欢的吧,虽然痛在慢慢淡去,那也还是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看到江大哥那张跟二哥相似的笑脸还是会慌张会疼痛?可是,那真的只是因为跟二哥相似的脸吗?我迷茫地望着三姐,却给不出一个的答案。 “你……不喜欢二哥了?”三姐迟疑着说,语气却是那般肯定。 “就算我不喜欢二哥也不代表我就要喜欢三哥!”我生气地吼了出来,我不要在这里跟三姐研究这些没用的事情,我就是不要嫁给三哥! “不喜欢三哥,那喜欢江大哥吗?”三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笑容,让我无端地烦乱。 “三姐!”三姐在胡说些什么?可是我怎么会有一点点慌张? “七妹,三姐不会逼你,只要你幸福,三姐就会站在你这边。”三姐温柔地抚慰着。 “可是三姐,大哥大姐他们要逼着我嫁呢!” “大哥大姐那边我去跟他们说说看,你先不要着急,等会儿我叫你步大哥把吃的送到这边来,好好吃饭知道吗?我去去就来。”三姐的眼神就像那片人间仙境里的湖水一样,柔和而温暖,莫名地让人安心。现在的三姐,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就是幸福的力量吗?为什么,在听到江大哥的时候,会有点点幸福的慌乱?我也可以幸福的吧?总是可以的吧? 绿兰把饭送到了“照影”,都是我喜欢的菜色,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吃。我焦急地等着三姐,不知道大哥大姐会不会改变主意。猜想着各种各样的结果,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愁,我想我快要疯掉了。 第25章 深夜逃跑 我在屋子里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转过来转过去,想坐下来静一静却根本坐不住。七月的天本就热得厉害,就算日头已经落下,余热也让人难受得紧,再加上心中烦闷,更觉得心急火燎,燥热难当。推开窗户,隐隐约约的莲子香顺着习习凉风袭来,才稍稍清爽了些。月亮升得老高了,清辉遍洒,可我却没有赏月的心思,只是不停地向着院子入口那边张望,盼着三姐赶紧回来,又怕她带回来的不是我们期待的消息,矛盾得很。到后来就想三姐赶紧回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都去这么久了,早点说了好有个底啊,这样不上不下的真是难受,又想三姐不回来就好了,就这样至少不用被逼着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反反复复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月亮西沉的时候,三姐终于回来了,却是一脸的疲惫与无奈。我的心一沉,却还是存着点希望,说不定三姐只是累了呢,或者三姐想逗逗我,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我忐忑地看着三姐,“三姐,他们答应了吗?” 三姐抬起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一脸的为难,我的心瞬时沉到了谷底,果然,三姐轻声开口:“大哥大姐说这是娘的遗愿,不能有变。”说完愧疚地看着我,“对不起,三姐没有办法。” “可是三姐,你那天也在,娘并没有勉强我不是吗?这不能算娘的遗愿的!”我急急地开口,想要得到三姐的认同。 “我知道,我知道。”三姐一边轻声安抚着我,一边拉着我在莲池边的草垫上坐下,“可是大哥大姐那么坚持,还有三弟也在里面掺合,我们说也是没用的。” “那要怎么办?”我泄气地耷拉着头,有一茬没一茬地拔着周围的小草,“我不要就这样定了,三姐,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啊。” 三姐只是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对了,张婶!”我突然想到那天张婶也在的,张婶的话大哥大姐一定会听的!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抬起头来兴冲冲地对三姐说:“张婶可以证明啊。我们去找张婶吧!” “七妹,你也不想想,娘终究是希望你嫁给三弟的,张婶是娘最亲近的人,娘去后她坚持要在娘的坟前盖一座小木屋守着,又怎么会违背娘的意思?”三姐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这盛夏的深夜,原也是凉的。 可是如果我回到若忆园一定会被逼着成亲。我不要回去!于是求助地看着三姐:“三姐,我不要回去。” “七妹,三姐知道你的心情,也不希望你回去,可是你怎么能不回去呢?不回去你要去哪呢?”三姐也很无奈。“三姐,我不回去,你跟步大哥说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我拉着三姐的手祈求着。 三姐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来,“不是三姐不帮你,而是你觉得这顾影苑留得住你吗?你不回去大哥大姐怎么会依?你没见今天他们还不让江公子进来吗?” “那我要怎么办?”我焦躁地站起身来,胡乱地摧残着够得着的荷叶,满脑子都在叫嚣我不要回去不要嫁给三哥!却又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地说“不回去还能去哪儿呢?” 对,江大哥!我去找江大哥好了,江大哥一定会收留我的。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觉得一团云雾终于被拨开了,转头兴奋地看着三姐:“三姐,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却见三姐狐疑地看着我:“七妹,你不是……想逃走吧?” “三姐,我……”三姐怎么知道的? “你要去哪呢?是去找江大哥吗?” 咦?三姐怎么又知道了?三姐该不会不准我去吧?记忆中三姐是不怎么待见江大哥的…。。 三姐看着我的样子温柔地笑了,“傻丫头,三姐又怎么会阻止你呢?你一个人今天晚上逃得出去吗?” 我感激地看着三姐,“三姐,你愿意帮我?”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总是希望你可以幸福的啊。”说着,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你确定吗?” “嗯。”除了江大哥我也不认识别的人了。 “也好,拖得一时算一时,我这就让你步大哥帮忙送你去江府,你回屋去等着吧。” “我就在这里等好了,三姐,你要快点。”在这里我才可以最快地看到他们回来,我才不要进屋。 “又傻了不是?你不要收拾一下随身的衣物什么的?快去。”三姐笑着看了我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三姐带着步大哥进得院子来,三姐手上提着一个包袱:“这是三姐帮你收拾的一些东西,虽然是朋友,毕竟是他人家里,带点银两总是好的。”我默默地接过了,大是感动,三姐想的真是周到。 “初儿,你也想太多了。”步大哥宠腻地笑着,“江兄难道还会亏待七妹不成?赶紧走吧,这也不早了。” 我们一行三人趁着夜色从“照影”旁边的一个小门出去,又在花丛中绕了不知几圈,终于从一个隐蔽的侧门偷偷出了顾影苑,谁也没有惊动。临行前按照三姐的要求给大哥大姐留了封信,告诉他们我要一人出去走走,等想好了就回家,并让他们转告三哥我希望可以一辈子做他的七妹云云。 刚出得门来,绕过朱雀街的一个转角,就看见一人站在那里朝‘总是春来’里面张望,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难道被发现了?不可能啊?惊魂未定地细下一看,却是江大哥!这深更半夜的江大哥在这里做什么?江大哥见了我们也是大吃一惊,疑惑地在我们几个身上扫来扫去:“你们这是……” “江兄且慢说话,先到你们府上再细细说来。”步大哥压低声音答道。 江大哥虽然疑惑,却也没再多问,领着我们快步往侍郎府赶去。,一路上提心吊胆,偶尔蹿过一只夜行的小猫小狗都会吓得我一个激灵,江大哥看到我瑟缩的样子,往我身边靠了靠,低声戏谑道:“怎么这么胆战心惊的样子?逃命呢?” “就是在逃命呢,你还有可能被连坐!”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命苦碰到了你呢,大不了就头一伸,咔嚓!”说着,江大哥笑了,我也被逗得笑出声来。 远远的几处灯火,侍郎府就在前面了,我拍拍胸脯,总算松了口气。 “江公子。”三姐停下脚步,一行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如初姑娘有话请说。” “我跟惊鸿就到这里了,七妹暂时就借住在你们府上了,过些日子我会来接她。” 江大哥郑重地答道:“姑娘请放心,我自会照顾周全。” 三姐满意地点点头,“详细情况你呆会儿问七妹吧,进府的时候最好不要让人看见。”又转身拉着我的手,细细交待道:“七妹,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大哥大姐那边我会想办法,你自己也要想清楚才好。”我点点头,想到下次见着三姐的时候不知道会是怎番情形,又是不舍又是担忧,上前抱着三姐,“我会的,三姐,谢谢你。”三姐轻轻推开我,摸着我的头,“傻丫头,三姐走啦。” “一切就有劳江兄了。”步大哥略一抱拳,江大哥一掌拍在步大哥肩上:“放心。”说话间步大哥已经携着三姐远远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江大哥……”我正想跟江大哥说明一下,就被他打断了,“先不要说了,进去再慢慢说吧。”说着就拉着我从后门进了侍郎府。三更天了,侍郎府一片寂静,大家该是都歇下了,只剩下两个家奴在门口守着。江大哥交待了一声,带着我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他的清宵院。“公子,您回来啦?”刚到门前,一个人影压低声音奔过来,是江大哥的近侍名唤李明云的,是李管家的儿子。见到我明显吃了一惊,“夏姑娘?” “你歇息去吧,今晚的事不要让任何人提起。”江大哥轻声交待道。 李明云又望了我一眼,才弯腰答道:“是,公子。小的告退。”说着就离开了。 进屋关上门,江大哥就一直看着我,也不说话,我都怀疑我脸没有洗干净或者头发出了什么问题。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江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像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般,江大哥收起注视,换上一脸笑容,“如梦,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大姐要逼着我嫁给三哥,所以我就逃出来啦。”说着就自己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抬头问道:“江大哥,你会收留我吧?” 江大哥戏谑地看着我:“都来了才担心不会太晚?” 啊?江大哥不愿意吗?也对,一直是我以为江大哥一定会收留我的,那这下该怎么办啊?我苦恼地咬着嘴,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我要去哪里才好呢?去找二姐吗?可是二姐现在在哪里啊? 江大哥一脸好笑地看着我,看得太久太过专注,我不自在地一点一点把头往下低,却听得江大哥哑然失笑:“如梦,你太可爱了,我怎么会不让你住呢,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跟自己家一样。” “江大哥!”我生气地跺着脚,江大哥怎么能耍我玩呢?!没看见我刚才多担心! “好啦。”江大哥走过来揉着我的头发,温柔地说,“是江大哥不好,你罚我好不好?” “才不呢,我还要住在这里,书上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哪敢罚你啊。” “如梦,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江大哥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温柔,我安下心来。 “那我住哪儿啊?” “我这院子后面有几间屋子空着呢,明天收拾一下你住进去怎样?” 这样好,离江大哥近。毕竟是人家的地方,在这里江大哥是我唯一认识的人,离得远了我会害怕,于是欢喜地答应下来,“好啊。” “那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嗯。”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又走了这么大会儿的路,眼睛酸涩不堪,而且坐的这椅子铺的不知道是什么毛,又温暖又舒服,江大哥刚走不久,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如梦,如梦。”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努力地撑起眼皮看见江大哥正蹲在我面前,“累啦,去睡吧。” 睡?我不正在睡吗?迷迷糊糊地好像看见江大哥笑了一下,就被一把捞了起来,往隔壁的屋子走去。 “江大哥!”这下我完全醒了,江大哥怎么抱着我! “今晚先睡这里吧。”江大哥没理会我的抗议,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弯下身去想帮我脱鞋。他怎么能帮我脱鞋?!我赶紧收回脚来,三下五除二地把鞋脱了赶紧塞进被子里。江大哥无奈又宠溺地笑笑,帮我掖好被子放下蚊帐就转身出去了。这么一折腾我又睡不着了,江大哥怎么能随便抱我呢?怎么能帮我脱鞋呢?一下子又想起昨天下午江大哥的话,江大哥喜欢我吗?真的是喜欢我吗?我喜欢二哥,可是为什么见着江大哥不像见着三哥那样想要逃避呢?是因为江大哥跟二哥是亲兄弟吗?三姐昨天下午为什么那么问呢?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早上醒来后才发现天已大亮,忙起身收拾准备出去找江大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一天蓝色衣裙的丫头端着面盆,见我出来轻声说道:“让奴婢伺候姑娘洗漱吧。 洗完脸我就让那丫头出去了,忽又想起没见着江大哥,忙叫道:“你们家公子呢?” “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临走前让我转告姑娘他去送姑娘去了。”回答的是李明云。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还送什么?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江大哥想得果然周到。 第26章 梦 正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李明云的声音:“公子回来啦?”“姑娘呢?”“起了,刚问起你。” 我正忙着给头发系上蝴蝶结,想赶紧出去向江大哥问问情况,谁知道心里着急却总是系不上,一气之下把丝带给扯了下来准备就这样出去。 “别动。”刚想起身,一双温暖的大手就轻轻按在我的肩上,力度刚刚好,我又重新坐了下来,转头看着江大哥拿起刚刚被我扔在一旁的黄色丝带。借着晨光,我看见江大哥的手修长劲秀,指缝里透着缕缕阳光,这样一双手若是谈起琴来,不知道该有多美。正想着,那双手已经把我的头发轻轻捋起,灵巧地把丝带打了个蝴蝶结,然后低下头轻声问道,“好了不?” 我侧着头对了镜子看了看,江大哥的手真巧,比我扎得好多了!回头冲他灿烂地一笑,“谢谢。” “对我不需要说谢谢。”江大哥的声音就像窗前的那抹阳光一样,清新温暖。突然想起江大哥是去送‘我’的,忙问道:“江大哥,大哥大姐那边怎么说?” “放心,没事了。” “他们都回去了?” “嗯,都回去了。” “那他们没有问起什么吗?” “有啊,他们知道你在我这里。” “啊?那他们是不是就要来带我回去啦?”江大哥去送“我”这样的举动还是没有奏效吗?他们怎么还是猜到了我会在这里? “嗯。” “那你还这么悠哉游哉!”我一下子就蹦子起来,开什么玩笑,江大哥想害死我!想了想,也不对,江大哥怎么会让我被带回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他不会让我回去,就是知道我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 “江大哥!你再这样吓我我就不理你了!” “好啦。”江大哥宠溺地笑着:“果然是我的如梦,真是聪明。” 这句话奇异地安定了我的心,事实上,从昨天晚上到这里开始,我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吃饭去吧,吃完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那我要先去看我的房间!”我转身出门。我总觉得有了住的地方以后会安全许多,所以急着想去看看。 “看你急得。”江大哥笑着拉起我的手,“走吧。”我看着被江大哥拉着的手,为什么我不会排斥呢?为什么这么心安理得呢?仿佛就应该这样拉着?算了,想太多了。 我的房间就隔了一小段走廊,很快就到了。一进屋子,我就惊喜地低呼出声!这房间我好喜欢!整个房间都是蓝色的,淡淡的天蓝色帘子,清澈的水蓝色被面,如烟的浅蓝色帐子,天青色细瓷花瓶,上插着一把冰蓝色的小花,竟是上次去那人间仙境看到的那种!江大哥怎么知道我喜欢!我欢喜地转头:“好漂亮,我喜欢!” 江大哥就那样淡淡地笑着看着我,轻声说道:“喜欢就好,这下可以吃饭去了吧?吃完饭给你做几身衣服。” “嗯。”我欢快的回答,却想着江大哥真的想得好周到。 吃饭的地方就在清宵院的一个小亭子里,江大哥说下人他都交代好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乱走,先就呆在清宵院里,我想着有理,就点点头答应了。 晚间回屋的时候发现床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几套衣裙,纱罗的,丝绸的,绣花的,素净的,式样都很简单,更重要的是都是蓝色的。看着满屋子的蓝,我感觉特别的清新温和。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黄色,因为二哥说喜欢,现在才发现没了二哥的影响,我似乎更喜欢蓝色,蓝色的天蓝色的水,蓝色的紫藤蓝色的鸢尾…… 几日来我都在清宵院呆着,或弹琴或看书,或者跟江大哥学下棋。在这里住下来才发现江大哥其实也是很忙的,在江伯伯过世以后,江大哥就成了礼部侍郎,每日里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有时候夜半醒来,都能看见他的屋子还亮着灯光,可是他白天还是会抽出很多时间陪我,心中溢满了感动。 “如梦,看看你喜不喜欢。”一日,我正在房间里看书,江大哥兴冲冲地跑进来,手上捧着一支湖蓝色的玉钗。 “喜欢。”我懒懒地看了一眼,嗯,很漂亮,可是我现在想出去玩,整日里闷在这清宵院里都快发霉了。 江大哥看了我一眼,兴致也没了,把那玉钗搁在一旁,一手理着我的头发,“怎么啦?” “日子好闷,江大哥,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可是你不怕出去被你大哥大姐带回家啊?”江大哥皱着眉头。 “他们不是都回家了吗?不会被看到的,你带我出去嘛,江大哥~~~” “好吧,但是出去不许乱跑。你想去哪呢?” “哪热闹我就想去哪儿。” 江大哥迟疑了一下,“正好城南近日有个有趣的事,就带你去吧。不过你这身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我这身衣服很好啊。 “明云,去帮我找一套我十五岁时的衣服来。” “是,公子。”门外李明云答道就飞快离去了。 “啊,我明白了,我要女扮男装是不是?”我兴奋地蹦了起来,这个好玩。 “怕你被人拐走了,所以委屈你穿我的衣服了。”江大哥轻轻拧着我的鼻子,笑意盎然,我连忙躲开。 “公子,没能找到您十五岁时候的衣服,想是放其他地方了,这套是您十四岁时候的您看成吗?”不一会儿,李明云在门外叫道,江大哥开门捧进一套衣服,湖蓝色的长衫,江大哥果然很喜欢蓝色的,那么小的衣服都是蓝色的! “来,试试看。”江大哥捧着衣服站到了我身后。 “江大哥……”我换衣服江大哥也要在屋子里吗?夏天天气炎热穿得又少,除了外衫可就…… “呃”江大哥想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居然红了一下,“你换好了衣服叫我一声。”说着把衣服搁在旁边的凳子上就匆匆出去了。 我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晃了晃,恩,江大哥十四岁时候的衣服我穿起来正合适,不过怎么都有点不对,对了,头发!我说衣服里刚才还有一根蓝色的带子做什么用的呢,原来是束发。想了想,照着江大哥的样子把头发梳好,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哑着嗓子低叫一声:“江大哥!” 江大哥居然一点都没有惊吓的样子,不好玩! “不错不错,很像我的小随从!”江大哥怎么笑得那么讨人厌阿。 “哼,那也肯定你是我的随从,不然我就不出去玩了!” “真的不出去玩了?好吧,那我勉为其难看书写文章去了。”说着,真的转身就要走。 “你——”江大哥怎么这么小气啊,可是一想到不妥协的话我就得又在屋里呆一整天,只好咬咬牙无尽委屈地说:“那好吧,小随从就小随从。” “这就对啦。”江大哥转头一脸灿烂地看着我,看得我很想抓狂。 “好啦,不生气了,还是我做你的贴身侍卫好不好?随时保护你的安全。” “这还差不多。” 刚说着就听到一个家奴匆匆赶过来说:“大公子,外面有一位公子说要见您。” 第27章 梦醒 “哦?”江大哥沉思了一下,“可知是何人?” “他没有说。” “那就去告诉他我不在。”江大哥看了看我晴转阴的脸色,开口说道。 “那位公子说您如果不在他就一直等。” 江大哥听了脸色凝重起来,低头对我说:“如梦,我看看就回来,你等一会儿。”我无奈地点点头,又趴在桌子上研究那副没有下完的围棋了。 想着想着就开始打哈欠了,江大哥怎么还没回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该不会去不了了吧?正准备出门去看看,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前面传来。 “梦儿!”我听到了三哥的声音,三哥找来了吗?三哥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江大哥不是说都没有问题的吗?那……如果我被找到的话不是就要被逼着成婚?想到这里就再也顾不得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里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对了!清宵院后面的围墙外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就那里了!于是不管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差异的脸色,飞快地往后院奔去。还好我以前就喜欢上山爬树,这下才能这样敏捷!跑到围墙前面,上下衡量了一下,还好,不是很高,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瞅着最近的一根树枝,应该能承受,两只手拉着就使劲地攀爬。好了好了,上来了,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一边还不停地往下面打量,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了。 “梦儿,我知道你在这里,别躲了。”三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吓得我差点脚一滑摔了下去。三哥怎么知道的?该不是没有跟江大哥串通好江大哥说漏嘴了吧?不可能啊。啊,完了完了,我的簪子和发带什么的刚才没有收拾啊。不管了,就算他知道我在这里我也打死不下去,反正他也找不着我,他总不可能就一直守在这里吧,等他走了我再下去。 “夏公子,令妹确实不在府上。”江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安然自若。还好江大哥没有乱了阵脚,还有得救。 “梦儿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娘临终前许配给我的未婚妻,还望江公子将我的未婚妻赐还。”未婚妻三个字远远传来也听得出三哥咬牙切齿的样子。三哥,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就算我们勉强在一起了也不会幸福不是吗?以前娘跟我说不要执迷,就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执迷吗? “你也找过了,她确实不在。” “不在吗?”三哥冷笑出声,“莫非江大公子还有男扮女装的癖好?”还真的是那些衣衫惹的祸,我懊恼得皱着眉。 “那是姐姐出嫁前的衣衫。”江大哥的声音也不怎么好了。 “是吗?”三哥凉凉地虚应着,一边四下张望。李明云不停地在他身边说着:“夏公子,夏姑娘她确实不在啊,您要不先去前厅喝喝茶,大家从长计议?” 天啦,三哥怎么往这边走来了?他盯上这棵树了!糟糕了!果然,三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梦儿,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想是江大哥也明白怎么回事了,紧张地往树上张望。 我鸵鸟地窝在树上,说不定三哥只是吓吓我,我不能上当。 “别躲了,你我还不知道吗?赶紧下来。”我忘了从小跟三哥一起长大,每次躲猫猫我都爬树!这下真的是死定了。无奈,我只好爬下树。刚刚一动,就被一双胳膊拦腰截住了,抱着我跳下了树。是江大哥,江大哥会轻功!还没来得及兴奋,就被三哥的话拉回了现实。 “梦儿,过来,跟我回家。” 我赶紧躲到江大哥身后,“不要。” “梦儿,不要淘气了。” “三哥,我没有淘气,我不要回去嫁给你。”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夏公子,你也听到了,如梦她不想回去。”江大哥一边拉着我的手安抚着,一边盯着三哥说道。 “江公子逾越了,这是在下家事。”三哥恨恨地冲着江大哥,又转头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道:“大家都很想你,跟我回去吧。” “不!”我又往江大哥身后躲了躲。 三哥无奈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叹着气开口:“走吧,我跟大哥大姐说了,不逼你成亲了。” “真的?”我兴奋地问道,又一想,不可能,刚才三哥还说我是他未婚妻,他一定是骗我回去的,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梦儿,我何时骗过你?” 看着三哥受伤的神色,我有些愧疚,也是,三哥从未骗过我,正想答应,却听到江大哥紧张的声音:“如梦,你真的要随他回去?” “这是我的家事,还请江公子不要插手,多谢这些天来对梦儿的照顾。”说着转头向我,满脸的真诚,“梦儿,跟我回去吧。我保证在你自己愿意以前绝不逼你。” 这是我的三哥,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哥,从不会对我说谎的三哥,那我是可以相信他的吧?可是,我不想离开江大哥,在这里我很自在,很轻松,很有……家的感觉。就像当年我不想离开二哥一样。 我迟疑地看看三哥,又看看江大哥。 “梦儿,若忆园才是你的家,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大家都很担心,跟我回去好吗?” “如梦,在这里你也可以跟自己家一样。” “我……”“梦儿,难道你要一辈子不回家了吗?”三哥的声音响起,是啊,我还是应该回家的。这些天在这里呆得太轻松快乐,就跟梦一样,却从未想过这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我只是趁老天爷不注意的时候偷了这几天的好日子。终究还是要回去的,难不成我就躲在这里躲一辈子吗?如果这里就是我的家就好了,可惜不是。于是怅然转身:“江大哥,我要回去了,谢谢你,这些天我很开心。” “如梦,”在江大哥的眼睛里,我看见自己惆怅的目光,呵呵,曾几何时,我也有了这样的目光,“这里随时都是你可以依靠的地方。” 我不舍地凝望,却终是被三哥硬拉着走出了侍郎府。傍晚,我又回到生活了十四个年头的若忆园。 第28章 逼婚 到家的时候三姐正提着一个小小的果篮白衣飘飘地站在溪旁,见我随三哥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一些遗憾。 “七妹,回来啦?” 有些日子没见三姐了,真的好想她,自小就跟三姐比较亲近,这一年来又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娘走了,二哥还没回来,二姐不知所终,大哥大姐和着三哥逼婚,是以离开这些天再见到三姐,倍觉亲切,忙小步跑上前去抱着她:“三姐,好想你。” 三姐摸着我的头:“想我啦?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后面那一句贴着我的耳朵特别小声,还带着淡淡的叹息。我愣了愣立刻明白了三姐的意思,马上笑颜如花地回答:“对呀,我好想三姐。”其实我也不确定回来将要遇到些什么,可是总是要回来的不是吗?既然回来了,想那么做什么呢?况且三哥都说了不会逼我。 “三姐,时候也不早了,回家再说吧。”三哥笑着提醒。 三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拉着我的手往家中走去,三哥在后面笑着跟上。 饭桌上,大哥大姐笑得特别开心,不住地招呼夹菜,小迎生在大姐怀里咯咯地笑着,大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四下张望。 “七妹,你看你,越大越不懂事了,跟家人有个意见不合就逃跑了,家里人该多担心!”一家人正和和睦睦地吃饭,大哥突然出声责备,虽然声音不大,也不凶,可是我还是觉得好委屈,你们不逼我我能跑掉吗,当即就委屈地开口,“我也不是故意要跑的,你们不逼我我也不会。”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半夜跑掉啊,还藏在一个男人家里,这传出去该多难听!”大哥见我顶嘴,语气重了起来。 “大哥!”我越发委屈起来,这样还都是我的不是了,还给我安这样一个罪名。 “若轩,你少说两句,七妹不是都回来了吗?”大姐瞪了大哥一眼,又笑着对我说:“七妹,你别生你大哥的气,这些天找不着你我们都很着急,回来就好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说不好的,来,吃菜。”说着,给我夹了一块红烧鸡块。你们那天那样子就差把我绑回来了,像是可以商量的样子吗?我待要申辩几句,三姐在桌子底下拉了拉我的衣角,复又柔声说道:“吃饭吧,走了这么远的路也该饿了。”我侧头看着三姐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低头吃饭。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哥突然朗声说道:“明日就是好日子,既然七妹回来了,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都是一家人也不用那么多讲究了,拜了堂也算是对娘有个交待。” 我脑袋轰的一声,大哥刚才在说什么?三哥不是说好了不会逼我的吗?难道……三哥骗了我吗?我艰难地转头看着三哥,只见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退去,有点尴尬地回避着我的目光。 “三哥,你答应我不逼我的!”我轰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三哥,又是气愤又是悲伤。这下我都明白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就等着我回来呢!三哥,你从来不跟我撒谎的,你就这样不择手段了吗? “梦儿,对不起。可是我是真的爱你。”三哥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一刻,我恨透了那双眼睛,若是以前,我总会有一些愧疚,觉得有负三哥的神情,可是现在,我只觉得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言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爱我?三哥,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吗?跟着大哥大姐一起,把我傻傻地骗回来逼着我成亲!我冷冷地看了大哥大姐一眼,又看向三哥,恨声说道:“三哥,你骗我!我讨厌你!”三哥的脸上闪过受伤的神色,但马上又换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七妹,平日里都把你给宠坏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由不得你胡来!”大哥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一时间,桌子上的碗乒乒乓乓地乱响,小迎生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看着这凌乱的一团,这还是我的三哥吗?这还是我尊敬的大哥大嫂吗?这还是我的家吗?重重地丢了筷子,哭着跑出了听雨轩。我要去找江大哥,我不要呆在这里! “七妹!”三姐跟了上来,拉住我的手,“你要去哪里?” “你管我!”我甩开三姐的手,回头难过地看着三姐,哽咽着开口,“三姐,你也跟着他们骗我是不是?” “七妹!”三姐有一点生气,却又马上拉回我的手,“你胡说什么呢,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更没有想到你会回来。七妹,你回来做什么呢?”说着,三姐也有些伤心起来。 “三姐,对不起。”我是气糊涂了,三姐怎么会骗我呢,要是三姐跟他们一起,当初又何必帮着我逃跑?说着又抬起头,紧紧拉着三姐的手,焦急又无助,“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姐,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要不……”三姐压低声音,“也只有这样了,去找江大哥吧,这次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我看着三姐,茫然地点了点头,只有这样了,今天晚上就走,走了就再不回来。娘,你也没想到你一走这家也就快散了吧? “你回屋去吧,晚上趁大家睡了就走,万事要小心。”三姐低声交待着。 我惊异地抬头,三姐不跟我一起吗? “我不能跟你一起,这样目标太大,更容易被发现,我留在这里好歹能见机周旋一下。” 我含泪点头,“三姐,那我回屋去了。” 我刚走几步,就听到三姐温柔的声音,“七妹她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让她先回屋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 三姐,谢谢你。 回到屋子刚躺下,就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七妹,是大姐。” “大姐请进。”这个时候不能露出马脚,我一边想着,一边拥被坐起。 “就睡啦?”大姐笑着在床头坐下。 “嗯,有点困了。”我掩口打了个哈欠,以表示自己是真的累了。这个时候,我不想跟大姐说话,总觉得尴尬,更心寒,况且言多必失,少说话总是好的。 “哎,我知道你怨我们,但我们何尝不是为你好?若辰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对你又是真的上心,这样的归宿才是最合适的。娘苦了一辈子,你也看到了。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求个安稳平静,夫唱妇和吗?你自小没受过波折,大的波折怕也受不来,大姐只望你一生平平顺顺,也就安心了。”见我不说话,又说:“日后你自会明白。” 我麻木地听着大姐絮絮道来,却想着婚姻合适不合适,难道不是自己才最清楚吗?外人看着好有什么用呢?大姐不会听我说的,说了也没用,只想赶紧离了这地方就好了。 “哎,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只要你明白我们都是为你好就好了,早点睡吧,明日也早点起,我走了。”说着,看了我一眼,叹息一声,开门离去。 第29章 雨夜 大姐一走,我就熄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脑子里波涛翻涌。想起娘在屋前教我弹琴,大姐在院子里叮嘱天凉要加衣,想起二哥抱着年少懵懂的我晒太阳讲故事,三哥抱着崴伤了脚的我匆匆进得屋来,想起二姐的温婉如兰,三姐的欢声玲玲,想起大哥大姐拜堂成亲……我不能理解他们的坚持,就如他们不能理解我的拒绝,所以我只好避得远远的,大家见不着该就相安无事了。外面淅沥淅沥地下起了小雨,雨声渐渐地越来越大。我望着这一片漆黑的夜晚,老天爷这是在向着我吧,这样的夜,要逃走会容易得多。约摸着三更天了,雨声哗啦啦地没有要停的意思,大家该是都睡了。我静静起身,拿起我的小花伞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望了望四下没人,只听得到风雨交加,于是掩上门,往外面悄悄奔去。 思源堂前透出微弱的灯光,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没睡吗?我心里打了个突,放慢脚步准备悄悄地走过去,过了这里就安全了。刚走几步,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梦儿,大半夜的你这是想去哪呢?”我艰难地回头,雨中走出一人,浑身湿透,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三哥在生气,很生气。我想要装作没有听见转头继续往前走,却被三哥满是煞气的声音吓得再也移不开脚步:“还想走?” 我知道要跑是不可能了,我怎么跑得过三哥?可是大哥大姐都不在,也许,一直疼爱我的三哥,会对我心有怜惜,放我一马,想到这里,我转头乞求地看着他,“三哥,你让我走好不好?” “让你走?”三哥的声音于我不蒂于地域的修罗,“去找那姓江的是吗?你休想!” “三哥,我们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你何苦呢?”我试图劝说。 “就算是绑,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三哥一字一句,冰冷异常,我生生地颤了一下,却不想放弃这仅有的希望,“三哥,你一向最疼我,让我走好吗?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谁要你一辈子的感激!”三哥低吼,“你还知道我疼你,我那样疼你就换来你这样肆无忌惮地伤我!” “三哥,我没有故意要伤你,可是感情不能强求,强拧的瓜不甜腻不知道吗?” “说再多也没有用,今天晚上你休想离开,等着明日跟我拜堂成亲吧!梦儿,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最后一句极尽温柔,我却感觉心里一片冰凉。 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知道现在肯定是走不掉了,只好妥协,“那我回去睡了。”说着转身离开。绕过思源堂躲在角落里看着三哥在大雨中淋着,远远地也能感觉到浑身的愤怒和悲伤,三哥,我何尝想伤你?可是如果我答应了你,以后只会伤得更深更重,还要搭上一个我,所以,对不起,我还是要走的。 我看着三哥转身离去,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就蹑手蹑脚地从角落里走出来,三哥不会想到我马上就又走的,这样子该是安全的。谁知刚没走多远,,就被一双湿漉漉的臂膀给捞了起来,三哥!三哥不是离开了吗?我当即想明白了,三哥根本就知道我会再跑,一直就等着抓我!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难道我就要在这里等着明天拜堂成亲吗?不!我使劲地挣扎,“三哥,你放开我!” 三哥也不回答,拎着我疾步往西院走去。哗啦啦的大雨浇在身上,好冷!三哥浑身都是怒气,从来没有看到三哥这样愤怒过,我被吓到了,不知道三哥会怎样对待再三逃跑的我。我用力地挣扎,三哥的双臂却像铁一样,越来越紧。 三哥踢开门,把我一把扔到他的床上,双眼阴鹜地盯着我,三哥这是想干什么?看着三哥浑身滴着水一步步走近,就像索命的修罗,我只觉得越来越压抑,就快喘不过气来,这样子的三哥好危险,我瞅了个空冲下床想要跑出去,可是脚刚一沾地就又被三哥拎上了床,这次三哥的身子也跟着覆了上来。 “啊——”我尖声大叫,“三哥你要干什么!” “梦儿,你说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还会不会想逃呢?”三哥的声音低沉阴邪。我拳打脚踢没命地挣扎,嘴里不停地叫唤:“三姐!三姐!”这个时候,我只能指望三姐了,三姐你快来救我啊,快点来救我啊。 “三姐?你以为上次她帮你逃跑以后还会有第二次吗?”三哥的声音生生掐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我只是没命地挣扎。 我叫得嗓子都快哑了,知道三姐不会出现,外面突然间雷轰电闪,我害怕地哭出声来,“三哥,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三哥却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哀求一般,只是卖力地撕扯我的衣服,一边喃喃地说着:“梦儿,你不要怨我,若不是你总想从我身边逃开,也不会有今日。”我挣扎着,尖叫着,恳求着,可是都没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一片片地坠落到地上,就和深秋留不住的树叶一样。我害怕得浑身颤抖,脑子里闪过几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可以帮助我现在逃出去。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痛得像要把我撕裂般,我悲哀地明白发生了什么,瞬间万念俱灰,有咸咸的东西流进嘴里,又从嘴角流出去。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浑身赤裸的三哥压在浑身赤裸的自己身上,三哥的脸奇异地兴奋着,我却再没有了力气推开。 “梦儿,梦儿。”三哥翻下身来,搂着我,低低地呢喃着。我也不挣扎,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再努力地挣扎也于事无补了不是吗?我终是没能逃过,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听到我的呼喊,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 “梦儿,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可是你爱的是二哥,我知道我比不了二哥,所以想要放手你幸福就好,可是二哥都有二嫂了,你还是看不到我的存在,却爱上了那个不过见过几面的什么江大哥。梦儿,我自小陪在你身边,照顾你逗你开心,还比不过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吗?我不后悔我所做的,因为我知道我不拴住你你就要离开我了,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从不曾给我机会……。” 我安静地听着,只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我不想说话,不想出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说这么多我就会原谅你吗?就算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我现在只是恨你,恨不能一刀杀了你。可是,就算杀了你也回不到最初了,回不去了…。。三哥终于睡去了,我爬起来看着地上残破的衣裳,就跟残破的我一样,脸上冰凉一片。伸手捡起衣服裹在身上,一瘸一拐出了门,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面天色微白,崭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天亮,天亮了我就会无所遁形。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只听得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跟我说:“去找娘吧,娘会保护你的。” “七妹!”我木然回头,恍惚中看见一袭白衣飞快地跑过来,是三姐吧,三姐,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来呢,你现在是来送我吗?不用送了,看,娘在那边等着我呢,娘以后会保护我照顾我的,你自己要好好生活。 第30章 二哥的宠爱 娘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美丽温婉,在小溪对面远远地站着,轻声呼唤:“梦儿。” 娘,你来接我了么?我万分欣喜,急冲冲地奔过去,“娘!”可是我怎么都近不了她的身,只看见前面烟雾缭绕,落叶纷飞,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奔跑,娘总是远远地站着,笑着看着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黑了下来,四处一片寒凉,身上也冷飕飕的,我抱着胳膊焦急地举目四望,却再也找不着娘的身影,心里着急,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娘,你在哪里?你不要梦儿了吗?” “傻孩子,”终于前面出现一点亮光,娘就站在那里,还是那么温暖慈爱地笑着:“娘怎么会不要梦儿呢。只是以前的路都是大家帮你走的,以后的路要靠自己去走了。”听到这里,我心下慌张,娘果然不要我了,赶紧往前几步,“娘,你不陪着梦儿了吗?娘——” 娘还是远远地站着,“这是娘的错,可是娘希望你幸福。娘走了,你回去吧。”说着旁边出现一飘逸隽秀的男子,扶着娘转身离去,我怎么也追不上,慌乱地哭喊着:“娘,娘——” “七妹,你醒了!太好了。”眼睛好沉,像是压着千斤重担一般,酸涩难当,怎么也睁不开。我努力地睁开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忙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却见床头坐着三姐,钗发凌乱,眼睛红肿,此时正一脸大喜过望地看着我,就快哭出来,再一看屋子里站着好多人,大姐抱着小迎生站在大哥旁边,三哥一脸的欣喜,三哥!雨夜的情景一下子涌入脑海,我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不要看,不要想。娘也不要我了,大家都不要我了…… “梦儿,梦儿……”声音那么温柔,记忆中千百遍温柔宠溺地呼唤着我的声音,是二哥!二哥回来了吗?二哥,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你还是那般温柔宠爱,而我却不是你以前的梦儿了,我连睁开眼睛看你一眼都不敢,我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睛是怎样的神色,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心里凄凉地唤着“二哥”。 “梦儿,二哥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二哥好吗?你不想二哥吗?梦儿……”无数次不厌其烦地轻哄,我终于迟疑着睁开眼睛,二哥一脸怜惜地看着我。二哥瘦了好多,再不是那个风俊如玉的二哥了,“二哥。。。。。。”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耗了我全身的力气。 “二哥,让七妹喝点清粥吧。”三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又进来了,二哥伸手接过粥碗,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送到我嘴边,“来,吃一口。”我的二哥,温柔体贴的二哥,宠着我惯着我的二哥,不爱我的二哥,轻声哄着我的二哥,我呆呆地看着二哥的脸,泪水长流。 二哥放下粥,伸手温柔地拭去我的泪,轻声哄着:“先吃点东西再哭好吗?没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哭呢?” 二哥的话仿佛给了我发泄的缺口一般,我愈发大声哭出声来,“二哥,你回来了,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呢,二哥,呜呜呜,二哥……” “都是二哥不好,都是二哥不好。”二哥楼过我,轻轻拍打着。在他的怀里,觉得那么安心和温暖,我终于可以放肆地发泄我的委屈和当时的绝望,还好,我还有二哥,二哥没有不要我了,二哥会陪着我,二哥…… 终于哭得累了,二哥捧起我的脸,细细地擦拭着,“好了,不哭了啊,来,喝点粥。”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的人已经陆续离开,我在二哥轻柔醇厚的歌声里安然睡去。 几日下来都是二哥和三姐陪着我,整日里说笑轻哄,只是绝口不提当日的事,我知道他们怕我难过,可是就算不说我还是会难过,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入骨血里,只要轻轻一碰,就是撕心裂肺地疼,只是这种疼,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它在每个可能的时候冒出来,将我折磨一番。 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渐渐地身子不像刚醒来那般虚弱了,我时常地起床出去走走,呆在屋子里,只会想得更多。我还是喜欢去小溪边,只是再也不不会有嬉闹的声音了,我常常就呆呆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低着头望着水里面白云的倒影,随着溪水悠然地晃动着,那般缥缈。我还没想好以后漫长的岁月要怎样度过,尽管以前我也没有想过。可是我从没想过当我我终于开始想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情形,我已然没了去想的权利。 我总是从溪水的倒影里看到二哥或者三姐的样子,我知道他们不放心我,可是他们真的不用担心,我没有去死的勇气,就算一切都已经那么悲哀,我还是留恋这个尘世。那日里我并不是想要寻短,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此而已。现在清醒过来,却是绝不会再干什么傻事了。偶尔我会对着他们的倒影笑,可是映出来的笑容是如此难看。 三哥自我醒过来第二天提着鸡汤来看我被我拿着剪刀对着自己把他吼出去以后就再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想他出现在我面前,不想去看他那张痛苦的脸,不想想起跟他有关的任何一件事有时候甚至恶毒地想他从此消失就好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拒绝跟大哥大姐有任何的接触,看到他们我会特别愤怒,会想着这一切他们也有份,就是因为他们我才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好在他们也不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放肆地享受着二哥失而复得的宠爱,从不去想为什么二嫂没有回来,也不去想二哥现在该是多么伤心爹娘的离去,多么自责没能见到娘的最后一面,什么都不去想。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想这许多。夜里我会梦到江大哥,醒来后枕边一片湿凉。我多希望他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却又瑟缩着害怕他来。我不是以前的那个纯洁美好的梦儿了,江大哥也是会嫌弃的吧,让我看到他嫌弃的眼神还不如不见,就算永远也见不着他了,那也是好的。 第31章 二哥,我不做你的新娘 很快院子后面的桂花又香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我恨透了这个日子,所有的不幸都从这个日子开始。如果我没有过那个十五岁的生日该多好,我就还是那个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大家宠着爱着的七妹。如果不是那该死的象征成年的生日,三哥不会向我表白,二哥不会拒绝,我不会伤心离家遇到江大哥,娘不会看到那块玉佩然后随那人去了,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可是没有如果,有的只是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结局。 看着他们在园子里忙碌,我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中秋佳节,呵,多好的节日啊。可是那与我有什么相关。 “梦儿”,晌午时分,二哥在小溪边找到我,“该吃饭了,跟二哥回去吧。” 我多想跟二哥说我不想回去,不想过这个倒霉的节日,可是二哥眼里的期盼和小心,却让我站起身来,“好。” 二哥拉着我把我带到听雨轩,满桌子的人,都笑着看着我,“七妹,快来坐下,今天可是你生日呢。”对了,这还是我的生日呢,可是你看他们笑得多拘谨,多可笑啊。 “七妹,来,吃点肉补补……”大姐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只是没有表情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梦儿,不要这样,吃块鱼好吧?”二哥轻声哄着,给我夹了一块清蒸鲈鱼。看着那鲈鱼,我胃里开始翻腾,赶紧地说:“二哥,我不吃鱼,你帮我夹点青菜吧。”可是举目望去,油腻腻的一桌子全是肉,我心中作呕只想吐,飞快地捂着嘴跑开,果然是太久不吃这些东西,都不习惯了。 二哥赶过来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片刻之后严肃地说:“梦儿,你怀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二哥那么严肃,真的,严肃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肩上。我怀孕了,好讽刺,我居然怀孕了。原来那一夜还不够我受,在我以为已经是最遭的时候还有更遭的等着我。我哭不出来,却直想笑,笑完后抬头望着二哥,“真的吗?” “梦儿,你不要这样。”二哥盯着我,“你准备怎么办?” “梦儿,我会娶你。”三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那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表情好好玩。我笑着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地低下头去,像是犯错的孩子,这可是我强势的三哥呢,哈哈。可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二哥严肃的表情让我不得不去面对,肚子里有个小生命了呢,是个小生命呢,我要怎么办?娘,你告诉梦儿要怎么办? “我不想看到你。”我恨恨得剜了三哥一眼,转身离去。 “梦儿,你都有我的孩子了,我会照顾你的。”三哥赶上前来,拉住我的手。照顾我?我要你的照顾做什么?我经历了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照顾吗?那不是太不值得!我冷冷地看着他:“放手!” “梦儿……”三哥小声哀求,呵呵,当时我哭着求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要放过我,既然做了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我不再说话,只是冷笑着死死地盯着他的手。三哥的手终于颓然松开,我拍了拍衣袖径自往外边走去。 “梦儿,你打算怎么办?”二哥追上来,不准备让我逃避。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要嫁给三哥吗?我逃了那么久就为了这样一个结局?那我何苦折腾这一个轮回?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你看,这么多年大家都照顾我把我当成他们的责任,我也终于有人可以照顾了,也终于有责任了,不好么?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是一个人,有个人跟我血脉相连,我再不会孤单了。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的亲娘,我的亲娘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她当年为什么不要我?是跟二姐的父母般无可奈何,还是嫌弃我是个女孩不能耀祖光宗?我突然特别希望见到她,问问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我要生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 “好。”出乎意料的,二哥没有反对,我惊讶地转身,却发现二哥以一种忧伤而又向往的表情看着我,“那就生下来,我来做孩子的爹。” 我知道二哥是认真的,因为他从不拿这样严重的事开玩笑。如果是一年前二哥说这句话,我会幸福得想要死去,可是如今,我却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了,我不是孩子了,我可以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我抬起头望向远处白云缭绕的山峦,“二哥,我不要你背负不属于你的责任。” “怎么是不属于我的责任呢?当年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就是我的责任。”二哥很坚持。 “二哥,你没有那么多责任。二嫂,她才是你的责任。”说完这话,我看见二哥的脸上出现一种沉厚的忧伤,那忧伤像是要渗到每一滴骨血里般,眼睛里空洞又苍白。二哥跟二嫂怎么了?二嫂怎么没有一起回来?这么些天来我享受着二哥的关心却从来没有想过二哥的苦痛。二哥是那样的爱着二嫂,心底的痛不知道有多重。 “梦儿,不要问好吗?让我做孩子的爹,一起把孩子养大。”二哥长叹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二哥不会知道他的笑有多让人心酸。也许,有了这个孩子分散二哥的精力,二哥就不会那样忧伤,况且我也不能拒绝这样的温柔,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像娘那样勇敢地一个人背负,所以我答应了,“好,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成人,你会是天下最好的舅舅。” “梦儿,我要做孩子的爹。我知道你不会希望他叫三弟爹,可是孩子总要有个爹。” “不,二哥,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我不知道二嫂去哪里了,可是我希望二嫂总会回来,我会把二哥照顾得好好的然后交给她,我也知道二哥其实一直在等待,绝望地等待……可是我相信二嫂一定会回来,不会有人比二哥更爱她了。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看到身后有一个身影跟着,仔细看时又没有了。我知道那是三哥。初时还恨恨的,随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却不那么恨他了。生命真的是个奇迹,他所带来的希望足以磨灭一切苦痛。其实这已是对三哥最残酷的惩罚,亲身苦肉就在眼前却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我相信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爱我了,爱一个又有什么错呢?有错的只是那个雨夜而已。三哥,我不再怪你了,可是也再做不了你的七妹了。我们就这样远远的就是最好的距离,就这样就好了。 二哥每日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只是那眼里时常会迷蒙,不知道他是在想爹娘,还是在想二嫂。每当看到他这个样子,我都很心疼,我风轻云淡的二哥,心里藏了多少苦,怕是他自己也不清楚,痛太多就忘了那是痛了,以为只是习惯。我盼着那个美丽冷清的女子赶快回到二哥身边,二哥就不会这样痛苦了,却不会因为他是在思念别的女子而心痛,现在的他于我,真的只是二哥了,就和当年的三哥一样。 第32章 腊梅的花期 转眼十二月,又是腊梅花香的时节了。外面下雪了。若忆园四季如春,鲜少下雪,如今却是一片苍茫。我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白透晶莹的山山水水,目所能及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每一株腊梅,甚至每一丛枯草都被覆上厚厚的一层白雪,别有韵味。远处或高或低的群山都覆上白装,在飘渺的白雪中有一些些灰暗的朦胧,一道道的山坡,蜿蜒着前伸的小路,安静的小溪,都若隐若现在这静谧的朦胧里,像一幅泼墨山水画。而近处的万年青,犹自昂扬地葱翠着。我惊喜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轻呼出声。不管人间怎样变换无常,这山这水这所有的草木都依然故我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不喜不悲。我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又回身打开衣柜添了一层衣服,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冻着我的孩子。 怕雪花飘进来湿了屋子,我放下窗子,抱着暖炉坐在门边倚门远望。看着外面雪花静静飞舞,手里捏着一块玉佩,细细摩挲,上面镂空刻着一个“南”字。那日跑到江府,第二天江大哥就将这块玉佩细细地挂在了我身上,还记得他当时认真的表情,温柔的语气,“如梦,要好好带着,不许再弄丢,也不许还给我。”我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什么意思,也含羞收下了。可是现在,玉在手中,人却不知何处。发现怀孕后的第二天,江大哥就来过,我知道。那天二哥出门采买一应吃穿之物,三姐接待了他,四处寻我。可是我不愿意见他,现在的自己怎么去见他呢?只是躲在屋后的转角里,看着他的蓝衣,他的面庞,听着他焦急的声音,可是我不能出去见他。我把自己藏起来,他就再也找不到我,这样就好了。一个时辰以后他离开了,再没来过。我也不知道若是他天天前来,我能躲得了多久,是不是还躲得下去,以后也后悔那日为什么不出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一面,只是轻轻地问候一声“你好不好”,轻轻地道一声“珍重。”几个月的日子想明白了许多,像是江大哥的温柔和宠爱,像是在江大哥身边的自在和安心。可是人与人的缘分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错过了就不再了,想要再有,得等来生。三姐待要说什么,我只是拉着她的衣袖,“三姐,你是知道的。”而后三姐叹了一口气掩门离去。 日子一天天地过,就像流水一样,波澜不惊。现在在我的眼里,一切都是淡淡的,秋去冬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偶尔欢喜,偶尔失落,也都不曾进得心来。我以为,除了孩子什么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可是当那个蓝色的身影衬着白茫茫的远山出现在园子的尽头时,我只觉得四处里春暖花开,我能听到水流蝴蝶飞的声音。 我痴痴地看着那个身影慢慢走近,再近一些,当那张满是风霜和疲惫的脸终于清楚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伸出手去抚摸上面深刻的痕迹和青荏的胡茬,半晌,才如初相识一般,轻轻地叫了声“江大哥。” “如梦。”如我一般,江大哥微笑地看着我。 我终于站起身来,却看到江大哥的眼睛落在我的小腹上,顿时满腔欣喜化作黯然,却又强笑着抬头,“我的孩子,快四个月了。” 我看到江大哥脸上刹那的呆愣,而后是深刻的怜惜,“孩子他,乖吗?” “很安静,从来不折腾我。”我笑着,越发的温柔,说的可是我的孩子啊。 “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找你,我有些事情要忙。”江大哥有些着急地解释。我一脸灿烂地笑了,江大哥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虽然听到你的解释我也有淡淡的欢喜。就算你再也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未娶我未嫁,我们只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如梦,跟我走还是我留下?”江大哥的声音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我却把笑定在了这一刻,愕然抬头。 江大哥宠爱地看着我,那神色像是认识以来从未变过,“如梦,回答我。”我终于反应过来,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就快要溢出来,我多想说“你去哪里我就跟着”,可是我只能低下头来苦笑。我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了,知道生在礼部侍郎那样的位置,怎能有一个未婚先孕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的夫人,江大哥有这片心,我很满足。所以我笑了,我想我的笑容一定很灿烂,因为江大哥那张俊朗的脸和闪光的眸子都刹那间没了颜色。 “如梦,你……” “江大哥,进屋来陪我说说话吧。”我打断他,让开门口,轻轻地拂去他身上的积雪,把他请进了门。 “如梦,你这是……”江大哥刚开口,我就又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要说什么,若是以前的我,就快乐地欢笑着跟他去了,可是现在的我却不行。我走到窗前,掀开窗棂,望着远方,“江大哥,你看这山水多美。” 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那我陪你看山看水好吗?” 我回头,笑得灿烂,“不好,孩子说他不喜欢有人和他抢娘亲。” “那你告诉他我不跟他抢,我只是想陪着他和他娘。” “江大哥,我有二哥陪着了,很幸福。”我笑着看着他,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没有撒谎,现在二哥疼我更胜从前。 “如梦……” “江大哥,我们下棋吧,好久没有下棋了,我怕是都生疏了。”说着走到梳妆台前,打开小柜子拿出一黑一白两盒棋子,旁边的棋盘是二哥用楠木为我雕的,有淡淡的木香。我不敢留住他在我身边,那至少,我可以温习一下从前有过的时光,留待日后微笑着回忆。 我们一局方了,已是傍晚时分了,我起身,“江大哥,天色不早了。” “三姐能帮我安排今天晚上歇息的地方吗?”我愕然回头,门口和雪地白成一片的不是三姐是谁?这么多天来,三姐终于灿烂地笑了。可是三姐,你笑什么呢?江大哥,我都说了有二哥陪着,我不信你不知道我跟二哥的那些往事,却为何有这样的坚持? “这有何难?”三姐走进屋来,款款坐下,“七妹可是输了?” “技不如人呢。” “不要太过劳神,来,我给你炖了鲫鱼汤,你趁热喝了吧。”说着打开食盒,淡淡的鱼香迤逦而出。 “谢谢三姐。”三姐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所以只是让自己笑得快乐些,更快乐些。让她为我操心是我的不对。 “梦儿。”二哥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抬头望向门口那个谪仙般的男子,这些天又瘦了许多,映着雪色的脸庞竟分不出谁更苍白,就看他轻轻望了江大哥一眼,“有客人?” 我忙起身把二哥迎进来,江大哥也站起身来,“二哥,这位是江大哥,江大哥,这是我二哥。” 两个相似的男人就那样望着对方,像在研究什么,又像在追忆什么,许久,二哥轻轻一笑:“二弟。” 江大哥了然一笑,“大哥。”我想象过千百种他们相见的情形,只没想到这般的风轻云淡。那是个怎样的男子,会有两个绝代佳人倾心相爱,又有如此温润淡然的两个儿子。世间的幸事,全在他一人身上了,只是,幸也不幸啊。 “二哥,你坐这边,我去泡壶茶。”我笑着起身,二哥却一下子冷下脸来,“梦儿,对我需要如此客气吗?” “二哥,外面寒凉,泡壶茶驱驱寒总是好的。”我无奈地笑着,却看见二哥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而江大哥的脸色黯了下去。 “听如梦说大哥对如梦一向疼爱,小弟在这里谢过了,以后大哥大可安心忙自己的事,如梦我会照顾。”江大哥的声音笑意融融,这笑,有些过份了。我执壶的手却颤了一颤,看着扑腾的水汽从壶嘴冉冉逸出,略一回神,手上的壶已经被江大哥接过,含笑看着我,“小心别烫着了。” “二弟真是客气,照顾梦儿是我的责任,不敢劳烦二弟。”我惊异地看着一脸笑意的二哥,这唱的是哪出? “听说大嫂不知所踪,大哥可照顾得过来?”江大哥的声音有些冷了,我担忧地看着二哥,不知道这样的话二哥可承受得来,毕竟这是二哥最深的痛,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江大哥一眼,揭别人的伤疤很好玩吗?出乎意料的是,江大哥没有理会我的责难,二哥也没有生气,只是自己倒了杯茶,似笑非笑地说:“日后莺燕环绕,二弟怕也是忙不过来啊。” “大哥多虑了,小弟家中狭小,怕是只容得一只家燕。”江大哥站起身来,认真地笑着看着二哥。 “哦?梦儿她有孕在身,劳神劳心,大哥我不放心啊,还是亲自照顾比较好。”二哥依然悠然自在地坐着。 “大哥言重了,我以为同属一脉,大哥该明白我才是。”江大哥的声音沉了下来。我黯然回头,这样的深情我承受不起。 “二弟莫要激动,喝茶。”二哥也站起身来,给江大哥倒了杯茶,两个人相视而笑。我拉着三姐,走出门去。 “七妹,怎么了?”三姐一手整理着我的衣襟,一手掩了门。 我不说话,只是拉着三姐匆匆走了几步,待到远离门口,才看向三姐:“三姐,你帮忙想办法让江大哥走吧。” “为什么?你不希望他留下吗?我以为你是希望这样的。”三姐望着我,一脸的疑惑。 “我是希望,可是我不能。三姐,你明白的。” 三姐一脸的了然,却严肃地看着我,“我不明白。七妹,他是用了心的,你也有心,何况孩子也需要一个爹不是吗?” “就是因为孩子才这样的,我不能让他给别人带孩子!这样对他不公平!”我有些着急,三姐这样子,就快跟二哥一样缴械投降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会觉得这样不公平,说不定这就是他愿意的幸福呢!”三姐看我的样子像是我油盐不进一般。我看着三姐,却说不出话来,这样会是幸福吗? “你赶紧回屋去吧,当心招了凉身子骨受不住,这件事我不会帮你。”三姐说着,把我往门前推了推,自己转身就走了。 第33章 归宿 于是江大哥就在若忆园住下了,一住就是半个月。三哥只是悲凄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几天后离开了家。走的前一天晚上三哥几度出现在我的窗前,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话能说了吧,可是毕竟,我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第二天,我带着孩子远远地目送他远去。三哥,但愿你此去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二哥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少了,有事没事都进到娘的屋子里,然后半日都不出来。想是到了现在,才终于能空下心来好好地怀念爹娘吧。二哥,看着你零落的背影,我却不知道从何安慰,只是他们走得很幸福,你不要太过伤悲才好。 刚开始我也想着劝江大哥离开,可是几番下来毫无成效终是放弃了。事实上这种时候,我从心底里希望他可以陪在身边,所以我告诉自己,就让他陪我这一段吧,就这一段就好。 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习惯了江大哥无微不至的呵护,习惯了早上出门时有人添衣叮咛,习惯了心情不好时有人谈笑解闷,习惯了做什么都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陪着。大哥大姐对这样的情况保持了沉默,想是二哥的功劳。二哥,小的时候你把我捡回来,给我一个温暖的家,然后一直守护着我直到我长大,到了现在,你还在守护着我的幸福。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妹妹,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妹妹。 半个月后,腊梅的余香渐渐地消融在冬日的阳光里,屋前的那一树红梅却怒放了起来。江大哥陪着我在院子里晒太阳,我央着他为我弹一曲。江大哥一身蓝袍,席坐在梅树下,膝上一把七弦琴,弹的正是娘生前最喜爱的梅花三弄。想来娘喜欢全是因为那个人吧。我浮想联翩,惬意慵懒地靠着他,半眯着眼看着天上的太阳。一阵马蹄声响起,三姐唤了声:“江大哥有人找”,一身劲装满脸风尘的李明云已经出现在眼前。 “大少爷,二少爷找到了。”琴声嘎言而止,江大哥的嘴角逸出得意的笑,对着李明云说了声:“辛苦了,你先回去。” 马蹄声又渐渐远去,我看着江大哥,江大哥也转头看着我,温柔又深情,半晌,才轻轻开口:“如梦,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等我回来。” 我不想让他走,想留下他,我怕他走了以后就不再回来,虽然他说他会回来。 “如梦,”江大哥帮我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不要想太多,我一定会回来。你,和孩子,都是比任何事都更重要的事。” 江大哥总是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我在想什么,我定定地看着那张脸,那张我天天看到还总是会想念的脸,我想跟他说我会等他回来,想跟他说我好感动,却嗫嚅着成不了句,半天只说得一声:“江大哥……” “叫我思南。”江大哥的声音温柔低沉,轻声诱哄着。 我呆呆着望他,望进他春水般的眼睛里,这就是我爱的男子啊,终于轻声开口:“思南”,声音温柔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把头埋进他的袖子里。 “呵呵,”他爽朗又得意地笑了,一使劲托起我的脸,轻轻吻上我的额头,而后放开我,满意地打量着,“记得我是思南,如梦的思南。”我脸上火辣辣的,钻进他的怀里不肯起来。这个温暖的怀抱,不知道我还能拥有多久,如果他再不回来,就该是最后一次了。 “如梦,我走了。等我。”思南扶着我站起身,在我的额头上又是一吻,然后放开我,满是不舍地转身。 我目送他上马,远去,喃喃地念着“思南,思南”,这是我第一次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呢,思南……感觉好幸福,一种拥有的幸福,然后慢慢地踩着阳光的影子,往溪边走去。我盼着他回来,又希望他不要回来。他是那么优秀的礼部侍郎,我怎么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毁了他?我知道他是真的爱我,知道他不会嫌弃我,可是跟他在一起看他承受他人的非议,我会嫌弃自己,而且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万一有一天他终于也受不住了怎么办?他能陪我这些日子,我很幸福,可是如果我的幸福要用他的前途交换,我宁可不要。可是一想到他如果不再回来,又心如刀绞。 在园子门口,我看到了二哥,正茫然地望着外面的小路。二哥的脸更瘦削了,眼睛里的颓废也更甚了。看着这样的二哥,很自责,二哥是那么细心周到地守护着我,我却没能在他最伤心脆弱的时候给他一点点安慰。我不是个合格的妹妹呢。 “他走了?”看到我,二哥收起眼里的苍茫。 “嗯。” “他还会回来的。梦儿,他是你的归属。” “二哥,我怕……我配不上他。”我望向远方,小路的尽头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梦儿,”二哥又严肃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怀孕以后,大家都变得好严肃,新的生命是这样严肃的事情吗?“爱情不需要这样的计较衡量,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却不都能有幸福的机会。你幸运地拥有了,怎么能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可是二哥,如果我的幸福会带给他格外的负担,我不要。” “傻孩子,你不会是他的负担。不要胡思乱想了,进屋去吧,起风了。”二哥摸了摸我的头,牵着我往里面走去。 “二哥。”我站着不动,二哥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去找她吧。”话一出口,二哥的脸色就变了,那般的苦痛和挣扎,“梦儿,你不要管。”说着甩开手就要离去。 “二哥!”我抓住二哥的衣袖,望着他毫无生气的脸,“这么多年,你疼着我宠着我看着我幸福快乐地长大,现在还操心我的幸福,就不能让我也关心一下你吗?我不是一个瓷娃娃,我也会去感受。二哥,你知道你回来以后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吗?你知道这些天你的笑有多勉强吗?你知道我看着你飘忽茫然的样子会有多心疼吗?你是我最喜欢最亲近的二哥,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下去,你怎么能不幸福呢?你不幸福梦儿也不会幸福的。二哥,去找她好不好,把她找回来。” “梦儿,”二哥轻声叹息,“我的梦儿果然长大了。可是,她不愿意回来,我就找不到她。”说着,眼神不知道又飞向了何处。 “你不去找,怎么知道就找不到呢?二哥,没有试过就要放弃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过,我天南海北都找遍了,她都不肯见我,我还能怎样?”二哥的声音满是无奈和绝望。 “可是你不继续找她,她怎么知道你在等她呢?说不定她那时候只是在气头上或者有别什么原因不能见你呢?现在你不找她了,万一她以为你不要她了呢?放弃她了呢?” “梦儿……”二哥嗫嚅着,“她。。。。。。真的会这么想吗?” “嗯!二哥,去找她吧。”看着二哥担忧的神情,我忙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三姐会照顾我的,我和你们的小外甥等你们回来。” 我看见二哥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我在窗户上发现了一封信,温文儒雅的字迹,是二哥留下的。二哥说他找她去了。我迎着清早的阳光,心里默默地祝福,二哥,祝你好运。 二哥走了,三姐形影不离地陪着我。步大哥来过好几次了,每次走的时候都用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哀怨地看着我,想是对我这个霸住他妻子的小姨子已经强烈不满了。 我每日里好好吃好好睡,等着孩子长大,也等着思南回来。思南,二哥说得对,我想得太多,若你还回来,我就随你走。 第34章 春暖花开(结局) 春天又来了,天气一天天暖起来,门前的樱桃花白雪般绽放,山上的虫子也唧唧啾啾地又开始鸣叫了,我陪着三姐坐在园子门口,看着风拂柳动,听着冰消水涨。细雨如丝的春天,风和日丽的春天,芬芳迷醉的春天,生机勃勃的春天……好一个春啊! 三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步大哥前些天带人来搬走了,走时郑重宣布二月十四百花生日那天迎娶三姐,三姐羞红了脸,和边上早开的山桃相映成趣。自那以后,三姐整日里满面春风地缝制着大红的嫁衣,嘴角眉梢都是春意。我陪着三姐,有时候说说笑笑,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三姐一针一线地在大红的衣裳里游走穿梭,低下头来听肚子里的动静,小家伙有时候会动了呢!我也学着做做衣裳鞋袜,虽然不好看,可是娘的心意小家伙想是不会嫌弃的。 溪边的那棵玉兰吐出点点新白的时候,二哥终于带回了二嫂。翻身下马的二哥神采飞扬,身旁的女子嘴角含笑。两个人站在一起,明媚的春光也黯然失色,果然是一对神仙眷侣。三日之后,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我望着他们,泪流满面。二哥,你终于找到了幸福,握紧了幸福。 白玉兰终于迎着煦日绽放的时候,步大哥带着人马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地迎走了三姐,迎亲的队伍据说一直排到镇上,风光无限。出嫁前的晚上,三姐笑着跟我说:“七妹,明日是我娘盼了一生的日子。”说着,一行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没有多问,三姐从不提及她娘,我就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不愿意被人窥视。 三姐走后,我就常常和二嫂呆在一起,现在的二嫂,总是笑意融融,整天跟我问这问那,每日里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肚子,比我自己还紧张。二哥就温润地笑着,站在我们身边,时不时地插两句。 其实,三姐还跟我说:“不要被自己固执的想法左右,幸福来的时候不要放手。” 三月,思南来了,在我望着满树桃花沉思的时候。他走近我身后,抱着我,“如梦,如今我只是一介平民,你还要我吗?”我转身看着他的笑脸,知道我看到了幸福。 “如梦,你以后想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太阳下,我偎在思南怀里,听他温柔问道。 “有思南的地方。”我娇笑着回头看他,一个吻就这样盖下来。 半晌,思南离开我的唇,笑意盎然地看着我,而后拥过我,“明日我们进京走走可好?这些日子你在这里怕是闷坏了,当日我说带你去玩也没去成。等再过些日子你怕是也去不了了。” 思南,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我踮起脚尖,满面羞红地在他的唇上掠过,“好。” 从知香楼酒足饭饱地出来,我回头看着那几个烫金大字,“思南,当年二哥就是在这里捡到我的。” “那我要好好谢谢大哥,他帮我捡到了你。”思南刮着我的鼻子,我抬头瞪他,却看见旁边一对夫妇,是第一次来的时候撞着我的两位。不是我记性好,只是他们实在太出色。突然,他们旁边一位美丽的夫人向着我们紧走几步,思南也看见了,忙搂紧我避开,防备地看着那妇人。 “梦儿……”那妇人颤抖着看着我,我从思南身边细细看去,那妇人,眉眼之间与我竟有七分相似!而且她唤我梦儿!正要开口询问,却看到那日的高贵夫人拉住了激动的妇人,“小婉,她不是梦儿,我跟启轩那日问过了。” “不,清妍,她是梦儿,是我的梦儿。我怎么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啊。”说着又切切地看向我,“梦儿,我是娘,我是娘啊。娘不是故意不要你的,娘只是把你弄丢了。梦儿,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恨娘是不是?你不肯认我吗?”看着她流泪的面容,心底有一点疼,这就是母女天性么? “梦儿,你身上有一块金锁片是不是,上面的字还是你爹刻上去的,我生你的前一天梦见一个好可爱的女娃,所以你才叫梦儿,梦儿,你应娘一声好吗?梦儿……” “如梦?”思南拉了拉着我的手,略带询问地看着我。我嗫嚅着,却不知从何开口。许是自己要做母亲了,看着流泪的母亲,心中不忍,终于怯怯地唤了声:“母亲。” 失而复得的母爱让我无所适从,可是如此温暖。 …… 望着天上的白云,我倚着思南,心中默念:“娘,我很幸福,大家都很幸福,你在天上,也要幸福。” ———————————————————————————————————— 正文差不多就到这里啦^_^,以后会陆续写一些番外~飘走~~~~~~~~~~~~~~ 番外 如初 “初儿。”低沉温柔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屋内的如初绞着手,往前一步又停下来,心思复杂,不知该不该开门。 外面高大俊逸的男子颀身长立,一双黑眸深深地看向窗户,仿佛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人儿。 又起风了,十二月的夜晚天寒地冻,屋外的人却不曾移动分毫,就那样站在哪里。如初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疼痛起来。他走了吗?穿的衣服厚实吗?会不会冻病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走近门边拉开了门。 月色凄清朦胧,映得院落里的那张脸也平添了几分凄凉,只是门一开,那张脸上立刻出现了太阳一样的光芒,眼眸越发深邃起来,“初儿,你终是舍不下我。”说着往前一步,紧紧抱住日思夜想的人儿,“初儿,你心中果然是有我的,不要拒绝我好吗?” 如初只觉得心瞬间温暖起来,抬头看着那张脸,那张干净纯粹的脸,颓然垂下头来,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这样的温暖,果然是不会属于我的,就和娘一样。 步惊鸿疑惑地低头看向挣扎的人儿,他刚才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跳和欣喜,为什么瞬间又冷了下来,躲进了厚厚的壳?“初儿,怎么了?” “步公子,风大天凉,你请回吧。” 步惊鸿生气地看着如初,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抗拒些什么?强搂着她就进了屋顺手关了门,把她困在怀里:“初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告诉我好吗?” 告诉我好吗?如初仰起头,月色太过迷蒙,看不真切,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千丝万缕地将自己的心缠紧,,再也放不开。要告诉他吗?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青楼女子的女儿?告诉他自己是个没有爹的野种?就这样看着他,如初已经泪流满面。 步惊鸿慌乱地看着她的眼泪,她从不在自己面前哭,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终于肯在自己面前流露真实的情绪了,可是她为什么哭?她过得不好吗?有人欺负她吗?紧紧地把她搂住,“初儿,让我陪你分担好吗?” “你真要我说吗?那好,我告诉你,我娘是十八年前秦香楼的何盈月!知道何盈月是谁吗?京城里人人皆知的花魁娘子!这下你知道了?满意了?”哭着吼出来,把呆愣的步惊鸿推出门外嘭关上了门,靠着门软软地蹲了下去。娘,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还要让我受这样的折磨?我可以忍受别人的目光,可是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他的眼神?脑子里回想起小时候在秦香楼里躲在娘的床下听着那些淫乱的呻吟和人走后娘压抑的哭声。娘总是搂着她泪流满面:“初儿,对不起,对不起,娘不能给你正常的生活,可是娘这一辈子什么都没有,都留不住,就想有个孩子,初儿,你别怪娘。” 在那样的地方,如初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楼里的秦妈妈能忍受她这个小拖油瓶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娘是棵摇钱树,而且她又勤快机灵,会走路说话的同时就在柴房帮人烧火,小小的人儿还举不起火钳,却一次次地努力重复,或者在后院看着姐姐们洗衣服,两只小手在水里吃力地揉搓,冻得通红,却也只是笑呵呵的。可是当她四岁时,何盈月发现秦妈妈想发现财宝一样地看着小何初,就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天晚上娘把她叫到身边,清泪长流:“娘给你取名初儿,就是希望你有一个新的生活,不要像娘一般。娘以后不能照顾你了。”说着拿出床底下这些年存的私房钱让她带好,细细地交代她以后怎样在外面生活。可是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再多的话也替不了日后的生活,只不过是看着心头的肉要走了,总想再为她多做点什么,哪怕都是没用的唠叨。第二天,何盈月就带着她出了门,趁人多拥挤没人注意的时候让她偷偷离开,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不会有人太注意。那天她没有哭,在那样的地方生存知道哭没有任何价值,只是深深地看着母亲,看着她掩在千娇百媚下的肝肠寸断。第二天,她就听说秦香楼的何盈月死了,是自杀的。她也没有哭,只是一遍遍地念着娘对她说过的话:“初儿,记住你是有爹的孩子,你爹他是娘最爱的人。”可是娘,既然初儿有爹,为什么他不要我们母女了? 一年后她在路边呆望着最后的银两买来的包子落在地上染上了灰时,一个温柔慈爱的大姐姐走到她身边,问她要不要跟她走。看着那大姐姐干净温柔的样子,像是天上的神仙,她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若忆园,那大姐姐成了她的娘,若忆园成了她的家。后来,娘又带回了三弟和七妹,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温馨和睦的家。她一直都在笑,娘哭了一辈子,所以她就笑着,总希望娘在天上看着她也能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所以她只穿白色,那一定是娘最喜欢的颜色。长大后的她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爹在身边,却再也没能知道哪个男人为什么不要娘和她了。 屋内的人陷入深思,屋外的人却清明一片。原来是为了这个,就算是这样,自己又怎会嫌弃她?自己其实那般肤浅的人?初儿,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也不了解我的爱。 第二天如初就带着如梦回了若忆园,只是夜半梦回时,总能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娘,你当年为什么哭泣?为什么离开?可是和如今的初儿一样? 年后如初去山上采野花时意外地看见远远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终是找来了。那天他们抛开一切顾虑,坐在一起谈生活谈人生,才发现两个人居然如此契合。走的时候步惊鸿看着她说:“我等你想明白,但是你要记着,我爱你,只因为你是如初。” 以后的日子他再没出现过,如初才发现自己的思念一天多似一天,泛滥成灾。她知道自己不想拒绝,不想离开。人生短短数十载,又何苦计较太多?娘没有完成的心愿,让她来。 五月的一个清晨,她在山上和七妹采野果时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一刻,就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