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喵记事》 第1章 清秋时节,夜半时分,一轮皓月挂天心,淡淡清辉从辽远高空倾泻下来,犹如素洁纤柔的薄纱悄掩大地,梧桐斑驳的叶影在窗前轻轻颤抖,如此静谧的时刻,更显得那撕心裂肺的猫叫格外刺耳。 此时,英国公府的几个妇人正站在储存米粮的杂室前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身型略圆润的中年妇人醒过神来,叉着腰,指着站在她正对面的瘦削妇人开骂,“你从哪里找来的野猫,打刚才就没完没了的叫个不停,这要是吵了老爷夫人休息,大家都没个好果子吃!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怎么让你办点事就那么难?” 这圆润妇人叫阿善,是英国公府灶屋这边的管事婆子,别看她名字有个“善”字,但绝非是个善类,仗着自己在府里年头久,成日除了等着吃厨子献上的孝敬什么都不做。 这次深更半夜能劳她大驾,主要是因为今天早上,夫人的贴身丫鬟巧环在灶屋看见了一只死老鼠,那巧环胆子小,当时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夫人,夫人闻此事,自然要把阿善叫过去叮嘱几句。 有粮食的地方难免会有老鼠,阿善认为没必要大惊小怪,奈何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平宁长公主,精细娇贵,当即便要阿善派人把老鼠洞找出来,若是再在府里发现一只老鼠,她便要惟阿善是问。 若是彻底打扫一次灶屋,找出老鼠洞堵上,这事情麻烦但也算好解决,但要老鼠这东西彻底从府里灭绝,这可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保证的事。 而且,老爷前些日子刚领了俸禄,这就要过冬了,府里屯了不少米,杂室满满当当的,搬出来清扫并不是容易事,再加上许多米袋子都被老鼠啃破了洞,这要是折腾一番,还不定出什么岔子。 权衡之下,阿善只好叫人去捉几只猫来。 这是她想得到的见效快又一劳永逸的法子。 “要野猫,不要花钱去买那些矜贵的家养猫,要凶狠的猫,今天必须搞两只过来。”当时,阿善是这么对其他人交待的。 结果,今天下午,手下人果然抱来两只小猫。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黑猫的身体又肥又长,眼睛是绿色的,直勾勾看着你的时候,就像是要摄走你的魂魄。 阿善满意万分,给捉来黑猫的小厮五个铜板的赏钱。 而另一只白猫,小小的,瘦瘦的的,毛还没长齐的样子。 这小白猫就是阿善痛骂的瘦削妇人抱来的。 “你找只小奶猫是来当大爷伺候的,还是来捉耗子的?”阿善骂了一刻还不停歇,偏那瘦削妇人性好,一句也不还嘴。 瘦削妇人叫金蟾,是个丧夫又无儿无女的寡妇,她生的奇丑无比,又不爱说话,所以被欺负是常事,每次都被阿善当成出气筒,她也从未露出不满,阿善也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猫扔进去?”阿善命人打开米仓的门,大指一挥,便让人把黑猫往漆黑一片的屋里头丢。 金蟾怀里的小白猫一直在叫,嗲声嗲气的,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看起来那么脆弱,又需要人保护,金蟾不舍的摸摸小奶猫的头,阿善又骂,“这猫看着就娇气,今晚逮完了耗子,赶紧给我扔了去,你不扔,你就自己养着,府里不给你出一分钱!” “喵——”小白猫转过头,对着阿善长叫了一声。 阿善撸起袖子,走过去抓着小白猫的脖子,报复似的扔进了黑暗中,随后让人关上了门,抖擞精神对金蟾他们嘱咐道,“我先去睡了,你们在这守夜,天亮开门,好好跟我汇报汇报这两猫咬死几只耗子,以后这事就你们盯着,府里不许再有老鼠,要是夫人再为这事找我,我就来找你们,罚一个月的工钱!” 阿善去睡了,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金蟾一颗心揪的更紧了。 因为米仓里一直传来可怜巴巴的猫叫声…… 与此同时,在离米仓最近的独轩院也并不太平。 每当四季交替之时,就是东篱最紧张的一段日子。 东篱是英国公府二少爷祁瑜身边的小厮,从小跟在祁瑜身边,两人名义上是主仆,但对于孤苦无依的东篱而言,祁瑜是他最重要最重视的人。 只可惜祁瑜天生体弱,虽然生的如修竹般挺拔,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一受凉就会一病不起,一病就是三个月,一年病四次。 尤其是换季之时,祁瑜的哮喘就会发作,有时候整夜整夜的咳,甚至还会咳出血来。 平宁长公主多年来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祁瑜的病也没多大起色,可前两天,来了个江湖游医登门拜访,说是能治疗祁瑜的咳疾,众人看他衣衫褴褛,便起了轻蔑之心,毫不犹豫要将他扫地出门,这一幕恰好被鲜少出门的祁瑜撞见,他便将那游医留了下来。 东篱劝说祁瑜,祁瑜却说,“我的身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坏能坏哪里去,让他试试又何妨?” 就这般,祁瑜吃了这游医三天的药,身体竟然真的有了微妙的好转。 最显著的就是,今天二少爷只咳嗽了半夜就睡下了。 但是…… 东篱值夜时听见屋里又传来动静。 看来又醒了…… 哪来的野猫! 东篱冲进去,为祁瑜倒了一杯水,祁瑜抿了一口,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什么时辰了?” 祁瑜的声音低沉中有些嘶哑。 “三更天了。”东篱说着,看了一晚窗外,忍不住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叫叫叫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少爷您好不容易睡下,又被这杀千刀的野猫搅合了,您别恼,我明早就往墙根下点药,毒死它们!” “府上可是养猫了?”与东篱的气愤相比,祁瑜倒显得很平静,他对万事万物都持有淡然的态度,就如一池死水,任你翻天搅弄也印不起它的波澜。 “不是吧,没听说啊。” 祁瑜咳了两声,便坐起身来,“声音是从灶屋那边传来,听说府里有老鼠,八成是灶屋那边的人为此捉了猫来。” “这帮老婆娘胆子也太大了,咱们院子离灶屋那边那么近,他们竟然敢养猫,扰了您休息,他们担待的起吗?”东篱是个点火就着的脾气,“明天我找夫人说理去!” 祁瑜没接话,只是伸手一指,东篱会意,“您要穿衣服?出去啊?” “出去走走,去看看。” ***** 金蟾担惊受怕的,又怕阿善醒过来,又怕阿善不醒过来。 如果阿善醒过来,肯定是被她捡的小奶猫吵醒了,到时候恼羞成怒,肯定会把小奶猫扔掉的。 如果阿善没醒,那么小奶猫就会一直叫,一直叫的原因没有其他,不是饿了就是害怕。 刚出生的小奶猫,牙还不一定长齐了,这就要被逼着上战场捉老鼠去了,想象那小奶猫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金蟾的脚就控制不住的靠近米仓的门。 “金蟾,你疯了吧,阿善不是交待了吗,天亮再开门。”剩下那几人坐在台阶上聊天,看见金蟾要去开门,好心提醒道。 “可是……”金蟾不善言辞,有些发急,又说不出来什么,“二少爷……吵到二少爷……” 她想说,吵到二少爷休息可怎么办,这儿离独轩院那么近。 “这倒是,二少爷性子那么怪,惹恼了他,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金蟾一听,猛然点头。 谁知,那人又接着道,“可关你什么事,猫是阿善让捉的,算账也记在阿善头上,再不济,也是迁怒到猫身上,炖了吃了什么的,听说猫肉有点酸啊……” 金蟾生气了,攥紧了拳头,想和这帮看热闹的人拼一拼,可就在这时,男人的咳嗽却由远及近的传来。 众人立刻规规矩矩站好,给祁瑜行礼。 虽然未入冬,可祁瑜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大袄。 他脸色不善,也并没有让众人起身,尴尬的气氛混着如水的月色让人周身发寒。 屋里面的小猫还在奶声奶气的叫着,一声又一声,在这荒夜里孤独又无助。 第2章 第二章 “喵~” 漆黑的米仓内,小白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角落。 室内充斥着老鼠们抱头逃窜的吱吱呀呀声,小白猫虽然紧闭着眼睛,可是脑海里却清晰的显露出了老鼠的各种映像:灰色的脏脏的短毛……比身子还要长的尾巴……还有吃的肥肥的像鸭梨一样的肚子…… 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害怕,虽然作为一只猫,捉鼠是她的天职,但是小白猫恐怕这辈子也做不到将那么恶心的一团吞进肚子里。 “嗷呜!”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小白猫睁开眼,只见大黑猫站在她的面前,像琉璃一样眸子冒着绿光,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要把她当成老鼠一样吃掉。 小白猫想哭,圆圆的眼睛泛着水光。 就在下一秒,那大黑猫抬起爪子,按在小白猫的头顶上。 小白猫缩了缩脖子,大黑猫理所当然将这个动作当成了臣服,它满意的舔了舔小白猫,旋即弓起身子,做出一个进攻的姿势。 小白猫一头雾水,而大黑猫忽然间便发动攻势,猛的跳跃到另一个墙角,小白猫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大黑猫刚刚按着自己头顶的大黑爪子现在正压在一只小老鼠尾巴上。 起初,那可怜的小老鼠还妄图挣脱,可渐渐的便明白了自己的劣势,它放弃了抵抗,终于打算安然赴死,可谁知道,大黑猫没完没了的扒拉小老鼠的身体,可是就是不张嘴吃掉,看起来就像是在做游戏似的,每当小老鼠觉得要登上极乐之时,大黑猫就会稍微松开小老鼠,可当小老鼠要逃命的时候,大黑猫又会举起它的大爪子狠狠拍那小老鼠一掌。 不知过了多久,小老鼠不堪受辱,肚皮朝天,两眼一闭,就这样疑似吓死了。 小白猫看的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前辈的捉鼠现场呢,当真是刺激啊。 大黑猫叼着那小老鼠走过来,然后把小老鼠扔到小白猫面前,嗷呜嗷呜叫了两声,小白猫听懂了它说的话,将头缩回去表示拒绝。 不吃,我不吃老鼠。 她谢绝了大黑猫的好意,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看着地上六七只死老鼠,内心是万分崩溃的,看人家大黑猫威风凛凛,一晚上干掉那么多家伙,而她…… 小白猫有些自卑了,但是转念一想,她虽然晚上是一只猫,可是白天也是一个人啊!作为猫,捉老鼠是政治任务,但是作为人,不吃老鼠才是天性呢! 就这样,小白猫成功安慰了自己,她打算找一处安静的角落,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又可以是一条好汉啦! 可谁知,那大黑猫忽然就扑了上来,小白猫猝不及防,被它扑的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大黑猫一下子压在小白猫身上,伸出它长长的舌头,开始舔弄小白猫的身体,同时两只前爪揉弄小白猫的两侧。 小白猫懵了,她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来没有遇上自己的同类呢,可是她绝对想不到,她遇见的第一个同类就是一只大色猫! 嗷呜—— 小白猫撕心裂肺的惨叫,奈何她出生不久,力量微弱,根本不能和这只吃遍了百家饭的大黑猫抗衡。 呜呜呜,难道人生的第一次就要这么交待了么。 万般绝望之时,小白猫想到了那只死了的小老鼠,于是她也两眼一闭,肚皮翻天。 只不过,她是在装死。 大黑猫拨弄小白猫的身体,发现对方怎么也没有动静,和那些被它咬死的耗子一样,一动不动的。 大黑猫意识到什么,痛苦的发出一声哀鸣,声音凄厉,带着重重怨恨。 可就在这时,米仓的门忽然打开了。 月光倾泻而下,涌进漆黑一片的杂室里,而月光之下,站着一个人类。 大黑猫抬头打量那个人类,看起来比大部分人类更高大。 人类这个时候进来干什么? ***** 祁瑜下令打开杂室的门,他说,大晚上的,就算是野猫,这样叫上一夜也绝非寻常。 祁瑜开了口,其他人哪还记得阿善的命令。 东篱提了一盏灯,两步小跑冲到祁瑜前面开路,火光照亮了杂室,遍地都是死老鼠,东篱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滚。 “折腾成这样,这米还怎么吃啊,以后不吃米了,我以后只吃馒头,真是恶心死我了。” 神奇的是,祁瑜和东篱一进来,屋里顿时没有了猫叫声。 “二少爷你看,那两个猫在那呢!” 顺着东篱指的方向,只见屋子的西南角有两只猫,黑猫骑在白猫身上,这一副场景有些微妙。 东篱哈哈大笑,“二少爷,这俩猫逮完了耗子,打算大干一场呢!” 祁瑜面无表情,一点也不觉得东篱的话很好笑,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白猫身上,脚步前移,朝那两只猫走近。 “少爷?” 那黑猫见人来了,从小白猫身上起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可说时迟,那时快。 原先那只小白猫一下子站了起来,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全然没有刚刚众人以为的死相,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弓起身子,使足力气蹬起她的小短腿,奋力一扑…… 就这么自然而然的钻进了祁瑜的怀里。 而祁瑜,就这么自然而然的伸手接住了。 “这猫疯了吧!看她一身灰!把二少爷的衣服都蹭脏了!”东篱喝斥道,“快丢出去!” 金蟾更是吓的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来。 这……本来还想留下这小猫养着做个伴,可冲撞了贵人,这怎么办啊! 出人意料的是,祁瑜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松开手把小白猫丢掉。 他看着怀里的小白猫,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望着自己的一副可怜无辜状。 小小的身子,躺在他怀里刚刚好。 这畜生倒是与他有缘。 祁瑜想摸摸小白猫,但是看她一身脏兮兮的,就像刷了泥一样,终归还是放弃了。 转过身,他弯下身子,将小白猫交给了金蟾。 “给它洗个澡,且在府上养着。” 金蟾接过小白猫,感激涕零的。 “但是。”祁瑜的话还没有说完,“以后,府里晚上不许再有猫叫声,否则,我惟你是问。” 即便如此,金蟾已经很满足了,东篱觉得很好笑,他家二少爷可不是个喜欢猫猫狗狗这些小宠物的人,由于二少爷有哮喘之症,所以对于这些长毛的动物向来是敬而远之的,这次同意收留这小猫,还真是出人意料。 东篱把跪着的金蟾扶起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白猫上,“瞧把金蟾吓的,这畜生倒会享福,竟然这么快睡着了。” 第3章 “三小姐,三小姐,快醒醒,起迟了,夫人可就要生气了。” 宋玉珠就是在这样的柔声细语中缓缓睁开眼睛的,眼前是一位圆脸妇人,长着一张和气的脸,皮肤白皙,然而鬓角的白霜还是暴露了她的年纪。 “唔……”宋玉珠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背对着妇人,“李妈妈,怎么又是你啊……” 这位被宋玉珠唤为李妈妈的妇人是她的乳母,姑苏人士,和大多数江南女子一样,李妈妈也是个温婉柔顺的女人,做事极有条理,对宋玉珠也是关怀备至,又有无尽的耐心,宋玉珠打心眼里很喜欢她,甚至比喜欢自己的生母还要多一点点。 可即便如此,宋玉珠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刻看到她。 因为一看到李妈妈,就代表卯时到了,她该起身了。 在李妈妈和丫鬟竹叶的服侍下,宋玉珠总算艰难的把衣服套上了。 李妈妈叹气:“我怎么觉得三小姐这身衣服又小了呢。” 竹叶一边给小玉珠穿鞋,一边道,“是的呢,三小姐的身体长得太快了,三个月前刚做的衣裳,现在就有点穿不了了。” 宋玉珠低下头,看看自己上衣小袄的下摆翘了起来。 唔……最近吃的太多了,把肚子吃的圆滚滚的。 玉珠有些郁闷,虽然她如今的身体才刚刚五岁,但是为猫多年,宋玉珠很了解这个时代的审美,只有瘦成柳条的姑娘才好看,她这样圆滚滚的长大以后是会被嘲笑的。 所以,今天吃早膳的时候,玉珠只吃了两块枣泥糕。 李妈妈立在一边瞧着,见宋玉珠今日明显食量大减,不免担心起来,和竹叶互换了个眼色,竹叶上前问小玉珠,“三小姐,今天的早膳可是不和胃口呢?” 宋玉珠挥了挥小胖手,乖乖道,“吃饱了。” “三小姐真的吃好了?”竹叶不敢置信地问。 宋玉珠歪了歪头,她平时有这么能吃么。 正在这时,一个美艳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宋玉珠一见来人,两手撑着凳子的边缘,敏捷的跳下了凳子,蹦哒哒的扑进女人的怀里,“嫂嫂。”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玉珠的长嫂——荆襄。 怀远侯宋辉有三子三女,长子宋玉和、次子宋玉洪、长女宋玉莲、幺女宋玉珠都为原配嫡妻王氏所出,三子宋玉徳、次女宋玉彤乃是宋辉妾室林姨娘所诞。 王氏所出子女之间关系一向和睦,作为年纪最小的宋玉珠,更是被几个大哥哥大姐姐捧在手心里,尤其是长子宋玉和,对自己这个妹妹可谓是宠爱有加。 荆襄作为宋玉和的妻子,自然也是待宋玉珠极好的。 荆襄将食盒交给竹叶,弯腰把宋玉珠抱了起来。 宋玉珠勾住荆襄的脖子,狠狠的在荆襄脸上香了一口,最后小鸟依人的倒在荆襄怀里。 没办法,猫性难改,就算变成了人,也喜欢被人这么抱着。 李妈妈站在一旁无奈的笑了,他们家三小姐从小就喜欢被人抱着,能被抱着,绝对不自己坐着,虽然不大让人省心,但是无形之中,也很容易与人亲昵起来。 所以,阖府上下,不喜欢他们家三小姐是不可能的。 “来教玉珠念书的赵老先生已经接到家里来了,现在正在前厅和父亲母亲说话呢,嫂嫂一会儿带着玉珠也一起过去好不好?” 这赵老先生曾经也是荆襄的老师,前些日子,王氏见几个孩子到了开蒙的年纪,便开始物色先生,这赵老先生还是荆襄推荐给王氏的。 在大夏朝,男女大防并不严密,放在过去,女弟子找个男先生是万万不可的,但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尤其是怀远侯宋辉和王氏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思想较为开明,更不将性别之差当作障碍,那赵老先生本就贤明远扬,听说他还做过当今贵妃娘娘的老师呢,再加上有荆襄从中引荐,最后这事情进展的倒很顺利。 宋玉珠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人好像都是要念书的。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为猫之时,第一个主人是一个农夫。 农夫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儿子,整天就蹲在她面前逗弄她,后来农夫急了,当着自己的面狠狠揍了儿子一顿,一边揍一边骂:看人家隔壁老王的儿子三字经都会默写了,你就知道整日养猫逗狗! 这件事给宋玉珠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乃至于她从做人第一天开始就有一个认知:只有会读书的人才能讨人喜欢。 她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猫,她现在也要努力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 荆襄摸摸她的头,“玉珠可真乖。” 荆襄抱宋玉珠好一会儿了,李妈妈怕荆襄累着,便道,“少奶奶先把三小姐放下吧,我这就收拾收拾,咱们给老爷夫人和赵老先生请早去。” “玉珠吃好早膳了?” “三小姐吃好了……” “那我带的牛乳就留着回来再喝吧。” “牛乳?”宋玉珠眼睛一亮。 荆襄笑了,刮了刮宋玉珠的鼻子,她这个小小小姑子最喜欢喝牛乳了,一般来说,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对牛乳的腥味是很排斥的,可她这个小姑子却嗜之如命,一个人一次能喝一大罐子呢。 荆襄把宋玉珠放下,宋玉珠果然爬到了凳子上,站着把竹叶给她盛的满满一大碗牛乳全喝了。 宋玉珠喝的满足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明明下决心要变瘦的。 荆襄牵着宋玉珠往前厅去,宋玉珠问,“大哥呢?” 荆襄道,“你大哥今天休沐,约了朋友去吃酒了。” “什么朋友呀?” 怎么不带她一起去呢,最近宋玉珠好无聊的。 荆襄笑着道,“英国公府的公子啊,怎么,玉珠也听说过吗?” 宋玉珠仰起头,英国公府…… 好像还真的挺熟的。 昨天晚上,不就是在英国公府被欺负了么? 想到昨晚,宋玉珠仍然心有余悸,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捉到英国公府去了呢。 若是溯清根源,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最初的最初,她是一只小猫,出生在一个农户之家。 后来不知怎么的,农户就把它送人了,她跟着马车一路颠簸来到了金陵城,寄养在一个木匠之家,但是这木匠没过几天就失踪了,她饿急了,便偷偷跑了出去,开始了流浪之路。 可是没流浪几天,就饿的晕了过去,再一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人类的床上。 那时的她还是个婴儿,只会哇哇的哭,连爬都不会爬,但是她渐渐意识到了,她好像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人。 做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给她喂好吃的,在所有的好吃的里,她最喜欢牛乳的味道,还有很多甜甜的点心吃,总之,她在这具身体里慢慢长大,渐渐的开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正当她以为自己的真的是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发现不对劲儿了。 她每天一到固定的时辰便会觉得困倦异常,她摸索出规律,自己每天亥时三刻是一定会睡着的,第二天不到卯时三刻绝不会醒过来。 再后来,有一天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一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草篓子里,又变回了一只猫! 她费力从草篓子里钻出来,外面漆黑一片,她不知道又流落到哪个小巷子了。 她有种南柯一梦的错觉,心情低落到谷底,自己在小巷子里转了好几圈,一直到卯时三刻…… 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疲惫的闭上眼,再一醒来,又是在人类的床上…… 就这样往返重复,她明白了:白天她是一个人,可一到亥时三刻,她就会穿越到猫的身体里。 穿来穿去,穿去穿来…… 而她不明白的是:她到底算一只猫还是算一个人呢? 抑或是……她是个怪物? 这件事她不敢和别人说,怕被人类当成妖怪抓起来,就这样小心翼翼遵循着自己的规律,她作为猫的时候,会在大晚上溜达溜达找点吃的,等天快亮了的时候,便把自己藏在一个隐秘的草篓子里不被人发现,而作为人的时候,她便给身边人造成了一个错觉:她有个到亥时一定要歇息的习惯。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也过了两年。 就在前两天,她曾经的猫身好像出了问题,她就穿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身上,身体变了,规矩还是一样的,她依然回到她的草篓子里藏着。 可是,昨晚不知道怎么了,一醒来就身处异处,她好像被一些坏人带走了。 那些坏人就是英国公府那些人,尤其是有个胖女人,又凶又难看,还硬逼着她捉老鼠,害她一晚上受到了那么多磨难,幸好最后来了个长的好看的公子解救了她,否则她就真的名节不保了。 猫也是有尊严的呢! 宋玉珠想到昨晚的事就哼哼唧唧的,荆襄晃晃她的手,“玉珠,想什么呢?” 第4章 荆襄牵着宋玉珠,竹叶和李妈妈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段总算到了前厅,此时,林姨娘和宋玉彤早就赶到了。 宋玉彤是宋玉珠的姐姐,仅比宋玉珠大一岁,她虽是庶出,但是早熟懂事,深得宋辉的喜爱,林姨娘也深为自己这个讨喜的女儿为傲。 宋辉和王氏坐在上首,赵老先生坐在客座,林姨娘牵着宋玉珠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荆襄带着宋玉珠给几位长者请了安,便牵着宋玉珠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林姨娘他们的左侧,左侧为尊,林姨娘虽是来的早,但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的腾出地方。 王氏对赵老先生笑着道,“这就是我的小女儿玉珠,今年五岁,性子比较调皮好动,以后还全赖老先生的教导了。” 赵老先生捻着长长的花白胡须打量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姑娘,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但一个身材瘦高匀称,一个娇小圆润,一个面露沉稳之色,看起来满腹心事,一个一派天真烂漫,看起来憨态可掬,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怀远侯的这两个女儿看来也是性格各异。 初次见面,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宋辉念及赵老先生沿途颠簸劳碌,便着人带赵老先生先行安顿。 宋玉珠歪着脑袋目送赵老先生远去,顿时笑弯了眼睛,低声问荆襄,“嫂嫂,今日是不是不用上学了?” 荆襄哭笑不得,都不知道怎么答话才好,不经意和王氏对视一眼,只见王氏的脸色黑如锅底,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看着宋玉珠,偏巧宋玉珠还不自知,王氏急了,狠狠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都溢出了水渍。 宋玉珠受到了惊吓,下意识的就想找根房梁跳上去,也幸亏是被荆襄牵着,这才没做出失态的举动。 “玉珠,你给我过来!” 宋玉珠看了看荆襄,又看了看身侧安然站着的二姐姐宋玉彤,最后求助似的看看宋辉,没办法,大家都要袖手旁观了。 她慢悠悠的蹭过去,王氏等不及了,弯腰抓着她的小手带到自己眼前来。 “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宋玉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 林姨娘垂着头憋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 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自己这个小女儿懵懵懂懂的,都不知道怎么和她生气发作才好。“我昨天是不是和你说过,要你早点歇息,今天早点起身?” 唔……好像是吧。 “我说没说过,今天会给你和玉彤请个老师,老师一大早就到府里,所以你也要早点过来请安?” 唔……可是真的起不来啊,不到卯时三刻醒不过来的,宋玉珠有点委屈,但是还不能让人知道。 “你看看你今天迟了多久?人家赵老先生都七十多岁了,依然能按时起身,怎么就你,总是睡不够?你二姐姐和你年岁相当,怎么她就能早早的给父亲母亲请安,你就不行?” 说到这儿,宋玉彤有些得意,微微扬起了下巴,而林姨娘更是一脸喜色,她这个姑娘年纪不大,但是做事比有些成人还要熨贴,像起身这种小事都可以亲力亲为,从来不用别人操心。 宋玉珠垂着眼,看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每次她被王氏责骂,总是露出这幅表情,搞的王氏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冤枉她了,“怎么,母亲说你说的不对吗?” 宋玉珠摸了摸鼻子,别别扭扭开口,“老人家本来就睡得少,越是小孩子,才要多睡觉呢。” 王氏一愣,完全没想到宋玉珠会顶嘴,“这都谁教你的?” 宋玉珠不说话了,这是她以前的主人说过的话,一直被她奉为真理。 宋辉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又从座位上站起,弯腰一捞把自己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对王氏道,“别为难我们珠珠了,小孩子贪睡,不是什么大事,赵老先生也能体谅,再说了,珠儿还小,彤儿毕竟年长一岁,拿珠儿和彤儿怎么有可比性呢?” 宋辉紧紧抱着自己这个小女儿,一脸的慈爱,“珠儿怎么又重了,再这么下去,爹爹可就抱不动你了。” 宋玉珠羞红了脸,都怪自己做猫的时候吃的太少,所以一朝为人,一定要把亏欠的好吃的都补回来,这才把自己吃的珠圆玉润的,她把小脑袋埋在宋辉的颈窝里,好半天抬不起头来。 王氏看这父女俩的样子,又无奈,平心而论,她这个小女儿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但是也是最讨夫君喜爱的,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早年宋辉对子女要求都颇为苛刻,无论是玉和还是玉洪都吃过宋辉的棒子,就连玉莲也受过宋辉的训诫,偏偏她这个小女儿在家里横行霸道,宋辉总是听之任之,难不成男人就是年纪大了便不管不顾了么。 而一旁的林姨娘咬碎了一口银牙,自己的女儿样样都好,也没见宋辉这么宠着,那三小姐仗着会卖乖讨巧,就这么讨宋辉的欢心么! 再垂眼看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低着头,抿着唇,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 看着自己最小的两个女儿也要开蒙了,宋辉倍感欣慰,送给了两个小姑娘一人一支毛笔,都是从金陵城最好的文房斋定做的,笔杆轻盈,雕工精湛,最适合小孩子使用。 吃了午膳,玉珠和玉彤乖乖等着赵老先生来上课,两个小姑娘都带上了宋辉送的毛笔,据说下午的课程比较轻松,赵老先生只会讲讲规矩、教他们握笔而已,宋玉珠小心翼翼的将宋辉送的毛笔取出,放在手中把玩。 而宋玉彤虽然不会写几个字,但是曾经也见过宋辉写字,宋辉心血来潮的时候还手把手的教她握笔,所以宋玉彤对于毛笔这种文房并不生疏,她脑海中回忆着宋辉握笔的姿势,反复练习,直到自己做出了个比较满意的姿势,才放下笔,揉一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再转眼一看,她那位妹妹跪在凳子上,撸着袖子,正在用笔头的毛摩擦她自己的皮肤,看起来就跟没见过笔一样。 宋玉彤微不可闻的发出了一声嗤笑,宋玉珠听见了,扭过头,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宋玉彤白她一眼:“看什么,玩你自己的。” “哦。”宋玉珠不理宋玉彤,继续自己玩,这个笔头毛茸茸的,要是有人用这个给她挠肚皮,肯定很舒服,她习惯性的舔了舔,没有味道诶。 宋玉彤要被宋玉珠恶心坏了,她这个妹妹从小就有个毛病,什么东西都要拿去舔一舔,就跟只小猫小狗似的,真是上不得台面,仔细想想,真是除了个嫡出的身份就一无是处了。 赵老先生总算来了,看见两个小姑娘似乎等了好久的样子颇为惊讶,宋玉彤道,“不敢让先生久候,所以玉彤一吃过午膳就拉着三妹妹过来等先生了。” 赵老先生赞赏的点点头,便开始言归正传:“大夏朝的女子向来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们虽为女儿身,不能如男儿般入朝为官,但绝不可自轻自贱,家国家国,有家有国,有国有家,男儿在外拼杀撑起一片天,女人在家护好一方地,并无高低之分。” 宋玉彤道,“先生所言极是,玉彤受教。” “女儿家为何要念书?好书塑魂,书中讲的那些道理你们要牢记于心,那些道理会打磨你们的心志,不论你们日后身处何方,都能时刻提醒你们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们要讲这些道理讲给你们以后的子女,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 赵老先生还没收过年纪这么小的徒弟,完全高估了两个小姑娘的领悟能力,两个小姑娘听到什么子女啊下一代的简直是一头雾水,宋玉彤还勉强理解,宋玉珠一个喵星人就头昏脑胀了。 大道理讲够了,赵老先生开始教两个小姑娘提笔,宋玉彤握笔的姿势很标准,这让赵老先生赞赏有加,而宋玉珠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大拇指的第一节内侧按住笔杆靠身的一方,食指的第一节或与第二节……”赵老先生教到后来都有些着急了,“你这样把笔杆握住是什么意思?虚拳直腕,指齐掌空,你听不懂吗?” 宋玉珠真的听不懂赵老先生文绉绉的话,她本来就不习惯用手,平时就一只爪子,动作不是拍就是挠,自从当了人,多了五根手指,大脑就有点跟不上了。 而且,赵老先生脾气有些躁,不管是说什么,重复到第三遍就很不耐烦了,他不急还好,一着急宋玉珠就更六神无主了。 “连个笔都拿不好?”赵老先生后来都控制不住的恶言相向了,他教过那么多学生,还没见过这样连提笔都提不好的。 宋玉彤有些想笑,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幸灾乐祸,也只好忍着,静静的看着赵老先生对宋玉珠吹胡子瞪眼。 就这般磨蹭了一下午,宋玉珠也没把提笔的手势掌握正确,这件事传到了王氏和宋辉的耳朵里,王氏又陷入了焦虑。 若说光是宋玉珠学不好也就罢了,问题是宋玉珠是在宋玉彤表现优异的情况下表现得很差,这就让一向好强的王氏难以接受。 她把宋玉珠叫来训斥了一顿,直把宋玉珠数落的啪嗒啪嗒掉眼泪,宋玉和从外头回来了给王氏请安,却看见自己的小妹妹又被骂哭了。 王氏道,“又出去了?有空教教你妹妹提笔,你可是个当哥哥的,亏人家还说你是个学富五车的大才子,结果连自己的妹妹都教不好!” 宋玉和知道王氏这是生气了,每次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定然会被迁怒的,他也不还嘴,只等王氏发了火,才道,“小妹还小,当年二弟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去冰面上凿冰,哪里静的下来念书,更何况,赵老先生才来了一天,母亲也不必太过着急,慢慢来,小妹总能学好。” “你还说,你以为你妹妹好到哪里去?去年她自个儿爬上树差点没摔死,你忘了吗,哪有小姑娘这样的,你和你弟弟别总带着玉珠玩那些小男孩玩的游戏,你看看玉珠,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宋玉珠可怜巴巴的望了宋玉和一眼,宋玉和叹口气,“母亲放心,儿子和阿襄会好好教导玉珠,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就让儿子把玉珠送回去吧,明天一早玉珠还有早课,若是耽搁了休息,又要起不来挨先生的骂。” 说着,宋玉和就把宋玉珠抱起来了,可王氏还没说完,絮絮叨叨的又和宋玉和说了好一会儿话。 “你最近和英国公府的几个哥儿走的很近?” “是。” “你外祖父下个月要做七十大寿了,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礼,你外祖父什么都不缺,就好名家画作,生性笃佛,不如让那英国公府的二公子……” 宋玉和面露难色,“这……儿子和祁瑜并没有打过交道,是玉洪和大公子相熟,儿子这才得以结识大公子祁煊,但听说祁煊长年在军中,这两个月才刚刚回京,和祁瑜的感情也并不和睦。” “不就是买一副画,又不是不出银子,几百两的钱,你母亲还是舍得出的。” 宋玉和有些尴尬,“这事难办,容儿子去打听打听,再和母亲解释吧。” 王氏看宋玉和这推脱的样子,心里还颇为不称意,本想再说几句,却看见宋玉珠又趴在宋玉和怀里睡着了。 睡的安稳又香甜,好像外界的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哎! “罢了罢了,抱你妹妹回去吧!” 第5章 英国公府。 金蟾给小白猫做了个简易的小窝,主要是以草篓为骨架,并细心的在边缘处缝了一圈布头边,生怕小白猫日后扎了爪子。内里铺了废布料,布料都是零零碎碎的,毕竟金蟾这样的人也没有整块的好布,为了给小白猫搭造这个小家,她还难得和其他人开口求助,要了一些别人穿烂了的不要的衣服,总而言之,被她这么一折腾,小白猫的新家也像模像样的。 小白猫可能是出生不久,昨晚从二公子手里接过小白猫,小白猫就一直沉睡着,金蟾看小白猫睡觉那模样,就像个小婴儿一样,抱在怀里怎么都舍不得撒手,内心更是对二公子充满感激。 很多时候,他们那些贵人随口一句话就会给金蟾这样的人带来举足轻重的影响,金蟾也许也是太寂寞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以后有伴了,虽然她的伴不会说话,也不能为她分担什么,但是有个活物当作寄托,总是能为绝望无边的生活带来一丝慰藉,所以,金蟾更是立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小白猫,不让任何人欺负它。 白天,她用最快的速度干完了份内的活儿,之后就守在灶屋,替厨子打打下手,厨子还算厚道,见金蟾忙前忙后的也不好让她空手而归,便主动送给金蟾两条小鱼,金蟾感激涕零的把两条小鱼装在一个深腹的碗里,倒上水,保持鱼的新鲜,并准备喂给小白猫吃。 然而小白猫睡的太沉了,怎么摇晃也不醒,金蟾的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她费尽辛苦搞来的小白猫生了病,谁知下一刻,便有轻微的鼾声从小白猫身上传来。 看来是睡的太熟了。 金蟾只好先给小白猫洗澡,小白猫乖乖的,整个过程都在熟睡,一动不动,过程进行的很顺利,金蟾替小白猫擦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把小白猫安放在小窝里,又把装了小鱼的碗放在小窝旁。 万一小白猫晚上醒过来了呢。 果不其然,到了亥时三刻,小白猫,也就是我们的宋玉珠果然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金蟾已经睡下了,虽然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漏进来几丝,但室内仍然一片漆黑。 宋玉珠发现自己的身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在她沉睡的时候,有人给她洗过澡了,但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身上这种湿湿的感觉,于是她依然例行公事,伸出自己的小舌头,把全身够得到的地方舔了一遍。 哼,谁洗澡都不放心,只有自己的舌头才是最可靠的呢! 宋玉珠把自己身体上的小短毛舔的足够柔软,心里总算舒服点了,这才立起身子,把两只前爪搭在草篓子的边沿,好奇的探出头往外看。 这是哪啊? 她想起来昨晚的境遇,自己最后好像被托管给了一个瘦瘦的女人,八成现在还是身处英国公府吧。 不管了,肚子饿的要命,先出去找点吃的再说。 我蹬,我蹬—— 宋玉珠如今身小腿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跳出了小窝,她饿的两眼发昏,到处寻找食物,鼻间传来了熟悉的味道。 是鱼腥味! 循着那曾经极致的诱人味道,宋玉珠摸索到了金蟾的爱心鱼盘,将小红鼻子凑过去闻了闻。 怎么是生的呢? 小鱼儿是活的,闻起来非常新鲜,可是真是下不了口呀。 作为一只猫,吃鱼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若是放在很久以前,她遇到鱼肯定也是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三两口就把它们吞入腹中。 可是自从做了人,她就再也吃不下生鱼或者活鱼了。 好歹也要清蒸或者红烧一下吧…… 吃生鱼,多野蛮。 吃活鱼,多残忍。 作为一只接受过人类神马儒家佛家道家宋家熏陶的猫儿,宋玉珠时刻谨记,自己一定要保持优雅,以前那些粗鲁的习惯,能改正一定要改正。 也真是难为这畜生化做的小姑娘了,面对鱼儿这样小妖精,竟然还能柳下惠坐怀不乱。 宋玉珠鼓励自己,一定要好好做人,所以慢慢蹭着身子,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心不动,则不痛。 看不到那两条小鱼在自己面前游动,宋玉珠的心情好多了。 英国公府安静异常,估计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宋玉珠爬上一棵大树,两只爪子扒拉着树枝俯瞰着整个英国公府,房檐重重,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就像是一座迷宫一样。 宋玉珠四下望了望,不远处有微亮的光芒,她算好距离,身轻如燕的从树上跳到了就近的墙头上,然后沿着高墙往那光明处而去。 眼前的院落修建的很清雅,有修剪得宜的绿植,也有芬芳扑鼻的鲜花,照壁上镌刻着行云流水的书法,写的什么字不得而知,但是宋玉珠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字比怀远侯府里她爹爹引以为傲的悬挂的任何对联中的字都好看。 好奇心促使着宋玉珠从高墙上纵身跃下,不偏不倚,恰好跳到了院里那口深井的边缘处,差一点点就掉了进去。 宋玉珠吓的“喵呜”了一声,堪堪稳住身子。 那扇明亮的窗近在眼前,窗前有个被放大的修长的人影,那人影好像也在提笔,姿势和下午赵老先生教的一模一样,但是同样的动作,总觉得这人做起来更加赏心悦目呢,宋玉珠不知道他在写些什么,可她的一声微弱的叫声却着实打扰到了他,窗上人影身型一顿,旋即放下了笔。 宋玉珠有种窥视别人被发现的窘迫感,正想着去哪里躲躲,但是此时,门,却打开了。 “诶,少爷!”东篱对着门里惊奇的喊道,“井边那有只猫!” 东篱披上衣服出来看,看见一只小白猫趴在井边,洗干净的小白猫看起来更惹人怜爱,他自己都难掩声音中的兴奋,“这不昨晚上那只小猫吗!” 东篱伸手去抱宋玉珠,宋玉珠却下意识的抗拒东篱。 虽然猫是很难认人的,但是作为记忆力最好的猫,宋玉珠还是把东篱认出来了。 这个男人也很凶很凶的,昨天还叫自己“小畜生”呢! 而且,一口一个“畜生”,骂得很难听,宋玉珠现在最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了呢! 于是,宋玉珠望着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魔爪,毅然决然的撤动后腿。 然后,伴随着猫叫,只听“扑通”一声。 “小猫掉井里去啦!”东篱大叫。 也幸好井里有水桶,宋玉珠恰好掉进了半吊在井中的水桶中,这才让东篱轻而易举的把她给捞了上来。 “这蠢猫,哈哈,笑死我了。”东篱听祁瑜的吩咐,给宋玉珠找了块小毯子,把湿漉漉一身狼狈的宋玉珠牢牢的像粽子一样包了起来。 然后把宋玉珠放在桌子上,一会儿戳戳她的脸,一会儿揪揪她短短的胡须,一会儿摸摸她的小粉鼻子,这期间还不忘幸灾乐祸:“啧啧啧!蠢猫,叫你不让我抱你,掉井里了吧,看你下次还跑不跑!” 祁瑜此时正在专心作画,但是由于东篱实在太过聒噪,他只好放下了笔,隔着屏风探头张望了一眼。 东篱吵到了祁二少爷创作,自己却浑然不知,只顾着专心逗弄眼前新得来的小玩具。 不得不说,这小白猫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虎头虎脑的,还真是讨人喜欢,尤其是她现在把半截舌头露出来,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又柔又软,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娇憨,东篱都有点想养个动物玩玩了。 不知道祁瑜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等东篱意识到祁瑜站在自己身后,这才意识到做错事了。 “二少爷您坐!嘿嘿!”他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祁瑜,又殷勤的给祁瑜倒茶。 祁瑜坐下来,接过东篱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茶水清淡,还是冲不掉他嘴里残留的苦味。 长年喝药,让他觉得任何食物都是索然无味,而茶一类的饮用品更是涩涩的。 东篱道,“少爷,要不我把这猫送回去吧,你早点歇息着?” 看了那圆头圆脑的小白猫一样,“且留着吧。”祁瑜摆摆手,“佛像今晚是一定要画完的,你明早就给她送过去。” 东篱还想劝,“我怕你太累了,这两天吃江京的药,病情刚有点起色……” 祁瑜的目光落在小猫身上,看起来完全没在听东篱说话,东篱知道,少爷性子固执,坚持的事情别人怎么劝说都不会更改,所以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 第6章 祁瑜一天要喝两次药,一次是起身吃过早膳后,一次是睡前,但是眼看着祁瑜心无旁骛的专心作画,这下子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歇息了。 祁瑜的房间是五间的构造,最西二间是祁瑜的卧室与起居室,最东二间是祁瑜的书房和传膳室,中间是会客接待的地方,每个小间以屏风或者虚扇隔开,东篱如今就是坐在会客的凳子上面朝东边的书房守着祁瑜,他一手托着腮,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埋头作画的祁瑜,不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渐渐的,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终于合上了。 宋玉珠趴在东篱的腿上,看这男人的头上上下下的点动,觉得怪好玩的。 等到东篱彻底睡着了的时候,宋玉珠费力的从裹着的毛毯里钻了出来,长长的尾巴摇了摇,不小心蹭到了东篱的手腕。 东篱忽然“啊”了一声,支起摇摇欲坠的头。 祁瑜抬起眼皮看了东篱一眼,“你先歇息吧。” “那哪行,我得守着少爷——”他一边说一边打哈欠,声音越来越含糊,也越来越小,“我还得盯着少爷喝药呢……” 祁瑜无奈,“去歇息吧。” 东篱实在撑不住,胳膊摊在桌子上,大头一枕,“我先睡会儿,少爷你画好叫我啊……” 祁瑜这次还没说话,东篱就彻底呼呼大睡起来。 宋玉珠心想,这个人总算睡着了,他总是欺负她,真讨厌。 宋玉珠尾巴一摆一摆的,站在祁瑜的屋子里审视着每一处摆设,搜索了一圈,总算让她找到了。 在东二间摆了一张好大好大的桌子,桌子正中央有一个很精致的盘子,里面装着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一定是好吃的。 宋玉珠来了精神,迈着轻轻的猫步先是跳上了凳子,跳上凳子后偷看了这个房间中那个醒着的男人一眼,男人专心致志的画这什么,丝毫没注意到她。 那就好。 宋玉珠再一跳,终于上了桌。 果然! 盘子里是好看的点心,花花绿绿的,和怀远侯府的点心不一样啊。 宋玉珠的肚子好饿,她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其中一块,甜甜的,舌尖残留着一股清香的味道。 是桂花糕的味道。 宋玉珠一头扎进去,小舌头舔啊舔,可是桂花糕好硬,根本就咬不动…… 好伤心,好捉急,好吃的就在眼前…… 祁瑜总算把佛像的身子轮廓勾画出来,接下来便是上色,他有些疲惫,活动了一番手腕,习惯性的抬起眼,只见那小猫依然在舔弄那个放点心的盘子。 难道猫也对点心感兴趣? 祁瑜起初是不想管的,虽然盘子里的食物是给人吃的,猫的舌头舔过之后人就不能碰了,但是祁瑜从来不吃点心,膳房送来的点心最后都是进东篱的肚子里,所以,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就在他不经意的看那小猫一眼的时候,那小猫刚好偏过头,与他四目相接,就在下一秒,那小猫身子陡然一震,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 祁瑜一下子明白了:这小猫是在偷吃点心,并且并不想被自己发现。 然后,就见那小猫忽然间退了两步,然后后爪一弯,以一种端庄又宁静的坐姿正对着自己,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祁瑜的唇角微微弯了弯,那小猫伸直了脖子,看起来毫无愧色,为了掩盖它的罪行,它竟然还伸舌头舔了舔嘴边的点心渣渣。 祁瑜已经不知道该说这小猫聪明还是蠢了。 宋玉珠的心怦怦直跳,要知道,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眼前这个男人对视呢。 男人穿着雪白色的衣裳,肩上披着宝蓝色的大袄,远远站在那里,身型修长,就像一尊不可亵渎的雕像。 他比她几世来见过的任何人类都好看,近乎苍白的脸色,墨黑如瀑一般的长发,他朝自己缓缓走来,宋玉珠歪了歪头,就看见他对自己笑了。 那一笑就好像三月里冰雪初融,柳枝抽了嫩芽,心上长出了小花。 宋玉珠忘了跑,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宋玉珠才意识到,作为一只偷吃的小贼,她是怎么做到淡定的等着人类找她算账的?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宋玉珠缩了缩脖子:外面天那么冷,他会不会把她扔出去呢? 正想着,忽然鼻尖就闻到了桂花的味道。 男人那只骨骼分明、五指修长的手正举着桂花糕,送到她嘴边呢。 宋玉珠伸出舌头,舔了舔,试着去咬,但是牙还没长齐呢,咬不动,好沮丧。 那男人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了笑,他替她将巴掌大的点心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宋玉珠的眼前,宋玉珠肚子饿得紧,毫不客气的全部吃光了,然后眼巴巴看着祁瑜。 祁瑜簇着眉头,这小猫怎么还一副委屈样? 难伺候的畜生。 然后,他就发现了,小猫看一眼他,又看一眼盘里的其他点心,又看一眼他,再看一眼…… 原来是没吃够…… 就这样,大半盘的点心全都喂了猫,明天东篱醒过来非要发了疯。 小猫的肚子都鼓起来了,为了表达谢意,小猫两只前爪合在一起,站着拜了拜祁瑜,祁瑜无奈的摇摇头。 拜也没用,他不喜欢动物,更不喜欢让这些毛茸茸的东西躺在自己怀里。 宋玉珠“喵呜”了一声,求抱抱失败,有些不甘心。 但是比求抱抱更重要的是,宋玉珠吃的点心太多,有点渴了。 好看的男人不管她了,她还是先去找点水喝吧。 宋玉珠眼尖,发现了另一张桌子上的小水碗。 点心可以吃,喝点水也可以吧? 宋玉珠又跳到另一张桌子上,眼前的碗里是黑乎乎的液体,她闻了闻,好臭。 什么东西那么臭呢? 宋玉珠也不管了,她还记得爹爹说过,做人不要有偏见,不要因为人家丑就觉得人家不好喝,所以宋玉珠勇敢的伸出舌头,卷了一大口…… “喵呜——” 祁瑜刚回到原处,就发现那小猫还在捣乱,这一次是他的药汁。 祁瑜忽然间觉得,猫这种东西,也还算有趣。 宋玉珠的舌头被苦的毫无知觉,若不是祁瑜动作快,及时接住了碗,这一碗连药汁都要被宋玉珠的长尾巴掀翻了。 祁瑜见那小猫的鼻子都被自己的药汁染黑了,不悦的心情倒瞬间消散,他把自己刚刚抿的那一口茶放在小猫面前,又万分无奈的把被小猫舔过的药汁倒在了花盆里。 宋玉珠如愿以偿的喝到了祁瑜二公子亲手倒的水,心情好的都想一直摇尾巴呢。 男人真是个好人,给她吃的给她喝的,比那个睡倒的男人好多了呢。 看来,在人类的世界里,长相和心地也是成正相关的呢。 男人又执着笔,专心致志的在描摹什么,宋玉珠好奇,轻悄悄的溜进了男人的书房,书房的一角有暖暖的火盆,温度比其他几个房间明显高几度,宋玉珠好喜欢,她爬到了一个半高的凳子上,乖乖的趴下,不再打扰他。 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守着他,看着他提笔,看着他作画……一直到天明。 “明天我还来……明天我还来嘛!”宋玉珠忽然从自己的大床上醒来,好看的男人不见了,只有熟悉的李妈妈和竹叶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三小姐可是做梦了?梦到什么了呢?” “还是第一次听三小姐说梦话呢!” 宋玉珠见天亮了,心情有些低落,一口气又吃了好几块糕点。 这可把李妈妈高兴坏了,三小姐胃口好比什么都好。 宋玉珠吃完了,乖乖擦嘴,末了仰着小脸问李妈妈,“李妈妈,我想吃有桂花味的点心行吗?” 第7章 宋玉珠会握笔了。 赵老先生惯来严肃的脸上展露了笑意,他捻着胡须满意的看着宋玉珠,“不错,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玉珠进步很大。” 宋玉珠被赵老先生一夸奖,脸都有些红了。 其实她私底下也没下什么功夫,只是昨天晚上一直盯着英国公府那个公子看,那副赏心悦目的画面牢牢印在心中,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握笔的姿势……每一个细节,她都记的无比清楚。 是以,今日练习起来,就会不自觉的想到他,然后去模仿他…… 赵老先生对两个姑娘说,“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女子的字大多娟秀有余,力道不足,每天握笔半个时辰,练腕力,写出的字也会更加遒劲有力。” 宋玉珠不动声色的撇撇嘴,这一幕恰好被赵老先生看到,“怎么了,玉珠,你有什么异议吗?” 辛苦这件事,正常人当然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避而远之,宋玉珠虽然很想做一个人,但是读书写字实在不是她的兴趣所在,然而面对着赵老先生略显刻板的脸,她可不敢说出口。 赵老先生一大把年纪,怎么可能看不出玉珠一个小女孩的心思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都是正常的,他语重心长的摸了摸玉珠的小脑袋,“小玉珠,你很聪明,只要你用心,学东西肯定很快,老师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见的孩子多,你有慧根,老师一眼就看得出来。” 宋玉珠抿着嘴笑,被人夸奖了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霎时间,哪里还顾得上犯懒,只想着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先生的期望。 这一次,宋玉珠可是万分诚恳的点点头,甜甜地道,“谢谢先生!”说完,还觉得一句感谢不能尽表她内心的激动,于是小胖手便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 赵老先生见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把纸包打开,几颗麦芽糖映入眼帘。 小女孩那副忍痛割爱却依然把糖包送给自己的表情让赵老先生哈哈大笑,稚子的童真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外孙,一时之间竟然悲喜交加。 晚上,赵老先生和宋辉王氏好好夸奖了宋玉珠一通,一方面是因为和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出奇的投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玉珠年纪小,赵老先生自然会更关注她一些,多多鼓励她一些,王氏和宋辉没想到自己调皮捣蛋的小女儿能得到老先生的赞誉,均笑的合不拢嘴,对于他们这把年纪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儿女出息更让人欣慰的事呢? 众人喜庆之余,不免忽略了站在角落的玉彤。 先生对玉珠的每一句夸奖,听在玉彤耳朵里都是另一番滋味。 自己明明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好,从来没有让先生失望过,而宋玉珠昨天还在惹先生生气,今天才刚刚学会握笔,论资质比她差的多了,可是先生提起来,却是对宋玉珠赞不绝口。 那自己算什么? 宋玉彤晚上回了林姨娘屋里,一关上门就扑到床上抹眼泪,林姨娘见宝贝女儿哭了,连忙掏出手绢,一边擦泪一边焦急的问,“我的玉彤,你这是怎么了,又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 玉彤并不是个爱哭的姑娘,不高兴的时候顶多喜欢闷闷的自己待着,哭是极为难得一见的。 所以,这一刻林姨娘惊慌失措了,下意识就以为她的宝贝玉彤是被人欺负了。 至于被谁欺负,还能有谁? 不是被王氏穿小鞋,就是被宋玉珠欺负了。 “我的好彤儿,你别光哭不说话啊,谁待你不好,你和姨娘好好说说,别看姨娘在府里人微言轻,可你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 林姨娘话还没说完,宋玉彤别过脸,倔强的道,“我不是什么掌上明珠,玉珠才是!” 林姨娘闻言一愣,当即就明白了什么,“玉珠敢欺负你?她怎么对你了,你和姨娘说,姨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给你理顺这个道理,姨娘管不了的事还有你父亲来管,你有什么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林姨娘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在宋玉彤不说话这当口,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大戏,想到自己这心高气傲的姑娘被自己这妾侍身份带累的在府里抬不起头、处处屈居人下,林姨娘就心如刀割的。 最后,倒演变成母女俩抱在一团哭了。 乳母牵着玉德来给林姨娘问好正好撞上这一幕,玉德吓坏了,躲在乳母身后不敢上前,林姨娘对着玉德招手:“我的儿,你快过来,过来让姨娘看看你。” 玉德只一个劲儿的往后缩,乳母想把他往前扯,但是玉德紧紧攥着乳母的衣服。 乳母左右为难,看看林姨娘,又看看玉德…… 三少爷生性内敛羞涩又怕生,这拧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学了谁,都说七八岁的孩子最是调皮捣蛋,但是他们家三少爷确实比女孩还要沉静,这在王侯贵族家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后,林姨娘倒是哭的更厉害了。 她和玉德的乳母大吐苦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给人做妾,当年我在老太太身边服侍时是何等风光,别说府中上下,就连刚过门的王氏还得对我笑脸相迎……都赖我那个死鬼老爹啊,欠了一屁股的账,最后舔着脸找上侯府,说什么若是我不救救他,放债那群王八羔子就要砍断他三根手指,我就是太心软了,为那三根手指给人家当妾,为三根手指就把自己彻底卖了,害得我苦命的儿和我一块儿抬不起头哟——” 她这一套说辞是老黄历了,乳母都听出茧子来了。 明明是当年贪图富贵,偏偏要说成孝感动天,乳母虽然不算是府上的老人,但是林姨娘当年的肮脏事在下人里传的绘声绘色的,据说当年老太太已经暗中为林姨娘挑选好了一门亲事,毕竟看在林姨娘服侍多年的份上,老太太想把她许给庄子里的账房先生做续弦,虽说是续弦,但对于林姨娘这样的出身也不算委屈了。 林姨娘偏偏就不愿意,虽然不敢明着忤逆老太太的意思,私底下却到处和人说那账房先生的不是,说什么山庄穷乡僻眼,进个城都要赶好几个时辰的马车,再有钱也是困在山上当个土包子有什么意思,又说那账房先生克妻,她这要是嫁过去准是有去无回的命…… 最后这话一来二去传到了账房先生的耳朵里,那人闹到老太太面前,说是宁可做个鳏夫也不想娶个长舌妇回家,那林姨娘在老太太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口口声声发誓自己绝没和人说过对头一丁点不是,但就算老太太信了,那账房先生也是万万不会娶她的。 就这么,把一桩大好的姻缘作没了,最后还成天去老太太面前哭哭啼啼的,说什么府里有人嫉妒她,传她的闲话诬陷她,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这事情就像一场闹剧,老太太被折腾的头痛了,也就不怎么管她的事了,她也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老爷,仗着有几分姿色成天给老爷抛媚眼,那时候正赶上王氏怀孕,老太太也就把林姨娘许配给老爷了。 谁知道,林姨娘直到现在依然死性不改,不是抱怨夫人不公就是散播几个嫡出的哥儿姐儿和自己的孩子不是一心。 这话传到了宋辉耳朵里,身为大哥的宋玉和没少受到训斥和责骂。 总之,但凡有林姨娘在的地方,永远少不了是非。 也幸好三少爷玉德的性子和林姨娘大相径庭,否则一个男儿若是长了林姨娘那么一张欠扁的嘴,这辈子还有什么出息呢。 乳母听林姨娘说了几句,便拉着玉德的手道,“老爷还说要考问三少爷的功课,老奴估摸着时候也到了,不如老奴先带三少爷过去?” 林姨娘虽然牢骚满腹,但是一听到宋辉的名字还是不敢轻易造次,忙擦干了眼角的泪花,“那还不快去,别惹了老爷生气。” 又叮咛玉德,“你父亲问你什么,你就好好答什么,大胆一些,别看见你父亲就像是耗子碰上猫似的,你是个男子汉,将来是要为宋家光宗耀祖的,可不能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谁若是敢对你不敬,你就和你父亲说……” 她目光殷切,玉德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偷偷扯了扯乳母的衣角,迫切想逃离这个地方。 等出了林姨娘的院子,玉德绷着的小脸才算松弛下来,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给姨娘请安,姨娘总是要摆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不是哭诉自己悲苦的命运,就是埋怨别人的不是,为什么他的姨娘就不能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说些家常聊聊闲话呢? 她总是不忘和他强调:她是个妾,身份卑微,而他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庶出,注定也是卑贱的。 他有些听够了,闷闷的来到了宋辉的书房,宋辉此时正在和大哥宋玉和下棋。 宋辉恰逢落下最后一子,片刻后反应过来抚膝失笑,方才顾得上站了好半天的宋玉德,招他来到身边道,“玉德,你大哥的棋艺是愈发精进了,你爹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你二哥也指望不上,现在就剩你了,你可要好好和你大哥多请教。” 玉德偷偷看了玉和一眼,然后迅速别过视线,猛的对宋辉点点头,等到玉和走后,宋辉禁不住对玉德道,“你大哥虽然沉默寡言,但对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是疼爱有加,他身上有不少好处,你平日多和你大哥待在一处,能学到不少东西。” 玉德应了个是,又垂下头,一副丧气的模样,宋辉看着就着急,自己这个小儿子远远比小女儿更让人头痛。 第8章 宋玉和走出宋辉书房的时候,看见玉德的乳母站在廊下候着,他顿了一瞬,遂又迈步离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发现那乳母的目光也在追随着他。 宋玉和转过身,那乳母也小碎步上前恭身静候。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 宋玉和问道,“三少爷这段日子念书可还用功?” 那乳母毕恭毕敬答,“三少爷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是读书就是练字,用功的紧呢!”言罢,看了一眼宋玉和的脸色,“老奴就是怕三少爷太用功,会伤了身体……” “三少爷用功是好事情。”宋玉和和自己这个三弟向来不亲近,毕竟不是一母所出,关系上总是隔了一层,再加上林姨娘那人向来为王氏所不喜,王氏虽然不会刻意为难林姨娘和林姨娘所出子女,但是本意并不希望自己和三弟二妹妹太亲厚,宋玉和是孝子,自然不会忤逆王氏的意思。可虽然如此,宋玉和倒是对自己这个三弟颇有好感,这小子和他一样,不善言辞,甚至比他还有过之,同样的,这小子也比他更刻苦更努力,他在这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这小子这么用功…… 宋玉和心道:“他们这三兄弟,他好风雅之道,却不善与人交际,难以斡旋官场;而二弟玉洪性格活泼,精于诡辩,广交际,朋友遍天下,却难免失了稳重;唯有三弟,醉心于孔孟之道,若是加以善诱,将来若是走了仕途,说不定还能为宋家光耀门楣…… 可怕就怕,他这三弟随了林氏妇人的小肚鸡肠,那倒糟蹋了这么一根好苗子了。” “秋高物燥,你要仔细着三少爷的饮食,多炖些养阴清热、清心安神的补品。”宋玉和对乳母交待了一番,“还有,老爷的藏书对三少爷来说过于晦涩,若是三少爷想看书,可以去我书房看看,提前和大少奶奶打声招呼就可。” 谁都知道宋玉和爱书如命,闲杂人等是不可进入他的书房,就连二少爷玉洪都不行,现在他主动开口给了玉德这个特权,谁说不是拉拢交好之意呢?乳母挫着手,兴奋的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那老奴代三少爷先谢过大少爷了!” 宋玉和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荆襄和玉珠的笑声。 清风明月,伴着朗朗笑声,宋玉和站在廊下,静静听着,一时没有进门。 “嫂嫂,我又写好了一个字,可以吃桂花糕了吗?”玉珠奶声奶气央求荆襄,“嫂嫂,我都写了好久的字了,能不能歇一会儿呀?” 荆襄摸摸玉珠的头,弯下腰一看,半柱香过去,玉珠确实完成了她布置的任务。 可是……荆襄簇着眉纠正宋玉珠,“‘玉珠’的‘玉’字有个‘点’,你写的是个‘王’字!” 宋玉珠歪着脑袋,“我不会写呀,嫂嫂,你教教我嘛!” 荆襄刚要提笔,宋玉珠道,“在我写的字上改就好了!” 荆襄耐心的在“王”字上点了个“点”,“这才念‘玉’字,玉珠可要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可不能写错了。” 宋玉珠拍掌道,“嫂嫂真棒,写的真好!” 荆襄笑了,她这个小姑子实在是太会说话了,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 宋玉珠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儿,“现在可以吃桂花糕了吗?” 原来是惦记着桂花糕,所以才这么乖呢!荆襄哭笑不得,从多宝阁的最上头拿下来一盘点心,这是她亲手为小玉珠做的桂花糕,她这个小姑子最是贪吃贪玩,要想叫她认真学点什么东西,一定得拿点好吃的诱惑着。 宋玉珠心满意足的捏了一块桂花糕,伸出舌头舔了舔。 和英国公府的桂花糕味道有一点不一样,但是也很好吃。 她一口塞到嘴里,又习惯性的舔了舔手指,荆襄拍掉她的手,教育她道,“玉珠,母亲说过你多少次了啊,吃过东西不要舔手指,那样很不雅观。” “好吧。”宋玉珠答应的痛快,一会儿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重复上述过程,末了还是控制不住的舔舔手指。 荆襄也知道管不了宋玉珠了,这个小习惯真不是一时半会儿改得了的。 她会心一笑,满足的看着玉珠吃下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心里却想着:若是有一天,玉和也能这么开心的吃完她亲手做的糕点该有多好啊。 “诶,大少爷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啊?” 门外传来李妈妈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宋玉和有些尴尬的进来了,他不自然的看了荆襄一眼,微微一点头,便蹲下来抱起了宋玉珠。 荆襄知道,宋玉和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妹妹,他是个好兄长,将来也肯定是个好父亲。 只可惜…… 荆襄垂下眸子,一时又有些落寞,再抬起眼,正好与宋玉和的视线相撞。 她收敛起眼中泛起的酸涩,还是最常对他露出的笑脸,“母亲交待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宋玉和一边拍着宋玉珠的背,一边道,“祁瑜性子古怪,轻易不为人作画,我听说,就算是当朝太子向他求画,他都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咱们家三兄弟连祁瑜的面都没见过,哪里好意思开这个口。” 荆襄想了想,道,“若是我在女眷这头走动走动,能不能……” “不妥,平宁大长公主爱子心切,我听祁煊说,祁瑜喜在夜半作画,平宁大长公主自然不希望他为此点灯熬油伤了身子,又怎么可能走这个人情呢?再说,那祁瑜也不是能被人左右的个性。” 这可就难办了,交情没有、人情也没有,看来指望祁瑜作画一副为外祖父拜寿是没指望了。 “那祁瑜的画真的那么好?他今年不过才十五岁……” 大夏朝最不缺的就是名画家,荆襄就不相信,一个才十五岁、没有什么阅历的孩子能有多高的造诣,就算是再有天赋,和那些上了年纪的画师比起来,肯定还是有所不如的吧?能被吹捧到这个地步,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 宋玉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但也没打算多做解释。 毕竟,很多事情就算和荆襄说,她也是理解不了的。 宋玉珠搂着宋玉和的脖子,饶有兴趣的听着他们谈论外人,只是听着听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宋玉和和荆襄两人相视一笑,宋玉和无奈的摇摇头,李妈妈伸手把宋玉珠接过来,歉然道,“三小姐一到这个时候就要睡了,打小养成的习惯……” 荆襄看看外面的天色,“确实不早了。”说着便派人去拿了毯子,把宋玉珠严严实实的卷起来,李妈妈有感于荆襄的细心,感激的对荆襄笑。 宋玉和在一边看着,他这个妻子,一举一动都甚为妥帖,深得全家老小的欢心。 可越是如此,他这心里就越觉得异样。 宋玉珠再一睁开眼,又是在英国公府的小窝醒过来。 她驾轻就熟的又溜到了昨天那个风雅精致的院子里,肚子依然是饿的。 祁瑜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只是这一次,窗上没有了修长的人影。 “喵呜——”宋玉珠伸出小爪子挠了挠门。 说好了,我今天还来,你们怎么关门呢? 她的小爪子挠在木头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开门啊,我饿了,我要吃点心。 挠了好一会儿,门总算打开了,宋玉珠如愿以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等着东篱把她抱进屋去。 东篱却紧皱着眉头,望门里看了一眼,对宋玉珠作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是让她不要吵闹的意思么。 好吧,不让叫就不叫,有吃的就行。 宋玉珠歪歪头,摇了摇尾巴。 东篱叹口气,蹲下来抱起宋玉珠,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把宋玉珠抱进屋,而是抱着她回了金蟾那里。 第9章 今年金陵的秋天格外干燥,气温总是变化不定,近两日更是温度骤降,畏寒的人屋中都开始烧起炭盆,金蟾身子骨弱,也是格外怕冷,奈何她一个灶房不起眼的小仆丁,哪里分的上碳火,住的又是最简陋的下等房,门窗不严密,到了晚间,冷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吹得屋子里像个冰窖似的。 金蟾蒙在被子里,身子蜷缩成一个虾米的形状,却依然冻的直打哆嗦,上下牙关也因为发抖撞得磕巴磕巴响。 正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猛的坐起了身子,视线落在屋子的角落。 糟了,小白猫又不见了! 这次又会跑到哪个贵人那里去? 昨天,小白猫就半夜溜了出去,天亮了才被二少爷院里的小厮送回来,也是幸运,二少爷并没有针对这件事责罚她,若是换了平宁长公主,非得把小白猫的皮都扒了。 所以,今晚金蟾休息前格外注意说好门窗,可是没想到小猫竟然这样聪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跑出去了。 这已经是捡到小白猫的第三天,说来也奇怪,这小白猫一到白天就睡的昏天黑地,怎么都叫不醒,而到了晚上精神才会特别充足,这让金蟾颇为不解,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大夫问问,忽然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一开,东篱卷着寒气冲进来,结果发现屋里竟然比外面还冷,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跺了跺脚。 金蟾有些措手不及的,她这座小庙哪里承受得住东篱这样的贵人,虽然东篱也是个下人,但是毕竟是二少爷跟前的红人,于他们这等低贱的末等奴仆来说,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灶房这种地方,那些身份尊贵的男人是轻易不踏足的,所以,虽然二少爷的院子离他们这边只有两道墙的距离,素日还真是难有打交道的机会。 金蟾从东篱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就内心忐忑,直到东篱打开手臂,遮住怀中物的黑色斗篷也随之撩开,金蟾总算发现了东篱怀里的那个小圆脑袋。 “这……” 东篱无奈的对金蟾说,“你养这猫怎么老爱跑我们少爷院里,都两天了,一到晚上就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指责也没有质问,但是在金蟾听来,却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想试试东篱会不会把小白猫还给她,然而东篱却紧紧搂着小白猫,丝毫没有理会金蝉的意思。 金蟾心里发虚,想讨好东篱,又笨拙的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 东篱自顾自的在屋里走了两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简陋却还算干净整洁。 只是…… “这屋子怎么这么冷?”他向来在二少爷的房间待惯了,因为祁瑜怕冷,所以屋子里除了夏天,几乎一年四季都烧着炭火,暖炉更是从不离手,东篱和祁瑜寸步不离,更是已经习惯了温暖舒适的地方,这下子乍一来到这下等房颇为不适应,低头对怀里的小白猫道,“怪不得你总往我们二少爷那跑呢,是不是因为我们屋子暧和?”说着,东篱禁不住爱怜的摸摸小白猫的脑袋,“小畜生,挺会享福啊!” 小白猫被东篱摸过后,“嗷嗷”叫了两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东篱玩心更甚,又摸了小白猫两下,“怎么了,不喜欢我摸你啊?我就摸你,就摸你!” 他一边说,一边揉搓小白猫的脑袋,小白猫伸出爪子想挠东篱,但是想到以后还要去吃点心的…… 好吧,还是不要得罪人了。 赵老先生教过的:忍一时风平浪静嘛! 金蟾目瞪口呆的看东篱和小白猫玩闹,忽然都有一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 东篱逗猫也逗够了,毕竟心里还装着事,总算把小白猫交还给金蟾。 金蟾躬身接过,小心翼翼道,“老奴保证,日后一定严加管教,决不让小猫再到处乱跑打扰二少爷休息……” “喵~” 这下子,宋玉珠感觉出不对劲儿了。 怎么了,不能乱跑?那还怎么去找好看的男人要点心吃呀? 她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金蝉的胸前的衣料以示抗议:我还想去呢! 金蟾一边尴尬的把宋玉珠不安分的爪子按下去,一边对东篱赔笑,“老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宋玉珠彻底炸了毛,在金蝉怀里蹭啊蹭的。 喵呜呜——凭什么呀! 东篱看这小猫不安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食指在宋玉珠粉粉的小鼻子上点了一下:“怎么着,舍不得我了吗?” 宋玉珠瞪着圆圆的眼睛:才不是舍不得你…… 但是为了以后还能去那个院子玩耍,宋玉珠难得乖乖的叫了一声,直把东篱的心都叫化了。 “其实吧……也不必这样,这畜生还是挺讨人喜欢的。”东篱面色缓和,和颜悦色的对金蟾说,“没事把这小畜生抱来给我玩玩,也算给我解解闷,不过晚上看好了,别让它到处乱跑,尤其是像今天这样,二少爷身子不舒服,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下,扰了二少爷休息怎么说?” “二少爷又不舒服了么?”其实,对于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来说,“二少爷病了”都是一件再为寻常不过的事,所以金蟾只是顺口问一句而已,在金蟾的印象中,祁瑜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一直没好过,平日里甚至鲜少出门,就算在府里,更多的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神神秘秘的,府里的人都很难见他一面,而且,他几乎每年都会生一场大病,每次大病时大夫都会断言活不过这个春秋,府里就会鸡飞狗跳的上下折腾,然而奇迹般的是,二少爷的身子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化险为夷,勉勉强强的度过年关,之后又开始新的苟延残喘的生活…… 时光荏苒,没想到啊,就这么病着病着,二少爷如今已经活到了志学之年…… 一个“又”字,仿佛勾起了东篱心中的前尘往事似的,他家二少爷这些年可真不容易,生病的次数都快赶上吃饭了。 到了如今,大家对他生病的消息已经习以为常了。 本来啊,那个江湖郎中的药还是很有起色的,然而今早…… 东篱扯扯嘴角,脑子里想到今天早晨二少爷看了那封信,嘴角勾起…… 随后,他的视线就落在二少爷手中的信上…… 一滴一滴的红,像是在信上开出了红梅一样。 每一滴红,都是从二少爷嘴角流出的血。 他摇摇头,那种事,还是不要提了吧。 “我回去了。”时候也不早了,他也不能出来太久,东篱道,“二少爷那离不开人。” 临走前,他又转身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屋子,转身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扔给金蟾,“给小畜生吃点好的。” 这就走了吗? 宋玉珠望着东篱离去的背影叫了两声。 今天……吃不成点心了吗? 盼了一天呢…… 宋玉珠有些落寞的缩在金蟾怀里。 金蟾抱着宋玉珠,像拍打婴儿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以后不要乱跑了,二少爷是个可怜的孩子,咱们不去闹他。”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金蟾没再将宋玉珠放回她角落的小窝里,而是夜夜搂着她一起在床上睡觉。 这还是宋玉珠作为猫以来第一次上了人的床呢。 可是,这个人的床板很硬,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褥子下是坚硬的木板,翻滚起来一点也不舒服呢。 而和木板相比,女人的骨头更硬,宋玉珠每次躺在金蟾怀里,都能被她的骨节硌的浑身不舒服。 这一夜,女人又陷入了熟睡,她瘦骨嶙峋的手按在宋玉珠毛茸茸的脑袋上,宋玉珠一动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女人,到时候这个像骨头架子一样的女人又要抱她了呢。 喵呜—— 长夜漫漫,真是好想出去玩啊。 肚子好饿好饿,宋玉珠有些发昏了,她开始琢磨,如何才能阻止这个女人每天给自己吃生鱼呢? 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吃小鱼儿,可是女人每天都给她准备小鱼儿,她究竟怎么样才能去吃想吃的东西呀! 再这么下去,就要被这个女人饿死啦! 正在宋玉珠酝酿逃跑大计的时候,窗子的门“啪”的一声打开了。 只见窗子上有个黑影,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那影子不是别家喵,真是那个差点和她交/配了的黑喵—— 第10章 大黑猫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奕奕发亮,长长的尾巴翘起来,在空中缓慢的摆了几下,像是在耍威风,看起来志得意满。 宋玉珠看傻了眼,只见那大黑猫纵然跃下,缓缓的、大爪子按在地板上不疾不徐的步步走来,直到走到宋玉珠的面前…… 它们用特殊的语言交流了几个回合: 黑猫:走? 宋玉珠:不……不走…… 黑猫:留? 宋玉珠:不……不留…… 黑猫抬起爪子:一掌拍死你! 宋玉珠闭上眼…… 意想中的大爪子并没有拍下来,宋玉珠忽然感觉到压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不见了。 再一睁眼,看见大黑猫跳上了床。 身边的女人似乎有所感觉,轻轻的翻了个身。 宋玉珠重获自由。 大黑猫低下头,舔了宋玉珠一脸,顺便嘲笑她:蠢。 就这么,宋玉珠跟着大黑猫灰溜溜的跳窗逃走了。 大黑猫带宋玉珠来到了灶房,在这里,宋玉珠就像看到了新天地一样。 好多好吃的,好多新鲜的食材。 宋玉珠闻到了牛乳的味道,奈何牛乳装在一个高腰罐子里,她现在身子太短了,够不到。 大黑猫这时便跳过来,大爪子一扒拉,那装着牛乳的罐子倒地,流了一地白色的乳/液,大黑猫伸出舌头在地上舔了两口,好像是在教宋玉珠:应该这么喝。 宋玉珠看着流了满地的牛乳,有点心疼,好浪费,但是真的要舔干净么…… 自从做了人,她已经很久没有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了,因为每次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吃,王氏总会很凶的训斥她,还告诉她“这是很不雅的,你要是再捡地上东西吃,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点心。” 在这样的威逼之下,宋玉珠再也不敢了。 所以,宋玉珠如今内心纠结万分,到底是舔还是不舔呢? 她还没想清楚,可是忽然之间,灶房的门就“嘭”的一声被踹开了。 一个胖的像水桶一样的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尖利的声音响起来,“好啊!我说最近灶房的吃的怎么总是不对劲儿!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小畜生夜夜来偷吃!仔细我抓到你们炖猫爪子吃!” 宋玉珠吓得浑身发抖,眼看那胖妇人阿善朝自己扑过来,这时大黑猫却挡在自己面前,对着阿善凄厉的叫了一声。 都说黑猫通灵,阿善不知怎么的,就被这叫声吓住了,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今天怎么也得把这俩猫抓住! 她还等着拿这两只猫交差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杂碎背地里和大管家告状,搞的大管家好像知道了她经常夜里偷府里粮食贴补家里的事情,如果她不能找个替罪羊给大管家个说法,恐怕大管家就容不下她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俩畜生今天碰见她,算它俩倒霉! 大黑猫把宋玉珠护在身后,宋玉珠想了想,伸出爪子挠了挠大黑猫的屁股。 两只猫对视了一眼,旋即默契的往门外跑。 “来人啊!都给我起来!把这两只偷吃的猫给我抓住!” 大黑猫三两下跳到了高墙之上,眼见着就能逃出国公府,回过头一看,却见小白猫还在下面东躲西藏的。 大黑猫只好要跳下来,却看见小白猫在下面仰着头,似乎在对它传达什么信号。 宋玉珠瞪着大黑猫。 我实在饿得没力气,爬不上去了,你快跑吧。 宋玉珠确保大黑猫接收到她的信号,便溜着墙边在院子里找藏身之处,可谁知那大黑猫好像没听懂似的,敏捷的从墙上窜下来,正在这时,宋玉珠看见有两个小厮已经在阿善的指挥下拿了棍子和网子朝他们走过来。 宋玉珠只能和大黑猫在院子里乱跑,她实在没力气跑了,这么跑下去迟早要被抓住的。 可是大黑猫威武雄壮的,不能连累它也一起被人抓住扒了猫皮啊…… 宋玉珠这时,忽然想起一个地方。 两道高墙外,与灶屋鸡飞狗跳的情境完全不同,这一处院子永远是那么静谧,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祁瑜半夜醒过来,东篱还以为祁瑜身子又不舒服了,“少爷,我去请大夫来吧?” 祁瑜一直在咳,咳的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晕,东篱这下子也不问了,这便披了衣服要出门去,祁瑜艰难的叫住他,“站住!” 东篱火急火燎的,但是祁瑜的话他又不敢不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倒杯水过来。” 东篱万般无奈,倒了杯水端送过去,“少爷,都怪我,我就不该把那画拿回来,她不要,我应该直接砸她脸上!” 祁瑜横了东篱一眼,东篱不敢再说了。 “出去。”祁瑜喝了两口水,总算稍稍缓了过来,他对东篱说,“你去霄云楼,把那尊睡莲佛像图取回来。” 东篱一愣,“睡莲佛像图?那可是少爷您的珍品,您不会是要……” “还不去?” 东篱有些懵了,“现在去吗……少爷?” 祁瑜看着他,不说话,东篱结结巴巴,“那我把南山叫过来守着——” “不必,你什么都不必管,只管去取画。” 东篱走后,祁瑜艰难的起身,摇摇摆摆的走到书桌前,从卷筒里抽出一幅画,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画看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 烛火摇曳着,祁瑜看了一眼墙上自己的影子,果断的将那画卷送到了烛芯上。 瞬时间,画卷边角燃起了小火苗,渐渐地,火势蔓延着…… 祁瑜冷冷的看着,心里竟然升起一分快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 “啪——” 案边的窗子打开。 祁瑜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小白猫的身影呈抛物线的轨迹从自己眼前飞过。 顺便,还扑在了他燃烧着的画上,连画带猫,一起摔在了墙上。 祁瑜:…… 第11章 宋玉珠身上火辣辣的疼,只见自己肚子侧面那里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小短毛都被烧秃了,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有些丑陋,她本能的伸出舌头去舔,可唾液沾上身体的一瞬间,痛感加剧,若不是小猫不会哭,她早就要趴在李妈妈怀里嚎啕大哭了。 大黑猫也随她窜进了祁瑜的房间,站在她身边,低下头去闻她的身体,有一种焦味,它也想舔她的身体,可刚一伸舌头,却听她“喵喵”直叫,大黑猫有些懵,只好默默将舌头缩了回去。 而祁瑜……也总算回过神来。 一只横空而出的小白猫阴差阳错的扑在他手中燃烧着的画卷上,连人带猫,狠狠撞到了墙上。 小白猫缩成一团舔/弄伤口,而他的画却滚落下来,在地上缓缓铺开…… 霎时间,一副端庄大气的佛像图映入眼帘。 因为这小猫的出现,这佛像图只烧了个边角,画心仍然完完整整的保留着,只要交给别人重新装裱起来,又是一副齐备的作品。 那是他的心血,每一笔每一划都投入了他全部的精力,不论是线条的粗细,还是构图的设置,抑或是佛像怡然的神情,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 她是佛家虔诚的信徒,她曾说过,相由心生,只有心思纯净的人作的佛像才能给人心带来真正的安宁…… 如今,他成了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年轻画师,一副画值千金,世人都将他亲手绘制的佛像图当作传世名作一样私下交易售卖。 可就算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誉,但她不要的东西,他还留着干什么? 他走过去,依然抱着销毁那副佛像图的念头,然而体力不支,一个站不稳就半跪在地上,头晕目眩的,没了办法,最后只好倚着墙坐了下来,艰难的伸手去够那地上铺开的画。 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足够他累的筋疲力尽,他终于抓住了画角,慢慢的捏着画角,扯到自己的面前…… 画中的佛像法严端庄,好像是定定的看着他,面露慈悲与怜悯。 他厌恶极了这样的眼神,从小到大,每个人都以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就连他亲手绘制的佛像也是如此! 他试着攥住拳头,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霎时间,他竟然有些想笑。 像他这样苟延残喘、如同卑微的蝼蚁一样的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无尽黑暗中的腐虫,残存着一口若有若无的人气,如行尸走肉一般,受人间最毒的罪,尝人间最极致的苦,从不堪重负到渐渐麻木,终是躲不开化为死尸的命运。 手上渐渐松了力气,背上早已冷汗涔涔,他微微仰起头,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的弧线从下巴滴落,他缓缓闭上眼: 若是能早点结束,倒也还不错。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指尖忽然感应到什么湿滑的东西。 他半睁着眼睛去看。 不知何时,那只小白猫趴在了他铺开的佛像图上,毛茸茸的身子和明艳的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称得这畜生毛发洁白纯净,有如佛陀座下的灵兽。 而那畜生此时正在□□他的手指尖,一下又一下,终于唤起了他的知觉:有些痒。 他想把手抽走,但是又没有力气,只得任那小白猫得寸进尺。 那小白猫舔一声,叫一声,声音软软的。 他不去理,那小猫便顺着指尖,一路舔上了他的手背,舔够了,便用她毛茸茸的头去蹭自己的手背。 祁瑜总算是明白了,这小猫是在恳求自己摸她。 宋玉珠瞪着水汪汪的圆眼睛,撒娇卖萌各种尝试都做过了,怎么眼前这人还不摸摸她、抱抱她呢? 要知道,在侯府,哪怕是她被热水烫一下,都会有一群人排着队给她吹吹呢,现在她都被烧秃了毛,怎么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呢? 哦,当然,身边那只跃跃欲试的大黑猫不算。 这公子未免也太冷血了吧。 可是……宋玉珠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公子白皙修长的手指,实在是太美了,要是能被这么好看的手摸一摸,说不定她的猫毛都能长得更好看一些呢。 这样想着,宋玉珠又多舔了几口。 可这位公子依然毫无反应。 唔……没说让舔,那也没说不让舔,这个意思就是说,她可以接着舔咯? 于是,宋玉珠大着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跳到了祁瑜的怀里,前猫爪子搭在祁瑜的胸口上,将鼻子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祁瑜下巴上舔了一口。 公子的怀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她的父亲怀里臭臭的,大哥怀里没有味道,二哥从来不去抱她,目前为止,抱过她的男人里,这个公子的味道她最喜欢。 而公子的脸也是最好看的,下巴光滑,没有胡子拉碴的扎人感,宋玉珠很喜欢。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又多舔了两口。 正好肚子饿了呢。 “喵——” 大黑猫的叫声中有深深的怨念。 宋玉珠没理:别吵我,没舔够呢。 “喵——” 这一次,大黑猫声音更加凄厉。 宋玉珠发现不对劲儿了,可正在这时,“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 阿善和几个举着棍子的小厮站在独轩院的月亮门外,谁也不敢先迈步进去。 一人说:“这是二少爷的院子,咱们为了找两只猫大张旗鼓闯进去,恐怕不大好。” 另一人说:“可我真的看见这两猫窜到二少爷院子里了啊……” “罢了罢了!”阿善终归还是不敢跑到祁瑜院子里撒野,这位少爷是长公主的心头肉,偏偏脾气又古怪,可千万别惹到这病秧子才是,大不了明天管家问起来,全推在那俩猫身上,再不行,就都推给金蟾,“你们可都看见了,大晚上就是这俩猫偷吃灶屋的东西,对吗?” 哪有人敢说不,只有纷纷点头应是的份,阿善听到满意的答案,总算舍得罢手。 “走走走!都散了!” 可就在众人撤退之际,一转身却遇到了东篱。 东篱见这几个灶屋的奴仆围在独轩院外,面露不悦之色,“你们几个大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在我们少爷院外干什么呢?” 阿善哪里想到这东篱大晚上不在屋里歇着,怎么从外面回来呢? 这东篱可不是个好惹的主,阿善满脸堆笑,“没什么,就是找猫……找偷吃的猫……” 东篱哼了一声,“你们这群人搞了两只猫,瞧把府上弄的鸡飞狗跳的,有完没完了还?”说着,东篱下意思的朝院里看,这一看不要紧…… 这么冷的天,二少爷怎么开着窗户? 他想都没想便飞奔过去,从窗口扒望了一眼,他看见了什么? “二少爷晕倒了!”东篱一边撞门一遍对着阿善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去请太医过来!” ***** 宋玉珠醒来时满头大汗,一把抓住李妈妈的胳膊,焦急的问道,“他死了吗?死了吗?” 李妈妈莫名其妙的,“姑娘这是说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和老奴说说。”说着,李妈妈给竹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打洗脸水,自己则把小玉珠拥入怀里,轻拍她的背,“姑娘莫怕,老奴在这儿呢!” 宋玉珠在李妈妈的安抚下,总算没那么害怕了,可是一颗心还是跳的厉害。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昨天晚上,那个公子的房间里有好多人,人们脸上尽是哀愁神色,有的女人甚至直接捂着帕子低声啜泣起来。 渐渐的,房中抽泣声源源不绝,直到一个女人厉声喊了一句:“都哭什么!人还没死呢!” 那女人说完这句,自己却哭出了声,扑倒在那个公子的床前,凄声呼唤,“瑜儿,你睁开眼看看母亲,瑜儿……” 宋玉珠躲在床底下,就是在那个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下不得不离开猫的躯壳,回到了她的人身上。 她仰着小脸,眼中惊魂未定,问李妈妈:“死……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为人还是为猫,她活了也有几年了。 人类世界的某些法则,和猫的世界共通,都有生老病死之说。 只是,她独身惯了,从未经历过死去的痛苦,可是昨晚,那个房间巨大的悲伤深深感染了她,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对于人类来说,死亡,并不是那么简单。 “姑娘,你还太小,死亡于你而言太遥远,现在的你,就像是一棵小树苗,正是茁壮生长的好时候。”李妈妈摸摸宋玉珠的脸,小姑娘的皮肤光洁莹润,犹如剥了壳的白煮蛋,令人羡慕,也令人惆怅,“你会慢慢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就像是你大姐姐一样,嫁人生子、做当家主母,挑起一个家族的重担……”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想起那个虚弱的男人,“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对于人来说,有些过程一定要经历完整才算走到终点,对吗?” 李妈妈笑着道,“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这样,要经历这个并不算漫长的过程。” “那你的意思是,也是有一小部分人没有办法去经历这些,他们很可能走不到终点,就要在亲人的不舍中离去了?” 李妈妈想到自己的过往,一时竟然感伤起来,“那些人把这辈子的福气都留到了下一世。” “不,不要下一世,就要这一世!”宋玉珠焦急的问李妈妈,“如果一个人快死了,怎么样才能救他?” 李妈妈将宋玉珠问的问题尽数转述给王氏,王氏心里纳闷,她这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儿,怎么会一夜之间问起这些生生死死的问题了,莫不是前一天晚上在玉和和荆襄那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等荆襄来请安时,王氏明里暗里提点了荆襄几句,见荆襄的样子,并不像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荆襄这个儿媳妇向来满意的很,更是相信荆襄待玉珠就如亲妹子一般,断然不会教玉珠一些闲七杂八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多做追究,只是想起来一事,道,“我听说祁家那二小子又快不行了,大半夜的,国公府把宫里几位上了年纪的名医全都请了过去,以前也没这阵仗,八成是真的要……” 祁家二公子身子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就算王氏念着忌讳没说破,荆襄也懂了个大概,“事情包在襄儿身上,一旦国公府那边有所动静,咱们侯府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嗯,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王氏道,“但不管怎么说,都要做二手准备,若是祁家那二小子无事,咱们也要备上厚礼去国公府走动走动,那平宁大长公主虽然不好相处,但终归是皇上的姐姐,关系亲近些总没有坏处。” 第12章 窗外阳光正好,几净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悠游的云朵,好像思绪也能踏云直上似的,越过层层高墙,飞过屋檐重楼…… “啪——” 只是还未飞到去处,却是老先生的戒尺先狠狠落下。 “玉珠!”耳边响起老头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宋玉珠一个激灵,下意思便要跳起来闪躲,幸好看见赵老先生那张脸时醒悟了,她如今是个人,可要举止稳重大方些呢!于是,宋玉珠卸了一口气,乖乖站好,伸出小胖手,手心朝上,一脸委屈的小模样。 赵老先生本就是严师,体罚学生是常有的事,只是多发生在男学生身上,对女学生向来只是说说而已,以前不打女孩,现在自然也不会拿玉珠这样才五岁的小姑娘破例,虽然心里这般想,吓一吓总是应该的,他举着戒尺正色道,“手,把手掌打开!” 先生的规矩是第一天上课就讲清楚了的,宋玉珠听得认真,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犯错了,她一边心里害怕,另一边却已经遵从先生吩咐,将手掌摊平,只是手依然不受控制的发抖。 “你刚刚一直盯着窗外看,可有什么好看的?” 宋玉珠虽然算不上一点就透的好学生,但是向来乖巧听话,这对心智才刚刚五岁的娇小姑娘已经不错了,赵老先生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从早上一来,他就看出玉珠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儿,小小年纪竟然露出一副忧愁的疲态,全然不似平日的天真灵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宋玉珠可不敢告诉赵老先生自己是在挂心英国公府的那位俏公子的安危,只好低下头,舔了舔嘴唇。 “嗯?”赵老先生又问了一遍,语气加重,有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宋玉珠有些心虚,头耷拉得老底,“不……没看什么啊……”猫不比人,骨子里还是有动物的野蛮,当然也残留着动物的天真,宋玉珠不擅长说谎,每次说假话都是底气不足,一个字比一个字发音微弱。 玉彤一直冷眼旁观着,她笨鸟先飞,每天下课便会单独向赵老先生请教很多问题,还会把明天要教授的内容打听出来,这样才可提前做好准备,有了这样的心思,玉彤的课业进步神速,别说是最简单的《三字经》,就算让她现在背下《女则》《女训》也不在话下,所以,让她整日和宋玉珠一起如龟速般学习曾经的知识,玉彤自然不愿意的。 “快入冬了,我看是小妹又想下河凿冰掏鱼去了吧!”玉彤接了句下茬,毕竟是年纪小,总也控制不了阴阳怪气。 赵老先生古怪的看了玉彤一眼,对玉彤有些失望,小女孩们的心思在赵老先生眼里无所遁形,而玉珠却依然懵懂无知的,当真还拿玉彤的讽刺当成了解救,忙道,“是呀是呀,该捞鱼了。” 玉彤嘴角一勾,暗中笑话玉珠蠢,看来她这个小妹妹除了长相讨喜,还真是不张脑子。 赵老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宋玉珠坐下,又若无其事的讲起了经,只是脸色一直不大好看。 等到下了课,赵老先生并不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玉珠玉彤聊聊天,而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要走,只是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衣服的下摆被一个小胖手抓住了。 他低下头一看,不知何时,宋玉珠追了上来,仰着小脸,无辜的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先生,你是生玉珠的气了吗?” 赵老先生起初还是板着脸,但是最后还是没绷住,猫下腰把宋玉珠抱起来,他一大把年纪了,腰腿都不是那么利落,已经很久没提过重物,更别说抱孩子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这个时候倒生出了一种怜爱之心。 玉彤见宋玉珠追出去了,撇撇嘴,自己慢悠悠的把东西收好,装在一个小篮子里,等她收好了东西,出去一看,却见到赵老先生怀里抱着宋玉珠,一派和乐的样子。 宋玉彤不自觉的咬了下唇,默默的回了上课的小书房,从门缝里往外看,一直等到赵老先生和宋玉珠消失在院子里,她才敢出去,只是她一边回自己的院子,一边又有一种酸涩的泪意。 成长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渐渐发现的过程,渐渐发现,不论她多努力永远都是徒劳的过程。 ***** 平宁长公主不眠不休的守着自己的儿子,在祁瑜昏迷的这段时间,她滴水未进,任身边人怎么劝,她也坚持要等到祁瑜醒来的那一刻。 英国公府大公子听说家里出了事,风尘仆仆从外面赶回来,回去换了身衣服便跑到独轩院里。 他端着膳食送到平宁长公主面前,“母亲,二弟会没事的,倒是母亲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可别二弟还未醒过来,母亲倒先倒下了。” 平宁长公主冷冷的看了祁煊一眼,又把视线落到卧床不起的祁瑜脸上。 祁煊不死心,又劝了一遍,平宁长公主忽然厉声道,“你到底有没有把瑜儿当成你的手足!” 祁煊哑然,平宁长公主身边的嬷嬷见状出来劝道,“长公主切莫动气,大少爷和二少爷手足情深,二少爷出了事,大少爷自然是挂心的,这不,大少爷刚一得了消息,不就赶回来了么。” 平宁长公主冷笑,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好一个‘刚得了消息就赶了回来’,从这里到松露马场,快马加鞭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来来回回也才四个时辰,若是真挂心,怎么可能现在才赶回来?”说着,又去看祁煊身上那平整洁净的常服,更觉得刺眼,“在你眼里,除了练武和比试,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么!” 这一席话倒说得祁煊羞惭了。 知子莫若母,祁煊确实对祁瑜这个性情古怪的弟弟并没有太浓厚的感情。 接到府上小厮报信是在今日天色未明之时,他和怀远侯府的二公子宋玉洪连同京中几个其他要好的公子哥儿正要整装待发去挑几匹好马,他们这几个人都是热爱武学,隔三差五便要凑在一起切磋武艺的,而松露马场是京郊最大的马场,后头有座山,挑好了马正好可以上山打猎,那时祁煊玩心正浓,所以当小厮来请他回去的时候,他只是皱皱眉头:“又病了?” 他这个弟弟,生病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了最后把家里折腾得人仰马翻,还不是能安然无恙。 所以,祁煊打心眼里觉得事态没有那么严重,再加上,今日之约已经酝酿已久,他不忍扫兴退出,便对小厮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我稍后就赶来。” 这一稍后,便是三个时辰之后,他载着满满的猎物打道回府,只是这次回府,倒真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直到他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紧闭双目,看起来毫无血色…… 状似是真的出了事。 “母亲……”祁煊将托盘的食物交给身边的下人,自己则跪了下来,“这次是儿子疏忽了。” 平宁长公主险些又要掉下泪来,现在责怪谁对谁错、谁尽心谁无心又有什么意义,她这个二儿子命苦,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走五六步都要喘,同龄的那些孩子们都不带他玩闹,就连至亲手足关系也不亲密,久而久之这孩子就连门都不出了,偏巧这孩子还心思重,有什么事情都憋闷在心里,越是不叫苦,长公主这心里头越是难受。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祁煊想了想,虽然在犹豫,但依然开了口。 “母亲,二弟真的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了么?若真的无计可施了,儿子倒有一个法子——” 第13章 国公府连夜将三弘大师请来,那三弘大师是慈寿寺的得道高僧,他擅长医道,大部分时间又在云游四海,常常是走到哪里治到哪里,在民间颇具盛名。 平宁长公主早就闻听过三弘大师的名号,也曾想过将三弘大师接到府中替祁瑜治病,只是那三弘大师来无影去无踪,长公主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在山沟沟里把这人找出来。 所以,当祁煊提到三弘大师这个人时,长公主自然首肯,而当祁煊说起他可以连夜将大师请来,长公主更是喜极而泣。 说来祁煊和三弘大师的渊源,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英国公将年仅十七岁的祁煊送到军中历练,而祁煊天生对武学兴趣浓厚,又喜读兵法,为人又侠肝义胆,颇有几分豪气,很快便在军中崭露头角,深得振威大将军庄彪的赏识。 在一次粮草押运的过程中,祁煊遇到了三弘大师。 当时,三弘大师在上山采药的过程中不慎跌下山,摔断了一条腿,难以再独自行走,祁煊便主动要将三弘大师护送回金陵,可三弘大师却说,此番云游尚未走到终点,不肯半途而废,祁煊便栽了三弘大师一程,两人在路上一见如故,有了不菲的交情。 祁煊本人虽不信佛,却能在言谈中对三弘大师多有相让,三弘大师赏识这个年轻人,又听说祁煊家中有常年卧床的病人,便允诺说一旦回了金陵,愿为府上二公子诊治,就这么,两人还真有了口头约定。 祁煊回府的路上也未想太多,只是顺路差人去慈寿寺问一问,这一问不要紧,没想到三弘大师还当真人在金陵。 就在三弘大师出现的那一刻,长公主第一次觉得,原来让大儿子习武也是有好处的。 她和祁煊关系向来不算亲近,祁煊从小好舞刀弄枪,没有一刻能安分下来,而长公主当年初为人妇,心性不定,对这个多动的儿子甚为头疼,所以,祁煊可以说是由老太太一手拉扯起来的,而她自己当年光顾着和老太太斗智斗勇,哪里有心思好好教导孩子,久而久之,母子就生疏了。 而长公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母亲,还是在生下祁煊的五年后,她怀了第二胎。 这一胎和第一胎不同,这一胎怀的甚为艰难,长公主向来身子骨底子硬,怎么也没想到孕期那些激烈的反应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活活脱了她三层皮,谁知孩子一生下来,却羸弱不堪,谁都觉得这孩子注定是夭折的命运,长公主哪里肯依,别人越是暗示她儿子活不长,她越是执拗,坚决把二儿子放在自己身边来带,堂堂娇生惯养的长公主竟和普通妇人一般,一把屎一把尿的亲自哺育孩子,用尽了各种极端的法子,最后还真把这个小病童养到了十五岁。 顺便,长公主在这段时间也褪去了少女的娇气,真正成了一个女人。 只是,那时候再回头看,自己和大儿子已经越走越远了。 她喜欢斯文人,盼着儿子们都能在朝廷挂着文职,体体面面的领着俸禄,安安分分的守着国公府打理家业就可以了,可谁知道大儿子志不在此,举止粗鲁,倒成了她最看不上的那些孤勇匹夫。 她有心想改变这一切,可是她的话,大儿子向来是不听的,她便去找英国公说道,可英国公的态度却让她大失所望,英国公说,这几年边境不太平,迟早是要打起来的,咱们大夏天下是打出来的,别看现在太平盛世,武将不受重视,但未来的事谁说的准,难得煊儿有投身报国的志向,何不随了他去? 就这么,长公主在祁煊的问题上从来没和英国公达成一致,每次都冷眼瞧着那父子俩瞎折腾,麻木了,一门心思就放在了二儿子和小儿子身上。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了大儿子的好处。 如果不是大儿子有副侠义心肠,哪有那么巧的机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找到三弘大师呢? 长公主深信三弘大师是祁瑜的贵人,向来不可一世的她对三弘大师一反常态的客气,这一幕也让祁煊有些失落,他有时候也常常在想,是不是他死了,长公主都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三弘大师这两日也是恰好回金陵,前天早上刚刚进城,回寺院后就一直帮着师兄打点上下事务,因为寺院要扩建,三弘大师这两日忙着与众师兄弟商讨,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 他有些疲惫,便对长公主和祁煊道,“老衲这便为令公子诊治,还请长公主和大公子回避片刻。” 长公主不忍的看着病榻上的儿子,舍不得离开,生怕一眼就是永别,祁煊给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把长公主劝了出去。 室内骤然安静,三弘大师挑了挑灯芯,屋中光线更加明亮了。 床榻上是个清秀的少年,高鼻深目,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色,三弘大师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喂给少年服下,然而少年的薄唇紧抿,牙关也紧紧闭着,似乎排斥外界的一切救治。 众生皆苦,三弘大师对少年低语了几句,之后便立在一侧静静等待,也不强迫,也不放弃。 没有求生意志的病人,救活了又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去救那…… 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怯生生的小白猫。 宋玉珠回到猫身,便发觉外面一片寂静,她以为屋里没人,便想探出头找吃的,毕竟饿了好几天了。 可谁知刚伸出脑袋,就看见一个大和尚笑眯眯的看着他。 宋玉珠见了人下意识想躲,可是见大和尚慈眉善目的,还是勇敢的爬了出来。 就在大和尚的注视之下,宋玉珠爬上了桌子,舔了舔放在碟子里的点心。 大和尚不拦着她,她便自顾自的舔点心,点心太硬了,她咬不动,可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俏公子来为她把点心掰开揉碎了。 这般想想,宋玉珠就觉得有些难过,舔够了点心,目光落在床榻的公子身上。 她大着胆子跳上了俏公子的床,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伸出舌头在俏公子下巴上舔了舔。 真的死了吗? 宋玉珠想到再也没人给她掰点心吃,就觉得猫生失去了光彩,伤心的只想喵喵大叫。 大和尚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宋玉珠没忍住,终于“喵”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和尚把宋玉珠抱起来,问她,“他救过你是不是?” 宋玉珠伸出前爪挠了挠。 大和尚会意,多聪明的小猫,“你跟老衲回慈寿寺去吧!” 宋玉珠圆溜溜的眼睛里有了水色,爪子伸向祁瑜的方向。 三弘大师又走过去,再次试图撬开祁瑜的牙关,这一次,竟然真的将药丸喂了进去。 他又摸宋玉珠的头,问她,“这下子,能跟老衲走了吗?” 第14章 金蟾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收养的小白猫了。 听人私下议论,小白猫一到晚上就会跑到灶屋偷吃,就在二少爷发病的那一晚,恰好被阿善撞了个正着。 金蟾听的心惊肉跳,她的小白猫确实不大安分,循着味道跑到灶屋偷吃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但是绝对不会夜夜偷吃啊,毕竟,好几个晚上她都是把小白猫牢牢梏在怀里的,那个经常偷吃灶屋的家贼绝对不可能是一只猫啊! 但是,金蟾深知阿善的脾气,她只是想找个替罪羊而已,若是她打定了主意赖到一只猫的身上,那她的小白猫恐怕凶多吉少了。 “那……我的猫是不是……”金蟾不敢往下想下去。 “没呢,那晚也是赶了巧,阿善大半夜把我们叫起来逮猫,那俩猫四处逃窜,最后跑到了二少爷的院子里,阿善就没敢再带人往里闯。” 说话的这人叫云就,那天和阿善一块儿逮猫的。 金蟾听了这话,金蟾下意识的拍拍胸口。 “后来,东篱不就回来了么,看见阿善他们在二少爷院子门口探头探脑,还没来及发火,就发现二少爷晕倒了,幸好发现得早……说到底,那两只猫和阿善还是功臣呢。” 谁得了赏赐受了待见,金蟾毫不关心,她只在乎她的猫去了哪里? “那两只猫啊?不见了,当时二少爷晕死过去,大家都慌了,谁还有心思管那俩猫啊,估计趁乱跑了吧。”见金蟾还不死心,云就还好心提醒金蟾,“我劝你啊,你可别再打听这猫了,阖府上下都因为二少爷的病大气不敢喘,你还有心思找猫,这要是让上头知道了,你还想不想在国公府待了,你也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处事全看心情,不跟你讲道理的。” 金蟾恍然大悟,确实,二少爷都生死一线了,她还只关心她的猫,确实是不妥,于是总算想起来问问二少爷近况了。 “那二少爷,还有希望吗?” 两人在角落窃窃私语,云就也算谨慎,即使在如墨的夜里,也不肯放松警惕,他四处张望了下,确定这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场合,才对金蟾神秘莫测的说了个字:“悬。” “啊!”金蟾心下一颤,倒不是对这个鲜少露面的二少爷有什么浓厚的感情,他们这样做杂活儿的下人,连做贵人脚下泥巴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贵人们的死活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了,他们这样的人关心的只有三餐温饱,只要有地方住,不至于露宿街头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大到谁做皇帝老子,小到国公府谁来掌权,这都无碍于他们的日子,只要国公府还在,没被圣上抄了家,他们就能安稳的过日子。可是,金蟾却忽然想起那个少年苍白的脸色,虽然只偷偷看了一眼,但那个孩子冷漠的眼神却令她印象深刻,就在那个时候,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孤独,一样寂寞,一样对未来没有期待。 与己相似的人遭逢困境,总是容易生出兔死狐悲的情绪,金蟾叹了一口气。 云就见她这副惋惜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难得啊,除了关心你那猫,你也能对别人上心啊。” 金蟾是个什么脾气,灶屋所有的奴仆都看的透透的,于她而言,只要死不了,什么都没关系,扣工钱没关系,被冤枉也没关系,她就是个任人搓揉的面团,习惯了承受一切,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能像现在这样和他说这么多话,还是为了打听那只猫。 金蟾道,“你别咒二少爷。” 云就乐了,“没咒啊,我也希望他活着啊,他死了,长公主不得哭死吗,谁不知道长公主最疼他,长公主是主子,主子高兴,咱们下人日子也好过,主子不高兴,咱们都得战战兢兢的,我当然希望主子心情好啊,当时不能够啊,二少爷自己不想活着啊,你看他平时那样,多遭罪啊。” 遭罪就不活了吗,金蟾几乎是彻夜未眠,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云就那句话,第二天天一亮,她便找人告了假。 阿善绷着脸,“有事?你能有什么事?”阿善举目无亲的,平日干活儿也兢兢业业,从来都没和她请过假,现在是要干什么去,别是有男人了吧,不过,这些都不在阿善的考虑范围之内,“我告诉你啊,出去一趟,扣半个月工钱,你自己掂量着办。” 金蟾面色波澜不惊的,“哦,行。” 转身出了门,回房从枕头底下拿了几个铜板,握在手里就出了门。 云就追上来,“诶,你干嘛去。” 很少看到这女人出门。 金蟾想到昨晚和云就打听了半天府里的事,真是劳动人家了,于是,便把手里的四个铜板分了两个给云就,“这个月没有积蓄了。”她攒的工钱都用来贿赂厨子给小白猫分鱼吃了,“这个月发了工钱,一块给你。” 云就心想,这女人真不知道想什么,把两个铜板塞回金蟾手里,“得了吧,你这个月工钱还有多少啊?”他就是听说阿善扣了金蟾半个月工钱才追出来的,有什么事是扣半个月工钱都要去办的啊,他挺好奇的,但是现在看见金蟾的脸,又觉得,对这女人来说,扣一个月工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算了,不管你了,你早点回来,要不以阿善的脾气,你回来晚了她还得扣你钱。” 金蟾撇撇嘴,为难地说,“应该不会太早回来。” “你要去哪啊?” 金蟾道,“想去慈寿寺,给二少爷祈福。” 云就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云就给金蟾叫了一辆车,他平时负责采买食材,认识不少拉货的人,办这点事简直易如反掌,“这驴车不出城,只给你送到城门口,你自己小心着点啊。” 金蟾千谢万谢,还承诺发了工钱一定得给云就辛苦费。 云就颇为无奈,对金蟾招招手,目送着金蟾坐着脏兮兮的驴车离去。 虽然是简陋的用来拉稻草的驴车,但怎么也比人的脚程快,不到正午,金蟾就出了城,到了城郊的慈寿寺。 她很少出府走动,一路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只顾着早日到达目的地。 慈寿寺建在半山腰上,金蟾身子羸弱,爬了好半天才到了目的地,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踏入佛殿,对着正中那尊三米高的金佛跪下来。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 一愿二少爷平安无碍。 二愿她的小白猫安然无恙。 三愿…… 她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愿望。 却在这时,听到了耳边传来的抽泣声。 金蟾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发现身边的女人有些面熟,复又看了一眼。 那不是…… “表小姐?” 女人看过来,脸上还挂着欲落未落的泪珠子,疑惑的看着金蟾。 金蟾转过身,给女人郑重行了个礼,“老奴在英国公府做事,见过表小姐几次……” 说到英国公府,女人的身子一震,慌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有些狼狈的站起身来,背过脸,吸吸鼻子,佯装一副淡定的模样,“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金蟾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这位表小姐出嫁前是国公府的常客。 她是平宁长公主的侄女,也是当今桂亲王的嫡出的女儿,闺名一个“蓉”字,所以大家国公府的人习惯称她一声“表小姐”或“蓉姑娘”。 桂亲王膝下并无嫡子,就在孟蓉八岁的那一年,桂亲王因病去世,桂亲王妃因为伤心过度,半年后也去世了,桂亲王的爵位便由庶子承袭。 平宁长公主最疼这个侄女,生怕孟蓉在桂亲王府举目无亲受委屈,便常常把孟蓉接过来小住,孟蓉长到十三岁,长公主还亲自为孟蓉择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金陵第一书香名门骆家的长子骆少棋。 可谁知,孟蓉嫁过去一个月,那骆少棋便染上疾病,死了。 打那时起,贵圈便有谣言,说是孟蓉克夫,小时候克死了父母,长大后又克死了夫婿。 谣言四起,纵是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也压不住了,骆家或多或少也听到了些风声,对孟蓉也有些微词,只是碍于孟蓉的身份不敢明着刁难,但长公主心里也明白,孟蓉在骆家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定为公婆所不喜,所以还想着把孟蓉接走,可孟蓉却说什么不肯离开骆家,长公主的暴脾气,嫌这孟蓉不知好歹,两方这半年来竟然疏远了。 按理说,孟蓉一声令下,金蟾断然没有不听的道理,可是看孟蓉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金蟾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离开。 到底是何事让蓉姑娘如此伤心?莫不是在婆家受了刁难? 第15章 让金蟾倍感诧异的是,今日孟蓉是独自一人来到这慈寿寺的。 按理说,像是孟蓉这样的身份,身边怎么说至少也要跟着一两个照应的人,怎么能让她形单影只呢,莫不是骆家真的不把孟蓉放在眼里,所以连个使唤丫鬟和小厮都不配给她? 两人拜了佛,进了香,孟蓉依然情绪低落,金蟾便提出要送孟蓉回去,孟蓉眼神闪烁,再三推辞,最后甚至对金蟾冷下脸来,金蟾没了法子,只好怯怯的离开了。 金蟾走后,孟蓉悄悄的绕到佛堂后,穿过一片茂密的小竹林,林间小径一直延伸到一处破旧的小木屋,这一路,孟蓉都走的静悄悄,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人跟踪了去。 好不容易来到了事先约好的目的地,她擦擦额角的汗,轻轻推开小木屋半掩着的门。 东篱站在窗前,窗子外面是茂密的山林,虽然已经入了秋,可是枝芽依然是赏心悦目的绿,因为这里草木繁盛,空气也格外清新,空山无人,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东篱审视够了窗外,又将视线收回,重新打量这间木屋,木屋摆设简单,家具陈旧,处处流露出一种质朴的气息,和国公府自然是没法比,但是二少爷向来是喜好风雅之人,恐怕越是这般简单,反而会更投二少爷的意,到时候,派个人将这小木屋重新修整一番,装点出门面来,说不定长公主一高兴,倒还真能从了三弘大师的提议——同意让少爷在慈寿寺静养。 想着想着,东篱愈发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正在这时,小木屋的门开了,东篱的思绪也被打断,他转过头,果然是她来了。 “蓉姑娘啊。” 虽然孟蓉身份不俗,然而东篱对她却算不上恭敬。 东篱这小子脾气直,且还记仇,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的情景。 他双手捧着少爷的心血交付到孟蓉的手上,孟蓉却看也不看,别过脸,冷冷的说:“你回去告诉表哥,我们骆家什么都不缺,更别说一副小小的佛像图了,表哥还是顾念好他自己的身子,可别为蓉儿累坏了身子。” 现在想想,孟蓉那副决绝的神情,还是气的东篱牙根痒痒。 可是如今,孟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那天的冷漠不在,有的只是一张哀伤的脸,她忧愁的望着东篱,眼里有了水意。 东篱被这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语气虽然还是不耐烦,但好歹也软了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我只想知道表哥好不好……” “你!”东篱气不过,“你还知道管二少爷的死活啊,骆少奶奶,你不是说了,要和二少爷恩断义绝吗?” 孟蓉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哭,哭的东篱心烦意乱的。 东篱心道,你在我面前哭什么,我又不是二少爷,但是面上却只能说,“二少爷没事了,你别哭了。” 听东篱松了口,孟蓉这才抬起眼,目光楚楚的望着东篱,“我……我还能去看看表哥么?” “还看啊?你要气死二少爷啊?”东篱真搞不懂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你不是想要改嫁了吗,既然选好了人家,就饶了我们二少爷吧,虽然你们的事没人知道,但……也避避嫌吧,我们二少爷清贵一生,可不和有夫之妇有染。” “东篱,你听我解释。”东篱的话句句诛心,每一句话都扎在孟蓉心上,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放下,但是直到听说了祁瑜病危的消息,她才算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她决心放下顾虑,和祁瑜袒露实情,可是她的身份不好去见祁瑜,只好将东篱约出来,不管怎么说,有些话她一定要说了。“我这里有封信,你替我交给表哥好不好?” 东篱翻了个白眼,“你又想在信里写什么羞辱我们少爷的话了?我告诉你,这次别指望我帮你,你有本事就去找长公主说,把你对我们少爷做的一切都告诉长公主,看看长公主会不会允许你见我们少爷。” “不是的,这封信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吧,我们家少爷一摊上你就没好事,我佛慈悲,你不是信佛吗,你就行行好,千万和我们少爷划清界线。”说着,东篱总算想起来什么,从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个长长的红木盒子,“这个,少爷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了,他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但是,很多事他不会做第二遍。” “表哥……”孟蓉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红木盒子,她猜的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东篱道,“好了,两不亏欠了啊,以后别叫我出来了。” 东篱转身就要走,孟蓉忽然拽住东篱的袖子,“他……醒了?” 东篱道,“醒了啊。” 孟蓉嘴唇动了动,“他……他知道今天我约你出来么?” 东篱无奈,“知道,少爷什么都知道,而且,你也不想想,我的活儿就是紧跟着少爷,如果不是少爷有吩咐,我根本不能擅自离开少爷半步。” 孟蓉苦笑了一下,紧紧抱着红木盒子,暗自摇摇头,“好。” 说着,她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东篱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叹口气。 再一转头,却看见孟蓉托付他交给祁瑜的信依然在桌子上安然放着,东篱有些为难,最后还是把那信塞入了怀中。 回了国公府,祁瑜正倚着看书,见东篱回来了,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他捧着的书上。 东篱走到床边,看见床头小几上的药碗空了,小心翼翼问,“二少爷,你喝完药了?” 祁瑜“嗯”了一声。 “喝了?” “你不是看见了么。” 东篱“哦”了一声,又问,“喝了,不是倒了,对吧少爷?” 祁瑜放下书,面无表情的看着东篱。 东篱嘿嘿赔笑,“少爷,我这不是担心你不好好吃药么?” 祁瑜懒得理他,捧着手里的书又看起来。 东篱如坐针毡的,等了好半天,终于受不了了,伸过头问祁瑜,“少爷啊,你什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祁瑜漫不经心说。 东篱按捺不住了,“你不问问表姑娘和我说什么了?” 祁瑜依然满不在乎的模样,“不问。” “为什么啊!” “好。”祁瑜合上书,“你让我问你什么?” 东篱又说不出来了。 “画我送给她了,她这次收下了。” 祁瑜“嗯”了一声,“无所谓了,她收下,就是她的,她不要,你就烧了,别让我看到就可以。” 东篱犹豫再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少爷……她说想交给你……你还看吗?” 祁瑜没伸手接,目光在东篱手里那封信停留了许久许久,最后对东篱道,“烧了吧。” 只是,在东篱烧掉那封信的时候,祁瑜再做不到云淡风轻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封信,眼里的火光随着那信一起,化为了灰烬。 祁煊下午时来看望祁瑜,祁瑜依然在看书,祁煊和祁瑜向来无话,兄弟俩勉强共处一室也是面面相觑。 祁煊没话找话,“你气色好了不少,看来三弘大师果然不负盛名。” “这次还多亏大哥从中奔走。” 祁煊听了这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想起自己听到祁瑜出事的消息的反应,还是有些惭愧。 “我这几年都在军中,回京后忙着走动应酬,也很少来你这边坐坐。”他岔开话题道,“听说母亲同意你去慈寿寺暂住了,山中空气宜人,又有三弘大师照料,假以时日,你的病肯定能见起色。” 兄弟俩虽然关系微妙,但是既然对方特地来问候,祁瑜总还是要答谢几句,几番客套之后,祁瑜看见祁煊有些坐立难安,便主动开口道,“大哥若是有紧要事便先去忙罢。” 祁煊摆手道,“二弟多虑了。” 祁瑜笑了笑,“大哥有话,也可但说无妨。” 祁瑜这么一说,祁煊更显得局促了,他本就是个武夫,没有深沉的心思,在祁瑜这样意味深长的笑容的注视下,很快就崩不住了,“二弟,我听说你收藏了不少名家名画,可有变卖的打算啊?” 第16章 俏公子被老和尚的灵丹妙药救活了,所以宋玉珠的烦恼也烟消云散,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宋玉珠一开心吃了两碗米。 王氏目瞪口呆,她这个女儿,小小年纪,个头也不高,食量却委实惊人,小时候还好,这要是长大了,一个姑娘家吃的比男人还多,这也忒不像话了。 只见,宋玉珠最后往碗里扒拉几粒米,意犹未尽似的,对王氏眨巴眨巴眼睛:“母亲,我想吃桂花糕,你这儿有吗?” 王氏阖上她因为惊呆了所以快掉下来的下巴,和玉珠身边侍候的李妈妈对视了一眼。 李妈妈心中了然,王氏近日忙着置办王家的贺寿礼,已经很久没和宋玉珠一起吃饭了,自然是不知道小玉珠的饭量,也难怪王氏震惊,李妈妈也发现小玉珠是越吃越多,食量一直在稳步增长,还没见到哪家姑娘这么能吃的。 “姑娘,一会儿就要歇息了,吃那些糕点不好消化,明天白天再吃吧。”李妈妈无奈的笑,“今天先生是不是布置了任务,是背诗还是练字?如果先生满意,我明天让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冰糖藕粉。” 宋玉珠想了想,摇摇头,“还是想吃桂花糕。” “好好好。”李妈妈笑着说,“桂花糕,只要姑娘上进,怎么都可以。” 宋玉珠心里是有些失望的:规矩真多,吃桂花糕还要背诗的,还是英国公府好,想吃什么吃什么,还有俏公子喂,好幸福。 可惜啊,幸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的猫身已经被老和尚带到慈寿寺去了,以后是回不去英国公府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俏公子,真是好伤心啊。 这么想着,宋玉珠就舔了舔手指头,王氏见了,又皱起眉头,“玉珠,怎么你这些小毛病还是改不了?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舔手指,你看哪家姑娘像你这样不雅的,你二姐姐就比你大一岁,你什么时候看你二姐姐失了体面?” 李妈妈连忙把宋玉珠的手按下来,王氏对李妈妈也冷了脸,“和你说了多少次,好好改改三小姐的坏习惯,怎么这么长时间了,毛病不见少,还越来越多了?下个月寿宴,我还想带玉珠过去,到时候几个姑娘聚在一起,你让……”王氏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娇憨太过,有些拿不出手,但是当着孩子的面,也没好意思说,但是李妈妈一颗七窍玲珑心,肯定是能会意的。 宋玉珠眼珠滴溜溜的转,她其实并没意识到舔手指有什么不对,只是听出来李妈妈因为她受了责罚,王氏还没说完,宋玉珠就嘟囔道,“我改还不成么,怎么又骂人。” “玉珠,你说什么?”王氏柳眉倒竖,又要发作了。 李妈妈忙道,“姑娘还有功课未做完,老奴先领着三姑娘回去吧。” 宋玉珠求之不得,她最不喜欢待在王氏这里,因为王氏实在管的太多了。 在王氏这里用过饭,李妈妈便把宋玉珠送到荆襄那里,由荆襄教着她读书写字,而李妈妈又复返回去,听王氏训了一晚上。 “我总觉着,玉珠这孩子,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在大家族里的女孩子大多机敏早熟,小小年纪就通晓人情世故,就算想问题不如大人周全,但也是各有各的心思,像是玉珠这般心思澄澈的真是罕见。 李妈妈知道王氏的顾虑,,“三姑娘只是天真单纯,毕竟年纪还小,慢慢来,总会长大懂事的。” 王氏叹口气,“我是怕这孩子……有些痴傻……” 李妈妈闻言一惊,王氏又接着道,“说不上哪里不对……过两天,我去慈寿寺进香,你这次带上玉珠……去拜拜吧。” 王氏是何等好强的人,总是喜欢争先拔上的,教育字女也是如此,她从小就喜欢出风头,习惯了压人一筹,自然也是希望儿女们出类拔萃的。 小小年纪的玉珠哪里知道王氏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极力想做个讨人喜欢的人类,但是总是恶习难改,比如说,手里捧着书,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思绪更是神游九天之外…… “玉珠?玉珠?” 荆襄叫了好几声,宋玉珠才回过神来,一脸懵懂的盯着荆襄。 荆襄无奈了,小姑娘不想念书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王氏交待下来了,荆襄也只能好好管着玉珠,怎么说也不能让她的功课落下玉彤太多。 “这首诗背下来了吗?”哪怕背下一首诗,明天也能和赵老先生交差了。 玉珠有些不好意思,舔了舔嘴唇,“记……记不下来……” 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背不下来呢?荆襄道,“玉珠啊,你是不是不喜欢念书?” 玉珠没说话,因为想到了农夫的棍子。 荆襄明白了,摸摸玉珠的头发,“那你告诉嫂子,你不喜欢念书,你喜欢做什么?” 提到喜欢的事,玉珠的大眼睛眯起来,弯了弯,荆襄有些无语,“除了吃。” “啊……” 荆襄道,“总是要有一技之长,即便是女子也是一样,玉珠,你有想过自己喜欢做什么吗?” 喜欢吃,喜欢玩,喜欢去捉小鱼……但好像在人类的世界里都不是什么正经事。 “想给人看病,这个行吗?” 荆襄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玉珠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玉珠,你是认真的吗?” 宋玉珠想了想,又想起那一晚的哭声,还有俏公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宋玉珠认真的点点头,“我想治病救人,不让好人死掉。” 荆襄弯下腰,把小玉珠揽在怀里。 宋玉珠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如果以前硬要问她,她只会说,想做个讨人喜欢的人,可是就在这一夜,从她那“治病救人”四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的心里好像埋下了一颗种子。 到了晚上,宋玉珠在慈寿寺的禅房醒过来,她四只小短腿立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总算感觉活过来了,开心的晃了晃尾巴。 室内光线明亮,只见老和尚像一樽雕像一样端坐榻上打坐,闭着眼睛,看起来安宁慈祥,长长的白胡须随着微风吹动,宋玉珠轻悄悄的跳上了老和尚的怀里,伸出爪子碰了碰老和尚的长胡须。 老和尚睁开眼睛,对宋玉珠的淘气很是无奈,宋玉珠闲得无聊,想找老和尚玩,然而老和尚只是拍拍她的头。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稚嫩的小沙弥进来对老和尚道,“祁施主已经安顿好,还请师叔放心。” “祁施主可睡下了?” 小沙弥道,“弟子离开的时候,祁施主似乎并没有安歇的意思。” 老和尚看起来有些无奈,这个年轻人执念太深,非一时可以感化,若想真的救活这个年轻人,恐怕还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随老衲去看看吧!”老和尚放下盘坐的腿,穿上鞋子,提起一盏油灯往外走。 走到门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看,只见地上白白的那团小东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老和尚笑了,“你也想去?” 宋玉珠立起来,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拜了拜。 “上来吧!”老和尚弯下腰,宋玉珠便自觉地跳到了老和尚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小沙弥禁不住对老和尚赞叹道,“好聪明的小猫,这么通晓人意,莫不是成精了么。” 三弘大师住的禅房离后山不远,因着三弘平日云游四海,很少在寺里居住,所以他的禅房所在也较为偏僻,两人一猫在墨黑的夜色中穿梭林间,不一会儿便见前方有亮光,约莫是到了。 宋玉珠其实并不知道祁瑜来了慈寿寺,只是她离不开人,所以才和三弘大师凑热闹,可谁知门一推开,那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公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宋玉珠难掩兴奋。 “喵~”她急速敏捷的从三弘大师怀里跳下来,一蹦两蹦的接着椅子桌子的高度窜进祁瑜的怀里。 祁瑜措手不及,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三弘大师…… 有一种被过河拆桥的感觉。 第17章 东篱万万没想到小白猫会出现在慈寿寺,三弘大师便解释道,“这猫儿一直躲在贵公子的床下,那日老衲为贵公子诊治时,它忽然就钻了出来,老衲瞧着它与老衲有缘,便自作主张把它带了回来。” 东篱道,“怪不得府上那两只猫都不见了,原来是被大师带走了。” 三弘大师道,“两只?老衲只带回来这一只。” 宋玉珠本来是缩在祁瑜怀里,大口大口的贪恋着祁瑜怀里好闻的味道,忽然间听到老和尚和东篱提到大黑猫,不禁抬起头,耳朵也立起来。 什么叫两只猫都不见了,大黑猫呢? 她还记得,祁瑜出事的那天晚上,大黑猫一直和她躲在床下,可是等到破晓时分,她不得不睡下回到自己的人身上,再一醒来,就没见过大黑猫了。 大黑猫……不会是出事了吧? 比如……被那个胖女人偷偷抓走虐杀了? 宋玉珠想到这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祁瑜注意到自己怀里小白猫的变化,古怪的低头看了小白猫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抱着这个畜生这么久。 他向来不喜欢猫猫狗狗这样的小动物,再加上素来喜洁,更不会希望和这种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小家伙有什么亲密接触。 于是,祁瑜皱起了眉头,猫下腰,要将小白猫放下,就在松开手的一刹那,又改变了主意,直起身子,将小白猫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 本来已经很脏了,在地上打滚岂不是更脏了? 宋玉珠还没有被抱够,而且,这个公子抱了她,还没有摸她的头呢。 光抱抱不摸摸,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啊? 宋玉珠浑身都不舒服,就在祁瑜的手抽离的一瞬,宋玉珠还伸出猫爪子挽留了一下。 祁瑜颇感诧异,总觉得眼前这小畜生聪明非凡,非常懂得卖乖讨巧体察人意。 其实,还不算招人讨厌。 只见,小白猫那两颗像是黑珍珠一样的圆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甚至还蒙了一层水意,就像是受了欺负一样。 将“楚楚可怜”“欺负”这样的字眼用在一个畜生上,祁瑜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宋玉珠怎么卖乖,俏公子都不抱她了,而且,俏公子把自己放下后,还非常自然的掸掸衣服。 宋玉珠感觉,自己好像受了一万点伤害。 什么情况? 他……在嫌自己……脏?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宋玉珠充分发挥自己身体的柔韧性,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把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舔了一遍。 而另一边,东篱为祁瑜和三弘大师倒了杯茶。 三弘大师道,“夜间饮茶不得安眠,还是喝水吧。” 祁瑜又吩咐东篱,“去给大师倒杯水来。”自己则握着茶杯往嘴边送。 三弘大师道,“施主……” 祁瑜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我而言,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样。”不论是喝茶还是喝水,也很难得以安歇。 他人生短短的十五年,能睡好觉的日子真是寥寥。 “施主年纪轻轻,却一派老成之相,心事过重对施主病情无益,何不摒弃杂念专心养病?” 祁瑜笑了下,摇摇头,“祁某还未曾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只是祁某还能活几天,祁某心里很清楚,还劳动大师费心了。” 三弘大师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虽然生的眉清目秀,但脸上确实一片久病缠身的颓败之色,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断了枝的腊梅,气节尚在,气息却不存了。 细想一个孩子受了这么多的罪,偏偏心里什么都明白,这才更让人唏嘘,出家人不打诳语,三弘大师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老衲不瞒施主,施主的病,老衲治不好。” 东篱在一旁听了惊惶失色,“大师!你再想想办法,我们少爷还年轻——” 祁瑜抬手,制止东篱继续说下去。 三弘大师深深叹了一口气,“老衲治不好施主,但是老衲有一位朋友或许可以一试,只是老衲的这位朋友……” “大师的朋友在哪?我就算是一步一拜也愿意把他请过来,只要能治好我们少爷!” “老衲也不知道他人在何处,更不知道他人是否还在人世……” 东篱道,“我明天一早就回国公府报信,老爷朋友遍天下,一声令下,刨地三尺也会把这人挖出来!” 祁瑜一直静静的看着三弘大师,神情没起一丝波澜。 一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可越是如此,三弘大师心情越是复杂,最后下定了决心,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小沙弥道,“你先出去守着。” 那小沙弥应了个事,退出房间关上门。 祁瑜这才问道,“大师若是有苦衷,大可不必勉强,生死有命,祁某早已看透。” “此事涉及本寺秘辛,恕老衲先前有所犹豫。”三弘大师终是打算坦诚相告,“老衲的师兄,也就是慈寿寺前一任方丈空镜大师,施主可曾听说过?” 听过,怎么没听过。 听孟蓉就说起过很多次。 空镜大师的名头如雷贯耳,他曾只身西行求经,历经八个春秋才回到金陵,带回了上乘佛法,可谓是大夏开国以来最有影响力的一位高僧。 后来,先帝还亲自来到慈寿寺和空镜大师讨论佛法,称那空镜大师为“帝师”都不为过。 空镜大师在信徒中有颇高威望,只是可惜,空镜大师英年早逝,在不到四十岁、也就是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东篱不满,“大师提起过世的空镜大师,是在作弄我们吗?” 正在这时,三弘大师忽然感觉脚下有些痒,低头一看,小白猫正在挠他的鞋子。 看到这一幕,东篱都哭笑不得了,不止他生气,猫都听不下去了。 三弘大师俯下身子想抱起小白猫,小白猫却一下子跑开了,跑到祁瑜脚边,祁瑜不为所动,倒是东篱把小白猫抱起来了,还嘉奖的在她头上摸了摸。 毛还有点湿,估计舔了很久吧…… “老衲没有戏弄之意。”三弘大师解释道,“其实,二十年前,空镜师兄并没有死,而是……犯了戒,被逐出了慈寿寺……” 此言一出,祁瑜和东篱都有些震惊。 三弘大师道,“此事关系慈寿寺的声誉,还请几位施主保密,老衲也不能说太多。当时,空镜师兄一意孤行,而且,有些事情已经不可弥补,师叔们权衡之下,只好对外宣称他病逝了,然后将他逐出山门,世上再也没有空镜这个人了。” 祁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还有一线生机,但是希望太渺茫,空镜就算还活着,他们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寻人,所以,空镜的死活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幸好,他没轻易对生有过希望。 三弘大师起身道,“空镜师兄离开后,老衲也时常下山云游,不瞒二位施主,老衲也是受人之托去寻找空镜师兄,但是这么多年,一直一无所获。” 祁瑜对三弘大师一拜,“大师恩情,祁某铭记于心,但还请大师切莫再为祁某辛苦。” “老衲这里还有些药,应该还能再撑些时日。”三弘大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的小药瓶交给祁瑜,“老衲已经决定明日下山,再去寻访一番,这段时间里,还请施主珍重。” 三弘大师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东篱怀里的小白猫。 东篱下意识护住小白猫。 三弘大师道,“老衲看这猫儿和施主有缘,施主可要亲自养着?” 祁瑜还没说话,东篱抢白道,“既然大师明日就下山了,这小畜生也没人照料,不如我们先替大师养着吧?”说着,东篱心虚的看了一眼祁瑜,见祁瑜面无表情,权当祁瑜默认了,兴高采烈的把小白猫裹紧了。 宋玉珠算是听出来了,老和尚是要把自己交给俏公子呢。 宋玉珠这下子高兴了,圆眼睛眯了眯,惬意的叫了一声,还没长起来的小尾巴立起来,兴奋的摆了摆。 东篱就像是看穿了小白猫的心思似的,笑着说,“这小畜生,真是白眼狼啊,大师白养你好几天了!” 此言一出,三弘大师也笑了,沉重的气氛总算轻松起来。 “给这猫儿赐个名字吧!”三弘大师看祁瑜没什么反应,故意问他道,“施主,不如赐这猫儿个名字如何?” 宋玉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喜欢这老和尚。 俏公子以后要当自己的主人了吗? 这个主人长得好看,我喜欢。 她眼巴巴的盯着祁瑜,讨好的摇尾巴: 快给我个名字,从此我就能做个有名字的美貌喵了! 而你也要成为第一个给本喵起名字的主人了! 祁瑜答应养这猫儿完全是看东篱喜欢,他在想,东篱这小子打小跟着自己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人确实无趣了些,接下来要住在寺庙这样的地方,恐怕是委屈东篱了,既然他这么喜欢这猫,抱来解解闷也是可以的。 他又看了一眼这猫儿,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当真如明珠一般。 “不如,就取名‘珠’吧。” 第18章 “珠珠,小珠珠!” 祁瑜也不知何时睡下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门口传来了东篱的声音。 “快醒醒,懒猫,馋猫,醒醒啊!” 祁瑜没叫东篱,而是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木屋,看见东篱坐在木屋的台阶上,怀里抱着小白猫。 东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咦”了一声,“少爷醒了?”他抱着猫站起来,“少爷,昨天歇的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祁瑜睡眠轻浅,有点风吹草动就能醒过来,更何况东篱那么大的声音,他能睡得着才奇怪。 祁瑜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在东篱怀里抱着的小白猫身上。 东篱这才意识到自己吵到少爷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逗逗这猫,没想到这猫睡得比猪还沉,怎么也弄不醒。”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鼾声传来,东篱和祁瑜对视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人不如猫,没烦恼,想睡就能睡着。 东篱进屋把小白猫放在桌子上,又拿了件披风给祁瑜系上,“少爷起这么早,可是要送送三弘大师?” 祁瑜笑了笑,两人穿过林间小径,往大殿走着,东篱看祁瑜今日精神尚可,沉重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舒解了些许。 要知道,他昨日听了三弘大师的话也备感绝望,连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人都担心的睡不着了,更别提少爷了,“少爷,空镜大师一定还活着,你的病一定还有救,你看,你今天比起前些日子不就好多了么。” 祁瑜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好像并没把东篱的话放在心上,东篱最怕少爷这副对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毕竟,一个人只有在乎一件事,才会愿意去努力,如果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死活,那才是真正的无计可施。 “东篱。”正在东篱想着怎么劝劝祁瑜时,祁瑜忽然开口,“霄云楼藏了多少幅画了?” “啊?”东篱没想到祁瑜会忽然问起霄云楼来。 霄云楼在城西,曾经是酒楼,后来因为地处偏僻,生意不好倒闭了,祁瑜便买下了这个酒楼,改作他用。 祁瑜有收藏名家书画的癖好,他因为身体羸弱,整日足不出户,也没什么花钱的机会,几乎所有的花销都在买字画上了。 祁瑜很少和外人有什么接触,最开始,都是东篱从中奔走,因为他眼光不够毒辣,所以买到赝品是常事,幸好孟蓉介绍了一个朋友认识,渐渐的倒打开了祁瑜的人脉,到了如今,祁瑜可以说得上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收藏家,霄云楼里也收藏着古往今来不少的名品佳作,这么经营下来,霄云楼成了一笔价值不菲的产业。 金陵城不知有多少人觊觎霄云楼,不知有多少人想进入霄云楼一睹藏品,但是祁瑜怎么都不同意,就连长公主想进去看看,祁瑜也不肯点头。 而祁瑜不让别人进入,自己也没有踏足几次,平时也很少过问霄云楼,今天这是怎么了? “少爷,霄云楼现在一共有四百二十一副字画,确认下来的先人真迹有一百一十四幅。”东篱规规矩矩和祁瑜报备,“除了先人真迹,霄云楼里还有你的四十一副画。” 祁瑜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少爷,等你好了,咱们去霄云楼看看吧。”东篱这么一说又有些伤感,也不知道少爷还能不能好起来,东篱是多么希望他们家少爷可以和别人一样自由来去,不受身体所累啊。 祁瑜侧目看了东篱一眼,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祁瑜和东篱把三弘大师送到山门,便见祁瑜又开始发喘,三弘大师不敢让祁瑜接着相送,东篱也在一边劝着,祁瑜只好住了脚,目送三弘大师下山。 东篱扶着祁瑜在山门的一块大石头坐下,祁瑜一直在喘,东篱看着心里难受,又想起昨晚三弘大师的话,如果找不到空镜大师,少爷也许就真的药石无灵了。 可是,光凭三弘大师一个人,真的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空镜大师么? 东篱从半山腰俯瞰整座金陵城,天下之大,光凭三弘大师一己之力真的能救少爷么? 如果……如果说…… 东篱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祁瑜,心里暗暗下了一番决心。 “表……表哥!” 正在东篱挣扎之际,身后传来清丽的女声。 回头一看,只见一素衣女子掀掉头上的帷帽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蓉姑娘。 孟蓉万万没想到会在慈寿寺遇到祁瑜。 自从听说祁瑜病了,孟蓉整日往慈寿寺跑。 她不敢踏足国公府,不敢去见他,可是心里又担心的不得了,只能寄托希望于神佛,盼着佛祖能听到她虔诚的祷告,早日让祁瑜好起来。 她每日早早出门,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公婆早对她多有不满,若不是顾念长公主的权势,她在骆家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她生性敏感,又易胡思乱想,别人的一个眼神都会令她联想诸多,每当她黄昏时分回到骆家,别人看她异样的目光如同针刺一般扎在心头。 她心里有万般委屈想与人说一说,所以,当那个人忽然出现在她眼前,不可谓不是意外之喜,一时之间她竟忘了过去种种,只想要走近些好好看看他。 只是,她还未触到他,东篱便挡在祁瑜面前,“能在这里遇到蓉姑娘真是巧。” 孟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稳下心神,给祁瑜施了一礼。 祁瑜咳了几声,站起来,回了孟蓉一礼。 孟蓉抹去眼角湿意,强装微笑道,“看到表哥无碍,蓉儿就放心了。” 祁瑜点点头,“劳烦表妹挂念。”他态度冷淡,也不看她,气氛骤冷,两人相对无言。 东篱对孟蓉意见颇深,这女人就是别有用心的害人精,他巴不得自家少爷赶快和她划清界限,所以故意搀住祁瑜,“少爷,外面风大,我扶你回去歇息。” 祁瑜对孟蓉颔首,转身便走,再不回头。 祁瑜和东篱回了后山的木屋,正要推门进去,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孟蓉在祁瑜身后大喊,“你可是还在怪我?” 祁瑜身形一顿,东篱却转过身,厌恶的看着孟蓉。 如果不是孟蓉有身份,他可真想撸袖子打人了。 “表哥,我说我是清白的,我和陈家公子之间……什么也没有!你……”她声音干哑,听起来似乎要哭出来,“你给我个机会,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东篱眼见大事不妙,这女人最会作可怜状,又生了一张巧嘴,他要是不拦着,说不定少爷又要喝她的迷幻汤了。“蓉姑娘,这可不大好,我们少爷……” 东篱还没说完,手腕已经被祁瑜按住。 孟蓉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他还是愿意原谅她的。 她上前一步,却听他冷冰冰的开口:“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表妹还年轻,孤身终老确实不近人情了些。”他顿了顿,始终没回头,“外头的闲言碎语表妹不必理会,若是骆家从中作梗,表妹也不必担心,母亲心里总是记挂着表妹,即使心里有气,表妹的事也不会坐视不理。” “表哥……” 孟蓉还要说话,祁瑜忽然转过身,淡然的看着她,就像她是一个陌生人。 孟蓉接下来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母亲晚些会过来,表妹可要进来喝杯茶?” 祁瑜提起长公主,就相当于下了逐客令,他明知道她不敢见长公主的,他可以坦坦荡荡,可是她不行,他明知道这些,却还是这么对她…… 她凄怆的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傻。 东篱看着孟蓉黯然离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窃喜的神色,“少爷,长公主中午过来,我叫寺里准备些斋菜去。” “去看看。” “啊?” “别让她出事。” 祁瑜交待完这一句便进了屋,东篱又听到屋里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东篱撇撇嘴,只好听祁瑜的话跟了上去。 宋玉珠一上午都没安分下来。 一会儿扒扒窗子,一会儿又要爬出车厢摸马屁股,王氏要被这个女儿闹死了,呵斥了宋玉珠一声,宋玉珠只好安分下来,规规矩矩坐在车里。 王氏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这个小女儿精力旺盛的让她觉得自己老了。 一个小女孩,比男孩子还多动,玉和和玉洪也没让她觉得这么累过。 王氏闭目养神,打算小憩一觉。 宋玉珠见王氏睡了,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小心翼翼去扒了车窗户往外看。 街上商铺林立,热闹非凡。 好久没出门了,这种不用念功课感觉可真好。 只是,马车实在是行的太慢,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慈寿寺呢。 她有些迫不及待去见见主人了呢。 第19章 行近午时,王氏一行的马车总算到了山门口。 宋玉珠正半跪在座上往外看,圆圆的脸填满了黄顶垂金长方宝盖马车的小窗,马车骤停,她“哎哟”一声磕了头。 王氏慢慢的睁开眼,像是早就预料到顽皮的女儿要出点事,所以只是斜睨着她。 宋玉珠一边揉脑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王氏,“母亲,要吹吹……” 王氏看着女儿这副滑稽的样子就笑了,并未有所动作,反而还幸灾乐祸一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捣蛋。” 李妈妈掀开车帘子,看见这副场景,忙钻进来搂住宋玉珠,“我的姑娘啊,这又是怎么了,伤哪了,疼不疼?” 宋玉珠平日里活泼好动,磕一脚绊一下碰了头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虽然李妈妈也习惯了,但每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胆战心惊的。 宋玉珠顺势搂住李妈妈的脖子,还怨念的看了袖手旁观的王氏一眼。 上山的时候,王氏走的很慢,举止端庄优雅,还是颇有大家风范的,可是看着一溜烟窜上去没醒了的宋玉珠,王氏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李妈妈年纪大了,但仍然兢兢业业的追着宋玉珠,跑的气喘吁吁的,“姑娘,慢慢……慢一些,别摔着……” 宋玉珠听着身后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停下来转过头一看,只见王氏和李妈妈变成了两个小黑点,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人类啊,怎么走路那么慢呢。 宋玉珠玩心大起,正巧看见山门口有块大石头,兴高采烈的就藏在了石头后面,打算好好吓吓李妈妈和王氏。 可是等了一小会儿,没等来王氏,倒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蓉姑娘,我们少爷确实要留在慈寿寺静养,但是我以后会看好少爷,绝对不会让你和他见面的。” 东篱这次板着脸,万分严肃的警告孟蓉,“你别赖我说话不好听,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已经不是曾经的表姑娘了,离我们少爷远一点,对我们少爷好,对你自己也好,你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就把你的事禀告长公主了。” 孟蓉虽然父母早逝,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是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下人羞辱,如果对方不是祁瑜身边的人,孟蓉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气的。 但是,东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如果东篱都不帮她,那么她和祁瑜就彻底没可能了。 所以,孟蓉沉住气,讽刺道,“你想和姑母说什么?告诉姑母:我和表哥青梅竹马,若不是姑母棒打鸳鸯自作主张为我定亲,我根本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表哥也不会为我伤心欲绝病情加重,这一切都是姑母造成的啊,你要替我质问姑母么?” “你……!”东篱哑然,一时竟然被她噎的说不出话,但是脑子里忽然就浮现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口气憋在胸口很久了,不由得脱口道,“你别把一切都怪在长公主身上,明明就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定,少爷不是没想过和长公主坦白,还不是你心里打了别的小算盘,一边舍不得我们少爷,一边又嫌我们少爷身体不好,最后选了那骆家公子,现世报来了吧,那骆家公子才是个短命的,你肠子都悔青了,又想起我们少爷了,你当我们少爷是什么人了?”东篱越说越激动,嗓门都拔高了八度,“我们少爷,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家世又是一等一的,要不是身子不好,不知道金陵城多少姑娘盯着呢,那么多清清白白的姑娘,凭什么要接受一个再嫁之妇啊!更何况……”东篱瞥了孟蓉,眼里尽显鄙夷,“反正我都看见了,上个月初十,你和陈平去了哪儿,不用我多说,你就别狡辩了。” 上个月初十…… 孟蓉脸色有些发白,袖子下的拳头也不由得收紧。 东篱给了孟蓉致命一击,“少爷对你们的事知道多少我没问过,但是如果我把知道的都告诉少爷,想必少爷今后就不光是躲着你,那铁定要恨极了你,你若是就此打住,远离我们少爷,我就永远不把这事说出去,兴许你还能在少爷那留个好念想,不然的话,哼!” 孟蓉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转身离开的,东篱骂完了人,叉着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自小受祁瑜恩惠,自然事事以祁瑜为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祁瑜和孟蓉之间的事,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孟蓉是个多可怕的女人。 今天他也算越了规矩和孟蓉撕破了脸,只希望从今天开始,孟蓉可以彻底消失在祁瑜的世界中。 慈寿寺所在的栖云山真是一年到头风景最盛的时期,再过半个月,漫山遍野的红叶可谓是金陵奇景,多好多滋润的一处世外桃源啊。 少爷的病会慢慢变好,所有的一切一定可以往好处发展。 东篱眺望着远处,将金陵城的全景尽收眼底,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始终相信。 可是,就在此时…… 他下意识的转过了头。 一步一步,他朝那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走去。 “谁?谁……藏在那?” 东篱一颗心怦怦直跳,因为他看到了大石头旁露出了一角粉色的布料…… 有人!有人躲在那里偷听他们说话! 东篱仔细回忆自己和孟蓉的对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虽然大多是对孟蓉不利的言语,可是也牵扯到了他们家少爷的秘密,虽然少爷从来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但是这种风流轶闻传出去总是还有影响的。 金陵城里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还少吗? 就连他们家少爷这样足不出户的也被人议论过不知多少次了,若是让人知道,少爷对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寡妇起过恻隐之心,那少爷一生的清贵岂不就毁了? 东篱真是想狠狠的打自己几个耳光,都怪自己这张烂嘴! 还不知道石头后藏的是个什么人,平日里爱来慈寿寺进香的大多是女人,女人最爱嚼舌头根,什么风言风语在女人堆里扩散的最快。 这可怎么办呐! 随着东篱步步靠近,他额角也开始冒了汗,伸出胳膊抹了一把,放下胳膊时,却看见石头后露出了两只眼睛。 这两只眼睛大大的,圆圆的,清明澄澈,带着好奇又带着懵懂。 这……是个小孩儿??? 宋玉珠见东篱发现了自己,便直起了上半身,这下子,东篱总算看清了宋玉珠的全貌。 小姑娘穿的是粉红色的小袄,头上系了两个小鬏鬏,小鬏鬏上还戴了两朵杜鹃式样的珠花,配上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看起来可爱极了。 东篱不自觉的走过去,这么小的姑娘,也不必太在乎男女大防,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捏捏小姑娘的脸蛋儿。 只听“啪”的一声…… 小姑娘先他一步,把他的手拍掉了。 孟蓉走后,祁瑜有些累了。 他现在也只能在一亩三分地中舒展舒展,哪怕是山门到后山这种距离,都会让他筋疲力尽。 他躺回床上,想小憩一会儿,可是刚一闭上眼,房里就充斥着恼人的猫鼾声。 祁瑜揉了揉眉心,试着忽略那吵人的声响,可是没想到,这鼾声越来越响,最后让祁瑜忍无可忍。 他下了床,走到桌子面前。 桌子是红木的,小白猫静静的躺在上面,睡的安详又陶醉。 祁瑜就静静的看了这猫儿一会儿。 看了好半天,这猫儿也没醒。 祁瑜有些无奈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在他这种冷冰冰的注视下无动于衷的,也只有眼前这个白毛团子了。 怪不得是畜生。 祁瑜最终放弃把白毛团子瞪醒这种想法,开始考虑把白毛团子扔出去。 他伸出手,就在触到白毛团子身体的一刻前缩了回来。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这白毛团子可是用舌头把全身舔了一遍,那身上肯定都是口水,很恶心,他下不去手。 东篱回了后山,刚走出小径,就看见小木屋的门敞着,少爷就静静的站在门口。 东篱一边跑过去一边道,“少爷!你怎么站门口了?是等我吗?” 祁瑜确实在等东篱回来,他在等东篱回来把桌子上那个猫扔外头去。 东篱一回来就赶紧和祁瑜禀报,“少爷,我看着蓉姑娘下山的,你放心,她没事……” 东篱一边说,一边添油加醋的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大意无非是让祁瑜不要再管孟蓉云云,可说着说着,他却发现祁瑜完全没在听。 他抬头,只见祁瑜的目光穿过他,落在了他身后。 他转过身,顺着祁瑜的目光看去,吓了一跳。 “诶?你怎么跟过来了啊小姑娘?” 第20章 宋玉珠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着祁瑜。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猫身和祁瑜相见,不是远远的站在墙头看他的身影,就是缩在他的怀里近距离的看他无暇的脸庞,不是太远就是太近,可现在能和祁瑜平等的对视,宋玉珠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多么俊俏的公子啊,眼如深海,鼻若悬胆,白色的衣袍下摆随风轻摆,他就站在那里,骨子里有种难以接近的清贵。 宋玉珠有点紧张,情不自禁的就把食指送进嘴巴里含着,该和主人说什么呢…… 东篱没想到刚刚在山门遇见的小姑娘会尾随而来,看这一身打扮,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慎走丢了吧。 他走过去,蹲下来问宋玉珠,“小姑娘,你是不是和家里人走丢了啊,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哥哥把你送回家啊。” 宋玉珠一直不喜欢东篱,因为东篱总是欺负她逗弄她,但是现在东篱却对她很温柔,宋玉珠在这一瞬间,决定原谅先前东篱对自己的虐待。 她看了远处的祁瑜一眼,又收回视线,直直的望着东篱。 东篱又问了一遍,“小姑娘?” “是珠珠……”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 东篱“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决定收养的那只猫也叫珠珠,这小姑娘还和那只猫同名呐。 东篱忍着笑,站起身,拉着宋玉珠的手走到祁瑜面前,“少爷,这小姑娘也叫珠珠。” 宋玉珠不懂东篱在笑什么,只是离主人越近,她的心跳的就越快,直到站在离主人只有三步的距离,宋玉珠仰起脸,仰望着比自己高了快一米的主人。 主人低下头也在看她,忽然间,也笑了。 小姑娘生的玉雪可爱,尤其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了那只霸占着他桌子酣睡的懒猫,名字还是一样的,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祁瑜蹲下身子,把手轻轻按在宋玉珠肩膀上,语气有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珠珠姑娘,你府上是哪里,我让东篱送你回去。” 这就要回去了吗?宋玉珠摇摇头,她还没有玩够,这次她可是专程溜过来见主人的。 “不知道家在哪儿?”祁瑜理所当然的理解为宋玉珠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并不清楚自己姓什名谁,他和东篱对视了一眼,东篱会意,“那我去打听打听。” 说完,东篱对宋玉珠道,“走,哥带你找你爹娘去。” 宋玉珠一听这话,忙捂着肚子摆手道,“不。饿。你自己去。” 说完,宋玉珠可怜巴巴的对祁瑜道,“饿了,走不动……” 祁瑜还有些为难,因为他昨天初到此地,自己这里并没有什么吃的。 所以,只好吩咐东篱,“你去找些吃的来,顺便问问有哪家丢了小孩。” 宋玉珠眯起眼睛一笑,有种如愿以偿的狡黠,祁瑜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宋玉珠立刻化为乖巧的小模样,对祁瑜点头如捣蒜。 东篱撇撇嘴,总觉得有些奇怪呢,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也这么势利,还记得刚刚在山门,自己想摸她的脸,她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就像是拿他当瘟神一样,再看现在,这小姑娘见了少爷,就像个小猫小狗似的一脸讨好,这要是长了尾巴,现在还不知道晃成什么样了。 也许是因为这小姑娘和小猫咪同名,东篱看着宋玉珠,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那只小猫。 哎哎哎,人和猫都是这么势利,对他爱答不理,对公子就完全是另一种姿态。 真是个令人绝望的世界啊。 “好吧,那我先去找些吃的来。”东篱正要走,还有点不放心,看了祁瑜一眼,“那个,少爷,就留你们两个?” 祁瑜还没说话,宋玉珠就对东篱挥挥手,“快走吧,我替你好好照顾主人!” 东篱彻底无奈,他怎么总觉得小姑娘来者不善呢…… 东篱走了,宋玉珠扭过脸问祁瑜,“主人,咱们进屋么?” “主人?” 宋玉珠自觉失言,忙捂住嘴,脑子里搜罗了其他词汇,不叫主人叫什么呢? 祁瑜站起来,也不和宋玉珠纠结那些奇怪的称呼了,“进来吧。” 只是祁瑜刚要转身进屋,小拇指却被人勾住了。 他低头一看,小姑娘非常自觉的握住了他的手。 还一副天经地义的表情。 “要牵着。”宋玉珠对祁瑜道。 平时都是李妈妈牵着她进进出出的,现在也该主人牵着她了。 至于为什么想让主人牵着,没有为什么,就是看心情啊! 祁瑜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他不明白,从门口到进屋,总共就不出七步的距离,为什么还让人牵着? 但是,这么小的女孩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祁瑜找不到理由拒绝她,只好先忍了下来。 只是,心情甚是微妙啊。 宋玉珠一进屋,就看见自己的猫身在桌子上,她当即放开了祁瑜的手,飞扑过去研究自己的身体。 这就是自己的猫身啊…… 通体雪白,身子小小的,耳朵尖尖的,现在因为处于休眠状态,所以耳朵耷拉下来。 她绕着自己的猫身走了一圈,多好的身体啊,我做梦都想要这样的毛色,想不到这辈子终于实现了呢,魂魄附在猫身上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美貌,现在站在另一个角度观赏自己的身体,真是满意的不得了啊。 她摸摸自己的猫身,猫毛还没长齐,但是毛绒绒的,手感真是好的不得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尾巴有点短。 她想起来大黑猫粗/壮的尾巴,那才是她渴求的威武雄壮啊! 祁瑜坐在一边,冷眼看着这小姑娘一进屋就去玩猫,一副好奇的不得了的样子,一会儿摸摸猫脑袋,一会儿玩玩猫尾巴。 真是个古怪的小姑娘。 只见她忽然踮起脚尖,想要把桌子上那只猫抱起来。 只是,桌子有些高,小姑娘够不到。 于是,祁瑜果然收到了小姑娘求助的目光。 祁瑜想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因为他并不想帮宋玉珠把那只脏兮兮的猫儿抱起来。 然后,宋玉珠几步小跑,扑到他面前,“帮一下啊。” “这猫儿睡的死,你弄不醒它,让它睡吧。” 宋玉珠好感动,主人真是好贴心,这么会为它着想,看它睡着,都不忍心叫醒它。 主人真好啊,对人、对猫都这么好。 宋玉珠好想舔舔主人的脸啊,只是想起做人不可以随便舔别人,只好忍住了自己吐舌头的冲动,没关系,来日方长,晚上回到猫身再舔主人好了。 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太怪异了,祁瑜颇为不习惯,他受不住这样的猛烈攻势,只好站起来,举步维艰的走到桌子前。 宋玉珠指指桌子上的猫,由衷赞叹道,“它好可爱!” 祁瑜:“……” 宋玉珠抱着自己的猫身,怎么爱抚都觉得不够,她细心的撸顺了自己猫身上的每一根毛,力图让它们以最优雅的姿态倾倒着。 祁瑜见宋玉珠对这猫爱不释手,便开始想着,要不要把这小猫送给宋玉珠算了。 刚要开口,却见宋玉珠抱着小猫往他的床边走。 “你在做什么?” 祁瑜这句话还没问完,宋玉珠已经把那只猫放在了他的床上。 祁瑜:“……” 宋玉珠扯了祁瑜的被子给小猫盖上,“桌子太冷了,睡着不舒服。” 祁瑜:“…………” 祁瑜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好心收留走丢的熊孩子了。 他闭上眼,不想再和这个小姑娘说话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玩完了猫,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宋玉珠见祁瑜闭着眼,以为他又身体不舒服了。 凑到近前,宋玉珠摸他的脸,又学着以前李妈妈的样子去摸祁瑜的头。 祁瑜被这双小手摸的尴尬不已,但碍于对方只是个孩子,他不能发作,只好板起脸看着她。 宋玉珠哪里看得懂祁二少爷的脸色,她只知道主人脸色铁青,肯定是身体不舒服了。 于是,她依然没收回她的爪子,为了更好的摸到祁瑜的额头,她爬上了祁瑜的膝盖。 祁瑜实在是对她无可奈何且忍无可忍,最后心一横,直接环住宋玉珠的身子,让她安分规矩的坐在自己的腿上。 怀里的人总算是不乱动了。 可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 有东篱的,有母亲的,还有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祁瑜心道不妙,要把宋玉珠赶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第21章 一溜烟的功夫,宋玉珠就不见了,王氏和李妈妈自然心焦,想着这慈寿寺建在半山腰上,宋玉珠又向来顽劣,一个不慎跌足下去那该如何是好,思及此处,王氏只觉得肝肠寸断,李妈妈更是自责不已,若不是她年老体衰走得慢,也不会把小玉珠跟丢了。 王氏这次来慈寿寺进香并未带几个仆从,毕竟这次进香所求的心愿有些难以启齿,她怀疑自己生的这个小女儿是个傻的,所以才想着带宋玉珠拜拜神明,顺便让慈寿寺的得道高僧看上一看,看看有何化解之法,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女儿竟然这样丢了,而自己身边竟然连个可以找人的仆从都没有。 幸好……幸好遇见了平宁长公主。 平宁长公主这一行人浩浩荡荡,长公主和身边围了一圈的婆子丫鬟走在前,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厮,抬着七八个大箱笼艰难的上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娶媳妇了。 王氏和平宁长公主在山门处狭路相逢。 平宁长公主向来目中无人,走路只一心看着前方,若不是王氏给她见了个礼,她压根注意不到边上还站着个妇人。 平宁长公主盯着王氏看了一会儿,总算是想起来这是哪个府上的夫人了,倨傲的下巴微微低了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弯了弯。 平宁长公主就是这个德行,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便谁都不放在眼里,瞧瞧她这副样子,来到佛门圣地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时时刻刻都忘不了摆个排场,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一副认不出自己的样子,王氏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奈何在这个关口,再多的苦还得往肚子里咽,“长公主,妾身今日是带着小女儿玉珠来进香的,只是妾身一时不慎,竟和小女儿走失了……” 长公主听出来这话的言外之意,毕竟同为人母,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当即便吩咐小厮下去找人。 王氏千谢万谢,长公主只是轻描淡写道,“寺院这种佛门清净之地虽然不会出什么大岔子,但毕竟也是金尊玉贵的女儿,你出门竟然不带几个人手伺候着,你可真是放得下心。” 王氏有苦说不出,既然接受了人家的帮忙,被训斥两句也是应该的。 长公主见王氏低眉顺目的,说什么都不反驳一句,心里倒是分外舒坦,看王氏也顺眼了几分,山门风大,她站的久了有些累,“我府上的下人办事是极牢靠的,不出一个时辰,把栖云山翻过来定能把你女儿找出来,现在你随我去瑜儿那里喝杯茶等着去罢!” 长公主这般说,王氏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转而又有些诧异,“贵府二公子也在此处?” 要知道,祁瑜对于外界向来是个谜,众人只知道祁家有这么一号人,但是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管是宫里的盛宴还是其他府上办的家宴,祁家这位二少爷从来没有出席过,一直都是在祁家隐蔽的别院静养着,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画和藏宝楼太过出名,也许众人都会忘了祁家还有这么一号人。 王氏对这位声名在外却颇具神秘感的祁家二少爷分外好奇,再加上这些日子,她一直想买下祁瑜的画给娘家贺寿,只是苦于没有结识的机会,这次也是天赐良机,竟然还真能与祁家人结识。 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长公主有些不耐烦的说,“自从空镜大师离世,这慈寿寺一年不如一年。”看看沿路走来这破旧的楼檐,哪里还有二十年前的金壁辉煌,“香客再这么吝啬下去,慈寿寺都要成弃庙了罢!” 王氏这一路上听着长公主的满腹牢骚,对英国公掬了一把同情泪,这张二十年如一日的公主脾气,真不知英国公是如何忍受她的。 看来,当年外界盛传长公主嫁到英国公府,搅弄的英国公府鸡飞狗跳绝不是骗人的,像长公主这样不可一世又自视甚高的儿媳妇,能和婆婆相安无事才奇怪了。 就在这时,远远的看见个少年急匆匆的跑来,那少年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加快了步伐,见了长公主连忙下跪请安。 “东篱,你这混小子,不守在瑜儿身边,又去哪儿玩去了?”长公主看见了东篱手里提着个食盒,当即发作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这是给瑜儿送早膳还是送午膳呢?”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东篱好好照顾祁瑜的,可是眼下看来,她不在眼前盯着,她的宝贝儿子一日三餐都吃不上了。 东篱忙解释道,“长公主误会了,这吃的不是给少爷准备的,少爷已经用过早膳了,小的也吩咐灶屋准备午斋了,小的办事您还不放心么,我自己饿死都不可能让少爷少吃一口饭啊!” 长公主这才眉目舒展,东篱这小子从小跟着祁瑜长大,对祁瑜这片赤胆忠心还是信得过的,再加上他嘴甜,会哄人,长公主还是很喜欢这小子的,“起来吧。”她问道,“这吃的不是给少爷的,是给谁的?” “哎!”东篱道,“有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不知怎么跑到少爷那了,还闹着说肚子饿,少爷就打发小的出来找吃的了。” 长公主和王氏对视一眼,加快步子往后山走去。 一路听东篱的形容,王氏估摸这小姑娘无疑就是自己的女儿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好笑,自己这个小女儿和自己走失了也不着急,还好意思吵着找人要吃的,王氏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等到东篱推开祁瑜房门的时候,门外的几个人均愣住了。 而东篱看见这幅画面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他的二少爷怀里圈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坐在二少爷腿上,两个小短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似乎是努力想摸到二少爷的脸颊,而二少爷的头往后极力仰着,一副唯恐被小姑娘的双手摸到的样子。 乍一看,就像是在做游戏似的。 但是以东篱对二少爷的了解……八成他们家少爷是被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恶整了。 李妈妈见状忙奔过来,一把将在祁瑜怀里挣扎的宋玉珠抱起来,“我的三姑娘哟!可算是找到你了!” 这个讨人厌的小鬼终于离开了自己,祁瑜顿觉身心舒畅,低头看了看被小鬼搓揉的皱巴巴的衣服,脸色黑如锅底,站起身,不动声色的整整衣襟,佯装镇定的给长公主行了礼,视线又落及长公主身边妇人身上,看这装束打扮,八成也是个名门贵妇。 那贵妇开口道,“原来这就是祁二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谪仙般的人物。” 其实,王氏此言并不是奉承客套,完全是出于真心,这祁瑜确实和她想象中的病秧子不一样,眼前这少年看起来瘦削,然后背却挺得笔直,如劲松般,有种孤高清贵的气度,哪有半分久卧病榻的灰败? 这时,李妈妈牵着宋玉珠到王氏面前,王氏对宋玉珠道,“还不见过长公主?” 又对长公主说,“这就是妾身的小女儿,闺名玉珠,今年刚五岁,有些淘气,这次叨扰了二公子休息真是不好意思。” 长公主和祁瑜对视了一眼,见自己这个向来干净整洁的儿子头发难得的凌乱,表情更是有种极力忍耐的烦躁,八成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闹的了。 她低下头,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你,有种浑然天成的娇憨。 真是可爱,长公主进了屋,东篱搬了椅子给几位贵人坐下,落座后,长公主便招手让宋玉珠过去。 宋玉珠松开李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走到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摸了摸小玉珠的脸,“多标志的小姑娘,将来准是个美人坯子。” 宋玉珠最喜欢听人夸奖自己,脸上瞬间漾开笑意,扭过脸,专门看了祁瑜一眼。 祁瑜听了长公主的话,下意识也看了宋玉珠一眼,谁知恰好与宋玉珠视线相接,小姑娘得意的看着他,还有几分炫耀的味道,就在下一秒,小姑娘转回去,诚恳的对着长公主点点头,仿佛在说:对啊对啊,我将来准是个美人坯子。 这一举动,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王氏的头又开始疼了,难为情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长公主可别放在心上。” 祁瑜也笑了,通常情况下,受到别人夸奖的女孩子怎么也要表现的谦逊害羞一些,哪有这样理由当然接受的。 长公主倒觉得这小姑娘纯真直率,一点也不像别家姑娘那般扭捏:小小年纪一肚子弯弯肠子,看着就讨厌,好好的孩子都被教成什么样子了?长公主又看了一眼王氏,还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平平的王氏竟然能生出这么活泼灵动的女儿,长公主还真是对王氏刮目相看了呢。 宋玉珠都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看起来又在笑话自己,她懊恼的挠挠后脑勺,扭过脸问祁瑜,“主人,我犯什么错了吗?” 宋玉珠如今有疑问,不去问王氏不去问李妈妈,反而十分自然的问起了祁瑜,看起来像是和祁瑜玩的很熟络了。 长公主也颇感诧异,毕竟自己这个儿子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尤其是小孩子,很少有喜欢靠近祁瑜的,就连她的三儿子小时候都很怕祁瑜,看这小姑娘这表情,还挺喜欢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儿子的,这也真是难得了,长公主笑着纠正宋玉珠,“你喊他什么呢?你应该叫他‘哥哥’。” 第22章 哥哥? 真的可以么…… 宋玉珠目光灼灼的望着祁瑜,那副分外想喊祁瑜“哥哥”但又不知道惧怕什么而迟迟不敢说出口的模样,让祁瑜也分外不自然。 “瞧瞧这孩子,还知道不好意思了,真是够难得的!”王氏还真没见过女儿露出这种扭捏的样子,活脱脱一副见了郎君的小儿女情态,这想法一出,王氏自己都吓了一跳:胡思乱想什么呢,这祁二公子都年十五了,她的小女儿才五岁,两个人年纪不合适,而且,这祁瑜是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因着宋玉珠的关系,长公主和王氏之间倒是亲昵了许多,长公主本就不易亲近,平日里在一些贵人的宴席上遇见了,身边大多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妇人,两个人还真没什么搭话的机会,这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实在是个巧合。 而对长公主而言,王氏这人乍一看有种下里巴人的不入流之感,虽然从她的妆容打扮便看得出也是上等人家的妇人,但是品味和气度还是小家子气,是以长公主起初看不上她,不过现在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倒发现这王氏也没那么讨人厌,至少不像平日那些贵妇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渐渐的倒也对王氏卸下了防备。 这厢长公主和王氏说着话,李妈妈倒领着宋玉珠在屋子外面玩,此地被群山环抱,门前有小溪潺潺流淌,静听水声,颇有世外桃源之感。小木屋西侧搭了葡萄架子,因为入了秋,如今只剩下枯藤枝桠,架子下是石桌石椅,此时,祁瑜正坐在那边品茶,目光望着远处的深山,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宋玉珠盯着他看了半天,祁瑜也没看她,她有些小落寞,从路边摘了朵小黄花,蹦哒哒就要玩祁瑜那边去,却被李妈妈揪住了衣领。 李妈妈道,“姑娘,就在这边玩,别去麻烦祁二少爷。” 李妈妈是不想宋玉珠和祁瑜太过亲近的,毕竟祁瑜身子不好谁都知道,小玉珠年纪这么小,身体没有抵抗力,过了病气被传染了可就坏了。 宋玉珠如今已经得知了自己主人的身份与名姓,祁瑜、祁瑜、祁瑜,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瑜”和“玉”她都不知道怎么写,只知道读音很像,还以为主人和自己有一样的名字呢。 “哦。好吧。”宋玉珠乖乖的应了,李妈妈摸摸宋玉珠的头,宋玉珠道,“李妈妈,我饿了。” 李妈妈想起来先前东篱找来的吃的还在屋里,便道,“那我给你进屋拿点吃的,你就在这边乖乖的别动,听见没有?” 宋玉珠眨巴眼睛,痛快的答应了。 然后在李妈妈转身进屋的刹那,飞速的跑到祁瑜那边去了。 她举着一朵小黄花,虔诚的送给祁瑜。 祁瑜本来是望着远山发呆,耳边忽然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不用说他也知道,准是那个小姑娘又来烦他了。 内心本来是不耐烦的,甚至还想着有什么办法能理所当然的不搭理她,但她已经走到了跟前,怎么也要应付一下,却不曾想一低头,就看见小姑娘捧着一朵小黄花,笑吟吟的问他,“主人,你看,我专门为了采的小花。” 通常状况下,不都是应该男子送女子花么,怎么现在倒了过来,这世间还有没有礼义廉耻了? 但是,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送花就送花吧,祁瑜摆了摆手,耐心应付她,“你自己留着吧。” “主人,你不喜欢吗?” 东篱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心里腹诽:少爷也忒不解风情了,对待一般女人狠心冷漠也就罢了,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摆出一副冷脸,真是一点爱心也没有。 于是,东篱出来打圆场道,“诶,小姑娘,你瑜哥哥对花过敏,你把这花送给我,怎么样啊?” 宋玉珠看了一眼祁瑜,见祁瑜没什么反应。 好吧,看来主人是真的对花花过敏了,主人好可怜,花花都那么漂亮,可是他却不能碰。 东篱伸出手,摊开手掌,逗弄宋玉珠道,“送我吧,我就喜欢花。” 宋玉珠摇摇头,“不给。” “为什么啊?”东篱觉得自己又被小姑娘嫌弃了。 宋玉珠道,“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东篱和祁瑜对视了一眼,完全没想到自己好心出来解围,小姑娘还不领情,实在是很受伤。 正在这时,李妈妈拿了食盒从屋里出来,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自己这三姑娘怎么又纠缠人家祁二少爷去了啊! 她只好走过来,对祁瑜歉然道,“姑娘有些调皮,打扰祁二少爷了。” 祁瑜笑了笑,毕竟是怀远侯家的千金,总是要留着情面的,“不碍事。” 宋玉珠走过去要接过李妈妈手里的食盒,李妈妈估计宋玉珠拿不动,为了不让她够得到,当即放在了桌子上,宋玉珠想看看有什么吃的,踮着脚尖也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便要去爬凳子。 祁瑜眼见着她圆滚滚的身子灵巧的爬上了自己身边的那个石凳,小姑娘站在石凳上,手撑着桌子往食盒深腹里看,祁瑜下意识站了起来,走到宋玉珠身后。 看这小姑娘站在凳子上也这么活蹦乱跳不安分,还真担心她跌下来。 而祁瑜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倒被李妈妈看出了端倪,李妈妈对着祁瑜感激的一笑,祁瑜这才惊觉自己的用意被人发现了,一下子又尴尬起来。 宋玉珠从食盒拿了一块白糖糕,第一个想的就是问祁瑜,“主人,你吃不吃啊?” 祁瑜:“……你别总叫我主人。” 祁瑜觉得这个称呼太奇怪了,就好像自己像个人贩子似的。 宋玉珠歪着头看他,“不叫主人,叫什么啊?” “……叫哥哥就好。” 宋玉珠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真的可以叫哥哥么?”她骨子里还是很有尊卑意识的,主人和其他人绝对是不一样的。 祁瑜不知怎么的,被小姑娘这么一看着,脸都有些烫了。 “嗯,叫哥哥吧。” 宋玉珠欢天喜地的,有一种被主人宠爱了的感觉,小心翼翼的递出白糖糕,“那……哥哥,你吃吗?” 祁瑜自然是不吃的,但是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伸手接了过去。 宋玉珠又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白糖糕,对着祁瑜咬了一大口,大力大力的嚼,一边嚼,一边眯着眼睛笑。 今天阳光很好,微风徐徐,日子第一次这么单纯美妙。 宋玉珠临走的时候,长公主俯下身子,抱了抱她。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奶香的味道,就连长公主这样的人语气都变软了,她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宋玉珠嘴边点心的残渣,“本宫府上的点心师傅是从宫里出来的,放眼整个金陵城,你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点心,玉珠下次可以跟着你母亲来本宫府上坐坐。” 王氏一听这话更是喜出望外,听长公主这个意思,看来两家是可以频繁走动了? 以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若是真这么喜欢玉珠,将来没准还能认玉珠做个干女儿,玉珠若是能和长公主走的近一些,那是一种怎样的尊荣,那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王氏带着宋玉珠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祁瑜也未相送太远,只是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心里竟然觉得空落落的。 耳边一下子安静下来,再也不会有人拽自己衣裳的下摆。 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长公主对祁瑜感叹道,“这个小姑娘怪讨人喜欢的,等你弟弟择亲时,小姑娘八成也长大了。” 祁瑜诧异的看了长公主一眼,语气有种淡淡的嘲讽,“母亲这么早就开始替三弟相看了?” 长公主拉下脸,阴阳怪气道,“你和你大哥,一个练武成痴不解风情,一个避女人如猛兽,我指望你们俩抱孙子,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祁瑜舒了口气,这次没有说话。 长公主和祁瑜进了门,长公主看着屋里简陋的摆设,怎么看怎么碍眼,“本宫就不明白了,这破庙比国公府好在哪儿?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非要跑来山上休养,我说给你多派几个下人你也不依,我让人给你开个小厨房你也不答应,怎么,你要在这里日日吃斋念佛,你要出家了么?” 说着,长公主眼尖,忽然发现祁瑜的床上有个白色的毛毛的东西。 她走过去,只见祁瑜的床上有一只酣睡的小猫。 “这什么?”长公主指着那猫问祁瑜。 祁瑜咳了两声,东篱更是吓了一跳,这猫怎么上炕了啊? 谁干的啊? 祁瑜清清嗓子,道,“养了只猫而已,母亲别这么大惊小怪。” “你还有这闲情雅致了?”长公主还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么?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整天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别说照顾一只猫,自己都照顾不好,她视线落在东篱身上,刚要数落东篱,祁瑜便道,“受三弘大师之托,替他照看这猫儿一段时日罢了。” 长公主也是有洁癖的,对于这种毛绒绒的动物更是深恶痛绝,祁瑜给东篱使了个眼色,东篱忙抱着小白猫出去了。 长公主道,“你可不要像那些乡野之人,与猫猫狗狗同寝同住,这像什么样子?” 祁瑜一一应是,母子俩叙话一番,转眼便到了日暮西斜之时,长公主恋恋不舍,“我是真放心不下你一个人,你这孩子,为什么非要跑这么远的地方来。” 第23章 这大半天,长公主张罗着小厮们把小木屋重新装点了一番,一应器物都是新的,还有各式各样名贵的瓷器和摆设,将这简陋的小木屋填补的满满当当,祁瑜皱着眉在边上看着,这种违和的骄奢并不在他的审美范围,但是他也能体会到这是长公主的一片心意,所以只好听之任之。 等到日暮西斜,总算是忙活的差不多了,长公主着人从箱笼里拿出两床新的被褥,又问祁瑜喜欢那一套被褥的花式,祁瑜一时竟然有些感慨,他的母亲养尊处优,向来不擅长这些居家琐事,但现在却为他忙前忙后,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母亲。 思及此处,他为自己曾经竟然动过轻生的念头而感到愧疚。 真正到鬼门关晃荡了一圈,才发现生死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死亡不一定是痛苦的终结,活着更是成全他人的心愿。 他走过去,拉住长公主的手,“母亲,这些事让东篱做。” 祁瑜并不是个体贴的孩子,平时沉默寡言,鲜少表露自己的心意,像这样拉着长公主的手还是头一次。 母子之间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长公主也有所触动,她回握祁瑜的手,也不再坚持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瑜儿……” 两个人都不善于表露心意,但是这次祁瑜大难不死,冥冥中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儿子昏迷的时候,是母亲在床前一直唤我。”祁瑜云淡风轻的笑,谁人待他好,待他差,他一清二楚,然而这又有什么要紧关系,他垂下眼,“哪怕只为母亲一人,儿子也会好好活着。” 他从不轻易承诺,但承诺的事就一定做到,长公主险些掉下泪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向来骄傲的女人又吸吸鼻子。 “你这小子,现在和本宫说的好听,等本宫走了,你是不是又要熬夜作画糟践自己?”祁瑜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作画,长公主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思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她不止一次的劝告过他,可他总是不听,这下可好,自己独居深山,再也没人管得住他,“不行,本宫要早点找个儿媳妇管住你,要不本宫不放心。” 祁瑜笑了,并不答话。 每次都是这样,不答应,因为没心思,不拒绝,因为不想让长公主唠叨下去。 “我现在到处为你大哥相看,你大哥性子野,寻常的姑娘拴不住他。”说着,长公主就开始和祁瑜念叨起来这些日子见到的姑娘们,当然,从她嘴里是听不到别的姑娘的好话的,在她眼里,哪有谁能配得上她的儿子。 祁瑜静静的听长公主说着,长公主说的口干舌燥,推了祁瑜一下,“你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有在听?” “我只是在想,母亲既然这般记挂着大哥,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长公主被祁瑜说中了心事,别过视线,故意道,“有什么好问的,那个混小子,一天也见不到几面。” 她和祁煊的关系向来微妙,祁煊和她不亲近,长公主自然也不会低头向儿子示好,母子俩一直都这么僵持着。 “我和你说这些,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定了你大哥的事,我也该帮你相看相看了。”长公主转移话题道,“你性子冷,最好找个爱说爱笑的……” 东篱在一边默默的听着,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祁瑜冷冷的扫了东篱一眼,东篱立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望着别处。 长公主喋喋不休,“家世好,模样要好,细心体贴,知书达理,还要爱说爱笑,你看兵部侍郎的小女儿如何,前些日子我在……” 祁瑜搂着长公主往外走,“天色不早了,母亲早些回去,山路崎岖,下山时仔细着些。” “你总是这样,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送走了长公主,祁瑜长舒了口气。 东篱在一旁乐得看热闹,被祁瑜狠狠的瞪了一眼,东篱这次可不怕祁瑜了,“少爷,长公主说的也没错啊,你早日找个少奶奶,也省的小的粗枝大叶总犯错,惹你不痛快啊。” 祁瑜没说话,东篱也敛了笑。 他看着祁瑜笔挺瘦削的身影,心里有些酸楚。 少爷这么风姿卓绝的人,如果不是被这劳什子的病纠缠着,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巴望着呢。 少爷从不和姑娘多接触,因为怕自己会拖累别人,不想误了别的姑娘终生,可那蓉姑娘自己缠上来,使尽浑身解数让少爷动心…… 他眼睁睁的看着少爷和蓉姑娘越走越近,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这世上有个让少爷敞开心扉的人,有个和少爷同病相怜的人,少爷的人生也不算太过寂寞,他常常在中间牵线搭桥,真心想促成这段姻缘,可谁知道那蓉姑娘到了关键时刻,会嫌弃少爷的身体,舍他而去呢。 她放弃少爷的时候,少爷并未多做挽留,可是东篱真的担心,担心少爷会被这个女人毁了一生。 所以,当务之急,是让那个想要浪子回头的讨厌的女人彻底放弃少爷,他一定要守好这道门。 明天一早,他就偷偷下山买两个小厮,白天就苦守在后山埋伏着,绝对不让这女人再靠近少爷半步。 “东篱。” “东篱。” 祁瑜叫到第二声,东篱才回过神,“啊,少爷,怎么了?” “去换床被褥。” 东篱这才想起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被褥换了,毕竟少爷那么爱干净的人,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床被畜生躺过,被子被畜生盖过。 那小猫儿也真够大胆的,上谁的床不好,非得上少爷的床? 要不是今天少爷心情好,恐怕一怒之下炖了它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东篱抱着脏被褥往外走,祁瑜叫住他。 “那床被褥,我不要了。” 东篱道,“少爷我明白,你放心。”他怎么会不了解他们家少爷的习惯呢,他现在就是要把这床被褥拿出去丢掉呢。 “嗯。”祁瑜在东篱身后淡淡的开口,“留着给那猫儿当垫子吧。” 他在东篱震惊的目光回视下淡然自若,他知道自己管的有些太多了,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桌子太冷了,睡的不舒服。” 桌子冷,那外面更冷,睡在外面的地上更冷。 他觉得,白天的那个小姑娘说的还怪有道理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她的。 ……………… 宋玉珠哭了一晚上。 她从慈寿寺回来,被王氏狠狠的骂了一路。 “你看看谁家的姑娘像你这么不听话?一有机会就像个撒欢的野猫野狗,眨个眼的功夫就跑个无影无踪,人家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去见人也乖乖跟在长辈身边,你可倒好!这次幸好遇到了祁家少爷,要是遇到了坏人可怎么办,你知道不知道金陵城最近发生了多少起孩童失踪案,到时候让坏人把你捉走卖到山里,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其实,宋玉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有点想见主人,所以身体便诚实的跟随了心,谁知道自己会惹王氏生这么大的气。 当人类可真不自由,每天要念书,说好出去玩,还不让人玩个痛快。 王氏其实也并没有多生气,毕竟这次歪打正着见到了祁瑜,还和长公主搭上了关系,以后有的是便利之处,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忘了骂宋玉珠。王氏表情严肃,语气严厉,没骂一会儿,宋玉珠就哭了起来,王氏是最讨厌小女儿这个动不动就哭的毛病,一看见女儿哭,她非但不会心软,反而会更加生气,这么一来,王氏倒和宋玉珠没完没了的纠缠了一晚上。 宋辉下朝后和几位好友相约小酌,喝的醉醺醺回来,脚下都有些打漂。 小厮问他,今晚要歇在何处。 宋辉刚要说去林姨娘的院子,又觉得身子乏累,还不如睡在王氏那里,这便脚下打了个转,也不打声招呼就去了王氏那。 谁知走近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王氏滔滔不绝的训诫声,他有些心烦,又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却忽然听到了宝贝女儿的哭声。 没办法,妻子可以晾着,女儿不能不管。 他走进去,看见女人站在王氏下首抹眼泪,见他进来,扭过脸,那小脸通红,瘪着嘴,委屈的让人顿生爱怜。 宋辉走过去,坐在王氏身边的位置,对宋玉珠拍拍手掌,宋玉珠偷看了王氏一眼,没敢过去让宋辉抱。 宋辉知道,他的小玉珠又被王氏骂怂了。 哪个男人不想妻子温柔解意? 谁想要每次踏进妻子的房间,不是听她训这个就是训那个? 只怕再过不久,就要训上他了吧! 宋辉道,“玉珠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话就不能和孩子好好说?再说了,都这么晚了,你有话就不能明天说?” 他一边说王氏,一边将弯腰去把宋玉珠拉到自己面前,环着她腋下把她抱了起来。 “玉珠不哭,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想要什么好东西,父亲给你买。” “你不是最喜欢出去玩吗,你乖乖的,父亲休沐那天,带你去吃醉乡楼的烤乳鸽。” 一听烤乳鸽,宋玉珠果然不哭了。 王氏越听宋辉柔声细语的安慰宋玉珠,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的温柔不是对小妾就是对女儿,唯独对她这个为宋家奉献一生的女人,从来都只是冷言冷语。 “果真是会哭的孩儿有人疼,老爷真是懂的怜香惜玉,看见女人的眼泪就受不住呢。”王氏生闷气,斜眼睨着宋辉,眼里全是鄙夷。 李妈妈在一旁守着,听王氏这般阴阳怪气的讽刺宋辉,更是吓的魂飞魄散。 果然,宋辉温柔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场的下人均是大气不敢喘,房间里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谁不知道王氏这是在讽刺宋辉耳根子软呢。 这些日子以来,宋辉夜夜留宿在林姨娘的院子里,王氏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定然也是有些吃味的,而林姨娘勾引男人最惯用的一招就是哭,所以王氏才万分厌恶女人流眼泪。 宋辉也不傻,他当然听得出来王氏是什么意思。 他这些日子确实忽略了王氏,心里本来是过意不去的,但是林姨娘确实缠人,他确实也吃这套,所以不知不觉冷落了王氏好些天,本想着今晚歇在王氏这边作为补偿,却没想到王氏会当着下人的面找他晦气。 宋辉虽然是个还算温柔的男人,但今天喝了酒,本就脑子不清醒,这么被人挑衅,胸中火气翻滚,恶言就含在舌头下,随时都可能脱口而出。 但是,他四下扫了一眼,屋子里有几个年长的下人在,又低头看看小女儿一眼。 他不能给王氏没脸,只好强压火气。 他放下宋玉珠,对着王氏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氏一直没看宋辉的表情,其实她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后悔,她想象得出宋辉的表情,可她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即使在夫君面前也是一样。 她看了李妈妈一眼,后者明显欲言又止。 王氏忽然觉得很是疲惫了,对李妈妈摆摆手,“带着玉珠下去吧。” 宋玉珠虽然理解不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能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她记得离开王氏的时候,王氏在揉太阳穴,所以,她回去的路上便问李妈妈那是什么意思。 李妈妈万般无奈,确实发现小玉珠的领悟力时强时弱,有时候她一点就透,机灵古怪又聪慧,而有些时候,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懂。 与仅仅大她一岁的玉彤相比,玉珠确实差了太多。 她家姑娘,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姑娘,这个动作是说明夫人很累,以后夫人再做出这种动作,你可以主动上前哄哄她,和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她生气。”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宋玉珠忽然想起来,主人……哦不,是瑜哥哥也经常伸手扶额来着。 ………… 明月高悬之时,宋玉珠再一次醒过来。 又回到猫的身体了。 她睁开眼,外面黑漆漆的,晚风有些冷,吹在身上,好像毛发都有些凌乱。 自己怎么在外面呢? 她发现自己身下软软的,四肢立起,低头一看。 很厚很厚的被褥。 但是,她不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吗,怎么现在跑到外面了。 一定是东篱把自己抱出来的。 外面冷,要睡床。 她仰起头,发现今天的窗户没有烛光。 看起来,已经熄了灯,主人好像已经睡了。 那还是不要打扰主人,自己悄悄的回到床上就好了。 于是,宋玉珠的小猫爪子在门上挠了两声,这样静谧的夜里,这声音显得分外的刺耳。 她尖尖的小耳朵立起来,似乎也发现了这声音不悦耳之处。 好吧,不能从门进去,就换个地方好了,可不能吵到主人睡觉,毕竟主人今天经常揉额头,一定是很累很累了。 她被自己感动了,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喵。 于是,小玉珠决定今晚不进屋了,她翘着尾巴,自己在月色下行走。 ………… 祁瑜半夜醒来,听到外面有古怪而又窸窣的声响混杂在守在房门口的东篱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中。 他披了衣服下床,只是走到门前的时候,声音已经停止了。 木屋年久失修,两扇门间有道缝隙,他便从门缝里往外看。 有一只雪白的猫儿站在月光下,小尾巴高高立起来,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有些惬意。 小猫儿四下望了望,似乎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索性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猫儿也会赏月么。 祁瑜觉得怪有趣的。 猫儿在看月亮,而他却在看猫儿。 这幅画面,着实有趣,他忽然想好了下一副作品要画些什么。 这让他觉得有些欣喜,毕竟长久以来,他都是以画佛像闻名,他有时甚至在想,如果不画佛像,他应该去画什么。 但是,现在的他,好像隐隐约约有了新的思路。 祁瑜嘴角弯了弯,然后轻轻的拉了一下门,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转身回床上继续去睡了。 第24章 这世间有句话叫“蹬鼻子上脸。” 及近天亮的时候,祁瑜有了些许意识,他平日里睡得晚,睡眠浅且极不安稳,屋里有丝亮光他就睡不着了,入了秋,天亮的晚了,他醒的也晚一些,能多睡一会儿身子也爽利多了。 祁瑜本是平躺着,这回下意识翻了个身,手臂随意的搭了下来,却触到一团毛茸茸的物体。 祁瑜的手在那物体上多摸了几下,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眼,只见自己的手正放在一个白色的毛团上。 而那毛团在他的触碰下也动了动,本是缩成一团的毛团子忽然伸展开来,祁瑜这回总算是看清了。 是它。 那小白猫上了他的床。 在这样不明不暗的光线中,一人一猫对视了许久。 小白猫有一双像是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明亮又清澈,它呆愣愣的望着祁瑜,忽然就张了小嘴,吐出了半截粉嫩的小舌头。 祁瑜:“……” 那模样蠢极了。 祁瑜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是,想到这毛茸茸的东西睡过自己的床、踩过自己的被子,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这对于向来喜洁的祁二少爷来说,无疑是意识颠覆信念崩塌的大事情。 想不到,他有生之年,竟然会和一只畜生同床共枕。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竟然会一时冲动对一只猫动了恻隐之心,还不动声色的为它留了门,可谁知这猫这么会顺杆爬,让它进屋睡就不错了,竟然还如此自觉地上了他的床? 呵呵…… 祁瑜毕竟也不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登时就坐起来,下床穿衣这一套动作好不利落。 宋玉珠则是一脸茫然,她刚刚趴在主人身边眯了一会儿,主人的床软软的,主人的被子上还残留着主人的药香,而主人那漂亮的手刚刚就按在自己身上。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可是,现在的主人表情冷漠,一副不想多看她的样子。 这就翻脸不认账了吗? 兴许是祁瑜起床的动静惊动了东篱,他醒过来时发现少爷已经穿戴完毕,天还没大亮,光线还不太明朗,他以为祁瑜又不舒服了,踢踏着鞋板就跑来祁瑜身边嘘寒问暖,祁瑜摆摆手,他总算放了一颗心,转而去点了灯。 屋里明亮了,东篱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好你个小畜生,你竟然敢上我们少爷的床!” 东篱就像唱戏似的嚎了一声,祁瑜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东篱眉毛动了动,举起手做了个卖力的姿势,这便扑向祁瑜的床,“少爷,我这就把它抓起来拴着!” 宋玉珠一听吓破了胆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要被人恐吓,甚至还要被拴着,虽然她是一只听话的好喵,但是并不打算愚忠的做待宰羔羊,于是这便纵身一跃,从床的这一头跳到床的那一头。 东篱扑了个空,又转了个方向打算接着抓。 祁瑜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一人一猫把他的床弄的更乱了。 你追我赶,眼前好像演出了一场杂耍。 这哪里像是捉猫,东篱这是在和小猫做游戏呢。 祁瑜看到后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最终,东篱还是逮着了小白猫,牢牢禁锢在怀里,象征性的拍了拍它的头,惹得小猫一阵不快的对东篱叫了几嗓子。 东篱一大早活动一番神清气爽,抱着猫哼着江南小调就要往外走。 祁瑜叫住他,“去哪儿?” 东篱笑着说,“把这猫扔出去,省的老惹少爷生气啊!” 怀里的小猫伸着小爪子在东篱怀里乱扑腾,就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 祁瑜见状,好气又好笑,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和一个畜生计较什么。 “好,去吧。”祁瑜也笑了,对东篱道,“别扔太远了。” 可是祁瑜并没有想到,不管是东篱还是小白猫,从这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天,赵老先生开始教宋家两个姑娘茶道了。 两个姑娘规规矩矩坐在小木凳子上,面前设一张小几,几上是一套精致的青花瓷器,赵老先生捻须笑道,“昨天给你们两个放了一天假,瞧你们今天无精打采的,怎么,给你们放假倒放错了么。” 宋玉彤回话道,“是玉彤的不是,昨日温书温的太迟了,刚刚才把《女诫》粗看了一遍,但是很多道理未及深想,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日后还要劳烦先生指教了。” 赵老先生深深的看了宋玉彤一眼,目光中有宋玉彤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然而他也并没说什么,只是对宋玉彤道,“功课用功是好事,也要注重劳逸结合,莫要逼得自己太紧了,凡事水到渠成最好,读书也是一个道理,一个阶段总会明白那个阶段自然会懂得的道理,操之过急也不是一件好事。” 宋玉彤听不出赵老先生话里的深意,但是赵老先生的反应绝对不是她预期的那样。 林姨娘打听到昨天王氏带着宋玉珠出门了,想都不用想,肯定又是去哪里玩了吧,宋玉彤虽然心里有些嫉妒宋玉珠贵为嫡女娇宠万千可以更自由的来来去去,但是转念一想,笨鸟先飞,在宋玉珠去玩的时候,她多学一些东西,总是能让赵老先生青睐吧。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赵老先生并没有夸奖她,甚至连一句肯定都没有。 宋玉彤袖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 而宋玉珠的眼睛一直望着眼前的茶具,尤其是小碟子里绿色的东西,闻起来有种怪异的香味,好想舔一舔尝尝味道,她根本没心情顾及赵老先生和宋玉彤之间的暗潮涌动。“玉珠!”赵老先生忽然叫她,“昨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宋玉珠收回视线,老实巴交道,“昨天去找主人玩了。” “你说什么?” 宋玉珠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不应该把“主人”这两个字轻易叫出口,便改口道,“去找祁瑜哥哥玩了。” 祁瑜…… 赵老先生喃喃道。 而宋玉彤则是把耳朵竖了起来。 她对祁瑜是何人并不清楚,只是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但是重点是听宋玉珠的意思,她是有意识的去找这个男人见面。 宋玉彤留了心眼,默默把这件事情记下了,回头告诉林姨娘,又是掀起一番风浪是非,且留在后话再讲。 赵老先生当时并未多问,只是留了个心眼,在散课后留下宋玉珠,问了一些关于祁瑜的事。 虽然宋玉珠对祁瑜一问三不知,但是对于赵老先生而言,得知祁瑜人在何处就是最紧要的事。 “玉珠,祁瑜身边真的没有护卫,竟能让你轻而易举的自在来去?”赵老先生表情一反常态的严肃。 宋玉珠年纪虽小,但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寻常。 她木讷的点点头,赵老先生道,“玉珠,如果先生再带你去一次慈寿寺,你可还找得到祁瑜?” 宋玉珠笑了,作为一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智喵,她又怎么可能找不到主人在哪里呢。 赵老先生拍了拍宋玉珠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那下一次,就要由玉珠引路,带老夫去会一会这位祁二公子了。” 下一次,赵老先生并没有说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但是宋玉珠却上了心,暗暗期待着这一天早日来临。 上次见主人实在是太匆忙,有许多话都来不及讲,也不好意思讲。 但是想到今天早上主人对自己的态度,宋玉珠还是有点伤心的,他竟然任由东篱那个讨厌的坏人把自己扔出去。 虽然东篱最后并没有把她扔出去,而是抱着她去了不知什么地方,但是主人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实在是让宋玉珠很没安全感。 下次见了主人,一定要告诉他,对自己好一点。 李妈妈见宋玉珠下了课回来就一直在房间里捣鼓茶壶,心里还挺欣慰。 “姑娘可是对茶道感兴趣呢?” 要知道,大夏盛行茶道,当今圣上极爱饮茶,所以茶艺在大夏极为重要,一方面是门技艺,另一方面也是一种风雅,民间的茶艺大师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与不菲的收入,而贵族女子虽然不能如茶艺大师一般抛头露面,但煮茶技艺高超也不失为女子的一项令人骄傲的才能。 宋玉珠一向只对玩游戏感兴趣,这次能坐下来研究研究正经事实在不易,李妈妈喜上眉梢,躬着身子问宋玉珠,“三姑娘,听说二少爷也爱品茶,又常年游历四面八方,恐怕对茶的门类深有研究,我去请他过来指导指导你吧?” 宋玉珠一听到宋玉洪的名字,忙摆摆小手,就像是老鼠遇上猫一样。 第25章 说来这偌大的怀远侯府,宋玉珠向来是横行霸道的,唯独对两个人还有所顾忌,一个是母亲王氏,一个就是她二哥宋玉洪。 谁人都知荣辉疼她宠她,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见了宋玉珠都是堆笑三分,心想着虽然宋玉珠少不经事,但给她留个好印象总不是坏事,等她长大了,知道谁人曾待她好过,将来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那还愁什么前程。 是以,宋玉珠本就非一般人,又被人刻意讨好时时迁就着,日子过的那叫一个称心如意,未经历风雨的花朵总是稚嫩的,宋玉珠这样万事不愁的过日子,人情世故方面自然是欠缺。 这也正是王氏一直以来担心的地方。 长女玉莲就是个大姐头不服软的性子,过刚易折,在婆家日子也不舒心,这也是王氏的一块心病。 女儿都是要嫁人的,在自己家娇宠万千也就罢了,但嫁了人不在自己眼前,自家的骨肉自家疼,谁还能惯着她纵着她呢?如果性情不好,再没几分手段,下半辈子日子就难过了。 王氏就那么两个亲生女儿,一个的路已经够不平顺,另一个再这么下去恐怕要走玉莲的老路,每每想到玉莲回娘家时那一脸愤恨的模样,王氏就心肝剧裂,生怕她小女儿重蹈覆辙。 但宋辉太过骄纵宋玉珠,比当年的玉莲有过之而无不及,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再这么下去,非得把宋玉珠养废了不可,王氏不止一次提醒过宋辉,可谁知宋辉却道,“我宋辉的女儿就算是一无是处又如何,我养着她一辈子就是,非要拿条条框框束缚她,将来送去婆家受委屈么?” 王氏冷笑,“你说的倒好听,哪个男人不喜温柔解意的,我就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现在嫁到你们宋家来,还不是照样看你的脸色?” 王氏每逢这般讽刺,夫妻两人总是以不欢而散告终。 说来也是,宋辉如今颇得圣上器重,圣上更是有意让他监管盐务的差事,这可是肥的流油的美差,足以见圣上扶植宋家的决心。 宋辉在朝野上春风得意,平日说话也渐渐狂了起来,王氏心里担忧,总是想劝劝宋辉收敛锋芒,只可惜她说话向来不中听,最后反而惹了宋辉不快。 两个儿子已经长大,王氏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话,宋玉和听后沉默半晌,“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宋玉洪则不以为然,“母亲多虑了吧,皇上器重咱们宋家是好事。先帝多疑,一直对咱们这些开国元将的后人多有忌殚,爵位?说的好听,听起来尊贵,却一点实权也没有。”宋玉洪颇为不服气,“转而去器重那些寒士子弟,他们会干什么?吟风弄月写诗作画,有用吗?别说保家卫国,有一样正经的能用在治国上吗?” 宋玉和是彻头彻尾的文人,喜舞文弄墨,忌打打杀杀,和玉洪的性子截然相反,此时听玉洪这般说,总觉得宋玉洪这一番牢骚是把自己也带进去了,脸色也有些不悦了。 宋玉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咳嗽了两声,道,“母亲也不用杞人忧天,父亲在朝野浸染多年,官场法则他懂的比我们多,我们也不用太过操心,前两年八王叛乱,父亲当时可是拼尽家财支持圣上的,现在圣上回报了点甜头,多正常的事。” 宋玉和和王氏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宋玉洪走过去亲昵的勾住王氏肩膀,“母亲啊,要我说,你别总给父亲没脸,有时候也得学学那林氏,看她一张巧嘴,死人都能说活了,把父亲哄的夜夜……” 宋玉洪一提林姨娘又戳到了王氏的痛处,她狠狠剜了玉洪一眼,玉洪倒也算机灵,忙改口道,“我又说错话了,林氏那点子手段上不了台面,母亲身份贵重,林氏哪能和母亲相提并论。” 王氏指了指玉洪,“你啊你,脑筋向来转的快,就是不用在正途上。你妹妹也是,时傻时精的,你们两个让我有操不完的心。”说完,王氏叹口气,也看了玉和一眼,她其实少说了一个,玉和又能省心到哪里去呢。 而玉和收到王氏的眼神,心里也清楚自己才是最让王氏头疼的那个,默默的转过了视线。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玉洪嬉皮笑脸对王氏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哥行事向来稳妥,自己肯定知道轻重,大嫂又体贴周到,假以时日,定能让母亲早早抱上乖孙,你也别逼的太紧,男人嘛!哈!” 王氏被玉洪逗笑了,玉洪接着道,“至于小妹,只不过是小孩子脾气,慢慢□□,肯定又是名媛淑女,对了,不是听说请来个老先生教小妹读书写字么,慢慢开化,总能开窍。” 不提赵老先生还好,一提王氏又满脸忧色。 每天都有人给王氏汇报两个姑娘念书的情况,然而宋玉珠的状态实在是不理想,样样都落在宋玉彤后面,王氏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平时也要多关心关心玉珠……” 玉洪知道王氏又要念叨了,忙做出捶肩奉承状截住王氏的话头,“母亲说的很有道理,是儿子疏忽了,主要是我前几天刚从松露马场回来,累的骨头快散架了,也就没来得及看看小妹,我现在就去,好好’关心’一下我家珠珠!” 说着,玉洪就要躬身告退,王氏哭笑不得的叫住他,“你等等!” 玉洪停在门口,转过脸。 王氏问,“你和祁煊不是走的很近么,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玉洪完全把这事忘了,但怕王氏生气,还是应付道,“他说他做不了祁瑜的主,我再和他搓摩搓磨。” “祁瑜人在慈寿寺休养,你们是同年吧?找个机会和他结交,探探他的意思。” 玉洪苦着脸,“不就是一幅画嘛……” 王氏道,“你外祖父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成,我有空去看看。”他痛快答应下来,大摇大摆的去了宋玉珠的院子,这没几步路,就又把王氏嘱托的事抛在脑后了。 宋玉珠抱住李妈妈的胳膊,撒娇道,“别去叫二哥哥过来。” 李妈妈看见宋玉珠这副犯怵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们家三姑娘不怕老爷,不怕倒少爷,倒害怕性子最活泼的二少爷。 “好,好,好。”李妈妈笑着说,“那我带你去你嫂嫂那里如何?” 宋玉珠想到一去荆襄那里,免不得又要被逼着念书,于是怯怯的摇摇头,谁知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爽朗的声音。 “玉珠!玉珠!” 宋玉珠一听见这个声音吓的魂飞魄散,忙四下找地方躲着,还对李妈妈特意交代,“就说我不在啊。” 宋玉洪进门,李妈妈哭笑不得的给宋玉洪行了个礼。 宋玉洪四下望了望,一下子就看见桌子下面粉色的一小团,嘴角不动声色勾起来,却仍然装模作样问李妈妈,“怎么就你一个,玉珠呢?” 李妈妈只是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玉洪故意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这个玉珠,越来越不像话了啊,不好好在屋里温书念功课,跑到哪里玩去了,等我找到她,非把她喂狗去。” 说来宋玉珠之所以这么怕宋玉洪,一则这宋玉洪嘴巴坏,小时候又调皮,总是捉弄宋玉珠或者言语上逗弄宋玉珠,常常把宋玉珠惹哭,二则是宋玉洪以前养了一条大黑狗,以前为了作弄宋玉珠,还故意指挥那大黑狗扑倒宋玉珠,把宋玉珠吓的连着发烧了好几天,打那以后,宋玉珠见到宋玉洪就躲着走。 其实,宋玉洪并没什么恶意,他心里还是很疼爱这个小妹的,只是他自己还是孩子心性,本就算不上多成熟,小时候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宋玉珠还是不知好歹的年纪,只知道这个二哥哥总是欺负自己,而自己还打不过他,所以打心眼里不喜欢宋玉洪。 宋玉洪在屋里子悠闲地踱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桌子前。 宋玉珠紧张的咬住手指头,大气不敢喘。 然后,就见眼前那双脚转了个方向,朝反方向去了。 好险,宋玉珠拍拍胸口,他终于走了。 她打算从桌子下面爬出去,蹭了两步,可谁知道这个时候,宋玉洪笑嘻嘻的鬼脸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玉珠“啊”的大叫了一声,直起身子,只听响亮的一声“咚”,宋玉珠的头顶结结实实的磕到了桌子。 宋玉洪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宋玉珠,懊恼的挠挠后脑勺,“诶,你别哭了行吗?” 宋玉珠缩在李妈妈怀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就是磕了个大包吗,玉珠,哥跟你讲个故事。”宋玉洪蹲下来,拉住玉珠的小手,语重心长的说,“从前有个傻子,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会,他爹娘特别着急,找了好多大夫给他看病都没治好。” 小玉珠想法简单,很容易就被宋玉洪的故事吸引了,她凝神静听等待后续,终于不哭了。 宋玉洪接着道,“后来,这个傻子摔了一跤,你猜怎么着?” 宋玉珠问,“还活着吗?” 宋玉洪憋着笑,捏了捏妹妹的小脸,“当然活着啊,而且还变聪明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玉珠懵懂的看着宋玉洪。 “你知道吗,人傻,就是得受点刺激才能清醒,比如说摔一跤啊,比如说头上磕了大包啊……” 宋玉珠这下子听出来了,二哥哥又在拐弯骂她傻呢,她气哼哼地别过头,“讨厌鬼。” 李妈妈对这对活宝兄妹无可奈何,又拍了拍玉珠的背,“我给姑娘弄点好吃的压压惊吧。” 说着,李妈妈把宋玉珠放下,自己便走出去了,宋玉珠想追出去,却被宋玉洪抓住后衣领。 “一看见我就躲,你这样,二哥我很伤心啊。” 宋玉珠有点生气了,伸手就想往宋玉洪脸上挠。 宋玉珠一仰头就躲过了宋玉珠的毒手,故意气她,“还敢挠我,哎,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去玩了。” “你本来都好久不带我出去玩了。”宋玉珠鼓着脸闹别扭。 宋玉洪看着妹妹这小模样觉得怪好玩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逗弄这个小妹妹,尤其是把她气急的时候,别有一番趣味。 这普天之下,他就喜欢欺负两个人,一个是他家小妹,一个是…… 他看着宋玉珠,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玉珠,要不明天二哥带你赏菊去?” 第26章 不去。 别说是赏菊,就算是去醉乡楼吃乳鸽,宋玉珠也不要和宋玉洪一起出去呢。 然而宋玉洪这人霸道惯了,明明见着妹妹的头摇晃的像是个拨浪鼓似的,他依然笑咧咧的揉了揉宋玉珠的头,“就这么说定了啊,明见。” “不行,我还要念书的……” 宋玉洪瞥了宋玉珠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会为了念书不出去玩,骗谁? 宋玉珠瘪着嘴巴,宋玉洪站起来,居高临下对小玉珠道,“母亲和先生那边有我呢,天冷了,你明天穿暖和点,我带你去赏花,带你吃好吃的,带你结识漂亮姐姐。” 小玉珠在宋玉洪面前气势全无,内心里的两个小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一个说:念书多没意思,出去玩多好,你好久都没出去玩了,好不容易有人带你出去,你还不乐意吗? 另一个说:二哥哥总是欺负你吓唬你,你和他一起出去准要吃亏的,还不如念书呢! 一直到睡下,宋玉珠心里的两个小人还在喋喋不休,几乎快要打起来了。 她今天早早躺下,翻来覆去的也不老实。 出去玩的愿望很迫切,但是并不想去和宋玉洪赏什么菊花,她还是想去找主人玩。 自从去了第一次,她就一直在酝酿着什么时候能去第二次。 “哎,要是带我出去玩的是主人就好了。” 宋玉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别做梦了。 主人都不想抱抱她,更别提带她出去玩了。 时候差不多了,宋玉珠折腾够了,总算在胡思乱想里慢慢阖上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最近有些奇怪,明明做人比做猫舒坦,可是自从有了新的主人,她好像特别期待夜幕的降临。 白天要念书,要被母亲骂,要被各种规矩约束着。 而晚上却能见到主人…… 还真的是当猫儿好啊…… 然而这一次,她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到主人。 眼前是一片黑暗。 宋玉珠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屋子里没有一分亮光,反而还有一股腥气。 这是在哪里呢?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会真的被东篱和主人丢弃了吧…… 她感到莫名的恐慌,毕竟从来没有遭遇这样的黑暗。 她没了办法,只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全靠灵敏的鼻子胡乱嗅着,顺着那股腥气,她找到了味道的源头,伸出小舌去舔舔,发现是人的皮肤。 宋玉珠吓的弹跳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是人的皮肤,人的皮肤上的腥气是因为有血…… 那是个受伤的人类,流了血,皮肤还尚有余温,可能是快死了,还有可能是死了不久。 宋玉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嗷喵”一嗓子,叫声凄绝,响彻寂静的深夜。 此时,门外守着的两个男人睡的鼾声正起,忽然间耳边传来恼人的猫叫,就像是鬼哭似的,一下子把两个人闹醒了。 “妈的,吵吵啥,还让不让人睡了,操!” 其中一个男人生的较为健壮,胸前的衣襟因为他紧实的肌肉竟有些鼓鼓囊囊的,他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踢了踢还在醒盹的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则生的瘦弱,鞋拔子脸,只是从眉峰到耳畔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骇人。 刀疤男被壮汉踢了几下,彻底精神了,“妈的,猫叫你他妈踢我作甚。” 壮汉冷笑,“那猫不就是那小子怀里抱的那只?叫你绑人,你把猫也一块儿绑过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谁他妈知道那猫是活的!” 这俩人都是第一次干这票,白天在慈寿寺外蛰伏许久都不敢出手,最后还是想到五十两的赏银硬着头皮上的。 壮汉一棍子把人打晕,手上没个轻重,也不知道人死了没有,错愕时,刀疤男手忙脚乱的给人装进麻袋里,因为怕留下痕迹,所以也没看清楚就连人带猫都丢麻袋里了,最后背到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等着那人醒过来。 “你进去把那猫弄死,吵吵个没完,迟早把人召来。” 刀疤男使唤壮汉赶快进去,壮汉还挺不乐意的,骂骂咧咧踹开门,只见一只白色的小白猫缩在角落对着他嗷嗷直叫。 壮汉肚子有点饿了,对着门外的刀疤男喊道,“你拣点柴,咱们生个火,烤猫肉吃。” “吃什么吃,猫肉有什么好吃的。”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但是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八成最后还是听了壮汉的话捡柴去了。 宋玉珠没经历过这事,本来就吓的魂不附体,这下子门被踹开,眼瞅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进来,插着腰,凶神恶煞的要吃它的肉,宋玉珠更是吓的叫都不敢叫了。 缩了缩脑袋,宋玉珠忽然就看清了不远处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是主人的小跟班! 好像叫什么……东篱? 宋玉珠想过去看看东篱怎么样了,但是刚一行动,就看见壮汉朝自己走了过来,她知道自己该跑了,可是四肢在关键时刻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动不了,眼看着就要被人抓走炖猫肉了,屋里却传来一声呻、吟。 壮汉听到这声音,顿时喜上眉梢,一时住了脚,都忘了管那小猫了。 太棒了,这小子还没死,他们的五十两赏银还有希望。 要知道,陈家公子说了,要做活的,留着有用,他现在人抓到了,但万一失手把对方弄死了,这算是完成差事还是没完成差事呢? 为这事,他和刀疤男忐忑半天了,就怕这小子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平平得罪陈家公子。 幸好啊!老天有眼。 他后退了两步,蹲在东篱面前,粗糙的手捏住东篱的下巴,东篱眯着眼睛看他,无力挣扎的模样。 还是打的太狠了,后脑勺出了不少血,顺着脸颊的弧度流下来,下巴也都是血,摸了壮汉一手。 他拍拍东篱的脸蛋,歪着嘴乐道,“小子,别死啊,老子还指着你发家呢!” 东篱一直盯着壮汉看,头晕的厉害,胃中也是一阵翻滚。 眼前这人不认识,他脑子也迷糊,完全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绑来,他只是一个下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威慑力,所以,背后的人针对的恐怕是…… 东篱想到此处,手指动了动,却还是没力气。 就连说话都没力气。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吃你大爷!猫都跑了!” 刀疤男捡了柴回来,谁知道却眼睁睁看见一只小白猫从屋里跑出来,速度飞快的拼命跑着,他根本拦不住,刀疤男血气上涌,刚想责备壮汉怎么连只猫都看不住,谁知道进门一看,发现东篱醒了。 两人谁还有吃猫肉的兴趣,脑子里全是拿了五十两赏银怎么吃香喝辣的美好画面,刀疤男兴高采烈的说,“天一亮,我就去找那陈家公子要赏金去!” 壮汉道,“到时候还吃个屁的猫肉,天天醉乡楼也吃得起!” 东篱冷眼瞧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分。 原来这群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宋玉珠藏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盯着那间破旧的小茅屋看了许久。 她想哭,可是却不敢哭,怕把坏人招过来。 她现在是明白了,东篱是有危险了,可是她一只喵,什么都不能做。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起来是在哪座山里,可是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哪座山,也不知道怎么逃出去。 可是,如果她不逃出去,东篱就要被这两个坏人折磨死了,事到如今,除了她也没人能救东篱了。 宋玉珠一直垂着的尾巴终于立起来,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看着主人的小跟班死掉。 她一定要试着找到回去的路,想办法告诉主人,东篱被坏人抓走了。 在她回去之前,东篱,你可得好好活着啊…… 而另一头,骆家一处安静的别院内。 陈平捂着孟蓉的嘴,笑嘻嘻道,“宝贝儿,你可想死哥哥了,你都不知道,哥哥忍了好久了。” 孟蓉在深夜中被人晃醒,一睁眼就看见陈平立在她床头,她一睁眼,那陈平就翻身上床压在她身上乱摸。 孟蓉吓坏了,她向来不让丫鬟值夜,因为自己爱在梦里说胡话,怕让值夜的人听到会出乱子,可是她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这一点让自己深陷这样的险地。 她万万想不到,这陈平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夜探香闺,她至今还是处女之身,身子敏感的很,被陈平调、戏一番很快就面红耳赤,她顾念着名声不敢一下子把陈平推开,怕动静太大招来人,然而心里又对陈平腻烦,一时之间除了怒目而视竟然什么都不敢做。 陈平放开手,孟蓉压低声音,“你疯了是不是,你放开我!” “怎么了,哥哥今天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还不许碰你了?”陈平一边吻孟蓉的脖子,一边道,“你前两天来找我,让我帮你弄死个人,哥哥花了五十两把那人做了,虽然咱们俩都是有身份的,弄死个下人也没什么,但这事捅破了对谁都没好处,现在咱俩是一头的,我为你可背了命案,不把你娶回来我可不放心。” 孟蓉吓的大气不敢喘,声音都有些发抖,“你真的已经找人……” 陈平可不喜欢在这关头讨论这事,不耐烦道,“做了,没留得痕迹。”说着,他的手探入孟蓉的亵裤中,在幽幽密草中探寻着,下身肿的厉害,“蓉妹妹,你就从了我吧,你看我对你多上心,你一句话,我就为你杀人,都没问为什么,这还不够证明我的心么,我肯定是要娶你的,我们陈家算不上什么显赫大族,但在金陵也是有几分势力的,我虽是庶出,但你也并非白璧无瑕,我对你好,你跟我也不算委屈。” 孟蓉这回可真是害怕了,她知道陈平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平日里在外面拈花惹草,绝非是个善类,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也敢这般轻薄,可自己有求于他,再厌恶也不能激怒了他。 她怕的要命,怎么也没想到陈平这人竟然会脱离了她的控制,怪她太冲动,那日被东篱羞辱后千不该万不该去找陈平,陈平这样的人又岂是她这样的黄毛丫头利用的起的? 第27章 晨光初现之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夫人,醒了么,奴婢可要进来了。” 丫鬟在外面敲门,一声一声仿佛都敲在孟蓉心上,每一声都能听见回音似的。 孟蓉平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脱了力似的,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 陈平做完了那事,在她身边小睡了一会儿便走了,身边的位置空下来,但屋子里那股怪异的味道却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犹如置身梦境,还是一场噩梦,然而她知道,这场梦只是开始,如果她没有一个妥帖的良策解决这事,陈平将成为她一辈子的梦魇,无休无止的纠缠着她。 她缓缓的闭上眼,落下两行清泪,旋即忍着身上的酸痛坐起来,对门外的丫鬟道,“你别进来,去吩咐人烧热水,我要沐浴。” 门外的丫鬟撇撇嘴,孟蓉从来没有早上沐浴的习惯,今天这么这么麻烦? 那丫鬟嘴上嘀咕了两句,虽然平时她不怎么听孟蓉的,但是想到今天是少爷的忌日,一会儿孟蓉可是要跟着老夫人他们去祭拜的,自己若是怠慢了她,她一状告上去,自己也得吃亏,是以,便只好心有怨言的烧水去了。 孟蓉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哆哆嗦嗦的爬下床,从架子上取了素净的白色衣裳,一边穿一边检查身上的吻痕和淤青,那陈平手上没轻没重,平日里逛惯了风月场所,什么玩法都不算新鲜了,孟蓉哪里受得住这些,一夜下来,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心里更觉得羞愤难当,杀了陈平的心都有。 而偏偏,还是在这种日子,今日是亡夫的忌日,陈平就在这一夜要了她,孟蓉的指甲嵌进肉里,她照了照镜子,镜中人面容憔悴,目露凶光,她自己都憎恨自己这副模样。 然而,这又有什么办法? 命运像是一张巨网,死死的禁锢着她,从她失去双亲的那一天开始,她便知自己这一生再难拥有坦途。 不论是幼时倾心的表哥,还是纠缠多年的陈平,抑或是以诚相待的骆少棋……没人能给她想要的。 可是现在,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她却发现,自己如今能真正信赖的只有他了。 尤其是在这种时刻,除了表哥,她已经没有选择。 李妈妈发现今日的宋玉珠脸色尤其难看,吃早膳的时候,宋玉珠就吃了两口便摆手说自己饱了。 竹叶上前问道,“姑娘今日可是身子不舒服么,吃这么少怎么行,一会儿念书时肚子咕噜咕噜叫,先生可不会让你吃东西哦。” 宋玉珠抬起眼,“一会儿还念书么,二哥哥不是说带我出去玩么?” 竹叶和李妈妈对视了一眼,“没听说啊,怎么,二少爷允诺姑娘出去了么,奴婢没听见信儿呢,估计是夫人怕耽误了姑娘的课业,所以没同意姑娘去吧。” “那怎么行呢!”宋玉珠着急了,她自己是没有权利在侯府内外进进出出的,平日里身后都有人类跟着,如果没人带着,她休想迈出侯府的门的。 李妈妈瞧出宋玉珠不对劲儿,蹲下来替她理理衣襟,又把宋玉珠平时念书用的小竹篮子交给宋玉珠,里面是几本书和一套文房,“姑娘乖,好好去念书,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别淘气。” 宋玉珠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昨晚见到的一切告诉身边的人。 可是,她也不能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毕竟东篱还被坏人关着呢,如果自己不出声,那就没人能救他了。 昨天她在林间穿梭了一宿,拼命的狂奔,也没能跑出深山找到回慈寿寺的路…… 她作为一只猫,很难救东篱了。 而她现在作为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向周围的人传达东篱深陷险境的消息? 宋玉洪昨晚和祁煊他们几个喝酒到酩酊大醉,醒来时头也昏昏沉沉的,他摇了摇床边的绳子,门口的铃铛便响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推门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 宋玉洪打了个哈欠,任由着丫鬟给他擦脸梳头。 脸可是一个人的门面,什么都可以没有,仪容姿态是一定要有的。 丫鬟举着镜子给宋玉洪看,宋玉洪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人,感到很满意,信手丢给了丫鬟一锭银子,“赏你的。” 他这便自信满满的要出门,谁知道刚迈出门槛,就感觉到自己衣服下摆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他转过脸,低头一看,“诶,小玉珠?” 宋玉珠仰着脸,一脸苦相的看着他。 宋玉洪蹲下来,“你不去上学念书,跑我院里干嘛呢?” 他的院子以前养过狗,宋玉珠从小就视狗如洪水猛兽,即使后来他养的狗死了,这狗也在宋玉珠那留下了心理阴影,平时,宋玉珠是万万不会踏入他的院子的。 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宋玉珠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你不是说今天带我出去么。” 宋玉洪一拍脑门,他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他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嘴巴转的比脑子快,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甚至都没过脑子,别说信守承诺了,记都不一定记得住。 当然,他还是能记住答应玉珠的事,但是昨晚和祁煊聊了聊,又觉得,今天实在没必要把玉珠也带上。 “你听话啊,你哥我约了人,今天没空。”宋玉洪抓住宋玉珠的手腕,一使力气就轻轻松松挣开了宋玉珠抓着自己衣服的手,然后对屋里的丫鬟吩咐,“你去找找李妈妈和竹叶,三姑娘自个儿跑我这儿来了,他们两个怎么不见人影呢,怎么当差的?” 宋玉珠眼睛越来越红,委屈吧啦的看着宋玉洪。 宋玉洪被宋玉珠看的发毛,“你别这样,跟我欺负你似的,干什么啊?”他挠挠后脑勺,“我今天真有事,没法带你一起去,我有要事。” 宋玉珠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嘴角一垂,登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下了雨似的,眼泪流了满脸,然而这次她哭的却和以前不同,她习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这次却咬着嘴唇极力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怎么了啊这是?”宋玉洪被吓住了,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玉珠这样,“就因为我不带你出去?不至于吧?这事不赖我,你今天有功课,我要是带你出去,母亲准得找我麻烦。” “求你了。”宋玉珠泣不成声道,她当然知道王氏不会让她出去,但是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二哥刚不听王氏的话,眼下能违抗王氏带她出门的也只是剩下玉洪了。 宋玉洪今天尤其郁闷,他和段琳琅约好在醉乡楼见,本是心里有自己的计划,谁知道家里的小妹妹非要跟着他,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他偷偷摸摸的带着宋玉珠出门,只留了一张字条给王氏送去,虽然如此,但是宋玉洪仍然知道,晚上回家后肯定又是王氏一番狂风骤雨。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这个小妹妹在他面前哭成了那个模样,他这个当哥哥的平时使坏归使坏,哪里舍得让妹妹伤心呢。 “我说,你现在能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非得出门吗?” 宋玉珠被宋玉洪牵着,走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街边商铺林立,来来往往还有许多卖新奇玩意的行商,玉珠平时最爱热闹,放在往常早就目不暇接了,今天却只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啊? 宋玉珠咬了咬牙,最后总算鼓起勇气对宋玉洪道,“二哥哥,我想去慈寿寺,你带我去好吗?” 宋玉洪已经牵着她走到了醉乡楼门口,听到宋玉珠忽然这么说,“噗嗤”笑了出来,他也没当回事,抬起头,目光落在二楼的窗户,心里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宋玉珠晃了晃他的手,又问了他一遍。 “别闹。”宋玉洪正紧张呢,应付宋玉珠道,“你去那干什么,出家么,女孩子不能出家的。” 宋玉珠不知道要不要对宋玉洪坦白自己是一只猫的事,如果告诉了宋玉洪真相,大家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怪一样抓起来呢?可是如果她不坦白,她究竟该用什么办法让宋玉洪愿意带她见主人呢? “二哥哥,我有件事……” 宋玉珠艰难的开口,“其实我不是个人……” 她垂着头,情不自禁的就舔了舔手指头,最后心一横。 不管了,还有什么比别人的生死更重要的呢? 就算做不成人,还可以做一只猫的。 可就在她鼓足勇气的时候,宋玉洪却忽然高声道,“诶,你也刚来呢?” 宋玉珠仰起头,发现宋玉洪并不是在和她说话。 今天宋玉洪约的是一个俊俏的公子,这位公子皮肤光洁,唇红齿白,比女人还要漂亮。 三个人在二楼临窗的地方落座,宋玉洪对宋玉珠道,“快叫哥哥。” 宋玉珠酝酿了半天的话也因为这位公子的出现被打断了。 宋玉珠只好乖乖道,“哥哥好。” 被宋玉珠称为“哥哥”的公子对宋玉珠嫣然一笑,反过来却对宋玉洪横眉冷目的,宋玉洪怕这人生气,忙对宋玉珠道,“你怎么这么笨,叫你喊哥哥你就喊哥哥,你仔细看看,哪有哥哥长这么漂亮的,还不叫’姐姐’?” 宋玉珠不知道宋玉洪在搞什么鬼,只知道自从这位俏公子来了,宋玉洪就坐立难安的。 宋玉洪对这人歉然道,“这是我小妹,今天非要跟着我出来,我甩都甩不掉。”又对宋玉珠道,“这是你’琳琅姐姐’,快点叫。” 宋玉珠糊涂着呢,怎么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姐姐的,看衣服,明明是哥哥啊。 段琳琅抿着嘴直乐,笑骂宋玉洪不正经,宋玉洪努力了好半天,总算博得佳人展颜,也傻乎乎的乐了。 大夏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设大防,除非那极个别迂腐的人家,才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一套,但偏偏不巧的是,段家就是这少数迂腐的人家之一,家规是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的,段琳琅又是异类中的异类,生来桀骜又不服管教,常常女扮男装出外张扬,还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祁煊和宋玉洪这群武痴,几人常常在一块儿切磋武艺。 上次几个人一起去松露马场赛马狩猎,段琳琅也是其中之一,也就是在那几天,宋玉洪发现对方是个女孩子的。 第28章 “你妹妹生的真好看。” 席间,段琳琅由衷的对宋玉洪赞叹道。 宋玉洪不好意思的笑笑,用公筷为段琳琅挑了一块鱼腹上的肉,正要挟到段琳琅眼前的小碟里,谁知道段琳琅有意无意的把盘子往自己方向撤了撤,对宋玉洪笑着说,“挟给你妹妹吧。” 宋玉洪献殷勤失败了,虽然有点沮丧,但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听段琳琅的话给玉珠挟了一块鱼肉。 他看向段琳琅,她笑的温婉,然而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的妹妹。 宋玉洪扭过脸,看了一眼宋玉珠,想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然而却发现宋玉珠低着头,似乎真的有什么心事。 这和平时看见吃的就流口水的宋玉珠可不一样。 “珠珠,想什么呢,快点吃啊。”宋玉洪用胳膊肘碰了碰宋玉珠。 宋玉珠“哦”了一声,又垂下头。 段琳琅说,“你妹妹是不是不舒服呢?” 宋玉洪莫名其妙的,“可能是吧,一会儿吃完饭,我把她送回家。”难得把段琳琅约出来,有玉珠在场也不自在,“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去哪里?听说拙园的菊花开了,我带你赏菊去吧。” 段琳琅嗤之以鼻,“我对赏花没兴趣,还是算了吧。” 宋玉洪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一个地方可以去,还被段琳琅一句话就否决了,只好再现想一些好去处。 奈何他平时不是去武场就是去楚馆,这些都不是女孩子适合去的地方,宋玉洪有些后悔起来,自己怎么平时就爱和一些五大三粗的爷们混在一起呢,这下子可好,约姑娘都找不到地方。 眼看着佳人就在眼前,他若是再不能投其所好,恐怕佳人吃了饭就要走了。 那他昨天晚上岂不是白和祁煊请教硬背了那些个古诗词等着倾诉衷肠么? 宋玉洪这个人胆子大得很,小时候手拿着鞭炮逞威风都不带眨巴眼的,可是一看见姑娘就怂了,紧张的两只手一直在桌子下面搓。 段琳琅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对面那一大一小更是早早放下了筷子,她也觉得怪无趣的,索性也放下了筷子。 这下子,宋玉洪心想:完了完了,要散伙了。 就在这时候,他的袖子被宋玉珠扯了扯。 “二哥哥……” 宋玉洪面上还对段琳琅保持微笑,嘴里却不耐烦对宋玉珠道,“别吵别吵。” 宋玉珠奶声奶气地说,“我下午想去慈寿寺,求你带我去吧……” “去什么去。”宋玉洪正烦着呢,佳人都要走了,谁有心情带你去玩。 可谁知道,段琳琅一听这话倒来了兴致,“怎么,玉珠想去烧香么,小小年纪就信佛了么?” 宋玉洪还挺诧异,没想到段琳琅会感兴趣。 宋玉珠转而又楚楚可怜的望着段琳琅,“姐姐,二哥不带我去,你带我去行吗?” 段琳琅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姑娘了,可爱的不得了,她的大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你的心都要化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姐姐带你去……” 宋玉洪一听这话登时眉开眼笑,“去啊,谁说我不带你去了!”又对段琳琅道,“咱们三个一起去,我早就想去慈寿寺拜拜了,最近和人比试总是险胜,得求求佛祖保佑了!” 宋玉珠茫然的看着宋玉洪:刚刚不是还说不想去么…… 怎么变的这么快…… 人类的世界,真是让人搞不懂。 三人租了一辆马车,宋玉洪单手撑着车辕,一跃翻身上车,自认为还算潇洒敏捷,转过头一看,却发现段琳琅正在和宋玉珠说话,完全没看到他这一套有心显摆的姿势,撇撇嘴,对着那两个聊的忘了他存在的女子道,“上车吧,现在不早了,再耽误下去,今晚不一定能回城。”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回不来最好,这样就能一起多待两天了。 段琳琅这才牵着玉珠的手走到车前。 宋玉洪伸出手,想要把段琳琅拉上来,他今天一直很紧张,手都在出汗,刚刚在衣服上蹭了半天才把手汗蹭下去,这才敢伸手去拉段琳琅,他的手难以克制的微微发抖,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怂,他对段琳琅扯出个笑,眼中满含期待。 谁知段琳琅只是瞥了他一眼,自己利落的上了车,宋玉洪的手尴尬的僵持在半空中。 他的笑容都凝滞了。 宋玉珠个子矮,想上车上不去,却看见二哥哥伸着手呢,但是手抬的有点高,她够不到。 “低一点。”宋玉珠蹦了两下,却发现宋玉洪没在看她,目光一直追随着进了车厢的漂亮姐姐。 “二哥哥,手低一点啊。”宋玉珠提高声音道。 宋玉洪这才发现还有个小的没上来,撇撇嘴,一边把宋玉珠拉上来,一边嘀咕道,“拉什么拉,你平时不是最爱上树爬高了吗,上个车还用人拉,笨!” 宋玉珠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是想到有求于二哥,还是不要让他不高兴了吧。 一路上,段琳琅都在和宋玉珠亲切热络的说话,虽然宋玉珠没有心情和她说,但是段琳琅光是玩宋玉珠的小肉手就能玩好久。 宋玉洪起初还奢求着能让段琳琅搭理他几句,后来发现他根本插不上话,为免尴尬,索性闭上眼睡了。 终于到了慈寿寺,这下子宋玉珠率先从车上跳了下去,段琳琅拉都没拉住,只在身后叹道,“小小年纪,这么好的身手,真是练武的好苗子!” 宋玉洪幽幽的说,“是啊,我妹妹比我小时候还淘气,我母亲都快被她愁死了。” 段琳琅听了这话“噗嗤”一笑,斜着眼看他,“宋兄可真是谦虚。” 宋玉洪听了这话,还没想清楚段琳琅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脸就已经发烫了。 三人来到正殿,段琳琅牵着宋玉珠跪下来,对着正中的佛像金身三叩首,而宋玉洪不信这个,这是立在一边无所事事。 烧了香,段琳琅便走到大殿门口求签的算命先生那里,宋玉洪跟过去问,“看不出来,你竟是信这些鬼神之说的人。” 段琳琅笑了笑,对宋玉洪道,“宋兄可否回避下,我有些事要请教先生。” “还是背人的?求什么?”宋玉洪笑嘻嘻道,“不会是算姻缘吧?” 段琳琅没解释,宋玉洪后背一凉,“不会是真的吧?” “你带着玉珠去后面玩吧,我这边问完了就去找你们会合。”说完,段琳琅就把宋玉洪赶走了。 宋玉洪心里惴惴不安,段琳琅求姻缘?她求姻缘干什么?不会有心仪的男子了吧?那男子是他吗?不是他该怎么办? 他一派烦躁的神色,这是他头一次喜欢一个姑娘,他真见不得这姑娘心有所属。 急脾气最是要不得,他知道应该听祁煊的话徐徐图之,然而他实在忍受不了,非得痛痛快快问个清楚,于是蹲下来嘱咐宋玉珠,“你自己在这边玩,不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听到了吗?” 宋玉珠等这一刻很久了,等宋玉洪一转身,她便撒腿就跑,沿着记忆里的路往后山去了。 祁瑜的身下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硌的他后背火辣辣的疼,这一脚跌下来,恐怕摔得不轻。 有潺潺小溪流过,让他半边身子浸在冰凉的水中,他觉得周身发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他的血液凝固了。 那种熟悉的、濒临死亡的感觉又回来了。 堂堂七尺男儿,非但不能顶天立地,反而像是个离开人就不能独自生活的废人。 说来也是讽刺,明明是来找人的,最后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昨天早上东篱说要下山采买,这一去久久没再露面,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祁瑜放心不下,半夜披了衣裳提着灯出去找人,只是没走两步便气喘吁吁,最后支撑不下跪在溪边,想回也回不去,反而头晕眼花晕倒了。 再一醒来,天都亮了,看样子是午时过了。 他对自己失望透顶,又动了一死了之的念头,然而想起自己对长公主的承诺,不得不收起破罐破摔的念头。 此地较为隐蔽,就算是慈寿寺的僧侣也不会来到此地打扰他清休,所以,除了东篱,没有人会发现他晕倒在此地,如果东篱不回来,除了自救他别无他法。 他试着挣扎,却怎么也坐不起来。 他几乎要放弃了,手真要放下来,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那人的手很小,力气也很小,但是却仍然在拼命的拽他,他能够感觉得到。 宋玉珠没想到祁瑜会晕倒在溪边,她一看见祁瑜便飞快的向他跑过来,想拉他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最后使出吃奶的力气两只手一起拉,才把祁瑜拉起来。 她抱着祁瑜,让祁瑜躺在她怀里,一个劲儿的拍他脸颊,发现祁瑜的脸烧的滚烫。 她有些六神无主,依稀记得李妈妈说过,如果一个人身子发烫,那应该是发烧了。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生病时是被如何对待的,最后从怀里掏出手帕,在溪水里浸湿了拧干,学着李妈妈平时的样子,把手帕叠好盖在祁瑜的额头上。 祁瑜神智不清,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被人发现了。 救了自己的这个人笨手笨脚,直接拿了湿手帕盖在他脸上,连他的眼睛也一并遮住了,然后这个人就死命的晃动他的身体,他背上的伤口被反复摩擦,疼的他身子发抖,而救他的这个人还嫌他抖的不够厉害似的,晃的更剧烈了。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人到底是救他来的还是杀他来的? 第29章 祁瑜躺在宋玉珠怀里,宋玉珠吓坏了,她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想救祁瑜却手忙脚乱的,最后只会嘤嘤嘤的哭,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的弧度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祁瑜的唇上。 “呜呜呜,主人你可不要死……” 宋玉珠俯下头,沾满眼泪的脸庞贴在男主的脸颊上,轻轻的蹭了蹭。 忽然间,怀里的人动了动,宋玉珠大喜过望,拨弄开祁瑜额头上的手帕,果然见着祁瑜半睁着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宋玉珠抹了一把眼泪,一会儿笑一会哭,抽抽噎噎道,“主人,你……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祁瑜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情复杂难辨。 宋玉珠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次总算知道害怕了,在尘世游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大悲大喜的情绪,她良久都缓不过来,跪在地上哭了好久,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不一会儿就肿成了核桃,酸涩的都睁不开眼,只好拿小手去揉,揉了一会儿,移开手,却发现祁瑜还在看着她。 而祁瑜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终于不像刚刚那样惨无人色。 宋玉珠哭成个花猫样,别别扭扭问他,“主人,你看我干什么……” “看你要哭到什么时候。”祁瑜开了口,声音嘶哑,吐字艰难,但是宋玉珠还是听懂了。 从小到大,大家都说她是小哭包,每次她一哭,王氏都会狠狠骂她,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哭,可是一遇到事情,她就控制不住自己。 “对不起……”宋玉珠吸了吸鼻子,还是有种莫名的委屈,“我……我这就不哭了……你别生气……” 祁瑜不知怎么的,看见小姑娘这样,竟然有些想笑,只是一牵动嘴角,却吸了口气直冲肺管子,一时之间竟是咳也咳不止。 小姑娘见他咳嗽,又慌乱的跑到他身边,小手又去摸他额头,着急的又要哭了。 果然还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除了会摸额头,什么都不会。 祁瑜缓过来,气息有些喘,呼吸也很粗重,他余光一瞥,发现小姑娘苦着脸,又要被他吓哭了。 在这种关头,遇到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祁瑜拨开玉珠按在他额头上的手,沉声道,“你去叫几个人来,什么人都好。” 指望小姑娘,他应该是回不去了。 宋玉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确实应该去找人来救祁瑜。 “好,哦……”宋玉珠这就站起来,“我去找我二哥哥他们。” 她转身就跑,跑了两步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喊道,“主人,你等我叫人来救你!” 说完,便一溜烟的蹿出去了,祁瑜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然有种难辨的滋味。 “关你什么事?”段琳琅被宋玉洪咄咄逼人的态度惹的十分不快,冷下脸道,“宋兄,我们萍水相逢,只不过是凑巧去马场玩了几次,你便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你也是出身名门、饱读诗书的人,你不觉得你这样太无礼了么?” “我就是想知道你求的是什么签,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求姻缘就够了,你生什么气啊!”宋玉洪还委屈上了,他觉得这种事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既然问了,对方就一定要坦诚相告,不能有一点隐瞒。 可这倒让段琳琅更生气了,她狠狠的瞪了宋玉洪一眼,转身就要走,却被宋玉洪抓住了手腕。 段琳琅一怔,回过神来,另一只手下意识狠狠的抽了宋玉洪一记耳光。 宋玉洪松了手,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气氛瞬间降入冰点。 宋玉洪脸上火辣辣的疼,虽然他从小到大捱过不少宋辉的棍子,但是却没被女人碰过一根手指头,这下子他可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这一记还是心上人打的。 而段琳琅也有些后悔,她只是不喜欢别人管她的事,更不喜欢身体碰触,所以才下意识…… 可是让她认错,她又不甘心,僵持之际,却见小玉珠远远跑过来。 宋玉珠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话都没说就拉起宋玉洪的手跑,宋玉洪正在气头上,甩开宋玉珠的手,“你又要干什么?” “有人……有人晕了……去救人……” 宋玉洪以为宋玉珠又在胡闹,一点也不想理她,宋玉珠没办法,只好拖着段琳琅走。 终归是别人家的妹妹,怎么也要顺着,段琳琅便跟着宋玉珠往后山跑。 宋玉洪起初还拿着架子站在原地,脚下踢了一颗石子,暗骂了一声还是追了上去。 宋玉洪没想到这次宋玉珠还真歪打正着做了一件好事。 宋玉珠引路,宋玉洪背着祁瑜回了屋,段琳琅则是去请大夫过来,如此折腾一番,大夫来的时候已是日近黄昏。 那大夫为祁瑜把过脉,并不说话,只是摇头叹息,宋玉洪和段琳琅对视一眼,心里已经了然。 其实,刚刚宋玉洪背着祁瑜的时候,已经对这人的身体状况有了大致了解,此人身形颀长,体重却惊人的轻,可见此人是终年疾病缠身,他不小心触碰这人身体的时候,也摸的出此人瘦的皮包骨头,全凭一口气活着罢了。 然而宋玉珠却不懂,大夫不说话,她就追问大夫,脸上一片焦急之色,那大夫没拿小孩子当回事,对宋玉洪和段琳琅叹口气,提着药箱就走了。 宋玉珠要追出去,宋玉洪喝道,“玉珠!回来!” 宋玉珠又开始抹眼泪,段琳琅横了宋玉洪一眼,似是在责备他有气对玉珠撒作甚,宋玉洪别过脸,心中一片烦躁。 段琳琅走到门口拉着玉珠的手,替她擦眼泪,安慰她,“小玉珠,这个哥哥会没事的,明天我们去城里给这个哥哥请个大夫来瞧瞧,你看好不好?” 宋玉珠委屈的点点头,宋玉洪气消了,也意识到自己迁怒到玉珠了,也走过去安抚宋玉珠,“珠珠,你和你琳琅姐姐在这儿歇息一会儿,我去前面问问这是谁家的公子。” 宋玉洪要走,却被宋玉珠拉住,这下子,宋玉珠实在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把昨晚所见倾吐出来,只是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惹的段琳琅和宋玉洪面面相觑。 “你……你是说,躺床上这位是英国公府的公子?”宋玉洪忽然想起来,王氏曾经告诉过他,祁瑜如今就在慈寿寺养病呢,玉珠所言也并非虚假。 宋玉珠含泪点头,“二哥哥,主人就这么一个小跟班,他死了,就没人照顾主人了……” 玉珠说的话已经超出了玉洪的认知范围,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妹妹是只猫,还见证了祁瑜的下人被绑架的过程? 他不信,怎么也没法信。 但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见识有限,又怎的编出这些故事来唬他? “我看,玉珠八成是做了梦吧!”段琳琅想来想去,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件怪异的事情,“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今上刚登基时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松江一带洪水泛滥,下游的庄稼尽数被淹,更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第二日,圣上当即下令加固河堤,又在群臣反对声中坚持整改河道,当时朝中议论纷纷,更有甚者以为今上中邪了,但是没过多久,松江竟然真的闹了洪灾,由此可见,这世上竟然真有预知之梦,依我看,玉珠的话,宁可信其有,毕竟是一条人命。” 宋玉洪嘴唇动了动,对琳琅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琳琅最后的那句“毕竟是一条人命”确实戳中了他。 他转而问玉珠,神情是难得的认真,“你再细细向我描述一下,你梦中所处何处,周围可有什么标志性的景物。” 他和段琳琅都是经常打猎的人,金陵乃至城郊附近的山他们都爬过,说不定还真有印象。 宋玉珠仔细回忆,竭尽所能的描述了昨晚的所见,宋玉洪一筹莫展,反倒是段琳琅想起了什么,“废旧的小木屋?我怎么记得南山那边很像玉珠梦中所见呢?”听闻南山是红砚石的产地,红砚石极为珍贵,是制作砚台绝佳的材料,段琳琅曾经正是为了采石而深入南山的,却不成想采石途中遭逢大雨,受困山上,辗转颠簸才找到了一处废旧的小木屋避雨,所以时至今日还对那小屋留有印象。 南山离栖云山不远,东篱若是被人劫持,那里倒是个合适的地方。 既然有了线索,段琳琅便提出要去南山看一看,宋玉洪望了望天色,有些放心不下,但扭过脸看小玉珠,又不知道该如何安置玉珠是好。 玉珠却伸出三根手指头保证,“我一定乖乖的留在这里,哪也不去,真的。” 他这个小妹妹他最了解,嘴上乖乖的,下一秒就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着玩去了。 但是这一刻,他看着小玉珠红红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却相信小玉珠是真的能乖下来。 “也罢,我去差个沙弥回侯府和段家报个信,就说咱们留宿在慈寿寺了。”宋玉洪转身嘱咐宋玉珠,“一会儿我派个人来陪你一块儿守着哥哥,你自己留在这儿害怕吗?” 宋玉珠坚定的摇摇头,“你快些去吧……” 宋玉洪甚是无奈,和段琳琅双双离开,没过一会儿,便有个小沙弥来了木屋,还给宋玉珠送来了吃的。 宋玉珠一心扑在昏迷的祁瑜身上,哪里顾得上吃东西,她坐在床边高高的太师椅上,两只小短腿接不到地,只能悬在半空中荡啊荡。 “主人,我这就找人把你的小跟班找回来。”宋玉珠托着腮,对祁瑜认真的说。 第30章 夜幕降临,祁瑜才幽幽转醒,宋玉珠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祁瑜,不肯错过祁瑜一分一毫表情的变化,这下子见祁瑜缓缓睁开眼,她立马从高高的太师椅上跳下来,扑到祁瑜床前,热切的嘘寒问暖:“主人,你活过来了吗?” 祁瑜扯了扯嘴角,他烧的正厉害,头昏昏沉沉的,一张口,嗓子干的厉害,“水……” 宋玉珠听清了祁瑜的话,忙乐颠颠的去倒水,桌子太高,她够不到,刚刚送饭的小师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叹口气,求人不如求己吧。 宋玉珠去搬祁瑜床前那把太师椅,奈何太师椅太重了,她搬不动,最后只好拖着那太师椅走,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偏偏宋玉珠拖动的慢,让这刺耳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 祁瑜见宋玉珠倒个水都要大张旗鼓,颇为无奈。也难怪,侯府娇养出来的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是倒水,自己会喝水就该庆幸了吧?“不用了……”祁瑜想拦住宋玉珠,奈何宋玉珠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祁瑜虚弱的声音就这么被淹没在吵人的挪动声中了。 祁瑜重新躺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嘈杂的声音让他的头疼的更厉害了。 宋玉珠总算把太师椅搬过去了,然后便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椅子,小不点儿站在椅子上,总算能好好倒一杯水了,她笨手笨脚的,倒一杯水还撒了大半杯,祁瑜别过头,不忍再看。 不一会儿,小姑娘就举着杯子送到祁瑜面前,祁瑜要坐起来喝水,小姑娘忽然抽回了杯子。 祁瑜就见着小姑娘伸出了舌头,沾了沾杯子里的水。 祁瑜目瞪口呆:“……你做什么?” 他本就声音嘶哑,此刻更是变了调。 宋玉珠对祁瑜笑着说,“我帮主人试试水温。”说完,她便满怀期待的举着杯子喂祁瑜。 祁瑜想说我自己来就好,结果那小姑娘直接把杯子送到他嘴边,几乎是强迫他喝下去,祁瑜下意识的躲,结果那杯水全部洒在了他前胸的衣襟上。 祁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玉珠想起李妈妈的话,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主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在小跟班回来前好好照顾你……” 有这么照顾人的么?祁瑜总算发现一个比东篱还不靠谱的。 宋玉珠又故技重施,为祁瑜倒了杯水,只是这次乖乖的把杯子递给祁瑜,再也不妄想喂他了。 看着祁瑜喝下自己为他倒的水,宋玉珠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祁瑜缓了过来,看着小姑娘盯着自己古怪的笑,这才开始发问,“小姑娘,你怎么过来了?侯夫人又来慈寿寺上香?” 宋玉珠摇摇头,“我到底说不说呢……” 本来是找主人救小跟班的,可是没想到主人病的这么厉害,在这种时刻,如果告诉他小跟班出事了,主人会不会承受不了呢?算了,还是先不说了吧,反正二哥哥和段姐姐已经去救人了。宋玉珠经过一番挣扎,最后坚定的对祁瑜道,“主人,我就是想你了。” 祁瑜:“……” “主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宋玉珠把头凑近祁瑜的脸,“你看看你,脸都有点红了。” 祁瑜浑身无力,又被这小姑娘的童言稚语调戏的浑身不自在,为了避免更多尴尬的情况,他索性再次躺下,蒙上被子假寐,心里只盼着东篱早些回来,这小姑娘多调皮他不是没领教过。 宋玉珠见祁瑜又睡着了,再不敢吵闹,她想去把桌边的太师椅搬回床前,可是又怕打扰到祁瑜睡觉,所以只好放弃了坐着的想法,索性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支着下巴,安然的看着祁瑜的睡颜。 只是看着看着,宋玉珠就支撑不下去了…… 闭上眼前,她对祁瑜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啊主人……” 祁瑜听见这句,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暖意,他睁开眼,就看见小姑娘趴在他床前睡着了。 从小到大,他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母亲,几乎没有人在意他,除了东篱和孟蓉,他几乎没和谁说过话。 他不知道如何和别人相处,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主动而笨拙的靠近他。 他忽然想着,他的生命里,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 祁瑜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宋玉珠的头。 宋玉珠在一个温暖的地方醒过来,一睁眼,眼前竟然是熊熊燃烧的火堆。 她吓得弹跳起来,四只小短腿同时离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白白的身子蹭了一身的灰,再立起来的时候,小白猫变成了小灰猫,一脸恐惧的盯着眼前的火堆。 不会被抓住了吧?她被抓回来烤肉了吗……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宋玉珠回过头,发现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正对着她咧嘴笑。 这人谁啊…… “啧啧……”那男人蹲在地上,手指头一下一下点着地,饶有兴致的等着宋玉珠过去。 宋玉珠意识过来,不满的叫了一声:我又不是狗…… 那男人有心逗弄宋玉珠,宋玉珠偏偏不过去,最后那男人没耐心了,直接蹲着前行了两步,把宋玉珠抱了起来。 男人的怀里臭臭的,感觉很久没洗澡了的样子,宋玉珠在男人怀里不满的挣扎,反而让男人把她抱的更紧了。 “小东西,可叫我逮住你了!” 宋玉珠伸出爪子往男人脸上狠狠的挠了一把,结果被男人轻而易举的把爪子拨弄下去。 “还闹?再闹这事我可就不管了!” 宋玉珠忽然静了下来,圆圆的眼睛反着水光,好奇的看着男人。 男人拿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宋玉珠的头,旋即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猛往嗓子眼里灌了几口。 “小东西,走,咱们救人去!” 男人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把酒葫芦砸到那火堆里,火花溅起,他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丛林深处。 而离他不到五百米远的小木屋内。 陈平捏着东篱的下巴,咬牙切齿的逼问,“我最后问你一次,钥匙在哪儿?” 东篱眼里一片鄙夷。 陈平虽然在外名声不好,但是怎么也没被一个下人轻视过,他心高气傲的,哪里容得东篱这样身份的人对他不屑一顾,若不是还未从东篱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他非要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丢到山里喂狼! 但是,他纵然有滔天的怒气,现在也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想到那传说中的霄云楼,与传说中霄云楼藏的名品珍画宝贝们,哪里还忍不下这口气呢! 前些日子,他认识了一个偷渡而来的东瀛人,听那东瀛人说起海上贸易,说起大夏的宝贝是如何低价买入,又是如何拿到东瀛高价卖出供奉为皇家珍品,说起这其中运作的道理乃至谋取的暴利云云……恰逢陈平这些日子手头紧,听那东瀛人吹的天花乱坠,怎能不心动,然而他贪心更大,看不上那些蝇头小利,便一直思索着倒卖什么能赚得最大的利润。 那东瀛人说,他们那边最爱大夏的茶叶、丝绸和瓷器,但是近来船只管束得紧,再也没有批量运货的机会,所以还是倒卖一些名贵的字画最为妥当,这倒提醒了陈平,金陵城西那边有座神秘的霄云楼…… 收藏字画除了要有经济财力,更重要的是要有鉴别真假的眼光,金陵城里土大款不少,附庸风雅一掷千金的也不少,最后买回家的都是赝品高仿还洋洋得意的更是不少,若说这金陵城最出名的收藏家,莫过于英国公府那位从不露面的祁二少爷。 陈平早就想会会祁瑜了,一则是有着孟蓉这一层渊源,二则是因为他想从祁瑜那里买些珍品字画。 奈何这祁瑜也不是想见就见得到的,他托人去打听,回来的人却说那霄云楼只是用来珍藏,祁瑜从来没有保值变卖的打算,陈平心里不屑,便派人去查探霄云楼,结果发现那霄云楼虽然从外面看布防人手有限,然而躲过巡逻的人手,还有重重关卡,一道又一道的锁,这非是一时半会儿撬动的开的。 所以,陈平早就把目光瞄准了祁瑜身边的这位随从。 这个随从每个月都会代替祁瑜来霄云楼看看,深得祁瑜的信重,恐怕身上一定会有霄云楼的钥匙,所以陈平的计划酝酿已久,只是没想到这个随从竟然会得罪孟蓉,气的孟蓉来找他诉苦,他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一不做二不休,假意答应孟蓉解决了东篱,实际上逼东篱交出钥匙,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如此简直是一石二鸟之计。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随从的嘴巴竟然这么硬! 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 “只要你交出钥匙,我就饶你一命,除此之外,我还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不必再靠祁瑜也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东篱哼笑了一声,朝陈平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你最好别放我出去,否则我一定把你的丑事宣扬出去!” 陈平没躲过,被东篱直面的啐了一口,恼羞成怒的挥拳怒道,“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篱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口中满是腥味,八成两颗牙都被打掉了。 “你尽管打!有种把我打死啊!”东篱吐掉口中那两颗牙,有鲜血从他嘴角流下。 躲在门外的男人摸了摸怀里小猫的头,“这小子,骨头够硬啊,可是,他是不是傻?” 第31章 “是谁?谁在外面?” 屋里的人似乎意识到什么,飞速的冲出来,男人甚至都来不及闪躲,只见陈平目露凶光,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液,一步一步朝男人缓缓逼近。 男人脸色瞬间变了,当即举起双手,对陈平嬉皮笑脸道,“路过,只是路过罢了。” 而男人这么一举手投降,宋玉珠便从男人怀里跳了出去,她不满的对男人嗷叫了一声,亏她先前还以为男人是好人呢。 陈平皱着眉,将信将疑的样子,毕竟也不是杀人成瘾,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希望手上沾那么多条人命,看眼前男人的打扮,倒像个地痞无赖流浪汉,若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还不滚!”陈平怒道。 结果,男人未动,就连那猫儿也在原地不动。 “你还不滚?”陈平眯起眼睛,怀疑眼前这男人是听出了什么关键想要讹钱,若真是如此,那就别怪他起了杀念。 男人终于把手放下,站起身,背着手,一派轻松的模样,“公子要杀杀,要打打,不用理我,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等你发泄够了,我再去救人。” 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疯子?陈平握刀的手紧了紧,根本无心和这疯子周旋。 “实不相瞒,在下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好歹也是医者,与里面那位东篱小兄弟也有几分交情,公子和东篱有什么恩怨我管不了,但是见死不救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所以,你杀你的人,我救我的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平一愣,这人竟然还能叫出“东篱”的名字?可见他绝非寻常人,若是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 说时迟那时快,陈平迅疾的朝男人扑过去,男人侧身一躲,竟让陈平扑了个空。 宋玉珠见男人和陈平打起来了,哆哆嗦嗦溜进小屋,却看见东篱歪靠着墙,手脚被绳子缚着,而绳子上都沾了血。 东篱也意识到外面打起来了,开始思忖逃跑的可能性,只是他被绑着,不知如何逃出生天,却在这时发现了他家的小奶猫。 如果他没记错,昨晚这小奶猫明明弃自己而去逃跑了啊,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莫不是猫真有灵性,特地赶回来救他? 正在他怔然之际,那小猫已经一颠一颠跑到他面前,跳上他的膝盖,舔了舔他的手腕。 东篱伸直手臂,企图指挥小奶猫把绳子咬断。 小奶猫竟然真的能听懂他的话,张开嘴咬了咬,只是结果却令人绝望,因为小奶猫的牙还没长齐,根本没到能咬断绳子的锋利程度。 “啊——” 正在东篱一筹莫展之际,外面却陡然安静了。 没有了打斗的声音,难道是胜负已分? 东篱心里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一墙之隔的外面。 段琳琅收剑回鞘,用脚踹了踹倒在地上的陈平,对方毫无反应,她总算放下心,转而走向相反的方向,把那位看傻了眼的男人扶了起来。 男人忍不住赞叹,“女侠真是好剑法,莫少欺佩服、佩服啊!” “你一眼看得出我是男是女?” 男人脸上还有几分得意的神色,摸了摸脖子:女人是没有喉结的。 段琳琅朗朗一笑,把男人拉起来,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男人的长相。 瘦成竹竿的身形,身上是破破烂烂的衣裳,由于刚刚和陈平缠打落于下风挨了好几拳,更显的他此刻狼狈不已,但是细细端详他的长相,此人倒是不丑,长脸大眼,神色坦然,还有那么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气。 段琳琅笑了笑,问他,“你也是来救人的?” 莫少欺有些不好意思,“人差点没救成,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倒让姑娘见笑了。” “你可知里面那人是谁?”段琳琅问完,对着小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正看见宋玉洪搀扶着东篱从屋里走出来。 莫少欺还未答话,东篱已经走近了,脱口喊道,“莫大夫?你怎么在此?” 这位莫大夫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段时间替祁瑜诊治过的莫少欺,也是东篱嘴里常常鄙视的那个“江湖游医。” 这莫少欺忽有一天登门毛遂自荐,说是能治好祁瑜的顽疾,当时国公府的人看他衣衫不整,行为举止又怪异无常,便当他是个江湖骗子打发了,谁知他并不死心,日日登门拜访,终于有一天遇上了祁瑜,祁瑜倒同意他住下来试一试。 他用药奇猛,又常常想出不少新鲜怪异的偏方,东篱对此人并不信任,但祁瑜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当他的试验品,奇迹的是,吃了他几天的药,祁瑜的身体竟然真的有了起色。 只是,那次祁瑜受了重创命悬一线,长公主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祁瑜吃坏了药,差点迁怒在莫少欺身上,莫少欺恐受牵连,便连夜逃出了国公府,回了自己惯来隐居的山上。 “你是说,这个小屋是你建的?” 东篱没想到世间竟然有这种巧合,然而他更没想到这位莫少欺莫大夫竟然家徒四壁,住的地方连国公府的柴房都不如。 “是家师建的。” 东篱脱口道,“你竟然还有师父?”他还一直以为像莫少欺这样的江湖骗子都是自学成才。 莫少欺听到这么明显的嘲讽也不动气,依旧笑吟吟道,“不过我平时不住这里,从我出师那一天起,师父便让我云游四海以托悬壶济世之志,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居无定所,这次我回京想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结果却发现这个小屋废弃已久,我师父他老人家八成也是去哪里云游了,我便准备留在京城等他些时日,这些日子我无事可做,山上条件又恶劣,便想去国公府借住些时日。”说着,莫少欺叹了口气,“只可惜,国公府不收我啊。现在,不但国公府不收我,我这唯一能住的地方,还无端端被牵涉进了命案,我前两天采药回来,发现有人把我家当作关押之地,吓的我好几日睡不好觉了。” 这莫少欺说话坦诚直白,意外的是并不令人反感,段琳琅道,“莫大夫是有大本事的,若是莫大夫不嫌弃,可到我们段家小住几日,正好瞧一瞧家父的成年顽疾。” 宋玉洪一听这话,忙打住说,“段姑娘毕竟是姑娘家,不方便对莫大夫诸多照顾,不如留在侯府吧!” “先前是无处可去,这下子是不知道去哪里好了。”莫少欺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忽然问东篱,“对了,二公子的病现在可好些了?” 宋玉洪和段琳琅对视一眼,宋玉洪此时却要对两人跪下,“这次多亏了宋二公子和段姑娘,否则……”他现在想想一阵后怕,他不在他们少爷身边的日子,他真是不敢想象他们家少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思及此处,东篱更是气愤难当,“陈家好歹也是名门世家,竟然会有陈平这样卑鄙龌龊的子孙,绑了我竟然是觊觎我们少爷霄云楼的藏品,这次我非要捉他去见官!” 东篱情绪激动,宋玉洪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便要捉那陈平见官,段琳琅却犹豫,“陈家在金陵好歹也是有一番势力,这么闹上台面鱼死网破,伤了陈家和祁家的面子,是不是不太好看?东篱,你还是先请示你们少爷,不要私自做主的好。” 莫少欺也在一旁附和,“还是段姑娘思虑周全啊。” 东篱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是段琳琅所说也有道理,莫少欺见他一脸愤恨,便转移话题道,“东篱小兄弟,现在天这么晚了,咱们下山也来不及了,不如留在山上将就一晚,我也给东篱兄弟处理处理伤口。” 宋玉洪和段琳琅连夜赶来也累了,宋玉洪想到又有契机与段琳琅多多相处,哪有不应的道理,只是想到…… 玉珠还留在慈寿寺,也罢也罢,慈寿寺安全的很,他又派了沙弥看着,能出什么事呢,需要担心的应该是明天带宋玉珠回侯府会发生的狂风骤雨才对。 宋玉洪叹了口气。 四人挤在一间小屋内,莫少欺替东篱查看伤口,“伤的不重,都是皮肉,没什么大碍。” “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我还以为我没命回去见少爷了呢!”说到此处,他又不禁提到这桩奇事,“都说动物有灵性,我以前还不信,自从遇到了这小猫,我是彻底信了。” 说着,东篱的目光落在那只累极了蜷缩在角落的小奶猫身上。 宋玉洪听到“猫”这个词,“啧”了一声。 他想起玉珠和他说的那番话。 正在这时,身边段琳琅发出一声轻笑,宋玉洪侧过脸,发现段琳琅把那小猫抱了起来。 东篱道,“这小猫可聪明,一路和我们从国公府来了慈寿寺,这一次,竟然还打算和我同患难,等我回去了,非得把这猫贡起来。” 小猫听了这话,耳朵立起来,动了动,又垂下去了。 莫少欺也笑着说,“是啊,我是昨晚在树林里发现的这猫,当时吓了我一跳,结果这猫见了我,就有意把我往小屋这边引,当真是一件奇事。” 宋玉珠听到那几个人在夸奖自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她实在是太累了,累的连尾巴都晃不起来了…… 第32章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睡的东倒西歪,东篱的呼噜声震天撼地,段琳琅虽然身体极为疲倦,但是毕竟是个姑娘,在这样嘈杂的男人堆里注定是不能安然睡下,苦撑着等了许久,总算见到了些光亮,这才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襟,站起身悄悄推了门出去。 山里空气清新,只是早上有些冷,她为了取暖,活动了一下筋骨,身子总算热乎了一些,掏出手帕开始擦汗,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醒了?” 昨天和宋玉洪闹的不大愉快,后来又遇到了祁瑜和东篱的突发状况,迫使两个人不得不暂时放下芥蒂好好合作,然而如今问题解决,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尴尬感又横亘在两人之间。 宋玉洪朝段琳琅走过去,只见美人出了薄汗,倒显得皮肤更加白皙光泽,他情不自禁的咽咽口水,转过视线,这才克制住心里那种奇妙的悸动。 像他这种流连万花丛的人,美人见过不少,或人淡如菊,或浓妆艳抹,各有各的风情,可是美的像琳琅这般肆意洒脱,直直逼入人心坎里的,他可真没见过。 段琳琅见他呆愣愣的望着自己,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失笑道,“好了,昨天算我不对,我这人说话直,三句话不合便与人发生争吵,有时难免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宋玉洪的心暖洋洋的,紧绷着的脸皮也随着琳琅难得的一番温声细语松弛下来。 渐渐的,他脸上绽开了开怀的笑容。 可忽然间,琳琅却将话锋一转,“……若我真为男子,恐怕我们还真有可能成为至交,打猎赛马,摔跤舞剑,好不痛快,但我毕竟是女子。” 宋玉洪的笑容一下子就僵持在脸上。 只听琳琅摇头叹息道,“这一次我彻夜未归,家父必然大怒,他本就不喜我男装出门招摇,还为我订下一门亲事,盼着我能在家绣绣花收收性子,我昨日之所以会去慈寿寺卜卦,就是想问姻缘,你猜的没错,所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门来……陈家和祁家这场官司若是闹将起来,我恐怕很难出面作证了。” “你……你定了亲?”宋玉洪无暇关心其他,单单这四个字就让他有如受到雷霆之击。 琳琅对宋玉洪笑了笑,“我知你对我有意,但我并非你的良配,很抱歉,现在才和你坦白。”说罢,见宋玉洪眼神呆滞,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似的,琳琅垂下眼睫,狠了狠心,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不及莫少欺他们醒来,先行下山回城了,他们若是醒来,还烦请宋兄替我和他们说一声吧!” 宋玉洪这辈子也未尝受过这等打击,乃至于他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段琳琅走后,他站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吹了多久的风,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宋兄弟,屋里那两人,一个晕了,一个伤了,怎么处置?” 他转过脸,眼前是张毫无所谓的脸,嘴角还含着笑,一派轻松的模样。 他没好气道,“该送医馆送医馆,该见官见官,问我做甚?” 说罢,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大步流星的翻身上马,只留给莫少欺一个潇洒的背影。 莫少欺叹了口气,幽幽的回了屋子,对东篱道,“宋少爷和段姑娘都走了,骑走了两匹马,你我现在只能徒步下山,但陈平还晕着,你又有伤……要不我们先行下山,回头再派人把陈平带走,你去问问祁二少爷的意思,到时再决定要不要报官。”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莫少欺将陈平五花大绑锁在屋子里头,然后抱着猫,带着东篱抄了小路下山。 这期间,怀里的猫儿睡的死沉死沉的,莫少欺道,“这小猫儿精怪的很,你可是决定收养它了?” “那是,仔细算来,这猫儿也算我的救命恩人了!”东篱蹒跚的走着下坡路,目光落在莫少欺怀里安详的小白猫身上,他万万没想到,那只夜半时分吵得他和祁瑜不得安眠的小猫儿竟然会和他们有这般奇妙的缘分。 “二少爷那样清冷的性子,也会同意养宠儿?” 东篱道,“少爷没说不行。” 不过,对于东篱来说,今时今日养猫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在这件事前,他不过拿这猫儿当个逗趣的畜生,是无聊寂寞时的玩意儿,有也可,无也罢,一切全凭少爷心情。 但是现在,他要好好的报答这只猫儿的救命之恩,要将这可爱的小猫儿当作生命的一部分。 宋玉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身上还盖了厚厚的被子,被子上还有一种熟悉又清淡的药香。 她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忽然间回想起什么,猛的坐了起来。 “主人!”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侧过脸,发现祁瑜就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 什么时候颠倒位置的,她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是主人躺着她守着,怎么今天一早醒来颠倒了个样子呢! 宋玉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暖洋洋的,再偷看一眼主人,他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他便觉得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宋玉珠偷偷笑了下,不好意思地开口,“主人……谢谢你……” 祁瑜发现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不好意思了。 “主人都生病了,还把床让给我睡。”宋玉珠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祁瑜,“主人,你对珠珠可真好啊!” 她果然没跟错人呢! 然而祁瑜听了这话,却有一瞬间的尴尬。 明明是她,大半夜爬到他的床上,逼得他不得不起身避嫌的。 祁瑜苦笑着说,“该是我谢谢你,小姑娘,你救我一次。” 宋玉珠忙摆手道,“不是的呀,主人,那是我应该的呀……” 主人救过她那么多次,从粮仓再到后来被阿善满院子围剿,如果不是主人,她早就是孤魂野猫了。 所以,“能救主人,我真的很开心的……” 宋玉珠的头,低的不能再低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祁瑜,多希望主人有朝一日能主动摸一摸她的头啊…… 第33章 寺院的小沙弥送来了早膳,清粥配上几碟可口的小菜,宋玉珠和祁瑜对立而坐,祁瑜开口问,“小姑娘,你怎么会留宿在此,侯夫人呢?” 宋玉珠眼珠转了转,思忖着要不要把东篱的事告诉祁瑜。 祁瑜见她不说话,心道这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痴痴傻傻的,话也说不清楚,八成是走丢了。 “昨天是你找人把我背回来的?”他只记得宋玉珠在溪边发现了他,以小姑娘之力是不可能把他带回家,还替他换了干爽的衣服,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寺院的沙弥代劳的,完全不知道有宋玉洪和段琳琅的存在。“你莫要怕,一会儿我派人去侯府报信,尽早送你回家。”东篱两日未归,如果是贪玩在山下流连还好说,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看来也是要回国公府报信、派人出去寻寻东篱才是。 他脑海中已经有了计划,却见小姑娘全然未听,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桌子上的小食。 祁瑜的食指敲敲桌子,见小姑娘醒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他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吃吧,吃吧。” 他从小就没有玩伴,同龄的小孩子笑他是病秧子,又怕被他过了病气,纷纷疏远他,他至今还记得他八岁那一年,长公主寿宴,东篱背着他去花园里凑热闹,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玩弹珠,他从背后探出头,眼看着弹珠准确无误的落入了事先挖好的小洞里,禁不住赞叹一声,谁知蹲在眼前的几个孩子见他来了,反而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有个奶嬷嬷小跑过来抱起一个小孩,面上是对他歉然的微笑,转过身却对那怀里的小孩说着什么。 他仿佛都能想象得出来她在说什么:离他远一些,过了病气可怎么办。 东篱忿忿不平,气的要把事情告诉长公主,祁瑜笑了笑,制止了东篱,只是从那以后,他就更不愿意出来见人了。 那一方小院像是囚笼,没有不可撬动的锁,却依然坚不可摧,禁锢着他的魂魄。 平日里,只有长公主会来看他,训斥他太过封闭,每当那时,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的父亲应该是很厌恶他的,一年里也不见得来两三次,父子俩话不投机半句都多。 而他的哥哥和弟弟嫌他沉闷,兄弟间也并不亲密。 只有孟蓉,在国公府小住那段时日隔三差五的来探望他,虽然他知道,孟蓉待他并非全然赤诚,可他回想起来依然心存感激。 孟蓉八岁成了孤儿,长公主怜其年幼,怕她在继母手下受委屈,便把她接来国公府养着。 孟蓉从小便性情温婉,兴许是寄人篱下的缘故,她言谈举止里总带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在祁瑜的印象中,孟蓉似乎从小就是大人的模样,她比谁都敏感细腻,比谁都明白人情世故…… 所以,东篱看着眼前一派天真的宋玉珠,才会有些恍惚。 他在想:是不是这样才是一个小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说来……还真是令人羡慕。 宋玉珠胃口大开,一则昨晚宋玉洪他们已经救出了东篱,恐怕不一会儿就能带能东篱回来了;二则她对面坐着的可是主人,她可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主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 她握着勺子,先把眼前那碗白米粥咕噜咕噜都喝了,兴许是心情好,她一贯嫌弃的没有味道的白米粥都变得好喝起来。 她喝完了粥,小手抓起一个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馒头没有馅,吃起来没有味道,这可就令人难以忍受了,宋玉珠习惯性的转过头,发现李妈妈并没有站在自己身后。 没办法,宋玉珠只好自己去夹小菜,但是……她并不会用筷子…… 于是,宋玉珠握着勺子,艰难的去舀那小菜,胡乱的折腾一番,非但没舀上来,反而弄的满桌狼藉。 宋玉珠有些着急了,越是想吃,越是吃不到,她暗暗的和自己较劲儿,却在这个时候,对面的主人又敲了敲桌子。 她抬头一看,只听主人道,“把勺子伸出来。” 宋玉珠听话,伸出勺子。 祁瑜用筷子夹了一块萝卜条放在宋玉珠的勺子上。 “吃吧。” 就这么,祁瑜把小菜夹到宋玉珠的勺子上,宋玉珠乖乖的一口一口全部吃下,不一会儿,便把一个大馒头全部吃了下去。而到最后,祁瑜反而什么都没吃。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是在伺候人? 宋玉珠吃的心满意足,放了勺子,习惯性的舔了舔手指。 祁瑜嘴角抽了抽,这个年纪还吃手的小孩子,也是不多见了。 宋玉珠对着祁瑜甜甜一笑,禁不住感叹:“主人,你要是一直这么对我该有多好啊!”要是主人每天都喂她吃饭,那她幸福的都要沉浸在蜜罐了,于是,宋玉珠大胆的提议祁瑜,“你以后能不能对小猫儿更好一点啊?” 怎么忽然提起那只猫了?祁瑜笑着道,“怎么?小姑娘,你喜欢那猫儿?不如就送给你养着。”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宋玉珠忙摆摆手,有些害羞道,“小猫儿还是想跟着你……”她声音越来越小,自己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一旦认定了主人,就要不离不弃的。 她可是一只忠诚的猫,主人对她那么好,她要陪主人到老的。 祁瑜听这话更觉得好笑了,小姑娘的想法他无法理解,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的童言稚语总是让他心情愉悦。 他放下筷子,耐心问她,“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对那猫儿才算得上’好一点’?” 宋玉珠想了想,认真道,“小猫儿喜欢吃甜甜的点心,像是桂花糕,又香又软的……她还喜欢吃肉,你现在住在寺院里,她好久没沾荤腥了,每天都没有力气……她还喜欢喝酸梅汤,夏天喜欢喝冰镇的,冬天喜欢喝温的……”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自己喜欢吃的,“对了,她喜欢睡软软的床,你要把垫子铺的厚一点,你们给她搭的猫窝,垫子太薄了,而且,她不喜欢睡外面,喜欢睡屋里……”她咽了咽口水,偷看了祁瑜一眼,“要是能睡你的床,就更好了,她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祁瑜起初还是抱着逗弄逗弄宋玉珠的心情,可渐渐的听她说下来,嘴角的笑便再也克制不住,手按着太阳穴,身子都笑的发抖,到最后反而咳嗽起来。 宋玉珠见状,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祁瑜面前,“主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到你了?” 祁瑜笑够了,终于也不咳了,见宋玉珠无辜的望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难为你,这么为它着想……” 孟蓉还未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她担心的快走几步。 祁瑜恐怕还不知道东篱死了的消息,以祁瑜的个性,他只信任东篱一个人,搬到寺院居住休养恐怕也不会带什么仆从,这下子东篱死了,他岂不是没人照顾了,他身子弱,隔三差五的犯病,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这正是她的好机会! 所以,她昨天给亡夫上了香,便打算从今天开始日日过来陪着祁瑜。 然后在适当的时机……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是不能嫁给陈平的。 绝不能! 可她刚一进门,却发现祁瑜并不是身边无人。 有个半腰高的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站在祁瑜身边,而祁瑜咳够了,缓了口气,笑着抬头看着这小姑娘。 那笑容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眉眼都在笑,再无半分阴郁的神色。 而接下来,她便看见祁瑜伸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 那只是一个小姑娘,可是孟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滋味。 那滋味里掺这一味情绪,这情绪她知道,叫做——妒忌。 她觉得自己可笑又幼稚,竟然会去妒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也许……也许是她和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也许是他再难相信她,所以才会让她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孟蓉提着一口气,笑着步入屋里,像是以前一样,柔声唤了他一声:“表哥。” 祁瑜和宋玉珠齐齐看向孟蓉。 祁瑜见了孟蓉,立刻敛了笑,眉头簇起。 孟蓉走过去,似乎全然忘记了和祁瑜闹过的种种不愉快,一脸关切地去问祁瑜,“表哥,你怎么了,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她就站在刚刚宋玉珠站的位置,恰好把宋玉珠挤到了边上。 宋玉珠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又是摸主人的脸,又是拍主人的背,反正就是一副照顾人很娴熟的样子。 她挠挠头,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诶…… 第34章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瞧瞧,生的多讨人喜欢……”孟蓉对祁瑜一番嘘寒问暖,祁瑜尴尬不已,虽未回应她,但当着玉珠的面,也没有把她赶出屋子,只好默然不语,孟蓉见祁瑜不理她,转过头又去捏宋玉珠的脸蛋。 宋玉珠眼见着女人的手伸向自己,下意识的往后躲,孟蓉的手摸了个空。 孟蓉倒也坦然,对宋玉珠笑了笑,“小妹妹,你是哪里来的?”她在国公府长大,从来没见过宋玉珠,肯定也不是国公府的亲戚。 看这衣着打扮,像是家境殷实之家的女儿。 宋玉珠越躲,孟蓉就越好奇。 她直接拉住宋玉珠的手腕,把小玉珠往自己这边拉。 这一瞬间,宋玉珠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个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似乎就是第一次来慈寿寺那一日,在山门那里,东篱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 “……离我们少爷远一点,对你好,对我们少爷也好!” 宋玉珠幡然醒悟,当即去甩孟蓉的手,奈何孟蓉抓得紧,这么一甩没把孟蓉甩开,反而自己一个趔趄,狠狠的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霎时间,宋玉珠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臀部传来的痛感让她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满屋子都是小姑娘的狼嚎鬼叫,孟蓉惊呆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小姑娘惹哭了。 她蹲下来,要去拉宋玉珠起身,宋玉珠两只小短腿乱蹬着,口中念道,“坏女人!别过来!” “你……!”孟蓉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宋玉珠本就受了东篱的话的影响,既然东篱说了,这个女人会为主人带来不幸,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眼下东篱不在,她应该代替东篱好好保护主人才对,所以早就认定孟蓉是个坏女人,而现在,坏女人死抓着自己不放,害自己狠狠摔了一脚。 东篱的话没有错,呜呜呜,果然是个坏女人。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孟蓉,“你走!你出去!” 孟蓉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这个小姑娘了,一脸茫然之余,又倍感羞辱。 偏偏对方是个孩子,她不能和孩子计较。 她为难的看着祁瑜,只见祁瑜站起身,走到宋玉珠面前,伸出手。 宋玉珠抽噎了两下,乖乖的回应祁瑜,祁瑜总算把宋玉珠拉了起来。 宋玉珠一站起来便扑进了祁瑜怀里,她个子矮,抱不上祁瑜的腰,便像只树懒似的死死的抱着祁瑜的大腿,眼泪鼻涕全都抹在了祁瑜的衣服上。 祁瑜一边摸她的头,一边无奈的对孟蓉道,“小姑娘是怀远侯府的小姐,你现在若是有空,派人去给怀远侯府支唤一声,小姑娘在我这里两天了。” 他态度温和,可孟蓉却明白,他这是在让她走。 却在此时,东篱和莫少欺总算回来了。 东篱一进门便给祁瑜跪下了,他被揍的鼻青脸肿,满身狼狈,差点小命呜呼,又听宋玉洪和段琳琅说祁瑜也出事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眼下见到祁瑜安然无恙,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从小和祁瑜一起长大,可谓是相依为命,主仆情分非比寻常,想来这次的事差点就让主仆俩阴阳相隔,他还是一阵后怕,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对着祁瑜伏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祁瑜起初不明所以,却看到东篱这一身狼藉,一下子便猜到了什么,顿时脸色铁青,双手不自禁握实成拳。 宋玉珠懂事的放开手,祁瑜缓缓的朝东篱走去,蹲下身去搀扶东篱,东篱却抓着祁瑜的袖子哭的浑身颤抖。 而孟蓉见到东篱活着回来,就像见了鬼,身子都往后倒退了几步,后腰恰好撞到了桌子,桌上的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幸好此时无人顾及到孟蓉的异常,她捂着心口坐下来,额头开始冒汗,一双美目死死的盯着东篱,生怕他嘴里会说出什么。 陈平明明对她说东篱已经死了,可眼下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东篱。 陈平没必要骗她,难道是抓错人了?可看东篱一身伤,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折磨,那么这就证明陈平并没有抓错人,而是有意的慢慢折磨东篱。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蓉心头有不好的预感。 宋玉珠见东篱回来了,眼泪擦干净,反而傻乎乎的笑了。 以后又有人能照顾主人了,真好。 这时,她忽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莫少欺。 她跑过去,拉了拉莫少欺的裤子。 莫少欺低头一看,咧嘴笑了,“小妹妹,你干嘛?” 宋玉珠指指莫少欺怀里的小白猫,莫少欺会意,把怀里的小白猫交给宋玉珠抱着。 宋玉珠看着自己熟睡的猫身,小白毛被染成了小灰毛,样子真丑。 但是……还是辛苦了啊。 她低下头,在自己的猫身上落下一吻。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猫,做好事总是没错的。 东篱冷静下来,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尽数讲给祁瑜听。 包括他是如何被打晕、又是如何被陈平折磨、又是如何被小猫儿、莫少欺、宋玉洪和段琳琅所救,一件不落的让祁瑜知道。 祁瑜脸色阴郁,漆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越是这样,孟蓉越能感受到祁瑜心中那滔天的滚滚恨意。 他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然而在那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坚冰背后,里面是一团炽热的火,她了解他,比谁都了解他。 所以更清楚,自己是走了一步多么绝的棋。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与陈平的勾当,只怕他对自己也不会留情。 “少爷,现在怎么办,要抓陈平去见官么!他现在被我和莫大夫锁在那个小茅屋里,你一句话,我立马带他去见官!” 东篱撸起袖子,似乎迫不及待要对陈平以牙还牙了。 “不行!”听到“见官”这两个字,孟蓉浑身一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若是见了官,陈家能摆平此事还好,若是真真细究起来,虽说陈平有自己的私心,但难保不会牵连于她,所以她绝不能让祁瑜他们把陈平送去见官。 她沉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陈平虽是庶子,但若是真拿他见官,陈家也不会坐视不理,任由陈平辱了陈家的名声,以陈家的势力,摆平此事并不难。”孟蓉咽了咽口水,看了祁瑜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在定定的看着她,神色平静,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孟蓉接着道,“陈家对陈平虽不重视,但若真的把这事闹到台面上,难免伤了陈、祁两家的和气。” 东篱气急败坏,“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这顿打白挨了?虽然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挨打了就挨打了,但陈平是冲着少爷来的!”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孟蓉当他人命轻贱,再加上孟蓉和陈平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所以有意偏向陈平不为他出头,东篱气的发抖,扯痛了身上的伤口也浑不在意,“这次是我!下次说不定就是……” 莫少欺静静伫立在一旁,见东篱越说越激动,怕他出格才禁不住打断道,“东篱小兄弟莫激动,听听孟蓉姑娘怎么说。” 东篱狠狠瞪了莫少欺一眼,似乎嫌他不该在此时多嘴。 莫少欺无辜的耸耸肩膀,低下头却看站在他身边的小玉珠似乎被吓到了,懵懵懂懂看着他。 他对小玉珠做了个鬼脸,小玉珠对他吐了吐舌头。 而东篱愤懑难平,孟蓉也不太敢得罪东篱,一时竟不敢往下说,祁瑜这时总算开口,问孟蓉,“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就这么算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冷静的不包含任何情绪。 孟蓉的心暂时放下,壮着胆子道,“依我之见,倒不如把这事瞒下来,若是闹的满城风雨,非但不能出气,反而还让人看了笑话,既然陈平敢算计表哥,表哥也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找几个地痞流氓反揍一顿便是了。” 祁瑜笑了笑,没有说话。 孟蓉道,“我……我也是怕表哥出事,才乱出主意,还请表哥不要嫌我多嘴。” 东篱嗤笑了一声,心想,还不是在护着陈平?打一顿,差点出了命案,这是打一顿就能了结的? 可谁知祁瑜却忽然道,“那就依你。” 一时之间,众人都看向祁瑜。 东篱更是道,“少爷!” 祁瑜揉了揉眉间,似是不想再听。 东篱见劝说无望,当场气的拂袖离去。 孟蓉想不到祁瑜竟然会真的听了她的话,可见她的话在祁瑜心中还是有分量的,免不得又有些窃喜,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她对祁瑜道,“表哥,天色不早了,我要早些回去了,你要多保重,我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东篱被气跑了,就没人拦着这女人了,宋玉珠顿时怒目圆睁,“不许来!” 孟蓉厌恶的看了宋玉珠一眼,给祁瑜请了个辞便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祁瑜、莫少欺和宋玉珠三人。 莫少欺刚要开口问祁瑜什么,祁瑜却先道,“莫大夫,可否再帮祁某一个忙?” 莫少欺笑了笑,“二少爷不会是让我去找地痞流氓把陈平打一顿吧?” 祁瑜笑了笑,转而对玉珠道,“小妹妹,你出去带小猫儿晒晒太阳可好?” 第35章 话分两头,却说东篱气的拂袖离开,蹲在溪边洗了一把脸,溪水冰凉,拍在脸上更是刺激,疼的他倒吸了口凉气,眼里瞬时就冒出了泪花。 也不一定是疼的,他心里委屈,知道自己是个下人,命如草芥,没资格要求什么,但是当少爷真真的偏心孟蓉的那一刻,巨大的失望笼罩着他。 是他对少爷期待太高了。 他望着小溪里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一时又委屈起来,虽然告诉自己男子汉不要哭,但是却连连抬手去抹眼角的眼泪。 有人用手指头点点他的肩膀,他吸吸鼻子,回头一看是侯府的小姑娘。 小姑娘抱着小猫,睁着大眼睛问他,“你是不是在哭呀?” “没有!”虽然知道对方是个高门贵女,但是没一点讨好的心思,东篱别别扭扭道,“你怎么出来了?” 宋玉珠道,“主人要我带小猫儿来晒太阳。” “主人?”东篱把脸上的水迹擦干,在地上坐下来,“你又不是他奴隶,为什么要叫他主人?” 宋玉珠也盘腿坐下,小手不住的抚摸小猫儿的头,“因为我喜欢主人啊!”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认对人的,对于她这只忠心的喵阿珠来说,必须是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她才会愿意追随他一辈子。 东篱可理解不了宋玉珠在想什么,敢情是喜欢谁就叫谁主人啊?真是个傻傻的小姑娘。 “你为什么哭啊?”宋玉珠伸出手指戳了戳东篱的肚子。 东篱被她戳的一痒,差点笑出来,先前自怨自艾的心情被小姑娘搅合没了。 少爷没有朋友,他又何尝不是,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他有什么话只能和少爷说,可他对少爷有了怨言,却不能和少爷说了。 偏偏他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憋在心里也是难受,反正面前的小姑娘又听不懂,恰好是最佳听众,他索性便将一肚子话倾吐出来,“我从小就跟着少爷,就认他一个人,对我来说,少爷是爹娘、是兄弟姐妹、是所有,我对少爷没有一丁点私心。”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副真的在认真聆听的样子。 “少爷其实也是一个人,他有爹娘、有兄弟,但是到头来还是我一个人陪着他……”东篱眼圈发热,“少爷虽然不会表露什么,但是他对我也是极好,我这人粗手粗脚,做事情常常出差错,但不管我捅出多大的乱子,少爷也没责罚过我,在外人面前给了我一等一的体面,他平日不便走动,所以府上的人见了我就像见了少爷一样,我承认我狐假虎威,借着少爷的名头逞威风,少爷知道也不会恼。” 宋玉珠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一个人”这个词便觉得心酸,那种感觉应该就是她做猫时游走在高墙上观览万家灯火时、却没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亮时的感受吧。 “我以为我对少爷而言,不单单是个下人,至少也是个朋友吧。”他自嘲的笑了笑,“但现在看来,我和其他的下人没什么两样,都是牺牲品,受委屈是应该,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噗嗤。” 东篱正说到动情处,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又是莫少欺,东篱不悦的看着他,莫少欺走过来,拍拍东篱的肩膀,“东篱兄弟,玉珠姑娘还小,你和她说这些,把她都闹糊涂了。” 东篱好面子,总觉得自己这一面被人看见很丢脸,“关你什么事。” 莫少欺道,“我刚给二少爷把过脉,前两天他为了找你,在外面待了一夜,受了寒,我开了方子,你按我说的抓药去,别在这里和小姑娘胡扯。” 莫少欺说完,便精神抖擞地走了,东篱叫住他,“你去哪儿?这就下山了?” 少爷的身子需要一个靠谱的大夫,他想把莫少欺留下来。 莫少欺没理他,自顾自的走了。 东篱只好带着玉珠回屋去,祁瑜正在埋头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抬起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东篱吩咐,“你一会儿下山去侯府报个信,派人将宋姑娘接回家。” 东篱默然道,“好。” 祁瑜停了笔,将手中的纸笺折起来,塞进信封中交给东篱,“之后,你去霄云楼,把上面写的这几幅画找出来,告诉老王,把这些画重新装裱一番,给侯府送过去,算是我的谢礼。” 老王是替祁瑜打理霄云楼的人,东篱也未多想,将信塞入怀中。 祁瑜对东篱点点头,“去办吧。” 东篱还以为祁瑜会给他个交待,但是祁瑜什么也没说,他想问那陈平该怎么办,但是他和祁瑜犟着一口气,索性就不问了,爱如何如何,多锁锁那陈平几天,让陈平吃点苦头,或多或少也能平平心里的怨气。 东篱一言不发地走了,宋玉珠走过去问祁瑜,“主人……” 祁瑜有些累,强撑着精神对宋玉珠道,“你家里晚些就来接你。” 他想起莫少欺和他说的话,忍不住叮嘱宋玉珠,“以后,不要和你二哥单独出门。” 宋玉洪这人太不可靠,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妹丢在他这里一天一夜都不来接。 也幸好是遇到了他,要是遇到了坏人,以这小姑娘的单纯天真,恐怕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这个小姑娘的未来,还真是让人担心。 宋玉珠乖乖的点点头,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主人,我以后还想来找你玩,怎么办?” 祁瑜道,“找我……玩?”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陪小姑娘玩。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小姑娘很难再见了,好歹也是名门出身的小姑娘,无缘无故的跑到他这里也不像话,更何况,这次她偷偷和宋二跑出来,侯夫人还不知道,这次回去了,恐怕要关个一年半载的禁闭。 他还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另一回事。 可看着小姑娘一脸期待,他又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话。 祁瑜问宋玉珠,“你可开始认字了?” 宋玉珠心虚的点点头,确实开始学了,但是学的不好,不认识几个字呢。 宋玉珠以为祁瑜要考她功课,还有些紧张起来,谁知祁瑜却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交给玉珠,“送你,好好念书。” 宋玉珠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祁瑜。 她不是在做梦吧?主人送她礼物吗? 她紧紧的抱着祁瑜送她的小盒子,像是珍宝一般,直到侯府派人来接她,有人要替她拿着,她也不肯撒手。 祁瑜站在门口目送宋玉珠离开,宋玉珠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和祁瑜挥手。 祁瑜看她那傻样,心情难得的轻松愉悦。 但这轻松愉悦并未持续太久,宋玉珠离开后,莫少欺也回来了。 他收起平时那副懒散的做派,神情难得严肃起来。 祁瑜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自己所料不假。 莫少欺叹口气,“我真没见过那么狠的女子,她竟然真下得去手……” 第36章 不出意外的,宋玉珠回了府,果然被关了禁闭,若不是宋辉拦着,王氏差点没对宋玉珠上家法。 “玉珠她年纪那么小?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要是没个大人撺掇,她敢夜不归宿?”宋辉抢走了王氏手里的戒尺,把宋玉珠拉到自己身后,对王氏道,“你该管的是你的好儿子!” 宋辉提起不见踪影的宋玉洪,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一个做哥哥的,带妹妹夜不归宿,竟然还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寺院里!这也幸好玉珠年纪小,否则,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夜传出去成何体统?女儿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宋玉珠听宋辉和王氏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竟然也能从中听出点门堂,渐渐还真意识到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她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怀里抱着祁瑜送给她的小盒子,心情却出奇的愉悦,难得的没有被宋氏夫妻吓哭。 然而,年纪小、又是掌上明珠就是这一点好处,即使掀了房顶,也不过是一顿训斥,但是宋玉洪可就不一样了。 他整整三日未归家,不回家也不派人来报信,王氏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派家丁出去到处找他,结果家丁们像没头苍蝇似的满城寻人,人没找到,倒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 说是衙门门口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正中是一副担架,担架上是七零八落的黑乎乎的东西,据说是一具烧干了的死尸。 家丁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便去围在第一线打听,幸好幸好,死的不是他家少爷。 金陵陈家二房的一个姨娘扑在担架旁大哭,涕泗横流,像个市井泼妇一般,完全不顾及形象,口口声声说担架上是她唯一的儿子陈平,求青天大老爷为她做主。 王氏起初还像是看戏似的听人说这事,但是听到人家描述现场的惨状,毕竟也是同为人母,难免起了同情之心,追问道,“陈家也是大家族了,郑姨娘不至于这般不顾及脸面大吵大闹吧?” 那家丁道,“您有所不知,陈家老太爷身子不妙了,底下几个儿子吵着要分家,齐齐等着老太爷殡天呢……陈家现在乱成一锅粥,兄弟不睦,彼此都盼着对方不得好死,郑姨娘八成还以为自己的儿子被蓄意谋害了呢,反正是个庶子,死了也没人在意,谁有空给他讨公道呢。” 王氏道,“难道不是蓄意谋害?” 家丁道,“小的后来去打听了,据说陈平少爷是在山上的小茅屋里被烧死的,那地方平时没人去,谁也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周围也没个佐证的人,他怎么死的谁知道呢,估计最后又是一起无头冤案。” 王氏听的心惊肉跳的,好好的一个小子就这么没了,不禁想起自己那失踪了三天的儿子,没空关心别人,又慌不丁的加派人手去找人,生怕自己那宝贝儿子遭逢同样的厄运。 第五天晚上,宋玉和总算把酩酊大醉的宋玉洪背了回来。 宋玉和是在妓、院发现宋玉洪的,据说这位风流的二少爷在这烟花之地一待就是五天,这五天几乎是酒不离身,夜夜买醉,口中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骂谁,骂够了又常常号啕大哭,异常疯癫。 接客的姑娘们看他这模样像是得了失心疯,纷纷拖病不肯伺候他,最后他便在妓、院耍起了酒疯,宋玉和这才得了消息,亲自去那烟花之地把人带回来。 回府的时候,宋玉洪醉醺醺的全无意识,口中尽是些污言秽语,然而阖府的人已经围在门口等着,听着那下流之言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不忍再听。 而宋辉更是派人拿起了鞭子,还没等着宋玉洪清醒,便在正院抽了宋玉洪一顿鞭子。 满院子都是宋玉洪凄厉的嚎叫,响彻整个怀远侯府,硬逼着他清醒起来。 荆襄听见了动静也去前院围着,听着一声声惨叫,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宋玉和走过去,轻声对她道,“你先回去,有我替二弟说情,不会出事的,你放心,父亲这是积了一肚子的火,怎么也得发泄出来。” 荆襄深吸了口气,看着宋玉和欲言又止。 宋玉和总算看出她脸色不对,刚要去握住她的手,她却已经倒在他怀里。 第37章 荆襄醒来时,王氏坐在她床边,一脸喜色,见她要坐起来,一边按下她回去躺着,一边亲切热络的问荆襄,“你这孩子也忒大意了,自己有了身子还不自知,还跑去前院凑热闹,老爷那么凶是不是吓着你了?幸好你没事,否则真是出个意外,要怎么和列祖列宗交待。”王氏如今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儿媳妇是块宝,平日里温良贤淑、和阖府上下都能和睦相处,性子虽然婉柔,在下人眼中也不是立不起来,若非要挑出个不是,那便是成亲后无所出,这也一直是王氏的一块心病。 她眼瞧着宋玉和夫妻两个相敬如宾,小两口之间的感情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既然如此,问题只能出在身子上,为娘的在这种事情上总不愿意怀疑儿子,便只能盯着儿媳妇,偏偏王氏婆媳两个感情还是不错的,王氏就算怀疑荆襄身子骨不行,也不敢盘问的太过直白,只好旁敲侧击着试探,最后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纳妾这种要求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这件事一直梗在心里,说不出口也咽不下去。 这下子可好,她唯一担心的问题总算得以解决,而且还发生在最恰当的时刻。若不是荆襄及时昏倒,恐怕宋辉要把她的宝贝儿子打残疾了,所以,这荆襄一晕,双喜临门。 她平日里还是端着个婆婆的姿态,在这一刻倒全不顾及了,体贴备至的问荆襄想吃什么,荆襄迭声说不敢劳烦,王氏便自作安排,俨然一副要将荆襄捧为至宝的姿态。 荆襄见这架势还真是吓了一跳,内心还真的害怕王氏会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从此再不让她下床。 王氏这个人她看得透,若是真在意谁,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可她其实并不需要王氏如此。 王氏见荆襄心不在焉的听她说话,目光却落在她身后,似乎在有意寻觅着什么,王氏便安抚荆襄道,“这次老爷是真动了气,下手太重,玉洪半条命都被打没了,铁要在床上休养呢,玉和放心不下,过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荆襄嘴角动了动,笑容有些勉强,王氏继而解释道,“这孩子见你昏倒六神无主的,在这边苦守了好久也不见你醒过来,直到大夫来了为你把了脉才算踏实下来,这才放心去玉洪那了。” 荆襄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疲怠的听王氏把话说完,而后缓缓眨眨眼,“母亲,襄儿有些困倦了……”说着,倒慢慢合上了双目,像是闭眼睡着了。 而这个时候,宋玉和倒是回来了,王氏刚要推推荆襄的身子,中途又把手缩回去,转而对宋玉和道,“让她睡吧,孕妇容易疲懒,你和我出来,我有话说。” 宋玉和出去前深深看了一眼荆襄,神色复杂,然而一转身,却又将这些莫名难辨的情绪收于深邃的眼底了。 而这个时候,荆襄睁开了眼睛,望着宋玉和的背影,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来。 王氏责怪的看着他,“你怎么回事,你媳妇有了身孕,你不在一旁守着,倒去你弟弟那里。”王氏看宋玉和这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就好像荆襄怀孕只是让她一个人高兴的事情,“襄儿一醒来看见你不在,心里或多或少会不畅快,她怀了孕,你可更要让着她,很可能她肚子里就是咱们宋家的嫡长子。” 宋玉和无奈的哑然失笑,“该如何还是如何吧。” 王氏就看不上大儿子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触及他分毫一眼,成熟稳重是好,但是这般关键的事情怎么也不紧不慢,“你莫要寒了你媳妇的心,不行,我得交代下去,从今天开始先不要襄儿管事了,还有珠儿……”王氏现在巴不得把荆襄供起来,“珠儿的功课先不要让荆襄盯着,珠儿那么活泼好动,别冲撞了襄儿……” 宋玉和静静的听着王氏把一切事物安排妥当,这才答应放他离开,他回了房,见荆襄还在沉睡着,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鼻烟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能从中闻出什么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怀念。 却在此时,他放下鼻烟壶的那一刻,却看到了荆襄的眼。 那眼里有一瞬间的落寞,然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又收回了所有情绪。 她有比谁都要好看的笑容,问宋玉和,“夫君,你是开心的吧?” 宋玉和有些尴尬,“那是自然。” 荆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以为你不愿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38章 宋玉和又将那鼻烟壶收起来,走到荆襄床边,“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你素日爱下厨,现在有了身子就要仔细些了,若是别人的手艺不和你的胃口,你尽管说,我去寻个好的厨娘来。” 荆襄笑着道,“我亲自下厨只是闲来无事的爱好罢了,并不是想挑剔什么,吃什么都好,不必劳心。”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去拉宋玉和的手。 宋玉和被她拉着坐了下来,反握住她的手,“别委屈了自己。” 荆襄第一次有一种被宋玉和珍重的感觉,心下竟然有些感动,她忘记了过去的种种,眼下便是岁月静好,那是他的孩子,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对这个孩子倾注全部的爱,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和她一起将这个孩子抚育成人,他也会爱她…… 她有信心,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二弟如何了?没伤到筋骨吧?”荆襄问起宋玉洪,直到现在,宋玉洪皮开肉绽的样子依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提到宋玉洪,宋玉和叹了口气,“伤的不轻,背上没一块完好的肉,刚刚小厮把他抬进屋,他连翻身都会疼的嚷嚷。” “父亲太狠了些吧。” 宋玉洪沉声道,“二弟自小顽劣,父亲没少训斥,但是真正上手打的没几次,像今天当着前院后院下人的面打得这样狠、毫不留情的,真是第一次,估计也是父亲如今得宠,门里门外多少人盯着,所以更要谨言慎行,二弟这次去喝花酒也就罢,偏偏还在妓、院闹事,若是被那些御史知道,难免不会参父亲一本教子无方。” 荆襄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对朝局还是有所了解,听宋玉和这样解释也禁不住点点头,“可我觉着,二弟也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这次怎么……” “看他那样子,确实与寻常之时不一样,我问过他,他也不说,脾气也暴躁,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气,过些日子再问问吧,反正伤成这样,他哪里也去不成。” 荆襄道,“玉珠呢?” 宋玉和有些怜惜的看了荆襄一眼,“你……不要总想着别人。” “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不是什么别人。” 宋玉和心里五味杂陈的,对荆襄温柔的笑了笑,“你且先歇着,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荆襄懂事的点点头,立刻便闭上了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她这副懂事乖巧的模样倒让宋玉和心里难受了,他替荆襄掖了掖被角,这才彻底放心离去。 只是刚一出门,却逮住在门口偷听的小鬼。 宋玉珠有些不好意思,对宋玉和道,“大哥,嫂嫂还好吗?”她一边说,一边想往门里探头巴望。 宋玉和把宋玉珠抱起来,语重心长的对宋玉珠道,“你嫂嫂已经睡了,你这小孩,一刻也闲不下来,母亲不许你出门,你便在府里到处乱走。” 宋玉珠环住宋玉和的脖子,娇滴滴的说,“大哥哥,你帮我和母亲说说情好不好,我不想一直待在家里面。” “哪有小姑娘那么爱出门乱跑的。” 宋玉和一边说,一边抱着宋玉珠往外走,正在这时,迎面跑来前院的一个小厮,道,“外面有个小掌柜的,说是英国公府祁二公子的人,为了感谢二少爷和三小姐的救命之恩,特来送礼的。” 宋玉和这次带着宋玉珠一起见了这位祁瑜派来的来客。 来客自称姓王,说是霄云楼的掌柜的,留了满脸的络腮大胡子,与一般中原人的打扮颇为不同。 宋玉和请老王坐下喝了杯茶,客气寒暄是不可避免的,如此往来一轮,老王便道,“想必宋大公子也有所耳闻,祁瑜少爷有收藏古玩物和字画的习惯,值钱的藏品也一般存在城西的霄云楼,我便是霄云楼的掌柜的。” “霄云楼还有掌柜的?”这霄云楼的大名如雷贯耳,在书画方面的藏品并不比宫里头少,可以算得上是小皇宫了。不是没人打霄云楼的主意,宋玉和本就是喜好风雅之人,结交的也多是此流,不说别的,光说他身边就有过不少人想要结识祁瑜并从霄云楼买字画藏品的,但是别说做买卖,就连认识祁瑜都是很艰难的事情,久而久之,宋玉和便理所当然的理解为霄云楼是不做买卖的。 既然不做生意不做买卖,又何需要掌柜的呢? “霄云楼是做生意的,只是不和中原人做生意罢了,否则,就算是祁瑜公子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等只进不出的消耗。” 宋玉和恍然大悟,心道这祁瑜也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私下里也做些赚钱的生意,要知道,大夏随随便便一副字画流传到海外或异域价格都至少翻上一倍,如此倒卖几轮,便能赚的钵满盆盈,赚来的钱也不用走国公府的账,不得不说,这祁瑜还是颇有做生意的头脑。 老王将眼前的茶一饮而尽,虽然做的是风雅的生意,言谈举止倒颇为好爽,更像是个江湖人士,他喝完了茶,便站起身,打开一个箱笼,里面是大约四五个长方形的宝盒,看样子里面是经过精心装裱的字画。 “这次我们少爷能死里逃生,还多亏了贵府二公子和三小姐,我们少爷早就吩咐下去,要为贵府备上厚礼以致答谢之意,只是我左挑右挑,生怕选的字画不合贵府的意,所以才耽搁到今天。” 宋玉和一直受王氏之命去买祁瑜的字画,只是苦于没有结识的机会,这一次对方竟然主动相送,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我们少爷还为二公子与三小姐单独备了厚礼。” 宋玉珠一愣,喃喃道,“送我的……” 老王将一个红色的宝木盒子交给宋玉珠,又对宋玉和道,“不知能否见二公子一面,我有些话要替我们少爷转达。” 对方如此客气,宋玉和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宋玉洪实在没有心情待客,趴在床上就像是一条死鱼。 直到老王似乎对宋玉洪说了什么,才听宋玉洪冷哼了一句:“知道了。” 老王走后,宋玉和问宋玉洪,老王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宋玉洪把头一别,全然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宋玉珠回了房间,迫不及待的打开那个盒子。 主人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 她期待的不得了呢。 会是什么呢?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画轴。 李妈妈走过来要替她拆开,宋玉珠才不肯,死死抱着画轴,生怕别人和她抢一样。 她视若珍宝的舔了舔画轴,随机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打开了。 “猫儿……?” 祁瑜……哥哥……主人画了一只猫给她? 第39章 画上是一张填漆卷云纹圆桌,桌面冰盘沿下雕仰莲纹,打洼束腰,托腮上浮雕连续如意云头纹,鼓腿膨牙,内翻回纹马蹄,看起来异常精致,而在这圆桌子上,有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卧上酣睡,小猫儿的身子蜷缩成一团,短短的尾巴耷拉着,两只小耳朵也垂下来。 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紧紧的闭着,但是嘴巴却微微张着,看起来傻头傻脑的,但却异常的栩栩如生。 宋玉珠看见这幅画,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霎时间,她的脸就像是烧起来一样。 主人……画她做什么呀…… 而另一边,祁瑜放下笔,对前来传话的老王道,“好,我知道了,你辛苦。” 老王道,“少爷这次送给怀远侯府的字画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上等珍品,我看着都舍不得呢!” “宋二和宋三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区区报偿不足挂齿。”又对老王道,“那死了的陈平一直在打霄云楼的主意,我派人查过,他前些日子和几个藏头露尾的东瀛人走得很近,你仔细留意着,别让人钻了空子,虽然霄云楼里没有真正值钱的宝贝,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踏足的。” 老王垂首应是,两人又一番叙话,这时莫少欺却进来了,端着药碗笑嘻嘻道,“少爷,有什么事歇歇再聊,先喝药。” 祁瑜还没和老王交待完,便对莫少欺道,“且放在那,我一会儿就喝。” 这下子不止祁瑜不干了,老王也不依,两人异口同声道,“那怎么行!” 祁瑜只剩下苦笑,只好站起来接过莫少欺手中的药碗,里面是黑的发绿色的药汁,闻着就让人胃里翻滚。 他看了一眼莫少欺,莫少欺摊手道,“这是我师父亲传的秘方,怎么啊,少爷,你不信我啊!” 自从莫少欺跟着东篱回了慈寿寺,便一直留在祁瑜身边,祁瑜身子弱,伺候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确实需要有个固定的大夫留下来慢慢帮他调养身子,莫少欺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祁瑜的大夫。 但莫少欺的医术明显比他表面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靠谱许多,祁瑜吃了他的药身子确实精神许多,东篱怕这江湖大夫蒙事,还曾经带着莫少欺的药方子下山问过其他的大夫,大夫们都道这人开方子剑走偏锋,但是细细看来,倒颇有根据,久而久之,东篱也就不再质疑莫少欺的医术了。 莫少欺倒也为祁瑜尽心尽力,自从他来了,祁瑜便不得自由,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用膳,什么时候歇息,莫少欺都要插上一脚,虽然管的祁瑜很恼火,但祁瑜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心里倒对莫少欺更加信任。 他仰头,一鼓作气喝下了那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汁,表情甚是复杂,老王看了直偷笑。 祁瑜瞪了老王一眼,老王忙做严肃状,痛心疾首道,“少爷才是真好汉!我自愧不如啊!” 祁瑜要被老王气笑了,“别再胡扯了,交给你的事情快去办吧。” 老王一走,莫少欺好奇的问祁瑜,“看少爷的样子,似乎是和老王很相熟?老王以前也是国公府的人?” 祁瑜深深的看了莫少欺一眼,此人虽然面上看来漫不经心,但却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这一点他从初次相见便发现不同,这几日相处下来,更是对莫少欺刮目相看,心里也对他更加信重几分。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随便能让外人得知的,他没有回答,莫少欺也够聪明,很快便转移话题道,“我看东篱依然是心有芥蒂,少爷不打算和东篱说一说陈平的事?” 自那日后,东篱认定祁瑜不肯为他出头,整日郁郁寡欢,以前的他爱说爱闹,现在也不过是抱着那只大多数时间都在酣睡的猫儿玩。 祁瑜叹了口气,“你一会儿把他叫进来吧。” “成。”莫少欺道,“东篱小兄弟太年轻,又是个直肠子,很多事情看不透。” 祁瑜道,“你若是下定决心跟着我,我待你定与东篱无异,你也要多提点着东篱,他性子冲,难免不会走歪路。” 莫少欺听这话心里舒服,伸了个懒腰,忽然瞥见祁瑜桌子上的那副未完成的画。 “诶?”他笑着伸过头去,“少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画猫了?这副又是要送给小玉珠的?” 话说祁瑜一共送了怀远侯府四幅画,三幅乃是名家旧作,只有一副是出自祁瑜自己之手,还是前几日刚刚画的。 因着小玉珠年纪小,不知该送她什么才好,她也不懂的鉴赏名品,祁瑜便想起宋玉珠很喜欢那只小懒猫,所以才会画了只猫派人给宋玉珠送过去。 经过莫少欺这么一提醒,祁瑜倒是有些好奇宋玉珠收到画的反应了。 也不知道小姑娘能不能看得懂他的用意。 他想起那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以她的悟性……难。 不一会儿,东篱便被莫少欺叫了进来。 他站在祁瑜面前,别着脸,也不说话,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祁瑜看他时时刻刻抱着那小猫,便道,“这猫儿怎么一直在睡,我就没见它醒着过,它既然睡着,你就放下它吧,日日抱着,你也不嫌累。” 东篱听祁瑜这话,把怀里的猫儿抱的更紧了,“这猫儿救过我的命,比人还要有情有义,我抱它一辈子我也愿意。” 听听,这又是在讽刺祁瑜了,祁瑜无奈的笑了笑,终于问道,“你可是在和我赌气?” “我哪敢和少爷赌气呢。”他阴阳怪气的说,“少爷是主子,我只是个下人,卖身契还在少爷手里了吧,我不听少爷的,我不想活了吗?” “那我把你的卖身契还你,你就不必硬要听我的了。”说着,祁瑜便要去翻抽屉,一副真的要把卖身契还给东篱的样子。 还了卖身契,那不就是要赶人走了?东篱虽然生祁瑜的气,但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祁瑜,这下子轮到他慌神了,“少爷!” 祁瑜停了手下的动作,静静的看着他,“说吧,你想如何才能解气?陈平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把他挫骨扬灰了么?” “我……”祁瑜这么一问,东篱倒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只是想出一口气,至于怎么出气,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不,与其说是出气,他似乎更需要被人安抚。 祁瑜道,“难不成,你真要我把陈平抓去见官?我不是没想过,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以陈平的身份,若是报了官,难免要惊动很多关节,我铁定也是要出面的。 好,我为你出面,这也无妨,一次两次可以,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出面了,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东篱垂首不语,有些道理他心里明白,但是还是需要有人说出来,其实那天孟蓉已经分析的很清楚了,这件事确实不适合闹在明面上,没有用,还会劳心劳力,少爷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折腾,更没有必要这样折腾。 “如果一件事有最简单最有效的解决办法,何必要大动干戈,选择最难的路走?”祁瑜轻描淡写道,“如今,陈平死了,死无全尸,这不是很好?” 此言一出,东篱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看着祁瑜。 他嘴唇都有些颤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寒意爬上了后背,连个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来。 “少……少爷……”他往后倒退了两步,“你是说……人是你……” 虽然他憎恨陈平,嘴上也常常说要把陈平千刀万剐,但是从来没真的想过杀人。 祁瑜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我可以救他。”祁瑜的神色波澜不惊,言下之意便是:我可以救他,但是我没有。 不是少爷杀的人,东篱一颗心稍稍平静了下,他明白了祁瑜的意思,追问道,“陈平到底是怎么死的?少爷?借刀杀人的刀究竟是谁?” 祁瑜道,“那把刀,曾经也是指向你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不必担心了。” 东篱并没有问出来究竟是谁杀了陈平,因为祁瑜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他冥思苦想都想不出个答案,只是心情复杂难辨。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祁瑜会有这样的心思…… 借刀杀人…… 少爷的心思深,他虽然从小跟在少爷身边长大,但是很多时候,他只能读懂少爷的皮毛。 但不管怎么样,他也从不觉得少爷会有害人的心思。 但这一次,他心绪烦乱。 恰好这时孟蓉来了,见他垂头丧气的坐在门口。 孟蓉这几日每天都过来,祁瑜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既不赶她走,也不热情招待,倒让孟蓉摸不着头脑。 东篱见孟蓉来了,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孟蓉有些心虚,但是依然和东篱打了个招呼。 错身而过时,东篱对孟蓉说,“少爷刚睡下了,你……” 他在此刻,忽然觉得孟蓉是唯一可以帮他解开谜团的人。 他难得给了孟蓉好脸色,“你能陪我说会儿话吗?关于少爷的……” 第40章 入冬以后,荆襄就整日怏怏的,每天除了用膳,竟然一大半时间都在床上沉沉睡着,身型也比过去圆润了一大圈,虽然她不过只有五个月的身孕,但肚子看起来却有七八个月大了。 王氏看着荆襄越来越大的肚子免不得担心起来,又请了大夫问了些长短,大夫也说这样下去到时候会分娩艰难,王氏知道后又是夜夜难眠。 她如今一颗心扑在了儿媳和外孙上,倒是无暇顾及那宋辉今日歇在哪处,夫妻俩倒是难得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安然的时光,宋辉近来下了朝,都会来王氏这里坐坐,问起内院的一些情况,王氏挑着紧要的和宋辉一一道来,“我父亲生辰,咱们不是送了副《引路菩萨图》么,父亲收到这副画很是欢喜,送了不少回礼,礼单在这里,你看一看。” 宋辉粗略一看,单子上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宝贝,他笑了一下,“岳父大人性情豪爽,只要是投了他的意,真是金山银山都毫不吝赠。” 王氏一族的原籍本是江西南昌,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威望的名门望族,王氏的父亲王子杰名下更是良田万顷,每年光靠收租就得不少进项,一生都可衣食无忧,想当年八王叛乱之时,宋辉倾囊而出支持当今圣上,背后也少不了王家的支持,王子杰为人不拘小节,颇为豪爽仗义,而宋辉温文尔雅,做事也知进退,也念旧情,所以翁婿之间颇为要好。 宋辉和王氏性格并不相合,但宋辉这些年来也未曾苛待过王氏,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宋辉也不会纳了林姨娘进门,不得不说,他极力忍耐王氏,主要还是看了王子杰的面子。 “岳父身体还好,我的信可带到了?”宋辉还记得上次见老人家还是五年以前,也就是玉莲出嫁的时候。 王氏道,“父亲身子一向硬朗,他在信中说,他近来结识了一个有着金陵口音的老者,老者风姿卓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近来便和那老者学着打拳,日子过的怡然自得。” “甚好。”宋辉道,“《引路菩萨图》虽是祁瑜无偿相赠,但我们也不可太过失礼,礼尚往来的道理你是明白的。” 王氏道,“那几幅画都是祁瑜指名道姓送给玉洪的,他们小辈结交,我们也就不要插手了。” “难得玉洪那小子还能办一件好事!”说到这,宋辉想起来问了一句,“那小子的伤怎么样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是那么容易好的。”王氏说起来还有些嗔怪,“玉洪好面子,你那天一顿棍子,邻里街坊都听到了,你让玉洪还怎么出去见人。” 宋辉笑了一声,“这混小子……哪里都不像我,唯独这脸皮随了我。” 王氏也笑起来,“说来,玉洪也到了相看的年纪,等襄儿生下孩子,我就要着手开始相看咱们的二儿媳了。” “门第家世倒是其次。”他向来不是太过在意这些,否则当初也不会娶了王氏,但以王氏之能,恐怕管不住门第太高的儿媳,宋辉心里也很清楚,“性情好最重要,像是荆襄那样,知书达理,做事周全的,玉洪身上粗武之气太重,找个温婉的女子,还能钳制住他,这样最好。” “是是是。”王氏听到“温婉”这两个字浑身都不舒服,总觉得宋辉在暗暗讽刺她,但是现下她也没心情和宋辉闹别扭了,“老爷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歇着吧,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玉洪和襄儿,就不陪老爷说话了。” 女子和男人不同,到了一定年纪,一颗心总是会扑在别人身上。 宋辉也不知道王氏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只是忽然心生感慨:当年的柔情缱绻渐渐都在柴米油盐中耗尽了,踏踏实实的日子舒心却无趣,万物唾手可得,又觉得人生百无聊赖了。 宋玉珠近来念书很是用功,虽然已经没有荆襄从旁督促指导,但她吃了饭,通常便会乖巧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字练字,这简直出乎李妈妈和竹叶的意料。 宋玉珠又临摹完一张字,伸手去够下一张,李妈妈笑着道,“姑娘歇一歇,吃点点心吧。” 宋玉珠恋恋不舍的放下笔,竹叶要替她收起来,她一下子护住笔,竹叶笑着道,“姑娘,我只是替你洗一洗。” “我自己洗。”宋玉珠摇摇头,“我怕你洗坏了。” 这支笔可是主人送的呢…… 还记得上一次和主人分别的时候,主人送了她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就是这支笔,她后来拿给赵老先生看,赵老先生说这是上等的狼毫笔,她就更加感动了,主人总是送她好东西,她更应该听主人的话才对。 主人说了,让她好好念书。 所以,她一定要多认字,这样想念主人的时候,即使见不到,也能像那些大人一样写封信寄给主人。 但是,她真的好笨啊,玉彤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东西,她即使下了学再多花一两个时辰也不一定能掌握完全。 玉珠想起这件事,就有点自卑。 一自卑,她都不好意思见主人了…… 祁瑜身边自从多了一个莫少欺,生活是愈发规律起来,在莫少欺的逼迫下,祁瑜每日早早入睡,就算是睡不着,也不得再掌灯作画,这般调养下来,祁瑜的这个冬天过得倒是分外舒坦,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要大病几场,淅淅沥沥的缠绵病榻直到转年开春,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今年身子好转了,气色都开始红润起来。 莫少欺是功臣,长公主知道了此人的存在,大大嘉赏了一番,赐了无数的金银珠宝,莫少欺也不推辞,笑嘻嘻的都收下了,东篱看着莫少欺春风得意,心里还挺吃味,莫少欺勾住他肩膀,和他称兄道弟的,还扬言要把财宝分他一半。 东篱冷哼一声,“我跟着我们少爷吃香的喝辣的,谁要你的臭银子。” 祁瑜看着打闹的两个人,轻轻放了一页书,莫少欺耳朵动了动,看看外面的天色,使唤东篱,“去,打水进来,伺候少爷洗漱。” 祁瑜叹口气,每天最厌烦的就是这个时刻,不论是作画还是看书,正当兴起之时,总会被莫少欺干扰。 但是他也是知道好歹的,只好合上书,任由东篱伺候。 东篱给祁瑜宽衣时,能感觉到少爷的身体比以前更结实了,他心里也高兴,“我看少爷这么下去,肯定能痊愈,明年春天,咱们放风筝去。” 祁瑜听东篱说着在山下市井的所见所闻,竟然也心生向往,若是身子无碍,往那自由的花花世界去,人生也并不是没有期待的。 东篱伺候祁瑜洗漱便出门去倒水,莫少欺抱着胳膊笑看着祁瑜,“少爷面色红润,看来心情也变好了。” 祁瑜道,“还多亏你尽心照顾。” 莫少欺往外看了一眼,见东篱还在井边打水,便低声道,“少爷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东篱能点醒孟蓉姑娘?” 祁瑜笑了一下,那笑容并没有预知先事的洋洋得意,反而是令人无奈的苦涩,“东篱性子直,从未见过我诸多算计的一面,那次我故意透露了一半真相让他知道,以他的性子,心中定然生疑,对我也会有些失望,他藏不住话,不论是喜是悲,总要找人倾诉,而除了孟蓉,他别无选择。”祁瑜叹了口气,“孟蓉杀了陈平必然心里有鬼,听到东篱的话,她肯定也就明白,我早已经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她就再也不敢来了。” 莫少欺心里对祁瑜暗自佩服,小小年纪竟能将人心玩转到如此地步,又想到他曾经听东篱讲起祁瑜和孟蓉之间的过往,禁不住问道,“我听说少爷和孟蓉姑娘是青梅竹马,我很好奇,少爷是以何等心情怀疑孟蓉姑娘的。” 明明是两小无猜,但一个满腹心机,一个精于算计,有趣,有趣。 “我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在做任何判断前,都会摒弃个人情感。”祁瑜道,“是人都有私心,孟蓉所为,我虽不能原谅,但一直都能谅解。” 他说的是真心话,即使到现在,他对孟蓉都是毫无恨意。 他们是一样的人,一个寄人篱下,一个被人遗忘,能够走近更是因为有相同的境遇,所以才能互相取暖,目的简单直接反而更加纯粹。 “孟蓉会有今日,是因为她面临了很多比我更好的选择,而对我来说,她却是我唯一的选择。”祁瑜淡淡道,“哪怕有一日我能冲破囚笼,自由选择我自己的人生,去结交我想要结交的人,我也不一定能抵制的住诱惑。” “少爷。”莫少欺觉得气氛忽然凝重起来,看来又勾起了祁瑜的伤心事,“你若信我,我一定尽我所能医治好你,你一定有机会亲自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祁瑜眯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少欺,“虽然你对我多有隐瞒,但我若不信你,根本不会把你留在我身边。” 莫少欺一愣,怔怔的看着祁瑜。 “少爷,我……” 祁瑜道,“你不必急着扯谎,我信你,等到时机成熟,你一定也会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莫少欺额上渗出一滴汗,顺着脸颊的弧度流了下来。 第41章 东篱打了水进来,看见莫少欺正陪着祁瑜说话,两个人一见他回来了,立刻不说了,就好像有什么事避着他一样。 “呵呵。”东篱觉得挺讽刺的,当初是他把莫少欺带回来的,现在莫少欺反而比他更得祁瑜的信重,他隐隐觉得,祁瑜如今有什么话第一个是和莫少欺讲,也许就像孟蓉说的,少爷的心思深不见底,不是他这样的人能读得懂的,他抱起那只在屋子一角酣睡的小猫,有些落寞的对莫少欺道,“我抱着猫儿出去睡,今夜你守着少爷吧。” “诶诶,东篱小兄弟,鸠占鹊巢多不合适。”在莫少欺眼里,东篱虽然与祁瑜同年,但是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孩子,这孩子本性不坏,他并不想因为他的存在让对方不快。 东篱看了那两人一眼,摇摇头,“这两天珠珠一到晚上就不安分,我怕他晚上吵到少爷。” 说完,他便抱着小猫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少欺住的不远,但是东篱却并不打算像他说的那样住到莫少欺那里,他拿莫少欺当成了争宠的对象,怎么可能愿意去莫少欺的住处留宿。 他抱着小白猫走到小溪边,月光下的溪水波光粼粼,是他发呆的绝佳去处,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凉风吹过林间,有细碎的沙沙声。 他想起远去未归的三弘大师。 几个月前,他还是少爷最信任的人,可是到了如今,少爷已经不再宠信于他…… 然而,他从有意识以来就跟着少爷,一条命都是少爷的,如果少爷不重用他,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莫少欺固然医术高超,但是三弘大师说过,空镜大师才是真正能治好少爷的人。 如果他能找到空镜大师的话,是不是就能重新找回他在少爷心中的地位…… 他正想的入神,怀里的小家伙却忽然动了动。 他低头一看,小白猫又按时醒了过来。 亥时三刻,每一天都是亥时三刻醒过来,这猫儿的作息也是有着奇异的规律。 小猫儿刚刚睡醒,眼睛还缓缓的眨动着,东篱心一软,把小猫儿放在自己的脸旁蹭了蹭。 “珠珠,我要走了,我得给少爷找大夫去。”东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少爷现在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走了,少爷能不能发现我的好。” 小猫儿伸出猫爪子,感觉是有意回应东篱似的,东篱更觉得心软了。 “有点舍不得你,养了你三个月了,习惯抱着你睡觉,现在要是手里没有毛茸茸的感觉,我还觉得不习惯呢。”人都是念旧的,东西用久了舍不得丢,动物养久了和人无二,也是能产生感情的,尤其是在东篱被祁瑜冷落的这段日子里,都是小猫咪陪着他。“你舍不得我吗?” 小猫咪弱弱的叫了一声,好像听得懂他的话一样。 东篱摸了摸小猫的头,嘱咐它道,“好好听少爷的话,没事不要叫,会吵了少爷睡觉。” 小猫咪的眼睛就像蒙了水雾似的,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东篱摸摸它的头,“还有,以后别老乱拉乱尿,你尿在我床上,拉在我枕头上,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莫少欺可不一定像我这么好,你要是再随地拉屎,他就把你煮了吃了。” 宋玉珠悄悄跟在东篱后面,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竟然真有些难过。 起初是很讨厌东篱的,因为它总是叫自己小畜生,可是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顾自己。 虽然,他照顾的并不好。 她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在东篱怀里醒来,这家伙身上臭臭的,还抱的她死死的,让她动弹不得。他的鼾声震天动地,就回响在自己耳边,想躲都躲不了。 而东篱的床设在门口,离主人的床还是有不小的距离的,她被东篱抱着,根本看不清主人的脸。 看不见主人,那该有多寂寞。 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谁让她只有晚上才能从猫身醒来呢。 见不到主人的日子里,猫生了然无趣啊。 如今,东篱走了,宋玉珠仅仅难过了那么一小会儿,随机她就意识到自己自由了,然后飞快的跑回祁瑜的小屋。 可惜小屋房门紧闭,宋玉珠挠不开门,然而一抬头,却见着小窗子那里有条缝。 这给了她莫大的机会,宋玉珠蓄势待发,纵身一跃破窗子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主人看起来又睡了。 好伤心,为什么她醒的时候主人是睡的,而主人醒着的时候她却只能睡着呢。 好像再和主人说句话啊。 宋玉珠这般想着,便又跳上了祁瑜的床上。 祁瑜的睡态很安详,一动不动的平躺着,呼吸均匀。 窗外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面目轮廓分外清晰的呈现在宋玉珠的眼前。 宋玉珠卧在祁瑜的枕边,目不转睛的盯着祁瑜的脸瞧。 主人,你可真好看。 好看的想一直睡在你枕边呢。 莫少欺是被冻醒的,他迷迷糊糊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后背暴露在空气里,冷风让他的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他忍无可忍,终于坐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给祁瑜守夜来着。 只是,怎么这么冷啊? 昨晚不是烧了炭盆么? 莫少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天亮了。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视线又落在窗子上。 窗子……窗子什么时候打开的? 莫少欺飞速下了床,赶紧把窗户关上,这寒冬腊月窗子大开,且这窗户正对着祁瑜,这么吹一晚上,人不受寒才奇怪! 他关了窗,正担心着,转脸一看,祁瑜还在安详的睡着,身边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莫少欺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是这猫儿半夜跳了窗子跑进来了! 他走过去,下意识的想替祁瑜盖盖被子,可是不经意间却触到了祁瑜的皮肤——滚烫灼人。 莫少欺心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再一探祁瑜的额头,果然是发热了。 宋玉珠一直安然的享受着陪在主人身边的时光,忽然间却发现睡在门口的那家伙醒过来了,一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窗子关上。 关上后,他走过来,摸了摸主人的额头。 宋玉珠抬起头,伸起脖子看看他想干什么。 谁知这一抬头,恰好和莫少欺的目光对上。 和以往不同,莫少欺这一次没有再笑眯眯的看着她,而是露出了一种愤怒的神情。 随即便听他唤道,“东篱!东篱!” 无人回应,宋玉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提醒莫少欺一下,东篱已经走了。 但是她不能说话,所以只能喵呜叫了一声。 谁知莫少欺却一下子拎着它的脖子,“不许叫!你闯了大祸你知道不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边,一开门,恶狠狠的把宋玉珠扔了出去。 第42章 祁瑜受了凉,烧的人事不知,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来到一棵梨花树下,树下站着个美人,像是画中仙子,背对着他,身子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在哭,他走过去,走到她身后,她没有转头,宛如百灵鸟的声音如泣如诉。 她和他说,她幼年失了双亲,寄人篱下,饱尝人情冷暖,她无依无靠,未来的日子也是没着没落,这样没有希望没有目的性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霎时间感同身受,怔怔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应该规劝的,但是他一时竟也说不出活着的意义,如果人活在世上,没有让他感到快活的事情,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他愣神之际,美人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便握住了吊在树枝上的白绫。 他眼睁睁看着那美人站上了小木凳,把那如白鹅般纤细的脖子套在了白绫上,只听“砰”的一声,脚下的木凳被骤然踢到,那美人竟然自缢在他的面前。 他这才如梦初醒,急急忙上前把美人抱下来,美人骨瘦如柴,我见犹怜的倚在他怀里。 “孟蓉……” 祁瑜喃喃道。 孟蓉眼角落下泪来,抓着他的袖子,楚楚可怜的哭泣。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看着她的眼泪出了神,好像眼前的小姑娘替他流了他不能流的眼泪。 这世间,恐怕没人比他再懂她,她亦是。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怯弱,卑微,不值得被人多看一眼,就连他的父亲看他的眼神也是满心的厌恶,似乎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到人世间成为长公主的拖累。 而在那一刻,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依赖,那是他这辈子最渴望拥有的眼神。 与其说他是想保护她,不如说他只是想成为一个可以保护别人的人。 可就在下一刻,美人突然恶狠狠的看着他,收起了先前所有的脆弱和无助,眼神凌厉,目露寒光。 祁瑜这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渴望被人关注的孩童,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纯真无暇的表妹。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刀,可以指向任何人,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朝他的胸口伸过来,而他,来不及躲。 “喵……喵……” 祁瑜猛然睁开眼睛,呼吸都有些急促,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幸好只是个梦,然而又不是梦。 “少爷,你总算醒了。” 眼前是莫少欺担忧的脸,他拍拍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你高烧不退,我真怕你……哎,不说了,人醒了就好。” 祁瑜头上的湿帕子被他捂热了,莫少欺取下替他换了一块,道,“你这是受了寒,但是先前本就肺火旺,怪我了,这些日子下的药太猛,你身子还是受不住,欲速则不达,医病这种事还真是记不得。” 祁瑜的脑子嗡嗡的,莫少欺说什么他听不清,只有那弱弱的却异常清晰的猫叫声在耳畔萦绕不去。 “吵死了。”他皱了皱眉,“东篱呢,是不是该喂猫了,怎么一直叫。” 莫少欺叹口气,“东篱走了,后来他派人报了个信回来,说是去找空镜大师了。” 祁瑜头疼欲裂,虽然知道东篱那小子固执,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决心去做那漫无目的的事。 “罢了。”他并不打算放任东篱离去,回头让国公府的人把他寻回来好了,这么一去还不知道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太吵了,那猫怎么样了?” 莫少欺说了自己都不相信,动物的心虽然难以揣测,但是很多时候,除了用人的心里去分析它,根本也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少爷,那天你之所以会受寒,是因为半夜,那猫跳窗子把窗户打开了,打开以后,它就跳到了你枕边,和你一起睡,我醒过来发现了这件事,一时急火攻心……” 祁瑜一听急火攻心就感觉很不妙了,这猫儿可是祁瑜养的宠物,若是被莫少欺欺负了,以后两个人的过节就更难以解开了。“你做了什么?” 他自己也许都未发现,他的语气中有种显而易见的急迫,好像真的生怕小猫受什么委屈一样。 “这倒没有,我只是把它扔出去了。”莫少欺说,“但是,那小猫自从被我扔出去开始就一直叫,白天它依然沉睡,可是晚上醒过来,就会挠门、喵喵叫,我自然不会放它进来,可是它……一直叫一直叫,就像是在哭一样。” 这声音之所以让祁瑜难以忘怀,更是因为每一叫声都像是小猫的委屈。 祁瑜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小猫被赶出家门,如今该有多落寞的站在月光下。 他思绪凌乱,脑子里全是那只小猫,免不得又要想起东篱,还要想起喜欢这小猫的那个怀远侯府的小妹妹。 总之,他想起了很多人,对莫少欺道,“把门打开,放它进来。” 宋玉珠一直哭,白天在人的身体就哭了好几场,晚上回了猫身更是无休无止的叫。 她还记得莫少欺对她说的话,她闯了大祸,害得主人又生病了。 时间好像回到了还在国公府的那个夜里,主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主人不会又要死了吧? 宋玉珠难过的要命,小爪子一下又一下的挠门,挠的猫掌都疼痛异常了。 求你了,让我见见主人,我保证,我会乖。 我想陪在主人身边,再也不惹主人生气了。 虽然,宋玉珠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平时是怎么惹主人生气的。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也不知是第几个晚上,面前的门总算开了。 她生怕那门再次关上,再次将她隔绝在主人的世界之外,所以当门露了一个缝的时候,她便飞快的冲了进去,见到祁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她想都不想,直接就上了床扑到祁瑜的怀里。 她趴在祁瑜的胸前,感受着祁瑜胸腔的起伏。 主人还活着,有呼吸,有香气。 她谢天谢地,在祁瑜胸前匍匐,伸出两只小爪子按在祁瑜脖子上,将祁瑜视若珍宝一般的,狠狠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而莫少欺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的喃喃道: 完了完了,畜生,真的要成精了。 第43章 宋玉珠从不知何为乖巧,但是自那天开始,她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一想祁瑜,祁瑜睡了,她就静静的守在祁瑜身边,祁瑜醒着,她就猛对祁瑜摇尾巴逗祁瑜开心,虽然她并不知道祁瑜究竟喜不喜欢看她摇尾巴,虽然她醒着的时候,祁瑜通常已经睡了。 以前,东篱喂她的东西她不喜欢,便会把那些吃的弄的满地都是来表示抗议,但是现在,她也不挑食了,莫少欺喂什么吃什么,除了活物不吃,她来者不拒。 人和动物存在一种微妙的感情,即使动物有口难言,但是他们做了什么,人只要用心都是可以感知的到的。 冬去春又来,宋玉珠的猫身已经比原先大了一圈,尾巴也长了不少,而祁瑜自从上一次发过热,折腾了些时日,现在已经开始好转,莫少欺比以前更加精心的照顾祁瑜,也对东篱留下的这只猫儿刮目相看。 这一天,莫少欺炖了一锅鱼汤,他给祁瑜盛了一碗,将最嫩的鱼块都夹到祁瑜的碗里,祁瑜喝了一口鱼汤,笑赞道,“少欺,你的厨艺已经快赶上你的医术了。” 莫少欺哈哈一笑,“不,我可不敢揽功,应该说是宋二公子的鱼选的好!” “谁夸我呢?”正说话间,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只见一锦衣玉带的少年从外面走进来,眉目飞扬,“祁兄,还没用膳?”他立定在桌前,深深吸口气,“鱼汤?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少欺,给我也盛一碗,我这胃里全是烈酒,烧的我难受。” 祁瑜已经习惯眼前这少年自在进出了。 宋二公子宋玉洪与人交往向来不拘小节,什么礼仪什么讲究在他那里都是虚礼,他若是喊你一声兄弟,你就必须要受着,然后就要漫漫长长的按他的规矩交往。 说起来,祁瑜也不知道是何时与这宋二公子结交上的。 听莫少欺说,东篱出事那次,宋玉洪出了不少力气,回了家还被怀远侯责打,祁瑜不喜欢欠着别人,为报救命之恩,特意送了几幅名画到怀远侯府府上,指名道姓是看在宋二的面子,没想到这事传了出去,人家便以为他和宋二有什么私交,纷纷托付宋二来他这里求画。 这样下来,宋二伤势痊愈后就没干什么正经事,就知道往他这里跑,动辄几千两几万两的开价,祁瑜自然没再多卖他一幅画,但是久而久之,倒和这二世祖熟络起来。 虽然祁瑜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但宋玉洪却能言善道,轻而易举就能与人找到双方都感兴趣的谈资,他狐朋狗友也多,弯弯肠子的各个角落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既然祁瑜不爱说话,他便将金陵城里那些八卦一股脑儿倒给祁瑜,祁瑜倒还真通过宋玉洪的口,知道了不少外面的讯息,两人竟真的鬼使神差的成了好友。 宋玉洪一靠近,祁瑜就能闻见浓重的酒味,他斜着眼睛看宋玉洪,“宋兄每日给青楼楚馆送那么多银子,他们却连口吃的也伺候不周全,宋兄这钱花的还真是冤枉。” 谁人都知宋家二少如今风流成性,日日买醉,夜夜笙歌,是个活脱脱的浪荡子,看宋玉洪这架势,八成又是去会了哪个姑娘,累了才跑来祁瑜这边歇脚。 宋玉洪也听得出祁瑜这话里半是开玩笑半是讽刺,但他倒毫不介意,“与美人相会,哪能计较那么多。”说着,他举着碗猛喝了一口鱼汤,鲜味从齿颊间直逼味蕾,他对莫少欺赞了句好,转过头开始和祁瑜说正事,“祁兄,我今天来找你,是托你给我画幅画,咱们两个这关系,送我副画不过分吧?” 祁瑜用勺子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汤,“说来听听。” 宋玉洪一抹嘴,兴致勃勃道,“是这样,我一个相好要过十六岁生辰,那姑娘矫情,送金银首饰都不要,非附庸风雅,要我学着那群酸秀才那样给她在扇子上题个字画幅画送她,你也知道我那狗爬字,哪能见人啊!” “如果我没记错,令兄也是风雅之人,这等事你为何不去找他?” 宋玉洪一拍大腿道,“那可是我哥,长兄如父,这世上除了我父亲管的多,就数他不让我安生,我去找他,那不是找骂么。” 祁瑜笑了一下,“你上次找我要佛珠的时候,不是还对我说是你心仪女子的生辰到了,所以你要送给她当寿礼么,怎么,你心仪的女子一年要过几次生辰?” 宋玉洪嬉皮笑脸,被祁瑜一番讽刺也不放在心上,莫少欺却在一边叹息,他初识的宋玉洪明明还不是这样。 看来那段家小姐嫁人的消息对这看似玩世不恭的宋二少爷打击不小。 “祁兄,最后一次行么,你每天不都要写写画画?”说着,他站起身走到祁瑜桌案前,桌上至今还展着一副未完成的画。 画上是青山,青山前有缓缓流淌的小河,河边有一只正在喝水的小猫。 “你有空画猫,没空画个美人?”宋玉洪知道祁瑜近来都在画些什么,画田园风景、画青山绿水,但是不管画什么,每幅画都会出现他养的那只猫。 祁瑜用完了膳,文雅的擦擦嘴,吩咐莫少欺收了东西,“我的猫比你那些美人讨喜。” “你……”宋玉洪不服了,特意跑到猫窝那,把熟睡的小猫抱起来给祁瑜看,“你这猫懒的像个猪,每次我来,它都是睡,我还没见过这么懒的猫,哪里讨喜了?” 祁瑜伸手接过宋玉洪手里的猫,温柔的把小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小猫的脊背,小猫均匀的呼吸着,没有任何知觉的样子。 他已经习惯了小猫儿的存在,这些日子下来,这猫儿乖巧得很,不是睡着就是守在他床前,他曾经以为养宠物是件很耗费精力的事情,可是这猫儿非但没让他觉得厌烦,偶尔在翻来睡不着的晚上,睁开眼,就看见小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还喜欢对他摇尾巴,他竟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欣慰。 当物是人非之时,还有只畜生一直守着他,也是令他唏嘘不已。 所以,当他听到宋玉洪说这猫儿的不是,竟然生出一种不悦来。 宋玉洪不敢说了,又去哄祁瑜,说尽好言好语,“……就最后一次,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 “宋二公子,你已经拿你救过我们少爷这事威胁过我们少爷很多次了。” 宋玉洪灵机一动,道,“行行行,不提我,看在我们珠珠救过你的份上,帮我一次行吗?” 祁瑜被磨的心烦,只好应下来,想起那个小姑娘,不禁问道,“玉珠还在被关禁闭么?” 宋玉洪道,“可不,我母亲巴不得把玉珠教成大才女,成天把玉珠拘在家里背诗。” 祁瑜和莫少欺听了都忍不住笑,小姑娘一派天真甚至有些傻乎乎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和“才女”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说起来自己那个傻妹妹,宋玉洪忽然想起来一事,“玉珠前几天还问起你,她可想你了,我看她比你比跟我还亲。”宋玉洪知道自己那个小妹妹总爱躲着他,可自从知道了他结交上祁瑜,他这个小妹妹再也不见了他跑了,反而会缠着他问长问短,但是问的全是祁瑜。 “——祁瑜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祁瑜哥哥最近过的开心吗?” “——祁瑜哥哥身边的小跟班回来了么?” “——祁瑜哥哥问起我了么……” 宋玉珠的人身也长高了一些,虽然身子还是圆滚滚的,这半年,她虽然没学成个才女,但是在赵老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她也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比如说,要知进退,懂礼仪。 遇到长辈要行礼、要问好。 再比如,祁瑜虽然是她的主人,但是名义上是她的哥哥。 提起祁瑜这个人,她一定要在名字后加上一个“哥哥”。 宋玉洪摸了摸宋玉珠的头,“你这个小鬼,祁瑜祁瑜,你就知道祁瑜!”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祁瑜,祁瑜究竟给她下了什么*汤,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他这小妹却一副痴迷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非祁瑜不嫁了呢。 宋玉洪产生这个想法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他家小妹今年才七八岁,离嫁人还早呢,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蹲下来,对宋玉珠嘘了一声,“别吵了!你祁瑜哥哥今天还真的问起你了,问你有没有调皮捣蛋。”他这话一出,瞬间看见小姑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诶,我说,你这一个大姑娘,成天关心别的男子,知羞不知羞?” 宋玉珠眨眨眼,完全没觉得自己关心主人有什么不对的。 她想起来就好苦闷啊,每天晚上才能回到猫的身体,主人早就都睡了,她都好久没和主人有什么亲密的接触了。 宋玉洪戳了戳宋玉珠的头,“你祁瑜哥哥要走了,离开金陵城几年,以后我也见不到他了,所以啊,你别再缠着问我了。” “啊?” 主人要走了?宋玉珠张大嘴,“去哪儿啊?” 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你祁瑜哥哥身体不好,要去南方养病,那里空气宜人,还有对身体有益的温泉。” 宋玉珠愣在原地,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主人要走了?要离开金陵城?那她怎么办?会带她一起走吗? 宋玉珠陷入了忧虑。 她知道,如果祁瑜要走,肯定是在白日启程,而她白天一直在沉睡,就算祁瑜走了,她也不知道,也跟不上。 祁瑜会带她一起离开吗? 自从祁瑜作息规律,她就再也没能和祁瑜有什么接触,上一次因为她跳窗害的主人生病了,也不知道主人有没有生她的气……如果主人还没原谅她,这次会不会就把她丢在慈寿寺…… 宋玉珠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出神的想着,两只小短腿抬起来,一荡一荡的。 宋玉彤恰好路过花园,见到宋玉珠正在荡秋千。 她手里抱着一摞书,是刚刚从宋辉那里拿来的,宋辉让她也分给妹妹几本看。 宋玉彤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刚要开口叫宋玉珠,却听宋玉珠忽然间大叫一声,反而把她吓了一跳。 就在秋千悠到最高处的时候,秋千的绳索忽然断了。 宋玉彤下意识的跑到跟前,就看见宋玉珠趴在地上,有献血从她的额头源源不绝的流出来。 第44章 祁瑜花了三天时间总算把宋玉洪预定的美人图画出来了,阳光和煦的午后,他站在自己的那幅画前摸着下巴发呆,莫少欺路过时瞟了一眼,“少爷,你这是在自我欣赏呢?” 祁瑜自顾自地摇摇头,拿起那画便要卷起来丢掉,莫少欺眼疾手快的抢过来,“这不画的挺好的吗?丢了多可惜,少爷,这都第三稿了,你到底要画到什么程度才满意啊?”他虽然没有鉴赏书画的能力,但是他是真心看不出祁瑜前前后后画的几版美人图有什么分别。 “你到底要画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祁瑜,说实在的,以他龟毛的个性和对自己的了解,不论画多少幅他都不会满意,因为他实在不会画女子。 他从小便在书画方面有不小的天赋和造诣,尤其是在画画上,他画过佛像、画过山水画,如今开始创作田园画,唯独没有尝试过人像,更别提画女子了,他根本也不是那风流雅致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那幅画拿不出手,便要莫少欺拿去丢掉。 莫少欺自然不肯,正推磨间,宋玉洪来了,一问才知道祁瑜已经画完了。 “祁兄不愧是大画家,瞧瞧这画的布局多精妙,美人的神态多逼真!” 祁瑜冷冷的看着宋玉洪,哼笑了一声,“宋兄说起违心话来也是毫不脸红。” “过奖,过奖!”宋玉洪笑嘻嘻的把画收起来,千恩万谢祁瑜一番,“真的,画成这样就可以了,我要是告诉那姑娘这画是出自你之手,她恐怕要非我不嫁了。” 祁瑜不和他扯贫嘴,只是道,“这可真是最后一次,我后天便要启程离京。” 说到这,宋玉洪面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我是不能相送了!” 祁瑜道,“我也没让你送。” “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但是我可拿祁兄当做至交好友,好友要远行,我岂能不来相送?”他叹了口气,“只是,我那小妹伤的严重,家里一派愁云惨雾,我实在不好总出家门。” 小妹? 祁瑜一听扬起眉毛,宋玉洪道,“就是小玉珠,从秋千上摔下来了,头都摔破了,大夫来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就是没醒。” 祁瑜眉头皱起来,“几天了?” “两天了吧。”宋玉洪也没想到宋玉珠会出这等事。 祁瑜脑海中不禁想起小姑娘那张玉雪可爱的脸,那么生动活泼一派天真的小姑娘本应该活蹦乱跳的到处捣蛋,但是现在却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祁瑜想到这些,竟然有些难受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 宋玉洪道,“谁知道,据说是花园的秋千没扎稳,恰好小玉珠在上面玩,就那么巧,绳子断了……脸也蹭破了,说不定还会留疤,我母亲都要心疼死了,小玉珠可是我们全家的宝贝。” 那么稚嫩的一张脸,若是留下了疤痕…… 祁瑜看向莫少欺,莫少欺也有蠢蠢欲动之意,得到了祁瑜的眼神许可直接拍胸脯道,“破相么?有我在,怎么可能破相?” 宋玉洪知道莫少欺有几分本事,今天来本来就是找祁瑜借个人,这次听对方主动提及,说着就要把莫少欺带走。 莫少欺还很不放心的留祁瑜一个人,可就在这时,屋子里响起了微不可闻的猫叫声。 三人都是一惊。 奇迹啊! 这青天白日的,小猫竟然醒了? 第45章 宋玉珠醒来后听见了祁瑜和宋玉洪的声音,睁开眼睛,他们两个果然就在自己面前。 她“喵呜”了一声,抬起头,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陡然发现一个事实。 光线很足? 她看看窗外,外面竟然没有天黑? 现在是……白天? 她白天竟然也能回到自己的猫身上? 宋玉珠有些懵。 接下来,便见着莫少欺走过来,弯腰抱她起来,大脸凑近去看她,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瞬,莫少欺“噗嗤”笑出声来,一边抱她在怀里一边和祁瑜宋玉洪开玩笑,“我家珠珠白天不睡觉,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珠珠?”宋玉洪怪异的看了小猫儿一眼,总觉得有哪里异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祁瑜心系昏迷着的宋玉珠,便对莫少欺道,“事不宜迟,你跟着玉洪去怀远侯府看看,兴许能出上什么力。” “好嘞!”莫少欺转过脸对宋玉洪道,“放心,我有我师父祖传秘方,玉珠姑娘是不会破相的。” 宋玉珠尖尖的耳朵立起来,总算听懂大家是在谈论她了。 是的啊,她从秋千上摔下来了,很疼很疼,好像疼晕过去了,再一醒来就变成猫了。 她听说世间有精怪修炼千万年变成人的传说,此时莫名其妙回到猫身的她,竟然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郁闷。 说好的白天做人呢……现在是什么意思嘛…… 不会是她人身的*死亡了,所以再也回不去了,以后只能做一只猫吧? 宋玉珠想起来就觉得很恐慌,她一害怕就需要人来摸头安慰,于是小脑袋便在莫少欺胸前蹭啊蹭的,偏偏莫少欺要和宋玉洪走了,所以这便要把她放下,宋玉珠赖在莫少欺怀里不肯走,小爪子半空中胡乱飞舞着,可莫少欺只当是小猫儿舍不得他,得意洋洋的,却还是把宋玉珠放在了桌子上,拍拍她的头,“好好看家啊!” 祁瑜也觉得很新鲜,毕竟东篱养的这猫儿只会在夜间醒来,这大白天的,能看见小猫咪如此生龙活虎的卧在自己眼前,实在是不容易,而小猫恋恋不舍的目送莫少欺和宋玉洪离去,便把视线专注的对向了自己。 小猫儿虽然身子大了一圈,然而那股娇憨却一点没变,可爱中有一股傻气,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一种卖乖的意味。 祁瑜走过去,摸了摸小猫咪的头。 他想起了东篱。 东篱走后,他也派人去找过,可是这小子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是不明白这小子的好,否则也不会将那么一个鲁莽的小子留在身边,不和这小子解释清楚是因为这小子心直口快,很多话说得直白反而会适得其反,本想留下莫少欺提点着东篱,可谁也没想到他会走了极端,莫少欺的出现反而更刺激他那颗立功夺宠的心,这也是祁瑜万万没有想到的。 正愣神间,手指头忽然感到一片湿意,祁瑜一看,发现小家伙正在伸小舌头舔他。 那么卖力讨好他的样子,即使是动物,也让人感动。 祁瑜叹了口气,终于把小猫咪抱了起来。 宋玉珠从来没想过祁瑜会愿意抱她,她至今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求抱抱还是半年多前的事情,那个时候,祁瑜是多么冷漠的扫了她一眼啊。 所以,当她被祁瑜温柔的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感觉时间都静止住了。 主人怀里的药香味萦绕鼻尖,就像是摄魂夺魄的迷迭香,让人头晕目眩,本来就不太灵光的大脑这下子更加迟钝了,她全然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四肢和尾巴全然不受思想的控制,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以前听赵老先生提过“兽性大发”这个词语,宋玉珠还心里还颇为不服气,因为她总觉得赵老先生把人和兽分的很清楚,仿佛人就是高级的,兽就是低端的。 可是在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人和兽的区别…… 祁瑜还是第一次认真的抱小动物,就像抱小孩子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这小猫摔着,然而,他抱着抱着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这个小猫起初在他怀里安安分分的躺着,就像个乖巧的婴儿一样讨人怜爱,然而没过多久,小猫儿就像得了多动症似的,在他怀里一直乱蹭。 而蹭着蹭着,祁瑜发现,这小猫儿尾巴渐渐上翘起来,猫屁股却在他胳膊上…… 祁瑜:………… 莫少欺回来的时候,闻见了屋子里有股怪异的味道。 “少爷,这什么味儿啊?” 第46章 “少爷!这什么味儿啊!”莫少欺一边问,一边探寻那味道的来源,结果发现味道来自屋子的角落。 角落有一件衣裳,皱巴巴的丢在那里,莫少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祁瑜今早穿的那件,再看祁瑜,果然是换了一件衣裳。 他走过去,弯腰把衣服捡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眉毛登时簇起来:怎么这么骚气呢? 他脑子里浮现了很多念头,以他从医多年的经验来辨别这个味道,这绝对是尿骚味儿! 他古怪的看了祁瑜一眼,后者面色铁青,以一个分外板正的姿势坐着,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尴尬。 莫少欺一瞬间甚至产生了奇怪的联想:难道少爷失禁了么…… 但一声猫叫彻底把他从不切实际的联想中拉回现实。 宋玉珠躲在桌子底下,又是羞又是难受。 她身子很不舒服,总觉得身上痒痒的,尤其是屁股,痒的她特别的烦躁,她自己舔遍了全身,这种不安和烦躁的情绪还是难以化解。 她的目光落在多宝格上,多宝格上摆放着很多漂亮的花瓶,她好想跳过去把它们一一踢倒,这种破坏欲得不到发泄,让宋玉珠憋的更加难受。 她好想有个人来抱抱她摸摸她,所以一直可怜巴巴的望着主人,奈何主人生她的气了,因为她一个不小心把主人衣服弄脏了。 当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忽然身子很痒,所以就用屁股蹭蹭主人的衣服,越蹭越舒服,舒服的她非常自然就……尿了…… 一失禁成千古恨,主人当时气的浑身发抖,一下子就把它扔在地上,她走过去蹭主人的脚,主人更生气了,看她的眼神冰冷的毫无温度。 之后,她就不敢再靠近主人了。她只好躲在桌子底下,静静的看着主人换衣服、洗手…… 她也知道自己丢人了,可她不是故意的啊,主人会不会以后都不理她了? 她以前也尿过床,每次王氏都会骂她一顿,但是骂过之后就好了,主人肯定不会像王氏那么小心眼,所以……等一会儿,等到主人把这事忘了,就没事了。 可是!莫少欺为什么要拿起那件衣服,那不是又提醒主人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么! “喵呜~”宋玉珠恶狠狠的对莫少欺叫唤。 不许再闻了! 莫少欺这才明白,原来这味儿是猫尿。 宋玉珠一生气,又没忍住,又沥沥拉拉尿了几滴。 她转过头,吓坏了,她现在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莫少欺走到桌前,蹲下来,伸手去够宋玉珠,揪着宋玉珠的脖子,仔细的研究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问祁瑜:“少爷,珠珠不会是……发情了吧?” 春天虽然是万物□□的季节,然而在慈寿寺这样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人还是能做到清心寡欲的,但是猫就不行了。 发了情的珠珠走到哪里尿到哪里,有时候是尿在地上,上了桌子则尿在桌子上,每次尿完还是一副无辜的表情,黑珍珠般的圆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你,张着小嘴巴,脸上明晃晃写着:无知者无罪,搞得莫少欺和祁瑜都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莫少欺想了个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大水缸,把珠珠往水缸里一扔,也算是一种隔绝,这样珠珠就不能随便尿尿了。 “养个猫太麻烦了,它是尿精么!”莫少欺正在擦珠珠之前乱尿的杰作,一边擦一边幽怨的看着祁瑜,“少爷,我是你的大夫,可我感觉,我现在还不如你的奴隶,我不但要伺候你,还得伺候你的猫!” 祁瑜天生爱干净,自从珠珠发情以来,他的屋子就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猫骚味,他以前同意东篱养猫时也没考虑过那么多,只是想着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东篱喜欢,那养着就是了,可是他现在渐渐意识到,养宠物也意味着一种责任。 他叹口气,为接下来的十天发愁。 莫少欺道,“我现在特别怀念它白天睡觉的日子,说来也邪门了,以前大白天怎么也叫不醒它,怎么现在怎么也没办法把它弄睡着了?” 这不光是莫少欺的困惑,也是宋玉珠的困惑。 说实在的,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好不容易开始好好做人,渐渐收敛自己的脾气,可是这次发情让她彻底明白,她骨子里还是有不可磨灭的兽性。 宋玉珠很难过,有一种所有努力付之东流的挫败感。 以前,她是白天做人,晚上做猫。 现在,她是白天是猫,晚上还是猫。 她想回到自己的人身上,可是她回不去了,她仔细回忆着发生了什么,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好的结论:她可能是摔死了。 呜呜呜,听说过各种死法,还没听说过荡秋千摔死的呢! 宋玉珠想到以后要永远做一只猫,她就忍不住哭起来。 再也没有像宋辉那样宠爱自己的父亲了,宋辉一见到她就会抱她,更小的时候,宋辉还会让她骑在脖子上,带她去看花灯,带她吹糖人…… 也再也没有像王氏那样的母亲了,那样直接又凶狠的骂她,一骂就是一晚上,虽然很可怕,但是她已经被骂习惯了,如果以后没人再骂她,她会皮痒的! 还有总是儒雅镇定的大哥……总是花样百出的二哥……会做好吃点心的大嫂……翻她白眼的玉彤…… 她的亲人们……可能永远的要离开她了…… 发情的猫儿叫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哭泣一样,尤其是漆黑的深夜,这样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栗,莫说是祁瑜,就连莫少欺也受不了了。 他爬起来喝了杯水,发现祁瑜也没睡着。 “少爷,明天咱们就启程了,从金陵到天泉山庄,就算走水路,也有十天的路程,到时候颠簸劳碌的更睡不好。”他顿了顿,“咱们真把珠珠也带过去?” 他主要还是担心祁瑜的身体,毕竟自从珠珠发情以来,祁瑜也没睡个安稳觉,养这种东西还是要牵扯人的精力,莫少欺认为,珠珠的存在对祁瑜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祁瑜好半天没说话,他不是有那种兴致和耐心的人,但是养猫的这段时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珠珠的存在。 那小家伙还是不让人讨厌的,很多时候,看那蠢货犯傻,还会给他带来不少乐趣,甚至还会让他生出作画的灵感。 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这猫儿是东篱留下的。 可是,莫少欺所言也不无道理,珠珠除了可以带来乐趣,还可以带来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宋玉珠就看见一群人搬上搬下的,她猛地意识到这就是主人启程去南方休养的日子啊! 她窝在水缸里,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 “瑜儿,到了那边好好养身子。”长公主含泪送别,千叮万嘱莫少欺,“本宫可把瑜儿托付给你了,可别让他累着,他若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妄为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出了什么事,本宫惟你是问。” 又让十多个下人站在祁瑜眼前,“山庄的下人懒散成性,本宫可不放心让他们伺候你,这是从府上挑的几个下人,这就跟着你一起住到山庄,有自己人在,本宫也心安。” 伺候自己这么一个病秧子能有什么出息?祁瑜深知,眼前这十来人八成是在府上被排挤的,他扫了一眼跟前这十来号人,一半是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小厮,一半是年轻温婉的女子,不过,这里面倒是有个例外。 祁瑜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金蟾能感觉到祁瑜多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惶恐不安起来,生怕祁瑜不要她、把她赶走,所以两条腿都有些打颤。 好在祁瑜最后并没有说什么,又和长公主讨论起别的事情,金蟾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瑜儿,你可还记得怀远侯府家的那个小姑娘?”长公主惋惜的摇摇头,“听说是摔坏了脑袋,一口气还在,就是醒不过来,真是可惜了。” “什么?”祁瑜颇为诧异,因为莫少欺之前也去怀远侯府瞧过宋玉珠,听莫少欺说,宋玉珠并没有什么大碍,怎么现在竟然醒不过来了? 长公主道,“本宫也是听说的,都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太医,查不出什么毛病,就是治不好,家里人都急坏了。那小姑娘也算讨人喜欢,本宫还想着有机会把她带在身边养着……”长公主胎胎得男,一直想要个女儿,难得宋玉珠投她的眼缘,她还想好好教导宋玉珠,说不定将来还能做她的儿媳妇。 祁瑜脑子里浮现的是小姑娘生动的脸,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出了这等惨事。 “我以后还能来么?”他还记得小玉珠曾经这样问过他。 不知为何,祁瑜心情竟然有些沉重了。 而宋玉珠听见了长公主和祁瑜的对话,更是坚信不疑的认为自己的人身已经摔死了。 她伤心欲绝,在封闭的水缸里打滚发狂,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好像一群人已经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主人也走了,不要她了,留她一只猫孤零零的在这里…… 他果然没有带她一起走,他一定还在生她的气,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乱尿尿,所以主人就把她丢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好吃的点心…… 连主人都没有了…… 她一直想真真正正的做一个人,以后没机会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猫,现在看来…… 好像……也并不是。 第一卷完 第47章 宋玉珠哭累了也叫累了,翻了个身,肚皮朝天的晒太阳,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云,白花花软绵绵的,就像是棉花糖一样。宋玉珠肚子饿了,四只小爪子蜷缩着,吐着小舌头,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未来茫然毫无方向,干脆不如睡死算了。 她正打算闭上眼睛,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一张好看的脸。 主人…… “喵呜……”一定是她饿晕了,都产生了幻觉。 祁瑜在长公主的目送下上了马车,马车行的异常缓慢,过了好半天,也没走出几里路,祁瑜估计着长公主离开了,这才叫停马车往回返。 他得把珠珠也带走,但是长公主若是知道他决定养猫,铁定要唠叨一番,所以他干脆瞒着长公主,事后折返再去接珠珠。他回去的时候,珠珠正呆呆的望着天,那小模样就像是不想活了一样,他给莫少欺使了个眼色,莫少欺只好跳进大水缸里,把珠珠抱起来。 浑身僵硬的珠珠忽然间回过神来,眼珠转了转,爪子也动了动。 咦? 不是梦?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头扭扭脖子。 “喵呜!”她朝祁瑜伸出爪子,祁瑜顺势接住了她,把她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莫少欺好气又好笑,酸酸的对祁瑜道,“明明是我平时伺候它吃伺候它喝,可它怎么就爱黏着少爷你呢?” 宋玉珠鼻尖是主人熟悉的药香,她瞬时感动的想哭,小爪子搂着祁瑜的脖子,直想对祁瑜表白,奈何此时的她说不出话,只能用舌头去舔祁瑜的下巴来表达她的激动,她一边舔,祁瑜一边躲,最后还是被她偷袭得手,下巴沾上它的口水,湿漉漉的,有些痒。 但是……祁瑜却并不觉得讨厌了。 反而还觉得有些舒服。 他想,其实,以后的日子里,有个愿意为自己患得患失的伴儿,似乎也不错。 虽然对方不是人。 而莫少欺眼睁睁看着祁瑜把小猫的脑袋按在怀里,嘴角竟然不自觉的勾起来。 这个祁二少爷,和初见时不一样了。 天泉山庄是一处绝佳的休养之地,它建在山上,空气清新,又有天然温泉,是绝佳的疗养之所,莫说是珠珠成功的在这七年里从一只小猫儿长成了一只肥猫儿,就连祁瑜也完成了一个少年到一个青年的蜕变。 这一年夏天,金蟾在莫少欺的指导下煮了酸梅汁,莫少欺尝了一口登时赞叹不绝,“金蟾姑姑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同样的配方,可经你手的酸梅汤就是比我自己煮的好喝!” 虽然相处了这么多年,金蟾已经很了解莫少欺这嘴上没把门的个性,但是常常被他这么直接的夸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净胡说,我还要做饭,你先把酸梅汤给少爷端过去吧。” 莫少欺问道,“有冰块么,天怪热的,放些冰块解解暑。” 金蟾犹豫了,“少爷能喝冰的么?” “没事。”莫少欺自信的说,“少爷近来身体不错,偶尔吃一两次冷食不碍事的。” 既然莫少欺都这么说了,金蟾也就不再坚持,往祁瑜的碗里加了几勺碎冰,吩咐莫少欺赶紧给祁瑜送过去。 莫少欺道了声“好嘞!”便提着罐子往凉亭那边去,如果他算得没错,祁瑜这时候应该在凉亭那边避暑才对。 他在弯弯曲曲的青石小路走着,忽然看见假山那边闪过一个人影,似乎是有意躲着他,他快走了两步,把假山背后那小姑娘揪出来,“还跑?说,是不是躲在这偷懒了?” 小姑娘叫墨菊,是当年长公主拨派给祁瑜一同下乡的丫鬟之一,也是难得没被祁瑜赶走的丫鬟。 当年和祁瑜同来的十多个仆人,丫鬟几乎都被祁瑜赶走了,只要是被祁瑜发现有攀附心思的,祁瑜一概派人送回了金陵,能留下的都是些规规矩矩的傻丫头们,做事不一定多利落,但是绝不会对祁瑜有什么非分之想。 就比如眼前这个小丫头墨菊,当年还是豆芽菜一样的妹子,这几年也发了福,身材圆润起来,人也开始变懒了,只要祁瑜不在场,她便喜欢找个地方打盹。 墨菊双手合十求莫少欺手下留情,莫少欺道,“你这懒丫头,金蟾姑姑一大把年纪还在好好做事,你倒好,成日不思进取,你这样以后怎么嫁人。” 墨菊笑嘻嘻道,“嫁不出去,那少欺哥哥就收了我呗。” 莫少欺撇撇嘴,这丫头虽然是个姑娘,说话却比他还大胆,他翻了个白眼,不和她多计较,“还不去厨房帮帮金蟾姑姑?” “行行,这就去。”她这就往厨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嘱咐莫少欺,“放我一马,别和少爷说我的不是啊!” 莫少欺望着墨菊的背影暗自发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成了祁瑜的心腹,取代了东篱的位置。 曾经想的是浪迹天涯,但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他的初衷从来没有改变过,而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一轮红日高挂天际,神州大地都被这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宋玉珠在地上趴久了,热的有些难以忍受,便懒洋洋的挪了挪屁股,又趴了一会儿,又觉得热的心浮气躁。 她怕热,除了春天最讨厌夏天,这几天真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她整天晕晕乎乎的,连东西也吃不下去。 可是不吃东西肚子又饿,所以只好直勾勾的看着主人。 之前听莫少欺和主人讨论过“秀色可餐”这个成语,她觉得,这四个字用在主人身上再合适不过,她眼中的主人不论何时都是风度翩翩,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镇定温和,每当她无聊的时候就盯着主人瞧,看着看着,日复一日,她就变成了大白猫。她舔舔身子,有些想洗澡,也不知道莫少欺哪里去了,她都热成了这样也不给她冲冲凉。 没办法,她只好站起来,四处走了走,最后走到祁瑜脚边停下来,用尾巴轻轻拍了拍祁瑜,祁瑜万般无奈,看了眼她,给她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 宋玉珠理所当然的埋头喝了,喝完一杯仰起脸,对着祁瑜打了个哈欠。 祁瑜蹲下身子拿起了杯子,又给宋玉珠倒了一杯水,宋玉珠的尾巴垂下来,表示她满意了。 祁瑜看着这猫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他生来就是伺候它的。 祁瑜算是明白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骨子里都是恃宠而骄的,你给它三分好颜色,它定然会尾巴翘到天上去。 曾经那个只会摇尾乞怜的小猫儿在他的照料下已经成了一只又懒又馋的大肥猫,每天除了吃就是趴在地上打滚。 真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决定养它。 他祁瑜这辈子只有被人伺候的时候,何曾伺候过别人?哦不……那还不是人,是一只猫。 忽然间,小猫的长尾巴又拍了拍他。 又怎么了? 祁瑜低头,小猫慢悠悠的站起来,双爪合十,对它拜了拜。 祁瑜弯下腰,把宋玉珠抱在怀里。 宋玉珠舒服的倒着,慢慢闭上眼,终于有了点困意。 莫少欺端着酸梅汤过来,看见祁瑜又抱着珠珠,忍不住嘲笑,“少爷,我感觉,咱们这不是养猫,咱们这是请了个祖宗。” 祁瑜觉得莫少欺说的在理,也忍不住笑了,在山庄休养的这几年,他远离喧嚣,除了醉心书画,也没有其他的正经事做。莫少欺为祁瑜倒了一碗酸梅汤,问祁瑜,“少爷,给你加了些碎冰,解暑的,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喝些冷饮还是没有妨碍的。” 可谁知道他话音刚落,祁瑜怀里的宋玉珠便睁开眼睛,一下子立起脑袋瞪着莫少欺,似乎是对他的话很不认同。 就在下一秒,宋玉珠敏捷的跳到了桌子上,大爪子一挥,把装着冰块的小碗掀翻在地。 莫少欺惊呆了,这小猫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不让少爷吃冰的吗? 宋玉珠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她家主人的身子要紧,别人不在意,她可是上心的很呢! 坚决不能让主人吃凉的,如果没人吃,那就……她来吃好了。 于是,宋玉珠大张旗鼓的把莫少欺为祁瑜倒的那碗酸梅汁咕嘟咕嘟也喝了。 莫少欺目瞪口呆,一个劲儿的摇头,喃喃道,“太张狂了……这小家伙实在是太张狂了……” 为了惩罚宋玉珠,莫少欺故意不给宋玉珠午饭吃。 中午用膳时,莫少欺把宋玉珠关在门外,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宋玉珠在外面挠门的声音。 这声音实在不悦耳,祁瑜皱了皱眉头,莫少欺嫌烦,只好又把门打开了。 宋玉珠闻着香味,一下子就跳到了祁瑜的膝盖上,然后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今天的饭菜是什么。 金蟾用围裙擦擦手,走过来要把宋玉珠抱走,这小家伙被少爷宠的太过分了,吃饭都要上桌了,再不好好管管,一桌子菜都要被糟蹋了。 宋玉珠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祁瑜的大腿,内心对金蟾无比的怨念。 我就看看……我又不吃…… 哎……还是做人好,想吃什么吃什么,自从做了一只纯粹的猫,她感觉很久没光明正大的吃好的了。 第48章 祁瑜对宋玉珠还是不错的,虽然也没拿她当人类一样照顾,但每次用膳的时候,只要她看中了什么吃食且抱着祁瑜的大腿不吃到不罢休,祁瑜通常都会喂她两口,这次也不例外,祁瑜夹了一筷子青笋喂给宋玉珠,宋玉珠舔了舔。 唔……不是想象中的味道。 于是,宋玉珠嫌弃的把脸扭过去。 莫少欺在一旁撸袖子,“这小家伙还挺有脾气的!” 祁瑜笑了笑,没有多做计较,不一会儿,有小厮前来交给祁瑜几封信,祁瑜放下筷子,开始读信。 他一边看,莫少欺一边问,“怎么这么多封?” “有一封是国公府寄过来的家书,有一封是老王送来的,还有一封是……”祁瑜已经飞快的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是宋玉洪写的。” 祁瑜本就朋友不多,离开了金陵城,来到天泉山庄隐居休养,更是像个透明人一样淡出了纸醉金迷的圈子,平日里有来往的也就几人而已,除了长公主每月必寄家书、老王隔三差五会向祁瑜报备霄云楼的情况,再有就是宋玉洪、祁煊一年有那么一两次的来信。 “宋兄说了,他不日打算南下游玩,可能会路经此地,很可能会过来坐坐。”祁瑜看了看信中最后标注的日子是上个月中,因为信使有一定的延迟,所以算算日子,宋玉洪这两日就要到了。 其实前几年,宋玉洪几乎每年都要来看祁瑜一次,他本就是个浪荡子,又一直耗着没成家,活脱脱一匹拴不住的野马,一年到头要出门好几次,骑着一匹马,独自一个人,听过吴侬软语,也见过落日长虹,感受过千里冰封,也体会过烈日当头,但是这两年,家中父母也渐渐老去,他总算知道要承欢膝下,虽然心还在外头,可是已经开始学会克制。 等到这一次,祁瑜和莫少欺再见到宋玉洪时,更发现对方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这变化除了身形、长相与轮廓,更多的是身上的沉稳之气。 宋玉洪和祁瑜年岁相当,两人今年都是二十又二,这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还是个血气方刚不知轻重的少年儿郎,可对于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来说,总还是要有一副贵族的样子。 宋玉洪一身锦衣玉带的装束,腰间配着一把月白色的宝剑,上面挂着精致的玉佩,让这公子看起来英气中又不失贵气,宋玉珠几乎看傻了眼,这还是那个当初欺负她的说话没一次算数的二哥哥么? 记忆中的亲人仿佛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宋玉珠这么多年一直在刻意遗忘他们,因为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见不到会不舍,不舍就会伤心,她尽力忘记他们,但是却在二哥哥站在自己面前时,差点没忍住内心的激动而扑上去。 宋玉洪一进门就看见有只猫朝着自己摇尾巴,他瞥了那小猫一眼,径直朝祁瑜走过去,一番客气后,宋玉洪道,“这猫你还养着呢?” 祁瑜道,“山中生活简单无聊,总需要找些乐趣。” “说的也是。”他又对祁瑜道,“我这次带来两坛好酒,晚上歇在你这里,咱们来个至死方休。” 他这次看起来像是有事而来,祁瑜道,“怎么?令堂又替你相看了哪家姑娘?” 一提到这事,宋玉洪面上变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祁瑜当即了然,禁不住讽刺了两句,“宋兄素日里洒脱不羁,却没想到在感情上如此畏缩,你这般逃避,倒是白白伤了令堂的心了。” 祁瑜一语中的,更让宋玉洪不好意思,说到“令堂”,宋玉洪已是满心愧疚。 祁瑜所料不错,宋玉洪这次表面是以周游为名,实际上是为了躲避和薛氏女璎珞的婚事。 薛家原籍江西南昌,璎珞的祖父曾任过金陵知府,所以璎珞自小在金陵长大,后来分了家,璎珞的父亲因着见惯了江南的草长莺飞,所以也不愿意回那匪寇集聚之地,便想留在金陵城,但苦于薛门清贫,最后不得不举家返回原籍。 然而,却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璎珞的母亲结识了王氏,王氏这些年为了宋玉珠的事容颜憔悴,见着璎珞长相肖似自己的小女儿,不免对璎珞多看了几眼,而璎珞也甚会卖乖,倒是颇有宋玉珠小时候的几分灵气,王氏牵动情思,终于下定决心促成这桩婚事。 怀远侯府这些年一直都是蒸蒸日上,宋辉在圣上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虽然和怀远侯府结亲不一定能让薛氏永远留在金陵,但能有如此如日中天的亲家,薛氏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就这么,这桩亲事两家一拍即合,但唯独一个人不愿意。 宋玉洪坚决反对,甚至不惜出口顶撞王氏,如今的王氏哪里还有当年的气势,被宋玉洪揶揄几句就败下阵来,宋玉洪摔门离去,离开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明月高挂天际,宋玉洪和祁瑜坐在凉亭中,伴着清风,宋玉洪痛饮三大杯,祁瑜无奈叹息,勉强的也喝了一杯酒。 祁瑜身子不好,然而宋玉洪带来的是烈酒。 宋玉洪本意也不是非要祁瑜陪他喝酒,仅仅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如今的祁瑜那般爱惜身子,哪里会陪他瞎胡闹,可是当宋玉洪见着祁瑜皱着眉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宋玉洪一时感慨不已,“木头脸,你够意思!” 因为祁瑜总是面无表情的,宋玉洪便常常戏称他为“木头脸”,每当他这样说时,祁瑜的脸色就更臭了,但这次念在宋玉洪心情不好,祁瑜也懒得和他计较,仅仅是哼了一声。 宋玉洪已是醉意朦胧,“我也知道,我对不住我母亲,她看着风光,心里挺苦的。”酒乃穿肠□□,同时也让人肝肠寸断,宋玉洪一边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些年混混沌沌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他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我们家玉珠一直是我母亲的心病。” 玉珠……提起这个名字,祁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别看我母亲以前动不动就骂玉珠,我也总欺负我这小妹妹,可是你不知道,我母亲多疼玉珠,我又有多疼玉珠。”宋玉洪吸了吸鼻子,“我也想让玉珠醒过来,就算她永远那么调皮捣蛋,我也愿意宠着她,可我就是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明明没有死,怎么就是醒不过来?” 祁瑜沉默着。 虽然距离上一次见到玉珠小姑娘还是七年前,可是却不知怎的,过了好些年,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从未在记忆里褪色,那么活泼顽劣的小姑娘、那么肆意天真的小姑娘,他很难想象她安安分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大夫怎么说?” 宋玉洪苦笑着说,“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都说玉珠的身子没有大碍,可是……呵,谁知道是为什么。” 任谁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鲜活的生命像是被凝固了一样,冻住了小玉珠的人,却也冻住了王氏等疼爱玉珠的家人的心。 “我母亲每天都去看玉珠,我母亲,个性那么刚强的女人,为了玉珠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我知道,玉珠是她的心结,所以,她看到璎珞那张脸,难免会放不下。”宋玉洪又灌了一口酒,“可是,我母亲有放不下的东西,我也有啊!” 第49章 “她有放不下的东西,我也有啊!” 宋玉洪说出这话时,声音带了哭腔。 祁瑜还从未见过宋玉洪如此失态,恰好在这个时候,小猫儿出现在了他的脚下,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衣服。 他看着小猫儿清澈的眼睛,好像能读懂它在说什么一样。 “宋兄……” 只是祁瑜刚开口,宋玉洪竟然低下了头,伸手捂着脸,肩膀抖动着,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来。 宋玉珠看着宋玉洪这副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她印象中的二哥一向是玩世不恭、向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的,他会愤怒、会发脾气、会反唇相讥,可是她没想到,他还会哭。 她想安慰宋玉洪,可是她开不了口,只好寄托希望于主人,然而…… 主人似乎并不擅长安慰别人的。 宋玉洪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满脸通红地抬头,“祁兄,你知道求而不得的感觉么?” 祁瑜怔了怔,宋玉洪自嘲的笑了笑,“你哪里懂,你又没动过真感情,不像我,我傻。” “男儿志在四方、志在家国天下,又岂能拘泥于儿女私情。”祁瑜理所当然的对宋玉洪说,只是刚说完这句话,他却能感觉到脚下的猫儿仰着头,呆呆的注视着他。 宋玉洪举着一根筷子,一边敲酒杯一边道,“我就知道你不懂,从我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木头人。”祁瑜的冷漠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也许是常年久病缠身,所以才让他对万事万物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在肆意张扬的宋玉洪眼里,祁瑜一直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幸好你没有喜欢的姑娘,被你这样的人喜欢,肯定也不是件好事。” 祁瑜听了这话,反而笑了笑,“是啊,幸好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宋玉洪也意识到,对祁瑜这等从不关心风月的男人讲述儿女私情的痛苦就好比对牛弹琴,他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又闷闷的喝了几口酒,把自己彻底灌的人事不知,最后一边大吵大闹胡言乱语,一边被扛回了客房。 莫少欺埋怨祁瑜,“少爷,你怎么不拦着他,让他喝这么多?” 祁瑜也喝了几杯酒,现在头胀的厉害,一直在揉太阳穴,听莫少欺这么问他,他淡淡的呷了一口茶,“他要喝,拦着有用?” 莫少欺倍感无语,“是啊是啊,最后熬夜煮醒酒汤的人还不是我!”他发牢骚说,“我明明是大夫、是医者!现在都快被你使唤成厨子了!” 祁瑜只是笑,莫少欺见了更生气,“你早些睡,那个’祖宗’交给我伺候!” 莫少欺说完转身就走了,祁瑜打算上床就寝,正要熄灯时,发现小猫儿卧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对小猫儿招手,“珠珠,过来。” 每次他喊小猫儿名字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在想,当初根本不应该给小猫儿起个这样的名字,和怀远侯府的那个玉珠姑娘太像,明明是并不熟稔的两个人,却因为一只猫,让他一直想起她、惦记她。 算算年纪,小姑娘今年应该也十四五岁了,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小豆丁的模样,他想着,竟然隐隐期待着他们再次会面。 当年,小姑娘对他说,期待着有一天能和他重逢。 他只当作个笑话,毕竟对自己并没有信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活过二十岁。 命运无时无刻不存在变数,他的身体有所好转,可是她却躺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想到这里,祁瑜有种说不出的唏嘘,再一抬头,却看见小猫儿还远远的站着,傻傻看着他。 这蠢猫儿,祁瑜又招手,让它过来。 它没有动,低下头,别开了目光。 这倒让祁瑜很新鲜,往常这猫儿巴不得天天抱着自己的脖子粘着自己,他常常在怀疑自己养的是不是一条狗,怎的这么粘人?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小猫儿站在原地不动,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看起来是不高兴了。 祁瑜还很少看见小猫儿这副样子,所以还以为是小猫儿生病了。 他穿上鞋子,往小猫儿的方向走过去。 宋玉珠见祁瑜过来了,往后退了两步,但是祁瑜还是握住了她的爪子把她抱了起来。 被祁瑜紧紧抱在怀里,又能闻到祁瑜怀里的药草香,宋玉珠是很喜欢这感觉的。 可是…… 她的头被祁瑜温柔的抚摸着,脑子里却一直在回荡着一句话: “你哪里动过真感情?” “是啊,我没有喜欢的人。” 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对么? 宋玉珠不知道,她只知道听到这两句话,她心里有种很难过的感觉,好像一盆冷水朝她泼过来,可是,她却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感觉。 主人是始作俑者,所以她生主人的气了。 可是,她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主人的气啊!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她见到了她的二哥哥,还听说了自己的人身的动态。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身已经死了,但是却没想到,自己的人身一直还活着,还完好的存在着,她还是有机会重新做人的,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人身去。 她想去看看自己的人身,也许当她的灵魂离人身更近一些的时候,她就能回到人类的身体里了。 可是……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主人,烛光下毫无瑕疵的皮肤,深邃的总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睛,还有长长的睫毛…… 宋玉珠痴痴的看着,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陪伴了这么多年的主人。 祁瑜能感知到小猫儿不开心了,至于为什么不开心,祁瑜再神通广大也猜不出原因。 他只好做一些小猫儿喜欢的事,比如摸她的头,替她挠痒痒,摸她的肚皮。 摸了好半天,小猫儿也没什么反应,正当他打算仔细看看小猫儿究竟怎么了的时候,那猫儿却忽然抱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松开,大脑袋来回的在他颈间蹭来蹭去,竟然让祁瑜有些发痒。 祁瑜笑着拍小猫的屁股,“你这家伙……” 小猫热情的让他无从招架,原来它不是不高兴了,只是想甩贱了。 祁瑜抱着小猫上了床,小猫还在他颈间磨蹭,身子还伸出舌头去舔他的锁骨。 这就很尴尬了。 祁瑜把小猫放下,小猫还不甘心似的,还想扑上来。 祁瑜拉下脸,静静的看着小猫儿,每次他这副表情,就是在告诉小猫儿它做错事了,而小猫儿也是分外聪明的,他每次这般,小猫儿竟然真的能看懂他的脸色。 小猫儿缩了缩脖子,乖乖的把吐出来的小舌头收回去。 祁瑜掀开被子要睡了,小猫儿便跳下了床,安然待在脚踏子上。 祁瑜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上来睡。 他是喜洁的,这猫儿从小就爱上他的床,起初他很反感,后来慢慢的也习惯了,现在竟然还会主动邀请,祁瑜发现,他可真是把这猫儿宠的无法无天了。 可谁知这一次,这猫儿没有摇尾巴表示感激,反而把头埋在身体里。 它竟然还有如此自觉性睡在脚踏上? 看来是真闹脾气了。 第50章 第二日,宋玉洪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有个体型微胖的小丫头端着脸盆探头探脑的,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接,他一下子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进来吧!” 小丫头这才笑眯眯的走进来,伺候宋玉洪漱口洗脸,宋玉洪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总算彻底清醒,问那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帮着宋玉洪穿衣,“奴婢是墨菊,昨晚公子喝醉了酒,下半夜好几次都从床上掉下来了呢!”墨菊一边说一边偷笑,这山庄就祁瑜一个主子,偏偏主子不喜被女子服侍,所以她平时倒是清闲得很,而且,主子向来自持,绝不会有酩酊大醉这样失态的时刻,说墨菊没见过世面也好,她还从来没见过醉鬼的丑态呢,昨晚宋玉洪那副狼狈相可是让她开了眼,心里不知道笑话这宋玉洪多少次了,“为了伺候您,墨菊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 哟,听这小丫头的口气,还带着几分嘲笑,倒是一丁点也不怕他,宋玉洪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扔给墨菊,“赏你的。” 墨菊乐呵呵的接了,她本就有些婴儿肥,这么一笑,脸颊的肉更是堆的老高,宋玉洪撇撇嘴,心道,这祁瑜身边的丫头怎么都那么丑,也难怪他不近女色,世间那么多盘根条顺的尤物,他偏偏爱用那些惨不忍睹的,呵呵,谁对着这样的丫头能起了色心。 墨菊如愿以偿的骗了点钱,见宋玉洪经过一番梳洗后又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整整衣襟正要出门,墨菊这才不得不叫住他,“宋公子啊……” 宋玉洪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扭过脸,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墨菊眼珠一转,“没什么,少爷他们在花厅等你呢,你快点去吧!” “他们?除了祁瑜,还有谁?”这话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而在天泉山庄的花厅里,祁瑜正坐上首,不住的揉着太阳穴,而莫少欺站在祁瑜身边也分外尴尬。 花厅内只有女人时不时的抽噎声。 “祁公子,我本无意打扰你的清闲,但君子要成人之美,你也不忍心坏我一桩大好姻缘对不对?”女人以手帕捂脸,见祁瑜不搭理她,又开始嚎啕起来,“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若不是真心钟意宋二郎,又怎会瞒着家里诸般打听、千里寻夫至此?我知道你心里定笑我不知廉耻,但若不是情之所至,我……我岂会弃个人安危于不顾……” 祁瑜本就不擅长应付女子,更何况是这般泼辣难缠的,这辈子何曾见过?这女人也算是神通广大,宋玉洪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她掌握似的,昨天中午宋玉洪刚到天泉山庄,这女子今早便找上门来,吵吵嚷嚷要见宋玉洪,把话说个清楚,祁瑜只好说宋玉洪尚未起身,待他醒来时自会给她一个交待,谁知这女子不依不饶,哭哭啼啼的还当作是祁瑜从中阻拦,让祁瑜窝火得很。 “薛姑娘,祁某无意参与你和宋二之间的恩怨,只是宋二是我的客人,他歇在我这里,我便要按规矩办事,哪能随便让人乱闯他的房间,你拿我这里当什么地方?” 莫少欺眼见着祁瑜动了气,忙在其中调节气氛,对那自称薛璎珞的女子道,“薛姑娘,真的没骗你,已经派人去叫宋二公子了,他要是醒了,肯定会过来。” 薛璎珞止住了哭声,其实本来也没有哭,都是演给那祁瑜看的,谁知这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全不管用,罢了罢了,她也无意再演下去,索性把手绢一丢,敞开了话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说宋二郎没有醒?你在骗谁呢?我看你不是派人去叫他,是派人叫他赶快跑了吧!” 祁瑜听了这话,正式拉下了脸,站起身就要走,薛璎珞哪里肯依,下意识就追过去拉住祁瑜的袖子,正在这时,薛璎珞却忽然被什么东西迎面一扑,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她“啊”的尖叫了一声,右脸靠近耳根子的皮肤火辣辣的疼,她伸手一摸,竟然让她摸到了血。 莫少欺更是吓的瞪大了眼,只见小猫儿凶狠的对着倒在地上的薛璎珞嚎叫,一声又一声,露出尖利的牙齿。 薛璎珞完全没想到会被一只猫袭击,她本就是有几分功夫底子的,被小猫儿偷袭只是一时没注意,这下子回过神来,怒从中起,从地上爬起来就朝小猫儿扑过去。 “住手——” “住手——”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宋玉洪快步朝薛璎珞走过来,面带怒色,努力压低着声音,“你在这里瞎闹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薛璎珞虽然性子骄纵,胆子也大,但是这几日为了追上宋玉洪颠簸劳碌,早上又被祁瑜为难,正在刚刚,连一只死猫也敢欺负她,她受了伤被宋玉洪看见,后者非但不安慰她,还对她如此凶狠。 她有委屈没地方说,转过头一看,那伤了她的猫儿此刻正躺在祁瑜怀里,祁瑜修长的手指正温柔的安抚着那猫儿,看起来,刚刚那声“住手”不为别的,倒是怕她伤了那猫儿一样。 薛璎珞这下子彻底哭了,“哇”的一声,如到了无人之处,放声大哭,震的边上花树枝叶乱颤,她全然不顾形象,令在场诸人瞠目结舌。 宋玉珠猫在祁瑜怀里,小脑袋往前伸了伸。 虽然昨天还在生主人的气,但是今天看见女人要伤害主人,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可是现在看来,眼前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凶悍。 看她哭成那副模样,宋玉珠竟然生出了一种愧疚之感,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再看看女人的耳根子那里也被自己挠出了红印子,她好像……是不是太凶了? 其实,刚刚扑倒就好了,没有真想挠伤人的…… 如果蹦的力气再小一些,不往她脸上扑而往她胸上扑,也许就不会…… 她正想着,忽然间就感觉耳朵被捂住了。 祁瑜完全失去了周旋的兴趣,冷冷的看了宋玉洪一眼。 宋玉洪也觉得难为情,祁瑜什么脾气他心里最清楚,这个人喜欢清静,不喜欢应付复杂的事物,他们两个之所以能够结交,大半因为他死皮赖脸的上赶着祁瑜,被薛璎珞这么一闹,恐怕他一年都不敢再上门叨扰祁瑜了。 “祁兄……” 祁瑜完全没有给宋玉洪解释的机会,“二位来祁某清修之地上演这么一出闹剧,不知意欲何为?念在我和宋二相交一场,之前种种我可忽略不计,但二位已然是惊吓了我的猫,那就恕我不能多留了。”他一只手按在怀里猫儿的脑袋上,恰好把猫儿的耳朵堵住。 宋玉洪尴尬不已,心知肚明祁瑜这次的逐客令不是开玩笑的,望着祁瑜转身离开的背影,宋玉洪张了张嘴,却看见莫少欺递过来的眼色,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而薛璎珞却还不够了解祁瑜,在祁瑜身后气急败坏的喊,“你的猫挠伤了我,就这么算了么?” 莫少欺一个劲儿的对薛璎珞比划嘘声的手势,薛璎珞却根本不在意,最后还是宋玉洪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往外拖。 莫少欺怕两个人会打起来,忙跟过去。 薛璎珞一边挣扎一边哭骂,“我连只猫儿都不如,这是个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公道了……” “你闹够了吗!”宋玉洪大喝一声,“你是女人,我不打你,你也别逼我!” 薛璎珞捂着被猫挠肿的脸,“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就这么招你讨厌?你可以对全天下的女人献殷勤,唯独对我横眉冷目,我做错了什么?是我逼着两家定亲么,我虽然心里属意你,但我从来没有使过什么手段,是侯夫人先有意的,我们薛家并没有死皮赖脸巴结你家,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亲事刚定下来你就离家出走,想过我该如何自处没有?我长的像你妹妹,是我的错么?” “够了!”宋玉洪气的青筋暴起,“不许你提我妹妹!” 薛璎珞和宋玉洪虽然从相识那一日起就没好好说过话,但薛璎珞也没见宋玉洪发过这么大脾气。 看来外界所传不假,宋家的三小姐果然是不能提的忌讳。 莫少欺挠了挠后脑勺,咳嗽两声插嘴道,“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虽说天泉山庄人不多,但这么吵下去,被下人们听到传出去,终归是不太好。”莫少欺劝宋玉洪,“薛姑娘千里迢迢随你而来,这绝非寻常女子可以做到的,虽然行为鲁莽冲动了些,但这份情义也让少欺万分羡慕,不管你受用不受用,薛姑娘终归是女流之辈,你怎么也要把她安全护送回家才是,出来也有几天了吧?想必家里人急坏了。” 宋玉洪哼了一声别过脸,莫少欺又送给薛璎珞一罐小药瓶,“薛姑娘,我家猫儿护着我家少爷,别说是您,就连我平时拉扯少爷,它都会跟我急,失手伤了你,你也别往心里去,这药膏外用,涂个三天,保证不会留疤。” 宋玉洪深深出了口气,这才仔细看了薛璎珞一眼,发现后者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 真没想到祁瑜那只猫看起来乖乖弱弱的,发起狠来也不能小瞧,果然还是畜生本色,幸好有莫少欺的药,否则真要留了什么疤痕,薛璎珞更要赖着他了。 “你放心,少欺的药信得过,他的医术能甩宫里的太医好几条街,玉珠脸上的疤也是涂了他的药……”他说到这停下来,摇了摇头,转过身对莫少欺作揖告辞。 莫少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追上去,叫住宋玉洪。 “宋二公子,少欺一直有一事不明,是……关于玉珠姑娘的!” 他不知道该不该揭开宋家人的伤疤。 但是他实在好奇的很,宋家的三姑娘这些年既然没有醒过来,那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世上,究竟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 就连他也做不到的。 第51章 祁瑜抱着小猫儿回了屋子,他把小猫儿放在床上,小猫儿便一反常态的趴下了,好像是做错了事等着主人教训一样。 祁瑜点了点小猫儿的鼻子,“吓着了?” 小猫儿沮丧的抬起头,想想刚刚薛璎珞在祁瑜背后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次好像闯祸了。 祁瑜看着这愿为他赴汤蹈火的蠢家伙,不由得心生怜爱,在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他不顾一切毫无私心的,除了东篱,也就是眼前这个蠢家伙了。 说起东篱……也是惹人叹息。 自从七年前他离开自己,祁瑜就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后来人算是找到了,但是…… 他想到此处,不由得觉得造化弄人,总之,东篱是不会再回来,他身边除了这只猫儿一心为他,竟然真的是孤身一人。 祁瑜摇了摇床边挂着的绳子,墨菊匆匆忙忙跑进来,他便吩咐道,“去准备些桂花糕来。” “少爷什么时候爱吃这个了……”她嘀嘀咕咕的应了,没一会儿从金蟾那里短了一碟子桂花糕来,碟子里摆了四块,祁瑜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一块就好,剩下的赏了你。”祁瑜说着拿了一块在手里,掰了一小口放在手心里,喂给小猫儿吃,一边喂一边头也不回的对墨菊说,“擦擦嘴,出去吧。” 墨菊这才发现,自己偷吃的事情被少爷看出来了,难为情的抹了把嘴,心满意足的捧着赏赐的点心出去了。 宋玉珠最爱吃金蟾做的桂花糕,只是祁瑜不爱吃点心,这桂花糕并不是每天都有,只是莫少欺嘴馋了,有时候会央求金蟾做一些给他解解馋,宋玉珠这才有机会沾光,但是这样的机会极少,毕竟金蟾年纪大了,身子已经不复过去那般健朗,不论是莫少欺还是祁瑜都不忍让金蟾太过劳累,所以有意让墨菊跟在金蟾身边打打下手学学手艺,奈何墨菊烂泥扶不上墙,又懒又馋的,给金蟾添乱还差不多。 是以,宋玉珠已经很久没吃到桂花糕了,这次不知道主人怎么了,自己明明闯了祸,主人还赏给自己点心吃,她乖乖的把主人细心掰碎的点心都吃了,总算解了长久以来对桂花糕的相思之苦。 桂花糕都吃进肚子里了,可是主人的手心里还有她喜欢的桂花香。 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大着胆子舔了舔主人的手心。 暖暖的,软软的。 她伸出爪子,主人便握住了她的爪子,像是和她握手一样,上下挥了挥。 宋玉珠受宠若惊,主人今天好有耐心,竟然愿意抽空陪她玩,以前这种无聊的事情都是交给莫少欺来做的。 宋玉珠就是这样的性子,打一巴掌给颗红枣,就忘了昨晚的疼了。 明明之前还动过离开主人的念头,明明昨晚还想过偷偷离开这里找回自己的人身,可是现在的主人那么温柔,她真不想离开他身边。 一边是做人,一边是做猫…… 宋玉珠真的犹豫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更坚定了宋玉珠要留下来陪祁瑜的决心。 因为,莫少欺要离开一阵子了。 具体原因,宋玉珠不得而知,只知道宋玉洪和薛璎珞大闹天泉山庄那一天,莫少欺悄悄在山下的客栈里把两人安置下来,然后当天晚上就来找祁瑜辞行了。 宋玉珠被关在门外,还没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全,只好窝在门前的树上,看着窗前投射的人影变换。 她看到,有个身子忽然矮下去,似乎是跪下了。 “你快起来,为何要跪我?”祁瑜去扶莫少欺起来,莫少欺却低着头,嘴唇紧抿,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祁瑜叹口气,“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主仆。” “少爷,我……” 祁瑜打断他,“我知你当年留在我身边是有所图。” 此言一出,莫少欺猛的抬起头。 祁瑜接着道,“你第一次出现在英国公府门前,虽然看起来不修边幅,但从你眉宇之间,却丝毫看不出江湖中人的习气,我当时便感觉你与常人不同,后来我病重,阴差阳错入慈寿寺休养,又发生了陈平的事,就算有你参与其中只是巧合,但你后来自愿留下,伴我左右,这就不能以常理视之了。” “我看得出,你并不是毫无所图的人,若是真一心悬壶济世,当初就不会来国公府毛遂自荐,可若是一心求财求名,那更不应该留在我身边,所以我早就知道,我身边一定有吸引你的东西。” 祁瑜说完,竟让莫少欺无言以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我以为,你不是甘愿被利用的人。” 祁瑜道,“你我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这七年,你在我身边,我并不亏。” 第52章 宋玉珠这两天总看见莫少欺和墨菊在一处待着,要知道,这两个人一碰面就拌嘴,莫少欺格外喜欢欺负墨菊,不是笑话她笨就是讽刺她胖,而墨菊也不甘示弱,每次就算说不过莫少欺也得踹莫少欺两脚,而莫少欺不可能和女流之辈计较,最后两人平手就是了。 然而,这一次宋玉珠却看见墨菊哭了。 她偷偷的溜过去,藏在一棵树后,只听墨菊带着哭腔埋怨莫少欺,“你说,你是不是这次去了就不回来了……” 莫少欺“诶”了一声,“你哭什么,我走了不是更好吗,我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可以随便偷懒,以后也没人管了。” 他这么一说,墨菊非但没有破涕为笑,反而哭的更厉害了,莫少欺拍拍她的肩膀,“等会儿再哭,我问你,少爷一天喝几次药、喝药都注意些什么,你记住了吗?” 墨菊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我小事迷糊,大事心里还是有数的。”她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拉着莫少欺袖子问,“莫大哥,如果你这次真的找到了师父,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莫少欺向来嘻嘻哈哈,也很少和别人提起自己的事,但是这些年在祁瑜身边久了,倒是他短暂一生中难得安定下来的日子,而在这段日子里,他更是结识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友,墨菊这丫头就是其中一个,他无可奈何的望着墨菊,竟一时不忍再说假话。 莫少欺点点头,“我的命是师父救的,我的命就是师父的。”他坚定的道,“我早就想好了,如果师父还活着,我就伴他至终老,如果师父不在了,我就为他报仇。” 报仇并不是个好词汇,总会令人想起“阴谋”“血光”这样不好的词汇来。 墨菊摇摇头,“那……那你还是不要回来好了……” 莫少欺笑了,眼前的小丫头对他的心思他明白,奈何落花有情,他却无意,“丫头,少爷是个好人,再留你两年,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这就不用你管了!”墨菊垂下头,调整好情绪,从怀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交给莫少欺,“你必须收下!” 莫少欺接都不用接就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丫头看着傻乎乎,实则精的冒泡,而且极为会精打细算,又会过日子攒钱,他以前常笑话她怎么小小年纪就像管家婆一眼,他故意笑话她,“你的小金库,舍得分我?” “哼,这包银子是我从宋二公子那糊弄来的,都是不义之财,送你我不心疼。” 莫少欺笑了,“不义之财?” “是啊,他的未婚妻不是找上门来了么……我以为他是逃婚来着,所以给他提前报信,他看我机灵,就赏了银子。”不过最后宋玉洪纠结一番还是没有逃跑,也幸好是没跑,否则最后薛璎珞这事还真是收不了场。 莫少欺欲哭无泪,“你那点聪明怎么就不用在正途呢!” 这要是让祁瑜知道了,墨菊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正想着,忽然感觉不远处有细碎的声响,两个人俱是一震,莫少欺和墨菊对视一眼,给了她个安心的眼色,自己缓缓走过去,结果发现偷听的并不是人,而是猫儿。 虚惊一场! 两个人大喘气,莫少欺骂墨菊,“哼,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墨菊揉了揉肿的发疼的眼睛,“我一直都害怕呀,害怕自己会在这个庄子孤独终老。”她吸吸鼻子,“当年长公主说是选几个丫头跟着少爷来庄子里休养,我们私下就议论长公主会选谁,说实话,姐妹们都是不愿意来的,毕竟在府里头吃香喝辣的,谁愿意来乡下受苦呢,以前都是犯了错的丫头小厮才会被分到乡下呢。” 莫少欺点点头,正常人确实会这么想。 “管家曾经问过我们的意思,但是没一个人主动愿意去,有的人为了不去,还私下贿赂管家,我当时就是没钱才被选中的。”墨菊道,“但是,也不是管家选中的人都能能来,我们最后站成一排,长公主把一半人都换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 墨菊道,“因为那半人长得太美了,主子的心思,你懂的么。” 为娘的都怕丫头勾引儿子,所以通常不会把太俏的丫头留在儿子身边。 莫少欺忍不住笑,墨菊哭丧着脸,“因为我长得丑,所以长公主才放心我去伺候少爷啊。我当时就想,伺候少爷又没得好处,又没爬床的机会,人生无望了,万一少爷出个三长两短,也许还会牵连到我,你看,我这苦命的一生,算不算如履薄冰?” 莫少欺道,“少爷不会死,你白担心了。” “是的呢,多亏你了。”墨菊至今还记得初见莫少欺的场景,这人衣裳脏兮兮的,头发也总是乱七八糟的,和她印象中大夫温文尔雅的样子相去甚远,她当时就想,完了完了,这下日子更没指望了。 可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下来,她却眼睁睁的看着少爷的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莫少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少爷的药都是他亲手煎的,少爷的病他比谁都上心。 也就是那个时候,动了心吧。 莫少欺没想到这番最后的交待会牵动墨菊的情思,他弯下腰,把小猫儿抱起来,在怀里温柔的爱抚,“小珠珠,你莫爷不在的日子里,你好好看着少爷啊!” 墨菊道,“你不在,谁给珠珠铲屎啊。” 莫少欺想了想,“那就只剩少爷了,哈哈!” 莫少欺走了以后,宋玉珠心里空落落的,有莫少欺在的地方总是很热闹,总是能充满欢声笑语,但是没了他,屋子都安静了。 祁瑜还是像以前一样规律的生活,看书、作画、生活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可是宋玉珠有时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竟然常常生出一种悲悯。 他身边的人总是在轮换,没有一个人能一直陪伴他。 而他的世界总是那般安静,好像他的存在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的声音。 可是……这样的真的不会寂寞么? 没有莫少欺的日子,祁瑜的话更少了。 宋玉珠常常在想,如果她能说话就好了,这样主人也许就不会那么孤单寂寞了。 可是她只是一只猫,除了发出恼人的喵喵声,并不会给主人带来任何愉悦。 哎,如果她是人就好了。 如果她是人,一定陪主人一辈子。 第53章 墨菊意志消沉,以前是常常躲在假山这种阴凉处偷懒睡觉,现在是依然偷懒,但是却睡不着了,宋玉珠自打那日偷听了她和莫少欺的谈话,便知道了她的心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钟情。” 她有些同情墨菊,在祁瑜很忙的时候,她就会来墨菊脚下,然而墨菊却嫌她烦,“你怎么又过来了,走走走,我这没吃的!” 宋玉珠叫了一声,墨菊碎碎道,“吵死了!” 宋玉珠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惹她,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偌大的天泉山庄人丁稀少,虽然景色优美,处处皆成一景,但是自己欣赏终归是寂寞,午后的日头高照,蝉鸣声声入耳,宋玉珠懒洋洋的伸展身子,最后决定去温泉那边玩。 天泉山庄的温泉以其水质佳、水温高而举世闻名,温泉从流溪河底涌出,有泉眼十多处,均匀的分布在两岸,是疗养的绝佳去处,只可惜本朝子民并不看重理疗这一治疗方式,只当其为一种消遣,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块风水宝地,若不是莫少欺强烈要求,祁瑜也不会从繁华的金陵城来到此处一待便是七八年,莫少欺说,祁瑜如今身体调养的如此之好,一大半是因为理疗的功效。 宋玉珠趴在岸边,望着碧绿的温泉池水,仿佛又想起了莫少欺得意洋洋吹嘘自己医术高超有先见之明云云,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只听远处传来吵闹声,宋玉珠耳朵立起来,仔细倾听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这温泉真有那么神奇?”宋玉洪不可置信地问。 “信不信随你,反正祁二少爷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得到,如果这些年没有这温泉辅助治疗,只怕祁二少爷……”后面的话犯了忌讳,莫少欺没有再说,接着又道,“玉珠姑娘患得患的是离魂症,虽然气息尚存,但恕我直言,一个没有意思不能说话的人和死了有什么两样,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吗?” 如今,莫少欺是宋家唯一的希望,宋玉洪可不敢惹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宋玉洪忙道,“你说的是,没什么比现在更糟,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莫少欺见宋玉洪言不由衷,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不信这些,但是先前给玉珠姑娘医治过的老和尚不也是让玉珠姑娘泡药澡么?药澡也是理疗的一种方式,玉珠姑娘能活到现在而没有彻底死去,那药澡也是功不可没的。” 宋玉洪说着,不免有些得意,他一听到药澡就知道一定是师父,他找了师父许多年,想不到师父竟然隐居在怀远侯府替宋玉珠诊治,他一度以为师父再也不会回金陵城了,所以一有师父行踪的蛛丝马迹,便飞快的去了侯府,可还是晚了一步…… 师父似乎察觉到什么,竟然走了! 他也去看了那位患了离魂症的玉珠姑娘的情况,这玉珠姑娘虽然沉睡多年,但人却并没有形如枯槁,可见是护理的很好,他又和玉珠身边那个侍女竹叶打听,那些熟悉的疗法和手段,绝对是出自师父之口,他总算彻底确定下来,先前诊治玉珠姑娘的真的是他的师父! 他在侯府住了一段日子,怎么也等不回来师父,听侯府的人说,师父是在他到达的前一晚不告而别的,恐怕一去也不再回来,他没办法,只好接替了师父的位子去想办法诊治玉珠姑娘,而在师父留下的药澡疗法的启示下,莫少欺灵机一动,最终和侯府的人大胆提议,要带着玉珠姑娘到天泉山庄修养。 天泉山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国公府名下的庄子,如今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在那边住着,把宋家的小姐送到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那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王氏还是宋辉起初都不答应,但莫少欺巧舌如簧,把温泉的疗效说的天花乱坠,最后还真说的两人动了心。 用宋辉的话说,“不管什么法子,只要能治好珠儿,总要去试一试。” 就这么,王氏亲自登了国公府的门,长公主二话没说便答应了王氏,王氏掩面垂泪,长公主想起以前那个小姑娘,也是一阵唏嘘,口中安慰着王氏,王氏一走便给祁瑜写了一封长信,内容无非便是说服祁瑜允许宋家的姑娘到庄子里疗养云云,要知道,他这个儿子一向喜静,虽然山庄地方大,房间肯定够住,但是终归是扰了儿子清净,祁瑜还真的不一定会乐意接受。 然而令长公主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个儿子竟然并未反对,只是回信说,会在山庄安排好一切,将地方让给宋家小姐,他不日即返回金陵城。 长公主这下子更喜出望外,这么多年,祁瑜一直都不肯回来,说是在那边住惯了,这次竟然因为宋家小姐的缘故要回金陵,想必也是为了避嫌,虽然那宋家小姐就是个活死人,但祁瑜如今未娶、那小姑娘也未嫁,孤男寡女没名没分的住在一起还是惹人闲话。 这样是最好,长公主喜气洋洋的,早早派人把祁瑜的房间收拾出来,就等着祁瑜回来了。 但祁瑜并未如她想的那般疾速回金陵,因为祁瑜养的那只尊贵的不得了的猫儿生病了。 连着好几天,那猫儿的精神都萎靡不振,吃不下去东西不说,还常常呕吐,整天病怏怏的趴在那,祁瑜看着都心疼。 他把猫儿抱起来,明显的感受到了猫儿的身子温度比平时高,重量也比平时轻,眼看着陪着他好几年的猫儿日渐消瘦,他心里竟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猫的寿命远低于人类,他这猫儿该不会是…… 祁瑜抱着猫儿的手紧了紧,摸了摸猫儿的小脑袋,猫儿倚倒在祁瑜怀里,有气无力的样子。 宋玉珠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见到了自己的人身,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浑身都不舒服,日复一日的醒过来,身子越来越乏力,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逐渐衰弱,甚至有一种自己快要死了的感觉。 自己算算,自己这辈子活的还算长,至少比前几世强多了,猫的寿命有限,注定不能陪主人到白头,可是现在让她离开主人,她还真是舍不得。 也不知道这次死了以后,下辈子又会是什么,如果还能做一只猫,那她一定还回来找主人。 宋玉珠窝在祁瑜的怀里,头晕脑胀的。 她想起自己还是一只小奶猫的时候,主人嫌弃她脏,抱都不抱她,可是现在,主人会温柔的摸摸她的头,会给她顺毛,她发情的时候,主人还会摸她的肚皮…… 唔……这可是大半生奋斗的成果啊…… 第54章 这天晚上后半夜,宋玉珠又拉又吐,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后来折腾累了,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晕了,迷迷糊糊醒来,好像祁瑜和莫少欺都在看着她,就好像弥留之际的最后相送一样,宋玉珠耳朵动了动,隐隐约约听到祁瑜说,“少欺,真的没办法了么?” 唔……好像真的要死了…… 祁瑜的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背上,轻柔的爱抚她,一下又一下。 “好,我知道了。”动物和人类终是寿数不同,注定难以相伴白首,祁瑜很明白,他也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更知道为难莫少欺无用,可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涩,强打着精神道,“不早了,去休息吧。” 莫少欺犹豫,“少爷,你……” “走吧,我和珠珠再待会儿。” 莫少欺站着没动。 他知道,这只猫儿对祁瑜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你该去看看宋姑娘。”祁瑜再次催促莫少欺离开。 莫少欺为宋玉珠制定了完善的治疗计划,包括药澡、推拿、针灸等等,不过这些治疗手段需要近距离的肌肤接触,碍于男女有别,莫少欺大部分时候并不是亲力亲为,而是将本事传授给怀远侯府带来的医女,那医女还算细心,学东西也快,只是针灸学的不好,下针总是找不准穴位,还需莫少欺在场指导,所以莫少欺每晚都会去宋玉珠那边看看。 现在……时辰确实到了。 莫少欺叹口气,“那少爷,我去宋小姐那边瞧瞧,你……别太伤心。” 身后传来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祁瑜终于红了眼眶,低下头吻了小猫儿一下。 宋玉珠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只感觉有水珠落在头顶上,一滴……两滴…… 那是主人的眼泪。 一滴眼泪,好像有千斤重。 硬生生的将宋玉珠敲醒,她猛地睁开眼,莫少欺的脸映入眼帘。 莫少欺吓了一跳,只见床上的宋三姑娘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美目,吃惊的望着自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是水盆落地的声音,霎时间,小小的房间炸开了锅。 “三……三姑娘……三姑娘醒了!” 近日来,金陵城中关于怀远侯府的流言蜚语可不少。 怀远侯宋辉如今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圣上总是要倾听宋辉的意见,朝政大事难免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宋辉明里暗里树敌不少,这样一来,不论是宋辉还是怀远侯府的微小举动都会被看客无尽放大。 除了树大招风,那怀远侯府流传出来的八卦逸事也真是不少。 虽然宋辉本人还算小心翼翼,即使偶有狂放言辞流传而出,但从不结党营私,私下和同朝官僚也没有过于密切的交流,更难得的是,他这么多年竟然只有一妻一妾,身居高位却不好女色,这在外人看来就有些奇怪了。 “你们可曾听说怀远侯府那桩奇事了?” 说话的是定远侯的孙女孙秀儿,生的美艳动人,性子好说又乖张,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所以时常跟着家里的大人出门走动,金陵城的大宴小宴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在这一辈的小姐妹中,她是最有大姐派头的,所以时常是众贵女围绕的中心。 未出阁的小姑娘们都被家里拘的紧,消息闭塞,生活也枯燥无聊,所以对别人家的八卦格外感兴趣,一群小姑娘听孙秀儿这么说,知道又有好玩的听了,纷纷追问,“哪一桩?是不是宋玉彤又被侯夫人整治了?” 说话的也是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了,四周看了一看,发现宋玉彤在不远处和人交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补了一句,“秀儿,你别卖官子,是不是呀?” 孙秀儿颇为不屑,“侯夫人修理宋玉彤,这也算得上新鲜事儿?” “啊?”有姑娘没听明白。 孙秀儿不吝啬再解释一遍,反正她看宋玉彤向来不顺眼,所以只要有机会说几句宋玉彤的不是,她才不嫌再多废一遍口水,她对问话那姑娘扬了扬眉毛,“你是刚来金陵么?这都不知道。”她对着宋玉彤的方向努努嘴,“你别看她在外人面前装的跟什么似的,回到家不还是受气,不就是一个庶女么,才高八斗也是庶女,出身这种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贵女们的交往也是嫡庶分明,宋玉彤的手帕交大多是庶女,而孙秀儿的圈子则都是自视甚高的嫡女们,她们骨子里有种血统的优越感,凑在一起嘲讽那些庶女是每次必不可少的话题。 “你知道怀远侯府宋三姑娘么?”孙秀儿一看对方懵懂的神色,就知道对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那才是侯夫人亲生女儿,是侯府的嫡女,只不过小时候从秋千摔下来,得了离魂症。” 那姑娘面露惊奇,离魂症对她而言是很新鲜的词,孙秀儿接着道,“离魂症就是活死人,人还活着,但是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反正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这没什么好问的。”她才不耐烦解释这些,她要说的在后面,“我听人说,宋三变成这样不是意外,而是被人算计了,荡秋千绳子断了,怎么就那么巧呢?肯定是有人在绳子上做了手脚,你想想,整死宋三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那姑娘捂着唇,不可置信的道,“不会这么阴狠吧……” 孙秀儿被人怀疑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不会?你以为如果宋三还在,宋玉彤她有机会出头?” “那时候宋玉彤才多大啊……不至于的吧……” 孙秀儿不管,自顾自道,“侯夫人曾经好几次要把宋玉彤和她姨娘赶出去,还是侯爷拦住了呢,侯夫人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以前都相安无事,怎么宋三出事就跟宋玉彤母女杠上了?你以为侯爷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纳妾?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我听说,侯夫人认准是林氏母女害的宋三,苦于没有证据,而侯爷已经失了一个女儿,哪能再搭上宋玉彤呢,所以侯爷不纳妾,也是自觉亏欠侯夫人。” 这番推理早已深入人心,姑娘们纷纷点头,又开始讽刺宋玉彤的阴狠心肠起来。 孙秀儿道,“不过,我前两天听说了一件新鲜事,说是宋家把宋三送到乡下救治去了,你们知道送哪去了么?” 宋玉珠不顾形象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口水都喷出来了,她揉揉鼻子,发现满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莫少欺张张嘴,指着自己的喉咙,问宋玉珠:“你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发出声音。”他心里纳闷,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 他几年前和宋玉珠有几面之缘,那时候小姑娘虽然傻乎乎的,但还不至于不会说话啊。 宋玉珠长大了嘴,可是却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莫少欺看她那笨笨的样子,差点没忍住。 宋玉珠也想说话,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这次回到了人的身体,竟然丧失语言能力了。 我……想……让……主……人……来……看……我…… 她用口型再次对莫少欺表达了她的愿望,然而莫少欺并没有理解。 宋玉珠比划了半天,也没人懂她说什么,她有些恼了,气的捶床。 “宋姑娘,你也别急,毕竟躺了这么些年,忽然醒了,总要有段慢慢恢复的时间。”莫少欺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虽然身体年龄是十四五岁,但是心智…… 他叹口气,尽量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信我,你肯定能好起来,你看,你前两天四肢还没知觉呢,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动了?” 宋玉珠听了莫少欺的话,琢磨了一下,是很有道理。 这是她人身醒来的第三天。 刚醒来时,她四肢麻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可是这两天,经过医女的推拿和按摩,她感觉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开始苏醒了。 她变成人了,又变成人了! 一定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让她如愿以偿的做回人类!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主人这个消息,可是她脚走不了路,不能去找主人,嘴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不能把主人叫来,而主人竟然也不来看她! 宋玉珠赌气似的躺下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众人,把被子蒙在头上。 不开心。 李妈妈和竹叶出了屋,竹叶把李妈妈拉到僻静的角落,艰难的开口问道,“咱们姑娘……” 李妈妈知道她要说什么,“别胡说,姑娘只是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 不会一直傻的。 竹叶担心的说,“那……姑娘这情况,你在信上和夫人提过没有?” 宋玉珠醒了过来,自然要快马加鞭派人给侯府送信,但信上写什么是个问题。 谁都知道宋玉珠是夫人和老爷的心结,宋玉珠醒来对于他们来说一定是最令人激动的好消息,可是,醒来固然是好事,但行为痴傻……也许又是另一种伤害。 “我没直说,只说姑娘的病有起色,但还没好彻底。”李妈妈道,“我想,以夫人的性子,肯定会亲自过来的。” 竹叶点点头,道,“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总算……” 李妈妈道,“莫大夫果然是神医……不过,莫大夫是祁少爷的大夫,这次肯这么尽心尽力救治咱们姑娘,咱们也算欠了国公府人情。对了,听说那祁少爷又病了,我想了想,咱们还是得去看看,毕竟住的是人家的地方……” “那祁少爷不是生性孤僻不喜人打扰么,你看看他,咱们姑娘来了十几天了,他都没来看过咱们姑娘,咱们去拜访他,他也不见,哪有这么办事的……” 竹叶对祁瑜深有不满,李妈妈道,“他虽然没来看过咱们姑娘,但是自从咱们姑娘来了,他就再也没去过温泉池子那边,完全把地方让给了姑娘,还下令不许自己人过去,这也算照顾咱们了。虽然礼数上不够周全,但咱们也不能忘恩负义,你我是下人,去见人家少爷,人家不见也是正常,若是姑娘真能康复,让姑娘去见见,总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了吧。” “” 第55章 “玉珠姑娘,真的不疼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每天都要针灸的。” 莫少欺好言劝说,身边那几个服侍的丫头和婆子也跟着帮腔,可是他们越说,越见宋玉珠蜷缩在墙角,头摇晃的像拨浪鼓似的。莫少欺都有些头疼了,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丫头醒了还不如睡着好。 这手脚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淘气,这要是恢复如初,非得上房揭瓦了不可。 李妈妈在一边看着着急,一屁股坐在床边,伸手去拉宋玉珠,一边拉一边温声劝,“姑娘,莫大夫是神医,你只要听他的话,病一定会好,乖,过来。” 宋玉珠一看见那根长长的细细的针就紧张害怕,又在这种压迫的环境下,泪花一个劲儿往外冒,奈何这招不管用,大家什么都依着她,唯独在治病这方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李妈妈甚至已经在心里打好主意,要是宋玉珠不配合,就只好给姑娘灌点迷汤了,她扭过脸,给竹叶使了个眼色,竹叶会意,这便转过身出去准备。 莫少欺摇头,他并不赞成李妈妈他们的方法,而且,这玉珠姑娘本来心智就不健全,整天迷迷糊糊的,这要是再灌迷汤,岂不是更傻了么。 想来还是不妥,他追出去叫竹叶。 屋子里只剩下李妈妈和宋玉珠,宋玉珠见莫少欺走了,就没人能扎她了,总算空了一口气,身子也放松下来,破涕为笑的拍拍胸口,可却在这个时候,却看见自己面对的老妇人流下两行热泪。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没见,但是宋玉珠认得出眼前的老妇人就是小时候一直照顾自己的乳娘,她两鬓斑白,眼尾也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此刻的她以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宋玉珠的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她拉了拉李妈妈的袖子,李妈妈拉住她的手,眼泪更是流不止。 “我苦命的姑娘……”李妈妈看着懵懵懂懂的宋玉珠,心中酸涩不已,他们家姑娘长大了,瞧瞧这标志的五官,普天之下也找不出这样的玉人了,可天妒红颜,怎么就害了这种痴傻的毛病……如今在人丁稀少的天泉山庄还好,若是有朝一日,姑娘回了金陵城,要面对多少他人异样的目光和恶意的议论啊…… 宋玉珠从来没见过李妈妈在自己面前哭,所以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想安慰李妈妈又开不了口,只好笨拙的给李妈妈擦眼泪,擦着擦着,就被李妈妈抱在了怀里。 莫少欺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末了无奈的摇摇头,默默退了出去。 “小姑娘也是可怜,就算身子康复了,脑子肯定还是有些问题。”莫少欺晚上和祁瑜感叹道,“好好的姑娘,就这么被糟蹋了。” 祁瑜此时正在画画,闻言顿了顿,没有答莫少欺的话。 莫少欺看见祁瑜在画猫,知道他又在想念珠珠,心情铁定不佳,估计这个时候应该没心情去管闲杂人等的事。 他只好换了个话题,咽了咽口水,问祁瑜,“少爷把珠珠埋在后花园么?” 小猫儿已经死了三天了,而自从小猫儿死了,祁瑜饭量大减,睡也睡不好,人也更憔悴了,莫少欺和墨菊打听过,听说祁瑜最初是不舍得埋了小猫儿的,后来小猫儿发臭了,祁瑜才不得不忍痛把小猫儿埋起来,而且,还是他亲手埋的。 莫少欺想,为一只猫儿这般也不是个事,便暗中派人寻觅着,想让人找来一只和珠珠差不多的小白猫来,也许这样祁瑜就不会再为珠珠伤心了。 提到珠珠,祁瑜总算有了些反应,他点点头,“珠珠埋在假山那边,我已下了令,以后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那里。” 小猫儿以前最喜欢在假山洞里睡懒觉呢,祁瑜对这畜生也算仁至义尽了。 莫少欺虽然觉得祁瑜任性了些,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打算阻拦祁瑜,只是一出了祁瑜的房门,就被墨菊拦住了。 墨菊苦着脸道,“猫爱在假山那睡觉,我也爱在那睡觉啊,人怎么还不如猫呢!” 莫少欺道,“你还以为你比猫重要呢?” “讨厌!”墨菊娇嗔的推了莫少欺一下,两个人往花园那边走,墨菊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时不时斜睨莫少欺一眼,那人却始终目视前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墨菊酝酿了好半天,总算大着胆子道,“自从你回来后,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说说话,你白天总是不见人影。” 莫少欺道,“我哪有空,珠珠死了,少爷情绪不稳定,需要我费心看顾,宋三姑娘也醒了,整天不好好配合治疗,我一个人要伺候两个天下最让人头疼的病人,哪还有空和你瞎扯!” 墨菊想想也是,一个少爷已经让人头疼了,还来了个傻子姑娘,估计得把她少欺哥哥累坏了。 再大咧咧的姑娘面对心上人也有解人意的一面,墨菊安慰莫少欺,“再忙两天,咱们就能回金陵了,你这次治好了离魂症,恐怕以后就是传奇一般的大夫了,回了金陵,身价水涨船高,也不用再这么不自由的跟在少爷身边了……” 墨菊这番话一出,莫少欺直皱眉,总觉得墨菊是在暗示他什么,难免对墨菊有些反感了,但墨菊还不自知,依然滔滔不绝的替莫少欺规划未来的蓝图,莫少欺不耐烦了,正要打断,却听见远处传来呼喊声。 “姑娘——” “三姑娘——” 那声音越来越近,莫少欺和墨菊快走了两步,只见小径的另一端有点点火光,有一路人举着火光往他们这边来了。 如果没看错,那应该是侯府的人。 天泉山庄主要有东西两个大园子,祁瑜一直住在东边,西边被荒废着,直到侯府的人住进来,西边的园子才重新利用起来。 东西园离的不算近,且各自有通往外界的山门,说成两个园子也不为过,所以就算侯府搬进了天泉山庄,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待在西园,根本不会影响到祁瑜的生活,当初侯府的人搬进来时,祁瑜下过令,怀远侯府的人没事不要来东园闲逛,所以莫少欺和墨菊完全没想过会在东园看见侯府的人。 墨菊正要把侯府的人赶走,打头的那个却一脸焦色的问莫少欺,“莫大夫,你可看见我们三姑娘了?” 莫少欺一愣,“我怎么知道?!” 他忽然反应过来,“她不见了?她……现在能下地行走了?” 宋玉珠踉踉跄跄的穿梭在一片黑暗的竹林里,四周一片漆黑。 很多年不做人了,都不会两条腿走路了。 宋玉珠浑身不自在,要是这么走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主人呢!宋玉珠深吸口气,最后索性跪了下来,以双膝和胳膊肘支地,这样爬行才让她行进速度快了一些。 整个天泉山庄她都玩了个遍,这是西园通往东园最快捷的小路,恐怕整个天泉山庄,除了她没人知道这条小路呢! 她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前两天,她四肢麻木无法行动,想联系主人可是没人帮她,她真是很不开心,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哭哭,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主人了呢! 现在好了,一定是上天听到她的祷告,她今天口渴想喝水,房间里没人,她就只能自己去倒水,也是因为倒水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走路了! 一发现这件事,宋玉珠哪还管得了其他,满脑子都是去见主人。 她还记得自己弥留之际,主人为自己流的眼泪…… 主人以为她死了,一定会很伤心的,她可要早早回去见主人,她可是不舍得主人为她伤心的。 而此刻的祁瑜还不知道山庄里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夜已深,他却没有半分睡意。 桌案前是一副又一副栩栩如生的关于小猫儿的画,有猫儿酣睡的样子,有猫儿偷吃的样子,还有猫儿粘人的样子…… 祁瑜将他们一幅一幅卷起来放进画筒里,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小猫儿死了,就算他画的猫儿再像,它也不会回来了。 祁瑜又有些伤感,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人,连个宠物都留不住。 推开窗,有风吹进来,他抬头看月亮,想到很多年前的夜晚,小猫儿站在月下,翘的高高的尾巴表达了它惬意的心情,他静静的看着它,这一画面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什么比那一幕更让人内心宁静的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真正打心眼里接受了那个小家伙。 而如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却没有了它,月色都失去了色彩。 祁瑜叹口气,他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对它再好一点的。 它喜欢吃桂花糕和肥肉,应该让阿善每天做给它吃;它喜欢睡在他的床上,他不应该把他赶下去;它喜欢别人抱它摸它亲它,他应该一直都不放手的…… 珠珠,你还能回来么? 我想你了。 第56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祁瑜的思绪拉回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 应该不是莫少欺和墨菊,他们俩了解他最厌恶噪声,所以绝不会如此大力的敲门,可是,平日有机会踏足他的房间的也不过两三人。 “是谁?” 没有人回应,然而敲门声却不绝。 祁瑜万分笃定此时敲门的那人绝非莫少欺和墨菊,但他此时心里却并不慌张,他一步步的走到门边,手按在门闩上。 一门之隔后的宋玉珠浑身泥泞,因为一路爬行,所以胳膊肘和膝盖处都磨出了伤,但是她却顾不得这些,她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她要见到主人。 这一路,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而当她溜进祁瑜院子的时候,发现祁瑜房间的灯还亮着,他笔挺修长的侧影打在窗子上,此情此景,和那一年一模一样。 宋玉珠哑然,心里有个声音却呼喊着:主人,珠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快开门,我也想你了。 她急切又盼望,可当门真的开了的那一刻,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人。 祁瑜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笔挺的站在他面前,他看她的表情有些茫然,似乎完全不认识她似的。 可宋玉珠却已经忍不住了,一下子扑进祁瑜的怀里。 主人的怀抱依然是香香的,是她一直都喜欢的味道,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倾泻出来似的,很快,祁瑜胸前就湿了一片。 祁瑜愣住了,他怀里是一句滚烫的身体,娇小、玲珑又无比真实。 他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来人的样子,腰就被人死死的搂住,且那人的力道有愈来愈紧的趋势。 他从未遭逢这样强烈的热情,乃至于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拒绝,他万分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位投怀送抱的姑娘,可是简简单单的身体触碰,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作为正人君子的他是应该把她推开的,可是怀里的人不住的哭泣和抽/动,连带着他的心也一抽一抽的,有种莫名的难受,乃至于他忘记推开她,不知不觉还微微打开了手臂,方便她紧抱着他。 他十分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逾矩的反应,而有此疑问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此时站在院门口目瞪口呆的莫少欺和李妈妈等人。 “咳咳。” 祁瑜的房间内明明有四个人,此刻却有一种尴尬的安静。 率先打破这种安静的是莫少欺,他假装咳嗽了两声,走到宋玉珠身边温声道,“玉珠姑娘,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要回去? 小姑娘趴在祁瑜房间正中的大圆桌上,这可是她白天睡觉的地方,如果不是考虑到影响不好,她现在巴不得能爬上桌子蜷缩着呢。 宋玉珠缓缓的摇头,我不回去。 莫少欺和李妈妈对视一眼,李妈妈脸都绿了,他们家姑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授受不亲,肌肤之亲也就罢了,在一个男人房间里过夜算怎么回事? 她再宠爱自家姑娘,也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幸好晚上这一幕没被太多人看到,否则传了出去,女儿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这祁瑜祁少爷也是,小姑娘不懂事一见面搂搂抱抱也就罢了,他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的君子,怎么能沾小姑娘便宜还不拒绝呢?刚刚她和莫少欺站在院门那看的可是真真儿的,那外人传说极难亲近的祁二少爷可就由着小姑娘抱着呢,所谓的清高刚直都是假象,骨子里和那些爱占姑娘便宜的浪荡人也没什么两样。 李妈妈想着,就撇撇嘴,走过去拉扯宋玉珠,“姑娘,和老奴回去吧,别吵了祁二少爷休息,乖,听话。” 宋玉珠瞪着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了一眼李妈妈,又看了一眼祁瑜。 祁瑜此时头疼的很,正坐在一旁揉太阳穴。 宋玉珠站了起来,李妈妈还以为小姑娘终于听懂她的话要和她回去了,谁知道小姑娘却走到祁瑜身边,扯了扯祁瑜的袖子。 祁瑜的视线与宋玉珠相接,虽然小姑娘不能说话,但是他竟然能读懂她眼里的意思。 她在和他告状:你看看,他们都赶我走。 宋玉珠这个举动让在场诸人更尴尬了,谁都看得出来,小姑娘是纠缠上祁二少爷了。 莫少欺干笑两声,半开玩笑的解围道,“小时候,玉珠姑娘就喜欢跟着少爷玩,没想到现在还喜欢跟着少爷玩。” 李妈妈没办法,只好顺着莫少欺的话说,“姑娘,明天老奴再带你来找祁少爷好不好?” 大家只当宋玉珠是个孩子,孩子就是任性,喜欢一定要得到,谁也不会把宋玉珠的痴缠往歪处想。 祁瑜当然也不会往歪处想,但是他看着眼前这张洁白无瑕的脸,却很难再把对方当做孩子了。 不动声色的甩开小姑娘的手,祁瑜温和的说道,“宋姑娘,听话。” 宋玉珠手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跑来和祁瑜团聚,对方为什么要赶走自己,她只是想和以前一样,和主人一起生活、和主人一起睡觉……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是,看主人的表情,他是很明确的对自己说不可以的,主人决定的事情通常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好吧。 宋玉珠垂下头,落寞的听见李妈妈叫了轿子。 没关系,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她明天等主人睡醒了,再来找主人好了。 可是,她真的很舍不得主人。 以前每天跟在主人身边习惯了,现在一刻见不到主人,都会没有安全感。 她一边跟着李妈妈走出门,一边频频回头看祁瑜,眼里写满了不舍。 祁瑜在这样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脸竟然有些烫,不自然的别过视线,拒绝再和这个小姑娘目光接触。 这场闹剧直到半夜才算收场,莫少欺望着离开的宋玉珠的背影“啧”了一声,又看了看祁瑜,忍不住问,“少爷,你说这事怪不怪?” 祁瑜这一晚上心情都算不上平静,此时,他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听莫少欺问起,只好转过脸,“嗯?” 莫少欺道,“东院和西院隔那么远,且每个关节点还是有人守着的,宋姑娘是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溜进你的院子的?而她刚刚能恢复走路,就迫不及待来找你,而且……”莫少欺顿了顿,“看她见到你那副反应,证明她来找你是有计划性的,而且她见到你很激动,看起来还很喜欢你,一副不愿意离开你的样子……” 莫少欺这么一分析,祁瑜倒不自在起来,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喜欢你”,更是让祁瑜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强装镇定,点点头,“是不寻常,能悄无声息的跑来,了不起。” 莫少欺打量的审视祁瑜,末了竟笑了出来,“少爷,你和宋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胡说什么?” 莫少欺不敢开太过分的玩笑,“我只是觉得,凭着儿时那点情分,能让昏睡七年之久的小姑娘再次醒来还对你如此……莫不是一见钟情了?” 祁瑜冷笑一声,脸色终于冷了下来,“少欺,你有心还是想想如何治病如何和侯府交待才好。” 如今的怀远侯府已经不是当年的怀远侯府,宋玉珠是宋辉的宝贝女儿,如今倒是个烫手山芋了,治的好她的病便能功成名就,治不好她的病,恐怕怀远侯宋辉那里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少爷,病我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关于离魂症,医书上的记载本来就不多,很多大夫根本就不知道这种病症的存在,我还是从师父那里听到的这种说法,而师父也从来没有治好这种毛病的先例,顶多能延续病者的生命,但能让病者完全恢复正常……呵呵,不是我吹牛皮,宋姑娘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莫少欺道,“她现在主要是痴傻,依我看,这毛病是治不好了,痴傻的原因无非有二,要不就是受了外界的刺激摔傻了,要不就是天生的,依我看,宋姑娘两种原因都符合,傻是摆脱不了了。” 祁瑜不禁又想起来小时候误闯他清修之地的小玉珠,当时的她确实也是懵懂天真过了头,和现在一模一样…… 也许,正如莫少欺所言,这个小姑娘天生就是个傻的。 傻姑娘,可怜的傻姑娘。 他在心里叹息,想到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再过不久就该回金陵了,眼下是议亲的年纪,这样的小姑娘着实前途堪忧。 他不知不觉为她担心起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么水灵的软软的小姑娘,不应该被寻常男子糟蹋的。 第57章 前一天晚上,宋玉珠离开祁瑜房间时,眼里写满了眷恋和不舍,祁瑜睡醒一觉,醒来还是忘不了小姑娘的眼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小姑娘现在不能说话,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懂她。 早上祁瑜喝过了药,换了身衣服,坐在桌案前看书,墨菊问祁瑜,“少爷,出去走走么?” 每天早上,祁瑜都会去花园里走一走,天泉山庄的花园中种植着不少名贵花木,一来祁瑜本就有修建花木这样的雅兴,二来,花木能净化空气,祁瑜既然不愿意下山,那在自家花园里多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 可是今天,祁瑜望窗外看了一眼,竟然对墨菊摆了摆手,“不了。” 祁瑜的生活是万分规律的,什么时辰就要做什么时辰的事情,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已经坚持了很多年,今天竟然破例了,墨菊大感诧异,问祁瑜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祁瑜否认了,墨菊依然觉得不对劲儿,从祁瑜房间退出来后便去了莫少欺的药房,莫少欺正在屋门前晒药草,见墨菊来了,放下手里的簸箕,“怎么就你一个人,少爷呢?” 祁瑜在天泉山庄僻了个小院子给莫少欺作药房,这里便是莫少欺平日研究医术的所在,偶尔也会种植一些稀奇的药草,离花园很近,以往祁瑜在花园散步的时候常常顺路过来看上一看,还会和莫少欺请教一些药理常识,毕竟久病成医,祁瑜对药理还是略懂三分皮毛的。 墨菊道,“少爷没来,我正要和你说呢,少爷今天用了早膳喝了药,竟然没有去花园散步,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是不是心情不好?” 少爷最宝贝的猫儿死了,近来心情不佳,伺候的下人们心知肚明,所以最近做事格外的小心翼翼。 莫少欺见墨菊难得认真的模样,笑着说,“不错,长眼色了。” 墨菊横他一眼,“少爷可真是心软,对一只猫都尚且如此……不知道要是有天我死了,少爷会不会也这么伤心。” “胡说什么呢你!”莫少欺听见墨菊这种傻话,忍不住狠狠戳戳她的头,“少爷是宠爱珠珠,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我看八成身体不舒服了,等我忙完手头的事过去看看。” 墨菊点点头,这就要帮莫少欺一起晒药,一边晒一边问,“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啊,听说宋家小姐丢了,搞得山庄大半夜鸡犬不宁的。” 莫少欺道,“没什么,就是误闯到少爷院子了,你别问了。” 这可是事关女儿家名节的事情,莫少欺也不好多讲,墨菊嘻嘻一笑,“不都说那小姐是个傻子么,怎么傻子也知道往少爷院子里跑呢,你说,这个傻小姐会不会看上咱们少爷了呢?” 莫少欺听的直皱眉,一看墨菊那幅贼兮兮的样子就是套话的,看来昨天晚上宋玉珠抱着祁瑜的事情已经在私下传开了。 山庄这么多年也没出现什么新鲜事,毕竟祁瑜就像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身边也没个像样的女人,谁会把他和那些风流事联系在一起呢?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这群整日闲的发慌的下人哪敢放过。 不过,不得不说这些人消息还是很准确的,莫少欺也不做无用功急着否认了,只好道,“这话咱们平时解闷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传出去,你也知道,宋姑娘是个傻子,这种事当不了真。” 可就算墨菊不传出去,不出半天,整个山庄已经把消息传遍了,大家私下都在议论纷纷,说宋家的傻姑娘看上了祁家少爷,更有甚者说宋家傻姑娘大半夜主动投怀送抱呢! 这件事从东院传到了西院,李妈妈听到了风声气的发抖,严厉惩治了下人,甚至还罚了一个丫头二十个板子。 李妈妈是个宽厚的妇道人,平时说话温声细语,这么多年也没给过谁没脸,更别提打人了,可是这回真是动了气,就连竹叶说情也没让这丫头免于一劫。 那丫头也是没受过罚的,被打了十几个板子就受不住晕倒了,李妈妈叫人把那丫头抬下去,沉沉叹口气,又转头对竹叶说,“去找莫大夫寻金创药,别让那丫头留了疤。” 竹叶知道李妈妈也是心有不忍,自从宋玉珠醒过来,李妈妈脸上的疲惫神色越来越明显,她有些担心,“李妈妈,你我这么多年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不就是等着姑娘醒来这一日么,现在姑娘醒了,也是姑娘的造化和福气,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等姑娘病好了,咱们回金陵去,让夫人给姑娘择一门好亲事,咱们还要看着姑娘风风光光的嫁人呢!” 李妈妈拉着竹叶的手,颇为感慨地说,“竹叶,你懂我心里的顾虑。” 竹叶垂下头,和李妈妈心照不宣。 今日无风,只有挂的高高的日头,李妈妈拉着竹叶在廊下走着,“看姑娘这样子,真的适合回金陵么?当年姑娘莫名其妙从秋千上摔下来,我和夫人就觉得这事情不寻常,但我们有什么办法?林姨娘得宠,我们又没有证据,跑到老爷面前说理只会让老爷认定我们搬弄是非,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姨娘的地位根深蒂固,就连夫人都很难动她,二小姐又是金陵城小有名气的才女,这些年颇得老爷看重……总之,出了那么多事情,侯府已经不是当年的侯府,我们姑娘现在这副样子,回了金陵,我真怕她受委屈。” 竹叶点头,“是啊,姑娘太单纯……” “姑娘今年十五,也该议亲了,可是姑娘这个样子,还能找什么好人家……哪个男子又愿意娶姑娘这样的傻子呢……”李妈妈掏出帕子直抹眼泪,她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长成了个傻子。 而竹叶受到李妈妈情绪的影响,也红了眼眶。 宋玉珠则躲在门后,静静的听着李妈妈和竹叶的对话。 她原本是兴高采烈的换上新衣服,打算去东院找祁瑜玩,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竹叶和李妈妈并肩朝这边走来,她想起来昨晚的事,觉得出门还是要和李妈妈说一声比较好,省的她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会担心,反正昨晚上说好了,今天还可以去找主人玩,李妈妈才不会说话不算话呢。 她眼珠转了转,玩心一起就躲在门后,打算吓一吓竹叶和李妈妈,可谁知却让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傻子…… 我是个傻子么…… “谁愿意娶个像姑娘这样的傻子呢?” 宋玉珠这一整天都在想这句话,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她还记得,主人以前夸她是最聪明的小猫呢! 宋玉珠闷闷不乐,她不觉得主人会骗她,主人是世界上最不会说谎的人,他没必要骗她啊,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傻子呢? 李妈妈见宋玉珠闷闷不乐,所以有意顺着她,宋玉珠提出要去花园走一走,李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她的玉珠没提去祁二少爷房里走一走就不错了。 宋玉珠自顾自的走在前面,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通往花园的路,竹叶和李妈妈默默跟在后面,宋玉珠用两条腿走路还是很不习惯,她很想爬下来像以前一样四肢前行,但是她告诉自己,想做人就要学会两条腿走路,所以硬逼着自己直着腰,不让两只手挨地。 莫少欺和墨菊远远的就看见有个姑娘的身影,这姑娘中等个头,身子不胖不瘦,却长了一张极为讨喜的脸,皮肤白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这等尤物除了宋家的小姐还有谁? 莫少欺盯着愈来愈近的宋玉珠看了一会儿,惹得墨菊很是不快,心道,这男人就是肤浅,看见相貌出众的姑娘眼睛都不会转动了,也不管那姑娘是痴是傻,就连莫少欺也一样。 而且,更过分的是,莫少欺看一会儿还不够,还一直盯着看,墨菊“哼”了一声,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莫少欺,“人家再傻,也是小姐,不是寻常人高攀得起的。” “你想什么呢?”莫少欺失笑,“你仔细看,有没有发现,宋姑娘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对于墨菊来说,这宋姑娘奇怪的又何止一处。 “莫大夫!”李妈妈见到了莫少欺,和莫少欺打了个招呼。 莫少欺神情复杂,对李妈妈道,“嗯……出来走走也是好事。”莫少欺说完,又去和宋玉珠打招呼,宋玉珠起初心不在焉,后来莫少欺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似乎是在试探,宋玉珠回过神来,聚精看了莫少欺一眼。 她从莫少欺的举动推测出来,莫少欺也拿她当傻子了。 莫少欺也仅仅和李妈妈说了几句,便带着墨菊去找祁瑜。 莫少欺给祁瑜把了脉,祁瑜近来伤心过度导致精神不佳,但也没出什么大问题,祁瑜有些好笑,问莫少欺,“相比而言,我认为宋姑娘更需要你。” “我只有晚上会过去,白天有医女在照料。”莫少欺道,“再说了,我刚刚还看见宋姑娘了,她已经可以走路了。” “她出来了?” 莫少欺看着祁瑜,祁瑜清清嗓子解释,“我以为她身边那个老嬷嬷不会让她出来乱跑。” 否则,说好的来找他,怎么会不来呢? 他有些心虚,但是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好像为她昨晚的一句话认真了。 他,好像在等他。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竟然会等她? 他等她干什么? 傻姑娘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第58章 宋玉珠以前做猫的时候,只要不开心,就会跑到花园的假山上玩耍,她最喜欢的就是从一个山尖窜到另一个山间,自己就可以玩的不亦乐乎,玩累了就会躲在假山洞里睡觉,只要天昏地暗的睡一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所以当被人当成傻子的宋玉珠心情不快时,又习惯性的来到了花园的假山处。 只是,假山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木栅栏,似乎是有意把假山封起来的。 她才死几天啊,就把她最喜欢的地方封起来了,好过分! 宋玉珠走到木栅栏前,栅栏的高度正好到她的胸前,她盯着齐胸的木栅栏看了半天,最终确定自己迈不过去,只好失望的走开了。 她在一块大石头旁坐下,随手捡起一根木枝,漫不经心的在地上划拉几下,有小蚂蚁从她的眼前路过,她蹲了下来,捉起那只蚂蚁,让那蚂蚁在手心上爬。 蚂蚁真的好小啊,此刻的她在蚂蚁眼中一定是个庞然大物。 宋玉珠看那蚂蚁一直到处乱爬,心想自己一定是吓到它了,默默的在心中和蚂蚁倒了个歉,便把蚂蚁放回地上。 但是蚂蚁并没有就此离开,爬着爬着又爬到了她的脚上,她抖了抖脚,企图把往上爬的蚂蚁甩下去,可那蚂蚁灵活的很,怎么都不肯离开她的脚和鞋子,宋玉珠无奈,只好坐回大石头上,脱下鞋子,把鞋子倒过来,胡乱甩了甩,结果这手一个没抓稳,鞋子就飞了出去。 宋玉珠懊恼的挠挠头,正要单脚蹦哒过去捡回自己的鞋子,可她还没行动,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黑色祥云纹的靴子。 那黑色祥云靴子越来越近,最终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她抬起头,看向靴子的主人,一时怔住了。 主人…… 宋玉珠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就像蝴蝶的翅膀,一下又一下灵动的煽动着,眼里写满了好奇与疑问,祁瑜不自然的岔开视线,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看向她。 他将小姑娘粉色的绣花鞋递给宋玉珠,一边递一边道,“我来花园走走,没想到会遇到你,怎么,喜欢在这里玩么?” 宋玉珠心道,好巧啊,她记得以前主人都是在早上散步的,现在都中午了,该睡午觉了…… 她就是以为主人现在会睡午觉不会来花园散步,所以才这个时候来花园玩的,现在的她,不敢见主人。 她真怕主人会和其他人一样拿她当傻瓜。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巧,你以为不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宋玉珠看着眼前的祁瑜,被人误会成傻子的委屈又再一次涌上心头,鼻尖也开始泛酸,她好想开口问一问祁瑜,她是不是真是个傻瓜。 可是她却发不出声音,连一声猫叫都发不出来。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是个哑巴,一个有口难言的哑巴! 祁瑜一直保持着递鞋子的动作,然而小姑娘非但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认真而专注的看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他觉得古怪,刚要开口问什么,却看见小姑娘的嘴角慢慢往下垂,最终咧着嘴,哭了。 祁瑜:“………………” 李妈妈和竹叶站在不远处看着祁瑜和宋玉珠。 竹叶拉拉李妈妈的袖子,“你看……姑娘是不是在哭啊?” 李妈妈踮起脚尖看,奈何祁瑜的身子恰好把宋玉珠遮挡住,李妈妈看不见。 竹叶道,“姑娘不会被欺负吧?要不要过去看看。” “再怎么也是主子,主子间说话,咱们像防贼一样过去,不合适。” 竹叶道,“好吧。”她眯起眼,看看天上的日光,“这么热的天,姑娘在外面待久了会中暑吧,我去要两碗冰镇酸梅汤。” 李妈妈擦擦额角的汗,很明显也是有些累了,竹叶走了,她便换了一处阴凉地站着,静静的看着远处。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祁瑜的背影,可是光看背影,她不得不承认,祁瑜却是是一个难得的俊俏儿郎,瘦高个儿,体型匀称,站立如松柏,真可谓玉树临风。 人总是容易对相貌出众的人产生好感,李妈妈想着祁瑜的气度,又想起自家宝贝的不得了的小玉珠。 至少从相貌上,两个人还是般配的。 李妈妈心里暗暗道,这两个人若是站在一起,真是副外人不忍介入的画面。 祁瑜没有应付女孩儿哭的经验,上一次安慰姑娘还是他十二三岁的事情,现在十年过去了,他忽如其来面对这种事情,竟然有些措手不及起来。 “你见到我哭什么?” 祁瑜好半天才问这么一句。 他反思了一会儿,似乎在他出现前,人家小姑娘自己和蚂蚁玩的好好的,可他一现身,小姑娘立马就哭了,他实在想不通原因,难道真是被自己吓的? 小姑娘没法回答他,祁瑜蹲下来,和小姑娘保持平视,这样一来,他的脸和宋玉珠凑的会很近,他直觉上认为,自己和小姑娘冥冥中有一种默契,他认为,只要他用心,一定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 他盯着宋玉珠看了一会儿,问,“受委屈了?” 宋玉珠渐渐止住了哭,可怜巴巴点了头。 祁瑜又问,“想说话?” 宋玉珠再点头。 祁瑜明白的大概,估计小姑娘是因为自己的病心急呢。 “想要病好的快一些?”祁瑜看小姑娘花猫一般的脸,唇边漾起了笑意,声音都不自觉温柔起来,“病会好起来,你乖一点。” 宋玉珠猛然点头,她向来都很乖的。 只要可以让她说话,她做什么都可以。 祁瑜看她这幅孩子气的样子,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直到他的手触到她柔软的头发,他才恍然意识过来,眼前的小姑娘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她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他收回了手,拿起被他放在地上的鞋子,亲自替宋玉珠把鞋子套上。 宋玉珠的脚很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祁瑜柔声告诉她,“以后不要在外面随便脱鞋子,听见了么?” 就知道宋玉珠听不懂,祁瑜解释了一下,“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的,知道么?” 想来这小姑娘昏迷这些年也没学过这些,从她大胆的言行举止,祁瑜更是断定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祁瑜就知道她还不明白。 “不用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不可以,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宋玉珠虽然没理解祁瑜的意思,但是主人的话都是对的,她坚定点点头。 以后浑身爬满蚂蚁,她都不会脱鞋了。 祁瑜看她那模样,笑了一下,“嗯,饿了么?” 没等宋玉珠回答,祁瑜道,“走吧,阿善摆了饭,留下吃饭。” 第59章 阿善的的手艺向来不错,就算站在远远几十米处都能闻到四溢飘香的味道,以前宋玉珠不会看时辰,只能根据用膳的时间来估算时辰,每次开饭的时候,她都会火速奔赴现场,然后望见精致的一桌菜肴,毫不顾忌的翻身上桌,最后再被莫少欺狠狠的一把拍下去。 可是今天……宋玉珠怯怯的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祁瑜…… 她竟然上桌了诶…… 和主人一桌吃饭…… 这不是在做梦吧? 抓炒鱼片、桂花干贝、炝玉龙片、芝麻卷……还有大鸡腿!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看起来颇有卖相,宋玉珠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的就对那大鸡腿伸出了魔爪,只是手伸到一半,又习惯性的缩回来。 以前她总偷吃,每次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刚一伸爪子,都会被人拍回来。 所以这次,她习惯性反射,缩回了手,抬眼看祁瑜,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阻拦她吃东西的意思。 还是做人好,想吃什么吃什么,不但不会因为偷吃被打,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吃。 盘子里放了四只鸡腿,宋玉珠已经暗暗观察,把鸡腿按照大小个和肉的饱满程度排了个序,然后在心里纠结:一共四个鸡腿,我能吃几个呢? 如果我吃肉最多的那只鸡腿,主人会不会不开心? 我是主人的猫,应该把好吃的留给主人,那我就吃三个小的,把最大的鸡腿留给主人好了。 宋玉珠决定了,便要拿起那个第二大只的鸡腿,只是还没碰到鸡腿,对面的祁瑜却把盘子推过来。 ”都是你的。“ 宋玉珠眼前一亮,一直愁眉不展的小脸终于展开了笑颜。 祁瑜看她笑了,自己不由得也笑了,小姑娘傻的可爱,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能暴露她的心思,祁瑜看她眼珠为了一盘鸡腿滴溜溜的转,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是有些怜惜。 她这副样子要怎么在尔虞我诈的宅门后院活下去? 他想起之前听母亲说过的素娥长公主的事,那素娥长公主也是先天不全,生的貌美然而心智痴傻,长成二十多岁依然如十岁孩童一般天真,先帝就是放心不下素娥长公主,怕她难以应对宅门中的明枪暗箭与勾心斗角,所以才替她择了一名出身低却大有前途的探花郎陈垣,那探花郎在外人看来对素娥长公主无微不至,可素娥长公主却并不粘他,所以母亲便怀疑这背后另有故事,和先帝先皇后提了两句,先皇后还说她多心,久而久之,母亲也就不再管这事。 素娥长公主和陈垣成亲的第三年,陈垣已从寒门士子晋升为内阁学士,已然在金陵城站稳脚跟,加之又有驸马的身份,所以在朝中还算得上是有几分地位的,真可谓春风得意正当时,可谁知道这个时候,那素娥长公主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踪了。 祁瑜以前听母亲提过这事,但他当年还小,也并不关心个中缘由,平时也根本不会想起来这桩,只是他今日看着宋玉珠,鬼使神差就想起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姑。 这么一想,竟然有些后怕起来。 他似乎老毛病犯了,总是容易对悲惨的人心生怜悯,十年前对孟蓉是,而如今对小姑娘也是。 然而,孟蓉的过错犯过一次已经够了。 正在他又要陷入回忆中时,小姑娘也把一盘菜推向了他。 祁瑜一愣,看着她的眼睛,她仿佛在说:谢谢你给我的鸡腿,诺,你吃这个。 他低头看,一盘清淡无比的炒豆子。 祁瑜那点烦乱的心思都被她一盘炒青豆搅乱了,一时哭笑不得起来。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豆子放入口中,对她笑了笑,”嗯,谢谢。“ 宋玉珠像得到了表扬一样,甜甜的笑了起来。 主人有豆子吃,就不会和她抢肉吃了。 开心。 李妈妈站在廊下守着,见莫少欺来了,便对莫少欺道,”莫大夫可是来给祁二少爷请脉的?我们姑娘也在里面。“ 莫少欺”噗嗤“一笑,”我知道,我是来给宋姑娘施针的。“ 李妈妈有些诧异,莫少欺怎么知道宋玉珠来祁瑜这了。 莫少欺道,”有少爷在更好,我不知道你是否看得出……宋姑娘似乎很愿意听少爷的话,自从她醒来后,就一直不让人靠近,我在想,如果少爷在场劝着她,是不是会好一些,毕竟你也知道,宋姑娘的病一天都不能耽搁。“ 宋玉珠一个人吃了三个鸡腿,要不是祁瑜怕她撑到拦着她,恐怕她还能吃第四个。 祁瑜看了看其他一筷子未动的盘子,问宋玉珠,”爱吃肉?“ 宋玉珠啃干净最后一块骨头,笑着点点头。 她手上都是油,吃完东西习惯性的舔舔手掌和手指头,祁瑜古怪的看着她。 宋玉珠恍然未觉,她是很爱干净的,平时在吃完东西的午后,她一般都会认认真真的把全身舔一遍,做人的话,这个动作难度系数太高了,所以她把手舔干净就好了。 莫少欺进来了,看见宋玉珠在舔手指,也是为之一惊,忙把外面守着的李妈妈叫进来,李妈妈进来一看,姑娘怎么又舔手了,还当着外人的面,这多么不雅,她忙走过来掏出手绢给宋玉珠擦手,宋玉珠被打扰了还有些不满,嘴巴嘟的老高,李妈妈对祁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祁瑜从座位上站起来,问莫少欺,”墨菊呢?把桌子收了。“ 莫少欺估计墨菊这家伙又不知道去哪里偷懒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让她帮我晒药去了,桌子我收。“ 祁瑜叹口气,”罢了,先放着吧,你不是要给宋姑娘看病么。“ ”是是是!“ 莫少欺等宋玉珠净完了手,便打开他的药箱,拿出他的针袋。 宋玉珠被李妈妈牵着来到莫少欺面前,按着她坐下,宋玉珠起初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一看见针袋当即就要站起来。 ”姑娘,姑娘你听我说,不疼的,你乖乖扎了针,就可以说话了。“ 宋玉珠听不进去,一个劲儿的摇头,李妈妈这次哪能再让她跑了,恰好竹叶端着酸梅汤回来了,跟着李妈妈一块按着宋玉珠,两个人合力劝,宋玉珠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只有李妈妈和竹叶喋喋不休。 祁瑜在一旁看着有些头疼,莫少欺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也知道,此刻他看过去,小姑娘果然也在看着他,似乎等待他的施救。 第60章 宋玉珠从小到大,她还没吃过这种苦呢,想到那长长的针要扎进皮肉里,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眼见着祁瑜走向自己,宋玉珠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希望,就知道主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李妈妈和竹叶见祁瑜走过来,按着宋玉珠的力道也减轻了些,还主动分站在宋玉珠两侧,方便给祁瑜开一条道路。 祁瑜走到宋玉珠面前,弯下腰,把手按在宋玉珠肩膀上。 宋玉珠眼里还挂着泪珠子,祁瑜心道,这小姑娘莫不是水做的,怎么这样爱哭,但不得不承认,因为这眼泪倒让他舍不得对她凶。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耐心哄着别人,因为他自幼体弱,吃药也好、针灸也罢,都是家常便饭,痛苦成了常态,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而看着别人为自己经历过的并当作不以为然的事情扭扭捏捏,难免会觉得矫情,说不定还会讽刺几句,可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他一句恶言也说不出口。 “宋姑娘,我知道你害怕。”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怕痛、怕死,这些恐惧我都经历过。” 宋玉珠猛然点头,一则表达她如今恐惧的心情,二则祁瑜曾经经历过什么,作为一只陪伴他多年的猫,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相比怕痛、怕死,我更怕不能好好的活着。”祁瑜想起若干年前,他身体羸弱的走两步路都会喘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他自小明白,书读不到万卷也有千卷,然而行万里路曾经是一件那么遥远的事,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永远受身体所累,永远困囿于四方小院中……死,他从来不怕,可若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苟延残喘的过上四五十年,那才是令人惶恐的一件事。“玉珠。”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语重心长的和他讲道理,“我记得你小时候,爱笑、爱说、爱哭,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愿意自己永远活在一个安静的世界里,对么?” 是啊,她那么迫切的想好好做一个人,做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 她还想早日治好病回侯府看看,还想开口和祁瑜说话,还想一直陪在喜欢的人身边…… “人一辈子吃的苦头是有数的,玉珠,如果你能开口说话,你愿意吃些苦……” 这一次,祁瑜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眼前的小姑娘拉了拉。 祁瑜有些无奈,小姑娘还是任性不讲道理,看来不费些力气是很难说通,他正叹着气,眼前的小姑娘却对他猛的点点头。 祁瑜:“……” 小姑娘的小手钻进他的袖子,勾住了他的食指。 然后,小姑娘便转过头对莫少欺瘪着嘴点点头,模样虽然委屈,但是莫少欺明白,这是“放弃抵抗”了。 施针进展的很顺利,小姑娘不哭不闹安静的坐在那里,只是眼珠子一直转来转去,眼眶也红红的,似乎是有意将眼泪憋回去。 李妈妈还习惯于拿宋玉珠当小孩子,不住的用一些夸奖小孩子的话语说她乖、说她坚强。 “怎么样,姑娘,也没那么疼吧?”竹叶也在一旁道。 大家都以为宋玉珠不怕疼了,但只有祁瑜能感受到,每一根针扎进去,宋玉珠抓着他食指的手都会紧上一紧。 她是怕疼的,只是她乖,她不说。 祁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他清清楚楚看得到她表情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的面部肌肉微微动一下,他的眉毛也随之皱起来。 等整个过程完成后,祁瑜的手都有些汗湿。 他发现,这手汗是他出的。 宋玉珠离开后,莫少欺笑着对祁瑜道,“少爷,还是你有办法,这小姑娘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听你的。” 祁瑜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一方面为宋玉珠只听自己的话感到些许骄傲,另一方面又觉得心上多了什么重物,沉甸甸的,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少爷,要不是咱们快回金陵了,我真觉得应该让玉珠姑娘搬到东院来,这样她以后再不听话,你就能随时管着她,也省的我们费事了。” 祁瑜“嗯”了一声,“回金陵?” 他也不着急,甚至快要忘了这事。 “你不是之前给长公主写信了么,长公主可是时不时派人传信,问你何时启程呢!” 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只是近来他的爱猫死了,他一时伤心,回金陵的事也就顾不上了。 而现在,珠珠已经死了半个多月,再怎么说,生活也不能一直为一只猫止步不前,他现在,似乎没有什么拖着不启程的理由。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他心底里并不想这么快离开这里,他总觉得,他留下来还可以做很多事,至少可以在小姑娘哭的时候,安慰安慰她。 可莫少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经把宋姑娘的医女教的差不多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施针,教会了徒弟,我也不管了,之后如何看个人造化吧。” “你不管了?”听莫少欺这般说,祁瑜还有些不满似的。 莫少欺听出来了,“本来这种病也不能强求,能醒过来就不错了,还指望着康健如初,哪有这么好的事。”莫少欺想起他的师父如今还了无踪影,更是盼着早日回到金陵城打探消息,便劝祁瑜,“长公主三催四催,你再不启程,恐怕长公主就要自己杀过来了。” 祁瑜不说话了,莫少欺发现不对劲儿了,“少爷,你……不想回去了?” “不是。” “那你犹豫什么呢?总不能在山庄住一辈子。”莫少欺想起祁瑜态度的变化,怎么也不相信祁瑜压根没动过回家的念头,莫不是……“你……不会是放心不下宋姑娘吧?” 这一瞬,祁瑜就像被说中了心事一样,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姑娘似乎关注太多了。 这份关注并不输十年前的孟蓉。 而那时候,他怜惜孟蓉,孟蓉更愿意主动靠近他,但现在,宋玉珠对他的亲近都是单纯而无意的,可他对宋玉珠却超出了怜惜的范围。 准确的说,他很喜欢被宋玉珠纠缠的感觉,就算对方是无意识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祁瑜是伪装的高手,他轻描淡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当然要回去,下个月初十便启程。” 他坚信自己对小姑娘只是一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关心。 等他离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61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玉珠出奇的乖巧,虽然每次看见莫少欺和莫少欺的针还是不由得瑟缩,但至少不会再躲避,莫少欺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却不曾想宋玉珠真的这般听祁瑜的话,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一天,他给宋玉珠施针时,把李妈妈和竹叶支出去,逗弄似的问宋玉珠,“玉珠姑娘,你是不是很喜欢祁瑜哥哥啊?” 他把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宋玉珠的皮肉里,宋玉珠果然嘴角往下弯了弯,眼里又蓄满了泪水,但是很明显,她在听到祁瑜的名字时,抿抿唇,似乎是有意把眼泪憋回去。 莫少欺眉毛扬起来,得到对方点头的答复后,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你祁瑜哥哥?” 莫少欺一再提起祁瑜,一则是希望宋玉珠能为了祁瑜乖乖的配合治疗,二则他也是真的好奇,她对祁瑜怎么就那么言听计从,除了动了情,莫少欺找不到第二个解释。 可是他看着小姑娘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点后悔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她一个傻瓜哪懂的喜欢不喜欢啊,他正要扯些别的话说,却忽然见小姑娘呆呆的点点头。 “嗯?”莫少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能套出小姑娘的真心来,他复确认了一遍,“喜欢祁瑜?” 小姑娘很坦诚,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如此直白的表达对男子的喜爱有什么不妥。 这倒让莫少欺惭愧起来,眼前的傻姑娘一腔热血横冲直撞,但迎接她的注定是个头破血流的结局。 她和祁瑜……怎么可能…… 如果说莫少欺之前还有利用祁瑜安抚宋玉珠的意思,可自从知道了宋玉珠的小心思,莫少欺就再也不敢给祁瑜和宋玉珠创造见面的机会了,他叫墨菊守着门,一旦看见宋玉珠就说祁瑜不在。 “诶,你为什么不让宋家那个傻小姐见少爷?我看少爷对她的态度也不算反感啊!你这样擅自作主,少爷知道会不会……”墨菊把宋玉珠送走拉着莫少欺的袖子问。 莫少欺目光闪烁,“见什么,男未婚女未嫁,见多了会出事。再说了,虽然少爷看起来不厌烦宋家小姐,但每次都是宋家小姐来找少爷,你见过少爷主动迈出门去看宋家小姐么?” 墨菊点点头,莫少欺这么一说也有道理,她这就放心多了,只要自己没违背主子的意愿就好,但是……“少爷是没找过宋家小姐,可是宋家小姐为什么总来找少爷呢?不会是……” 其实府里关于宋家小姐对祁瑜芳心暗许的流言蜚语也不少,但墨菊始终认为,宋玉珠是个傻子,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莫少欺道,“别胡说,你看你们这帮人成天闲的,就会编排主子,少爷过两天就回金陵了,到时候,看你们还能拿什么编排少爷。” 祁瑜有几个大箱笼,里面装的是他这些年作的画,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大作,大多是当作业余消遣打发时间罢了,既然要离开天泉山庄,祁瑜总是要整理一番,他不喜别人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书画,所以这几天自己闷在屋子里收拾。 他看到了很多旧作,画的不是山水就是他的猫儿珠珠,他把画珠珠的封在一个箱子里,其他的画……他并不打算带走。 送人……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祁瑜又想起了宋玉珠。 那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送给她她也不懂得欣赏,但是他还是想留给她一点东西。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好几天都没有露面,听莫少欺说,她的身子明明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怎么不来找他了? 祁瑜想着想着,便走到了窗前。 宋玉珠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起初她还相信祁瑜不在,还心里嘀咕怎么这么巧,她一来找祁瑜,祁瑜就不在,她还是算好时辰过来的呢! 和祁瑜生活了多年,她很了解祁瑜平日的作息规律,所以都是挑祁瑜在房里看书的时候来的,但每次都得到的是墨菊无情的回答。 好吧,宋玉珠有些沮丧,便偷偷在祁瑜院门口等他,好几天了,她根本没等到祁瑜回来。 她好像渐渐明白过味来,祁瑜……好像并没有出去过。 他会不会人就在房间里…… 可墨菊为什么要骗她呢?她没有得罪过墨菊啊?墨菊没有道理讨厌她啊! 难道……难道是主人……故意躲着她的? 宋玉珠怀着忐忑的心情爬上了祁瑜的院墙,她心里害怕的很,毕竟人身没有猫身灵敏,这要是摔下去,不知道又要睡多少年呢! 几年前那次从秋千上摔下来的意外已经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直到现在她都是口不能言,所以这一次更要小心了。 她爬的高高的,小心翼翼的露出个头往祁瑜院里看。 可谁知,她刚刚一探头,就看见站在窗口的芝兰玉树的身影。 那不是主人,还能是谁? 而祁瑜显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眼里满是震惊,甚至还有些瞠目结舌。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小姑娘竟然会扒人墙头。 但他清清楚楚一眼看到了小姑娘的脸,他来不及多想,飞快的走出去。 “来人!”他叫了两声,但并没有人回应。 他喜静,方圆五十米并不喜欢有太多的人,所以所有的布防都安插在最外围,身份存疑的人是进不来天泉山庄的,可是如果已经进来了天泉山庄,就不需要有所顾忌了,因为天泉山庄内部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手。 这么多年也没有出事,祁瑜从不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可直到看见小姑娘爬到那么高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没有被发现,他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 他不知为什么,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了失望,小姑娘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这就要做出一个跳下去的姿势。 “别动!危险!”祁瑜对宋玉珠喊道,“玉珠,你再坚持一下!” 宋玉珠不明白祁瑜为什么叫她不要动,只是这一刻,她有些生祁瑜的气了。 他明明在的,只是不肯见她而已。 他在躲着她,还想让她听他的话。 她看见他在下面急的来回踱步,宋玉珠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丢向他,气呼呼的对他喊,“我生你的气了!” 祁瑜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她。 小姑娘的身影轻扬悦耳,和小时候的童言童语完全不一样,这是少女的声音,活泼、娇嗔。 “我再也不来看你了!”她说完,便死死抓住绳子,情不自禁的往下看了一眼。 有些高……还是有些高…… 祁瑜从宋玉珠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着急的往前走两步,刚要安抚宋玉珠要在上面乖乖别动,可谁知道她见自己过来,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墙头。 “玉珠!”祁瑜的心也随着她那一跃为之一颤。 他奔出院门,脑子里是一副血腥的画面。 不知怎的,他好像想象得出几年前,小玉珠在荡秋千的时候悠荡出去,倒在一片血泊中…… 那幅画面太惊心动魄,而他更怕的是那曾经自己没有见过的一幕发生在自己面前。 直到他看见小姑娘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站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他这才发现,仅仅这么一会儿,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的脚已经不听他的使唤,情不自禁的走向她。 然后把她包在了自己怀里。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没有松手,他问自己: 她抱你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 而现在的你呢? 第62章 宋玉珠会说话,李妈妈和竹叶比谁都高兴,他们这几年一直活在绝望而漫长的等待中,为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期盼着、努力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姐睁开眼睛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他们的梦中,梦醒之后却是无限惆怅,他们一度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要守着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是莫少欺让这个梦变成了现实,也是莫少欺让他们的小姐活生生的重新站在他们面前。 李妈妈私下里为莫少欺做了一桌好菜,竹叶则是为莫少欺纳了一双新鞋子,莫少欺乐呵呵的接受了两人的好意,吃的满肚子留油喝的微醺才舍得回东院。 东西院之间是用一条长长的石子小径连接着,小径的另一端是墨菊在等他。 “呵,你还知道回来?” 天色已黑,墨菊这么晚了还在等他,让莫少欺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自动忽略墨菊话里的讽刺。 清风吹来,空气中满是酒味,墨菊皱皱眉,扇了扇鼻子,“你喝酒了?” 莫少欺避而不答,自然的勾住墨菊的肩膀往前走,两个人的身体近了,墨菊就更能闻到莫少欺身上的味道了。 “小菊,你说宋姑娘的病真的是我治好的么?” 墨菊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是这人喝了酒,和他勾肩搭背的,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努力的直起腰,想让莫少欺好好走路别压着她,胡乱挣扎一通,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莫少欺自顾自的接着道,“你知道么,那肯定是师父,我不用见,也知道先前给宋玉珠治病的就是师父!” 墨菊情不自禁的想去拿莫少欺手里的东西。 “人呐,就得有自知之明,我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呵呵,我就算再想做什么名扬四海的济世名医,我也不能抢师父的功……” 莫少欺喃喃自语,墨菊却趁此机会抢来了他手里的东西,拿在手里一看才知道是一双鞋。 看这鞋子一针一线都分外精巧,看来是出自女人之手。 墨菊不愿意了,不管是哪个女人送的,都足以让墨菊耿耿于怀,她抬头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莫少欺,想都没想就把鞋子随手丢在了路边。 第二天一早,莫少欺便被祁瑜叫了过去。 莫少欺前一晚宿醉,早上头痛欲裂,本想拖个一时半会儿多睡个懒觉再去找祁瑜,但是祁瑜派人找了两次,莫少欺没办法,只好不耐烦的去找祁瑜。 结果一看见祁瑜脚下那双鞋子,莫少欺一下子就醒酒了,昨晚的回忆断断续续的重回脑海。 祁瑜蹲下身子,捡起那双在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鞋子,递给莫少欺,“既然是宋家一片心意,你信手一丢,似乎不妥。” 莫少欺连声应是,把鞋子抱在怀里,讪讪地问,“昨晚喝多了,可能不小心掉在路上了,少爷怎么拿到的?” 他明明记得鞋子是被墨菊那丫头扔的,怎么跑到少爷手里了?难不成是宋家人知道了跑到少爷面前来告状?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为此告到主子面前实在太过小题大做。 “嗯,应该是不小心掉的。”祁瑜也没多做解释,只是不痛不痒地问道,“你治好了宋三,回了金陵,怀远侯不会亏待你。” 莫少欺心有疑虑,忍不住脱口问道,“少爷,昨天宋姑娘是怎么开口说话的?你们两个不是在一起么?” 他始终不相信对于一个长期失语的人来说,恢复语言能力会是一件那么偶然又简单的事。 “她走在路上被石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祁瑜不好说宋玉珠偷爬他墙头,只好扯了个谎。 莫少欺恍然大悟,“我就说,一定得受些外界的刺激,要不哪能说好就好?” “刺激?”祁瑜眉毛一跳。 莫少欺继而道,“是啊,你想想,一个人那么多年不说话,早就习惯了安静,若不是外界的刺激,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激起她的表达欲,恐怕她还会沉默很久。” 有什么事情刺激她的表达欲…… 祁瑜想起,宋玉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生你的气了!” 所以,刺激她说话的因素就是对自己表达不满? 祁瑜这一天都心烦意乱,他把自己所有的物品重新归置了一遍,看着所有东西整整齐齐摆放的样子,他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快感,反而觉得又焦躁了。 他仔细回想昨天见宋玉珠的情景,小姑娘满脸委屈的对他喊:我生你的气了!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转瞬之间小姑娘就跳了下去,他以为她会出事,追出去看,看她安然无恙,心神一动就走过去抱住了她。 他知道自己不理智,但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但是小姑娘很快就推开了他,撅着嘴巴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他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被轻浮了所以生气了。 可是现在回顾整件事的过程,似乎小姑娘在来找他前就对他心有怨言。 祁瑜装模作样的看了会儿书,到了晚上有意无意的往西院走。 他一边走一边想,总该有个什么理由。 但这理由,他想不出来,毕竟谁都知道他的脾气,他绝不是那种会尽地主之谊看望宾客的人。 所以,走到一半,祁瑜又原路返回了。 和昨晚一样,打算找个借口看看小姑娘,但碍于面子,最后不得不原路折返 还阴差阳错的遇到了墨菊和莫少欺。 今早甚至差点被莫少欺发现他昨晚去了哪里…… 如果一个人心里有鬼,那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契机可以让他暴露本性。 祁瑜在那条连接东西院的小径上反复走了几遍,总觉得坦荡这种品德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宋玉珠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这还是她回到人身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自己。 原来长大后的自己是这样子的啊…… 她举着镜子,对镜子里的人做各种表情,好半天,她才真正适应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虽然接受自己需要一个过程,但是宋玉珠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丑姑娘,相反她很感谢上苍,给了她一张还不错的皮囊,至少让她很喜欢。 可是,为什么主人不喜欢呢? 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不好了?主人为什么每天都躲着她呢? 想起主人明明一直在房间里,却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宋玉珠就满腹委屈,她前几天心慌意乱,生怕自己一辈子都要做小哑巴小傻子,整日都陷入惶恐中需要别人的安慰,所以才会动不动就去找主人,可是主人不但不安慰她,还嫌她烦嫌她吵还躲着她…… “姑娘,还照镜子呢?”竹叶端着点心进来,因为宋玉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身边的丫鬟也像被鼓动了士气似的,一改往日愁云惨雾,如今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不少。 宋玉珠把镜子放下,转过脸,认认真真问竹叶,“姐姐,你看我长得丑吗?” 竹叶可不敢当这声“姐姐”,也不知道怎么了,宋玉珠现在喜欢叫她姐姐,“姑娘最美了,但你可别再这么叫我了,折煞我了,让夫人听见还不知道怎么罚我呢!” “夫人……”宋玉珠喃喃问,“是凶凶的母亲么?” 时隔多年,幼时那遥远的印象都要慢慢追找回来。 竹叶一听就笑了,他们家姑娘对王氏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几年前。 “夫人就是姑娘的娘亲,我们叫她夫人,你叫她母亲,你都不知道,在你昏迷这几年,夫人日日以泪洗面……” 正巧这时李妈妈进来了,听见竹叶和宋玉珠说起王氏,便笑着说道,“姑娘想夫人了吧?我已经给夫人写信,不出十天半个月,夫人和老爷就能知道姑娘醒了病好了的消息了。” 听李妈妈说的热闹,宋玉珠也隐隐有些期待来。 “父亲……母亲……”她试着发出这两个音节,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喊出口。 太久了,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 李妈妈怕宋玉珠不适应,也不想让她一时之间接受太多,便有意转移话题,“姑娘,你不是喜欢猫儿么?有人给祁瑜少爷送了一只猫,黄色的猫,可爱的紧呢,一会儿吃过了午膳我带你去逗逗猫……” “李妈妈,你说什么?”宋玉珠情不自禁的拉住了李妈妈的袖子,“祁瑜哥哥又养猫了?” 李妈妈笑着说,“是啊,祁瑜少爷可真是爱猫之士啊!听说他之前养了一只白猫,前些日子刚死,这回又弄来一只,他都要回金陵了……哎,真是爱猫成痴,一天都离不开猫。” 宋玉珠低着头抿着唇,生怕一抬起头,别人就会看到她的眼泪。 原来是爱猫啊……不是爱她啊…… 第63章 祁瑜走在前面,莫少欺跟在祁瑜身后,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小奶猫。 小奶猫刚出生不久,牙还没长齐,但却调皮淘气的很,在莫少欺怀里不安分的乱动,小爪子时不时就抓莫少欺几下,不多时,莫少欺手腕上多了好几道浅浅的红印子。 “少爷,这畜生太淘气了,你抱一会儿行不行?”莫少欺哀求祁瑜,祁瑜停下脚步,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又继续往前走。 还有没有点人性了?莫少欺恶狠狠的盯着祁瑜悠闲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暗暗咒骂。 “你怎么走那么慢?”祁瑜转过头,嫌弃的问莫少欺。 莫少欺硬生生把一口老血咽下去。 “你那么慢,一会儿宋三姑娘用了午膳歇下了怎么办?” 这还嫌他办事不力了?莫少欺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祁瑜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玉珠打小就喜欢猫,一见到猫就宝贝的放不下手,他若是看见自己送来这猫,心里铁定欢喜。 可谁知道祁瑜和莫少欺刚走近宋玉珠的房间,就听到里面传来沙哑的喊声。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李妈妈纳闷了,前几天不让姑娘出去乱跑,她偏要去找祁二少爷,现在祁二少爷主动邀请她过去坐坐,她反而扭扭捏捏不愿意去了。 “姑娘,听老奴和你讲讲道理,咱们现在不是住在自己的庄子,是住在国公府名下的庄子,祁二少爷是主人,咱们是客人,虽说有’主随客便’的道理,但主人难得相邀,咱们哪能真的不给脸面呢?” 李妈妈苦口婆心的劝,嘴巴都发干了,可是宋玉珠只是闷闷的趴在桌子上,交叠的胳膊把下半张脸都挡住,只余一双乌溜溜转的眼睛。 眼泪一直都在眼眶打转,而李妈妈根本不知道她在伤心难过什么,眼看着宋玉珠憋的眼睛都红了,李妈妈总算知道噤声不语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道他们家姑娘也太爱哭了,怕疼会哭,被骂会哭,被唠叨还哭! 爱哭鬼总是容易招人讨厌的,李妈妈以前也是很厌烦爱哭的女人,她还记得以前她在府里管事时,同样都是犯事的丫头,她对那爱哭的会罚的更重。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疼爱宋玉珠了,看见宋玉珠哭,她非但不觉得厌烦,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的姑娘啊,虽然智力不及常人,但绝对当得起“我见犹怜”这四个字。 李妈妈暗自摇摇头,踌躇之间一回头,正看见祁瑜和莫少欺站在门口。 “抱歉,我见门没关,就进来了。”祁瑜对李妈妈道。 李妈妈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宋玉珠,后者一见是祁瑜来了,抬起头茫茫然的向外看。 李妈妈没办法,迎着祁瑜进来,祁瑜道,“你和宋姑娘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既然宋姑娘不想过去,那便不要过去了。” 李妈妈脸色发青,不知道说什么好,祁瑜估计她误会自己在怪罪他们失礼,便道,“东西院隔得远,宋姑娘懒怠去也是人之常情,我和少欺过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祁瑜侧了一下身子,莫少欺便抱着怀里的小黄猫,笑嘻嘻地对宋玉珠说,“宋姑娘你看,我给你抱来了好玩的。” 宋玉珠怔怔的看着祁瑜、莫少欺和那只小奶猫,渐渐的,鼻子就酸了,最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李妈妈万万想不到宋玉珠会如此失态,莫少欺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有祁瑜万分确定,宋玉珠如此的原因出自于他。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委屈和失望。 李妈妈走过去安抚宋玉珠,“姑娘怎么又哭了呢,是不是困了呢?姑娘……” 宋玉珠越被人劝就越委屈,她视线模糊,但仍然能看到莫少欺怀里那只小奶猫的轮廓。 越看那只小猫,她就越心酸。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跑了出去。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花园的假山处。 假山周围一圈都被围了起来,这里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乘凉处,可是现在已经不让人靠近了。 主人把她埋在了假山洞里,连带着有关她的记忆,也永远的掩埋了。 她拼尽千心万苦,只为了回到他身边,可他却已经把她忘了…… 宋玉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的,浑身都快没力气了,正要蹲下来缓一缓,手腕却从背后被人抓住了。 宋玉珠有警惕性,下意识就要转身挠人,一扭头却看见主人站在她的身后。 望着宋玉珠哭的像花猫一样的脸,祁瑜递给她一块手帕。 宋玉珠接过去,毫不留情的扔在了地上。 她以前也不是没生过祁瑜的气,在她发情的时候,脾气会格外暴躁,有时候祁瑜会喂她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她便会用大爪子一巴掌糊到地上来表达她的不满。 自己好心递过去的手帕被扔在地上,祁瑜也是微微一愣,毕竟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对他。 哦不,曾经有只猫,也敢。 宋玉珠的手腕还被祁瑜抓着,她想抽回自己的手,祁瑜却抓的更紧了,两个人暗自较劲儿,祁瑜虽然羸弱,但毕竟是男人,宋玉珠败下阵来,恶狠狠的对祁瑜道,“不许摸我,要不我抓花你的脸!” 她用“摸”这种字让祁瑜瞬间尴尬起来,毕竟这个字是专门用在登徒浪子身上。 而他现在……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哦,确实是在做登徒浪子的事。 祁瑜松开手,宋玉珠用被他抓过的手揉了揉眼睛。 虽然她胜利了,但一点也没感受到胜利的喜悦,祁瑜放手的那一刻,她满腹的委屈又被勾了出来。 “你走开……”宋玉珠没了气势,哑着声音道。 “我去哪里?你站的地方是我猫儿的坟,你要我走开,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如果我的猫儿还活着,它也不答应。”祁瑜脚下未动,目光定定的看着宋玉珠。 不提猫儿还好,一提猫儿宋玉珠就难过的不得了,“你都有一只新的猫了,还提珠珠做什么……”宋玉珠带着哭腔对祁瑜吼道,“你这么快就把珠珠忘了,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了!” 她撕心裂肺的控诉,让祁瑜无从招架。 “我以为珠珠是你最喜欢的,可是那么快,她死了还不到一个月,你就忘了她……” “我怎么忘了它了?”祁瑜不明所以,完全不懂宋玉珠这番指责为何。 “你就是忘记她了,你这么快就找到别的猫来陪你了,珠珠……珠珠要被取代了……呜呜呜……” 祁瑜这下子总算在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里理出了头绪,虽然眼前的小姑娘在哭,可他却有些哭笑不得。 “你现在是替我的珠珠打抱不平么?” 宋玉珠越来越激动,肩膀一抽一抽的,到后来完全说不出话了。 祁瑜长舒一口气。 “谢谢。”祁瑜看着宋玉珠,“我替珠珠谢谢你。” 宋玉珠懵懂的看着祁瑜,祁瑜柔声道,“珠珠不会被取代,你白担心了。” “可……可是……” “那只小黄猫,是送给你的。”祁瑜忍不住伸手替花猫玉珠擦擦眼泪,“我此生只养珠珠一只猫儿,既然珠珠不在了,我就不会再养宠物。”说来奇怪,宋玉珠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但是祁瑜却很快能理解她在想什么。 此生只养珠珠一只猫…… 宋玉珠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珠珠这辈子只认祁瑜一个主人。 而现在,主人也只认珠珠一只猫儿…… 宋玉珠想到自己刚刚误会了主人,还对主人发脾气,就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可是,她见到主人那么温柔耐心的和自己解释,又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傻瓜了。 “喵!”宋玉珠热情的扑进祁瑜的怀里,激动的像以前一样嗷了一嗓子,她的两只小胳膊死死圈住祁瑜,只想紧紧抱着他,因为,她真的好喜欢主人啊! 宋玉珠在祁瑜怀里蹭来蹭去,蹭的祁瑜有些痒。 身子痒,心……似乎也有些痒。 “小姑娘,你在干什么?” 祁瑜低头看了宋玉珠一眼,后者把眼泪鼻涕全擦在他的衣服上。 宋玉珠害羞的把脸藏起来,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不小心尿在了祁瑜身上,那一次主人很生气,好几天不理她,而现在,她又不小心把鼻涕擦主人身上了,可主人没有生气,声音温柔又好听。 “哎,好吧。”祁瑜喜洁,平日穿的衣服都是纤尘不染,只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衣服沾了灰尘,便会让他的心情很糟糕,可是现在,他好像完全拿怀里这个小姑娘没办法。 宋玉珠把脸贴在祁瑜胸口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祁瑜哥哥……”她鬼使神差的开口,蹬鼻子上脸道,“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祁瑜:“嗯?” 她想起了昨天和主人闹的小脾气。 主人难得主动抱她,她竟然还把他推开。 喵呜……好后悔! “就是……抱我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可怜腔,让人无从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好。”祁瑜脑子一片混乱,他一手轻轻的放在了小姑娘的腰上,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背缓缓上移,最终按在她后脑勺上。 她的头很小,一只手就可以盖住一面,祁瑜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 宋玉珠以前最喜欢祁瑜摸她的头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祁瑜只要摸她的头,就会让她感到很幸福。 可这一次,祁瑜也摸了她的头,除了有一种熟悉的幸福感,宋玉珠的身子却有些软了。 “唔……”宋玉珠整个人都靠在祁瑜身上,软软糯糯道,“主人……祁瑜哥哥……好喜欢你啊……” “我……” 祁瑜正要开口,宋玉珠却接着道,“我最喜欢你了,比喜欢爹爹、喜欢大哥还要喜欢……” 祁瑜:“……………………哦” 第64章 什么叫“比喜欢爹爹、喜欢大哥还要喜欢?” 这是在说他像爹,还是在夸他像哥? 祁瑜任宋玉珠抱着,心里却为宋玉珠刚刚一句话耿耿于怀。 他喜欢宋玉珠对他坦率的痴缠,但他并不愿意宋玉珠是因为拿他当父兄所以才对他亲昵有加的,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在动什么歪脑筋。 “祁瑜哥哥。”怀中的宋玉珠扬起小脸,一双灿若明珠的美目专注的看着祁瑜,她好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亲昵的和主人在一起,心情大好,眼睛笑的弯弯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娇嗔,“你为什么要送我猫猫啊?” 祁瑜低下头,和她四目相接,小姑娘的笑容直入人心,好像击中了他心底里最柔软的部分,在这一瞬间,他看着她,心里暗暗做下了什么决定。 他抬手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道,“因为你喜欢,不是么?” 宋玉珠歪了歪头,唔…… 女人永远是最了解女人的,猫儿永远也是最了解猫儿的。 宋玉珠刚刚仅仅看了那小黄猫一眼,就知道那小黄猫是个又懒又馋又不听话的家伙。 她喜欢别人给她铲屎,可是并不代表她喜欢给别人铲屎啊! 祁瑜看她为难,颇感诧异,他明明记得小姑娘是很喜欢和猫儿玩的,怎么现在还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呢,“你小时候来我家,抱着我的猫儿怎么也不撒手,你不记得了么?” “那……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珠珠很可爱!”宋玉珠理直气壮的说,“珠珠长得好看,又乖又聪明,所以我才喜欢珠珠的!” “嗯,珠珠确实是一只聪明的猫。”祁瑜也不免怀念起那死去的猫儿,普天之下,像珠珠那样忠心又善解人意的猫儿再难遇到了。 宋玉珠听祁瑜夸奖自己,心里像是抹了蜜一样甜,点点头,十分诚恳地说,“你也最喜欢珠珠了是不是?比喜欢爹爹、喜欢娘亲还喜欢珠珠,对不对?” 猫……和爹爹、娘亲……这是什么比喻? “这有相提并论的必要么?”祁瑜哭笑不得。 宋玉珠道,“有的呀!”她抱着祁瑜的胳膊,急于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正在这个时候,李妈妈和莫少欺却从远处走来。 李妈妈打老远就看见宋玉珠和祁瑜抱在一起,当即瞠目结舌,差点没拖着老腿跑过来,莫少欺忙拉住她,“李妈妈!莽莽撞撞是要干什么!” 他们家少爷什么都好,唯独不喜欢别人驳他的脸面,如今少爷和宋姑娘相谈甚欢,若是李妈妈不知礼的凑上去,宋玉珠傻乎乎的没有反应,可是却也变相伤了祁瑜的脸面。 莫少欺哪敢让李妈妈那么干! “你看见没有,祁少爷他……他抱着我们家姑娘呢!他……他……”李妈妈语无伦次,“搂搂抱抱!传出去成何体统?” 莫少欺道,“李妈妈,你看清楚了,你们姑娘也搂着我们少爷的腰呢,肯定是你们姑娘主动的。”他故作淡定道,“你也别这么大惊小怪,有什么的,宋姑娘和我们少爷打小就认识,那是多少年的情分了?我们少爷还会让你们姑娘吃亏不成?他是真疼你们姑娘,要不以他的脾气,会允许天泉山庄住进那么多别的府的人?你啊,收收心,我们少爷是正人君子,绝不占姑娘便宜,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能对哪个姑娘多看两眼。” 莫少欺跟了祁瑜这么多年,祁瑜虽然年纪大了还是孤身一人,但他也绝不是会吃姑娘豆腐的人,说祁瑜有意揩宋玉珠的油,莫少欺还真的很难相信。 “我看,八成是宋姑娘主动的,我们少爷拿宋姑娘当妹妹一样疼爱,温柔安慰两句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妈妈一脸忧色,兄妹? 她怎么看怎么不像。 说是兄妹,其实莫少欺心里也一直在推翻自己。 等到李妈妈牵着宋玉珠的手和祁瑜告辞时,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小眼睛不住的打量祁瑜,“真是打扰祁二少爷了。” 祁瑜道,“李妈妈客气,既然如此,那那只小黄猫就送给玉珠了,她年纪小,没养过活物,应该有很多不懂的,所以更要劳烦李妈妈在旁指点照顾了。” 李妈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碍于对方是主子,她也不好发作,只好撇了撇嘴,拉着宋玉珠离开了。 莫少欺等李妈妈走了,终于舒出一口气,“看见那个老太太没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祁瑜气定神闲地说,“那又怎么样?” “你不会不知道人家为什么不愿意吧?”莫少欺忍不住了,“少爷,不是我说你,虽然宋姑娘是个傻子,咱们不用以常人揣度她的想法,可是她毕竟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她喜欢抱着你粘着你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别人兴许不会说什么,但你要是回应她,你要别人怎么想?这也就是在庄子里,若是回了人多嘴杂的金陵,让人看见了,女儿家名节还要不要了,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我几时在乎过那种东西?” 莫少欺瞠目结舌,还当他是故意拿话噎人,继续劝,“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不避嫌,了解你的人明白你是一片好意,拿她当小妹妹,不忍心伤她的心,不了解你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呢!” 祁瑜胸前的衣服还皱巴巴的,都是刚刚小姑娘的杰作,祁瑜抖了抖衣裳,胸口还微微湿着,上面残留着小姑娘的眼泪。 他摸了摸胸口,嘴角弯起来。 “谁说不是呢。” “啊?少爷,你什么意思?”莫少欺一时没反应过来。 祁瑜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只留莫少欺一个人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和祁瑜温存过的小玉珠明显心情大好,一路都抱着李妈妈的胳膊往她身上蹭,李妈妈了解宋玉珠,每当她开心的时候,总会这样卖乖撒娇,这个习惯是小时候的,长大了也仍然在。 虽然刚刚看到有人占自家姑娘的便宜让李妈妈心情不悦,但是现在看见自家姑娘开开心心的样子,李妈妈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宋玉珠回了屋,看见竹叶正抱着祁瑜送她的小黄猫在逗弄。 竹叶微微笑着,摸那小黄猫的脑袋,见宋玉珠回来,抬起头道,“姑娘,你快来看,这小猫太可爱了!” 宋玉珠也走过去,蹲在小黄猫面前,和那小黄猫四目相接。 她盯着小黄猫看了一会儿,撇撇嘴,“唔……是很可爱,但是不如珠珠可爱。” 竹叶好奇地问,“珠珠?” 宋玉珠脸红了,笑嘻嘻道,“是祁瑜哥哥养的猫呀,可漂亮可聪明了,是天底下最好的猫!” “喵呜……”小黄猫忍不住叫出声。 宋玉珠眉毛皱起来,轻轻戳小黄猫脑袋,“你什么意思,本来就是,它就是比你好看,比你聪明,祁瑜哥哥也最喜欢它!” 小黄猫伸出爪子要挠宋玉珠,宋玉珠蹲着往后退了一步,仍然不罢休的说,“你脾气太坏了,怪不得祁瑜哥哥不喜欢你!” 竹叶和李妈妈对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深深的无奈。 他们见宋玉珠一个人在那里和猫自言自语,玩的不亦乐乎,两个人便退了出去。 竹叶:“李妈妈,咱们家姑娘张口’祁瑜哥哥’,闭口’祁瑜哥哥’,这……” 李妈妈道,“若是回了金陵,再这样,让外人听见了,那可就坏了。” “可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妈妈道,“好在祁二少爷过几天就要回金陵了,咱们姑娘……虽然病好了,但还是再住一阵子吧,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 金陵城大户人家那么多,但像宋玉珠这样有痴傻症的真没几个,尤其是老爷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不管什么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宋辉家有个傻女儿,还不知道会议论什么呢。 这些都是宋玉珠以后不得不面对的,李妈妈有些心疼的看着在屋里浑然未觉逗猫的宋玉珠,还是不由得心疼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她还真的不想让姑娘这么早早的回去面对那些风雨和暗潮。 宋玉珠一直在和小黄猫吵架。 小黄猫不喜欢宋玉珠,宋玉珠也不喜欢它。 两只猫两看两生厌。 小黄猫一直想偷跑出去找以前的主人,那个主人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相貌又英俊,就像个仙人似的,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亲近。 它表达了这个想法,眼前这个讨厌的小姑娘竟然听懂了,她气的跳起来,“不许去,你的主人是我,不许缠着祁瑜哥哥!” 小黄猫瞪着她。 宋玉珠气鼓鼓的,“你要是再打祁瑜哥哥的主意,我可就要把你关起来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宋玉珠以前最怕别人拿笼子关着她,她自然不会这么对别的猫,但是吓唬吓唬还是可以的。 小黄猫又叫了两声,宋玉珠仍然不答应,“什么?你要挠我吗?我会怕你吗,不服打一架啊!” 第65章 就这样,一只小黄猫的出现让宋玉珠的院子里鸡飞狗跳,院子里时不时就会传来猫叫声和女孩子稚气的声音,抑或是乒乒乓乓东西撞倒的动静,搞的上了年纪的李妈妈成天头疼的要命。 “你站住!站住!” 只见偌大的院子正在上演着一场追逐战,宋玉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捂着肚子,对着那只摇尾巴的小黄猫道,“别跑了,我要跑不动了,唔……” 如果在最初,竹叶和李妈妈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帮着宋玉珠把小黄猫抓回来,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索性任由这一人一猫在院子里玩闹,反正多多跑动对他们姑娘恢复身体也没有坏处。 宋玉珠蹲在地上大喘气,而小黄猫却丝毫未见疲惫,它站在宋玉珠看得到却抓不到的地方耀武扬威,宋玉珠擦擦额头的汗,对小黄猫道,“好了,不闹了,你跟我道歉,我就原谅你好了……” 李妈妈和竹叶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哎,姑娘又犯傻了。 不过此时忙着和小黄猫较真的宋玉珠不知道李妈妈和竹叶又在说她,但是她却清晰明了的看懂了小黄猫对她的嘲讽。 不就是尾巴比她小时候长嘛,有什么好得意的! 宋玉珠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不过来,我可要过去抓你了!” 宋玉珠知道自己的恐吓对于小黄猫来说毫无力度,但是她并不想失去气势,口号还是要喊的,小黄猫性子顽劣,完全不听她的话,所以她已经暗自蓄力准备下一刻迅速出击扑倒小黄猫。 可是谁知道这个时候,小黄猫非但没弹开来气她,反而朝她走了过来。 只不过,小黄猫的眼睛并不是看着她,而是穿过了她的身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后。 宋玉珠回头,果然看见他站在那里。 “祁瑜哥哥!”她兴高采烈的伸长了脖子,对着站在月洞门的祁瑜喊道。 祁瑜对她笑,薄薄的唇抿成好看的弧度,有种说不出的清雅,他款款走来,如乘清风一般,宋玉珠站起来,想要像以前一样朝他飞奔过去,跳进他的怀里,嗅他身上的药香,舔他温热的皮肤,可她并没有动,只是对祁瑜呲牙咧着的半弯着腰。 祁瑜快速走过来,自然的搀扶住她的手臂,“怎么了?” 宋玉珠哭丧脸,“腿麻了……” 祁瑜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宋玉珠忽然扭过脸,对着地上的小黄猫吼道,“你才傻!” 李妈妈和竹叶走上前,对祁瑜行礼。 祁瑜对李妈妈道,“我过来看看玉珠。” 李妈妈规规矩矩回道,“听说二少爷要回金陵了,东西可收备整齐,有用得着老奴和怀远侯府的只管说。” “庄子里的人手够用,多谢。”祁瑜对李妈妈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李妈妈对祁瑜还是有几分好感的,一个对别人家奴仆都谦卑有礼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我们姑娘再在庄子上叨扰一段时日,也要回金陵了,在这里,要提前谢过贵庄的款待。” “国公府和侯府祖上就有交情,彼此帮衬着也是应该的,李妈妈不必客气。”祁瑜说着,就感觉身边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他转过脸,小姑娘果然是在看着她。 祁瑜没有对宋玉珠解释什么,而是先对李妈妈道,“玉珠来了这么久,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过她,山下的市集很是热闹,有不少女子喜欢的小玩意,我想带玉珠下山逛一逛。” 李妈妈并没有痛快答应下来,而是犹豫了一瞬。 祁瑜道,“我的暗卫会默默跟着我,不必担心宋姑娘的安全。” 李妈妈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祁瑜自然也知道,他又道,“少欺和墨菊也会随同,李妈妈不放心的,也可以和竹叶跟着。” 既然莫少欺和墨菊都随行了,若是李妈妈硬要跟随,倒显得疑心过重了。 在本朝,男女子之间不设大防,除了家风极为保守的门户,大多数青年男女是可以一起出游的。 李妈妈最后应承下来,便对祁瑜道,“那老奴和竹叶先准备些路上的吃的,我们姑娘贪吃,时不时要吃点零嘴,不然就会吵闹了。” 祁瑜见李妈妈和竹叶走了,这才转过脸,发现宋玉珠依然哀怨的看着他。 他们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默契。 大多数时候,她不说话,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又气我了?”祁瑜笑着问她。 宋玉珠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垂下头,落寞的说,“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祁瑜比宋玉珠高出了一个半头,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小姑娘额前没有长长的碎发,随着温暖轻柔的风,软软的贴在她的脸上。 他满心爱怜,忍不住轻轻替她拨弄碎发。 “你想和我走么?” 宋玉珠猛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重燃了希望似的,“可以吗?” 祁瑜试探性的问她,“为什么和我一起走?” “因为我就要跟着你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可以分开的呀!”她说的是心中所想,本来没有什么,可是说出这番话后,却不自觉羞红了脸,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多么坦率可爱的姑娘,祁瑜看着她,心软的不像话。 虽然知道,他于这个傻姑娘而言,和爹爹、哥哥和所有对她好的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听到她大胆直接的说出这种暧昧的话,他还是悸动不已。 这是他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好像生活除了活着本身,还有其他的乐趣。 “怎么样啊?祁瑜哥哥?”宋玉珠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祁瑜笑了,“嗯,好。” 宋玉珠高兴的跳起来,好像能和他在一起是多么快乐的事。 她的快乐很有感染力,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于他人而言,并非是一种负担。 人与人之间之所以会互相吸引,或是因为臭味相投,或是因为性格互补。 而他,却在她身上看到了一切他渴望的东西。 澄澈的心灵、坦荡的胸怀、简简单单毫无杂念的眼神。 那些都是他缺少的东西,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的自卑,他的愁绪,他的心事,全部化为她唇边的笑意。 他喜欢的样子她都有,她的样子他也意外的都喜欢。 “你才不要脸呢!”正在这个时候,宋玉珠忽然低下头,凶巴巴的对地上小黄猫道。 祁瑜一头雾水,只见小黄猫正用小爪子挠她的鞋子。 “怎么了?” 祁瑜确定了现场除了他,就只剩一只猫了。 不是骂他,难道是…… 宋玉珠指着地上小黄猫和祁瑜告状,“它不乖,总是讽刺我!” 小姑娘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干净、清澈、万物有言。 祁瑜觉得玉珠很可爱,不忍心用成人世界的框框架架和她讲道理,便顺着她道,“嗯,它不好。” 此言一出,那小黄猫像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不满的对他叫了一声。 宋玉珠笑弯了眼睛,好像积攒多年的怨气总算出了,她对小黄猫得意洋洋道,“听见了吗,他不喜欢你。” 说着,她拉着祁瑜的袖子道,“祁瑜哥哥,你亲口对它说,你最喜欢的是珠珠。” 她一定要让这只想和她抢主人的家伙明白一个道理:她!宋玉珠,是祁瑜独一无二的爱猫! 祁瑜配合她,学着她的样子,真正的拿小黄猫当作一个听得懂人言的对象,按照宋玉珠的要求,“嗯,最喜欢的是珠珠。” 最喜欢的事,站在他身边的姑娘——宋玉珠。 第66章 山下食肆林立,沿途不少行走商贩,挑着扁担热情叫卖,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祁瑜和宋玉珠走在前,莫少欺和墨菊跟在两人之后五步远的地方。 墨菊以前经常陪莫少欺下山,她干活懒惰,出来逛逛这事倒是积极的很,在祁瑜身体最不好的时候,莫少欺经常要费尽心思给祁瑜配药,他所用的药材不是珍稀就是偏门,常常要四方寻找才能集齐,这个时候墨菊往往都自告奋勇,久而久之,莫少欺和墨菊就有了非一般的情分。 墨菊指着前面两个人偷偷问莫少欺,“少爷对这个傻小姐也太好了吧!就算是以前的蓉姑娘,也没见少爷这么献过殷勤。” 莫少欺眉毛一挑,“嗯?蓉姑娘的事你也知道?” 墨菊是祁瑜住到天泉山庄才近身伺候的丫鬟,而祁瑜和孟蓉的事却是很早以前了,按理说墨菊不应该得知才对。 “我……我是听老王说的……”墨菊乖乖道,“每年老王来拜见少爷,都会特意提到蓉姑娘的近况,我好几次在门外都偷听到了……以少爷那种对人事不关心的性子,我想他特地问起蓉姑娘,肯定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就私下去问了金蟾……总而言之,最后我把金蟾知道的都套出来了。” 莫少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墨菊实在不是个踏踏实实的丫鬟,所有能耐都用在了别处,小聪明一抓一把,打听些八卦消息更是不在话下,他哭笑不得道,“你啊,若是生为男子,不去做锦衣卫真是埋没了。” 墨菊就当莫少欺在夸她,笑嘻嘻的问莫少欺,“诶,你说少爷是不是真看上这个傻小姐了?” “你现在又在套我的话?” 墨菊无赖的抓住莫少欺胳膊,“那你说是不说?” 莫少欺拿她没办法,叹口气,“别再叫她傻小姐,也许回了金陵,她就是你二少奶奶。” 墨菊惊奇的捂住嘴。 宋玉珠一直和祁瑜待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没下山过,这下子见到了人世间真正的繁华,高兴的蹦蹦跳跳的,一双美目东看看西看看,不肯错过任何新鲜的风景。 祁瑜看她活泼可爱,心情也惬意的很。 “祁瑜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祁瑜哥哥,你看这朵小花,多好看!” “祁瑜哥哥,我想吃包子,吃肉的……” 她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要停下来看一看、问一问,脚程不自觉的被拖慢了,一上午下来,几人连一条长街都未走完。 但祁瑜是极有耐心的,虽然他平时话不多,但面对不停发问的宋玉珠,他慢条斯理的给她一一解答,他也惊奇的发现,小姑娘真的是什么也不懂。 但似乎也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笨,很多东西,她只是没有概念,但若有人用心教她,她能很快领悟。 时至中午,祁瑜问她,“前面是明月楼,我们去吃点东西,歇歇脚,下午再逛。” 宋玉珠有些不情愿。 祁瑜笑了,问她,“你现在不累么?” 宋玉珠不说话。 她这个小姑娘,喜欢就会很直白的说出来,不喜欢通常以沉默应对。 祁瑜道,“你喜欢出来玩,我以后可以经常带你出来。” “啊?真的吗?”宋玉珠不可置信的问。 她跟了祁瑜这么多年,主人是一个多不爱出门的人,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但是主人为什么不出门,原因她更了解。 所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可是……你会不会累啊?” “嗯?”小姑娘还知道体贴他了,祁瑜含笑看她。 宋玉珠说,“你身体好的时候,带我出来就好,如果身体不舒服,别勉强啊……” 瞧她这话说的,就像是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等着他带她出来一样,祁瑜越看这姑娘越喜欢,他牵起宋玉珠的手,把小姑娘的小手包在手心里,小姑娘也没挣扎,任由他牵着,一直走到了明月楼前。 祁瑜侧过脸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圆圆的眼睛也无辜的看着他。 他在心里叹气,她还是不明白,牵手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时间还很长,她不懂的东西,他慢慢教。 祁瑜和宋玉珠坐在一桌,墨菊和莫少欺远远的坐在一桌。 祁瑜叫来店小二,贴心的问宋玉珠,“喜欢吃什么?” 宋玉珠想了想,“吃桂花糕!” 祁瑜诧异的看了宋玉珠一眼,笑了笑,“吃些别的。” 宋玉珠想了想,“吃肉,吃点心,甜甜的。” 祁瑜问她,“喜欢吃鱼吗?” 宋玉珠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喜欢吃生的,太残忍了……” “谁让你吃生鱼了。”祁瑜哭笑不得。 宋玉珠以前做猫的时候,要不就是不吃鱼,一吃鱼就是生的,她有着人类的文明习惯,哪能像寻常猫儿一样吃活鱼呢,要不就是没有鱼吃,要不就是生鱼,久而久之,看见鱼类倒害怕起来。 祁瑜点了四菜一汤,有鱼有肉还有虾,菜上齐后,宋玉珠望着五颜六色的菜肴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拿,祁瑜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宋玉珠把小手伸向菜里。 其实宋玉珠喜欢用手吃饭这一点,祁瑜上一次就发现了,只是没有在意,这一次倒是上心了。 他说不上嫌弃,也未从是否文雅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是看着宋玉珠刚刚东摸摸西摸摸的小脏手即将沾上食物,还要把那些食物吞到肚子里,他怕宋玉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玉珠。”祁瑜叫住宋玉珠,总算让小玉珠悬崖勒马。 宋玉珠的手僵持在半空中,“祁瑜哥哥,怎么了呀?” 祁瑜道,“为什么不用筷子吃饭呢?是不是不会用筷子?” 宋玉珠看了一眼摆在自己面前的被称作筷子的东西。 唔……又见到它们了啊…… 她小时候就怵头这种东西,她搞不懂人类社会怎么有这么多繁文缛节,吃东西还非要用两根棍子夹着才能放到嘴里,多麻烦呀!而且那两根棍子操作的难度系数很大,她很少有成功夹起东西的经历,每次都为此被王氏骂个狗血喷头,搞得她对筷子都留下了阴影。 用手多好,稳准狠,吃起来又自在。 祁瑜叹口气,原来是真的不会用筷子。 哎。 他对宋玉珠道,“我教你。” 宋玉珠歪歪脑袋,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学这个,我不要学,我一直都是这么吃东西的。” “玉珠,你洗过手没有,你用手吃东西,脏东西都吃进去了。”祁瑜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如此耐心的一天,竟然会和一个人解释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宋玉珠苦着脸,她今天走了不少路,着实累了,就是不想动脑筋学新的东西。 主人今天的要求好多,以前她做猫的时候,也没逼她学着用筷子啊,哼! “可是,我好饿啊……”不让她用手吃东西,可是筷子她又不会用,宋玉珠眼珠转了转,忽然心生一计,笑嘻嘻道,“主人,你喂我吃东西,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主人的手暖暖的,骨节分明,手指又修长,每次经祁瑜的手喂给她吃的东西,总会增色不少,宋玉珠很喜欢。 祁瑜无奈,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忍心为难她。 他夹了一块鱼,细心为宋玉珠挑出了刺,送到宋玉珠嘴边。 宋玉珠还没怎么吃过熟鱼,怎么看鱼红透了的样子都觉得奇怪,一时还不敢下口。 祁瑜道,“张嘴,尝尝这个。” 宋玉珠深吸口气,张大嘴巴,由着祁瑜把鱼块送到了她的嘴里。 她带着三分好奇用力的嚼,好半天,眼睛亮起来。 “好吃诶!”鱼肉的鲜美回味无穷,酱汁的味道残留齿间,宋玉珠大呼,“我还要,我还要。” 祁瑜就这么细心为宋玉珠摘好了鱼,一口一口喂宋玉珠吃下去。 “还想吃这个,吃这块!吃肥的!” “想吃虾,祁瑜哥哥,给我剥个虾吧。” “好咸呀,渴了,想喝水……” 而三桌外的墨菊和莫少欺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祁瑜和宋玉珠了。 两个人震惊的对视一眼。 墨菊好半天才合上惊呆了的下巴,眨眨眼,“少爷……少爷和……和她……” 莫少欺虽然知道祁瑜对小姑娘有着非比寻常的心思,但也没想到向来冷冰冰的祁瑜竟然会对一个小姑娘做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予取予求,这还是他认识的祁瑜么? 他猛灌了一口水清醒一下,“咱们吃自己的,别看他们了。” 墨菊好半天移回视线,半分羡慕半分嫉妒的说,“哎,要是有一天,有个人也这么喂我吃东西,该有多好。” 莫少欺连忙道,“做梦!你想都不要想!” 墨菊道,“哼!” “快点吃,宋姑娘已经快吃完了……” 除了莫少欺和墨菊,在明月楼大堂的角落里,还有另一桌人也在暗中观察着祁瑜和宋玉珠。 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被问话的人穿着玄色的衣袍,眉目冷峻清冽,闻言呷了一口酒,缓缓放下杯子道,“嗯。”他不动声色又看了一眼,“两个都是。” 第67章 用了午膳,祁瑜招呼来店小二,“泡壶茶来。” 宋玉珠瘪瘪嘴,她并不想喝茶,只想吃完饭再出去玩,但是又怕祁瑜身子吃不消,所以也没说什么,只陪祁瑜歇一会儿,她百无聊赖的四处看,发现莫少欺和墨菊在一旁偷看她,她对那两个人招招手,结果那俩人做贼心虚的飞快转回了头。 宋玉珠没得到回应有些失望,这时,她却忽然发现,在莫少欺和墨菊那桌的旁边,也有三个人在看着她。 她定睛瞧了一会儿,确定无疑那三人是在看她。 顺着她的目光,祁瑜也转过头,看到了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被发现后,索性大大方方走过来,走在居中靠前的那人为三人之首,身形挺拔修长,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袖口纹着金线祥云纹,看衣裳的面料和成色,祁瑜微微眯起了眼睛。 莫少欺和墨菊见情况不对,也走了过来。 “阁下就是祁二公子?”那人走到祁瑜面前,未行礼,也没有傲慢轻怠的意思。 祁瑜坐着未动,那人笑了一声,“还未自我介绍,在下元朗。”说着,又指着身旁两人道,“这是王莫,这是马青,是在下的书僮。” “哦?”祁瑜这才站了起来,对元朗行了一礼,“元兄有何指教?” 他看似有礼,态度却冷冷淡淡,引得元朗身边两人面露不满之色。 元朗却毫不介意的样子,自顾自坐下道,“元某从金陵慕公子大名而来,一直想要登门拜访,但天泉山庄戒备森严,每次我等刚一靠近,便会有人出来拦路,我三番两次递上拜帖,最后都是被拒之门外。”说着,他叹了口气,毫不客气的要去拿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茶,而茶壶恰好在宋玉珠那一侧,玉珠见状,下意识要替他接把手,结果元朗手快,已经先一步拿到了茶壶,还对宋玉珠笑了一笑。 祁瑜又看了一眼站在元朗身后的两位书僮,轻笑了一声,“若是元兄有心硬闯,恐怕山庄的守门人根本不是元兄身后这两位壮士的对手。” “他们啊?会点三脚猫功夫罢了,哪敢在祁兄的地盘班门弄斧。” 祁瑜点点头,“元兄谦虚。” 元朗一头热络,可祁瑜似乎对他并没有兴趣,根本没有问他问题的意思,元朗眉头不动声色皱了皱,“难道祁兄对我就不感到好奇么?” “好奇,不过不是现在。”祁瑜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懵懂的宋玉珠,对元朗道,“祁某还有要事在身,今日恐怕没有时间陪元兄了。” 说着,祁瑜站了起来,对宋玉珠招招手,宋玉珠立马过来挽住了祁瑜的胳膊。 “告辞。” “祁兄。”祁瑜转身要走,元朗叫住他,半开玩笑问,“祁兄所说的要事,是陪伴佳人么?” 面对对方的一味纠缠,祁瑜有些不悦,拧眉看元朗,元朗却仿佛浑然未觉对方的不快似的,摊手道,“元某祖上尚医,有许多专治疑难杂症的偏方,若是祁兄有一日用得着,元某很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宋玉珠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元朗那意味深长的笑,心里就发慌,不自觉的抓紧了祁瑜的胳膊。 祁瑜强压着内心的不快,“多谢。” 眼见着祁瑜一行人离开,王莫和马青这便要跟上去,元朗拦住两人。 “急什么?” 王莫道,“国师,好不容易才见祁瑜一面,就这么放他走了?” 元朗却不紧不慢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本座想见谁,想要什么,哪次不是信手拈来,犯得着急于一时?” 说完,他便回到他原来的座位上,拿起筷子接着吃先前没吃完的菜。 王莫和马青却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只是在一旁尴尬的等着元朗吃完。 元朗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那两个蠢笨的徒弟一眼,“废物。” 王莫和马青被骂了,垂下头,他们已经习惯了被元朗这样对待却从来不敢反驳。 元朗吃够了,掏出手绢擦擦嘴,问两人,“你们说宋家那个小姐,还会记得咱们家的明照么?” 这下可难住了王莫和马青,他们又不是猫,也不是小姑娘,哪里知道宋玉珠脑子里能记得住多少。 元朗就知道他们答不上来,长长叹口气,“等他们回金陵,试试好了。” 由于元朗的出现,宋玉珠逛街的兴致明显没有那么高了。 她想到元朗笑容就觉得心里不安,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元朗明明是一个风姿和样貌都不输给主人的美男子,可是却没给她带来任何好感,反而让她觉得可怕。 “玉珠,你过来。” 宋玉珠正出神的往前走,却听见祁瑜在她身后唤她,她一转身,发现祁瑜停在了一个卖珠花的小摊前。 宋玉珠听了祁瑜的话,乖乖过去,祁瑜忽然抬起手,为她插上了一朵珠花。 小姑娘正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因为平时专注着养病,没什么心思用来打理自己,不论是头饰还是衣裳都素净的很,可即使这样,祁瑜却还是觉得她很美。 宋玉珠明白了,祁瑜是在送她头饰呢。 她看见祁瑜对她温柔的笑,原先心中那些紧张不安立刻烟消云散了,她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伸手去摸,一边摸一边问祁瑜,“祁瑜哥哥,你送我什么呀?” 祁瑜见她的小手在头上乱摸,很快就把头发弄乱了,笨手笨脚的样子让祁瑜很是无奈,他握住她的手腕,“别乱动。” 他一说,宋玉珠果然就不动了,只是呆呆的看着祁瑜。 这个傻姑娘,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她这么傻,他真舍不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天泉山庄。 “玉珠,后天我要启程回金陵了。” 宋玉珠点点头,忽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捂住唇,“呀,怎么办,我还没有收拾行李呢!” 傻姑娘,祁瑜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们还会见面的。” 宋玉珠听出了不对的味道,怎么……怎么好像主人要丢下她一样…… “你不是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么?”她有些委屈,这件事不是刚刚答应好她的么,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呢? 祁瑜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玉珠,哥哥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 宋玉珠这次可算是确定了,主人真的不带她一起走。 她一下子又难过起来,她还记得七年前,自己被藏在水缸里,也是那么被主人丢下的…… 现在时过境迁,但往事又要重演了么…… 祁瑜见她要哭,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微微弯下腰,把宋玉珠揽进怀里。 “别哭了。”他摸摸她的头,不知道要怎么哄她。 “你总是丢下我,丢下我去慈寿寺,丢下我来天泉山庄,现在又要丢下我回金陵……”往事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中,宋玉珠仔细回忆了一下,虽然祁瑜很少去哪里走动,但每次都没有主动带上她。 祁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想着小姑娘身边没有家人,又是大病初愈,肯定没有安全感,也怪不得这般脆弱。 他抱紧宋玉珠,怎么也不想放手,她却完全不理解他不舍的心情。 “玉珠,哥哥问你。”他轻声问她,“你想不想以后都名正言顺的和我在一起?” 他鬼使神差的问出这句话,他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候,她根本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能听懂他的暗示么? 可宋玉珠却很痛快的点头,双手主动的环上了祁瑜的腰。 祁瑜得到了回应,深吸一口气。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他鼓足勇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只是刚一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小姑娘的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祁瑜走的那一天,宋玉珠也收到了家信。 她不识字,李妈妈就念给她听,宋玉珠听着那信里熟悉的语气和名字,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李妈妈问道,“姑娘,可是想夫人了么?” 宋玉珠木木的点点头,虽然说一只喵一辈子只认一个主人,但是怀远侯府的人也对她挺好的,她对他们也是有好感的。 李妈妈道,“夫人说,要派二少爷来接姑娘回家呢。” “回家哦……”宋玉珠猛然意识到什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李妈妈看宋玉珠把各种平时的小宝贝都拿了出来,震惊的问,“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宋玉珠一边把柜子里的衣裳拿出来一边道,“要收拾行李,回家呢!” 李妈妈笑了,这种收拾的小事情完全不需要宋玉珠自己动手,但是小姑娘一听回家如此积极,一定是想家了。 他们家姑娘命可真是够苦的,遭逢了那么大的变故和意外,还留下了后遗症,导致人都痴痴傻傻……可越是这样,李妈妈越是心疼她,在她眼里,他们家姑娘就是最好的,就算是那才高八斗的二小姐,也只有给他们家姑娘提鞋的份。 李妈妈自己躲在檐下抹眼泪,越看宋玉珠在屋里积极的收拾行李就越心疼,竹叶走过去安慰她,“咱们姑娘傻人有傻福,夫人护着呢,谁也不敢欺负呢!” 李妈妈道,“哪有这么简单,上次夫人来信,还说希望姑娘能在庄子多住些日子呢,这次就催着回去,我怕有什么猫腻……”任谁都知道宋玉珠现在的情况远离是非才是上策,怎么会这么急急忙忙逼着回去呢? 竹叶道,“李妈妈,你别太多心了。” “我是怕老爷急于联姻巩固局势,咱们姑娘也不小了……” “不会的,有夫人护着呢!”竹叶道,“再说了,老爷一向疼姑娘,不会苛待咱们姑娘的……” 话虽如此,可李妈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全心全意毫无私心的疼爱宋玉珠了,就算是宋辉和王氏也要顾全大局,但对她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么多,一心为宋玉珠好就够了。 所以,她在回程的路上一个劲儿对宋玉珠道,“姑娘,回了金陵,咱们好好歇一阵子,尽量不要出门。” 宋玉珠不解,“为什么呀,不出门,怎么找祁瑜哥哥玩呢?” 怎么还惦着祁瑜哥哥呢!这都十几天过去了,他们家姑娘怎么还没把他忘了!李妈妈哄着她,“你祁瑜哥哥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听二少爷说,太后大寿,把他接进宫里当画师,他没有时间找你了,姑娘,你可以在家和你的小侄子玩,小少爷可讨人喜欢了。” “啊?”宋玉珠对什么侄子完全没印象也没概念,只记得祁瑜进宫当画师去了,“他不找我了吗?可他说要娶我的啊!” 李妈妈有些蒙,“姑娘又胡说什么呢!” 宋玉珠喃喃道,“他要娶我的呀,真进宫了么,什么时候出来呀,我还等他娶我呢!” 第68章 这个夏天格外的热,今天却难得有徐徐微风,宋玉彤便捧着一本书,坐在紫藤花架下津津有味的翻看着,她着一身湖蓝色织锦长裙,头发松松的挽了个美人髻,静静的坐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美。 站在月洞门的宋玉德看呆了,直到宋玉彤发现了他,他才回过神,走过去在宋玉彤身边坐下。 宋玉彤轻轻放下书,见宋玉德风尘仆仆的样子,柔声问,“可是刚从外面回来?” 宋玉德腼腆的点头。 宋玉彤颇为无奈,她这个哥哥,打小就沉默寡言,这沉默寡言和大哥宋玉洪的沉默寡言还不一样,大哥是不喜与人多言,而宋玉德是不能与人多言,这笨嘴拙舌也不知是像了谁,白白亏待了他那满腹才学。 “三哥,你文章写的那么好,针砭时弊条条是道,堪称不世奇才,怎么一到讲话上,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呢?”她四下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便接着道,“我听说,昨晚父亲又骂你了,是不是?” 宋玉德挠挠头,不好意思起来,他虽为兄长,但在宋玉彤面前,却完全没有兄长的样子,从小就被宋玉彤以各种大道理教育之,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还是像个小孩子被宋玉彤数落。 宋玉彤叹口气,“你要我怎么说你?父亲带你去袁少卿的喜宴,那是看重你,让你在喜宴上赋诗祝寿,那是给你表现的机会,你看看你扭扭捏捏的,多不像话,父亲丢了脸,心里有气,昨天连姨娘房里都没去呢!” “是我的错。”宋玉德面露惭愧之色,他也知道,林姨娘在他身上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他更知道,自己应该成为林姨娘和妹妹的依靠才对。 他一直在按照姨娘和妹妹的期待而活,所以发奋读书,在别人捉蛐蛐玩弹珠的年纪,他就已经浸润在书海里,背那些枯燥的八股文,读那些圣人之道,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不聪明也不伶俐,除了用功之外,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让父亲对他青睐有加,如果他不够出色,那他们这一房这辈子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幸好,他虽然为人蠢笨木讷,在读书这一道,却有超凡的天赋,他记东西还算快,写文章还算思路清晰,再加之比常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父亲总算发现了他的好,这几年更是把他时时带在身边,应酬各种场合,结识各色人等,可他却做不到如鱼得水,总是惹父亲不快,他生怕有一天又再被父亲放弃。 就拿昨晚的事,父亲有意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在众多年轻公子中靠着才学崭露头角,可是当他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父亲很生气,回去的路上对他说,“你连你妹妹的一半都不及!” 他把这句话转述给了宋玉彤,他看见宋玉彤嘴角弯了弯。 是啊,他确实不如自己的妹妹,成熟、自信、出口成章,一点也不输男儿。 也怪不得,那么多年轻的公子哥会…… 想到这里,宋玉德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没开口说这是谁送的,就被宋玉彤抢了过去,她看也没看便把信撕了。 “你……?” 宋玉彤板起了脸,义正严辞道,“哥哥明年就要考试了,如今还有闲工夫管这种闲事?” “我……这是小王爷……” 呵,小王爷? 宋玉彤笑了,宋玉德口中的那个小王爷生的肥头大耳,虽然是个袭爵的皇亲国戚,却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子,整日游手好闲,在朝廷里挂个闲职,肚子里的墨水还没自己多,宋玉彤看得上他? “三哥,以后小王爷若是再让你传信,你就欣然接着,然后替我把信烧了,烧了之后也不必告诉我。” “这……不大好吧,好歹他也是个王爷……”宋玉德内心的想法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仗义。 “这金陵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宋玉彤慢条斯理道,“小王爷是怎么袭爵的,你不会不知道吧?老亲王死的早,膝下没有嫡子,这才让他上了位,他那个时候,几岁的娃娃,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再加上他那个刻薄的姨娘,把桂亲王的家底都要掏空了,到了现在,你以为桂亲王府还能剩下些什么?” 宋玉彤说的极有道理,但是听在宋玉德耳朵里却有些不舒服,毕竟他也是个庶子,若是想上位,恐怕比小王爷还难。 宋玉彤说完了,也意识到自己在言谈之间流露出了不妥的观点,又改口道,“桂亲王以前是有个嫡女的,就是骆大嫂嫂,当年老亲王去了,骆大嫂嫂出嫁前可没少受委屈,这样的人家能结亲么?” 宋玉德被宋玉彤劈头盖脸又说了一顿,点点头,“你说的是,确实配不上你。” 宋玉德离开宋玉彤的院子还在想,像他妹妹这样优秀的女子,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得起? 若不是被庶出的身份所累,恐怕他这妹妹母仪天下也不会有人不服气的。 “听说三姑娘要回来了,明一早就到呢!” 走着走着,宋玉德似乎听到小亭子那边有女孩子们的议论声。 “三姑娘竟然真的能醒过来,这事可真是太奇了,我真没见过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年还能醒过来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咱们又有新话本看了呢!” “看什么话本,我估计,三姑娘回来,府里有的热闹了,这不比话本精彩?” 小丫头们笑成一团,全然没看见躲在暗处偷听的宋玉德越来越黑的脸色。 宋玉珠回家的消息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宋辉和王氏。 这夫妻俩已经许久没坐在一起用膳了,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矛盾和心结,这些矛盾和心结很多都是因为那个宝贝女儿,宋辉曾经想过,如果他们的玉珠真的死了,也许王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但幸好玉珠没有死,还活生生的要回来了。 宋辉为王氏倒了一杯酒,王氏把酒杯推过去,她虽然没有拒绝和宋辉一起用膳,但并没有领宋辉情的意思。 宋辉难得没有翻脸离去,反而劝道,“这杯酒就当为我们玉珠喝的,夫人。” 他一声“夫人”红了王氏的眼,时隔这么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对宋辉已经麻木绝望,但是这一声温言,却还是触碰到了她心里柔软的角落。 王氏端起酒杯,闷闷的把酒喝了。 宋辉见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两鬓已经有了银丝,心里也不大好受,她不是个生活精细的女人,不会打扮不会保养,几年下来比林姨娘老的还快,做人总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甚至还有些刻板,虽然继承了他向来钦佩的岳父大人的耿直,但是却爱钻牛角尖,他和她难以像一对恩爱夫妻相敬如宾,但他心里始终有她。 “老爷,还记得你当年承诺过的话么?”王氏道,“如果能找出谋害玉珠的凶手,只要有证据,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会为我的玉珠主持公道。” 她还记得那件事,在这种时刻,她最关心的还是当年的真相。 宋辉放下筷子,伸手揉了揉眉间,“玉珠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你何必旧事重提,这也是揭珠儿的伤疤。” “难道我女儿在床上躺了七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么!”王氏又有些激动,“李妈妈来信和我说,我女儿,现在和过去一模一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她十四岁了,还和个五岁孩子的心智一模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玉珠的病会治好的,我会给她请最好的大夫,还有国师,国师已经出关,他也愿意替玉珠治病……” “嘭——”一声脆响打断了宋辉的话,王氏愤怒的站起身,对宋辉面红耳赤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国师给玉珠看病可以,其他的,想都别想!” 再好性的男人也难以一再忍受女人的泼辣,宋辉阴沉着脸看着王氏。 良久,他道了一声“好”,“明天玉珠回来,我们今天不要争吵,你要查当年的事情也好,要多留玉珠两年也好,都听听玉珠的意思。” 王氏冷笑道,“听玉珠的意思?玉珠她什么都不懂,打小就听你的话,玉珠的意思还不就是你的意思?” 这倒是确实,因为王氏一直管教玉珠,所以玉珠对王氏颇为惧怕,反而和哄着她的宋辉更加亲近。宋辉还记得自己以前最爱抱着小玉珠去逛庙会,小玉珠搂着他的脖子亲昵的撒娇…… 往事历历在目,也勾起了宋辉的愁绪,“玉珠也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难道会害她么?你以为我不心疼玉珠,不想为玉珠讨回公道,不想给玉珠一个好的将来?”宋辉站起身,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夫人,你太固执了,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玉珠受伤和玉彤没有关系,和林氏更没有关系,你不能因为心中怨愤,就想着迁怒到别人身上。”宋辉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王氏,走过去想安慰她,却看见她恶狠狠的看着自己,仿佛将自己当成了仇敌。 宋辉叹口气,脚下打了个弯,还是离开了。 王氏见宋辉走了,气的将一桌子菜掀翻在地,最后自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第69章 怨恨和不甘的种子深深植根于王氏心中,她本就个性强硬,心里压了这么一件事更是让她时而偏激时而癫狂,她每当想到自己年幼而活泼的小女儿像具温热的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便觉心如刀割,偏偏她什么也不能做,白白挂了当家主母的虚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害人凶手日渐长大,出落的水灵又绝色…… “母亲,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等玉珠妹妹回来,女儿再派人叫您起来。” 王氏的耳边响起了她最厌恶的声音,她刚刚一直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一时半会醒不过神来,直到宋辉推了推她的胳膊。 “女儿在和你说话。” 王氏和宋辉对视了一眼,只见站在自己下首的是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柳叶眉,杏仁眼,微垂着头,鬓角两缕飘逸的发丝随性的贴着脸颊,显得面部轮廓更加柔和。 王氏看着这张状似无害的脸就恨不得撕碎了她,这个女人和林氏一眼,心机深重又善于伪装,把宋辉哄的一愣一愣,仿佛这府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坏人。 “母亲。”这个时候出来解围的还是荆襄,她见王氏迟迟不答宋玉彤的话,便知道王氏又在钻牛角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宋玉彤下不来台,这只能逞一时之快,到时候被人议论苛待庶女的还是王氏,她站了出来,岔开话题道,“母亲,花园那已经备了三桌宴席,等玉珠回来,咱们一家就可以好好团圆了。” 这些年,王氏虽然是当家主母,但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很多事情已经放手交给荆襄去做,而荆襄温和能干,把王氏交待的所有事项都料理的井井有条,让王氏很是满意。 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回来了,王氏身子不禁前驱,下意识便想着去张望,荆襄道,“母亲,今天的菜都是玉珠爱吃的,这个小丫头,最是贪吃,尤其是喜吃荤食和甜食,以前襄儿做的桂花糕,玉珠一开心能吃一碟子呢!” 王氏听到这些,紧绷的神经总算有所放松,面容也松快下来,甚至嘴角还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这偌大的怀远侯府,除了荆襄,也没人能让王氏展颜了。 刚刚王氏故意不理宋玉彤,宋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宋玉和还在暗自担心,还是荆襄有办法,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尴尬,宋玉和赞许的看了荆襄一眼,荆襄对他点点头,客气而疏离。 宋玉和心中一痛,面上却仍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辉这时候笑道,“襄儿是管家的一把好手,玉珠回来,还是要和你多学学才是,我记得玉珠小时候就最是缠你。” 荆襄莞尔道,“是我喜欢玉珠这孩子罢了,不能说是玉珠缠我。”她确实和玉珠关系要好,当年她还年轻,一心想要个孩子,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而玉珠天真可爱,更大程度激发了荆襄的母性,所以她就常常和玉珠形影不离…… 那个时候,宋玉和疼爱妹妹,也常常会和她一起教导玉珠念书,他们虽然没有孩子,但却是夫妻走的最近的一段时光。 “三妹妹从小就讨人喜欢,谁看见三妹妹的脸不想上去捏两下呢?”宋玉彤道。 瞧瞧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有多么疼爱玉珠一样,王氏狠狠的剜了宋玉彤一眼,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若不是宋辉在场,王氏巴不得当场撕碎了宋玉彤。 众人一同等着宋玉珠和宋玉洪回来,花厅里传来欢声笑语,听起来轻松异常,好像他们等的并不是一个经历传奇坎坷的意味着伤疤的小姑娘,只是在等待一个出门巡游的游子。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 “站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声清丽的女声响起,众人还未探究声音的来源,便见到一只黄色的猫一下子窜到众人的视线中。 紧接着,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黄色的猫儿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慌忙四处逃窜,一下子跳到了宋辉搭着的桌子上。 宋辉大惊失色,毕竟他很少接触这种动物,他正要大发雷霆质问这猫儿怎么进来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横冲直撞的跑进厅里,纵身一跃,朝小黄猫扑过来,小黄猫多少不及,就这么被小姑娘揽在了怀中,一人抱着一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这时候,才有两个奴仆跟进来,一见屋里的情势吓了一跳,“唉!我的姑娘诶!” 那两奴仆见了一屋子的主子,神情局促的给众人行了礼,慌慌张张要去扶起摔在地上的宋玉珠,然而比她们更快一步对宋玉珠伸出手的,却是宋玉彤。 一屋子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惊讶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宋玉彤却已经先一步认出了宋玉珠,她蹲下来,对灰头土脸的宋玉珠伸出手。 “三妹妹,快起来,地上凉。” 宋玉珠盯着眼前的宋玉彤瞧了半天,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来这是谁,直到听到这一声“三妹”,她总算幡然醒悟,这不就是她小时候那个又聪明又努力的二姐姐么。 虽然是很遥远的事情,但一旦有了根苗,记忆便如潮水一样涌来,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个姐姐向来对她冷冰冰的,所以一下子她如此亲切热情,倒让宋玉珠不适应起来。 怀里的小猫幸灾乐祸的叫了一声,“抓到我又怎么样,你看着吧,你一会儿就要挨骂了。喵呜!” “你闭嘴!”宋玉珠低头骂了小黄猫一声,“回来再收拾你哼!” 屋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林姨娘低下头,努力掩藏住了自己的笑脸,虽然她早有小道消息,听说三姑娘如今的心智如同五岁孩童,但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个三姑娘已经傻到了和动物说话的程度,看起来神神叨叨,估计是病得不轻了。 她拿手绢擦了擦鼻子,去看王氏和宋辉的脸色,宋辉面色铁青,又黑又浓密的眉毛紧紧皱着,似乎根本不敢相信坐在地上那个和猫自说自话的姑娘是他打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而王氏瞪大了眼睛,失魂落魄的往前走了两步,双目盈满了泪水。 宋玉珠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走向自己的妇人,她双鬓染上了几分白霜,因为激动所以面部有些抽搐,她眼尖的看到了她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苍老。 小黄猫对宋玉珠说,“出去等你,屋里人太多了,好烦呐!” 说着,它从宋玉珠的怀里跳了出去,一溜烟不见猫影。 宋玉珠也没再去追她,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妇人身上。 “玉珠……” 王氏哽咽着叫出宋玉珠的名字,她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论何时何地保持风姿才是当家主母应该有的样子,可是现在,她忘了自己是怀远侯府的女主人,也忘了有多少小辈多少厌恶的人在看着她,她下意识的蹲了下来,和宋玉珠保持平视。 她的姑娘长大了,以前躺在床上还没看出来,这下子小姑娘能蹦能跳,是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生动又有灵气,眼神干净,仿佛一下子能让人看到心里去。 她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女儿懵懵懂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从最初的陌生和惊恐,渐渐化为恍然,然后,女儿大大的眼睛弯了弯,变成了笑眼,对她张开双臂。 “母亲,抱——” 就像小时候,女儿无数次对她撒娇那样。 她从前只觉得不耐烦,可如今却再也没有比这更宝贵的了。 王氏泪流满面。 “玉彤,以你看,三姑娘是真的傻了么?” 宴席过后,宋玉彤陪着林姨娘回房说话。 “她本来也算不上聪明。”宋玉彤道,“就算没有那件意外,她也不过是个凭样貌事人的绣花枕头。” “这是自然,三姑娘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资质有限,人也愚钝,若不是你父亲宠着她,她能算什么。”林姨娘知道宋玉珠是宋玉彤这么多年都化不开的心结,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在宋玉彤面前提起宋玉珠的名字,可今时今日,宋玉珠回来了,他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宋玉彤叹了口气,她也有些累了,喃喃道,“是啊,她又能算什么。” 如今的宋玉彤已经今非昔比,她是金陵城第一才女,再也不是那个战战兢兢从小就被宋玉珠压制的庶女了,多少人因为她的才气而对林姨娘高看一眼,以前是林姨娘说了算,如今宋玉彤才是他们这一房的主心骨,林姨娘甚至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产生了一种依赖又惧怕的心理,女儿饱读诗书,又通晓很多大道理,见识远非她这样寻常妇人所及,她生怕女儿有天会嫌弃她的浅陋和粗鄙,所以和宋玉彤说话常常小心翼翼哄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让宋玉彤不开心。 “是啊,她确实不算什么。”林姨娘笑着道,“我就是怕你父亲会怜悯她。” 想到刚刚在席上,宋辉看着宋玉珠那复杂的神色,林姨娘就觉得不安,她和她的女儿花了那么多年才在宋辉心中站稳了脚跟,可宋玉珠一回来,似乎就开始产生了变数。 “她确实值得怜悯,出了意外摔得头破血流,得了怪病长年卧床不起,不要说父亲怜悯她,就连我也可怜她。”宋玉彤平静地说,“不过,看她傻乎乎恍然未觉的样子,就觉得她这样也很好,未来的日子是福是喜是忧于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反正她什么也不明白。” “可……”林姨娘欲言又止,“姨娘的意思是,不管三姑娘是不是真傻,如果她任夫人摆布,和老爷胡言乱语些什么,那我们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姨娘话还没说完,宋玉彤回过头讽刺的看了宋玉彤一眼。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林姨娘低下头,不敢和宋玉彤对视。 宋玉彤冷笑一声,“难道姨娘也觉得是我做的?你也觉得是我对玉珠动的手脚?” “姨娘怎么会怀疑你……”林姨娘忙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怕夫人想利用这次机会陷害我们母女,她若是指使三姑娘冤枉我们,那我们……” “呵,姨娘,空口白牙,她指认我们,我们就要认罪了?”宋玉彤神色不悦,站起身要走,走到门口似乎又觉得应该说什么,她转过头,看林姨娘的面目,又把即将要说出口的刻薄言语咽了回去。 而另一边,宋玉珠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王氏却仍然留在她房间喋喋不休。 “玉珠,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二姐姐动的手脚?” 王氏一再追问,把宋玉珠问的直打哈欠,李妈妈在一边看的也是一脸无奈,忍不住出来劝道,“夫人,有什么话明天再问也是一样的,姑娘这个时辰要睡了。” 王氏仍不死心,“玉珠,母亲就问你一件事,是不是你二姐姐干的?你出事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你二姐姐?” 宋玉珠困的眼皮在打架,可王氏就是不让她安眠,她最后小孩子脾气都要发作了,“不是不是不是!母亲,玉珠好困好想睡……” 说着,宋玉珠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王氏还想接着问,一直问到宋玉珠承认为止,可是李妈妈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王氏试着叫了宋玉珠两声,发现她的女儿已经完全进入了睡眠。 “夫人,欲速则不达,姑娘也是前些日子刚刚醒过来,很多东西还没适应,不要逼的太紧了。”李妈妈生怕王氏会吓到宋玉珠,所以特地劝了再劝。 没有谁比李妈妈更懂得王氏想将真凶找出绳之以法的心情了。 王氏也知道自己是太急了,叹了口气,转过脸看迅速进入梦乡的宋玉珠。 “罢了,明日再问。”王氏喝了一口水,刚要暂时放弃,却忽然听到宋玉珠口中似乎又念念有词了。 只是这次念念的,是像人名一样的东西。 第70章 王氏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听李妈妈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尽数告知。 “玉珠和祁家二公子私定终身?”王氏听到最后,甚至都轻轻笑起来,“我和长公主还算相熟,听了不少祁瑜的事,对那孩子也还算了解,他心高气傲的,会和玉珠私定终身?” 虽然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家的女儿配不上别人,但王氏心里很清楚,她所了解的祁瑜是绝对不会对自家这个傻姑娘有什么非分的念头的。 李妈妈道,“老奴也不相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轻视的意思,李妈妈忙解释道,“姑娘单纯,祁二公子孤高,这两个人应该只是兄妹之情。” 王氏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听李妈妈说完,总算放心下来,“玉珠死心眼,你要把道理和她讲清楚,以后不要再让她和别人胡说了,被人听到那可就糟糕了。” 李妈妈连声应诺,王氏又补充道,“传到长公主那里,也不太好。” 李妈妈闻言眼睛一亮,疑惑的看着王氏,王氏点头道,“不瞒你说,玉珠的年纪到了,我心中最担忧的是什么,你可懂我?” “夫人的意思是……” “我疼玉珠,这么多年你也看到了,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多留玉珠几年,怎么说也要等她的病好些才敢把她嫁出去,但这个家不止我说了算,老爷有自己的打算,就算老爷无心,如今侯府势力如日中天,多少人巴巴望着侯府,想和侯府联姻?” 李妈妈默然,王氏接着道,“段家的亲事迟迟定不下来,老爷已经很是不快,对玉洪也是颇为冷淡……至于玉彤,老爷不会那么早给她定下来……现在只剩下玉珠,老爷需要一个助力,一个能让宋家地位无可撼动的助力,这个人如果不是国公府的,就一定是国师大人了。” “国师大人?”李妈妈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国师大人……那要多老了?” 有关国师的传言很多,据说国师精于卜算,可观天星,测凶吉,当年随□□皇帝四处征战,立下了不少功劳,而当大夏正式立国,他却决定闭关,从此不问世事不见世人,距今已经有近百年了。 国师的名号一直在外,但这百年来,却并没有人见过国师的样子,只有市井话本时常有云,说那国师仙风道骨,白发白眉白胡子,不必进食,不用饮水,一直隐居在少寺山上,寿数是常人的五倍。 半个月前,国师座下弟子前来拜访宋辉,说是侯府三月内会有血光之灾,化解之法唯有冲喜,宋辉虽然并不相信,但是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动怒,只好勉强应付着,一二来去,倒和国师座下弟子打得火热。 没过几天,宋辉便来暗示王氏,将玉珠嫁到少寺山如何。 “我不管那国师究竟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多大的年纪,总之我是不会同意,就算国师真如外界所传那样神乎其神,对我来说也和妖类无异,我是绝不会把玉珠嫁给这样不明不白的人。” 李妈妈听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她只希望自家姑娘能正常安稳的嫁人,对方不用是什么豪门富贵,只要门庭干净,婆婆厚道,丈夫知道疼人,不计较玉珠懵懂无知就好。 王氏道,“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当下,若是玉珠能嫁到国公府,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妈妈问,“您的意思是……祁三公子?” 宋玉珠回家第一天便没睡好,三更半夜的小黄猫跳窗进来,爬上她的床,在她肚子上跳来跳去。 “你太可恶了!”宋玉珠睡意全无,对小黄猫恶狠狠道,“早知道就把你留在天泉山庄,不带你过来玩!” 小黄猫摇摇尾巴,“不带我过来,我就去找仙人公子!” “才不信你找的到呢!”宋玉珠道,“祁瑜哥哥又没带你去过他家。” 小黄猫打了个哈欠,一下子从床上蹦下去,趾高气扬的就要出门,宋玉珠着急的大呼,“你去哪里?!” 小黄猫转过头,平静的看着宋玉珠,宋玉珠已经看懂了它的眼神,只好没了气势改口,”你回来,我相信你还不行么……” 小黄猫不为所动,宋玉珠哀求道,“求你了,别缠着我的祁瑜哥哥好不好……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拿好了……” 小黄猫这才满意,跳上了桌子,心满意足的趴下来等着宋玉珠给它找吃的。 宋玉珠大半夜的偷溜到厨房,带了两条新鲜的小黄鱼端给小黄猫,小黄猫毫不客气的吞了下去,宋玉珠看着直撇嘴。 “你真残忍……活鱼都吃……” 小黄猫莫名其妙的看着宋玉珠,“你当人类是不是当傻了?” 宋玉珠被骂了,有些不开心,但是一点也不敢惹小黄猫,谁让小黄猫识破了她的身份,还动不动就拿去找祁瑜来威胁她呢! “唉。”宋玉珠披了件衣服,和小黄猫一起趴在桌子上,幽幽叹气,“你说,主人什么时候才来娶我呢,我都好些天没见到他了,真想早点嫁给他。” 小黄猫几乎是要笑出声,“和人类交、配有什么好?” 宋玉珠没听懂,“……交、配?” 小黄猫鄙视的看着她,“人类的嫁娶不就是咱们的交、配么,只是人类的繁文缛节太多,不像咱们,想和谁□□就和谁交、配,他们人类交、配之前,还得举办个什么仪式。” “啊?”宋玉珠忽然发现嫁给主人这事有些复杂,□□的意思她隐隐约约也明白,就是她小时候大黑猫对她差点做的那事情,可是人类要怎么交、配呢? 宋玉珠脸红了,“才不是呢……我不是想和主人交、配,我就是想一直和主人住在一起。” 小黄猫打了个哈欠,根本不想理眼前这个踩了狗屎运变成傻人的蠢猫。 宋玉珠戳戳小黄猫的肚子,“主人没提交、配的事,他说如果我嫁给他,就能每天看到他,他就能随便带我去任何地方,再也没人阻挠我们……诶,你别睡觉啊,听我说会儿话,听说主人进宫做画师去了,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啊,他不会忘了娶我吧?” “滚!”小黄猫被她烦的炸了毛,伸出爪子作势要挠宋玉珠,吓的宋玉珠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委屈吧啦的。 她真是好脾气呢,被一只猫欺负成这样,竟然还没把它丢给厨房炖肉,宋玉珠默默的爬回了床上,大眼睛在黑暗中转来转去,脑子里只回想着两个字:交、配。 真的要和主人交、配么…… 主人愿意和她交、配么…… 唉,还是见面问问他好了,希望主人和她交、配了可不要后悔…… 第71章 玉珠刚回侯府的几天,住的还有些不习惯,虽然这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但是毕竟很多年没有回来了,眼前的人和事依旧是陌生的,这里和幽静的天泉山庄太不一样,来来往往都是人,每一张面孔几乎都是陌生的,需要好半天才能辨认出这是谁、那是谁,好在有荆襄一直陪着她,带她熟悉侯府这些年来各处的变化。 玉珠对这位从小交好的嫂嫂还是颇为信赖的,没过两天,她便能卸下心防,亲切的挽着荆襄的手,在荆襄身后“嫂嫂长”“嫂嫂短”的叫。 荆襄受王氏的嘱托,带着玉珠来到花园,玉珠看到眼前的秋千,果然停下了脚步。 “玉珠,还记得这里么?”荆襄观察宋玉珠的脸色,开口问她。 宋玉珠走过去,双手抓住秋千的纤绳,却迟迟不敢坐上去,几年前惨痛的记忆重回脑海,她还记得自己从高处失重落下,狠狠摔在地上,灵魂被撞出*的感受…… 还有在迷离之际,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她作为一只猫,上蹿下跳是天赋使然,可她当初真的没想到,为人的她会失去这种天赋,竟然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把自己摔个半死不活。 荆襄见宋玉珠小脸煞白,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问,“玉珠当时没有看见什么人么?” 玉珠怔怔的看着荆襄,“我……我忘记了……” 荆襄摸了摸玉珠的脸,忘记了,忘记了总比否定要好得多。 荆襄带玉珠回自己的院里,给玉珠做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玉珠心满意足的吃完点心,总算把因为想起秋千事件而心生的惧怕压下心头。 荆襄房间里有许多小玩意儿,有拨浪鼓、布老虎等。 玉珠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些东西了,祁瑜是个没什么风情的人,房间里除了书就是文房,从来没有这些好玩的东西,宋玉珠住在天泉山庄这几年,唯一的玩具就是金蟾房里的绣架,她早就玩腻了,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清静的天泉山庄是怎么过的。 荆襄看她对自己儿子的玩具爱不释手,便知道玉珠还是小儿心性,一时之间心情倒复杂起来。 “玉珠喜欢哪一样,嫂嫂送给你。” 宋玉珠眼睛一亮,抱着布老虎在怀里,心满意足的笑。 荆襄看她一派天真,内心不忍,但思虑一番,终是艰难开口,“玉珠,如果母亲和嫂嫂有事情要拜托你,你会听话么?” 宋玉珠心情大好,现在说什么都肯依,她歪歪头,“什么事呀。” “晚上,嫂嫂和母亲,带着你去见父亲。”荆襄道,“如果父亲问起你过去的事,你就按嫂嫂教你的说,好不好?” “我……”宋辉问话时,宋玉珠下意识的看了王氏和荆襄一眼,艰难的开口,“好像看见二姐姐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还有几分少见的沙哑。 接着,她垂下头,根本不敢看宋辉的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主人,母亲和嫂嫂是她最亲的人,他们为会她流泪,会为她准备好吃的东西,他们不会害她。 所以要听她们的话,总而言之,她们不会害她。 坐在上首的宋辉久久未发一言,宋玉珠这时抬起头,偷看了宋辉一眼,记忆中的父亲畜起了山羊胡,曾经光洁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但他眯起眼的时候,却平添了三份睿智,好像那双深邃的眼睛可以洞察一切似的。 宋玉珠心虚不已,两只手不自觉的玩起衣服下摆,心却砰砰直跳。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紧张、局促、不安…… 幸好宋辉也并未为难她,温言劝她好生休息,便让她退下了。 荆襄也自请告退,房中只剩宋辉和王氏两人,夫妻俩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王氏先开了口。 “老爷答应过我,要还玉珠一个公道,如今,玉珠已经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说的很清楚了,老爷还要继续偏袒林氏母女么?” 宋辉把玩着一个翠绿色的玉扳指,闻言笑了笑,“夫人,玉珠心思澄澈,你若是真为她好,就不该教她说谎。” “你——”王氏欲反驳,却并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言语,“你被林氏母女迷了心窍,不管我说什么、玉珠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王氏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只留宋辉一人在房中长吁短叹。 次日,门房送来一封书信,宋辉看后将信焚烧便匆匆出门,正巧遇上了前来献殷勤的林姨娘。 宋辉前一晚未来林姨娘房里歇下,让林姨娘颇为不安,她生怕宋玉珠回来会改变自己和玉彤在府里的地位,几番打听,又得知昨晚王氏、玉珠和荆襄曾来宋辉房里深谈,不知那三人会在宋辉面前搬弄什么是非,她惶恐的一夜未睡,天一亮就熟悉打扮来宋辉院里堵着。 “老爷,玉彤前几日去端王府上做客,跟着府上的婧姑娘学做了几样点心,她嘱咐妾身一定要给老爷送来,这是女儿的心意,老爷一定要尝几块再走。” 这女人最会来事,但通常没什么正经事,宋辉今日约了国师品茶,本是无心与林姨娘周旋,但一听到端王的名字却身型一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林姨娘一眼。 他这个二女儿颇有几分手腕,金陵城的每一户权贵门府都有二女儿的人脉,那端王自命清高,端王府的人也不屑于名利场,二女儿竟然能结识端王府的人,更让宋辉刮目相看。 他们宋家的男儿,骨子里清高,一腔赤胆很难混迹官场,这也是宋辉所忧心的,他一直担心百年之后他们宋家后继无人…… 他这三个儿子,哪怕有他这个二女儿一半的心计与本事,他也不会在朝中有举步维艰的今天。 宋辉看在宋玉彤的面子上,多和林姨娘说了几句话,还当着林姨娘的面吃了两块糕点,林姨娘见宋辉面色并无异常,大着胆子问道,“老爷,昨晚怎么没去妾那里,妾还为老爷熬了杏仁粥,老爷让妾苦等了一晚呢。” 宋辉挑眉看了林姨娘一眼,叹口气,“你把用来盯着我一举一动的心思,花一半用来教导玉德,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宋辉见得多了,只是他有一种文人清高,不愿意涉足这些后宅琐事,只要对方做的不太出格,宋辉甚至懒得提点。 “老爷就是妾的天,妾不把心思放在老爷这里,要放在哪里呢?”林姨娘讨好的替宋辉整整衣襟,宋辉听着这温声细语,心里那点因为被人算计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不自觉又想起王氏,若是有林姨娘半分温柔,他们夫妻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正和林姨娘纠缠之际,宋辉忽的瞥见个人影,他尴尬拂开林姨娘的手,朝那个躲在月洞门后的人影走去。 走到门后,他也不急着把人揪出来,只是静静站着,果然,没过一会儿,那躲在门后的小鬼自己溜了出来。 宋玉珠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父亲,你在和林姨娘说话么。” 小女儿打小就粘着他,一看见他就要他抱着或者要骑到他肩膀上,他这几个女儿,也只有小玉珠敢把他这个朝中重臣当成寻常百姓的爹,宋辉对小玉珠有不一样的感情,那感情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女儿长大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都说女儿心智未变,但对他到底没有过去亲了,宋辉叹口气,问她,“用过早膳了么,你二姐姐做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宋玉珠眼睛一亮,宋辉不由得笑了,转过身对远处的林姨娘招招手,林姨娘心里不情愿,但面上还是大大方方把点心盒递给宋辉,宋辉对林姨娘道,“这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林姨娘一走,宋玉珠便要打开食盒吃点心,宋辉道,“珠儿,点心路上吃,你今日陪父亲去个地方好不好?” 第72章 宋辉和国师约在茗香楼,茗香楼距侯府约有半个时辰的车程,这半个时辰,宋辉只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把满满一盒的点心一块一块全都吃光了。 宋玉珠恋恋不舍拿出最后一块点心,伸出舌头舔了舔,最后一块了,真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宋辉咳嗽了一声,着实被女儿惊人的食量震惊了,“珠儿,你喜欢吃这点心,我让你二姐姐经常做给你吃。” 宋玉珠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一口把手里握着的点心吞了,鼓着两腮用力的嚼。 宋辉看女儿这副样子,心里也颇感苦楚,正在他陷入沉思之际,女儿拉了拉他的袖子,明亮的眼睛诚恳的看着他。 他拍了拍玉珠的手,“珠儿,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女儿傻乎乎的,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打她一大清早在他院子门口望穿秋水的张望,宋辉就知道女儿是有话和他说。 宋玉珠吃饱了,勇气也增加了,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 “父亲,玉珠撒谎了,你会生玉珠的气吗?” 宋辉笑了,问她,“玉珠要和我坦白么?” 宋玉珠挣扎了一番,点点头,低声道,“你先原谅我,我再坦白……” 宋辉哈哈大笑,坐的离宋玉珠近一些,揽住女儿肩膀道,“好,父亲答应你,你做什么事父亲都原谅你。” “我……我昨天骗了爹爹……”宋玉珠垂下头,“其实我没有看见二姐姐……虽然有脚步声,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二姐姐……” 她昨夜辗转难眠,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不懂荆襄和王氏为什么要让她说谎,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说谎的感觉。 总觉得,每每想起自己的谎言,心就像被拧了一下。 现在,她总算坦白了实情,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只是舒坦之余又有些担忧,只好偷偷去看宋辉脸色,宋辉并没有雷霆暴怒,反而和颜悦色的看着她。 宋玉珠心想:嫂嫂果然没骗我,这确实是个小谎,爹爹都不在乎呢! 宋辉握住女儿肩膀的手紧了紧,“珠儿是个好孩子。” 宋玉珠猛的点头表示赞同,“我就是啊。” 宋辉欣慰的笑了。 马车停下时,宋玉珠正要起身下去,宋辉按住她肩膀,“珠儿,你在车上乖乖等我一会儿,等我谈完了事情,再带你去醉香楼吃烤乳鸽可好?” 啊,原来不是带她一起啊。 宋玉珠有些失望了,宋辉温声道,“我不去太久,一炷香的功夫。” 宋玉珠不情不愿的,却还是“嗯”了一声,乖乖坐在座位上,从小窗看着宋辉进了眼前的小二楼。 宋辉加快步伐,被小二引着到了厢房门口,他整整衣襟,想到要与传闻中的国师见面,还有些紧张。 国师在大夏的身份颇为神秘,从大夏开国之日起,这个名号就存在了,但谁也没见过国师的真面目,只知道立国以来,国师一直在闭关,但却从未失了圣心,每年往少寺山运送的金银珠宝和珍稀药材一点都不少于一个一品大员。 从未出现在朝堂,却也从未被遗忘,少寺山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不管怎么说,如果有机会和国师交好,宋辉也许能摆脱如今在朝中四面楚歌的境地。 宋辉有些紧张,毕竟不知对方的脾气与性情,若是不能投其所好,便失去了这次结交的机会。 一掀开厢房的卷帘,一个年轻人坐在正中,正在慢悠悠的品茶。 而在他身边,静静卧着一只黑色的大猫。 这副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宋辉定定神,虽然年轻人不是国师,但肯定来路不小,他客气的和年轻人寒暄了几句,年轻人听后低低的笑起来。 “宋大人,快请坐吧,本座已经是百年未出山的老古董了,你那套我听着不习惯呢。” 宋辉一愣,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年轻人道,“本座在山中就听闻宋大人盛名,大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在政务之事上却果断决绝,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宋辉这才确信,眼前这年轻人竟然真的是国师。 “好了,明照,既然宋大人已经来了,你就出去玩吧,一炷香的时间,别回来晚了。” 宋辉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刚刚卧在国师身边的大黑猫配合的站起来,对着国师叫了一声,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甩甩尾巴出去了。 国师见宋辉目瞪口呆的样子,笑着解释道,“万物自有灵性,只要加以训导,人和畜都是一样的。” 宋辉先前若只是以为这个传闻中的国师故弄玄虚,现在可以说是不得不信了。 “如果宋大人放心,下次可以把令爱带过来,本座可是真心想为令爱治病的。”国师笑着道,“毕竟,这举朝上下,本座只信任宋大人,不为宋大人做些什么,难表本座的诚意。” 宋辉尴尬的笑笑,他原本是打算带着玉珠过来的,但又想到,毕竟还是第一次和国师碰面,对方性格难辨,万一玉珠不经意冒犯了国师,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这才在半路改了主意。 不过这国师大人虽然年过百岁,样貌却和二十余岁的成年男子无异,宋辉细细打量他,眼前人样貌还算出色,但举手投足却有一种怪异的阴柔之气,让人倍感不舒服。 所以,当国师提起联姻之事时,宋辉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心生反感。 宋玉珠在马车里乖乖等着宋辉回来,车里没有玩具,她便在那里玩自己的手指甲,她这双手有点小肉,看起来笨笨的,没有主人的手生的好看,每一根手指头修长,骨节又不突出,真是让宋玉珠嫉妒又怀念…… 宋玉珠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再想起主人了,那种思念却见不到的感觉让她心里难受,她打开车窗,把头探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不得不说,金陵城的空气并没有天泉山庄清新宜人,宋玉珠的嗅觉比常人灵敏,空气中细微的不同也很容易被她感知出来。 她忽然又有点怀念在山庄的那段日子,简简单单,和主人每天都在一起,吃吃睡睡蹭蹭身就是全部的生活,不像现在…… 即使只回来了几天,她也觉得很累,要记很多人的脸和名字,还要违背心意撒谎,还要面对很多人看她时奇奇怪怪的目光…… 宋玉珠长叹一口气,正要把窗子阖上,却忽然瞥见房檐上有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定睛一看,只见房檐上卧着一只黑色的大猫,尾巴趾高气扬的翘着,吃时正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宋玉珠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良久良久,她惊呼一声,缩回身子便跳下了马车,对着房檐上的黑猫猛挥手。 黑猫慢悠悠的站起来,不同于她的激动,它只是冷冷淡淡看着她。 但是宋玉珠读懂了它的眼神,那家伙也认出她来了呢! 宋玉珠认识的同伴不多,除了每天和她抬杠的小黄猫,就是眼前这位幼时认识的大黑猫,当年她可是和大黑猫一起被国公府胖女人追的满院跑的难友,大黑猫甚至还很讲义气的救过她,只是它后来就不见了,宋玉珠还以为它逃走了呢! 现在看见它还好好的,宋玉珠开心不已,想和它叙旧,想摸摸它向来威风的长尾巴…… 可谁知道黑猫并没有此意,反而慢慢的转身要离她而去…… “等等!你等等!” 宋玉珠对黑猫的背影呼喊…… 宋辉起身离开,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和眼前这位国师大人聊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让宋辉心绪不宁。 他站起来,国师也站起来,要送宋辉出去,宋辉一再推辞,国师却道,“宋大人为本座远道而来,本座岂有不送的道理。” 宋辉可不敢让国师送,万一被国师发现了在车里等他的玉珠,岂不是谎言就要被揭穿?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外面传来清丽的女声。 宋辉一震,那真是他女儿的声音,再一看国师,早已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好奇的往下看。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国师对宋辉感叹,“少寺山只有男弟子,本座闭关这些年,已经很久没见到姑娘了,宋大人,你看看,那个穿着粉衣裳的小姑娘可不可爱?” 宋辉不知该如何作答,国师对宋辉笑了一下,仿佛看穿他所有的把戏似的,“罢了,宋大人,本座不送你了,你走吧。” 宋辉离开后不久,那黑猫也回来了,国师对它招招手。 黑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国师蹲下来,摸了摸黑猫的头,黑猫不想被他摸,但又对他有些惧怕,只好顺应着,只听他阴阳怪气道,“给你找个人当配偶,你这下该乐意了吧?” 第73章 遇到故友原本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是故友不认得你却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宋玉珠想到刚刚黑猫对她冷漠的态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只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我真正变成人了,所以它不认得我也是很正常的。 作为一个没心没肺、喜怒哀乐都不会持续太久的猫儿,宋玉珠很快就回复了心情,可等她从小情绪里解脱出来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一直在闷闷不乐。 之前还好好的啊! 宋玉珠回忆了一下,宋辉似乎是从茗香楼出来后就一直不太开心。 她用手指小心翼翼戳戳宋辉:“父亲,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宋辉无奈的看了女儿一眼,她恐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什么。 他原本只以为国师大人有意回到红尘俗世之中,所以才会寻亲,但从今天的谈话来看,国师大人不是在寻亲,而是已经看中了他的女儿玉珠。 至于,国师大人是怎么看上玉珠的,国师大人的解释是:本座信命,本座测算过,令爱和本座的生辰八字最为相合,这世上,恐怕除了令爱,没有人能配得上本座。 这理由让宋辉有些恼火,但他却不能贸然和国师发作,只好忍气吞声,但事后越想越气:那国师拿自己的宝贝女儿当什么人了?又拿他宋辉当什么人了? 宋玉珠被宋辉阴沉的脸吓着了,默默缩回了头。 宋辉叹口气,女儿又没做错什么,和女儿发什么火呢。 “玉珠,父亲答应带你去吃烤乳鸽。”也许是因为亏欠,虽然宋辉府里堆积的公文成山,但他依然决定抽出一个时辰带女儿去转转。 宋玉珠惊喜的对宋辉笑,宋辉忍不住摸摸宋辉的头,“傻丫头,一点小事就开心成这样。” 宋玉珠已经很久没有和除了祁瑜以外的人吃饭了,所以当宋辉问宋玉珠想吃什么的时候,宋玉珠都没好意思开口。 宋辉知道,对于女儿来说,自己现在有些陌生。 “玉珠,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怕。”宋辉见宋玉珠还是没个主意,转而对店小二道,“把你们招牌菜都上了,吃不完就带走。” 等到菜上齐了,宋玉珠撸起袖子,便要下手去拆了那乳鸽,宋辉皱起眉头,眼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儿狼吞虎咽起来。 这吃相实在不雅。 就像是很多年没有吃过东西一样。 宋辉见她吃的满嘴流油,身边还传来纷纷的议论声,他放下筷子,自己也吃不下去了。 “噗嗤。” 眼前的少女托着腮,似乎看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饶有兴味的盯着看,看来心情大好。 祁瑜不知道她自己又在开心什么,不过对于她这种动不动就轻笑出声的行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女见祁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嘟起嘴巴道,“喂!你就不关心本公主在笑什么吗!” 祁瑜有些不耐烦,毕竟,受太后之命,陪着这位刁蛮公主逛了三天市集的滋味并不好受。 但是,再不情愿,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这位公主是素娥长公主的女儿瑶香,仔细算来,也算是他的表妹,只不过这位表妹和他们国公府走的并不亲近。 素娥长公主无故失踪,谣言四起,圣上也一度怀疑自己给妹妹许错了人,甚至心怀愧疚,恰逢太后思念成疾,圣上索性让瑶香进了宫,认了女儿,赐了公主的封号。 太后怕热,身子又不好,圣上便在金陵城郊不远处为太后修建了行宫,用来修养,瑶香理所当然的配在太后身边,平时很少和平宁长公主走动。 这次太后六十大寿,要回宫住些时日,这瑶香也就跟着回来了。 圣上为表孝心,有意为太后大操大办,虽然离太后寿宴还有十天的时间,宫里却早已布置妥当,而祁瑜则是被特召进宫,圣上听闻祁瑜画工超绝,便要祁瑜跟在太后身边,画下一些关键场景。 祁瑜就这样,已经被召进宫十日余。 太后心疼自己的外孙和外孙女,怕他们整日跟着自己这个老人家会觉得闷,特意放他们出宫转悠转悠,祁瑜本是不愿,但瑶香贪玩,非要祁瑜好好陪陪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祁瑜已经极累,这些年他身子经过调养虽然好了不少,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一连好些日子奔波在外劳心劳神,这三天陪瑶香逛市集更是耗费体力,所以现在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瑶香却毫无察觉,笑眯眯道,“你回头看看,有个好玩的。” 祁瑜对她口中的“好玩的”并不感兴趣。 “你回头看看嘛,那边坐着一个傻子,吃东西用手的。”瑶香也没见过吃东西这么不雅的人,顿觉新鲜,观察了一会儿,更是立下定论,那人肯定是有点病,看着就傻。 祁瑜还是不想理她,但听她说“用手吃东西”,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果然回头看了一眼。 看了这一眼,却很难转回视线。 那不是…… “喂!喂!”瑶香见祁瑜一直看着那个小傻子,一下子又不满了,他拍拍桌子,“别再看了!” 祁瑜回过头,瑶香道,“看什么呀,是看那个傻子长得好看吗?” 祁瑜下意识瞪了瑶香一眼,“傻子”这两个字让他对瑶香颇为不满。 瑶香哪里知道祁瑜和那“傻子”是认识的,只是冷嘲道,“想不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傻的人,连吃饭都不会吃。” 祁瑜听不下去了,撂下筷子,站起身就要走。 “诶!祁瑜哥哥!等等我啊!” 她这一声“祁瑜哥哥”叫的很大声,成功吸引了狼吞虎咽的小傻子的目光。 祁瑜急匆匆往外走,身后一直有人“祁瑜哥哥”“祁瑜哥哥”的叫他,他只觉得厌烦,但忽然有一声“祁瑜哥哥”却分外熟悉,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鬼使神差的回过头,不光看见了瑶香,还看见了紧随在瑶香之后的宋玉珠。 瑶香见祁瑜停下来,还以为是在等她,心里甜丝丝的,心想:纵你面上冷若冰霜,但心里还是挂着我的。 她放慢脚步,美滋滋的走过去,却不想身边刮来一阵风,只见刚刚那个醉香楼狼吞虎咽的傻子姑娘飞奔过去,扑到祁瑜怀里。 瑶香看傻了眼。 “祁瑜哥哥!”宋玉珠没想到会在醉香楼遇到他,虽然只分开了十几天,但感觉有十几年那么长,大庭广众之下,她紧紧搂着祁瑜的腰不撒手。 感觉路过行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身上,祁瑜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但他更没舍得推开她。 小姑娘的脑袋在他怀里蹭蹭,委屈道,“我好想你!” 祁瑜摸摸她的头,看见那宋辉也从醉香楼追出来。 他低声对宋玉珠道,“你父亲来了,乖,先起来。” 宋玉珠恋恋不舍的松开手,祁瑜这才好好的看清了小姑娘的脸,满嘴都是油,低头看她的手,也都是油。 所以……他看自己的胸前,也沾上了油渍。 这个小姑娘,拿他衣服擦手擦嘴了,怪不得刚刚在他怀里乱蹭。 祁瑜有些无奈,从怀里掏出块手帕,递给宋玉珠,“去擦擦手。” 说完,他便主动走向宋辉,给宋辉行了一礼。 宋玉珠听祁瑜的话,非常认真地擦手上的油渍,瑶香走过来,观察她的动作,更加确定这人是个傻子。 “不要脸。” 她看了一眼和祁瑜说话的宋辉,确保宋辉听不到,才敢这么骂出口。 宋玉珠把手当成猫爪子,爪子脏了可是大事,她认真的擦拭,却不想耳边传来一声咒骂,她茫然的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能听到这话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无辜的看着瑶香,“你说谁呢?” “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瑶香想到她的祁瑜哥哥被这么个人抱了就觉得恶心,即便是她,这么喜欢她的祁瑜哥哥,这么欣赏祁瑜哥哥的才华,这么费尽心机去求太后为他们两个创造机会,也只想的是徐徐图之,女子该有的矜持还是有的,哪像眼前这个……“哦,我忘了,傻子不记事,心里怎么会清楚呢!” 宋玉珠被她说的莫名其妙的,眼前这个长得很可爱的姑娘,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呢,“我惹你生气了么?” 跟傻子讲道理,有理说不清,越是这样,瑶香就越生气,但看宋辉和祁瑜相谈甚欢的样子,便猜测宋辉应该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更不敢当着宋辉的面欺负他女儿,只是幽幽讽刺道,“没有啊,你没得罪我,我只是讨厌傻子罢了。” 宋玉珠虽然不能很敏感的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但是她对“傻子”这个词天生不喜欢,因为她从小到大总被人说这两个字,所以一听到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姑娘,不想和她玩。 宋玉珠绕开她,回到自己的父亲身边。 瑶香也跟过去,只不过换了一副面庞,落落大方的站在祁瑜身边。 “原来这位就是瑶香公主。”宋辉笑着道,“一直听说太后最宠爱公主,今日竟然有这等机缘遇见,太后寿辰快到了,宫里都打点妥当了?” 瑶香对这番奉承很满意,面上露出喜色,身子也故意往祁瑜身上靠了靠,“当然打点好了,要不我和祁瑜哥哥怎么能出来玩呢!” 她忽然作出这番姿态,让祁瑜很是不快,小女孩心里想什么他也猜的出来。 他不动声色的离瑶香公主远一些,下意识去看宋玉珠,生怕玉珠会生气多想。 然而玉珠好像恍若未觉,只是乖乖的站在那,也不说话,只是对着他笑,笑的甜甜的,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不在意。 临走时,宋辉对祁瑜道,“今日小女冒犯贤侄了,还请贤侄不要在意。” 他指的自然是宋玉珠去抱自己的事,祁瑜笑了笑,怎么会在意呢。 宋辉又对宋玉珠道,“和你祁瑜哥哥道歉,以后不许这样了,成何体统。” 宋玉珠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但也不知道错在那里,但既然父亲让她认错,她只好点点头。 望着宋玉珠和宋辉离去,祁瑜无奈的摇摇头,转过脸,却看见瑶香怨念的看着他,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第74章 还没等瑶香兴师问罪,祁瑜就冷淡地转身要走,看都不看瑶香一眼。 “你站住!”瑶香追上去,“你生什么气啊,我做错了什么了。” 她理直气壮,她承认,她就是吃小傻子的醋了,但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祁瑜会对一个傻子有别样的情愫,如果祁瑜真的不在意那个小傻子,那她刻意的炫耀又有什么错。 祁瑜冷笑一声,“公主没有错,错的是我,根本就不该带公主出来。” “你什么意思?” “太后有意撮合你我,公主冰雪聪明,相信也有所感觉,但是……”祁瑜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但是祁某体弱多病,寿数难言,绝非公主的良配。” 瑶香的眼睛水汪汪的,从小跟在太后身边被娇养的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这么温雅的男子,她对他是一见倾心,她还记得,初见时他背对着她,一双白净又修长的手轻握着笔,一挥墨、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就摆在眼前,她迫不及待的去看他的脸,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他的一切都符合她对郎君的想象。 她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就是平宁姑姑那位将养在外的儿子,她得知这件事更加欣喜,姑姑做婆母,嫁后也不会为难她,从此更以为势在必得,私底下她已经和太后袒露过心意,太后最是疼她,没有什么不依她的。 连太后都同意了,他和她还有什么阻碍? 可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不愿意,甚至还对她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这是借口!”瑶香拦住祁瑜的去路,“你……你今年二十又五了吧!你为什么还不娶妻,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 她不相信,祁瑜若不是心有所属,会看不上她? 祁瑜根本不想和她说这么多,他这人根本不喜和人进行无谓的纠缠,除非是他愿意,否则他向来谁的面子也不给。 “祁瑜!表哥!你站住!”瑶香对祁瑜的背影大喊,“你回来!” 瑶香站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才彻底相信祁瑜是真的不回来了。 他……竟然真把她丢在了街上? “少爷,你把公主丢在了街上?”莫少欺怀疑自己听错了。 屏风后的祁瑜换好衣服,整整衣襟走出来,莫名其妙看着莫少欺,“怎么?不可以?” “你疯了啊!”莫少欺道,“她好歹也是个金枝玉叶,就算人家对你有意思,这也不是人家的错,你把一个小姑娘丢在大街上,太没有风度了!” 祁瑜道,“我对她,不需要有风度。” “她也算你……表妹吧?” 莫少欺虽然知道祁瑜这人待人冷淡,却也没想过祁瑜对姑娘也这般……绝情。但转念一想,似乎这确实是祁瑜的风格。 他在祁瑜身边这些年,只见过祁瑜接触过两个女人,一个是孟蓉,这两人具体有何心结莫少欺也说不清楚,但是祁瑜对宋家的小姑娘可谓是百依百顺,好到了莫少欺以为祁瑜对姑娘都会态度缓和一些。 没想到…… “你派人给玉洪送封拜帖。” 莫少欺诧异地问,“你要去怀远侯府?少爷,你要去怀远侯府登门拜访?” 祁瑜鲜少出门,平时和外界更没有什么往来,能和宋玉洪相识还是个意外,但莫少欺深知,祁瑜骨子里并不欣赏宋玉洪的为人,他竟然会主动拜访宋玉洪…… 这一切的一切,肯定又是和宋家的小姑娘有关系。 “少爷,你对宋家的小姑娘是认真的?” 祁瑜道,“不像?” 莫少欺道,“不是不像,是没想到你能这么上心。” “你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祁瑜道,“我晚上就去找玉洪喝酒,你赶紧派人送信去吧,我只有今天有时间,明天又要进宫了。” 宋玉洪也万万没想到祁瑜有主动登门的一天,以至于他一见了祁瑜,就忙不迭追问他,“祁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宋玉洪派人温了酒,亲自为祁瑜倒上,不管怎么说,祁瑜过去也帮过他不少,若是他真有机会能帮祁瑜做些什么,他倒很乐意效劳一二。 见祁瑜不说话,宋玉洪大胆猜道,“祁煊前几日也找过我,托我替他从松露马场搞几匹烈马,好让他在狩猎那天逞逞威风,你来找我也是为这事?” 下个月初一,金陵城的年轻公子会聚在松露马场赛马狩猎,圣上也会亲临,这虽然看似是一项轻松的娱乐活动,但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在这一日表现的好,被圣上看中,很可能会有谋职的新机会。 别说是祁煊,就连宋玉洪也跃跃欲试,想要大展身手。 放眼金陵城,宋玉洪和祁煊的武艺在这一辈里都是佼佼者,宋玉洪也一直想考武状元,祁煊则是想从禁卫军调到御前,所以两人这次都是摩拳擦掌想要好好表现的。 宋玉洪是松露马场的常客,和那边的人打得火热,到时候真上了场,挑几匹好马还是有优势的,是以祁煊便想要宋玉洪在其中疏通疏通。 祁瑜“哦”了一声,虽然对祁煊的事不感兴趣,但他深知长公主一直想安排让祁煊谋个文职,若是知道祁煊想要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调到御前,恐怕又会心生不快。 他暗暗把这事情记下,打算回家提点祁煊几句,转了话题道,“既然我大哥叫你安排,那就劳你费心了,祁某也在此感激不尽。” 宋玉洪听祁瑜这话,“你不是为这事而来?” “不是。”祁瑜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你别那么客气……我害怕……”宋玉洪还没见过祁瑜把姿态放那么低,不免暗自猜测,这祁瑜求他的事究竟会有多难办? 祁瑜道,“祁某二十又五,至今尚未娶妻。” “噗!”宋玉洪正抿着一口酒,听这话差点没喷出来,一口呛了酒,不免咳嗽起来,咳得脸色发红才震惊地问,“你是让我帮你看姑娘?” “祁兄,你也知道,我平时都在什么地方混,那些莺莺燕燕你看的上?”宋玉洪这人只有一点好,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他惯于流连烟花之所,认识的姑娘不少,就没一个是正经人,祁瑜若是想讨个媳妇,应该叫长公主给他相看,而不是来找他,“我认识的那些姑娘,有几个活儿是真不错,你要是想认识,咱们今晚就能去,但我丑话可放在前面,你可别想着娶回家,若是让长公主知道,肯定以为我把你带坏了。” 祁瑜听这一番污言秽语直皱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而宋玉洪却像是来了劲头,这就站起身紧了紧腰带,“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祁兄,你这些年在穷乡僻壤憋坏了吧,兄弟我今天带你快活快活,要不你哪里没去过,别人当你是乡巴佬……” 宋玉洪一直当祁瑜是正经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也还是个男人,这让他有种识破对方是假正经的快感,这让他更为积极的要带祁瑜见世面,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门口伸了个脑袋。 他瞪大眼珠,“玉珠?” 在自己妹妹面前,宋玉洪虽然依然不正经,但还是尽力有点为兄的样子,想到刚刚自己那一番轻佻之语,宋玉洪脸皮涨红,“怎么回事,没人通报?” 祁瑜一听到宋玉珠的名字,立刻转过身,只见小姑娘怯怯的在门口张望。 他的尴尬不亚于宋玉洪,也不知道小姑娘站在门口听见了多少,会不会误会什么。 宋玉珠扭捏的进了门,害羞的看了祁瑜一眼,不好意思的对宋玉洪道,“二哥哥,不赖别人,我是偷偷溜进你院子的……” 她是听人家说祁瑜来了,所以才过来偷看的,本来不想露面,但一听到宋玉洪要带祁瑜出去玩,她就有些遗憾了,毕竟祁瑜刚来,怎么就要带他走了呢! 宋玉洪懊恼的拍拍脑门,对自己这个妹妹也是无可奈何,“你来找我,大大方方找人通报啊,你悄悄溜进来为什么啊?” “宋兄。”祁瑜见宋玉洪对宋玉珠大声说话,心里有些不悦,便打断他的话,“这些都是小事,你就别追究了。” 宋玉珠感激的看着祁瑜,脚下一步步挪到祁瑜身边,她可是一看见祁瑜,就想和他站在一起的。 祁瑜见她过来,心里涌上一丝甜意,起身对宋玉洪道,“宋兄,你不是说晚上去逛逛东市么,正好,带玉珠姑娘一起去如何?” 宋玉洪瞪着祁瑜: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逛东市了?我要带你去什么地你自己不知道? 祁瑜视若不见,他今天本来就是借机看他的小姑娘的,只是还没找到借口把小姑娘叫过来,小姑娘就自己过来找他了。 如此,甚好。 宋玉珠眼睛亮晶晶的,拍掌道,“我想去,二哥,我也想去!” 宋玉洪都要气笑了:看看这祁瑜,明明是要和他逛窑、子的,却在他妹妹面前反应如此快,这一副假正经的嘴脸。 啧啧。 第75章 华灯初上,宋家兄妹和祁瑜走在金陵城最热闹的长街上,街边食肆林立,家家门前的灯笼都亮起来,一户挨着一户,从远处看,一直望不到尽头,犹如长河一般,美丽绚烂的仿佛是另一个人间。 东市向来是金陵城的繁华地带,商业发展的有模有样,五年前,今上更是对东市一带废除了宵禁政策,自此,东市便成了达官贵人的不夜场,宋玉洪作为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整个东市的每一家每一户他都进去过,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没了兴致,所以根本不能理解走在他旁边的妹妹大呼小叫的样子。 “祁瑜哥哥,你看那个灯,好美啊!” “祁瑜哥哥,你闻到了么,有一股味道,香香的!” “祁瑜哥哥,这里比天泉山庄好玩,诶,你看,那边有卖点心的!”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宋玉珠的每一声赞叹都显得分外怪异,让宋玉洪觉得挺丢人的,如果这位不是他家小妹,他一定会暗暗嘲讽:这是哪来的乡巴佬啊? 但是没有如果,这位对什么都感到分外新鲜的姑娘确实是他们家小妹。 “祁瑜哥哥,咱们去那边看看!” 宋玉洪见宋玉珠亲昵的拉着祁瑜走到一个卖珠花的小摊前,撇撇嘴,懒洋洋的跟了过去,站在离他们俩五步远的地方。 “诶?宋二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啊?” 宋玉洪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过头发现遇到了狐朋狗友。 “……嗯,陪妹妹出来逛逛,哦,我妹妹,亲妹妹,在那边买珠花呢。” 狐朋狗友一看见宋玉洪不耐烦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嘲笑他,“我说呢,换成平时,这个时辰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美人怀里呢!你这个妹妹,是不是就是侯府生病那个小姐?三小姐?” 宋玉洪道,“嗯,我家小妹。” 那狐朋狗友挺失望的,“我还以为是玉彤姑娘呢,既然这样,那我走了啊,约了人喝酒。” 虽然他知道自己小妹不如玉彤,但是别人这么轻视他小妹,他可就不乐意了,临走时都没给这个狐朋狗友好脸色。 “祁瑜哥哥,我就要这个了,这个好看!” 听到不远处妹妹那没心没肺的声音,宋玉洪凑过去,掏出钱袋子,问老板,“多少钱?” 虽然他没耐心陪妹妹玩,但该付钱的时候,还是要出面的。 祁瑜道,“我付就可以了。” “那哪行?”虽然这廉价的珠花也没几个钱,但祁瑜和自己的妹妹非亲非故的,祁瑜能耐心陪着自己妹妹玩,已经很不错了,哪能让人家花钱呢,这个时候,作为哥哥,宋玉洪还是要站出来的。 祁瑜却先按住了宋玉洪的手,掏了银子给老板,“不过是一件小事,有什么好争的?” 宋玉洪想想也是,反正祁瑜也不缺钱,珠花又不贵。 宋玉珠心满意足的拿到了珠花,开心的在手里把玩,粉粉的头花,越看越喜欢,抬头对祁瑜甜甜的笑,祁瑜也笑了,问她,“喜欢么?” 宋玉珠扑到祁瑜怀里,“你送我的,我都喜欢。” 都说人是最复杂的,得到了一就想要二,永不餍足,这一点,祁瑜这两天在瑶香身上是彻底感受到了,那女人百般设法让自己陪在她身边不算,对她百依百顺也不行,还总想着逼他做什么,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够。 而他的玉珠,简简单单,会为小事哭哭闹闹,也会为小事手舞足蹈。 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 祁瑜宠溺的摸摸玉珠的头,余光忽然发现身边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他。 宋玉洪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祁瑜和自家小妹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 他知道他家小妹喜欢粘人,从小就喜欢抱着别人,但他没想到的是,祁瑜这种性格奇怪的男人,非但没有嫌弃的推开他家小妹,反而还乐在其中的模样。 就算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他也十分坦然,仿佛大惊小怪的是自己。 宋玉洪为了化解尴尬,干笑道,“呵呵,祁兄,小妹对你比对我还亲。” 祁瑜笑着道,“那是自然。”神情还有点得意。 不行了,宋玉洪憋了一路,实在是忍受不了,趁着宋玉珠又对哪个卖镜子的小摊倍感兴趣之时,拉过祁瑜低声道,“我妹妹就是这样,对男女之间的事,还不太懂。” 祁瑜毫不在意,“我懂就够了。” 宋玉洪懵了,他今晚本来就挺懵的。 “你……你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祁瑜不应该赶快和他妹妹撇清关系么,这不是宋玉洪预想的套路。 祁瑜坦坦荡荡地承认,“是我对令妹有意思,你还没看出来?” “嗯?”宋玉洪笑了,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妹妹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祁兄……” 祁瑜没让宋玉洪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宋玉洪说的肯定也是一些废话,他没什么耐性听,“你应该也知道,侯爷和侯夫人这么着急把玉珠接回金陵,是想干什么。” 宋玉洪当然知道。 祁瑜道,“我明天就要进宫,专心为太后作画,直到太后寿宴结束,这几天,你替我探探侯爷的口风,若是时机合适,我会很快提亲。” 什么意思?这是在命令他吗?宋玉洪还没决定帮他了! 但他,竟然一时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而下一刻,祁瑜却又命令他起来,“宋兄,你自己去转转,一会儿醉香楼见,我有话和玉珠说,明天进宫,就来不及说了。” 这是还嫌他多余了?宋玉洪刚要发作,宋玉珠却好像听到了祁瑜和宋玉洪说的话,转过身对宋玉洪道,“二哥哥,那你自己去玩吧,我和祁瑜哥哥有话说呢。” 她想她的主人了,也有好多话要问呢! 宋玉洪有种自己被嫌弃了被利用了的感觉,但还是咬牙切齿地走开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还真的没错! 他这个亲哥哥,在亲妹妹眼里,还不如野哥哥! 宋玉洪走了,祁瑜拉起宋玉珠的手,往人少的地方去。 宋玉珠虽然任祁瑜拉着,但还是对刚刚看上却还没来及的买的小镜子念念不忘。 等到祁瑜把她带到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宋玉珠才回过神来,眨巴眼睛看着祁瑜,“祁瑜哥哥?” 祁瑜的手轻轻按在宋玉珠肩膀上,和她解释,“玉珠,你听我说,你今天看见的瑶香长公主,是我表妹,她一直陪太后住在行宫,没在金陵城好好待过,所以这次回来,太后让我带她逛一逛。” “哦……”宋玉珠懵懂的点点头,但是看着祁瑜严肃认真的表情,她又有些不懂了,“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啊?” 祁瑜解释道,“我和她没什么。” 宋玉珠点点头,“没关系啊……” “嗯?”祁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么急着见玉珠,就是怕白天的事,怕瑶香刻意在玉珠面前和他亲近会让玉珠误会,所以火急火燎的想办法和玉珠解释,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并没多想,而且,毫不在意。 宋玉珠问他,“祁瑜哥哥,你就是和我说这个事么?” 祁瑜嘴角扯了扯,“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你了。” 宋玉珠笑着道,“我也是呢,我也好想你,从来没和你分开那么久啊!” 这番话听的还算顺耳,总算让刚刚有些郁闷尴尬的祁瑜舒心了点,女人大度包容是好事,不想太多也是好事,只要想着他就好了。 祁瑜抱住宋玉珠,微微弯腰,把下巴压在她肩膀上。 想到明天要进宫,又要很久见不到她,他就觉得很没意思。 宋玉珠拍拍祁瑜的背,她好像能感受到祁瑜的失落呢! 在她印象中,主人一直都高高在上的,除了它临死的时候,主人从来没有失落这种情绪呢! 但自从重新做了人,主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 “祁瑜哥哥,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祁瑜长叹口气,他不知道侯爷愿不愿意把玉珠嫁给他,毕竟,宋辉那样的人,不是喜欢隐士的性子,而他的身体,也不一定能让宋辉放心。 “我没事。”祁瑜算算时辰,也不能让玉珠回府太晚,站直了身子问玉珠,“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说么,是真有事,还是骗你哥哥的?” 宋玉珠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害羞。 “那个……你是不是说要娶我啊?” 第76章 “那个……你是不是说要娶我啊?” 祁瑜一愣,只见眼前小姑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眼里有几分期待、几分胆怯,好像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答案。 祁瑜笑了,笑的如沐春风,禁不住抬手刮她鼻子,“傻丫头,等不及了么?” 宋玉珠也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点点头,“嗯,我以为一回金陵就可以嫁给你的。” 祁瑜没想到宋玉珠会这么诚实,还真的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全没有小姑娘的羞怯与害臊,都说女子应该矜持,这才是淑女风范,然而他的小姑娘坦率又直接,他却一点也未觉得唐突,反而觉得这才可爱。 “你迟早是我的玉珠。”祁瑜抚上她滚烫的脸,微微俯下身子,将脸贴近她。 月光下的小姑娘,眼睛一眨一眨,灿若明珠一般。 祁瑜心软不已,微风吹过,发丝拂面,祁瑜替她剥开微乱的头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宋玉珠头昏脑胀,这一吻让她浑身僵硬,就好像中了邪一般,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心里一声声,像是绚烂的烟花竞相绽放,美轮美奂,仿佛置身梦境。 祁瑜的吻很轻很温柔,小心翼翼的舔舐着她的唇,软软的,很舒服。 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亲吻,宋玉珠清楚的记得,早在很多年前,她深夜潜入祁瑜房内,就情不自禁的舔了祁瑜的唇,当时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欲,主人那么干净那么英俊,这样的男子,不论是谁都会喜欢吧?所以她当初毫不犹豫的在祁瑜昏迷的时候亲他,仔细想来是有些趁人之危了,但真的一点都不后悔呢,因为打那以后,她可就再没机会“一亲芳泽”了。 她一度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不能占主人便宜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主人竟然会主动亲她。 人生啊,猫生啊,每一生都圆满了啊! 祁瑜离开了玉珠的唇,发现这姑娘竟然在偷笑,他一下子也是无言以对,第一次吻姑娘,他也紧张,却完全没想到被自己吻的姑娘比自己大方多了。 “鬼丫头。”祁瑜笑着说她。 玉珠眯起眼,踮起脚尖在祁瑜下巴亲了一口。 “喜欢你亲我,以后娶我了,每天都亲我,好不好?” 祁瑜被她问的,也觉得脸发烫了,却依然答应她,“好。” “那交、配呢?”宋玉珠好奇的问,她实在也不明白人类的嫁娶究竟是什么含义,男人和女人生活在一起,下一窝小崽子,就像小黄猫说的那样,时不时要交、配,要不怎么下崽子呢?可是,交、配又是多久一次?这些嫁人前可要问清楚的! “嗯?”祁瑜以为自己听错了。 玉珠追问,“亲亲每天都要一次,交、配是每个月一次么?”毕竟人类和猫类的发情期可是不一样的。 祁瑜听着两个字从宋玉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哭笑不得,但看着宋玉珠一脸认真求索的模样,仿佛说的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祁瑜摸摸宋玉珠的头,“以后,别和你二哥在一起了。” 和宋玉洪这样的人学不出来什么好。 而另一边,宋玉洪还不知道祁瑜已经理所当然的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他悠闲地漫步,听桥边的美人吹拉弹唱,美妙的歌声融在月色中,宋玉洪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慢慢闭上眼睛。 正在他欣赏的起劲儿时,这歌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砰”的一声响,宋玉洪睁开眼睛,只见刚刚围在美人身边的路人纷纷散去,眼前是几个彪形大汉,他们一涌上前,将那美人和身边的老者团团围住。 美人惊慌失措,抱着老者的胳膊躲在他身后,老者瘦骨嶙峋,驼着背,颤巍巍的胳膊无力的指向大汉,“你们冲我来!都冲我来!” 这样的戏码宋玉洪见多了,在这条街上,达官贵人多,窘迫欠债走投无路出来卖艺的也多,四处生事的街头小混混也不少,宋玉洪以前是懒怠管这事的,不过今天这卖唱的美人实在是有副好皮囊,美的让他起了恻隐之心,宋玉洪这便撸起袖子,打算来个英雄救美。 他今日未带刀,只能靠拳头和人硬拼,好在这五个小混混看着彪悍,却未练过武,只空有一身蛮力,宋玉洪虽然打得吃力,却也未很快落了下风,但过了十几招,还是因寡不敌众,身上挨了几拳。 然而,正在这时,五对一的战局得到了改变。 竟然有人加入了战局,宋玉洪定睛一看,那人从身型来看还是个女子,一招一式矫健灵敏,宛若飞燕,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子,宋玉洪受到鼓舞,酣畅淋漓的收拾掉了眼前人,拍拍手掌,看见那女子面前的两个大汉也被她打趴下了。 女子背对着他,宋玉洪上前作揖,“女侠好身手,敢问——”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女子却转过了身,宋玉洪见到眼前人,身子不自觉的倒退了两步。 第77章 眼前的女子挽着高高的发髻,在大夏朝,只有成婚的女子才会束发,所以当宋玉洪看见这熟悉的面庞配上陌生的妆容,心里某个地方感受到了久违的刺痛。 多久没见她了? “好久不见。”女子走过来,似乎是早就认出来宋玉洪,也是看到宋玉洪被围攻,有意相帮才加入战局,她笑的温婉动人,飒飒英姿又比过往多了女人的风情。 宋玉洪怔了怔,下意识竟然想转身就走,可不知怎么,眼睛就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生怕一转身又是错过。 “我……我这次回金陵探亲,今天是第一天回来,听说东市废止了宵禁,所以迫不及待的来见见世面,想不到会遇到你。”女子吐吐舌头,“果然,一别七年,连家乡都快不认识了。” 宋玉洪笑了笑,“琳琅,你还是老样子。” 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哪里有热闹就要第一时间凑热闹,像是妓、院舞坊这种地方,她一个姑娘家也丝毫不避讳,当初跟着他和祁煊几个人上山下海无所不为,若不是祁煊提醒他,他都不知道她是姑娘家 段琳琅也笑了,和宋玉洪并肩走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婆婆也常常嫌我太不稳重,劝我收收心,但我听不进去。” “嗯,你有主意,不随便听别人的话。”宋玉洪还是那副表情,始终微微笑着,笑的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你不也是?”段琳琅和宋玉洪保持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很多东西还是不一样了,她已为人妇,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听说你和薛姑娘的亲事快定下来了?” 宋玉洪闻言挑了挑眉。 她嫁到南方,却依然能对他的动态如此了解,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依然记挂着他? 思及此处,宋玉洪心潮有些澎湃。 “你怎么知道的?”宋玉洪明知不该窃喜,心底里还是生出一种久违的悸动,语调都轻快起来,似乎一定要验证这个答案,就算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但只要她对他是不同的,他就算得上不负此生。 可段琳琅却“噗嗤”一笑,“听祁煊说的呀,我们有书信往来,他在信里常常提及你。” “呵呵。”宋玉洪干笑了两声,“提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成亲时,你还要送一份贺礼么,劝你别送了,说不定过不了两天安生日子,我们俩就要和离,我是什么人,能心属一个姑娘么,那薛氏善妒,八成要管我,但我也不是能被别人管住的,我这人厚颜无耻,就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女人啊,这辈子肯定不止一个,送礼就免了吧,每个夫人都送,我怕你送不起。” 段琳琅看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大段,言语中还露出不悦的神色,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想劝他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好硬生生憋出一句,“你心里不痛快,也不至于撩狠话。” “谁说我不痛快了。”宋玉洪道,“不信你问祁煊,我一直都这样,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宋玉洪就爱逛窑、子啊,我骗你作甚。” 段琳琅也不知道哪句惹了宋玉洪不快,故友重逢,原本不该是这样,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面就容易吵架,年少时是喜欢玩玩闹闹,后来意识到了男女之别,一个追一个跑,反正就是很难心平气和的好好相处。 “好了,你爱哪样哪样,我不管了还不行。”段琳琅道,“你总是小孩脾气,上次和我吵架,气的连我的一杯喜酒也不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那副样子呢。” 在南山时,他向她表明心迹,有种不成功就成仁的气魄,她拒绝后,他也不多纠缠,从此两两相忘,竟然隔了这么多年。 宋玉洪扯扯嘴角,“我没跟你吵,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段琳琅摇摇头,刚要说话,身后有人急匆匆跑来,段琳琅转过头,“夫君,你……” 宋玉洪也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被段琳琅唤为“夫君”的白面书生,瓜子脸,皮肤白皙,但却身材矮小,甚至还没有段琳琅高,还有些驼背,实在是离“七尺男儿”的标准相去甚远,让宋玉洪大跌眼镜。 段琳琅站到男子身边对宋玉洪介绍,“这是我夫君常远。”又对常远道,“这是我以前的朋友,今天恰好遇上。” 常远只对宋玉洪点点头,便心急的拉起段琳琅的手,嘘寒问暖道,“琳琅,我刚刚听说,你在桥边和人打架了?有没有伤到?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段琳琅似乎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与夫君如此亲密,不好意思的说,“我的功夫你还不放心么。” 常远道,“你的功夫我自然放心,但该担心还是要担心的。” 宋玉洪楞楞地站在那里,最后咳嗽了两声,装作毫不在意道,“刚刚我以为是琳琅一个人出来,还想着把她送回府,现在竟然是结伴而来,那我也就不担心了,先走一步,告辞。”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多和段琳琅寒暄几句的机会也不想要。 他看得出段琳琅过的很幸福,也看得出常远对段琳琅很是上心,这是他一直盼望的,可当他真的确定了这一切,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 信手买了一坛酒,边走边往嗓子眼里灌。 心心念念记在心上的人,过得很好,他再也没了念想,又欣慰又失落。 总觉得心里本来缺的那一块,这辈子都补不回来了。 祁瑜和宋玉珠找到宋玉洪时,他烂醉如泥倒在街边,宋玉珠下手没个轻重,去拍宋玉洪的脸,好不容易把宋玉洪拍醒,宋玉洪却吐了一地。 吐够了又嚎啕大哭,这可把宋玉珠吓坏了,她可没见过酒鬼发疯,更没见过印象中那个以欺负人为乐的二哥会落得如此狼狈。 宋玉珠求祁瑜想想办法,祁瑜道,“一会儿把你二哥安置在客栈,我送你回去。” 但是祁瑜把宋玉珠送回家,总归是有不妥之处,宋玉珠道,“我想陪陪二哥……” 祁瑜想了想,无奈道,“今晚你和你二哥都在国公府歇下吧,如果侯爷看见你二哥这副样子,你二哥恐怕又要挨板子。” 祁瑜先派人去侯府报信,又派人把宋玉洪从后门背回了自己院里,宋玉珠驾轻就熟的引人进了祁瑜的院子,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毫无生疏之感。 等把宋玉洪安顿好了,宋玉珠自觉的进了祁瑜的房间,虽然祁瑜院里的丫鬟不多,但此举也是也是令几个小丫头惊掉了下巴。 宋玉珠进了祁瑜的房间,一切布置都和她印象中一模一样,她先为自己倒了杯水,又递给祁瑜一杯,祁瑜接过抿了一口,怪异的看着这位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姑娘。 金蟾和祁瑜回了京,便负责照顾起祁瑜的饮食起居,早有人报信说二少爷院里来了个姑娘,金蟾过来一看,果然是天泉山庄那位侯府的小姐。 宋玉珠看见金蟾露出喜悦的神色,金蟾以前待她极好,她还是记得金蟾的,所以一有机会就对金蟾眯着眼睛笑,生怕表达不出自己的善意,金蟾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所以对这小姑娘倍生好感。 她看看宋玉珠,看看祁瑜,擦擦手问道,“二少爷,玉珠姑娘,饿不饿,老奴先准备些吃的过来可好?” 祁瑜刚想说不必了,宋玉珠却已经把平时眼馋没机会吃的东西点了一遍,祁瑜看她那样子也是真的饿了,便也随她去了。 只是,她喜欢的那些东西,怎么那么熟悉? 祁瑜静静的看着宋玉珠怪异的拿着勺子喝汤羹,喝完还用舌头舔舔碗底,心里就是觉得有些异样,但也并未深究,等宋玉珠吃完了,祁瑜便道,“玉珠,客房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金蟾带你过去。” 可正说话间,长公主却来了。 长公主也是听说有个小姑娘跟着自己的儿子从后门进了府,还以为祁瑜也是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本已经打算歇息了,一听这话哪敢放过,这便匆匆更衣往祁瑜院子里跑,她带了两个婆子,已经打算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都干净利落的赶走。 结果一见人,却觉得分外眼熟。 直到祁瑜像命令一样对宋玉珠道,“玉珠,还不和长公主请安?” 玉珠…… 长公主恍然大悟。 金蟾将宋玉珠带去安置,平宁长公主这才问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祁瑜避重就轻解释一番,长公主斜着眉毛问,“你和宋家兄妹走得近?” 祁瑜点点头,“玉珠姑娘住过天泉山庄,母亲忘了么?” 平宁长公主道,“那姑娘都长这么大了,没想到这么水灵了?” 祁瑜观察平宁长公主神色,似乎对宋玉珠并无反感之意,心下放心了不少,“玉珠病还未养好,毕竟昏迷那么久,也需要调养。” 平宁长公主也觉得新鲜,“得了离魂症,竟然能醒过来。”她不禁啧啧称奇,“莫大夫确实是神医,这宋家小姑娘大难不死,也算是有造化的了。” 祁瑜听了这话,隐隐有些不对劲,看平宁长公主的神色,似乎对玉珠很是感兴趣。 第78章 第二日,祁瑜早早地醒了,他用了早膳便要进宫,一去就是好几天,所以要先和父母请安,之后去看看他的小姑娘睡得如何,一到长公主的院子,却发现他的小姑娘也在,此时正在长公主房间吃点心。 “诶,二哥来了!” 除了长公主和宋玉珠,祁岳也在。 这倒让祁瑜颇为诧异,祁岳可是个很少早起的主,今日能这个时辰出现在长公主这里,倒还真不是个寻常事。 宋玉珠见祁瑜来了,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递给祁瑜,祁瑜没有接,对她说“你自己吃就好”。 长公主见祁瑜来了,便对祁岳吩咐,“我和你二哥有些话要讲,你带你玉珠妹妹去逛逛花园。” 祁岳含笑应了个是,对宋玉珠温声道,“玉珠妹妹,走么,我带你去玩。” 宋玉珠欣然答允,临走又揣了两块点心带走,长公主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得笑了,问祁瑜,“依你看,宋家这个小姑娘如何?” 祁瑜看长公主这副表情,心里陡然一惊,他总算明白了长公主在打什么算盘。 长公主也没指望他说什么,自顾自道,“我就觉得宋家这小姑娘讨人喜欢,就是有些不谙世事,这些倒没有妨碍,不懂的东西慢慢教就是了,最重要的是品性要好,我看你三弟和这小姑娘很是登对……” “哪里登对了?”祁瑜皱着眉,嫌弃地问反问长公主。 长公主一愣,也不知道儿子大早晨这股火气从哪里来,“小姑娘虽然生过大病,但我已经问过太医,这种病对寿数没有妨碍,人已经醒了,就和常人无异,你三弟也是眼高手低,之前给他说过一个姑娘,他嫌人家精于算计,死活也看不上,这次我特地叫他早上过来请安,你看见没有,你三弟对小姑娘很是殷勤。” “那是殷勤?”祁瑜尽量用平静的语调来掩饰心里的翻涌,“我看,那是不怀好意。” 长公主听着听着就不对了,貌似,他这个儿子嫌弃的不是宋家小姑娘傻乎乎配不上他三弟,“你觉得不合适?你三弟配不上一个傻姑娘?” “她不傻,母亲。”祁瑜忽然笑了,他在这一刻明白,不管别人怎么看待玉珠,对他来说,玉珠就是最好的,祁瑜坚定地说,“等她嫁给我,该教她的,我都会慢慢教她。” 小姑娘走路飞快,祁岳跟在后面追,“玉珠妹妹,你走慢一些!” 宋玉珠在国公府里撒了欢,每一处景致都如此熟悉,颇有种故地重游的兴奋感,后面的小哥哥气喘吁吁追上来,对她道,“玉珠妹妹,你刚吃完点心,莫要走这么快。” 宋玉珠嘻嘻一笑,“是你自己慢,还怪我走得快,你还不如我祁瑜哥哥呢。” 小姑娘一笑,眼睛眯起来,像月牙一样,笑的祁岳半个身子都酥了,“玉珠妹妹,你长得可真好看。” 宋玉珠被夸奖了,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对眼前人也多了几分好感,“你也好看。” 被小姑娘这么一夸,祁岳另半个身子也酥了,宋玉珠见这人对自己傻笑,不理他,自己在花园里摘花玩,她蹲下,那祁岳也跟着她蹲下,见她玩泥巴,祁岳小心翼翼问她,“玉珠妹妹,你喜欢什么?” 宋玉珠想都没想,“喜欢玩呢。” 祁岳道,“我以为你会喜欢首饰小玩意儿,还想送你什么,一会儿我送你回府,回去前,咱们去集市逛逛,给你挑个礼物吧。” “好啊,我还想买一串糖葫芦吃。” 一切如此顺利,祁岳心情甚是愉快,他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他心动的姑娘,本想徐徐图之不想唐突了佳人,却没想到佳人也对他有意。 祁岳小心翼翼地问,“玉珠妹妹,以后能去你府上找你么?” “好啊。” “嗯,那我明天去找你,带你去看大哥打猎,打几只兔子,咱们吃野味去!” “啊!”宋玉珠手里一团泥巴,下意识手一松,惊恐地看着祁岳,“不吃,不吃兔子。” “好好好,那吃别的也行,和你吃什么都行。” 小姑娘不爱吃兔子肉看来,祁岳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看看你,手脏了,我替你擦擦手……”说着,就拉住玉珠的手腕,玉珠见眼前这人细心的为自己擦拭,笑眯眯道,“你真好,和祁瑜哥哥一样好。” 嗯?好就是好,什么叫和“祁瑜哥哥一样好”? 祁岳依然在耐心的替宋玉珠擦手,根本不舍得松开,嘴上却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二哥也对你这么好么?据我所知,二哥平时可是很孤傲的,不会像我对你这么温柔吧?” 宋玉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 她叹口气道,“以前是很冷淡,但是最近对我越来越好了呢……” “祁岳。” 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宋玉珠转过身一看,下意识就把被祁岳握着的手抽了回去,大力和祁瑜挥手打招呼。 祁岳握着手帕的手僵在半空中,便见祁瑜朝他们走过来,宋玉珠就像是流落在外的小孩子找到了大人一样,兴奋的站在祁瑜身边。 祁瑜对祁岳笑了笑,“陪玉珠玩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祁岳有些没回过神,听听这口吻,好像宋玉珠是祁瑜的专属物品一样,什么时候归属权归了祁瑜了? 祁岳干笑了两声,他和这个二哥一向不熟,兄弟俩比朋友间还要生分,再加上祁瑜不苟言笑,祁岳更难以和他亲近了,他只想和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在一起,才不想花费什么时间和祁瑜周旋。 “二哥,你要进宫了吧,一起出门如何?我也要送玉珠姑娘回府了。” “这就不用麻烦了。”说着,正看见宋玉洪宿醉醒来要穿过花园找祁瑜,祁瑜叫了他一声,宋玉洪迷迷糊糊的朝这边走过来。 “不必麻烦,我送玉珠回去。”宋玉洪是老江湖,一眼就知道祁岳献这殷勤是在玩什么把戏,不过,如果不是祁瑜对他袒露了心意,宋玉洪现在一定在问:祁瑜什么时候开始多管闲事起来? 想不到,祁瑜竟然会对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想…… 宋玉洪回想起昨晚的一切,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倒不是说自己妹妹有什么不好,虽然在外人看来,玉珠根本不是个一般的正常的姑娘,但在宋玉洪眼里,自己的妹妹单纯善良,这已经很是难得,所以,现在想想,祁瑜喜欢他的妹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祁瑜真的适合自己的妹妹? 宋玉洪怀疑的看了祁瑜一眼,祁瑜低声对他道,“这几天还要麻烦你护着玉珠,不要让不三不四的人接近她。” 宋玉洪看了一眼痴痴的祁岳,总感觉祁瑜这话里意有所指。 祁岳最终还是没有如愿以偿,虽然他并不觉得祁瑜算得了自家妹妹的良配,但更不觉得祁岳配得上他的妹妹,谁不知道祁岳没什么真本事,顶多算个不会出错的老实人,和这样的人过一生该有多么无趣。 但祁瑜似乎也很是无趣,他回想他们过往的种种经历,惊奇地发现,他和祁瑜相处时,祁瑜通常很少讲话。 “玉珠,我问你,你祁瑜哥哥对你好吗?” 宋玉珠笑嘻嘻的,“当然了,我可是跟着祁瑜哥哥长起来的呢!” 主人永远有非同寻常的地位,不管别人对自己再好,主人也是不可替代的。 宋玉洪吐槽道,“什么叫跟你祁瑜哥哥长起来的,小没良心的,在他山庄住了一个月,就什么都他好了。” 宋玉珠点点头,“他就是什么都好啊!” “那你愿意嫁吗?” 瞧她这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宋玉洪调侃道,“你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吗,玉珠,现在让你嫁人,你愿意吗?” 宋玉珠不以为然,“我很愿意啊,和祁瑜哥哥说好了的,他要娶我的。” “你当真也属意祁瑜?男女之情?” 宋玉珠不明白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确认这么多遍,“喜欢啊,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你什么都不懂,不要被外面的野男人骗了。”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对,宋玉洪改口,“我不是说祁瑜是野男人,我是说,玉珠,你要明白你自己要什么,这是你迟早都要经历的,你仔细想一想,你真的非他不可?” 宋玉珠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玉洪。 非他不可…… 似乎,也没有非他不可吧…… “如果不是他,别人就都一样。”宋玉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是那个人,其他人,都一样。” 不是她,所以所有女人都一样。 至少对他来说,就是这样。 所以他才更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在懵懂无知时轻易做了决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妹妹根本没有决定的机会。 他一回到家,便看到巷子口满是装着金银珠宝的箱笼。 第79章 花厅里,宋辉面色铁青,柳姨娘站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喘。 不一会儿,花白胡须的刘太医回禀宋辉,“侯爷莫要当心,侯夫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已经派人抓了安神的方子,歇息两天,不会有大碍。” 宋辉揉揉眉心,派人送刘太医出去,重重叹了口气。 厅里一时无人,一大家子都去王氏院子里守着了,现今只剩下宋辉和柳姨娘,柳姨娘知道宋辉心烦,战战兢兢走过去劝,“老爷,再怎么说,国师大人亲自来提亲,是好事情,夫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兴许是和三小姐分开太久了,舍不得吧,给她点时间,她能想明白,到时候就能明白老爷的用心良苦了。” 柳姨娘极会看宋辉脸色行事,但这次话可没说到点子上,宋辉道,“我并未答应这门亲事,谁知道国师会带着聘礼……” 这下可好,那么多聘礼,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风风火火运到侯府,这下子谁不知道国师下聘?这让宋辉如何拒绝这门亲事?闹到这个地步,他若是驳了国师的面子,这就真要伤了情面了。 可若是真的答应了国师这门亲事,未免也太过草率了,他该如何和发妻爱女交待?这国师明明年过花甲,样貌却如二十岁的青年,怎么看怎么怪异,凡人寿数有限,他却完全像个妖人,宋辉再鬼迷心窍,也不放心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别说他不许,王氏也不会答应,刚刚王氏得知此事气的晕了过去,这足以表明妻子的态度,以王氏的性子,自己若是敢走出这一步棋,恐怕王氏会闹的天翻地覆,这个家都不见得能保全。 心烦之时,太阳穴被冰凉的手指压住,轻轻的揉,宋辉和柳姨娘对视一眼,对方含情脉脉看着他,宋辉拍拍柳姨娘手腕,“还是你最懂事。” 生而为人,谁没个自己的小心思,柳姨娘在想什么,宋辉一清二楚,但平心而论,她要的东西,宋辉都可以给,而他要的东西,只有柳姨娘能给。 女人的温柔或许只是伪装,但即使是伪装,也能解宋辉一时之渴,这些年在朝堂尔虞我诈,回到府里又是强硬的妻子,唯有柳姨娘,能让他稍微不用那么紧绷。 望着宋辉温柔的眼神,柳姨娘的唇弯了弯,声音更柔和了,“妾什么也不图,只图老爷事事顺心,玉德能早日出息为老爷分忧,玉彤能有个好人家,将来能帮衬着宋家……” “你放心,玉彤……我定然不委屈了她。” “那爹就要委屈小妹了吗?” 正在这时,洪亮的男声传来,打断了宋辉和柳姨娘的浓情蜜意,只见宋玉洪气冲冲地走进来,质问宋辉,“父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玉洪带着宋玉珠回府,一进巷子口就发现不对,进了门,更发现府里乱糟糟的,一问之下才知道宋辉擅自给小妹定了亲,把王氏都气病了。 他不知道提亲的国师是个什么人,但不管是什么人,也不能连招呼都不打擅自做主他小妹的亲事,他父亲究竟拿玉珠当什么了? 他本就性子冲动,受了气根本就忍不住,就这么大摇大摆来找宋辉讨公道,宋玉珠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只是感应到宋玉洪不寻常的气势,一个劲儿追在宋玉洪身后问,“哥哥,二哥,你怎么了,别这样,我害怕……” 兄妹俩一前一后进了花厅,宋辉和柳姨娘温存的一幕恰好被宋玉洪撞见,宋玉洪更是怒气万分,对宋辉的语气就更不敬了。 虽然自觉理亏,但宋辉还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刚在姨娘面前对自己这样不尊,当即将手边茶盏摔向宋玉洪,“混账!你这是来兴师问罪?” 宋玉洪没躲,滚烫的一碗热茶全摔在了宋玉洪身上,茶瓷碎裂,摔成好几瓣,吓得宋玉珠后退几步。 宋玉珠忙挡在宋玉洪面前,哀求宋辉,“爹爹……都是玉珠不好,昨晚是玉珠拉着二哥去玩,玉珠太贪玩了……” 父子俩剑拔弩张,中间还有个不明真相的宋玉珠,宋辉气的青筋暴起,对柳姨娘道,“把三小姐带下去!” 柳姨娘刚要说什么,宋辉不耐烦重复,“带下去!” 柳姨娘鑫讪讪拉着宋玉珠走了,宋玉珠不住回头张望,柳姨娘道,“三小姐,你越留在那里,父子俩吵得越厉害,听老爷的话,咱们退下。” 宋玉珠点点头。 柳姨娘翻了个白眼,真觉得三小姐傻的可笑,真是除了皮相好,也找不到什么可取之处了,真不知道国师看上她什么了。 国师,这可是大夏朝的传奇人物,历代皇帝对他都要礼让三分的,就三小姐这个德行还想做国师夫人,真是想都不敢想。 王氏心也忒大了,国师娶这傻小姐,不偷着乐也就罢了,故作什么清高呢! 柳姨娘眼珠转了转,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试探宋玉珠,“三小姐这才刚回来,就要准备出嫁了,夫人那么疼爱你,心里肯定很难过。” 出嫁……宋玉珠脑海里登时幻想出了一副画面: 主人提笔作画,她静静站在一边看着他…… 可是,出嫁了,可以陪伴主人了,却不能陪着父亲母亲了…… 虽然她和主人感情最深,但父亲母亲对她也是挺好的,她出嫁了,母亲会难过…… 柳姨娘见宋玉珠没什么反应,继续刺激她道,“你是不知道,刚刚一听到国师大人提亲的事,夫人一下子气晕过去……” 国师大人? 提亲的不是主人么? 宋玉珠有点糊涂了。 “不是祁瑜哥哥来娶我么?”宋玉珠瞪着一双美目问柳姨娘,柳姨娘一听“祁瑜”的名字,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联想到宋玉珠在国公府庄子上住了那么久,八成心里有了属意的人选,说不定这俩人还发生了什么…… “不是呀,是国师大人来下聘。”柳姨娘道,“三小姐可是有中意的人了?女子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嫁个好人家,若是三小姐心有所属,和老爷直言便是,老爷那么疼爱三小姐,不管三小姐做了什么,老爷都会原谅的。” 宋玉珠想想也是,父亲对她很好的。 “再不济,小姐可以去找国师大人,把事情说清楚,国师大人深明大义,肯定也不为难三小姐。” 宋玉珠“噢”了一声,于她而言,众人觉得天崩地裂的事,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以把这些抛在脑后,谢过了柳姨娘便去看望王氏了。 柳姨娘鄙夷的望着宋玉珠离开的背影,回去和宋玉彤嘲笑道,“三小姐是个傻的,依我看,国师大人不过是看中了她嫡女的身份,若是真见了本人,还不一定看得上她。” 宋玉彤一边做绣活,一边听柳姨娘絮絮叨叨。 她听的有些厌烦了,不耐地说,“她要嫁给谁,与我何干?” 女儿心气不顺,柳姨娘住了嘴,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道,“姨娘是替你不值,你样样都好,到现在亲事都没定下,三小姐倒好,傻头傻脑的,什么都不懂,倒攀上了国师大人。” 宋玉彤把绣活放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柳姨娘看着宋玉彤脸色道,“不过,这亲事还不一定能成呢,我今天套小傻子的话,你猜我套出什么了?” 宋玉彤美目一斜,带着几分探究和询问。 柳姨娘道,“三小姐和国公府那个病秧子少爷私定终身了,你想想,这两个人都在天泉山庄住了那么久,那个病秧子也没娶亲,咱们这个小姐又什么都不懂,两个人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李妈妈那么疼玉珠,恨不得时时盯着玉珠,玉珠还能被别人欺负了?” 柳姨娘道,“反正,我看三小姐那反应,两个人是有点什么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国师大人……” 祁瑜这几日时时跟在太后身边,瑶香也时时跟在太后身边,但两个人很少说话,瑶香常常看着祁瑜出神,但祁瑜就是一眼不看她,她赌气之下,也不理祁瑜。 太后心如明镜,早已察觉两人之间的微妙,趁着祁瑜在远处作画的时候,太后让瑶香给祁瑜送些葡萄。 瑶香不情不愿,但还是端着果盘过去,祁瑜抬头看她一眼,摆摆手。 瑶香把果盘撩在桌子上,小声骂,“爱吃不吃。” 转身又回到了太后身边,太后问瑶香,“和你表哥闹别扭了?” 瑶香怨念的看了一眼专心作画的祁瑜,“皇祖母别问了。” “小丫头。”太后道,“祁瑜性子和平宁像的很,都是有自己脾气的,你可不能拿他当个面人欺负,要不他可不像看起来的那样……” “我哪里欺负他了,我喜欢他啊。”瑶香道,“皇祖母,你替我说说他,好不好?” 太后笑了,他们这些小儿女的事情,她乐得他们成了姻缘,却也不能勉强他们,“这个皇祖母管不了,瑜儿自小体弱多病,和哀家也不亲,若不是这次作寿,哀家哪有机会把他请出来呢。” 瑶香有些沮丧,“皇祖母,祁瑜哥哥说,他身体不好,不想连累我,你说这到底是借口还是他真的为我着想啊……” “瑜儿这么多年不成亲,确实也是有身体的原因。”她和平宁长公主闲聊时也提起自己的几个外孙多年不成家的事,祁煊是出征在外,一直无暇顾及亲事,祁瑜身子骨弱,祁岳玩心重…… 她这几个孙儿外孙没几个有着落的,确实令人心急了。 第80章 祁瑜心无旁骛地作画,依旧是很少与瑶香说话,别说是瑶香,就连皇帝来了,他也是不卑不亢,请了个安便自顾自地做事,皇帝和太后说几句体己话,瑶香在旁应和,欢声笑语的,祁瑜根本就无心融入。 末了,皇帝走到祁瑜身边,看见祁瑜把祖孙三代说笑的画面统统记录了下来,画工精湛,神态栩栩如生,不由得拍掌叫好,这个外甥,闷声不语的,倒还真是个做事的人。 “祁瑜,想要什么赏赐?”皇帝兴致大好,特地命人把这幅画装裱好,看自己这个一直将养在外有些陌生的外甥,长身玉立,面貌英俊,姿态优雅,倒真是有个世人难得的好皮相。 祁瑜说不敢当,皇帝当他拘谨,对太后笑道,“平宁趾高气扬的,想不到生了个文质彬彬的儿子,八成平宁身上该有的气度都被儿子抢了去。” 太后慈祥的笑,眼尾一道浅浅的皱纹,“祁瑜可是好孩子,这几天陪着哀家,兢兢业业地作画,不嫌闷不嫌累,我听说祁瑜可是刚从天泉山庄回金陵,在家还没待上几天,就来哀家这受累了,搞得哀家心里头着实不安呐!” 太后心善,皇帝这时候又要接话道,“能服侍母后也是福气,多些赏赐就是了。”转而又笑问祁瑜,“祁瑜,朕若是没记错,你今年还未娶妻吧?心里可有属意的姑娘,刚巧太后在这里,你若是心里有人选,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可就这一次机会。” 此话一出,瑶香倒是红了脸,太后一见身边的小丫头往自己身后躲,心里就明白了大半,笑容有些僵在脸上。 这丫头准是动了别的念头,私下和皇帝说什么了,因为素娥的事,皇帝对瑶香总是格外疼爱,几乎没什么事是不能答应的,但这祁瑜…… 太后也算得上识人无数,这祁瑜可不是个任人做主的性子,耍心机非但达不成目的,还可能会弄巧成拙,平宁那样的硬脾气都治不了的人,哪有那么好相与。 她看了眼身后已经在窃喜的瑶香,心里叹了口气。 年轻的姑娘,总以为这世上没有努力达不到的事。 三日后。 瑶香病恹恹的起身,宫女伺候她熟悉打扮,给她涂脂抹粉之时,身边小宫女担忧地道,“公主,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要不派人和太后说一声……” “我说要去,就一定要去。”瑶香看着镜子中消瘦的自己,病了三天,脸都小了一圈,脸颊都凹了进去。 她也太不争气了,不就是被男人拒绝了么,犯得着作天作地把自己作病了么。 今天可是太后的寿宴,金陵城有点名头的人都会来给太后贺寿的,还不知道可以见到多少达官贵人,这么重要的场合,她怎么能因病缩着。 于是,瑶香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便打起精神出外张罗,到了晚上,宫里一派热闹,烟花璀璨,瑶香陪在太后身边说话,太后握着她的手,对她道,“香儿,你和祖母说句实话,你在金陵城待了这么些日子,还想回行宫去么?” 瑶香咬唇不答,太后摇头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香儿,你可是认准了祁瑜?” “皇祖母……”瑶香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所有自以为聪明的小心思其实都暴露在太后的眼下。 太后拍拍她的手,“哀家和你平宁姑姑提过这件事,祁瑜已经心有所属,今夜出了宫,明天就要去提亲了。” 瑶香泪盈于睫,目光下意识就去寻找其他桌祁瑜的身影,寻了一圈未果,再一垂首,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太后看了心疼,刚要安慰几句,这时又有几位华贵妇人前来贺寿,瑶香不想被人看见窘态,擦了擦泪,转身悄悄走了。 走着走着,被人拉住了袖子。 “呀!我看错人了!” 瑶香不悦的看着对方,眼前的姑娘身材高挑,俏鼻朱唇,虽说是夜晚,皮肤却仍能看出白净透亮,堪称天人之姿。 那姑娘连连道歉,忽然间“咦”了一声,“可是太后身边的瑶香公主,看着好生眼熟。” 瑶香皱眉不语。 那姑娘歉然道,“我是怀远侯的二女儿,公主记得我是玉彤就好,公主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公主。” 原来是怀远侯府的小姐,瑶香回金陵不久,对金陵显贵不算熟悉,但怀远侯可是上次在醉香楼无意中遇见的,说到怀远侯,瑶香就想起了那天怀远侯带着的小姑娘。 想起小姑娘,她心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祁瑜心仪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 宋玉彤和瑶香手拉着手,两个小姐妹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坐下,宋玉彤见瑶香闷闷不乐的,问她,“瑶香公主,我略长你几岁,虽没什么本事,但你若有烦心事,可与我说,若是能为公主排忧解难,也不枉了我们今晚这段误打误撞的相识。” 寿宴持续到很晚,迟迟没人来报说老爷夫人回来,所以宋玉珠就破了例,一直留在宋玉洪房里。 “我的小姑奶奶,你别管我了,回去睡你觉去!”宋玉洪趴在床上,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撵小妹走。 宋玉珠蹲在窗前,摸摸宋玉洪的头,“二哥,你别怕,父亲要是回来了,会有人通报的,不会有人知道我今天偷偷来看你。” 自从那一日国师提亲,宋玉洪和宋辉发生了口角,宋辉一怒之下便对宋玉洪动了家法,还把宋玉洪关了禁闭,没有允许,谁也不得探望。 今日太后寿宴,府上的几个公子小姐都随着怀远侯贺寿去了,只有负伤的宋玉洪没去,宋玉珠本来也是要去的,但一大早说自己肚子疼,最后也没去。 “玉珠,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这样爹就不知道你来看我了?”宋玉洪在床上趴着,无奈的说,“林姨娘还在呢,你这点小把戏,骗得了谁。” 其实宋玉洪知道,宋玉珠装病的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一开始就没人打算带她去寿宴,原因……八成是宋辉好面子,不愿让人知道宋玉珠病到了这个地步,王氏又不想让这样的玉珠抛头露面。 可怜的玉珠还以为是自己的小把戏蒙混过关了。 看着小妹蹲在自己面前,想尽办法逗自己开心的蠢样,宋玉洪心里一片柔软,也伸手摸了摸玉珠的头,“你哥我,从小被父亲打起来的,三个月一顿大板子你忘了吗,这点小伤算什么,值当你这么献殷勤啊!” 宋玉珠垂下眼眸,“可是这一次是玉珠淘气,把你连累了……” “傻丫头。”这傻丫头八成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宋玉洪叹口气,“我问你,你可得跟哥说实话。” 宋玉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宋玉洪。 “你在天泉山庄时,你祁瑜哥哥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宋玉洪看见她那副样子,心里就有了答案,“好吧,那你祁瑜哥哥对你好吗?你想嫁给他做媳妇,给他生儿育女吗?” 卧床这几天,宋玉洪也想了诸多,玉珠的亲事迟早要定下来,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国师铁定是势在必得,若是小妹真的属意祁瑜,那还真要早做打算。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小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他这个做二哥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得让她得偿所愿了。 他这辈子已经亏大发了,想娶谁不能娶谁,他大哥和大姐同样阴差阳错,他就剩这个亲妹妹了,他不忍心让她和他们一样遗憾。 “所以,你想好了吗?”宋玉洪逼问道。 宋玉珠挠挠头,小声道,“想当祁瑜哥哥的媳妇呢……可是,我也能生么……” 和主人生儿育女……以前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交、配”已经是奢望了,还要生儿育女,那生出来的是人还是猫呢…… 这还真是有点深奥。 宋玉洪没听清后半句,但有前半句就够了,他转了转眼珠,对宋玉珠笑着道,“明天二哥就和父亲认错去,等二哥放出来,哥带你去打猎,叫上你祁瑜哥哥一起。” 宋玉珠还不信呢,二哥怎么就有把握被父亲放出来呢,可第二天,二哥果然来敲她房门,吵吵着要带她出去打猎。 宋玉珠摆摆手,“不吃兔子!” 宋玉洪翻了个白眼,“少废话,快换衣服,咱们现在就出发!我告诉你,你不听话,我就不让你见你祁瑜哥哥!” 兄妹俩从后门溜出去,恰好被采花泡茶的宋玉彤和林姨娘撞见。 宋玉珠对两人吐吐舌头,宋玉洪则是瞥了两人一眼,根本不想给他们正眼。 林姨娘心下暗恨,宋玉彤却无所谓的样子,劝林姨娘,“和二哥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管他们那么多有什么用。” 果然,兄妹俩刚开溜不久,府上就有人通报: 国师大人来了。 宋玉彤和林姨娘对视了一眼,宋玉彤将手上花篮递给了林姨娘。 第81章 花厅内。 宋辉愁眉不展,沉默了好半天,国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用茶盖轻轻敲了敲杯口,清脆的声音催促着宋辉尽快给出答复,宋辉终归是不敢得罪国师,含含糊糊道,“国师大人,玉珠还小,我还想再多留她两年。” 国师眉毛抬了抬,“令爱今年十四,正是说亲的年纪,本座真的不明白,宋大人还在犹豫什么,这就好比炼制丹药,七七四十九天,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现在就是最合适的年纪,怎么,难不成宋大人是瞧不上本座,觉得本座不配做大人的女婿?” 堂堂活了百年的国师大人管他宋辉叫岳父?宋辉真是想都不敢想,听国师这么说,心肝都颤了颤,他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他为什么不愿意应这门亲事。 这国师大人样貌出彩,身份尊贵,而他的小女儿虽然天真烂漫,在他眼里是最招人疼的,但平心而论,他的小女儿远远配不上国师,两个人完全不是一类人,根本没办法一起生活。 而且,两人若是真成了亲,他就是国师的岳父,有国师这样的女婿,宋辉总觉得自己都折寿了。 宋辉道,“国师大人,小女只是中人之姿,大人的抬爱实在是不敢当……” 国师不想听这些废话,慢慢的站起身,整理衣襟,幽幽道,“圣上开明,嫁娶随意,大人先别忙着拒绝,不如听听令爱的意思吧。”说着,便要往外走,“好久没见到三姑娘了,上次匆匆一别,令本座惦记了许久。” 宋辉跟在后面,完全没了个主人的样子,总觉得国师这人不管在哪里,都有一种让人无从拒绝的架势,虽令人不舒服,却并不能让人怎么样。 “小女哪里明白男女之事。”宋辉对国师道,然而国师却驾轻就熟的往宋玉珠的院子去,途径花园,迎面遇到了宋玉彤。 宋玉彤快走过来,给宋辉行了一礼。 国师看着眼前高挑的姑娘,脚步一顿,看向宋辉,宋辉道,“这是我的二女儿,玉彤。” 宋玉彤始终低垂着头,克己守礼,丝毫不多看一眼外男,直到宋辉对她说,“还不见过国师?” 宋玉彤这才对国师福了福身子,说话声音细若蚊蝇,国师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姑娘,容貌姣好,身材高挑,胸前鼓囊囊的,丰满又有韵致。 宋玉彤能感受到两道*辣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但她始终垂着眸子,只是抬起手,优雅的抿了一下耳畔的碎发。 国师眼里闪现了惊艳之色,他活了近百年,还真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看来十几年前,他可真是看走了眼,若是早知道…… 他正陷入回忆之时,美人轻声细语的开口了。 “父亲,国师大人,你们可是要去看玉珠?” 宋辉想了想,玉珠的院子离王氏的院子很近,他并不希望国师去见玉珠被王氏知道,便对玉彤道,“你把你妹妹叫到花园的步轩亭来。” 宋玉彤面露为难神色,宋辉问,“怎么了?” 宋玉彤这时候,终于抬起头看了国师一眼,眼波流转,看似清冷孤傲的面貌却在这一眼蕴含着无限风情。 朱唇轻启,声音宛如黄鹂鸣唱,“小妹和二哥出门了……” 宋辉眼皮一跳,今日他休沐,一整天待在府里,若是两人出门,门房会在国师来访时便告诉他宋玉珠不在府里的消息,看起来,两人一定走的不是正门。 这个宋玉洪,一大早来给他请安认错,他刚原谅宋玉洪不久,这个鬼小子又带着小女儿出去! 国师意味深长的看了宋辉一眼,“看来本座今日来的不是时候,既然如此,本座告辞。” 宋玉彤和宋辉明显感觉到了国师不高兴了,但谁也没有办法,只能目送着国师拂袖离去。 国师一走,宋辉肩上就像是卸下了什么重物般轻松起来,这个动作被宋玉彤收入眼底,她反而有些想笑,“父亲,玉珠的亲事,可是定下来了?” 宋辉揉揉眉心,看了一眼向来懂事的二女儿,问,“你对这亲事怎么看?” 王氏这一房必然不会答应,林姨娘又只顾着取悦他,宋玉德又没个主见,一时之间,宋辉还真不知道找谁商量这事。 宋玉彤笑了笑,“母亲心疼玉珠妹妹,毕竟玉珠妹妹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到母亲身边,还没待上多少日子,这就要嫁人了,母亲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她柔声道,“父亲也有父亲的苦衷,如今朝堂动乱,党派林立,几位皇子为争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父亲是难得不站队的清白人,也是圣上最信任的朝臣,这样好虽好,但圣上年事已高……父亲也要为自己做打算……国师身份特殊,深得历代皇帝倚重,不论将来谁登大位,国师的地位都不可动摇,若是真能搭上国师,我们侯府定能风雨不动,父亲用心良苦,为的都是侯府,别人看不透,女儿还不明白么?” 这一番话说的宋辉心里说不出的熨贴,这一大家子各有各的个性,二女儿反而是最明白事理的人,把他难言的苦衷一语道破,这让宋辉心里感慨良多。 “但是……”宋玉彤还没有说完,“玉珠妹妹天真烂漫,不通人情世故,所为之事全是心中所想,她若是属意国师还好,万一她心里另有所属,让她嫁给国师,将来得罪了国师该如何?亲事可莫要成了仇事。” 宋辉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在他眼里,玉珠仿佛还是五岁的小孩子,虽然体貌特征变化大,但是心智依旧,五岁的小孩子谈什么“心有所属”? 是以,宋辉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只思索着国师究竟会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好?王氏如何才能应了这门亲事? 而另一边,祁瑜已经在松露马场等了许久。 这还是祁瑜第一次来到马场武场这样的地方。 祁瑜身子弱,以前连出门都很艰难,所以在男孩子们活泼好动打架斗恶的时候,他都在自己的书房看书作画,从来不参加男孩子们那些热血的玩闹,所以祁煊和祁瑜从来都玩不到一起去,祁煊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自己的弟弟站在松露马场这样的地方。 祁煊久在军营,和那些糙汉子们待久了,他还不太习惯和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弟弟相处,他也不知道宋玉洪这次为什么会把他们两个都约出来,而祁瑜又是为什么会应宋玉洪的邀请,他才离开京城几个月这两个小子怎么玩到一起了……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呼,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的二弟忽然上前两步,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祁煊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敢情今天不是来骑马的。 祁煊眼尖的看见宋玉洪怀里吓的花容失色的小姑娘,这应该就是他那小妹妹宋玉珠了。 第82章 宋玉洪勒住缰绳,这匹撒欢了的烈马总算停了下来,祁瑜快步走到马前,看见宋玉洪怀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宋玉珠这一路马上颠簸,吓的神智不清的,这一刻看见主人就在自己面前,极有默契的将手交给了祁瑜,祁瑜便这样将宋玉珠抱下了马。 宋玉洪没想到宋玉珠胆子那么小,马也不敢骑,他已经尽量让马儿跑得慢一点了,却还是把妹妹吓的大呼小叫,女孩子就是麻烦,宋玉洪撇撇嘴,嫌弃归嫌弃,但看见祁瑜这么紧张他妹妹的样子,宋玉洪还是极满意的。 祁煊也没想到自家弟弟会这么毫不避忌的照顾宋家姑娘,看来他料的果然没错,这宋玉洪忽然把他一同约出来,绝对是别有用心,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情,他看了宋玉洪一眼,这小子果然在对他无赖的笑。 “玉珠?”祁瑜扶着宋玉珠走了两步,宋玉珠脚下软绵绵的,还没从惊吓里完全回过神,忽然间就一个没忍住,弯下腰开始干呕。 宋玉洪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紧张的走过来,“珠儿?不会吧?” 祁瑜转过脸冷冷的看着他,“弄些水过来。” 那是什么表情,那是妹夫对他这个做哥哥的应有的表情吗! 宋玉洪虽然心里在咆哮,但是总归是担心妹妹,还是去弄了点水,回来后看见妹妹已经吐完了,虚弱又委屈的靠着祁瑜,宋玉洪开始心疼了。 祁瑜喂宋玉珠喝了点水,看来小姑娘和宋玉洪同乘一骑没少受委屈,宋玉洪哪有半点当哥哥的样子,哪有带妹妹骑马的。 宋玉珠怏怏的,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喷嚏,祁瑜掏出手帕细心为她擦嘴,宋玉珠忽然就勾住了祁瑜的脖子,埋首在他怀里。 看来是委屈了。 这是几天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小姑娘还生龙活虎的上蹿下跳呢,他才进宫几天,再见面,日思夜想的小姑娘就成这样了。 想到这里,祁瑜又剜了宋玉洪一眼。 宋玉洪真没想到宋玉珠怕骑马,他家玉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他还以为宋玉珠会喜欢这种刺激的事呢,这下子把妹妹弄的不舒服了,他意识到严重性,总算良心发现有点自责了。 “珠儿?”宋玉洪试探的唤。 祁瑜拍拍小姑娘的背,安抚道,“玉珠,好些了么?我看那边有农舍,咱们去那边稍作休息一下。” 宋玉珠这才从祁瑜怀里钻出来,埋怨的看了宋玉洪一眼,搂着祁瑜的胳膊往农舍那边走了。 两人走在前,离得远了,祁煊终于忍不住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宋玉洪道,“你还看不出来么?” 祁煊当然看出来了,他那个怪脾气的二弟和传闻中的傻姑娘好上了,好到了当着别人的面,祁瑜都不避讳做出那些较为亲昵的举动。虽然兄弟俩算不上亲近,但是祁煊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个性的,他这已经不单单是处姑娘了,这已经是下定决心娶回家了,可……这什么时候的事? 在他的印象里,他这个弟弟只知道画画,简直就像个画痴,他万万没想到,他弟弟除了画画,还会搞定姑娘? 宋玉洪道,“你问这么多干嘛?是你弟弟想娶我小妹的,你没看见他刚才那副样子么,怎么了,你不想让我小妹做你弟妹?” 这倒不会……祁煊连自己的婚事都吊儿郎当的,怎么可能有心情插手弟弟的婚事。 “虽说长兄如父,但祁瑜的婚事也轮不到我来管,这种事情还是我母亲做主吧。所以……你今日把我叫来做什么?” 宋玉洪安排两个人私会,那他祁煊在这杵着算个什么东西? 帮着相看弟妹的?不好意思,他还真没兴趣。 宋玉洪也知道祁煊是个武痴,风花雪月的事他不感兴趣,更不明白,简直就是个木头桩子,怪不得这把岁数也没个媳妇,连中意的姑娘都没有,宋玉洪同情地看了祁煊一眼,叹口气,“我家里出了些麻烦,祁瑜和我小妹的事恐怕没这么顺利,事情紧急,我回头和你解释,现在我需要的是见证者,如果我不从中使点力气,这门亲事就谈不成了。” 祁瑜带宋玉珠来到一户农舍休息,这农舍本来就是为平日里来马场的人服务的,所以那村民见宋玉珠看起来不对劲儿,便极有眼色的去盛了一晚米粥,祁瑜接过粥,细心的拿着勺子喂宋玉珠喝了两口,那送粥的妇人笑了,“这位公子对夫人可真体贴周到。” “夫人”这两个字刺激到了祁瑜,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但本能的却害怕别人这样会唐突了玉珠,刚要抬头用眼神示意村人不要胡言乱语,怀里的小姑娘却睁开了眼睛。 她炯炯有神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妇人对宋玉珠笑,“夫人生的可真是好看。” 宋玉珠歇了一会儿缓过来了,发白的嘴唇竟然弯了弯。 等妇人拿着碗转身走了,祁瑜发现宋玉珠还在笑。 “玉珠,好些了?你笑什么?” 宋玉珠舔舔嘴唇,满足道,“她说我是个夫人。” 祁瑜哭笑不得,他还怕她不好意思被别人这样称呼,却没想到小姑娘坦坦荡荡的,比他还大方呢,小姑娘得意洋洋,对祁瑜炫耀,“她可是说,我是你的夫人呢!” 祁瑜笑了,往外看了一眼,祁煊和宋玉洪还没进来,他低下头飞快吻了一下宋玉珠的额头,“傻丫头。” 他就是喜欢他的小姑娘坦坦荡荡,没有欲拒还迎的试探,也没有扭扭捏捏的这样,心似明镜,让他恨不得赶快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 他已经和母亲提过他们的事,长公主需要时间消化和权衡,但不管需要多久,祁瑜都娶定了她,要定了她。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娶她前,最后一次问她,认认真真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其实,小姑娘从不避讳对他的喜欢,这一点祁瑜是能感受到的,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小姑娘对他的喜欢,和他对小姑娘的喜欢,不一样。 喂完了一碗粥,祁瑜见小姑娘脸色好看多了,人也比先前有生气,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下,这样一来,祁瑜便矮了宋玉珠一头。 宋玉珠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祁瑜,以前她为猫时,都是仰视主人的呢。 而现在一下子换了过来,宋玉珠还有点不适应,看主人认真的表情,她嗓子有些干,还有点紧张。 祁瑜看小姑娘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被自己的认真吓到了,他笑了笑,握着小姑娘的手紧了紧。 “玉珠,你是不是不明白成亲是什么意思?” 虽然每个人都把“成亲”“成亲”挂在嘴边,可是宋玉珠还真不明白成亲的意义,也没人和她好好解释过这个词语的含义,不过小黄猫倒是和她说过一次,但宋玉珠总觉得,小黄猫说的话不一定对。 “□□么?”宋玉珠水润润的大眼睛,好奇的问祁瑜。 祁瑜面上闪过一刹那的尴尬,但很快恢复如常,点点头,回应她,“是,就是你以为的’交、配’,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每天亲你、抱你、做你以为的那种事,而且,只有我能这样对你,你也只能和我这样,这回明白了么?” 宋玉珠脸有点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耳畔火辣辣的。 不过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笑着答应,“哦,好的啊。” 小姑娘明明没听懂,还一副自己以为自己明白了的样子,祁瑜有些心塞,想起在天泉山庄的情景,又道,“我尽量依着你,但你有件事必须听我的。” 宋玉珠眼珠一转,“嗯?” “你要听我的话,好好治病,少欺会尽他所能,好好治你的病,你不要怕疼,不要怕药苦,一切有我在。” “可是我没病呀……”宋玉珠真不觉得自己病了,可是大家都觉得她生病了,但又不说她生的什么病。 祁瑜摸了摸她的脸,“玉珠,听话。” 宋玉珠想到长长的针,想到气味难闻的温泉,她是极为排斥的,在天泉山庄什么都好,就是治病的经历不让人愉快,她并不想再次经历。 宋玉珠迟迟不肯点头,祁瑜也没再勉强她,小姑娘任性,要慢慢哄,来日方长,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是要把小玉珠的傻病治好的。 正在这时,村人又进来道,“公子,夫人,饭摆好了,宋二公子和祁大公子已经入座了,就等你们二位了。” 祁瑜牵着宋玉珠的手走出去,宋玉洪和祁煊已经等在那里了,祁瑜扫了一眼桌上,菜品很丰盛,而且还有酒。 他皱起眉头,四个酒杯,为何要喝酒?为何连玉珠都要喝酒? 第83章 “祁瑜兄,玉珠,还愣着干什么,快坐下。”宋玉洪见祁瑜和宋玉珠来了,热情招呼道,还对宋玉珠招招手,“来,妹子,坐哥身边来。” 宋玉珠看了祁瑜一眼,提着裙子在宋玉洪旁边坐下,祁瑜则是在宋玉洪对面坐下,挨着宋玉珠和祁煊。 他又看了一眼眼前斟满酒的杯子,宋玉洪哈哈一笑,对祁瑜道,“祁兄,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 祁瑜知道宋玉洪不怀好意,但是他一个男人,平时虽然不常喝酒,但酒量也不差,所以即便知道宋玉洪在灌他,也无所谓的举起了酒杯。 宋玉珠见三人齐齐举杯,也学着三人的样子,举起跟前有怪味道的杯子,要和三人碰杯。 祁煊见状“噗嗤”笑了出来,因为宋玉珠就坐在他对面,小姑娘特别乖巧,明明被她二哥算计,还一副懵懂无知自投罗网的样子。 祁瑜皱眉,按下宋玉珠的手,“那是大人喝的东西。”说着自己抢过玉珠的杯子,将玉珠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一旁招待的村人道,“有牛乳么?给这位姑娘倒些牛乳。” 宋玉洪瞪大眼睛,难得见祁瑜这么豪爽,他以前找祁瑜喝酒,这家伙都是小口小口抿,或者干脆看着他喝,今天这可是豁出去了,不过,今天并不是个适合他豪饮的日子啊! 宋玉洪拦住要去准备牛乳的村人,“等等。”叫住了村人,宋玉洪对祁瑜道,“玉珠都多大了,你还拿她当小孩子呢,喝点酒而已,不碍事。”说完,还对玉珠眨眨眼,“你说是吧,玉珠,你是想和你哥哥们一样喝酒,还是想和牛乳?” 宋玉珠小时候最喜欢喝牛乳,但是现在,她对大人们喝的酒更好奇呢。 于是,宋玉珠诚实的指指酒坛子,“想尝尝。” 祁瑜又要说话阻拦,宋玉洪抢先道,“想喝是吧,那你和这位婶婶一道,再去挑坛好酒,越醇越好,挑不好,就不给你喝了。” 祁瑜太冥顽不灵了,明明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丝毫不领情的样子,他得把玉珠支开,先好好说祁瑜一顿。 宋玉珠“哦”了一声,这就起来跟着村人走了,祁煊不由得赞道,“宋兄,你这妹妹也太乖巧了,说什么听什么,哪像你以前说的调皮捣蛋。” “她上房揭瓦时你是没见过。”宋玉洪现在也发现了,对祁瑜挑挑眉,“不过,只要祁兄在,玉珠就像个小奶猫似的,听话的不得了。” 宋玉洪不正经惯了,现在知道他们的事,这可有的让他开玩笑了,祁瑜任他说,心里也甜滋滋的,面上却一本正经,“说吧,你为什么要灌酒?” 宋玉洪一拍大腿,“你别在那假正经,我想干什么,你心里不明白?” 祁瑜拧眉,有些不悦。 现在也没外人,宋玉洪忍不住了,“祁瑜,你行不行啊?是男人,今晚就把玉珠办了!你错过了今晚,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用语粗俗,说的祁瑜怒瞪他,但听他后半句话,似乎是另有隐情,他强压下不快,“你什么意思?” “我爹有意把玉珠许配给国师,国师的聘礼都送到家里头来了,浩浩荡荡,十几个箱笼,就算我爹不愿意,也不能把聘礼都退回去吧,那也太不给国师的面子了。”宋玉洪道,“眼下,如果我们家退了聘礼,肯定要得罪国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国师自己放弃,让国师放弃玉珠,你想想,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毁了玉珠的清白,他这个脑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祁煊却很是好奇地问,“你是说,咱们那位活了上百年的国师,要娶玉珠妹妹?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在闭关么?” “谁知道呢!”宋玉洪没好气道,“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祁瑜一下子沉默下来。 国师……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在天泉山庄时遇见的那个年轻人元朗。 因为元朗这人太过怪异,事后他派人查过元朗的身份,这一查才发现不对劲儿来。 这元朗究竟为什么要盯上玉珠?他们只见过一次,一见倾心?并不太可能;看中了宋家的地位和身份?宋辉虽得圣上看重,但却因为过分刚直被朝臣孤立,若是两家结亲,对国师并没有太大好处,反而是对宋辉有利才对,而国师并不是一般的朝臣,并不需要结党,所以玉珠的家世对国师也没什么吸引力;还有什么?难道是为了他?上次相遇,国师肯定能看出来宋玉珠是他心仪的姑娘,明知如此,还要处心积虑和他争抢玉珠,有心和他作对么,国师不会这般幼稚,只可能是…… “祁兄,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宋玉洪看着远处的小姑娘跟在村人身后朝他们走过来,“也不用来真的,你们俩个喝的酩酊大醉,只要躺在一张床上,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我事先安排的府上的人会来到此处,撞见这幅场景,回去定然向我爹禀报,到时候,不管怎么说,你和玉珠也是牵扯上了。”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祁瑜还是觉得不妥,宋玉洪满脑子都是些龌龊的东西,现在竟然想出这种办法,他和祁煊对视一眼,祁煊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怎么回事啊,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这可是宋玉洪想破头想出来的法子,结果眼前这两人没一个人赞同他的样子,呵呵,这两个兄弟这辈子也没达成过共识,倒是在这件事上有了默契啊! 宋玉洪急了,一拍桌子,斥问祁瑜,“你到底还娶不娶我妹妹了!” 宋玉珠挑好了美酒,回来时却听见二哥一声怒吼,而且,还和她有关呢。 “你到底还娶不娶我妹妹了!” 宋玉珠听见这话,脚步一顿,然后又有些慌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还娶不娶了……” 她和带路的村人都尴尬的停下来了。 只听宋玉洪站起来,怒气冲冲问祁瑜,“你是不是怕这事传出去,毁了你大才子的名声啊?我告诉你,这事关乎我妹妹清白,我比谁都在意,若不是无计可施了,我也不可能拿我妹妹清白来赌,我是当你真心娶我妹妹,才放心把我妹妹交给你,尽心安排这一切,我打包票,虽然我宋玉洪活到现在,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成,但这事我定好好安排,除了该知道的人,一点风声都走露不出去。” 看祁瑜还面露犹豫,宋玉洪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难不成到这个地步,你还给自己留退路了?莫不是像别人说的,你近来搭上了瑶香公主……” 只听“啪”的一声,祁瑜撂下了筷子,脸色难看至极,起身便走,一转身却看见愣在原地的宋玉珠。 宋玉珠水润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转了个方向,朝另一边走了。 宋玉珠糊里糊涂的,但这糊涂里好像掺了点明白。 她虽然算不上明事理,但是这一刻,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为他们两个的对话让她挺不开心的,具体为什么不开心,她说不上来。 宋玉洪骂痛快了,注意到他家玉珠尴尬的站在那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也不知道她听明白没有,反正看见玉珠神色也挺难看的,宋玉洪觉得,他好像不该在玉珠面前提瑶香公主。 其实祁瑜跟瑶香公主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太了解,只是他向来人缘好,人脉也广,平时什么小道消息,他都不用打听,就有人主动来告诉他。 瑶香公主长得俏,好多贵公子都盯着,所以很容易成为公子哥们饭桌上的谈资,谈着谈着,就提到了祁瑜。 反正话说的是不太好听,但是以宋玉洪对祁瑜的了解,祁瑜不是那种人。 但听到了这种事,做哥哥的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刚刚一着急,就把话吐露出来了。 好好一顿饭,弄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宋玉珠和村人走过去,叫村人把酒坛子放下,她抬头,看见宋玉洪和祁煊都在看她,她抿抿唇,拉拉宋玉洪的袖子,“二哥,别生祁瑜哥哥的气。” 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了,但是就是想劝他们和好。 宋玉洪挠了挠头发,宋玉珠伸出手,用探寻的眼光问宋玉洪,“我能拿两个包子吃么。” 宋玉洪没反对,宋玉珠便揣了两个包子,起身对宋玉洪和祁煊道,“我回屋了,带两个包子吃。” 回什么屋,吃什么包子,瞧她跑的那个方向,明明是去追祁瑜了,包子也给祁瑜带的吧! 祁煊叹道,“你妹妹真是惹人怜爱。” 宋玉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啊,我们家玉珠,就是招人疼,我图什么,要不是疼我玉珠,我至于被我爹打个二十板子关禁闭么,我至于冒着这个险替他们张罗么,祁瑜以为,我这么安排,回去不会再被我爹关禁闭么?”他心里苦闷,陈年往事就浮上心头,“我就是自己没娶到琳琅,想让我妹妹能如愿以偿而已,我当年,要是有个人愿意这么为我操心为我张罗,我能错过琳琅吗?” 宋玉洪又想起那天晚上,段琳琅那张温婉美好的脸,再香醇的酒到了嘴里也都是苦味。 而祁煊却是一惊,“你……你中意的是……” 第84章 宋玉珠沿着祁瑜刚刚离开的方向追过去,看见祁瑜站在一棵树旁,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高兴还是不高兴,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宋玉珠把步子放的很轻很轻,就像为猫时一样,悄悄走过去,要察言观色一番才会行事。 其实以前祁瑜也不是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在他刚到天泉山庄的时候,宋玉珠经常能听到莫少欺劝他,要他开心一点,要没有包袱的活,每次莫少欺说完,祁瑜都会兀自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宋玉珠便默认为他想家了,通常这个时候,她就会走到他的脚下蹭他的脚,祁瑜总会把它抱起来,摸她的头,她再趁机舔舔祁瑜,一人一猫也就玩开了,这是她安慰祁瑜特有的方式呢。 但是当了人就不一样了,她刚往前走了两步,祁瑜就察觉到她来了,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已经缓和很多,没有刚刚那么吓人了。 她心虚的站住了脚,祁瑜朝她伸出手,终于笑了笑,“玉珠,过来。” 宋玉珠揣着包子,踮着脚尖走过去,祁瑜还保持着对她伸手的姿势,她走到他身后,祁瑜索性转过身,面对着她,拉起她的手。 宋玉珠手里的包子掉到地上,眼看着滚到离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她撇撇嘴,也没去捡。 “别生气了……”以前做猫多年钻研出的一套哄人法子现在失效了,宋玉珠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安慰主人了,她半低着头,能感觉到祁瑜在看她,她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总觉得祁瑜这次生气是因她而起。 祁瑜看着小姑娘有点怯,好像很怕他,八成是刚刚自己对宋玉洪摆脸色把她吓着了,也有可能是听到宋玉洪说瑶香的事,所以胡思乱想了,反正祁瑜也感觉得到,小姑娘也很低落。 关她什么事呢,祁瑜想,外界的纷纷扰扰都不该打扰到她的。 祁瑜刚想哄哄她,小姑娘两片丰润的嘴唇却艰难的动了动。 “你说什么?”祁瑜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玉珠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那些话明明在心里酝酿了很久了,可是一说出来就委屈了,其实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她也不知道委屈什么,可就是难过的要命。 豆大的泪珠顺着脸庞流下,划过嘴唇,咸咸的。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啊……”宋玉珠吸了吸鼻子,又想起离开慈寿寺的那一天,她被落在大水缸里,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人来接她…… 其实,即便是动物,被人抛弃或者要被人抛弃的时候,也不会毫无所觉的,他们甚至比人更敏感呢。 宋玉珠这些年时时刻刻都没忘了被人抛弃的滋味,乃至于刚刚祁瑜在宋玉洪面前的犹豫都被她当作了分道扬镳的前兆。 其实也没关系……以前她一刻都离不开主人,但是现在,她竟然可以忍受一个月才见主人一次呢…… “我自己也能活下去……没事的……” 宋玉珠把手从祁瑜手里抽回来,揉揉眼睛,把又要掉下来的泪珠子擦干净。 祁瑜这次听清了,但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站在他面前,明明伤心的不得了,却还和他说没事。 祁瑜知道她误会了,一定是听宋玉洪的混帐话多想了。 “玉珠?”祁瑜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宋玉珠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她也不想为难主人,主人有自己喜欢的姑娘,而她只是一只猫,为了姑娘不要她这只猫也是很正常的。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主人的,我就是想,要能一直跟着你,是最好的,不是非要嫁的……”宋玉珠泣不成声,做人就这点不好,一哭起来真的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谁当女主人都没关系,瑶香好美的……” 瑶香,那个在醉香楼外遇见的美人,漂亮、聪明、还嫌弃她笨的美人…… 真是太崩溃了,未来的女主人竟然见她第一面就嫌弃她…… 宋玉珠抽抽噎噎的哭,忽然却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一声嗤笑。 看吧,祁瑜果然盼这一刻很久了,之前只是不好意思和她说,等她主动一说,主人高兴的不得了。 宋玉珠仰头看祁瑜,却看见对方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 他眉目疏朗,皱紧的眉头舒展了,唇角弯弯,心情好像一下子变好了。 主人真是好看啊,这么近距离的看,依然好看的没有瑕疵。 她都从小奶猫变成大肥猫老死了,他还是那么英俊,怪不得不论是她还是小黄猫还是未来的女主人都喜欢他呢…… 她怔怔的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嘴唇被温柔的含住了。 小姑娘的唇有咸咸的味道,祁瑜将那咸味舔干净,就只剩下甜美了,他一手覆在小姑娘的后脑,一手搂着她的腰,怀里的人身子有些僵硬,但不管怎么说,都乖乖的在他的桎梏下,任他撷取她口中的芳甜。 脸上感觉到异样,祁瑜稍稍松开了她,见她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一直不安分,他用手去合上她的眼,声音沙哑地道,“玉珠,闭上眼睛。” 他继续专注的吻她,小姑娘什么都不会,不知道亲吻要闭眼,也不知道接吻要换气,傻傻的,却让他满心怜惜。 他的舌灵活的撬开她的牙关,引导着她去享受,引导着小姑娘也情不自禁伸出舌头和他纠缠…… 他的手捏了捏她的腰,其实她虽然长大了,但身体还算不上苗条,腰上的肉比他想象的多,胸……也是…… 他一手握住了她一边的柔软,小姑娘忽然搂住了他的腰,僵硬的身子变得柔软,他像是受到了鼓励,在她柔软上轻轻捏了捏,小姑娘忽然发出一声轻吟,祁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倏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离开了她的唇。 小姑娘的脸整个都红了,眼神迷离的看着他,这副样子太诱人,祁瑜不敢再看,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好强按着她的头,让她乖乖趴在自己怀里。 宋玉珠整个人如置身云端,脚下轻浮,脑子也转不动了。 祁瑜缓了一会儿,总算把那些邪恶的*都压下去,摸摸小姑娘的后脑勺,笑着道,“我家小姑娘会吃醋了。” “嗯?”宋玉珠仰头看他。 祁瑜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不过,就这一次,以后不许说这种傻话。” 男人都不喜欢善妒的女人,但是祁瑜却为宋玉珠的妒意而惊喜。 她果然是误会他和瑶香了,所以才哭的那么伤心,他虽然看她哭觉得心疼,但又发觉自己对他的小姑娘来说还挺重要的。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小姑娘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她已经会吃醋了,真是可喜可贺。 宋玉珠小声问,“那你还娶别人么……” 祁瑜彻底无奈了,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明白,“我这身子,娶你一个还不够?你还想叫我娶几个啊?” 宋玉珠见他又要急,忙捣蒜般点头,“不问了不问了……” 主人没必要骗她,她就是一只猫,没什么好骗的。 宋玉珠想通了这一节,心情总算舒畅了,开始怀念刚刚祁瑜的吻,肚子都饿了,四下一望看见那个滚地的包子,祁瑜把她的脸板正,严肃地对她道,“掉地下的东西,以后不许再吃了,听见了吗?” 宋玉珠乖乖点头,祁瑜笑,“饿了是不是,去找你二哥吃点东西吧。” “那你呢……”宋玉珠着急的看他。 祁瑜道,“我有事,先走了。” 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和宋玉洪一同胡闹,倒不是在乎自己的清誉,主要是他的教养真的让他做不出这种事,而且,他也并不想在马场这种地方要了小姑娘。 见小姑娘又一副失落的样子,祁瑜知道她又乱想了,柔声道,“国师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有法子应付,这句话也告诉你二哥。” 宋玉珠只好自己回了饭厅,一边想祁瑜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边又被他的吻和抚/摸搞的晕晕乎乎的。 主人的吻真是让人比发情还难受啊…… 宋玉珠摸了摸又开始发烫的脸颊,正巧看见祁煊扶着醉的东倒西歪的二哥往这边走来。 祁煊背着宋玉洪,看见宋玉珠只剩一个人,也没问什么,他弟弟的脾气他了解,估计是心情不好自己回去了,只好对宋玉珠点点头,道,“你哥哥……喝醉了。” 宋玉珠想过去帮把手,祁煊道,“不用了,你歇着去吧。” 宋玉珠当然不好意思自己歇着,正要找人帮忙照顾宋玉洪时…… “琳琅……琳琅啊……” 宋玉洪喃喃自语,宋玉珠无奈的对祁煊说,“二哥又想琳琅姐姐了呢……什么时候能见琳琅姐姐一面啊……” 祁煊神色无比尴尬,扯了扯笑。 第85章 照顾宋玉洪睡下,祁煊便坐在屋舍外的台阶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场,思绪也不由得飘回到几年前。 “这匹马是我早就看上的,公子,你夺人所爱恐怕不好吧?” 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祁煊扭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拧着眉毛,不满的瞪着嬉皮笑脸的宋玉洪。 宋玉洪笑了两声,语气中是满满的不以为然,“什么叫你早看上的,明明是咱俩同时看上的,我凭什么要让给你?” 得,宋少爷又开始惹事了。 祁煊牵着自己刚刚挑选好的宝马朝两人走去,拍拍宋玉洪的肩膀,“宋兄,你看我这匹马如何?” 他和马场管事是老熟识了,通常他一来,管事会主动推荐他一些真正的好马,根本不用他自己挑,所以他相中的马定然是马场最好的马,根本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谁知宋玉洪并没打算领祁煊的情,“我就喜欢这匹,毛色纯正,姿态昂扬,我一眼就相中了它。”说完,还得意的看了小公子一眼,耀武扬威的,颇有些不得手就誓不罢休的神气。 祁煊无奈的笑了笑,这宋老二虽然在家被怀远侯管的严,但在外可是神气的很,典型的少爷脾气,一点亏都不肯吃的,而且,千万不要想和他抢东西,在他眼里,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有人抢就是好的。 “这马儿虽好,但个头小了些,配你不合适。”祁煊对宋玉洪实话实说,眼前这匹马确实是好马,但从体型上看还是小了些,而宋玉洪人高马大的,应该找匹体型更大的才是,但小公子却比较瘦小,除了这匹小马别的马都不一定驾驭的了。 宋玉洪后退了两步,从远处看,这马儿确实也没什么好的,琢磨琢磨,似乎也觉得祁煊说的有道理了。 祁煊很了解宋玉洪,只要给宋玉洪个台阶,宋玉洪八成就要放弃了,可谁知这个时候,那小公子却先放了手,无所谓的说,“既然你要这马,那就让给你,我也不稀罕。” 说完,那小公子似乎也无心挑选,随便牵了一匹马就要走,祁煊追过去,好心提醒道,“这马儿身型太大,你驾驭不了,若是撒起泼来,恐怕会伤到你。” 那小公子深深看了祁煊一眼,不得不说,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长长的,还有点微翘,引得祁煊竟一时没移开视线。 然后,他就笑了,洒脱的道了声谢,自顾自的走了。 祁煊也不知怎的,就是不放心,心里一直担心着那个小公子,生怕他驾驭不了那马会出什么意外。 所以,当他们几个各自挑好了马,打算去狩猎,并约好两个时辰后在原地集合时,祁煊并没有急着去捕获自己的猎物,而是沿着刚刚小公子的方向奔过去。 不出他所料,那小公子果然是个新手,马技并不纯熟,那马儿烈性难驯,小公子根本驾驭不了,待马儿发狂跑起来时,小公子再勒紧马缰都停不下来。 眼见那小公子被那马儿颠的摇摇欲坠,祁煊夹紧马腹追上去,将手递给对方,“快!抓住我!” 小公子头发凌乱,脸也急的发红,额头都是汗,在这种关头却依然没打算把手递给他,祁煊急了,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一使力气强行把对方拖到自己的马上。 就这么,那小公子不偏不倚落到了祁煊的怀里。 祁煊不经意低头一看,那小公子一副受了惊的样子,眼圈都红了,他笑了笑,“至于么,看你吓的,是新手吧?不会骑还逞能。” 小公子似乎被吓得不轻,身体都僵硬了,祁煊找了一处阴凉之地停下来,自己下了马,见那小公子一动不动趴在马上,他挠挠头,问都没问就把小公子抱了下来,安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小公子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他,眼里也不是感激,就是一种他读不懂的眼神。 看他歇了一会儿,有些缓过神来,祁煊开口问他,“我教你骑马吧?” 他不说话,祁煊有些无奈,“我十四岁从军,一年只回家几天,今年十七岁,可以说,我这三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你是信不过我的马术么。” 这人总算有点反应,猛的摇摇头。 祁煊笑了,“那就这么定了,我和我几个兄弟每天都来松露马场狩猎赛马,你也一起来么,我还有十天就回军营了,但十天教会你,也足够了,就算你学不会,你和我那些兄弟们混熟了,他们也能教你。” 小公子不说话,祁煊当他答应了,笑着问他,“叫什么?” 他这下子又不痛快了,支支吾吾的,却依然诚恳的看着他,祁煊拍了拍脑门,“得,名字也不能说。” 小公子抿唇,祁煊道,“教你骑马,你连名字都不说,我也太亏了。” 说完这话,这小子忽然扑哧一笑,笑的时候,唇角弯弯,比花开了还要好看。 打那以后,他和这小公子每天都会在马场相见,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还会有宋玉洪他们,但如此相处五六天下来,彼此总算熟悉起来,小公子也不再像最初那么闷了,他常常逗这小子笑,这小子一开始还和个小姑娘似的端着,后来也渐渐放下戒备,有时候还能和他开几句玩笑。 祁煊心里很清楚,这小子和宋玉洪那些公子哥儿不一样,但他又说不出来哪不一样,但他还是很愿意和这小子相处的,因为他干干净净的,很安静,也很舒服,但也不是毫无性格,倔起来是真的倔,尤其是在学骑马这件事上。 祁煊好几次和她开玩笑,“你不必这么急,就算过两天我回军营了,你也可以跟着玉洪学,他脾气是臭,但也不至于不教你。” “祁大哥!”他忽然开口,吓了祁煊一跳。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自己主动说话,还这么亲近的称呼他。 祁煊诧异之余,又有些好笑,“干什么,叫这么热络,说吧,除了学骑马,又想学什么了?” “你……”他咬着唇,迟迟不敢开口,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闭着眼睛问他,“祁大哥,你带琳琅私奔吧!” 琳琅…… 坐在台阶上,祁煊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到过这个人了。 如果不是今天宋玉洪耍酒疯,祁煊也许根本不敢私自想起这个人。 “祁煊哥哥……” 祁煊转过头,看见宋玉珠也走出来了,她看起来乖乖的,邻家小妹妹的模样,甚是讨人喜欢,祁煊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妹妹和自己的弟弟般配了。 宋玉珠在祁煊身边坐下,有些为难。 祁煊看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样子,支着下巴问,“怎么了?有话想和我说么?” 宋玉珠深吸口气,问道,“祁煊哥哥,你知道琳琅姐姐去哪了么?” 祁煊笑容一瞬间僵硬了,兴许是心虚,他别过头,“玉珠问这个做什么呢。” 宋玉珠道,“我在想,我二哥是不是喜欢琳琅姐姐啊,其实我也喜欢琳琅姐姐,既然我们都想她了,所以就想见她一面……” 祁煊耐心道,“玉珠,你琳琅姐姐虽然已经回金陵城了,但她成亲了。” 他依稀还记得琳琅在成亲前对他说,“你不后悔么?我成亲了,那我们就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他知道琳琅的处境,这姑娘心眼实,言出必行,说不见就不见,这些年他也曾在行军途中经过她的地界,但每次登门拜访,总是见不到她的人,所以每次也只好匆匆留下书信,和她讲讲旧友的近况。 可他也没想到,琳琅和宋玉洪之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让宋玉洪知道,琳琅狠心远嫁是缘于自己,不知宋玉洪会如何看他。 “成亲了就不能见我们了么……”宋玉珠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祁煊无奈的摇摇头,小姑娘太小了,和她说她也不会明白的,不过这样也好,他这个弟弟总是心事太重,也只有玉珠这样简简单单的小姑娘才能让祁瑜少动些脑筋吧。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寻宋玉洪,祁煊看了一眼宋玉珠,又看了一眼倒头大睡的宋玉洪,不由得摇头叹气,看来宋玉洪的小伎俩是用不上了。 他对来人道,“你们少爷喝多了,你留下照顾他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了府,祁煊脚下一转,去了祁瑜的院子,但祁瑜却并没有回来,祁煊只好回了自己的院子,却看见长公主已经等他多时了。 “煊儿,本宫是想问问你,你弟弟的婚事。”长公主想到两个儿子都看上了怀远侯府的傻姑娘就觉得头疼,早知道祁瑜属意那小姑娘,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小儿子结识那姑娘,惹得她那小儿子整日也茶饭不思的,真是孽缘。 祁煊撇撇嘴,他在家中行大,亲事没个着落,但他母亲从来不急,也没为他操心什么人家,反而是两个弟弟,母亲一直热心的张罗着,尤其是祁岳,年刚十七,母亲就掺合一脚来抢老二的媳妇,有时候他真是怀疑,他在长公主眼里究竟算什么,甚至有时候还会想,他究竟是不是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第86章 祁瑜夜半三更才回府,穿过花园时,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祁煊对着他直挺挺的站着,手里提了一壶酒。 祁瑜眉毛一抬,“还没喝够?” “等你好半天了。”祁煊对祁瑜努了努嘴,祁瑜识趣地跟着他,两人在池塘边席地而坐。 两个人谁也没提灯笼,光线灰暗,只有眼前的水面映着皎洁的明月,波光粼粼的,夜晚幽静又神秘。 他们这兄弟俩从小到大都不亲近,一个喜静、一个喜动,年幼无知时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岁数渐长,又因长公主的偏心让兄弟俩生了嫌隙,待到懂事之时,又是一个投军、一个静养,这么多年下来,兄弟俩都没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祁煊把酒塞拔了,自己灌了一口,道,“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有些对不住你,关于你的事情,我还没有玉洪了解,这些年你静养在外,我一次也没去看过你……” 祁瑜没说话,祁煊接着道,“今天,你、我、玉洪,我们三个在一起时,我才猛然发现,你我的关系是最生疏的,而我们才应该是亲兄弟,过两天我又要回军营了,下次再回来恐怕就是你成亲之时,不过到时候你应该忙着张罗婚事,也顾不上我了,所以我提前在这等你,和你道声’恭喜’。” 祁瑜笑了笑,“多谢大哥。” “宋家的小姑娘挺好的,你以后好好待人家。” 祁瑜直了直腰,虽然本来就对自己这个大哥缺少了解,可还是觉得今夜的祁煊有些不一样。 “我是粗人,活的比玉洪还粗,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他那么疯,但真的还不如他……”祁煊道,“母亲想抱个孙子,咱们兄弟三个却都没成亲,是我没起个好头,这么多年在外面荡着,把自己给耽误了。”他太迟钝,其实早就有了喜欢的姑娘,很多年前就有了,但当时只知道潇洒和自由,负了别人也负自己,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幸好你不像我,你还知道喜欢姑娘,还知道要把喜欢的姑娘娶回来。” 祁瑜夺过祁煊手里的酒,第一次无所顾忌的猛喝了一口,这也算是不拿祁煊当外人了,祁煊挺欣慰的,问他,“今天母亲问我怎么办,说是三弟也喜欢宋家的姑娘,但我这次肯定是帮你的,毕竟我清楚,你和那小姑娘心意相通,现在母亲那已经都说好了,明天就去怀远侯府提亲,除此之外,你看我还能帮你什么?” 祁瑜有些头疼,也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卷进来,但这并不是最大的麻烦,他离开马场后去见了元朗国师,也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虽说有些不舍,但相比玉珠,那些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确实有一事,要大哥帮个忙。”祁瑜道,“你也知道,我名下的霄云楼,专收藏名贵字画,这么多年,确实也藏了一些值钱的宝贝,我这两天和人进行了一笔交易,要将这些宝贝送到山里去……” 祁瑜还没说完,祁煊便不可置信地问,“什么?你把你那些字画卖了?” 祁煊可是知道弟弟的脾气的,那些字画对祁瑜就好像刀剑之于自己一样,以前不管是谁不管出什么价都别想碰那些东西,“你是缺银子了?” 蝉鸣让祁瑜有些心乱,但他已经和元朗说好了,眼下也只能割爱,“不是,这是我和国师之间的交易,二十年心血换一个玉珠,我赚的不止是银子。” 祁煊是摸不清状况,“他从中作梗,就是因为看上你的字画了?” “我猜是这样。”祁瑜道,“我需要找个信任的人替我把东西运送过去,大哥,想来想去,我只能信你。” 每次和二哥出去玩,回到家都要被责骂,宋玉珠已经做好了被打手板的准备,望着眼前板着脸的王氏,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怯怯地伸出手。 打手板这种事,虽然小时候经常发生,但好多年没被打,真的挺不习惯的。 这些年陪在主人身边,真的是从来没挨过打,每次惹了祸砸碎了什么花瓶,主人就算生气,也只是冷淡她几天,她记得后果最严重的一次是主人七天没有抱她。 可现在,做错事就要被骂被打,以前真是个幸福的猫,现在却不是幸福的人了。 想象中的板子迟迟没落下来,宋玉珠小心翼翼的看着王氏,王氏叹口气,对她摆摆手,“下去吧。” 宋玉珠吐吐舌头,真要往外走,竹叶却匆匆进来,在王氏耳边耳语了几句,王氏一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还深深看了宋玉珠一眼。 宋玉珠以为自己又犯错了,讪讪扯了李妈妈的袖子就往外走,走得远了,李妈妈四下一望,才敢问宋玉珠,“姑娘,你和李妈妈说实话,昨天和二少爷干什么去了?” 宋玉珠记得宋玉洪的嘱托,低下头道,“去马场骑大马了。” 李妈妈将信将疑,但还是暗下决心,以后可不能再让姑娘和二少爷出门了,每次都彻夜不归,实在是太能惹事。 李妈妈没多问,宋玉珠松了口气,回了房间就躺在床上,摸摸自己的嘴唇,有些干,不再是昨天被吻过的样子。 忽然间,肚子上落下了一个重物,宋玉珠“哎哟”一声,怒瞪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小黄猫,“你重死了,能不能轻一点!” 小黄猫尾巴甩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宋玉珠肚子上,宋玉珠平躺着,慢慢呼吸,正要睡着的时候,小黄猫挠挠她。 “我好困了,你自己舔行不行?” 小黄猫咧开嘴叫了一嗓子,宋玉珠忙哄道,“就挠一会儿。” 说完,就乖乖的给小黄猫挠痒痒,挠两下累了,小黄猫的长尾巴就会动一动以示不满,宋玉珠只好接着挠,不一会儿小黄猫就睡着了,宋玉珠倒困意全无,不由得又感慨起来:人不如猫,不如猫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叶进来了,小黄猫被门声吵醒,不满的叫了一声,宋玉珠一边安抚小黄猫,一边对竹叶说,“我饿了……” 竹叶表情很复杂,犹豫再三,坐在宋玉珠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宋玉珠坐起来,抱着小黄猫,问竹叶,“怎么了啊?” 竹叶道,“姑娘,国师刚刚来了,说是……” 宋玉珠一听“国师”这个可怕的名字,心都提起来了。 “他想和姑娘当面道歉,之前和姑娘提亲,是……” 宋玉珠追问:“是什么?” 竹叶看宋玉珠焦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就算姑娘有些傻,但也不会不明白退亲是一件很伤人的事…… 竹叶话还没说完,李妈妈又进来催道,“国师在凉亭那里等着姑娘,说是有话和姑娘说。” 宋玉珠磨磨蹭蹭穿好鞋子,本来是不想去,但是大家都等着她去,她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远远的看见凉亭里有个熟悉的身影,宋玉珠走近几步,那人转过身来,对她作了一揖,宋玉珠这才想起来:“你不是那个……”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那人道,“是元朗,也是国师,宋姑娘。” 他说话故意加重了“姑娘”这两个字,倒像是故意的,可宋玉珠一时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奇怪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他为什么会是国师?国师之前为什么要娶自己? “宋姑娘,盯着本座看什么呢,不认识本座了,还是不记得本座了?” 宋玉珠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人相处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昨天晚上,祁瑜来找本座,和本座谈条件。”国师开门见山道,“本座还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看上你这只畜生。” 宋玉珠正垂眸纳闷,猛不丁“畜生”二字传入耳中,她震惊的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人对她微微一笑,笑容诡异,令人遍生凉意。 她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人窥探了。 国师绕着她走了两圈,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有意要逗弄她一样。 “有了人的皮囊,就真能做人了么?”国师笑着道,“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宋玉珠正垂眸纳闷,猛不丁“畜生”二字传入耳中,她震惊的抬起头来,看见眼前人对她微微一笑,笑容诡异,令人遍生凉意。 她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人窥探了。 国师绕着她走了两圈,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有意要逗弄她一样。 “有了人的皮囊,就真能做人了么?”国师笑着道,“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 ppppppppppppp要逗弄她一样。 “有了人的皮囊,就真能做人了么?”国师笑着道,“真的以为自己是人了?” ppppppppppppp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我的好姑娘,你发什么呆呢?”李妈妈找了宋玉珠一个下午,总算在府里的静云轩找到了她,也不知道近来是怎么回事,自从他们家姑娘定了亲,就变的沉默寡言起来,她常常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有时候轻轻拍她肩膀一下,她就会吓得跳起来。 按理说,他家姑娘和祁瑜定亲也算是如愿以偿,可婚事将近,却未见他们姑娘面上露出一分喜色,李妈妈都开始怀疑了:难不成是他家姑娘不想嫁人了? “姑娘,长公主又送来几十匹上好的绸缎布料,给你做衣裳的,你看看,长公主多疼你。”李妈妈道,“快和老奴回去量一量尺寸,姑娘现在出落的越来越好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小了。” 长公主确实喜欢玉珠,这可是她心里给小儿子盘算的媳妇,虽说最后被祁瑜插了一脚,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做了自己的儿媳妇,怎么都是一家人,她在心里是愿意把玉珠当作自己女儿一样疼爱的,所以玉珠还没过门,她就时不时派人给侯府送东西,祁宋两家走的颇为亲近,金陵两大家族联姻,也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所以,这些日子,就算宋玉珠和祁瑜很少见面,宋辉和祁烨倒是时不时一起喝酒,王氏和长公主在一些官绅的宴席上也常常是凑在一起,先不论祁瑜和宋玉珠算不算得上天赐良缘,至少两人的结合对祁宋两家都是好事。 这厢两家的婚事办的风风火火,宋玉珠的一颗心却始终惴惴不安,她跟着李妈妈去量了身形,看着别人热闹的张罗着,她攥了攥拳头,默默退了出去,心不在焉的在府里瞎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的湖心亭,望着园子里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象,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信手拈了一朵海棠花,一边揪花瓣一边胡思乱想,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以为是二哥玉洪捉弄她,沉闷的转过身,木楞楞的表情却当场定格。 眼前人对她扬扬眉毛,脸还是熟悉的脸,只是这张脸比记忆中有生气,惯来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有她不熟悉的笑意。 “傻丫头,发什么愣,不认识我了?”祁瑜抬手,很自然的拉住了她的手,走了两步停下来,看着乖顺的玉珠,皱皱眉毛,“怀远侯府我不熟,哪里适合说话?” 宋玉珠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啊”了一声,祁瑜无奈地说,“我有话对你说,不能让人听见。” 宋玉珠忙点头,小手拉着祁瑜去了她小时候玩躲猫猫时的万能藏身之所,一边走心里一边惴惴不安。 主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还不能让人知道呢…… 是不是他知道我不是个人了,所以现在后悔了,不想娶我了…… 或者是,他知道我背叛了他,不再是他忠心的猫儿…… 宋玉珠不敢再想了,脑子里一直都是祁瑜嫌弃她的神情或是祁瑜满脸失望的样子。 这些日子被噩梦缠绕,不是梦见祁瑜就是梦见元朗,她现在甚至比较不出梦见谁更好一些。 却在这时,她身子不受控制的被顶在墙上,祁瑜的脸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定定的看着她,她还未来得及思考,嘴唇便严严实实的被封住了。 祁瑜心满意足的尝到了甜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宋玉珠的脸,看着他的小姑娘被他这个吻吓的战战兢兢的样子真是又怜又爱。 他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不懂回应,不懂风情。 还好,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教。 宋玉珠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慌张的内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试探性的问道,“祁瑜哥哥……你刚才不是说有话和我说么……” 祁瑜一笑,“一定要说么?” 他笑着摇摇头,“就是想说,我想你了。” “嗯?” 祁瑜越看她傻乎乎的样子越觉得心情愉悦,她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正是他想要的,想到她能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祁瑜便觉得这二十天做的事情都值了。 “你干什么去了呢……”宋玉珠小声问道。 “都是生意上的一些事,卖些藏品,好凑聘礼来娶你。”祁瑜摸摸宋玉珠的头,“我看你下巴都尖了,最近不好好吃东西么?”虽然他的小姑娘出落的越来越好,胸脯鼓鼓囊囊的,但是脸却瘦了下去,祁瑜道,“听李妈妈说你爱喝牛乳,我这次派人送了不少过来,里面放了点药材,少欺为你配的,听李妈妈的话,按时喝药。” 宋玉珠点点头,恍然意识到什么。 祁瑜刚要转身,她抓住了祁瑜的袖子。 “玉珠?” 宋玉珠慢慢松开袖子,“我……我没有生病……” 她声音越来越低。 祁瑜莫名的看着她,宋玉珠艰难地道,“我……我如果没有生病,我只是……” 这时,一声轻咳打断了宋玉珠的话。 宋玉珠和祁瑜循声望去,却见宋玉彤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宋玉珠垂下头,祁瑜和宋玉彤目光相接,宋玉彤眼里有一刹那的震惊。 虽然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过祁瑜的名字,但真的见到了祁瑜……这个男子和想象中还是有很大区别。 记忆里的祁家二少爷是羸弱的、毫无精神的病秧子。 可眼前的祁瑜却不似想象,虽然身形瘦削,却腰背挺直,如松竹般站在那里。 宋玉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不经意挽了挽头发。 祁瑜本想亲自送玉珠回去再去找宋玉洪,但成亲前和玉珠太过亲近终归是于理不合,便对宋玉彤点点头,客气却疏离道,“还劳烦玉彤姑娘帮我送玉珠回去了。” 祁瑜走后,宋玉珠走到宋玉彤身边,她看了一眼宋玉彤,发现宋玉彤一直盯着祁瑜的背影瞧。 宋玉珠刚要问什么,宋玉彤瞥了她一眼,宋玉珠立刻不说话了,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宋玉彤的这种眼神了。 两个人默默无声的走着,宋玉彤忽然笑了一声。 宋玉珠看着她。 宋玉彤对她微微一笑,“你知道国师为什么会忽然退婚么?” 第88章 “你可知国师大人为何会退婚么?” 宋玉珠一时失语。 为何会退婚…… 还不是因为她不是人,而是一只畜生,一只可以被他操控埋伏在英国公府的畜生…… 宋玉彤观察着她精彩的表情,将她眼中流露出的黯然理所当然的理解为失落,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畅快,好像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郁闷,都可以借着国师退婚一事发泄出来。 宋玉珠,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招人嫌弃的今天。 我所有向往的一切都被你抢走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无论是父亲的宠爱,还是兄长的关心,我内心渴望的东西,你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 但是人生那么漫长,往后的日子更长。 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一个庶女,也能抢走你的东西。 而这,只是个开始。 宋玉彤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宋玉珠的肩膀,若无其事的说:“不知道就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呢。” 她并不急于宣布这个消息,她要等,等到木已成舟不可改变的那一天,再向所有人证明,她不需要依靠这个家族,而她,才会成为这个家族的依靠。 国师退婚之事不知怎的在市井之中传的沸沸扬扬,更是被人改成了话本在茶楼戏院广为演绎,添油加醋是不可避免的,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版本便是说:那国师本就是长生不老的传奇,宋家那位二小姐也是个在床上昏睡数年还能奇迹般康复的异类,国师大人这次一出山便相中了侯府那位傻小姐,但谁知那傻小姐早在天泉山庄休养时就和国公府的二公子私定终身,国师大人不愧是超脱红尘俗世之外的人,得知此事后当即退婚,只为成他人之美,甚至还在侯府小姐和祁家公子成婚前送上贺礼…… 茶馆热闹非凡,大堂里挤满了人。 “你知道那侯府小姐的嫁妆有多少箱吗?真不愧是侯府的小姐啊,看那嫁妆就够养活咱们这种人家一辈子了!” “侯爷有势,国公府有钱,咱们这种平民老百姓呐,比不了,还是不去外面凑热闹了!看人家成亲,不是给咱们这种穷老百姓添堵吗!” 这桌两人议论的正热闹,全没在意一只黑猫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它溜着墙边想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改了路线,转而爬着柱子上了二楼,走到一间雅间前,尾巴耷拉下来,从卷帘边上钻了进去。元朗见明照回来了,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舍得回来了?” 明照走到墙角,刚要趴下来,元朗对它招招手,“过来。” 明照半天没动,却还是迫于什么,不得不磨磨蹭蹭过去。 元朗把明照抱起来,一边摸他的头一边说,“明照,你没生本座的气吧?本座起初是想把那畜生招回来送给你当礼物的,但是么,她对我们有用,呵呵,听话,她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就算披了人皮,也是个畜生,而你……”元朗的手从明照的头慢慢的摸索到了脊背,“你可不一样。” 宋玉珠这一天难得老实,一改平时上蹿下跳的作风,这一天乖乖被一个穿的喜气洋洋的老嬷嬷摆布。 肚子饿的要命,但是今日腰带缠的格外紧,宋玉珠虽然心事满腹,但心事终归填不饱肚子,她想把红盖头掀起来,向李妈妈讨一口吃的,这时红盖头外面的世界又是一阵喧嚣,只听到妇人们激动的声音:哎呀!姑爷来了! 宋玉珠还没意识到姑爷是什么意思,就被人牵着出门了,中途牵她的人好像换了,手更大更粗糙一些,宋玉珠稀里糊涂的就跟着男人拜了天地送入了洞房,她被按在一张床上,李妈妈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她要端庄云云,宋玉珠蒙点头,心想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给主人丢脸。 房中调笑她的妇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都已经麻木了,自己也闹不清楚成亲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就那么端坐着,闭着眼,甚至打起了瞌睡,外人还道新娘子怎么那么紧张害羞,看起来傻傻的,直到红盖头被人撂了起来,面前是熟悉又俊俏的脸。 宋玉珠猛然把眯成缝的眼睛瞪大了,看见主人今日穿着一身鲜艳的喜服,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主人穿这么鲜艳的衣服呢! 祁瑜平日喜欢素色,向来映着一张面无血色却清秀俊朗的脸,而如今这脸被红色的喜服衬着,宋玉珠傻了眼:这可真是太好看了!房中传来嬉笑的声音,有妇人笑着打趣道:“都是新郎官看新娘傻了眼,现在倒是新娘看新郎看痴了呢!” 宋玉珠小脸红扑扑的,祁瑜按捺住想去捏捏她小脸的冲动,给身边侍奉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端上来两杯酒,祁瑜拿起一杯送到宋玉珠手里,宋玉珠乖乖接过,刚要喝下去,祁瑜按住她,这时房中又有笑声传来。 这新娘子怎么什么都不懂,到底有没有人教过规矩呢,交杯酒差点就自己喝了呢! 宋玉珠听到有人笑,脸更红了,又有点不好意思。 祁瑜笑了笑,下令道:“都下去吧。” 那嬷嬷道,“可是……” 祁瑜一扬手,其他人便都知趣了,谁都知道二少爷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就算在大喜之日也不敢诸多废话。 门一关上,宋玉珠总算松了一口气,抬眸发现祁瑜一直盯着她看,她脸上热度不减,手上握着那杯酒,情不自禁就要往嘴边送。 祁瑜忽然抓住她的手,抢着把她手里那杯酒喝了一半。 “祁瑜哥哥,你……” 祁瑜夺过杯子,笑着道,“交杯酒,该你了。” 宋玉珠一颗心跳得飞快,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李妈妈说,交杯酒好像不是那么喝的……” “那你说该如何喝?” “我……” 宋玉珠话还没说完,祁瑜喂宋玉珠将剩下的那半杯酒也喝了下去,杯子丢在一边,他捧住她的脸,仔细的盯着她瞧。 “我的小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害羞?” “我……”宋玉珠想说些什么,满脑子的溢美之词也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可祁瑜却不给他机会,捧着她的脸便吻了下去。 第89章 湿湿滑滑的嘴唇贴了上来,宋玉珠大气不敢喘,只是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羽扇一样,轻轻的在祁瑜脸上拂过,就如一阵春风一般,祁瑜的心一下子长了草,纵平日里向来自矜,也耐不住这种撩动了。 他松开玉珠,看见小丫头一脸无辜,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蒙了雾,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恨不得立刻把她按在怀里狠狠教训,这丫头和风情这个词完全不沾边,但越是这样,越让他情难自禁,也让他不忍粗暴。 他褪下她的衣裳,大手在她如瓷如玉一般的皮肤上缓缓游走,温柔的爱抚让宋玉珠暂时忘却了所有,什么阴谋,什么歉然,什么自卑,统统抛在脑后,只记得眼前□□的男人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 那些饮着月光的夜,那些推不开的窗,那些无论如何嚎叫也唤不回他神志的无力的瞬间…… 一幕又一幕,无比清晰的在玉珠的脑海中放映,泪花不受控制的往外涌,身上的男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玉珠,我弄疼你了?” 他的手刚刚探入神秘的林地,下身肿胀难受,可看见她的眼泪,还是停了下来,沙哑着嗓子问她,汗珠顺着鼻尖流下,滴落在她的胸前。 宋玉珠将腿张开,盘住了祁瑜的腰,又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去吻他、舔他,她没有什么亲吻的技巧,有些笨拙,却很用力。 却在下一瞬间,下身猝不及防的被猛烈侵入,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即将没入乌发前,被他温暖又有些干燥的手轻轻擦拭,宋玉珠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心甘情愿的承受他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他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 宋玉珠茫然地想,如果有一天,她的主人知道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会不会嫌弃她? 罢了罢了,那都是以后的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她就去撞墙上吊,这样就可以变回一只猫,每天趴在他墙头偷看他…… 反正……作为一只猫,每天能看见主人就挺好的了。 晨光熹微之时,宋玉珠有了意识,本想翻个身换个姿势继续睡,可刚一动弹,腰上却传来轻微的酸疼,她这下子知道要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主人躺在她身边,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宋玉珠已经习惯了在祁瑜身边醒过来,以前她常常在三更半夜爬上祁瑜的床,窝在祁瑜身边睡觉,所以这次看见祁瑜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自然的要蹭过去钻到他怀里。 可谁知这一动,身上又疼的要命,一下子提醒了宋玉珠昨晚发生了什么。 宋玉珠缩在被子里的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叹口气,还是毅然决然的爬过去伏在祁瑜怀里。 祁瑜抱着他不着寸缕的小姑娘,他此时穿着中衣都能感受到小姑娘的体温,一瞬间又有些心猿意马,但一想到小姑娘初经人事,还是硬生生的把自己那股邪火逼回去了。 “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一会儿还要给母亲请安。”祁瑜拍拍玉珠的背道哄道。 “母亲”这两个字让宋玉珠心头暗喜,从今天以后,她好像就真的成了祁瑜的媳妇。 祁瑜感受到胸膛上的人轻微的抖动,“笑什么?” 宋玉珠满脸幸福,“我一定要做个好儿媳妇!” 这番豪言壮志把祁瑜逗笑了,“你先做个好媳妇再说吧。” 宋玉珠支起身子,“我下次可以表现的更好呢。” 祁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又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宋玉珠却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和祁瑜保证:“我说真的!” “信你了。” 他摇摇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用过早膳,宋玉珠又给长公主和英国公敬了茶,揣着一干长辈送的红包和小玩意儿,宋玉珠急急回了自己院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祁瑜走在宋玉珠后面,眼看着小姑娘慌慌张张往回走,好像有什么紧要事一样,他好奇的加快了脚步,等他一回房,就看见宋玉珠瘫在床上喘大气。 走到她床边坐下,祁瑜把她乱丢在床上的小盒子收起来,饶有兴致问她,“刚刚为什么走那么快,赶着回来数钱么?” 宋玉珠对祁瑜挤挤眼睛,“我刚刚是不是很端庄?” 祁瑜一下子明白了,难怪他的小姑娘在长公主他们面前看起来那么沉闷,原来不是紧张,是故意表现的稳重来博长辈欢心。 孩子终归是孩子,总有自己的视角去看待某些事情。 但她这份心却让祁瑜感动,他点点头,“嗯,玉珠一定会是我宋家的好媳妇。” 宋玉珠嘴角一咧,甜甜的笑了。 第90章 宋玉珠口口声声说要做个好媳妇,是以,在李妈妈的指点下,玉珠一直安安分分的,这一日,祁瑜来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不经意提起玉珠,“玉珠年少顽皮,我还以为她嫁过来后,怎么着也得把府里闹个鸡犬不宁,没想到这三个月,倒是出人意料的乖巧。” 祁瑜没忍住,唇角勾起,长公主又问,“玉珠还是个孩子,以前又生过那么一场重病,怪可怜的,你多疼着她些,不要拘的太紧了。” “母亲说的是。”祁瑜笑着退下,等他走出了门,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才忍不住上前道,“长公主别担心,二少爷对少奶奶可体贴了,每次二少爷出门,总得带些什么给少奶奶,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首饰,反正呐,就没空手回来过。” 长公主欣慰不已,笑着摇摇头,“祁瑜这孩子,你发现没有,最近比以前爱笑了。” 那嬷嬷道,“可不是,以前二少爷太过稳重,总是板着个脸,府中上下都有些怕他,现在二少爷笑容多了,下人们都敢打趣二少爷了呢。” 长公主年少时也算金陵城数一数二荒唐的女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自己的三个儿子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兴许是年纪大了,越来越体会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儿子在外胡闹,但人生的什么阶段该做什么都是听从父母安排,而她这三个儿子…… “原本以为最令人担心的是老二,可如今老二有了玉珠,身边还有莫少欺那个年轻人调理着,我对老二倒没什么担心的了,我只是想起岳儿……” 嬷嬷抬头看长公主神情,近来倒越来越觉得长公主像个真正的母亲了。 只是,就算是从一个肚子爬出来的,还是亲疏有别,对长公主来说,偏爱的永远是二少爷,然后是三少爷,大少爷很少被提起。 “你说,岳儿还会惦记玉珠么?” *** 祁瑜回来的时候,宋玉珠正在吃点心,她握着筷子,一把插在点心上,傻乎乎的就要往嘴里塞,见祁瑜回来,她顿了一下,然后飞快的咬了一大口点心,放到一边,站起身迎着祁瑜。 祁瑜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看见桌子上那个被筷子叉着咬了一口的点心,笑着问她,“吃点心还用筷子?” 宋玉珠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点点头,“要优雅。” 祁瑜笑了,这傻姑娘。 这傻姑娘,刚嫁过来时信誓旦旦说要做个好媳妇,祁瑜也没往心里去,权当是小孩子的玩笑话,谁知这傻姑娘还真的要落实到行动上,整天问他些有的没的问题,他敷衍她,她就去问李妈妈,结果李妈妈也不知道教了玉珠什么,有天玉珠问他,是不是用筷子吃东西比用手更好一些,他想了想,“没有什么更好一些,只是大部分人用筷子进食罢了。” 自此,玉珠就开始学着用筷子了,学了大概三个月,总算能用筷子夹起东西来,甚至已经完全改掉了用手的习惯,就连吃个点心吃个水果都要用筷子。 祁瑜苦笑不得,见小姑娘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伸手过去擦擦她嘴角的点心渣,“玉珠很优雅,嗯,是金陵城最优雅的夫人。” 宋玉珠听了以后,眼睛一弯,笑眯眯的样子像个懒猫儿似的,她在祁瑜面前蹲下,把脸贴在祁瑜的膝盖上,祁瑜便一下下轻柔的抚摸玉珠的头。 这是他们夫妻间三个月来培养的小默契。 玉珠喜欢让祁瑜摸她的头,喜欢在接吻时舔祁瑜的嘴唇,喜欢让祁瑜揉她的胸。 玉珠奇奇怪怪的小习惯,祁瑜都愿意尽量满足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迁就别人的时刻,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祁瑜拉着玉珠的手去了花园,“这些日子,我白天常常进宫作画,没有时间带你出去了,你自己平时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玉珠想了想,道,“没关系的,我不吵你的,我自己也可以和自己玩。” 她态度真挚,倒让祁瑜起了好奇心,“我听说,琴棋书画你不喜欢,我听说有的女子会女工煮茶,你也不喜欢,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玉珠搂着祁瑜的腰,把头埋在祁瑜胸前,“有时候,会望着一个地方发呆,有时候,会望着一个地方想你。” 不知怎么,祁瑜竟有几分心疼,傻姑娘在最好的年纪错过了很多东西,她没有念过什么书,也没有学过什么东西,人生简单到单调,他想,等安排好霄云楼的事,一定要带玉珠出去游历一番。 “如果在府上待得无趣,也可以多回怀远侯府走动走动,你不是很喜欢你嫂嫂么。” 宋玉珠“嗯”了一声,其实她很想说,自己真的没有关系,因为作为一只猫,是从来不怕寂寞的。 隐匿的拐角处站了个人,看着在花园中相拥的那一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祁岳至今也不想接受心上人成为嫂嫂的事实,这三个月,他已经极力避免和这位嫂嫂碰面,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有意安排,他总是能在府中和玉珠狭路相逢,有时也会碰上二哥,他看到玉珠无所顾忌的抱着二哥胳膊撒娇,也会看到二哥无奈的对玉珠宠溺一笑。 祁岳从来没想到,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有这样的感情。 他还年少,所见的事物太少,长公主和英国公素来感情冷淡,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夫妻就应该是相敬如宾、共理家事,可是,他的二哥二嫂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偶尔也会幻想,如果当初娶了玉珠的人不是二哥,而是自己,那么像神仙眷侣一般的感情,是不是就可以自己拥有了? 他提着酒壶从后门回了府,月亮高挂天际,他随便找了个柱子倚着,仰头看那月亮,怎么看那月亮怎么美,月亮上是一张稚嫩的笑盈盈的脸,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弯起来。 “三少爷,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祁岳一听这声音,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姑娘,傻乎乎的笑了,伸手就要去摸姑娘的脸,那姑娘后退了两步,想躲开那突如其来袭来的手,结果底盘太重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谁知祁岳竟然扑了过来。 姑娘死命的想把祁岳推开,但她就算小有力气,也比不过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她哭的满脸是泪,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人脸的时候,身上的力道忽然就没了。 她勉强坐起来,只见眼前两个男人滚成一团,打的热火朝天,她看清了人,惊呼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要劝架了,“别打了!住手啊!少欺哥!快住手!那是三少爷啊!” 两个人滚爬了几番,莫少欺完全占了上风,挥拳就往祁岳脸上打,墨菊吓得跪着爬过去,硬生生拉住了莫少欺还要揍人的手。 莫少欺完全揍红了眼,大口喘着粗气,一下子从祁岳身上下来,瘫坐在地上,而祁岳则是蜷缩成一团呻、吟着,看起来甚是痛苦。 墨菊擦擦汗,这辈子也没有那么冷静过,她拉起莫少欺的袖子,莫少欺看向她,墨菊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却坚定不移,“三少爷怕是喝醉了,根本记不得我们两个是谁,咱们两个快跑,当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说完,便死命拉着丧失理智的莫少欺逃到祠堂,被冷风吹了一路,莫少欺也清醒了,甩开墨菊的手,“跑什么,他试图毁你清白,而我是路见不平,咱们占着理,长公主问起来,我也不惧,跑什么!” 墨菊累的气喘吁吁,这才想起来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莫少欺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姑娘面前太凶了,挠挠头,转过身不去看她。 墨菊整理好了衣服,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到莫少欺面前,刚才的冷静荡然无存,委屈一股一股涌了上来,想和莫少欺道个歉,却哽咽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小胖姑娘向来精灵古怪的,就算以前被祁瑜责骂,也没见她流过眼泪伤心难过,这次竟然在自己面前哭,莫少欺一时难以适应,听她的哭声更觉得心烦意乱。 “别哭了,明天找你二少爷告状去。” 堂堂一个少爷竟然对丫鬟做出这种事。 “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墨菊觉得自己今天只是运气不好,府上三个小主子虽然脾气都有点古怪,但都是规矩人,侯府也没出过什么恶心的事,长公主治家严明,根本不会出事的。 “我不管,明天得去找祁瑜。”莫少欺一肚子火,情不自禁就把对祁岳的气撒到祁瑜身上,墨菊这丫头本来是帮他取药草的,结果好半天不回来,他还以为墨菊一个人搬不动,也幸亏他跟过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墨菊这丫头虽然又懒又馋,但也不能随便这么叫人欺负了去。 墨菊连忙摇摇头,“别去……” 莫少欺又不高兴了,“你要自己忍着?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阻碍了你当少奶奶的青云之路了?” “不是不是。”墨菊哭的更凶了,“怎么说三少爷也是主子,哪有下人告主子的状,被长公主知道一定会把我赶走的,国共府从来没出过这种事。” 莫少欺毕竟不是做下人出身的,和祁瑜回京也没多久,还不懂他们这大户人家乱七八糟的事,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迫塞了什么东西,压抑的难受。 再一低头,就看见小懒丫头哭成了小花猫。 这关懒丫头什么事啊。 莫少欺上前一步,把墨菊揽入怀里,“哭什么,行了,行了啊,我可没词哄你了。” 第91章 祁岳醒来时裤裆湿了一片,他不禁回忆起昨天晚上那个美梦,俏生生的小姑娘躺在他怀里,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他笑,和他撒娇…… 因为这个梦,祁岳今日难得的心情很好,起身后脸上一直挂着笑,伺候更衣的丫鬟也是很久没见到祁岳这般轻松愉悦,便大着胆子打趣他,“少爷昨日喝了什么好酒,今日神采奕奕的。” “很明显么。”祁岳拿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少年郎还做不到荣辱不惊,就算是个微不足道的丫头的褒奖,也能让他得意起来,“陈方他爹珍藏的桂花酿,下次也让你尝尝,不过话说前头,酒劲儿大,你这小丫头可别贪杯,否则一杯你就站不起来了。” 丫鬟掩唇一笑,“奴婢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毕竟像少爷这样酒量过人的,昨天也躺在侧院呼呼大睡了呢。” 祁岳眉头一挑,“昨天我不是自己回来的?” “昨天是墨菊姑娘过来叫的奴婢……” 墨菊……墨菊……墨菊不是他二哥的那个丫鬟么,平时都跟在小玉珠身边的。 祁岳脑子一下子炸了,依稀回忆起断断续续的几个画面,明月清风俏佳人……昨晚那柔软的触感并不是做梦,难道昨天他真的遇上小玉珠了? 祁岳越想越不对,总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但是直到去给长公主请安,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看来昨晚自己做的事并没有传到长公主耳朵里,想想也是,那种丢人的事怎么能让长公主知道,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小玉珠,都没什么好处。 “岳儿?”长公主连连叫了祁岳三声,祁岳才刚回过神来,长公主无奈的摇摇头,“你这神不守舍的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说着,便吩咐人去把莫少欺叫来。 “孩儿没事,怎么还劳烦莫神医了。孩儿没事……” 长公主往祁岳碗里夹了一块点心,“看你最近瘦的,你大哥在外从军,整日风吹日晒都没见清瘦,倒是你,怎么看着越来越憔悴了。” 祁岳还是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昨晚非礼玉珠的事,但又不想让长公主看出端倪,只好勉强应付着,夹起那块点心,谁知这个时候,却有人通报说“二少奶奶来了。” 话音一落,啪嗒一声,祁岳的手一松,筷子便掉在了地上。 宋玉珠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想着:我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筷子了呢。 祁岳见宋玉珠不知为什么笑,更觉得心虚,迅速别过头去,但想起昨晚,又怕她会生气,所以用余光偷看她,她今日穿了一身翠绿色的裙子,衬的皮肤白皙,像樱桃一样的嘴唇红红的,让人很想很想尝一口。 她太好看了,祁岳已经从偷看变成了痴痴的看,只见小玉珠亲热的和长公主说话,巧笑嫣然的模样让人心神激荡,兴许是发现了自己的眼神,玉珠猛的侧过脸,疑惑的看了祁岳一眼,目光相触之时,祁岳只知道傻笑。 这一切都被长公主看在眼里,她神色复杂,直到莫少欺来了,脸色才稍稍缓和,但就算是莫少欺来,祁岳也丝毫不见收敛,莫少欺把脉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只有宋玉珠。 “二少奶奶,你可要担心了。” 从长公主屋里出来,莫少欺阴阳怪气的对宋玉珠说。 宋玉珠歪了歪头,两个人走出月洞门,就见墨菊等在那里,宋玉珠追着莫少欺问,“怎么了,你怎么话说一半呢?” 莫少欺撇撇嘴,和墨菊对视了一眼,墨菊道,“少奶奶讨人喜欢是好事,但是,喜欢也分很多种,有的人的喜欢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宋玉珠点了点头。 墨菊接着道,“少奶奶以后还是不要这个时辰来给长公主请安,以后啊,能避开三少爷就避开三少爷。”一开始,墨菊还顾及着身份,不想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可到后来嘴上就没把门的了,对着莫少欺道,“少欺哥,刚刚三少爷是不是又色迷迷的看着我们二少奶奶了,我都能想象得出来那种色迷迷的眼神,哼,再有下一次,咱们告诉二少爷,二少爷肯定能为我们撑腰,欺负咱们二少奶奶什么都不懂好欺负是么,咱们二少爷可不是善茬呢!” 她说着说着,就看见莫少欺和宋玉珠都以一种尴尬的眼神看着她,她回想了一下刚刚说的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 宋玉珠按住她的手,对她笑了笑,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听你的话,以后看见三弟就躲着走,不让祁瑜哥哥生气。” 墨菊长舒了一口气,目送宋玉珠和竹叶离开,偷偷问莫少欺,“你说咱们二少奶奶是真的傻么?” 莫少欺白了她一眼,“换成你,直接从七岁过渡到十五岁,你说不定还不如她。” 墨菊点点头,“她刚刚应该没听懂我的话吧?我也不是故意说她什么都不懂的,我就是一时嘴快,而且,她本来也不太懂这些事啊,反应也很迟钝,感情好像也很迟钝的样子……少欺哥,你说她会有像正常人的那一天么?” 莫少欺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声猫叫,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黑色的猫趴在墙头,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 “咦,又是这黑猫……” 莫少欺皱起眉,盯着那黑猫,那黑猫竟然也和他对视着,长长的尾巴翘起来甩了甩,莫少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毛骨悚然,那黑猫又叫了一声,当即从高高的墙头跳下,莫少欺下意识便追了上去。 “少欺哥!” 墨菊跟上去,两个人追到街上,那黑猫竟然不见了。 “少欺哥,你怎么了?” 墨菊拉住莫少欺的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少欺拉起手,隐匿在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很窄,只能容一人宽,墨菊和莫少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墨菊鼓囊囊的胸部贴着莫少欺的胸膛,她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但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想着去躲,手还被莫少欺拉着呢,她的心也扑通扑通跳,想抬头吻一吻他,可一抬头,却见莫少欺侧着脸,不知道在看什么。 搞什么呢? 墨菊刚想说什么,却顺着莫少欺的视线看去。 那不是…… *** 宋玉珠昨天晚上听墨菊说了元朗和宋玉彤的事,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醒过来,睁开眼,祁瑜还没有起身,以往都是她醒的比较晚的。 元朗……宋玉彤……元朗…… 元朗这个名字一旦出现在她脑海里,她便情不自禁的攥紧被子。 害怕,是真的害怕,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古怪又阴森,还厉色威胁她,现在还和她的姐姐在一起,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这三个月她过得很开心,虽然主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但大家都说自己是主人的妻子,她喜欢这个称呼,单单只是一个称呼,就足够她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快乐一整天。 更不要说,他们之间除了一个称呼,还有很多很多更快乐的事。 比如…… 宋玉珠想着,就感觉被子下有一只手搂住了自己的腰,她睁大眼睛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祁瑜。 祁瑜似乎还没睡醒,眼睛也没完全睁开,懒懒的把她连同被子往自己怀里带,声音也哑哑的,“我的小懒猫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宋玉珠不说话,又不敢和祁瑜说元朗的事,只好害羞的亲亲祁瑜的下巴,祁瑜拍了拍她的后腰,道,“没睡醒,还乏着,晚上再说。” 宋玉珠愣了一刹那,这才发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才不是想要呢!” 祁瑜眼睛睁大了些,眼里带笑的盯着她,“不想要?” 说着,他那手又不安分起来,宋玉珠羞红了脸,把祁瑜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不然他到处乱摸,祁瑜在她有点肉的肚子上捏了捏,又把眼睛闭上了。 宋玉珠总算松了口气,自己也摸摸自己的肚子,凑到祁瑜耳边问,“祁瑜哥哥,你睡醒了吗?” 祁瑜懒懒的“嗯”了一声。 宋玉珠深吸口气,问他,“我最近……好像长胖了。” 祁瑜还是有些困,本来想揶揄一句“你从来也没瘦过”,但因为懒,还是只“嗯”了一声。 “我……”宋玉珠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我可能是要怀孕了呢。” 此话一出,祁瑜顿时困意全无,转过脸看着宋玉珠。 宋玉珠认真地说,“我觉得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祁瑜翻了个身,叹口气,一下子把宋玉珠压在身下,宋玉珠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祁瑜看她那懵懂的样子颇为无奈,“你整天从李妈妈那里学了什么?” 宋玉珠最近确实在和李妈妈打听怀小孩子的事情,听说成亲的女人都会有小孩,不知道她会不会有,如果她也可以有,那她就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那么想生小孩?”祁瑜温声问她。 宋玉珠老实的点点头。 祁瑜笑了,“那看来为夫还要更努力了。” *** 宋玉珠为了不和祁岳遇上,特意早起了一会儿,给长公主请个安就要告退,长公主知道她今日要回侯府,也没多留她,宋玉珠便坐了小马车悠悠扬扬的回去了侯府。 这一路都在摸着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主人的小孩。 算了,主人都说了,有他在没问题的,以后他也会更努力的。 宋玉珠想起祁瑜就觉得甜滋滋的,但每当她觉得幸福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又有不和谐的声音。 如果主人知道自己不是人,那他会不会后悔和自己生小孩呢? 第92章 玉珠出嫁以来,侯府倒是难得平静了一阵子。 虽然这位侯府的三小姐在过去的这些年都像个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但是阖府上上下下从没有人将她遗忘,侯爷侯夫人日日忧心,下人们偷偷议论,就算那病榻之人什么也没有做,单单是她静静躺着,也能悄无声息的织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巨网,矛盾、恩怨、祸事、一切的风雨皆能与她有关。 到底是谁在秋千上动了手脚,到底是谁对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这像乌云一样的真相一直笼罩着侯府,随着玉珠醒来、出嫁,这朵疑云才总算散去。 “什么,她今日又回府了?”彼时,宋玉彤正用木梳一下又一下的梳理自己乌黑发亮的长发,闻言手顿了顿,再想往下接着梳头,却觉得头发里好像打了结,一下子梳不开了。 她的头发向来保养得宜,很少有这种情况,她心里暗恨,果然是她。 她才是永恒的心结,只要她一回来,她的世界就永无宁日。 “玉彤,老爷传令下来,大家一起用午膳。”林姨娘看得出宋玉彤内心的急躁,接过她手中的梳子,继续她先前的动作,只是林姨娘要比宋玉彤有耐心一些。 宋玉彤任由林姨娘为她梳头,只是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镜子,嫣红的唇衬着白净的脸,面无表情,有如中邪的鬼魅。 “我不去。”宋玉彤绷着脸道。 “老爷已经下令了……” “她怎么动不动就回府?就像个不散的阴魂,国公府不管的么?”宋玉彤冷笑一声,还没等林姨娘说话,好像自问自答似的,“也对,国公府都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事事依着她吧?娶过来一个傻媳妇,还偏偏当个宝。” 林姨娘按住玉彤肩膀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想想,姑爷从小身子骨就弱,就算有神医调理,身子底子在那摆着,他能活多少年?国公府对玉珠好也是应该的,要不是有玉珠这么一个傻子,祁二找得到媳妇?” 玉彤知道,林姨娘这话是在宽她的心,可是她并不觉得安慰。林姨娘没读过书,年纪大了,眼皮子还是那么浅,看问题的方式也和她完全不一样,在林姨娘眼里,这祁瑜只是个要死的富家公子,而玉彤可是真真见过祁瑜的,那气度在男子中可谓是数一数二,哪里是会让人唯恐不及的病秧子。 “我听说最近国师……” 林姨娘还没说完,宋玉彤猛的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不悦的神情,“你又打听我的事?” 眼前这明艳的少女虽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林姨娘却打心眼里怕自己这女儿,女儿一瞪眼一发脾气,她就舌头打结,连话都不会说了。 “王氏盯着我也就罢了,就连你也盯着我?” 这话让林姨娘不舒坦,她和王氏能一样么,一个是嫡母,一个是亲娘,一个是盼她不好,一个是望她前程似锦,这能一样么? 但林姨娘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气氛无比的尴尬,还是玉德进来打破了这僵局。 少年中等身材,体型还有点发胖,一脚踏进门,他就发现了这屋里气氛不对,所以下意识的又把腿缩了回去。 “回来!”宋玉彤已经看见玉德了,只见他这弟弟还是一副怯怯的书呆子傻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玉德最听宋玉彤的话,只好蔫头巴脑走进了屋。 宋玉彤见他穿了一身新衣裳,有点不高兴,等到玉德说了来意,印证了她的猜想,她就更不高兴了。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宋玉珠回来,你高兴什么?” 玉德垂下头,静静等着玉彤训话,但玉彤什么也不想说了,只觉得无尽的悲哀,她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她明明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的,可是只要宋玉珠出现,她就必须把众人的青睐和宠爱双手奉还,就像那些东西从来不属于她一样。 连自己的弟弟,心也不是向着自己的。 那她算什么呢。 心里这么想,但宋玉彤还是盛装打扮去了花厅,宋玉珠正和宋辉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见到自己来了,宋玉珠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宋玉彤心里有些慰藉了。 但下一刻,宋玉珠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万分诚恳的夸赞她,“二姐姐,你真好看啊。” 宋玉彤一看她那由衷的表情,就觉得特别的讽刺。 宴席摆了两桌,王氏所出的子女自然和宋辉一桌,林姨娘灰溜溜地则是去了邻桌。 就算再受宠又能如何,正室在的时候,还不是要乖乖退到一边。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宋玉彤只觉得一切一切都是那么讽刺,也不是今天才有这种情绪,只要宋玉珠在,她的心情总不会太好。 板着脸用过饭,宋玉彤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人热络的说话,只是话没说几句,宋玉珠就和宋辉撒娇,说自己累了,想回以前的房间睡个午觉。 散了好,早些散了,也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宋玉彤预感到什么,故意加快的脚步,然后身后那人追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她勉强应付,“三妹妹是不在府上住,找不到自己的院子了?”说着,她环视四周,“李妈妈和竹叶呢,没跟着你么?还有三妹夫身边那个胖丫头在哪呢?” 宋玉珠认真的说,“我是故意支开他们的,我今天就找你。” 宋玉彤眼皮一掀,倒是好奇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我听说,你前几天和国师去上街了,你们……” 宋玉珠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 宋玉彤轻笑了一声,“怎么了,玉珠妹妹,听谁说的,难道玉珠妹妹在我身边也安插了人?” 宋玉珠心思单纯,不懂后宅之间的弯弯绕绕,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宋玉彤身边安插人手,“不是,我自己看见的,你听我说,国师不是个好人,他凶起来的时候可坏可坏了,你可不要……” 宋玉彤好像听见了个什么笑话。 呵,什么心思纯净毫无心计,不还是见不得人好? “那玉珠妹妹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人呢?”宋玉彤饶有兴致的问她。 宋玉珠默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对她温柔、给她吃的就是好人,横眉冷目凶神恶煞就是坏人。 “好了,玉珠妹妹。”宋玉彤不想和她多作纠缠,“是,国师大人最初是想娶你为妻,但你们最终有缘无份,说来姐姐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无缘结识国师大人。” 宋玉珠楞楞地看着她。 “不过,你如今已为□□,木已成舟了,就不要再惦念其他人了。”宋玉彤笑了笑,“虽然,三妹夫确实不配和国师大人相提并论,但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宋玉珠起初还有些发愣,但听完这句话,忽然怒目圆睁,“你胡说!” “妹妹生什么气?”这还是宋玉彤第一次看见宋玉珠生气,从小到大,任她明里暗里怎么欺负她,她只会傻傻的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但现在,几句话就让她这个惯爱装乖讨巧的妹妹原形毕露了,“我说错什么了么,妹妹嫁人前不还是坚定不移认定了三妹夫么,怎么现在嫁过去三个月就反悔了?听说三妹夫待妹妹很不错,怎么妹妹还是不知足,难道……是三妹夫有什么不能言的隐……” 只可惜这个疾病的疾字没说完,宋玉彤就见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如果不是她躲得快,那手就要挠到她的脸上了。 宋玉珠惊魂未定,万万想不到宋玉珠要动手挠她。 而宋玉珠也没想到自己一生气竟然下意识就动手挠人了,幸好没有得手,她缩回自己的手,傻傻的站在原地,这时,宋玉彤却走过来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还把她推倒在地上。 宋玉彤气的手都在发抖,看见自己那个妹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好欺负的模样,一时怒从心中来,但转念又一想,虽是宋玉珠先动的手,但若她一直装作这副无辜的样子,还不知道这事该如何收场,便扑过去压在宋玉珠身上,也不动手,只是恶狠狠道,“你还在装什么?打算装疯卖傻过一辈子么?” 宋玉珠依然傻乎乎的看着宋玉彤,似乎被吓坏了。 “说得也对,你除了装疯卖傻,也什么都没有了,若不是看中了你这一点,你以为国公府会让你过门?短命鬼配傻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玉珠忽然死命的一翻身,一下子把宋玉彤反压在身下,双手握住宋玉彤纤细的脖子,红着眼吼,“你说谁是短命鬼!你再说一遍!” 宋玉彤头上的发饰散落了一地,脖子被勒的喘不过气,刚想挣扎,却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握拳的手打开了,任由眼前的俏皮少女露出最骇人的模样。 “二小姐,三小姐!” 是丫鬟的声音。 宋玉彤对宋玉珠笑了笑。 笑的诡异,且疯狂。 第93章 宋玉珠已经很久没有来宋辉书房了。 宋辉书房多是他与朝中官员私下议事之处,或是与几个儿子谈天论地之所,女儿家功课不用学那么深,长大后便很少踏足书房了,宋玉珠还清楚的记得,上次站在这里,还是几年前,那时候夫子嫌弃她学东西慢,王氏便拉着她的小手,把她领到宋辉面前,本以为会受到宋辉的训斥,谁知道宋辉最后却把小小的她抱在腿上哄着,还劝王氏不要把玉珠逼那么死。 往事历历在目,可是今时不同以往啊。 耳边一直传来女人的抽泣声,就像鸟儿的吟唱,真的好听,连哭声都仿若天籁。 脸上火辣辣的疼,刚刚打架的时候没感觉出来,现在平静了,痛感果然就清晰了,其实宋玉珠是很怕痛的,一则她娇气,二则她经历的痛太少,不论是做猫还是做人,都没挨过打,今天这一巴掌,绝对可以镌刻在记忆深处。 然而痛则痛,却并不想哭。 宋玉珠木然的扭过脸看了一眼宋玉彤,她的二姐依然在低头垂泪,眼里是茫然的,但是心里却一下子特别清明,好像明白了点做人的道理,但你问她是什么道理,她又说不上来。 “玉珠,你这次可知错了?” 上首的宋辉气的胡子都要吹起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家宅竟然出了这种事。 “父慈子孝,兄弟和睦,这才能保我宋家长盛不衰!而你们!你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宋辉狠狠拍了一掌几案,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抖了三抖,飞溅了出来,宋辉痛心疾首,“你们俩是姐妹啊!还是两个姑娘!光天化日竟然打起来了!就像市井泼妇一般!你们两个——咳咳!” 宋辉说不下去了,宋玉彤当即走过去轻抚宋辉的背,脸上的眼泪肆意滂沱,“父亲,是女儿错了,女儿应该让着三妹的,是女儿的错,父亲不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宋辉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小女儿还是站在远处,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出事以后,小女儿就没说过一句话,和连连认错的二女儿完全不一样。 “玉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玉珠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宋玉彤,把嘴巴又闭上了。 她那么爱哭,可是,现在真是哭不出来。 “玉珠,为父问你,你如今出嫁了,按理说,为父就管不了你了。” 宋玉珠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宋辉接着道,“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和你二姐姐动手,今日你和二姐动手,明天是不是就要和我动手?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在国公府翻了天了?” 宋玉珠木然的摇摇头。 “你若是还听从我的管教,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再回国公府,若是不认自己是宋家的女儿,你这就回你该回的地方吧!”宋辉说完,把头别了过去。 宋玉珠缓缓眨了几下眼睛,默默的转身退下了。 等门一关上,宋玉彤便安慰宋辉道,“爹,不要气坏了身子,小妹还小,不懂事,国公府又宠着她,性子难免有些急了——” 她话还没说完,宋辉忽然抬头看向她。 那是一双她不熟悉的眼睛,睿智的,凌厉的,仿佛一眼能把人看透的。 宋玉彤只觉得有把刀,直直的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爹……” 宋辉把宋玉彤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拂开,沉沉叹口气,屋中安静的可怕。 好半天,宋辉才开了口。 “玉彤,这些年,为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么。” 宋玉彤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支支吾吾道,“父亲……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个性好强,完全不输男儿,只可惜投身女儿身,纵有满腹才学也无从施展。”宋辉看着二女儿那种绝美的面容,心中更生出悲悯惆怅,“但你记住爹一句话,一个人纵然读的书再多,经历的再多,若是心胸狭隘,也定然成不了大气候,男子如此,女子也是如此。” 宋玉彤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周身发冷。 “我这几个儿女,玉和最像我,不争不抢,安然的性子,你莫要看我时常骂他,我倒觉得玉和这样很好,若不是玉和这些年上下打理着宋家,恐怕宋家要出大乱子。”这话并没夸张,这些年,随着宋辉的势力在朝中的扩张,他已经无暇理家了,王氏本是个精明的人,又因为玉珠的意外精神不济,也是无心理事,幸得宋玉和夫妻里外帮衬,宋玉和性子儒雅,做事不急不躁,又明理通情,对外交际礼数分外周全,而荆襄能干细心,又深得府中人心,这才得保侯府多年安然。 宋玉彤喉咙发干,声音都有些哑,“父亲说的没错,大哥确实是侯府的顶梁柱。” “玉洪冲动,成日爱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在一处,但我也未曾多加阻拦,你可知是为什么?” “二哥……”宋玉彤想了想,“二哥结交的都是名流权贵,关键时刻也可为侯府所用。” 宋辉摇摇头,“你想错了,我不管玉洪,是因为玉洪本性善良,就算再胡闹,我也坚信他不会做出有违道义的事,少年人血气方刚,这是好事,我宋家男儿难得有这样的烈性。” 宋玉彤好像已经知道宋辉要和她说什么了。 “玉珠也是如此,所以为父比谁都清楚,玉珠绝不会随便因为一点小事就和你大打出手,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宋玉彤的脸有些烧。 “玉德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有些木讷,遇事总是战战兢兢的,少了那几分男儿气魄,被你和你姨娘管教的毫无胆色。你姨娘……倒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曾念过书,但性子倒比夫人好上许多,但她太聪明了,聪明的把所有功夫都花在伪装上,还偏偏拿为父当个傻子,但为父也不愿计较,你可知为何?” “在父亲心中,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妾就算是翻了天也不会盖过正妻的风头,父亲是想告诉女儿这个道理么?”宋玉彤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此时的她,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只要你姨娘安分,我便保她一世无忧,侯府的人,只要规矩本分,我宋辉都护得住。为父也不瞒你,玉珠的事,夫人一直怀疑是你姨娘和你动的手脚,但你姨娘绝没那么大胆子,你那时年纪小,也不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所以这么多年,纵使夫人为此和我生隙,我也不能让她动你们母女分毫。”提及往事,宋辉忽觉身心疲惫,“也许是为父这些年忙于政事,疏于对子女的管教,为父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宋玉彤闭上眼睛,凄然的笑了笑,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伪装,其实从来没有成功过,她的每一分小心思,在眼前这个看似不问事的温和男人眼中都是昭然若揭的。 “父亲。”宋玉彤反而笑了,规规矩矩退后,站在宋辉下首,“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宋玉彤喃喃道,“女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只是父亲眼里向来只看得到玉珠,哪里管玉彤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宋辉闻言竟有几分愕然。 “玉珠调皮也好,捣蛋也好,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而玉彤就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父亲来说,还是一个庶女,一个永远压不过嫡女的庶女……”如今,再也不用伪装了,宋玉彤反而觉得人生轻松了不少,“小时候,父亲把玉珠抱在怀里,扛在肩上的时候,玉彤向来只能仰头看着,你把玉珠举的那么高,比我高出那么多,我就那么仰头看着,就那么一直看着……” 宋辉:“……” “后来,玉珠生了怪病,父亲这时候总算能看到我了,我拼了命的去学那些东西,只为了得到父亲的几句夸奖而已……”宋玉彤再抬头时,脸上依然挂着笑,却已经是泪水涟涟了,“父亲,庶女就那么见不得人么,庶女也是爹的女儿啊!” “爹,女儿这一辈子都在满足父亲的期待,这一辈子都是为了让父亲多看我几眼……”宋玉彤笑道,“但这一次,女儿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但这失望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宋玉彤擦干眼泪,露出了绝美的笑容,“女儿,已经和国师大人私定终身了……” *** 祁瑜回了府,天刚刚黑,但他一进院子就看见玉珠的屋里黑着灯,心里觉得有些诧异,莫不是玉珠还留在侯府没回来? 正想着要不要去侯府把玉珠接回来,却看见竹叶端着盆要进屋,看见了他,竹叶神色有些古怪。 祁瑜看了看竹叶手里端着的盆,里面放着的都是冰块,“少奶奶回来了?” 竹叶大气不敢喘,答了声是。 祁瑜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宋玉珠躺在床上,背对着他,而宋玉珠养的那只小黄猫正趴在宋玉珠床头。 小黄猫见祁瑜来了,一下子跳到宋玉珠身上,但宋玉珠一动不动的。 祁瑜皱着眉头走过去,小黄猫见祁瑜来了,跳下床一溜烟跑了。 祁瑜盯着宋玉珠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对竹叶摆摆手,“你出去吧。” 第94章 宋玉珠睡的迷迷糊糊的,醒来时一身的汗,恰好这时听到身后有关门的声音,她费力的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黑暗,想必是祁瑜回来了,但又怕吵醒她,所以才没有掌灯。 宋玉珠也不知为什么,眼眶就有点发热,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这个时候,她感到了身后的被褥有明显的塌陷,被子被轻轻掀开,一个温暖的身体从背后包裹住了自己。 宋玉珠第一次觉得祁瑜的身体那么暖。 他向来身子不好,手脚都是冰凉的,以前他爱摸自己的头,冰凉的手总是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这一刻,她觉得祁瑜的身子就像个小火炉一样,一下子就包裹住了她冷如坚冰的心。 诶,对了,她竟然有心了。 一只猫也有心了呢…… 她忽然翻了个身,钻到祁瑜的怀里。 祁瑜摸摸她的头,柔声问她,“受委屈了么?” 宋玉珠没说话,但是眼泪却一个劲儿的往外冒,很快,祁瑜的胸前就湿了一片,祁瑜不再问了,只是紧紧抱着她,大手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脊背。 “祁瑜哥哥,我好笨。”宋玉珠闷声道,嘴里一片苦涩,她以为自己能忍住不哭的,白天,在面对宋辉和宋玉彤时,她明明忍耐的很好,可是一遇到祁瑜,她又变得幼稚起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我的玉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祁瑜亲亲玉珠的额头,“谁说我的玉珠笨了?” 祁瑜隐约能猜到什么,兴许是这次玉珠回侯府,和兄弟姐妹发生什么口角,他叹口气,“可是玉洪又欺负你了?下次见面,为夫肯定为你讨个公道,别哭,像个花猫一样。”说着,祁瑜的胸口离开宋玉珠的脸颊,想为玉珠擦擦眼泪,却摸到了一张肿的很高的滚烫的脸,祁瑜感到不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穿鞋下地去把灯点了。 宋玉珠赶快吸吸鼻子,把脸蒙进被子里,不敢让祁瑜看到自己那被宋玉彤打肿的脸。 但祁瑜岂能罢休,室内有了光线,他便撩开了宋玉珠的被子,宋玉珠还想躲,却还是被祁瑜看出了端倪,霎时间,温柔的脸瞬时冷若冰霜,薄唇抿成一条线,皱着眉头盯着宋玉珠瞧。 宋玉珠起初只敢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但被这样的目光一瞧,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了,想缩回自己的龟壳,又怕让祁瑜更生气。 终于,宋玉珠受不了这样长时间的目光审视,只好从被子里钻出两只小手,拉了拉祁瑜的袖子。 祁瑜在看到宋玉珠那肿起来的半边脸时,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这辈子,他受到过不少轻视,被孤立过,被遗忘过,被背叛过,但皆可以一颗平常心泰然处之,唯独此刻,看到他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他却前所未有的愤怒。 “对不起……”宋玉珠弱声道,“别生气……” 祁瑜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玉珠,敛了神色,长舒一口气。 “我们睡觉,好不好?” 他看着宋玉珠那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睛,嗓子里微不可闻的发出了一个“嗯。” 宋玉珠催他快些将拉住吹灭,他灭了烛,又钻回被子,只是这次再也不能安然躺下,宋玉珠也坐起来,倚着他,双手环抱着他,这样无声又有些压抑的夜,只有他们彼此相依。 “我……”宋玉珠张了张嘴,总觉得还是要给祁瑜一个交待,也不知道有些话该从何说起,但就那么胡乱说,就把今天打架的事和祁瑜老实交代了,“……和姐姐打架是我不对,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还要和她打架!” 说完,宋玉珠偷偷觑了一眼祁瑜,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责怪自己。 但她就是认为,祁瑜是她的主人,是她这一辈子都要好好保护的人,谁也不许说他不好,否则她一定会拼命的。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呵笑,宋玉珠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一只手已经抬起了她的下巴,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让她完全无法呼吸。 但仅仅只是个吻,和之前那些夜里的吻完全不一样,它只是一个吻,不含情、欲,没有乱摸的手,也没有急不可耐的触碰,只有这样一个认真的吻,慰藉了这个有些失落的夜。 “玉珠。”祁瑜也吻的气喘吁吁的,这次像是故意和自己较劲儿一样,声音低哑,声线迷人。 宋玉珠晕晕乎乎的,感觉脸都不是那么疼了。 “我答应你,好好治病。”祁瑜黯然失笑,“我认识你太晚,如果早一点,如果能早一点……”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这一生一直在苦苦寻觅着什么宝物,却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其实最好的早已经得到,这件珍宝远胜霄云楼的一切,“但好在,现在也并不算晚。” 不晚,一点都不晚的。 从我出生的那天起,不管是做猫儿还是做人,我的满脑子就都是你了。 *** 月色下,莫少欺和墨菊站在院门口,望着毫无光线透出的窗,良久没有说话。 还是墨菊先开的口,“少欺哥,你说少爷会发现么?” 莫少欺看了墨菊一眼,“祁瑜何等精明,就算今日发现不了,这件事迟早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我早就说嘛,这个事瞒不过少爷,可少奶奶不听,哎,明明受了委屈,还不让我们和少爷说。” “挺好的。” “嗯?”墨菊没懂莫少欺的意思。 莫少欺道,“我现在忽然有些明白,祁瑜为何会偏偏钟情于玉珠了。”也只有玉珠这样横冲直撞的傻脾气,才永远学不会背叛吧。“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二少奶奶这般毫无保留了。” “谁说的!”墨菊脱口反驳,莫少欺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墨菊低下头,小指头怯怯地、慢慢的靠近莫少欺的手…… “其实……我也行的……” 墨菊低声说,勾住了莫少欺的小拇指。 莫少欺有些愕然,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挣脱。 *** 宋玉珠病了,一病就是一个月。 祁瑜急的一个月都没有出过门,整□□着莫少欺守在宋玉珠身边,莫少欺叫苦连天,“风寒!只是风寒!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么!少爷,少爷——” 宋玉珠躺在被子里,看着祁瑜训斥莫少欺,自己躲在一边偷笑,墨菊看不下去了,私底下和宋玉珠求情,希望祁瑜能放莫少欺一马,人家好歹也是个江湖郎中,一个月不曾出门,说出去要贻笑大方啊! 宋玉珠也和祁瑜说了很多次自己没有大碍,但祁瑜可能是被她躺了好几年的光辉事迹吓怕了,生怕她又像小时候一样一睡不起,宋玉珠也不好解释,自己现在已经没有猫身可以寄留了,魂魄也就不会再离开如今的身体了。 但祁瑜固执起来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一个院子的人都围着自己转,宋玉珠每日按时喝黄连,身子总算好了一些,这一日通报说荆襄来了,莫少欺总算松了口气,和祁瑜请示了一下,带着墨菊去逛集市了。 荆襄给宋玉珠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宋玉珠今日胃口还算不错,经过一个月的休养,人也圆润了一些,一边吃荆襄的点心,一边听荆襄说话。 “父亲母亲一直记挂着你,你好久不回侯府,国公府这边也没派人给我们传个信,我们都不知道你病了。”荆襄知道,恐怕上次宋玉珠在侯府受委屈的事被祁瑜知道了,所以祁瑜不想让宋玉珠和侯府接触吧。 “也没什么好说的。”宋玉珠挠挠头,“很快就会好的……” “嗯。”荆襄看宋玉珠的气色,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又看她心情不错,依然一派天真的模样,便酝酿了下问道,“玉珠,可还生父亲的气?” 宋玉珠愣了一下,摇摇头。 荆襄笑了,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宋玉珠擦擦沾了点心渣的手,“玉珠,你走那天,你二姐被罚跪了七日,抄了一百遍家训。” 宋玉珠抬眼,看着荆襄。 “父亲并不是不能明辨是非。”荆襄道,“从那日起,玉彤就被禁足了。” “禁足?”禁足在侯府并不算小处罚了,宋辉虽然对儿子管教严明,但对女儿向来是宠爱有加的,而何况宋玉彤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女,宋辉舍得把宋玉彤关起来实在是让人诧异,荆襄也知道宋玉珠想不通,便解释道,“玉彤被禁足了,一直到出嫁。” “出嫁?”宋玉珠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无力改变了。 “你二姐和国师大人私定终身,铁了心要嫁给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如今在朝中也是有威望的人物,父亲这次没有拒绝的理由,加上你二姐这次任性,这事情只能这么定下了。” 宋玉珠垂下眼睫,点点头。 很多事情果然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畜生,就更不要想着改变这一切了。 “但林姨娘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私自派人给国师大人传送消息,被父亲知道了,禁足三年,恐怕连你二姐的婚事都没资格操持了。” 第95章 宋玉珠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无力回天,她隐隐约约感觉国师并不是个好人,但是既然宋玉彤执意要嫁,她也没有资格阻拦,就算阻拦了,宋玉彤也不会听她的,是以只好听之任之,只是近来还是会面露愁容,这一天,小黄猫从外面蹦进来,一下子跳进她的怀里,她摸了摸小黄猫光滑的如绸缎一样的脊背,哀怨的叹口气。 小黄猫立刻炸毛了,喵喵叫了两声,宋玉珠愣了一下。 “嗯?他们都这么说我么?” 小黄猫又叫了两声,不耐烦的从宋玉珠怀里挣脱而去,留下宋玉珠一人在房间呆若木鸡。 遇到这种事,她就只好把墨菊叫了来,嘱咐墨菊关上门,悄声问她,“墨菊,你们……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因为我二姐的婚事不开心了?” 墨菊也不是没听过风声,若是放在以前,二少爷院里的下人是绝不敢说三道四的,可是自从二少爷有了宋玉珠,性子便比以前好相处多了,自然而然的,手下的仆人也胆大起来,现在都敢在背后议论起主子了,好几次都被墨菊听见了。 那些下人嚼舌头根,说宋玉珠这次病的来势汹汹,且病中憔悴,就算二少爷把她宠上了天,她也是怏怏的,八成是心中对旧情念念不忘,所以听说国师的婚事才会一病不起。 墨菊自然是知道宋玉珠的心意的,但她也看得出宋玉珠近来情绪上的不安,免不得心念一动,对宋玉珠眨眨眼,“夫人,墨菊当然懂夫人的心意,但是如果夫人再这么愁容下去,那墨菊说不定都要误会了呢!其实这些也无关紧要,主要是少爷很担心你啊。” 宋玉珠红了脸,想想最近祁瑜确实一门心思都扑在她身上,他身体也不好,每日却还要照顾她…… 思及此处,宋玉珠更加愧疚难当,晚上睡觉时,便趴在祁瑜胸口上,发红的小脸滚烫滚烫的,祁瑜摸摸她的头,“今天是怎么了?” 宋玉珠搂着祁瑜的腰,“没……” 祁瑜也不问了,过了一会儿,宋玉珠闷声道,“我只喜欢你的。” 祁瑜笑了,知道这丫头准是又胡思乱想什么。 “懂得不多,想的不少。”他翻了个身,把宋玉珠搂在怀里。 宋玉珠叹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啊?” 还没等祁瑜说话,她便又自言自语,“哎,是有一点。” 祁瑜静了一会儿,忽然道,“侯府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和二姐打架的……可是……”她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会导致玉彤受罚,还会导致林姨娘禁足。 “玉珠,你的心太纯净,很多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林姨娘会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至于你二姐,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既然自己做了选择,是福是祸,都与旁人无关了。” 宋玉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人类的世界本就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守护祁瑜就好,这次还幸亏小黄猫偷听到别人的话向她告密,否则还不知道她这牛角尖要钻到几时,让祁瑜哥哥误会那就不好了。 “乖。”祁瑜把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你二姐出嫁的贺礼我已经派人准备了,你就不必在为此事操心了,出嫁那日回府走一遭就可,倒是墨菊的事,你倒可以好好想想。” 宋玉珠一听,愣了几秒,“墨菊?” 祁瑜笑了,“你怎么那么迟钝,墨菊整日在你眼皮底下,你都没发现么?” 宋玉珠还真的没有察觉,祁瑜只好道,“墨菊跟了我不少年,虽然不算机敏,但忠心安分,年纪到了,我原想让金蟾帮她相看个好人家,但没想到,她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了,我看少欺对墨菊也不是无意,选个日子便好好操办吧。” 宋玉珠佩服祁瑜的洞察力,同时也感到万分诧异,成日围着自己转的莫少欺和墨菊竟然彼此暗生情愫,而她毫无所觉,第二天再见到这俩人时,她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两个人,墨菊傻乎乎的,眼睛都长在莫少欺身上,但莫少欺还算淡定,自顾自的磨药,但长久被宋玉珠这么看着,也不耐烦了,瞥了宋玉珠一眼。 宋玉珠尴尬的咳嗽两声,莫少欺磨好了药,便告退去熬药了。 莫少欺一走,宋玉珠当即拉着墨菊的手,问长问短,墨菊低着头羞红了脸。 “真喜欢他啊?” 墨菊笑了笑,点点头。喜欢莫少欺很久了呢。 宋玉珠也笑了,“真好,下午咱们出去逛逛吧,我给你买衣裳首饰,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奴婢怎么敢要呢。”墨菊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奴婢了,跟了祁瑜这么好的主子,主子又娶了个这么没有架子的夫人,待自己就像亲姐妹一样。 宋玉珠一扫连日阴霾,像是终于找到事情做了一样,“为什么不敢要啊,你穿上好看的衣裳,少欺就会更喜欢你的。” 真不敢想象莫少欺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她认识莫少欺很久了,这个人脾气古怪的很,嘴巴还特别毒,她可真怕她的墨菊被欺负了。 所以,宋玉珠丝毫没拿墨菊当个丫鬟,挑首饰挑料子都选的是好东西,墨菊虽然本就不是个古板的奴婢,但也不敢穿的花枝招展在府里招摇,被长公主看见也太没规矩了。 宋玉珠对墨菊眨眨眼,“没关系,过些日子,祁瑜哥哥说带我去爬山,咱们一起去,没人认识咱们,到时候你再打扮给少欺看。” 墨菊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两个姑娘买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日暮西山才打算打道回府,可马车行进一半却停了下来,宋玉珠侧耳倾听,前方似乎发生了打斗。 好奇心使然,她掀开车帘子,只见前面三个壮汉在殴打一个乞丐,那乞丐抱着头,身子躬成了个虾米,被人狠狠一脚一脚踹在身上,嘴里却一声不吭。 车夫转过脸对宋玉珠说,“夫人,我下去看看,这就把挡路的人都赶走。” 那几个打人的壮汉也不敢挡国公府马车的路,和车夫交谈了几句,又最后踹了那乞丐一脚,总算愤然离去了。 那乞丐缩在路中央,似乎疼的全身发抖,车夫蹲下来,想把那乞丐拉到路边去,却没想到宋玉珠和墨菊已经下了车,宋玉珠蹲下来,车夫忙问,“夫人怎么下车了,事情马上就解决了……” 宋玉珠仿佛没在听似的,只是盯着那乞丐看,好久问了一句,“疼不疼?” 那乞丐咳嗽了两声,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脸黑黢黢的,泥土和血迹沾在脸上,几乎辨认不出样貌,但他看见宋玉珠时,明显有几分愕然,但这愕然只是一瞬,他很快转过脸,一瘸一拐的往道路边上走。 按理说这段插曲应该结束了才是,但宋玉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墨菊拉拉宋玉珠的袖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宋玉珠任墨菊拉着,正要上马车,可就在这一刻,宋玉珠忽然意识到什么,朝那乞丐奔过去,那乞丐见宋玉珠来了,拖着瘸腿就往小巷子跑,宋玉珠就在后面追,车夫和墨菊完全没料到宋玉珠会追过去,傻了一瞬,也跟着追过去。 那瘸子跑得很快,看得出以前身体素质也是不错的,但毕竟是身有残疾,宋玉珠还是很快就追上了那瘸子,她拉住那瘸子的袖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那瘸子,而那瘸子似乎忍耐到了极限,狠狠一甩胳膊,挣脱了宋玉珠的手,宋玉珠没站稳,身子往后倒了好几步。 那瘸子还想跑,谁知这时,从天而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子把瘸子扑倒在地。 别说那瘸子愣住了,就连宋玉珠也愣住了。 “你……站住!你别跑——”宋玉珠追了上去,但那黑猫可不是瘸子,别说宋玉珠如今是人身,就算是猫身,她也是追不上黑猫的,几年前,她可还是跟在黑猫屁股后面躲着的奶猫呢。 宋玉珠眼睁睁的看着那黑猫离去,却也无力追上去,只好放弃了,那瘸子这一下被黑猫扑在地上,摔的不轻,她走过去要扶那瘸子起来,那瘸子想躲,宋玉珠一把抓住那瘸子的手。 那瘸子黑黢黢的脸上只有一双盈着泪光的眼睛,他看着宋玉珠,从最初的凶狠、愤怒、到了悲伤、痛苦。 他眼睛红的,像是要充血一样。 墨菊和车夫追了上来,楞楞地站在不远处。 只见宋玉珠握住了那瘸子的手,那瘸子眼泪掉下来,宋玉珠掏出手帕,要给他擦眼泪,那瘸子别过头去,宋玉珠只好尴尬的把手帕塞到瘸子手里。 “东篱,我们找了你好多年了。”她看着东篱道,“祁瑜哥哥,派人找了你好多年了。” 而下一刻,寂静而幽深的小巷爆发出痛彻心扉的悲鸣。 第96章 偌大的房间正中是一张檀木桌,桌上是各种各样的菜品,鸡鸭鱼肉兼而有之,浓重的香味混在一起,令人口水直流,墨菊侍立在一旁,望着一桌的山珍海味,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而站在她一旁的莫少欺见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皱皱眉头,偷偷掐了她一下,墨菊这才尽力撇开视线,努力恢复正常。 而这整个一个屋子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墨菊,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情。 就连宋玉珠这样贪吃的,此时此刻也拿不起筷子,只是悲悯的望着站在门口的少年。 少年洗了澡,换了衣服,黢黑的面庞恢复了白净,然而这白净也不可同日而语,曾经的东篱是个意气风发的小白脸,细皮嫩肉的,若不是整日为祁瑜跑前跑后,别人还以为这是哪个殷实之家的小公子呢,可如今,他的脸色却有些蜡黄,一看就是饮食不佳,饥一顿饱一顿,人都瘦的没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一边的金蟾默默垂泪,屋子里只有她的抽泣声。 以前她还是厨房最低等的下人,是二少爷和东篱抬举她,她才有了今天,她本就为人良善,年纪又大东篱好几轮,在心理上,早就拿东篱当作自己的儿子,如今看他落得如此境地,一阵阵酸涩直冲鼻尖。 宋玉珠看见金蟾哭了,自己眼圈也红了,“东篱,你过来,坐下来啊。” 东篱面无表情,两只眼睛只是看着地面,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把他强行带回府上,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不说话,也不看人,仿佛并不想被宋玉珠带回来。 宋玉珠转过头,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夫君。 祁瑜也是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站在下首的东篱,脸色苍白。 宋玉珠能感应到,祁瑜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比他更痛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祁瑜这么阴郁了。 宋玉珠站起来,走到东篱面前,毫无架子的握住东篱的胳膊,“东篱,金蟾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菜,快坐下来吃一点吧。” 她拽了两下,东篱还是没有动身的意思,因为考虑到东篱的一条腿已经残废了,宋玉珠也不敢使大力气拉扯他,只好僵持在原地,而这个时候,祁瑜忽然站起来,拿了一个小瓷碗,一勺一勺的盛汤。 汤是鸡肉枸杞汤,祁瑜细心的把枸杞挑了出去,盛了一些没有骨头的肉丁,盛好后,亲自端到东篱面前。 东篱还是没抬头看祁瑜一眼,可是视线却已经从地面转到了那汤里,他不伸手接,祁瑜就一直举着,直到祁瑜看见那汤里似乎落了什么东西。 是东篱的眼泪。 宋玉珠掏出手绢想给东篱擦眼泪,东篱却忽然接过碗,将那汤一饮而尽,汤里有需要咀嚼的肉丁,他也那么生灌下去,一下子卡了喉咙,猛的咳嗽起来。 宋玉珠帮东篱顺气,再一抬首却看见祁瑜的眼圈红了,兴许是被妻子发现了脆弱之处,祁瑜转过了头去,仰着头便从他们身边走过,宋玉珠担忧的看着祁瑜,给莫少欺他们使了个眼色,自己便追了出去。 她从后面拉住祁瑜的手,祁瑜忽然转身,便把宋玉珠拥入怀里。 他的手固定在宋玉珠的肩胛骨处,紧紧按在宋玉珠的皮肤上,手指都要嵌进去似的,宋玉珠有些疼,但忍着没叫出声。 她轻轻拍了拍祁瑜的背,她能理解祁瑜的心情,因为连她都为东篱感到难过,更不要说祁瑜了。 祁瑜就这么抱了她一会儿,力道也渐渐松了,情绪也缓了过来,沉沉的叹了口气,“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宋玉珠便把遇到东篱的经过说了一遍,其实,如今的东篱和当年的东篱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有了变化,而且当时衣衫褴褛,和以前大有不同,能把东篱认出来并不是件容易事,但曾经宋玉珠是被东篱抱在过怀里的,所以对东篱的气味很是熟悉。 对于动物而言,他们辨认人的方式往往不是样貌,而是气味,宋玉珠虽然是人身,但对气味还是比寻常人敏感一些的。 祁瑜松开宋玉珠,摸了摸她的头,“难为你记得他。” 宋玉珠安慰祁瑜,“我们回去么?” “不必了,那小子的性子我最清楚,有我在,他会更不自在。”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祁瑜了解东篱,东篱虽为下人,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他之所以对祁瑜忠诚,并不是因为骨子里的尊卑意识,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祁瑜是平等的、祁瑜也当他是平等的,所以东篱才会对祁瑜死心塌地,而现在,东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祁瑜。 宋玉珠也不能明白祁瑜的意思,但还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往墙头看了一眼,有个一瞬即逝的黑影…… 她盯着那个地方看,直到祁瑜牵起她的手。 因为东篱的事情,宋玉珠和祁瑜晚上都没有吃东西,金蟾端了两碗粥送进来,宋玉珠便问金蟾,“东篱怎么样了?” 金蟾摇摇头,“还是不说话,但是已经进食了,现在也睡下了。” 宋玉珠点点头,“吃东西就好。” 金蟾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不过,他不让少欺把脉,我们也没人敢……” “慢慢来吧。”祁瑜虽然一直捧着书,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时候抬起头,对金蟾道,“东篱就托付给你了,他的饮食起居,还是要你多费心。” “少爷这话老奴就不敢当了。”金蟾恭敬的说,“当年承蒙少爷高看,要不然老奴也不会活到今日,老奴一具残躯,能伺候少爷少奶奶,也算不枉此生。” 望着金蟾离开时佝偻的背,宋玉珠心里莫名的难过,只感觉一下子体会到了人世无常,几年前啊几年前,金蟾还没有那么沧桑,东篱也没有那么落魄。 “祁瑜哥哥,等东篱好了,咱们就放金蟾告老还乡吧,她年纪大了,伺候了我们一辈子,也是时候享享福了。” 虽然祁瑜觉得宋玉珠那句“伺候了我们一辈子”有些歧义,但也无比认同宋玉珠的说法,而且,他还觉得很惊喜,毕竟宋玉珠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双耳不闻天下事的孩子,如今竟然会主动安置别人,实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两个人今夜都各怀心事,所以也没有做什么亲热的举动,宋玉珠满脑子都是黑猫,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黑猫为什么近日会重新出现在国公府的墙头,而且看见她就跑,她总觉得,这黑猫是认得她、记得她的,所做的一切也是有意为之,可冥冥中又有说不出的怪异。 胡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忽然起身了。 *** 东篱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东摸摸西摸摸,这里是他原来住的房间,一切也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些熟悉的触感和味道让那些怀念又不敢触碰的往事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他有些惆怅,不由得又红了眼眶,但再追忆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苦笑了一下,悄悄的离开了房间,国公府的路他比谁都熟悉,以前少爷半夜发病,常常要出去请大夫,而少爷的院子又临靠后巷,离集市比较近,他便偷偷挖了个小门,类似于狗洞的大小,无人看守,方便他在侯府自在出入,这么多年过去了,凭着记忆去找那狗洞,竟然一切都没有变。 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围墙,正寻觅那个狗洞,却看见树下站了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遇到他,所以看到他并不惊奇,只是微微一笑,而东篱可没想到他的少爷会在这里等他。 他的脚一下子就定住了,看见祁瑜站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开步。 十月的风冷飕飕的,虽然不烈,但是却是能钻入骨头缝里的冷。 东篱的眼圈又红了,他走过去,一下子就跪在祁瑜的面前。 *** 自那日以后,东篱就再也没想过逃跑,因为祁瑜又病倒了。 宋玉珠心知肚明祁瑜病倒的原因,但事后也没有去问祁瑜,只是尽力在祁瑜身边照顾他,祁瑜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次着了风寒可谓是来势汹汹,莫少欺也不知道从哪得知祁瑜半夜出去吹风的事,气的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对墨菊都没好脸色看。 墨菊吓得噤若寒蝉,不住的问宋玉珠,“少欺哥生我的气了怎么办?” “别理他,他就是爱生气。” 莫少欺听了这话,又狠狠瞪了宋玉珠一眼。 宋玉珠也只敢背后说说莫少欺,她可不敢明着挑衅,被警告后乖乖的猫在祁瑜身边,为祁瑜捏腰捶腿,而这个时候,东篱一瘸一拐的端着药回来了。 他还是不说话,但是照顾祁瑜比谁都尽心,莫少欺对煎药的要求极高,墨菊笨手笨脚的常常被骂,东篱最上心,所以能得到莫少欺的肯定。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除了宋玉彤出嫁那日,宋玉珠是半步都没离开祁瑜身边,连宋玉珠回门都没有回去。 说到宋玉彤出嫁,宋玉珠现在能记得的,也只是她……又看到老朋友了。 这只黑猫好像是一直在跟着她,她去哪里,黑猫就会在哪里出现。 宋玉珠能听懂猫语,然而黑猫根本不理她,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让她的小黄猫使美猫计去了。 “我觉得它很好啊,很威风,你……你可以试一试,它捉老鼠的样子,可威风了!” 小黄猫对捉老鼠这项技能嗤之以鼻,毕竟她这种娇贵的宠物猫,天生就没有捉老鼠的责任,捉老鼠这种事,只有身份低贱的野猫才会去做。 小黄猫臭得瑟一番,把宋玉珠也说的面红耳赤的。 毕竟,她也是捉过老鼠的嘛! “你——你怎么这么——这么不要脸啊!”听了小黄猫开出的条件,宋玉珠炸毛了,“你总惦记我的祁瑜哥哥做什么,他已经是我的主人了,我不让它抱你。” 小黄猫尾巴翘起来,随便你。 “诶!你等等!”宋玉珠实在无计可施,也只好服软,“好吧,我答应你,你把事情问清楚,我就让……就让祁瑜哥哥摸你几下……摸……三下好了……” 没关系,反正祁瑜每天都摸自己,摸自己的全身呢,偶尔摸一下别的猫…… 算了,摸就摸吧。 第97章 美男计对小黄猫起了作用,然而美猫计却并未对大黑猫起什么作用,这几天,那小黄猫日夜蹲守墙头,也没少和大黑猫打照面,然而怎么搔首弄姿,那大黑猫也没有正眼瞧它一眼,搞的小黄猫很是不爽,和宋玉珠连连抱怨,宋玉珠看这小黄猫的自尊心要被伤透了,也有点不忍心,只好道,“那……算了吧……” 然而这小黄猫还不答应,为了证明它自己的魅力,一下子又从宋玉珠怀里挣脱出去。 宋玉珠追了出去,却和祁岳撞了个正着,那祁岳手里抱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面红耳赤的盯着宋玉珠看,宋玉珠尴尬的笑了笑,祁岳支支吾吾叫了一声,“玉珠……” 宋玉珠一惊,按道理,祁岳是应该叫她嫂嫂的…… 祁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听说二哥病了,我来看看二哥。”说着,把怀里的木盒子给玉珠打开,“这里面是南北朝时期的画,我去找人看过,应该是真品,我对这东西也不了解,还不如送给二哥。” 其实这些话完全没必要和宋玉珠说,反正宋玉珠也是听不懂的,但祁岳就是想和宋玉珠多说几句话。 宋玉珠点点头,这时候李妈妈进了院,皱皱眉头,朝祁岳飞快的走过来,这才解了宋玉珠的围,宋玉珠长吁一口气,正要去花园散散心,却忽然转过头去。 祁瑜书房的门有一道缝。 她走过去,要去把门关上,可手还没触到门,却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 宋玉珠把门打开,四下一看,似乎什么也没有。 然而她却并不打算离开,而是把房门关上,走到多宝阁架子前,蹲了下来。 黑暗中,果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你到底,在找什么?” *** 国师府曾经是先朝郑王的府邸,是一所三进的大院,当年太、祖皇帝兵临城下,就是这位郑王率兵顽强抵抗的,若不是他死守城门,恐怕太、祖皇帝能够更快的攻破金陵。 太、祖惜才,佩服郑王的气节,曾经想将郑王收为己用,谁知郑王对前朝忠心耿耿,宁愿在牢房饿死也不愿被新帝招安,□□大怒,便将郑王家眷和旧部悉数发配至苦寒之地,而郑王府也被夷为平地,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来处理这块地。 如今,正因为国师回朝,圣上终于下令修缮,如此,郑王府便易了主,变成了如今的国师府。 国师喜爱花草,院子里种植着各种稀奇植物,他也是成婚后才正式搬进国师府的,如今也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他住的很舒坦,而他那位美艳的妻子也很是能干,府上上下都被她料理的井井有条,他的花草植物也被她照顾得很好。 国师对这位夫人还是很满意的,忽然觉得没把宋玉珠那只蠢猫娶回家是件好事。 “国师大人,夫人请您墨韵阁一聚,她烫了些酒,想请大人指点。” 下人的声音彻底坏了国师的好心情,他眉头一皱,“怎么又来烦?” 发了声牢骚,他摘下一朵花,捏在手里,两三下,那花朵便被捏为粉末。 传话的下人大气不敢喘,等了好久,才等到国师的回话,“不去,告诉她,本座忙着炼丹,近来无事不要来烦本座。”仔细又想了想,改口,“不要来烦本座。” 这一刻,先前宋玉彤为他看顾花草而给他留下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女人就是误事,也没有什么正经事。 国师一转身便进了炼丹房,好几日都没有再出来。 宋玉彤像是发了疯一样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拂到地上,伺候的妈妈吓了一跳,眼看宋玉彤要把宋辉给她当作陪嫁的花瓶摔碎,连忙抢先一步抱住宋玉彤的胳膊,“夫人!不要再摔了!一会儿国师大人看到……” 一听到国师大人的名字,宋玉彤一下子没了力气,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她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名门的样子。 “呵。”她冷笑了一声,“他根本就不会来的……” “夫人,国师只是事务繁忙,他——” 宋玉彤跌坐在椅子上,兀自发笑,宛若一个疯狂的女人,吓得服侍的妈妈一身冷汗,那妈妈脚下不自觉的倒退,却忽然被宋玉彤抓住了胳膊。 *** 祁岳像是找到了什么能每天见到宋玉珠的借口,他日日都会带点什么稀奇的东西来独轩院,每次都会盯着宋玉珠看,宋玉珠隐隐约约知道祁岳的心思,但也不敢和病中的祁瑜说,只好自己想了个法子,在祁岳来之前就出门去。 黑猫默默的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上了马车,一路上宋玉珠又问那黑猫,“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黑猫仍旧不说话,宋玉珠拿它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它跟着自己回娘家。 下车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那好像是她的二姐…… 她的二姐今天也回侯府了。 她想起和宋玉彤之前打的那场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走过去和宋玉彤说些什么,却觉得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是黑猫。 黑猫咬住她的衣服下摆,好像并不想让她回侯府。 *** 林姨娘这两个月瘦的像是脱了形,宋玉彤一看见林姨娘就哭了。 而在林姨娘眼里,宋玉彤也是如此,她的女儿看起来面容憔悴,完全没有初为人妇的容光焕发,她看见女儿回来了,刚要关切的上前嘘寒问暖,宋玉彤却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姨娘,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再受罪了。” 林姨娘大骇,她还从未见过宋玉彤这样,她这个女儿最是好强,受了再多委屈也不会示弱,怎么嫁了人反而成了这个样子?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国师苛待你了?” 林姨娘问出这句话,自己都不信。 宋玉彤闻言哭的更凶了,她一边摇头一边哭,“成婚这么多天,女儿仍然是完璧之身,女儿……” *** “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玉珠用眼神询问黑猫,车夫和丫鬟都在一边瞧着,宋玉珠也不敢和黑猫说什么。 她蹲下来,抱起黑猫。 不得不说,这黑猫真的非常重,比她想象的重太多,重的她根本抱不动。 而就在这时,那黑猫忽然凄厉的叫了一声,宋玉珠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国……国师……” 那国师忽然一笑,那一笑风光霁月,然而宋玉珠却只觉得害怕,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这是本座的明照,想必祁二夫人并不觉得陌生吧?” 宋玉珠手心开始出汗,国师却大大方方道,“怎么愣在这里不进去?”说着,便自顾自的上台阶,宋玉珠跟在他身后,抱着明照,心跳如擂,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 已经有下人去通报宋辉和王氏了,宋玉珠便和国师在花厅等候,下人上了一些精致的点心,宋玉珠却一口都没有动,国师彻然一笑,对伺候的丫鬟道,“看来玉珠夫人是不喜欢这些点心,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上一些新的来。” 国师虽然是客,可谁不知道他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呢? 那小丫鬟唯唯诺诺的去了,一时之间,花厅只剩下宋玉珠和国师两人。 当然,还有一只猫。 国师抿了一口茶,语气轻松的问那黑猫,“明照,东西找到了么?” 宋玉珠的感觉果然没有错,她有些生气,明照果然是国师派来的,但还没等她发作,国师一双长长的眼睛却瞥向了她。 “明照再聪慧,终归不是人形。”他冷冷的盯着宋玉珠看,“你如今已经是人了,那东西当然由你来找,你去替本座探探祁瑜的口风。” 宋玉珠皱着眉头,如临大敌。 “不愿意么?你可别忘了,你一个畜生,如今能平起平坐的和本座在这里说话,都是因为本座的药,你若是不想做人了,还想做畜生,趁早说一声,本座有的是法子让你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你去问明照,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给你们半个月,只有半个月,本座必须要知道祁瑜的那些字画都藏在哪里。” 第98章 在侯府这一日,宋玉珠过的如坐针毡。 就像个牵线木偶似的,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让她去哪里坐坐,她就去哪里坐坐,只是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用午膳时,国师和宋辉谈笑风生,而宋玉珠却呆滞木讷,宋辉好几次想将话题往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身上引,但小女儿却完全心不在焉,宋辉便猜测,是不是上次责罚小女儿太重,导致小女儿如今还对自己心有芥蒂呢? 于是,宋玉珠临走时,宋辉让宋玉珠带走了好几箱上等的布料,公平起见,也让宋玉彤带了几箱走,两个女儿都是爱美的年纪,但得了好东西,面上也没显欢喜之色,宋辉反而觉得心里空虚,送两个女儿出门的时候,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老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两个女儿都是他真心疼爱过的,但如今仿佛都和他有了隔阂。 “老爷。”这个时候,身边有个声音响起来,宋辉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发妻鬓角竟然也有了银丝,她神色平静,对宋辉笑了笑,“走吧,回去吧,天冷了。” 宋辉转过身,跟在王氏后面。 “等一等。”他叫住王氏。 王氏回过头,眼神充满了疑问。 宋辉和王氏并肩而行,“走吧。” 他们夫妻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在花园里踱步了。 王氏未出阁时,便对当时还是其父学生的宋辉一见倾心,后来也如愿以偿成为了宋夫人,但少女的爱慕早已消耗在柴米油盐之中,而宋辉对王氏也不过就是大部分男人对妻子的尊重,他这位妻子从未让他的心情起过任何波澜,但到了这个年纪,到了这个时刻,他的身边只剩下了王氏,他忽然就瞧出了王氏的好来。 她帮他生了两儿两女,还让他的两个庶出的孩子安然长大,光凭这一点,她就足够对得起他们宋家了。 “佩柔。”他叫她的小名,王氏听了,神情竟然一滞,宋辉笑了,忽然牵住王氏的手,“你可想回去看看岳父大人了,如果你想回去看看,为夫和你一起吧。” 王氏那双干涸的眼睛竟然有了湿意,但很快,那泪意化为了笑意,她点点头,笑的温婉而满足。 如今,儿女们大事已了,一切恩怨都融在了夜色里,迟早会因太阳升起,而永远掩埋在记忆里。 *** 宋玉珠回国公府的路上,仍然闷闷不乐,竹叶尝试和宋玉珠说了两句话,发现宋玉珠并没有回应的热情,不由得在心里猜测,这又是谁惹夫人不高兴了? 想来想去,只有刚刚出来时,在门口遇到了宋玉彤吧。 宋玉彤一脸得意,当着宋玉珠的面,亲切的挽着国师的胳膊,仿佛是神仙眷侣一般…… 切,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是嫁给了国师么,我们小姐和姑爷也是恩爱的很。 为了哄宋玉珠开心,竹叶便道,“姑娘,姑爷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咱们一会儿路过贵居楼时,买一只乳鸽回去吧。” 以前都是祁瑜回家给宋玉珠带好吃的,两个人常常会在晚上大吃大喝。 宋玉珠像是被点醒了,一下子回过神来,等到了贵居楼,竹叶下了车去买乳鸽,宋玉珠便从窗子目送竹叶进去,等看不到她的影子,她才一下子把趴在脚下的黑猫抱起来。 “明照,我问你,你这次必须回答我。” 黑猫绿色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宋玉珠。 “你……你是不是,不是猫儿?” 这时候,黑猫忽然把头别了过去。 宋玉珠心领神会,她早就该想到的。 “是不是国师把你变成这样的?你到底是谁呢?我又到底是谁?国师为什么会把我变成人?他……他……是不是只要用不到我了,他还有可能把我变回去?” 明照:“……” 宋玉珠:“是不是?” “不是变。”明照总算愿意开口,他用只有宋玉珠能明白的方式回答宋玉珠的问题慢条斯理道,“《无卷经》里记载了一种妖术,相传,取百人百血,配以六十种珍稀药材,由此炼制而成的丹药,再加之有五名功法深厚的高人组成法阵,便有可能移魂。” “移魂?”宋玉珠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 “是。当年的元朗并不相信《无卷经》所载,只是被人相逼,不得不去尝试此法,所以便随便找了一只猫,给猫儿下了药,谁知就这么成功了。”明照看着宋玉珠的眼睛,“移魂这种事,需要两具身躯同时服药,但当年元朗不信此法,所以只是草草的给你服了药,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会抢占了侯府三小姐的身体,从此变成了一个人。” 宋玉珠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半人半猫并不是上天注定,而是有人用妖法为之。 “起初,元朗并不知道他成功了,但后来他发现你的猫身不见了,多年探查才查到了你魂魄的归处,他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和祁瑜有瓜葛,但这样也正中了他的下怀。” 宋玉珠心情复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变成人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也不知道对元朗究竟该怀有什么样的心情。 “我……前朝皇帝也是个好丹青笔墨之人,在前朝鼎盛之时,他曾召集数百位画匠齐聚宫廷,通过层层甄选,挑选了十名顶级画师相伴左右。”明照闭上眼睛,“这十名画师对他忠心耿耿,纵使后来兵临城下,也未曾离开,当时太子并不在他身边,他便让这十名画师按他的要求作画,后又派遣他的老太监带着这十名画师从密道离开,奔赴不同方向,只盼着有一天太子能将这十副画集齐……” “画里有什么东西么?” “不知道。”明照道,“这么多年,元朗找了那么多年,也只是找到了四幅,而我并没有看过那四幅画,但我肯定里面肯定暗藏玄机。” “所以……国师是以为,祁瑜哥哥喜爱收藏名贵字画,所以说不定会有……” “还记得元朗之前想要娶你么?他之所以愿意改变主意,是因为祁瑜跑到国师府,愿意将霄云楼所有的名珍都拱手送给元朗。” 宋玉珠听到这里,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原来祁瑜为了娶自己,竟然付出了这种代价…… “但是,元朗怀疑祁瑜并没有把所有字画交出来,他还私藏了一些。所以派我来找,我找不到,就想让你探祁瑜的口风。”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宋玉珠话说了一半,竹叶却回来了,宋玉珠没办法,只好把一肚子的疑问又咽了回去。 回到府上,宋玉珠本想找个地方再好好问问明照其他事情,却不料想一回府就被人叫去了花厅,因为听说孟姑娘来了。 *** “孟姑娘是少爷的表亲,夫人没见过吧?这些年确实很少走动了,但是少爷小时候是和孟姑娘玩大的,当年……”墨菊正兴致勃勃的和宋玉珠科普孟蓉是和人,莫少欺却忽然捅了墨菊一下。 那警告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宋玉珠看起来却不怎么在意,孟蓉嘛,小时候见过的,好像祁瑜哥哥很喜欢她来着。 她也不知道莫少欺和墨菊瞪什么眼,只好解围道,“我知道的,用成语,是不是叫‘青梅竹马’?” 墨菊这下总算明白了莫少欺为什么瞪自己了。 少爷……少爷以前好像确实和孟姑娘有点……不为人知的往事。 自己在真正的少奶奶面前提这个,确实有些愚蠢。 宋玉珠倒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当年祁瑜是那么喜欢孟蓉的,这么多年没见她,一定很想她吧?现在祁瑜又生病了,再见孟蓉,说不定一开心,病都会好的更快。 “祁瑜哥哥见到蓉姐姐了么?” 墨菊和莫少欺对视一眼:完了完了,少奶奶开始吃醋了,闯祸了啊,哎! 墨菊支支吾吾道,“蓉姑娘是上午来的,听说少爷病了,确实过去看了一眼,也没待多久,主要还是和长公主说话呢。” 然而,等宋玉珠到了花厅,就知道墨菊说的话是假的了,长公主、祁瑜、祁岳和孟蓉都在呢。 长公主见宋玉珠回来了,招招手叫宋玉珠过去,拉着宋玉珠的手道,“这就是老二的媳妇。” 宋玉珠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她抬眼看了孟蓉,孟蓉笑眯眯的,比几年前更好看了,她一下子更觉得自惭形秽了,总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孟蓉什么东西,总觉得……孟蓉和祁瑜才应该是一对呢。 祁瑜在一旁忽然咳嗽起来,长公主见了有些担忧,“怎么还没见好,这都多少天了?” 祁瑜捂着嘴,喘息着道,“现在还是见不得风,今日身子抱恙,不能陪表妹用膳了,实在是抱歉。” 孟蓉面上大方的笑着,“既然如此,表哥便回去歇着吧,这么多年的情分,不在意这一时半会儿,有表嫂陪着就好。” 祁瑜本想让宋玉珠陪着他回去,谁知孟蓉先一步留人,祁瑜倒有些后悔刚刚的装病了,但装都装了,也只好别扭的先行回去了。 而对宋玉珠而言,能和爱人的梦中情人一起用膳,心情简直紧张激动的无以复加。 她经常悄悄盯着孟蓉看,孟蓉的举止言谈确实甚是得体,怪不得以前祁瑜会那么喜欢她,自己和人家怎么比啊…… 她不过是一只被教化过的畜生罢了…… 第99章 祁瑜在房中苦等玉珠无果,便要派人去把宋玉珠叫回来,那下人没迈出门,宋玉珠就回来了,祁瑜见她回来,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找了她很久的样子。 宋玉珠问:“怎么了?” “没事。” 宋玉珠便去净手,又自己去换了件衣服,整个过程没和祁瑜说一句话,也没有看祁瑜一眼,只是心不在焉地按照程序做自己的事情。 祁瑜捧着本书,老僧入定似的坐在椅子上看,时不时轻轻喉咙,时不时翻翻书页,企图为安静的房间制造出一点声响,但是宋玉珠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在不高兴。 祁瑜看得出来。 是不高兴,不是生气。 祁瑜放下书,对宋玉珠招招手,“过来。” 宋玉珠“嗯”了一声,迟疑了一瞬,还是扭扭捏捏走了过去? 刚走近祁瑜身前,就被祁瑜拉入怀中,她惊呼了一声,坐在祁瑜腿上,倒在祁瑜怀里,像是受惊的小鹿。 往日这样的亲密之举,宋玉珠都会很热情的回应祁瑜,可今日的宋玉珠却一脸茫然,还有些不敢不想面对的样子。 “你不痛快了?”祁瑜轻声问道。 宋玉珠心里直打鼓,想起元朗和她说的话,又看看祁瑜现在试探的眼神,难道主人这么快就知道了么…… 主人不愧是主人,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那她肯定是骗不过主人的,这一切真相,主人迟早都会知道的,到时候……也许主人就不要她了……正好孟蓉回来了,主人也许就把自己丢掉,转而让孟蓉来做祁夫人…… 想到这,宋玉珠就觉得有些难过,但又觉得,似乎这样才符合人类世界的法则。 一直以来,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且还是主人的妻子……本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呲——”宋玉珠还没来得及哀伤,头上就狠狠吃了一记,她捂着被祁瑜弹痛的脑门,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祁瑜,祁瑜看她这小模样,又心疼又爱怜,语气也耐心很多,“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唔……”宋玉珠摇摇头。 祁瑜无奈,姑娘懂得不多,想的倒不少,有话还总是放在心里,像个小闷葫芦,这丫头成婚之后,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和他有小秘密了,但没办法,谁让她是他最宝贝的姑娘呢。 “孟蓉是我表妹,小时候在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脾气还算相投。” 宋玉珠看着祁瑜,点点头。她知道的,那个时候,祁瑜差点为孟蓉去死呢,那些事情她都记忆犹新。 祁瑜不是话多的人,却愿意耐心给她解释,可这丫头却是兴致缺缺的样子,祁瑜把怀里人裹紧了,有点警告的问她,“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宋玉珠想了想,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想知道的,她不敢问。 如果你知道我是一只猫,你还会娶我吗?孟蓉和我,你更想娶谁做媳妇? 算了,问出来,恐怕要伤心的。那还是不问了。 她摇摇头。 祁瑜也有些不耐烦了,松开宋玉珠,宋玉珠也不贪恋他的怀抱,自己从祁瑜身上滚下去,穿好衣服出去了。 只留下祁瑜一个在房里被宋玉珠气的半死。 *** 孟蓉这几年住在乡下的庄子里,这次若不是赶上弟弟的婚事,也不回再回金陵城。 当年她的双亲去世,姨娘和弟弟抢占了她的一切,她对这母子俩根本没有留恋,但人生的道路越走越窄,如今已经没有像当年那样凭君挑选的资格了,骆少棋死了,陈平也死了,她这克夫的罪名早早就定下了,若是不能和桂亲王一系保持关系,恐怕下半辈子都没什么指望了。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指望,如果姑姑愿意收留她的话,她也不会过的如此艰难。 可是长公主当年生她的气,而祁瑜,也没有管她。 她以为祁瑜会永远等着她的,就算生她的气,就算寒了心,但他心里应该永远保留她的位置的。 可她也没想到,他娶了别人。 而他娶亲的事,竟是她不久之前得知的。 她这次来参加弟弟的婚事,也是想借机看一看,祁瑜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姑娘。 在看了宋玉珠之后,她更加确定,祁瑜心里一定还有她的位置。 就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孩子,哪里配得上祁瑜?哪里能和自己相比? 祁瑜就算不和自己在一起,也值得更好的女子,除了身子,他哪里都好,他的好,她也都知道。 长公主拉着孟蓉的手说一些家常话,看得出来,长公主也变了,说话的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眉飞色舞了,声音也不像以前那样飞扬刺耳,她越来越像一个平凡的女人,将全部精力寄托在儿女身上。 长公主也和她提起了再嫁的事,孟蓉低头腼腆的笑,“蓉儿的名声坏了,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就是念念佛,烧烧香,替姑姑请愿,替哥哥们请愿。” 长公主有些唏嘘,叹了口气。 孟蓉笑着转移话题,“姑姑不用担心蓉儿,蓉儿现在很好,姑姑这些年过的也很顺遂吧,祁大哥在军中颇受倚重,再历练个几年,就能做主帅了,二表哥身子也变好了吧?可是玉珠妹妹伶俐聪慧,帮二表哥调养的身子呢?” 这……当然不是。 她那个儿媳妇真的是什么都不会。 但长公主也没有嫌弃的意思,“玉珠是个好孩子,瑜儿和她在一处,也就没那么少言寡语了。” 孟蓉有些落寞,听到的并不是想要的回答,看来长公主还是很喜欢宋玉珠的。 像是长公主那么挑剔的人,是怎么忍受宋玉珠这样蠢笨的儿媳妇的? 孟蓉百思不得其解。 而更让她不解的是,她去花园时,竟然看到祁岳蹲在宋玉珠面前,拿着一根像是小草编的的东西在宋玉珠眼前晃,那神情,孟蓉非常了解。 那个蠢丫头是怎么讨这一家子欢心的? 但是看到这一幕,孟蓉也很高兴,总觉得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 “我不用了……”宋玉珠把祁岳递过来的东西还给祁岳。 祁岳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这个送你行不行?” 宋玉珠当然不肯受,她有些后悔今日为什么要来花园,碰上祁岳多么的尴尬。 “你怕二哥生气吗?”祁岳认真的问。 宋玉珠就是觉得不合适,也认真点点头,“你不应该送我东西的,我要回去了。” “诶!”祁岳看着宋玉珠站起来,忙上前拦住去路,“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么,我刚刚看你抱着一只猫,自言自语了很久,我连一只猫都不如么,你总躲着我。” “……不是。”宋玉珠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放心,我拿你当嫂子,不对你做什么,我就是想送你东西而已,很早就想送你了,你出嫁前我就看上了。”祁岳说着,忽然抓住宋玉珠的手腕,宋玉珠还没来得及躲,手腕上就被套上了一个碧绿的镯子,“你别说是我送的不就好了,别和二哥说,二哥不知道,就不会生气。” 但宋玉珠却生气了,使劲儿想把镯子摘下来,但是那镯子套上去就摘不下来了,急的她直跺脚,“这个怎么摘啊?” “这个摘不下来,你就戴着吧。”祁岳看见宋玉珠着急的样子,心里还有些小欢欣,在这一刻,少年的风发意气好像又回来了,他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前还转身对宋玉珠说,“你可别告诉二哥,要不然他要生气的。” 他说完这句,宋玉珠就更生气了。 第100章 祁岳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宋玉珠气鼓鼓的回了独轩院,远远地就看见东篱抱着一个竹篓站在院门那里,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东篱这几日在府上调养的还算不错,先前流浪而受的擦伤大多已经痊愈,如今的东篱皮肤虽不再似当年那般细皮嫩肉,但总算比再见时白净多了,穿上了还算体面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多了。 宋玉珠暂时收起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到东篱身边,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 本来是想问问东篱吃住可还习惯,但想到东篱不会和她说话的,所以也仅仅是笑笑,便要和他擦身而过,可谁知这时,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陌生,但是确实是自己后方的男人传来的。 “夫人。” 宋玉珠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看着东篱。 “护好少爷,离表小姐……远一些。” 东篱说完这话,便抱着竹篓自顾自的走了。 “不管怎么说,东篱总算舍得开口了,他回来十多天了,现在已经能说一句话了,再过个两个月,以前的东篱就回来了。”宋玉珠和竹叶兴致冲冲地说,可一转脸却看见竹叶一脸忧色。 竹叶忍不住问道,“夫人……你……就不关心东篱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么?” 是哦。宋玉珠只想着东篱的恢复情况,其他倒没有多想,但现在想想,也不是很明白东篱为什么那么说。 “夫人,竹叶没有挑拨的意思,只是这几天府上传的风风火火,说是……”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吞吞吐吐起来了。”宋玉珠表现的毫不在意。 “表小姐似乎对二少爷有意……”竹叶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啊。”宋玉珠非常坦然的回答,“祁瑜哥哥以前是很喜欢孟蓉姐姐的。” “夫人,还是要早作防备啊,虽然姑爷现在对夫人死心塌地,但难保……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是属常事,但夫人性情纯良,竹叶怕夫人日后会受到伤害。” *** 伤害? 其实也还好,不管祁瑜哥哥喜欢多少人,只要也喜欢她就好了,宋玉珠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了打听字画上,哪还有功夫管孟蓉呢。 这一天,明照给宋玉珠带来了新的消息。 据说是帮祁瑜打点生意的老王来了,和祁瑜在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明照一直趴在房檐上偷听,他听得不真切,只听到了少数的几个词:“仙子舞乐图,吴山,赵宅。” 明照已经可以确定,祁瑜并没有把所有珍藏的字画都交给元朗,宋玉珠听了有些不满意,“国师的意思是,以后祁瑜哥哥收藏的字画都要交给他么,凭什么呢,祁瑜哥哥自己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 明照绿色的眼睛冷漠的看着她。 宋玉珠心虚了,停止了自己的牢骚,心里难受极了,她是知道主人多喜欢收藏字画的,难道就为了娶她,就要被国师这样威胁和监视么。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如果她不听国师的话,国师会再把她变回畜生的。 可是……她的猫身已经不在了,想变回去都不行了,如果惹怒了国师,也许她就死了…… 死了就不能再陪在祁瑜身边了。 所以想来想去,她还是要听国师大人的。 宋玉珠晚上早早钻进被子,等着祁瑜回来,祁瑜大病初愈,这几天白天都被召进宫修画,晚上回府还要去给长公主请安,兴许是孟蓉回来了,祁瑜在长公主院里停留的时间比平日要长一些,宋玉珠有时候等不到祁瑜就睡着了,但今晚她撑着眼皮直等到祁瑜回来。 推门声响起,宋玉珠一下子就坐起来了,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里有着别样的光彩。 今日竟然这么热情,祁瑜也被她吓了一跳,这丫头这几日怪怪的,就跟闹脾气似的,今晚是开窍了想和他和好了? 祁瑜心情大好,走过去拿被子把玉珠裹住,像个大团子似的,祁瑜心生怜爱,伸开双臂把宋玉珠包在怀里,用胡茬轻轻蹭她的脸颊,“怎么还没睡?” 宋玉珠是想问字画的事,但她确实好几天没和祁瑜温存了,被祁瑜这么一挑拨,心里立马长了草,扭过脸在祁瑜唇上亲了一口。 妻子主动献吻,这对男人而言是莫大的鼓励,祁瑜恨不得把宋玉珠赶快吃掉,冰凉的手已经伸进被子里,冻得宋玉珠一阵瑟缩,祁瑜唇边露出一分恶作剧般的笑意,这才离开宋玉珠的唇,柔声道,“想我了?” 宋玉珠老实的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挂在祁瑜脖子上,祁瑜下意识的握住她手腕,这才发现了她手腕上多了一只绿镯子。 宋玉珠下意识就把胳膊往回缩,这个桌子是祁岳硬套在她手腕上的,她怎么也摘不下来,又不知道要不要直接敲碎算了,后来索性就不想了,没想到会被祁瑜发现。 但祁瑜并未在意这只镯子,只当是玉珠从娘家带过来的,还称赞了一声,“这镯子质地好,岳母送的?” 宋玉珠想起祁岳的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祁瑜也就没多问,但宋玉珠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听说东篱这两天好多了,全是竹叶在照顾着。”祁瑜也钻进被子,搂着宋玉珠道。 “东篱一定会好起来的。”东篱对祁瑜那么好,能够多一个真心待祁瑜的人照顾他,宋玉珠求之不得,她又不得不想起了孟蓉,想起了府上下人间流传的闲言碎语,难为情的开口,“祁瑜哥哥。” “嗯?” “你……会娶孟蓉姐姐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宋玉珠来说,这明明是个很平常的问题,但当她真的问出口时,却丝毫没有石头落地的畅快,她忽然发现,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这并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背后久久没有传来回音。 宋玉珠心跳如擂,难道真的被大家说中了么。 她点点头,自己化解了尴尬,“其实也没关系,多一个人喜欢你,和我一起照顾你,也挺好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啊,以前祁瑜身体不好,她就只能在一边干着急,而以后,万一国师使坏,她当不成人怎么办,那谁来照顾主人。 “你说的是真心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玉珠才听到祁瑜的声音,她扭过头看了祁瑜一眼,祁瑜的眼睛也在认真专注的看着她,但是环在自己身上的手却渐渐松开了。 “睡吧。” 祁瑜灭了烛光,宋玉珠“哦”了一声,心里无限失落。 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是祁瑜均匀的呼吸。 “祁瑜哥哥,你现在后悔娶我了吗?” 如果你不娶我,也许国师就没有为难你的理由了。 “对不起啊。” 宋玉珠本就算个迟钝的人,但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她和祁瑜之间似乎是闹别扭了,但为什么闹别扭,她哪里惹祁瑜生气,她自己也不知道,回侯府的路上,她忍不住把这些日子的事和竹叶、墨菊说了。 “……你们别和李妈妈说啊。” 竹叶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玉珠,“夫人,那表小姐极会收买人心,对下打赏出手阔绰,整日不是陪长公主说话,就是为二少爷熬药煮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花样,每碗粥都能说出门道……” “她这些年住在庄子里是怎么攒的这么多钱打赏下人的,不是说表小姐自幼没了双亲,还被姨娘排挤出了家门么。” “不就是煮粥么。”其实有人为祁瑜精心煮粥是个好事,可宋玉珠不知为什么,听了这些话也并没有觉得很开心,只是自己嘀咕道,“我还会喝粥呢……” “夫人,你可别和姑爷闹脾气了,千万别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后尘啊。” 大哥和嫂嫂? 竹叶看了墨菊一眼,似乎是有墨菊在,很多话不方便说似的,墨菊做了个鬼脸,那样子似乎在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也不看看我是哪个阵营的,有话还想背着我说呢。 竹叶想想也是,墨菊虽然是祁瑜的丫鬟,但是一直是向着宋玉珠的。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这些年总是若即若离的,大少奶奶那么好,可大少爷的心,总还是挂念着前人。” “前人?”宋玉珠真没察觉出来。 “大少爷以前曾经看上过一个丫头,夫人的意思是让那丫头给大少爷做个通房,但大少爷是想娶那丫头当正妻的,不过咱们夫人的脾气,怎么可能让大少爷娶一个丫鬟,别说正妻,就算是姨娘也不行,反正也不知出了什么乱子,那丫头最后自缢了。” 宋玉珠捂住唇,怎么也想不到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还有这么一档子不为人知的事。 “那时候大少奶奶刚嫁过来,谁也摸不清大少奶奶的脾气,当时还有人说那丫头是被大少奶奶逼死的,少爷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进大少奶奶的房,后来日子久了,这件事也就淡了,但总觉得,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之间不像你和姑爷之间那么恩爱。” “大少奶奶不像是会逼死丫头的性子,王夫人……也不像啊!” 竹叶叹了口气,“夫妻相敬如宾是个好事,但……我这做奴婢的也替大少奶奶不值,这么多年,大少奶奶那么好,怎么就入不了大少爷的眼呢。” 说着说着,怀远侯府便到了,三人都默契的噤声不再谈论,宋玉珠心情有些沉重,直到看到自己的大侄子,才露出一丝笑容。 大侄子和一个珠圆玉润的女孩子在放风筝,宋玉珠凑过去,宋连孝朝宋玉珠跑过来,扑进宋玉珠怀里,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姑姑”。 宋玉珠摸着侄子的头,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她好羡慕嫂子,可以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 她蹲下来,捏捏侄子的脸,连孝指着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说,“这是薛畅。”又拉拉薛畅的袖子,让她站到宋玉珠面前来,“这是我姑姑。” 薛畅是薛璎珞的外甥女,这次是跟着薛璎珞来侯府做客的。 而薛璎珞,不用说,八成又是找宋玉洪的。 “你二叔呢?”宋玉珠问连孝。 连孝对宋玉珠招手,让宋玉珠把耳朵凑过去。 “二叔说了,家里会有吃人的老虎,他一个时辰前翻墙头逃出去了。” “我都听见了。”旁边小姑娘很聪明,“我要告诉我婶婶,你们说她的坏话。” “你别说,二叔不让我说出去。” “那你把这个风筝送给我,我就不说了。” 这时,忽然听到女子的一声嗤笑,宋玉珠转过头,荆襄来了。 “玉珠何时到的,母亲和薛姑娘在花厅品茶。” 宋玉珠现在看见荆襄,就想起在马车上竹叶告诉自己的事,心情竟然有些沉重。 第101章 王氏很喜欢薛璎珞,这个姑娘性情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按道理来说,这并不符合婆婆相看儿媳的标准,高门贵族的媳妇最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懂大局、识大体、要是忍辱负重才最是完美,但是这样完美的儿媳,家里有个荆襄就够了,王氏深知自己这两个儿子的品性,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但没一个是女子的良配。 也许是姓宋的男儿的天□□,不是执拗就是薄情,大儿子一心吊死在那死去的丫鬟身上,平日对荆襄不冷不热,二儿子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成日拈花惹草,惹了一屁股的风流债…… 王氏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会暗暗同情自己未来的儿媳,兴许是她这辈子过得不算如意,所以并没有寻常恶婆婆的自以为是,她常常会以己度人,真若是把逆来顺受的女子交给自己的混账儿子,她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前些年把太多心思放在了玉珠身上,竟然就这样放任宋玉洪从一个小混账生成大混账了,王氏揉揉眉心,歉然的对下首满眼期待的薛璎珞笑了一笑:“璎珞,我前段时间从绫罗坊买了好些布料,你一会儿随我去看看,喜欢的尽管拿去,给你母亲也带一些。” 王氏有意扯开话题,薛璎珞便知道,准是宋玉洪为了躲她又溜走了。 再厚脸皮的姑娘,也不禁怀疑自己:我有那么可怕么,我是洪水猛兽,男子见了我都要敬而远之么。 小姑娘满腹疑问加委屈,王氏就只好尽力安抚,心中把不成器的儿子唾骂千万次。 等到王氏和薛璎珞去挑布料的时候,花厅就只剩下宋玉珠、连孝和荆襄了。 “连孝,今天练字了没有?” 宋连孝瘪瘪嘴,今天姑姑来了,怎么多玩一会儿都不行呢?但连孝没敢多说话,因为荆襄很快提起了“宋玉和”的名字,儿子小时候都是怕父亲的,宋连孝也不例外,只好委屈巴拉任由乳母领走了,宋玉珠觉得很好笑,捂着嘴巴笑的肩膀抽动,荆襄无奈的看着玉珠,“这个孩子,你和你小时候一样,不爱念书。” 宋玉珠道,“不一样吧,大哥念书好,连孝也没问题的,我嘛……我太笨了……” 其实宋玉珠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在荆襄看来,就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她拉住宋玉珠的手,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架势,“我听说了,孟蓉是怎么回事呢?” 宋玉珠不知道荆襄听说了什么,又是听谁说的,荆襄只好道,“妇人之间的闲话就是这些,玉珠,你还小,你不懂其中的厉害,很多事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别人的话,我都不信,我只找你问个准话。” 宋玉珠失神的看着脚下的方砖,那是她熟悉的土地,熟悉真的是非常重要,即便是有着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再见时也依然不觉得生疏,于她而言,荆襄嫂嫂就是如此,她一直都是待她很好的姐姐,这么说来,孟蓉对祁瑜的意义也是如此,一直都是他喜欢的人吧。 荆襄见宋玉珠不说话,好像就明白了什么,起初还是有些愤怒的,毕竟她是真心将宋玉珠当作妹妹一样疼爱,但没过一会儿,心情就平复了。 女子的命运,终究逃不过“被厌弃”。 荆襄留玉珠吃饭,亲手给玉珠做了一桌子好菜,都是玉珠小时候爱吃的,玉珠非常乖巧,荆襄介绍什么,她就乖乖地吃什么,荆襄看看玉珠的傻模样,有些没来由的心酸,明明被夫君背弃,却仿若毫无所觉、毫不在乎,这时候真不知道该不该感叹一句:傻人有傻福。 也许是感受到荆襄的目光,宋玉珠放下了筷子,笑着问荆襄:“嫂嫂,怎么了呀?” 荆襄笑了笑,宋玉珠也笑了,摇了摇头,“嫂嫂,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的……其实我也有话要问你的……” “你说。” “嫂嫂,你对我太好了。”宋玉珠抿了抿唇,“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荆襄完全没想到宋玉珠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所以啊,嫂嫂,如果你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能帮你出头的,一定会帮你,就算是大哥……就算是大哥欺负你,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明明是童言稚语,荆襄却鼻尖一酸,眼前的小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还如以前一样单纯,单纯的爱或恨一个人。 其实一直这样,也是不错。 “嫂嫂,有酒么,我想喝酒。” 荆襄叫人烫了一壶酒,亲自为宋玉珠满上,然后将酒壶放到一边。 宋玉珠猛喝了一口,辣的直吐舌头,但是心里油然升起一股畅快,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深吸口气,却见荆襄一直在看着她。 “嫂嫂,你怎么不喝啊。” 荆襄莞尔道,“嫂嫂从来不喝酒。” “嫂嫂,其实,我有些难过,不知道为你还是为我。”宋玉珠吸了吸鼻子,“我好像,有点高看自己了。” “玉珠?”荆襄发现宋玉珠喝了两杯酒,情绪便有些不打对了。 宋玉珠索性撂下筷子,只是托着下巴,一边喝酒一边哭,眼泪滴落到酒杯里,混着干辣的美酒一起灌下肚。 “国师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畜生,安安分分当个畜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癞□□吃天鹅肉呢,祁瑜哥哥有喜欢的人了,我一直都知道的,我都不是人,我凭什么要祁瑜哥哥只喜欢我呢,我算个什么呢……” “呜呜……我以为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祁瑜哥哥需要我,我一定陪在他身边,如果他不需要我,我也绝不纠缠他,我以为我是这样的,可是我对不起他……我怎么能对不起他呢……” “我太坏了,我连畜生都不如,我干脆都不要去做畜生了,我去死好了……” 宋玉珠越想越伤心,一是为这些日子以来患得患失的心情感到恐慌,二是被国师逼得走投无路,她不想背叛祁瑜,帮国师找什么字画,但她没有办法,她是个畜生,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她有第二个选择,她都不会选择背叛祁瑜的。 她来侯府的路上,听竹叶说起荆襄和宋玉和的故事,心里深深同情荆襄,也深深埋怨宋玉和怎能这般对不起荆襄,可是她现在不就是在对不起祁瑜么…… 她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脑子都哭晕了,想站起来去睡觉,肩膀上却多出一只手,将自己按了回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便被横空抱起,熟悉的气味,温暖的怀抱。 荆襄和宋玉和目瞪口呆的看着离去的祁瑜和宋玉珠,互相对视了一眼。 荆襄有些尴尬,“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玉和移开视线,“可能是祁瑜等不到玉珠,便亲自上门来找,没想到是躲在你这里喝酒。” 荆襄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酒”上。 “对不住。” 她记得,她说过,她的房间里再也不会出现酒了。 说着,她便要亲自去倒掉桌上的酒。 “襄儿。” 荆襄的手停住了。 身后的男人叫住她。 荆襄只是停顿了一刹那,便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说什么,还能说什么,这么多年了,该说的话,早就在那一夜说完了。 不温不火的这么多年,他们最后的情谊,早就在那个温柔缱绻的夜晚消耗完了。 从她给他酒里下药的那个晚上,从连孝出生的那个晚上,他们之间,完了。 第102章 “嘘,小声一点,要是让我母亲听到我偷偷和你出来玩,她又该打我手心了……” 不远处传来稚子的童音,宋玉和还未停下脚步,那小小的人便从游廊拐角处冒出来,正撞在他身上,他还未来得及责备,连孝便慌张的低头认错,一边认错,一边拉扯身边小姑娘的袖子。 这一幕令宋玉和想到很多年前,在他和连孝一样年纪的时候,也是常常带着楚睫调皮捣蛋,也时常有这样被大人撞见的尴尬时刻,他也是这么护着楚睫的,后来有一次,王氏终于因为他迁怒了楚睫,把楚睫关在昏暗的柴房三天三夜,隔着一扇门,楚睫对他说:“大少爷,你快回去吧,天太冷了,你不要在这里陪我了,如果你生病了,夫人会更生气的。” 他不怕冷,不怕王氏生气,就怕王氏又欺负他的小丫头楚睫…… 宋连孝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宋玉和有什么反应,父亲阴晴不定,不会当着别的女孩子的面就痛斥他吧?宋连孝刚想要不要说两句好听的来化解自己的危机,宋玉和的大手却忽然落在了他的头顶。 让他震惊的是,他的父亲竟然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这在他不算长的人生记忆中是绝无仅有的,因为父亲对他向来是漠不关心的,虽然他父亲本来就不像二叔那般性子跳脱,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但是对他,是冷漠。 少年人最是敏感,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宋玉和,宋玉和的慈爱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直起身子,又和他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了。 “去吧。” 宋玉和看着两个小孩子手拉着手跑开的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便不顾晚风凄凉,在更深露重之时出了门。 *** 祁瑜替睡的昏天黑地的宋玉珠掖好被子,又亲自洗了一块手帕,替玉珠擦了擦脸颊和脖子。 这个时候,宋玉珠似乎感知到什么,扭了扭脖子,吐出了像一小节红红的小舌头,那傻憨憨的模样,就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儿,明明是憨态可掬,但你真当它是个蠢的,它又会机灵的让你惊喜。 孟蓉进来的时候,祁瑜的手刚离开玉珠的脸,听到动静,祁瑜转过脸,眉头皱了起来。 孟蓉端着一碗熬了两个时辰的燕窝盈盈走进来,她看见宋玉珠歪歪的躺在床上,而祁瑜竟然在细心的照顾她,深情而温柔,全然不像她记忆里的祁瑜,她站在门边,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而他们之间却似乎有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他们的那个世界离她很遥远,她就算走过去,也融入不进他们的世界。 所幸祁瑜看到了她,虽然样子并不愉悦,但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宋玉珠喉咙发干,咳嗽了一声,眼睛露了一条缝,从缝隙里看去,祁瑜站在她身前,但是脸却朝向不远处…… 那是孟蓉。 祁瑜对孟蓉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朝孟蓉走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玉珠一看见孟蓉,她就彻底清醒了,为了不让祁瑜和孟蓉发现,她把眼睛闭的死死的,耳朵却竖了起来,她听到祁瑜对孟蓉说,“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 孟蓉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能维持温婉的微笑,她把汤碗放下,细声细语道,“玉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的身子又需要人照顾,别人来做这些事我不放心的。” 良久的沉默。 孟蓉道,“趁热喝了吧。” 祁瑜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边,就是吞不下去,他终于放下了勺子,却看见孟蓉泪光盈盈的看着他。 祁瑜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孟蓉吸了吸鼻子,给祁瑜使了个眼色,“你对她……是真心的么?” 祁瑜似乎能理解孟蓉此行生了什么念头,但又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她和孟蓉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一个这么多年悬而未决的了断。 “蓉儿。”祁瑜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如婴孩的玉珠,“我有玉珠了。” “可是她配不上你,她什么都不懂,表哥——” “有她就足够了。”祁瑜站起来,背对着孟蓉,“这些年,我憎恨一切,怨恨上天,又自以为不凡,我被病躯所累,又不甘心被病躯所累,总想闹出一些大动静,我常常在想,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不是的……表哥……不是的……” “直到遇到玉珠,我才明白,其实人这一生,也不是一定要成什么大事,再多的名珍抵不过一个知心人……”他走到窗前,孤月清高,但谁知其冷寒寂寞?“也不必知心,永不背叛,就足够了。” 永不背叛……孟蓉绝望的闭上眼。 是啊,祁瑜那样自负的人,又岂会容忍他人的背叛?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和祁瑜能有今日,全是她咎由自取,破镜尚不能重圆,已经产生的裂痕又岂是那么容易修补的? “表哥,我明白了。”也许是她该认命之时,孟蓉笑了一笑,哑声问,“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背叛,你会像待玉珠一样……待我么……” “可我已经先有玉珠了,这一生,就是她了。” *** 第二天,整整一个早上,祁瑜都没有看见宋玉珠。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只当玉珠调皮去什么地方玩了,或者是误会他和孟蓉,所以赌气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可他没想到宋玉珠一直没出现在他视线中。 他问遍了院里每一个下人,可没一个人看到了二少奶奶,只有宋玉珠养的那一只小黄猫在他眼前上蹿下跳。 他把那猫儿扔给金蟾,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哄一只猫玩? 他四处派人去找,其实根本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才大半天而已,可他这颗心就是安定不下来,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他亲自去找,从侯府找起。 他最初不敢惊扰王氏和宋辉,本想先找荆襄商量一下,却没想到荆襄也是一大早坐马车出城了,而宋玉和更是彻夜未归。 *** “走吧。” 宋玉和在翠微山一个不知名的坟头坐了一天一夜,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至少从荆襄早上来到这里,宋玉和就一直那么沉默的坐着。 远山后是美如画卷的彩霞,一团团缀在湛蓝的画布上,荆襄走到宋玉和身边,蹲下来。 她和宋玉和面对的是同一个方向,“玉和,我们成婚这么多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同样的景色吧。” 宋玉和闭上眼,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荆襄。 “没想到,真的……真的……是我吧。”荆襄笑着看向远处,时隔多年,从少女到少妇,心态或多或少都有了很大变化,她再也不是那个处心积虑讨好她的少女了,可她却已经养成了事事以他为先的习惯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改掉这个习惯了。 “玉和,我们成婚虽是父母之命,但我对你却是真心的,就像……你对楚睫那样。”荆襄索性坐了下来,也许当一个人决定放弃时,反而是最勇敢的时候,以前不敢面对,不敢承认的事情,在决定“舍”的那一刻,好像有了无限的勇气。 “有一次我来侯府,恰好看见你在赏荷,楚睫站在你身边,一点也不像个丫鬟,你们对着眼前的莲花池指指点点,我羡慕得不得了,多想当时站在你身边的是我啊,多想有机会也能和你欣赏一样的风景啊……”她自嘲的笑了笑,“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实现过,今天好不容易实现了,她却还是在你身边。”荆襄无奈的看了一眼玉和身边的墓碑,“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许我就不会沦落到被玉珠可怜了。” “可我只是不想让她一直跟着你,并不是想让她去死的。”谁也不希望新婚之时,夫君身边就有个比自己得宠的妾室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接受玉和有妾室,但当年只是想赶走她,并不曾想逼死她啊……“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毕竟楚睫确实是因自己而死的,她也确实于心有愧,否则也不会在楚睫每年的忌日前来拜祭。 她走前,最后在夕阳中看了一眼那矗立在山头小小的墓碑,这一世她败了,任她八面玲珑,任她四方讨好,任她百般算计,也终究是败给了一个死人。 平淡如水的日子,她以为他总有一日会放下执念,会认清谁才是和他共度余生的那个人,会看在连孝的份上稀里糊涂下去,即使连孝是她算计来的。 可他并没有,纵然有一天她放下了对他的执念,他也从没放弃查出逼死楚睫的凶手,每年她都会来楚睫墓前拜祭,他也许早对墓前的祭品生了疑心,所以这一年才会早早等在此处,只为了看一看那个逼死楚睫的亏心人是谁。 她比他还要执着,她自叹不如。 楚睫那丫头也是个聪明人,懂得用死来留住一个男人的心。 且永垂不朽。 第103章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荆襄坐在窗前,手里是为连孝缝制的冬衣。 仔细算来,她已经十余日未曾见到连孝了。 一纸和离书切断的不止是她和宋玉和的缘分,还让她不得不与爱儿连孝分开,直到现在,她还记得她离开宋家的场景,决绝又坚定,临走时她看了宋玉和一眼,玉和就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她,她对他粲然一笑,点了点头,便拂袖离开了。 上了马车,眼泪才不受控制的流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哭得头昏眼花,嘴涩鼻塞,当听到连孝那声“母亲”时,她更是肝肠寸断。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了,骨肉分离比一厢情愿和一往情深还要痛苦。 那痛苦到这一刻还历久弥新。 “娘子……”身边有丫鬟在唤她,荆襄放下活计,呆愣的深情中还有一分迷茫。 那丫鬟是从小跟着荆襄长大、后来又随荆襄进了宋家,如今又和荆襄回了娘家,她非常清楚自家主子自从嫁人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也常常在心里替自家主子不值,可当她真的陪主子离开那个囚笼时,她却发现,主子比以前更痛苦了。 “娘子,你这又是何必……”既然那么舍不得姑爷,为何一定要坚持和离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荆襄没有接丫鬟的话,只是僵硬的笑了一下,问道,“玉珠找到了么?” 丫鬟摇摇头,“也不知道人是怎么丢的,听说祁家和宋家动用了所有人脉和势力,但就是查不到玉珠姑娘的行迹,祁二公子这一急,又是卧病不起了。” 荆襄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八成是那祁瑜和孟蓉纠缠不清,惹得玉珠伤心了,她本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向来任性为之,哪里会顾虑这么一走了之的后果,可话虽如此,毕竟是她一直疼爱的小妹妹,她心里也是牵挂万分的。 “这件事你多留心,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话音刚落,外面却又传来通报,说是宋玉和来了。 荆襄蹙眉,还没想好准不准宋玉和进来,那宋玉和却已经进了院,料想荆家上下还是盼着两人能和好如初的,想当初她决定和离时,荆家二老便死活不答应,若不是她以死相逼,荆家二老又怎会允许她离开宋家,回来的这十几天,荆母几乎日日来劝她一次,权当她和离是瞎胡闹呢。 荆襄不知道自己和宋玉和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照了照铜镜,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形容憔悴,头发也碎发凌乱,实在不该是个见人的样子。 但转眼的功夫,宋玉和已经等在门外了,她心一横,便让宋玉和进来了。 “怎么了,难道是我有什么东西还落在宋家么?” 宋玉和见到荆襄时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日,荆襄便瘦了好几圈,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水绿色的裙子,还是在宋家时穿过的旧衣服,荆襄身段不错,玲珑有致,宋玉和一直觉得她是很美很标致的,可是今日一见,却发现她瘦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心里仿佛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宋玉和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潭,平静无波,过去几年的夫妻情义不复存在,她离开的决绝,也坚定。 从她的眼睛里,宋玉和看得出来,她还在伤心,但她并不后悔。 “不是。”宋玉和从未觉得自己这样颓然,这段让他从一开始就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也以一种让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方式结束了,家里上上下下都不习惯没有荆襄的日子,这些年府中事务一直都是荆襄打理,她这样忽然离去,每个人都措手不及,而他本以为这是解脱,却没想到自己好像落入了另一种深渊。“我来找你,是为玉珠的事。” 他开门见山的说到了,他们之间向来没有多余的寒暄,以前还是夫妻时,两人便只说正事,如今分开了,却依然是不客气的相处模式。 荆襄垂眸,显然也是心有触动,“玉珠不会有事的。” “玉珠失踪前一日,是和你在一处,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荆襄回答得十分坦然,她能理解宋玉和的心情,所以也是知无不言的,“玉珠那一日,很伤心,她并没有和我说什么,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失落,不知道要不要委曲求全。” “是玉珠误会了,祁瑜并没有纳妾的打算,昨日玉洪险些要去祁家大闹一场,但看见祁瑜那副模样,最后也没忍心。”宋玉和揉了揉眉心,他看见荆襄是在很耐心的听他说话,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感动,他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他习惯了,习惯了府上大事小情都和荆襄商量,刚刚那一刻差点忘记荆襄和宋家没关系了。 “如果玉珠真是任性出走,只要放话说祁瑜病了,玉珠就会自己回来的,毕竟再闹脾气也不会忍心置夫君于不顾的,可若是身陷囹圄……”这是最坏的情况,荆襄不好再说,“玉珠也定有逢凶化吉的福气。” “多谢,你说的有理。”宋玉和道,“连孝……这几天很是乖巧,功课也背的很熟,下一次,让他背给你听。” 荆襄点点头。 “你……你可以回去看看连孝,你是他母亲,他离不开你。” “嗯” 宋玉和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近来圣上龙体欠安,朝中事务无暇处理,那些琐碎杂事便落到了父亲身上,父亲本就因我们的事……和玉珠的事焦头烂额,如今也是兼顾不上了,重担子都落在了母亲身上,你若有空,也回去陪母亲说说话吧,她一直待你如自己的女儿。” 他的要求不可谓不过分,明明夫妻情分已尽了,总拿自己杂事来叨扰荆襄又算是怎么回事呢,但荆襄脸上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只是一如往昔,淡淡的扯了扯嘴唇。 宋玉和回了家,又去陪王氏说了一会儿话,王氏先是痛骂祁瑜一番,骂过祁瑜又扯出一块手帕抹眼泪,一边抹泪一边骂玉珠,骂过之后又是自责,怎么就没有把玉珠教好,让她有了今日的任性妄为? “母亲放心,二弟这些年四处结交天下英豪,他定有办法找到玉珠的下落,只是需要些时日,母亲切勿急坏了身子。” “我这颗心就是定不下来。”王氏哭着道,“如今襄儿也不在了,玉珠也不知去向,国师更是在朝堂上处处和你父亲作对,老天这是要亡了我们宋家么?” “父亲不论如何都是国师的岳父,他怎能……”宋玉和虽然不入朝堂,但朝堂的事也有所耳闻,那国师回京本就是打着替圣上网罗仙药的名义,但后来不知怎的,竟然管起了朝堂之事,他一个隐居仙外的童颜老翁,懂什么朝堂?懂什么政事?但偏偏圣上一心求仙问药,竟然对国师言听计从,短短数月,国师在朝中势力已经不容小觑,但宋辉和国师政见不合,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国师他根本不看岳父的面子,在朝堂上驳斥宋辉时毫不客气,宋玉和简直不知道国师究竟要做什么。“要不要叫玉彤回来……” 玉彤虽是庶出,和他们这一脉不是一心,但眼下时局毕竟关系到宋辉和宋家的未来,玉彤身为宋家儿女理应劝劝国师。 “叫她回来又有什么用。”王氏叹口气,“林姨娘病成那副样子,玉彤也不回来,只派人送来几幅劳什子仙药,那个孩子,没心的。” 林姨娘也是这几天病了的,那病来势汹汹,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王氏这时候也懒怠和林姨娘计较,甚至还央求宋辉解了林姨娘的禁足,但这也是于事无补,大夫说林姨娘这是郁结多年的心病,加上被寒气侵扰,这病一发不可收拾。 宋玉和道,“再派人去请一次二妹妹吧,这也算是我们仁至义尽了。” *** 宋家派去国师府的人并未见到玉彤,因为玉彤已经十日没有出来见人了。 不是她不想见,而是她被国师关了禁闭。 宋玉彤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有一日她又想和国师献殷勤,但却在国师门外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只听到里面是女孩子的呜咽声,她吓得浑身发抖,脚步情不自禁的往后撤,一个踉跄,手上端的燕窝碎了,人也摔在了地上,陶瓷渣嵌进肉里,手上一片献血。 这时候门开了,国师站在她面前,满脸怒容,她吓得大气不敢喘,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发怒的国师会这般可怕,她竟然吓得跪下了。 这辈子也没主动跪过几个人,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一点小事给自己的丈夫下跪,但这并没削减国师的怒意,他上前狠狠地踹了宋玉彤一脚,然后便下令把她关了起来,就关在自己的书房的密道里。 她嫁过来这么长时间,都没得到允许进入国师的书房,想不到好不容易进来了,却是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她这次是真的怕了,怕的浑身发抖,神志大乱,在漆黑的地牢里大喊大叫,喊累了便抱膝蹲下,哭得楚楚可怜,哀叹自己不幸的命运,可谁知道在这个时候,有只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以为闹了鬼,一回头却看见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她把墙上的烛火拿起,去照那趴在地上的人,虽然那人嘴巴被捂住了,身上也满是污泥,但她怎么都能认出她的脸。 “是你!?” 第104章 宋玉珠手脚都被缚住了,因为绑的太结实,所以手脚的血脉难以流通,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她浑身都是污泥,在地上不停地蠕动身躯,而像小蛇一样蠕动的身躯下是一小滩血,寻觅那献血的来源,伤口正在额头,宋玉彤把烛火照的近一些,发现那伤口黑乎乎的,依然在往外流血,宋玉珠眼睛缓慢的眨着,似乎是在努力看清她,可怜巴巴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但还在妄想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求救。 宋玉彤吓得一抖,差点跌坐在地,她颤巍巍的取出塞在宋玉珠嘴巴里的破布,但宋玉珠已经没有力气说什么了,只是嘴巴机械式的一张一合,宋玉彤看懂了,她是在说:救我。 救你?那怎么可能。 宋玉彤的脑海一下子浮现了这句话。 她恨了宋玉珠快二十年,从出生、从有记忆开始、从知道了“玉珠”这个名字开始,她就憎恨她,日日夜夜盼着对方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她看着宋玉彤虚弱挣扎的样子,暗暗的想:她肯定撑不过十个时辰了,如果不救她,她一定会死的,这样就如她所愿了。 于是,她站起来,走到离宋玉珠较远的墙角蹲了下来,抱着膝盖,静静地等待,她在等着这个憎恶之人生命的流逝。 可是没过多久,密室的走道就有了光亮,接着有个人走进来,是马忠。 宋玉彤一下子抓住了马忠衣服的下摆,“马忠!我错了!你和国师说一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偷听国师说话了,我发誓,以后我绝不来国师院里,不,我以后一定在自己院里,我真的知道错了!” 马忠看见宋玉彤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宋玉彤也会出现在这里,明白过来时无奈的摇摇头,想不到国师这人当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把宋玉珠折磨的半死不活也就罢了,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不放过,这个人啊,活了大一把年纪,脑子里除了复国,当真是没有别的念头了。 他蹲下里,拂开宋玉彤的手,反而是跑到宋玉珠的面前,探宋玉珠的鼻息。 然后,他扭过脸,对和他一起来的人说,“再这么下去,可就活不了了,还能撑到南山吗?” 那人道,“请个郎中看看?” “只能如此了。” 说完,两个人便把宋玉珠抬走了,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又只剩下了宋玉彤一个人,她又累又饿又怕,巨大的恐惧让她近乎疯狂,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侯府的暖床,寂静的密室忽然爆发了一声哀嚎。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密室的门又打开了,还是马忠。 他对宋玉彤略一行礼。 “夫人,有请。” *** 这几日的寒风格外刺骨,没事做的人通常都猫在屋子里,能不出门接触空气就不出门,就连下人们也不例外,这几日啊,千万不要叫他们做什么事情,无事可做就是最大的恩典,在这种日子给人恩典的主子就是好主子。 但有的主子,注定是不会让人轻松下来的。 墨菊给莫少欺缝了一双靴子,她把莫少欺叫进屋子里,喝令莫少欺当着她的换上,“你快看看合不合脚啊!” 莫少欺别扭的看着她,总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唬住挺丢人的,但心里却有点甜蜜,矫情了两声,便乖乖脱了鞋子穿上了。 不大不小,特别合脚,一穿上还格外的暖和。 “舒服么?”墨菊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莫少欺忍不住刮了一刮胖丫头的鼻子,墨菊粲然一笑,竟然害羞了起来。 “蹲着干什么。”莫少欺说着,拉了墨菊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大手绕过墨菊的腰,按在墨菊的小肚子上,女孩子身上香香的,也软软的。 墨菊的心砰砰跳,虽然两个人早就相好了,但像这样做出一些亲密之举,还真是没有过的,尤其是莫少欺本来就不是个主动的。 “墨菊啊。”莫少欺忽然道,“等找到少奶奶,我们就去和少爷讨个恩典吧。” 墨菊仰脸看他,莫少欺看她那副吓傻的样子,无奈的叹口气,“我娶了你吧,要不你岁数也不小了,嫁不出去,要被人笑话。” “去你的。”墨菊捶了莫少欺一下,心里却美滋滋的,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墨菊道,“你说少奶奶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她不会不回来了吧。” “不会的,少奶奶对少爷,是掏心掏肺的好,她舍不得。”莫少欺叹口气,“就是不懂事,闹脾气而已,都怪那个孟蓉,这么多年阴魂不散。” “少爷也是,早些把孟蓉赶走不就好了,现在会不会太晚了,少奶奶会知道少爷把孟蓉赶走了么。”墨菊也发愁,府上愁云惨雾,祁瑜又一病不起,她和莫少欺纵然感情稳定,也是不敢喜形于色的,“鞋子你试了,合适我就放心了,我再给你缝几双袜子,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给少爷送药了,这几日都是东篱在身边伺候着,我也得献献殷勤。” “东篱服侍人比你稳妥多了,少爷信他多过你,你可别自作多情了。”莫少欺揶揄说。 墨菊对莫少欺做了个鬼脸,佯装生气的跑了出去,她去小厨房一看,东篱果然站在那里煎药,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她刚要走过去问一问,却看见竹叶忽然走近东篱,然后把脸贴在了东篱背上。 墨菊便静悄悄的离开了。 *** “醒醒,快醒一醒。” 马车已经行驶了一天一夜了,宋玉彤一直都没吃东西,肚子饿得要命,但是没有人在乎,出了国师府,再也没人拿她当主子看待,她现在连宋玉珠还不如。 不,准确的说,她的性命是系在宋玉珠身上的。 马忠说,要把宋玉珠送到一个地方,而宋玉珠如今身子虚弱,需要一个人照顾,这个时候便想到了她,她这一路必须要保宋玉珠活着,如果宋玉珠出了事,恐怕驾车的车夫马上就会夺了她的性命。 她看着宋玉珠只剩下冷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真心期盼宋玉珠活着。 国师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和国师虽为夫妻,但成婚后的国师对她不理不睬,更是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她渐渐觉察出来,她的婚事也许只是一场国师的阴谋,虽然她不愿意承认。 她想过告知宋辉实情,也想过和娘家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国师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的,为此还不惜牺牲了自己的姨娘,忤逆了自己的父亲,要她亲自俯首认错,她真的做不到。 眼下,她也不想服输,但也不想在国师府苟且偷生,但未来的路何去何从,她也并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是;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用手帕沾了点水,润湿了宋玉珠的嘴唇,宋玉珠眉头皱了皱,总算有悠悠转醒的趋势,宋玉彤把帕子信手一丢,横眉冷眼的看着宋玉珠,忽然间马车一个颠簸,宋玉珠的身子眼见又要滚下来,宋玉彤只好伸手接着,这一颠一晃,总算把宋玉珠晃醒了。 她有气无力的问,“我这是在哪里?”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国师究竟要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 宋玉珠渐渐回味出来,自己如今正踏上了一条通路,不用说,她也知道是哪里。 忽然,她坐了起来。 “明照呢?”就像回光返照似的,一个虚弱的人想起了什么,变得分外清醒。 “什么明照,宋玉珠我可警告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招,你若是连累了我,我就……” “吵什么吵?”忽然间,马车帘子被拉开,车夫凶神恶煞的瞪了两个人一眼,宋玉彤立刻便安分了,而宋玉珠却闭上眼睛,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日,她听到了祁瑜和孟蓉的对话,内心挣扎愧疚,最终还是决定,宁愿冒着被欺负抛弃的危险,也不能让明照勾结国师府的人把祁瑜收藏的字画搬空。 所以,她摆了明照一道。 那天晚上,她趁祁瑜熟睡,便把祁瑜装字画的钥匙藏了起来,还悄悄换了地方,而到了时辰,国师府的人来了,跟着明照去了祁瑜的书房,最后却花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把锁撬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当时众人便理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自然而然,也发现了躲在背后偷窥的她。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那伙人全然不顾代价,竟然将她掳走,关在国师府严刑拷问,把她折磨的魂魄离体,生不如死。 如今……应该又是要把她送往南山吧。 听明照说,霄云楼的字画都被祁煊送到了南山的一处庙里保存着。 国师究竟是要干什么?那些字画究竟又有什么用处? 这个时候,马车却停了下来,不一会儿,车夫给他们两个送了两个馒头。 “只有馒头么?”宋玉彤看着那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馒头有些嫌弃,那马车夫却怒目圆睁,吓得宋玉彤不敢再说话了,人为刀俎,眼下想活下去,就必须要委曲求全。 宋玉彤大口大口的吃着馒头,很快便狼吞虎咽的吞了一个,吃完了便望着宋玉珠手里那个没掰几下的馒头,喉咙动了动。 宋玉珠乖乖伸出手,把自己的馒头递给了宋玉彤。 宋玉彤把头别过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你吃吧,我喉咙好痛,咽不下去东西……” 宋玉彤迟疑了一下,但难捱的饥饿还是战胜了仅存的自尊,她接过馒头,掰了一小块留给宋玉珠,剩下的便毫不客气的吃掉了。 宋玉珠还是第一次见宋玉彤如此狼狈,心里也难免有些难过,宋玉彤吃完了,看着宋玉珠在看她,眼神充满悲悯,竟然有些恼怒。 “你看着我做什么?” 宋玉珠叹了一口气,“二姐姐,对不起你了。” 宋玉彤脸色不善,“你又想说什么?” “我……”宋玉珠有些心虚,“我当初应该拦着你嫁给国师的,我怎么没有拦住你呢……” “你什么意思?” “我……我其实早就知道国师不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嫁给他的,但是你总是气我,我也生气,一气之下就想着不管你了,却害你受了这么多苦……”宋玉珠满心歉疚,当初真不该闹脾气误了宋玉彤终生的。 “不用你来同情我!”宋玉彤倔强的说,但眼泪却在眼眶打转,“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嫁给一个病秧子,你以为我会羡慕你么!” 嘴上说着不羡慕,但宋玉彤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她羡慕了,甚至是嫉妒了。 嫉妒宋玉珠拥有的一切,嫉妒得发狂,从小就嫉妒的发狂。 宋玉珠看见宋玉彤哭得这么伤心,心里就更难受了,她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说你别哭了,但她越说,宋玉彤哭得就越伤心,“你打我吧,二姐,对不起。”宋玉珠到了后来,竟然也一起哭起来,只是她没力气,身子又虚弱,哭都哭不出声。 “我现在打你有什么用,我的人生已经被你害成这幅样子了,打你还有什么用?”宋玉彤捂住嘴,“你什么都要和我抢,抢父亲,抢夫子,抢夫婿,我所有的都是你不要的,宋玉珠,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己看了都难过,如果真要那样悲惨的在国师府度过余生也就罢了,最起码外人眼里还是风光的,可是眼下最落魄最狼狈的模样都被宋玉珠瞧见了,她怎么能不绝望? 阴魂不散…… 宋玉珠低下头,“你再忍忍吧,我可能也活不了太久了……” 猫的寿命是有限的,她是死过一次的,所以并不怕死,而人的生命本来就是白捡的,她随时做好了被上天收回去的准备,歪门邪道得来的寿数不能长久,她早做好准备了的。 但临死前,怎么也得还祁瑜一个自由,他多年珍藏的字画,凭什么要交给国师呢,如果是为了她受国师掣肘,那更不应该,她绝不会让这种事情继续下去的。 祁瑜那么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他有那么干净的衣裳,那么干净的身体,那么干净的手指,他不该被国师这样卑鄙的人牵制,她宁愿暴露身份被打回原形,也要还祁瑜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生。 宋玉彤听了这话,更是一惊,毕竟宋玉珠的死活也关系她的生死,她怎能说死就死?理智渐渐回归了大脑,她总算开始关心宋玉珠被国师囚禁的缘由了。 然而宋玉珠却并不想多说,她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件事说清楚,宋玉彤有些生气,把头一别,又不太想和她讲话的模样了。 马车总算能安静一会儿,宋玉珠便闭上了眼睛,睡了一觉。 第105章 墨菊有时候在院子里干活,经常能听到祁瑜的咳嗽声,她愈发担忧,私下里也和莫少欺说了好些次,莫少欺听见这话也负气起来,禁不住多发了几句牢骚:“身子是他自己的,他要糟践,我又有什么办法!” 莫少欺和东篱不一样,他本就不是国公府家仆,虽然同在祁瑜手下做事,但也未将祁瑜当主子看待,墨菊深深了解莫少欺这人的气性,知道强迫他不过,唯有温言相劝,“你闹什么脾气,我是知道你盼着少爷好,可要是让别人知道,还当你懈怠松快了呢,长公主心情不好,前两天还罚了几个下人,咱们也不要去找不痛快呀!” 左不过都是贵人,得罪不起的,莫少欺心里也知道,但他还是有几分脾气的,有时候总管不住自己刻薄的那张嘴,抬眼一看墨菊,他这小丫头处事倒是愈发稳重起来,不再复当年在庄子里娇憨天真的模样,这深宅大院果然是囚笼,待久了奴性都会加深,如果不是拿祁瑜当至交好友,放心不下他的身子,他早就带墨菊远走高飞了。 正思忖间,却听院里传来陌生的声音,少欺和墨菊对视一眼,皆是起立站起,走到门边。 只见祁瑜身披黑色大氅,满脸怒容的从书房走出来,而东篱则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少爷!” 少欺:“哟,竟然开口说话了。” 只见东篱跪在地上,一下子抱住祁瑜的大腿,祁瑜挣脱不开,又不好一下子把人踹开,院子里的下人许久没见到这场景了,霎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爷!您不能去!”东篱死死抱住祁瑜不撒手,祁瑜面寒如冰,阴沉的骇人。 莫少欺这时出去了,他毕竟不是个下人,也没那么怕祁瑜,故作轻松道,“外面这天怪冷的,少爷和下人置气,何必糟蹋自己的身子。” 说着,给东篱使了个眼色,示意东篱放开祁瑜,一切有他在。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情分,东篱竟然真的放手了,莫少欺道,“少爷,回屋吧,惊动了长公主就不好了,下人犯错,自己处置就行了,不必劳烦长公主了。” 莫少欺的意思,祁瑜也明白,他在病中,长公主难免会派人多往独轩院走动,万一看到这一幕,肯定会问个究竟,不管什么事也不好交代,他只好冷声吩咐将东篱关进柴房,没他的命令其他人不得探视。 “何必动那么大火气?”回了书房,莫少欺给祁瑜拿了个暖手炉,祁瑜不是个迁怒他人的主子,且他对东篱心中有愧,定是格外宽厚的,就算是几年前东篱年轻气盛,也未见祁瑜发这么大脾气,这一次肯定是激怒了祁瑜。 祁瑜阴沉着脸,久久不开口,莫少欺也不催,最后还是祁瑜自己说了。 “东篱他……诬陷玉珠。”如今,提到玉珠的名字,祁瑜仿佛都会感到剜心之痛。 莫少欺这才知道,东篱和祁瑜到底说了什么。 前些日子,东篱无意间发现了宋玉珠偷偷溜进祁瑜书房东翻西找,打那以后他便对玉珠上了心,格外注意玉珠的一举一动,这么留心下来,他竟然发现玉珠一直在祁瑜这院里找什么东西,起初他也不知道找什么东西,直到某天晚上,似是听到玉珠在书房里不知和谁说什么“字画、藏匿、钥匙、找不到、国师”之流,综合起来才得出结论:那宋玉珠是勾结外人惦记祁瑜的家珍。 莫少欺听后久久不语,偷偷觑着祁瑜脸色,只见他面含怒意,看样子竟是东篱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少欺,你陪我去将玉珠找回来吧。”祁瑜道,“这次找到玉珠,你要的东西,我也给你。” 莫少欺忽然抬起头。 祁瑜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惦记的都是什么,也知道你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用你办事,这件事办好,你们师徒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一夜下起了大雪,莫少欺在半夜起身,给东篱带了两个馒头。 东篱不客气的吃了,莫少欺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口气,“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祁瑜没有舞刀弄枪的本事,但发起怒来也甚是骇人,苦了你了,一片忠心为了他。” “我不怪少爷,怪就怪那妖女不是个好人。”东篱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用手背一抹嘴,平静的说,“以前有孟蓉,现在又是那个妖女,少爷太苦了,没有女人配得上他。” “妖女?”莫少欺眯起眼睛,“我师父和你说的?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东篱闷不做声,莫少欺捶了东篱一拳,“事已至此,你当我还蒙在鼓里么,从你回来那天,我就闻出来你身上的味道了。”他“啧啧”两声,“你现在该叫我一声师兄才对。” “你——”东篱没想到莫少欺竟然料事如神,但又想起三弘大事的话,莫少欺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对气息和味道更是再敏感不过,若是有天瞒不住他,也不必刻意遮掩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些来问我。”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莫少欺无奈的笑笑,“师父过去是大夏最负盛名的得道高僧,本是有大好前程,但却为了素娥长公主被逐出师门,这些年他应该陪着素娥长公主游历了不少地方吧?若是素娥长公主还在,师父定然不会出山的,但他竟然愿意救宋玉珠一命,看来师娘应该是已经仙去了……” 已经很久没和人提起师父了,他无父无母,就这么一个师父、一个亲人,不提,真是怕哪天要忘记了。 他一席话倒勾起了东篱的伤心事,“当年我离开少爷去寻空镜大师,谁知行了不过数十天,便被一伙山匪盯上,他们抢走了我所有的金银细软,还打断了我一条腿,当时还是素娥长公主救得我。” 东篱笑了笑,“师娘的确是个善性人。” “当时我并不知素娥长公主的身份,只当她是一般农妇,被她带回了家,也认识了空镜大师,大师和长公主非常恩爱,我在那里打扰了三个月,竟然一次没见他们红过脸。 大师好吟诗,我虽什么都不懂,却也是能分出个好坏,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大师所做的诗里有种凡尘俗人没有的风骨,心中更对大师倾慕有加,等大师治好了我的腿,临别时,我便偷偷藏了大师的一副字。” 现在想来还是后悔至极,如果不是那副字,也许空镜大师和素娥长公主现在还能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就是因为他的自私,才被三弘大师发现了空镜大师的行踪,三弘大师发现了,要他引路去找空镜大师,谁知到了空镜大师家里,里面却空无一人,还一片衰败之色,村子里的人说,有人先一步找到了这夫妻俩,日夜叨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素娥长公主便去世了。 “村子里的人说,大师伤心欲绝,日夜在长公主坟前喝酒,我和三弘大师找了过去,结果却看见一男子在长公主坟前痛骂国师,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国师。” 莫少欺点点头,心中也不免悲苦,想不到师父逃避了半生,最终还是要面临属于自己的命运。 “我和三弘大师躲着偷听,只听国师骂道‘我不管你姓不姓赵,也不管你有没有受过赵王室的厚待,总之你身上流的是先皇的血!’‘赵’是什么姓氏啊,我和三弘大师当时就明白了,我们没想到空镜大师竟然是前朝余孽,国师更是一心想着……”东篱怕犯了忌讳,后面的话始终没出口,但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兴许是这个消息让人太过震惊,我和三弘大师的行踪被国师发现了,三弘大师为了救我,便主动露了面,我也眼睁睁看着三弘大师被国师灭口……” 东篱神色痛苦,似乎还在为当日阴差阳错之事愧疚不已,“若不是我一时私心,又岂会……” 莫少欺道,“后来呢?” “国师骂够了,也杀了人,便以为高枕无忧了。不过他杀了三弘,空镜大师也出离愤怒,两个人吵了起来,国师真是气的剑指大师,最后还是没下手,愤然的拂袖离去了,等国师走了,空镜大师才说,‘出来吧’。” “师父慈悲为怀,绝不会滥杀无辜的。”莫少欺道,“师娘去了,恐怕到现在师父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吧。” “我和空镜大师安葬了三弘大师,空镜大师一度也动了轻生的念头,可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归根结底一切因为我,而他还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后来我就死心塌地的跟着空镜大师了,你还记得你的庄子常常会受到奇怪的药么,那是空境大师开的方子,我悄悄给你送的。”他暂时不能回到少爷身边,因为实在放不下空镜,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尽忠尽义了,“我跟了空镜大师几个月,但是大师说,叫我不要跟着他,他怕会牵连到我,怕有一天国师也会注意到我,他赶我走,我不走,就悄悄跟着他,直到他去了侯府,为宋玉珠续命。” 事情的脉络一下子便清晰了起来,莫少欺也终于明白这个中关联了。 第106章 宋玉珠和宋玉彤自从那次深谈,便再也没生口角,宋玉彤还是待宋玉珠冷冷淡淡,但照顾人还算是尽心竭力,等到了南山之时,宋玉珠身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 南山上有破庙一座,那马夫将宋玉珠姐妹关在破庙,如此两人又苟活了十余日,直到有一天,马夫推开门,身后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宋玉珠姐妹还以为来了救星,谁知那和尚和他们一样,也是要关进来囚禁的,不过那和尚神色并不见慌乱,门关上后,他淡然的席地而坐,又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宋玉珠本想过去搭话,但见那和尚不好亲近,只好作罢,如此一连又是数日,直到有一日,马夫送饭过来,那和尚吃了两口便吐了出来。 宋玉珠姐妹俩这才发现,原来这和尚病了,宋玉珠去叫那马夫,好半天不见回应,这时那和尚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笑意,宋玉珠一惊,刚要说什么,那和尚却对宋玉珠摆摆手,“你们二位若是还想出去,就不要打草惊蛇。” “可是……你的病……” 和尚有气无力道,“贫僧留在这世上也是苟活,只是在临死之前,还想再救你二人一命,你们且听着,若是贫僧危在旦夕,那马夫定然心慌意乱,你们若是能抓住时机,兴许还能逃出生天。” “大师究竟是何人……”宋玉彤看这和尚生的眉清目秀又气度不凡,心下有几分仰慕,但那和尚无意多说,吩咐完又沉沉睡去,直到夜半时分,他生生咳醒,又是高烧不退,这才要玉珠去喊那马夫。 最后果然不出那和尚所料,那马夫急的眉头紧皱,当即便要扛起和尚去求医,要知道这和尚可是国师特意吩咐好生盯紧的,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岂不是犯了大错? 他背上扛着和尚,正要落锁,谁知房顶上却忽然落下一个重物,把他撞了一个趔趄,待定睛一看,那不是只猫吗? 马夫骂了一句,还要上前整治那冲撞的猫儿,可谁知那猫儿竟然又朝他扑了过来。 宋玉彤听到这荒郊野外的猫叫声,身子缩了缩,可谁知这时,宋玉珠却忽然拉起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跑,门还未来得及锁,两人往外一看,只见一只黑猫和马夫竟然缠斗在了一起,那黑猫威武非凡,竟然将马夫死死扑倒在地,宋玉珠大喊一声:“明照!” 那猫儿又凄厉地叫了几声,宋玉珠似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虽是不甘心,却只能含恨而去,她带着宋玉彤跑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便对宋玉彤道,“你走吧,跑得远远的,不要回来了!” 宋玉彤头发凌乱,看着和自己同样狼狈的宋玉珠,“那你呢?” 话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关心宋玉珠、也就是自己这个妹妹的死活。 宋玉珠也是一愣,因为她完全没料到恨自己入骨的姐姐竟然还关心自己的安危,不知怎的,眼眶就一热,“那里有我的朋友,我不能走,你先走,有机会带着爹回来救我。” 说完,宋玉珠便头也不回的往回跑,她想来想去,自己怎么也不能丢下明照和和尚独自跑掉,但她回去的太晚了,现场再也没有打斗声,只有和尚在那里挣扎着要爬起来,宋玉珠连忙去扶那僧人,一边扶一边去找马夫和明照,这时,身边的声音又响起了。 “莫要再找了,明照和马夫一起滚下去了,怕是不成了。” 宋玉珠走过去,果然见到山崖边缠斗的痕迹,从上看,这崖边深不见底,她的眼泪当即冒了出来,喃喃哭诉:“明照……” 和尚在玉珠身后叹了口气,“你还回来做什么,它将我找出,又引我来此,就是为了救你,你这样枉顾他的心意,岂不是让它死不瞑目?” 宋玉珠哭着回头看了和尚一眼,只见那和尚表情平静,似乎这里刚刚并没有死过人一样,她和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无法沟通,只是慢慢跪下来,不知在追悔什么,也不知哭了多久,那和尚爬到她身边来,“明照它早已对尘世心灰意冷,与其被元朗利用至死,为你而死,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宋玉珠脸上还挂着泪,疑惑的看着那和尚。 那和尚挣扎着坐起来,此时天已大亮,眼见日出东方,和尚缓缓道,“你真当明照是猫儿么,他以前也是人,只是和你一样,被做了法而已,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猫儿,早就活够啦。” 宋玉珠受不了和尚用这么一副轻松地语气说出这些话,可谁知这个时候,和尚却看向宋玉珠,目光甚是清明,“明照是我的兄弟,只可惜,他为人时,我还只是一个私生子,一个……前朝皇帝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和尚从小生在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大厦将倾、王朝覆灭都并未影响他半分,直到有一日,一个细声细气的男人找上来,和他说他是赵家唯一的血脉,是光复赵王氏唯一的希望,他起初还当是无稽之谈,可那男人说得有理有据,他的身世也一清二楚,和尚不得不信,但他一心只想习得上乘佛法,对朝堂政事并无兴趣,那男人只能失望的走了。 再来时,便抱过来一只黑猫儿,说这黑猫之内是是前朝太子的魂魄,也就是那一天,和尚才发现自己有着和畜生沟通的本事。 后来,和尚才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先皇当年被困宫中,便令当时身边的太监们带着太子殿下先行逃走,临走前将六幅丹青分别着六名太监将其带走,而这位细声细气的男人便是当年的太监之一。那太监知道,先皇登基前曾藏匿了一笔不小的财产,也许玄机就在那六幅画中,只是后来太监们都逃散了,那画也就找不全了,其实那太监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六幅画,只是理所当然以为那怎么说也是名贵的丹青,所以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后来更不知如何,这太监竟然冒充国师,一直有了如今的地位。 这太监复国是真,但却不一定是为了赵家,和尚心知,这太监只不过想取而代之罢了,所以自己成了它的工具,这些年不得不被他胁迫,所以明照才会中了妖法,成了一只猫儿,帮这太监在夜深人静时跳到人家房檐打探消息。 “至于你,想必是元朗一心想对付明照,而阴差阳错的害了你。” 宋玉珠怔怔的听着,怎么都想不到这其中有这么一段隐情,这已经不是她的猫脑袋算计的清了,“明照和你……太……太可怜了……” “其实哪有什么名贵字画,元朗以为他那种大海捞针的找法,真的找得到么,他这次抓你前来,其实是想威胁祁公子,但元朗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尚笑了笑,“你以为,皇上当真毫无所觉么?” 任何一代帝王,都对前朝余孽最是忌惮,其实皇上早就派人寻到他的下落了,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是素娥拿命换的,他已经想好了,一旦助皇上抓住元朗,他便赶快去随了素娥,算算时辰,皇上“瓮中捉鳖”的计策应该是得逞了吧。 宋玉珠头有些疼。 “这世间所有事逃不开一个‘理’字,你走吧,待皇上抓住了元朗,你的事恐怕也要败露了。” “你……”原来这和尚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是……我走了,祁瑜哥哥……” “我和你一起走。”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宋玉珠震惊的回过头去,只见祁瑜和莫少欺就站在那里,两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尤其是祁瑜,更是瘦骨嶙峋,脸颊深深陷了下去。 宋玉珠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祁瑜哥哥……对不起……我……” “过来吧,珠儿。”祁瑜对宋玉珠招招手,就像是那些年在山庄里一样。 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你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后记 今日是薛璎珞的好日子,她如愿以偿的嫁进了侯府,成了侯府的二夫人。 这门亲事拖了许久,宋辉和王氏一直为了三女儿的死愁云惨雾,宋玉洪自己也是萎靡不振了许久,足足恢复了两年,这侯府才又恢复了平静。 府里高高挂着大红灯笼,这是许久未有的热闹景象,薛璎珞自恋的认为自己是个福星,定能为灾祸不断的侯府带来好运气,这次是她,下一次说不定宋玉和就能把荆襄带回家了。 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 “出去逛一逛可好?” 薛璎珞想着,便挽住了宋玉洪的胳膊,宋玉洪低头对璎珞笑了笑,这些日子着实苦了这丫头,成亲的大事小事让这位向来大大咧咧的姑娘拘束坏了,眼下事情总算尘埃落定,是时候带这丫头出去逛逛了。 “走吧!这次还是赛马?” 薛璎珞摇摇头,“不能总去赛马啊,每次弄得脏兮兮回府,母亲都会不高兴的,要不爬山去吧!” 宋玉洪笑着捏了捏璎珞的鼻子,“你竟然也有想要安分的时候,不易了。”说着,便牵着璎珞的手出了门去。 莫少欺和墨菊站在侯府门前,两人相视一笑,莫少欺道,“想不到宋玉洪这匹野马倒真被薛家小姐驯服了。” 墨菊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是甚为高兴,“这下,夫人总该放心了,这次去看少爷夫人,一定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们。” “再等等,我看祁岳的好事也快了,等祁岳的事定了,再一块南下去找祁瑜吧,正好师父的忌日也快到了。”可以顺路去墓前祭拜,莫少欺想着便叹了口气,当年祁瑜和宋玉珠的假死可谓是让祁宋两家元气大伤,“但幸好,终于都挺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