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蚀》 第一章 此稿给老同学看之,已有几年了。今出差中驿1,正好取回。中考监考休息期间,不禁翻阅,果然爱不释手,大概是“敝帚自珍”的缘故吧!但其中的人物,尤其是一系列纯洁而美丽的少女们,为了我作品中的主人翁——鸿在微笑、哭泣,或化为航灯,或化为不朽的纪念……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深深地为他们在心里哭泣、微笑……我只觉得我的心在暗自为他们而隐隐作痛,或忧、或恨、或憎、或怜…… 那个时代是个特殊时期,十年内乱的余毒还未消除,人们的思想还是很混乱,法制和民主正处于健全阶段,改革还只是迈开了一小步……在这样的一个典型的社会环境中,我的主人翁鸿在其中活动,深受其环境的影响,在他的思想中无疑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故他不得不作出决策:与“患难与共”,志趣相投的罗星走上分手的路,偏离了“人生运行的轨道”,而凭借他的音乐才华和其他才能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周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生的悲哀,社会的大悲哀……我为这个人物的暂时的变态而叹息,故我还想续写《月蚀》和《退蚀》,在最后一部中,有着天空般博大胸怀的罗星唤回了鸿与生俱来所固有的灵魂,鸿疲惫不堪地进入了艺术大学深造,与罗星结合……这也许是人性的“还本”与复归,而在《月蚀》中,鸿将要不择手段的完成他的使命——惩治贪官污吏,但他却感到很疲惫、很疲惫,虽不能如愿以偿,但也求得了暂时的心理平衡…… 我看后不禁感慨万端,觉得《日蚀》还未写完,至少在结局的交待上还有缺陷,是否还需要补上一章呢?我看完全有必要。 第三部的名称我想改成《星光》或《星星》,虽然她的光是微弱的,但毕竟能让人看见光,给人以指引!《日蚀》我后来想改成《没有阳光的爱情》,但我觉得还是原名好。 聊且以此作为自序,也姑且算作自序吧! 钟本能先生为我封面作图题字,给予我很大的鼓励。张学文先生为我改动了一部份,使我深为感动,谨表感谢。 1中驿:是指湖北省麻城市中驿镇。 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日上午 周德宝于湖北省麻城市白果镇中学 第一章 “姑爷,什么时候到?”李倾鸿问曾涛道。 “大概天十一、二点钟,我们‘串联’时,也是乘汉口到滨江的小轮,大概是那时候到。”曾涛答道。 鸿未作声,望了曾涛一眼,那眼神中全是怀疑和焦虑。 船外一片漆黑,船内的灯光也像要睡觉似的不很亮。鸿越是想着离盼望已久的新学校还有好多远,越是坐卧不安。他恨学校怎么不早点来通知,为什么要到十月一日至二日才报到,要不然,多学一个月,也可以学到许多未知的东西。 虽然入学推迟了一个月,但鸿也只有一点儿遗憾。这个月中,他补了一下基础较差的语文。他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塆里喜爱文学的王振那儿借来了《红楼梦》全套。鸿早就听曾祥英说过这是中外闻名的巨著,还有什么“红学会”之类的组织。可这闻名于全世界的巨著,不像祥英说的那样好,它对于鸿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无力从中欣赏到什么,硬着头皮只读了第一本中的几回,总共不过五六十面。 祥英告诉鸿读小说时要做笔记,要把其中优美的段落摘录下来,做好笔记,读书的方法也告诉了他一些,例如要分景物的描写、人物肖像描写,格言,带有哲理性的段落,好诗词歌赋等诸如几大类型来摘录。鸿照祥英说的做了,闭在房里读,只机械地记得:“诗礼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柳叶眉,杨柳腰。”等几句话。再就是对书中几个刺激性的情节印象较深。鸿发现自己确是缺少文学细胞,就暗暗地恨起自己来,更恨在高一时教他语文的陈老师。陈老师很傲慢,对学生不太负责任了。鸿真后悔,陈老师一上课,他就打瞌睡,一觉醒来,两节语文课就完了。鸿懊恼时常想,要是那时不打瞌睡,也许文学细胞会增多一些,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中外闻名的巨著也不会欣赏。 鸿只好带着疑难去请教祥英。祥英是他高二时的同学,曾涛同塆,他俩一见如故,感情与日俱增。后来,鸿接到高考分数后,曾涛牵线搭桥,他俩成了一对有着柔情蜜意,生死不渝的恋人了。 鸿把心事告诉了母亲。她就去给鸿借自行车。 “鸿伢,自行车借来了,爷爷家的,快去快回。”易素华推着自行车,笑着说。 “妈,我去借几本书就回。”鸿高兴极了,两嘴合不拢,露出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显得分外英俊,格外有精神。 鸿推着自行车,走进挂有“湖北省秋城县农行王集区分行”牌子的楼房里。祥英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算盘,根本就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鸿小声喊道:“祥英,我来啦。”祥英还是没听到。鸿架起车,走到她的面前,要不是隔着柜台,柜台内显眼处贴有“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的标语,鸿定要照往常一样走到祥英的背后,“嘿”一声,吓她一跳…… “祥英!”鸿鼓足勇气大声喊道。 “你,从家里来。”祥英甜甜地微笑着说,但一瞬间,笑容消失了。她看到这个该来又不该来的恋人愣住了。 “我吃完早饭就赶来了。”鸿笑着说。 “嗯。走,到我房里去坐。小刘你代我看看,有人就喊我。”祥英起身,一边走一边说。 到房里后,她很快沏好了茶。 “喝茶,鸿,走累了吧!”祥英递过一杯茶道。 “不累,一点也不累。”鸿接接过茶痛快地说。 “还装佯(方言,是指假装,这里指鸿善意地说假话的意思),看衬衫都汗湿了,来,我跟你擦擦。“祥英说着,从门背面拿过毛巾,准备给鸿擦汗。 鸿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说:“我自己来。”说着抢过了毛巾,自己擦了起来。他边擦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好意思地笑道:“英,不知怎的,中外闻名的巨著《红楼梦》,我看得没味,像嚼蜡,真难看下去。你看,我只记得‘诗礼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几句,还晓得么样的地方是诗礼繁华地,生活中找也不找到,那儿是‘温柔富贵乡’,生活中也找也找不到。你看把我急死了,按你说的方法做笔记也做了,可就是不行。你看怎么办?”鸿一边擦汗一边说着,毫无拘束。 祥英听到鸿这样说,先是抿着嘴笑,接过鸿手中的毛巾时,忍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她笑得弯下了腰,想伸也伸不起来,“哎,看你说的笑死我了,快别说。” 鸿听到祥英那银铃般的充满善良的爽朗的笑声,也陪着笑了起来,房里顿时充满了年青人独有的活泼气氛。 “我看你先看看《名作欣赏》,再看《苦菜花》、《地道战》、《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还有祥兰上星期给我的一本新诗集《当代青年诗选》,这样看会比你欣赏名著好得多。等提高欣赏水平后,再去看名著。”祥英还是笑着说。她更迷人了,脸上的那两个动人的小酒窝陷得更深了,似藏着无限的温柔、娇滴,也似藏着许多的友谊和激励,而所有这些又好像东流水,永远长流在那白皙的稍长的椭圆形的小脸上。她似一股暖流,似一溪清泉慢慢地流进鸿的心坎里,他完全被感染醉了,醉在那迷藏似的小酒窝里。 “来,给你,这些书全在包里面,全赠给你!”祥英被火辣的眼神盯得心慌意乱,转过身,慌忙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帆布包,递给鸿说。 “不,不要,多少钱?”鸿从痴呆的神情中被惊醒过来,不知说什么好,胡诌了几句。 “要一千块钱。”祥英撅着嘴,把包重重地扔在地上,假装生气道。 “不要钱,是你给得我的,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亦不是不晓得我不会说话。”鸿知道自己错了,忙赔礼道歉道。 过了半晌,祥英假装生气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微笑,鼓励鸿道:“鸿,到新学校去后要把语文补起来。鸿,我不比你,参加工作靠爸爸,我看社会流传的‘不学数理化,全靠个好爸爸’还是一条真理。鸿,到学校后常来信哈,别让我担心,特别是要把你的进步写在上面,那样我就高兴。”说着,说着,她那脸上陷进去的充满青春魅力和生机的深酒窝,慢慢地慢慢地浅了,以致全部消失了,渐渐地渐渐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随着时间的推移,忧郁的云彩渐渐变黑加浓。只见她的眼睛失去了先前特有的光彩,目光显得非常呆滞地望着鸿,忙了一会儿,“鸿,我才参加工作两个多月了,现在学习任务又紧,再说你入学的日子又快到了,你就在家里好好学吧,你家请客时我再来。” 鸿只是“嗯”了一声,他被这炽热的话烫着了,失去了知觉,他低头听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祥英忧郁的眼神,阴沉的脸。 祥英看了看手表,这时已到十一点半了,林志勇十二点就到来。祥英一怔,要是姓林的来了,看到鸿一定要大吵大闹,她是多么舍不得让鸿离去啊!然而,她的处境容不得她有这样的奢望,她极不愿意地说:“鸿,回家吧,现在不早了。到新学校里要好好学习,有成绩就来信告诉我,不要忘了。快回家吧……”祥英似有千言万语,但都哽咽噎在喉头,吐不出半个字来,只得强忍着快要流出的泪,说了一句:“回家吧……我送你……” 鸿哪里理解得了祥英的良苦用心,以为祥英初(刚刚的意思)参加工作,和男朋友来往,别人会说闲话,单位领导又不爱,而又影响工作,就答应她道:“写信,还不容易,寄个鸡蛋来,叫你笑死它。”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就去抢祥英手里提的包。 “看你,总爱胡说。”祥英难过地说,心里却酸极了。她的语气里丝毫没有责怪鸿的意思,只怪鸿不知道她和林志勇的内幕。 “鸿,这三块钱你拿着,路上渴了买瓶汽水喝,饿了买个包子吃,多的钱称几斤梨子带回去。给,拿着,不要就是看不起。”祥英把鸿送出街后,递过钱说。 “不,我不渴,不饿。你留着用吧,看你……”鸿急着说。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渴不饿没关系,买点梨子回去,好叫家里人高兴高兴。拿着,快,要是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祥英极力找出理由要鸿收下钱说。 鸿觉得街上有许多双眼睛望着他俩,怪不好意思的,无法只得接过那三块钱,说:“啊,我差点忘了,我妈说:‘叫你有时间到我家去玩玩,’我妈说她很想你。 “我没工夫,总要上班。你快回去吧!”祥英说着,差点儿哭了出来,但她还是强忍着。 鸿离开了,祥英仍低着头,心如刀绞。她看了看表,离十二点还差十分。祥英感觉到鸿已远去了,她多么想抬起头来看看鸿的背影,在她那充满泪水的眼里挽留住鸿的背影,可抬了半天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晶莹的泪珠也似在作怪,掉在眼脸上也仿佛是在增加了头的重量。后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祥英竟抬起了头。鸿的背影渐渐远去了,她完全失去了知觉,呆呆地站在那儿,任凭泪珠一滴滴地洒落在地上摔的粉碎。也许,从今天起她和鸿就要永诀了,想到这里,看着鸿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心如刀绞,一股沉甸甸的失落感向她的心头袭过来,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一切也许是一场梦,不,也许比梦更缥缈虚幻。鸿远处的背影越来越小,祥英的希望也越来越小了。当鸿的背影消失在还能望得到的白带似的公路的尽头时,这个少女的希望在这一瞬间就彻底地消失了。祥英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摔碎了,掉在地上颗颗的泪珠!她心里一沉,她的甜美的梦幻立即消失,她甜美的回忆也瞬即消失。 曾涛的鼾声如雷,“呼噜,”“呼—噜”富有节奏的声音阵阵送入鸿的耳鼓,这更搅得他不安宁,难以入睡。他丝毫不觉旅途的疲倦,反而感到更新鲜。船上的人几乎都入睡了,鸿知道已经很晚了,就装着闭上了眼睛,可是两块眼皮像是仇敌,经过一阵厮杀,又分开了。他干脆头枕着冰冷的铁栏杆,自由自在地躺着,任纷乱的思绪自由自在地驰骋,让那满悬泥腥味的清凉的江风轻吻他的脸,轻拂他烦乱的心。鸿的心呀一时飞向祥英,她是他难以忘怀的好友;鸿的心呀一时飞向远方的学校,那是他憧憬的美丽而具有魅力的学校,那里将是他新生活的乐园……船外的江涛“噼噼叭叭”地拍打着船身,鸿思绪的波涛也不疲倦地翻滚,冲开他记忆的闸门,又从闸门冲出,流向未知的捉摸不透的新生活。那童年、少年;那“走资派”,那战备洞;那戏台上,那主席台上;这思绪的世界,甜、酸、苦、辣、咸五味的世界,这思绪的波涛不停地撞击着鸿的心弦,他随着波涛在过去和未来的天地里沉浮,渐渐地,渐渐地,他被搅拌得疲倦了,鸿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曾涛一觉醒来,早已是拂晓。只见江的尽头泛起了鱼白色的晨曦,接着又燃烧着鲜红鲜红的霞光,不久,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燃烧中诞生了。远处,江天相接,天上的红日挂着江中的红日,它们之间像弹簧连着似的,一上一下地跳跃着。近处,海鸥追逐着船儿,在船尾犁开的水沟里、浪花中寻觅。多么清新,多么美丽的早晨啊!曾涛多想叫醒鸣,让他分享这秀美的江天景色,他差点儿喊了出来,幸好话到喉头又咽转去了。他怕惊醒了鸿,一是辜负了岳父的期望——照顾好孙儿上学,二是怕鸿问起祥英的事,他不好正面回答。今年预考后,祥英就托要好的朋友祥菊叫李吉英替她和鸿牵线搭桥。 祥菊来到大队小学,一走进李吉英的房里,就神秘地笑着说:“娘娘,有好事啦,你帮忙把你的侄儿说给祥英做朋友吧,我已和祥英说好了。再说,你也知道,他俩本来就好,天下做姑姑的,还有不心痛侄儿的吗?” 祥英说后,吉英感觉到有点为难,心想:“自古婚姻都讲究个‘门当户对’。现在虽不讲究这个, 可哥哥家里穷的很,又刚刚做了屋,借了三千元的账,那有钱办这事。而祥英的爸爸又是公社主任,妈妈又是大队妇女主任,说不成,可就要倒霉了。再说公社主任又是丈夫的顶头上司。”吉英权衡着这婚姻说得说不得,犹豫了半天道:“你不晓得,我娘家里穷,再说鸿伢还在家里,祥英马上就要安排工作了,还瞧得起他吗?算了吧,这是祥英一时头脑发热,将来弄得不好意思。” 祥菊不满意地反驳道:“祥英什么都和我说了,他俩感情好,她不嫌弃,李老师你还嫌弃祥英不成。她够坚贞的啰,山盟海誓。你就做件好事嘛。”说完抚着嘴笑了起来。 “祥菊,你知道,侄儿家刚做房,借了三千多块钱的帐,加上现在还不知他考不考得上,要是考得上,我就包了。” “这才叫我好交代。”祥菊不出声的神秘地笑了起来。 吉英高兴地和丈夫曾涛商量,最后才决定,吉英负责说服祥英的妈,曾涛负责说服祥英的的爸爸。 高考分数下来后,鸿果然考取了,离大专的分数线只差三分,按去年录省中专没问题,但今年即使不录省中专,地区中专肯定没问题。曾涛夫妇俩就分头忙去了。 吉英忙了一天,回家笑着对曾涛说:“红芬没问题,现在看你的,曾主任那儿要多跑跑。” 曾涛跑了三次,三次都碰了壁。后来又跑了好几回,汪红芬又在他丈夫面前好说歹说,最后一次他才勉强答应了,曾涛高兴极了,一出手政府的大门,就踩着自行车往回飞。他一到了大队小学的院子里,驾着车,一脚跨进吉英的房里,喘着气对她说:“同意啦,你快去和鸿说说。” “听说祥英要安排到刘集区银行工作,鸿伢真有福气。我马上就去,你把门锁好。”吉英笑着说,又补充道:“明天一早去鸿伢家里。” 曾涛笑着说:“好。‘只欠东风’。”说完夫妻俩会意地笑起来…… 鸿家请客那天,祥英硬要来,可林志勇不肯(答应的意思)。在祥英的多次斗争下,林志勇硬是不答应她去鸿的家里。他俩争吵很长时间后,祥英实在是没有办法,竟以死相要挟,志勇才松了些口,最后他俩才达成协议,在志勇的监督下,祥英只准回家,叫曾涛把她买的纪念品带给鸿。 曾涛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满脸黑斑的青年推着车跟在祥英的后面,往祥英家里走去,曾涛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赶快住屋里走,不愿看到这一幕,祥英看到他往屋里走,心里像被利刃刺着一样,隐隐作痛。 一会儿,祥英手里提着一个降色的女式小提包,走进曾涛家的门时,她强装着笑对曾涛说:“爷爷(方言,指叔叔的意思),实在是对不起,今天鸿请客,我有事不能去,你把这个日记本,一支钢笔,还有这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带给他。你就说,我要上班,没时间,托你带来。叫他到学校后,要常写信给我。叫我好放心。爷爷,你不知道我的处境,免得鸿伢伤心,你就不要和他说,说好点,以后我写信再慢慢向他解释,爷爷你原谅我。”曾涛本来要发祥英一大通火,看到祥英的眼里含着泪,火就熄了。只是说:“好,我会说得好的。” “爷爷,你真好。等下我就要到王集去,你一定要说好。娘娘不在家。”祥英强装着笑说。“到学校里去了,回去时去玩玩。”曾涛淡淡地答道。 “不去,我没脸见到娘娘……”祥英很为难地说,眼里的泪在眼眶里转,停了一会,接着说:“你和娘娘说说,我回来过……”祥英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她又没有什么话要说。 第一章 “呜,呜呜……”的汽笛一声长鸣后,广播里响起了女播音员标准而流利的声音:“亲爱的旅客同志们,现在停靠的是滨江码头。要下船的同志,请清理好东西,准备下船,下船时要注意安全。” “亲爱的旅客们……” 曾涛和鸿好不容易才挤出船门,走了很长的一段浮在水上的木头桥,上了二十多个水泥沏的石级后,就到了滨江街。 “喂,到滨江师范的同学们,请到这儿来集中,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学校。亲爱的同学们,到滨江师范的同学到这儿来集中。”一个穿中山装的长头发的教师向着下船的旅客大声地喊道。鸿顺着叫喊声望去,一看他有三十三、四岁,两眼炯炯有神,在不停地搜索着旅客中的人,发现担有行李的就喊。 曾涛担着行李顺着喊声走过来,到后仍然挑着行李站着,好像是怕一放下行李就会丢失似的。 “喂,这个同志请放下,等一下就有同学挑。”那个中年老师显得有点激动,声音有点颤抖,操一口很浓的滨江方言朝曾涛喊道。 “不,不麻烦老师了,我自己挑。”曾涛笑着答道。 这时走过来一个同学,硬是接过了曾涛的行李担。 “这,么样像呢?谢谢!谢谢!”曾涛不好意思笑着说,说完便“嘿嘿”地笑。 鸿倍觉向往已久的乐园中的老师和同学们是那样可亲可爱,看来他一个多月以来怕来了后找不到学校的担心是多余的。鸿只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一种说不出的新鲜和激动溢满在心间,以至半天喘不过气来。路上鸿只望着那几个压弯了背的担着行李的同学,他想他们的样子就像自己挑草头时的样子一样可笑。然而这厚实有力的背膀丝毫没有滑稽感,在鸿看来是力量和温暖的化身。路上,鸿望着那压弯的背不停地向前移动,旁边的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啊!这新生活的乐园,该是人生甜美的一站!”鸿心里老是这样想着。 这支队伍蠕动着,忽然从远去的一座教学楼上传来了悦耳的琴声,凭鸿的经验一听这是风琴声。 “那就是我校的教学楼,这琴声是从三楼的音乐室里传出来的。”那个教师指着远处的楼房说。 “啊,这就是你们的学校。”曾涛笑着应了一声。 鸿一听心中一怔,“难道这新学校还来这?”鸿想。这琴声撕裂了鸿未愈合的伤口,鸿惶恐得不能喘气,仿佛这悦耳的琴声要他的命,鸿吓得颤抖了起来,冒了一身的冷汗。接着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那悦耳的琴声在鸿听来仿佛变成了恶魔似的,不停地向鸿张牙舞爪,鸿只得睁开眼睛,痛苦不堪…… 这琴声是不是恶魔,鸿多么希望有一个同学或者是那个老师介绍一番关于琴声的有关情况,可那个老师只顾和几个家长说笑,像没有听到这琴声似的,那几个弯着背的同学只顾喘着粗气走路,也像未听到这琴声似的。也许这琴声不是恶魔,鸿不停地猜测空中扩散的音符,不停地设想着琴声。一听到这声音鸿怕极了,每个音符像支支利箭一样射向鸿的心。 渐渐地,渐渐地,悦耳的琴声拔动了鸿记忆的弦,奏出了交织着现在和过去的一幕幕。他一听到这音乐,就想起握着两个圆圈的体操舞伴随着听得烂熟的乐曲(15 21|21 16| 5 -|……)起舞。他一听到这音乐,就想起了战备洞中摇晃的蜡烛。他一听到这音乐,就想起舞台上、大会主席台上优秀宣传队员代表作报告的情景…… 是呀!特殊代产生特殊的生活,在那些日子里,停课排练,到各小队巡回演出,到各大队巡回演出。参加区里、县里的演出比赛…… 每次比赛归来,鸿总是要得一张奖状。鸿从大队小学也要捧回演出比赛的第一名的奖状。 每次胜利归来,大队书记就要召开群众大会,为宣传队庆功。鸿总要代表全体宣传队员发言。 大队书记亲自为鸿试调麦克风的高度,鸿按校长修改的稿子,有激情地高声朗诵道—— “尊敬的书记、大队干部、校长、老师和同学们:您们好!在大队书记、大队干部的支持下,在校长和老师的指导下,在同学们的共同努力下,我受到了鼓舞,做出了一点成绩,真惭愧。下面总结一下…… 最后,我愿在革命的熔炉中,百炼成钢。‘经风雨,见世面,’争取做一个优秀的合格的红色的革命接班人。谢谢!” 雷鸣般的掌声中,鸿按校长的旨意,向书记和大队干部鞠了一躬,又向全体教师鞠了躬,最后向全体同学鞠了一躬…… 是呀!特殊的时代有着特殊的印记。在每本书的封面和扉页上都印有一段《毛主席语录》、《最度指示》。钻进鸿脑中的知识只有某篇课文中的一句话:“氢弹爆炸震天地。” 李倾鸿苦苦地思索着,企图想找出些合时代节拍的内容,然而一点也找不出,找出的这些都是现在批判的。惶惑、惊慌、痛苦凝成一股合力挤皱了鸿的眉头,他怎么猜也猜测不透这琴声……是不是这里又是“经风雨,见世面”的大熔炉,又是培养红色革命接班人的摇篮吗? “鸿,你看,到了。”曾涛惊奇地喊道。 鸿身子向上一腾,脚离地跳了一寸高,好险倒了,忙应道:“啊”。 “你看这几个大字。”曾涛指着那门牌上的大红字说。 滨江师范那几个红红的大字映入了鸿的眼帘,这是红彤彤行云流水般的大红字。虽是到了,鸿并不像来校途中那样兴奋,琴声似一团雾笼罩着他的心。 曾涛帮鸿铺好床,搁好箱子和报到之后,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鸿,上街去买一些东西吧!”曾涛挽好绳子拿起扁担说。 “姑爷,明天一早我送你吧。今晚就在我这儿歇。”鸿哀求曾涛道。他唯恐姑爷一走,这里人生地不熟,一股浓郁的乡情向他袭来。 “鸿伢,过几天同学就混熟了,家里有事,可能我夜晚就要走了。放心,姑爷回去以后就到你家去一趟,说我们一路平安。”曾涛怕鸿问起祥英的事,就这样安慰鸿道。 鸿没有说什么,心事重重。曾涛走出寝室门,鸿跟着他上街。 曾涛过去在这儿串联,有一个星期,这滨江的每一条街都很熟悉,他成了鸿的向导。曾涛现在尽量不让鸿说话,免得他问起祥英的事。为了使鸿不问起祥英的事,他不厌其烦的把这个县城作了一个全面的介绍,鸿听得很认真,但介绍完后,他还是不知哪是哪。他只觉得这里比乡下热闹,人多,车多,楼房多,特别是商店最多,一个接一个,“这么多商店便组成了街,镇上的人需要得了这么多的东西吗?不会‘通货膨胀’吧!”看到这些,鸿心里想,仿佛这小小的都市,有许多未知的秘密等待他去探索,等待他去解答似的。这街上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向他眨眼睛,鸿目不暇接,向都市张大着贪婪的眼睛。鸿没有向曾涛问起祥英的事,他也不好意思问祥英的事。 鸿很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鸿想要是在家里,可以顺便躺在床上睡睡,这儿车多人多,连站着都要担心车和人的往来,那有机会闭目养神呢。在异乡异地的他,心中飘着缕缕情思,这情丝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长大,向远方不断地伸长…… 鸿迈开沉重的脚,想这儿唯一的亲人就要离开他,一种由孤独而引起的寂寞和惆怅之感向他袭来。一想到这鸿感到更是没劲,拿不动脚,像是钉在那儿一般。鸿第一次高开父母,多么难过啊!这唯一的亲人要离开,鸿差点哭了,但他只忍着让泪在眼里转,怕姑父发现难过,回家去和家里人说他们更难过,就强忍住了,鸿的心里仿佛是在哭泣,他害怕远离故乡和亲人。 买好东西后,曾涛走进一家餐馆,要了两碗包面和四个馒头,吃完后,曾涛拿出手帕抹了抹嘴,鸿也想抹抹,他没有小手帕,就拿出刚买的毛巾擦了擦。 曾涛说:“鸿,在这儿要好好上学,不要想家,初出来,第一次离开大人,是不太习惯,慢慢地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你不错,很聪明,什么都有一下子,好好学有前途。在这儿心定下来后,要尽快地写信回家,大爷里,家婆里(家婆是方言,是外婆的意思),祥……”曾涛说到祥时便停住了,他怕说起英字。“这是礼貌,你来时,亲戚都用了钱。还有八中的老师。这些都不要忘记了。” “嗯,嗯。”倾鸿低着头答道,心里发酸,眼泪在眼眶里转。 “鸿,不要难过,我到候船室去可能晚上就走,要不走,可能明早一早就走,家里很忙。”曾涛忘了安慰鸿,告诉了鸿他行动的计划。 在陌生的街上,曾涛是鸿唯一的亲人。如果他走了,他的眼泪在眼眶中转着,低着头哀求曾涛道:“姑爷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明早我送你上船吧。” “不要难过,‘总有一别’,再过几个月就要放假。” 鸿是留不住曾涛和他一起睡一晚上的,心里难过极了! “来,我送你一段。”曾涛说,忘了称他“鸿伢”。 说着,他俩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鸿,你就从这儿一直往前走,过一会儿,就到学校。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同学争吵,好好学习。需要什么写信回来叫家里寄。”曾涛分别的时候这样不放心地说。 “嗯,你有车费没有。” “有,你的钱留着,紧着点儿用,家里很困难,不要和别人比,去吧,好好学。” 鸿没有回答曾涛,曾涛说完后,站了一会,拿起了沉重的脚步,走得很慢很慢。 鸿每次回头时,都看到曾涛站在那儿向他微笑。走远了以后便看不到那张熟悉的微笑的脸了。鸿硬着头皮往学校内走,走到校门口时,转过头,那张笑脸却消失了,没有了。鸿心里很沉重,若有所失,就呆呆地朝寝室走去,沿途不知想了些什么,但疑虑祥英为什么请客那天没来。姑爷为什么只字不提祥英的事,还有为什么,从来校一直到下午,还有琴声?…… 这些疑团像雾似的萦绕在鸿的心间,鸿的眼前也似缭绕着一层淡淡的雾…… “唉,九点半了,睡吧。”那两个答家常话的同学中的一个向另一个道。 “可怎么睡得着,这么晚还有锣鼓响,还有琴声,歌声。”另一个似有点怨恨这声音的口气回答说。 “听说学校准备在10月8日开一文艺晚会,欢迎我们新生。” “那好,我就非常喜欢看文艺晚会。”这两个同学的对话鸿听到很清楚,这声音驱散了鸿的疲倦,搅得鸿极不安宁,睡也睡不着, “文艺晚会”四个字像四根尖针一样深深地刺在他心上,祥英很快从他记忆中退去…… 戏台前用土大壶做的煤油灯在鸿眼前晃动。那二胡独秦《红星照我去战斗》、小提琴独秦《唱支山歌给党听》,这些独秦曲的音符跳跃在鸿的心间,这些独奏曲的旋律萦绕在鸿的耳际;那台下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在鸿脑中轰响,那雪片似的奖状在鸿眼前飞旋…… 啊,这些全是耻辱,在高一时,为了这事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 一九七九年,鸿初中毕业,考取了沙集区高中,为了方便,李燕昌就把孙儿鸿转到了王集区高中。因为一来免得每年要买三、四百斤大米,从三十多里的地方拖回家,二来,他是一位优秀的贫农代表,他管理过王集区高中,这里的教师除新来的几个之外,他都很熟悉。 学校把鸿安排在胡楚良的班里,他是抗美援朝转建到王集区高中教书的。 “好,胡老师,我就把他交给你,只当自己的孙儿一样,管的越严越好。”李燕昌说完起身准备向胡楚良告辞。当他看到鸿的茶未喝完时,催促道,要喝不完就倒在地上。鸿打开房门,把茶倒在水沟里,回房后把杯子搁在桌子上。 “李书记,明天八点钟上课,你就叫他七点钟来吧。”胡老师提醒李燕昌道。 “那,来了以后,叫鸿还是来我你,麻烦你安排。胡老师,太麻烦了。“李燕昌答道,顺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告辞了。 一个月平静的过去了,两个月也平静地过去了。鸿只知道学习,不和同学闹事,按时按量完成作业,搞清洁大扫除,人虽个头小,也不偷赖,因此,鸿经常受到胡楚良的表扬,潘和平很妒嫉鸿,简直把鸿当成“敌人”,多次找碴儿没找着。潘和平采用了缓兵之计,看到鸿比他个头小,总要找个机会报复报复才好。潘和平就不怀好意把鸿从他的好友江仲生那儿拉了过来。他俩之间经过一个星期的相识,已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了。 “我爸爸是当兵的,后来犯错误回家,这时候又复职啦,现在县统战部工作。我妈也要吃米(是指城镇户口,吃商品粮)。”潘和平和鸿好了一段时间,在一次晚饭后的散步中他这样对鸿说。 鸿在好友面前没有介心,如实讲了自家的情况道:“我伯和妈原先都在国家工作,是道班养路工人,就是我爹把他们搞回来建设农场,可好,现在都在家中生产。你也知道农场在王集区高中与王集区林场之间,这是王集区特设的一个大队,叫农场,直接由区管辖。那时,我爹由区长调回农厂当书记,家属都要带头回来,建设农场。” “你不是山里人?那你家为什么又在农场。”潘和平不解的问。 “原来,我家是沙集区花店公社李家楼村的。解放前我爹讨米来到现在王集区两河口乡江家屋村落脚打长工,解放后分到了屋,我家得了一向。六六年春,我爹由区调到农场当书记,我家就又从两河口乡搬到农场。后来在六六年‘四清’运动中,爹爹下放到王集区林场。我父亲那时是一队队长,也受到斗争,父亲一气之下又将屋拆了,搬回沙集区花店公社李家楼村,回老家了。可山里又没粮食吃,今年十月又搬到我爹原来打长工的那个江家屋村,就是现在的家。”鸿很费劲地解释道。 潘和平只是不停地点头。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了这些陌生的地名,才弄清了鸿家的搬家史。 他俩谈天说地,谈得很投机,两人似要好的朋友一样都很高兴。潘和平又抛砖引玉道:“我得个好多奖状,你呢?” “我也得了好多,每次大队宣传队出外演出,我都要得一张奖状和一些纪念品。我能说湖北大鼓,拉各种琴,二胡,小提琴,拉得很好。”鸿没有戒心地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些过去曾引以为自豪的东西,显示出与潘和平不差的光荣史。 潘和平听着,心中暗自一喜,他掌握了攻击鸿的黑材料,现在只要一找到碴儿,他就要全面进攻他。他决定到处“扇阴风,点鬼灯”,说鸿骚(是指爱吹牛皮的意思)得很,说鸿是个黑典型,应该彻底肃清他身上的流毒,他是个危险人物,甚至和一个大同学策划,怎样揍鸿一顿。 那次散步后的第三天,鸿和两个女同学值日挑饭。厨房掉在教室的下边,由厨房挑上来,要上二十多个石级。和鸿一起值日的是两个女生,鸿就主动挑起篮子,由于他只有一米五高,在上倒数第二个台阶时,不料篮子撞着了石级,一个崭新的铝盒子竟滚到了礼堂边的沟里。那两个女同学捡起时,蒸的粥只剩了一半,更为可怕的是把这个崭新的铝盒子撞凹了。鸿忧心忡忡地挑着篮子往教室门口走去。 快要到教室门口时,下自习的铃声响了,同学们蜂涌而出,等鸿一放下篮子,蜂涌而至围往两只篮子抢各自的饭钵。 一会儿,钵抢完了,高个儿的彭继寿站在那儿没夺到钵,牙齿咬得“嘣咯,嘣咯”的响,篮子里只有一个钵,这是鸿的。 “喂,我的盒子挑来了没有,万能人。”彭继寿大声吼道。 鸿听到吼声,不觉矮了半节,两腿一软几乎是要跪在地上似的,但他还是使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只是上下的牙齿碰撞得咚咚作响,他不敢说半句话。这时,那两个女生胆怯怯地把铝盒子送到彭继寿手里,并说:“他不小心,弄泼了你的粥。” 鸿弯腰准备去拿自己的钵,准备把自己的饭给得彭继寿吃,这时,彭继寿一只手掇着饭盒子,另一只手按住鸿的脖子,鸿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挣脱不了这只用力按住他颈的手。这时,围过来了许多同学。 “要你吃,吃你娘的x”彭继寿大声骂着,接着,用力一按把鸿的头按到了篮子底。彭继寿用力把鸿的头左右摆动了两下。松手了,鸿抬起头时,额上被撞出了长长的几道血迹。 “不要打,彭继寿。”这时,潘和平掇着饭走了过来假惺惺地说,拉开了彭继寿。 “饶了你这个狗日的,限你明天赔盒子,等一下,你去老师食堂打一点粥给我吃,不然,老子捶扁你这个黑狗子,万能人,到那时,看你万能不万能。”彭继寿大骂和威胁道。 鸿知道自己错了,买盒子要花二块多,自己家里穷哪里出得起二块多钱,就忍受着屈辱走过去胆怯怯地说:“你把我这饭吃了吧。” “不,……不行,我要吃稀饭。”彭继寿肯切地说。 “我不吃,你把这吃了吧,我去打点开水来。”鸿硬是忍着屈辱向仇敌哀求道。鸿怕进老师食堂,本来他爹叫他到食堂打饭吃,已经和厨房联系好了,但鸿硬是不去吃,他不愿搞那个特殊,艰苦生活过惯了,这样李燕昌只好把买来的餐票退掉了。 噼叭……,彭继寿给鸿左一记耳光,又是“噼叭”一声他给了鸿右一记耳光,接着顺手朝前把鸿往前一拉,鸿手里的钵连人一起摔了一丈多远。鸿只觉得鼻子膝盖头和手肘关节都麻木了,扑在地上不能动弹,一时竟没有喘过气来。 这时二班物理老师周老师发现了历声喊道:“站好,你这个混蛋。”几个箭步就跑了过来,就是一扫荡腿将彭继寿扫在地上。周老师气得几乎是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你这个流氓,欺负小同学,走到胡老师那儿去。”说着伸手握住了彭继寿的一只手,往背后将他的手反扭过来了,像公安局扭送“犯人”一样。 胡楚良听说此事就一口气从教工食堂里跑了上来,在操场上正遇着周老师驾着彭继寿。周老师把他交给了他。胡楚良叫他站在那儿,他朝教室门口大步流星地走去。这时,朱文德扶起了鸿,只见他眼泪、鼻血和黄白色的灰尘糊了一脸,在那儿细细的抽泣。 胡楚良叫朱文德扶了鸿先去洗一洗,洗后把鸿带到他房来搽药。朱文德扶着他走进楚良的房里时,胡楚良正在一根小竹棍上缠着药棉,见他俩进来了就道:“过来,鸿,我替你搽点药。”楚良抬起头说。 鸿走过来,胡老师小心地用缠好的药棉吸干了他伤痕上的水,又小心地投上消炎的药水。投完药后,楚良把他扶到椅子上去坐,他想问这意外发生的事情的经过。可是当他的手一捏到鸿的手臂时,只听见鸿“哎哟!”一声尖叫,他迅即松开了手,说:“怎么啦?” “我手臂上好疼。”鸿匆匆地回答道。 胡楚良触电似地松开了手,脚颤抖了起来。凭他的老经验,这样的尖叫声,只有在重伤员换药时才会有的,他觉得问题很严重。 胡楚良慢慢地解开鸿外衣上的扣子,又解开了绒衣上的扣子,解开后,胡老师声音发涩地说:“咬住牙,坚持让我脱下你的衣服,然后再上药。” 鸿真是咬紧了牙关,楚良也咬紧了牙,屏住气。脱下鸿的一只袖子,叫朱文德拿着,再慢慢脱掉大布格子衬衣的另一只袖子。当脱到肘关节时,鸿又感到刺心的痛,他咬紧牙,没做声。“哧”的一声,被血凝在衣袖上的皮连同衣袖一起脱下来了,楚良见到肘关节上现出了白骨。他把生肌药瓶斜着,用手指在瓶口附近轻轻敲着,像一个熟练的外科护士。一会儿,白骨上覆盖一层暗红色的药粉。胡楚良替一只手肘关节和膝盖上上药之后,才吐了口气,说:“明天吃完早饭还来换药。这几天洗脸和洗脚叫朱文德给你洗,洗脸时不要见水,让他用毛巾替你擦擦,当心不要见水,以免发炎。”胡老师又叫鸿把事情发生的过程叙述了一片。鸿如实地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好,我还要调查,看是否属实。”胡老师说。 “你到寝室去休息,我再找彭继寿谈谈,事情会处理好的。只怪我工作没做好。”胡老师脸上有愧色似地说。 到了寝室后,当鸿抬起头看到胡老师难过的面容时,只见他眼珠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颧骨也高高地凸起。鸿想这样全是为我而生气,他的心疼极了……在寝室的十几多个同学都向胡老师投来了敬重的目光,这时,胡老师更觉难过…… 锣鼓声依然在响,琴声依然在飘扬,歌声依然在回荡。越是夜深人静,这声音越响,鸿越睡越新鲜,不停地在床上翻身。江滨送来了三两声“鸣,鸣……”的汽笛声。“也许姑爷乘上这船走了,这里再没有一个亲人了。”鸿想着有点害怕起来,越是害怕越是睡不着,躺在床上像是做梦一般,过去、现在和将来在这不眠的夜里飘拂不定…… 鸿想极力赶走那些痛苦的往事,可那锣鼓声、琴声和歌声总是无情地将那些挥之不去的痛苦的往事重又扯了回来。 那次风波后,彭继寿和潘和平扇动一伙同学攻击这个黑典型,万能人。他们对付这个万能人有了一把万能钥匙。每晚睡觉,或是每天三餐吃饭时,他们都要不点姓名地对上几句话。 一天,熄灯钟声响了,电灯熄了。一(2)班男生寝室里由潘和平发起了多个同学的对话。 “彭继寿,你这个万能人,会画画,明天画个黑狗子。”潘和平说。 “嗯,画一条漆黑的狗,刚从侧所里吃屎出来。”彭继寿回答说。 “那旁边还要加一把二胡,一个大鼓。”肖身华补充道。 “这是野狗。”又有接话的补充道。 “哈哈,哈哈,哈哈,妙极了,这个万能的野狗还吃屎呢,还吃屎呢。”几个同学都大笑了起来。 一阵笑声后,潘和平补充道:“散了,明晚再说。免得明晚没有笑料,这个可笑的扒手野狗。‘抓纲治国,拨乱反正’,总不会拔了这条野狗的皮吧,总不会拔了这条野狗的毛吧。要是那样就成了一只赤膊野狗,太可笑了。同学们,算了,肃清流毒是长期的事,留着明天再说吧。” “抓纲治国,拨乱反正”是他从人民日报上头版头条上看来了,他找到了理论根据,似乎鸿就是黑党的爪牙,“四人帮”流毒的化身。 “好,好,好,好,明天再说……”又是一阵说笑声。 鸿用被子蒙住头,可是那刺耳的声波有空即入,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扒手、野狗、黑狗、杂种都是指的他。他悔恨当初不该到宣传队,也抱怨父亲不该教他识谱拉琴,还有那善良的走资派……不然今天不会落到这样地步…… 现在只有《二泉映月》的琴声在空中如泣如诉地响,鸿想他拉的效果不比这差。这开学的第一晚,鸿整夜没有合眼,他害怕起来,尤其想到在县城里工作的二爷(指叔伯房的二叔,师范毕业留城教书)对他说的“师范重视表现,重视思想”的话来,他更是害怕起来。 鸿人睡在床上心却离开了他的身,一缕缕思乡情绪浓浓地向他袭来。不知故乡的今夜又是怎样的?不知今后新学校的生活又是怎样的?…… 第二章 第二章 鸿吸取了读高中时的深刻而又惨痛的教训,也时时牢记了他二爷对他说的“师范重视表现,重视思想”的话,处处谨慎,生怕(方言,是指害怕的意思)自己的黑材料被人掌握。它过去辉煌的历史从不对人讲,连他亲密无间的朋友张学仕也没讲。学仕是鸿的同乡,为人诚实,与鸿合得来,谈得来。当学仕每次和他说过去历史时,总是遗憾没有加入宣传队,不然,现在全面发展就不困难,鸿听到他说遗憾的事好像没听到一样,总是敷衍过去了。有一天,学仕难过地对鸿说:“很可惜我以前不在宣传队,现在全面发展很困难。我现在很为难,每个人都要会吹、打、弹、唱,我一样都不会,没有一个这些方面的细胞,怎么办?你呢,倾鸿?” 鸿只是冷淡地回答说:“慢慢来,经常练习就行了。”鸿本想说出:“我原先也不在宣传队。”但他觉得这样说对不起一个要好的朋友,所以,只这样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那你每天课外活动和我一起练吧!”学仕肯求道。 “你不知道我的难处,我要补习语文,课外活动要到阅览室去浏览杂志,你课外活动自己去吧。”鸿不好意地说,生怕学仕寻根问底,问出了那些黑材料。 鸿一个多月来,像一个机械在转动一样,他从不唱歌,弄乐器,也从不和别的同学说笑,尤其是女生。他所在的班是八一0三班,有女生27人,男生22人。男女同学说话是常事,只有鸿例外连男同学都不说多少话。别的同学觉得他有点怪,有时故意挑逗他说话,问他“你,吃了吗?”“吃了。”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就低着头离开了。一个多月,他和别的同学说的话可以数的清楚。鸿表面上像一块铁一样冷冰,但心却是炽热的,他心中有两位少女的影子,一个很清晰,一个很模糊。模糊的影子似一团雾笼罩着清晰的影子,只要雾一散,清晰的影子就在鸿的心中扩散伸长,像树倒映在池塘中。这两个影子常常在打架,然而那清晰的影子总是胜利者。 “说来也怪,怎么会单独对她有好感呢?”鸿这样想,“别人是学习委员,有名的‘女作家’,而我还有一个忠贞不渝的……”生活中的事就是这样来的突然,来的可笑,使人连思考它的余地都没有,它却早已闯入了你的心扉!鸿想:“也许不奇怪,也许那是同学之间的友谊,姑且算作是友谊吧!” 开学的第一周,星期四下午学校包场看电影《苦果》。恰好鸿右边坐着一个女同学。电影还未开始鸿觉得很无聊,就朝屋项望去。这里没有搁子(方言,是指砖木结构的房屋屋顶用于搁瓦的长条形木板),不然鸿真的会数起来。他四周观望,只见壁墙周围有许多电扇,墙壁上结着一个一个粗糙的水泥花瓣,鸿还是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电影呢。以前看电影是在露天地里,他小的时候和伙伴们跑到离家有七、八里远的小山村去看电影,结果放的是他们已看过七、八遍的《渡江侦察记》或者是《闪闪红星》、《青松岭》、《红灯记》、《白毛女》什么的,但他们还是很有兴致地看完了。真的,那时的文化生活很匮乏,片子只有那么多,这些电影是公社放映队循环在各大队放映的,重复放映当然是常事。这些电影看的遍数多了,其中的情节他全部都背诵得下来,哪个人物做怎样的动作,说怎样的话他都记得,插曲都能耳熟能详…… 罗星这“女作家”就是好问,她有她的心事,特别是见到了秋城的同学,尤其是秋城的男同学。她对秋城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正在沉思中的鸿,根本就没有听到罗星和他打招呼的声音。罗星就用肘关节轻轻地撞了他一下,他这时才朝右边望了望,发现右边是一个女同学,脸煞地通红。 “喂,你那个班?”罗星又问,其实,罗星早知道这个同学是他班的,但又不好直接和他谈话就这样问。罗星从开学的几天就敏锐地察觉到鸿这个同学有点怪,对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鸿张着口,似乎是挤不出半点话,朝右盯着罗星的耳侧。以至好半天没反映过来。待罗星再问知那个班时,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八一0三班的。” “那与我是一个班的,你是哪里人?”罗星又追问道。 鸿浑身发热,迅速解开了外衣上的扣子,然后显得极不情愿地很生硬地回答说:“秋城的。” “哎呀,我是新洲县的,咱们是邻县,社会上还有‘新秋’的说法,那我们算是个同乡吧。”罗星总想把话题深入下去,想极力找出点理由,让鸿与她接近,让她好全面地了解他,但鸿没有回答她,话题中断了。罗星尝到了一个小而尖的红辣椒,而鸿这个辣椒更小更尖更红了。 过了一会儿,罗星又开始审问他:“你喜爱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都不爱。”鸿回答得很快,以至罗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鸿觉得前后左右有许多眼睛在望着他,他挺不自在,全身像被许多根锋利的针尖刺着一样,毛骨悚然,鸿觉得罗星就是捏着许多根这样的尖针的人。幸好,当他回答完时,电影开始了,鸿目不斜视地望着银幕。罗星听到鸿轻松地叹了口气,就朝左望了望,看到鸿额上和鼻尖上渗出了大小不一的密集的汗珠,不觉在心里对自己自编自导的小恶作剧感觉到好笑起来。 鸿觉得很热,很索性解开了绒衣扣子。罗星递过《青年文学》说:“拿去扇扇。”话音未落,书早就伸到了鸿的胸前。 鸿看到胸前一本崭新的杂志,着了慌,忙推辞道:“不,不,我不热。” “别装啦,快拿去扇扇,不然……”罗星“威胁”道。鸿怕罗星真的说出什么来,使他当着许多同学的面掉了底子,就勉强接过了那本杂志,翻开一看,竟不是一本杂志,是用十开的白纸订的一个本子,扉页上写了十多个习作的题目。鸿赶忙将杂志合了起来。 鸿看电影时,总觉得罗星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观察他。鸿十分紧张,就两手撑住膝盖头,直直地坐着,目不斜视。他多想电影此时就放完了,或是出去干脆不看这场电影了。 电影进入了“火热的恋爱”场面,几乎是以前鸿看过的电影中没有的镜头。那南国迷人的山水风光,北国的人看来是多么的新鲜。看那鲜艳的花儿倒映水中,像水面牵往水里的一根上下跳跃的在清澈的水中伸长又缩短的弹簧一样。那男青年顺手掐了一朵花深情地递给那姑娘,此时,两个人的目光相撞,两双眼睛各自射出了两道明亮的光,在交织处碰撞着,燃烧着。女青年把花紧贴在心窝,脸上现出了两个幸福的甜蜜的小酒窝……看到这里时,鸿心里一颤抖。眼前似闪过那清晰的少女的影子,她的眼神也是这样富有魅力。忘形中,鸿向右边斜视了一下,这时,斜视的眼光正与罗星的眼光相撞,仿佛也撞出了火花。鸿觉得这火花点着了全身,全身好像燃烧了起来。鸿比先前更是坐不安,看无神,像是在难耐的高温高压中着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在看电影一般。鸿的第六感觉敏锐地感觉到罗星的全身也似在燃烧,于是更生疑了,总认为——罗星的眼睛不是在注视银幕,而是死死地盯住他这幅无声的银幕。鸿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滴,眼前不停地闪现那清晰的少女的影子…… 自从那次看电影后,鸿每次劈面碰到罗星,脸上立刻极其自然地出现了一丝微笑,但一句话也不说,而罗星报以同样的微笑,这一丝微笑对于鸿来说是个解不开的谜,是一个求不出的未知数,是一个开不尽的平方根。她像春风一样吹皱了他心中的一池春水,又像是跃出水面的鱼儿,荡起了他心中层层的涟漪。鸿每次感受到这微笑,心中的两个影子就立刻摆开了阵势打架,等那微笑一消失,那清晰的影子就胜利了。这是痛苦,还是甜蜜,反正鸿也说不清,他想极力把那模糊的影子赶出去,可是越赶,那影子越是不褪去,硬是印在鸿洁白无瑕的心上,仿佛那一丝捉摸不透的微笑是永恒的。 鸿经受不住这微笑的袭击,总是从过去美好的记忆中,让模糊的影子更模糊,让清晰的影子更清晰。 80年高考落榜了,鸿在秋城县王集区高中复读。在开学第二周星期一的早晨,班主任李晓民用黑板刷子在讲台上拍了几下,同学们的读书声迅速停了下来。李晓民说:“同学们,欢迎新同学曾祥英,她是从理科转过来读文科的,同学们要多多的照顾和帮助她,尤其是女同学。进来,曾祥英。” 门口,祥英抱着一叠书站在那儿,等待李晓民老师的安排。她齐整的学生头包围着白皙的面庞,上着桃红色的荷叶边的衬衫,下穿笔挺挺的将军黄的小喇叭裤,约一米六高的苗条身材,站在门口似害羞又似矜持,如春阳中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又像风雪中一株娇艳的傲寒的玫瑰。“鸿觉得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女”似曾相识。也许是从梦幻中的天国飘来,鸿从未有过这样的新鲜的感觉,也从来有过这样的喜悦。可惜鸿很遗憾,祥英分到四组的第四排,鸿在二组排,他们之间隔着一组和二组。鸿不管怎样斜视也不可能斜视到祥英,但他总想找个机会望望她,他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心里就不舒服,人就不舒服,像是害了一场大病或是在噩梦中惊醒一样。 鸿总结了上次落榜的教训,这次决定活记东西,摸索出了一套颇具特色的好方法。每当祥英像念倒头经似的读政、史、地的名词或问答题时,鸿心里更是不舒服。鸿认为像这样读是不会有多大的作用的。因此,他总想把自己摸索到的学习方法间接的告诉给她。可是班主任李晓民严禁男女生接触,说:“目前的任务是学习,不是哼抒情曲的时候。”鸿自七八年以来从未哼过歌,更谈不上抒情曲。一听就知道这意思是,这时候学习第一重要,男女接触谈情说爱还不是时候。这样鸿常常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不争气,没出息。家里很困难,大人们不怕过着艰苦的生活,节衣缩食,也要供我读书,可我却被女同学迷住了。这确实有负大人和自己的青春年华。”鸿骂是骂了自己,但仍然没有按李晓民说的男女同学之间要“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去做,但是经过一个星期的痛苦煎熬后,鸿骂自己生效了,按李晓民说的去办了。他常自我安慰道:“祥英还是刚刚从理科转过来,时间读久了,能摸索出一些记政、史、地的方法。”鸿打消了帮助祥英学习的念头,然而祥英并未随打消的念头而在他的脑海中彻底的抹去,她是一个具有魅力的少女,这个少女对鸿来说,像宇宙外的一个未知的遥远的星系。“1840年,鸦片战争,1840鸦片战争,1840年鸦片战争是近代史的开端,1840年,鸦片战争是近代史的开端……”祥英在期中考试后的一天仍是这样读着。这声音像许多根鸡毛在鸿心里搅,搅得他不安宁,搅得他烦闷。“她期终考试历史只有六十分,这完全是由于学习方法不对头造成的。”鸿一听到祥英这样读,总爱自言自语道,最后他决定还是要帮助帮助她。 祥英总是从后门出,要经过前门。鸿多次观察祥英出进的行动规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当门口有人影晃过,鸿就要朝外习惯性地望望。要是晃过的人影不是祥英,鸿总会在心里骂道:“这可恶的人。”一天,未上晚自习,照例二(3)班这个重点班的学生都自觉到教室里去自习。鸿一踏进门槛,很快地扫视了一下第四组,发现祥英上下两唇在很快的振动,真像他演戏时,甩得很快的两片夹板似的,祥英在默默地背问题。鸿心里又好笑又难过。这时他发昏了,竟朝三、四组的之间的巷子(两桌之间的空行)走去。每走一步,心跳振幅就变小,振动就加快,比湖北大鼓中节奏快的鼓点还要密集,还要响。走到快要到第四排时,鸿猛地停住了,这时他从发昏中清醒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在梦中。他惊魂未定,就朝旁边的一个同学喊道:“舒波,把书给我看看。” 舒波还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吓了一跳道:“什么书?” “嗯,嗯……历史问答吧。”嗯了半天,鸿才乱应付道。 “历史问答题不在这儿,建国拿去了,有一本复习资料,你要不要。”舒波面有愧色地解释道,大概他感到鸿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刮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资料我有。”鸿舒了口气,随便回答说。 鸿很庆幸,要不然今天会出丑呢,一个陌生的同学,就劈面去问她,她要是不理,看多不好意思。想着想着,就从后面弯到了他的前排座位上坐着,鸿的心还在剧烈的跳着。 一会儿,门口晃过一个人影,照例,鸿朝门口瞟了一眼,心跳更剧烈了。这一回是个好机会,一定要到走廊去碰碰她,把由失眠了几晚想来的办法应用到这次行动中去。鸿在抽屉里乱摸了一阵,起身就出去了,他走到了他班寝室门口站着等候祥英,他觉得像有许多双眼睛望着他,站在那儿怪不自在的。寝室和教室只有隔五寸砖的一道墙。从教室到厕所或操场,都要从寝室门口经过。 鸿站在门口心嘣嘣地跳过不停,几乎跳到了口里来了。他的两眼向操场那边望去,脑中不知想的是什么,心里重复念道:“碰到她,告诉她就算了。” 桃红色的荷叶边的衬褂,将军黄的笔挺挺的裤子走来了,当祥英快要走到门口时,鸿屏住呼吸,鼓起了平生的勇气,准备喊住这少女,但嘴却怎么张也张不开。“祥英”两个字飞到口里时,又吞转去了。 祥英走到了鸿的面前停了停,侧头往右望,这时正与鸿的目光相碰。她脸涨得通红,像陡然用胭脂在脸上搽了一层。少女青春所特有的健康色,更显示出祥英青春的美,更显示出青春期少女具有的特殊魅力,更显出还有鸿说不出的美。这些少女所具有的美都聚集在祥英的眼神里。鸿觉得这眼神会说话,像是在说:“要说什么快说吧,免得别人看到。”鸿又觉得这眼神里含有讥笑,好像又在说:“太没勇气了,你不配和我说一句话。”鸿还像觉得这眼神好似在说:“埋下这友谊的种子吧,让她在将来的春天里开花。”……多么复杂而又猜不透的眼神啊!一瞬间全在鸿的脑海中飞旋着,那速度不亚于第二宇宙速度。鸿被这眼神惊呆了,声门紧锁着,说不出半个字,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鸿又害怕这眼光,迅速从祥英脸上移开,鸿的血液在加速运转,他如在蒸笼里一般,喘不过气来。一会儿鸿抬起头,想再碰碰那火辣辣的眼神,可祥英已走到了教室的门口,祥英转头朝他这儿望了望,脸蛋上的胭脂色已模样不清了。鸿只见看得见又似看不见的微笑爬到她微扬的嘴角上。她显得更美丽,少女青春时特殊的魅力更大,鸿看来,这魅力不亚于地球上所有的磁铁对一小块铁的吸引力。就是这吸引力把鸿吸到了昼夜丢魂掉魄的境地。 类似这样的情况,已有了三次。鸿在迷雾的海洋中,偏离了航向。一个星期以来,他天天晚上失眠,学生头、桃红色荷叶边的衬衫,将军黄的笔挺挺的小喇叭裤,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期待又似回避的眼神……这一切,每晚都在鸿的脑海中上下翻腾,还有没告诉祥英学习方法的各种途径也在他脑中上下翻腾。有两个星期了,他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李晓民提醒他说:“李倾鸿,你不要太用功了,这样会适得其反。”李晓民看到鸿的眼眶下陷,眼里全充满血丝,眼眶边添了一圈黑影,心里非常难过,就安慰他道:“不要着急,和着点来,反正离高考还有五六个月。”鸿回答道:“嗯。”又隔了一会儿,胆怯怯地说“李老师,我挺不住,脑中像要爆炸,让我回去休息休息吧。” “好,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开点补脑汁喝喝,休息好后就来。”李晓民答道。这声音分明是遗憾、同情、安慰、鼓励融合成的…… 罗星这个女作家也怪,鸿越是躲避她,她越要和他接近。每天课外活动时,她或是在鸿的对面看杂志,或是在鸿的左边或右边看杂志。一次鸿避开她,趁她看杂志时,他悄悄离开,走去看《人民画报》。一会儿,罗星也过来了,这画报她全都看了,她就顺手拿来一夹报纸坐在鸿的对面看报。眼神不时斜视一下鸿。鸿硬着头皮翻画报,总觉得罗星不是在看报纸,而是在看他。特别是当罗星看到报纸上面来时,鸿更觉得是这样的。罗星不是要看报纸的上面,而是要趁看上面时好看一下鸿,她很快翻过每一页报纸,只看报纸上方。鸿总觉得罗星是在看他,不是在看报,以至鸿连一幅画也没看进去。鸿不服气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我明天不来阅览室,去图书馆借书看,看她还坐不坐在我对面。” 图书馆设在教学楼底层靠右边的一间教室里。学校没有单独建一个图书馆、阅览室。阅览室在楼顶上的碉堡里,教学楼前有两个操场,左边是两个水泥球场,右边是一个足球场。足球场中间还放着一个排球网,不知是什么场,反正体育班要踢足球时,就将排球网撤去,要打排球又将排球架起来。在两个运动场之间和教学楼的正中相对,是一片法国梧桐的林地,这块林地全是参天的法国梧桐,像一把把巨伞,天晴大晒,在林地只能看到斑骄的树影。树中央有一条约六米宽的大道通向对面的办公室。这林地是同学栖息的好场所,树底下,有水泥桌,水泥凳,吃饭或是在球场上玩累了,到底下休息是最好不过的,即使现在很凉爽的时候,吃饭时,还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坐在那桌子上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二十多个水泥桌没有空位。这里真是天然的专供同学们栖息的好场所。 鸿前面还有十几个借书的同学,“咚咚”的球声,把鸿吸了过来,球场上一片生龙活虎的情景,让鸿也有所激动。看,那穿蓝运动裤的同学,双脚并拢,蹦了起来,一个漂亮的压腕动作,球没有沾筐子,球网就蹦得直直的,瞬间球网跳起来,球落地了(这在他的记忆中叫空心球,只有高手才会经常进这样的球),另一个在边上的同学又蹦了起来,伸出右手到中央把球勾了过去,球在他手中运转自如,像是鸿小时候用纸包着吸铁石吸着铁砂,在纸里面轻轻移动吸铁石,纸外边的铁砂就变换各种形状。鸿想他小时候也是篮球队主力运动员,他陷入了沉思中……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吹来,树叶沙沙地响。琴声也在凉爽的秋风中悠扬,虽然是秋天,然而比春天更充满着生机。 罗星坐在阅览室里不时朝四周看看,没有发现鸿。心里觉得奇怪,就走出阅览室。一口气从五楼跑到了二楼教室门前,走进教室一看,鸿也不在教室里。周馨看到罗星慌张的神情,猜到了好友罗星的心事,笑着说:“喂,女作家,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来教室望望。”罗星着了慌回答道。 “又是望那土里土气的土包子吧。”周馨打趣道。 “你总爱开玩笑,人人都像你吗?”罗星的脸煞地通红,慌忙应酬道,说着掉头就走出了教室。 周馨见罗星慌忙转头出去的狼狈情景,知道罗星怕事情败露,在教室里的同学知道,就抿紧嘴唇笑。周馨这个人就是这样到那里就是嘻嘻哈哈,只要有人的地方,她都说得起来,她每到一处,即使那儿鸦雀无声,一会儿会变得像煮开锅的水一样沸腾。 罗星找了一圈,从音乐室到运动场,到处都没看到鸿,心中有点疑惑。“他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他今天不去阅览室,而到处都没有看到他。是不是生病了呢?”罗星心中想。想着就向八一0三班的男生宿舍走去。 徐彧在宿舍门遇到她,赶快献殷勤笑着说:“有什么事,找谁啊?”徐彧中等个,西装头,眼睛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两片小圆型的镜片放出宝剑似的冷光,咄咄逼人。他要是遇上一个陌生的人,或是同班同学中的大多数人,镜片上就射出冰冷的光,只是例外,这两片眼光要是遇到罗星却大不相同。他知道罗星是华师中文系教授的女儿,从小就受到较好的文学熏陶,并发表过一些文学作品,尤其是小说发表的最多。这是一入校,他从班主任罗先春那儿打听到的。他是滨江县的,最先到学校里报到了,他在高考中的语文分数居八一0三班第二,罗星的语文成绩是九七分,比他多一分。报名的第二天上午,到罗先春的房里去玩。罗先春问他:“你语文分考九十六分,你爱好什么?” “我特别爱好写作,写过许多习作,但从未发表过。”徐彧笑着对罗先春说,丝毫不像是学生对老师说话,他显得那样镇定自若。 “好,我班语文状员罗星,也爱好写作,在《人民文学》上已发表过四个短篇。”罗先春很自豪地说。 “那太好了,我将找她帮我改改稿子。”徐彧笑道,这几句话几乎笑出来的,他从未有个这样高兴。 “听说,罗星还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今后,由罗星主编我班期刊,由你当副主任编,你愿同意吗?”罗先春望着徐彧笑着说。 倘若要把罗星换成一个男生或是一个未发表过任何作品的女同学,徐彧肯定是要推辞的,现在徐彧看到有利可图,历来以他的创作为准绳来衡量自己为集体办事的徐彧,现在很轻松地答应了。 罗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不自在。徐彧也站在那儿,也很不自在。罗星问他:“你看看李倾鸿在不在宿舍里,我找他。”罗星这一问才打破这个僵局。 “找他干什么?”徐彧反问道。 “这与你相什么干,我叫你看着,你去不去?”罗星绷紧了脸,历声地回答说。 “好,我去看。”徐彧仓促答应,就朝寝室看了看,看到宿舍中除怨恨的鸿之外再没有别人就走出来,谎称道:“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 罗星很扫兴,转过头就朝女生宿舍走去。 “你等一等,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徐彧连忙喊道。 “什么事,快说吧!我一边走,一边听。”罗星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前走,头也没回。 “罗教师说,要出一期周刊,叫我通知你。”徐彧在后面大声说,像怕一公里以外的人听不见似的。 罗星一听是罗老师要办班里的事,不自觉地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朝徐彧走来。 徐彧“嘿嘿”地笑着说:“在期中考试后的第二周要出版《子叶》第二期。” “好了,明确任务啦。”罗星笑着说。 “嘿嘿,嘿嘿。我又写成了一篇小说,你笑纳,看看吧,要是可以,就向编辑推荐,嘿嘿。嘿嘿。”徐彧一笑一说,他的脸糟糕透了,上面的斑似增大了一倍,很难看。 “我有事,对不起。”罗星讨厌徐彧这种人,一见了他,总像喉头有一只苍蝇,肚里的一切都要朝外涌。 “嘿嘿,你看看,我认为这篇写的很有意思,写后我很得意,麻烦你看看吧!”徐彧几乎是哀求道,并反问罗星道:“难道我的文章不如李倾鸿的文章?” 罗星一听到她讨厌的人攻击她心中的好友,心里满是火。她忘记在外面,也忘记还有一些同学在旁边,无所顾及地大声嚷道:“他怎么啦,虽然他的语文暂时比你差,但他的人品比你高很多,他有个性,他有前途,他比你强得多。你再别把什么稿子给我看,我没有时间,真讨厌。” 徐彧吃了个闭门羹,但又不好发作。他咬了咬牙,转身往宿舍走去,脸色更难看了,斑比刚才又增大了一倍。 “喂,乡巴佬,罗星哪儿吸引了你。”徐彧嘲讽正在看书的鸿发火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鸿都听见了,他表面上像是在看书,实际上却陷入了沉思,想起了许多往事。徐彧喊他,他根本就没听到。当徐彧再次喊他时,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就坐了起来。鸿不明白徐彧在喊什么,一坐起来就糊里糊涂 第二章 晚上,鸿从班长邹武涛那儿找来了钥匙,趁同学们都不在教室里好写日记,他想写出心中的苦楚。从潘和平、彭济寿写到现在的徐彧,他这一次写来并没有费力。一直没有停过笔,一会儿写了几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完成二十五面。鸿翻开第一面再检查一遍,他打了几个哈欠,竟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罗星,怎么现在十一点钟教室里还有人。”周馨吃惊地问罗星道。 “谁知道,可能是没有关灯,要不然,教室里为什么只亮着一盏灯。”罗星不以为然地回答,并补充道:“我们去看看吧。” 罗星为了多添了几个音乐细胞,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练琴。罗星常和好友文娱委员周馨一道,从音乐老师那儿找来了音乐室的钥匙,闩着门,请周馨教她学琴。 周馨没理罗星说道:“你二胡入了门,下星期我教你小提琴吧!”罗星感激地答道:“好,你真好。”“还说客气话,谁叫我们是好友呢?”周馨答道,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罗星也笑了起,他俩笑得真快活。他们已从三楼下到了二楼,“门还没有有锁。”罗星说。 “走吧,等一下里面有人,晓得关灯。”周馨有了睡意,不愿去寻根问底。 “你前面去吧,我头痛,马上就来。”罗星道。 “好,goou-bay,我的女作家谁叫你是作家,就是好奇。你去观察吧,但愿你又写出一篇小说,瞌睡他要我走了。”周馨打开了话匣子,半开玩笑半讥讽地说道,说着打了个哈欠。 “看你,牢骚倒不少,灯光要我跟你分开了。”罗星也风趣答道。 两个人相视而笑,像刚才一样。周馨下楼了,罗星转过身轻轻地朝教室走去。 罗星走到门口,轻轻推开了门看到一个男同学脸朝窗外扑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还听到了轻微的鼾声。罗星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手里捏着一支笔,搁在翻开的一个塑料本上。 罗星轻轻地走过去,生怕惊醒了熟睡的同学,破坏了在自然状态下观察人物活动的场境。她快要走到第三组时,心“嘣”地跳了一下。“啊!原来是他。可能是今天玩累了,坐在这里写什么竟睡着了。”罗星自言自语道。罗星脑中一闪现“瓜田李下”这个词就消逝了,她管不住她的脚仍然轻轻地往前走去。 罗星轻轻拿起本子,又轻轻地翻到扉面,扉面上写着两个人流利的宋体字《风波》。底下写着,一九八一年十月二十九日。 凭罗星的经验,一看标题就知道鸿在偷偷地练习写小说,不觉心中暗喜,来不及细想其它的东西,就屏住呼吸,一口气读完了二十五面,她被这里面的人物深深地吸引住了……鸿还没有醒,罗星看到他嘴里流出了一道清亮的口水,不觉好笑。 一陈寒风从漆黑的窗外吹来,罗星打了个寒颤。夜深气温低了,虽然她穿着嫩黄色的毛线罩衣,但也不抵用。罗星不自觉地看着鸿穿的是什么。鸿只穿了件学生蓝咔叽布外衣,从衣领看去,里面穿了件土黄色的大布衬褂,“该冻坏了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罗星看到鸿穿得很单薄,她再往下看,看见鸿还赤着脚,穿着一双半新的自做的布鞋。此时,她的心更酸了,不觉眼泪在眼眶里转,她觉得不推醒鸿她就有责任似的,就伸手推了倾鸿一下,根本没有考虑到眼前的鸿是男同学。 鸿从梦中醒来,模糊糊地一个淡黄色的身影站在眼前。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睁大眼睛定神一看,惊叫了一声:“你,全看了……。” 罗星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看,没看,你写的不是小说吗?” “哦,不是小说,是日记。”鸿觉得事已经暴露,就大声的嚷道。 “那,你为什么要写标题,而每面上又没有写日期?”罗星为自已辩护道。 “我怕别人看了,就像这样写。”鸿解释道,气消了一半。他眼前闪过了好像刚才发生过的那次风波,就哀求罗星道:“你看了算了,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一个同学说了,要是说了,我就不能活了。” 罗星觉得这话奇怪,决心寻根问底,好奇地问题道:“为什么?这些都是真的。” “真的,全是我经历过的事。你不要和别的同学说,还有不要和老师、罗老师说。”鸿反复强调着不要和别人说。 罗星知道鸿心中有许多隐秘,怕泄露了出去对他不好,就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偷看了你的日记,是我的错。可我们明白,你这么会拉琴,演戏,又会打篮球,你为什么不参加业余乐队或是班篮球队?” “我不愿意再捡起那可恨的一切,我太讨厌拉琴,打篮球了。”鸿咬牙切齿地回答。窗外一阵寒风吹来,他哆嗦了一下。 “今天很冷,你以后把你的事讲讲好吗?你在日记中写道,希望有人帮你学语文。你看我行吗?”罗星说着桃子尖似的粉扑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 鸿抬起头,被那善意的微笑感染了,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比他先前碰到罗星时的微笑更甜蜜,更真挚。鸿心里慌得很,不敢继续看到那张挂着善意微笑的脸,迅速从那张微笑的脸上移开了眼睛,随即他的微笑也消失了。但他看到了罗星外套上的那朵金黄色的波斯菊正向他露出了笑脸时,不觉那微笑又回到了鸿的脸上。 “你真的愿意帮助我学语文吗?帮我写好小说吗?”鸿情不自禁地问。 “能,人都要自信些好。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怎样学文学吧。”罗星说着,那一丝微笑又加甜了几分,白里透红的粉扑扑的脸上,泛起了朵朵少女青春时的羞涩红晕…… 鸿沉浸在幸福的平等的世界中,他只觉得此刻的这个世界才是最美的。 “叽咔,叽咔”的脚步声在教室外面响起,划破了这夜的寂静,也破坏了这平等的宁静的迷人的世界。 “好,我把这拿去看,明天一早给你。我保证不和别人说” “好,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罗星拿着红色的日记本,往教室外走去。 鸿拿出钥匙,没有起来,不解地望着罗星淡黄色的背影,他又很快地往阳台的窗子望去,害怕有人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仔细望了一下,没有发现人。然后他的惊慌的眼神又落到了那淡黄色的背影上,鸿只见罗星波浪形的披发,像瀑布似的从头顶直流过她的肩部倾泻到她好看的背上,在鸿波澜起伏的心里,那倾泻的简直就是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那倾泻的简直就是少女特有的温情,那倾泻的简直就是青春少女特有的魅力,那倾泻的简直就是永恒的友谊。顷刻,这背影消失了,鸿怅然若失。一会儿,鸿的眼前又闪现过另一个桃红色荷叶边的背影…… “怎么耽误了这长的时间,我等得发慌了,做什么去了?”周馨刚才在窗外把这一切都偷看了,故意问罗星道。 “没做什么,观察到了一个极好的素材。” “哟,是不是你感兴趣的土包子的。” “是,这个形象要是写出来,典型极了,能准确反映出十年内乱到现在的时代。真的,他将是我作品中主人公的原型,主人公的模特儿。” “真的,那土包子将成为你作品中的主人公的模特儿吗?” “是的,他将是的。” “我看不是,我看他将成为你生活中的主人公。” “我打死你,就你爱胡编乱说的。”罗星说着,假装扬手要打周馨似的。周馨一扭腰就躲开了,就“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开玩笑说:“还怕不是,我帮助你。” 罗星听到周馨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不觉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地追着周馨假装要打她。 “比音乐学院的洋包子还有趣吗?” “哎呀,别说了,好姐姐。我就爱这土包子,对这土包子极感兴趣。” 两个少女一前一后追赶着往女生宿舍跑去。宁静的夜里响起了两个少女的欢快的脚步声……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鸿在床上翻来覆去。清晰的影子在他心中晃来晃去,鸿陷入了沉思,自己难过地对自己说道:“怎么,祥英还未回信,上个月一周一封,现在一周过去了,怎么还没有来信?” “我们是文科班,微积分考九十九有个屁用。”徐彧骂的话在鸿的耳边轰响、飞旋。鸿觉得这耻辱也是祥英的耻辱。鸿越是不想想这些烦心的事,可这些破事却越是拼命地往他脑里钻…… 鸿痛苦极了,他多么希望祥英就在眼前,好对她倾诉他所受的耻辱;好倾诉他的苦衷;好倾诉他在信中写到的——微积分考了九十九分,总分第五名…… 鸿想极力睁开眼睛寻觅着祥英,在黑夜中他的眼前现出一朵一朵的红花,就是不见祥英的影子…… 鸿想睡也睡不着,他失眠了,心中在乱想:不知祥英收到他发出的信没有?要是今天收到,说不定还在房里读,读了一遍又一遍。反正鸿想祥英读他的信,就像他自己读祥英的信。他又想祥英肯定背得下这一段:“我总分第五名,微积分考了九十九分。”鸿又想祥英读后,摊开了信纸,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了,她正在写回信,写完后,她微笑了。鸿沉浸在幸福的设想中,那知道祥英却在痛苦的煎熬中,处在林志勇的铁蹄下。 林志勇和祥英的婚事正在密锣紧鼓地进行,搞得热火朝天。祥英的爸爸曾成刚已调到了王集区工作,荣升为第三书记。曾成刚、王集区区长林志勇的爸爸林礼高及林志勇正在逼她办结婚手续,准备元旦结婚。 第二天,鸿起得很早,洗漱完,装着看操场上几个同学打羽毛球,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间,鸿不时地往女生寝室斜视,看罗星来了没有。鸿害怕这日记会落到别人手中,要是那样,简直就等于要了他的命。鸿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时间似有一天那么长,心里怨恨道:“怎么还不快点来,害得我……”他往女生寝室斜视了五六次,可每次都使他失望。 鸿不安地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羽毛球在空中来回地划过的弧形,心在颤抖,不觉全身也站不稳,象筛糠一样。不停地想:“这罗星不会象潘和平吧……” “喂,鸿”罗星失口喊出了对鸿的爱称,马上就改口道:“李倾鸿,你,你的本子。” 罗星的声音惊醒了鸿,他很快接过了日记本,他害怕别的同学看到了。 “怎么这么快,别把里面的东西弄掉了。”罗星的脸煞地一红。鸿迅速把本子装在口袋里,又迅速跑到五层楼楼顶上,靠着栏杆,翻开日记本,发现里面夹着一个纸条: 上午十点一刻准时电影院门口见,千万!即日,星。 鸿本来上楼时气喘的紧,看了纸条,心跳的更快了,以致半天气都喘不过来了。 鸿左右为难,去,觉得对不起祥英,不去,难道不要罗星帮助他学习语文,帮助他提高语文和写作水平吗? 鸿觉得此时,祥英那动人的眼神在鸿看不到的地方望着他,在审视着他的灵魂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虽然昨天鸿受了屈辱,他决心要学好语文,特别需要人帮助他,但是鸿的答案很明确仍然是:不去! 罗星九点五十分正就到了电影院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电影票,走上电影院门前的台阶后,就蹬在右边的一个水泥墩旁,注视着从学校到电影院必经的街道。罗星的眼睛瞅花了还是没有瞅到鸿的一丁点儿影子。她等得不耐烦了,但心里却想:“也许再等一会儿他就会出现在眼前,要是走了后悔还来不及。”她等着等着,入门最后一次提示的铃声响起了。罗星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十点半是放映的时间。未进场的人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走进门去了,电影院的门口只剩下罗星一个看电影的人了,此外,还有几个叫卖瓜子的小商贩。 罗星忍耐着又等了一会儿,朝对面的街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希望那远去看不清的向她这个方向而来的人流中,有一个就是鸿。她想要是望见了鸿笑着跨着大步走向她该是多好啊!可是又等了十多分钟,还是不见鸿来。罗星两手捏着那连在一起的两张票,心想用力把它撕得粉碎,可是她的手此时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想:“对,回学校找找他,看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不来看电影,今天非要他解释清楚不可。”又想:“要是刚才把票撕得粉碎,回校的路上如果遇到了鸿,又该怎么办?”罗星在心中暗自喜道:“值得庆幸的是刚才准备撕票的手没有劲,不然,遇到鸿还不好制服他呢?” 罗星离开电影院的门口,闷闷不乐地向学校走去…… 鸿吃完早饭,就把上衣一脱,就和着裤子脸朝内侧躺在床上,他想装病。 鸿拿出昨天下午借的那本小说,无精打采地看了起来。他自己明白他在做无用功,他看了一个多小时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心里烦极了,干脆合拢书,懒洋洋地把它丢到枕头边,闭着眼睛假装着睡觉…… “鸿,你的信,秋城县农行王集区分行来的。”张学仕递过厚厚的一封信道。鸿迅速翻过身,接过信。学仕补充道:“内有照片,切勿折叠!” “快,快别说。”鸿白了好友学仕一眼。 “拿糖来吃。”张学仕笑着说,并不计较鸿白了他一眼。 “好,别说,等一下买糖你吃,塞住你的嘴巴。”鸿抢白学仕道。 学仕再仔细看了鸿一眼,看到鸿的脸色很难看,就没多说,默默地离开了寝室,信步朝着音乐室走去。一路上他老是在想:“不知道鸿为什么这样难过?脸色这样难看?究竟为什么神情是那样的慌张和神秘?”学仕被这些疑问搅烦了,不觉他替好友担心起来,心想:“他总不会病了吧!看他刚才收到他女朋友的来信,不像往常那样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顷刻间就露出甜蜜的微笑?鸿呀!真叫人猜不透他的心事?” 鸿拆开沉甸甸的信,露出了笑容,心里甜滋滋的,顷刻间,他的烦恼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鸿的手有点儿颤抖,眼前闪现一个人影:白皙的面庞,齐刷刷的学生头。桃红色荷叶边衬衫,将军黄的小喇叭裤,会说话的大眼睛……仿佛那身影就亭亭玉立地在站在他的旁边给他念信。鸿看了半天,半句也没有看进去,不知道那信上是写的什么内容?手里拿着信,眼前却老是晃动祥英的影子…… “快看,鸿!我等着你的回音。”鸿似乎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催促声。鸿吃了一惊,连忙定睛看信,出了一身冷汗。 “鸿:你好! 来信于29号收到,看后,我很高兴。特别是看到你的语文有进步时,我更是高兴。真的,鸿,我为你的进步流泪了。 鸿,我有时感到寂寞,特别是下班后,更感到孤独。我买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现在都看完了。《家》我最爱看,已经看了两遍,现在还在看。每次看时,不知什么原因,看到觉新和鸣凤时,仿佛我也成了他们,不觉流泪。鸿,不知你看过这个三部曲没有,要是没看,你就看看吧,你读后的体会写信给我看,鸿,你答应我吗?你了解我吗? 鸿,现在到了秋天,要多添点衣服。我还记得你高中时穿的一件毛线衣和一双鞋子的大小和尺寸。我买了一斤六两橘黄色的毛线,想着你的样子织,刚好在收到你的信的时候织完了。还多得有毛线,我正发愁多的毛线无用处,突然,想起你的手冬天总是冻得红赤赤的,像一块发糕。我又在夜里又打了一双手套,右手的手指全没有打,让你好写字。鸿,生不求你别的什么,只求你心里有……那样我也欣慰! 鸿,自从那次别后,已有四个多月没有看到你了,我常常伫立在我们班的毕业合影照前凝望。看到那张珍贵的合影照,过去的一切好像从那张照片上走下来,流淌出来。鸿,还记得那次我告(方言,指教的意思)你学自行车时,你摔伤了的情景吗?我心疼地给你血淋淋的伤口按上纸时,你没有呻吟一声。我问你:‘痛吗?’你回答:‘不痛,再来,我还要学。’我说:‘不行,你伤得那么重,还要学,等下一回再学,你就听我一回,好吗?’你却若无其事地回答我说:‘没什么,我还要学。’你还风趣地说:‘我亦不咳,一点也不咳嗽,就要学。’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你就‘咯咯’地笑,脸红彤彤的。一会儿我想出来了,我想你真坏,不知你哪儿学来了这些,你是说你没有得‘气(气与妻谐音)管炎(炎与严谐音)’。看你,有多坏。你还记得吗?我想明白了你说的话后,我狠狠地在你的手臂上揪了一把,脸迈向一边,假装不理你……那次,你硬是忍受着疼痛学会了骑自行车。鸿,我想:生活也应该像这样,要经得起‘摔伤’,还记得李晓民老师常常说过的一句话吧——‘人生挫折的苦果会变成人生甜蜜的糖浆!’鸿,你经受过许多次挫折,可你从未被挫折和困难压倒过,打倒过!人就应该像你一样坚强!…… 鸿寄来的钱你买一本大字典吧!这样对你学语文会有好处。另外,我希望你买一套衣服,一双皮鞋,两双袜子,在外面要穿得像样点。下月我再寄一些钱给你,你再添一些衣服。鸿你千万要照我说的办,免得我担心!你一定啊! 鸿,上次我妹妹回来,我问她怎样学语文,她说:‘我体会到读练结合的方法很好,经常练习写各类文章,能提高欣赏水平,对学语文会慢慢地感兴趣。写了又读,读了又写,相辅相成,像这样做你的语文水平会大大地提高。’鸿,她语文水平不错,你照她说的去做可能对,你试一试吧!有时间写封信给她。 鸿还有许多的事未写完,许多的话还未说完。鸿真是还有许多写也写不完…… 最后,祝你身体健康!生活愉快!学习进步! 友:紧紧地握手! 友:英于29/10晚” 鸿读了两遍不知是什么意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鸿猜都猜不出来。他又开始读第三遍。他有时觉得很甜美,有时却觉得很苦涩。难道她发生了什么不幸?鸿不解祥英信中有的内容的叙述,令他最不解的是祥英为什么要提到她的妹妹。 第三章 第三章(1-5) 1 “罗星,过来坐。”秋城的老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 “好。”罗星看到鸿在那儿坐着,有点不好意思,脸蛋上立刻透出了两片红晕。 “你们的老乡,坐在哪儿?”周馨一边让凳,一边问道。 罗星坐在鸿与周馨之间,一坐下就说:“船那边的凳子上。”罗星说着,手从鸿的胸前伸过。鸿心里又高兴又惊慌,一时,脸不知放到哪儿好。脸上也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两朵红晕,他像坐着针尖似的。 “罗星你先回哪儿,是先到第二故乡,还是先到第一故乡?”周馨笑着问道。 “先到第二故乡。” “那,你不又可以看到你思念已久的干爹吗?” “是呀,他现在一个人住在那儿,还划船到湖中去打渔、采莲米。真没办法,我妈要接他去住,他就是不去。” “哎呀,有莲米吃,春节,你能寄一包到我吧?” “肯定,可以,我爹爹现在是专业户啦,承包了一片湖,又养鱼又收莲米,还采藕。一年收入几千元呢。那儿的藕真大,要是一枝长藕,有小树那么大,那么长。可能还比你长一些呢。” “我打死你。你不得好死……”周馨知道罗星像有点讽刺她长得有一点胖,也没有什么曲线美,就假装生气扬起了手要打罗星,生气骂她道。 她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另几个老乡插不上话,一时寂静起来,仿佛时间在这儿凝滞。 “喂,半个老乡,回家后干什么?”罗星问鸿道,这话在鸿听来像是审问他。 “我,我还不清楚,不清楚要做什么。”鸿结结巴巴地回答说。 “不就是和泥巴交交朋友,还干什么呢。”周馨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 “去你的,你总爱这样,嗯,今天是腊月二十,你和我一道到我干爹那儿去玩玩吧,去观赏一下湖区的山光水色,到二十四我回武汉,你再回去吧。”罗星对周馨说。 “不,我妈妈叫我早点回去。” “我看不是你妈妈叫你早点回去,我看是那洋包……”罗星还未说完,周馨一拳头打断了罗星打趣她的话。他俩会心地笑了起来,几个老乡不知她俩说的是什么黑话,想插嘴也插不上。 “好,我走,等一下我的老乡有意见。”罗星笑着起了身。 “好,你走吧。”周馨笑着说。 罗星起身走后,立刻秋城的十几个老乡就闲聊了起来,只有鸿没有说一句话。 2 “祥兰,你吃午饭后就到潘塘去接鸿,”当祥英说到鸿时,脸煞地一红,有点不好意思,立刻补充道:“祥兰,你吃午饭后到潘塘去接李倾鸿。” 祥兰故意问道:“你不去?”祥兰最理解姐姐,姐姐的心事她全知道,如坐在姐姐的心上。 “我不去,你哥要是知道,我又没好受的。况且为我的事,爷爷(方言,相当于叔叔的意思,这里指曾涛)的大队书记也撤了,幸好到小队去当了一个队长,娘娘(方言,相当于婶婶,这里指李吉英)也回去生产去了。还有鸿的爹的事也没有解决好,先说是复职,后说是退休,现在,一样就不能解决,太可恨了……”祥英本想多说几句,多发几句牢骚,可心里痒得很,咳嗽了几声,觉得喉头像一大团的东西死死地塞在那儿一样,她只顾着咳,再没有说话了。 祥兰难过得几乎要流泪,慢慢地在姐姐的背上捶,捶了几分钟后,去厨房倒水给姐姐喝,好给她压压咳。一会儿,祥兰掇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糖水。 “姐,你喝了它,就会好的,就会好一点的。”祥兰掇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声音很低地说,说时眼睛不敢望姐姐瘦得难看的样子,怕自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更引起姐姐的伤心。 “好不了的,世上再没有比你体贴我的人了。”祥英含着泪说,她费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一句话,又觉得胸中像有一个怪物的利爪在那儿乱抓一样,一会儿,这利爪又抓到了喉头,她怪难受的,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又大咳了起来。接着又吐了一口浓浓的绿痰,绿痰没有全部吐到痰盂中,她就吃力地用脚去擦地上的痰,擦时又咳嗽了几声,之后,就喘着粗气,头微微抬向上,显得很吃力。 祥兰不敢望姐姐,递过茶杯,痛苦地说道:“姐,趁热喝了它。”祥兰声音发涩,泪珠儿在眼眶里转。 祥兰接过茶杯,仍然喘着粗气,她一口一口地有气无力喝了起来,显得很吃力。喝完,果然如祥兰之愿,她好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气又喘得紧了,她想在妹妹面前忍住,可就是忍不住。她气喘得紧而又短促,每喘一口气都显得吃力。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咳了一阵,吐了一口痰,只见绿痰中渗着红色的血丝。他怕妹妹看到,一吐到痰盂中,就用擦嘴的卫生纸覆盖住,掉到地上的就用脚迅速地擦掉了。她吐血已有半个月了…… 祥兰接过姐姐的杯子,又打来了一杯糖水,递给祥英道:“快喝它,姐姐。” 祥英抬起了头,祥兰大吃一惊,失声地惊叫道:“姐姐,你哭了,叫你不要难过,你就是要这样,真是没有办法,真拿你……” “好妹妹,你放心,我再听你的话了,不难过了。”祥英歇了歇,让气平息了一些,又接着说:“你不是说要学拉琴,要一个名师指点吗?鸿很会拉的,我看他拉的琴有我经常在收音机里听到的琴声那样好,那样好听,几乎是一样的。”祥英提示妹妹道,她想把话题岔开。 “情人……”祥兰想反驳姐姐,差点儿失口溜出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话,但她迅速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你不信,他受过,不,他过端午节在曾涛家里拉的《二泉映月》可好听呢,可感人呢。他的手指有时在琴弦上震颤,像老人的手指在发抖,有时手在琴杆上上下跳跃……”本来祥英想再进行描述一番,只觉那个怪物的利爪又在心里乱抓,就中止了描述,就快速说:“真的,在场的人都说好。” “门外汉,怎么鉴别好不好,不好也说好呗,你又夸他啦。”祥兰不以为然地答道。 “祥英,那个‘走资派’音乐家,在战备洞中偷偷地教了我四年,简谱、五线谱教给我了,还教了我创作歌曲,把弦乐的技巧都告诉我了,他临死前,向我交出了一本他收集的民歌和他创作的歌集,他含恨跳河了……” 祥英咳嗽声停住了,喝了口糖水漱了漱口吐在痰盂里,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心里舒服极了,像用熨斗熨过一样的舒服。她想:“咳嗽救了她,要不然说出了鸿要她保守的秘密,她就轻易地泄露给了妹妹。”她又想:“难道我连妹妹都不信任了?” 祥兰看到祥英没有血色的脸上,现在又爬上了两朵红晕,心里很高兴。 “反正信不信由你,反正鸿会拉。要学,就叫他和你一道到姥姥家学吧。”祥英把早已安排好了的计划告诉了祥兰。 “好,师范里也真是,要全面发展,我连假期也赔上了,什么‘吹、打、弹、唱’。”祥兰撅起了檀红色的小嘴道,他在姐姐面前显得稚气。她想在姐姐面前撒起娇来,越装淘气越好,好逗姐姐开心,使姐姐重又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重又回到欢乐的少年时代。那神情,那样子人一看了就感到是那样的可亲可爱,绝无半点令人讨厌。 说完,姊妹俩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中,祥英的脸上“唰”地红了起来,像褪去的青春色重又复活了,青春的火焰重又燃烧在她心中,又从心上燃烧到她的脸上。 吃完饭,祥兰推车准备去接鸿。祥英叫住她说:“换那条将军黄的裤子,看你这条裤子有多赃。” “昨天换的新裤子,哪里脏,就穿这条。”祥兰被姐姐这冷不防的话弄糊涂了,信口答道。祥英一听脸色顷刻间就更难看了,更加苍白,变成了死灰色。生气道:“要不换,就别去了。”她胸中又是怪痒痒的,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祥兰正在后悔自己心直口快,正在后悔刚才说的话刺痛了姐姐的心,就像做错了一件大事一样难过。祥兰胆怯怯地说:“听姐姐的,我这就去换。” “还有,把这把小提琴带给他,说我不能来,要上班。代我向他问好。你的,就叫他后天和你一道去买吧,到我这儿来拿钱。”祥英在祥兰临走时说。 “好,谢谢,姐姐,再见。”祥兰说完,就推着车出了房门。 祥英软绵绵地靠着门框子,喘着气,望着妹妹推着自行车的背影,直到祥兰骑上车后,走得看不见了,她还呆呆地靠着门框软绵绵地若有所失地站在那儿…… 3 鸿提着黄包下车了,心情很沉重。初冬的下午,阳光显得软弱无力,那冷风吹得一丝丝的阳光像要往上飘起,似要离开地面。 鸿的眼睛四处搜寻着,突然心猛地一跳。“她,她站在自行车前微笑。”真是她,齐煞煞的学生头罩着白皙的面庞,两片瓜子形的脸蛋上添着女性才独有的永不褪色的红晕,宛如秋天熟透了的红苹果。苗条的身材,下着那将军黄的小喇叭裤,更显得身段的各个部位比例适调,上着系着腰带的桃红色的羽绒服,只有她才有的苗条而丰满的身材更显得这少女具有特殊的美丽,更显得这少女具有特殊的气质和魅力!她站在冬天柔软的阳光中微笑,她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像一个玉刻的少女的雕塑,深情地望着鸿微笑,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那酒窝配在这少女的脸上,显得恰如其分,给这少女的美丽又增添了几分丽色。 鸿大步跑向她,只在心里喊:“英,英,日夜盼望你呀……” 鸿提着包走到这少女的面前,定睛一看,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你,你,不是祥英。为什么我喊你你不答应。你为什么要来接我,使我痛苦。” “我姐姐叫我来的,走吧。我知道你看到我,就想我姐姐,心里很难过,但请原谅,姐姐今天上班去了。只有我一人来。姐姐的一切都好,她很幸福,你放心。” 鸿默默无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貌似而神离的祥兰使他狂喜后,接踵而来的是巨大的悲哀。 祥兰望着鸿痛苦的样子,眼前闪过姐姐苍白的脸,似听到了姐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祥兰这少女被鸿难过和失望的神情惊呆了。她心头涌起了千句万句安慰鸿的话,可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只用惊疑的眼光望着鸿,鸿垂头丧气,头深埋在胸间…… “走吧,你骑车带我。”祥兰恳求鸿道。 “到那儿去?”鸿问她道。 “到你家去。”祥兰补充道。 4 “你比我大些,我就称你鸿哥好吗?”在回家的途中,沉默了好长的时间,突然祥兰鼓起勇气,说出了姐姐告诉她怎样称呼鸿。 “不,我不配做你的哥哥,就叫我名字吧!”鸿似乎在恨祥兰,不该称呼他“鸿哥”,就把她当作“仇敌”一样,大声对她说。 “不,姐姐叫我这样称呼你,难道姐姐一出嫁你就忘了了她。”祥兰不以为然地反问鸿道。 “是呀,姐常在我面前夸奖你,说你多才多艺,品德又好,又有学习方法……”祥兰正说着,被鸿说了一声“别说”就打断了。 “鸿哥,你就别分内外啦,就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吧。” “要得。” “求你一件事,鸿哥,师范里要全面发展,要能吹、打、弹、唱,放假你到我姥姥家教我学琴吧,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和她已经说好了,她同意,她说:‘就是太寂寞了。’后天,你和我一道去买一把小提琴和二胡,行吗?”祥兰恳求鸿哥道。 鸿犹豫了半天才回答说:“那你去和我伯(方言,指父亲,爸爸的意思)妈说好,我才能去。”鸿怕家里有事,所以就提出了个条件。 “我保证说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我也要说服你爸爸和妈妈同意的。”祥兰很自信的说,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鸿听到那笑声真不好意思;同时,这和祥英一样清脆的笑声又刺痛了他的心,他的手一软,差点自行车倒了。祥兰立即跳了下来,说:“好险,看你骑车多大意,差一点把我摔倒了。”…… “哥哥,你到房里来我说得你。”李倾雁喊鸿,睒着鬼眼,不知要说什么,显得有点神秘。 “哥哥,你不知道姐元旦结婚了,还要祥兰接你,再回来我去接你。”妹妹有点恨哥哥不争气,好像哥哥这样做丢了她一家人的脸。 “倾雁,难道姐就那样坏吗?你说。你听二爷(爷,方言,姑姑的称呼,这里指鸿的二姑妈李吉英)说过她坏没有?”鸿有一点不高兴,生气地对妹妹道。 “姐是不坏,姐把了一些东西给我了,看这件毛线衣。”说着,倾雁掀起罩衣,现出那新崭崭的毛线衣来,接着又说:“还把一个新熨斗给我了,还有两本书,一本是《农家家禽饲养法》,一本是《农家致富法》,还买了两个日记本,叫我写日记,叫我写体会。” 鸿没做声,心中在哭泣,脸上罩上了阴云。“哥哥,姐真好,可惜,她瞧不起我家太穷。”倾雁有点惋惜,几乎是哭着说。 “你不要污蔑姐,她不是爱富嫌贫的人。他可能是被逼迫的。”鸿大声地朝妹妹发火,嚷道,仿佛要把心中的恨全对妹妹发出来。 倾雁哭了起来。用手擦着眼泪。 “鸿儿,出来坐。”鸿的奶奶刘德桂喊鸿道。鸿难过地走出了妹妹的房里,他不知为什么要发妹妹的火,恨起刚才自己的冒失的举动来。 “过来呀,儿,挨着奶奶坐一坐。你走啦我真欠(方言,指想的意思)你。”说着,她笑眯了眼睛,露出了满嘴的黄牙。 鸿一坐下,德桂就开口了说:“二姑爷和二爷说,你那媳妇真能干,又读了书,又参加了工作,这是你福气。” 德桂耳聋不听事,因此,家里常常议论的事情她都不知道,只有老伴李燕昌大声解释给她听,她费好大的劲才知道。关于鸿与祥英的事,只知道说成功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倾雁怕奶奶说多了勾起了哥哥的旧情,越发(方言,指更是)使哥哥难过,就快速从房里走出,大声说:“奶奶,不要说,快去烧火,哥哥肚子饿了,要过夜。” “儿,你坐坐,怕饿坏了你,听二姑爷说,你们那里吃晚饭早,半日下午(指下午过了一半)就过夜,真早,要是我呀,可受不了,刚吃中饭(指午饭)就要过夜。”说着打了一个大哈欠,伸了个懒腰就站了起来。说时,笑脸上的嘴中又露出了一排黄牙。 “哥哥,听说姐嫁给了区长二十八岁的一个丑儿子,那人真难看,姐姐常常想你,总是偷偷地哭。”妹妹正准备往下说时,鸿打断了她的话,说:“她写信给我说:‘她很幸福,叫我为她祝福。’你总爱乱编胡说。’” 倾雁撅起了小嘴,有点不服气,就不顾伤不伤哥哥,和盘掇出了:“听人说,姐的丈夫常常为这事打她,说‘她心不向着他,想先前的男人。’有一次,打得吐血,住了五天院。后来听人说,他还是这样对待她,总是打骂她。” “这不是真的,你是听别人说的。可能是真的,但又不是真的。祥兰为什么不和我说,祥兰为什么没有和我说。”鸿自言自语道,就流了一滴泪,他怕妹妹笑他,就忍住了。 “妹妹,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去找那混账家伙算账,找那野蛮不讲理的姐姐的男人讲理去。”鸿很气愤,当妹妹讲起这话时,两牙咬得“咯咯”响,仿佛那姓林的就在眼前,她就是一拳或一脚将他打倒,为祥英出口气。 “你不要命啦,姐的‘男人’可狠呢?他做了坏事,别人不敢说,哪个说他要杀哪个,他到处都有熟人。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会吃亏的。二姑爷大队书记就是被他爸爸撤了,二爷也从大队赶回来了。他找借口由说:‘因为,二姑爷把姐说给你,是想和乡长拉关系,现在整党,就是整这样的不正之风,全区点名批评,这是件典型的事,就要撤这样的大队书记,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妹妹经常听家里人议论这事,全都记得这些,就全说了出来,为的是劝哥哥不要去惹麻烦,去惹事,去拿鸡蛋碰石头。 “越是有权有势,我就要去碰碰,看能他把我怎么样?”鸿一听气更大了,就大声嚷道,仿佛“仇敌”就在眼前。 “哥哥,你千万不要去,怪我不好,全和你说了。我真不该说,爹、伯、妈都说不准和你说,怕你出去惹事,吃亏。你要是去了,我就去死了算啦,哥哥,求求你答应我不去,答应我不要把我说的话让爹、伯、妈晓得了,要是他们知道,我又要挨打,他们会往死里打我的,求求你哥哥。”妹妹一边说,一边哭丧着脸,恨起刚才自己的话来,真是全不该说出来。“要是哥哥去了,我可脱不了头。”她在心里想,她越想越害怕,就干脆哭了起来。 鸿劝了好长时间才把妹妹劝好,并答应她说:“我不去找姐的男人算账,你还听到了什么就全和我说了吧。”其实他是想从妹妹口中多套出点什么他去学校后发生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妹妹想起了,还有爹的“反未平”(指文革结束后,为文革期间的“右派”等平反昭雪),这与哥哥和姐的关系也有关。想到刚才把实际情况讲了,怕哥哥出去惹事,怕哥哥出事,又怕大人打她,就不敢说了。她就直摇头,像个拨浪鼓似的,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并苦苦哀求哥哥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不和任何人说,我刚才说给你的话,还有,你要去和姐的男人评理。” “好,我不去了,也不和任何人说。”鸿安慰无辜的妹妹道。 5 “你要敢去区里找祥英,找姓林的,我打断你的腿。”鸿的爸爸李吉堂气愤地说,牙齿咬得直响。 “伯,我不是到区里去,我是去二姑爷家。”鸿胆怯怯地辩解。 “我不信,今天不准你出屋。一出屋就打断你的脚。”吉堂带着肯切的语气道,脸阴森得怕人。 鸿想到祥兰约他今天去县城买琴,他怕失约更伤了祥英的心。又想到伯是狠心,在他面前不能顶嘴,要是惹翻了他的脾气,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要干的事情。他这脾气,鸿最怕。因为,鸿小的时候,一次偷了别的生产队的栗子吃,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拳打脚踢,打得鸿死去活来。鸿的妈哭着来扯,也被一拳打倒。后来鸿的奶奶总算是救了鸿一命,不然那次吉堂会把他活活打死。鸿自那次以后,见了吉堂就怕,只是大了点父子俩的关系才慢慢融洽起来。今天,他发脾气,比小时候的那次还厉害。鸿不觉颤抖起来。 “素华,去把铁嘴的倾雁找来。”吉堂又咬着牙喊他媳妇道。 “妈,喊我做什么,踢一盘再来。”倾雁在外面踢毽子,听妈喊她,不耐烦了。 “快,你伯喊你,还不快来。”素华拿吉堂来吓吓她。 倾雁一听到妈说是伯喊她,连忙收起了毽子,一溜烟就往屋里跑。和倾雁一起玩的小伙伴都说,今天可该“倾雁有藕吃的啰。”他们又补充道:“不然,铁嘴倾雁今天要受‘苦肉’罪了。”他们都害怕起来,都停止了踢毽子,跟在倾雁的后面往她家跑去。 “过来,跪着,在哥哥的旁边。”吉堂咬着牙说。 倾雁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玩得好好的,不知道伯是为什么找她。倾雁按惯例赶快跪在鸿的旁边,撅着小嘴,仰着头不解地望着吉堂。 吉堂看到倾雁撅着小嘴,还仰着头望他,以为她是向他挑战,越是生气,准备上前就是一耳光,但他忍住了,厉声喝道:“还把嘴翘着,我把你的嘴撕下来,看你还乱说不乱说,老实交待,看你和哥哥说了些什么。惹得他一早就要出去。” 倾雁又不敢在爸爸面前撒谎,有一次她不小心掉了一支笔,她撒谎了,吉堂就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她又想肯定是不守信用的哥哥全“招”了,就连忙说:“我把你们平时说的,议论的都说了。”停了停,她像立功似的说:“有一件事,我没有说,爹爹的反未平的事。” 吉堂听了,心中的火直燃烧,气昏了,肺都气炸了,上前一边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倾雁的脸上,倾雁疼得受不了,倒在地上乱弹乱哭。 “你别怪她,全是我要她说的,她还劝我不要去找姓林的,要打你打我吧!”鸿替妹妹辩护道。 “好啊,你们姊妹一条心来和我斗,干脆今天都死了算了。大家都不活了,先打死你们,我再死。死了都干净,免得惹祸。”吉堂气愤地大声嚷道。眼睛里直放火,脸阴森森得更可怕。 说着,走过来又是两记耳光,重重地落在鸿的脸的两侧。鸿没有哭,吉堂更是气愤,他以为:“肯定是鸿还冇打倒,长大了,不再怕他。”他更火了,冲上去,准备用脚来踢鸿。这时素华一把抱住了他,推了过去,并对鸿、雁说:“还不快起来走。” 倾雁果真起来了,吉堂大声喝道:“转来跪着。” 倾雁跪着,吉堂挣脱了素华,扯起了鸿和雁,叫他俩在堂屋正中面向香案。他准备和他们姊妹俩上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吉堂坐在香案前的红漆圆椅上,与鸿和雁面面相对。吉堂想摆出先前当队长时在群众大会上安排生产的架势,可怎么摆也摆不好。等他们一坐下,吉堂就说:“你们两个小没见过事,我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要长,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要多,拿鸡蛋碰石头,不要命啦。听说那姓林的坏得很,舅爷又在公安局里,捉去了几回又放出来了。坏是坏经常打祥英,但这有她老子娘管。也安不上你这个混帐东西去管。你去管,他还拿不出‘三角刀放你的血’(这是吉堂听别人说姓林的常说的话,他在耳中也撞熟了)。你吃的亏太少了,多撞几回就撞圆了,看你还猪不猪头棱棒的。再说,除了祥英还怕找不到媳妇。家里是穷点,就是农村的也找得到一个。我知道家里穷,找个媳妇不容易,但你不知道学习,多学知识,怎样找得到好媳妇。以后,不准你干这样不要命的事。你死了再不管它,免得气死大人。”他停了停又说:“要是我闭眼(方言,指死亡)了,我才不怄气,不去管你这混账东西呢?” 吉堂又停了停不知说什么才好,把昨晚想到的一件极生动的“事例”搞忘记了,停了大半天(指好多时候)他才记起来了,说:“牛贩子用一头触人的牛把我家的那头老牛换去了,我家还找了五百块钱。当时,我不知道那牛触人,后来,爹去放把爹一角甩到了塘里,要不是别人救,爹差一点儿就淹死了。我里外吃了七八百块钱的亏,你知道做这两间屋又借了三千多块钱,你们都小,一分钱都是好的。可我一口气叹了,没有找那人算账。我想要是扯经,会吃亏的。后来我气病了几天,我总是忍着。哪像你动不动就想去找人家算帐,你年龄还小,还愁找不到一个媳妇。” 吉堂准备继续上课,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昨晚想了一晚上的,足足能讲三个小时的教育孩子俩的话全都训完了,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皱着眉头,眼角立刻现出鸡爪似的皱纹,他微微张着嘴,整个脸部的神态像还想要教训他儿女一下的样子,刚才竖起的不够一寸长的黑白夹杂的头发也慢慢地倒了下来。 “伯……伯,罗老师说‘音乐是人民的’,我和祥兰一道去县城买琴,有个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去干丢人的事情。”鸿觉得吉堂的态度有点转变,脸色也比刚才温和些,就乘机说。 “不准你和姓曾的打交道,就是不准你去。”吉堂的气又起来了,从 第三章 第三章(6-7) 6 “祥兰,明天是二十四啦,我回去过小年。反正你入门啦,各人(指自己)练几天,我再来,看你有没有进步。”吃过午饭,祥兰的姥姥还在吃饭,鸿想着明天过小年,祥英会来,这是他从祥兰和她姥姥的偷偷商量的话里听来的,他趁这时三人都在场就说。 “你要走吗?我觉得没有你在这儿教我,我也拉得没劲,要是你闲着没有事干,我练时,你就去看小说。我买了好多名家的小说,”说到这儿,祥兰停了一下,马上说:“听姐姐说,你写信给她说:‘你未看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你说你去借被人借去了。你借了三回没有借着。’现在可好,不用在借书证上填字,就能看到。走我带你去我房里看。”说完,祥兰起身就往她的临时卧室走去,鸿跟在她的后面。 瞧,光巴金一人的小说就有这么多,你看:这三部是他的《爱情三部曲,这是他的《抗战三部曲》,又称《火》三部曲,这是他的中篇《寒夜》、《憩园》……这是他近年来的散文集……祥兰说着,瞪着一对富有迷人而又有说服力的大眼睛望着鸿,但她每说完一个三部曲就丢下三本书,她望着鸿一望到她的眼睛就触电似的移开,她的心跳“怦”地跳了一下,脸就发烧起来。“这是怎么啦,他的眼神,短暂的眼神竟勾去了我的魂。”她在心里说,不觉手中拿的还未甩到桌子上的书,全都掉在地上。 鸿帮忙她捡起这些书,掸掉上面的灰,当他拿着捡起的书站起时,祥兰也站起来了。这时鸿的眼睛正望着祥兰的眼睛,祥兰的眼睛正望着鸿的眼睛,四目相撞,目光交织在一起,两双有着青春火焰般的眼神凝固在空气中,他们之间用光柱架起了一座沟通彼此的桥梁。鸿觉得她这目光极像她姐姐的目光,不觉,心慌了起来,加快了节奏地跳,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祥兰,姥姥,让我回去过年吧。”鸿很害怕地哀求她们道。 “不,鸿儿,你在这儿热闹多了,我就爱听你拉琴,不像我兰儿拉的像杀鸡(指不会拉琴,声音难听极了),你在这儿就好,明日,英儿还要来了。”祥兰的姥姥扁着嘴面带笑容地说。 祥兰听到姥姥说“英儿还要来了”时,等她意识到要阻止姥姥不要告诉鸿这坏消息时,姥姥早已说完了。 “鸿哥,你不要走吧,我姐姐说,她真想见你一面,这次她一个人搭早班车来,等她来后,吃过午饭,你再回去吧。”祥兰看到再也无法“保密”了,就说出了这些。 “那,我不走。”鸿声音很低地回答。 “好,我又要享受热闹了,我看啦,干脆和你伯说,以后放假都到我家来,还有兰儿。”姥姥又扁着嘴“扁了”几句,说完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晚上,“音乐室”内灯火辉煌,鸿继续教祥兰拉琴。 “鸿哥,看我进步不小吧,来,拉个名曲让我见识见识。”祥兰说着,递过了二胡。 “好,你要用心去体会,你要注意我的手指的动法,也就是指法。看我是怎样换把位的,还有怎样运弓,运弓的平、陡、缓、急、跳、弹等。同时,特别要注意体验我演奏时的情感投入。以后你体会深刻了,你就会根据你对乐曲的理解去拉琴了,你拉出的曲子完全是你再创造的,完全是从你的心里流出来的,那时你就又达到了一层境界……”鸿俨然是一个严格的老师在训练一个学生,就像罗力老师教他拉琴学音乐一样,顺口就讲出了一大堆。他眼前闪过战备洞中“走资派”教他学琴的情景,他似乎听到了罗老师(别人大多叫他走资派,少数的人还称他为反革命,但他却总称呼他为罗老师)激动地对他说:“艺术是人民的,人民应该占有她。”他觉得祥兰就是“人民”,就像罗老师觉得他就是人民一样,因为,祥兰毕业后是人民的教师,能教出一代一代的接班人。不知不觉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顿时精神百倍,调好琴弦开弓了。 鸿拉的《二泉映月》缠绵婉转,凄清悲凉、如泣如诉的声音在空中飘荡。那声音似哭泣,那声音似幽怨,那声音是悲痛之中的沉痛的憧憬,那声音是不屈服于命运在竭力的抗争…… 鸿的右手运弓自如有力,左手时而上下跳动,时而一指颤动着揉弦……时而颤音,时而滑音,时而倚音……乐曲在鸿熟练的动作之中流淌,在空中缓缓地扩散。鸿的眼前不断交替出现了罗老师和祥英的身影,不觉两行热泪在脸上流淌…… 祥兰被这熟悉的旋律感到了,随着节奏的起伏,她的心也在起伏,她轻轻地喘着气,惟恐气喘得大一点就会冲断这幽怨悲戚的声音似的。突然琴声中断了,她情不自禁地失声喊道:“鸿哥,怎么不拉完?”当她抬头时,只见鸿两边的脸蛋上不停地流下热泪,不解地问:“鸿哥,你怎么啦,你……”说着,她拿出香喷喷的手绢,手颤抖着伸过去,准备给鸿拭眼泪,当快要接近鸿的脸蛋时,鸿从那气氛中惊醒道:“不,我来。”说着发疯似地去夺过祥兰的手绢,不料竟捏着了祥兰滑腻的手。 “还是,我替你擦干净吧。”祥兰哀求着鸿道。 “不,还是我来。”鸿坚决地回答说。 “鸿哥,你总爱拉这缠绵悱恻的曲子,上次拉《梁祝》的小提琴协奏曲时,你也是像今天这样激动,难过,当然我理解你,可你就不能拉欢快、跳跃、热烈的《赛马》呀?你就不能拉《喜送公粮》这些名曲吗?”祥兰似在安慰鸿,似在埋怨鸿,也似在鼓舞鸿。 “不,我只感觉到拉这样的曲子,我越拉越有劲,仿佛也进入其中了,似在演奏我不幸的遭遇一样……要是拉《赛马》那也是在做作。”鸿痛苦地解释道。 “那你就不能改变一下你的生活态度?”祥兰有点担心鸿,就追问他。 “能,可生活对我总是这样的不公平的,叫我怎样去改变?” “我知道人生的路不是平坦的,是曲折的,可我觉得‘一个人应该活得愉快些好!’” “是的,应该是这样,我常常怨恨我自己辜负了罗老师的期望,没有把他那样积极进取、不屈不挠的精神学到我身上。他告诉我要记住‘艺术是属于人民的’,可我只记得‘艺术是属于我的’,所以总是喜欢拉这样的曲子,为我和不幸的人演奏。” “罗老师是谁?你讲给我听听好吗?”祥兰好奇地问。 “唉,说来话长,他是个‘走资派’,为他的妻子和女儿而投河自杀了,我现在真的恨我当时听了他的遗嘱后竟然没有猜测出他是要自杀。倘若他没有培养出我,他是不会死的……”他临死之前对我说:“‘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好样的,我要走啦,从今以后不能再教你拉琴和作曲了。你应该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只要你记住有我这个‘艺术家的爸爸’,你是个‘艺术的儿子’,我死也瞑目了……’” 鸿含着泪,在向祥兰倾诉着一个无私的音乐家的故事,祥兰也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几声鞭炮“噼啪,噼啪”的响声把人们带入节日的气氛之中。 “叭,叭叭”远处的客车的喇叭声一响,鸿全身不自在起来。 “姐,姐。”祥兰笑着喊。 祥英胸口怪痒的,来不及回答妹妹一声就“哇”地一声在客车的门口吐了一大堆……鸿和祥兰赶快跑上前去扶祥英,祥英不停地咳嗽,顾不得两边是谁在扶她,她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白得像一张漂白了的纸…… 稍微好了一点,祥英抬头看见左边的鸿,脸颊上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两片红晕,然而这红晕在鸿看来更使那苍白显得白了。她想对鸿说出很多的话,那是她不知在多少过失眠的夜里想好的话,可是很遗憾,她此时对鸿说不出来什么话来,只是说道:“你……” 鸿难过地回答道:“你……” 他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空气仿佛在这儿停止了对流,也仿佛在这儿凝滞了,他们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7 “妈,我回来了。哟,好香,我要吞口水啦。”罗星一到家就热闹起来。 “看,回来了,怎么不通知我,好接你。”晓琴急忙从厨房里出来,袖子扎到了肘关节,一边走,一边说。 “妈,爹爹不来过年啦,他说要守湖。”罗星装着发火的样子,微扬起嘴角。他想让妈妈安慰她,免得问爸爸的情况,给这小年徒增悲凉的气氛。 “你的那个长篇写了多少。”晓琴本想先问她打听罗力的情况,但怕女儿没打听出来,就先关心她起来。 “喂,你的著作写起来了。”罗星进攻道。 “昨晚脱稿啦,战斗了一学期,你的小说写的怎么样啦?”晓琴焦急地再次追问。 “只写了几章,就被另一个构思冲淡了,我想塑造一个有着时代忧郁症的典型青年形象,深刻反映十年内乱的余毒是多么深,人们还是心有余悸。可是也写了几章就搁笔了。师范生活真忙。”罗星正准备还继续讲下去,怕在妈妈面前露了马脚,就住口了,这时,她多么希望妈妈不要再发问问她这个“多产作家”为什么连一篇也没写好。 “那你向秋城的同学打听爸爸的情况没有,我太忙了,没有精力到秋城去,托人到秋城去问问,带回的几乎是同样的消息,你爸爸死了,但是怎样死的说法各不相同。”晓琴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妈,我……”罗星准备按打听的实际情况说出来,还有发现鸿就可能是妈妈经常讲的那个“艺术的儿子”,但她怕妈妈怨恨她,又怕带来无头无尾的消息更使妈妈伤心,就胡诌道:“妈,我想尽千方百计打听,秋城县财政局长的女儿周馨也帮我打听,她还是我要好的同学,打听就是进展不大。妈,慢慢再说吧。” “慢慢说,慢慢说,你爸爸的死去的幽灵可在骂我们?他能瞑目吗?我的星呀,我的亲人除了你,还你有死去的爸爸,还有什么人呢?我太痛苦了……”没诉说完,晓琴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转,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只掉了一滴在罗星的颈里。 罗星迅速从妈妈的怀中挣脱开,仰头望妈妈时,只见妈妈的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变得暗淡而失望起来,两眼里充满的全是泪水,她难过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恨起自己太小心眼了,为了爱情,竟忘掉了爸爸和妈妈,她恨起她太自私了。 “你看,这是爸爸的学生,他称他是‘艺术的儿子’,你到校后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出来的。你仔细看看,你的同学中有没有像这样的一个同学。”晓琴从睡房里出来一边说着,一边把裹得紧紧的红布包一层一层地揭开,取出一张小二寸的相片。手颤抖得厉害,递给罗星看,还补充道:“以前,我怕拿出来,现在拿出来没有关系,这是找到爸爸下落的唯一线索。” 罗星一看,心猛地跳了一下:“哎,是他,真是他。”“又不是他。”真是个天真幼稚的“土包子”。厚厚的头发由于过长而极像一顶黑帽子戴在头顶上,刘海盖住了额头。浓浓的卧蚕眉下,修长的“丹凤眼”闪着智慧的光芒,这智慧的光芒像一道x光一样透视着罗星的心,她脸一红,心一怔,手一麻,不觉脸上飘起了红晕…… “你怎么啦?你再看,看反面有你爸爸和他写的字。” 晓琴这一问,把罗星从入神的窘态中惊醒过来,猛地翻到了相片的反面,反面几行清秀的草书映入眼帘:“希望之光!”这四个字的下面,有几个稍显稚嫩宋体字:“赠罗老师生日留念。1974年7月1日,鹏。” “上面的几个字是爸爸写的,这是爸爸托人带给我的。”他还叫那个人转告我,说:“你爸爸说:‘这个孩子像我的儿子一样,艺术在他的身上是有希望的,他有非凡的音乐才能,是个音乐天才,将会成为一个艺术家,很了不起。这几年我是为他而活着,我要把我掌握的音乐知识全部交给他。不知星儿怎样了,希望你把她培养成一个文学家……’”晓琴哭诉着那段悲凉的情景。似乎听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老罗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妈,别说啦,我一定要找到他。”罗星扑在妈妈的怀里哭泣着说。 “好啦,星,别哭,要坚强些。”晓琴极力把罗星从她怀里往外推,罗星怕妈妈伤心就强忍着停止了哭泣。 罗星想起了看电影《知音》的冷遇,就又哭了起来。晓琴极力安慰着她……她哪里知道女儿的心事。 第四章(1-3) 第四章(1-3) 1 第二学期又开学了。罗星常常偷偷地拿出那张小二寸的登记照看看,凭着作家的敏感,又兼之是女性,最易辨别相像的人或者其它的东西,罗星发现鸿就是他,只不过稚气的脸变得成熟些,肤色也变得黑了一些,但那照片上的闪着聪慧与真挚的目光,现在变得“迟钝”和“虚假”了一些,会说话和会演唱歌曲的嘴,现在仿佛也变得笨拙了,像上学期一样,从未听到过鸿哼一声歌或是一段乐曲。这完全判若两人,是什么使鸿又变得这样呢?罗星的心中又升起了一层淡淡的雾。“啊,我的患有忧郁症的主人公,是一个谜呀,他的‘谜底’是什么?我还要更进一步地接近他,了解他,彻底地俘虏他。”罗星在心里常对自己说。但有时在教室或楼梯上遇着,有时在街上碰着,罗星并没有喊一声鸿,鸿也没有喊一声罗星。少女的自尊心迫使罗星要像那样做,然而,她越是想回避鸿,越是对鸿冷漠,鸿越是往她的脑中跑,往她的心中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浓烈,她的心里有时是甜蜜的,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烦恼的,心中像有许多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在那儿闹纠纷,吵得她的主人时刻不得安宁。罗星下决心赶掉那些可恶、那些讨厌的东西,可无论她怎样做终是无济于事。 妈妈忧郁的眼神,殷切的眼神在罗星的脑中扎根了,常搅得她不安宁;登记相上的“艺术之子”,现在鸿奇怪的神态,奇怪的脾气在罗星的脑中扎根了,也常搅得她不安宁。她有时竟想得发昏了,想趁某个星期六的夜晚单独叫鸿出去谈谈,谈谈他的过去,谈谈她的爸爸,谈谈常常给他寄东西的他的朋友。可是一到星期六,这个念头就打消了。星期六过去了,她又重新开始了新的构思,可是次次都从“甜蜜的构思中”败下阵来。“妈妈,你还得熬两三个月,请你原谅女儿现在不能找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他,让他谈谈爸爸的情况,你恨你女儿太自私了吧!”罗星看到那张照片,就想起妈妈临上学前对她的嘱咐。她觉得她现在有愧和妈妈道别分手时回答妈妈的那句话:“妈妈,爸爸很快就有下落了。你静候佳音吧。” 罗星有时遇到鸿,鸿对她没有了先前的一丝微笑,鸿总不是按她想象中的鸿那样,向她笑笑,叫她一声“星”,不哪怕是“罗星”也好,或者是星期六要是碰到着她,偷偷地塞一张小纸条儿给她,那上面写着几点几十分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或写着到江滨去散步。要是那样她定会先去,在哪儿藏起来,再看看鸿的焦急的神态,让他等一等,等他刚要走时,她又笑着出现在他的眼前。每次遇到鸿,罗星先是高兴,以为鸿真会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浪漫,可鸿一过去,她就忧愁。她会生无名的气,在心里骂他道:“你这个忧郁的家伙,傲什么?你不理我,还不晓得我眼角里有没有你。”骂后倒也舒服,可过后,一切如此一样周而复始。 大概是“作家应有作家的宽广胸怀吧”,或许是妈妈忧郁的眼神在时时绞痛着罗星的良心,或许是鸿这个忧郁的形象在罗星的构思中又成熟了一点……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原因,罗星开始原谅鸿那次失约,未看电影《知音》。阅览室里,鸿的身旁或对面又出现了她的身影。 鸿的态度也有好转,起先她以为罗星恨他,瞧不起他,故意不理他。现在倒“亲热”了许多,要是遇着罗星,他像往常一样用那“一丝丝近似乎看不见的微笑”去和罗星打招呼。鸿动手写了些散文诗、诗歌,还有一些散文和短篇小说,写后自己很不满意,也就打消了找罗星修改和指点的念头。鸿觉得他和罗星之间好像越来越近,就像他俩站在一道河的两岸同时向源头走去,鸿又觉得他俩之间又好像越来越远,就像他俩站在同一河流的两岸同时向宽广的河流的下游走去。 2 周馨总爱替朋友打抱不平,她就是这样当与某人好时,可以割头换颈,当与某人不好时,她会记恨在心,有时甚至记恨一生,甚至寻求报复,她要是报复谁,就会不择手段。周馨现在为好友感到委屈,她采用了“三气周瑜”的办法来气鸿。可罗星就是不按她说的那样去做,这样有三次。后来,周馨见鸿还未对好友改变态度,更是生气了,说服了罗星。 “老乡,今晚叫你的好友在寝室门口等我,我有事。”周馨喊张学仕道。 “干什么?”张学仕反问道。 “到那时你就知道了,你只管告诉他就是了,不然要惩罚你。”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学仕惟恐自己失职对好友鸿不住,受命后迅速从教室里走出去找鸿。他知道鸿一大半在阅览室里,他最了解鸿,知道鸿的语文基础差,又受了徐彧的气,他决心要恶补语文,并练习写作,一定要超过徐彧。他又有点为鸿担心,现在要“吹打弹唱”样样都会,可鸿一样都不会,只顾学习和给女友写信,看将来他毕业毕不毕得了。为这事,学仕差点儿和鸿争吵得发火了。上学期期中考试后,班里要开个元旦文艺晚会的节目选拔会,两个音乐老师和其他的任课老师都参加,连校长、主任、团支部书记也被班主任邀请来了。学仕认为这是个重要的晚会,也是全面发展的一个极好锻炼的机会,就约鸿和他一起表演一个相声。鸿就是不答应,说他不愿登台演出,没有那细胞,要学仕另约一个人演。学仕本来是一片好心,想督促自己的好友一道前进和进步,可受了不少的气。为这事学仕和鸿争了起来,争得放不下,要不是途中奇遇一个散步的老乡,差点儿他俩打了起来。为这事,他们有两个星期没说话。不打不相识,那以后学仕和鸿的关系更密切了,鸿把他和祥英的“罗曼史”告诉了学仕,但后来祥英出嫁的事以及祥英不幸的遭遇就没和他说。 学仕又捉摸不透会交际的会耍手腕的周馨,他知道她总爱搞一些小恶作剧。要是周馨叫鸿等她,又是准备在六一文艺晚会上出个节目怎么办?鸿岂不是又要怨我。要是她叫鸿去看电影,等进场后,她的旁边又出现了罗星怎么办?鸿岂不又要怨我……总之,不管怎样,定是鸿下不了台,还是不和他说了好,免得我们之间又要闹矛盾。可要是不说,学仕又认为为难,一是对鸿不住,要是周馨不是搞小恶作剧,而是真心叫鸿有事,岂不是误了鸿的大事,那就不够朋友了。退一万步想,如果不说,周馨要是追究起来,兴师问罪起来,再请这个热情大方的老乡帮学拉二胡、弹风琴的事岂不泡汤了吗?这样全面发展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学仕急急地走上五楼的阅览室,果然,鸿在那儿,他走了过去,拍拍鸿的肩膀,小声说:“有一点事,请出来。”鸿大吃一惊,“哎哟”了一声,这一声惊动了对面的罗星,罗星抬头望着学仕笑了笑。可这笑容一移到鸿的脸上时瞬息就消失了。她以为鸿这个星期六要递给她一张小纸条,看到鸿坐在那儿看杂志,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其实她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只是定时翻过一页,一只手放在桌下,希望对面的一只手里递过一张纸条,她心跳得厉害,一等两等没有,她失望了。但她又有点希望,可能鸿在到了时间后和她一道走,向她使一个眼神,示意她往阅览室的侧边走去,在那儿递给她一张她盼望已久的小纸条,在上面写着,今晚六点一刻去看电影。然而张学仕又带走了她的希望。她知道,张学仕找鸿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一般的小事他不会这样急于找他,而周馨约的时间至少是半个小时以上,现在离关阅览室的时间不过二十一分钟。她希望那恶作剧不要发生,可是这个鸿也太可恨了,你看他今天的神气,坐在对面光顾看书,像个书呆子,一眼就没瞟向我,真是太可恶了。罗星的心里烦极了,她叹了口气,深深地感叹“人与人之间缺乏理解的可恨”,她感叹单相思的味道太苦了。鸿的“女朋友”定是个漂亮的天使,怎么,听人说她的朋友已经结婚的消息不可靠。哦,我《沉沦》中的忧郁的主人公何时再清晰些,何时我对他再深入地、再完全地了解清楚? 吃完晚饭,周馨催促罗星快点洗脚脸。洗完后,她帮她搽好发乳,电梳的热能像温暖的春风不停地吹皱一湖春水一样,头上原有的发浪更大了一点。电梳梳过后周馨替她又上了一次发乳,然后用木梳子梳得光光的,那本来就漆黑的头发经过周馨一打理,现在就更闪亮照人了,那本来就像瀑布倾泻的披发,现在又像一场暴雨过后,流水更急更猛了。她浴后换上了米灰色的西服套装,再系上橘黄色的领带,匀称而苗条的罗星显得更美了。 “来,照一照,唉,可惜没有穿衣柜,不然让你照照,看这比出嫁的新娘打扮还要美呢。”周馨递过镜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罗星害羞地扬起了手去打周馨,这话很有点刺人,不觉脸上火辣辣的。宿舍里正在洗头的陶玉秀,也抬头望了望,大吃一惊,哎呀,罗星从未打扮得这么美,怪不得她是女作家,武汉市大城市人。她向罗星投来了羡慕的眼光,顾不了团支部书记的身份,也乱说了起来:“是去约会?可能是去体验生活,写‘爱情三部曲’吧!”说完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哟,你看我们的陶书记哟,现在不比文革时期,什么是香花毒草,现在时兴什么穿得好看,什么就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什么体验生活,我看你洗头也是去约会,体验情场生活吧!有什么体验可要告诉我们的作家,叫她写一篇出来。”周馨打趣完陶书记又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陶玉秀最忌讳人说“爱情”,因为,班主任罗先春一再强调现在不准谈情说爱,特别是8103班这个班,可能最爱出乱子,女同学比男同学多。刚才不过是借开玩笑警告罗星要注意不要谈恋爱,特别是和班里的同学谈恋爱。要是谈恋爱可能要受到开除学籍的处分,要是轻的也要受到警告处分。体育班不就开除了两个谈恋爱的同学吗?没有想到受到了开明人士周馨痛不痛、痒不痒的驳斥,她心里本来就对周馨这个文娱委员有点成见——她知道周馨和校外武汉音乐学院的一个同学谈恋爱,一周一封信。现在不仅善意的劝告遭误解,反而遭到了周馨的训斥,心里很有点不舒服。她想发周馨和罗星俩一顿火,可又想到罗老师说的话,班委会的干部要团结一条心,就假装笑了起来,说:“你还是到教室去写情书吧!” 在寝室里的其他几个同学的笑声混在他们三人的笑声中,这8103班的女生宿舍顿时活跃起来了。 “你等等,我去布置布置,等一下我来叫你。”周馨说。 “张学仕,出来。”周馨走到相隔只有五间寝室的地方就喊。 “唉,”张学仕应了声就从寝室里走了出来。 “办好了吗?办好了,这不,鸿洗了脚正在床上坐着耐心地等你呢?”张学仕对这个老师笑着说,这也要算立了一个大功,或者说至少是三等功。 “好,办得好。你的琴我包你学会,去看看徐彧在不在里面,说我找他有事。” 未等张学仕喊徐彧,他听到了周馨说找他有事,他就几步跨了出来,笑着说:“文娱委员,有什么请指示。” “你在这儿等着。”周馨说着,就喊:“李倾鸿,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鸿走了出来,周馨板着脸毫无表情地说:“去不去看电影,我请客,我这儿有三张电影票。” 鸿听说有三张电影票明白了周馨的用意,就说:“我不去,我要上……”鸿未说完“上阅览室”就被周馨厉声打断了说:“上,上个鬼,太不够老乡味了,不去算了。这不,这边有一位,就他去。”周馨说完,两眼里似放出火焰直射鸿的脸,似乎要把鸿的脸烧得“吱吱”的响。 “徐彧,来拿一张去,今天我请客,下次你请。”周馨递过一张电影票给徐彧,一直在笑的徐彧笑容在脸上荡的更大了,那两片平时放出冷得令人发抖的镜片,现在也被感激的热量烧热了。他双手去接周馨给他的电影票,连连说道:“嘿嘿,嘿嘿,谢谢!谢谢??br>  “不用谢,带上最近的新作,让作家评评。”周馨望了鸿一眼,故意说给鸿听。鸿难过地低下了头。 一会儿,周馨和罗星从鸿的眼前经过,当那米黄色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时,徐彧也出发了,他袋里装得鼓鼓的,全是上学期和现在写的新作。 鸿只是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那个“决斗”场上的佼佼者的身影消失在校门口。他咬了咬牙,转身回到了寝室,在床上蒙头睡了起来。祥英桃红色荷叶边的身影,祥兰穿着淡蓝色羽绒服丰满而又动人的身影,两个动人的少女的身影交替闪现在他的脑中,这些身影的背后又闪现出了那米黄色的身影和两片闪着寒光的镜片。他又咬了咬牙,恨起好友张学仕来,不该给他带来那令人窒息的消息。 刚才那发生的一切,陶玉秀全看在眼里。 3 八一0三班在全校九个班中被评为“模范先进集体”,这与罗先春这个班主任的辛勤工作是分不开的,另一方面,与班委会的团结努力也是分不开的,最后,就是这个班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二十七个女生中,有十二人在文艺队,其中八人是乐队的骨干,这个班二十二个男生中,有五人会书法,写毛笔字在全校可以说是称得上是一流的,男女生中有五人被选参加了校美工队。因此,在学校大型活动中,例如,文艺演出,八一0三班人次最多,表演得又出色;书法大赛中,囊括了冠军、亚军、季军,秋季体育运动中又获女子各类赛跑第一名。再如在学习方面,又有另外的一些尖子。这样八一0三班就在全校打响了,在全校模范班的竞选中票数第一,胜过了去年的那个模范班。还有办刊又有女作家主编,徐彧未来的男作家副主编,这又是个文科班,摇笔杆子都有几下,每期出刊,刊前往往挤得水泄不通,而别班的刊物前往往寥寥无几。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没有谁不夸这个班的,全校的学生都以能在这个班为荣,全校的老师都以能在这个班任课为荣。在他们的眼里这个班似乎有点神秘,各类人才一到校就脱颖而出,在其它班的同学看来,这个班的同学似乎要高人一头。吃饭时,这个班总有几个在一块的男生和几个在一块的女生也大说大笑,上街,看报,借书,也格外显得神气,都昂首挺胸的。 八一0三班以她在全校中的得天独厚的各类人才,赢得了全校师生的好评。因此,担起了下学期十月份迎接“省师范检查团”检查的重任。现在正处于准备时期,虽还未全面摆开阵势,但罗老师与班干部已按校领导的意图安排好了各项工作。 约摸六点半钟,教学楼和其它各处的灯都亮了起来。从洗头到现在陶玉秀一直想着一个棘手的问题。她深感这个模范班存在着深刻的危机,存在着严重的隐患,班委会八个成员中,就有三个将要出乱子,自己刚才还跟周馨闹过了别扭。去罗老师那儿打个“小报告”吧!她觉得不妥,那班委会怎样团结一条心,好准备迎接省师范检查团的验收检查呢?况且这样也不利于班委会工作。班里的纲坏了,目就不能张,模范班的荣誉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威风扫地。不打小报告,要是其它同学也学着他们一样谈情说爱,岂不乱子出得更大?亡羊补牢,犹未为晚,陶玉秀决定一方面和罗老师商量对付的办法,另一方面是摆一摆团支部书记的架子,开个班委会的团的生活会,不点名地指出这些不良现象,叫注意注意就完事。最后一招是,利用徐彧、罗星与李倾鸿的“三角关系”做鸿的工作,叫他和罗星接近,反正罗星是为了写一篇长篇小说才迷上了鸿的,等她把小说写完,鸿对她也就没有吸引力了。这样既钳制了罗星和徐彧这对知音的关系继续发展,又使罗星不步入歧途。这样做岂不两全其美,真是菜刀切豆腐——两面光呢? 陶玉秀先找到鸿到学生会办公室里去谈话,这与教学楼遥遥相对的学生会办公室只占综合楼的一间房。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宽桌子,桌子上铺着蓝色的桌布,桌的正中央摆着一瓶装有各色的鲜艳的大朵花儿,桌的四边围着很长的靠背椅。 玉秀坐在鸿的对面,两眼盯着鸿,鸿心里很慌乱。鸿偷偷地看了对面的团支部书记一眼,她极像个“审判员”,鸿不觉慌了神,他想:“学生会副主席兼班团支部书记找来的谈话的,肯定是犯了大错误。”他怕玉秀像潘和平那样掌握了他的“黑材料”。然后又加上有才不献,反对师范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和号召,不愿甘当一名合格的小学教师的罪名,这些“罪名”难得背呀。这实际上在反对学校的办学方针呀,因为,每周星期三下午不是班里开围绕“争做合格中师生,做未来合格的小学教师”的主题班会,就是学校集中开大会,让校外优秀教师作报告,以感染全校的中师生。还有一条,与罗先春提出的不准谈恋爱的校规相违背,他与曾祥英生死不渝的爱情,还有与罗星似明似朗的关系……鸿觉得自己极像有许多罪恶的“被告人”一样在焦急地等待审判员的公审。五月天气,外面梧桐树叶在沙沙地响,从窗户里吹进了一股凉风,但鸿觉得现在像热天一样闷热,背上大布褂已经汗湿,紧紧地黏住了肉,怪不舒服的,而且那湿团还在不停地扩大,扩张到了背部的边沿,刚换下的衣服全湿透了。鸿脸上也渗出了许多颗小粒汗珠,心里很紧张,比第一次想吻祥英时还要紧张。 “不要怕,我有事要和你说,别紧张。”陶玉秀以有着青春韶华女性独有的犀利眼光察觉出鸿特别紧张,现在比平时显得更呆了,心里好笑,但又不好这种严肃的场合笑出来。 这宽慰的话丝毫没给鸿带来轻松的感觉,给他带来的却是更紧张。鸿的两只眼从花瓶上移到了脚尖,头埋进了胸间。 “别怕,抬起头来,请问你周馨为什么叫出你到寝室问口等她。”玉秀露出一口白牙,语气极温和道,全不是问鸿,像是在安慰鸿,似给鸿的心田送来了一阵清凉的风。 鸿的戒备心撤掉了,他的第六感官感觉到玉秀的眼神和语气丝毫不允许他说假话。她在班里说话算得了数,班主任罗老师之后,说话算数的是她,再无别人了,她是班里的权威。 鸿只好如实讲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嗯……张学仕下午通知我,说周馨吃晚饭后找我有事,叫我不要走了。我也知道是什么事,我猜测可能是要布置我一个节目,叫我提前准备好参加‘六一’文艺晚会,我就等了她。可周馨先叫出我,说有三张电影票,叫我去看,我不去,我知道这……”鸿说到这里时,像陡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凶猛的怪兽,他惊呆了。她害怕地望了望团支部书记一眼,他怕说出“这是周馨用的计,她叫我去看电影,她和罗星一道,只三个人。”“这”字后面的未说出的话就是那个怪兽。 鸿“这”了半天,玉秀感到这里有鬼,赶紧追问了一句,说:“这,这后面是什么?快说。” 鸿慌了神,极力从脑中搜索着其它的字句,好让她不再怀疑“这”字后面有鬼,免得他又要受到罗老师点名的批评,那次罗老师点名批评他不响应学校的号召,从不玩玩音乐,唱唱歌,也不参加体育活动,“我们班每个同学都不能向他学习,应该以罗星、陶玉秀、张学仕等为榜样。”这次再要点名批评他在校外恋爱,这爆炸性的新闻会立刻不翼而飞,全校师生都要议论,岂不要说师范生不准谈恋爱,那还哪能容得下这三角恋爱关系呢? 鸿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很慌,让我心静下来慢慢汇报。” 玉秀说了声:“是,有什么应该向组织说清楚,做个诚实的团员。” 鸿“嗯”了一声,想了半天才说:“这是不行的,罗老师反对恋爱,她买了三张电影票叫我去看,我怎么能去呢,虽说是老乡,也有恋爱的嫌疑,这不行,我就是不答应。” “这样好,这就是诚实的团员,好青年,这是进步的起点。”玉秀笑着鼓励鸿继续说下去,又接着像记者“采访”提问一样,说:“那周馨和徐彧说了些什么?” “她叫出徐彧,看到我不要电影票,就把一张给徐彧了,然后她和罗星先出去,等她们走到校门口,徐彧再出去的。” “啊,是这一回事,”玉秀似乎比下午更明白了一些,基本上弄清了这四人之间的关系,“周馨音乐学院有男朋友,她在给鸿牵线搭桥,鸿不上桥,就让徐彧上桥。徐彧那滑头,就是想向上爬,平时什么活动也不参加,特别是星期六下午大扫除,他从不参加。他想攀个作家给他扬扬名,打好底子,将来把师范作为跳板,跳到文化馆工作,去搞专业创作,他二叔在那儿是专业创作员。” 玉秀对班里每个同学的情况都有所了解,比较特别的对象还了解得比较深,像她管理着班里每个同学的“私事”与“公事”的档案,只要有时间,就见缝插针,拼命地了解每一个同学,以便做好思想工作,好对症下药,这样做,她一手领导下的这个模范班的声誉就不至于声名扫地,她这个模范干部也就不会随之而倒台。可现在班里出现了新动向,她心急如焚。 “李倾鸿,你为人诚实,又肯学习,你校外的女朋友又吹了,反正我们年龄还小,今后毕业再恋爱也不迟,现在要紧的是要全面发展,我们师范生不光是要文化知识,还要音、体、美的知识,你在后者应注意,要努力。我和罗老师商量,你这个全面不发展的同学要算最典型的,从现在算起到十月份还有五个月,你一定要经受得起校领导、罗老师和班团支部对你的考验,你得拿出一个像样的节目来,让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时,把你好作个典型宣扬宣扬。”玉秀以团支部书记、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和口吻关怀着鸿,向鸿提出了他努力的方向,明确了下一阶段他的任务。 “我怕不行吧,别人都叫我‘土包子’,怕不行吧。”鸿怕玉秀安排他演戏或者是拉琴,这样会露底的,罗星和学仕肯定会责怪她不诚实,全班的同学也会责怪他不诚实,他故意不显身手,这样欺骗了同学和好友,就极力推辞道。 “不,你很聪明,什么一学都会。比如,你的语文先前基础差,可次次考试都在中等以上,现在写文章也不错,上次‘五一’专刊你的文章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连罗星也笑着对我说:‘你进步不小,将来大有希望。’我回答她说:‘他聪明倒是聪明,就是不愿意学吹打弹唱。’罗星望着我笑了笑,说:‘他这人就是这样患了忧郁症,难治啊,你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不就好了。’后来事多,没有做你的思想工作。对你关心不够,请你原谅,从现在起你跟着张丽学拉二胡,跟夏秋雁学画画。看你哪方面进步快,就让你表演哪,但是绘画难,绘一张速写画很困难,为了汇报,你得事先作一张画,以作事实材料。拉二胡,是你的重点攻关的‘堡垒’。好好去做,我已经和张丽讲好了。”玉秀连讲道理带安排地对鸿说了一大通。 鸿不以为然地说:“恐怕我笨手笨脚的学不好吧!” “别推啦,我原先也拉不倒二胡,后来跟周馨学了一个星期,就能自己拉,现在拉的也不错。拿出勇气,鼓足信心去学吧!有志者事竟成,记住‘哀兵必胜’。有什么困难再和我说,我尽力解决。二胡学校乐队决定买把新的给你,这是学校对你的关怀和鼓励。走吧,我们走吧。”玉秀说走时,像是有点儿生气。 鸿极力找出理由辩解不学二胡,可就是不行。鸿只好磨蹭着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心里烦乱极了,他又高兴又烦闷。当他走到门口时,惟恐把脚拿出去,似乎一拿出去,跟张丽学二胡就定了似的。他凝视着门对面的白墙,他多么希望那堵墙能够奇迹般地移过来堵住这扇门。仿佛只要留在这办公室里,学拉二胡的事就有可能推掉。 第四章(4-5) 第四章(4-5) 4 五月底的一个星期三下午,两节课的班会,由罗先春和班团支部发起的“整风运动”即将开始。 教室前面的长方形黑板的正中央,写着两行醒目的宋体美术字标语:“开展‘整风运动’,澄清思想,努力奋斗,迎接省师范工作会议的胜利召开。”这些字的边上还用红色粉笔饰了边子,颇有震撼人心之感。字的两端的上方,绘有两幅图案,春雨中的花儿尽情地绽开了,她纤尘不染,颇有象征意义。教室的四周贴有标语,学校团支部书记和校长也列席参加了会议,这班会的气氛是严肃的、惊人的,颇有一九四二年“延安整风运动”的气派。 这次会议准备时间长,在“三人事件”发生后的星期天晚上,罗老师就开了个“整风运动”的筹备会议,要求每个同学都写一份像样的发言材料,还布置到图书馆去借阅“七大”的有关文献,他说:“我们这个团员班,现在思想有些不纯,有些非团的思想存在,必须像‘七大’肃清党内的非无产阶级思想一样,彻底肃清不利于团结奋斗的东西,使同学们共同努力,准备迎接省师范十月份参观检查团,以‘德、智、体、美’各方面的优异成绩向检查团汇报……最后,希望全班同学积极准备,到星期三下午各组组长要检查准备情况,我还要抽查,特别是那些思想有毛病的同学。同时要注意把问题写深刻些,要大胆地坦露自己的思想,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现在不比‘十年’,不来打棍子,扣帽子……现在到开班会还有两周,希望每个同学都要准备好。” 罗先春做了动员讲话后,两周后的周三下午,班长邹武涛登上了讲台,他颈上的扣子扣得严严的。他从表袋里搜出一张材料纸,然后打开念道:“八一0三班,第一次由班主任和团支部、班委会发起的‘整风运动’,现在开始!” 讲台上声音洪亮,掷地有声,讲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其主题是”邹武涛说着,侧身向着黑板,声音极其响亮地念道:“开展整风运动,澄清思想,努力奋斗,迎接省师范工作会议的胜利召开!”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第一项,由罗老师致‘开幕词’,欢迎。” 胖胖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从校长身边向讲台走去,齐整的不满一寸长的头发中夹杂着些白发,鼻梁上架着一副两片镜片似小圆镜似的发光镜。直到他走上讲台站好后,掌声还未停下,他扬了扬五指短而胖的手指道:“停下,别耽误时间,可能两节课还开不完。下面,我说几句,也算是开幕词。”“学校领导和教师都信任我班,把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的重任交给我班,这对我和我班的学生来说是极大的鼓励和鞭策。为了不负学校领导和全体师生的期望,我决定今天特地开了整风运动的主题班会。过去‘七大’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标志着党走向成熟,走向胜利。这次大会清除了党内的非无产阶级思想,纯洁了党的队伍。希望这次班会,彻底肃清‘非团’的思想,达到互相团结,互相帮助的目的,争取做到人人‘吹、打、弹、唱’过关,并要涌现出‘风流人物’的目的。” “第二项,由文娱委员周馨发言。” 周馨像个报幕员似的站在讲台前,上着瓦灰色西服,丰满的胸脯上流动着红白相间的领带,青年头,两鬓角边黑亮的头发罩住了额头的三分之二和眉尖,使脸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上小下大的椭圆形,小而好看的鼻子微微翕动,水汪汪的眼里的两粒黑亮黑亮的眼珠在不停地滚动,脸上常常挂有甜丝丝的微笑。甜美而略显高傲的她,使人感到她玲珑剔透而又捉摸不透,使人想亲近而又怕受到她的冷遇而惊慌。她纯真而又多情,她高尚而又自私,似雾里的仙女,时隐时现;像淡淡的云中的一弯明月,时明时暗;像林间枝繁叶茂中鸣叫的小鸟,声音清脆而又香甜,但绝不易发现她在哪儿歌颂生命的绿色,吟咏春天的欢乐;她又像碧水中的一株莲花倒映在水中。她多么迷人,又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又是多么令人费解。 周馨小而好看的嘴开口了,那发言不是在说,而是极清脆的玲珑般的声音在往每个人的耳朵里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滚动。她说:“在老师和团支部书记陶玉秀的帮助下,我认识到了我是错的,特别是怂恿别的同学谈情说爱,帮助别的同学牵线搭桥,更严重的是在班里的专栏上,叫徐彧作了了一幅漫画(那幅画是,桥的两端站着两个人,桥的正中站着一个人,向两端微笑着招手,桥墩下,有一个‘丑八怪’乌龟在那里用口咬住一个石头往外扯),和秀玉闹别扭,这是极不正确的,今后改正,为准备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立下汗马功劳……最后,我要衷心地谢谢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成长的关怀,帮我扫除了思想障碍,扶植了一株幼苗。我衷心地希望我成为一名有‘团的思想’的好团员。” 徐彧、罗星还有十几个同学都发言了,最后,由鸿发言。 鸿上着青色西服,胸前三角区露出橘黄色的毛线衣,白白的衬衫领像用白铁做的领衬,直直地硬戗戗地围在颈周围,这都是祥英给他的。他站在讲台前极不舒服,班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审视他,祥英的眼睛也似在后墙上与他的目光相对也在审视着他。他着慌了,不像往常,在群众大会上,他作为模范宣传队员发过言,他不慌;他在战备洞里拉二胡、小提琴时,“走资派”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慌。唯独在今天,他着慌了,他害怕他对面右边的一双眼睛审视他,他在心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在心里领会出,这眼光极像他“艺术爸爸”(现在在鸿的心里常常默默地称之为“艺术之父”)的眼光,叫他要诚实,要实事求是,来不得半点虚假。鸿站在那儿,不敢往右边瞄一下,哪怕是眼角的余光。 鸿颤抖地从袋里掏出由罗老师指导了四遍,由陶玉秀看了八遍的,最后由她定稿的发言稿,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念的声音很小,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当鸿翻了一页材料纸时,罗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地走到讲台前来,说:“平时不注意锻炼,现在慌了神也不中,声音大点。来,不要怕,从头念起。” 鸿只得又从头结结巴巴地念着:“尊敬的领导、老师、同学们:我……我代表……典型……典型的落后生……发……发……发一个言。”念到后面时,声音仍然是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罗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就打圆场道:“你今天太紧张了,下面有广播员杜春燕替你念,请学校领导、老师们原谅。” 标准的普通话在教室里响起,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声一样抑扬顿挫而又清脆响亮,丝毫不含糊。那张矜持而会讲话的嘴巴在不停的发出似甘露滋润幼苗的声音。 “……以前,我对什么是‘四人帮’的流毒还搞不清楚,太自私了,仅仅为高中的一个同学打了我,后来,我班同学嘲讽了我,仅仅只为这些,我不愿在师范里唱歌,学弹琴、拉琴。本来,我原先在宣传队里,虽说那时演出的内容是错误的,但是那时学来的演唱技巧是不朽的,我应该像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要活泼些,经常唱歌拉琴……在罗老师的帮助下,我忘记了‘无情无义’的情人,端正了思想,在罗星的帮助下,我会写文章(其实,罗星并未帮助过鸿学过多少中文),在张丽的帮助下,我的琴已经能拉了。老师和同学们温暖的手,把我从泥潭中拉起,我尝到了团结友爱的甜头,但这是一种高尚的友谊,决不是电影院里,江堤边的谈情说爱……我这个典型的落后生,一定要苦战三个月,拉好二胡,学好画画,以优异的成绩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同学们,都来帮助我吧!与我共同前进!” 鸿坐也坐不住,听到这发言,这中有许多“假话”,他恨此时地板不裂开,不然,他会钻进去。他似听到了“艺术爸爸”在他耳边说:“要实事求是”,他又似感觉到祥英、祥兰、罗星、学仕的眼光射向他的全是讥笑,他又似挨了那次偷栗子吃而挨的爸爸打的他两记重重的耳光…… “欢迎,吴校长作总结讲话。” 雷鸣般的掌声中没有鸿的掌声。 “……李倾鸿这个典型的师范生,我们一定要想办法使他全面发展,为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校领导已经和罗老师决定了,把他作为重点培养。为此,学校买了一把新二胡给他专用,这是对他的鼓励,同时,希望张丽等乐队同学要诚心地帮助他进步,要有耐心地帮助他进步,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辜负学校全体师生对他的殷切期望的!……” 罗星斜视了左边的鸿一眼,她敏感地觉察出鸿心事重重。她觉得这心事感染了她,她的心事也是鸿的心事。姑娘们就是这样,对一个未真正了解的“恋人”,总希望在一瞬间就了解他,当驱散一个迷雾后,又有一个迷雾在迫切地等待着“太阳”能够及时地出来。罗星后悔听了周馨的话,三人出去看电影,这肯定会刺伤一个失恋者的心。她想:“她是在他伤口上又加上一刀的罪人。”她在心里重复道:“他到师范来,本来想大智若愚,装成一个‘土包子’,可就是因为这‘三人事件’,他不得不露面,这恐怕是我的罪过吧。现在我心里失去了平衡,他心里也失去了平衡,我应该给他什么呢?友谊、爱情,或者是帮助。”周馨的小恶作剧在罗星的心中,现在被这痛苦而又难理解的鸿击败了,仿佛连戏台都已拆掉了。罗星隔了一会,又向左边瞥了鸿一眼,那“忧郁”的形象又搅得得她心神不宁,这个女作家烦恼极了。她希望她这时和鸿在一块无人的地方,她好痛心地、虔诚地倾听他诉说的苦楚,然后他也和她一样倾听她诉说的烦恼。倾诉完后,鸿高兴地拿起小提琴演奏他爸爸倾注心血教他的乐曲,《梁祝》、《花儿与少年》,然后又拉二胡曲《二泉映月》、《赛马》,她入神地倾听,她陶醉地倾听,从他的神态,从他的风格体悟爸爸的神情与风格,从他的神态中幻化出爸爸的样子,可以从妈妈的描述中结合眼前的情景滋生出多种想象,她的爸爸先是对她笑,对她说,对她讲他与鸿的故事,希望她和鸿好好规划美好的未来,说着笑着,而后竟是泪流满面……鸿拉完琴,慢慢扔过琴,又慢慢伸出刚健而温柔的手臂,轻轻地搂住她,让她倒入他的怀中,她仰头对他甜甜地笑,脸上害羞地涨起了两朵红晕,而耳朵里又听到了鸿慌乱、有力的心跳,他们对视着,什么也没有说,在陶醉地享受彼此的甜蜜与深情的画意……罗星走神了,刚才陶玉秀讲的什么话她都没有听到,只听说:“散会,晚上,未发言的同学继续发言。发言后,要把发言稿留好,以便装订成册,将来好做资料,让省师范检查团好检查。” 5 白天,人们戴起了工作的面纱,服从社会和人生最有意义的需要,夜晚,人们便卸掉那面纱,服从人生有意义或无意义的需要,让这些东西在入睡之前搅搅脑子。或是回味回味个人心里的小秘密,这样的夜晚往往比白天更甜蜜。但是要是勉强吞下人生的苦果,或是尝到酸、醋、辣,这时就比白天更令人烦恼。 星期三的那天晚上,罗星睁开眼睛,灯熄了,寝室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不能看见。鸿忧郁的神态,忧郁的眼神不停地在她心中翻滚。她耳边不停地听到罗老师晚自习批评鸿的那些话:“平时什么也不关心,也不注意锻炼自己,文不文,武不武,说几句话都说不清,看将来怎么上讲台。真令人心痛。”这些话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替鸿有点不平,在她眼里看来,这不是鸿的本人,这只是扭曲了的鸿。罗星在理智的天平上似乎失去了平衡,应该给鸿加上安慰的砝码或是愈合创伤的良药。 哦,妈妈的呼唤似在罗星的耳旁回荡,在这静谧的夜里是多么响亮。“快快归来吧,带着佳音,带着安慰,带着愈合心灵创伤的良药,归来吧!归来哟,我的女儿,爸爸的女儿。” 罗星从枕头底下的蓝色日记本里摸出了艺术之子的小二寸相片,把他紧紧地贴在心窝,心里“怦怦,怦怦,怦怦”地跳,眼里的泪水从脸颊流到了枕头上,头上感觉到湿湿的,她也懒得擦,任凭溢满泪珠的河水到处泛滥,让悔恨、委屈和醋意随之流逝…… 周馨睡在上面翻了一下身,她知道罗星还未睡着,但又不能违反纪律喊一声她,只好呆呆的躺在床上,暗暗地恨起鸿这个“土包子”不争气,太被动了,委屈了她的好友,那团支部书记陶玉秀也“猴子穿马褂——假像人”,居然发起了“整风运动”,使她一败涂地。她次次与她斗都以胜利告终,但这次却暂时失败了。使她安排的“三人事件”全校无人不晓,害得她受到了吴校长和罗老师的一顿批评。这“委屈”在她的历史上还是个空白,这次委屈却记了满满一本子。想着想着,不停地在床上打翻身。 罗星心里烦闷极了,像寝室里缺氧似的。她听到床板“吱吱”的声音,“周馨,我跟你说说”这一句话差点儿从她口里溜出,她怕惊醒了熟睡的同学们,就强忍着了。罗星还准备和周馨商量一件事,那就是明天认识“艺术之子”,了解爸爸的情况,这件事也只好自己跟自己商量。“这怕不行吧!他说他不会拉琴,校长和罗老师派乐队张丽教他学了两周二胡,要是认了他,事情败露,岂不让他尴尬,叫他怎样和他的好友张学仕解释,叫他怎样向他的同学们解释……又怕行吧!明天要是他偷偷叫我到哪儿,我要把这照片把他确认,并替他保密。爸爸重要,妈妈渴望啊!” “鸿哟,鸿呀,……”罗星无可奈何地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深度失眠了,几乎是一整夜未睡。 第四章(6) 第四章(6) “嗞……嗞……”起床铃响起。陶玉秀每天都醒得早,一听到铃声就喊:“起床啦,女同胞们。”罗星刚刚睡着,没有听到铃声,也没有听到玉秀的喊叫声,她正入甜美的梦乡……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划破了罗星甜美的梦的意境,幸好这梦被同学们起床声惊醒,不然,她正在鲜花丛中去追鸿,而鸿已从她这儿跑出了很远,摇着一束鲜花箭也似的向他的“艺术爸爸”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不要跳,岩下是万丈深渊。”爸爸望着鸿微笑了一下,扬起手告别,停了停,大声重复地喊道:“艺术是人民的,音乐是人民的……”便纵身跳下了深渊。鸿正准备往下跳,此时梦已被惊醒,罗星揉了揉眼睛,心里在默喊:“爸爸,爸……爸。不要……”“鸿,不要跳,那样很危险。鸿,千万别……”大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罗星前天写了这样一个情节,晚上再在梦里温习了一遍。他像若有所失,“幸好同学们的起床声惊醒了我的噩梦……鸿总不会跳吧!千万不要像《沉沦》中的鸿,我真担心……”罗星很疲倦,但她此时也很兴奋,惟恐鸿跳下岩去,现在巴不得快打上操铃,好证实这不是事实。 “喂,周馨快起来,上完操要排练节目呢。”玉秀很温和地喊还在床上一点动作都没有的周馨道。 一晚未睡好的周馨懒洋洋地说:“我头疼得厉害,想休息一早晨,你就叫张丽代代我吧!” “你真病了?”玉秀说着伸过手去摸摸周馨的额头,果然周馨烧得烫手,她不信这是事实,摸了两次,第二次约有二分钟,才把手拿开。她感到很遗憾,周馨既能歌善舞又能来各种乐器,并都来得几下,她病了,等于断了一根大梁,可不好办,玉秀心里结了一个大疙瘩,“是不是班会主要是针对‘三人事件’开的,她有意见。有意见可不行,班委会不团结怎么办?”玉秀在心里反复念道。 “好,你好好休息,等下我叫校医来看看,吃点药。等病好后再参加排练。”玉秀像大姐姐安慰妹妹一样无可奈何地安慰周馨道。 周馨一听这话,知道玉秀心好,全是为了把班集体搞好,得罪人也是为全班个个人争荣誉,不能因这件事就傲,这太自私了。难道在墙报上画漫画讽刺她还不够吗?难道和她争吵一架还不够吗?她这样宽宏大量,从不计较什么,我就能安心地在床上躺一早晨吗?这样做心安吗? “玉秀,原谅我吧!我起来参加排练。”周馨说,由于太感动的缘故,声音有些发涩。话音未落,周馨用力掀开了被褥,就坐了起来。 “周馨,不行,养病要紧,等好了,再努力干就行。没关系,你睡吧,我叫乐队就练昨天学的,舞蹈队就练昨天学的基本功,没关系,乐队由张丽负责,舞蹈队由吴骄桂负责,你就安心地睡吧!”玉秀带着又激动又难过的语气说,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说时,把周馨按倒,给她盖好了被褥。 周馨说:“不,不行,还是要起来,同学们排练要紧。”她强行地掀开了被褥,坐了起来,拿着淡绿色的晴纶毛线衣就穿了起来。 穿好衣服后,从床上麻利地跳了下来,笑着说:“我不上操,洗脸好作排练的准备。” 玉秀呆呆地望着她,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不知说那句话好,脸上的笑容帮了她的忙,玉秀被周馨的行动所感染了,似乎给迎接省师范检查团到学校参观,向参观团汇报演出带来了极大的希望,希望就是从周馨这儿升起的。 下了操,罗星赶紧跑到周馨这儿来,这高兴的劲儿像两个朋友有十年未见面而意外地在某个地方相遇似的。罗星笑着同着周馨的耳朵说:“鸿,鸿没有跳崖,他没有死,差点儿把我吓死了。你不晓得多怕人。” 周馨莫名其妙,不知罗星这话是从哪儿飞来的,无头无绪的,她只看过她昨天写的《沉沦》,知道其中的主人公罗鸿跳崖去救他的艺术爸爸。她不解地追问道:“哪个鸿未死?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让人猜谜。”周馨大声说,责备着罗星。 罗星的脸煞地一红,又同着周馨的耳朵道:“别大声,我是说‘土包子’未死,我昨天做了个噩梦,就像《沉沦》中的罗鸿,幸而被同学们的起床声惊醒,要不然,他真的就跳崖了。我害怕鸿真的跳崖,上操时,他还是站在我的旁边,我的心再踏实了一点。” “哦,原来藕断丝连,想着他干什么?‘女才男貌’就相配,‘男作家’有什么不好,看来我的恶作剧又要失败了。”周馨同着罗星的耳朵,嗔怒道。 “别那样说,他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了不起。”罗星补充道。 “发个言就说不清,经常受罗老师的批评,还要当差典型来培养,亏你还把他吹到天上了,真没长眼。”周馨虽是生气,但怕泄密,还是同着罗星的耳朵说。 罗星挣开周馨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解地望着周馨道:“你,你说什么?……”她还准备说出:“你不了解他,他不是真正的鸿,你知道吗?我这里有他英俊的小二寸照片,他是‘艺术之子’,他是我爸爸的唯一希望,你知道吗?……”还有许多许多的话都咽在罗星的喉头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周馨,这是不解的和责备的眼光,她要替鸿辩护的话全在这眼神里,这眼神射进了周馨心灵的窗户。 玉秀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切,以为她们是庆贺“斗争”的胜利,等她们说完,才趁机喊道:“周馨,他们等着排练呢?快来。” 罗星望着周馨远去的背影,若有所失,她准备和周馨商量怎样把小二寸照给得鸿的战略部署失败了。 曙光在新音乐室的屋顶外的天空冉冉燃起,罗星叹了口气,低声念道:“红红的曙光在与黑暗搏斗,日出将是曙光搏斗后的结晶。橘红色的太阳是胜利者。而我部署的黎明已成为昨天。晨曲从音乐室响起,在清新的空气中缠绵、婉转……” 吴骄桂在点舞蹈队员的名,差罗星一人,就说:“成芭蕾舞队形散开,同学们先练,我去喊罗星,把罗星的位子空着。” 等日出还要几分钟,罗星看看手表,在心里说:“呀,超过了二分多钟了。”罗星本来想看看胜利者日出是怎样的瑰丽和精神,让她自己也在那新鲜的雄奇的勇者的暖暖的光中受到熏陶,但排练芭蕾舞蹈的时间已超过了两分钟,就急急地向音乐室走去。当快要到时正与出来的吴骄桂相碰,罗星不好意思地说:“队长,对不起我迟到了,薛老师来了吗?”“快来,没关系,薛老师说等一会儿来,叫我们先练昨天的动作。”吴骄桂对这“女作家”很尊重,忙说道,倒像她自己是迟到者一样。 罗星进门就看见张丽在鸿的后面,正弯腰指导鸿拉二胡,张丽的脸,几乎挨到了鸿的脸上。她觉得鼻子一酸,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似的,眼里的泪水儿差点流出来了。罗星从周馨那儿听说,张丽还手捉着鸿的手教鸿拉琴,像一个温柔美丽的青春焕发的少女很自然很纯情地在一个小学生的背后捉着手告他写字一样。罗星不大相信那是事实,因为那是周馨为了制造“三人事件”而说出来的,为的是促使她下决心和徐彧一道去看电影,将将鸿的军。现在亲眼看到苗条而秀气的张丽和鸿是那样接近、亲热,像一对“恋人”,才相信张丽捉着鸿的手告鸿拉琴已是事实。 大概男女才能相当的恋人,男方不那样追求女方,女方也不那样追求男方;大概女的比男的才能高,女方占主动;大概女方比男的才能低,女方就站被动。罗星认为张丽和鸿的关系既不属于前者,又不属于后者,而极像中间的,张丽在鸿未展现他的才能之前远远超出好远,她还会拉小提琴,会击扬琴,特别是击扬琴时,当进入低音区时,头埋进了怀里,当两个弹弓慢慢移向高音区域时,她的头慢慢抬起,当她抬起头,像亮相时头一昂,刘海往后面一甩,现出一双似含笑的水汪汪的眼睛,那动作甚是迷人,很有魅力。 罗星恨起鸿为什么不写一首诗或一篇小说给她改改,她肯定不比张丽的态度差。罗星想:“大概自己的妈妈是中文系的教授,自己出自名门,她自己又是‘女作家’,鸿大概是自叹不如吧!所以他不敢偷偷递纸条给她,私自约她去看电影或散步。我应该像张丽一样放主动些,缩短我和他心里之间的距离。” 罗星看到这场景,心里是酸酸的,那酸味儿冲得她的鼻腔难受极了…… 音乐老师薛小梅把昨天的动作复习一遍后,教了一个新的动作,在这个动作的基础上,向右旋转九十度,成丁字步,手移向右腿上端侧部摆成一个虚圆圈。她说:“下面注意看我怎样做动作。”说着薛老师背对着同学们,做起来了,做完,她说:“下面,同学们跟着我做一遍。”罗星没有望着薛老师,脸转向后,斜视着后面的乐队那儿,看到张丽还是像刚才一样告鸿拉琴,心里更是酸极了。“大概张丽不会爱鸿吧!这是对同学成长的关心,是热情的表现。”罗星心里想,她又责备自己太小心眼了。 “有个别同学心不在焉,在望哪里?下面把刚才学的动作做一遍,做后再把昨天和今天学的连起来做一遍。”薛老师转过身盯着罗星说道。罗星的脸涨得通红。 “预备——起。”薛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都做了起来,只有罗星呆呆地站在那儿望望左又望望右的,想从旁边的同学那儿学会这个动作,可就是学不会。罗星的心慌乱得很,惟恐薛老师批评她。这三十岁的女老师对同胞倒也“包庇”起来,没有批评罗星,很温和地说:“同学们注意,我再做一遍,然后你们跟我做一遍。” 薛老师一转过身去,罗星立刻就忘记了刚才的耻辱,脸又转过去,往乐队那儿斜视,张丽还是像刚才那样指导鸿拉琴,现在,张丽从鸿的背后伸过手,在乐谱上指指划划的,她的胸贴在鸿的背上,罗星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感受,酸、苦、辣、咸的怪味在她心中翻腾,她入神地望着张丽亲密告鸿拉琴的情景…… 薛老师转过身,发现刚才做不到刚学的那个动作的罗星脸又转到乐队那儿去了,根本就没有顾她的脸,没有学,她心里升起了一团火。可她还是忍着,只说:“下面,我再看你们做一遍。” 罗星又是做不到刚才学的那个动作,薛老师望着刚才包庇过的罗星更是生气,教了两遍还像个木头,就大声地批评道:“罗星,我原以为你有自知之明,你很行,刚才留心让你再学一遍,可你的头又转到哪儿去了。太不自重了,要不学,你可以退出舞蹈队,去写你的小说,下面自己练。”薛老师说着,就生气地往外走。这位温文尔雅而又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现在发起了平生未有的脾气。 罗星追了出去,走到薛老师面前,脸绯红,嗫嚅道:“薛老师,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回去教我们练习芭蕾舞吧,同学们都等着你。”罗星用悔恨、真诚交织的眼神目不转睛的望着薛老师,恳求着她回去。 薛老师望着罗星这眼神,心中的气全飞了,就说道:“请原谅,回去吧,怪我脾气不好。” “嘀……嘀……”早晨的下课铃想起了。乐队走在前面,鸿手提着二胡箱,张丽和他并排走着,两个人的身影像融在朝阳中。张丽笑着对鸿说:“你进步不小,看来你将要大大地超过我。” 鸿不敢望这严师,低着头,脸烫得很,只低声说:“张丽,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吗?你为我花了这么的时间,这是白花的。” 张丽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被鸿这无头无尾的话惊呆了,他俩不约而同地站着,对望着,像一个似曾相识的朋友,但由于久别而又相互之间不了解,惊魂未定。 罗星看到这情景,就急匆匆地向寝室走去。她想快到床上扑着大哭一场,像鸿那次看电影《知音》未赴约一样。罗星感到自己委屈极了。 鸿觉得现在纵使有一万个口也难言他的处境,不知从哪儿说起才好,只是说:“你原谅我不诚实吗?如果原谅,我向你告诉一件事。” “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同学之间,有个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说吧。”张丽长长的瓜子形的脸蛋上涨起了两朵红晕。 “你知道吗?我会拉二胡,会拉小提琴,会吹笛子,还会创作歌曲,这全是真的,我的‘艺术爸爸’——一个‘走资派’教的,他教了我四年,就在我升初中那年他含恨跳河自杀了,他当时听到她爱人和女儿投湖自杀后,就把一本他创作的歌曲和收集的民歌交给我保存,就匆匆离开了我。因为这,我心灵上受到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使生龙活虎的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能原谅我欺骗了你吗?我是怕到师范来又受到批判,同学们会像我高中同学那样,风言风语的,那样我会又生活在暴风雨中。而你太好了,耐心地教我,极像我那艺术的爸爸,你的一举一动极像他,看到你我就想到了他,难道我还能欺骗你吗?我觉得这样做就像欺骗我‘爸爸’。你知道,这些一说出去,又会使我难受,你千万不要和别的同学说。” 张丽仿佛此时才理解鸿似的,他像另一个世界来的鸿,这决不是朝夕相处了一个学期所认识的鸿,就笑着说:“你,放心,我不和任何同学说的,替你保密,我还要和陶玉秀说你刻苦,进步快,将会成为一个拉二胡的高手,名家,那样谁也不会怀疑你,好吗?” “好,不好,可不好又怎么办,就像这样吧!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鸿恳求张丽道,苦笑了一下,显得极不自然。 张丽望着他也笑了,像是安慰,像是悔恨,像是痛苦,又极像是甜蜜。 张丽微笑着望着鸿,金黄色的太阳染黄了她那瀑布般的黑发,这微笑,这神态,使本来就文静的少女又镀上了一层文雅而又瑰丽的色彩,使人一看便相信她是善良真诚的,使人感到就是不把平生最秘密的事告诉她是人生的最大遗憾。 金黄色的阳光镀红了这年轻的师范生,他们是朝阳,他们是鲜花,他们才是真正的少男少女,他们融化在金黄色蓬勃的朝阳的中。 第四章(6续一) 张丽红着脸走进了寝室,见罗星还呆呆地坐在床上,就笑着喊道:“罗星,走,去吃早饭吧。” 罗星心里的一股怪味充到了鼻腔,差点儿冒出了眼泪,连忙掩饰回答道:“我等一会儿再去,你先去吧!” “你怎么啦,女作家,又在构思小说吗?”张丽又是笑着说,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 “嗯,构思得差不多了。你先去吃吧。”罗星乱编着说,心里烦极了,有许多心事,有许多委屈,有许多恨都汇集在这一句话之中。 “对不起,打断了你的构思。你总不会把我写进你的作品吧?”张丽笑着说,神气像是在入神地弹琴。 “不,不会写进你。”罗星无可奈何地回答说。 罗星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张丽掇着钵去厨房打饭的背影,这身段各部分匀称的背影,或许比她自己更美,那披在背后的黑色瀑布也比她的长,也比她的充满激情,像是倾泻着比她还要青春的少女的温情,少女的青春活力,少女的魅力。 罗星呆呆地坐着,想:“我在鸿的生活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第三者’还是知音,不论是什么,今天一定要约他吃晚饭后出去,偷偷地把这张二寸相片递给他……” 罗星趁中午放学,同学们都蜂拥而出去抢饭吃,她坐在教室里,看教室的同学都出去了,就偷偷地写了一张纸条—— “鸿,今天晚饭后,到江滨去散步(滨江县委党校那边),你一定要来,勿误,有要事问你。即日” 徐彧一进来把罗星吓了一跳,她不高兴地绷紧了脸,折着那纸条儿放进裤子袋里。 徐彧走过来殷勤地笑道:“晚餐后和我一道到文化馆我二爷那儿去玩一下,他很想见见你。嘿,嘿嘿。” “我有事,还要练舞蹈,你自己去好了。”罗星生气地说。 “吃晚饭还练什么舞蹈,还是去吧!嘿,嘿嘿。”徐彧本想笑得热乎乎的,可罗星听起来却觉得是冷冰冰的。 “不练舞蹈也不去,免得别人说闲话。”罗星想到把话说得太刺人了,会伤徐彧的心和自尊,借怕别人说闲话的茬子就婉转的推掉了。 “那怕什么,你说帮文化馆改稿子,别人还说什么。嘿,嘿嘿。”徐彧不知趣的找出许多理由,看来他非要说服罗星去不可。 “走远些,我不愿意去,你去好啦,别啰嗦。”罗星把桌子“噼叭”一声关上了,就脚步很重地走出了教室。 徐彧以为那次看电影是他接近罗星的第一步,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走第二步的时候受到了罗星的冷遇。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罗星生气地离开教室的背影。 下午课外活动,教室里的同学分头去做各自的事去了。有的练琴,有的练舞蹈,有的去学绘画,有的去学写毛笔字。下午第一节课,鸿收到祥英的一封信,还未看完,趁课外活动同学们都出去了,边叹着气偷看那“情书”。 罗星有意最后离开,她从前门出去,经过鸿的身边。一边走着一边和周馨说道:“哟,你前面走,我有一样东西掉在教室里忘记拿了,我去拿。” “那你去呗,怕是递纸条吧!”周馨“咯咯”地笑着说。 “看你,想歪了,尽往别去想,谁像你呀,真恼人。”罗星嗔怒道,脸蛋不觉红了起来。 罗星急急朝教室走去,走到后门口,轻轻地往里走,她看到鸿像在看什么,想过去发现是不是什么秘密,也许是张丽递给他的纸条儿吧,说不定吃晚饭后,他们真的要到江滨去散步呢。 罗星轻轻地走到鸿的身边时,大吃了一惊。啊,鸿在看一封信,一滴一滴的泪水滴在上面。罗星不知所措,也不知所云。只是说:“你,怎么啦,鸿,哭个什么?” 鸿像从噩梦中醒来,大吃了一惊,惊惶失措地转过头,说:“你,看到了吗?” “没有,我只看到了你的眼泪。”罗星说,似安慰又似辩解。 “那,你看看吧,这是个悲剧,是一个好素材。”鸿说着把厚厚的信递给了罗星。 “不行,不,这是违法的。这是个人的隐私,我肯定不能看。”罗星推辞道。 “不,我相信你看了不会乱说的,上次你看了我的日记都没和任何人说,我相信你是个我信得过的人,你看看吧。”鸿哭泣着求罗星道。 “不,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不能看,将来再看吧。”罗星说,她本想说许许多多安慰鸿的话,可只说了这几句。 罗星望着鸿的泪眼,仿佛是她遇到了伤心事似的。她无法安慰鸿,她插在裤袋里的手捏了捏那张纸条,心跳得厉害,今天不能给他,也许那样会更使他伤心,对,不能把他,过几天再说吧。 “你不去学拉琴,张丽等着你呢?”罗星极不情愿说出张丽,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说出来了。 “我出师了,自己练。你知道吗?我弦乐的功底很深,你不要和别人说,我信得过你才和你说了。我觉得从那天看《苦果》认识了你,就觉得你极像我的一个老师,他的眼神就像你的眼神,仿佛为了艺术,可以献出一切,甚至是生命,你说是吗?”鸿说,他没有哭,眼泪儿还不愿从他的脸蛋上溜下去。 “你夸奖我了,难道你不知道我心里也总是有你今天这样的难过,你知道,为什么吗?”罗星差点儿哭了出来说。 “那我不知道,可你的主动、言行很有点像我的老师。”鸿说。 “你的老师我很熟悉,他是我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吧!他现在在哪儿?”罗星急急地追问道。 “他,他死了,我时常想起他,一想起他我就爱和与他有近似举动和气质的人接近,或是默默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像这样会对死去的老师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他太孤独了,妻子和唯一的女儿都投湖自杀了,最后他痛苦极了,也跳河自杀了。”鸿又哭了起来。 “我妈妈和我没有死,投湖后被一个老人救起来了,可把我爸爸给害死了。”罗星脸颊上流淌着一串眼泪。 “难道你就是我老师的女儿吗?太奇了。”鸿转悲为喜,惊喜使他笑了起来,不解地问道。 “是的,不信,我这儿有一张你的照片。”罗星说着,走到后排打开抽屉的锁,拿出一个淡蓝色的日记本,从中掏出一张小二寸的相片,急忙地走过来笑着说:“这,不是你吗?”鸿接过相片,是他小学毕业时的登记照。“你从哪儿拿来的?” “妈妈给我的,是爸爸死前托人带给妈妈的。那时,妈妈就靠这张相片活着,看到它,就觉得像看到了爸爸一样。反面还有字。啊,你知道吗?爸爸死了吗?”罗星激动地问。 “他,真的死了,投河死的。”鸿难过地说。 “难道你带给我的仅仅只有这些,仅仅是这噩耗吗?”罗星很失望地问鸿。 “我……我很遗憾,只有这些,难道我还不希望老师健在,我少年时的日记关于老师的记载有很多,你拿去看吧!”鸿安慰着面前伤心而又忧郁的少女道。说着在抽屉里拿出那个硬壳的,壳的上面有一个和平鸽的封面的日记本递给罗星,说:“罗星,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要是败露了,我就又不能安宁地生活了。” “怕什么,要让每个老师和同学知道。”罗星认为鸿说的话有损她《沉沦》中鸿的形象,就说。 “你,你不能说。说了叫我怎样跟老师和同学们解释,张学仕会怨恨我,他会怨我不诚实,你也不会原谅我,你千万不要说。”鸿恳求罗星道。 “我会原谅你的,理解你的,罗老师那儿我去说,学仕你自己说吧,要做诚实的人,要现出自己的才能,这样才对得起你死去的老师,我的爸爸。你不觉得像你现在这样活得有意义吗?仅仅只怕风言风语,仅仅以自己为中心,怕同学们攻击你,就装愚,就装痴卖傻的,这是你的老师教你的吗?你应该让你的才能放出光彩,记住,艺术不是自私的产物,她是属于人民的,绝不属于你一个人……”罗星把久已积在胸中的话往外倒,像机关枪在扫射。 “我,我一定要在同学们理解我后,再走上艺术的舞台。你知道吗?我要补语文,尤其是要学写小说,写诗歌,你能帮助我吗?”鸿替自己辩护道。 “可学习就不等于不唱歌,不拉琴,死气沉沉的,而是要生动活泼的,你知道吗?一个作家也要多才多艺,不光懂本行,还要懂音乐、美术、雕刻,还要懂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你知道吗?我帮助你,你决不能像以往一样,大智若愚,你要登上艺术的舞台。”罗星越说越激动,想对他讲出许多道理,但说了几句,就不好意思再拿时常夹杂有大道理的话来剋鸿。 “原谅我吧,我会拉琴的,下次初步会战的晚会上你再看吧!”鸿似乎不怕什么,忘掉了刚才的痛苦,进入了真正的艺术世界。 “你,你真好。我不许你再不理我……”罗星仿佛也在这艺术世界里忘形了,忘记了少女的羞涩,大胆地毫不掩饰地坦露出自己的心里话。 “你,看这信吧。”鸿站起来,站在罗星的对面,又恳求她道。 “不,等条件成熟后我再看。你写有稿子,把得我给你改改吧。”罗星摸了摸袋里的纸条,回答说。他不想拿出那张纸条,它像有一千斤似的。 “写的东西,总像拿不出手,你愿意看吗?”鸿的脸红彤彤的,羞赧地说。 “怎么不愿看呢,开始写就是这样,我读高一时写的小说不好,我妈妈帮我改,找不好的原因,又指导我怎样欣赏作品。这样,我边学会欣赏作品,边写作,提高很快。后来,高二时发表了处女作,写作兴趣更浓了,现在我一边写,一边加强文艺理论修养和名作欣赏,我觉得这样提高得更快。你试着做吧。不要怕,拿出来吧。我绝对不会笑话你的,就像我……”罗星趁机告诉鸿的方法和自己是怎样走上文学之路的。 “好,你不嫌我的作品差,我拿几篇给你看。这是两首散文诗《献上我一颗炽热的心》和《山茶花》,一首诗《神秘的微笑》,小说《跳板吗?》、《卖鸡蛋》、《三小的一天》。你好好批评批评,要一针见血。”鸿拿出习作,笑着递过去。 罗星坐到座位上先看那两首散文诗和诗歌。罗星双手捧着认真地品尝起来,鸿坐在一边儿心直跳,亟待罗星下定论。 罗星读完《献上我一颗炽热的心》后,笑着喊鸿道:“过来,我们改一下。” 鸿坐在罗星的旁边,罗星说:“我一边念,一边改,改后再评论。” 罗星低声地念道:“假如我是绚烂之花,我愿为人类开发,替人以美的享受,以自己的芬芳香馨人间。”念完,她说:“第一句,改成这样的好:假如我是花儿。第二句‘替’字应改成介词给,这样用词准确些。” “假如我是清泉,我愿有泉水般纯洁的心、美丽的灵魂。我愿不怜惜生命,跨过千山万水,滋润着大地,以益于人民。”罗星念完第二节,说:“做着波浪记号的可不要,以和第一段的句子基本上相等,构成建筑美。” “什么是诗的建筑美?”鸿不懂这个术语。 “就是指在一首诗中,句式、字数、行数方面,每一小节的行数相同,字数大致相等,句式也基本不变。你看,这一句‘跨过千山万水’到最后应改成‘跨过悬崖峭壁’去滋润大地。” 罗星又顺利地念道:“‘我虽然不是花儿、泉水,但泉水、花儿却给我启迪,告诉我怎样地生活,怎样地为人民。我虽然不是花儿、泉水,但他们却净化了我的心灵,美化了我的身影。’这最后两节倒还可以。整首诗,我认为,写出了作者的高尚的灵魂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但你知道吗?这其中缺少诗人的‘特质’,就是没有自己独特的感受,这样的东西往往不能以情感人,与读者产生共鸣,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我再看看你的这首诗。” 她念道:“《神秘的微笑》——你神秘的微笑,是知心还是关心,是隐情还是乡情,我忧虑。//你神秘的微笑,是存意还是好奇,是慎重还是轻浮,我思虑。//你神秘的微笑,我不解其意,付之东流,不,我要挽回。” 罗星念完,嫣然一笑,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神秘的微笑就是她,罗星的脸红得像燃烧的彩云。 她微笑着望着鸿说:“你,真坏。不过这首诗写出了你的‘特质’,写出了你的真切感受,能感动人的,至少能感动我。你知道吗?” 鸿听到这银铃般清脆的赞美声,心里甜极了,望着眼前这美丽而迷人的微笑着的少女,他不自觉地也神秘地微笑起来。 “不过,你这首诗在押韵、旋律上还存在着大毛病,我借两本书你看看吧,《诗歌创作漫谈》,《诗歌韵律新编》。后一本书是我妈妈根据楚地方言和普通话而编的新韵书,对指导诗歌创作大有帮助。还有,这儿有《青年诗选》,《民歌集》,你先看着吧。”罗星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这些书递给鸿。 这时,玉秀进来了,笑着说:“对,同学之间就应该这样,倾鸿,好好跟罗星学习写作吧,你一定能学会,你的琴学得不错。” 他俩不知如何是好,惟恐玉秀去打‘小报告’,那可是要点名批评的,虽然,鸿和罗星的接触是罗老师和玉秀批准的,但也不能超越“极限”,他们之间关系的“极限”是只能是同学。 “哟,玉秀,今天不练节目,规定自由活动,我准备出刊呢。这不从鸿这里理出了几篇,刚才改了一遍,你看看。” 玉秀笑着接过那篇刚改过的散文诗《献上我一颗炽热的心》,一会儿就看完了,笑着递给罗星时说:“鸿的进步不小,你可出了大力啰。今后还要多帮助他,但只能在教室里,像今天一样。要是在江堤上或是在电影院里也帮起来了,我可饶不了你。”玉秀说完,眨着鬼眼睛“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两只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弯弯的黑线,黑线与眉毛紧连着。她很得意,看见徐彧刚才从楼梯上下去耷拉着头,闷闷不乐,到教室她才明白,徐彧被她的“插进第三者”计击败了。她想:“班集体团结战斗有把握了,即使徐彧傲也不怕,有罗星在,不愁《子叶》办不好。” “你真是多心,帮助同学是应该的,他是个大能人,你还不知道吧。”罗星心里平静了一点,就说。 “你不要夸奖我,乱说。”鸿不由自主地大声说道。 “关你什么事,没关系,走,玉秀,我说得你。”罗星很自信地说。 鸿望着他俩肩并肩走出教室的背影。现在一切不可挽回了。 第四章(6续二) 鸿急着去找张学仕,找了好半天,才在音乐室里找到了学仕。鸿一看到学仕,就大步走到学仕的身边道:“学仕,原谅我吧,我告你拉小提琴。” “真的,你会拉?”张学仕睁大了他的大眼睛,吃惊地反问道。 鸿向他讲述了他战备洞的四年,初中和高中的生活以及怎样受到徐彧歧视的经历。 “没什么,我理解你,你拉吧,我学,今后,你才是我真正的老师。”学仕说。 “好,我拉。”鸿说着从学仕手里拿过琴,腮夹在腮托上,丁字步地站着,调了调弦,开始手颤抖得厉害,后慢慢地平息了,他开弓了,他拉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他眼前不停地交替着浮现出艺术爸爸罗力、罗星、祥英、祥兰、张丽的身影,一张张是多么熟悉的脸。乐曲在音乐室里飘扬,顷刻风琴声、二胡声、笛子声,还有扬琴声都停了,他们都瞪圆眼睛,吃惊地望着不是想象中的鸿。 当鸿拉完时,音乐室的同学们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再来一曲《梁祝》,欢迎。”同学们再次响起掌声。 掌声中,鸿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很熟练地很迅速地把腮准确地放在腮托上,掌声顿歇,他又开弓了。缠绵悱恻、宛转悠扬的琴声像一根根细小的游丝刺得、轻拂得人的心疼,琴声演绎出的梁祝的神话故事随着动听的有着神话般传奇的琴声偷偷地钻进了每一个同学的心中,音乐室里鸦雀无声,顷刻间,勾起了同学们各自心中的小秘密……鸿的眼泪随着凄美的旋律无声无息地一滴一滴滴落在音箱上……当经久不息的掌声再次响起,鸿早已是泪流满面…… “鸿,别伤心,走去洗脸,准备吃饭吧。”学仕了解鸿,知道鸿是想起了祥英而悲伤,触景生情,痛苦流泪了,就安慰鸿道。 “我不伤心,只是被这曲子,这琴声感动了。走吧。”鸿几乎是哭着说。他心里不光只是有祥英,还有他的恩师罗力爸爸,还有充满青春活力的祥英的化身祥兰…… 音乐室的同学,无不唉声叹气,被鸿和这神话般婉转缠绵的琴声所感染了,似乎这乐曲还没有拉完,还想鸿再拉一遍《梁祝》…… 鸿在音乐室拉小提琴的事不翼而飞,使全校师生无不震惊。 刚上晚自习时,罗先春叫鸿到他住房里去。鸿一路忐忑不安。他怕罗老师,他批评人最不饶人,严厉批评过鸿四五次。 “你坐这儿。”到了宿舍后,罗先春说。 鸿坐下后,罗老师坐在鸿的对面,茶几边的沙发上,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像块冷冰冰的铁板似的。鸿怕见到这脸色,他低着头坐着。 “李倾鸿,你说,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会拉琴而假装不会拉琴,装得蠢头蠢脑的,你说,你说,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故意和我过不去,出我的洋相,是不是反对师范的办学方针?”罗老师非常气愤的说。 鸿不敢做声,只是觉得很委屈,他不知道什么叫反对党的教育方针。他也从未写个大字报,也从未说过反对党的教育方针的话。 “你听着,得好好检查,检讨书晚自习要写起来,明天先交一份给我看,下晚自习没灯,我和电工说说,叫他留着,其它班把灯都关上。”罗老师下达鸿的赦免令。 “怎么写,写哪些内容,我不会写。”鸿真是发愁了,不知该怎样写检讨书,就斗胆问罗老师道。 “不会写,不知哪些内容,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写的内容,写后一一加以批判,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和我顶嘴,按我的相反意志去办,你要不信,去问问八0级和七七级的学生。其中七七级的学生范晔,现在是校团支部书记,八0级李济天,现在是学生会主席,党员。他俩都是我班我当班主任带出的学生。你还在我面前顽固,没多说的,按我的要求去办,我说的话算数。”罗先春又气愤地说道,脸憋得红彤彤的。 正当罗先春还准备和鸿讲一番大道理时,“嘭嘭,嘭嘭”有人敲门打断了他的话,他极不愿意地说:“请进。” “罗老师,刚才我去找李倾鸿,同学们都说到你这儿来了,我就来了。”范晔推开门笑道。 “小范,请坐。”罗先春笑着说,好像刚才没生过气。 范晔坐在茶几右边的沙发上,罗先春递过一杯细茶,笑着说:“小范,你最熟悉我,了解我,这个李倾鸿可顽固啦,什么是‘四人帮’的流毒都搞不清楚,认为到师范来只是学习,不唱歌,不打篮球,才没受‘四人帮’的流毒的影响,他误认为现在唱歌、跳舞、拉琴等全都像‘文革’中停课不搞学习,搞宣传一样。他这个同学呀,真叫人担心,中毒又深,连‘四人帮’的流毒也分不清,政治课还学了《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还学了一学期。”罗先春皱着眉头对范晔说。 “那场浩劫使人受的影响是深刻的,可青年可伸可缩,从教育出发,我们共同努力吧,李倾鸿,你听着,今后应全面发展,听说你文化课不错,现在拉小提琴也不错,这是你的优点,但你也有许多缺点,譬如谈情说爱,你下去后应好好检查,多自我反省,写好自我批评材料,那次‘整风运动’的班会上,你的发言不够深刻。从现在起,你就去写。罗老师,你看行吗?”范晔又教训鸿道。 “当然可以,范书记,‘英雄所见略同’,让他到教室去写吧!李倾鸿,你去吧。”罗先春说。 鸿一站起来,又听到“嘟嘟,嘟嘟”的敲门声,接着门推开了。吴振伦走了进来,说:“听学生说,李倾鸿在这儿,我就赶来了。” “吴校长,请坐。”范晔笑着,让开了座位,坐到旁边的板椅上。 “喝茶,吴校长。李倾鸿你坐一下,吴校长来了有事。”罗先春一边递茶给吴振伦,一边说。 吴振伦呷了一口茶,说:“李倾鸿,你听着,你说说你为什么很会拉琴而又不参加乐队,也从没有看见你拉过琴。你说说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还不是‘四人帮’的流毒未肃清,不按师范办学方针办事。装痴作傻的。”罗先春回答道。 吴振伦听了班主任的汇报,很满意地说道:“罗老师,让他去写怎样肃清‘四人帮’的流毒,端正学习态度和生活态度,争取全面发展,好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现在,李倾鸿的问题是个思想问题,得叫陶玉秀多帮帮他,听说,陶玉秀会做思想工作,这是根好苗子。” “好,就按你说的办。” “小范,你说呢?”吴振伦问范晔道。 “当然吴校长说得对,李倾鸿的问题是个思想问题,可恨啦,‘四人帮’的流毒在这一代青年的身上中得最深。再加上,现在又搞什么‘改革’‘开放’,外国的东西都流进来了,谈情说爱,这个问题最可怕……”范晔准备发表长篇的议论时,吴振伦和罗先春会意地望了望,对视了一下,罗先春说:“小范,让李倾鸿去写检讨书吧,我们再商量。” 鸿走了后,吴振伦说:“明晚开个全体教职工大会,讨论李倾鸿一事,小范、罗老师,你们先准备点材料。为了总结出做八十年代师范生思想工作的经验,好向省师范检查团汇报,我决定,以李倾鸿为最典型的一例,把他的材料交全体教职工讨论后,再归纳出几条,然后打印成材料,人手一份。另备一份存档。你们看怎么样?” “当然,好。”罗先春和范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 “老罗,小范,我们到校长办公室去开个学校领导会,老罗你作为特别代表参加,反正你入党的事也批下来了,又是讨论你班学生李倾鸿的事,经其他学校领导同意,让你参加。”吴振伦说道。 “那好,感谢校领导的栽培,我去。”罗先春笑着递过了一支烟。 他们三人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下晚自习了,鸿倚着栏杆,等值日生扫完地后再去写检查。上了一节多课的自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急得满头大汗,两眼望着印有“滨江县师范学校”字样的材料纸发呆。鸿感觉到这是平生第一件难办的事。 “鸿,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我们地下扫了,快到教室去,钥匙在讲台上,门要锁好。”罗星扫完地,鼻子里很呛人,只说了几句话就下楼去了。 罗星到宿舍洗漱完后才恍然大悟,心想:“肯定是罗老师找他去谈话后,要他写检讨书,我得去看看。”这时,周馨坐在罗星的床上,脱了鞋准备睡觉,罗星坐下,双手搭在周馨的肩上,同着她的耳朵说:“罗老师叫‘土包子’写检讨,咱们去看看吧!” 周馨笑着同着罗星的耳朵说:“还是你去,免得钓鱼时虾子吵闹,两个人多不自在。” “走吧,我的好音乐家。”罗星松开了手站起来。 “好,我真拿你没法。”周馨一边嗔怒道,一边迅速地穿好鞋子。 鸿摊开厚厚的一叠材料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可又不知从哪儿下手。他望着稿纸发愁,真是搜肠刮肚也搜不出什么话来。 罗星轻轻推开后门,他俩便像“侦探”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鸿的背后。周馨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鸿吓得“哎哟”一声,顾不上捂住稿纸。罗星抓过稿纸念道:“肃清‘四人帮’的流毒,正确认识师范的办学方针(这是标题)。我入学以来,反对吹打弹唱,这是错误的,有才不献,这是错误的,还有在罗老师面前顽固不化,这也是错误的。错的都是‘四人帮’的流毒,我没有肃清,今后我决心肃清。” 罗星念着念着不禁笑道:“‘四人帮’流毒全在你身上啦。你写了检查材料,流毒就肃清了,你全在说假话,怕是应付形势吧。” “罗老师要十五页以上的检查材料。可我写一页还不够,帮帮我出出点子,可把我急死了,我分不清什么是‘四人帮’的流毒,什么不是。你做做好事,行行善吧!”鸿哀求罗星道。 “哼,帮忙,得先请客。”周馨趁机敲诈鸿道。 “请客,请,请什么东西?”鸿像遇到了救星,仿佛一请了客,检讨书就跃然纸上了一般。 “每人杏仁干一袋,便宜极了,拿来,我去办。”周馨伸着手,“咯咯”地笑着说。 “我去拿。”鸿答道。 “慢,看你尽爱搞‘小恶作剧’,要是罗老师知道,看不剥你一层皮,还不叫你也写检查材料,写这要严肃。我们还是帮他快些写起来吧!”罗星笑着说,眼睛不敢望鸿,也不敢望周馨,脸上泛起了两朵好看的红晕。 “哎,我还不晓得,自己心疼自己的人。要帮快帮吧,我趁机可以看小说。”周馨翘起小而好看的嘴角,真有点像发怒。 “鸿,你听着,这好写,你写上,听课搞演出是流毒,高中时的同学分不清楚什么是黑典型嘲讽你,打你,骂你是流毒;现在这里你想学点文化,补上十年的空白,而音乐方面基础较好,暂时不练习,这也是流毒;你把这些慢慢写出来,还愁十五页,一百页也写得起来。”罗星提示鸿怎样写道。 鸿听了,不以为然,“反驳”道:“这也算检查材料,不行,罗老师要是看了,还不在学校的大会上点名批评我,不,不行,千万不能像这样写。这不能算检查材料,你错了,‘女作家’,还是我自己写吧。” “你,难道我爸爸是这样教你的吗?爸爸蹲牢房,劳改还敢说真话,还在和‘敌人’战斗,他教出了你这个好徒弟,像话吗?你爱怎样写就怎样写吧!”罗星反驳鸿道,她疾恶如仇,慷慨激昂。 鸿的眼前晃过罗力恩师的身影,仿佛他又在教他怎样拉琴,叫他怎样做一个正直的人。鸿嘴唇颤抖着说:“罗星,请原谅,我写,我全照这样写,你看着。看我写得假不假。题目换成,这也算‘四人帮’的流毒吗?” “好,你写,我边看边帮你修改。”罗星说,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也柔和多了。 鸿撕下刚写的那张,撕成粉碎,往窗外撒去,空中立刻飘动着朵朵小雪花。 “你们两个鬼在教室里干啥?”罗先春来检查鸿写材料的情况,看到罗星扑在鸿的桌子边的桌子上,头几乎和鸿的头挨着,就故意大声说。他在门口看了约十五分钟。 罗星没说什么,周馨“咯咯”地笑着说:“我还在练一支歌呢,你看,电影《知音》的插曲《知音》,明天晚上教,我先预习。你看。”她说着递过了杂志。 “好,好。”罗先春的眼睛却落到了鸿的材料纸上去了,说:“来,我看看。” “一、停课搞排练演出是流毒吗?”罗先春一看这个标题就皱着眉头,可一看到下面的内容是鸿参加宣传队,学演戏等内容时,他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些明晚全用得着,只要经过整理。他现在很满意,笑着说:“罗星,你指导得好,就像这样写,继续帮他写下去,争取明天一早交来,周馨你陪着罗星,帮助同学进步,就应该这样,我去买一袋糕点来。” “不,罗老师。”罗星说。 鸿被罗老师这话惊呆了,在他房里刚才他还是那样批评我,可现在又鼓励我写出和他的意见相反的材料,他前后的举动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鸿怎么猜也猜不着。鸿刚才还在着急不好写检查材料,现在好写了,罗老师又肯定了,罗星又在旁边帮忙,真是如鱼得水,趁此机会赶快写完交差,也就完事了…… 鸿一页一页翻过稿纸,罗星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写了十二页,罗星嘘了一口气,看看手表道:“哎哟,十二点一刻了。我们去睡吧。” 周馨睡在书上,口水把书打湿了,像涓涓小溪往地上流。罗星叫醒她笑着说:“看你像小孩一样流口水呢。” “都怪你,到了几点钟?”周馨睡眼惺忪地问道。 “走吧,十二点多了,去睡觉吧。”罗星笑着说。 “总关心够了吧,十二点了,整死我了。”周馨撅着小嘴埋怨地说。 “难道我关心你还不够吗?写一封信要耽误我一个小时。”罗星反驳道,心里却舒服极了。 他俩笑着锁好门,准备去睡觉,一路低声耳语,他俩的身影在淡蓝色的路灯下拖得长长的…… 第二天早操做完,整队时,罗先春板着脸说:“统统到教室去,今早不排练了,我有事。” 同学们听了这话都觉得问题很严重,有的伸舌头,有的小声地“唉”了一声,有的相互会意地望了望。这神情不异于罗先春宣布马上就要发生大地震,个个同学都惶遽。鸿更是颤抖了起来。 同学们坐好后,罗先春手背在后,“咔嚓,咔嚓,咔咔嚓嚓”的脚步声在讲台上响起,他在讲台上来回的踱来踱去了三次,扔掉了手里的大半截烟,他从未吸过烟,这次不同往常,罗先春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也从未吸过烟,就是别人散给他的烟他也不抽,他仿佛要从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去加强这紧张的气氛。这气氛是异常的,同学们都感觉到吃惊,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不约而同地望着罗老师,他的每个动作同学们几乎全背得下来。 罗先春又来回地踱了十次,约十分钟,他开口道:“昨晚学校领导开会后,我一晚上没睡着,我痛心啊!我班就有一股消极力量,并且这种力量的腐蚀性很强,一些觉悟不高的同学往往被腐蚀。我班有些干部的立场站不稳,分不清什么是香花,什么是毒草,甚至倒向消极的一面,要注意呀,多么令人痛心啊!我一心想把这个班搞好,可班里总有些唱反调的同学,有的甚至和我作对,中‘四人帮’的毒甚深,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师范,中了六七年的毒,分不清好坏,尽出我的洋相,要不行干脆就不露面,露面又不看时候,不实事求是,弄虚作假。要反动干脆滚出八一0三班。这个模范班看还要不要,还有三三两两谈情说爱的,今后要注意,把政治学习看得不重。这些同学不点名,每个人要在自己的心里做自我检查,做自我批评吧!……” 这一个早自习同学们全是在罗先春的数落、发火和不点名的批评中紧张地度过的…… 第四章(7) 7 张学仕是学生会的治安部长,午睡临到他值日,他顺便从管收发的黄老师那儿领来了鸿的包裹,又从信件收放处的篮子里找他的信,结果只找到了鸿的厚厚的一封信。 “鸿,你的包裹,祥英寄来的,还有她的一封信,她也真是……”学仕小声说。 “快,给我。”鸿赶忙伸出手,接过包裹和那封信。 “鸿,注意睡午睡不要弄得响,轻点吧。”学仕善意的提示鸿道。 “嗯。”鸿小声地答道。 鸿很迫切地拆开了信,迫不及待地读着—— “亲爱的鸿: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以后我会总这样称呼你!你知道吗?写这封信时,我偷偷地哭过五天,眼睛全哭肿了。鸿这也许算我最后写给你的一封信吧!也许算做我的遗嘱。鸿,不满二十岁就写遗嘱未免太可悲了,然而我并不感到可悲,因为死比生还活得有意义。你知道吗?上封信中我说过,我只是父亲为了向上爬当副区长拉帮结派的牺牲品,如果是这样还好说,更令人痛苦的是,林志勇根本没把我当一个起码的人,像是随意他玩弄、摧残的笼中的小金丝鸟。他太浑浑噩噩了,我病了,肚子里又有个小生命,他让我住在银行,他在家又和几个想找合同工的农村姑娘在家里鬼混。一天夜里,我气愤极了,九点多钟回家去睡,他闩着门,我喊也喊不开,后来喊开了,又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房里,床上弄得乱七八糟的,烟嘴扔了一地,那两个姑娘嘴里还吸着烟,满手指的指甲涂得红彤彤的,像电影中的小姐太太一样。烟呛得我厉害,我咳出了血,一大口吐在房里。姓林的捂着鼻子说:‘太腥了。’那两个女齐声说:‘醋意冲心了,呛出了血,真扫兴,玩得不起劲,来了个扫帚星。’我多想反驳他们啊,可咳得厉害,没说出一句话…… 这事我和我父亲说,他说叫我忍着,因为,妈妈转商品粮,提乡妇女主任,爸爸提升第三副区长,都是林区长(指林志勇的爸爸林礼高)帮的忙。妈妈虽然同情我,她劝我忍着,说女婿年龄大一点后就会好的。祥兰同情我,她也无能为力了。鸿呀,只怪我懦弱,只怪我笨,没学好,要是考取了,像你一样该有多好啊。鸿呀,我的命真苦。” 鸿不忍读下去了,紧闭着眼睛也闸不住悲痛忧伤的泪滴。他后悔,要不是他高中和祥英谈恋爱,使她分心,说不定祥英也考得起,那落到这样的下场,祥英呀祥英,是我害了你。鸿心里哭得厉害,仿佛一个坟墓正张开它阴森森的大口,祥英的头被它口里的黄色獠牙咬住了似的……鸿忍着悲痛,翻开了第二页,断断续续地读着,他希望读到她看得见而又似看不见的微笑。 “鸿,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能为我出口气,为我好好治治这些官僚们,这些仗势欺人的人吧!鸿,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能把我写出来,让其他软弱的姑娘们有个借鉴,不至于重蹈覆辙!鸿生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和我妹妹祥兰好,看到她就想到我,他的性格极像我,但比我刚强。 鸿,生没有别的东西好赠,只赠给你《红与黑》、《复活》两本小说。鸿,生没有别的东西好赠,只赠给你从未给别人看的日记两本,其中一本是你我的相识,另一本是官僚和姓林的杀人不见血的罪证。鸿,凭这些,你一定要把我作为一个不朽的典型写出来,让文学引起同代人的深思吧!鸿,这里有我未能完稿的《安眠》,望你完成它,这其中的蓉蓉就是我……” 鸿更是不忍读了,泪如泉涌,但下面的内容又诱惑着他去读。他用一种看不见的力捂住心里的滴血,强忍着继续读道。 “鸿,我读完《复活》,被聂黑留朵夫所感动,我怕读第二遍。鸿我生不能做‘聂黑留朵夫’复活对你的爱情,但死后,等到来世,我的感情就复活了。别了吧,好朋友,亲爱的鸿,在我服下这五十粒安眠药之前,我已发出了信,请原谅,可能,不等到你收到信,我就长眠不醒了,长眠中,没有痛苦,没有希望。请原谅我,希望,你接到我的信时,为我和那只有几个月的小生命默哀。再见了,我不忍别离的鸿,祝你遇到比我更好的知音……” 鸿读着信像是睡着了在做梦一般,这是真的,不,不是真的,她的微笑在鸿的脑海中永远也不会消失,早已刻下了深深的一道道的小沟壑…… 鸿无声地哭泣,心中浮现出两个花圈,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他仿佛在已长着小草和野花的坟前痛苦伤心地插上。他又仿佛是扑在坟前,双手抠着上面的黄土,手指头抠出了血。他仿佛看到齐煞煞的学生头包围着白皙的脸庞的少女,在向他招手。他又仿佛看到了桃红色荷叶边的少女,喊着,飘扬着短发跑向他,“鸿,我来了。鸿,等一等,我来啦。”他又仿佛看到一双泪眼在向他哭泣。仿佛啊!一切都像仿佛,像刚刚做过的一场梦,一场多么揪心的梦! “鸿,快起来,打了起床钟。”张学仕推着鸿道。 鸿坐了起来。学仕看到他脸上有泪痕,大吃一惊。“这儿有水,你洗过脸吧,我前面走,下午是罗老师的课,你也搞快点。” 教室里歌声嘹亮,鸿蔫头耷脑地走进去。突然,歌声停了。罗老师一走进来,歌声又续了起来。他发现罗星目不转睛地望着鸿,眉头皱成了两个疙瘩。 “上课。”罗先春生气地喊道。 “起立。”邹武涛大声喊道。 随着一声“老师好”同学们个个都站起来了,只有罗星还坐着,好像没有听到班长喊起立似的,她被鸿变异的神态惊呆了,竟没有听到罗老师喊上课,也没有听到班长喊起立,还在呆呆地想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原因使他变成了这样? 罗先春足足望了罗星一分多钟,旁边的罗娇娥用脚踢了罗星一下,她才如梦初醒,从痴呆中惊醒,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罗先春大声嚷道,接着就生气地说:“李倾鸿和第一排的田园换座位,你俩现在开始换。” “罗老师,我到后面去看不到黑板,我就坐这儿,保证不调皮,听老师的话。”田园很矮,有点像小孩,就佯着说。 “少啰嗦,快搬。”罗先春又大声嚷道。 鸿望了旁边罗星一眼,舍不得搬过去,但没办法,要是罗老师发火,要是再叫他写检查材料他可受不了。鸿只好乖乖地搬过去,鸿意识到自己是罗老师的眼中钉。 “嘀……嘀……”下课铃响了,把鸿从梦幻的世界中拉回,他不知道罗先春这节课讲的什么。 “下课休息,李倾鸿到我房里来。”罗先春夹着装有教案的活页夹走了。 “来,布置你一个任务,你的检查材料写得好,校领导希望你写一份思想报告,可以从你思想上什么时候有毛病写起,特别是要写出最近的变化,课可以不上,在教室里坐好先构思,下晚自习再写。灯的问题和上次一样,我已和电工说了。”罗先春想在领导面前立个功,就主动给领导商量,要鸿写思想报告。他这里只不过是借校领导的名义叫鸿写。 “罗老师,写可以,可有的同学说我思想最反动,给模范班的脸上抹黑,还骂我是癞蛤蟆。并且这样的同学在增加,晚上睡觉时还经常受到他们无指名道姓的讽刺我的一段对话,我实在是受不了。我写可以,可不能在班上读,把我当典型来批。罗老师求求你。”鸿实在是没法,就硬着头皮说。 “你简直是中毒太深了,现在再不是‘戴帽子,打棍子’的时候了,批评帮助一个同学不等于批判,你的思想上很有问题,有非写不可的必要了。只有彻底解决了思想问题,才能够与同学们保持一致的步调,共同前进。至于那些说你的风言风语的,我再调查,然后狠狠地批评,这些也不利于团结……啊,你回去上课,刘老师要问迟到的原因,你就说是我找你有要事,快去。”罗先春说。 “嗯,”鸿答应了一声,心里似压着一块千斤的大石头,“思想报告”简直像是罗先春对鸿下达的“判决书”。 第四章(8) 8 下午,课外活动时,鸿一个人跑到寝室去拆开包裹。拿出祥英的日记,放在床上,他翻身上床,放下蚊帐,用夹子把帐子门夹着,就扑在被窝里看那日记,一口气读完了两本日记。他一边读,一边叹气,读到动情处,还不知不觉地掉了几滴泪在上面。 鸿读完日记,恍然大悟。原来祥英上学期写的信全是她强颜欢笑写的。她怕我伤心,就把他的生活写成非常美满幸福的,“欺骗”我。什么“作为情人,就意味着牺牲,只要他爱的人幸福,他就是痛苦,也应该是幸福的。鸿,如果我是一个值得你爱的女人,你就忘掉我吧,我很幸福,你也应该幸福。”这些,所有这些全是骗我的,全是怕我伤心她才故意在信中这样写的,全是教训我的。怪不得妹妹寒假中说姓林的坏,我还不相信呢?我现在才相信了,这衣冠禽兽,好端端的就夺去了一个我心爱的少女年轻的生命。“祥英呀祥英,我恨我为什么寒假没到你那儿去,要是去了,我要狠狠地揍他一顿,为你出口气。”“祥英呀祥英,你为什么在姥姥家还要骗我,说你很幸福,只是病制得坏,叫我应该找个好朋友。你问我有没有如意的同学,我说没有,你安慰我说凭我的才能,肯定有。祥英呀祥英,为什么要‘欺骗’我,欺骗我,还带给我写有你丈夫赠给我的《音乐大全》。你呀,为什么要骗我呀,祥英。”鸿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些话,泪珠模糊了他的双眼。 “祥英呀祥英,我再也听不见你对我说,你对我笑,你写信给我,鼓励我好好学习。你呀在没有爱的世界中离去,离去,你不能再看我一眼了……”鸿的心里啊,在胡思乱想,似乎听到祥英哭泣的声音在空中回荡:“鸿,我读完《复活》被聂黑留朵夫所感动,我怕再读第二遍。鸿,我生不能做‘聂黑留朵夫’复活对你的爱情,但死后,在来世,我的感情就复活了。”这声音越来越响,仿佛一个少女,在慢慢升入雾中,升入云中,声音越来越大,鸿被这声音震得发慌……“祝你遇到比我更好的知音。”那雾中,那云中又似传来了另一个声音。这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大,鸿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张学仕和陶玉秀一道找鸿,找了好几处都未找到,才到寝室来。学仕到寝室一看,鸿的帐子关着,知道鸿睡了,走到床边推推鸿道:“鸿,快起来,陶玉秀找你。” “玉秀,李倾鸿在床上,我叫他起来了。”学仕对玉秀说。 玉秀走进来,鸿已经抹干了眼泪,分开帐子下床了。 玉秀说:“李倾鸿,到学生会办公室来一趟。我找你有点事。快点来,我先去等你。” 鸿往寝室的斜对面的综合楼走去,楼前的花坛中开着各色的花,竞相争艳。鸿无心去欣赏她们,他觉得这花对他来说开着和谢了没有关系,要是往常,鸿遇到花就会伸过鼻子闻闻。今天却例外,他隐隐作痛的心上又萦绕着一团雾。 “进来,还是对面坐。”陶玉秀笑着说。 鸿从门口走进去,坐到上次坐的那个位子上,呆呆地望着玉秀,等待她开口,他觉得他就像她手中用来玩的“玩具”,她喜欢怎样欣赏就怎样欣赏,喜欢怎样玩就怎样玩。 “你听着,倾鸿,你多才多艺,险些儿被埋没了,这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致造成的。罗老师批评我后,我真后悔自己不是‘伯乐’。请你原谅。现在既然你认识了以前的错误,这是好的,那么,你应该振作起来,为班集体多做事,补偿你的过失。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应该从现在起就觉醒起来。使自己的节拍合着班里同学的节拍。‘人是集体中成长起来的’,你应该除掉你孤寂的性格,多和同学们接近。特别是徐彧,罗老师和我已找他谈过话了,他有好转。倾鸿,罗老师说,你应该写份思想报告,他说要你晚上交,我说那时间太短,替你求情,他同意了。我建议你在集体中逐渐培养出集体主义精神,然后再写检查材料,会更深刻,会更有分量些,你说是吗?”陶玉秀照着她准备了几天的话说了出来。 “是,陶书记说的全是,这全是对我的关心。我愿意接受罗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考验,写好检查材料,与同学们保持一致。”鸿像开明了许多,激动地说出了这些。 “好,就像这样。好,这是进步的起点。”陶玉秀喜出望外,笑着说。 “倾鸿,你应该培养几个同学,经罗老师和班委会研究(其实罗老师只和她研究过),叫你帮夏玉娇学拉二胡,夏玉娇帮你学画画。你看,行吗?”玉秀笑着道。 鸿和夏玉娇打过交道,她好像一个红红的小辣椒,不听人的话,近爱闹着玩,有时还使人下不了台,鸿赶忙说道:“她太厉害,又爱闹着玩,换一个同学吧,比如王建华这样的男同学,我保证把他教出来。” “不行,师范要全面发展,夏玉娇画画很有名气,你拉琴很好,应各取所长,扬长避短。罗老师说的不能改。玉娇,我做好了她的思想工作,她说保证不和老实的你闹别扭。不管怎样,你应像这样办,从明天课外活动开始,一三五她学拉琴,二四六你跟她学画画。她有什么地方不对的,你和我说,我再找她。”玉秀说完,会说话的嘴巴闭住了。 鸿不想再辩了,遇到这“快嘴”的团支部书记,谁也别想在她的面前辨赢。 第四章(9) 9 星期六下午两节课后到星期天白天一天,对于学生来说,意味着“解放”与“自由”。 紧张战斗了一周的同学们都放松了,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各做各的的事情。周馨和罗星吃完晚饭后,打扮了一番。打扮好后,周馨笑着说:“你猜,今晚有什么活动?我已安排好了。” “什么活动,还不是去陪你写信,一周一封。”罗星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打死你,真讨厌。”周馨说着,扬起了手走过去。 “好啦,我再不说。你又要我猜,猜得不是你又要打我,饶了我,快说了吧。”罗星抿着嘴笑着说。 “饶你,啰,两张电影票,《佩剑将军》,六点一刻的。”周馨亮出两张票,笑着说。 “哄人,晚上我有事,要修改稿子。”罗星的笑容消失了,难为地说。 “那,明天再修改不行吗?”周馨撅着嘴说。 “不行,今晚得修改。”罗星说。 “没办法,得找个人去看啰。喂,夏玉娇,今晚没事,陪我去看电影吧。”周馨望着夏玉娇正对着床前的镜子在梳头,就喊道。 “谢谢,我也有两张。你再找一个人去看吧。”夏玉娇笑着说,显得十分神秘和得意。 “和朋友去看吗?”周馨反问道。 “不,不是。也许是未来的。”玉娇毫无羞涩地说,她不怕周馨去“告状”,这是按陶玉秀的指意去办的事。 “是谁?是谁?”周馨穷追不舍地问道。 夏玉娇并没有回答她,她使用各种化妆品后,又照了照镜子,然后很神气地走出去了。她走到八一0三班男生寝室前,喊道:“李倾鸿,出来,有事。” 李倾鸿走出来,笑着说:“今天是星期六,不练画,不学琴,有什么事?” “你,这个傻瓜,还不和我一道去,我去罗老师那儿告你。”玉娇板着脸,耸了耸肩道。 “我去,我去,别去告。”鸿怕惹麻烦,就服服帖帖的跟在玉娇的后面。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在问口玉娇笑着说:“走,到电影院去,看完电影后我俩到江堤上去溜达溜达。” “不,那怎么行,我有事,要修改我的稿子,我要参加学校的文学创作课外活动小组。对不起,你去吧。”鸿回答说。他心里烦乱极了,他想晚上写完祥英未完成的稿子,还要听罗星帮他修改小说和诗歌的意见,罗星还说:“要讲文艺创作理论,怎样观察生活。” “不去,容易吗?票已经买好了,给谁?”玉娇声音尖而大地说,显得很生气。 “我,找一个同学和你一道去。要是找不到,我出钱,还不行吗?”鸿极力找出理由推辞道。 “不,不行,你这个‘土包子’还在我面前傲,想去做美梦,看看我的厉害,不识抬举,不去,走着瞧吧。”玉娇说完,气冲冲的就向街上走去。 鸿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玉娇还未回头,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最后,他掉转头直往寝室走去。他爬上床,一头栽在床上,他多想理清这烦乱的心绪,可不管怎样理还是很乱,他烦恼极了。 周馨看到玉娇和鸿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就向罗星去报告。走进寝室时,看到罗星正在埋头修改稿子,她怕打扰她,就轻轻走到罗星的身边坐下。罗星望着她笑了笑,就继续修改稿子。周馨就耐着性子坐到了罗星的旁边,在一旁也一行一行地随着看了起来,想看看究竟是和谁在修改稿子,然后再做决定是否是把刚才的一切告诉罗星。周馨看了几行,觉着稿子是鸿写的,就一把抓住了罗星手中的笔,抢过罗星膝盖上的一叠材料纸,狠狠地扔在床上,生气地说:“你鬼迷心窍了,人家去花前月下啦,你还在痴心替他修改稿子,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放在心上。亏了你,要是我理都不理他。”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我不信。我叫鸿今晚在教室等我,我要讲怎样观察生活?不可能。”罗星半信半疑就不假思索地反驳周馨道。 “信不信由你,刚才玉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男生寝室门口喊鸿去看电影,鸿跟在她的后面,这时候,差不多到了电影院。我亲眼看见的,哄你不算人,”周馨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全叙述了出来。 “真的?”罗星只说了两个字,就呆呆地坐着。 “把这稿纸撕了,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周馨说着,两手抓起稿纸准备撕。 “不,不能撕。这是作品,不是你的,我的,也不是鸿的,不能撕。”罗星大声地说,惟恐周馨真的撕了那稿纸。罗星抢过那稿纸,说:“这是推荐鸿加入学校文学创作课外活动小组的作品,很有价值,不能毁了。” “哎呀,究竟是大作家,心胸开阔。吃了醋还嘴硬,还要推荐别人入什么学校课外文学创作小组,真是令人可亲可佩,要是我,非找他算帐不可,看我晚上等夏玉娇回来,我不骂她过狗血淋头就算她赢了。”周馨说着,她既是对罗星的讽刺,又是对夏玉娇的恨。 “周馨,你是我好朋友,我理解你,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也应该理解我。鸿有他的自由,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不光是为自己想。班集体团结要紧,要顾全大局。近来罗老师光发脾气,要是这事传到他的耳朵里,不又要开展‘整风运动’,那又不好。”罗星说完,叹了口气。 “究竟是女作家懂得的道理多,我不管怎样驳斥你也不能驳不倒你了。我总算服了了,还不是替某人担心,怕他又挨批评,造成不好的影响,你的心事我还不懂……”周馨说,他的气全消了,化怒为喜。 “周馨,去看电影吧,明天再改稿子,行吗?”罗星假装央求周馨道。 “不,还是改稿子吧,明天白天再去看。”周馨回答说。 “知我者,周馨也。你,真好,你真正是我的好朋友,今晚你陪我改稿子,明天,我陪你看电影,好吗?”罗星笑着问周馨道。 “好,甘当电灯泡,那明天你请客,说话可要算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周馨未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我保证兑现。”罗星强装着笑说。 罗星夹着一叠稿纸,和周馨一道走出了寝室。寝室里没有一个同学,周馨就把门锁好了。 第四章(9续完) 走到教学楼下,她们教室的灯亮着,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周馨说:“可能一个人也没有?”“不,说不定里面坐着非常用功的人呢?”罗星答道。 她俩走到窗口,都惊呆了,“是他?”罗星问周馨道:“你不是说他和玉娇一道去看电影去了,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你尽爱搞‘小恶作剧’。”周馨看到鸿坐在教室里感到很委屈。要好的朋友又这样一说,就觉得更委屈了,赶忙解释道:“我哄你,百么事(方言,意思是什么东西)算,真的,我看见他和玉娇一前一后走出校门。不对头,我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别,算了。还在打哑门,‘考验’我不是那样个考验法,不信任我?”罗星有点生气,怨周馨不该闹着玩,惹得她烦恼了一个多钟头。要不然,鸿的稿子第二遍肯定修改完了。今晚叫他誊起来,明天送创作组杨老师,让他审阅。 “你,不相信,我非要去问,你在窗外听着。哼,身正不怕影子斜。”周馨说着,“咚咚”地走进教室,急匆匆地走到鸿的面前。鸿抬起头,赶紧把正在写的以祥英为原型的小说合了起来,笑着问道:“老乡,什么急事?” “什么急事?你听着,刚才你是不是跟在玉娇的后面,走出了校门,准备去看电影?你快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周馨“发怒”了,大声嚷道。 “问这个干什么?”鸿反问道。 “不做什么,你要证实一下,这是不是真的,否则别人还要和我闹矛盾,说我搞‘小恶作剧’,说我不诚实,我就当了彻头彻尾的冤大头,你懂吗?”周馨的嘴从来一下也不饶人,说出了鸿非说出实情不可的利害关系。 “是,她约我去看电影,说我不去,她要向罗老师汇报,我怕。罗老师又要我写检查材料,我就怕写检查材料就出去了,出门后,我又转来了。这是真的,你千万不要和罗星说,她要是知道,又不帮我学语文了,这样师范又算白读了。求求你,老乡。”鸿怕因为他连累了周馨,就如实地说出了实情。 “好,就要这些。谢谢你啦,老乡。”周馨很得意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馨走出教室,小声对罗星说:“怎么样?女作家,谁闹‘小恶作剧’了?” “是,对不起,我错怪你。你真好,都怪我,请你原谅。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今后我保证你说什么话我都相信还不行吗?”罗星笑着连连赔礼道歉道,就算她陪理一千句,一万句她也愿意,因为,当她刚才听到鸿和周馨对话时他恳求她说“你千万不要和罗星说”的话,她心里甜滋滋的,她意外地听到了鸿亲口说怕她生气,怕她误会,怕她吃醋而拒绝和玉娇一道去看电影的心里话。 说完,她俩会心地笑了,走进了教室。 鸿看到罗星走了进来,心里顷刻间就不停地颤抖起来。她会原谅我吗?祥英、张丽、夏玉娇。她会原谅我吗?鸿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这句话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罗星没有走到鸿这儿来,鸿更是着慌了。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她不是说今晚要帮我改稿后,再讲怎样观察生活吗?看来,她是不会原谅我的。那个夏玉娇真是讨厌,好端端地约我去看过什么电影?约我出去做什么?……” 罗星坐好后,对周馨说:“你先修改这篇稿子,连环画,这是夏玉娇的,哦,是夏玉娇画的。”鸿听到罗星反复说“夏玉娇”,他听到罗星说这个名字,好像听到罗星要故意念这个名字向他挑战,又好像是警告他什么似的。鸿更是比刚才害怕起来了,觉得浑身热烘烘的,感觉到背上被汗水渗湿了。 鸿如坐针毡,他无心坐在教室里做事,就收好东西,锁好抽屉,准备出去解解闷。这一切被坐在他后面的罗星看在眼里,当他起身准备走时,罗星走了过来,笑着说:“坐下,拿出笔,有定时炸弹呀?看你吓得像个什么样子?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们亦不吃了你。快坐下,你的小说《买蛋》我改了。下面说说我的看法。” 鸿总算舒了口气,就坐下了,顿觉轻松了许多。 “你的这篇文章的深度不亚于王愿坚的《党费》,你塑造的铁树国的形象极其感人。在十年内乱后,他仍未平反,家里又做了屋,无钱交党费,他就把儿媳存的鸡蛋全部偷出去卖了,交齐了十年的党费,以小见大。这样的党员与那些官僚比起来,天壤之别,真正是写的深刻。但文章中,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我做过改动,如果你认为不合适的地方,你可以和我争论。这样,是非会更分明,你会提高得更快些。”罗星说,她压缩了她所要说的话,捡要紧的和鸿说了。 “你说这个形象好吗?他就是我爹(方言,爹是指祖父,即北方的爷爷的意思)。”鸿对罗星给予《卖蛋》的评价那样高,不以为然地说。 “好,小说中的形象多取材于生活中的原型,就是周馨戏称的‘模特儿’,在模特儿的基础上再进行艺术的虚构,就成了形象,有的甚至成为不朽的形象,如鲁迅笔下的精神胜利法的典型阿q,茅盾《子夜》中的民族资产阶级形象吴荪普等。”罗星像流水一样毫不间断地说完,露出一口白牙,微笑着。 鸿看到这微笑,这就是那“神秘的微笑”,这是对他的鼓励和鞭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不知说那句好,也不知从那句话开口。他只望着罗星,也微笑着。 “你先预习观察这一章,围绕观察有什么意义?怎样观察和怎样写观察日记?学写作时,还应多阅读文学作品和多练笔。我去拿一本书给你,你就照着上面读。”罗星像一位严师指导鸿怎样学习写作。 “这本书会使你从迷雾中走出来。”罗星说着,递过两本厚厚的书。 鸿激动地接过书,一看是《中外文学名著书目及内容提要》。 “按这上面的书目去读,不愁不成文学家。听着,有什么困难找我。”罗星说,看到鸿呆着说不出一句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她强忍着。罗星的心里燃烧着红彤彤的火,把她的脸都烧红了。鸿想起了她的作品《沉沦》中的一句话:“播种智慧的人,能点亮起群星,指引着人向真理前行。” 鸿的心里似有一股洪流在流淌,祥英、罗力老师和罗星这些无私的人,也在播种智慧,点亮群星。他心里似有一些音符在跳动,一股激情抑制不住。他高兴地说:“罗星,你填词,我作曲,共同完成一首《点亮星星的人》的歌曲好吗?” “好,你先记下曲子,我俩再分别填词,看谁填的词好。”罗星会意地笑着说。 “不,我不会写诗,更不会填词,还是你填词吧。”鸿恳求罗星道。 “难道说既会作曲,又会填词不好吗?自己心中想谱什么曲子就谱什么,想填什么词就填什么词。因为,两个人尽管有时会碰撞出相同的灵感的火花,但毕竟各自的体验有所差异,那样产生的音乐效果不太好。这是我的理解。”罗星说。 “好,我一定要学会写诗,你看着我进步吧!”鸿很自信地说。 “不光是靠说,更多的是要靠努力。攀上峰顶的人,决不是想攀到峰顶就能够攀到上面去的人。要费劲,甚至要摔跤,流血。你知道吗?未名诗人,未名作曲家。”罗星笑着说。 鸿觉得罗星就像他攀登高峰的崎岖小路上的灯塔,照着他前行,感激地回答说:“知道,知道,谢谢你。” 罗星微笑着深情地望着鸿,鸿微笑着深情地对视着罗星,这是两道圣洁目光的交融与会合,这是两颗燃烧的心灵的碰撞,这是两股沸腾热血的融汇……他们彼此在激动澎湃的心里感觉到此时这世界是最完美无暇的世界,是世界上真正的从未有过的世界,这是多么纯洁而又高尚的世界。 陶玉秀和夏玉娇看完电影后回来,玉秀看到鸿没按她的意思去办,心里满是气。这次战术彻底失败了。当她走到教室的窗口时,见罗星和鸿正呆呆地凝望着,更是火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怒火,就在窗口假装咳嗽了一声,罗星慌忙地走到周馨这儿来,失态了。 玉秀走进来,笑着说:“二位辛苦了,利用休息时间改稿子。” “没有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馨笑着回答道。 “好,班里就多要这样的人。”玉秀,走到鸿的身边,说:“走,出去,找你有点儿事。” 走下楼,玉秀停步了,鸿也忐忑不安地停了下来,不解地望着这快嘴的团支部书记,害怕她打开话匣子。 越是害怕的事越爱发生。玉秀问鸿道:“玉娇叫你去看电影,你为什么不去?” “这不行,有谈情说爱的嫌疑。”鸿回答道。 “那,像电影里面的姑娘小伙们谈恋爱一样,呆呆地对望着,就不是谈恋爱,就没有谈恋爱的嫌疑,你说说?”玉秀反问鸿道。 “好哇,思想报告还没写,就又犯新错误,叫你要团结同学,与班集体保持一致,你就不诚心教玉娇拉琴。为了加强了解,我们三人一道去看电影,有什么不好。看你真像罗老师说的,中毒太深了。”玉秀步步紧逼道。 “不,我没中毒,玉娇学拉琴就不诚心地学,光闹着玩。练基本功她说没味,学深了,她又不学,又学不好。我可说服不了她,还是换一个吧。”鸿反驳玉秀道。 “不,不行,玉娇我再去说,今晚的事就算了,到此为止,以后要多注意一点。夏玉娇再不好好学,你就找我,好吧,你去学习吧。”玉秀发布了鸿的“特赦令”。 玉秀皱着眉头朝教师宿舍楼走去。 第四章(10) 10 星期三下午,是师范生最难熬的下午,尤其是八一0三班。每到星期三就要开个班会,班里不开,学校就要开,这制度像机械一样不停息地运转。 午睡起来,罗星走在鸿的后面。六月,温度渐渐升高,中午穿单衣就行。罗星上着牡丹暗色花纹的褂子,在阳光下,她显得分外的白皙。她走上前,说:“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学校文学课外创作组组长杨老师同意你入会。在第七期校刊上,第一篇就要刊登你的作品《卖蛋》。下午罗老师要宣布呢。不信,你就等着听好消息,星期二下午课外活动时,我跟杨老师说了,他说就去和罗老师商量。杨老师去说,还怕罗老师不批准?” “谢谢。”鸿没说别的,只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他俩一前一后朝教室走去。 在嘹亮的歌声中,罗先春站到了讲台上,两片小圆镜射出严肃和冷峻的光。歌声一停,罗老师就说:“先说两件事后,再开班会布置任务。经学校和班委会研究决定,罗星同学只任学习委员,使她思想集中,有利于督促同学们在紧张的准备活动中抓紧时间学习,《子叶》由徐彧主编。罗星不要背思想包袱,同学们都说你工作负责和完成工作任务很出色,只是由于学习的需要,暂时你只任一职,便于更好地搞好工作。同学们欢迎。” “噼啪……”讲台下响起了嘹亮的掌声。 “好,同学们,安静下来,第二件事是,经学校和班委会个别成员研究决定,李倾鸿任乐队队长。他在不断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中,不断进步,现已端正了思想,加上他有非凡的音乐才能,学校领导一致认为,应由他担任乐队队长。同学们应该鼓励他进步,欢迎!” 讲台下,又响起了“噼噼叭叭”的掌声。 “静下来。今天的班会,要求每个同学把这一学期的思想转变写一份总结,为下次进行小会演扫清思想障碍。尤其是对于那些步入迷途的同学,更应该深刻检查,下午先打好草稿,课外活动和晚自习誊好,下晚自习交。这些材料都要装入学籍档案,望同学们不能掉以轻心,将来省师范检查团还还要抽查。下面就开始写。”罗先春说着,两片小圆镜似的镜片射出更严峻的光, 这光在每个同学的脸上扫视过来又扫视过去,当扫视到罗星时,停在罗星的脸上,正与罗星的眼光相对,她低下了头,懒洋洋地去拿笔和材料纸。这严峻的光又移向了鸿,鸿正在埋头写。也好,这可以作为“思想报告”中的一部分,现在通过深入学习十二大,思想转变了,进一步澄清了“四人帮”的流毒,对教育方针也有了新的认识等等,这些写上去,足以看到鸿的转变,所以,鸿一听到任务,就埋头写了起来。罗先春看到鸿手里的笔在不停地动,就走了过来,看了看,他已经写了半页材料纸。罗先春想张口叫鸿出去,怕打扰了他,先春就很烦恼地在教室的走廊里踱来踱去,来回走了几次,还是走进了教室,走到了鸿的侧边,轻轻地拍了拍鸿,说:“出去,有点儿事。” 鸿吓了一跳,说:“正写得有劲,等一下吧!” “不行,马上去。”罗先春大声地嚷道,把其他的同学都惊得停下了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约而同地望到鸿这儿来了。 鸿的脸煞地一红,把笔甩到信纸上就出去了。 “同学们,继续写,没什么。”罗先春说着,又用那严峻的目光把教室里的每一个同学扫视了一遍,就走出去了。 “李倾鸿,走到我房里去,有事和你谈谈。”罗先春走出教室,对站在阳台上的鸿说道。 鸿“嗯”了一声,跟在罗老师的后面忐忑不安地向他房里走去。 到了他的房里,罗先春以宾客之礼招待鸿,说:“坐,喝不喝茶?”他对鸿像这样客气可从未有过。 “不喝,”鸿答道,就坐下了。 罗先春照例坐在茶几边的单人沙发上,呷了一口茶,说道:“李倾鸿,校领导看到你近来有进步,尤其在弦乐方面有独特的专长,把你提升为乐队队长,是对你的鼓励,是希望你投入到集体的洪流中去,是希望你在集体的洪流中磨练你的意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大胆地说。我再和领导商量。” “没有什么意见。你和学校领导对我个人成长的关怀使我感到无比的骄傲,使我感到无比的自豪。”鸿鼓足勇气说,他本想多说几句感激校领导和罗先春的话,但他觉得多说似有拍马屁之嫌,就不好意思再说了。他停了停说:“罗老师,我想加入校课外文学创作组,好提高我的写作水平,争做一个全面发展的人。” “杨老师和我说过,你写的文章不错。有那样也可以,现在乐队最需要你,你就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吧!当乐队队长任务重,那里极好锻炼,改造你的思想,你只能到那里。同时,你应该帮助夏玉娇学好弦乐。我前天还做过她的思想工作,她答应不和你闹着玩,要好好学,同时,她还说要教你学好画,那样,你才能够全面发展。你说是吗?”罗先春解释了一大通道。 “是,我接受。”鸿拗不过罗先春,就随意地答道。 “好,你不管接受什么任务,总要让别人做一大通思想工作,说明你思想上还有问题,你应该好好检查,回去,写思想小结吧,你应该写得像样些。”罗先春说道。那两片圆镜似的镜片射出的关心鸿成长的光,像要注入什么新鲜的东西到鸿的思想里似的。 鸿感激地望了罗先春一眼,就拉开门,朝教室走去。 滨江师范讲师楼前是学校为迎接省师范检查团的检查验收而新建的花园。在花园正中央有一个装点有假山假石的水池,水池的周围是环形的水泥路,通往它的八条铺有鹅卵石的小径将植物园分成几块不同植物的小园地,整个布置甚是精致和雅观。那池中的红鲤鱼和红色、银白色的鲫鱼在水中惬意地游来游去,不时自由自在地蹿上蹿下,口里还喷珠吐玉。她们在柔和温暖的阳光中,活泼欢快极了;那喷泉里喷射出的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儿在空中画出一道道精美的抛物线;那各色的蝴蝶儿在上下自由地飞翔,争先恐后地落在艳丽的花儿上,轻轻地拍动着双翼,恣肆地吮吸着花蕊。鸿走过这花园,这动植物园(供生物课实验用的)新鲜极了,鸿现在忘掉了一切的烦忧。 第四章(11) 11 鸿从星期三到星期六这一段时间很忙。既要管乐队练习,又要学指挥黄河大合唱,没有时间和张学仕说他的苦处。鸿想趁一天夜晚和学仕说说情况,可每天夜晚下晚自习不准学生出校门,那儿门卫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很负责,四周的院墙都很高,有大部分院墙直接是由房子代替的。另外,学生会派三人值日,到熄灯时间就熄灯,鸿的苦处是绝对在这下自习半个小时内不能说完的。 星期六下午清洁大扫除,鸿和学仕共擦一个窗子,鸿很快擦完了窗子,鸿说:“快,到江堤上去,我说一件要紧的事给你。” “好,那要搞快点,下第二节课我要参加每周的卫生大检查。”学仕说。 “走吧,还有一节课。”鸿说。 鸿和学仕一道往堤外走去。太阳很有点晒人,江堤上的长长的柳丝也耷拉着,没有多少生机。江里时而驶过的小货轮船,发出阵阵使人难听的噪音,只有那时而飞起的海鸥,时而翔集在船舷上的海鸥,能勾起人无限的遐想。但这些鸿和学仕看惯了,鸿特别感到没有一点新鲜的味道。 “就到这儿的荫处坐着说吧,等下恐怕耽误了卫生大检查。”学仕催促着鸿说。 鸿听到这话有点不舒服,认为这知心的朋友不了解他。他感觉到学仕有点不尽人情,在外堤的荫处说话,过往的行人听了不雅观。鸿觉得这个平日无所不说的老朋友与他隔得很远,但鸿的心中是痒痒的,心里的话不说出,就非常的憋闷,就说:“走远 点,到内堤的柳荫中去说说吧。” “好,快点。”学仕催促道。 鸿差点不相信眼前的是好友学仕,他怎么变得那样不可理解了。要说鸿等下也有事,他要去指挥乐队练习大合奏和乐团的大合唱。今天下午要练习乐队伴奏,乐团大合唱,其中主要练习“抗日组歌”,其中有《黄河大合唱》。因为日本篡改历史教科书,否认侵华的历史,引起了中国人民的义愤。鸿更是觉得学仕和他之间的隔膜更远了。他差点说出了“走,回去吧,我没事要说”的话,但他眼前闪过罗星忧郁的像祥英一样忧郁的眼神,他没有说出口。学仕毕竟是他的患难之交。 在柳枝蔽日的密林中,鸿和学仕靠在同一棵杨柳上,柔软的柳枝儿时而调皮似的伸下来轻拂着这对少男的脸,他俩像心中流过清泉一样舒服极了。他俩在愉快地交谈着…… “鸿,你怎么不早和我说,这个问题好说,等下我找罗星解释清楚。” “真的,谢谢你,但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说了我怕写检查材料。”鸿怕学仕跟别的同学透露了秘密,就说。 “放心,祥英的事你不是和我说过,周馨问过我好几回,我说了没那事,她们女同学总爱乱猜,那时,我还说:‘你人这样差,还有哪个姑娘看得起他。’她当时笑了。这次就是严刑酷拷我,我也不说。”学仕说着,“哈哈”地大笑起来。 鸿也笑了起来,说:“你真够朋友,面对‘残酷凶狠的敌人’,就是死也不屈服。”说完,他俩“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江堤上的行人不解地望着他们。 学仕笑得弯下腰捂住了肚子,他克制了一会儿就伸起来腰,说:“爱情并不是禁区,关键看你怎样对待,处理得好,对学习和工作是个动力。现在既然陷入了情网,就应该正确对待,这是人类的高尚感情,我去泄过什么密。不过,我没有陷入情网,我就没有烦恼了。” 鸿望着学仕会意地笑了起来,刚才的隔膜全消了,他俩像合二为一。 鸿和学仕先后走进了学校,此时铃声响起来。 “鸿,你这不得好死的家伙那儿去了,叫我好找。聂老师叫我找你找了半个小时。”周馨撅着嘴说。 “骂过什么,说叫你不会找,我在上面擦窗子,刚到外面塘里去洗抹布去了。”鸿在周馨的面前从不开玩笑,因为,她是罗星最要好的朋友。今天,破例,为了获得她的好感,好在罗星面前多美言几句。 “你这负心汉,怪不得人逢喜事精神爽,前日收到了一张姑娘的照片,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还有良心,快去排练吧。等下就要你有写不完的检查。”周馨板着脸,语气很重地说。往常爱说爱笑道周馨,今天大变样了。 同学们星期六吃饭都早,吃完饭有的去看电影,有的去外面玩玩……乐队练习大合唱散伙时,有的同学已经吃了,有的甚至洗完澡,三三两两准备往外去玩。周馨赶紧朝寝室跑去,她今天决定带好友去散散心,到江堤上去散散步。 周馨走到寝室,发现罗星坐在床上,又在改稿子,认真极了。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看了一会儿,胸中的火就起来了,用力伸过手去拿过那稿纸,生气地说:“呀,心真好,难得的大好人,想以情感人,办不到,你何曾感动过谁呢?” “你看,把稿纸撕了一页,不能像你这样说,好朋友。难道真的不是情人就是敌人吗?”罗星的脸胀得通红,忙对好友道歉和解释道。 “我看是,要是谁像这样对待我,我不闹它过天翻地覆。不信,将来,你看得到。”周馨撅着嘴笑道。 “哎呀,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将来你是不是那样?”罗星故意逗肯说肯笑的周馨道。说着,也笑了起来。 “哎呀,你这个幽默的作家,倒会作弄起我来,会转移话题。”说着,周馨“咯咯”的笑声融入了罗星的笑声中。 罗星同着周馨的耳朵说:“张学仕说,晚上找我有事。今晚让我一个人行动吧。” 周馨生气地说:“一个人行动,学仕还不是为他说话,袒护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他也在其中作怪。” “不能像那样说,他是学生会的模范治安部长,人又老实,不要冤枉人家。” “怪不得‘爱屋及乌’,我看你也一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古人一定是深有体会才在瞬间触动了灵感,才造出了如此精妙绝伦的成语。”周馨更是生气地回敬罗星道。 罗星以为周馨是和她闹着玩的,把手伸过去,假装打她,但周馨没有像往常一样躲闪。罗星的手落在周馨的背上。 “快打,打死我,免得我干着气。好心当成驴肝肺。打呀,快打……快打……”周馨还是阴着脸说,神情不像往常。 罗星觉得今天的周馨不像已往的她,真后悔不该开那个“国际玩笑”,就赔礼道歉说:“好姐姐,原谅我吧。” “原谅你要得,可就是要听我的。”周馨笑着说。 “要得,听你的。”罗星心中轻松了许多,笑着说。 “行,把这一页粘好,等我改完,你就送去。”罗星强装着笑说。 “要得,真把你没有办法。我们快点去吃饭吧,不然等下没有啦。”周馨苦笑着说,摆了摆那齐煞煞的青年头。 “好,去吃饭。”罗星今天就着周馨,要是往常她又要周馨替她把饭打来,等她修改完稿子后再吃。 吃完晚饭,罗星修改好稿子,交给周馨,准备把得鸿。陶玉秀恰巧此时也走进来了,说:“哟,好忙呀,周馨,罗老师找你,叫我们开好节目单。” “你先去,我马上就来。”周馨回答说,因为,她很想趁送稿子时尅鸿一顿。 “不行,罗老师叫我们快去,商量好后,要送学校领导审批。”玉秀解释道。 “那好,走吧。”周馨不高兴地说。 “快去吧!”罗星说。 玉秀带着周馨,一路说着安排会演节目单的事情,不觉走到了男生寝室门口。此时,玉娇正和鸿说笑着,玉娇笑着递过那篇《跳板吗?》的稿子给鸿,“嘻嘻”地笑着说:“鸿,给你,玉秀看啦,我也看啦,写得真不错,我为你配了一幅插图,你看,在封面上。”玉娇说着,递过了那叠稿纸。鸿高兴极了,有了插图,作品就会更形象更生动了,他激动地对玉娇说:“你将在《子叶》刊上画一幅彩图行吗?” “当然可以,为音乐大师效劳,当然求之不得。”玉娇又是“嘻嘻”地笑着说。 “告诉你,今晚出去玩玩吧。”玉娇小声地对鸿说,眼睛故意望望周围,像是怕谁听见似的。 周馨见到这一幕,更是生气,她想走过去替好友打抱不平,但她还是强忍着。她有点怕这个比她还厉害的有名的小辣椒。要是惹怒了她,她会甩出“洋包子”的事,她可受不了。 “不行,我在写湖北大鼓《‘龙须沟’边》,刚才玉秀还要呢,这几天忙,一直没有功夫写。”鸿极力找出正当理由推辞道,他不愿意再看到罗星忧郁的眼神。 “哟,一两个小时有什么了不起,我帮你构思。我看你是傲极了不愿意去在找理由吧?走吧。”玉娇撒娇地说。 鸿的心一动,但眼前迅即晃过罗星忧郁的眼神,他说:“我什么地方也不去。我肚子疼极了。”鸿说着,用手假装捂住肚子往寝室跑去。 玉娇脸一红,咬了咬牙,自讨没趣地走了。 罗星洗完澡,准备到教室离去写《‘龙须沟’边》的散文,刚才听到陶玉秀说节目单,她急了。 学仕戴好红袖章执勤来了,打着电筒到处照了照。走到八一0三班的女生寝室门前,故意大声喊:“里面有人没有?执勤的来了,没有可要锁门了,太不负责了,寝室里没有人门也不锁。” “对不起,我一人在里面。等一下,我锁门。你真负责,坐坐吧。”罗星急匆匆地说。 张学仕拿着电筒,手戴红袖章坐在罗星对面的床上。 “鸿下午到外面去跟我解释了一节课,说那相片是曾祥英叫她妹妹寄来的,是她赠给鸿的纪念照。鸿这几天难过极了,不敢和你说。他说:‘叫我转告你,你一定要原谅他。’”学仕讲这几句编造的假话时,坐也坐不住了,心跳得厉害,他的身体极像一根弹簧受力拉了一下后而振动着。 罗星一听,心里的疑团消失了,看到学仕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儿笑了出来,她极力地忍着,她说:“谢谢你,你和他说,等下我就去写《‘龙须沟’边》的散文,叫他也去。今晚不到外面去啦。”说完会意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解决问题这么容易,那,就像这样办吧,我去跟他说。”学仕的紧张消失了一大半,他说着就站了起来。 “不,等下,喝杯水再走。”罗星笑着说。 “好,以后再喝,以后喝。我刚喝过啦。”学仕推辞道,其实他并没有喝过水,罗星这么一说倒使他感觉渴了起来,口里极想喝水,但嘴上却说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