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族崛起》 第1章 楔子:荒山古井 “江寒,接着!” 前面的车辆停在了一处荒地旁边,然后这辆酷酷的迷彩吉普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材凹凸有致但是行动却非常矫健的长发女孩跳了下来,回头就给刚刚下车的男子丢了一个背包过来。 接过背包,入手的重量让江寒差点踉跄摔倒,幸好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他平时也会注意锻炼身体,能够及时使劲将背包抓住然后背在了身上,还朝前面的女子露出一个笑容。他看了看周围的荒芜之地,绿色的黄色的草与树木,不远处还有一片荆棘,甚至还有一座茅屋。 见到这座茅屋,江寒才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对前面的女子说道:“嘿,大姐头,这里很好哇!” 前面的女子听了不禁眉头一皱,因为女人的心思的敏感的,刚刚江寒对她的笑容不过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微笑,而他见到那座茅屋之后露出来的,那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喜而激动。 难道自己在他的心中,还不如一座茅屋好看? 自然不是,只是她还不够了解江寒这个人而已。 现代化工业、金融时代、日益提升的生活质量…… 随着科学的发展,城市化的进程越来越快,导致人们的生活节奏和身上的压力也大。 江寒就是这样觉得的,他所在的城市其实并不算国内的一线都市,但生活的节奏也一样很快,快到他究竟是怎样过完这一天天的日子,居然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或许应该说是麻木了吧,二十三岁从大学毕业,然后便开始了自己白手起家为事业奋斗拼搏,到十年之后,三十三的他已经是一家集团公司的副总,并且拥有着远大的前途。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江寒突然觉得自己厌倦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所赚得的收入足够了。人生已经过半,他想要享受享受…… 哪怕他才三十三,甚至还没有结婚,是一个钻石王老五! 辞职之后的江寒成为了一位驴友,并且很快就找到了拥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一群人,他们自驾车从各自的城市家中出发,然后到同一座城市集合,再前往出行的目的地……每一次目的地的挑选,都很有味道。 江寒本来就是厌倦了都市喧嚣的人,所以他每一次挑选目的地的时候,要么是选择那些荒无人烟,依旧保留着大自然原貌的深山老林,要么便是一些荒芜废弃的园子……凡是能够让他觉得远远地避开城市的地方,江寒总是很愿意去! 只是有些时候,天公却不作美。 突然间,天上乌云密布,同时狂风大作,轰隆隆的雷声让江寒与那个美女以及一干驴友都来不及思考,便赶紧背着包全部躲入了木屋之中。 乌云遮住了太阳,遮挡得越来越严实,身处白天,可光线却变得越来越弱,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就感觉是到了黑夜一般…… “我说,有点邪门啊!”一位驴友觉得渗得慌,看了看周围,最后终于有些害怕地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被江寒称为大姐头的女子拿出手机,将手电筒模式调了出来,顿时亮光照在了木屋中,也给了许多人一些安全感。 大姐头朝刚才说话的那人道:“喂,老吴你不是吧?不过就是个日食而已,瞧把你吓得!” 一个大男人被个女孩子鄙视胆小了,那老吴只得摇头苦笑。 这时候江寒说了一句:“奇怪,之前并没有关于日食的预报,难道咱们国家的天气部门都是摆设?” “你见天气预报准确过吗?” 大姐头倒是不以为然,但刚刚反问之后却又惊奇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咦?” “怎么了?”胆子有点小不止老吴,另外一个驴友着急地看着大姐头问道:“大姐头你别吓我呀,你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我手机没信号了而已!”大姐头看了看周围,然后颇有深意地看了江寒一眼,问道:“你手机呢?看看有信号没……” “我没手机!”江寒摇摇头,笑得很淡定。 “你不是吧?” “我去,堂堂的真天集团前副总,咱们驴友界的钻石王老五,连个手机都买不起?” 有人立马就提出了质疑,还有人或许是觉得这大白天的却伸手不见五指,心里有些不踏实,想要让气氛活跃一些,便起哄道:“江寒,你是不是见咱们的大姐头对你有意思,就以为她是趁机要你联系方式呀?” 又有人起哄道:“快看,大姐头居然脸红了!” “大姐头也是个女人呀,脸红不是很正常?” “可……老虎不会脸红吧?” 众人便是一齐大笑,这分明就是在说大姐头是头母老虎! 只有大姐头没有笑出来,本来觉得非常尴尬的她恶狠狠地瞪了诸人一眼,于是现场就立马连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江寒当然也没笑,而是在大家都安静之后才笑着说道:“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是一个网络上面近来很火的句子,用来嘲讽一些比较尴尬的事物或者是人,江寒这个时候说出来,颇有些幽默的味道。 这也算是帮助大姐头解了围,因为江寒的一句话,大家就全部尴尬地笑了起来。 江寒突然说道:“我去后面看看!” 其实他是想要逃避刚才的话题,虽然三十三岁了,可是在感情方面,江寒还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 天很黑,江寒又没有手机,但是因为之前有人觉得这里渗得慌,让其他人也有了这种心理作用,所以没有人跟过来。 就连大姐头也没有,因为她还在看着江寒的背影发呆。 大姐头在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身处二十一世纪,却连手机这种人手一部的现代通讯工具都没有……确实是没有,因为之前她特意找了借口将江寒的背包要到自己的车上,然后一番查探,也只找到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连钱包都在没有,单调得不能单调了! 因为是七月天,所以大家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单薄,口袋里面有没有放手机便一目了然! 正在大姐头想着入神的时候,却听到古井后面传出了一道锐利的喊声:“啊……你们,你们千万别靠近这口井!” 那一瞬间,抬头看向木屋后面的众人,都仿佛见鬼了一样,因为他们见到那口古井居然发出了淡蓝色的光晕,但是很快光晕一闪而逝,原本笼罩在光晕中的江寒也不见了! …… 仿佛过了一千年那样久,而且灵魂的深处,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身体肌肉被碾成肉泥的痛疼感,但奇怪的是江寒他居然还有意识,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就这样晃晃悠悠,居无定所地在光晕中飘荡着,直到后来江寒终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痛感,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和灵魂被剥离了…… 江寒有些哭笑不得,但处于灵魂的状态,他不论是哭与笑,都没有了半点表情。 这个时候,光晕有了反应,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居然让江寒的灵魂如置身许多荧屏的前面,一个个连着的画面在江寒的面前疾闪而过。 最开始出现的画面还是木屋后面的那口古井,但此时江寒见到的却是一干驴友不可思议地看着古井口,而大姐头一个人靠近着古井在掩面哭泣…… “别了,大姐头!” 江寒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因为再多的话他现在也说不出口。 然后画面一直倒转,渐渐地回到了他在海天集团工作的时光,接着画面中的男子再青涩一些,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候……这时江寒打起了精神,处于虚无的灵魂状态下,他不敢漏掉任何一个画面! 因为他想看看,画面会不会出现他小时候父母的样子,因为江寒很小的那一年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由爷爷奶奶将他带大,直到不久前他的爷爷死了,江寒才成了一个孤儿。 让江寒失望的是,这个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然后荧幕快速地变换着,居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江寒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些,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经历整个历史的变迁,而且还是一路倒回去看的。 这个时候,江寒才意识到一些什么,但是不敢确定! “再等等看,我要看看三皇五帝都过去了,又会出现什么!”江寒暗暗决定着。 荧幕上面,已经来到了史前一万年,整个大地一片荒芜,古老的人们用树叶遮挡着自己的身躯,与野兽一样生存着,这个画面也就是一闪而逝,便好像断电般连荧幕也消失了。 江寒正觉得奇怪,然后空间内便响起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因为你没有选择历史长河中的任何一个节点,下面将随机为你挑选一个错乱的时空……” 声音一消失,整个空间也随之一暗,然后江寒的灵魂也失去了自主的意识,在将要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江寒忍不住骂了一声:“靠,果然是这样,这是让我自己选择回到过去的时间?那……什么是错乱的时空呀!” 漆黑的空间内,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 第2章 夫子与童子 “喂,喂,小郎君,小郎君你醒醒!” “呼……” “醒了,醒了,太好了!” 悠悠地打开了眼睛,任何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江寒很不适应! 又过了许久,终于这种眩晕的感觉好了一些,江寒才敢睁开眼睛,只是他的表情充分表明了他现在懵懂茫然的状态。 江寒很想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穿着长袍,头上还系着一块方巾的中年男子,长发在空中飘舞着,朝这边躬身道:“谢天谢地,小郎君你终于醒了!” 江寒想要开口,可是腰部一阵巨大的痛疼感,让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中年人连忙一脸关切道:“小郎君,怎么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本……咳,我家牛车的牛不知道为什么发疯了,突然就顶了小郎君你一下,你现在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江寒有些无语,其实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光晕把他给送过来,这副身躯早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吧!话说这古人也是够弱的,被牛顶一下,甚至还没有破皮,也能死得这么干净? 仔细一想,才知道其中的原因。 原来这副身体的主人,也叫做江寒,才十三四岁的童子而已,身体也很弱。正好今天是清明节,所以江寒也跟风与大家一起来登山踏青了,渐渐的累了,就一阵巨大的眩晕感传来让他差点没原地晕死过去,正巧这个时候身后一辆牛车拉车的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朝着他的身后就来了这么一下! 这一下是赶着巧了,直接将这身体的原主人给顶得魂飞魄散,然后留下这副年幼又瘦弱的身体,让被古井光晕给坑了的江寒,成功当了一次最玄乎的‘接盘侠’! 说起来,若江寒不是穿越过来了,那么这个少年便会一命呜呼,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自然要背锅,背上人命官司……这样一想的话,貌似这一次接盘倒是一个三赢的局面,既不辜负了这个少年郎的身体,也让江寒的灵魂在古井中得以解放,更能够让眼前这个和蔼的中年男子免吃官司。 江寒咧了咧嘴,一边慢慢地接受着脑海中属于前主人的记忆,一边用一口纯正的吴侬软语答道:“腰疼!” 中年男人愣了愣,显然是被江寒突然开口给惊喜到了,片刻后才说道:“太好了,真是万幸,小郎君你没事,没事就好!” 江寒没好气道:“虽然是没事,可我现在却也动弹不得了!” 那中年男人听了却不觉得有什么,而是朝身后招呼一下,便指着江寒说道:“将这位小郎君抬到牛车上面去,记得动作都要轻一点,若是不小碰着了他的腰,当心伤势恶化!” 几个仆人便一起过来,小心翼翼地抬着江寒,但不论再怎么小心,却还是在将江寒抬到牛车上面的时候,不小心给碰了他的腰部一下。 当时那中年男人的脸色就变了,可是他一看江寒的脸色,却发现他只是嘴巴咧了咧,便强忍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连大气也没有呼出来过。 男人暗暗称奇,笑着也上了牛车,在江寒的身边问道:“小郎君是哪里人?” 重新行动之后的牛车,只是转了个弯儿,便来到了一道风景极美的湖泊之前,这里也有许多人聚集了。寒食清明嘛,因为这一天只能吃清淡冷食,而且还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所以后来古人在这一天发明了很多消遣时间的活到,这踏青就是其中之一! 江寒正要回男人的话,但是人群中却有人指着这边高呼了起来:“大家快看,是诸葛中正!” 顿时,许多人都朝牛车包围过来,这些人大抵都是士子打扮,长衫儒袍,头带方巾。有人抱琴而坐,有人脱下鞋袜坐在湖边将脚伸入水中,打着水花儿玩…… 在人群中,江寒似乎还发现了一些女子的身影,不禁感到非常的奇怪……这古代的女子,不是都不能轻易出门的么? 那些士子到了牛车前面,便一一与诸葛中正打招呼,江寒因为腰疼,便干脆躺在了这没有车盖的牛车上,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葛中正与这些士子们说了些勉励的话,便将大家都打发走了,然后他回头见到这个年岁看来才十二岁的小郎君,发现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天空,似乎流露出一些忧郁的神色,不禁大为好奇。 又接着刚才的话,诸葛中正问道:“小郎君哪里人士?” 刚才那一会来,江寒便是在接收这副身体原主人的讯息,这时候想也不想就答道:“回中正先生的话,在下乃是吴郡钱塘江家湾人。” “钱塘人,怎么到这县外的山里来踏青了?”诸葛中正有些奇怪,又听他喊自己为中正先生而不禁感到莞尔……这个小郎君,莫不是将中正这二字当成了我的名字? 江寒哪里知道这中正两个字是干嘛的,听到别人这样喊,他就以为这是人家的名字了,又答道:“钱塘有九曜山,还有一弯新湖,可是看得多了,也想看看别的地方,山水是否也如家乡中的那般,如一轴画卷!” “将山与水比作画卷,倒是风雅!” 诸葛中正来了兴致,看着江寒问道:“不知此地的山水,与小郎君家乡的相比如何?” 摇了摇头,江寒说道:“如地壤相比于浩天,如燕雀比之鸿鹄……” “妙!”诸葛中正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说江寒的比喻用得妙,还是听完了江寒的回答,觉得江寒家乡的山水更妙! 笑完后,诸葛中正问道:“小郎君,家中孽畜害你受伤,在下自然没有弃小郎君不顾的道理,自然是要送小郎君回到家中才是的!” 江寒听了,才想起一件事情来,连忙答道:“好教中正先生知晓,小子父母双亡,堂上唯有老祖母,如今就在郡上做客,不需要送我回钱塘。” 诸葛中正听了,便打听着江寒说的,直接下令仆人送他们过去。 第3章 退婚 诸葛中正这一路来都咏唱着诗歌,颇有几分古人才傲之气,加上他对江寒很是礼遇,在自家的牛撞了别人以后也没有溜之大吉,而是要一路照顾江寒,也让江寒的心里觉得很是欣慰。 比起后世那些肇事之后便匆匆逃逸的司机来,这位诸葛先生倒真是高尚得令人发指了! 后来诸葛中正又与江寒谈论了一番,从交谈中再结合这副身体脑海中的记忆,江寒才明白什么叫做‘错乱的世界’! 原来他现在所处的时空,并非印象中的古代那般。 最显而易见的朝代名字,诸葛中正说现在是三国纷乱之际,但这个三国却是北燕、西羌以及江寒他们所处的南楚! 三国之中,南楚继承了中原的民俗与文化,当年楚国也是天下正统,只是后来因为楚国衰弱了,不敌燕、羌两个邻国联手,于是被赶到了江淮以南,自此偏居一隅,定都建康。 当然,这个时代的天下大势或许相对比较稳定,或许很是复杂,江寒现在不可能知道更多,诸葛中正也不会闲得无事与他一个童子说这些。 诸葛中正看来是一个好学而且有学问的人,他张口闭口便是诗词,或是文赋,这一点也让江寒觉得很奇怪。 因为据江寒了解,诗词歌赋并不是同一个朝代的东西,人们常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等,但是在诸葛中正的身上,江寒却似乎看到了这些体彩不同的文体交相辉映,一共散发着光热! 对于这一点,江寒自然也不敢多问,生怕说漏了嘴。 眼看到了祖母下榻的客栈那条街道,江寒便让诸葛中正停车,说自己从这里下车回去便可以了。 诸葛中正却不同意,说道:“岂有此理,我家的牛车撞了小郎君,莫非这寻医问诊之事便不管不顾了?” 江寒摇摇头,答道:“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寻医问诊也不在话下,中正先生雅量高致,小子哪里敢再寻先生的麻烦?” 倒不是江寒如何高风亮节,而是他觉得这么一点小事完全没必要挂怀。 再说了,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什么都不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江寒哪里知道,就他刚刚的回答,将山水比作画卷,还说了地壤浩天、燕雀鸿鹄,已经让这位诸葛先生对他这么一个小孩童感到非常有兴趣了。 诸葛先生坚持要送江寒回去,心中也打定了主意,看看这个小孩童到底是谁家的小孩,是出自名门士族的子弟,还是寒门小子。 无奈之下,江寒只得由诸葛先生的仆人搀扶着下了牛车,然后往客栈里面走去。 上了二楼,一行人还没有开口,便听到了争吵之声。 “老夫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所以喊你一声老夫人乃是尊敬,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你……这莫非就是你们褚家的名门气度与待人之道吗?” “你也知道我们褚家是名门,而你们江家呢?哼,江家一介寒门,居然还妄想迎娶我褚家女郎,这等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成了一个大笑话?” “可是,我孙儿与你褚家女郎乃是由两家的长辈定下了婚约,此事你们褚家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就是反悔了,怎么样?醒醒吧老夫人!当年你们江家在北疆也算是名门士族,可是自从中原南迁之后,江氏便被除了士籍,如今钱塘江氏不过是一介寒门。有一句话叫做寒门无士族,也就是说你们江氏永远也别想再出一个高官贵人来,你们又凭什么迎娶我褚家的女郎?” “这……这话可是褚家老太公的意思?” “不凑巧,老太公年前因为病重已经去世。此事乃是我父亲决定的,现在他才是褚家的家主,他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两家只得作罢!老夫人你要是识相,相信也应该知道怎么做!” 房间内,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系方巾一袭锦袍,在一个老妇人的身前挺立着,神情非常的倨傲。而那个老妇则是满脸愁容,目光闪烁似乎有光泽,若不是因为她年长,说不定都能流下眼中噙着的泪水…… 见到那个老妇,江寒顿时脑子一热,正是他的祖母! 印象中,江寒父母早亡,一个死于痨病,另外一个则是丈夫死后抑郁而亡的。江寒自小又祖父与母亲抚养,祖父乃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让江寒的心中至今对他仍有畏惧,但也因此这个江寒年少便读了许多书。 江寒的祖父是三年前死的,当时江寒才十一岁,现在他的脑中想起来居然还能记得祖父临死之前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嘱咐他要好学上进,特别是江寒和吴郡褚家女郎的亲事,江寒的爷爷更是对祖母千叮咛万嘱咐! 而这一次江寒与祖母来到吴郡,便也是想趁机拜访一下褚家的,只是想不到却遭到了褚家如此无礼的冷遇! 江寒的一张脸,顿时布满了寒霜! 从褚家公子的口中不难听出来,褚家是打算悔婚了,因为褚家乃是士族,嫌弃江家是寒门而不肯将之前约定好的女郎下嫁! 为此,他们甚至将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逼得都要哭了! 就在江寒的脸色难看之际,他身边的诸葛先生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打量了起来。 片刻后,江寒终于决定推门而入,诸葛先生身边的仆人也要跟着进去,但却被诸葛先生抬手给阻拦了。 “且慢!” 诸葛先生笑道:“且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他会怎么做!” 于是三人便在门外看着房间内的情形,在江寒破门而入的时候,那位褚家的公子吃惊地回头,但发现江寒之后脸色又满是轻慢之色,问道:“你就是江寒?” 江寒却不理会他,强忍着腰间的痛疼感来到祖母的面前,像往常一样抱住了她的手臂……在穿越之前,江寒也是孤儿,也是一般由祖母养大的,所以这个时候江寒亲近这个老妇并没有任何的芥蒂,相反还觉得这个老妇与他的祖母有八九分相似,心里便也让老妇认作了自己的祖母一般对待。 “寒儿……”老妇急切地喊了一声。 “祖母!” 江寒笑了笑,然后用力地朝老妇点点头,说道:“自古以来狗眼看人低,既然对方不同意我们又何必强求呢?若是还害得祖母流泪便是孙儿的不是了,祖父在世时教导孙儿,说我们钱塘江氏虽然定为寒门,但祖上却是名门士族,不管任何事都不能落了名门的气度。有道是‘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既然我们本是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堕落凡尘,又何必计较这些凡尘俗世的得与失呢?” 老妇听了江寒一番话,心中纵然再不甘愿,也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江寒接过老妇掏出来的婚书,这才来到褚氏公子的身前,拱手说道:“褚家郎君,你要的婚书在此,但是请见谅,这份婚书不能交给你。婚书乃是你我二人的祖父立下的,如今祖父辈不在,却也不能当成儿戏,你说对不对?敢问褚公子可曾将另外一份婚书带过来?” 褚家的公子显然拿不准江寒是打算干什么,于是支吾着没有回答。 门外诸葛家的仆人也奇怪了,低声问道:“老爷,江家小郎君这是要干嘛?” 诸葛中正笑了笑,答道:“你不懂,此子看来是不想迎娶那褚家女郎了,所以先用一番道理说服了祖母,然后又让对方拿出婚书……呵呵,他是不放心呀,一定要见到两份婚书都撕毁了才罢休!” 两个仆人听了诸葛中正的话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纷纷不敢置信。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恐怕只有傻瓜才会拒绝这种寒门能够与士族联姻的机会…… 第4章 问答诗 褚家公子伸手往怀中一掏,说道:“既然是来退婚的,这婚书当然是带上了!” “那好,请褚家公子将婚书交给我吧!”江寒将自己这份婚书打开来,当着褚家公子的面证明了婚书的真实性。 但褚家公子却怀疑了,不肯将婚书叫出来,反而嘲笑道:“莫非是想从我这儿夺了婚书,然后又不肯退了要赖上我褚家?” 江寒被气得笑了,反问道:“何以见得呢?” 他倒是真的,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就像诸葛先生说的那样,江寒确实是想确认好两份婚书,然后当场将婚书销毁。江寒可不想随随便便就和一个女孩儿结为夫妻,这夫妻乃是一辈子的事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三十三岁了都还没有结婚,便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让他动心的女子! 如此对婚姻谨慎的江寒,又岂会甘心接受这种由长辈安排好的婚姻?更何况他连褚氏女郎的面都没有见过,不知道她的脾气和性格是怎么样的! 所以说江寒他并不是傻,而是根本没看上人家褚氏的女郎。 但褚家公子却不这样认为,本来他出身士族,从小也是学习了诗书礼仪的,但是因为门第之见,所以自认为不需要在一介寒门的面前讲究礼仪。更何况刚才江寒还用‘狗眼看人低’来影射他褚家的行径,褚家公子自认为他不对眼前这对祖孙俩发脾气已经是够仁慈的了,也体现了他的名门气度! 但褚家公子也一直都没有自报姓名的打算,这时候听到江寒发问,更是讥讽了起来:“当然需要防备一下了,因为寒门中人不读圣贤书,不懂诗书礼仪,谁又能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诸葛先生摇摇头,心道:这个褚家小郎也是无礼,先前逼得一个老妇几欲落泪,如今又如此羞辱与他同辈的江寒,这等人品实在是……可笑!单论礼仪,他在这江寒面前就失了士族的风度,至于诗书嘛……刚才江寒此子吟了一句‘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以我的才学居然都不知道此句出自何处,莫非这是他自己写的不成? 连诸葛先生都觉得褚家公子过分,何况是江寒? “寒门中人不懂诗书礼仪?” 江寒冷冷道:“好,既然褚家郎君这样说了,那么就允许小子斗胆,向你请教一下何为诗书礼仪如何?” “就凭你?”褚家公子一副看不起江寒的表情。 倒是门外的诸葛先生来了兴趣,搓着双手道:“这小子如此神情,莫非还真有才学不成?” 并不是诸葛先生喜欢‘八卦’,而是之前他本来就对江寒的印象不错,又加上对江寒才学的疑问,这一回心中便多了几分期待。 褚氏公子粉面冷目直视江寒,并讥笑道:“既然你要自取其辱,我便成全你就是!你要与我比诗书,如何比?” 江寒答道:“我这里有一首诗,你若是能答得上来便算你赢了!” 褚氏公子明白了江寒的意思,拍着手说道:“可笑,居然敢和本公子玩对答成诗的游戏,须知你就算是有再高的才学,只要先出了诗作,也未必有人答不上来的……” “无妨!你且听着便是……” 江寒却不以为意,略微一思索,便开口吟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这首诗乃是李白所作,不过这个世界并无李白,江寒乃是现代人,也不可能自己写得出惊世骇俗的诗作来,所以这里只能借用一番,或者说是抄袭也不为过。 楚朝诗词歌赋百花齐放,而且士林作风放荡不羁,喜欢盲目地效仿先朝魏晋风骨雅事,所以江寒这样一个寒门小子写诗喊出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这样的句子,也并不会被人嘲笑。 更不会因为之前写大鹏扶摇之上九万里而遭人诟病,因为这是诗嘛,才子文人作诗,就要放浪形骸才好! 其实江寒并不是很了解楚朝,但当时见到褚氏公子狗眼看人低,他心中便有不快,于是便借着这首诗来表明他的态度,以及不能被人轻视羞辱的决心! 这首诗乃是李白早年的一首代表作,诗中洋洋数言,便将一个胸怀抱负的热血青年刻画出来,借以飞翔九天的大鹏比喻自己,而末尾的一句则是直接搬出了中华数千年来无数文人士子心中的圣人,让他们不能再针对这首诗的用意进行半点反驳! 所以褚氏公子开始听江寒念诗的时候还是一脸嘲笑的样子,当最后两句一出来褚氏公子的脸色便变得难看了,然后他低头微微皱眉,暗中思索,却是一筹莫展。 门外的诸葛先生是个有趣的人,这会儿他也在帮忙想着,不过却是帮的褚氏公子一起想的……片刻后诸葛先生摇摇头,大笑道:“哈哈,你这小子好不机灵,搬出了孔圣人来,让人还如何反驳?不过某倒是奇怪,这‘宣父’的尊号乃是近期才由皇上下诏加封的,相信除了一些得到诏令的州府以及士族人家之外,寒门子弟应该无人能知晓,你出身寒门却又是如何知道的?” 其实诗作一读出来,江寒才发觉自己忘记了将‘宣父’改为圣人,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好像‘宣父’这个词是唐朝由皇帝下诏加封孔子的,这里应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失误! 但后来诸葛先生开口了,却让江寒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个时代的统治者也是一样,都将孔子和他的儒家学说思想当成了他们手中统治天下的工具,所以会不断地加封孔子…… 既然有了出处,那自然就好办了,江寒连忙拱手答道:“回诸葛先生的话,小子也是有幸见过陛下加封的诏书,当时就张贴在县衙门外。” “原来如此!”诸葛中正笑了,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对那褚氏公子说道:“褚家的小郎,你也不用想了,这一阵是你输啦!” 幸好,诸葛先生显然是听进去了江寒的解释,认为他虽然出身寒门,却也关心天下大事,所以一个寒门子弟跑去县衙门口看这些昭示天下的诏书也不以为奇! “诸葛先生,是你,你怎么会……” 褚氏公子本来听了这话很是气愤,可是一回头见了诸葛先生的样子,顿时便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5章 笑傲江湖 诸葛先生一抬手,便打断了褚氏公子的话,他开口说道:“褚氏小郎,既然输了,还不将婚书献出?你放心,我敢担保,江小郎肯定不会食言而保留这两份婚书的!” 听了诸葛中正的话,褚氏公子只好将婚书乖乖地交给江寒,他看起来似乎很是惧怕诸葛中正,末了还朝诸葛中正拱手乖乖地见礼:“学生褚清亮,见过中正大人!” 正奇怪这个傲慢的褚氏公子为何如此惧怕诸葛先生,突然听到‘中正大人’,不由得想了起来。 从记忆中得知,楚朝沿袭的是汉末与魏晋的官员制度,便是历史上著名的‘九品中正制’,而这个中正并不是人的名字,它其实是一个官职名,专门负责在郡县之间察走访贤,然后推举贤能的人为朝廷效力。 难怪褚清亮如此惧怕诸葛中正,便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得罪了诸葛中正,将来连被推举定品入仕的机会都没了! 想不到自己穿越过来,前身的那个江寒居然是被个官员的牛车给撞死的,之前他还以为这是一次三赢的穿越,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就算是撞死了之前的江寒,好像这个诸葛先生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呀! 江寒不禁愣住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运气好还是可悲…… 见到江寒站在原地发呆,褚清亮却开口说道:“中正大人请看,似乎江寒并没有将婚书销毁的意思呀!” “那便成全了这桩婚事,岂不美哉?”诸葛先生是个颇具风趣之人,言罢哈哈一笑,但是褚清亮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请中正大人明鉴!” 褚清亮连忙求告道:“我褚氏乃是吴郡名门,岂可与这不入流的寒门子弟有婚姻往来?若是传了出去只怕……” 又是名门与寒门,听到褚清亮的话江寒回过神来不禁大怒,立马便将手里的两份婚书撕毁了,并且指着褚清亮的鼻子说道:“如今婚书已毁,遂了你的心愿,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告辞!”褚清亮一拱手,便出了房间离去。 等褚清亮走出了客栈,诸葛先生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可笑那褚氏自以为名门看不上江小郎,依某之见却是他们因为这门第之见而失了一位佳婿。反倒是我添为这吴郡大中正,今日倒是因缘际会,为朝廷访得了贤才,真是可喜可贺!” 自诸葛先生的身份亮出来,江寒的祖母就已经被吓傻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紧张得很,就连与褚家的婚姻都没放在了心上。 现在听到诸葛先生称自己的孙儿是贤才,老妇不禁大喜过望,心中居然没有因为被褚氏退婚而感到失落,反而有些欢喜,甚至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诸葛先生看来很开心,当下便命仆人将牛车牵到客栈后堂,然后找来店家付了房钱,就在这家客栈住下,并且还请了郎中来给江寒诊察伤势。 所幸江寒腰间的伤势并无大碍,还能够勉强行走,只是有些浮肿痛疼,用草药敷上之后不出数日便能痊愈。 当夜,诸葛先生派仆人来请江寒过去饮酒,席间诸葛先生与江寒特意谈论了那《大鹏一日同风起》的诗,对江寒又是褒奖又是赞赏的,叹道:“可惜,此间虽有好酒好诗,却无那通音律的雅客助兴一番!某虽然随身携带短笛竹箫,却是不善此道之人。若是那位列九品之一品音阶的尚源兄在此,当以江小郎刚才的诗,即兴吹奏一首好曲,岂不美哉?” 这就是时下文人的风尚,他们喜欢吟唱,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 江寒听了诸葛先生的话有些意动,吹箫与吹笛子他以前读书的时候都学过,想来现在吹起来也不难。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部《笑傲江湖》风靡一时,剧中的《笑傲江湖曲》江寒更是滚瓜烂熟了,当即便说道:“若是诸葛先生不嫌弃,小子倒是可以为先生吹奏一首!” 虽然知道了诸葛先生是中正大人,但江寒也并未就因为这个,而像那褚清亮一样对诸葛先生低声下气的,诸葛先生似乎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听了江寒的话便高兴得大呼,让仆人取了笛子与箫过来。 江寒摊手道:“先生,小子虽然箫笛都会,但是只有一张嘴巴呀!” 诸葛先生听了大笑不止,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江小郎想用箫便用箫,想吹笛便吹笛!” 江寒便拿起箫,将嘴唇抵在箫口之上,一股久违了的情感顿时充斥着内心,不禁闭上了眼睛,专门吹奏那《笑傲江湖曲》,啸声悠扬高亢,时而又低沉婉转,好似是琴声的低吟一般,听得诸葛先生高兴不已。 一曲终了,诸葛先生拍手大赞道:“想不到江小郎音律还有如此造诣,以某看尚源兄的音阶乃是一品,江小郎也当如是呀!只是江小郎所奏的曲子,好像以前并未听过,莫非是新曲?” 江寒点了点头,他知道解下来诸葛先生肯定就要问曲子的名字,还有出处,所以很干脆全部说了出来:“此曲名为《笑傲江湖》,不过小子觉得太过狂妄了,还是请先生赐名为好!” “何来狂妄?” 诸葛先生哈哈一笑,拉着江寒的手道:“依某看,此曲音中颇有几分不羁江湖声色,当得起这个名字,不需要改了!” 江寒的心里突突地想着:这就是古代的执手礼吧?肯定是的,诸葛先生看起来是一个不羁世俗的文士,又没有半点娘娘腔的样子,怎么可能是那种喜欢同性的背背山呢? 后来诸葛先生放开了江寒的手,果然证明是江寒他自己想多了。 当夜,回到房间的江寒立马便被老妇召了过去,并且在他的耳边问道:“孙儿,你从诸葛先生那里回来,诸葛先生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江寒摇摇头,有些不明白老妇的意思。 老妇便直接问道:“那诸葛先生,可有曾叮嘱你参加什么聚会雅集吗?” 江寒直直摇头,答道:“祖母,诸葛先生并未叮嘱,只是与我把酒言欢,谈论诗礼!” “哦……” 老妇闻言,满是失望,脸上顿时又生出了愁容,却终于什么都没有与江寒说,只是在江寒离开之后独坐在床榻之上叹气。 第6章 危机 当夜,躺在床上的江寒回想起自己这一连串的遭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真真切切已经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左思右想,江寒只好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先熟悉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再说! 然而江寒哪里能够想象得到这个世界,一个寒门子弟就算是单纯地想要生存下来,也有多么的艰辛呢? 褚清亮离开了江寒居住的二楼之后,其实并未离客栈而去。 他在楼下逗留了一会儿,想弄清楚江寒与诸葛中正的关系。 褚清亮的心里,同时也觉得很不爽,因为他作为士族子弟,居然在斗诗中败给了一个江寒小子,而且这小子还比他年轻了八九岁! 在褚清亮看来,这对他来说是一份屈辱,所以他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了江寒,哪怕他已经主动将婚书给撕毁了! 夜间,当诸葛中正的房间传来笛声之时,褚清亮瞅见诸葛中正的一个仆人走了出来,便连忙从口袋中取了一片金叶送到那仆人的手中,问道:“小哥,烦请告知一声,诸葛先生与那江家小子,有何干系?” 那仆人见了金叶顿时两眼放光,随口答道:“并无关系,是我家先生偶然间遇见的!” 褚清亮听了连连点头,那金叶便送与了仆人,然后离开了客栈。 仆人仔细想了想,还是连忙上楼将事情禀报了上去。 “老爷!” 仆人不敢将金叶据为己有,已经放在诸葛中正房间的桌上,说道:“老仆一时糊涂,被这金叶子晃晕了头脑,便回了那褚家公子的话,你看这……” 诸葛中正一挥手,说道:“下去吧,此事我已经知晓了!” 等仆人走了,诸葛中正皱了皱眉,心中想道:看来这褚家小郎是记恨上江小郎了,此事虽然与我无关,可今日我与江小郎也算是有缘,再者我本就有愧于他,更何况此子品相绝佳,面如冠玉又似有真才实学,我身为这吴郡大中正有为朝廷访查选能的指责,当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打定了主意,诸葛中正便连夜坐起,又点燃了油灯,拿出纸砚墨笔来,临时从茶壶里倒了点茶水到砚台中研磨,不一会儿便奋笔疾书,写好了一封书信。 第二日一早,江寒睡了一晚之后看起来似乎腰伤好了许多,至少是消了不少肿,便携老祖母前来与诸葛中正告辞。 诸葛先生也没有挽留,而是在江寒与祖母走出客栈之后,才派昨晚那个仆人追出来送了一封书信给江寒。 接过书信的时候江寒还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候那仆人凑过来提醒道:“江家小郎莫怪,昨夜那褚家郎君去而复返,抓着老仆询问你与我家老爷的关系,老仆一时失了口,道出了你与我家老爷并无关系,那褚家郎君离开之时脸上似乎有恶色,小郎你得当心了!” 看得出来,这个老仆乃是一个忠厚之人,江寒自然不会责怪什么,因为他本来和诸葛先生也没什么关系。 朝老仆行了一礼,江寒搀扶着老祖母上了自家的牛车。 驾牛车的乃是江家的仆人,以前是在江家放牛的童子,跟随的正是江寒的爷爷,现在已经年过四十了,为人忠厚老实,一路上寡言少语的,但是他和老祖母一样眉头都没有舒展开过。 仆人在江家待了一辈子,早就随了江家的姓氏,唤作江贵。哪怕是在这老妇幼孙的面前,他也不敢有半点不敬的神色。 赶了一程,出了郡城之后,江贵放慢了速度,不无担心地回头对老妇说道:“老主母,回去之后我江贵就去拜别老主公的坟头,划清道义叛出江家吧!” 老妇听了大惊,喝问道:“江贵,你想干什么?” 江贵低下头,眼中已经隐隐有泪花闪动,他答道:“江贵蒙主家打小收留,要不然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多活出这好几十个年头来?如今我们东门江氏没落了,就连族中的人都惦记着那些属于小郎君的田产地产,以前小郎君与褚家还有婚约的时候他们都能咄咄逼人,现在小郎君与褚家没了婚约,只怕他们就要明着来抢了吧!我江贵就豁出性命一次,回去之后就拿着刀守在小郎君的田地里头,看看他们谁敢来要小郎君的田产!” 老妇被吓了一跳,呵斥道:“你……你疯了不成?若是真做了这等事,都不用告到官府,他们都能将你活生生打死!江贵,你不能这样做。” 江贵低着头不说话,但是很明显,老妇越是不许他这样,他心中豁出性命的想法却是更加坚定了,一双眼睛中似乎都能喷出火来! 一边的江寒见了江贵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开口问道:“贵叔,你豁出去了,难道小顺和小德他们也要跟着你一样豁出去,都不要命了?” 江贵的身躯一颤,吃惊地看着江寒。 江寒漫不经心地说道:“依照楚律,奴仆犯上作乱罪同谋反,是要连坐的,而且主家都不需要经过官府就能自己处置了。到时候你若是伤了其他江氏族人,三伯四伯和六叔他们,会放过小顺和小德吗?” 小顺和小德,乃是江贵的两个儿子,大儿子江顺今年十九,小儿子江德十七,并不比江寒大多少。小时候江寒都是叫他们为哥的,表示亲切,但自从江寒成了东门江氏的独苗之后,江贵三父子就不准他这样称呼了。 老妇见到江贵的神色越发地为难了,知道他是听进了江寒的话,便连忙赶着场劝道:“江贵,你不用多想,也不用做那些犯险的事。至于族中的这些事情,自有老妇我去与他们周旋……” 江寒听了,也不说话,只是在心里计较着要怎样面对这一次来自家族内部的危机。 牛车又行了一程,正好到了一个岔路口,但是却不能再前行了,因为前面已经有两辆牛车拦在路中间,似乎谁也不肯想让,正在闹着矛盾! 第7章 半阙词 两辆牛车的旁边,此时各站着一位儒衫翩翩的少年公子,二人脸上都敷着厚厚的粉,似乎正在争执什么…… 见到这种情况,老妇只好让江贵停下来,等他们争执好了再通过。 江寒却灵机一动,说道:“贵叔,我们凑近点,听听他们在争什么!” 老妇道:“孙儿,这是别人家的事情,虽然他们堵住了路,可这两位小郎的穿着都应该出自士族,我们还是不要去管人家的闲事为好!” 江寒点点头,答道:“祖母放心,就凑过去听听,权当看戏!” 老妇虽不甘愿,但她似乎对这个孙儿很是宠溺,无奈地点头答应了。江贵这才驱着牛车前行来到车路口,这时候就听到一个鼻音有些重,近乎中性的声音说道:“我说了,今日你对出了一个下联,或是答出了在下的一首诗作,或者是你清谈胜了我,再不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便你选,若是对不出来,你便不准从此处过去!” 对面的公子听了,正欲发言,但是见到江寒三人坐在牛车上赶了过来,便连忙改口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却占了这岔路口不肯想让?你那些要求甚是无礼,我又凭什么一定要答应你?” 挡在路口中间的公子回应道:“怕是你不敢吧!哼,瞧你也算是出身名门士族之家的,想不到才学却是如此不堪,连比试一番都不敢,就你这样,还如何有脸面赶往吴郡求娶柳师之女呢?” 那白面公子听了颇为惊讶,伸出手指喃喃道:“你……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陆道伯此番入吴,便是求娶柳如水?哼,此事除了家父左民尚书知晓,并无人知道,你到底是谁?” “哼!” 挡在路中的公子不屑道:“辩我不过,就搬出左民尚书来压人么?我虽然非你陆氏族人,却与柳师相识,自然知晓你此番入吴是干什么的。喂,陆道伯是吧?你到底比不比,若是不敢比,便无德迎娶如水师妹,不如原道回你的华亭陆氏庄园,或者是直接反回都城建康,向你父亲覆命!” “好哇!” 那陆道伯辩不过,比才显然又怕了对面的这些小郎君,不禁大怒道:“哼!原来你是那柳韵找来推脱的人,好你个柳韵,我堂堂陆氏江左第一姓,你不过是河东柳氏的一个旁支,蒙吴郡太守赏识让你在此地授学养名,居然也敢如此傲慢,这亲便是不娶又何妨?” 说罢,陆道伯果然上了牛车下令转身,还真不走这里过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陆道伯还没有忘记留下几句狠话来。 本来这一次矛盾的一方离开,事情便已经结束了,江寒他们的牛车应该也能够从这儿过去,但那位挡在路中间的郎君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犹自看着陆道伯的牛车在嘀咕着。 江寒不耐烦了,眼看天色不早,加上天公不凑巧,这个时候又下起雨来,便找江贵要了蓑衣披在身上,跳下牛车道:“喂,请前面道上的让一让!” “不让又如何?” 那位小郎君端坐在牛车中,只是掀开了帘子与江寒对话,他似乎是吃了炸药一般,脾气甚是火爆,一转头便瞪了江寒一眼,那一瞬间让江寒从这位公子的身上居然看到了几分女儿姿态…… 江寒一愣,有些纳闷,正要发言,但是对方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谁要是想从此处过去,便须在才学上面胜得了我才行!” 如此一来,江寒便哭笑不得了。 有些莫名其妙,他挡在路中间是为了不让那陆道伯入吴郡,去向什么柳家娘子提亲的,这又关江寒什么事情? 只能这样理解,眼前这位公子是被那陆道伯给气到了,却将气洒在了前来吆喝的江寒身上,江寒他是躺着中枪的…… 江寒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要和人比这个比那个的,之前与褚清亮比试那是被逼的,迫不得已要为自己出一口气,但事后好像也惹毛了褚清亮,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大麻烦! 江寒与这位小郎君素不相识,自然不想惹麻烦,便上前来朝对方长长一揖,说道:“这位小郎君,我等并非是要入吴郡,乃是从吴郡出来。再者,在下才疏学浅,也不认识你的柳师,更不知道他家女儿是美是丑,也没有要提亲的心思,你好像不应该为难我们吧?” “就是为难了又怎样?” 敷面的公子一副不讲道理的语气,看样子显然是对那陆道伯的气还没有消,他一抬手,便是五根修长的手指,肌肤如剥了皮的玉葱一样惹人注目,指着江寒说道:“废话少说,你若是不敢比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本公子今天心情不好!” 真是秀才遇见兵,还讲不清道理了! 江寒内心一发狠,便抱拳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是不得不请教了!” 身后的牛车内,老妇伸出头来喊道:“孙儿,莫要与人相争……” 江寒回头给了祖母一个笑脸,示意她老人家安心,同时心中一暖,不禁想起以前自己小时候在学校与别的孩子打架,他的祖母也是这样护着他不让他与人争斗的,顿时内心大为感动! 很多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它的美好。 不过江寒也是幸运,他曾经什么都失去了,但又有了再次得到的机会,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再活一次,也好好对待这辈子的亲人,不让自己再有什么遗憾! 对面的公子听说对方居然答应了比试,显然有些意外和惊讶,但片刻后便不屑地看着江寒,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你要与我比试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无不应允!” 江寒答道:“就比词吧!” “好!”牛车上的公子说道:“在下这里有一首词,乃是新作的,你可以看看……” 江寒很有信心地一挥手,说道:“不必了!” “不必了?” “嗯!” “你……” “你且听我的词吧,也是新作的!” 江寒没有理会对方震惊的样子,虽然说他这样做有几分无礼,可是对方压根就不和他讲道理,他还有彬彬有礼干吗? 只见江寒嘴皮子动了动,然后词作便从他的口中,吐字清晰地传了出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蓑烟雨任平生! 好大的气魄,好大的口气,好深的意境! 单单只是这首词的上半阙,便让那位公子怔怔地看着江寒…… 第8章 盛情相送叹别离 春雨润如酥,当春乃发生! 此时江左吴郡的山间小道,好似天然未经雕琢,也未经粉饰,翠翠青山之间行走往来,满是大自然的气息,让江寒这种在被都市压迫得害怕的人甚是向往与欢喜。 那上半阙词一出来,对方便没有了话语。本来也应该就是如此,这首词出自北宋乃至整个大宋公认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苏轼的词作向来瑰丽大气,这首词尤其显得旷达豪放,也很对应现在当前的场景,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景,特别是上半阙最后一句,让人读来有飘然仙侣出尘脱俗的感觉,潇洒、不羁! 这也是为什么,对面那位公子听了之后就整个人魂游天外,没有了半点声响。 之前江寒说不必见他的词,还以为这人太过傲慢,但此时看来,就不知道这位公子还是不是这样认为的了! 后来江寒吟出了下半阙,那位敷面的公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但他身边的婢女却是懂事的,将牛车赶到旁边让了江寒家的牛车过去。 江寒上了牛车也就告辞,同时不禁想笑,觉得自己不想与人争什么,但是却躲不过,而且这个时代和他以前所在的时代是反过来的,以前的时代是女人敷面擦粉,这个时代敷面擦粉的却是男子,一个个看起来很不天然…… 还好,印象中江寒从小到大就没有敷面擦粉的习惯,好像这种习惯是那些自认为名门望族风流之人的专属权利! 江家的牛车已经过去了许久,天色不早,那位公子的婢女便催促起来:“小郎,小郎!” 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回应,那婢女急了,便凑到那位公子的身边大喊一声:“小娘子!” “啊!” 那位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但是刚才那身惊呼,却是一个女子的嗓音。回过神的‘公子’责备似的看了那位婢女一眼,又问道:“人呢?” “什么人?” “就是刚才……” “是那位江小郎吗?他做出了词,娘子你……咳,公子你没有回应他,眼看天色不早,奴婢便做主放他们过去了!” “啊?你……你怎么能放他过去,唉……算了!” 那位‘公子’满脸后悔地摇着头,沉吟片刻后觉得不对,看着婢女问道:“咦,你刚才称呼他什么?” 婢女小心翼翼地答道:“江小郎呀,怎么了?” “他姓江,吴郡之地又姓江的士族吗?”这位‘公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没有,看来他定是出身寒门了!奇怪,什么时候寒门出了一个这样的人才来,他那首词很是不错,但可惜只有半阙……” 婢女连忙说道:“小郎,后半阙江小郎也吟出来了呀!” ‘公子’听了大喜,连忙拉着婢女的手道:“啊?快说!” 婢女被‘公子’拉着手也没有害羞,更没有窃喜,反而表情很是平常,然后努力地回忆着,吃吃地念道:“好像是……啊,想起来了!公子你听好……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江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公子’听了这末尾的一句,顿时整个人又呆住了。 其实这首词的下半阙,写的是雨过天晴之后的场景,但此时雨还在下,根本就没有放晴。不过在这里也不用介意,文人墨客的诗词雅作,向来讲究浪漫色彩以及带着一点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这里天气没有放晴,但江寒要写天气放晴也是可以的。 关键还是在于词作的本身,这下半阙与词作的上半阙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前半部分写景,后半部抒怀,但末尾却都是点睛之笔,让人眼前一亮,进而忍不住为止深思…… 所以,这位公子又怔怔地出身了良久,他身边的婢女是真的要急哭了,便有鼓着胆子催促道:“娘……公子,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雨越下越大,若是回去晚了,只怕老爷他有要责罚!” ‘公子’终于回过神来了,但是他一开口,却又让这婢女感到绝望! “娉婷!” “嗯?” “掉转车头,我们追上去看看!” “啊?” “啊什么啊?走啦!” “可是……好吧!” 唤作娉婷的婢女欲哭无泪,但‘公子’是她的主人,又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只好老实乖巧地将牛车转了个头,朝江寒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本来还以为追不上的,但是想不到因为雨势太大,居然在一处路边发现了江家的牛车,那位赶车的仆人就穿着蓑衣守在牛车前面。 那位‘公子’大喜过望,便下了牛车询问道:“你家小郎何在?” 江贵看了这边一眼,然后指着一条小山道说:“我家小郎遇到了熟人相邀,此时正在上面的凉亭躲雨!” 熟人? 江寒才来到这个世界,要说熟人也就只有诸葛先生一个。 江贵没有撒谎,来的人正是诸葛先生! 原来诸葛先生早上等江寒离开之后,想起昨夜江寒的笛声又觉得意犹未尽,便下令仆人带着好酒早早地来到这里等着,等到江寒经过便又把他给请了上去。 知道了诸葛先生的身份,此时江贵也不怕这位公子是来找麻烦的,所以很干脆就指引了方向。 那位‘公子’却是一改之前傲慢的姿态,居然朝江贵拱手表示谢意,然后便赶着牛车上了山道,但是还没有走多远,便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笛声…… 让娉婷将牛车停在一边,二人下了车悄悄往山上看,当发现诸葛先生的时候这位‘公子’脸色一边,在娉婷的耳边低声说道:“快,将牛车牵到山下等我,莫要让诸葛中正看到了!” 娉婷连连点头,临走时还忘记交待了一声:“公子,你千万莫让诸葛先生看到!” 这时候山上的笛声已经停止,诸葛先生拍着手大笑道:“哈哈,江小郎这《笑傲江湖》一曲,真是百听不厌呀!方才江小郎你说还有新曲,但此时某只痴迷这首曲子,所以新曲还是留待下次有缘再聆听也罢!” 江寒站起身来表示感谢,抱拳说道:“承蒙先生看得起,不远百里相送,还备了酒水暖身……只是有祖母随行,不能同先生一醉方休了!” 说罢,江寒满脸歉意,感觉有些对不起诸葛先生的盛情! 江寒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对你也就越好! 诸葛先生却是要洒脱多了,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定会有再见的一日,我那封信你还未看吧?其实也无须看……以江小郎你的大才,完全可以参加中正雅集品评官人的,正巧老夫又是这吴郡大中正,到时候江小郎你若是来,定然无往不利!当然,老夫这信中还不止写了此事,关于那褚氏之事也略写了一二,到时候你再从心中细看也不迟。” 原来诸葛先生居然对他一个寒门子弟如此挂心,江寒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便感激道:“小子谢谢先生盛情,只不过小子自认才疏学浅,既然承蒙中正大人厚爱,这定品之事自然更是要慎重,若不然胸中无才便是误了先生一世英名,也辜负了先生的盛情!” 诸葛先生连连点头,越看江寒越顺眼了。 多好的孩子呀,这么懂事,还很谦虚地说自己没有才华,怕害了他……要知道身为中正官,若是将来推举的人被发现品行劣迹,或者是才学不实而遭到处罚,这中正官也是要跟着‘背锅’的! 于是诸葛先生心念一动,便问道:“江小郎你莫非是想要游学?若是真有治学的心思,何不到这吴郡来,那吴郡治学官柳夫子与我乃是故交,我可以为你推荐拜在他的门下!” 诸葛先生和江寒二人自然不知道,就在山下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 听到诸葛先生让江寒拜在柳夫子门下,这位‘公子’的脸色顿时便高兴了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些许红潮…… 但江寒的回答,却又让他有些尴尬了。 “游学之事小子还需与家中祖母商量,也许一时难以决断,暂时不说也罢!诸葛先生,小子该走了,这就别过吧!” “且慢……” 诸葛先生笑了笑,命人拿出一副纸笔来,然后看着江寒说道:“治学之事重要,相信小郎你家中也不会阻止,何不趁这个机会留点笔墨下来?若是小郎你不愿意,就权当是与我的一个纪念吧!” 对于诸葛先生的要求,江寒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人家不远百里相送,又是美酒又是佳肴的,江寒自然不好坏了对方的兴致。 幸好他这副身体从小练习毛笔字,这拿毛笔写字也是自来熟,加上他前世又喜欢临摹‘瘦金体’,对自己的书法也颇有信心,便点头答应了,就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然后江寒便拱手告辞下山去了,看着江寒的背影,刚刚躲在树后面此时又站出来的敷面公子怔了怔,想道:他刚才又写了诗,到底是什么诗呢? 心思刚起,便听到犹在亭中的诸葛先生哈哈大笑,然后高声说道:“想不到此子不光音律惊人,这书法也是一觉呀!特别是这种字体,好像还是自创的,咦……这诗……好诗呀!原来之前他与褚家子念的诗句是出在这里,也是他自己写的,难怪老夫平生所学之中都没有。嗯,此诗用来与老夫别离相叹,倒也是绝妙!” 知道诸葛先生要念江寒所写的诗了,山下的公子便也连忙倾耳聆听着。 然后他就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抑扬顿挫地念着: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 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 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 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儿戏不足道,五噫出西京。 感君倜傥才,标举冠群英。 开筵引祖帐,慰此远徂征。 临当欲去时,慷慨泪沾缨。 ps:注,天上白玉京此诗乃是李白晚年所作,并非是武侠小说中原创的,这里也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原诗的本意也是感谢友人盛情相送,比如说‘开筵引祖帐,慰此远徂征。’这一句,便是感谢对方准备了筵席美酒,来为作者送行的。这里的‘徂征’是指远行,可不是出征打仗…… 第9章 争田 吴郡至钱塘,并非一日便能到达,若是有计划的走水路自然可以更快一些,但江寒他们三人显然并没有多么着急,所以前前后后,花了近十天才回到江家湾。 只是刚刚回到江家湾,便真如祖母与江贵担心的那样,麻烦便找上门了。 但麻烦并不是来自褚家,而是江家内部。 自随着南楚迁徙之后,江家湾便在钱塘这个地方定居,当时的钱塘还没有发展起来成为后来的杭州,就连西湖也只是刚刚与连着的大海分离开来,成为一道内陆湖泊,正好就在江寒家门的前面。 江寒的祖父在南渡之前,曾经任过县丞,后来到了钱塘还担任过县中主簿,只是从那以后江氏便没落了,江氏本来也不再是士族,在这个‘下品无士族,上品无寒门’的时代,一个寒门想要崛起实在是很困难! 再说钱塘江氏一族,如今也算是有了三代,也分出来了四支,其中江寒家由于住在江家湾东门,便成为东门江氏,还有三支分别是南门北门与西门江氏。 别看东西南北分得这么清楚,但大家其实就是在一所大院子里面居住,只是各房自开门户,一应的田产、钱财都是细分开来的。 东门江氏到了如今,只剩下江寒一个男丁,而且还没有成年,还是童子之身,可是拥有的田产却是家族四支中最多的,自然也会让某些人觉得心里不平衡,产生出觊觎的心思。 所以江寒他们刚下马车,便有族人火急火燎地前来请祖母去族堂议事。 按道理说,江寒应该还是懵懵懂懂的年龄,根本不懂事,也不会想得到这一次族亲开会是要决定什么的,但是听江贵说了那些话之后江寒此时也明白了,便对那族人道:“四祖伯,我也一起去!” “你?” 江寒的祖伯江丁宗瞥了他一眼,后来摆着手说道:“来就来吧,只是你来了也估计没什么用,这一次你六伯祖是铁了心的……” 六伯祖唤作江丁祖,但他并不是族长,江家湾的族长乃是最年长的江丁光,江寒爷爷他们兄弟本来有六人,前面两个幼时便夭折了,所以这兄弟以丁字排辈,分别以光、宗、耀、祖四字取名。 按道理说,虽然江寒的祖父江丁耀已经去世了,但是四兄弟的感情还在,不应这么着急就盼着瓜分东门江氏的田产,但此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主要的原因还得从江丁祖的儿子江邵源说起。 江邵源家住在江家湾北门,相对来说那边的田产要贫瘠一些,而他却是钱塘江氏一族中儿子最多的,育有五子,等到五个儿子全部成年,这田产就不够分了。 这种情况,在江氏其他三门中也是存在的,他们到了钱塘之后都开枝散叶,唯独东门江氏只有江寒一个,偏偏因为江丁耀在世的时候是县里的主簿,所以他除了得到了东门江氏的田产之外名下还有县里拨给的十几亩田地,这接近三十亩的田产后来就全部成江寒他一个人继承! 而江寒他们的堂兄们,人均田产还不足五亩,其中江邵源家的五个儿子最惨,最小的那个到至今还没有田产可以分配给他,于是矛盾便出来了。 后来,江丁宗提出要重新划分族中田产,平均分配给下一代。 这样做明摆着是东门江氏会吃大亏,但是东门江氏人丁稀少,在族中处于寡不敌众的状态。之前江寒的祖母也只能凭借着江寒与褚家的小娘子有婚约,让江氏其他的族人不敢动什么心思,但是现在这最后一道依仗也失去了。 所以江寒的祖母很是发愁,人还没进族堂,就又听到里面的族人议论纷纷,都是说东门祖孙俩如何不是,一家人还不肯将田产匀出来之类的话语,顿时便觉得委屈,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江寒的祖母不仗义,而是这些族人的要求太狠了,他们要的是让东门江氏把田产全部交出来,最多只愿意留五亩田产给江寒,说是让江寒有得吃就行了,至于另外需要的开支,到时候族里的人都会帮助他! 这明显就是欺负江寒祖孙俩老弱年幼嘛,虽然说东门江氏只有江寒与祖母二人,但名下还有几家佃户。其中特别是江贵一家,这眼看江贵的两个儿子也到了要娶媳妇的年龄,到时候这一分出来,那就又是两家,等于是东门江氏就多了两家佃户来,这些人也都是要吃要喝的,就指望着这些田产呢! 若只是让出去十几亩田产,倒也无所谓了。 江寒这样想着,便随祖母一起进了族堂。 顿时,族人们的议论便达到了顶峰,人声嘈杂,让江寒都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时候,作为族长的江丁光站起来咳嗽了两声,大家便都安静了,然后江丁光看着众人说道:“首先作为族长,我江丁光在这里要想说明一点,等下不论东门是否答应让出田产,大家都不许伤了族亲的和气。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不希望看到因为争夺田产结果同族中人反目成仇,若是如此,这族堂牌位之上的列祖列宗,将来尔等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江丁光作为族长,其实倒还是蛮公正的。 他也知道当初的田产分配有问题,现在大家都盯着东门,不让些田产出来是不行了,所以以前就找江寒的祖母商量过,但让他无奈的是,有些人的贪心太重,根本就不知足! 比如说江氏后辈之中,有一个从小就和江寒不对付,时常挖苦江寒,平时他自己则是游手好闲的江毕,就是其中的一个! 江毕是北门的族孙,与江寒同辈,说起来他和江寒自幼也是差不多的,都是幼年丧父,后来母亲还改嫁了。也正因为如此,江毕从小就不学好,整日就知道在县里瞎混,成了一个地痞无赖。 这一次争夺东门的田产,他就是闹得最凶的,而且还是以他伯父江邵源几个孩子的名义,不断地怂恿江邵源来族里闹。 现在大家要当面把话说开了,江毕便不阴不阳地说道:“三祖伯,还说这么多零碎话儿干吗?如今的东门要权没权,这褚家的势他们也借不到了,我们又何必与他们浪费口舌!听说这一次在吴郡,有人用自己的热脸去贴那褚家的冷屁股,结果人家却根本不待见你这张老脸,连大门都不让进,最后还给打发回来,马上就宣布他褚家的女郎并无婚约……只怕如今这婚约也被褚家给退了吧!” “你……” 听完江毕的话,江寒的祖母一时气不过,顿时泪如雨下,哭着说道:“老妇好歹也是族中的妇人,更是你们这些后辈的堂祖母,莫非往日族亲的情义你们都不记得了?那褚家的事乃是外人对我们江氏一族的羞辱,可是你……还有你们,却拿此事来抨击我们祖孙俩,你们还是人吗?” 第10章 强夺 其实一路走来,老妇就很焦虑。 在南楚,士族门阀制度森严,寒门子弟极难出头不说,但是如果寒门子弟脱离了自己的家族,也是为世人所不耻的。 再者,想要在世间生存,没有家族背景,别人也会看轻你许多。 只有那些流民散户,或是乞丐僧侣,才会是‘孤家寡人’! 所以一方面,东门江氏不能任由族中的人欺负,另一方面老夫也不能因此而与江氏反目,那样会害得江寒难以自处,甚至是被江家扫地出门,从此便没了家族的依仗! 左右为难,老妇又是一个妇人之家,很少有办法主意,只得朝这些族人哭诉。 至于江寒,老妇打小与他相伴,自然知道自己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压根儿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江寒的身上。 幼时的江寒温恭有礼,好读诗书典籍,但却是一个有些木讷的书呆子,人也不像他的长相那般有灵气,所以从未显露过才学锋芒。 不说是别人,就连江氏族中像江毕这样的地痞人物,也能时常欺负江寒,此时面对整个江氏族人,江寒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没人知道,此时这个小小的江寒,身体内的灵魂却是换人了,换成了一个前世有着三十三年生命阅历,并且还有着十年现代都市摸爬滚打经历的人。 略微一思索,江寒便抓住了这一次江家内部矛盾的重点。 说到底,重点还是在于东门江氏子弟凋零,而且老妇幼儿又镇不住族中的其他人,所以这些人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召开族中大会来抢东门江氏的田产! 世道艰辛,何至于斯? 都是同族同宗的人,却也能够眼红旁支的田产,江寒的心顿时坚硬如铁。 他曾经想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便好好地重新活一回! 这个世界的老妇,便是他江寒的亲祖母,岂能让自己的祖母被众人轻辱? 他前世父母早亡,靠着一个祖母养大,后来却凭借自己的努力,也算是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只是他性子喜静,不好与人争斗,向往山田间过那种自由惬意的生活,后来辞职之后空暇的时间,也用来读一些书籍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所以江寒自认,在这个古时代他也能够闯出来一片天来! 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喜欢诗词歌赋么? 行,虽然现在我写不出好的文赋诗歌,但我肚子里面的干货又岂会少? 要想出人头地,大不了就是再努力一回。 前世是个无父无母,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这一世出身寒门庶族又如何? 一瞬间,江寒起了许多的心思,这个别人眼中才十三岁,平时才智不显的少儿,咬咬牙便站了出来,张开双手将老妇护在了自己这尚未完成长成的身躯后面。 这一刻,江寒他横眉冷对,千夫所指,却是义无反顾,反瞪眼瞧着身前这些人,特别是那个江毕! 江寒伸出手指,印在江毕的额头上面,冷冷道:“你若是敢再对我祖母出言不逊一个字,我江寒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间为人,你信不信?” 那一刻,江寒的气势锋芒毕露,让人恍惚间看见了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对面的江毕忍不住倒退一步,只是片刻的慌乱,他回过神来,心中顿时不甘,怎能让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孩子给吓住了? 江毕不相信,便又一次向前,朗声道:“臭小子,你敢指着我,活腻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我信!” 江寒点了点头,却挺直了腰身说道:“但我更加相信,在座的祖伯都是明眼人,如今是你们惦记我东门江氏的田产,却不讲理抢夺,他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今日江毕你敢动我,便是彻底与我东门江氏决绝,到时候各位祖伯若是不能秉公而断,我东门江氏现在是势微力小,却也不惧就此离去,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到时候我们卖了田产祖宅,你们莫说是一亩田,就是一杯土也别想分到!” 平时温顺木讷的江寒,这个时候却突然强硬起来,说得还句句在理,后来又威胁要鱼死网破,让他们占不到半分好处,便也有些慌乱了。 平心而论,或许几位长辈,确实是被田产扰得有些烦忧,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来召开这个宗族大会,希望从东门江氏这边匀一些出来,以平息族内争端的。 但就像族长江丁光开场说的那样,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而闹出家族不和的丑闻来。 江氏并非士族名门,而是寒门庶族,但是在钱塘一地也算半个书香世家,还是当地的大族,若是闹出这等丑闻,也够让人嘲笑的! 江丁光眉头一皱,便要开口,但一向主张让东门交出田产的江丁祖却先一步开口了:“江寒,你住嘴!你一个子孙后辈,如何敢在众多长辈的面前,威胁要叛出家族?你可知道,若是你叛出家族,将来全天下人都会唾弃你的!” 江寒也是怒了,吼道:“自家人已经唾弃,何患天下人唾弃?” “老六!” 向来没怎么说话的四祖伯江丁宗开口了,制止了就要发怒的江丁光,然后他走上前说道:“同母兄弟,同宗之人,何必动怒?江寒并非你我孙儿,却是老五的孙儿,想当年老五在世之时,大家也蒙受了许多好处,今日若是大家逼得太急,将来九泉之下还有何面目去见丁耀?” “哼!”江丁祖闷哼一声,挣脱江丁光的手到一边生闷气去了,还嚷嚷道:“四哥这话说得,好像就我江丁祖不记得三哥的情义似的,可现在我们西南北三门,确实是遇到了困难,需要他东门的帮助渡过难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东门答应了分田地出来,将来江寒成年,朝廷杂役自然需要应付,到时候我们也会照顾,不需他去服役,由我们三族的人轮流派人代他服役,这又有何不可?” 江氏乃是庶族,寒门子弟并无免除杂役与荫户之权,所以江寒一旦成年,每年都至少要到官府去服役一个月。 但是江寒今年才十三岁,根本还没有到要服役的年龄,所以江丁祖的提议,颇有几分画饼充饥的味道! 第11章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江丁祖的话,也为江丁宗打开了话头,他来到江寒的身前,见江寒神经紧绷如临大敌一般,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抚在江寒的头上说道:“同宗同族,何至于此!” 江寒稍稍放下了心思,因为他看出来江丁宗并无恶意,便低头答道:“四祖伯,并非是江寒要如此,而是有些人觊觎我东门的田产,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话音未落,那个江毕便暴起道:“江寒,你少血口喷人,谁丧心病狂了?” “住嘴!” 江丁宗呵斥一声,明显是打算大事化小来处理此事,他回头看了一眼族长江丁光,二人都点了点头之后,江丁宗对江寒说道:“汝祖父在世之时,我江氏并未拙落到如此地步,当时在江北,我江氏虽然不算是顶级的名门望族,却是县中士族。我的祖辈,还有叔伯,都有为官者,后来到了我们这一辈,便只有汝祖父丁耀一人……再往后,便是你的叔伯辈,到了他们这一辈,我江氏的门风已经少有传承了,对于礼乐诗书大家也不上心,后来再到你们这一辈,除了几个黄口幼儿,还有江寒你还知道温习诗书之外,大家的心思全部在了这种田锄地,养家糊口上面。我江氏看来,是注定要永堕这寒门庶族的深渊了!但你们却不清楚,以我江氏祖上的门楣,如此不作为的后辈我等其实皆是耻辱。庶族便是旁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们这些寒门庶族,注定就是一个陪衬,甚至还要与那些贱户流民一般,到官府去服役,这是为什么?” 江丁宗发了一番感慨,一通牢骚,然后才看着似乎已经冷静下来的江寒,温声劝道:“世道艰难,作为同族中人,我们更是要大家齐心合力,同舟共济,是也不是?今年秋后,你将满十四岁,明年秋后便是十五,到来时,这到官府服役的人中也少不了你的一份。我们素知你身体羸弱,从小便没有干过重活,若你被官府强行抓去服役,只怕那样的苦楚都能够置你于死地!如今族中各房都有困难,唯独你东门江氏田产丰厚存资颇丰,大家互相提携一下,便也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听完了江丁宗的话,江寒的祖母已经是老泪纵横,加上她性子本来就弱,为人好善,居然答道:“四哥,别说了,你们要田产,我们给便是……” “慢着!” 江寒连忙堵住了老妇的口,然后朗声道:“不错,或许你们觉得这样做,确实是在为我着想,但是几位祖伯还有六祖叔,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你们自己的想法,而强加于我的呢?官府每年都有评定户品以及捡籍,小子也知道这是逃不掉的,但你们刚才也说了,服杂役也需成年,我江寒现在却没有成年。若你们真是为我着想,此事便待我成年之后再商议如何?” 你们打出感情牌来,说这是为了族中人,要同舟共济,江寒也不是不讲道理,他也答应,但却是不肯吃亏的。 平白让出田产分给大家,江寒又能有什么好处? 相反,这是几乎断了东门江氏,江寒与老妇这对祖孙的财路。 现在为了抢田产这些族人都能闹成这样,若是将来田产给了他们,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管江寒和老妇的死活? 所以,江寒这里留了个心眼。 “你们看!” 江毕又闹了起来:“我就说,东门的人就是一毛不拔,二祖伯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却还不答应!哼,漫说是两年,就算是此时他江寒分了田产出来,我江毕也绝对不会记他的情,将来也不会不帮他轮流去服杂役!” 江寒怒了,指着江毕骂道:“分明是你挑起事来,却骂我东门不仁义,你如此无耻之人,我江寒就算有田产也不分与你!再者,你们以为我江寒真的会依靠你们轮流帮忙,才能躲过这官府杂役么?你们别忘了,朝廷每年各郡各县可是都会举办雅集品定士子官人的,只要在成年之前,我江寒得到中正大人的赏识定品为官,官府便无权征我这个定品的官人!” “就你,还敢大言不惭?”江毕冷笑了起来,捧着肚子说道:“江寒,不是我看不起你,若是你这个榆木脑袋都能定品,那我江毕早就是那六品官人了!” 九品中正制,士子分为九品,等级极为严格!其中一二为神品,极少有人能够得到这样的品阶,除非你是孔孟那样的圣人,别说是神品,就是上品的第三品也历来也很少有人能够评上。 四到六,乃是中品,但是这个中品是专门给那些士族子弟准备的,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的寒门子弟,才能勉强被定位六品,这已经是寒门子弟能够获得最高的品定了! 所以江毕会用这个六品官人来嘲笑江寒,大言不惭! 江寒没有理会,而是扶着老妇转身就走,还留下了一句话:“我在吴郡之时,蒙诸葛中正赏识,与之相谈甚欢,我这里还有诸葛中正亲自给我书写的信件一封!我江寒是不是大言不惭,将来你们就会知道,我相信这个将来不会太远,或者是今年,最迟就是明年!” 看着江寒祖孙两离去的背影,江氏族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们刚才,分明看到江寒确实拿了一封书信出来,而且信笺表面的落款,赫然就是本郡大中正的名讳:诸葛长清! 一时间,整个江氏族堂之内,便炸毛了一般,议论声不绝于耳。 而脸色最难看的,除了那江毕还有谁? 两位祖伯还有叔祖对视一眼,三人同时摇了摇头,板着脸将众人赶出了族堂,只留下他们三兄弟来。 江丁宗看着江丁祖说道:“老六,看来江寒此子去了一次吴郡,际遇颇奇,这一次你实在是不该如此着急的,你看现在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哼!” 身为族长的江丁光很是不满,瞪着江丁祖说道:“我早就说过,都是同宗同族,何必相煎太急?你却硬是要听你那不肖孙的话,如此来咄咄相逼!现在好了,我们江氏难得出了一个被中正大人赏识的人才,就要被你逼得叛出宗族,你可满意了?” “两位兄长,依你们看,江寒这小子手里的书信,究竟是真是假?”江丁祖有些狐疑地问着! 第12章 人情薄凉 回到东门家中,江寒虽然脑中还有这个‘新家’的是记忆与印象,但也还是忍不住好奇到处打量了起来。 老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发现这个孙儿和以前似乎有些异样,好像更加活泼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木讷,而且还颇有主见,似乎这去了一趟吴郡开了眼界,见了世面之后便成熟了许多,不禁心中很是欣慰。 她让江贵去寻了江寒过来,当时江寒已经翻到了小楼上面,见到那里有许多的藏书,顿时便非常欢喜。 刻苦读书对于他来说,本来便是家常便饭,前不久在族堂维护老妇的时候,江寒心中便打定主意要奋发图强,但是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江寒想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况且他方才对着族人,也放出了豪言壮语,两年之内必然定品成功,不发奋也不行!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虽然可以靠一些诗词得到诸葛中正的赏识,但若是江寒本身没有才学,将来被人发现不但会毁了他自己,也毁诸葛中正的名声,连累了人家的仕途! 江贵找到江寒,说是祖母让他过去训话,江寒自然不敢不答应。 垂立在老祖母身前,江寒显得很乖巧,并无刚才在族堂那般面如狰狞。 老妇招手道:“孙儿你过来!” “哦!”江寒走了过去,按照祖母的意思,盘腿坐下,双手绕住了她的膝盖。 老妇慈祥地笑了起来,问道:“我的好孙儿,你方才在族堂当着众长辈的面,说要参加中正定品,可是实话?莫非那诸葛中正给你的书信中,后来又提及了此事?” 这倒是老妇比较关心,她丈夫儿子都死了,膝下就江寒一个孙子,自然是看得比宝贝还重要,就连江寒这些天的表现与之前有些异常,也只当是孩子长大了,并不会觉得不正常,反而会欣慰! 江寒却摇摇头,说道:“诸葛中正的信我其实还没有打开看,好像他说过信中只是提醒孙儿要提防一些事情吧!” 他是真的忘记了,虽然在凉亭之中诸葛中正提起过这封信,但当时江寒因为担心自己耽误得太久,心里又想着要给诸葛中正写诗,所以没有把当时诸葛中正的话记得太清楚。 这时候楼梯间传来了脚步声,听到这声音江贵父子连忙出来,但是只见到几个背影已经上了楼。 江贵脸色一沉,将手里的簸箕丢给了儿子江顺,然后连忙上了小楼,果然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呵斥着,语气严厉,显然是来者不善,便冲了进去。 屋子里面顿时安静下来,江贵正要上前护主,江寒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看着身前的三人说道:“两位祖伯、六祖叔,若你们是继续来教训的,小子全部接着就是。但若是有事情商量,还请大家好好坐下来,一起详谈,如何?” 方才显然是有些误会,正巧江丁祖和两位兄长上了小楼,就听到江寒对祖母说诸葛中正并未嘱咐他参加中正定品,于是江丁祖以为自己被耍了,上来对着江寒便是一通呵斥。 相比起来,江寒倒是宠辱不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半点没放在心上。 一边是三位祖辈,一边是一个尚只有十三岁的小郎,但是双方却似乎反过来了一样,应该老成持重的却气急败坏,应该气急败坏的却是冷静稳重! 江贵还是不太放心,不肯下楼,还是江丁宗瞪了他一眼,才不甘愿地离开小楼,但也像根柱子一样站在外面。 江丁宗便由他去,反正他们这次来找江寒,并非是来找茬的。 拉着两位兄弟,与江寒相对席地而坐,然后江丁宗开口道:“江寒,可否将诸葛中正写给你的书信,拿来给祖伯一观?” 江寒想了想,觉得三位都是自己的长辈,在这个长者如父母的年代,三位祖伯的要求也不能算是过分。虽然说诸葛中正的书信也算是他们之间的私密,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君子坦荡荡嘛! 接过江寒递过来的书信,江丁宗没有立马拆开来看,而是转手交给了江丁光。 大家都在等着江丁光,看完信之后,江丁光抚着胡须说道:“如此笔锋,应当是诸葛中正不假!方才江寒说他也没有看过此信,应该是真的,因为信中诸葛中正分明提到了邀请江寒参加定品之事,最后甚至还提点江寒,让他提防那褚氏郎君,最好是找个机会,将退婚之事公诸于众,这样一来便能防范于未然!” “哦?” 江丁宗接过书信,着重看了信中写褚氏郎君的事情,看完之后便向江寒问道:“你与这褚氏郎君,惹上了什么过节?” 江寒答道:“那褚氏郎君欺我祖母,恰逢我回到客栈,便遂了他退婚之意,后来此人嘲笑我江氏寒门不懂诗书礼仪,甚是无礼。小子一时气愤,便出了一首问答诗让他来答,他却答不上来……” 说罢,江寒便把他出的问答诗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吟了出来。 “兄长!” 江丁宗看向身边说道:“那褚氏乃是郡门望族,更是书香传家,他们家的郎君文采自然不会差,却接不上来江寒一首问答诗,难怪江寒会得到诸葛中正的青睐呀!” 听了江寒的诗,族长江丁光也是哈哈大笑,点头不已! 这时候,之前误会了的江丁祖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一张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好像非常的纠结。 江丁光见了,便说道:“六弟,何须如此?你乃是长辈,莫非一时不查,数落了自家的后辈两句,这后辈还能记你的仇不成?” 江丁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里屋的老妇遥施一礼,朗声道:“家嫂,方才族堂之事,乃是我那不肖孙儿不懂事,冲撞了长辈,老六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了!” 老妇听到这话,连忙出来应道:“叔叔,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方才之前,老身已经都忘却了!” 江丁光见了不断地点头,摸着胡须说道:“一家人本来就该如此,又何必伤了和气?” 见到江丁祖主动道歉并且认错,江寒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这个世道,就连自家族人都是如此的势利现实,又何况外人? 若是江寒并非得到诸葛中正的赏识,那今天的江家湾,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只怕,是鸡飞蛋打、人情薄凉吧! 第13章 同气连枝 话虽如此,但世态炎凉在两世为人的江寒眼中,已是见惯不惯,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至少,身前的这几位长辈,总的来说还算是良心未泯,此时也已经醒悟过来,这一回前来寻江寒也不在是为了商议让东门江氏割让田产一事。 相反,三位长辈立马就褚氏郎君之事,与江寒慎重商议了起来。 江丁祖说道:“江寒虽然得到了诸葛中正的赏识,然而他毕竟并未定品成功,还算不得是有品的官人。漫说不是官人,就算江寒成功定品,只怕褚氏有心为难,我江氏一门在吴郡地界也是举步维艰呀!” 想不到一向主张要瓜分东门江氏田产的六祖叔,居然能够说出这样同仇敌忾的话来,倒是让江寒觉得惊奇。 似乎看出江寒的疑惑,江丁宗开口道:“江寒,你为何不说话?你六祖叔都开口了,这褚氏郎君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想来这心中也有了计较吧?” “你们……” 江寒心中觉得疑惑,便开口问道:“三位长辈,是诚心要相助小子的?” “这是什么话?”江丁光不高兴了,数落道:“你江寒始终是我钱塘江氏之人,虽然我江氏并非名门望族,但同族中人本就是同气连枝。若是别人不欺辱到也罢,别人若是真欺辱上门,那又何止是针对你江寒一人?” “不错!”江丁宗抚着胡须说道:“若是我江氏子弟任人欺辱却默不作声,那还要我们这些族人作甚?同为一族,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最后,江丁祖也表态了,说道:“江寒,你莫要以为先前叔祖一时糊涂,便会永远糊涂下去。我那孙儿不成器,惭愧呀!我江氏一门祖上也是世代为官的,如今到了我们这儿却没落了,如今还不容易江寒你得到郡中大中正的赏识,眼看我们钱塘江氏又将出一位定品的官人,你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焉有不助你的道理?” 见到三位长辈如此齐心,江寒之前心中的感叹都不见了,连忙起身施礼道:“三位长辈,之前小子也有无礼之处,还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而且小子之前也无意与族中人交恶,只是那田产之事……” “此事不须再提了!” 江丁祖看着江寒,一脸热切地说道:“只要江寒你能渡过眼下的难关,然后专心读书将来参加定品,我江丁祖可以保证,若是再有谁敢染指东门江氏的田产,我亲自打断他的狗腿!” “叔祖言重了!” 江寒又行了一礼,说道:“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小子现在并非达到可以兼济天下的地步,但族中的田产分配确实是我东门江氏占得最多,既然族中人有难,我东门江氏又怎能独善其身?小子决定,按照三位长辈膝下各房,每房三亩田的配额,分出一批田产出来,不知道几位长辈以为如何?” 两个祖伯之中,族长江丁光膝下二子,四祖伯江丁宗膝下也是二子,这两处分出来就是四房。六祖叔江丁祖膝下却有三子,而且他的孙子是最多的,但也只能算做是三房,就是这三方的孙辈太多,田产不够分配,所以一直都没有分家。 总共加起来,就是七房合计二十一亩田,对于东门江氏来说,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一半,分出去这二十一亩田之后东门江氏拥有的田产便不足十五亩,但是也够了! 东门江氏只有老妇与江寒祖孙二人,再说多年来田产丰收,也积累了颇丰的家产,加上还能拥有十几亩田,至少可以让这祖孙俩不用为吃喝用度操心。 但江丁祖却不干了,板着脸说道:“我那二子过世得早,哪里还能算是三房?再说了,江毕这个不肖子今日得罪了家嫂,又与江寒你交恶,这东门的田产他也不好意思要呀!” 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听说江寒有可能将来定品成功,成为一个官人,江丁祖连自己的那个不肖孙都懒得顾及了,似乎生怕会引得江寒与他祖母不高兴。 江寒便只好再劝,但不管江寒怎么劝,江丁祖就是不肯答应,甚至还不许江寒分田产给江毕。 对此,江寒也只好不再坚持,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到了与褚家的恩怨上来:“三位祖辈,小子觉得或许我们与褚家郎君的恩怨,不宜像诸葛中正说的那般,现在就将此事公诸于众。原因有二,一者与我交恶的只是褚家郎君,而并非褚家的家主或者是其他长辈,所以说此事只是我与那褚家郎君的私人恩怨;其二,褚家与我江氏有婚约之事,他们向来是守口如瓶,我们江氏以前也并未放出风声,外人无从知晓,若是我们贸然将此事公开,只怕褚家便会记恨,以为我们是故意的,我们也会因此而彻底得罪了褚家!” 末了,江寒又补充一句:“试问三位祖辈,若是褚家动用全部的资源来打压我江氏,那我江氏在吴郡可还有立锥之地?” 族长江丁光皱着眉头,说道:“可诸葛中正,总不会害你吧?他提议我等将此事公开出来,自然有他的深意,或许他还有其他安排也不成!” 江丁宗与江丁祖听了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若真是向江丁光分析的这样,诸葛中正肯定在背后为江寒撑腰,那么钱塘江氏虽然是寒门,却也未必真就怕了他们褚家! 可是江寒却摇了摇头,说道:“三位祖辈,小子并非是有意说丧气话、泼凉水,只是那诸葛中正乃是正直洒脱之人,而且他也并未与褚家有仇,你们觉得他犯得着为了小子一介寒门子弟,而如此大费周章,还得罪郡中一个望族吗?” 听了江寒的分析,三位长辈都愣在了原地。 最后,江寒幽幽地看着小楼的窗外说道:“不管褚家郎君出什么招,先全部接下来便是,实在不行,不妨再将此事向世人挑明,大不了就是一个鱼死网破!” 第14章 胜负悬疑 清明正值暮春,吴郡暮春至夏初,都是多雨季节。这个时代的人喜欢风雅,春风夏雨、秋霞冬雪,都能入诗,甚至是下雨也好,飞雪也罢,反而更能为促使他们诗兴大发。 这一天,吴郡城郊,诸葛中正坐着牛车,前往小镜湖旁边的学馆行来。 学馆乃是太守出资兴建,特意请柳夫子前来此地教学的,为他选了一处清净雅致的所在。诸葛长清添为一郡大中正,平时主要的工作便是访查贤能,其实他又不是神仙,不能算到哪里有贤能之才,说白也就是到处闲逛,能碰上就是运气。 正巧今日下雨,学馆应该停止了授业,料那柳韵必然在家,诸葛长清兴趣颇浓,老远便用他那方正的洛生咏唱了起来:“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到了学馆前面,诸葛长清出了牛车,随即一愣,向篱笆内一个男子的背影问道:“舍中有客?” 那男子转过头来,却正是那日在岔路与陆道伯为难,后来又挡住了江寒的公子。 见到诸葛长清,那公子顿时垂下头来,行礼道:“诸葛先生来得正巧,方才北府郑掾尚源先生奉命往山阴公干,路过前来探望家父!” “尚源兄来了?” 诸葛长清大喜,便急匆匆踩着木屐进了庄园,只是路过那位公子身边的时候,板着脸说了一声:“又扮成男子,太不像话!” 男子闻言舌头往外吐了吐,做了个鬼脸。 但诸葛长清却没有看他,而是大笑着喊了起来:“尚源兄,哎呀尚源兄呀!前些时日还在念叨你呢,这路过吴郡,为何也不来寻我?” 屋子里面出来了两个中年人,二人的身材都是中等偏瘦,不似诸葛长清那样显得有些浮肿肥胖。 但两个中年人也各有不同,一个身穿儒袍做学师打扮,一个则是穿着皮革劲装。 学师自然便是名满吴郡的柳韵,另外一人便是诸葛长清口中的尚源兄,北府掾郑尚源,也被称为是江左音律第一品。 二人见到诸葛长清,都是面露笑容,郑尚源道:“半年未见,长清兄又添福了!” 诸葛长清哈哈一笑,执着二人手道:“在下添为吴郡大中正,走马上任之后每日闲来无事,四处游走,每闻酒香而止步,必入曹食之,焉有不胖之理?” 似乎对于自己的身材体重并不那么在乎,三人一起入了舍内,那柳韵坐下之后说道:“这一次尚源兄乃是奉了王公命令,前往会稽公干,途径此地便来小歇片刻。长清兄倒是来晚了一步,没有听到尚源兄的妙音呀!” “不晚不晚!”诸葛长清道:“此时来也不晚,难得捉到尚源兄一回,自然不能让就此跑掉!” 郑尚源却站起身来说道:“两位,在下公务在身,怕是不能久留,这就要上路了!” “这么急?” 柳韵起身道:“午时将近,吃过午饭再动身吧!” “不错,要不然我可不让尚源兄走,大不了追到钱塘去!” 诸葛长清连忙拉着郑尚源,不让他走,又说道:“尚源兄你就算有公务,又何必急于一时?来来来,大家请坐,我来与你们说说寒食节那天遇到的奇事!” 三人谈话之时,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靠近,就躲在屋檐下静听着。 诸葛长清待柳韵与郑尚源都坐定,便缓缓开口道:“那日正值清明寒食,吴郡城中多有出城踏青者,老夫抱着出城游玩的心情也一并跟了去,却不料平日有心查访贤能而不得,这无意间却被我撞见一位……说起来倒也是赶了巧,那个童子看来不过十二三岁,身子羸弱,走到道上好似昏昏沉沉,那时我赶着牛车打算从他身边经过,却不想家中孽畜突然发狂,顶了那少年腰间一下!” 说到这里,诸葛长清停顿下来,喝了口茶,显然是等两位朋友接话。 郑尚源笑着说道:“长清兄,你有话便长话短说可否?在下真是要赶路,不好耽误谢公之事!” 柳韵呵呵一笑,接过话头道:“瞧长清兄说起那童子来得意的样子,莫非真是为朝廷寻得了贤才乎?” “被你说中了!” 诸葛长清哈哈一笑,然后说道:“那少年郎名唤江寒,乃是吴郡钱塘江家湾人,自小与本郡望族褚氏的女郎有婚约,不想褚氏却看不上江氏一介寒门,要与之退婚。江寒此子也是洒脱,当即便答应,但他年龄不大心眼却实,想来也无意迎娶褚氏女郎吧,便要亲自撕了婚书才甘心。那褚氏来的郎君二十出头,年轻气盛,便说了几句气话,讥笑江寒出身寒门不懂诗书礼仪,那江寒便立即请教了褚氏郎君一首问答诗!” 郑尚源道:“这问答诗古来多是平庸之句,便是有难诗也极难做到保证诗的全篇都非常严谨,这少年郎出身寒门,不过十二三岁,怎么可能是名门子弟的对手?莫非,他是让褚氏郎君出题?” “非也!”诸葛长清哈哈一笑,说道:“此子非是凡品,当日我见他之时与他交谈,便是人生头一回听说将自家山水比作画卷的,又说这郡中名山与他钱塘相比乃是:如地壤相比于浩天,如燕雀比之鸿鹄!此子并未占那褚氏郎君的便宜,而是随口吟了一诗,来让褚氏郎君作答。两位且猜猜看,最后的结果如何?” 在楚朝,寒门子弟难以出头,这固然有高门士族对寒门庶族压制的原因,但归根究底,还和当时的社会习气有关。 九品中正制决定了朝廷取仕的方式,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寒门子弟不像士族名门子弟那样可以靠推举、世袭等途径进入仕途为官,他们必须得靠读书,而且还是苦读。 普通的寒门庶族,连吃饭度日都成问题,要想读好书便更难了。 所以纵然诸葛长清的神态已经将这个问题的答案表达了出来,那柳韵与郑尚源也是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 莫非这个寒门童子,真能赢了一个高门子弟? 第15章 此间少年 被诸葛长清勾起了好奇心,柳韵也有些着急了,说道:“长清兄,这谁胜谁负,你倒是快说呀!” “这名满吴郡的柳师也着急了,呵呵……”诸葛长清皎洁一笑,然后问道:“莫非柳师是听说了此子的奇事,想要将这样难得俊秀的童子招到门下来?” 诸葛长清这句话,让门外的那个身影颇为意动,将耳朵贴得更紧了,想要听清楚里面柳韵的回答。 柳韵答道:“某在此间教学授徒,门下并不贵士轻庶,若是此子真乃是俊才,他自愿来此间学习,又有何不可?” 在座的三人,似乎都是旷达之人,并没有像世俗那样对寒门子弟有什么偏见。 诸葛长清便说道:“无妨,你且听此子头一回做的诗,这首问答诗一出来,老夫都觉得妙不可言,二位且听: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此诗一出,柳韵与郑尚源二人便皱眉思索,他们也像当初诸葛长清那样,想要变成褚氏郎君的帮手,试试能不能答上这首诗来! 但是太难了,且不说这诗前两句以大鹏自比,逍遥豁达,单单就是末尾这一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便让在座的三位大儒都犯难了。 这诗无论怎么答都不可能将之击败呀,要不然岂不是连孔老夫子都看不起了? 过了良久,那郑尚源笑道:“此子倒是颇有才情,这末尾搬出宣父来,世人谁又敢接?看来这一阵不用说,是此子赢了!” 诸葛长清点点头,抚须道:“真正让此子入我之眼便是因为这首诗,但若仅是这首诗就罢了,偏偏晚上老夫请此子过来饮酒,席间想起尚源的音律,便感慨了一声此处无尚源兄。后来此子见我徒叹奈何,便毛遂自荐吹奏了一曲,那曲乃是他自己作的,唤作《笑傲江湖》,实非凡品呀!” 听到这句话,郑尚源腾的一下便站了起来,问道:“长清兄莫要诓我,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音律如何能入得了神品?再者,他不过一孩童,又出身寒门,居然还会自己作曲?” “奇乎?某也觉得!” 诸葛长清道:“但此曲确实是他所做,而且曲调复杂多变,好似狂风骤雨袭来,又好似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这一席话,可算是将郑尚源的魂儿都勾出来了,居然脸上生出向往的神情,怔怔南望,没有言语。 柳韵笑道:“长清兄害人不浅,尚源兄乃是音痴,被你这一说,只怕现在对那个小童已经心向往之了吧!” 郑尚源回过神来,依旧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说道:“齐哉!此间居然还有如此少年?” “更神奇的,还在这里!” 诸葛长清从怀中掏出一轴麻纸来,笑道:“看了此子的诗与字,只怕你们会觉得更加神奇,当然……老夫今日夸赞此子也夸赞得有些过了,比如说此子虽然诗作绝佳,但似乎笔锋有些生疏,连这自创的新体字也有几处的处理显得有些拙劣了;还有,此子所创之曲确实是神品,但似乎吹奏的功夫上面尚欠缺火候!闲话不多说,二位请看。” 将麻纸铺开,然后一笔俊秀的瘦金体展现在了三人之间。 诸葛长清摇头叹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呐!” 看着这笔工整的瘦金体,柳韵与郑尚源这次是一同震惊了。 其实这幅字确实和诸葛长清说的那样,因为江寒在写这篇字的时候,因为这副身躯的腕力以及许久未写毛笔字的原因,有些地方确实是处理得欠缺火候,但……这幅字所采用的字体,乃是这个时代并未出现过的瘦金体! 楚朝南迁之后,礼仪逐渐极端化,因为时局动荡不安,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山林名流,亦或者是普通百姓都是人人自危,所以风气逐渐开发,人们的行为更是有些离经叛道、放荡不羁。 但是不管再如何的离经叛道、放荡不羁,人们也不敢有辱先贤圣命与学说,至于字体推陈出新,除了个别书法便誉为神品者之外,更是凤毛麟角! 而江寒不过是一个寒门庶族子弟,却有如此魄力,着实让人震惊! 更让人震惊的,则是江寒的这首诗。 全诗出自李白之手,乃是江寒深思之后作了删减与修改的版本,但别人却不知道。 娓娓读来,从‘天上白玉京’开始,不禁让人越发觉得此诗浑然天成、未经雕饰,并无华丽的断句字词,更无那些寻奇取巧的伎俩,自抒胸中所言。 而‘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两句,更是尽显大气,至于后来的学剑与为文之句,也多有谦虚之词,这也是一个少年童子应该有的态度。 只是,后来柳韵奇怪地问道:“咦?此子为何写‘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莫非此子年幼也蹭颠沛于乱世,后来才到这钱塘的?” 诸葛长清抚须道:“此事之前某也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某追查到这钱塘江氏,其实也是南迁的士族,只是后来到了江左,便委身寒门之中了。要不然,两位仁兄请细想,那褚氏看重门第,又如何会与一介寒门订下婚约?” “然!”郑尚源摸了摸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旋即看着诸葛长清说道:“长清兄,你方才说,若是听不到我的曲子便送我至钱塘也要听,此话当真否?” “如何不当真?”诸葛长清连连点头。 “甚好!”郑尚源起身道:“那某这便要启程了,长清兄来与不来,便请你自处吧,哈哈……快哉!” 诸葛长清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柳韵,发现柳韵并没有要留下郑尚源的意思,便连忙拔腿追了出来。 柳韵在后面喊道:“长清兄,你莫要着急,尚源兄跑不远的,那少年的字可还在屋中呢!” 诸葛长清哪里管得了许多?仓促回头道:“且帮某收着,待某去去就来!” 看到诸葛长清这着急的样子,连木屐都跑掉了一只,似乎生怕追不上来去如风的郑尚源一样,屋檐下一个女子的笑声传了出来,青春活泼、音如脆铃:“此去钱塘两百余里,没有数十日如何能回得来?诸葛先生真乃糊涂也!” 第16章 谋财害命 阴雨绵绵,足足下了三日。 这三日来,江寒被雨水禁足,真是半步大门也出不了。 所以江寒只能在家中读书,他起先学的是《论语》,其实主要是温习,因为之前那个江寒少年读了不少书,这些记忆留在脑海中,江寒穿越过来之后居然也能通用,非常神奇! 不过这三日来,也让江寒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书中许多断句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晦涩难明,他虽然读过许多诗词,并且后来在古井中灵魂漂泊之时又复习了一边历史的进程,又学习到了许多,但是关于这些经义文书的注释却是记不住的。 想要弄懂这些,他还得去学,而且还不能像以前那个江寒这般,自己读书自己去学…… 三日之后,天气终于放晴,这几天江寒似乎是憋坏了,等不及雨停似的,所以一大早便兴冲冲地起床洗漱,然后让江顺跟着他一起爬山。 江寒体弱,这一点也是江寒不能忍受的,所以决心以后要坚持锻炼。 江家湾邻着九曜山,不过却不是正对着东门,而是在东门江氏往南,正是祖叔江丁祖所在的南门。江寒因为起得早,又是跑步攀登,所以上山之时并未遇到人,但下山的时候却遇到了江毕。 “哼!”江毕见了江寒,便怒目而视,骂了一声:“假仁假义!” 江寒眉头一皱,但此时江毕已经离开了,只得向身边的江顺问道:“小顺哥,你可知道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江顺茫然摇头,自然不知。 回到东门,擦掉脸上的汗珠,江丁祖便一脸忧愁地赶了过来,问道:“江寒,江毕那逆孙呢?他可有到东门来。” 江寒摇头,答道:“祖叔,之前小子登山归来,倒是在山下见过江毕堂兄,但他面露愤慨之色,骂了我一声之后便走远了!” “这就是了!”江丁祖摇头叹息道:“你分田给族中人之事,这两日来我与你两位祖伯已经都落到了实处,那些田契也都分发下去,如此一来我族中田产不足分配的危机算是过去了。但江毕此子因为没有得到你东门的田产,颇有微词,他来找我说,我告诫他不许来骚扰你,还说不给他分配东门田产是我的意思,结果这个逆孙居然当堂咆哮,还扬言要回县上,纠集人手来治你!” “治我?” 江寒笑问道:“祖叔,江毕堂兄打算如何治我?” 江丁祖担忧道:“此子向来游手好闲,在县中与一些不三不四之人厮混,只怕此子心术不正,迟早会祸及你东门,所以祖叔特来相告。若是此子真找人来闹事,你一定要马上派人告知我!” “多谢祖叔关心!”江寒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江丁祖离开。 小混混? 江寒摇摇头,心道:一些小混混能成什么大事? 却不知那江毕气愤而走,直奔县中,找到平时交好的朋友,聚坐茶楼之中,然后气愤道:“我那祖父也忒糊涂,居然帮着外人而不帮我。你们都知道我有个族弟吧?十二三岁,孤身一人,父母早亡,祖母暗弱,但他却一人占着三十几亩田地……我向来想要这东门的田产,多番谋划,上一次家中还开了族堂来商议此事,结果此子却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毕的朋友们径直喝茶吃酒,似乎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见到朋友们这副样子,江毕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便咬咬牙,发狠道:“诸位,你们且停下听我说。此番我势必夺得东门的田产,如此一来则一辈子不愁吃喝,几位若是肯相助于我,前往那东门闹事,待事成之后我得了那二十亩田产,便拿出一些来送与几位,何如?” 这一席话,顿时让江毕的朋友们两眼放光,大家对视几眼之后,便一齐点头,跟着江毕出了县城。 几人乃是县中地痞,其中一人唤作刘三,他哥哥刘大乃是县蔚手下的红人,所以这些人都以刘三为首。 大家边走边聊,刘三说道:“此番我等去赖那东门江氏的田产,到时候说不得会与江氏族人有冲突,到时候只怕江毕你也吃不了好,若是你祖父要出来打杀你,怎么办?” 江毕突然有些心虚了,他不知道祖父为什么突然处处帮着江寒,现在他已经纠集了人手,若事情真闹起来,说不定祖父还真会勃然大怒,便问道:“三兄,可有更加妥当的办法?不若请你兄长随我们去一趟吧!” 刘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停下脚步道:“江毕,不是兄弟不帮你,只是我兄长乃是县蔚手底下的红人,若是他随我们去了,到时候此事闹得再大也能压得下去。只是,这县里只怕也需要打点!” 又是要好处的,江毕知道自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发狠道:“若是闹出人命来,需要多少钱县蔚能帮得了我?” “你还想打死你那族第不成?”刘三一愣,不过他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帮别人做这种事了,只是稍显惊讶,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江毕恨声道:“打死此子,便断了我祖父的念想,到时候省得他还轻信此子大言不惭。哼,一介寒门子弟,却也敢说自己必定能定品成为官人,谁信?” “好!” 刘三点头道:“既然你有如此要求,那此事便得再仔细计划。你们且莫要走,待我往街头去寻我兄长!” 一个混混指着后街说道:“方才便见到刘大走过去,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你们等我!”刘三拔腿便跑,按那人指的方向去了。 约莫半柱香过去,刘三与一位穿着公门衣裳,手执兵器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便是刘三的兄长,刘大! 到了众人面前,刘大目光如电,问道:“是谁要请我兄弟办事?” 江毕连忙出列,答道:“刘大兄,是我!” “江毕,是你?” 刘大问道:“你要夺人田产,数目有二十亩?” 不等江毕回答,刘大又说道:“若是有如此多的田产,倒不是不可以为你将此事办了。只是打死你那族弟之后,你须得给我五亩上好的水田拿去变卖,否则可请不动县蔚大人来帮你!” 江毕点头答应。 第17章 殴斗 有了刘大这个公门中人壮胆,江毕信心暴涨,便由他带着刘三等人来打头阵。 他们谨记刘大的嘱咐,找上门之后先逼得江家的仆人动手,再讹上江寒杀人,然后不由分说便群起攻之,江毕来到东门江氏楼外便大叫了起来。 见到东门江氏的门楼大开着,五六人便一齐涌入。 “你们……你们找谁?”江贵正在天井之中清洗着一口大锅的锅底,手中还拿着一把短锄,见到数人一起冲了进来,本能将用短锄护住了自身,一边叫喊到:“小郎君,人找上来了。小德小顺,你们快出来!” 江顺与江德各拿着一根木棒来到堂前,站在了江贵的身边,江寒也出了小楼,看着堂下的人问道:“江毕堂兄,无缘无故,为何带人擅闯我家?” “哼!”江毕指着楼上喊道:“江寒,我特来与你理论,凭什么我们江氏各房都能分到你东门的田产,却唯独我江毕没有?” “这个呀!” 江寒在楼上笑道:“我分田产给族人,那是因为不忍见大家分不到田产而捉襟见肘,不过江毕堂兄你多在县中,另有高就,想来应该是不靠这几分水田为生的。再者,此事也是六叔祖的主意,并非我不愿意分水田给你!” “分明就是你不愿意分给我,假仁假义,还拿我祖父来压我?”江毕大怒,指着江寒骂道:“小子可敢下来与我理论?待在楼上算什么本事!” 楼上老妇探出头来,喊道:“江毕,你莫要欺人太甚,大家同姓同宗,分田之事我东门已经仁至义尽,这也是族长的主意,你若是不满可以去找族长!” “闭嘴!” 江毕指着老妇骂道:“你个老东西,你算什么,敢说与我同姓同宗?你不过一个外姓嫁进来的贱妇而已!” 任谁也想不到,江毕居然如此缺少教养,连自己的祖伯母都能破口大骂! 祖母受辱,江寒哪里还能忍得了?他下得小楼,指着江毕道:“你再骂我祖母一句试试?” “骂了又怎么样?” 江毕哈哈一笑,对着楼上喊道:“贱妇!” “我去你的!”江寒抡起拳头,一拳便揍在了江毕的脸上。 江毕大喜,叫喊到:“杀人了,杀人了!三兄,他动手打我,我要死了,替我打死此子报仇。” 随后,江毕便浮夸地倒在了地上。 “好啊!”刘三暴怒,指着江寒道:“大家一起上,乱拳打死!” “我看谁敢!”江贵连忙带着两个儿子挡在江寒身前。 刘三道:“给老子滚开,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县蔚手下红人刘大之弟,你们少主打杀了人,你们还敢包庇不成?” 这时候,门外躲着的刘大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问道:“此地发生了何事?” 见到来了官差,江寒连忙让江贵父子放下手中的短锄与木棒,然后对刘大拱手道:“这位官爷来得正好,地上躺着这人乃是小子堂兄,因为想要侵占我东门的田产而上门找事,辱我祖母,被我打了一拳之后却躺在地上装死!” “装死?待我查探一番!” 刘大弯下腰来,将手指放在江毕的人中之上,片刻后突然脸色大变,指着江寒道:“是……是你打的此人?你……你为何如此狠毒,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打死了自己的堂兄!” 楚人注重门第,故而同族中人就算是堂兄弟也与亲兄弟一般,只有这样才能让族中各房的人拧成一股绳,而且向来忌讳同族之人争斗互殴,若是有犯者不但天下人唾弃,就连本族中人乃至他的父母,都不会饶恕! 而楚朝的律法,对于杀害同族的罪行处理得尤为严重,这刘大指责江寒打死了自己的堂兄,单单这一条便是不折不扣的死罪! 江寒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体能有多大的力气,这一拳能打得死江毕才怪! 所以,这个官差不用说,绝对和江毕他们是一伙的。 识破了官差的来历,江寒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便连忙让江贵去请叔祖江丁祖过来。 楼上的老妇不明所以,以为江寒真的打杀了江毕,痛苦不已! 江寒与刘大等人对峙着,只等江丁祖前来,但刘大显然不会给江寒机会,他上前一步,看着江贵的两个儿子说道:“怎么,事到如今你们还要护着少主,想被判那连坐之罪么?我是官差,你们谁敢打我?” 刘大说得不错,别人可以打得,但他是官差身份,可打不得。 江寒便让江德与江顺退下,江顺与江德自然不肯,江寒厉喝一声他们才不甘心退了下去。然后江寒来到刘大面前,问道:“这位官爷,如何称呼?” “某便是刘大!” “原来如此,小子明白了!” “明白了也算你识相,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顺插嘴道:“小郎,莫要答应,他们肯定是想要在路上便打杀你,到时候就说是小郎你拒捕,死无对证!” 江寒道:“好狠!若是小子不肯呢?” “不肯?那便是拒捕了!”刘大冷笑一声,便来抓江寒。 江寒身子一扭,从他的腋窝下躲了过去,还将他撞得退了一步。 刘大显然是故意卖的破绽,大怒道:“杀了自己的堂兄还敢拒捕,来人啊,一起上,不必顾忌,打死此子便是!” 几个混混一齐应了一声,便朝江寒包围过来。 江贵去请江丁祖还没回来,他的两个儿子眼见自己的少主危险,哪里能任由自己的少主被人欺负?于是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江德去护卫江寒,江顺却直奔那刘大而去。 唰的一声,刘大拔出了腰间的剑,二话不说便朝江顺砍了下去,江顺不敢还手,躲过这一剑之后大喝一声,居然将刘大抱住,并且举了起来! 刘大哪里想得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一个普通寒门之家的佃户之子,居然能有如此大的力气?此时他被高举在空中,心中慌乱不已,想也不想就一剑刺了下去。 长剑刺中了江顺的背部,江顺咬牙忍着,大喝一声,他打小便力气惊人,身上的肌肉更是发达,将背部的肌肉都硬起之后,居然让刘大的长剑不能刺进去分毫! 而另外一边,江德死死抱着少主江寒,他也不敢还手,只能任由那些人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被打得嘴角都溢出了鲜血来! 第18章 来得及时 一场殴斗,完全呈一边倒的姿态。 主要是刘大的官差身份,让江德与江顺兄弟两个不敢还手,要不然这两个老实但粗壮的庄稼人,未必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闹剧进行了一会儿,江顺兄弟俩都挨了不少打,江德被打得吐血,江顺也被那刘大刺了一剑,这时候江贵才带着江丁祖匆匆赶来。 与江丁祖一起赶来的,还有族长江丁光,以及江丁宗! “住手!”江丁光怒喝一次,随即派人将两边的人都分开,然后江丁光对着刘大等人喝问:“你们是何人,为何光天化日之下,强入我江氏宅中行凶?” “行凶者另有其人!” 刘大是被江顺主动放下来的,此时他还心有余悸,不过却也不怕,因为他身份有官差的身份,等闲之辈不敢动他。指着躺着地上的江毕,刘大说道:“江寒此子居然杀害自己的堂兄,此事他也已经招认,莫非你们要拒捕不成?这位是江族长吧,请你想想清楚,到底是你们全族人的性命重要,还是护着这个江寒重要!” 行凶拒捕,此案若是闹大,江氏一族只怕便要毁了,刘大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可江寒却朗声道:“岂有此理,天地有正气,自古邪不胜正,那江毕辱我祖母,我不过是打了他一拳,如何就死了?你便是那刘三的兄长刘大吧,你们就是一伙人,串通好了要来谋夺我东门江氏的田产对不对?” 被江寒当众拆穿,那刘大却是避重就轻,充分发挥了官字两张嘴的特点,不去回答江寒的话,而是再次提醒道:“某最后再说一次,江寒谋杀族中堂兄证据确凿,现依大楚律拘捕归案,若是在敢有阻拦者,与江寒同罪!” 刘大只是要拿江寒,根本不讲任何道理,这让江丁光等人也为难了。 若是再阻止,刘大已经把话说在了前头,阻止之人要与江寒同罪,这样一来便得不偿失,说不定还会撘更多人进去。但若是不阻止,让他们抓走江寒,那么很显然江寒就会性命堪忧! 这年头,草菅人命是家常便饭,所谓的法律法典完全就是为那些有权势的人制定的,江氏一介寒门,根本没有办法与官府抗衡! 又一次遭到权势与势利的打压和不平,江寒的内心何其汹涌…… 咬了咬嘴唇,在众人的目光中,江寒看了看已经退到一边,因为受伤而休息的江顺与江德,他摇了摇头,走上一步对那刘大说道:“好,我跟你们走!” 地上的江毕躺着,完全就跟一个死人一样,但江寒却不甘心,趁示弱对方都放松警惕之际,一脚踏在了江毕的身上。 江毕吃痛,嘴唇微微张开,却也还是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 但江丁祖却看到江毕的手移动了一下,他不禁大怒,拖着一把短锄便冲了出来,对着那江毕的脑门就要砸下去,并且骂道:“逆孙,你个逆孙,老夫今日就亲自结果了你!” “住手!”刘大突然大喝一声,让江丁祖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他连忙示意刘三等人去护住江毕的‘尸首’,再对众人说道:“江毕已死,但尸首不可销毁,也算是呈堂证供,要带回县衙!” “你们……你们分明就是想要草菅人命!”江丁宗气得大喊。 刘大冷笑道:“草菅人命又如何?在这钱塘县,我们便是天,莫非你江氏人不服,还想再来几个送死的?” 江家湾外,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车中不知道是何人,却远远听得有人在车内高歌: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 在那牛车的后面,还有一些人徒步追随着,为首的一人居然还是穿着官服,带着官帽之人。 那人或许别人不认识,但刘大却是认得的,此人不正是那钱塘县的县令,出身吴郡褚氏的褚良鹤又是谁? 走到前面的牛车直接进入了江家湾,正往这边行来,转过最后一个湾的时候,刘大分明见到县令褚良鹤他们也跟着来了,顿时脸色发白,心道:褚县令他们为何往此时到这江家湾来?莫非是凑巧,但……也太巧了吧! 虽然羁押着江寒,但此时刘大等人却不敢动了,就站在东门江氏的楼外等着。 刘大的心里还存在着一丝侥幸,以为这些人只是经过的,但江寒却远远听出了牛车之内,是诸葛长清在高歌。江寒也是很能隐忍,并没有听到诸葛长清的声音便高喊,而是等牛车近了,离他只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大喊了起来:“里面可是诸葛中正?小子江寒,恳请一见!” “哈哈,尚源兄,至矣!” 牛车闻声停顿,然后里面出来一个身材稍显肥胖的中年人,穿着宽大的官袍,一身洒脱气概,不是诸葛长清是谁? 下了牛车之后,诸葛长清还没发觉江寒此时的处境,而是先回头朝牛车内喊道:“尚源兄,一路闻你神品妙音,这十日来好不快活,但今日又能见到江小郎,却更快活了。原来你那日匆匆离开柳师住所,竟然是欲勾得我引你来见江小郎,可怜老夫不察,为了听你一曲,而颠簸千里!” 郑尚源下了牛车,笑骂道:“吴郡至钱塘,何来千里?长清兄此言大谬!” 二人一齐走来,这才发现江寒被两个人捉住了手臂,不禁一愣。 郑尚源笑道:“这倒奇特,莫非此乃钱塘江氏的迎客之道?” 江寒满脸惭愧,说道:“两位先生见谅,今日家中来了恶客,赚我打杀族中堂兄,还要拿小子去县衙治罪,若非两位先生来得及时,只怕今日这条小命便折在门外的九曜山下了!” 身为吴郡的大中正,诸葛长清脸色很是难看,瞪着眼前诸人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尔等并非江氏族人,为何却来欺辱江小郎!” 远处,县令褚良鹤似乎是追得累了,正停在原地大口喘气,反正前面的牛车已经停下了,他这时候到是不着急过来。 褚良鹤不过来,刘大便拿不准眼前两人的身份,所以不敢接诸葛长清的话,但他的弟弟刘三却是一个蛮横惯了的主,居然指着诸葛长清的额头骂道:“我等是谁,老东西没有眼睛自己看么?哼,看到这身官袍怕了吧!告诉你们,某便是这钱塘刘三,两个老匹夫若是识相便快快滚开,休要管别人的闲事!” “岂有此理!” 诸葛长清被气得一张脸通红,差点连脏话都骂了出来…… 第19章 谁死谁亡? 诸葛长清乃是吴郡大中正,平时自在潇洒,虽然入朝为官,但身上的书卷气只增未减,此时面对这些下三流的无赖,居然不晓得用自己的身份想镇住他们,反而有股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倒是郑尚源久在军旅之中,气魄不一样些,他来到诸葛长清身边,朗声道:“吾乃北府掾郑尚源,这位乃是本郡大中正诸葛长清,尔等宵小当面辱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听到郑尚源二人的身份,刘大顿时心惊肉跳,连忙反身一个耳光,将弟弟刘三的牙都给打飞了,然后转身抱拳赔笑道:“原来是两位朝廷贵使,不知道两位贵使此行入我钱塘,可是有公务在身?若是二位贵使公务繁忙,自行便是,至于刚才辱骂二位贵使的宵小便交由小吏来办,如何?” 这个刘大脸皮也是厚,先前不讲道理在江寒家中横行,如今又妄想在郑尚源二人面前蒙混过去。 只是可惜,郑尚源此行确实是赶往会稽有公务,但他到江家湾却是专程来找江寒,想听一听诸葛长清口中夸赞的神品曲目! 郑尚源人称音阶神品,自然也是音痴,在吴郡他片刻不肯耽误公务要赶着上路,但是一听到有神品曲目便迈不动步子了。 诸葛长清冷声道:“我二人便是到此间来寻江小郎的,尔让我们二人到何处去?” 话音未落,江寒便朗声道:“诸葛中正,此人名叫刘大,刚才辱骂你们二人的人乃是他的从弟刘三。这兄弟二人在县中无恶不作,此番更是串通我那堂兄,欲夺我田产。我那堂兄目无长辈,当面辱骂我祖母,小子气不过便打了他一拳,然后便躺在地上,这为刘大便冲进门来诬陷我打杀了人!” 族长江丁光也站出来说道:“两位使君,老朽乃是钱塘江氏族长,老朽可以作证,江寒所言非虚!” 诸葛长清自然是相信江寒的,便要大怒,但郑尚源却拉了拉他的衣襟,然后回头看向身后已经追赶上来的褚良鹤等人,问道:“你们哪位是本县父母官?” 褚良鹤气喘吁吁道:“郑掾,下官便是!诸葛先生,在下乃是褚良鹤,年前在郡中太守府雅集之上,还会面过,莫非中正不记得在下了?” 诸葛长清正在气头上,他出身琅琊诸葛氏,乃是名门之中正宗的望族,哪里会在乎一个褚良鹤?便不满地应答道:“你是本县县令?来得正好,本官与郑掾来到贵宝地,却被这些宵小无端唾骂,而且此人身着公门官服,却危害百姓、为祸乡里,你看应该如何处置?” “大胆!”褚良鹤顿时大怒,令道:“县蔚何在?” “明公,下官在此!”县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褚良鹤指着那刘大,浑身发抖,喝道:“拿下!” 县蔚遵命,唤了几个手下将刘大以及几个地痞一并羁押。 刘大大惊,喊道:“县蔚,此子家中有良田三十亩,此子家中有……” “住嘴!” 县蔚被刘大喊得心惊肉跳,这眼前两尊大神站着呢,刘大这厮还贼心不死,鬼迷心窍了。他可不能被这刘大连累,便命令道:“来人呀,刘大知法犯法,有辱贵使,掌嘴!” 两个与刘大一样穿着官服的人手拿着硬梆子便上前,一人一下将刘大的一张嘴瞬间打得稀烂,那刘大吃痛不已,却又不敢哀嚎,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楚朝官制,各郡、州府、县都有主官一名,如太守、知府(州)、县令。不过地方主官底下还有属官,比如说钱塘县,褚良鹤是县令,但手底下还有县丞与县蔚各一名,一般的时候褚良鹤这个县令并不管理政务,都是交给底下的县丞与县蔚打理,但褚良鹤作为县令却有真正的实权,有一定的任免权。 等于是平时享乐的都是主官,办事的却是属官,但权力却还是在主官的手里,可见楚朝对待官员是非常优厚的。 县蔚也害怕自己的一些事情暴露,得罪了郑尚源和诸葛长清这两位贵使,更怕因此引起褚良鹤的不满,所以对待刘大他是半分情面都没有留下。 果然,县蔚猜对了,褚良鹤贵为钱塘的父母官,但是在诸葛长清和郑尚源的面前却谦卑得很,当下便让县蔚将这些人带回县衙严惩! 以刘大兄弟以前做的那些丑事,现在沦落到这副境地,只怕是想要活命也难了。 就算县令没有下令杀了他们,只怕县蔚为了自保,也不会允许这对兄弟再活在世上! 将一干宵小惩治之后,诸葛长清的心情才好些,也肯正眼看那褚良鹤了,说道:“褚三郎去年在太守府雅集之上,那一曲横笛也算是吹得玄妙,今日且一齐与我等来拜会江小郎吧!” 褚良鹤一愣,心中纳闷极了:这诸葛中正倒是奇怪,钱塘江氏又不是名门,为何却老远前来,还说是专门拜访此间的一位小郎……什么时候,这琅琊诸葛氏沦落到要拜访一个寒门子弟了! 表面上陪着笑脸,但褚良鹤的内心却还是非常鄙夷江家的。 江寒引着大家一齐进了东门大楼,但是大家进来之后却发现江毕还很不雅地躺在地上。 见到此子,江丁祖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逆孙,贵使与明公都来了,还敢装死?” 其实外面的动静江毕早就听到了,从郑尚源到诸葛长清,从北府掾到吴郡大中正,这些名头江毕是越听越心惊,最后听到刘大都被拿下了,他也不用装,直接便被吓得昏了过去…… 江丁祖踢了两脚,江毕一惊,还是不敢醒来。江丁祖不见江毕有动静,顿时皱起了眉头。 江寒说道:“叔祖,且让晚辈来试试!” 蹲下身子,江寒观察了一下江毕的神情,然后嘴角露出微笑来,说道:“叔祖,不好!堂兄似乎是真的气绝了,方才还有气息的,莫非是见到事败不甘惊吓而亡?唉!” 江丁祖信以为真,脸色顿时露出难过的神色。 虽然是逆孙,但毕竟还是他的孙子不是,现在听说他真死了,江丁祖难免有些伤感。 江寒也是,一脸悲痛的表情说道:“虽然江毕堂兄辱我祖母在先,但人死债亡,大家毕竟是一家人,岂不令人悲痛?叔祖,我们还是早早把堂兄埋了,好让他现在就入土为安吧!” “只好如此!” 江丁祖老泪纵横道:“江寒懂事!” 谁知道听到江丁祖的话,江毕却突然像是活见鬼一样地站了起来,那惶恐的神色,宛如惊弓之鸟…… 第20章 流徵 当惶恐神色褪尽,江毕才反应过来。 他周遭的人,看着他都是一副看傻子与白痴的神色。 现在大家岂能不明白,江寒说要把江毕埋了,完全就是故意说出来吓唬他的,果然江毕不堪惊吓立马便醒转过来,暴露了马脚! 刚刚还老泪纵横的江丁祖,又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毕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胸膛。 江寒脸色一冷,说道:“堂兄,你谋我田产,我不在意,但你辱我祖母,便不能放过!三祖伯,您老是族长,小子斗胆问一句,依我江氏家训,串通外人来谋族人田产者,当如何处罚?” 江丁光看了看江丁祖,见到江丁祖毅然点头,便答道:“按律,将开族堂召集族人,将之逐出家门!” 点点头,江寒对几位长辈行礼道:“侄孙还要接待远来的贵客,此时便拜托两位祖伯和叔祖了!” 江丁宗道:“此事我等省得,江寒你快请几位贵客进门吧,莫要怠慢了贵客!” 江寒点头,便引着诸葛长清三人一齐上了小楼。 经过江顺和江德身边的时候,江寒对江贵说道:“贵叔,带两位兄长去看郎中吧!若是不够钱,尽管来我祖母处支取。” 江贵点点头,然后父子三人目送着大家消失在楼梯口。 不一会儿,江贵还是先端了酒具上来,然后又搬了两坛老酒,替众人倒上,然后离去。 江寒端起酒杯行了三个躬身大礼,说道:“今日家中蒙羞,幸得明公与两位先生解围,小子甚是感激,便以吃酒代之!” 说罢,江寒仰头一饮而尽,又补充道:“小子再自罚三杯,为的是连累两位先生受骂!” 又喝了三杯,江寒的脸上微微泛红。 郑尚源拍手道:“有趣,有趣!” 看向江寒的眼神,也越发欣赏了。 只有褚良鹤还是不解,这个少年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居然让诸葛长清和郑尚源这样的人物都另眼相看? 褚良鹤的出身,正是以前与江寒有婚约的吴郡褚氏,但褚良鹤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估计是他本身就不关注这件事,或者是健忘了! 诸葛长清笑道:“其实江小郎不必自罚三杯,本来此事我们便没有迁罪与你的意思,不过若是小郎真心过意不去,也好解决!你只需当场为老夫挥毫泼墨,再写一副你那种字体出来,若是有新出的佳句便更好了。至于郑掾更好打发,你只需吹奏一曲,他便什么烦恼都忘了!” “何以解忧?唯有妙曲。何以解忧?唯有美酒,啊?哈哈哈哈……”郑尚源大笑了起来。 褚良鹤陪着两位,皮笑肉不笑地咯吱两声,展现了一丝存在感。 江寒此时微醉,他生得面如冠玉,又因为体弱,更显苍白,此时脸颊泛红,看起来便好似画中童子一般,看得诸葛长清和郑尚源都是欢喜不已。 楚人好美,男士敷面,穿红装,那是家常便饭,社会风气使然,所以不管是妇人还是少女,都喜爱俊俏的男子。 江寒双手抱拳放在头顶,长揖到底,说道:“今日小子遭逢变故,心绪难平,只怕作不得诗,还请见谅!” 诸葛长清有些失望了,但还是表示理解,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江小郎今日的曲子可不能少!” 郑尚源心思一动,解下腰间的长笛,交到江寒的手中,说道:“江小郎,听闻你那《笑傲江湖》乃是曲中神品,愿千里一闻!” 听到千里一闻,江寒不禁为郑尚源对音律追求的精神大为感动,或许只有他这种‘痴’,才能吹奏出被人们成为神品的音律出来吧! 接过长笛,入手便觉得极有分量,而且手感温润,江寒知道这笛子肯定不是凡品,便问道:“郑先生,敢问此笛可有名字?” 郑尚源答道:“此笛名曰流徵,江小郎可知道其来历?” 江寒心念一动,很快便答道:“於是天旋少阴,白日西靡,命严春,使午子廷长颈,奋玉手,摛朱唇,曜皓齿,赪颜臻,玉貌起,吟清商,追流徵,歌《伐檀》,号孤子,发久转,舒积郁!此笛莫非便是出自宋玉的《笛赋》?” “然也!”郑尚源抚须道:“江小郎果然聪慧,此笛便赠与小郎如何?” “哈哈,妙!” 诸葛长清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尚源兄,你一支流徵笛,便要换江小郎两道曲谱吧?” 郑尚源顿时惭愧道:“长清谬矣,大谬!” 见到郑尚源脸红,诸葛长清不禁哈哈大笑。 江寒未免郑尚源尴尬,便道:“小子谢过郑先生赠笛,至于小子所做曲谱,也自当奉上!” 然后江寒便开始吹笛,这流徵笛果然名不虚传,比起那日在客栈中诸葛长清的笛子音色要好了许多,甚至一些细微的转音之处都格外清晰。 一曲《笑傲江湖》,从笛中传来,初时悠扬,后婉转,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听得郑尚源双眼发直,竟然忍不住在腿上打着拍子,手指还跟着江寒一齐律动,好似他也在吹奏一般。 相比起来,诸葛长清则是一副陶醉的神情,因而叹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这一曲下来,竟然连本来对寒门江氏甚是不屑的褚良鹤,都忍不住不断点头。 等到江寒吹奏完,郑尚源犹在闭眼摇头,似乎是有所感悟一般。 江寒道:“小子音律不精,此曲其实若能得一人抚琴,一人吹奏,再泛舟江湖之间,才能近得其中真谛!” “不错!”郑尚源恍然若醒,拍手道:“江小郎此言甚是,老夫方才恍入曲中,却终觉此曲妙则妙矣,又好似意犹未尽,何解?便是要长琴互相辅佐,才能成绝妙好曲也!” 众人一齐点头,可是郑尚源却自顾摇头起来,看着屋中诸人叹道:“奈何,奈何!” 三人彼此相望,皆是不解…… 第21章 再劝 郑尚源叹罢,竟然起身便下了小楼。 如此一来,诸葛长清倒是笑了,对江寒与褚良鹤说道:“郑掾素好音律,每次听闻绝妙好曲之后便会如此这般,发狂似的登山,或是疾走,好似服了那五石散一样!” 男子敷面,服五石散,都源自汉末名士,也是魏晋时期的代表人物何晏,想不到在楚朝尽得其传承,这两股风气沿袭了下来。 但郑掾却不明显不是服了散发作,因为他并未像服散之人那般满面红光,他纯粹就是入了魔怔一般。 诸葛长清因而解释道:“你们放心,待一炷香后郑掾必然回来,到那时他便能感悟出许多妙处,说不定还能拓得一首好曲,哈哈……” 与郑尚源、诸葛长清等人在一起,褚良鹤觉得索然有些无味,他认为这两个都是出身名门,却屈尊和一个小子打成一片,实在是有辱身份。 哪怕刚才江寒的曲子入得了他的耳朵,但也改变不了他的这种看法,所以褚良鹤便趁这个机会告辞。 诸葛长清与江寒都没有送他,又让褚良鹤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快:哼,这个小子也忒无礼,某乃尔之父母官,到你府上是与你荣光,为何还敢如此蔑视? 走了褚良鹤,便剩下二人,诸葛长清趁机与江寒语道:“小郎,上次与你说参加定品之事,可有考虑?” 江寒摇头道:“小子还是觉得才疏学浅……” “哈哈哈……小郎过虑了!”诸葛长清又劝道:“须知以小郎你的才学,连柳师都夸赞惊讶不已,此等人才又怎会是才疏学浅之辈?不瞒小郎,老夫添为这吴郡大中正,任期也是将满,若是你明天再参加定品,那么得等到后年春时才能正式确定品级,届时你与老夫便错过矣。但小郎你今年九月若是参加县中定品雅集,待被那中正官选中之后,来年三月在吴郡,老夫还是能够恭候小郎的!” 这意思很简单,就是诸葛长清的任期明年就将满,到时候他怕自己会被掉走,就此与江寒错过,不能亲自提拔他,所以才这么着急让江寒参加定品雅集。 江寒问道:“先生莫非不怕小子,是真的没有真才实学?” 诸葛长清道:“就算没有真才实学,小郎莫非还不会去学习?吴郡柳师那里,老夫可是已经帮你探来了口风,他很是欢迎小郎你到他的学舍去呀!” “就只怕我去了郡上,褚家……”江寒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 “莫非小郎认为,你待在钱塘,那褚家郎君要找你的麻烦,就不敢来了?”诸葛长清笑道:“刚才那位褚使君,便是吴郡褚家之人,还是那褚清亮的叔父……” 江寒眉头紧锁,他其实早就应该想得到这个褚县令,和吴郡褚氏肯定有关系的,现在果然坐实了这一点,他是不敢再大意了。 之前他不在意江毕和他身边的那些混混,结果呢?这些人真的找上门来,若不是诸葛长清与郑尚源碰巧来了,江寒他的下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与诸葛长清告罪一声,江寒回到自己的书房,帮郑尚源画曲谱去了。 楚朝的曲谱与前世唐朝时期的‘燕乐半字谱’相近,曲谱分为弦索谱和管色谱,都是以乐器音位和手法为基础的谱式,江寒正好在穿越之前,从回放的历史中看到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适应起来也很快。 只是在画谱的时候,江寒有些不能尽心,他的心中想着诸葛长清的建议,也颇为意动。 江毕与刘大、刘三打上门来这件事情,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为了避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情况,为了能够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江寒他必须得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个时代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江寒要想变得强大,那么读书成名然后为官,这是最好也是最直接有效的一条道路。 只是祖母年迈,江寒做为老妇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若是就此离家远去,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是留在家中侍奉祖母,还是赴吴郡求学? 此事着实难以取舍,江寒越想越觉得心烦,将曲谱画完之后,一转头正看见祖母在身后望着自己。 江寒喊了一声:“祖母!” 老妇答应一声,问道:“孙儿,方才祖母都听到了!” “祖母,你听到什么了?”江寒一愣。 “还能听到什么?就是诸葛中正让你到吴郡去求学呀!孙儿,祖母问你,为何当时你不一口答应?” “我……” “孙儿有话便说,为何吞吞吐吐的!” “祖母,孙儿无事。” 老妇很难得地严厉起来:“你再这样,祖母可生气了!” 江寒只好低头说道:“孙儿只是觉得若离家求学,抛下祖母你一人在家中,心中不舍……” “糊涂!” 老妇欣慰地笑了,但马上又板着脸说道:“你必须去,就像中正大人说的那样,他明年春后便满了任期,届时还如何能提拔得了你?孙儿呀,江氏乃是寒门,这寒门庶族子弟要想定品何其艰难!既然心中你蒙诸葛中正看中,便听他的话,到郡中去学习如何?” 江寒还是很为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道:“祖母,此事以后再议不迟。郑掾应该回来了,孙儿还要给他们送曲谱呢,要不然便是怠慢了贵客!” 老妇看着江寒离去,长长叹息一声,然后便下了小楼,往族堂走去了。 郑尚源果然回来了,此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看着江寒笑道:“江小郎,这一曲令人发奋神思,方才某出了这东门径直行走,宛如入了一副山水画卷,顿觉江小郎这曲中的江湖味道,简直是入木三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未能听到此曲的琴笛和鸣……” 江寒纠正道:“若是与琴和鸣,则用箫为佳!” “是极,是极!”郑尚源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怕说出来唐突小郎而已。只可惜某这便要动身赶往会稽,北府军事耽误不得,要不然定与小郎琴箫和弦,泛舟江海……” 在东门江氏楼外,郑尚源居然抓着江寒的手,紧紧不肯放开! 第22章 吾不如老农 牛车远去,踏沙而行。 郑尚源告辞之后,诸葛长清又看了江寒一眼,眼中颇有殷切之意,可江寒却只是长做一揖,并未又别的意思。 诸葛长清摇摇头,叹息着转身,就要上牛车。 这时候江寒的祖母带着三位祖辈过来了,江丁光老远便喊道:“诸葛中正请留步,天色已晚,何不在地处歇下?” 看了看天色,诸葛长清道:“此时赶往县中还来得及,某还是不打搅了。” “请诸葛中正务必稍待片刻!”江丁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最后来到江寒的面前,开口道:“江寒,江毕此子方才已经被逐出江家,听闻汝祖母说,你不愿意到郡中去求学,这是何故?” 江丁宗也过来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江寒你聪明伶俐,为何此时却糊涂了起来?” 江丁光也要过来劝了,江寒不等他开口,就连忙说道:“三位祖辈,并非是江寒糊涂,只是……祖母尚在,江寒若是离去,便只有她一人在家,这心中如何舍得?” 诸葛长清闻言,回过头来说道:“江小郎,吴郡离钱塘虽不算近,却也不算太远,只十日便可回来。再者你前往郡中求学,又不是要三年五年,只需跟着柳师学习三月,中秋便赶回来与家中人团聚,正好待到九月便参加县中定品雅集,岂不美哉?” “听到没有?”江丁光走过来说道:“某乃江氏族长,汝祖汝父皆已不在,便当听某这个族长的话。江寒,我钱塘江氏后辈之中,以你天资最为聪颖,你可是我江氏一族未来的希望,切不可因为杂事而误了自己的学业前程呀!此番你入郡中求学,祖母在家自然无须你操心,我等会安排人照应的。” 江贵也带着他的婆娘出来了,对江寒道:“小郎君,你就去吧,家中还有我们呢!” “好吧!” 面对众人的规劝,江寒也无法再坚持了,只好说道:“我答应你们前往郡中,但却不是现在。要离家数月,自然需要一些准备,我十日或者半月之后再前往郡中吧!” “愿来便好,愿来便好!” 诸葛长清笑了,拍着手掌:“江小郎既然答应此事,便万不可失信。只是半月后老夫只怕已经身在建康处理一些政事,不过小郎可以放心,老夫会与那柳师说好,并且还会将你给推荐给吴郡太守张彦张使君,以你的那一笔新体字,必然能够得到他的赏识!有张使君赏识,小郎也不必担心那褚家了。” 江寒无以为报,只得再次向诸葛长清作揖拜谢。 “小郎何必多礼?老夫不过是爱小郎之才,此乃本职是也!再者,似小郎这般人物,放眼江左也就谢家玉树能与小郎匹敌,若是他日小郎与这谢家玉树相识,定然诸多妙趣,哈哈……”诸葛长清摇头摆手不肯受礼,言罢便上了牛车,又咏唱着诗歌去了。 目送诸葛长清走远,江寒自言自语道:“谢家玉树?” 江丁光抚须道:“诸葛中正口中的谢家玉树,乃是陈郡谢氏俊才,人称风流宝树的谢晋,字玉树。据说此子乃是我朝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想不到诸葛中正竟然将此子与江寒你相提并论,可见诸葛中正心中极为看中江寒呀!” 陈郡谢氏,又是一个名门望族…… 江寒不禁摇头浅笑,把他和谢玉树相比,这真是对他的夸赞抬举吗? 将这些杂思抛诸脑后,江寒回头看着众人道:“三位祖辈、祖母,孙儿这几日想去一趟县中,为求学添置一些物品,另外也想为家中寻个婢女回来。我在郡中求学之时,祖母的身边也好有人照应!” 只要江寒肯去求学,两位叔祖是绝对答应的,江丁祖和江寒的祖母也没有意见,老妇还问道:“孙儿,你去县中要准备多少钱?” 江寒略微一思索,答道:“给孙儿三千钱应该够了。” “三千怎么够?”江丁祖道:“两位兄长,我们一门各出五千钱,交给江寒到郡中求学吧!” 江寒连忙摇头道:“小子求学,哪里敢用族人的钱?” 江丁光道:“寒儿此言差矣,你乃是我江氏一门未来的希望,也是荣光所在,大家都是同族中人,焉能不筹钱支持你求学?” 江丁宗道:“此事便如此决定了,我们三人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将钱送到东门来!江寒你也莫要在家中耽搁太久,早日入郡中向那柳师求学,也早日学得一些本事。” 对于几位长辈的热情,江寒也只能默默接受了。 同时,江寒才感受到来自家族对他的支持,以及那种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感觉。 很奇妙,同时也能很让人觉得暖心! 次日,江寒清晨依旧去爬了九曜山,与江顺一起跑步。早晨依旧是在家中,读那论语,正读到‘吾不如老农’这里,却看见江顺挑着担子从楼下经过,便问道:“小顺哥,干什么去?” 江顺笑嘻嘻地说道:“小郎,秧苗成熟了,我爹让我去帮忙挑呢!” “夏种吗?”江寒觉得很有趣,放下书本道:“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说罢,江寒便欢喜地下了小楼。 江顺憨厚地笑了笑,挑起空担子走在了江寒的前头。 东门江氏的田出集中在江家湾东南一带,因为这里有些田已经分了出去,所以在田间还能看到江氏的族人,比如说江丁祖就亲自来田间监督和察看夏种的情况了。 见到江寒来了,江丁祖脸一黑,不由分说便走过来问道:“汝不是在家中准备入郡中求学的事宜吗?为何却到这田野来!” 江寒连忙施礼,答道:“叔祖,侄孙只是过来看看!” “你是读书人,还蒙诸葛中正赏识,岂能理会这些农耕俗事?”江丁祖不高兴了,赶着江寒要他回去。 江寒不肯,想起出门前自己读的那一句,便对江丁祖说道:“叔祖,方才侄孙在家中读先贤圣人之言,正读到‘吾不如老农’这一句,何解?便是孔圣人都自叹不如一个农夫,既然圣人都如此说了,那侄孙来这田野间看看又如何?” 江丁祖这个比江寒大了四五十岁的老人,被一句话问得愣在原地,根本就答不上来! 第23章 乞女 这样一个小插曲,也让江寒更加认识到一点,那就是江家湾虽然是他的故乡,但也是一个牢笼,一个狭小的天地! 在这里,人们的知识有限,知道的东西也有限。 比如说,江寒用来驳得江丁祖哑口无言的‘吾不如老农’这一句,便是出自《论语》子路篇: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什么意思呢? 孔子的弟子樊迟有一天向孔子请教如何种地,孔子说:“我不如老农民。”樊迟又问如何种菜,孔子又说:“不知道,我不如种菜的。”樊迟没有得到答案就出去了,刚一出去,孔子就说:“樊迟真是个没有什么出息的小人呀!” 其实孔子并非是不会种地和种菜,事实上孔子少年时期也曾经落魄过,史书上记载他“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意思是孔子其实掌握了许多劳动技能,至少种点田地做菜是会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弟子说呢?请注意,这里并非是孔子要面子,不肯提及自己贫困时期的事。而是因为孔子希望他的弟子,将来个个都是有出息的人物! 所以说,孔子这句‘吾不如老农’其实是推脱之言,并非是他真的这样感慨。 你樊迟拜我孔子为师了,很好,说明你是来学习学问的,要是你来我这里只是为了学习耕田种菜这种事情,那你来拜我为师干嘛,你直接去随便找个农夫,都可以当你的师父了! 可是,江寒对江丁祖说孔子都自叹不如一个农夫,居然也能把江丁祖给唬住…… 经过此事之后,江寒才是真的下决心,要走出江家湾,到吴郡去求学了。 次日,清晨锻炼完了之后,江寒便带着江顺江德兄弟来到县中,在市场上购买了一些书籍,还有装书籍的背篓,又按照祖母的吩咐帮她带了两批布回去,然后便来到流民遍地的街市闲逛。 江寒他不放心自己的祖母,想要买个丫头回去帮忙照应一下,但是流民街市之中却并没有能够让他中意的,反倒是后来出了街市打算回江家湾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小乞丐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追赶着。 那个小乞丐跑得极快,污篷垢面,看不清楚长相,一双脚丫子光溜溜的,身后一群人居然都追上,径直从江寒的身边跑了过去。 江寒见了,笑道:“有趣,追上去看看!” 瞧那个小乞丐的身段,应该是个女子,或许是江寒的目光独特,居然对这样一个小女孩产生了好奇之心。或许是一个瘦弱的乞女居然跑起来的速度如此之快,让江寒觉得惊讶吧! 三人跟着乞女一路小跑,最后见到她在一家酒楼门口停留了下来。 看着那酒楼里面各种美食,还有香气袭来,那个乞女不断地咽着口水,似乎很想吃,但显然吃不到。 片刻后,看了看左右,这个乞女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酒楼,躲在敞开着的窗户下面,趁里面的客人不注意,顺手便牵了一只鸡腿出来。 远处的江寒看着这副情景,更加觉得有趣了,特别是那酒楼里面的客人发现自己的碗里,好端端的鸡腿不翼而飞,一脸惊讶与茫然…… 江顺道:“小郎,这是个贼!” 小顺是老实的庄户人出身,口直心快,见到什么便说什么。 江寒眼珠子一转,说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便堂而皇之地进了酒楼,招呼着店家上了酒菜,江寒在江德的耳边低语一声,江德点点头,起身来到靠着窗户的那个客人耳边低声说道:“窗外有贼,偷你的鸡腿!” 那个客人顿时大怒,却佯装不知道,夹了一只鸡腿又放在自己的碗里,然后转头看向别处。刚刚解决了一只鸡腿的乞女正觉得不够饱呢,便又伸出了小手进来。 可是这一次,那个客人却早有了防备,伸手抓住了乞女的手,然后大喊:“大家快来看偷鸡腿的贼!” 钱塘民风淳朴,闻言的食客们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将乞女抓到了堂中,然后便七嘴八舌地指责着小乞女,各种难听的话都说了。 但是这个小乞女却不害怕,反而撩开自己的头发,用一双如宝石般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指责她的人。 有人指着这双蓝眸子骂道:“原来是个野种!” “怪不得,连鸡腿都偷!” “岂不闻,盗亦有道乎?” 不知道哪个老夫子摇着头这样说了一声,把江寒都给笑喷了,心道:一个饿极了的小姑娘,你跟她说盗亦有道? 江寒还想看着事态的发展,但人群却逐渐激愤起来,因为小丫头不但不认错,还一言不发,用恶狠狠的眼神回敬着他们,所以便有人道:“把她送官,让官府来处决吧!” “这种又脏又丑的贱货,不杀了留着作甚,难道任由她败坏钱塘的风气?” “对,送官府,杀了她!” 人们一起高喊着,江寒眼见事情闹大,这个小乞女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惊慌的神色,显得非常的害怕与无助,这才走到众人之中,朗声说道:“各位,不过是几个鸡腿罢了,若是就因为此事而闹出人命,只怕也有些过分了吧?” 说罢,江寒转过头来,看着那小乞女笑了笑。 乞女似乎感觉到了江寒并无恶意,加上她本来就已经走投无路,便把江寒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双蓝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江寒看。 江寒让江顺拿了些钱财出来,然后送给那个被偷了鸡腿的食客,然后说道:“这里是五百钱,足够你再买一桌酒菜了,此事就权当是这个乞女付了买鸡腿的钱,就此揭过如何?” 有人付钱,那道理就不一样了。 之前不告而取是谓偷,如今付了大价钱,那便不是偷,而是买! 那个食客丢了两个鸡腿,却得了五百钱,自然也是欢喜,便当场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江寒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来,对那小乞女说道:“你很饿,对不对?饿就过来,我这里有酒菜,你可以随便吃!” 第24章 请教 熙熙攘攘,与后世繁华的杭州相比,此时还是一个小县城的钱塘,就没有多热闹了。 所以,在这样一座小城之中,就算只是发生一些风吹草动,也很快就能传开…… 本来江寒都以为小乞女的风波过去了,此时他正带着江顺兄弟,坐在桌边看着小乞女狼吞虎咽。乞女身上的长发都因为污垢而结在一起,身上的衣衫也破破旧旧,可以看到她身上的肌肤……并不白,反而呈一种黝黑的颜色,好像也是污垢。 至于她的脸蛋,也是脏兮兮的,只有那双呈宝蓝色的眼眸可以看得清楚,眼神虽然略带一股怨气,但看起来非常清澈。 江寒觉得奇怪,便问道:“小顺哥、小德哥,你们觉得她从哪儿来的?” 江顺与江德一起摇头,他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中原人,有这种眼睛吗?”江寒好奇起来,对乞女也越发感兴趣,便对她笑着说道:“等你吃完,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家中有粮食,不会让你挨饿,也有衣衫,不会让你冻着……” “小郎!” 江顺劝道:“这女子来历不明,只怕多有不便!” 江寒不以为然,问道:“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事情?” 看起来,这个小女孩应该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江寒才十三岁不到,但他的灵魂却是一个三十三的人,所以小女孩看在江寒的眼里,确实很小…… 小到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 但别人或许不这么认为,因为一对官差找到了酒楼来,进门便对众人问道:“在哪?” 人们明白他们是在找谁,便一齐伸出手指,指向了坐在江寒这一桌,狼吞虎咽的乞女。 官差一挥手,喝道:“带走!” 便有两三人拿着镣铐上前来,小乞女吓了一跳,手里捧着啃了一半的鸡腿,如临大敌,但她却没有面露半点女孩娇弱之色,只是身子全部缩了起来! 江寒站了起来,前两日与官差闹翻的情形江顺还记得,便拉着江寒的胳膊劝道:“小郎,别管了吧?” 那个乞女回头看了一眼江寒,那双宝蓝色的眸子眼神清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感谢,乞女居然朝江寒笑了笑,只是那个笑容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有些凄惨、丑陋! 江寒却不介意,反而微笑着挣脱了江顺的手,上前护在乞女的身前:“且慢,各位官爷,为何无缘无故便要抓人?” “关你何事?”领头的官差喝道:“小子让开,若是再阻扰我们缉拿北奴,便将你一同拿了问罪!” 北奴便是指北燕,也就是说,官府认定这个女子,是从北方燕国跑出来的。因为北燕慕容氏乃是鲜卑人,后来他们掌握了北方争权,将大楚赶出河北河南一带,这才有了现在的南楚。 也因为两国的恩怨,所以楚国人一直称呼鲜卑人为北奴。 “小郎!” 江德与江顺兄弟俩,连忙上前护在江寒的身边。 江寒却往后退了一步,因为他感觉到小乞女拉着他的衣衫,便回头问道:“怎么了?” “你……不……要……”小乞女的楚朝话说得有些艰难,但这三个字配合着她摇头的样子,还是把她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江寒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身看着那官差说道:“几位官爷,一个小乞女而已,抓回去又能帮官府做什么?倒不如这样,小子花五百钱买下她,如何?” “这……” 听说眼前人愿意出五百钱,买这样一个看起来又丑又脏的乞女,几个官差对视一眼,显然都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外面有人喊道:“喂,你们吃不吃饭?若是不吃饭便滚开,别挡着我家三郎!” 连门口的官差都敢骂,人们不禁好奇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甚至还有人看着这个小小的酒楼内微笑着,心里想着这一顿酒食吃得不虚此行,居然见到了这许许多多的怪事。 先是不知道谁家的小郎,居然肯出五百钱帮一个小乞女买下两只鸡腿,然后又要出五百钱从官差们的手里将这个,被称为北奴的乞女给赎出来…… 而现在,又来了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小郎,居然连这些官差都不放在眼里。 官差办事,却接二连三遇着不顺,还没骂了,自然也不客气,领头的人双手举刀,问道:“我等乃是本县的官差,奉明公之令办事,尔等是何人?” “巧了!” 那个奴仆答道:“我家三郎便是吴郡褚家三郎褚清亮,此番来你钱塘,便是看望本家叔父,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明公。”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几个官差连忙放下手中的刀,领头的官差公子拜道:“原来是褚家郎君到了,我等惶恐,不是有意无礼!” “你们也知道无礼?哼!”褚清亮一脸高傲神色,挥挥手,问道:“此间发生了何事?” 说话的时候,褚清亮往客栈内看了看,当他见到江寒那张脸之后,顿时露出愤慨之色。 江寒则朝褚清亮微微一笑,躬身道:“褚家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哼!”褚清亮无礼道:“一介寒门子弟,谁要与你说话?” 对于褚清亮的无礼,江寒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不在此间败了褚郎君的兴致,我这便离开如何?” 说罢,也不等褚清亮答应,江寒便拉着那乞女的手往外走,当经过领头的那位官差身边,江寒丢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刚好装着的自然是钱财。 双方心照不宣,江寒给钱,这是为小乞女付赎金的,既然钱已经付了,也就没有人会再阻止江寒带着小乞女离开。 但褚清亮却不在此列,他开口道:“慢着!” 江寒看着他问道:“莫非褚郎君还要请教?” 一声‘请教’,顿时让褚清亮涨红了脸。 按照常理来说,他出身名门,江寒和他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指教’而并非用这个‘请’字,因为‘请’字毕竟是带有敬意的。 但褚清亮上次在吴郡与江寒斗诗输了,现在面对江寒,他哪里还当得‘指教’二字? 第25章 青青 显然褚清亮喊住江寒,是不怀好意。 他或许是想要刁难一番,但江寒也不是好惹的,只用了一句话,便让褚清亮踌躇起来。 江寒的话里,除了那‘请教’二字,还有另外一番味道,也有告诫的口吻在其中:你褚清亮虽出身名门,但我江寒不在乎你的出身。你褚家自认望族高不可攀,我也如了你的意思撕毁了婚约,若是再来找麻烦的话,我就不介意将这些丑事都抖出来! 楚人重门第、家声,若是被别人知道褚家的娘子曾经许配一个寒门子弟,后来褚家的郎君还斗诗输给了这个寒门子,那传出去便是一个笑话,对褚家的声威和名望都会有影响。 而这两样东西,都是一个家族要极力维护的。 所以褚清亮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江寒离去,自始至终再没有发一句话,但心里却是更加气愤了。 本来这一次找借口来钱塘,褚清亮便是想着来找江寒出一口恶气,现在这种心思更迫切了,褚清亮也不进酒楼吃饭,一甩衣袖便离开,直接奔县衙去。 见到叔父,褚清亮连忙拜见。 褚良鹤一惊,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小了七八岁的侄子,便执手问道:“汝何时来的钱塘,可是家族中出了什么事?” 褚清亮道:“叔父,家中无事,不过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关于七妹的婚事,之前与她定有婚约的寒门子弟,上个月在郡中孩儿见到了那江家子,经过一番口实,终于将这门婚事退了。现在七妹已经恢复自由之身,我们褚家也不必再与那寒门有任何联系!” “寒门子弟,多是鄙夷之辈,这门婚事退了也好!”褚良鹤点点头,又笑道:“那个江家子,他倒是舍得?” 被这样问起,褚清亮不禁想起那日江寒说到退婚,并无半点不舍的样子,又觉得气愤了。 人就是这样,比如说褚清亮这样的,自认出身名门望族,而江家是寒门,便应该跪着来抱他的大腿,或者是听说退婚要像那老妇一般哭哭啼啼,苦苦哀求才好…… 所以江寒那种不屑一顾的反应,让他觉得这是对他家族姓氏的侮辱! 褚清亮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江家子颇为无礼,仗着自己有些许文采,便目中无人,还扬言不屑与我褚家联姻。叔父,这可是奇耻大辱呀!” “有这等事?” 褚良鹤吃惊道:“那江家子到底是谁?” 他到现在,才算是稍稍关心这件事了。 褚清亮答道:“此子便在叔父的管辖之内,名曰江寒,好像尚未取表字!” “江寒?”褚良鹤更加吃惊了,问道:“莫非,便是那江家湾东门江氏,那个十二三岁的童子?” “叔父你认得他?” “呃,倒不算是认得,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呵呵……汝远来钱塘,还未见识此中山水吧?来得正好,前两日叔父还想着找本郡一些名门子弟,一起到钱塘来,我们曲水流觞雅士云集,若是能得一些留名青史之句,便也算是叔父的功德了!” 褚良鹤并未就江寒之事与褚清亮纠缠,他说与江寒退婚了是好事,但对于褚清亮想要找江寒麻烦之事也不去触碰,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和褚清亮聊起了举办名士雅集之事。 可褚清亮却不甘心,对褚良鹤道:“叔父,那江氏便在钱塘管辖之下,你为钱塘父母官,相信为难他们一番应该不是问题吧?” “此事吾知晓了!”褚良鹤敷衍了过去,但也没有说明原因。 或许前几日与诸葛长清、郑尚源一齐进了江氏门楼,吃了江寒家的酒水,褚良鹤有些拉不下脸,又或者是因为诸葛长清和郑尚源的缘故,不欲多惹麻烦。 褚清亮顿时有些不满,便道:“侄儿尝闻,家国之事,一国一家之事也!今日侄儿因有人辱及家门,而前来见叔父以求惩治其人,叔父何故推辞?” “放之言重,叔父何来此意?”褚良鹤不胜其扰,只好说道:“便如你的意思,今年捡籍之时,那江氏便再拙落一等,那荫户减税之权也一并去了,你看如何?” 放之便是褚清亮的表字,楚朝取名与字,都喜欢取一个字,后来再加一个之。 “如此甚好!”褚清亮这才满意了,又说道:“叔父,此番侄儿前来面见,还有另外一番请求。据说叔父与郡中柳师相识,侄儿想拜在柳师门下学习经义、洛生咏,还请叔父不吝为侄儿修书引荐!” “此事好说!”褚良鹤笑道:“去年吴郡太守府雅集之上,吾与诸葛中正以及柳师等人唱和,颇得佳声,也因此被太守赏识,出任这钱塘县令,料柳师也不会拒绝我侄儿入学的请求。不过放之你到了柳师门下,也须得努力以求奋进,再参加中正定品的考核之时,也多了几分把握!” 褚清亮拜谢,又在钱塘住了数日。 …… 回到江家湾,那个小乞女一直跟在江寒的身后,她似乎只认江寒一人,对江顺和江德兄弟则是还有些畏惧。 这样一个浑身污垢的女子,身上都是臭臭的,但江寒却不介意,还能与她一路同车。当经过渡河之时,看着河中之水,小乞女顿时皱眉。 江寒问道:“你似乎怕水?” “怕……”小乞女点头。 江寒笑了,说道:“怕也得与我一起上渡船,不然你可过不去。对了,认识你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乞女犹豫半晌,后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看着江寒的眼睛道:“我叫……青青!” “青青?” 江寒听错了,大笑道:“不错,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个名字,倒也不负你那如海水长天一般湛蓝的眼眸。你好像,并非中原女子吧?” 本来青青对江寒的话,听得还蛮高兴的,但听到江寒说听并非中原女子,青青突然神色一暗…… 可是,江寒却又说道:“不过中原女子也罢,夷狄女子也罢,在我眼里大家同样是人,又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第26章 送别 江寒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在乎一个人的出身,也不会在乎一个人是否与他同族。 再者,他也不在一个人的美丑。 但当江寒把青青带回东门,又让江贵的妇人烧好热水帮她洗浴换装之后,却是忍不住笑了。 青青穿着江贵妇人的长裙,既然还能合身,而且她似乎比江寒还要高一些,却出落得极为美丽。只是她的美丽在旁人看来却有些异常,褐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眸、高高的鼻梁,甚至连那雪白的肌肤,看起来都有些病态…… 但青青的容貌,确实当得四个字:倾国倾城! 江寒却连连摇头,笑道:“想不到你这么美……啊,你应该是西伯利亚人吧?更像是俄罗斯多一点……” 青青一脸迷糊的样子,好像根本听不懂江寒的话。 江寒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因为这个世界,现在哪里有什么俄罗斯?连西伯利亚估计都没有人知道,或许知道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却不是叫西伯利亚。 倒是有一点,官差要捉拿青青的时候,称她是北奴,现在掌握这方争权的正是鲜卑族人,鲜卑族起源东胡,与乌桓比邻,后来世代被匈奴人奴役,又与西亚、北亚诸多民族混血,所以他们的长相与中原人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据说鲜卑皇室之中,还有金发人种。 莫非这个青青,身上还有北燕皇室的血统? 这个念头也就是想想而已,若真有皇室血统,那青青又是如何流落到南楚来的? 本来以为只是捡了一个普通甚至是有些丑陋,但身上透露着一些与常人不同的女子回来,谁知道洗完澡以后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这下江寒可犯难了! 他对青青说道:“你叫青青,并不是乞女,也不是丑女,对不对?而我之前,不过是想替我祖母找一个普通点的女子,在我离家除外求学这段时间,代替我照顾祖母,你这样……只怕是不行啊!” 青青的身份来历,本来可以不在乎的,但现在江寒不这样想了。 主要是因为她的容貌,太引人瞩目了,而且她现在还不过是穿着粗布麻裙,还没有打扮,若是打扮起来,又会是如何的艳丽? 江寒的话,让青青顿时紧张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眸也充满雾气,好似要流泪一般。 这时候老妇走了进来,见到青青的美丽,顿时便觉得欢喜,便抓着她的手问道:“小女娃,多大了?” “十二……岁!”青青有些拘谨又吃力地回答着。 才十二岁? 江寒都震惊了,青青原来比他还小一岁,但是这身段却比他都要高……怎么长的? 作为一个男子,江寒有些羞愧,更加觉得以后要加强锻炼身体。 老妇又问道:“你叫青青,是吧?这是为何,还流泪呢?” 青青道:“他……赶……我走!” “孙儿,这是怎么回事?”老妇吃惊了,她觉得这个小女娃可爱,而且还是江寒刻意到县中买回来的,据说还花了一千钱呢,怎么又不满意了,要赶她走? 江寒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心思居然如此敏感,他只是感慨了一番而已,又没有这样说……只好当即表态:“祖母,孙儿可没有这样说,完全是她自己乱猜的。祖母你若是喜欢,便将她留在身边吧!孙儿还有学业,要到书房去了。” “且慢!”老妇说道:“孙儿你后日便要前往郡中,为了你的学业祖母不能阻止,但是你若去了,祖母心里也割舍不下……” 江寒顿时热泪盈眶,拜倒道:“孙儿又何尝不是?祖母若是牵挂,那孙儿便不去郡中求学了!” “不行!” 说起不去求学,老妇却是异常的强硬,然后又慈祥地说道:“求学是必须要去的,孙儿可不能偷懒,更不可因此耽误了前程!只是这在家中的两日,便不用每日都待在房中读书吧?祖母想与你多说说话儿,也想你吹笛子给我听,那日听到你对两位先生与明公吹笛,祖母也觉得很好听呢!” 江寒连忙回房拿出流徵笛,就在小楼的门口,为她们吹了一曲《送别》! 笛声悠扬婉转,曲调缓慢悠长,似乎有诉不尽的离别思念之情,加上三人都沐浴在夕阳的余辉中,画面便仿佛定格了一般…… 能够留在江家湾,青青显然非常欢喜,所以她这几日非常的努力,跟在江贵的妇人身后学着一应家务,闲时还会跟着老妇学习茶艺,晚间又帮着江寒掌灯伴他夜读,不过每一次江寒读书之时都颇为投入,很少与她说话,这让她感到有些许失落。 只是江寒每日清晨与傍晚,都会到老妇的房中为她吹笛,两日来每到这个时候青青便最为快活,因为她觉得江寒吹的笛子非常好听,每次听到便觉得心里很欢喜。 但快活的时光是短暂的,两日后江寒便到了要启程去郡中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青青便起来了,昨日夜间老妇曾经与她说过,因为担忧江寒到了郡上身边没人照顾,所以想让青青陪着他一起去。 青青便当真了,所以早早起来收拾行装,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两件新做的衣裙,但相比起前些时日到处流浪之时穿的衣衫,青青显然觉得非常的幸福。 只不过,当大家一起送别小郎君的时候,青青却失望地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幸运,被这个对她极好的小郎君选中…… 江寒前往郡中求学,被江氏一族都寄予了厚望,三位祖辈都亲自来相送了。前来送行的人越多,江寒身上的压力与担子便也越大,他自己都能切身体会得到,所以也表示一定不会让族人失望。 到了要动身之际,江寒的身边依旧只有江顺跟着,并没有让青青跟他一起去的意思,最后江寒倒是来了青青的身边,一时间青青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江寒却只是嘱托道:“我离家之后,你要好生代我照顾祖母,朝夕不离她左右,若是得了空,我屋中有些书籍,你看懂便看一些。这两日看你也蛮喜欢读书的,若是你不喜欢便算了!” 青青感觉自己的五官都被人剥夺,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话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想着:他不带我去,他不带我去…… 第27章 苦途乐 车马离了江家湾,江家送别的人也很快就散了。 只有青青扶着江寒的祖母,后面跟着江贵与江德父子,一路送到了枫林渡。 此时老妇终于忍不住,望着江中江寒的背影,热泪滚滚。 青青也不再忍了,虽然才认得几日,但她心中对江寒极为感激。而且这几日来她在江家过得很好,江寒的祖母也待她极好,只是这好日子太短暂了一些,让她非常的舍不得。 江中的江寒,似乎也发现了岸边哭成泪人的这一老一小,连忙让江顺从包裹里取了流徵笛来,趁现在船刚刚离岸行得不快,赶紧又给她们吹奏了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悠扬的笛声,又一次倾诉着别离,但诉不尽的,却是无边的愁绪。 这一次江寒吹笛的时间稍长一些,一直等船到了对岸,因为树荫所遮而看不见老妇与青青,江寒才放下手里的笛子,长叹一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身后的江顺在船家帮助下,将牛车抬到岸上,又牵了牛过来,然后让江寒上车。 这时身边一辆牛车经过,车中有人赞道:“好诗!” 然后车内露出一个男子的头来,车驾华丽,也彰显着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 或许是因为褚清亮的缘故,江寒对于世家子弟没什么好感,也不想招惹,所以只是微微一笑,便上了牛车,也朝着那条路去了。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行到半程,突然下起了大雨来。 江顺道:“小郎,又落雨了,我们去何处?” “今日怕是赶不了路,此处已经是余杭了吧?”江寒从车内伸出头来看了看四周,然后指着前面对江顺道:“那里有座新亭,我们去那儿躲雨。” 江顺赶着牛车走了过去,恰巧前面的牛车也停在此处,此时亭中有一男一女对坐,旁边还立着一个仆人。 见到江寒来了,之前夸赞江寒的男子笑了笑,问道:“兄台也是来此处躲雨的?” 江寒点点头,抱拳道:“打扰!” “谈不上,此处并非我陶家庄园,我们不过同是躲雨之人!”对面的公子看起来比江寒要稍长一些,那位女子好像是他的妻妾,见到江寒来了,便低头坐向另外一边。 江寒目不斜视,怕对方带着女眷不方便,于是拱手道:“在下站在此处便好!” 那公子之前自爆吴家,应该便是姓陶,听说到江寒这样说,便觉得有趣。于是江寒不过去,他便端了一盒点心过来,递给了江寒,问道:“小郎是何处人,到何处去?” 江寒拱手表示谢意,没有去接陶郎君递过来的点心,而是答道:“在下乃钱塘江家湾人,姓江,单名一个寒字!” “还未表字?”陶郎君点点头,道:“在下陶健,字君山,年十五,临安陶家坞人,此次是奉了家父之命,前往吴郡柳师那儿求学的。江小郎,你呢?” 江寒一愣,陶健显然是一副要与他正式结交的样子,不但自报家门,连年龄都说了出来。江寒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楚朝,一般名门子弟是极少愿意和寒门中人建交的,像这个陶健前往求学还带着一个女眷,便有些名门子弟的味道,于是答道:“在下今年十三,尚未表字,也是前往吴郡柳师处求学,寒门子弟……” “如此倒好,我们可以一路为伴,哈哈!”陶健甚喜,便来执江寒之手,与之曰:“我亦寒门,幸何如之!” 意思是说,我也是寒门子弟呀,这样的幸运该拿什么来比较啊! 虽然颇有一些自嘲的味道,但江寒到是第一回听到有寒门子弟,如此直白地庆幸自己是寒门子的,想来这个陶健也是个活宝,便忍笑答应一声:“如鱼得水,似沐春风。” 陶健听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于是便请江寒一起坐下,这是雨势稍小一些,陶健便道:“小艳,且去车中等我!” 那个女子微微颔首,便出了亭中。 陶健解释道:“家中小妾,此番游学定要跟来,煞是苦恼!” 江寒见那女子长得颇为妩媚,只怕是这陶健舍不得这样的美色丢在家中,才要带来的,也没有戳破,而是笑笑而坐。 陶健道:“天色已晚,此处似乎并无庄园,等雨稍歇我们同行,正好作伴!” 江寒点头,问道:“君山兄也往柳师处求学,这柳师不知道传授哪种学业,入学需要考核否?” 陶健答曰:“洛生咏、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皆有所涉,江兄莫非前往求学,而不知座师所长乎?哎呀呀,这可不好,不知柳师长短,如何应对考校?” 江寒笑而不语,心道:我有那诸葛先生推举,相信入学应该不难。但经史子集我只自学了一些论语,若考校之时,碰巧遇到柳师出的这方面内容,那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下心中有些踌躇,但江寒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便是。 到吴郡还有数日的路程,此时还要赶路,显然临时抱佛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听天由命。 陶健果然是个颇为风趣的人,为人也较为开朗乐观,与江寒在凉亭中稍坐片刻,谈起了平生见闻趣事,因而道:“我有一远亲叔祖公,去年八十有三,新纳一女年方十八,你道奇也不奇?” 江寒也来了兴趣,问道:“何以如此,女子十八,居然嫁与八旬老汉?” “岂不奇哉?”陶健哈哈一笑,道出了其中原委来:“原来那女子乃是寡居之人,当地传言此女乃克夫之相,后嫁人果应此言。于是当地无人敢娶此女,唯我那远亲叔祖年过八旬,想入土却不得,便娶了,却是去求死的……” 江寒也觉得好笑,但终究还是忍得住。 陶健又道:“成婚当日,我也在座,席间宾客颇多,其中一个同年人诗兴大发,借机作了一首妙诗,江兄且听我道来:院中零落树,半截埋黄土。上枝新春发,下根竭也枯。海棠尚未老,奈何逢古木。金玉一相逢,寡妇配鳏夫!” 听罢这最后一句,江寒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陶健道:“这是分明是君山兄所作,不好意思如此说自己编排远亲,便托词说是他人作的,君山兄真乃妙人!” 第28章 不容于人 相识一番,江寒与陶健便作伴同行,有了陶健这个活宝在,江寒这一路倒也颇为有趣,更加有趣的是因为江寒喜欢锻炼,会时不时地下牛车来徒步而行,每当这个时候陶健便也下车,与江寒并肩走着,但每一次走着走着,江寒都看到陶健的双腿发颤…… 江寒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因为晚上二人一起投宿,江寒与江顺住在房中,总能听到隔壁陶健的房内半夜还有声响传来,乐而不疲! “不行了,不行了!” 这一次陶健又与江寒一起步行了数里,终于熬不住了,便等着牛车过来,坐在车前与江寒同行说话:“江兄,这些时日来你只顾赶路,却耽误了途中的美景。前些日子邀你去观山游湖,你也不去,只得作罢,如今眼看那吴郡就在前面,你可不着急了吧?” 江寒笑道:“此中山水,以后自有大把闲余时间来游玩,何必急于一时?” 见到江寒这脚力一日比一日要好,今日步行了数里还能继续奏折,陶健有些惭愧,也有些不解,但没有问出来,而是指着东边道:“那边便是华亭,江兄可闻‘华亭鹤唳’乎?此地乃江东第一姓陆氏庄园,你我何不前往一观?” 拒绝了陶健好几次,这一次江寒不好再拒绝了,便说道:“只是路过,不做停留!” 陶健大喜,当即命仆人转了车头,便引着往华亭去了。 江顺对陶健的印象不是很好,因为陶健身边带着小妾,而且每天晚上还吵得别人睡不好觉,还一路都想拉着江寒去游山玩水,此时见到要改道,便追上对江寒道:“小郎,为何要绕远路?” 江寒笑道:“盛情难却,便远行一日耽误些时间又如何?” 到了华亭一带,此处青天碧草,旷野涛涛,着实景色怡人,远处还不时有鹤唳之声传来,陶健听到这鹤唳声大呼神往,却不想此时旁边经过一行车驾,其中一座车内传出声音道:“凡子也想上青天,可笑!” 陶健大怒,那一行车驾也停了下来,其中走出一位公子,以粉敷面,腰间缠着鸣金玉佩,径直朝这边喝道:“此地乃我陆氏庄园,尔等何人莫要乱闯!” 江寒低语:“是他?” 陶健一愣,问道:“江兄你认识此人?” 江寒提醒道:“不认识,却知道他便是陆道伯,君山兄莫要你他争执,此处毕竟是他陆氏庄园。” 同为寒门子弟,陶健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便点点头,就要回去。 那陆道伯却喊道:“慢着,我观你们二人并非良家子,尔等到底何人,来我陆氏庄园外作甚?” 这陆道伯果然还和那日在吴郡郊外一般,颇为无礼多事,居然直呼江寒与陶健不是好人,江寒便回应道:“此处乃陆氏庄园之外,陆郎君你自己也说了,既是庄园之外,莫非从此过往也不行?” “就是!” 陶健也觉得不忿,呵斥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如何管得了我们?” 陆道伯冷笑道:“名门子弟自然不管,可是粗鄙之辈、寒门宵小,便容不得!” 被人当面斥为粗鄙宵小,简直是奇耻大辱,但在楚朝,出现这样的情况,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楚朝风气如此,就是江寒与陶健再不忿,也不能把陆道伯怎么样。 但江寒却忍不了,又是一个鄙视寒门子弟的,莫非在这个世上,在这些高门世家的眼里,寒门子弟连猪狗都不如? 江寒道:“君山兄,不走了!我看此处山水不错,远远还能闻见鹤唳之声翔于江天,实在是一个引人大发诗性的好去处。你我相识于江湖,自当携手登高,赋诗而谈,今日你且我吟一首如何?” 陶健自然答应,不过心中却也奇怪:为何这个一路都只是记挂着早些前往吴郡,而不喜欢旁生枝节的江寒,为何突然在人家的庄园外,扬言要当着人家的面作诗呢? 陆道伯的脸色,则是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方才口口声声说陶健与江寒是粗鄙之辈、寒门宵小,可是现在人家两个粗鄙宵小之辈,却要在你的地头上作诗表兴,行那文人风雅之事,这不是打他陆道伯的脸吗? 陆道伯喝道:“尔等站住,在我陆氏庄园之外,寒门穷酸也敢言诗?莫不是道一些粗鄙之言,来坏我陆氏名声吧!要谈诗词,请到别处去。” “若我们不走呢?”陶健也是怒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便走近了那陆道伯问道:“若是我们不走,莫非光天化日之下,你陆氏还要杀人逞凶不成?” 陆道伯还要再言,但此时却有一行人往这边赶来,那些人个个儒袍青衫,有的还手执羽扇,谈笑风生的样子。其中一人身材中等,但气度不凡,远远都能听见他的长啸之声。 见到这人,陆道伯也惊奇了,忍不住问道:“张使君如何今日来了华亭?” 楚朝偏安一隅,社会风气散漫,士族把握着高门权位,而朝廷对待官员又非常优厚,通常一府的长官就是吃干饭不管事的,把政务都交给自己的属官便可以。 就好像这吴郡太守张使君,便是这样一个人物。 张使君乃是本郡望族出身,吴郡四姓之一的张氏便是他本家,楚朝南渡以后律法较为宽松,当地望族出仕为官都不需要避举,所以像张使君这样本郡出身的人再出任本郡太守,也是常见之事。 人所周知,张使君最是爱才,其在吴郡太守任上所举属官也都是文采风流之辈,平时更是喜欢外游,向往吴郡山水,也喜欢登高召集名士举办雅集,每有名句出来,便欢呼不已。 这一次,张使君与众人刚刚出游往吴郡回归,他们和江寒与陶健一样,也是想起这华亭鹤唳之声,便寻了过来想听两声便走的。 说起来,此事倒也是赶了巧! 第29章 寒门低等 张使君本名张涣,字守墨,年三十六,正直盛年,远远见着陆道伯便喊了起来:“前面可是陆家贤侄?” 陆道伯转过头来,抱拳答道:“道伯见过张太守,不知道太守前来,有失远迎!” 张涣带着众人行了过来,其中一人,陆道伯见了之后脸色骤变,比之前被江寒、陶健两个寒门给呛回来之时的脸色,要更加难看一些,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闷哼一声。 陆道伯转头看向江寒与陶健,皱眉头问道:“怎么,本郡太守都来了,尔等还不回避?” 江寒自然不服气,但陶健却是心虚了,拉着江寒连忙往吴郡的路上去了,一边劝道:“江兄,那张太守与陆氏乃是姻亲,而且陆、张皆是吴郡大姓,我等实在是招惹不起,便算了吧!” 确实,陆、顾、张、朱这四姓乃公认的南方士族之首,并非是褚氏那样的末等士族可以与之相比。 江寒他可以在被褚氏退婚之后,以诗反击,而且还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但对于陆、张这样显赫的家族来说,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就算真的发生了,也绝对不会还留着这样的祸患在世上,来辱及他们家族的名声! 所以,陶健的做法是正确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江寒也了解,此时他也算是冷静了下来,所以对陶健道:“君山兄所言甚是,那陆道伯目中无人颇为无礼,我们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于是二人继续结伴同行,但心中都因为陆道伯的轻视,而有些泱泱不快。 就连本来想问问江寒刚才打算写什么诗的陶健,一路上也因为刚才的阴霾,而显得有些沉默。 …… 江寒与陶健离开之后,张涣问道:“这二人是谁?” 陆道伯答道:“两个寒门子弟,居然妄想闯我陆氏庄园,还蛮不讲理,幸得太守来得及时,才让这二人心生畏惧而去。” 张涣点点头,便没有再管这件事情,改口说道:“此次我与道源兄一同送长清兄入建康,又一同游湖归来,正巧到了这华亭,便打算过来听听那闻名天下的华亭鹤唳。也并无他事,贤侄若是不暇,可以自去忙,我与道源只是在此坐坐便走!” 道源便是柳韵的表字,张涣也是有意在陆道伯面前提起柳韵,希望陆道伯也能尊重一下他。因为张涣本身就和柳韵交好,这柳韵就是因为张涣力排众议,才到吴郡来任教的。 柳韵本身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本身便是当世名师,但因为柳韵的出身乃是河东柳氏,还是旁支,加上楚朝南迁之后,北方的士族侨入江东,南方的士族认为北方士族的到来给他们造成了损失,所以南北士族向来不睦。柳韵是北方士族,还并不是望族,更是旁支,所以这吴郡当地的士族不欢迎他也是正常的。 可惜的是,这陆道伯本身就是一个不太礼貌的人,更何况他还曾经前往郡中打算找柳韵向他的女儿求亲,结果还半路就被人给堵了回来,这心里正生气呢! 所以陆道伯正眼也没有瞧瞧柳韵,他在张涣的面前,倒是显得很有礼貌。当然,在这种高门士族子弟的眼中,他们的礼貌也只是针对那些名门中人,像是江寒与陶健这样的寒门子弟,在他们的眼中自然不屑一顾。 这便是门第之见,寒门子弟的地位天生便比名门要低一等。 陆道伯礼性地问道:“张太守既然来了,何不前来庄园小住几日?正巧这也到了月尾,张太守也到了休沐的日子吧?左右无事,住下来也无妨!” “不了!” 张涣直接拒绝,这个陆道伯颇为无礼,怎么说柳韵现在也是吴郡的座师,而且还是跟着他张涣一起来的,你陆道伯还是后生小辈,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呢? 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 张涣顿时觉得,这华亭鹤唳闻名也好也罢,此时听来都是索然无味的,不如就此离去。 于是张涣一转头,对身边的柳韵说道:“道源兄,此地来也来了,鹤唳之声也闻到了,我们这就回郡城如何?” 柳韵淡然道:“甚好!” 于是一行人也立刻启程,往郡城而去。 陆道伯站在原地,等人们都走远了,才骂了一声:“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江寒与陶健,还是骂谁的。 回到自家的庄园,一个中年妇人笑吟吟道:“道伯,看看谁来了!” 陆道伯一喜,上前拜见道:“叔母,你何时来的?叔母既然来了,那……那叔父也肯定来了对不对?” 那妇人点点头,便让开身子,对着身后的男子说道:“还真是受不了你们叔侄,为何就跟这心里有感应似的?他只是见到我,如何就知道你也来了!” “叔母与叔父,是公不离婆嘛!”陆道伯也是欣喜,来到那中年男子身前拜见道:“侄儿拜见叔父,近来叔父身体可好?” “还不错!” 中年男子便是当今陆氏家主的弟弟陆沉,字玄之,那妇人乃是他的妻子张氏。 因为陆沉三十岁才与夫人怀上孩子,前年生得一个儿子,所以之前陆道伯其实是寄在陆沉和张氏名下的,后来因为陆沉有了儿子便让陆道伯重新回到他父亲名下,但就是这样,陆道伯与叔父陆沉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张氏对陆道伯也不错,插话道:“还是先说正事要紧,你们叔侄等下再叙旧。道伯,你即将年满十五,前些时日你父亲让你前往吴郡柳师处求亲,却一直没有下文,你回信说那柳韵无礼,到底是因为何事,能不能与叔母说说?” 说起这件事情,陆道伯便觉得气愤,龇牙咧嘴地说道:“叔父、叔母,你们且听侄儿道来……那****接到家中来信,便遵照父亲之命前往吴郡,准备找那柳师一拜,顺便将父亲的信交给他。但此事父亲应该已经找人与那柳韵商量过了,柳韵不肯,却不敢当面拒绝,反而使那下三滥的手段,真是气煞侄儿……” 第30章 敏而好学 华亭陆氏庄园,历经陆家几代人经营,乃是陆氏之根本,其华贵程度自然不须多说。 庭院沈沈,蓬荜生辉。厅堂之内,陆道伯将那日在吴郡城外遇到陌生男子拦路之事,与陆沉夫妇细细说了,末了觉得心中气愤难安,又强调道:“侄儿以为,那陌生男子定然就是柳韵找来,故意阻止侄儿前往求娶他女儿的。哼,柳韵不过是侨姓之中河东柳氏的旁支,我陆氏肯与他们结亲这是莫大的荣幸,他凭什么如此无礼?” “所以你便愤怒而回,连与那人比试一番的勇气都没有?”陆沉眉头一皱,问道:“这吴郡之中,有什么样的男子,居然有如此才华?连我陆氏名门的俊才,都不敢轻易试其锋芒!” 陆道伯摇头,直言道:“那人牙尖嘴利,而且嗓音似乎都刻意做作,听不出真切,面上敷着厚厚的粉末,也看不出他真正的容貌!” 陆沉看向自己的夫人道:“那柳韵之女,乃是你向兄长力荐的,如今这事你怎么看?” 张氏答道:“我兄长与那柳师交情甚笃,常夸那柳韵‘克勤多学、名冠诸儒’,相信柳韵并非是这种背后失信之人,此事只怕是有误会!” 点点头,陆沉表示也相信自己夫人的判断,分析道:“既然此事不是柳韵所为,那么一定便是有其他人看中了这柳韵女儿的才华。听说那柳如水容貌甚美,而且她跟随父亲左右,也是博学多才,等闲男子都不如她……若真是如此,说不定此事道伯你还真是冤枉了人家!” 陆道伯却不太赞同陆沉的说法,他的心里已经恨上了柳韵,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消除得了的? 当然,如果陆沉的分析是真的,陆道伯也肯定不会放过那日的男子,所以陆道伯一脸阴狠的样子说道:“就算是冤枉了柳韵,这口气侄儿也咽不下!还有那个阻拦我前往吴郡的人,若是被我陆道伯知道了他是谁,我一定要他好看!” 陆沉看来是非常宠爱这个侄儿的,连忙劝道:“道伯你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至于当初那个阻拦你进入吴郡的人,依我看也不难知道他的身份!” “是呀!”陆沉的夫人张氏附和道:“只需要看看这吴郡城中,那哪个人才华横溢,诗词歌赋都很擅长,不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么?” 陆沉与陆道伯叔侄二人闻言,都是不禁暗暗点头。 …… 阴郁不长久,是洒脱的人,自然能得洒脱。 虽然在华亭的不快,让江寒和陶健二人都郁闷了一阵,但是行了一程,当见到郡城的那一刹那,江寒与陶健还是相视一笑,瞬间将之前的不愉快全部给忘记了! 二人连忙坐上各自的牛车,直接就前往镜湖那边柳韵的学舍。 趁着天色尚早,江寒与陶健便前来拜见柳韵,但当二人近了那学舍之后,却在门外的一块青石之上,发现了一位正在握着书本读书的少年。 那少年一袭长衫,看起来身材显得有些高大,都和要比江寒高半个头的陶健一样高了,但他的脸上却敷着粉,看不清楚究竟的容貌与年龄。 这个人,正是那日在郡城外阻拦陆道伯前往吴郡的少年,只是那日天色昏暗,这个少年又是敷脸的,江寒居然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人总是这样,会下意识不认为这个世界就这么小,人与人的相遇也往往就是这么巧。 江寒没有认出对面的人来,那位公子却认出了江寒,不过见到江寒似乎并不惊讶,便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于是嘴角微微一翘,瞬间便恢复自然。 那公子站在大青石之上,问道:“今日学舍休沐,二位有何贵干?” 江寒二人稍退一步,陶健年长,便由他说道:“这位郎君有礼,我们二人跋涉数百里,便是为了来到郡学,拜在柳师门下。不知道郎君可否行个方便,为我二人求见柳师一面!” 那公子问道:“你们二人前来求见,都不自报姓名,某如何为你们求见?” 他说话的声音,音色颇为浑厚,但仿佛是从鼻腔之内发出的声音一般。 江寒不以为意,上前一步道:“烦请足下告知柳师,钱塘江家湾江寒求见!” 陶健也上前一步道:“临安陶家坞陶健,字君山,求见柳师!” “你还未表字?” 这位公子无视二人的礼仪,斜眼瞟着江寒,也不喊他的名字,便问道:“是否还未年满十五,究竟年岁几何?” 江寒感觉对方有些无礼,但他是肩负族人厚望前来拜师的,不好意气用事,否则未能拜入柳韵门下,会引得三位祖辈和祖母失望。江寒只得躬身答道:“小子年方十三,所以并未表字!” “比我还小一岁……” 那公子轻声呢喃一声,然后回过神来,朝着二人拍手提醒道:“家父出门未归,不过一般凡是来求学的学子,都是由我来考核定论的,你们二人既然是来此处求学,若是能够过得了我这一关,便没有问题!你们两位,谁先来?” 二人对视一眼,江寒因为担心对方要考校经义,自己不能通过,所以有些心虚。陶健倒是颇为仗义,先站出来答道:“在下年长,便由我先来吧!” 一路上陶健的脾性都显得比较随和、风趣,倒是极少见他拿着书本夜读,或者是吟诗词歌赋,倒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才学。 正好江寒也可以借此机会,在旁边学习。 见到先站出来的人居然不是江寒,那位公子的脸上明显出现失望之色,便顿时觉得失了几分兴趣,随口问道:“陶郎君请听好!‘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何解?请用《论语》中原句作答。” 听完出题,陶健瞪大着眼睛,简直都不敢相信……这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吧? 陶健震惊,并不是因为这道题很难,而是因为这道题非常的简单,基本上只能算是《论语》中入门的题目了。就连一边的江寒听了都觉得简单,看向陶健的目光也有些羡慕,巴不得这一题是对他出的…… 第31章 师训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出自《论语·公冶长》: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 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意思是说,子贡前来向孔子:卫国大夫孔圉死后,谥号‘文公’,世人都称他为‘孔文子’,但其实世界上比他才华高的而并不少,那为什么他却被赐予‘文’这个字呢? 孔子回答说:孔圉非常勤奋好学,脑筋聪明又灵活。如果有任何不懂的事情,就算对方地位或学问不如他,他都会大方而谦虚的请教,一点都不因此感到羞耻。这就是他难得的地方,因此赐给他‘文公’的称号并不会不恰当! 这道题确实非常简单,陶健可以说是撞了大运,因为只要是学习过论语的人,基本上都能够知道正确答案。 陶健拱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此句出自《论语·述而》,可以说是论语中人人传颂的名句之一,意思是说别人的言行举止,必定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陶健的回答,正好与‘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学说相论证! 青石上的公子点点头,说道:“善,陶郎君通过了考校,接下来请江郎君上前!” 江寒上前一步,这时候也没有之前那边拘谨了,因为他见到对方考校陶健的课题并不是很难,便拱手道:“请柳郎君赐教!” “不敢,请听题!” 那公子微微一笑,开口却不是像陶健那般发问,而是看着江寒笑道:“君子当明经义、晓典籍、通六艺、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才考了陶郎君经义,到了你这儿便换个法子,如何?” 江寒听了,顿时觉得头痛。 连旁边的陶健都隐隐为江寒担心,因为他轻松过关本来就是意外,这公子称呼柳韵为‘家父’,说明他便是柳韵的儿子,那么学问自然不低。而且柳郎君这一次考校江寒时还没有确定出题的范围,或者说是这出题的范围极大,有可能是考校江寒经义,也有可能是典籍典故,还有可能是君子六艺,或者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这个范围实在是有些广泛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更何况江寒才十三岁,哪里能什么都通晓呢? 江寒只得硬着头皮道:“请柳郎君赐教!” 柳郎君笑道:“莫拘谨,接下来的考题于你来说应该不难,须得放松些才更好应对。今番江郎君离乡原来此间求学,定然要与家中人告别,可请以此作曲一首以寄相思!” 原来是让江寒吹曲子,江寒心里的石头顿时便落下了,便唤江顺取了流徵笛来,当着二人又吹奏了一曲《送别》。 曲声缓慢,音调由低入高,再趋于平缓,离别愁绪全部寄托于此曲之中,再由此曲吹奏出来的笛声传入柳郎君与陶健的脑海,顿时让二人觉得陶醉其中。 待江寒一曲终了,陶健抚掌笑道:“善,江兄也通过矣!” 江寒朝陶健点头微笑,以示致意。 可柳郎君却道:“且慢,此曲似乎是新曲,可有词?” 江寒一愣,回道:“柳郎君,这似乎是第二题了!” 柳郎君被江寒的回答弄得有些尴尬,因为他出题时并未说要江寒将词也填好,只好收声道:“如此,江郎君也通过了!明日学舍便到了休沐期,你们再同时前来入学便是。” 说罢,那柳郎君便跳下青石台,飘然入了篱园。 陶健高兴得跳了起来,保住了江寒的臂膀。二人互相恭喜一番,便趁着还未黄昏,驱牛车赶到郡城,找了间客栈匆匆住下。一番空白忙活之后,天色以晚,加上旅途劳顿,便早早歇下。 次日江寒与陶健起了大早,赶到山中求学。 当来到学舍门外,二人发现此处停驻了许多牛车,而且车驾华贵寒酸不一而足,不禁心思大定。 看来这柳韵果然是‘有教无类’,只要是诚心前来求学的学子,不论其出身,一律都会收在门下! 这一点,就算那些看不起庶族寒门的世家都无法排挤,因为孔圣人便是一位‘有教无类’的代表人物,他门下弟子三千,不可能个个都是望族显赫之辈。 学舍被一分为二,上面立着牌子写明‘左堂’与‘右堂’。进入学堂,发现此时尚早,并未迟来,江寒与陶健一眼便分辨了出来这左堂与右堂的差别来,便一起来到右堂之中,寻了个空位坐下。 楚朝尚右,但江左之地尚左,以左为上,所以楚朝避入江左之地以后也入乡随俗,故而左堂那边的学子都是出身名门望族,而右堂之中则全是寒门学子。 作为老师的柳韵,则是立于左堂与右堂之中,为两边的学子讲解授学。此处谓之中厅,前后各有一道当风的帘子,下雨之时也作抵挡雨水飘进来之用。 上午柳韵为大家讲解的是经义论述,主要针对一些晦涩难明的句子进行剖析,江寒听得也很有味道,陶健则是还有些兴奋,静不下心来,悄悄对江寒道:“有没有觉得,这柳师很眼熟?” 江寒道:“前日在那华亭陆氏庄园门外遇见陆道伯,还有张太守,那张太守身边的人,不正是柳师吗?” 陶健眼睛一亮,颇为兴奋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一见柳师,竟然如此眼熟……” 江寒低头回道:“君山兄说让仆人前往寻找一个近所居住,可有派人去?若是没派人去,我们每日求学都要往返与郡城与山中之间,怕是晚上连温习的时间都没了!” “已经让仆人去找了,却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二人低头说话间,混不觉这晌午便过去了,柳韵也已经收了书卷,学子们则是纷纷朝他施礼,这时候柳韵突然指着江寒与陶健二人问道:“你们二人既然前来求学,便须克己于勤、摈除杂念,若课堂之上再发现尔等交头接耳,便请自处吧!” 江寒与陶健浑身一顿,对视一眼,纷纷感到对方眼中满是怯意,只怕是以后在上课都不敢说悄悄话了。 众学子做鸟兽散,不过大家只是各自出了学舍,回到自家的牛车处取了早就准备好是膳食,有些条件好的,就干脆围着镜湖搭起了房屋,居住在此地。 江寒与陶健因为被当堂训斥了,所以不敢早早离开,也是因为怕被人耻笑,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陶健牵了牵江寒的衣衫,江寒这才迈开步子。 但已经入了后帘的柳韵却转过头来,朝这边喊道:“那个,钱塘江家子江寒,随我来一下!” 江寒蒙了,陶健推了他一把,道:“说你呢,傻了?” 第32章 拜师 其实江寒不是傻了,而是因为刚刚才被柳韵训斥,这时候心中还有彷徨。 江寒不知道柳韵为何单独叫他进入这学舍后院之中,因为这后院乃是柳韵的住所。 跟在柳韵身后徐徐而行,柳韵一路都未发话,江寒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气氛似乎有些压抑,但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江寒见到昨日考校他与陶健的那位公子,此时正推开木门,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柳韵问道:“饭菜都以妥善否?” “回父亲,皆已准备妥当!”柳郎君微微躬身,然后朝江寒笑道:“这位便是江郎君,昨日傍晚前来求学的,当时父亲不在,孩儿便做主考校他们二人得以入学……” 柳韵闻言哈哈一笑,手指对着柳郎君指指点点,说道:“这江郎君乃是诸葛中正看中的人才,人品学识还需要你来考校?江小郎,来,请就坐!” “不敢!” 江寒连忙道:“学生惶恐,柳师乃学生之师,唤学生本名便可!” “你还未表字?”柳韵也不推辞,象征性的问了一声,显然他已经知道答案的,又自顾道:“尚未表字,直呼其名倒不太好,若是你愿意,为师便与你表字如何?” 江寒连忙起身,受宠若惊地拜倒在柳韵的身前,答道:“还请恩师赐名!” 这一拜,便奠定了二人的师徒身份,古人尊崇孔子,也讲究尊师重道,所以江寒与柳韵这师徒的身份确定之后,二人便一辈子也脱不了这层干系。 柳韵欣慰一笑,伸手扶起江寒,说道:“你赠与长清兄的那副字,前些时日一直留在我这里,直到长清兄从钱塘回来才拿走。那种新字体俊秀出奇,而且我观你诗风出尘,自是天纵奇才,能成为江家子之师,柳韵何幸?既如此,便为表字‘冠英’,如何?” 江寒还未回答,那柳郎君却嘟着嘴巴道:“父亲为何如此偏心,这‘冠盖豪杰、标榜群英’之字,为何偏偏给了别人却不给我?” 原来这‘冠英’二字,在柳韵的心中是如此之意,想让江寒未来成为天下豪杰之首、世间英雄的标准与榜样!江寒大为惶恐,又拜倒道:“学生何幸,能得先生如此赏识!” 柳郎君吃吃笑道:“那你是接受这表字咯?” 柳韵也直直望着他,江寒一怔,连忙答道:“是,冠英谢过恩师!” 于是柳韵父子一齐大笑,随后江寒也不觉得尴尬了,便也笑了起来,不过却还是有些腼腆。 三人便各坐一方吃饭,席后柳韵对江寒说道:“你从钱塘远道而来,既然已行拜师之礼,成为我名下弟子,我们师徒便应该没有嫌隙,今后便命那仆人将行礼卸下,在我这院子住下吧!” 师命不敢为,江寒只得答应,便出了后院。 等江寒走后,柳韵立即拉下脸来,对着柳郎君道:“冠英今日拜我为师,今后便是你师弟,你为何还作这男装打扮?” 柳郎君顿时垂下脑袋,答道:“父亲,婴雪知错了!” 这柳郎君便是柳韵的女儿,柳韵中年丧妻,无意续弦,膝下止有一女,便是这素有才名柳如水,小名婴雪。 柳如水认错,柳韵的脸色便恢复了正常,说道:“不过如此一来也好,以后你扮作男子,与冠英相处也方便了许多。” “父亲赞成女儿扮成男子吗?”柳如水很是开心,然后又不依不饶道:“那父亲你今日,可也得给女儿取个表字,否则师弟问起来,我如何回答?” 柳韵似乎没有听到,自顾道:“我看冠英乃是一块璞玉,今日课堂之上他的表现也是这样,寒门子弟未经授学,虽然才艺诗词一道有天分可言,但经义却需要有人指点方能明悟。今后他住下此处,我正好可言对他言传身教,若我无暇,你也可以在这方面帮助他一些……咦,你刚才所说何事?” 自己的话完全没被注意,柳如水感到有点被忽视了,便跺脚呈女儿家姿态。 柳韵哈哈一笑,说道:“你要取名便自取之,这等小事与我商量什么?为父管得你养大,莫非还能管你一辈子不成?” 说罢,柳韵便饮了一口茶水,走出院中。 柳如水还在发呆,刚刚柳韵的话其实没什么,柳韵与别的大儒不同,为人相对来说比较豪放一些,平时对她这个女儿也很宠溺,但骨子里柳韵还是很传统的,不会一直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方才柳韵说不能管她一辈子,自然便是指她将要及笄,然后行那嫁娶之事。在嫁人之后,柳韵自然不会去管她了! 一想到嫁人之事,柳如水便没了平时的活泼与灵动,也没了那一身的英气,变得愁眉苦脸。 江寒与江顺一起,将牛车上的行李从篱园搬了进来,柳韵已经前往了学舍,估计在为午间的授课做准备。吃过午饭之后柳韵偶尔也会授课一个时辰,不过大多时间都是上午的课授完便让学子们回去的。 课程总的来说很轻松,但其实不然。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向来的重其神而不重其表,就连这学舍授学也是如此,通俗点来说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柳韵负责讲解一些晦涩难懂的经义,不过有些复杂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估计也没有把握,而且学子也不可能光听一遍就能全部了解的,关键还得看回去之后,如何将柳韵的讲解消化掉,与自己对经义的观点融化、结合。 这个过程,便是众学子散学回家之后的功课! 江寒回到内院,见到柳郎君在发呆,便唤了一声:“师兄,恩师是否已经开始了授课?” 柳如水回过神来,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答道:“中午的课程是洛生咏,你江氏也是北迁过来的家族,相信对于冠英来说应该不难吧?” 江寒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确实不难,幼时曾随我祖父学习过。师兄,为何有此一问?” “我的意思是说……” 柳如水微微一笑,露出唇间整齐的白齿,然后指着门外问道:“下午我们逃课怎么样?” 第33章 孺子可教 在江寒的印象中,这个柳郎君……现在应该说是他的师兄了。 师兄对他向来不假辞色,比如说昨日考校之时,先出来接受考校的陶健,师兄出的问题便非常容易,到了江寒这儿便困难了。 若不是此江寒非彼江寒,正好这个江寒又会吹笛,那这一关便过不了。 想起此事来,江寒也是感到巧合。他倒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和师兄之前已经见过一面,更没有想到师兄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兴趣,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甚至连江寒会音律之事,师兄在诸葛长清那日来访的时候,便从偷听他们三人的谈话中早已经知晓。 也就是说,其实昨日柳如水并非故意为难江寒,她做出那不屑的眼神,也是故意为之,至于原因是什么,此乃女儿家心思,谁又能料到? 就好像,江寒才第一日上课,刚刚拜入柳韵门下,柳如水便怂恿他逃课一样,心思难以捉摸…… 江寒却不敢答应:“师兄,冠英可不想再被老师训斥了!” “胆小鬼!”柳如水嗔怪一声,便挥手指着一间偏舍说道:“哪儿今后便是师弟的居所,你让仆人将东西搬进去,便上课去吧!” 江寒点头,便退出了屋子。 望着江寒的背影,柳如水想道:这个小家伙,为何一直不问我姓名?莫非昨日之事,他心中认为我是故意为难,还有些不快,所以就算认了我这个‘师兄’,也不想问我名字? 江寒倒是没有这个想法,按照师兄的指示,让江顺将行李搬入偏舍中,江顺又将牛车卸下,然后牵着牛出去找草吃。 午饭江顺是与柳家的婢女一起吃的,刚才江寒遇到了那个婢女,还听到她对江顺的食量感到吃惊,据说江顺吃了很多很多…… 想起自己要在柳韵这里住到八月,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在此白吃白喝,江寒心中也感到惭愧,所以便打算去找柳韵说说这件事情,商讨一下是否要付些饭钱。 柳韵名声在外,吴郡太守张涣常常夸他‘克勤多学、名冠诸儒’,自然要有一代儒师的风范,才当得起如此称谓。 江寒考虑到这一点,又看篱园外,还有三两学子聚在一起言谈,料想这午间的课应该还没有开始,便又折回屋中,但却没有见到柳如水,又径直往房间寻去。 这时柳家的婢女匆忙赶过来,拉着江寒问道:“江郎君,你要干什么?” 江寒答道:“我找师兄说件事。” 婢女的脸色很慌乱,挡在门前道:“江郎君你不能进去……” “什么事?” 房内的柳如水问了一声,然后她衣衫整齐地走了出来,却还是一副男子打扮,见到江寒便问道:“怎么,师弟莫非是回心转意,想要逃课了?” 对于婢女刚才的举动,江寒也没有在意,只是答道:“非也,乃是有事情要与师兄商量!” 柳如水便出来厅堂,与江寒对坐,问道:“师弟你要与我商议什么大事?” 江寒道:“方才偶尔想起,我家那仆人是个吃货……就是他饭量很大的意思,我们主仆二人住在恩师家中,只怕会多有打扰。再者,恩师的俸禄也不能让我们吃了白食!” “师弟的意思是说,你担心家仆食量太大,将我父亲的俸禄都吃完了?”柳如水觉得有意思,笑起来问道:“关于此事,师弟为何不去寻我父亲,却来与我说?” 江寒摇头道:“若是找恩师,以他的脾气如何肯收受?恩师自有高节,我可不敢去与他提起这些俗事。” “你倒是聪明机灵!”柳如水也笑了,看来江寒的猜测没错。 江寒起身施礼,求教道:“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烦请师兄教我。” 柳如水摇头道:“这郡学中的学子,皆是我父亲受了官府的俸禄才传授他们学问的,师弟你与他们不同,当时拜师就应该准备好一些礼项,那时候交给我父亲他也接受,可惜……” 江寒怔怔道:“若是我知道能得恩师如此器重,当时肯定会准备好的!” “也有别的办法……”柳如水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江寒大喜,又起身行礼道:“师兄请言明!” “我不说,至少现在是不说的!”柳如水不让江寒看见她的脸,露出皎洁的笑容道:“山后有一条幽径小道,下午散学之后,你独自往这边来寻我,若是你能寻到,我便告知你方法。” 江寒不解,但也只好答应。 回到右堂,众学子纷纷落座,陶健早已经为江寒占了席位,见面便问道:“江兄,那柳师让你在此间住下了?” 江寒点头,欣喜道:“君山兄,我已经有了表字,今后你便唤我冠英吧!” 陶健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朝江寒抱拳道:“冠英,恭喜你了,想不到你竟然让柳师如此器重……” 旋即,陶健又摇头喊道:“悲哉,为何这种好事,独给了冠英,却不分与我一点?” 江寒吃吃一笑,然后便见到柳如水也往右堂来了,顿时便引起大家的热议,连忙坐正,目不斜视地对陶健提醒道:“快坐好,我师兄来了,莫让他看见你我又在交头接耳!” 陶健连忙做好,也目不斜视道:“冠英,下午散学之后,帮我到桃林小筑那边一起去选个住处……” 此时柳如水已经来到了江寒与陶健二人的身前,江寒不能回陶健的话了,只得心中暗道:真是苦也,为何这二人都选在了散学之后约我?我只有一人,又让我如何分身前往两个地方? 柳如水是男子打扮,却从柳韵的家中出来,学子们自然纷纷猜测他的身份,有些人也想着过来打听询问,若他与柳韵真的亲戚,便好巴结一番,但柳如水却直接来到江寒的面前,然后直勾勾地看着陶健。 起先陶健一愣,但随后就站了起来,对柳如水施礼道:“柳郎君,请坐!” 柳如水点点头,嘴唇轻启:“孺子可教也!” 陶健闻言,哭笑不得…… 第34章 对牛弹琴 占了陶健的座位,柳如水朝众人一拱手,道:“诸位有礼,在下柳攸宁,还请多多指教!” 右堂的学子皆是寒门,人数本来便不多,柳如水如此一喊,自然是满堂都听见了。 大家一脸奇怪的样子看着柳如水,而当事人则是跪坐在席前,双手平放大腿之上,一派从容的姿态。 正打算授课的柳韵倒是神情变了变,随后道了一声:“此乃家侄。” 言罢,柳韵微微瞪了柳如水一眼,似乎是在警告。 柳如水则是佯装没有看见,发现一边的江寒皱眉思索,便问道:“冠英,师兄这个名字怎么样?” 江寒答道:“原来师兄名唤攸宁。” “怎么样?”柳如水似乎是在问这个名字,又觉得这样问不好,因为这个年代不管是姓名还是表字,都是出自父母亲辈或者是授业恩师,怎么能问别人自己的名字好不好呢?于是柳如水连忙改口问道:“师弟你可知道攸宁二字的出处?” 江寒近来正在读诗经,刚好答道:“出自《小雅:鸿雁之什·斯干》,取君子攸宁之意。攸,居所也;宁,静和平安。所以应该说是……” “是什么?”柳如水一愣,莫非这二字还有别的解释? 又见江寒一脸坏笑,表情做调皮的样子,柳如水暗恼:且看你能说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 江寒忍住笑,答道:“师兄的名字二字,本意应该是居室安详之意,但冠英却觉得有另外一种意思,那便是……宜室宜家!” 这宜室宜家四字,出自《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老实话,攸宁二字还真有这方面的意思,其本意是指家室祥和,不就是宜室宜家么? 柳如水忍不住噗嗤一笑,其实她是脸红了,以为自己女儿家的身份被识破,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还好她脸上敷了粉,别人看不到粉底下的肌肤颜色。 江寒倒是立马便收起笑容,轻声告罪道:“师兄见谅,冠英随口胡说的!” 柳如水再也不理他,一副专心听课的样子,心里却如小鹿乱撞:还好,他应该是没有看出来。也对,别人都没看出来,他又怎么看得出来我是女子呢?嗯嗯,有趣…… 午间的课果然很短,柳韵只是用他那方圆腔正的洛生咏唱了一些诗作,其中也有一首诸葛长清曾经吟唱过的《青青陵上柏》,此诗出自古诗十九首,其中‘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一句尤其感慨,颇得几分忧思真味! 散学之后,柳如水似乎还有些泱泱不快,临走时看都不看江寒一眼。江寒一愣,又记起午间的话,便要追上去,但陶健却过来拉住他说道:“冠英,说好的随我去挑选住处,这是要去哪里?” 江寒回过头来,对陶健抱拳道:“方才师兄让我去一趟,怕是不能陪君山兄前往桃林小筑了!” 陶健一脸失望的样子,说道:“没了冠英共同前往,这住处挑选起来也少了许多雅趣!” 江寒不忍见他失望,便问道:“现在时候尚早,君山兄若不着急,在此间等候片刻如何?” 陶健想了想,道:“那好,我们与那老叟约定的是黄昏之前,只要不过时便可。” 江寒点头,转身便出了学舍,往后山走去。 走到一半,江寒又踌躇想道:我午间与师兄开了个玩笑,那是他的名字,古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字,他不会因此而忘记了我们的约定,或者是不肯来指点我了吧?“ 三五步一回头,江寒很犹豫,想要回去,但此时幽径中突然响起了一道琴音,江寒听得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便见到一座凉亭,中间一道穿着白袍的身影,不是他师兄又是谁? 江寒连忙上来,见这一曲尚未弹完,便在一边等候,顺便闭上眼睛聆听。 一曲稍歇,柳如水那鼻音很浓的嗓音想起:“冠英,我此曲其意在何?” 这高山流水的曲子,江寒前世也听过,和此时听到的有不少的差别,但也能够听得出来。江寒微微一笑,答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柳如水又弹了一曲,江寒这回不让她发问,便摇头晃脑道:“善哉!洋洋兮若云河!” “云河?”柳如水一愣。 江寒点头道:“江河涛涛,云河才能滚滚,师兄此曲比之原曲似乎有诸多不同,而且后来这扫弦之声简单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其意乃是江河可比?” 柳如水点头笑道:“想不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冠英。昔伯牙有子期,今吾亦有冠英,岂不快哉?” 这是要把江寒当成她的知音了,可江寒却还是有些惶恐,躬身道:“师兄,还记得今日午间冠英所请否?特来接受师兄指点,还望不吝赐教!” “好好的风雅意境,全被你败坏了!”柳如水似乎很容易生气,顿时便朝远处唤道:“聘婷,来将这琴拿回去。本来以为是找到了知己,想不到却是在对牛弹琴!” 江寒嘴巴一咧,显得颇为尴尬。 柳如水倒也没有再编排江寒,而是朝他说道:“其实你要对我家客气一番也不是难事,看到刚才那位婢女没?以前家中米粮油菜,尽是由她打理,而她则都是来找我取的钱财。父亲性情高洁,这些俗务从不插手,今后你只需让你那仆人代聘婷去打理家中的米粮油菜,我若是不说,父亲便也不会知道……” “这样,真的好吗?”江寒觉得不应该瞒着柳韵,主要是他对柳韵的第一印象还是非常严厉为师之人,所以心里有些忐忑。 柳如水道:“若不然你要如何,去与父亲说吗?以父亲的脾性,不将你臭骂一顿才怪!” “那……就只好如此了!”江寒一叹,便与柳如水拱手告辞:“师兄,君山兄还在山下等我陪他一同去挑选住处,冠英先告辞一步!” 柳如水也没有留江寒,她依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江寒走下山,然后又微微一叹,拿出一封书信。 那信封上面,写着‘呈柳韵尊兄亲启’几个字,落款则是简洁明了。 陆家。 陆沉! 第35章 截胡 桃林小筑,位于镜湖之西的中段,这一带还有不少人家,不过若是讲究住所,自然是这片桃林左右的房屋最好了。陶健也早就心有所属,都与一个老叟谈好了租金,打算搬进来。 让江寒过来,其实陶健还有几分炫耀自己品味的意思。 确实,他挑选的住所很不错,江寒也觉得很好,但却出了一点意外。 当他们来到住所前面的时候,发现许多仆人打扮的男子,正在不断地往这住所里面搬东西。 陶健很奇怪,便上前阻止道:“你们先停一下,为何要般这些器物进去?” 一个仆人答道:“我陆家的事情,要你来管什么?” “外面何人喧哗?”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然后陶健与江寒便又见到了陆道伯。 “是你!” “是你们?” 双方都是一愣,随即便各自拉下了脸来。 陆道伯冷汗一声,对身边的仆人道:“我陆氏乃是名门,这些寒门子弟有什么资格前来拜见?若是以后再遇到,便乱棍打出去!” 仆人答应一声,便恶狠狠地看着陶健与江寒。 陶健气不过,指着陆道伯的鼻子道:“陆三郎,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我与冠英哪里是来拜见你的,你也配?哼,实话告诉你,此间房屋我已经租下了,现在便是带冠英参观,你又在作甚?” 陆道伯一愣,随后大笑道:“真是可笑,这房屋我方才已经全额从那老叟手头买下,如今这里也算是我陆氏的房产,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我陆氏的房产,为什么要租给你们?” 陶健还要再争辩,一直没有开口的江寒却拉住了他,说道:“君山兄,我们且离去吧!” 江寒已经看出来,这房屋应该是被陆道伯给半道截胡了。 不过,堂堂江东四姓之一的陆氏子弟,为什么要住到这小镜湖来呢? 被江寒拉着来到桃林中,此时桃林中没了桃花,但也是枝繁叶茂,别有一派生机。可陶健哪里有这个雅兴欣赏,还气不过地对江寒道:“冠英,你为何拉住我,不让我与那陆道伯理论?凡是都有先来后到,凭什么我看中的地方,要让给他?” “因为他是买,你是租!” 江寒解释道:“而且那陆道伯不但是买,还是陆氏子弟,你认为此间的一个老叟,敢得罪他吗?” 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不止是那个老叟,就连他陶健,也不敢得罪陆道伯呀! 长叹一声,陶健只能认了这个结果,叹气道:“如此便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江寒却笑了起来,摇头道:“那可不行!” “啊?” 陶健一愣,问道:“冠英你还要干什么?” 江寒答道:“我们住不了此间,但也不让这陆道伯好过。先前答应租房给你的老叟就是这边的居民,你去找他问问他的手里,还有这样的房屋出售没有。若是有,就让他带我们去看!” 不知道江寒打算干嘛,但陶健还是带着江寒一起去找到了那个老叟。 老者确实是当地人,正值夏种季节,他在田间忙活,见到陶健之后便抱歉地说道:“陶郎君,真是不好一些,本来与你谈好的屋子,可方才那陆氏郎君来了,老朽可不敢得罪。他要买,这房屋只能卖给他,说实话老朽这笔生意还亏了呢!” 以陆家在江左的强势,老叟的话可信度很高。 陶健也就不生这老叟的气了,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老伯,手里可还有房屋要出租?” 老叟答道:“倒是还有一处,不过那里是在桃林的西边,而且正对着这小镜湖,不是依山傍水之所,你看……” 陶健看向了江寒,后者也施礼道:“烦请老伯带我们去看,只要是让之前那所院子处在书院学舍与这房屋之间便可!” 江寒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但江寒之前说不能就这样与那陆道伯干休,所以陶健还是不明所以,思索道:为什么冠英要让这新的住所,是位于学舍到陆道伯住所之后呢? 那老叟也是干练,便将手里的农活交给他的族人,就领着江寒和陶健去看房了。 到了那所小屋,江寒看了看周围环境,老实说这里其实也不错,只不过不符合楚朝的筑建中,那‘依山傍水’为绝佳的观点。 在这所房屋门前,便能欣赏到桃林,左边还是小镜湖,江寒不假思索便对陶健说道:“君山兄,此处绝妙!” “冠英你说绝妙,那自然是好,便选在这里吧!” 陶健点点头,便转头与那老叟道:“老伯,这里一月租金多少?” 老叟伸出三根手指来:“三百钱!” “太贵了,两百钱!”陶健开始讨价还价。 老叟自然不肯,辩解道:“之前因为和陶郎君谈好而违诺,所以才出的三百钱,这已经是极为便宜了。陶郎君杀价太狠,这两百钱如何使得?此间最便宜的房屋,一月租金也要三百钱,更何况老朽这房屋还比别家的要好上许多!” “那便折中一下,一月二百五如何?”陶健咧嘴一笑,说道:“老伯,须知我在此间要住到明年三月,年代那两月可能还要回家,便是白白付你租金的。若是你答应,我便现在就将租金全部付清!” 老叟一愣,问道:“直到明年三月,期间不反悔?” “然也!”陶健点头。 老叟这才同意了,以一月二百五十钱的价格,将房屋租给陶健。 等陶健交了租金,又让陶家的仆人开始搬东西,江寒对陶健笑道:“二百五,君山兄果然是个雅人!” 陶健还以为这是什么好话,朝江寒一抱拳表示感谢,然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冠英,你说不能这样与那陆道伯罢休,现在房屋已经租下了,你打算要如何对付?” “不用刻意如何去做!” 江寒微微一笑,然后解释道:“以后只需要君山兄你勤奋一些,每天早起,然后随着我围着这镜湖跑步,再每日同乘牛车前往学舍。君山兄你还需记得,让仆人大早便将那牛喂饱,等我们前往学舍之时,若是拉车的牛正好将那些排泄物都落在陆道伯的居所门前,那就更妙了,哈哈……” 陶健这才明白江寒的意思,脸色一喜,也跟着笑道:“冠英你这是不让那陆道伯,在此间住得舒心了呀!” 第36章 如水 黄昏时候,晚霞边出现了火烧云。 那天边的云彩,美得不像话,大地也是一片金黄。 江寒从陶健的住所渡步回到学舍篱园,在这儿的生活让他感到一阵舒心。 再也不是现代都市那种快节奏的生活了,这种难得的悠闲让他有些迷醉,但其实也无趣,毕竟这个时代少了许多娱乐节目。 没有娱乐,便只能自娱自乐,江寒是这样想的。 今日已经事毕,回到篱园吃完晚饭,便只能会房中读书。 陶健哪儿,江寒晚上可不打算去,要不然岂不是耽误了他和他那位小妾的好事?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篱园厅堂之中,似乎有人在说话。 江寒没有仔细听,一会儿里面的人便出来了。 那人的年龄看来要比柳韵年轻一些,儒袍纶巾,风度翩翩,一看便是名门气度,他出了厅堂便回头抱拳说道:“柳师不必相送,那么我侄儿道伯,今后便拜托柳师多多照看了!” 柳韵一拱手,答应道:“玄之客气,在下蒙张太守厚恩得以在吴郡开学堂授课,只要是吴郡的学子,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这人便是江左四姓之首陆家的二郎君陆沉,字玄之。 “果然不愧是冠盖诸儒的柳师!”陆沉豪爽地一笑,回头便见到站在篱园门口的江寒,正向这边施礼,便问道:“柳师,这位是?” 柳韵答道:“此乃在下今日新收的弟子,钱塘人江寒,字冠英,年十三!” “冠英?”陆沉笑了笑,朝柳韵道:“柳师可容某揣测一番,这冠英二字可是柳师所授,其中还有寓意呢?” 陆沉之所以如此猜测,乃是因为他知道钱塘江氏并非高门,这江寒应该是出身寒门的。一介寒门子弟,偏偏能入柳韵的法眼,成为他授课至今唯一的弟子,而且还如此年轻,才十三岁! 陆沉显然与柳韵是同辈之人,师尊一辈的人在说话,没让他开口江寒便只能静静聆听。 柳韵干笑一声,看来是不想回答陆沉的问题了。但这是做男子打扮的柳如水却开口说道:“好教陆世叔知晓,我师弟表字冠英,乃是‘冠盖豪杰、标榜群英’之意!” “原来如此!”陆沉恍然大悟,随即看了江寒一眼,笑道:“不错,此子面如冠玉,倒是当得这样的评语,料想必定才学惊人!” 江寒这才能谦虚道:“先生过誉,小子不敢当此夸赞!” “不错,哈哈……”陆沉大笑着离开了篱园,但是刚刚出门便脸色一沉,然后上了牛车。 那牛车之内,陆道伯早已经在等候着,见到陆沉便问道:“叔父,怎么样?那柳韵可曾答应让侄儿入学。” 陆沉答道:“答应了,不过却没能见到那柳如水,你与她的亲事……” “叔父,这门亲事不说也罢!”陆道伯气呼呼道:“侄儿现在就是气不过,定要将那日拦我之人找出来惩治一番,要不然这柳如水侄儿说什么也不娶!” 知道陆道伯这个侄儿性格乖张,但陆沉也只能随他去,便改口道:“道伯,明日你便要在此间上课,这吴郡年轻俊才几乎尽在此地,你要找出那人阻拦你入郡城的人应该不难。而且叔父方才便为你确定了一人,非常值得怀疑!” 陆道伯连忙问道:“叔父所言之人是谁?” 陆沉抿嘴一笑,答道:“此人姓江名汉,字冠英!据说是钱塘江家的,那江家只是寒门,但此子却是柳韵多年来收的唯一一个弟子,单凭这一点便足够说明他的才学不错,要不然一个寒门子弟,如何能够有如此殊荣?再者,柳韵为这个江寒表字冠英,取的却是‘冠盖豪杰、标榜群英’之意,如此评价比之中正定品之时的标语‘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莫非那日之人,就是这个江寒?若真是此人,侄儿定然要让他好看!”陆道伯咬牙切齿地说着,还一拳重重地砸在了车上。 …… 夜间,吃完晚饭之后,柳韵看着江寒与柳如水交待道:“今夜张太守在郡城设宴,我必须得去一趟,要明日一早才能归来,你们二人在这篱园,晚上要记得多多温习。冠英若是有不通之处,也可以向汝师兄请教,反之则也是一样!” 柳如水调皮地问道:“父亲是说,如果孩儿也有不通之处,就可以去找师兄一起参详咯?” “随你!”柳韵面无表情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柳如水那有些俏皮的语气。 江寒送了柳韵出篱园,柳韵在上牛车的时候对江寒交待道:“夜间切记,要温习明日所学,为师说不定会来抽查!” 江寒连忙答应,便回房读书去了。 屋子里,江顺走了进来,说道:“小郎,篱园已经关好。” “嗯!”江寒说道:“若是无事,小顺哥可以在屋中先歇着。” 江顺还没有回答,柳如水便破门而入,两个招呼都没打,那敲门声更是没有。 一进来,就看到了虎背熊腰的江顺,柳如水却是一点儿都不怵他,反而瞪眼问道:“为何你到旁边的房中去休息,莫非你家小郎晚上睡觉你也要守着?” 江顺连忙低头道:“回柳郎君,晚间小人还要去照看牲畜,自然会回去歇着!” “你快去吧!” 柳如水摆摆手道:“我要与你家郎君谈诗,你留在此间也无益。” 江顺便离开了,江寒起身道:“师兄要来与我谈诗,为何不是谈论经义?” 柳如水笑道:“我与师弟清谈经义,师弟你能辩得过我么?”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江寒不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虽然他也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师兄的对手,因为他师兄的父亲,可是当代名儒柳韵呀! 尽管如此,江寒还是想要试一试,因为如果不试一试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离师兄有多大的差距呢? 可柳如水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她笑盈盈地说道:“冠英还想用激将法,可惜你遇到的却是我。以我这如水的性子,怎么可能咄咄逼人,来欺负师弟你这个连《论语》都还没读通的家伙?” 说罢,柳如水紧张地察看着江寒的脸色,但发现江寒似乎一点发觉都没有,不禁心中气恼,暗叹一声:还真是个呆子,莫非他就不知道,我本名是柳如水么? 第37章 宁有种乎 夜深露重,初夏虫鸣。 篱园之内,江寒用激将法也没办法让柳如水答应,与他一道切磋经义,江寒只得作罢,问道:“师兄你想与我谈诗,不知道如何谈法?” 柳如水笑道:“你可记得昨日那首曲子?我当时问你有没有新词,你不肯说,现在你是我师弟,我这个师兄问你,你莫非还不说?” “不敢!” 江寒知道柳如水的心思,便拿起流徵笛又吹了一曲《送别》,然后开口唱着:“长亭外,古道边……” 待江寒一曲唱罢,柳如水笑了,问道:“哪有如此唱词的?腔声过于平常,曲调也似乎……有些古怪。” 这种唱法乃是划时代的,所以在柳如水听来自然很难理解,不过倒也觉得好听。 江寒道:“有感而发,又何必拘泥世俗?不过是一支曲子罢了!” 柳如水点点头,伸出手来。 江寒会意,将流徵笛交到柳如水的手中。 柳如水察看这流徵笛,赞道:“此笛果然是上品!” 说罢,便将嘴唇抵着刚才江寒吹奏过的地方,柳如水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江寒却是一派自然,不禁胆子大了一些,便吹奏起来。 她也是吹的《送别》,可是曲调却错了许多地方。 柳如水没有继续吹下去,而是将笛子还给江寒,摇头道:“我吹得好像不太对。” 江寒不语,其实柳如水只听了一遍就能吹得八分像,还是在没有曲谱的情况下,这已经很厉害了,至少他是办不到的。 柳如水又问道:“听诸葛中正说你还有一首曲子,须得琴箫合奏方为神品,单单一人吹笛已是上品,这首曲子你可否教给我?” 江寒起身,笑道:“原来师兄今夜不是来谈诗,却是来要曲谱的!” 柳如水脸色一红,可是江寒却看不到,因为她的脸上还敷着粉,做男子打扮。 转身走向自己的行囊,江寒拿了一道曲谱过来,对柳如水道:“这道曲谱送给了尚源先生,我自己闲来无事又谱了一份琴箫合奏的,师兄若是有兴趣,你我应该可以合奏一番!” 柳如水大喜,接过琴谱便说道:“师弟且待我两三日,师兄这两三日一定将此曲融会贯通,再来与你合奏!” 江寒看着高高兴兴地离开的柳如水,等她出了门走了才作了个揖,然后继续在油灯下看书。 不一会儿,园中柳如水的房里,便响起了娓娓琴声…… 这样的感觉很好,宁静的夜晚,香山之下,镜湖水畔,油灯忽忽闪闪,说不出的祥和。 江寒很是享受,他本来就是个喜欢享受安静、慢悠悠时光的人,也能耐得住性子,谨记柳韵的话,温习着功课。 稍晚,琴声还未绝,看来师兄是真的很喜欢这曲谱,非要练得尽兴才肯罢休了。 江寒倒是熬不住了,便收起书本睡觉。 第二日,天色还很早柳韵便赶了回来,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人,也是江寒的旧识。 二人见面之后,江寒倒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可褚清亮就不行了,一这脸板着似乎很是难看。 柳韵还以为江寒和褚清亮不认识,便替他们介绍道:“冠英,这位乃是褚家小郎,也是你们钱塘县令褚使君的侄子,昨夜到的吴郡,正巧来拜访张太守,明日起褚郎君也会到学舍来听课!褚郎君,这位乃是钱塘江寒,字冠英,乃某之弟子,将来你们二人也算是同窗……” 江寒要打招呼,褚清亮却闷哼一声,看也不看江寒一眼,只是对柳韵抱拳道:“柳师,学生新来学舍,对此间一切都不熟悉,想到处走走看看。” “去吧!”柳韵点点头,目送着褚清亮走了,然后才看着江寒叹息一声,劝慰道:“世家子弟,多是如此,不敬寒门,冠英你若是想要出人头地,被人看得起,只怕是光有才学也不行啊!” 摇摇头,柳韵便入内舍去了。 江寒留在原地,回味着柳韵刚才的话语,顿时皱起了眉头。 一个褚清亮,江寒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可不止是褚清亮,还有陆道伯这样的世家子弟,一样会看不上寒门出身的他,这就让江寒有些心有戚戚了。 若是今后再来十个、百个褚清亮和陆道伯这样的人物,那江寒岂不是处处树敌,而且还都是强敌? 为什么同样是人,却要分门第高低呢? 扪心自问,江寒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偏偏就是得罪了人,就连自己族中的兄弟,都能串通外人谋夺他的田产,甚至是性命! 归根结底,错的只能是这个世道,是人心,还有那本身就非常不公平的门第高低之见! 暗暗攥紧了拳头,江寒的心道莫名地冒出一些话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什么同样是人,别人却生来就是贵人,我江寒却是人人都不待见的贱人? 并不是江寒骂自己,而是因为在楚朝,门第之见实在是太严重,才让江寒发出这样的感慨来! “嘿,冠英!” 陶健突然在发呆的江寒身后冒出头来,拍了江寒的肩膀一下之后,欢喜地说道:“果然如冠英你所料,我昨夜嘱咐仆人一早起来要给拉车的牛喂食喂饱,又故意等了一个时辰才出发。当牛车行到那陆道伯住处的时候,牛果然停下来就地小解,而且还拉出了粪便,正巧那陆道伯出门见到这一幕,哈哈……” 笑着笑着,陶健几乎是要岔气了。 江寒此时已经回过神,便将刚才那些不良的情绪都扫之一空,笑吟吟地问道:“君山兄,别笑了,后来怎么样?” “那个陆道伯的一张脸,难看极了!” 陶健很是得意,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冠英你看,就像是这样,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嗯,很好笑!”江寒点头回应着,又说道:“君山兄,下午还要走他门前回去的,你还有机会……” 第38章 冤家聚头 陆道伯、褚清亮一起前来求学,这让江寒感觉身上的压力倍增。 那陆道伯倒也罢了,二人毕竟没有什么仇怨,顶多就是陆道伯世家公子的脾气不太好应付而已。而褚清亮则是和江寒有过节的,江寒现在与他同在一个学舍之下,还真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至少,褚清亮肯定不会乐于见到江寒,每天都过得那么的悠闲。 早课开始,这一次柳韵讲解的还是《论语》,期间抽空来到江寒的身前,看了看江寒问道:“君子可欺也,不可罔也。何解?” 江寒闻言答道:“君子可以被欺骗,但是不可以被无理玩弄,应该是‘君子不可愚也’!” “嗯!”柳韵点点头,说道:“答得不错,但是过于简单。” 江寒身边,坐的是陶健,闻言窃窃笑着,显然是在笑江寒的。 今日柳如水并未前来上早课,所以江寒猜想师兄应该是昨晚练琴太晚,所以早上起不来。 江寒起身谢道:“学生谢恩师教训!” 柳韵点点头,便飘然离去,回到中堂收拾一番,便宣布今日散学。 没有午课,陶健便邀请江寒到他的家中去做客,陶健道:“我那小妾做得一手美味好菜,昨夜又在湖中钓了两尾活鱼上来,冠英去常常如何?” 江寒自然答应,但是答道:“且容我禀明恩师,再与你同去。” 回到篱园,江寒一进入厅堂便遇到了柳如水,她的精神不是很好,但脸色敷粉了也看不出来,二人见面之后各自行礼作揖。江寒问道:“师兄,恩师何在?” 柳如水答道:“正在房中看书,冠英可是有事?” 江寒道:“下午无事,君山兄邀我过去吃午饭,所以来告知一声。” “你去吧!”柳如水点点头。 等江寒走了过去,柳如水却道:“烦请师弟与父亲说一声,就说陶君山请的是我们二人,我们一同前去!” 江寒身形顿了顿,不解地回头。 柳如水道:“怎么,莫非冠英觉得师兄也去不合适?” 江寒连忙摇头,道:“非也,不敢有这个意思!” “那是陶君山舍不得一人的饭菜,如此小气吝啬?”柳如水能言善辩,两句话问得江寒都不敢回答了。 他如果答不是,那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柳如水也跟着去? 要是江寒回答了是,那陶健便坐实了吝啬小气之名,将来陶健要是被柳如水这样唾弃了,不责备江寒才怪! 告知了柳韵一声,柳韵也没有阻止,只是嘱咐二人早去早回。 江寒与柳如水一起出了篱园,因为有柳如水这个师兄同行,江寒只得让江顺将牛车牵来。 陶健吃吃笑道:“攸宁兄也来吗?那太好了!冠英,你也坐牛车去,可曾给牛喂饱了?” 柳如水一脸疑问,看着二人道:“牛食田间野草便能果腹,君山为何如此挂心?” 江寒只是忍着不笑,并没有回答。 陶健却看了看左右,低声到:“此事不可与外人言,攸宁兄你等下便能看到。” 柳如水来了兴致,精神也好了许多,便要江寒吹笛来听。 可是江寒却推辞道:“流徵笛未带在身上,实在是不忍败了师兄兴致……” “那算了!”柳如水一脸失望的样子。 因为和江寒共处一车,柳如水显得有些尴尬,虽然她是作男子打扮,但毕竟是女儿身。而且道路坑坑洼洼的甚是不平稳,所以车身摇摇晃晃,二人的身体难免会多有接触。 江寒倒是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江寒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的,因为他的灵魂毕竟不属于是这个时代。 当然,如果知道柳如水是女子,江寒肯定还是会入乡随俗,小心一些的,毕竟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等理论,谁也不能破戒。 柳如水的反应不是很好,江寒还以为师兄是因为他没有带流徵笛而泱泱不快,便笑着说道:“师兄,其实树叶也可以用来吹奏的,你信不信?” “叶子也用可以用来吹奏?”柳如水显然不是很相信,便道:“冠英你可莫打诳语,你说可以吹奏,便吹来师兄听听!” 江寒点点头,便让江顺停下,到路边摘了两边细嫩的树叶再上车,将叶子折合在一起之后,便就着嘴巴轻轻吹奏起来。 果然,树叶发出了声音,而且江寒还能控制音色的变换,时而婉转,时而悠扬,让柳如水惊叹不已。 …… 褚清亮此番前来求学,除了学习经义与洛生咏正腔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趁求学的机会广交好友,与吴郡的一些名门子弟结成朋友,或者是建交。 褚氏虽然是吴郡高门,可是在吴郡八姓之中属于是下品,也就是所谓的末等士族,跟别人相比差了许多,特别是陆氏这样的名门,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个比方,陆道伯是陆氏子弟,将来定品之后便能授官,官阶肯定是在七品之上的。 而褚清亮的叔叔褚良鹤,定品已有十年,但一直都之上担任县丞之流的属官,这一次能够当上钱塘县令,还是因为他在张太守府中的雅集上面发挥得好,入了张太守的法眼之故。 所以褚清亮第一天上学,见到陆道伯便眼睛一亮,顿时打起了陆道伯的主意。 可是陆道伯却性子高傲,让褚清亮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甚至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褚清亮也不气馁,便让仆人赶着牛车,跟在陆道伯的身后,看看他的住处在哪儿。 这时候,恰巧江寒和陶健的牛车也到了,而陶健还一肚子坏心思,开始让仆人放慢速度,打算不放过这个恶心陆道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