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大荒铭》 大荒铭·序: 我叫做芷嫣,步独山庄这一任家主的幺女。 没错,我的父亲姓步,然而我姓芷,我姓芷并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冰心堂芷家长老之一,中和堂首席芷雪,而是因为,据我的父亲说,我的容貌像极了我的曾祖母,从未做过芷家族长,却在芷家拥有无可取代地位的那位女子,步独山庄昔日两位当家主母之一的,芷沁。 甚至跟她一样,我是天生药人,桃花精的血统在我身上时隐时现。 我从未见过她,据说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去了幽州月影湾,同我曾外祖父的姐姐芷泠——那一代芷家的族长一起,芷泠去接任了月影湾冰心堂月隐的位置,而她直接入住了月影湾领主,幽州十三王子莫邪的行宫,他们说,莫邪殿下是她的义兄。 我的名字是她赐予,包括我手中那一双留情针据说也是她当年所用之物,在她的授意下我被送往了寒冰穴,那冰心一族最为艰苦的武功修为培训圣地。 在我二十七岁那一年,我终于成功杀出寒冰穴,正式接手芷家族长,冰心堂神农居掌针,也就是在那一年的秋天,我决定独自前往月影湾看看。 月影湾的水,轻灵剔透,鲛人的族落很好找,然而莫邪的行宫却不知所踪,在善心鲛人的指点下,我找到了这一任的月隐婆婆——算起来,也是我的曾祖母的芷泠夫人。 如今的芷泠夫人已经不是昔日冰心堂子午馆里那位眉目含情的掌针,绢袖尤翠,一头青丝却完全化为了白雪,只有当年那温柔的风韵,随着时间的辗转越为婉约起来。 我惊讶于她的长寿,她只是笑笑,幽州妖魔自有维持长寿的丹珠,她也好,当年叛逃出家门的卓家长女卓凤漪也好,都有服用这些丹珠以延寿,只有芷沁,由于天生的半妖血统,所以容貌一直维持在二十岁上下,从未改变过。 “你很像她。”仔细的盯着我,芷泠感慨道,“除了这一头步家独有的白发之外,那杏眼樱唇,额心的莲花印记,都与她如出一辙。” “她,现在在哪里?”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女子,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芷泠笑笑,伸手向前指去,月影湾的那一边,一位男子临水而立,白发夜祚,风华绝代,他的身边依坐着一位少女,青丝七夕,眉眼与我绝类。 “好一对璧人眷侣!”望着他们,我不由深深感慨。 “不……他们不是情人关系。”芷泠的叹息声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苦涩,“至少,至少现在还不是……” “不是?”我不由一愣,“那么为什么——” “因为这种温馨让人眷恋。”垂下眼帘,芷泠夫人告诉我,“我曾经对那个男人一点好感都没有的,冷漠暴戾,理所应该的享受着别人为他做的一切。” “啊?”看着那个火红夜祚的清瘦身影,脸孔年轻温文,完全不像芷泠夫人说的那个样子,“怎么会……”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不重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把一切都压在了心底,也许他不会锦上添花,但是一定雪中送炭。”抬起头来,芷泠的笑容很真挚,“在那看似冷酷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柔情的心。” “他是……?”对这个男人,我越来越好奇了。 “殿下那种人是不会对你的来访感兴趣的,顶多也就是看在芷沁的面子上点个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芷泠只是摇摇头,“现在芷沁估计还舍不得过来,也罢,在她过来之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在幽州魔军攻入大荒之初,曾经有十位公子佳人被并称为,乱世十绝……” 第一卷·莲澈风·魍魉门(上) 她的微笑,就像开在漆黑夜里的雪白莲花。 ——题记 从江南行至雷泽,对于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孩子来说,并不容易。 但是我还是做到了,一个人,从江南的冰心堂开始,一直行至了雷泽的沉舟之地,以我凤傲一族的睿智,以我紫氏冰心的毒艺,以我对芷沁的誓言。 在那个时候,紫荆掌门早就陷入无边的沉睡。在那个时候,七夜已经在比良坡击败八大门派长老;在那个时候,幽州第一将才莫邪王子还未曾握兵,华夏王朝与幽州的战役,仅仅维持在幽州与燕丘的交界处。 在那个时候,除了皇城幽州,除了八大门派,江湖上还有四大家族,人称“凤傲步独,妃倾卓绝。”——凤族的睿智,步系的武艺,妃氏的容颜,卓家的法术,无一不长年屹立大荒的顶峰,无人可及。 而为了维护他们的地位,四大家族,八大门派以及皇族无不重重联姻,至于我的母亲,凤落华,就是屈服于这联姻下的一位柔弱女子。 所谓联姻,自然要门当户对。冰心堂传到现在,基本权势都被紫氏一族紧紧抓在手里,而我的父亲紫墨,就是冰心堂紫氏的一位元老,冰心堂子午馆掌针。 可是,冰心堂里任人都知道,我的父亲深爱的,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桃溪一只叫做桃歆的桃花精,他娶入我母亲的条件就是,冰心堂接受他与那位桃花女子的爱情。 次年四月初,那位桃花精产下一女后死去,同月下旬,我的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出生的同日,父亲带回了他与那位桃花精的女儿,冰心堂勉强接受了这个孩子,然而紫氏却不愿赐予她紫这个姓氏,父亲只能让她入了紫家的属族芷家,起名叫做芷沁,而嫡出的我,叫做紫凤澈。 比良坡一战,我父亲身为冰心堂的元老,战死沙场,我的母亲亦然,于是家里只剩下我,和我那异母的姐姐。 我的族人告诉我应该恨那位名叫芷沁的少女,但是我恨不起来,在那些父亲还在的日子里,我们从出生一直玩到八岁,她的眼睛纯洁而明亮,她的笑容温柔而忧伤。 她懂事的也很早,从小她就明白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不容于人,可也无法回到妖,在我父亲死后她被长老带走,让她在死亡和管理墨罂粟园里选择一个——墨罂粟本是就是至毒的花朵,只有妖类和冰心堂的药人能够长久的居住在其中,但是对身体,亦有不小的伤害。 其实墨罂粟园本也不需要长久管理的,只是几十年前,在那墨罂粟的深处,长出了一颗灵芝,据说这样一颗灵芝若能活百年,将有起死还生之效,这传说不知是真是伪,但是在紫荆掌门沉睡的今天,这样一颗灵芝,无疑会受到最大的重视。 芷沁姐姐选择了后者,因为她不仅是半妖,而且天生药人,软禁在墨罂粟园中,总比死亡要好的多。 我看见她被带走,却无法阻止,因为我不过是个孩子。 父母去后,凤家的人来见过我,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的凤莫漓和妃凤晓,我的两位表亲,我向表哥凤莫漓请求以凤家的势力,放出芷沁,莫漓则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微微一笑:“澈儿,以我在凤家的地位,或者以晓儿在妃家的地位,不是不能帮你做到这一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纵使芷沁有千般无辜万般可怜,她依旧是你父亲背叛凤家的证明,我们为什么要帮她?” 我默然,凤晓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凤家和妃家没有救她的理由,但是你有,澈儿,如果你想救她,那么,请让自己变得强大,你身上也有我们凤家的血统,我不相信,你做不到。” 我看着这位容貌并不出众,年龄也与我相仿的少女——纵使她的容貌在以美艳闻名天下的妃家中可以说得上极差,尽管她也是一样不过十岁,但是她,已经被妃家内定为下一任的当家。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西陵王朝的倾城公主,亦不是因为她的背后还有凤家支持,在绝对的睿智与能力之下,这一切别人求之不得的身份都显得黯然失色。 我想,从那一天起,我长大了。 雷泽的天空与江南的天空完全不同,江南的阳光明媚娇嫩,而雷泽明显是一座雾霭之都,无尽的阴云密布,烈风呼啸,枯树孤立。 沉舟之地的水幽深黑暗,冰冷刺骨,可我毫不在意,我不顾一切的下潜去,因为我知道,在那底下,有一个神秘的地方——魍魉门。 终于,水浅了,在那一个类似溶洞的地方,我上岸,无数的蝙蝠从我耳边飞过,我恐惧,我战栗,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的表兄莫漓已经默许了我以凤姓立足,那么我,就要有凤家人的风骨。 凤傲天下,睿者无敌。 一把小小的匕首触上我的鼻尖,我听见一个清丽的声音:“不要再往前走了,这不是你应该来玩的地方。” 呃?尽管我想到了无数次面对魍魉人的状况,但是我从未想到这一种,疑惑的看着眼前那位小小的少女——这算什么啊,我居然被一个,比我还要小上2、3岁的少女拿匕首对着,还告诉我这不是来玩的地方! 何况,这位小女孩的手腕,还在微微发抖——难道发抖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这里真的不是好玩的地方。”看我不动,小女孩的声音几近请求了,“快回去吧,要是被别人发现,就糟了。” “我不是来玩的。”忍不住笑出声来,直视那女孩,“我是来找魍魉门门主的。” “你来找——门主?”看着我,女孩惊诧的放下了匕首,“你来学艺?可你的根骨看起来并不适合啊,你也当然不可能来委托杀人,那你来找她做什么?” “我要跟她谈条件。”直视少女,我一字一顿的说,“我叫做凤帆澈。” 女孩最终还是带我去见了门主,她打开门让我进入一个幽暗的溶洞,然后悄然退出,在眼睛逐渐能适应洞中的黑暗时,我看见在那层层的黑色纱幕后,坐着一位神情傲然的女子,长长的蓝紫色容华拖在地上。 “魍魉门的情报虽然不才,但从未听说过凤家有凤帆澈这个名字。”对视良久,她先开口了,“我还以为,敢于冒充凤傲一族的人都死绝了呢。” “门主所言不虚。”微微一笑,我并不害怕,“凤家从前的确没有凤帆澈这个人,但是魍魉门的情报天下再无出其右者,门主想必听说过冰心堂的紫凤澈。” “是你?”魍魉门主一愣,然后失笑,“原来如此,取母姓父名和自己的名字,那么从前既然没有,现在为什么要出现呢?” “因为冰心堂不会再有紫凤澈这个人。”背手昂立,我透过纱幕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需要魍魉门的权势,你需要凤家的支持和智慧。” “我需要凤家这一点我相信,你既然敢改凤姓也就说明了凤家的默许。”偏着头看着我,魍魉门主继续微笑,“但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魍魉门的力量并不比紫家或者凤族大,有什么事情他们办不到可你坚信我能够办到呢?” “魍魉门主想必知道,我有一个异母姐姐叫芷沁。”略为点头,魍魉门主却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你恨她?这个奇怪,就算冰心堂下不了手,凤家就不能帮你?” “不是这样的。”我苦笑,“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现在她被冰心堂囚禁,冰心堂容不下她,凤家不可能帮她,各大名门也不好插手这种事情,可是魍魉门不一样,魍魉门素来是我行我素,自由放纵,亦正亦邪,要一个少女,对于名声是没什么影响的。” “说得对。”低眉一笑,魍魉门门主却是认真的看着我,“说吧,为了这,你愿意提出什么条件?” “莫漓哥哥告诉我,您年逾四十,膝下有两个女儿,可真正疼爱的只有那一个七岁的小女儿夜莲,却是善良到了极点,您担心您退位后她难以继位,甚至在夺位中受到伤害。”深深的注视着她,我没有一丝的犹豫,“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从今以后,不再有冰心堂紫澈,只有魍魉门凤帆澈,至死保护夜莲小姐。” “好。”走到我的身边,魍魉门门主把手放在我身上,“我相信你。” “那么夜莲小姐……” “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吃吃的笑出声来,魍魉门主脸上,第一次有了温柔的表情,“就是那个带你来的孩子啊。” 魍魉门门主果然信守承诺,不出三日,芷沁就已经被安全带回来,但是我随之就收到陪同夜莲一同前往荒火教下面试炼之地的指令,与此同时,妃家也送来了一位七岁的女孩妃倾城请我代为栽培,我明白这代表着凤晓的全力支持和信赖,将倾城托付给芷沁后,我就踏上了前往九黎的道路。 所有魍魉的道路都是艰难的,就连门主的女儿也不例外,试炼之地深寒刺骨,不少魍魉弟子都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夜白头,包括夜莲,可也许是凤家的血统过于执着,我的一头黑发,在飞舞的白丝中,显得极为与众不同。 与夜莲一起接受训练的,还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步家公子,雪白的长发高高束起,俊美的脸孔严肃而执着,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有跟我们说上几句话。 但是我和他都明白这种安排的用意,步家需要魍魉门,夜门主也需要步戬寒——为了自己的幺女登上门主的宝座。 “姐姐!”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勤训练之后,也只有夜莲才能这样精力充沛,一头扑进我的怀里,筋疲力竭的我差点没被她撞倒,“这朵花好漂亮哦。” “你又到上面去了。”接过她递过来的蓝色鸢尾花,我爱怜的揉揉她的头,这样一个秀丽清纯的孩子,却生在一个注定就要夺嫡挣权的家族,是怎样一种无奈何讽刺! 可也就是因为这清纯无暇,才会使夜门主,最为疼爱她吧! “我喜欢上面的阳光,明朗而又温暖。”俏皮的偏过头来,雪白的长发丝丝滑落,“仿佛圣歌,仿佛荣耀。雷泽乌云密布,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致。” “你啊,我还从未听说过哪个魍魉门门主喜欢阳光的。”点点她的额心,我微微叹息,“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老成一点,至少有一点少门主的气度。” “可是那样的夜莲,便不再是夜莲了啊。”眨着清澈的眼睛,夜莲回答我说,“其实我真的不想要少门主的位置,我只想和姐姐一起,周游大荒。” “你母亲希望你会是下一任门主。”低眉苦笑,我摇摇头,在来魍魉门之前,我只以为困惑魍魉门门主的是夜莲的懦弱,可是处久了才明白,莲儿哪里是懦弱,她是水晶一般的纯洁与善良! “我知道。”低声说道,夜莲垂下长长的睫毛,却又马上兴奋起来,“可是,那又怎么样,我有澈姐姐你啊,你会帮助我的呢。” “就那么信任我,啊?”捏了捏那细嫩的小脸,我微笑,“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背叛你?” “你不会的。”大大的眼睛望着我,清脆的声音是那样的肯定,那一刻,尽管我知道她信任我,就像她信任任何人那样,可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感动。 因为,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纯洁,就像盛开在漆黑夜中,那一朵雪白的莲花,风华绝代却又一尘不染。 尽管心地纯良,夜莲的身手却是不逊于任何一个魍魉门人,在她十岁那年,她第一次接下属于自己的任务。 要她做的事情不难,仅仅是去杀一个财主而已,我们谁都没有去问那刺杀背后的恩恩怨怨,因为没有必要。 然而,当举起手中的梅花匕时,夜莲迟疑了,她可以击败他可以刺伤他,却没有力量去杀死那个人。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明媚的翦水双眸中泛着不忍。 默默的,我拔出了自己的啸傲,毫不犹豫的解决了那个人,是的,我可以逼迫夜莲杀死那个人,我也可以握住夜莲的手杀死那个人,然后告诉她,这是她杀的,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不希望,那一片明媚的阳光,被喋血的殷红所玷污。 “我……”返程的路上,夜莲拉着我的衣角,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还有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指,我向她许下一生的誓言,“我在你身边,曾经,依旧,永远。” 就这样的,时间又过了一年,一年之中,除了陪伴莲儿执行任务之外,我从未离开过试炼之地,却亦从未断过与魍魉门和凤家的联系,魍魉门主渐渐的将门中重事托付与我处理,而莫漓表哥则以二十一岁的年龄和极为深沉的心机在朝议中显得举足轻重,举国上下,再也没有人敢于质疑他,或者说是他的国师地位来于家族而不是他的真才实学。 “夜萝要采取行动了。”那一天,在我获得确切情报之后,我将步戬寒约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点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戬寒却是问了我另外一个问题。 “她是一朵雪白的莲花,是不应沾上任何血污的,这些事情,由我来就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试炼之地,来到了荒火山口,“我希望她能笑,永远的,干净的笑。” “她能由你这样宠着,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注视着高大的荒火神像,戬寒轻轻开口,“可是——” 他还没有说完,我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伸出手来打断他的话,我诧异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终,在荒火神殿的角落,我看见了一个瘦弱的红发魍魉男孩。 “怎么了?”快步走过去蹲在那男孩子的面前,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魍魉的男孩子,可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哦。” “我已经不是魍魉人了。”抽噎良久,男孩子才断断叙叙的说,“我……我本来就,就有天生缺陷,又无法…无法耐住…试炼之地的严寒,我——” “魍魉门人在八到十岁就要被送到试炼之地来进行一次严寒训练,只有耐得住严寒的人,才是真正的魍魉人,也就是在那种严寒之下,多数魍魉才拥有一头白发的。”对上我询问的目光,步戬寒轻声向我解释道,“否则的话,就算是夜家的人,一样驱逐出门。” “原来是这样。”吐了吐舌头,我原先还以为我头发没变色是由于凤家的血统呢,原来是因为没有从来就参加过严寒训练所致——估计也是门主格外恩准我不用参加那次训练,否则,以我这种半吊子刺客水平,估计会第一个倒下,“那他……” “通不过训练的人注定不会被魍魉门所接受,这是规定。”看穿了我的心思,戬寒提醒我,“不能破坏规定,否则别人也有了不予遵守的借口。” “可是,大荒不止有魍魉门啊。”没有理会戬寒,我伸出手去搂住这个要比我小五岁左右的孩子,“你只是不合魍魉门的标准而已,是男人就抬起头来,天下之大,总有一份标准属于你!” “属于我?”男孩抬起头来,当我看清他的脸孔时,不由低呼一声,冷冷一笑,男孩转过身去,“你看到了吧,我的鼻上天生就有一道胎记,我的左眼是瞎的,这样的我,还有哪里有可取之处?” “不要这样说!上天是公平的,他既然夺去了你的一样东西,就势必会还给你一样。”紧紧抓住男孩的肩膀,我告诉他,“相信我,上天纵使没有给你健全的双眼,英俊的容貌,但是你依旧拥有追求的权力,以及,一颗爱的心!我相信你,只要你拼搏,就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世界!” 男孩的肩膀僵住了,良久,他回头,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看着我,目光深邃而炽烈:“请问你的名字?” “帆澈,凤帆澈。”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我还是坦诚回答道。 “我曾经叫做夜辉,是夜家旁系。”站起身来,男孩坚定的说道,“你说得对,从今以后,我叫辉夜,请你拭目以待,十年之内,我必名震江湖。” 看着他的背影出了荒火神殿,消失在暮色中,我不由微笑,然后回过身去:“对了——” “突然发现你也并不是那种无情之人。”横空插上一句,戬寒突然笑了,“话说你的计划是什么来着?” 第一卷·莲澈风·魍魉门(下) 戬寒回雷泽去了,一方面统筹人手为了对抗夜莲的姐姐夜萝,另一方面,我担心夜萝会抓芷沁为人质来威胁我,便拜托戬寒替我照看芷沁。 果然不出我所料,夜萝在招纳部下的同时,也偷偷将黑手伸向了芷沁,幸好戬寒回去的及时,就在芷沁和倾城要被抓住前,救出了两人。 于此同时,幽州的兵马终于打了过来,燕丘沦陷,雷泽告急! 魍魉门门主不得不做出将魍魉门搬至试炼之地的决定,毕竟,八大门派中,也只有荒火教与魍魉门的关系最为紧密——她派夜萝、戬寒和她手下最得意的新人弟子荆茗一起带大部分人前行,她则和几位元老暂守魍魉门。 在那一次的飞鸽传书中,她向我交代了魍魉门的一切事项,并且信的结尾说:“身为一位母亲,我很高兴夜莲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请好好帮助她。” 合上信纸,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门主的意图,她是在托孤,她已经下定决心与幽都妖魔决一死战。 可是我,不能阻止她去打这场必死的仗,甚至,不能告诉夜莲。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再最低的伤亡下,让夜莲赢得这次门主的争夺战。 魍魉门已经是居人篱下,马上又要失去它的门主,它再也经受不起另外一次巨大争夺战了。 合上眼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纵使我算尽机关太聪明,最终,还是有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 见到奈何不了芷沁,夜萝便将手伸向了她在桃溪的亲人——紫家我不在乎,凤家她不敢动,她所能奈何的,也只剩下桃溪那无依无靠的桃花精。 “都是我不好。”低着头,芷沁自责的喃喃,“是我害了桃夭。” “不,是我错估了夜萝的心计,更没想到她连穷蝉的人都能联系到。”夕落是芷沁的表妹,也是芷沁母亲那边最后的亲人,夜萝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件事情,又联系到了穷蝉的少门主凤君逸,这样一来,事情变得格外棘手。 更何况,君逸的父亲,我母亲的双生兄弟凤落零当初是因为跟穷蝉门主的独女两情相悦,才不接受家里给安排的婚姻,叛离凤家的,君逸自然也不会对凤家有什么好感,他又聪明绝顶,想要击败他,实在是太难。 “桃夭是为了我才被抓的。”芷沁的自责声传来,“我实在拖累你们太多……” “谁说的!”没想到,头一个出声反驳的居然是步戬寒,“沁儿,这不是你的错。” “戬寒你……”看着他,我不觉讶然,他应该知道步家派他来魍魉门的目的是让他娶夜莲才对,可是现在,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劲。 “我喜欢芷沁。”注视着我,戬寒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我会服从家里的安排,但是现在我不会了。” “你喜欢芷沁姐姐?”正想提醒他他的坚持将会带来的后果,却没想到被某个一直不明白现状的家伙所打断,双手一合,夜莲兴奋的嚷嚷起来,“真的啊,那太好了呢,你可不能欺负她哦……” “……”懒得跟这单纯到家的孩子多说什么,我看见一边的芷沁红着脸,眼中却写满决绝的张开了嘴,心中不由一痛,连忙抢过话来,“既然莲儿觉得这样很好,那么戬寒,你绝对不能让沁姐受到伤害。” “步家的事情我一定会解决。”望着芷沁,戬寒庄严的许下承诺,“若是他们不接受,我就带芷沁浪迹天涯——谁?!” 微微一愣,我们下意思的顺着戬寒的目光看去,出乎意料的,门口站了一位白发男子。 “果然是独步家最负盛名的戬寒公子,我刚刚接近这里就被你发现了。”对上我们的目光,白发男子并不慌张,还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我们,最后落到我身上,“初次见面,澈姐姐。” “你——凤君逸?”那头皓雪般的短发,一身巨侠飘飘扬扬,以及那凤家特有的修长凤目,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却想要我说不出他的名字都难。 “正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凤君逸才笑道,“不错,怪不得莫漓会默许你用凤家的姓氏,你够得上做我姐姐。” “你会不会太自傲了一点?”哑然失笑,我问他。 “有吗?”微微侧头,君逸挑眉,“好吧,就算有好了,不过所谓凤傲步独,妃倾卓绝,凤家的人嘛,不傲一点怎么能行?你当年不就是以十岁的年纪,一身风尘仆仆又湿淋淋,神态却依旧不卑不亢,笑对魍魉门门主的吗?” “你把桃夭姐姐还给我们!”最先耐不住的是夜莲,“魍魉门的内斗,跟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唔!” “你不适合做下一任门主。”皱起眉头看着被我捂住嘴的夜莲,君逸问我,“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用意,也太明显了吧?” “你怎么说也好……我不否认凤家的用意,但是我对夜莲,是真心的。”看了一眼低下头去的夜莲,我回答,“夜萝那个人跟你我太像,你觉得在事成之后,她会留一个威胁在身边吗?这种蠢事,凤家的人不会去做……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夜莲这种清纯善良,正是我所缺乏,所希望好好呵护的,就像呵护最为纯洁的白莲。” “你说的没错。”愣了一下,君逸居然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略为迟疑,我还是叫住了他。 “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以后不用担心桃夭的安危了。”停住脚步,君逸并没有回头,“她在我这里,很好。” “为什么?”我惊讶。 “我可不像你,能找出那么多利益那么多理由作为借口。”转过头来,君逸微微一笑,笑容却是如此温柔魅惑,“爱上就是爱上了,没有为什么。” 正待我们惊讶时,他又是一笑:“戬寒准姐夫,若是你以后不容于步家,穷蝉门随时欢迎你和芷沁姐哦。” “想都别想,步戬寒他生是魍魉门的人,死也是魍魉门的——死人!”一眼瞪回去,我咬牙切齿。 爆笑出声,君逸几乎直不起腰来。 君逸在最后一刻的叛变犹如当头一棒,打的夜萝措手不及。 试炼之地的议事大厅里,我看见了她,跟我和芷沁一样的中等偏下个子,雪白的俏丽短发刚及脸颊,坚定的眼,刚毅的唇。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面接触。 尽管没了穷蝉的相助,她依旧有实力与我们进行争夺,这完全可以想象的出,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戬寒,夜莲对于她来说,将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为什么?”在动手之前,她深深的注视着我和她妹妹,“她什么都不懂,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为她付出了多少代价,她永远都不会理解你所做的事情,也永远都不会听懂你的谋略——她根本不可能站在你的身边,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她只会叹息于你的心计,她只会成为你的负担,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支持这样的一个人?” “你说的对,她什么都不明白,她甚至会指责我的狠毒,干扰我的计划。”微微点头同意她的意见,我苦笑,“但是,你又如何忍心毁去如此清纯的一抹笑容?因为我永远也得不到那抹洁净,所以我不得不珍惜。” “你是把她当做干净的那个自己来爱着。”苦涩一笑,夜萝闭上眼睛,“可惜我们终究是敌人,否则……” “没有什么否则了。”略为生硬的打断她的话,我回答。 刀光剑影,耳边生寒。 芷沁有戬寒护着,夜莲本身武艺高超,没想到,打到最后,需要被保护的,居然是一直在运筹帷幄的我。 冰心堂的医毒我学的不多,武艺也就是个半吊子功夫,在这种高手回合中简直低弱的可笑,一把牙刃劈过来,我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再是一次,刀尖险险的擦过我的咽喉。“姐姐!”惊呼一声,夜莲迅速向我冲来,手中的啸傲直取那个人的右腕,“你回后方去,这里太危险!” “我没事。”苦笑一声,我后退入安全区域内,“君逸,你除了看好戏之外,就不能帮帮你姐姐吗?” “姐姐,你有没有搞错,我可是穷蝉的少门主耶。”睁大眼睛对着我,凤君逸回答的那叫一个轻松自如,“魍魉和穷蝉那是死对头,我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还让我帮忙?” “……”懒得跟这家伙计较什么,我回观战况。 纵使夜萝很厉害,但是最后的赢家,还是我们。 打扫战场,安抚伤员,囚禁死敌,我们忙的不亦乐乎。 但是我,还是抽出了时间,去看已经被软禁起来的夜萝。 “你这实在没有一点被囚禁的样子。”看着依偎在冰冷石头上的夜萝,我苦笑。 俏丽的短发在空中划过优雅的曲线,夜萝笑笑:“怎么,愿赌服输,我失败了,自然就应该心平气和的接受。” “你不怨天尤人?”我诧异,“你不失魂落魄?” “怨天尤人有什么用处,既然我没有成功,那么就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拿外界的变化来作为自己失败的借口,那不是我。”懒洋洋的合上眼睛,夜萝反问,“为什么要失魂落魄?沮丧能挽回一切吗?既然不能挽回,那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沮丧上?” “倒是我肤浅了。”点点头,我伸手打开牢门,“不过,我想,即使你有多憔悴,也不会写在脸上吧,因为,你是如此骄傲的女子。” 微微一愣,夜萝久久盯着我,然后苦笑:“居然被你看破了,帆澈,有些话不说我也不会将你当哑巴的。” “你走吧,你的武艺很不错,外面天高海阔,我想,你会找到属于你的那条路的。”拍拍她的肩膀,我没有多说什么。 她挑眉,然后反问:“你就不怕我来日功成名就回来夺位?” “来日你若功成名就,那么一个魍魉门门主的地位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背对着她,我神情安然,“何况,你不是那种负义之人。” 轻轻笑了起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自从我进入魍魉门起,我就一直等着这一天。 夜莲的白河套外面,终于穿上了当年她母亲接见我所穿的那身容华,紫蓝色的袍服长可及地,上面用着均匀的黑线绣着一个又一个“魍”字,重重叠叠。 一步又一步,我扶着这位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的少女走上漆黑色的王座,她的笑容清丽温雅,绽放在试炼之地的幽暗中,仿佛一朵至纯至雅的白莲。 我所穿的是梅林夜影,淡薄的紫色傲然独立,右腕上绣着一朵鸢尾花,跟在我们身后的戬寒则是一身劫火,这是魍魉门门主与左右二护法所特有的服装,庄严而幽暗。 无数的蝙蝠在空中掠过,放眼望去,试炼之地一片凌厉。 我微笑,然后转过身来,俯视门主位下的芸芸众生。 “戬寒,你在想什么?”意外的,我瞥到戬寒的唇角也带着一丝微笑,便忍不住好奇的问他。 “我大哥同意芷沁与我的婚事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掩不住那极度的欣喜,“有魍魉门和妃家做主,他又怎能不答应呢?” “你呀,自从遇见芷沁起,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真叫人难以想象,你就是当今步家最为杰出的英年才俊。”无奈的笑笑,我把手递给夜莲,“步独公子的名声到了你这代,恐怕会落下个情痴的称号了。” “那又如何?”他毫不在意,“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倒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却还没有嫁出去,反倒在这一边笑什么?” “我?我早已嫁给魍魉门了啊,陪嫁就是我的一生。”打趣一般的笑笑,我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至于我高兴的原因,除了夜莲终于坐上门主的宝座之外,还有我完成了对凤家的承诺——” 那是在我十岁那一年的夏天,我的父母血染比良坡,那一年的阳光依旧和煦温暖,那一年的江南依旧风和日丽。 那一年,芷沁姐姐刚刚被软禁起来,那一年,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两位表亲,妃凤晓和凤莫漓。 “我们不可能帮助你救出芷沁。”与我同岁的凤晓这样告诉我,“澈儿,求人不如求己,你的身上也有凤家的血液,我们凤家的人,从来都是屹立在高峰上的强者。” “澈儿,紫家是不可能放过芷沁的。”莫漓表哥深深的注视着我的眼睛,“以凤家内定的下一位当家的名义,我允许你以凤家的姓氏,以你自己的能力,来夺取你想要的一切,你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日,将一飞冲天。” 而如今,我就站在这试炼之地的最高处,长长的寒风卷起浓重的紫袍,站在这里,我叱咤风云,笑傲江湖,八大门派谁人不对我敬上三分,四大家族莫不知晓我的名字。 漓哥,晓儿,你们看到了吗? 莲澈风附记之凤夜: “凤小姐。”影组组长展星痕走进来,仅仅是对我一点头,就走到帆澈姐的面前,低声的向她请示起命令来。 微微苦笑,我知道我这个魍魉门门主做的有名无实,基本上,门内所有事务都是由我的左右二位护法处理,其中左护法步戬寒又懒于管理,几乎所有权力全都落在了人称鸢尾凤的右护法凤帆澈一个人身上。 不,我没有一点责怪澈儿姐姐的意思。 我从小就明白,身手,我可以,但是运筹帷幄的心计,我没有。 所幸的是,凤傲步独,妃倾卓绝,大荒四大家族权势熏天,而我就得到了其中两个家族里的翘楚来做我的副手。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澈儿姐姐的时候,那时她刚从冰冷刺骨的水中出来,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黑发一缕一缕的,狼狈的搭在肩膀上,可是她的神态平静坚定,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深深为她所吸引。 母亲将她留在了我的身边,可是她总是那么忧伤,我知道,她心里念念不忘的,一直都是她的姐姐,芷沁。 于是我努力在她面前做出各种事情,期望引起她的注意,我听说江南那个地方开满了鲜花,于是找遍整个荒火山口,只为采来那一朵娇嫩的鸢尾花来,以博取她的一笑。 她以为我喜爱那荒火的炽热,其实不然,我讨厌那吞噬一切的肆虐,若不是为她采花,我才不会跑遍荒火教,我所喜欢的事情,只有安静的坐在她的面前,看她忙碌于繁重的事物,而她偶尔抬起头来对我和我手中花儿的微笑,就已经是我全部的幸福。 的确是魍魉门成就了她的威名,可她,也将一切献给了魍魉门,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用一朵小小的紫色鸢尾花儿,博她一笑。 我想,我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不成器的魍魉门门主,但是,我想,我也许还是有史以来,最为幸福的魍魉门门主,因为我想要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简单。 (完) 第二卷·韧晓谣·天机营(上) 有的时候,让别人高看你一眼的不是你的财富权力,而是你的内在力量。 ——题记 “步独山庄到了。”马车前的侍女打起帘子来,倾城第一个跳下车,然后将手伸给我,微微一笑,我扶住她的手,缓步而下。 马车的两边早有人立起了白缎泼墨挡风——说是挡风,还不如说是为了挡去别人的视线,妃家的女孩子是出了名的妩媚妖娆,若是不挡上一挡,不知会有多少人看呆了去。 当然……在这些妩媚妖娆之中,没有我。 凤傲步独,妃倾卓绝。就算是不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知道这句话。 这句话说的是江湖上最为显赫的四大家族——凤族的睿智,步系的武艺,妃氏的容颜,卓家的法术,无一不长年屹立大荒的顶峰,无人可及。 其中,凤族多是入宫为臣,长年把持副国师或者国师的位置,只有那么一次,大家都看好的,凤家最为夺目的男子凤落零竟诈死与穷蝉少门主的女儿私奔,凤家实力大大削弱,让一个太虚观的年轻人取去了国师的位置。 据说,那位年轻人,叫做玉玑子。 步系则是我今天到来的地方,步家的人是与天机营紧密相连的,就象卓家与弈剑听雨阁的关系一样,那是他们所生长的门派,也是他们所骄傲的地方,不过有趣的是,这一代的步独家武艺第一人——步独公子所在的门派却不是天机营而是魍魉门,并且,据说他娶的女子,正是凤帆澈那家伙的异母姐姐。 至于妃家,我的家族,其实妃家原本姓顾,但由于某一代的女子入宫为妃,深得君心,便下令赐那位女子的家族妃姓,但是这妃姓,不是每一个族人都能够拥有的,只有跟门主相关的五代以内近亲,或者为家族做出贡献的人,才有资格以妃为姓,否则,一律姓顾。 这也就是区分我和侍女们的区别——同样是一个家族的人,妃者为尊,顾姓为婢。 不过我的身份,比起那些妃姓少女又有所不同,先王夏启,算起来是我父亲的表哥,偏偏他又娶了我父亲的长姊作为后妃生下如今的帝王太康,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亲上加亲,我从小就被封为倾城公主——只不过,可惜我一点都不适合倾城这两个字。 我想,我也许会是有史以来妃家容貌最为差劲的一位女子。 其实我的相貌也还可以,不过中人之上的样子,和我的母亲——凤家的大小姐拥有着同样的一头黑发,说来也有趣,妃家的长子娶了凤家老族长的三女做夫人生下了我,而凤家的长子娶了妃家老族长的长女生下凤莫漓哥哥,他生的俊美非常,一头金色长发耀眼,我却要凭着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和一头黑发在这美女如过江之鲫一般的妃家生活。 “晓姐,你想什么呢?”看着沉思中的我,倾城忍不住低声问道,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的披散在洁净的白露礼服上,仅仅是微微一笑而已,足可倾城。 “你呀,到底是在叫我晓姐还是小姐。”苦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心,其实我也知道倾城是故意的,虽然名义上她是我父亲的养女,也被先王封为惜影公主,可实际上她是我的护卫和替身。 妃倾城,她有着妃家数一数二的容颜,又有谁会在意她身边那个相貌平平的妃凤晓呢?又有谁会想到,妃倾城,并不是倾城公主呢,“对我,何必如此拘束?” “孔雀始终是孔雀,纵使尾羽再华丽,也不会是凤凰的。”低低一笑,倾城依旧扶着我,“晓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倾城公主的身份?雪姨的意思,可是让你一两年内就接下当家的担子。” “坏孩子,连你也来逼迫我。”嘟起嘴推了她一把,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又不是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莫漓哥哥、澈儿那家伙,芷沁,还有云麓仙居的隐妃媚,好多人呢!” “就这几个,和妃家几位长老也叫多?”不满的看了我一眼,倾城顶嘴,“我看你啊,是当平民当的很过瘾是不?” “谁叫他们就觉得,妃家的下一任当家就一定是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儿?谁告诉他们,倾城公主就一定要叫倾城?”长长的黑发一甩,我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就是倾城公主,谁叫他们一厢情愿?” 苦笑着摇摇头,倾城自知说不过我,只好停口。 既然到了步独山庄,就有必要先与步家的人相见。 十二名妙龄少女手执挡风,前六名后六名,将我与倾城围住,洁白的见羽翻动,露出婀娜的身姿,见羽是妃家普通女子出席重大宴会所穿的正式服装,而白露——就像我与倾城身上的白露,只有妃家当家以及元老或者妃姓女子代表整个妃家出使时才能穿上身。 前面的六名少女停住了脚步,想必是步家人已经迎了出来,她们慢慢往左右让开,雪白的挡风缓缓张开,露出我与倾城的容颜。 “在下步飞尘,见过倾城公主,惜影公主。”低首拱手,步家年轻的当家,天机营营长步飞尘正对着倾城,一身乘龙喜庆至极——对了,我忘了说,这次我们前来,名义上的原因是为了参加他与弈剑听雨阁族长的幺女卓凤烟的婚礼的。 实际上的原因,不用雪姨提醒我我也知道,太康王兄刚刚坐上帝王的宝座,人心还不是很稳,于是我便成了他用来联姻的一枚棋子,派足不出户的我代表妃家来参加步营长的婚礼,用意很明显——在步家的兄弟中,我必须选一位当做我未来的夫君。 其实我没得选择,步家内宗的兄弟一共五人,出于长房的长子步飞尘就要结婚,三子歩戬寒已经与芷沁百年好合,五子步残风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并且未婚,却仅仅有十五岁,让二十一岁的我嫁过去,岂不是太可笑了? 再说二房,二房的步家次子步怅晚体弱多病,手中又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权力,肯定不在王兄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么,就只剩下步家三房的四子,身任天机营副营长,母亲是弈剑听雨阁卓家现任门主妹妹的步卓韧。 也就是,现在站在步飞尘左侧,正对着我的那名男子。 刚搬入飞尘营长给我们拨来居住的思柔阁,就来了一群各大名门世家公子团团围住倾城开始献殷勤,相对之下,我这一边简直是门可罗雀——也是,有谁会来注意这一个容貌普通,虽说也被封了公主,却完全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呢? 不过我还是注意到,在献殷勤人群的最外层,有两个人并肩站着,仅仅是站着。 其中一个是弈剑听雨阁的少阁主卓公孙,他看向倾城的眼中,和其他人一样,无外乎惊艳与倾慕,可是令我在意的是,他身边的步卓韧——从理论上来讲十有八九都将是我的未婚夫的男人,在这喧闹的气氛中,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兴奋,反倒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不应该的啊,按理说步家应该会明白太康王兄的用意,步卓韧他就要娶公主了,而且——至少他应该认为,他将娶到的是如此一位倾城美人,那么,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啊——莫非他,心有所属?这倒是很有意思,暗暗想到,我忍不住上前去与二人搭话:“这里甚是热闹,为何二位反倒如此寡言?” “呃,这个。”完全没有意料到会有人如此直接的前来问话,卓公孙一时语塞,看了一眼我,然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卓韧他才踌躇不安的开口,“呃——这个是由于倾城公主过于动人了,我们一时都惊艳以至于张口结舌。” “原来如此。”张口结舌?这卓公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一脸求之不得,一个一脸却之不恭,他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那么这位步公子一脸的不快,想必是因为不高兴有这么多人向他的未婚妻献殷勤了。” “不是——”急切的说出口,步卓韧猛的抬起头来,却在触及我的眼眸之后又别过脸去,“我,呃,步某并非如此气量狭小之人。”“你知道这件事?”相比之下,卓公孙的表现十分冷静自如,“陛下也暗示过倾城公主了是么?” “是啊,这场婚礼几乎是毫无疑问。”果然步卓韧是另有所爱,否则他不会表现的如此激烈,可是——他就是那么不愿意娶我么?那个让他爱上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莫名其妙的,胸口泛上一股妒意,我就忍不住把话说的绝了一些,“倒是可笑了那些男子,他们如此卖力求美人一笑,殊不知美人已经另有归属。” “……是啊。”突然之间,我发现我做错了,因为脸色暗淡下来的不止有卓韧,还有公孙——糟糕!我怎么会忘了这个人是喜欢倾城的! “凤晓殿下。”正在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的时候,一个温柔的,略带疲倦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那是一个及其美丽的男子,跟莫漓哥哥的精致面孔不同,他的美是略带着病态的——几乎跟披散着的长发一样苍白的脸色,纤细而又瘦弱的身材,长长地睫毛半垂下来,浅浅的遮住一双明亮的眼睛,额心一点朱砂艳红似血,几乎胜却一切色相。 “二哥?你怎么出来了?”愣了一愣,步卓韧连忙上前扶住步怅晚,“你不是跟国师在落英轩里……” “我来帮莫漓叫凤晓殿下过去。”微微一笑,怅晚的脸上却有些疲倦,“凤晓殿下,这边请。” “若是叫凤晓,只需派个下人来就好了,何必劳请怅晚公子。”偕同怅晚一起走出思柔阁,我略带歉意的看着他。 “若是叫个下人,恐怕请来的就不是倾城公主了。”长长的睫毛忽闪,步怅晚微笑。 “你知道我——莫漓哥告诉你的?”略略皱起眉头,也难怪,怅晚和莫漓哥是同一天进入的太虚门,又拜了同一个师傅,两人情同手足,公子怅晚知道我的事,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没有,你哥哥只麻烦我请倾城公主过来。”伸手摸了摸旁边亭子外仙鹤的羽毛,怅晚的话语中,多了一丝狡黠的味道,“美色纵能倾城,却不如才智倾城的迅速以及魄力,你的母妃是凤家人,妃倾城殿下却没有凤家那特有的睿智,而你不仅有那种睿智的眼神,又是一头黑发,名字里还带个凤字,再一想,莫漓既然不叫仆人,反倒请我,那么就一定说仆人不可能会请到他所希望的人,那么毫无疑问的,妃倾城殿下是惜影公主,而您,妃凤晓殿下,才是货真价实的倾城公主。” “我就知道,能让莫漓哥另眼相看的,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低头承认,“是啊,我才是倾城公主。” “其实真正让我确定下来的并不是那些推测。”指了指我宽大白露的袖子,怅晚微笑,“据我所知,只有妃家家主,才有资格在白露的袖口绣上层层叠叠的白色妃字,不知我说的可对?新任妃家家主,倾城公主妃凤晓?” “是是是,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怅晚你的眼睛。”怅晚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落英轩里,莫漓哥抚掌大笑,“来吧,怅晚,晓儿。” “哥,你还好意思说。”扶住他伸过来接我的手,我抱怨道,“公子怅晚身体不好,你还麻烦他去找我。” “呀,我这妹妹,还没嫁入你们步家,心却向着步家人了。唉唉,妹妹大了不中留啊。”装模作样的摇着头,莫漓假意叹息,“也罢,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我这个哥哥,是时候离开了。” “别害怕,他从小就是人来疯。”扭过头去不理他,我对怅晚笑道,“这么多年,倒是麻烦公子怅晚费心了。” “哦,晓儿——你这么能这么说我。”夸张的绞着双手,凤莫漓那精致至极的脸孔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金色的睫毛下还挂着一滴泪水,“哥哥所作的一切,不都是为你好么?” “行了,别人看不透你,我还不了解你吗?”皱了皱眉毛,我苦笑,“收起你那一套吧,我亲爱的国师大人。” 我的话音刚落,他立即正襟危坐,精致的面孔上写满严肃的傲然,刚才还斜斜披着的三公长袍也变得一丝不苟,速度之快,简直让我和怅晚叹为观止:“这样如何?” “感情,你就是拿这一套来玩王兄的那群臣子啊?”白了他一眼,我问他。 “差不多。”一转眼,他又是一副笑嘻嘻的痞子样,“话说凤晓妹妹,你觉得步卓韧怎么样?” “他所爱的,另有其人,他甚至都不愿意多看倾城所装的倾城公主一眼。”该死的莫漓,居然让我在卓韧面前评论他的弟弟!想了一下,我偷换重点,“但是我看他的样子,还是顾全大局的,我想他不会反抗王兄的命令,以陷步家于水火。” 没想到,我刚说完,莫漓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怅晚,也是一脸笑意:“我以前只以为卓韧那小子是个笨蛋,没想到我的妹妹居然也是个不解风情的笨蛋,难道真的是旁观者清?” “哥,你以为步卓韧他喜欢倾城妹妹?”拧起眉,我诧异,“这不可能,他——” “他喜欢的不是妃倾城,但是他对倾城公主你一见钟情。”微微叹息,步怅晚缓缓说,“刚见到你的那个时候,他就对我说了。” “不可能!”我几乎是惊叫起来,“那他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笨蛋。”莫漓哥站起身来,纯黑色的三公服迎风飞舞,“他看得出你的内在美,却看不出你才是倾城公主,他不敢对你说他的感情,因为他知道这份感情并无结果,因为他是那么深的爱着你,所以,他害怕你被伤害。” 第二卷·韧晓谣·天机营(下) 趴在思柔阁的枕头上,我再一次叹气。 “晓姐,国师哥哥对你说什么了?”把上好的雨前龙井端到我面前来,倾城对莫漓的称呼始终抱有一丝敬畏。 “没事。”摇了摇头,我决定不去想他,“倾城,今天可是见了不少世家公子呢,说说看,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我给你做主。” “他们都是冲着倾城公主这个名号来的,哪里是为了我。”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倾城还是羞红了脸。 “那可未必,不过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有心仪的了,说说看。”拉她一同半躺在贵妃椅上,我不经意的玩着她的金色长发,“来来来,说说。” “我挺喜欢荒火教教主之子祝焰的,可是弈剑听雨阁阁主的长子卓公孙也不错……”玩着手指,倾城喃喃,“但是祝焰一直向我献殷勤,公孙却不温不火,我——” “公孙对你不温不火?”不是吧,临走的时候,我看见他看向倾城的,明明是灼热的视线——等等!他是步卓韧的表弟——想到那个人,我心里不禁有点乱,稳了稳心神,我才开口,“公孙公子对你不温不火,恐怕是因为他以为,你就是倾城公主吧——他是知道太康王兄的意思的。” “他……恐怕,因为我是倾城公主,他才不敢爱我;因为我不是倾城公主,他才不会爱我。”低下头,倾城微叹。 “别伤心,伤心了就不好看了。”捧起她精致的面孔,我轻声安慰她,“还记得吗?在我十八岁那年,澈儿刚刚把你送回来的时候,正好天下第一美女,隐妃媚来访,知道我才是妃家下一代的当家,她不屑冷笑,还向我和澈儿炫耀有多少人追她来着。” “嗯,当时澈姐姐不屑冷笑,你则回了她一句:‘不管你有多低贱多狼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爱你;不管你有多高贵多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一个人不爱你。’”抬起头来,倾城轻声说,“可是——” “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解决的。”将倾城深拥入怀,我向她承诺,“相信我,倾儿。” “嗯。” 第二天晚上,代表八大门派四大家族的宾客几乎全部来齐,明天就是迎娶的正日子,今晚步家先单独宴请我们一聚。 细心地帮我半扎起黑色的长发,突然,指着我的衣袖,倾城尖叫一声:“这是——” “居然才发现。”笑着敛起绣满精密妃字的长袖,我起身,“这是我临走时,雪姨传给我的,那么,我们走吧。” 和倾城一前一后的走入大厅,我听得见大厅中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啊,妃家的女子,果然不一般。” “是啊,现在的天下第一美女隐妃媚,母亲就是来自妃家的呢。” “咦?右边这个高挑的自然不用说,左面那个容色仅仅一般而已,怎么也穿着白露?” “老弟这你就不懂了吧,右面那个可是倾城公主,妃家的下一代当家人,而左边那个呢,听说是冰心堂一位低阶弟子妄想踏入妃家家门,于是就嫁给了妃家族人,没想到啊,那个族人恰好是第五代,她的女儿呀,也只有姓顾的份!” “但是呢,也是那个丫头的幸运,妃晴雪家主十分宠爱倾城公主,特意选了一个顾家弟子上来陪伴她,两人还结拜为姐妹,那丫头也被封了公主,听说,两人感情好的很呢!” “这样啊,怪不得她容貌如此一般,不过,这才叫真正的麻雀变凤凰啊!” “是啊是啊……” “倾儿,何必跟这些人动气。”握住右边倾城的手,我淡笑,“他们只是——”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步家的客人。”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另一个冷淡而坚定的声音传来,“在这里,还是少言是非的好。” “他?”望着步卓韧的身影,倾城微愣,“这个人还不错。” “是啊……”望着那一身雪白蒹葭飘逸,我只能苦笑。 那个人…… 放眼望去,各大门派来的代表都是显赫人物——身为国师,莫漓哥哥不仅代表凤家,还代表帝王、魍魉门来的是鸢尾凤凤帆澈那家伙、翎羽山庄来的是庄主的三子羽惜、荒火教来的则是少教主祝焰以及最有名望的新一代弟子,被称为荒火虎贲的辉夜、云麓仙居的是掌门独女,辉夜的妻子隐妃媚、弈剑听雨阁少阁主卓公孙、冰心堂是紫家族长,百炼坊掌针紫静及紫柒、紫河两位元老、太虚观少掌门宋尚影——这一屋人,可谓是群英荟萃。 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以眼神示意倾城以及我身后的一十二名妃家少女全数坐下,与妃家正对面的恰好是凤家的莫漓哥哥,看了一眼主座上的卓韧又看了一眼我,莫漓微微的挑起唇角。 “死人!”暗暗地在心里叫了一声,我正要低下头,却不经意间嗅到一股奇特的香气,端起茶水来轻抿了一口,我略略皱眉,“倾城,这香的味道倒是不错。” 听我这么一说,倾城的脸色突变,刚要放下的茶水洒了一半:“什么味道?” “嗯……甜丝丝的,有点类似樱花的香味。”看见她如此在意,我也不由严肃起来。 “柔情!”略一运功,倾城自觉不对劲,再听到我说的话,她不由低低的叫了起来,“芷沁姐姐教过我,这种香本无毒,但是与这杯里的碧螺春混在一起却能将人的武功封住三个时辰——更为可怕的是,这种香的味道,只有不会武艺不会法术的人才能闻得出来!” 倒吸一口冷气,我不再犹豫,直接将茶杯掷于地上;“大家别喝茶了,这屋里有柔情的味道!” 整个屋子立刻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暗自运功,几乎又是在同一刹那,愤怒的叫声不绝于耳。 “都给我静下来!”又是一个杯子摔到地上,众人叫的我心烦,一震袖,我傲然而立,“都谁中了毒?全给我站出来!” 四下里一片安静,也许是由于事发突然,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我的举动,中了毒的人都站了出来——凤莫漓、凤帆澈、步飞尘、步怅晚、步戬寒、步卓韧、隐妃媚……一个一个,全是新一代的主力,看的我都不由害怕。 “紫静、紫柒、紫河,你们都是冰心堂主力,速配解药。”完全不客气的指着两人,我下达命令,“莫漓,中了毒的人归你管。各大门派长老,家族代表,清点身边还有多少人可用,飞尘营长,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潜入步独世家?” “最近由于要办喜事,所以一时间招了很多人……”迟疑着,步飞尘皱眉,“请问阁下是?” “妃凤晓,怎么,我的名字难道比当今事态重要吗?”不客气的扫了四周一眼,我沉吟到,“既然是这样,那么想找出是谁做手脚,可就难了啊……” “不过小小的一个妃家养女而已,这等地方,怎么能容得你来指手划脚!”冷冷哼了一声,祝焰第一个发难。 “那阁下的意思难道是你来?”挑挑眉毛,我冷笑,“那你说说,当是何人所为?” “那还用说,这等事情,必是妖孽所为!”手指直接指向歩戬寒怀中的芷沁,祝焰大声开口。 一时间,大厅内又是一片纷闹,更有冰心堂百炼坊掌针紫静一把拔出天音无象就要杀了芷沁,幸而被歩戬寒,凤帆澈和辉夜三人拦下。 “让开!”紫静一脸正义之色,“这丫头本来就是本门的耻辱,如今又做出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我一定要杀了她!” “紫静小姐且慢,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说就是她干的呢?”不急不缓的走到他身边,我开口,“芷沁的父亲是冰心堂紫墨长老,她的丈夫是步独公子,魍魉门右护法,她的妹妹是魍魉门左护法,她有着一切美好的生活,她凭什么要背叛这一切?” “就凭她还有一半的妖魔血统。”紫河也嗤之以鼻,“妖魔嘛!” “紫静小姐此言差矣。”拦在芷沁前面,戬寒淡淡的开口,“你可以保证我们人类这个种族,就一定是完美的,当中完全没有坏人的存在吗?” “呃,这个……” “那么,你又凭什么可以保证,为什么妖魔之中就不能有好人的存在?”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步独公子。”见紫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紫静掌针再度接过话来,“我不得不承认,妖魔之中也有好的,正如人类之中也有坏人一样,也许这数目还不少,但是毕竟是非我族类,如果说我们多除去一些妖魔,那么相应的,大家的生命也就多一些保障,所以,有些时候,情非得已,为了大家着想,我们必须这么做。” “紫静小姐说的没错,我们这些八大门派四大家族,虽然说号称正义无私,可是啊,”见戬寒一时语塞,凤帆澈接过话来,“就是因为非我族类,就是为了这可笑的,莫须有的理由,真正的是非对错就已经不重要了是么?” 一时间,众人无话可说,我则不由轻笑起来:“澈儿,果然,沁姐和你们家的夜莲,永远都是鸢尾凤你最致命的两个弱点。” “别告诉我你就没有。”目光扫过倾城和卓韧,帆澈亦微笑,“莫漓哥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哦。” “真偏心,下回我也改姓凤好了。”略略一嘟嘴,我敛起长袖,“紫静小姐,紫河公子,还请不要忘了你们身为冰心堂,救死扶伤的责任。”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突然,一直都在沉默的步怅晚低叫一声,指向门口,翎羽山庄的羽惜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搭箭上弦,偷窥者应声而倒。 步残风也跟着冲了出去,一把扯下偷窥人的面罩,他苦笑着回身宣布:“玄溟教的人。” “不错。”偷窥者身负重伤,却兀自狂笑,“我乃玄溟教主大弟子是也!可笑你们这些太康的走狗,今天死到临头——” “不好!”听出他话语中的危险意味,我惊叫一声,“大家快撤出大厅!” 顿时,大厅中一片混乱,可笑这些德高望重的各大门派代表,在此时居然如此慌乱! “你快走。”我一回头,不知何时,步卓韧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 “你怎么不走?”微微愣了一下,我发现,不仅是卓韧没有走,步家的人一个都没有走,落在后面的还有莫漓,帆澈——她在指挥魍魉们有秩序的撤退——以及跟在她身后的辉夜,跟在辉夜身后的隐妃媚。 “晓姐,快走。”我这边则是妃倾城和跟着倾城的卓公孙。 “这里是步家的责任,步家人自然应该最后一个走。”步家家主,天机营营长严肃的回答,“倒是你,凤晓,倾城两位殿下,请速离去。” “妃家的人还没有走完,我怎么能走?”咬紧嘴唇,直到门口的人变得不再拥挤,我才跟步家,澈儿,莫漓等人一同向外走去。 也就是我们到达大厅门口的一刹那,大厅坍塌了。 亦是在同时,一个身影紧紧抱住了我。 无尽的灰尘扬起,喧嚣,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阳光重新出现在我们的头上,我看见眼前那熟悉的面孔,白发蒹葭,剑眉朗目,眉间英气十足。 场中同样情况的还有三对,戬寒怀里的芷沁;辉夜怀里的帆澈,还有,卓公孙怀里的妃倾城。 只不过,场中所有男人的背后,皆有负伤。 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抚向卓韧的后背,果然,鲜血淋漓。 “晓姐!晓姐!”倾城第一个反应过来,挣脱公孙的怀抱就向我冲来,“晓姐,你有没有事情?” “为什么?”没有理会妃倾城,我只是仰望着拥我入怀的男子,“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救我?” “这是我们步家的责任。”别过头去,步卓韧有些艰难的回答我。 我热泪盈眶,张了好几次口才终于说出来:“倾城就在你的身边,而我离你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你会冲过来救我?” “那个时候公孙已经带走了倾城公主。”他回答。 骗人——那个时候我明明看的真切,他抱紧我的时候,公孙还没有抱住倾城! “步卓韧,我喜欢你。”强迫他看向我,我大声的开口,全场一片寂静,“步卓韧,我要嫁给你!” “我也——可——”硬生生的将话咽下去,我看见那明亮的眸子底,一片黯然。 不在多说什么,我紧紧搂住怀中的人,踮起脚来深深吻下。 “卓韧,凤晓殿下……”见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深吻,步飞尘不由低叫出来,“这个,国师大人……” “这不是很好么?”耸了耸肩膀,莫漓哥一脸云淡风轻。 “我……”最后,还是步卓韧推开我,“凤晓殿下,你也知道太康陛下的旨意——” “难道你就不能像戬寒一样吗?”深深地看着他,我祈求到。 “如果仅仅是家族的命令,我可以,我可以放下这所有的一切,跟你一起走。”摇摇头,卓韧的眸子中充满了悲伤,“但是这是陛下的命令,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不能陷步独家于水火!” “你当真那么不愿意娶我?”上前一步,妃倾城冷哼,“我哪里不比你的凤晓好?” “倾城殿下也许处处都比凤晓好,处处都是优点,但是凤晓对于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看着我,卓韧一字一顿的说,“爱了,就是爱上了,没有任何的比较和为什么。” “好,既然你这么想,我就成全你,也不再为难凤晓。”冷冰冰的收起水袖,倾城傲然,“死人是不用结婚的。” 卓韧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是他还是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倾城殿下,我会——” “倾城,你玩过火了吧。”无奈的横了倾城一眼,我一把抓住卓韧按在月下美人刀上的手,“别听她的。” “凤晓……” “我是妃凤晓。”不理会卓韧的叫声,我面向众人,高声宣布,“亦是倾城公主,现任妃家家主。” 抬起长袖,上面层层叠叠的白色妃字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 一把甩去白露外衣,露出里面的见羽长裙,妃倾城率领其她十二位妃家少女一起单膝跪下:“妃倾城/xx见过家主。” 众人眼中的惊讶,一览无余。 “起来吧。”微微抬手,我这是第一次以真实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自然要做足妃家的面子,“妃倾城?” “请家主吩咐。”倾城低头。 “十余年来你一直守护着我,有大功,只不过现在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惜影公主的名号自然要取下。”看着她,我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现在还你顾家本姓,可好?” “晓姐——家主?!”抬起头来,倾城脸色苍白——这哪里是有大功的赏赐?明明是剥去了她的地位和妃姓的权利!但是她还是微微点头,“是,顾倾城明白。” “这是陛下的意思。”金色的长发飞扬,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但是莫漓还是在帮腔,“你也别说什么不情愿不甘心,你本来就是顾家子女,冒认了这么多年的妃家公主,也是足够了。” “倾城不敢。”深深的低下头,我看得见倾城委屈的泪水。 “卓韧。”回过头去,我深情注视着身后依然沉浸在惊喜中的天机营副营长,“如今,迎娶倾城公主,你可愿意?” 再一次,鲜红的纱幕布满整个步独山庄。 只不过,这一次,婚礼的主角是我。 由于一直以来,妃家都是由女子当家,家主以及妃家高层元老的子女,必须姓妃,所以,在步独家举行婚礼之后,我跟卓韧,还得回到妃家再度举行一次婚礼。 不过,这种小事我们都没有介意——只要能够永远在一起,管他需要举行几次婚礼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火红色的乘龙祥凤交织,盈盈对拜之后,他牵住我的手,一起走向洞房。 细长的称杆挑起殷色的盖头,大红的苏流飞扬,他微笑,任喜娘将我们的衣角结成一个死结。 “怪不得二哥在知道我爱上你后对我说:‘你没有爱错人。’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他说的是你的才智值得我去爱。”轻轻握住我的手,他轻声,“果然是二哥,也许那天他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若不是体弱多病,也许连莫漓哥都不是二哥的对手。”点头同意他的话,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不由微微一笑。 “那到未必。”看见我笑,他也跟着一笑,长长地睫毛翻转,“只是,倾城守护你那么多年,为何你们那么——” “不。”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告诉他,“相比之前的门庭若市,当倾城恢复旧姓之后的门可罗雀,人情冷暖,事态炎凉可见一斑。可是啊,身份贫贱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爱着自己的。” “原来如此。”轻轻点头,卓韧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么说,她也一定开始了自己的幸福吧?” “就像我们一样。”闭上眼睛,我依入他的怀中,“韧?” “嗯?” “我爱你。” “我也是。” (完) 第三卷·辉夜颂·荒火教(上) 因战胜自己所留下来的伤口,永远都不会令你低人一等。 ——题记 当我从黑暗之中醒来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已经被抛弃。 我的身边已经没有阴冷的气息,反而是荒火山独特的炽热,可是在这浓烈的火焰中,我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我不知道是谁将我送到这里来的,但是我很庆幸他没有留下来,我实在不愿意看到那失望,轻蔑,抑或是怜悯的目光——从我生下来起就一直要面对的目光。 我叫夜辉,是个孤儿。 我的母亲是魍魉门夜家旁支的女子,曾经还是血组的副组长,可是后来却爱上了自己的猎物——一个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最后为了那个人,与追杀他的玄溟人马同归于尽。 魍魉门没有出手援救她,对于夜家来说,尽管弱者值得同情怜惜,但是更多的时候,他们为失败者感到耻辱,魍魉门绝对不会为了弱者而做出这样弃帅保卒的事情来,他们只是收养了还在襁褓之中的我,但是,当他们发现因追杀而失去一只眼睛的我在八岁的时候,完全不可能抵御试炼之地的寒气时,他们将我送离。 没有责难,没有泪水,他们只是一声不吭的,将还在昏迷的我送了出来。 天下之大,却何处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好累好累,紧紧地抱住膝盖,我听见泪水掉在火红色地板上的声音,一滴,又一滴。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抬起头来,那是一个穿着空蝉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却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怎么了?”她以轻松调皮的语气说,“魍魉的男孩子,可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哦。” “我已经不是魍魉人了。”迟疑着低下眉毛,我不想看见那轻蔑或者怜悯的目光“我……我本来就,就有天生缺陷,又无法…无法耐住…试炼之地的严寒,我——” “魍魉门人十岁左右就要被送到试炼之地来进行一次严寒训练,只有耐得住严寒的人,才是真正的魍魉人,也就是在那种严寒之下,多数魍魉才拥有一头白发的。”另外一个声音淡淡响起,听到那个声音,我不由惊讶的抬起头来——这个人是可是新一代魍魉弟子的楷模,步家的三公子,魍魉门门主幺女夜莲的乘龙快婿步戬寒师兄——他怎么会在这里,“否则的话,就算是夜家的人,一样驱逐出门。” “原来是这样。”前一个少女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却还是对众弟子都尊重万分的戬寒师兄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那他……” “通不过训练的人注定不会被魍魉门所接受,这是规定。”真奇怪,往日里以严肃少话出名的师兄十分耐心的为她解答——她到底是谁!“不能破坏规定,否则别人也有了不予遵守的借口。” “可是,大荒不止有魍魉门啊。”纤细的手臂深深环住还处于惊讶状况的我,身着空蝉的少女笑了,笑容如阳光般明媚,“你只是不合魍魉门的标准而已,是男人就抬起头来,天下之大,总有一份标准属于你!” “属于我?”我抬起头来,让她看清我的脸孔,当她看清我的面孔时,不由低呼一声。冷冷一笑,我转过身去,“你看到了吧,我的鼻上天生就有一道胎记,我的左眼是瞎的,这样的我,还有哪里有可取之处??” “不要这样说!上天是公平的,他既然夺去了你的一样东西,就势必会还给你一样。”紧紧抓住我的肩膀,那名少女的目光是如此的坚定,“相信我,上天纵使没有给你健全的双眼,英俊的容貌,但是你依旧拥有追求的权力,以及,一颗爱的心!我相信你,只要你拼搏,就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世界!” 我愣住了,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众人眼中沉默严肃的戬寒师兄会对她如此尊重如此耐心——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那颗坚定而且善良的心都永远值得人敬佩:“请问你的名字?” “帆澈,凤帆澈。”笑了笑,她坦然回答。 “我曾经叫做夜辉,是夜家旁系。”站起身来,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想我不仅是对她发誓,更是对我自己发誓,“你说得对,从今以后,我叫辉夜,请你拭目以待,十年之内,我必名震江湖。” 说完,我就再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我最终拜入了荒火教,一是因为我发现那一片片熔岩的炽热,不仅不能让我退却,还能够给我以巨大的力量,二是因为,荒火是最靠近那位少女的门派。 荒火教这里,是跟其他门派一样强者为尊弱者为仆的地方,这里,只有实力才能说明一切。 这里最为飞扬跋扈的是荒火教教主的儿子祝焰,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又是家中的独子,没有意外的话,续任的教主也是他,可以说,傲视我们,他完全有这个资格。 默默地啃着手中的馒头,由于身份和长相的问题,尽管我在这里的力量仅仅是中等偏上,可是还是受了很大的冷待。 “怎么了,独眼龙?”搂着两个荒火的美女走过我的身边,祝焰毫不留情的嘲讽道,“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和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的挑衅,我依旧低着头。 习以为常的,他走过来一脚向我踢去,我默不作声的任他踢掉我手中的馒头,不是不能躲闪,不是不敢反抗,只是我不想与这个人多做纠缠,我的目的是修炼称霸,而不是在这种地方跟一个小子计较得失。 “怎么,这就是六年前对我夸口的人吗?”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熟悉的声音平静至极,“嗯?” 我浑身不由一震,抬起头来看向那说话的人,半扎的黑发,不过中人以上的相貌,却有着坚毅的唇角和睿智的眼神:“凤——”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到荒火教放肆!”还没等我喊出声来,祝焰就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凤帆澈,“哼哼,还穿的这么隐蔽,怎么不把你那普通的脸遮起来?” “你是赤焱教主之子?”微微一笑,凤帆澈并没有生气,而是好奇的打量着祝焰头上代表身份的发冠——其实祝焰说的也没错,她和她身后的女子浑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里,很难看出两人的门派和实力。 “知道了就好,哼哼。”不屑的挑眉,祝焰突然看清了帆澈身后女子的容貌,不由眼前一亮,伸手就要抓,“嘿,这位小姑娘长的不错啊,来陪爷玩玩?” 还未等那位少女有所动作,凤帆澈就脸色一变,仿佛被人摁到死穴了一样的出手挡下了祝焰的爪子:“无耻。”她冷笑,淡淡的开口。 “你——”祝焰咬牙,一把拎起钧天无量锏就要向帆澈砸去,那一刹那我不再犹豫,阳天血散刀出手,稳稳架住双锤,火花闪耀。 “夜辉?”凤帆澈显然是一愣,“呃,辉夜……” “她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维护?”看见一直懦弱的我突然为两个神秘女子反抗,祝焰也不由得微愣,手中的双锤却是没有放轻力道。 “如果没有凤小姐,我辉夜此时就是荒火山口的一堆白骨。”淡淡的开口,我昂起头来,屹立在烈焰熊熊的荒火山口。 “真没想到你也有站起来的时候啊。”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祝焰嘲笑着说,“我看你不是看上那婆娘的了吧,相貌的确一般了些,但是对于你这独眼龙来说,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你欺辱我无所谓,但是凤小姐,绝对不是你所能污蔑的。”冷冷的端着长刀,我挡在了凤帆澈的前面,我不知道凤小姐为什么会以这个装扮来到这里,但是我知道,是她,给了我屹立的信仰,我将全力维护她。 “辉夜,让我来吧。”我听见我身后的凤帆澈淡淡的叹了口气,“你不是他的对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愚勇。” “不战而败更是耻辱。”握紧长刀,我神情严肃,“凤小姐,请给我一战的机会,那怕失败,我亦荣。” “夜家的人果然都非同寻常。”纤细的手指抬起,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去吧,辉夜,请告诉我,这六年之内,你的努力!” 长啸一声,我意气风发,火红色的长刀劈砍,一时竟与祝焰打了个平手。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实力。”险险的接下我的破斩,祝焰并没有看出来我只是在逞一时之勇,略略变了脸色,他狂笑,“那么就来看我的——飞星震!” 当他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众所周知飞星震的伤害量惊人,但是以祝焰的力量,挥舞起来还不能控制自身,以至于敌我不分,危及他人是在所难免的。 毫不迟疑的,我一把抓住身后的凤帆澈,转身就往高处跳去。 “不!”低叫一声,我看见帆澈惊惶的眼神,紧紧盯住随她一起来的少女,“放开我——莲儿!!” 那名唤为莲儿的少女,显然也被那漫天的锤影惊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身后,正是炽热的火山岩! 面对着怀中帆澈那焦虑的神色,我不再犹豫,抱着她直接跳至莲儿身边,在飞星锤袭来的那一刻,一把推开两人。 结实的飞锤相继击在我的胸口和腿上,我再也无力抵抗,后退一步,重重的跪在滚烫的岩石之上。 嗤啦的一声,焦糊的味道弥散开来,一大口血吐出来,我感到双腿钻心的疼痛,嘶哑的吼声几乎震破了整个长空。 “辉夜!”我的长啸中,夹杂着帆澈的尖叫和微不可闻的吟唱声,接着,八门化伤的绿光静静的笼罩住了我,顿时,我的双腿一阵清凉。 强烈的火山力量在我的一吼之下竟全部紊乱起来,大规模的涌入我的身体,幸而有八门在身,大大减轻了这突如其来力量对我的伤害程度,当八门的温柔结束之后,我的身体,竟然已经变得完全可以接受这力量。 缓缓地,我从山岩上站起身来,一双小腿依旧是皮肉焦糊,我却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甚至,现在的火山岩对我来说,仅仅是有点温暖的。 “我来荒火教学习武艺,绝非为了害人。”深深地看着已经被我暴怒一吼震得不知所措的祝焰,我握紧了阳天血散刀,一字一顿的说,“伤!” 烈焰一样的刀影铺天盖地,这一招,既包含魍魉弟子敏捷华丽又有荒火教义的大气磅礴,一刀下去,祝焰早已跪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够了,辉夜。”看我还要继续,凤帆澈一把拉住我,“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势。”“这等小人——”我怒目圆睁。 “这等小人,没有必要脏了你的手。”巧妙地截住我的话,帆澈拉我坐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腿,“疼吗?” “你是冰心堂的?”我皱眉——那道温柔的八门居然出自她的手,怎么可能呢,她不是魍魉门弟子吗? “当然不是。”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她冷笑一声,却是低低吟唱,妙手回春的温柔再一次笼罩到我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早在祝焰使出飞星锤时,就有人去通报了荒火教主,当祝焱赶来时,看见自己身负重伤的儿子,不由心痛。 “是我——”我刚想说话,就被帆澈掩住了嘴,静静的看了一眼祝焱,她收回压在我腿上的手,缓缓站起来,默不作声。 “鸢尾凤!”愣了一下,赤焱惊叫出声,“凤小姐怎么……” 依旧是默不作声的,凤帆澈一把挥开自己的斗篷,于此同时,她身后一自没有说话的莲儿也挥开斗篷,站了出来。 日光涅槃,骄傲的梅林夜影在帆澈身上无风自动,右边的护腕上,巧妙地绣着一朵盛开的鸢尾花——这是魍魉门右护法才能穿上的衣服!心神一惊,我向莲儿望去,果然,一身的容华庄严奢华,她,正是魍魉门现任门主夜莲! “夜门主。”祝焱更是惊讶,但毕竟是一教之主,他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微微转向凤帆澈,他勉强笑道,“怎么……” “昔日血组副组长夜黎恋上木渎镇一位书生。”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帆澈缓缓开口,“后来二人被仇家追杀,魍魉门只来得及救下他们襁褓之中的独子,可惜的是,这位独子完全没有继承到黎组长的力量,那时我劝他,去寻找适合自己的门派发展,只是没想到,今日协同门主上山寻找鸢尾花,竟在荒火教遇见这位故人。” “原来如此。”祝焱点头,却依旧是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地上的黑斗篷。 “之所以穿黑斗篷的缘故,是因为我和莲儿是私逃出来的。”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帆澈居然可爱的一笑,“一天的工作都扔给了戬寒那家伙,哈哈,叫他跟芷沁忙一忙也好。” “鸢尾凤真是性情中人。”深知这位多年盟友的性格,祝焱也不由苦笑。 “教主谬赞了。”微微一笑,帆澈的严肃突然严肃起来,“教主也知道我的脾气,莲儿是我誓死保护的人,今天我们遇见了辉夜,正在畅谈之际,不想贵公子上前调戏莲儿。” “果有此事?”脸色大变,祝焱也明白自己儿子的德行,偏偏魍魉门又是八大门派之一,凤家更是权势熏天,自己的儿子调戏别的女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调戏起一门之主,这下魍魉门怎肯善罢甘休!“小儿骄劣,祝焱必重惩之,还多谢鸢尾凤小姐手下留情。” “他去拉莲儿陪他玩,毕竟是自己的族姐,辉夜就拦住了贵公子面前。”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帆澈目光落向不远处的熔岩,“没想到贵公子一招飞星锤出动,就连我们也不敢正面其锋芒,就在莲儿差点被他击入火山岩之际,辉夜推开了我们,自己被推入,我立即开八门为他抵御,却依旧让他伤成这样。”有些内疚的看着我的腿,她再度开口,“却不想这火山岩给予了辉夜极大的力量,咆哮之间,惊到了贵公子,手中刀势也来不及收回,以致重伤贵公子。但也是辉夜命大,若是莲儿这至阴体质落入熔岩,必当灰飞烟灭。” 听着她的话,我不由微笑,好一只鸢尾凤,竟能硬生生说我那一刀是反击之势,再暗示祝教主若不是我出手,那么夜莲早已死于非命,那样的话,祝焰一条命估计都不够赔的。 果然,听了帆澈的话,祝焱的脸几近黑色:“把这不孝子给我关起来!”看也不看已经昏迷过去的祝焰一眼,他怒吼,却又讶然,“辉夜并非祝家人,怎么……” “教主还记得昔日大力助你登基的祝傲长老吗?”微微一笑,帆澈不紧不慢的开口,“他后来化名辉傲出外游历,在木渎爱上了一位少女,并于她结好,只可惜后来外出雷泽,为玄溟教所暗杀。” “原来小叔父——”声音戛然而止,祝焱不敢置信的盯着我,“那,那他是……” “当时玄溟教托魍魉门暗杀木渎的辉刃,夜组长不免起了好奇心,于是就去查了一下。”目光远远地望向东方,帆澈叹息,“不仅查到辉刃就是祝傲长老的独子,也爱上了那大气纵横的男子,只可惜……这一切,也是我当上护法之后,才查到的,一直惦念着找到他们的儿子辉夜,却没想到,他的血液已经为他指点了回家的道路。” 第三卷·辉夜颂·荒火教(下) 有了帆澈的支持和我新增的功力,我在荒火教的地位飞速上升,甚至,祝焱已经明确表示,当我到了十八岁,就将我爷爷从前的地位给我。 但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辉夜。”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我为她折下的一朵蓝色鸢尾花,凤帆澈轻声,“现在你的武艺在新一代弟子中就算不是数一数二,也应该是前十之位了吧。” “还不够。”转过身来,我深深地注视着她,“这还不够。” “还不够?”轻轻一声浅笑出来,她娇嗔,“那要怎样才够?” “仅仅是前十之数,是无法配上你的。”一时间,我迷惑在她那温柔的笑容之中,话语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她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我已经把一生都献给了魍魉门,完全没有其它想法了。” “鸢尾凤这个称号很适合你。”微微一叹,我改变话题,“也许没有牡丹的华丽,也许没有芙蓉的清秀,却是傲然独立,无可比拟。” “荒火山口鸢尾无数。”望着满山的鸢尾花,她略有所思,“只不过我记得那年芷沁从雷泽而来,给我带回一朵黑色的鸢尾花,那种不可方万物的孤傲,真是让人惊叹,后来听说,只有雷泽的鸢苇谷,才有这种黑色的花儿。” “原来如此。”我点头,却在心中暗暗决定,终有一天,我要摘下一捧深黑的鸢尾,献给凤帆澈。 也只有那黑色的鸢尾,那种孤傲独立的决然,才能配得上这朵鸢尾凤。 在我十五岁那一年,我向教主以及凤小姐辞行,独自一人踏上了去游历的道路。 众人皆问我要去哪里,我只是含糊以对,我的目的其实很明确,雷泽,鸢苇谷。 行至夸父野的时候,我看见一队马车急匆匆的从云麓仙居方向驶来,不由惊诧,一是何人,胆敢在妖魔肆虐的时候闯入中原?二是又是何方妖魔,将这些人逼得如此狼狈? “请问……”看对方来的近了,我一伸手抓住胯下开明兽的缰绳,“你们……” “这位小哥,还是快逃命吧。”云舆旁骑马的男子一策马,急急的说,“后面来的是云麓仙居那个叛贼方施易。” “方施易?”愣了愣,我好像听凤小姐略带轻蔑的说过这个名字,不过那又如何呢?正好初入中原,就拿他来练练手也不妨。 微微一笑,我放过马车,直接拦在后方追杀的人马前面。 “让开。”为首一人踏云而行,长长的法杖高立,“我方施易从不杀无名鼠辈。” “原来你就是方施易。”长刀爆起,我亦冷笑以对,“我的确是无名,但是若杀了你,岂不就是有名了?” “你——”方施易怒极反笑,“好,今天我就叫你这初出家门的小子,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开!”我也不多话,反手放出招式,“破!” 火红色的光芒四射,正好接住他那一招天罚,向后退去,我们不约而同的咳出一口血来。 “伤!”情知对手厉害,我奋力站起,又是一声大吼,恰好打断他的吟唱。 他被我击的重重的向后飞去,几个妖魔从旁边扶住他,又是深深地一口血喷出,他掩住胸口,气息已乱。 “呔!”见只不过三招就击败了方施易,我心中大喜,不由仰天长啸道,“汝等妖魔,荒火在此,还有谁?!”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一下,方施易挥手:“我们走!” 看到他们退去,我冷笑一声,并不追赶,大步向前走去。 “这位壮士,请等一下。”不远处的马车内,一个清丽的声音叫住了我,“请问壮士大名?” “无名小卒,不问也罢。”拱拱手,我不愿多说。 “请问壮士大名?”车里的少女轻轻打开车帘,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小妹,你……”车旁骑马的男子一愣,喃喃问道。 “荒火教辉夜。”看这样子,我若是不报上名字去,这群人是不会放过的了,无奈的耸耸肩,我回答。 “云麓仙居隐妃媚记住了。”少女并不理会骑马的男子,咯咯一笑,问道,“辉夜,你看我,好看吗?” “啊?”愣了一下,我这才仔细的打量着她,细长的丹凤眼灵动可人,樱唇娇嫩,皮肤莹白,金发婉转,的确是美丽至极,“那是当然,妃媚小姐是辉夜今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小妹!”上前一步,骑马的男子皱眉。 “好好好。”见男子坚持,少女无奈的放下车帘,只是清丽的笑声再一次从车中传来,“壮士救命之恩妃媚牢记在心,来日必当报答。” 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对此完全不在乎。 捧着一大束黑色的鸢尾花往荒火教赶去,半路上,一个病弱的太虚观少年拦住了我,斗笠下面是一张疲倦的脸,额心一点朱砂艳红:“你这花,是要送给鸢尾凤的吧?” “那与你何干?”不愿意与这病夫多做纠缠,我只是淡然。 “云麓仙居掌门日前造访荒火教,希望将独女妃媚嫁给你。”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字一顿的砸入我的心头,“荒火教教主已经答应了,并且向魍魉门发出邀请,打算三家一起为你置办婚礼。” “你说什么?!”惊叫起来,我手中的鸢尾花洒了一地,紧紧地抓住男子诀雪外衣的领口,我问他,“凤小姐,凤小姐她怎么说?” “魍魉门欣然同意。”长叹一声,男子有些怜悯的看着我,“是澈儿请我来通知你的。” “她欣然同意……”颤抖着手指,我发现我完全抓不住任何东西,“你叫她澈儿,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跟鸢尾凤只是朋友而已。”平静的整了整领口,男子回答我,“她太聪明了,不适合我;我太淡薄了,也配不上她。辉夜,其实你应该明白她的苦心。” “她的苦心?为了我不再纠缠她,她我欣然同意我跟另一个女人的婚礼。”摇着头,五年以来,我的泪水第一次肆意纵横,“她并不爱我……” “没错,她并不爱你。”背着手,文弱的男子静静开口,“在她心中,你一直都是她弟弟——但是整个世间都能看出来,你有多爱她,所以当云麓仙居的人来求婚时,荒火教教主一定要拉她下水,就是为了你恨她。” “众所皆知,荒火教与魍魉门相依相存,日子久了,必然产生忌惮和怀疑。”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身为未来的荒火长老,你武功高强,又有魍魉门这个靠山,荒火教的人,怎么能不防备你?” “恰好此时,云麓仙居来求婚,你若答应,跟魍魉门以后的关系必然尴尬;你若拒绝,云麓仙居的面子又往哪里放?无论如何,对荒火教来说,这都是个打压你的好机会。”娓娓道来,太虚男子一针见血,“不是澈儿逼你去娶一个你不爱的人,而是不愿你得罪云麓仙居,这对于你来说,没有好处。” “是凤小姐让你对我说这些的?”闭上眼睛,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细密谨慎,可这又如何,就为了这一点点人际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们就应该抑制住自己的真情,放弃自己的所爱吗?! “不,澈儿让我对你说,若是当真不愿意娶,就走吧,一起后果,由她来承担,因为她一直把你当做弟弟般看待。”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男子轻声。 “弟弟……哈!哈!”疯狂的大笑起来,我摇着头,声音嘶哑,“她知不知道她这句话,看似温柔,却是伤人至深!” “她知道,但是很多时候,一根刺比一朵花来的更为必要。”从地上捡起一朵鸢尾花递给我,男子缓缓地问,“你知道黑色鸢尾花的花语是什么吗?那是——凄美绝伦的错爱。” 深深地注视着手中的鸢尾花,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我会回去,我会娶隐家那个女人,只求你,帮我将这些花儿,全部送到凤儿的手里。” “我明白。”长叹一声,他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一朵朵的拾起地上的花递给他,我问。 “大虚观弟子步怅晚。”微微一笑,他回答道。 火红的锦缎布满了整个荒火教,我看着自己的妻子,金色的发,妖娆的脸,原来中原那次搭救我不仅赢得了荒火虎贲的称号,更带回了天下第一美女。 我对她及其淡薄,只是像一个丈夫一样而已。夏天去雷泽摘一捧黑色鸢尾花送给凤儿,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我知道她爱我,她深深的爱着我,就像我爱凤儿一样,凄美绝伦,但是那只是错爱而已,她为我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时候我并没有陪在她身边,因为那时我在为凤儿摘取最美丽的鸢尾花,后来我坚持将其中的长子过继给魍魉门夜家,我看见她失望而痛苦的眼神,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无法勉强我自己喜欢她,纵使她是天下第一美女,就像无论我是谁,凤儿都不会爱上我一样,她的一生已经献给了魍魉门,献给了她的夜莲。 我爱她,可是,我真的应该爱她么? 终于,我与妃媚之间的矛盾,在步飞尘营长婚礼的前日激化,大厅坍塌,我却没有顾及身边的她,而是抱紧凤儿。 她冷嘲热讽,半妆以对,我不屑一笑,拂袖而去,荒火教名声如日中天的辉夜长老,荒火虎贲辉夜,始终解不开身边这道道情结。 三年后的夏天雷泽之行,她随了我去,满山的黑色鸢尾招展,她一身金色醉花荫耀眼至极。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玄溟突然袭击,阴森森的白刃,在我面前挥舞出刺眼的色彩。 我虽然是气壮山河,却始终因为他们人数过多而落于下风,一把尖刀呼啸而过,几乎是对准我的胸口,那一刻我的感觉居然是如此平静,也许,能够摆脱这尘嚣的错爱,无论是对于我,妃媚还是凤儿来说,都是一种幸运。 然而,滚烫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身上,我始终在等着的那把利刃却没有插入我的胸膛。 我看着前面那一抹纤细的金色,因为染了鲜血越发的柔弱,锋利的刀刃插在她的胸前,鲜艳的颜色却美丽不可方万物,她淡淡的笑着,却倒了下去。 “妃媚!”惊叫一声,我冲上去,抱紧她,“你……” “终于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浅浅的笑着,她脸色苍白,声音却依旧婉转,“终于有一次,你也将我抱在怀里了,只可惜……”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喷出一大口鲜血来。“妃媚……”我不由动容。 “为什么,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呢。”淡淡的笑着,她低声,“我为何要半妆气你?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爱我……其实,是我太任性。” “妃媚,你别说话了。”抱着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切,回去再说,你先休息一下。” “不要欺骗我了。”摇摇头,金色的长发披散,“你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的,辉夜,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我们都一样,傻傻的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肯回头……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很爱……” 金色的睫毛低垂,唇角微翘,却把那一个简单的你字,永远封在了心中,鲜红的血液染满了雷泽的大地,染满了深黑的鸢尾。 狂啸一声,我抄起长刀,疯狂挥舞,我已经分不清流在地上的,喷在我衣服上的,是谁的血液,我只是想杀,想杀尽这一切人。 无边的杀戮之后,是永久的沉寂,姗姗来迟的夜色笼罩住了整个雷泽,掩去了这一切血腥与爱恨情仇。 我将妃媚的尸体埋在鸢尾花深处,然后离开,那是唯一的一年夏天,我没有给凤儿带回黑色的鸢尾花。 一身血迹的回到了荒火教,是凤儿出面帮我解决了妃媚的问题,她始终是个聪慧优雅的女子,也许不美丽,但是明白如何在温柔对人的时候,也让人明白自己的态度。 我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失去了她,也失去了妃媚。 她是我爱的人,妃媚是我负的人,在我生命中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个睿智伶俐;一个骄纵烈性,可是,我却始终处于求之不得,得之不惜,惜之已失的地步。 鸢苇谷的黑色花朵华丽而萧瑟,正如公子怅晚所说的那样,凄美绝伦,却仅仅是,错爱。 (完) 第四卷·妃媚曲·云麓仙居(上) 女人恋爱的时候,就像,与世隔绝。 ——题记 明黄的醉花荫裙底绣满绚丽的牡丹,金色的卷发飞扬,我在云麓仙居的庭院中舞着。 “媚儿真是越来越美了。”抚掌大笑,我那身为云麓仙居掌门的父亲走过来,一把抱住我,“恐怕要不了多久,妃晴雪夫人的第一美女称号就会移到你头上呢!” “父亲,你就会取笑人家。”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心里却泛起一丝得意来。 父亲说的果然不错,十五岁那年妖魔终于侵入中原,整个西陵王族和云麓仙居徒迁而去,父亲远在太古铜门云水宫执掌仙居,将我和长兄隐霏雨留在九黎代理门派。 我的艳名,就在那时传遍了整个九黎,众多权贵公子接踵而至,第一美女的称号也随之到来,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云麓仙居隐妃媚貌可倾城? 美酒香车,锦缎华冠,我终日与各纨绔子弟嬉戏出游,挥金如土,不问世事。 “媚儿。”隐家的人皆为他们的妃媚小姐感到自豪,唯有长兄霏雨眉头紧锁,“媚儿,建立在容貌之上的感情,终归不为牢靠……” “哥。”不满的皱了皱眉,我娇嗔,“你又来这老一套,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比我还美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比你美得多的人。”长叹一声,霏雨认真的说,“你可知道鸢尾凤和妃家的倾城公主?” “鸢尾凤?魍魉门那个右护法?”眨了眨眼,我回忆到,“她好看?没有听说过啊?至于倾城公主这个我见过,的确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但是比起你妹妹我来,可还差得远呢。” “你见到的倾城公主并非真正的她。”望着窗外,霏雨哥哥语重心长,“恰好鸢尾凤现在正在妃家做客,明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美人。” 大红色的流苏丝丝垂下,我端坐在马车里,再一次审视我的妆容,金色的长发精心梳理,眸光顾盼,口含朱丹,耳边坠上妖娆的珍珠,明丽的醉花荫长裙雍容至极,可纵使这样,霏雨哥看见之后还是长叹一声:“媚儿,你输了。” 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将我比下去。 可是进了妃家的门,眼前的三位女子,却让我目瞪口呆。 主座与客座上的两位少女皆不过中人以上的姿色,黑发旖旎,洗尽铅华,长相略略有些相似,眉眼之间皆带有一丝睿智与温婉,主座的那位一身白露,朴素而稳重,客座则是一身梅林夜影,妖娆的衣衫中,带有几分伶俐几分诙谐。 而我素来认识的妃倾城公主,如今竟侍立在还不及她容貌万一的两人身边。 看见我眼中的惊讶之色,妃倾城淡淡的笑了笑:“我只是倾城公主的替身而已,至于真正的倾城公主……”她看着主位上的少女,微微一拜,“是妃凤晓小姐。” “真令人难以相信,妃家的女子,居然有容貌如此低劣的。”看着主位上那个被长兄推崇极致的人儿,我不由冷笑,“怪不得需要替身。” “妃媚!”变了脸色,长兄低声,“你……” “霏雨公子不用紧张。”对长兄做了一个安慰的手势,妃凤晓悄然一笑,“妃媚,你可知道,容貌只是暂时的,而学识,是永久的。” “学识?”我不屑,“那些花前月下,赏风吟月的事情又有何难?追逐我的公子权贵多如牛毛,那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 “那样的紫醉金迷,浮华生涯,又有何可羡慕。”一身梅林月影的鸢尾凤凤帆澈不由冷笑,“真正的才智,不在那风月之中。” “我看,是没有人追求你,你才会这么说的吧。”魍魉门虽然身济八大门派之一,但是除了一直与其交好的荒火教以外,其它门派弟子对它的喋血与神秘多多少少都有些蔑视和畏惧,我也属于其中之一。 鸢尾凤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一边的妃凤晓却忍不住开口:“妃媚,你要知道,不管你有多低贱多狼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爱你;不管你有多高贵多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一个人不爱你。” “迂腐!”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来,我从小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那一次被人如此反驳过?“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的男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妃媚!”再一次忍不住出声阻止,长兄向两人拱手,“我这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 “无妨。”淡淡的笑了笑,凤帆澈摆手,“霏雨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转过头去,却始终忘不掉,鸢尾凤向我投来那一眼,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目光中并没有敌意,甚至还有一些感叹和怜惜,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妃家,那深深地一眼在浅薄的嬉戏中渐渐淡去,大哥渐渐忙了起来,于是我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今年欢笑复明年,春花秋月等闲度。 二十岁的那一个夏天,妖魔与王室力量渐渐趋于平衡,当我们在梧桐谷避暑时,忘了是哪个狂妄的子弟在酒后开始嘲笑妖魔的丑陋与止步,醉后的我们大胆而无知,居然驾起香车说要去昔日的云麓仙居一游。 我还记得,那日的中原,长空似火。一路前行,开始时的确有些惴惴不安,可是直到走入长合镇时,我们连半个妖魔都没有遇见,于是所有人都放下了心——可笑我们的浅薄无知,完全看不出这是妖魔的诱敌诡计,一个个反倒得意洋洋,以为妖魔见到我们几个家族的名号,立即闻风丧胆而逃。 殊不知,面前等着我们的,是怎样一支军队。 那一片空地之上,魑魅的妖魔将我们团团围住,鬼方的长矛挥舞,我看见昔日与我交好中一名男子清秀的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四溅,墨发寸断,眼中还写满了深深地惊骇与恐怖。 紧紧地把着云舆的扶手,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曾经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权贵公子们皆如一盘散沙,披发四窜,痛哭求饶的不在少数。 血液的味道让我的醉意醒了七分,冷冷的看着丧家之犬一般的他们,我突然想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无知,若是鸢尾凤和倾城公主任意一个人在这里,这里的情况恐怕就不会是这样的吧? 只是,那两人皆是将相之才,又怎么可能浅薄到来此玩乐! “请诸位不要害怕!”突然,淡淡的一声传来,却使鬼方的脸色,变得不安了起来,我看见为首的那人,羽扇诀雪,翰墨承云,长长的白发在风中旖旎盘旋,额心一点朱砂似血,文弱的面孔中却写满深深地疲倦。 他的身后,则是苍龙营中的大队人马。 “快,快杀了他们!”一见到有人来援,刚刚还哭叫的最为厉害的吴国舅马上跳起来,不可一世的指着那诀雪男子,“快点!” 男子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片狼籍,不知是耻笑还是悲哀,最终他轻叹道:“三丫头,可怜你辛苦劳作所获得的所有结果,全都喂了这帮跳梁小丑!” “步怅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别仗着是国师大人的师弟就……”吴国舅还没有说完,就只见称为怅晚的男子的袍角轻轻一拂,竟隔空在他脸上甩出一道血痕来! 一眼都没有多看吴国舅,步怅晚转向鬼方,脸上依旧是那种风淡云轻的表情,手中的天逸云舒骤起顿住空中的长矛,仿佛那只是一根稻草般轻松。 正当我看的全神贯注时,坐在我云舆前的车夫一把策过云舆,快加一鞭就向外突去。 “你们——”猛的撞到车身上,我大惊,“这是——” “小妹,我们走!”二哥隐霏沙已经跟了上来,“那个步怅晚,看起来文文弱弱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抵御的住中原妖魔?” “就是,国师也真是的,居然让这么一个病弱小子前来受死。”我的另一边,已经跟上了翎羽山庄的表少爷白翎。 “若不是我们要来中原,他也不用来送死。”望着他们的样子,我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我承认我自私怕死,我没有掉转车头赶回去,与公子怅晚站在一起,但是那一刻,我还是想起了他那疲惫的眼神,以及那声低低的叹息。 数以万计的战士死在沙场,普天之下的百姓辛勤劳作,养的,难道就是我们这一群人吗? 我们所爱的,可是这样的大荒?! 紧紧的握住手里的天涯杖,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逃至夸父野时,我们再度被妖魔的军队追上。 “你们也真是可笑。”微微勾起一丝唇角,带头的正是云麓仙居的叛徒弟子方施易,金色的袍袖翻转,他低声,“若是留在公子怅晚那里,你们还有活路,可你们偏偏选择了逃跑。” “你——”二哥霏沙脸色微变,“方施易你这个叛贼!” “叛贼又如何?”雪白的手指微微扣着金色的长杖,他眨眼,“叛贼也比你们这种无知懦弱的男人强。本来还以为我在此拦截逃兵是多此一举,没想到公子怅晚居然亲自前来,其实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有人,质疑公子怅晚的实力。” “公子怅晚他很厉害?”听出方施易话里的意思,我不由惊喜,“他能打过鬼方?” 惊讶的眼神向我投来,方施易深深地盯着我,然后微微一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尽管你骄纵任性无知,却还有一颗善良的心——今日一战,鬼方必败。” “那你为什么不去帮助他?”我不解。 “我去帮助他?”哈哈大笑起来,方施易挑眉,“妃媚小姐,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为什么要帮助他?若是他战死,我不就成了中原妖魔的首领?若是他惨败,我却能抓回你们,我的地位不会大大提高?我凭什么要去帮助他?” “走!”就在我与方施易对话的时候,我的二哥已经做出了决定,一鞭之后,我们再一次踏上逃亡的路途。 只不过,这一次,他作对了决定。 在我们就要被天罚吞没时,一位赤发的男子拦下了方施易,裘马翻转,长刀在握,不过三招就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方施易,北风扬起,他傲然独立,意气风发,一声长啸震惊所有中原妖魔。 “汝等妖魔,荒火在此,还有谁?!” “这位壮士,请等一下。”见他击败了方施易后要走,我忍不住叫住了他,“请问壮士大名?” “无名小卒,不问也罢。”他拱拱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请问壮士大名。”素来骄纵惯了我的,哪有被这么冷漠拒绝的时候,拉开车帘,我不依不饶。 “小妹,你……”愣了一下,霏沙哥欲言又止。 无奈的耸了耸肩,荒火教的男子终于向我转过头来——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样一个人,完全不同于我素来结交的权贵公子一般养尊处优,精致温柔,而是独目赤发,鼻上一道褐色的胎记,裘马大敞,露出健壮的肌肉,完全不英俊却是气魄十足。 “荒火教辉夜。”他回答道,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 “云麓仙居隐妃媚记住了。”看见他毫不在意的神色,我的心里居然有些难受,一手抓住车栏,我不顾身份的脱口而出,“辉夜,你看我,好看吗?” “啊?”他的一声漫不经心,却是重重打在我的心上,只要我轻笑,整个王宫中的男子都会围着我转,可他居然不屑一顾!想我堂堂云麓仙居掌门爱女,哪有这么不堪的时候!“那是当然,妃媚小姐是辉夜今生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 “小妹……”二哥皱眉,不快的意思一目了然。 “好好好。”长叹了一口气,我放下面纱,强作欢笑,“壮士救命之恩妃媚牢记在心,来日必当报答。” “小妹,你似乎对他青睐有加啊?”待辉夜走后,霏沙有些担心的问我,“那样一个丑陋男人,粗暴又野蛮,有什么好的?” “但是,他是一个真男人。”抓紧了手中的天涯,我回答他。 “你不会是看上了他吧?”无奈的叹息,二哥问道,“也罢,以后出游时叫上他好了,能让小妹看上也是他的幸运。” “他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闭上眼睛,我声音异常坚定,“没错,我看上了他,而且,我要嫁给他!” “辉夜是个不错的男人。”较之二哥的叫嚣,父亲的劝阻,我大哥隐霏雨只是微微叹息,“妃媚,你配不上他。” “大哥你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上还有咱们家妃媚配不上的人么!”二哥霏沙拍案而起,“妃媚瞎了眼,你也傻了?有多少权贵公子都争着抢着要咱们家妃媚,却被他那么一个无权无势的丑八怪中了魁……” “论身份,辉夜这个人并不一般。”从太古铜门匆匆赶回的父亲狠狠的瞪了霏沙一眼,然后才说,“他今年才十五而已,只不过比妃媚小五岁,却已经是荒火教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弟子,被奉称为荒火虎贲,更是鸢尾凤的入幕之宾——谁人不知,鸢尾凤名为护法,实际主掌整个魍魉门之事,她本身是国师大人的宠妹,其姐又嫁给步家这一代的步独公子,与妃家倾城公主更是闺中密友,她所在意的人,怎么可能默默无闻?” “有名望又如何?我们云麓仙居不也是八大门派之一?妃媚还是第一美女。”二哥不忿的顶嘴,“父亲,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 “你住嘴吧,你看看追逐妃媚的,有几个是凭真才实学走到今天地位的?”皱起眉头,大哥反驳,“我所担心的,并不是配不配的上的问题,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辉夜实际喜欢的人,就是鸢尾凤凤帆澈小姐。” “此话当真?”包括父亲在内的人都是一愣。 “但是鸢尾凤只想做他的姐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霏雨看向我,“妃媚,以隐家的名望,要你嫁给辉夜并非一件难事,但是,你真的愿意嫁给一个,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他那种男人豪迈而奔放,是不会温柔对你的。” “我知道……我愿意……”低下头,我喃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辉夜他,从来就没有多看过我一眼,可是,我还是深深的爱着他啊…… 第四卷·妃媚曲·云麓仙居(下) 荒火教欣然同意,并且告诉我们,鸢尾凤将亲自操办这一婚礼,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叹息,二哥冷笑,我却坐不住了,趁着鸢尾凤陪同夜莲门主来九黎城之时,偷偷地溜了过去。 魍魉门在九黎的驻所阴暗而萧瑟,暗绿色的枝藤错乱缠绕,几乎挡去了所有的光线,几只蝙蝠倒挂在树上,不时的动动身子,不过这也方便了我的潜入,一路走到正厅,我完全没有被发现。 扒开茂密的藤蔓往里面看,凤帆澈独自坐在巨大的石桌前面,一手支着头,神情有些疲惫的看着文件,一边的石椅上蜷缩着一个紫衣容华的身影,睡的正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凤帆澈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了手腕,然后对我的方向笑道:“偷窥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你怎么发现我的?”情知藏不住了,我撅着嘴走了出来。 “哪有入潜的人,还穿这么一身明黄色醉花荫的,不是等着被抓吗?”举步走到石椅前抱起那个身着容华的女子,凤帆澈神情平静,“再者,不要在天生擅长隐遁和追踪的门派前展示你入潜的能力。” “原来我早就被发现了。”无奈苦笑,我看着她抱着少女往里间走去,“等一等,你去哪里?” “噤声。”淡淡的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凤帆澈解释道,“一则这是魍魉门的规矩,二则,你会吵醒莲儿的。” “她就是夜莲?魍魉门门主?”快步跟上鸢尾凤,我低头细看她怀里的少女——神情安详,笑容甜美,“我怎么感觉,她倒是像云麓仙居的人?” “她还是个孩子。”轻轻地将夜莲安放到床上,鸢尾凤又温柔的为她拉上被子,完全没有一丝外面谣传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感觉,“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她真幸福。”鸢尾凤看夜莲的目光,仿佛慈母,仿佛长姊,仿佛恋人,看着她那少见的清澈的笑容,我不由叹息道,“整个魍魉门,她是你唯一的理由吧?” “我已经把一生都献给了魍魉门。”她笑而避其重,“妃媚,你今天来,是为了辉夜的事情吧?” “我……”一时间,我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我,我真的是很喜欢他,我……” “女人恋爱的时候,就像,与世隔绝。”微微一笑,她将我拉出房间,轻轻关上门之后才开口,“我相信你,妃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我不知道他的感受,但我想一定是不愿意。”低下头去,我艰难的说,“他所喜欢的,是你一样睿智而坚毅的女子……” “我无法回应他的爱。”轻轻叹了口气,凤帆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朵鸢尾花,漫不经心的玩着,“说到底,我也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就因为无法回应,又怕夜莲担心,所以欣然同意你们的婚礼……” 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暗绿色的藤蔓,疯狂缠绕着那残败的石柱。 尽管不情不愿,尽管冷漠无礼,辉夜还是娶了我,并且,与我有了一对双胞子。 在我临产的那个夏日,他并不在我的身边,他和以往一样去了雷泽,只为了,给凤帆澈带回一捧黑色的鸢尾。 公子怅晚告诉我,那黑色鸢尾的花语是,华美绝伦的,错爱。 他将双胞子之一过继给了夜家,取名夜神——这一切都没有我插足的份,他的心中,完全没有我的位置。 我终于明白了大哥的叹息,可我只是忍耐,直到,忍不住的那一天。 步家的宴席上,大厅倒塌,他就站在我身边,却抱住帆澈飞身而出。 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的站在一片碎沙飞石之中,无人顾问,四周喧哗,可我心,却安静似水。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了,就再也回不到原状。 我只是爱着你,可为什么,你一点怜悯都不能给我? 难道我爱你,所以,我的付出,就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是不是,就因为我不顾一切的爱上了你,所以,受伤的就必须是我? 原来爱情只是一件美丽的瓷器,被残忍摔碎之后,只剩下一地狰狞。 那一夜,我精心画好整个妆容,然后擦去一半,铜镜中的自己,美丽并且诡异。 “你这是做什么?”走进我的房间,辉夜微微皱眉。 “夫君既然只独目,那么我画那半的妆容做什么呢?”微微勾起唇角,我轻笑。 “你!”荒火教中有谁不知,那只独眼是辉夜的自卑之一,长久以来无人敢在他面前说盲,如今,竟被我如此恶意的嘲弄。 他的双拳握紧,骨节都咯吱咯吱的作响,我却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唇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辉夜!”门突然被推开,凤帆澈冲了进来,一把抓住辉夜的双手,“你要干什么?” “你问问她想干什么!”有帆澈在,辉夜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阴沉着的。 “她凭什么一定要对你好?仅仅是因为她爱你吗?”随后跟来的妃凤晓怒极反笑,“钟鼓馔玉龙延香,赤发英姿裘马敞。休言一吼退百万,只得妃媚半面妆。” “这样了你还有心情作诗。”鸢尾凤无奈叹息,“妃媚就交给你了,辉夜这个由我处理。”“凤儿……”还未等辉夜多说,鸢尾凤就一把将他拉了出去,偌大的房间,只剩我跟妃凤晓眼对眼。 沉默良久,我苦笑:“还记得么,凤晓殿下,三年前我曾经向你们炫耀我的美貌,你则告诉我,无论一个人有多丑,都会有人爱他。无论我有多美,都会有人不爱我。” “爱这种东西,是不能勉强的。”一时间,凤晓也无言以对。 “其实辉夜也没有错,像我这样无知,任性而又骄纵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我感慨,“其实现在才明白,一个女人最可悲的一点不是无知,不是刁蛮也不是任性,而是固执的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不是这样的。”修长而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我的手,凤晓轻声开口,“媚儿,也许你无知,任性,甚至刁蛮,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你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的。” 一滴泪水从我眼中滑落,然后,就再也止不住。 步飞尘营长的婚礼结束,我们之间好像什么矛盾都没有一样的回到了荒火山口,他和以前一样疲于荒火教的事物,而我,则天天去找凤帆澈。 只有那样伶俐温婉的女子,才能让我的心,归于平静。 三年后的夏天,辉夜依旧收拾行李,要前往雷泽,我告诉他我要跟去,他看着我,良久才点了点头。 中原依旧战火连天,焦土万里,江南却是美景繁盛,商旅熙熙攘攘。 我在那最为繁华热闹的木渎镇,偷偷买了一根红线,紧紧攥在手里,却不敢抛出。 我爱他,但是,如果若是有来世,我不想,再爱下去。 尽管华美绝伦尽管凄艳动人,错爱,毕竟还是错爱。 正如我爱他,正如他爱帆澈。 雷泽阴暗潮湿,水域连天,整个鸢苇谷里,黑色的鸢尾花迎风招展,他一身裘马豪气万千。 他低头,去采集那极为妖艳的鸢尾花儿,突然,锋利的刀刃切碎了一地的凋零,玄溟来袭。 我手握紫霜开始了战斗,但是玄溟主要的目的显然是他,他虽然气壮山河,力可拔山,但是始终敌不过这预谋已久的埋伏,无数的玄溟教徒出现,我们面前,显然是条死路。 一把尖刀呼啸而来,目标明确的刺向他的胸膛,那一刻我顾不得一切的扑了过去,锋利的刀刃破胸而过,明黄色的婕妤上,染满鲜血。 “妃媚!”他惊叫一声,抱紧我下坠的身躯,“你……” “终于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浅浅的笑着,我完全感觉不到临死的痛苦,却是一种释然与轻松,“终于有一次,你也将我抱在怀里了,只可惜……”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点点滴滴,染红了雷泽的土地。 满地的鸢尾花,娇媚绝伦。 “妃媚……”他不由动容。 “为什么,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呢。”淡淡的笑着,我低声,“我为何要半妆气你?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爱我……其实,是我太任性。” “妃媚,你别说话了。”抱着我,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口,“这一切,回去再说,你先休息一下。” “不要欺骗我了。”摇摇头,我完全清楚自己的现状“你从来都没有欺骗过我的,辉夜,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我们都一样,傻傻的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肯回头……对不起,但是,我是真的……很爱……” 一个你字,凝聚了我最后所有的气力,却还是说不出口,手中的红线悄然滑落,消失在一片花海之中。 辉夜,正如凤晓所说,也许,我真的是无知,任性,甚至刁蛮,但是,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爱着你的。 对不起…… (完) 第五卷·莫漓说·王朝权贵(上) 所有那些曾经活过爱过的生命,如今都与我们同在。 ——题记 “莫漓哥哥。”推开凤家家主的房门,妃凤晓一头扑进金发男子的怀里,“真讨厌,你总也不来看人家,人家想死你了呢。” “都嫁了人还这么顽皮。”无奈的叹了口气,莫漓向跟她一起进来的歩卓韧挤了挤眼,“我这个妹妹,很难照顾吧。真真是委屈你了。” “你就别逗我这个弟弟了。”坐在莫漓身边的步怅晚挑眉,“那正是他的幸福所在啊。” “恩恩,还是二哥说的对。”倚在那宽大的三公袍服上心满意足的蹭啊蹭,凤晓懒洋洋的开口,“对了,莫漓哥哥,这次来,是因为陛下授意我问问你——” 一听这句话,莫漓的脸马上冷了下来,语气也变的无比生硬:“你告诉陛下,我凤莫漓,已经决定把一生都献给大荒,不可能迎娶任何人了。” “可是太康王兄决定要把温柔贤淑的长公主姐姐嫁给你哎。”眨了眨眼睛,凤晓拉拉莫漓的衣襟,“哥哥,我不信你真的愿意一生不娶,你一定是另有所爱,说吧,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莫漓苦笑,他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这个娇纵伶俐的妹妹,黑色的三公袍服微微抬起掩住胸口,他低声:“世人皆知,太虚观年轻一代弟子内,唯有三人能召唤出巨大邪影——掌门之子宋尚影、步家次子步怅晚,以及凤家的我,只是,除了怅晚之外,从未有人看见过我的邪影,没有人知道……” 在我的记忆中,我的娘亲,脸上从来都只有深深的疲倦和愁容,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刻,她的脸上也没有半点安详,反而是无限的焦虑和担忧。 我想,那是因为放不下还是孩子的我们吧。 所以,在鱼精向我扑来的那一刹那,我反倒平静了,甚至还有些期待,因为若是我被咬死,我二哥那纤弱的肩膀上,就可以少负担一份责任—— 他还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呵! 我没有名字,我的父母叫我的时候,都是叫:“三丫头。” 我家住在堕星原北一块贫瘠的土地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做饭、洗衣、照顾弟妹、喂鸡、做农活——整个村子里的人,皆是如此。 我是家中的老三,我的大姐据说因为长得秀气,被官爷看上抢走送到了王宫做了御膳房的侍女,我的二哥比我大五岁,从懂事开始就跟父母一起下地去做农活,而我的责任则是做饭和家务,喂家中仅有的那三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以及照顾小我三岁的四妹,两岁的幺弟。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四妹虽说只是五岁的孩子,却已经开始懂事,在我蹲在河边的破石板上搓揉那脏衣时,她会代我耐心的哄着幺弟一口一口吃下粗糙的米糠——什么?你说米糠那种东西难以下咽?不,你错了,对于我们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的。 江湖上有哪八大门派我们毫不关心,大荒内有哪四大家族于我何干?什么武功什么美貌什么琴棋书画,那都是有钱人吃饱后闲出来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只要让我们吃饱,哪管是太康、夏启,还是妖魔当政? 你觉得我可悲吗?可笑吗?可鄙吗?可是难道我们不想像你们一样,锦衣玉食,拔剑而歌吗?是谁,从来没有做过农活却一直衣食无忧呢?是谁,造成了我们这一切的苦难与饥寒呢? 还记得我大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那一天我父母刚刚做完地里的活计,正在家里吃着野菜粗糠,我则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一针一线缝补着父亲破旧的衣衫,突然父亲开口;“大丫头,她死了。”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着明天要去地里拔草一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看见他端着碗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她,她是怎么死的。”相比之下,娘亲的反应要大一些,她用一只干裂的手抹去因为岁月而变得苍老的脸上的泪水,低声问道。 “帝王两个月前去皇家猎场狩猎,在御膳中发现了一根头发。”叹了一口气,父亲回答她,“一怒之下,随行的御膳房人全部都被处死……今天邻村的二狗子从外面回来,告诉我的。” 屋里一时安静无比,我低下头,吮了一下手指上的血液,继续缝补起来。 除了娘亲之外没有人流泪,不是因为我们无情,而是因为我们必须麻木,如果我们可以允许悲伤在我们心中蔓延的话,我们就早都倒下了。 在我八岁的那一年里,乡里大旱,种子全都干死在地里,颗粒无收。 可是官爷们下了通知,这一年的赋税依旧。 我们家交不出税来,官差们便抢了家里的母鸡走,我的娘亲冲上去紧紧抱住官差的腿祈求他们放过我们一条生路,为首的那个一脚将我娘亲踢开,我娘亲的头重重的摔倒了地上,鲜血蔓延。 当我和二哥扑上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声息,只有那是去了焦距的眼睛,还大大的睁着,不肯暝合。 在我娘亲死后,我的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他只是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去了堕星原南边的夸父野。 夸父野水雾连天,精怪出没,很少会有人家选择在这边生活的,因为水中的鱼怪蛟龙以凶暴无比,但是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没有官差敢来这边收税。 我的父亲捕回家一条怪鱼交给我,我默默的接过,烹饪,我不是不知道这鱼身体里含有剧毒,一吃不好可能就会丧命,我的父亲也不是不知道,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比起不吃而导致的饿死,我们宁可吃下它,让上天决定我们的生命。 我想,那天晚上躺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心甚至是欢悦的,我多么希望再也不用看见那清晨的阳光,不用忍受那饥饿的折磨,不用再在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用手一点一点搓洗那全是补丁的衣服。 但是,可笑的是,第二天早上,我们都活着,一点不适都没有。 就这样,我们又在夸父野生活了四年,四妹和五弟是最先因为饥饿而离开我们的,而自从我的父亲半年前被一条蛟龙卷入水底,再也没能浮上来后,捕鱼的任务就由我完成,而今天,面对着向我扑来的鱼精时,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的心情是平静的,甚至,是雀跃的。 “妖孽休走!”一阵剧痛之后,当我的灵魂轻飘飘飞出离开我的身体后,我听见身后有人这样大喊道,转身看去,我不由呆在当场。 那是我所见过最为美貌的人,金色的长发丝丝缕缕的披散在雪白色的六祸袍服上,修长灵动的凤眼略勾,雪白莹嫩的心型脸蛋和那犹如玫瑰一样鲜艳夺目的唇瓣,一只仙鹤停在他的肩头,低低的鸣叫着。 一道白光从他右手的食指发出,重重的打到鱼精身上,悲戚而又痛苦的叫了一声,鱼精灰飞烟灭。 “对不起。”他伸手为我的尸体合上眼睛,歉意的低声,“是我太晚,没来得及救你。” “没关系。”望着他,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幽魂。 倒吸一口冷气,他脸色微变,低声念了几句咒语之后抬起头来,见到了我:“你,呃,你——” “我现在是厉鬼了,要收服我吗?”微微一笑,我闭上眼睛,也罢,反正都已经死了,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能死在这么美丽的人的手里,我也是心甘情愿。 “呃,不,你变成这样是我的错。”没想到我能这么问,他顿时言语无措,“这个……可是,不过……” “你真美。”望着他,我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叹出来,“我从来还没见过你这么美的人。” “小姑娘,美是不适合比喻在我这样一个男人——”他的目光掠过我布满补丁的衣衫上,突然住了口,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指,细腻莹白的肌肤与我那干裂而布满茧子的手指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多大?”“十二岁。”愣了愣,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你的父母呢?为什么要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更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指,“你仅仅十二岁啊!” “他们都去世了,我来这里给弟弟妹妹抓鱼吃啊,哥哥还要种地的。”这个人真奇怪,难道这里的人不都是这样生活着的吗? “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住?”我看见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滑落,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我伸出手指接下那滴泪水,放到嘴里尝了一下,呸!苦苦的,还不如这湖里的水好喝呢。 “因为这里不收税啊。”这个人为什么总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流泪呢?这里的人都这么过日子啊。” 他的脸僵直住了,良久他才缓缓的问:“小姑娘,那我把这里的水精都除去,让他们再也不能伤人,你说好不好?” “别!”一把抓住他雪白的六祸袖子,我惊慌起来,“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啊?如果水精都死了,那么官爷们都会来这里征税,那我们还去哪里住啊?” 久久的望着我,我看见他的泪珠不断流下,晶莹剔透。 他最终还是带我离开了这里,一只水妖都没有去杀,他将我的死讯通知了我的哥哥并定下十年之约后,就带我回到了太虚观,但是在观前他告诉我,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也能看见我的样子,包括这个道观里的很多人,于是我幻化成了一颗血红色的元魂珠,随他一起进入了观门。 “师兄?”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凤莫漓气急败坏的撞开他的门,正在用膳的步怅晚有些惊讶,“怎么了?” “你还有心情吃饭?”伸手唤出来我,莫漓心形的脸上已经全是乌云密布,“你来听听三丫头的生活!” “三丫头?”秀气的眉毛诧异的拧起,直到看见我之后才缓缓舒展开来,起身将门关紧,怅晚长长叹息,额心的朱砂愈发鲜艳,“莫漓,不是我说你,带一个鬼魂深入太虚观,万一她被人发现——” “我没有心情跟你说这个!”莫漓气结,“你听听她的故事,听听啊!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玉玑子师叔、凤落零叔父要叛离了!如果我们所要保卫的就是这样的大荒,那我还不如叛离!” “我知道你的意思,师兄。”举起一只手来阻止他的话,怅晚安静的说,“看见她的衣衫,我就能想到你想表达的意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又何尝会爱这样的大荒?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我从来就不觉得皇族是对的或者是错的,就像我也从来不觉得幽州鬼王是对的或者是错的一样,存在即是合理,上天既然给了所有人生存的权力,那么我们凭什么否定谁,抹杀谁?” “我跟你讨论的不是道教心得!”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莫漓嘶吼,“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冷漠!” “师兄。”轻轻的把手放在莫漓身上,怅晚叹息,“果然说太虚观已经没落,当它身为国教的那一刻,它就由一个修身养性博爱包容的门派,变成了一个争夺功名利禄勾心斗角的地方。” “不过也罢,如果师兄执意要谈道理,我不妨问你,尽管上面告诉我们,幽州妖魔肆虐,焦土万里,但是你我也都心知肚明,鬼王颛顼,那可是前朝的三皇五帝之一,在那个时候,大荒是有了名的鸡犬无鸣,夜不闭户,那样一个贤明得道的君主,不可能说到了幽州就变得残暴喋血,否则,幽州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实力与我们相抗衡——那么,就算幽州长治久安,你就敢肯定,盛世天下,就不会有饥民饿殍了吗?” “我——可是——”莫漓张口结舌。 “再退一步说,若是率领幽州军民攻打大荒,那么即使在完胜之后给大荒带来盛世,那么为了完胜,又有多少家庭会支离破碎,又有多少孤儿会饿死街头?”垂下雪白色的睫毛,怅晚微微叹息,“战争,是最大的伤痛。”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漫漫的平静下来,莫漓问自己的师弟。 “师兄,我说过的,自从接下国教的称号之后,太虚观三个字的含义早已变质,我要比你小上六岁,又是自小体弱多病,但是我的身手已经是咱们年轻一代弟子中最为优秀的,这是为什么?不,不是因为我天资过人,是因为我,是来修道的,而你们,是来从政的。”白色的长发安静的盘旋在诀雪长袍上面,怅晚苍白的脸上浮现一股疲倦之色,“不,我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只是莫漓师兄,你是未来的国师或者副国师,以后大权在握,难道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世人皆以为凤家才智天下第一,只是没想到,你的修养和睿智才是冠绝天下,只可惜你来太虚观,真的是为了修道的。”微微苦笑,莫漓感慨,“不过也是了,若是被功名利禄蒙蔽了双眼,你又怎么可能有此修为呢?怅晚师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也必将做我当做之事,只是你——” “尽管功名利禄于我于浮云,但是天下苍生于我于泰山。”微微一笑,怅晚投向莫漓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等那一天到来,我定当助你。” 第五卷·莫漓说·王朝权贵(下) 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两位师兄弟,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四大家族之首凤氏的少当家,妃族族主的侄子,未来的国师大人;一个是天机营营长的堂弟,步家的二子,太虚观新一代中最为杰出的弟子,这两个名头,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我们这些贫民可以想象的到的。 然而,无论是权势熏天的凤莫漓,还是淡薄世外的步怅晚,他们两人都郑重向我立下誓言,要带给大荒百姓一个真正的盛世。 为此,莫漓闻鸡起舞苦练武艺,怅晚一本残卷读至天明,整个太虚观都在赞叹二人的勤学上进,殊不知,二人的目的绝非称霸天下。 说来也是奇怪,尽管步怅晚的年龄比我还要小上两岁,但是我总是感觉,他像我的哥哥一样,温柔而祥和。 “三丫头,有劳你了。”接过我递过来的苦情酒,怅晚微微润唇即放下,目光却是担忧的望向窗外,“师兄还是在练武?” “是啊,他看见你已经能够召唤出大型邪影来,实在是不服气。”看着窗外那雪白的身影,我无奈的耸耸肩。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悄然闭上眼睛,步怅晚给人的感觉永远是那样的疲惫,在他那双能看穿世俗的清亮眉眼之下,永远写满深深地倦怠之色,“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师兄他如此聪慧天成一个人,却为何就不能明了如此简单的道理呢?” “莫漓他是睿智,却一生下来就在那凤家之中,勾心斗角的事情经历太多之后,还能保持如此清明烈性,已经是不容易。”垂下手来,我微微叹息,“哪像你,虽说是步家中人,却一方面出自二房,母亲背后无多少势力,另一方面又从小体弱多病,早早就被送到太虚观中,这才能拥有无为而无不为的境界。” “当初就不应该传你道法,这下可好,不仅修出了形体,却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苦笑着点了一下我额心中的莲花朱砂,步怅晚眉峰微挑,“我看你啊,是喜欢上了莫漓师兄,嗯?” “怅晚!”微红了脸,我低声叫道,“你不要这么——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虽然是忙不送的说着,怅晚却淡淡的笑了起来,“我最讨厌了,三丫头你就饶了怅晚吧。” “呿!谁理你!”撅着嘴就往外面跑,拉开门,却不防撞在正要进来的莫漓身上,听着背后怅晚的大笑声,我的脸不由又是一阵发烫。 “算了,看你们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我也不便多打扰,就暂时避去了噢。”缓缓站起身来,怅晚一边向内室走去,一边向我们笑道,“你们一对鸳鸯就在这里好生恩爱吧。” “步怅晚!”尽管说眼前男人如此调皮的样子,难得一见,但若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坐观的——涨红了脸,我跟莫漓异口同声。 “小生就不打扰师兄师嫂恩爱缠绵了。”嗤的一笑,怅晚夸张的一偮,然后飘然离去。 偌大一个房间,突然无比安静,我在莫漓怀里,倚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尴尬的站着,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响着。 “三丫头。”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头上莫漓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却多了几分期待在里面,“师弟说的,是真的吗?” “我……”红了脸,我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羞涩的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惊喜的叫着,莫漓搂紧了我,颤抖的声音止不住的兴奋,“你——” “我喜欢你。”紧紧地抓着他雪白的六祸袍,我低声回答,“我喜欢你。” “我看你终日只去怅晚师兄的房间,还以为你——”一滴泪水落到我的头上,莫漓低低的说着,“我,我……” “我本夸父野一孤苦幽魂,怎敢奢望其它……”深深地把头埋在六祸袍中,我声音闷闷的,“我,我只敢在怅晚的房间里,偷偷看着你。” “傻丫头。”他的双臂越发紧起来,可他只是轻轻地说着,“傻丫头。” 在莫漓十七岁的那年,他前往了西陵皇城,然后又和表妹妃凤晓去了冰心堂,他没有带我去,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原因,那些地方,高手如云,以他的法力,恐怕无以护我周全。 待他回来时,我躲在怅晚的房间里偷偷地看他,金色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漆黑的三公服上面,修长的凤眼一勾,足以魅惑众生。 看着他,再看着自己身上的绿倚,那一刹那,我不由感到,自己是如此低微。 然而他完全没有感到这些,他稳重的面对这众人,一一点头问好,然后推开怅晚的房门,当房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抱着我就在屋中转了几圈:“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要是他们看见就要上任的国师如此天真的一面,还不得吓坏了才怪。”虽说是责难的话语,怅晚的眼角却一样写着淡淡的高兴和宽慰之色,“怎么样?” “陛下已经许了我国师的位置,凤家家主的位置也指日可待,不过我跟陛下约好,在我的大型邪影练成之前,先不出太虚观。”放下我,莫漓笑的跟一个孩子一样,“等我练成之后,也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三丫头了。”“那就好。”微啜了一口清茶,怅晚笑道。 “不过,这次去江南的冰心堂,我却有了意外收获。”神色归于平静,凤莫漓略有所思,“我一直以为凤家这一代出来的人中翘楚,只有我和凤晓,没想到,与凤晓同年的紫凤澈表妹,却也是难得的天纵之才。” “我记得她有个叫做芷沁的异母姐姐,还是桃妖之女,怎么?”步怅晚挑眉,“莫非此女的被软禁,正是你那澈妹妹干的好事?” “当然不是,说来有趣,我这澈妹妹,与那芷沁妖女倒是亲密非常,我倒要看看她能用何手段救出自己的姐姐。”微微一笑,莫漓满脸的欣赏之色,“我已经默许她改名为‘凤帆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定了这个妹妹。” “行了,你少来这惺惺相惜的样子。”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疲倦之色,怅晚懒洋洋的倚在椅背上,“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还是快先跟三丫头一诉相思之苦吧。” “呿。”莫漓拉着我的手向自己屋里走去,在那一刻,我不经意的回头,却看见了怅晚眼角稍纵即逝的苦涩,就像一个哥哥,亲手将自己妹妹送出嫁一样——尽管知道她过去之后会琴瑟静好,却还是舍不得。 心,不由一酸,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来之后,莫漓又开始了无限的修炼,可是无论如何,所召唤出来的东西都是薄薄的一层雾气,完全没有真实的形体,我明白修炼大型邪影对他的重要性,于是躲在怅晚的房间里,默默看着窗外的莫漓。 “师兄实在是过于急躁了,这样下去,弄不好会被邪影反噬的。”一年后的一天,望着窗外的莫漓,怅晚不由长叹着,“原先不是好好的?怎么回来之后,如此急躁?” “可能是太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吧。”踟蹰了一下,我拉起怅晚的手,“走,怅晚,咱们去阻止他,他这样下去不行的!” 然而,也就在我们出去的那一刹那,莫漓漆黑的瞳仁,突地变得血红,邪影的气息却无限强大起来,我一惊,明白是那邪影反噬,连忙甩开怅晚,冲上前去,拦在了莫漓跟邪影之间。 “三丫头,快回来!”没有抓住我的手,怅晚不由色变,连忙一边唤出自己的邪影,一边叫我。 也就是在同一刹那,我看见莫漓的那团邪影气息向我冲来,钻心的疼痛之后,我仿佛被剥离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世界渐渐变得浑浊起来…… 只是莫漓,你,还好吗? “那个时候。”脸深深地埋在双手里,莫漓低声的说道,“是我太年轻太轻狂,见怅晚跟三丫头那么亲密,又嫉妒怅晚的法术比我高强,拼着一口气要逼出邪影来。” “邪影,邪影。”倚在莫漓怀里的凤晓也不由叹息,“本来就是将自身的邪气逼出,迫其为正的事情,像你这样逼迫邪影,反倒是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倒无所谓。”一滴泪珠缓缓地从捂住面孔的十指中流出,素日里叱咤风云的黑衣无情国师的声音,竟是如此的悲戚,“当我看见三丫头和怅晚执手从屋中走出时,妒火攻心,一个不慎,竟让邪影反噬。” “三丫头拦在了邪影的前面,邪影冲入了她的形体,却被她那纯净的心灵所净化,变成了真正的大型邪影,只是三丫头魂魄皆为邪影所吞噬,只剩一点残魂满怀对师兄的牵挂逃出。”安慰的拍拍莫漓的肩膀,步怅晚接着说。 “那后来呢?那一缕残魂呢?”听的入神,凤晓不由问道。 “那样的残魂,在太虚观这等正气沛然的地方,怎能存活?她只来得及对我说了一句话,就烟消云散。”抬头看着凤晓,莫漓一字一顿的说,“她说;‘你若不好好活着,以天下苍生为己念,那么,奈何桥上,我便不等你。’” “朝中皆称莫漓为无情国师,但百姓皆感谢这无情国师为他们所作的一切。”怅晚补充着,“莫漓是无情,无情对待贪官污吏,无情在于勾心斗角,那是因为,他有情于天下苍生,有情于昔日太虚观的诺言!” “哥,我明白了,我支持你!”悄悄地擦去眼角的一丝泪珠,凤晓高声说,“只是,可以让我看看嫂子的样子吗?” 低低的吟唱着,莫漓的邪影出现,那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女,有着纯真的笑容和长长的黑发,一身绿倚柔弱却又坚强,只是那眼睛,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灵动色彩。 “三丫头。”紧紧将邪影搂在怀里,莫漓低声,丝毫不在乎怀中的女子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你看到了吗?记得,要等我啊。” 又是几十年过去,国师早已换届,当下的国师,是前代国师的养子,妃凤晓和步卓韧的次子凤千寻之长子凤墨残。 战火不断,妖魔丛生的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名身着三公长袍的金发男子。 说是男子已经有些不恰当,此人早有九十岁,一头金发也是斑驳的很,从那苍老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与风发意气。 大荒军民皆对他无比尊敬,妖魔也是只敢远远地望着他,没有人没听说过昔日这位无情国师的故事,怒杀奸臣,抚民怀柔。 是他,整顿了九黎王朝,让已经衰落的皇室重新振兴;是他,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轻税安民,整顿军纪,深得民心,就连妖魔也重他三分。 如今,他老了,雄风犹在。 他先去了堕星原南边的夸父野,然后是太虚观。 昔日的小屋并未因妖魔的入侵而毁坏,缓步走入院中,他席地而坐,身后一身绿倚的邪影却不安宁了起来。 “三丫头。”低低着开口,那声音竟全是倦怠之意,“怅晚他娶了玄溟的一个女子,后来他飞升入仙了,那种境界,完全不是世俗的我们可以比拟的。” “不过不能入仙,我很高兴。”低低的咳了一阵,他又微笑起来,“我回来了,回来找你了,你有在奈何桥头乖乖等我吗?我们一起走,来世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三丫头啊,你知道这七十年来,我念你念的有多辛苦……” 不知何时,邪影消散,院子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西下的阳光低低的照在莫漓黑色的袍服上,流光回转,他闭着眼睛,笑容安详,仿佛,仅仅是睡去了一般。 (完) 第六卷·倾城吟·弈剑听雨阁(上) 倾城吟·弈剑听雨阁 做穷人至少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知道到底谁是真心爱着你的。 ——题记 思柔阁里,箫管悠然,歌舞升平。 几乎整个九黎王朝的未婚贵族公子哥儿都挤在这里,我苦笑,是啊,我目前的身份是倾城公主,是仅次于隐妃媚的第二美人,是妃家未来的家主,身份与地位炙手可热,世人当然趋之若鹜。 只不过,若是我没有了公主的身份,没有了妃家的名号,这满阁的人中,又有几个肯留下呢? “倾城,想什么呢?”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荒火教教主之子祝焰轻声问。 “我在想,若是有一天,我不再是妃家的人,我不再有公主的地位,我不再有这容貌,你还会这样对我吗?”身边的人,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可以唤我名字的人,他是那样的温柔体贴那样的无微不至,可是,我却不敢去爱。 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环视一周,我继续微笑,笑容是如此苦涩:“你们,还会来到这里——”目光落到最外层的两个人身上,我的声音突然僵住。 他们一个,是倾城公主内定的未婚夫,步卓韧,另一个,是弈剑听雨阁的少主,卓公孙。 步卓韧的目光平静若水,他的意思很明显——不管你相貌如何,是谁不是谁,或者我爱不爱你,只要你是我的妻子,我就会好好待你,因为这是我的责任,但也仅此而已。 我相信步卓韧的意思,他认真,负责,识大体,可是,他表弟的目光,炽热而坦荡,让我不知所措。 那层目光的意思恍若是,我愿意,但是,你却不会属于我。 “别多想了,倾城。”第一个开口的是魍魉门的遁组组长夜洛泱,他温柔的哄着我,“你本来就是倾城公主啊,想那么多做什么。” 收回目光,我仅仅是微微一笑,长长地白露袍袖流转,说不尽的妩媚风姿。 只是,洛泱,你不知道,我并不是倾城公主啊。 “卓公子。”夜晚来临,众人散去,我却唯独让侍女流下了卓公孙。 “倾城殿下唤我公孙便可。”略略拱手,卓公孙却始终目光躲闪,不愿看我。 “你爱我吗?”迟疑了一下,我问他。 “倾城殿下,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他,公孙一愣,然后苦笑,“公主殿下何必多问,卓韧才是你的驸马。” “如果我不是倾城公主,不是妃家的人,那么他也不会是我的驸马。”冲口而出,我决定孤投一掷,“那么,你愿意娶我吗?卓家能容许这样一个没有身份和地位的女子入门吗?弈剑听雨阁允许吗?” 他的脸色突然白了起来,迟疑良久,他开口:“公主殿下,很多时候,是没有如果的。” “你走吧。”颓然挥手,我疲惫的闭上眼睛。 看来,是我误会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窗外,月色倾城,这将是我妃倾城,拥有倾城公主这个名号的最后一天。 “妃倾城?”白露招展,无尽的黑发盘旋,八大门派四大家族之前,妃家家主妃凤晓昂首而立。 “请家主吩咐。”低下头去,我应声。 “十余年来你一直守护着我,有大功,只不过现在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惜影公主的名号自然要取下。”她微笑,“现在还你顾家本姓,可好?” “晓姐——家主?!”微微一愣,我却还是点头,“是,倾城明白。” “这是陛下的意思。”敛起深黑色三公袍服的袖子,莫漓冷冷的开口,“你也别说什么不情愿不甘心,你本来就是顾家子女,冒认了这么多年的妃家公主,也是足够了。” “倾城不敢。”深深地低下头去,我苦笑,国师哥哥——呃,也许我现在应该称你为国师大人了吧?他们都说凤莫漓看似温婉柔弱,却是冷漠无情,可又有几个人知道,凤莫漓也许不在乎任何人,但是对于他的两个妹妹——凤帆澈与妃凤晓,却是无微不至,这也是为什么,当凤晓坚持让我叫莫漓为哥哥而不是国师的时候,我也只叫他“国师哥哥”——在他的心里,我是不配这么叫他的吧。 虽然想的很平淡,心里却是一丝苦涩,一滴泪水慢慢的涌了上来,我却坚持不让它流下。 “祝焰。”与自己的驸马调笑完毕,出乎意料的,凤晓唤住了荒火教少教主,“记得昨天,你跟倾城如此亲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娶她吗?” 祝焰窘了住,面色憋的通红,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想来是不愿意,却又不愿被人耻笑。 “原来所谓的海誓山盟,不过如此。”凤晓淡笑,却又转向众人,“你们呢?祝焰?洛泱?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真爱的男人,却又有谁,肯娶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 “我愿意。”一阵沉默之后,开口的,竟然是我身边的卓公孙。 “你愿意,我相信,但是弈剑听雨阁愿意吗?”凤晓一针见血,目光炯炯的望着卓公孙。 “我——”卓公孙一时语塞。 “我拭目以待。”敛起白露,凤晓叫我,“走吧,倾城。” 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由陷入了回忆—— “公主殿下——” “哇,果然不愧为妃家的人,你好漂亮哦!”眼前那个一身白露的妃家少家主,完全没有记忆里的端庄高雅,而是双手交握,一脸兴奋地看着自己。 “呃……殿下……” “什么嘛!”娇小的樱唇不满的嘟了起来,“倾城你可是我妹妹惜影公主啊,怎么能叫我殿下呢?叫我姐姐就好了嘛!” “这个——” 其实,我并不是妃家的人。 我的母亲是冰心堂外宗弟子,一直抱着麻雀变凤凰的梦想,才嫁给了我的父亲——一个比她大三十余岁的男人,哪想,结了婚之后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是现任家主的五代远亲,不仅没有地位,生下来的孩子,也得不到那尊贵的妃姓。 失望彻底毁了她的人生,她从一个美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粗俗,势利的少妇,连我的父亲最后都对她敬而远之,而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庭一直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直到我八岁那年的冬天,母亲让我出门打水,巨大的轴轮,沉重的水桶,竭尽一个八岁小女孩的全部力气却还是无法将其拉起,寒冬的风夹杂着雪花向我袭来,我又冷又怕,忍不住伏在井边哭了起来。 突然,一只小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回过头去,我看到了让我一生得以转折的那个人。 “府里怎么能雇佣这么小的孩子来干这种活?”皱着秀气的眉,比我稍大的她转身问身后的白衣女子,“雪姨,这也太过分了吧?” 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那名被称为雪姨的女子也是连连皱眉:“是啊,小女孩,你是哪里的下人?他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来打水?” “我,我不是被雇来的仆人。”看着那位被称为雪姨的美丽女子,我不知怎的从心上涌起一丝畏惧,不由自主的就往一开始那位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身边靠了靠,“我,一生下来就住在这里的。” “不要怕。”看出了我的惊恐,女孩子安慰一般的握紧了我的手,却又马上皱紧了眉毛,“怎么这么凉?”脱下自己的银貂长裘不由分说的裹住我,她问我,“是谁让你来打水的?你叫什么?” “是妈妈叫我去打水的。”好暖和好洁白的衣服啊,我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抚摸那一片柔软的皮毛,却又怯怯的缩了回去,“我,爸爸姓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我应该姓顾,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丫头。” “原来是这样。”愣了一下,女孩略有所思的看着我,“丫头,告诉我,你是愿意继续在你们家呆着,还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凤晓,我明白,你想收她为侍女,你想救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边默立的雪姨突然开口,“像她这种状况的孩子,不在少数,你今天能带得走一个丫头,明天,还能把所有第一代顾姓子女都带走不曾?” “我不能,但是比起一个都不救,能救一个终归是好的。”坚定地看着美丽的雪姨,相比之下,凤晓的脸孔不美丽,却温柔至极,长长地黑发盘旋在呼啸着的寒风中,却是无比的骄傲,“妃家和顾家本为同族,何必妃姓为尊顾姓为卑?来日我若为家主,一定要除去这一陋习!” 诧异的看着凤晓,雪姨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也好,那么我,拭目以待。” 那两个人在帮我将水桶提上来之后就离开了,独自一人拎着沉重的水桶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发黑,我少不得又挨了母亲一顿骂。 然而,就在夜色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妃家的家主亲自来到我的家,她告诉我的母亲,家中的长老——也是朝廷中的九王爷妃晴轩膝下只有一女,昨日恰巧路过,觉得我乖巧可人,便打算将我收养过去,与独女倾城公主做伴。 敬畏的看着妃晴雪家主,我突然认了出来,她就是我今天所见到的,雪姨。 “说是收养,并且给你一个惜影公主的名份。”带着我走出家门,妃晴雪没有看我,只是淡淡的说,“但是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妃倾城只是倾城公主的护卫与替身,明白吗?” “我明白,倾城必以生命来保护倾城公主。”就算家主不开口,我也会一样的保护她,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哪里有那么严重。”轻轻的,晴雪笑了起来,“轩哥原先还担心你太小,不懂事,现在看起来是我们多虑了——你好歹也是妃家的养女,应有的尊贵地位,我们是一样都不会亏欠你的。” 几天后,八岁的我被送至魍魉门学习暗杀以及医毒之术——直到八年后的今天,魍魉门人称鸢尾凤的右护法凤帆澈亲自将我送了回来。 “你看你,都把我的倾城妹妹吓到了。”一把搂过我,凤帆澈对上妃凤晓,“真是的,这么美丽的孩子,你也舍得吓唬她。” “就是因为这么美丽的孩子,才应该是公主啊。”从帆澈怀里抢回我,凤晓反唇,“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一个身任魍魉门左护法,一个是妃家下一代家主,怎么一见面,还是像小孩子似的。”微微叹了口气,一边的凤莫漓背手而立,“不过倾城妹妹的确很好看,若不是有隐妃媚,她恐怕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 “国师大人……”我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凤莫漓是凤家的家主,年纪轻轻就已经立足国师之位,我这种孔雀在真正的龙凤面前,也只有羞惭的份。 “你叫那家伙一声哥哥就好。”搂紧我,凤晓安慰,“他有什么可怕的,你可是我们最美丽的惜影公主呢!” “嗯……” “噢,对了。”说着,凤晓拍了一下手,“倾城,你还没有见过咱们的母妃呢,来来来,澈儿,漓哥你们两个也一起来。” “啊……”母妃吗?想到自己的母亲,我禁不住又是一阵颤抖,她会不是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骨血而和我的母亲一样歧视我,打骂我? “倾城,你这是怎么了,在魍魉门一直好好的,到了妃家却是如此兢兢战战。”首先发现我的异样,帆澈皱眉,“你再这样,凤晓好说是我们魍魉门虐待你了。” “啊,啊,没有——我只是——”结结巴巴,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也难怪,被那样对待了八年,凭是谁也会对妃家留有恐惧的回忆吧。”深深地叹息,凤晓却握紧了我的手,“别怕,倾儿,以后,有我保护你。” “咦?这句话没有说反吗?”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明朗的笑声。 “啊,玮姨。”微微一笑,莫漓上前对那个女人拱手,“你怎么出来了?” “听说澈儿带倾城回来了,我自然要来看看。”雪白的六祸袍招展,容貌与凤晓相仿的中年女子首先抓住帆澈的手,“啊,你就是澈儿吧,长的真像华妹妹。” “玮姨。”有些伤感的笑了笑,澈姐姐低声讨喜的叫道。 “嗯,一会我们好好聊聊。”想到逝去的华妹妹,中年女子眼角有些湿润,“咦,那么这位,应该就是倾城了。” 她的手举起来了!我的心一颤,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只手落在我的身上。 手,的确落下来了,只不过,是柔软的,温暖的抚着我的脸:“好漂亮的孩子啊!凤晓,你说你要是有这一头金发,该有多好。” “谁叫你没给我生出一头金发来?”微微的撅起嘴,凤晓鼓了鼓腮帮子,“这又不是我的错。” “你这孩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女子叹息,“还是倾城乖巧的很,来,倾城,叫一声母妃听听。” “母妃……”低低的叫着,我的泪水却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滑了下来。 第六卷·倾城吟·弈剑听雨阁(下) 我还是去看望了我的母亲,她的生活的地位都因为我的原因有了很大的提高,她又生了一个女儿,虽然不能姓妃,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我看着她抱着我的妹妹顾嫣然,幸福微笑的样子,眼泪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我和凤晓一同从她面前走过,娇嫩的白露在地上伸展开来,她并不能认出我们来,只是我听见她温柔的对着我的妹妹说:“你的姐姐跟她们一样,成为了妃家举足轻重的女子,嫣然以后也要跟她们一样好不好?” 我别过头去,我不想让凤晓看见我的泪水。 我陪凤晓走遍了妃家的每一寸土地,于是所有的妃家人都知道,他们有一个美丽的倾城公主,和一个其貌不扬的妃凤晓殿下。 这是雪姨的意思,有一个替身和护卫,可是省去许多麻烦。 可是,凤晓从来都只把我,当做妹妹看,我的责任是守护她,可实际上,是她一直保护着我。 她救我于水火之中,她给了我一切我需要的,她教会了我爱和善良,如果没有妃凤晓,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妃倾城。 世人皆道,妃倾城美艳绝伦,高贵温雅,可他们怎知,我不过是略有光芒的一颗鱼目罢了,真正的珍珠,就像凤晓,也许没有夺目的光辉,也许没有艳丽的色彩,可是那种浑然天成的珠圆玉润,那种举手投足之间的雍容气度,完全是鱼目所无法比拟的, 只有寥寥几人能看出璞玉与顽石的区别,他们中间的一位被赐婚于倾城公主,并且爱上了她的天生丽质,却猜不出她才是真正的倾城公主,于是不敢去爱。幸而凤莫漓从来不忍心自己的宝贝妹妹受伤,这才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也就是同时,我不必要假装倾城公主,我的地位至此一落千丈,人情冷暖,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一瞬间。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凤晓姐她有了卓韧驸马,从此便不需要我的陪伴,我不知道我的生活还剩下什么意义。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想必是哪个侍女来收拾房间,没精打采的合眼躺在床上,我轻轻道:“进来吧。” 门轻轻地被推开,然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倾城,这么好的天气,怎么躺在床上,这可不好啊。” “国——国师大人!”刚听到声音我就浑身一颤,再睁开眼睛又见到一张放大的绝美容颜出现在眼前,吓的我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哎呀,莫非我生的就那么难看,把小城儿吓的尖叫连连。”捧着脸,凤莫漓徒自自怨自艾道。 “国师大人。”抚着胸口,精神甫定的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你怎么来了?” “傻孩子。”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在床上,他淡淡开口,却不再是我所习惯的嬉笑怒骂抑或玩世不恭,他仅仅是开口,仿佛陈述一件事实一样,“叫哥哥。” 张着嘴,我半天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是哗啦啦的往下流,这是凤莫漓本人,第一次让我,叫他哥哥。 “傻孩子,你真以为我们不要你了吗?”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却明白他这句话的难得——他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不会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则在朝廷上,不怒自威,二则,只会出现在凤晓,帆澈和他的至交步怅晚面前。 “我知道,我知道凤晓姐姐是为了我好。”哽咽着,我低声,“我没有怪过她,我知道她是为了帮我选意中人。” “你怪的是我,是我在众人面前,说的太冷酷了。”微微一笑,莫漓用自己的三公袍服擦去我脸上的泪珠。 “倾城……不敢……” “不敢还哭。”低低的嗔了一声,莫漓却依旧是微笑着的,却把我揽在了怀里,他的金发和我的金发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傻孩子,凤晓说你一直不敢把我当做哥哥看,告诉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我跟你,并没有血缘关系。”怯怯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不敢看他,“凤晓姐姐她是珍珠,我不过是鱼目而已。” “谁说的,我们倾城是妃家最美丽的宝石,怎么可能是鱼目呢?”捧起我的脸,莫漓软声哄道,“你是妃家的人,我的母亲来自妃家,怎么可以说没有血缘关系呢?” “我——”涨红了脸,我突然感到幸福,“我说不过你。” “傻孩子。”拍了拍我的头,莫漓大笑着站了起来,“爱上了谁就大胆行动,无须担心,只要他是真心爱你,我就一定会为你解决其它问题。嗯?相信我。” “嗯。”迟疑良久,我终于叫了出来,“莫漓哥哥……” 第二天一早,凤晓姐就叫我去前厅,说是有重要事情。 待我推开门时,看见屋中站立的卓公孙,不由一愣,心中却五味繁杂,甜甜酸酸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倾城,这位公子说还是欲娶你。”笑吟吟的转过投来,凤晓将我拉到她身边,“你怎么说?” “倾城,我——”公孙想说话,却还是住了嘴,一双朗目只是定定的注视着我。 “有趣,别人皆是在我荣华富贵时前来,唯独你在我没落时说爱。”他既有意,我又怎能无情?这一句话,不过是给凤晓姐听而已,“这倒也罢了,不过你身为下一任门主,理当迎娶大家闺秀,我顾氏不过为妃家奴婢,弈剑听雨阁怎能容之?” “卓公子,倾城的顾姓已成定局,我和莫漓哥,也是不可能去弈剑听雨阁为你们说话的。”懒洋洋的看着卓公孙,凤晓补充。 “若不能,你愿意跟我一起仗剑而歌,策马天涯吗?”没有回答凤晓姐的话,卓公孙只是问我。 “我愿意。”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而幸福。 “父亲。”拉我跪在地上,公孙拱手,“这就是我想娶的女子,顾倾城。” “一顾倾人城,这名字起的倒不虚。”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我,弈剑听雨阁门主点头,“也罢,儿子长大了,当有几个姬妾了。” “父亲!”公孙大惊失色,“孩儿并非欲纳她为妾室,孩儿——” “公孙。”深深地叹了口气,弈剑听雨阁门主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喜欢她,可是你的表哥娶的是倾城公主,你却娶了公主身边的侍女为妻,这样一来,将来你的儿子,岂不是要低步家一等?” “父亲,想我小的时候,你就一直告诉我,广成子将天下诸魔镇压于一处,其上盖阁,始名弈剑听雨。”深深地一拜下去,公孙反问,“弈剑听雨阁的人,是为了保护此阁,使天下苍生不为妖魔所扰而存呢?还是为了虚名而存?” “我明白你的意思,弈剑听雨、云麓仙居以及太虚观这三门都本为修身养性而起,却皆为世俗所染。”长长叹了口气,门主的额上拉起一道深深地皱纹,“可是,生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活在红尘之中,能像步怅晚公子一样淤泥无染的人,又有几个?身为一门之主,更是俗务缠身,无法断绝。” “可是父亲,我真的是很喜欢她——”公孙刚开口,就被门主打断,“你们若是真心相爱,那么做妻做妾,又有何区别?” “若是做妾,公孙自认为必会冷落正妻,倒时再引起妻族之怨,反倒不美。”深深低下头去,公孙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若父亲真不同意,孩儿只能携倾城而去,散发扁舟,笑游江湖。” 久久的沉默之后,弈剑听雨阁门主长叹一声:“也罢,你们年轻一代的情愫,还是由你们来定吧。” “卓门主何必伤感。”还未等公孙回话,门外就传来一阵笑声。 “国师大人?倾城公主?怅晚公子?!”看着走进来的三人,卓门主知道刚才的对话皆被二人听了去,脸色不由一红,“两位怎么——” “身为妃家家主,自然要来替妹子商讨入嫁事宜。”调皮的一笑,妃凤晓向我眨眨眼睛,“不过,同时也要告诉城儿两件事情,首先,我跟王兄取得口谕,以后所有顾姓之人,皆改入妃姓,本是同家,何分尊卑?” “凤晓姐——”低低的叫了她一声,我心中满是感动。 “下一件可是你的事情了哦。”温柔的摸了摸我的一头金发,凤晓笑着说,“雪姨无子女,她的位置传给了我,所以,父王的位置就给了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妃家元老了。” “可我并不是——”大惊失色,我万万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我只是——” “说什么傻话,你是妃倾城,你是我和凤晓的妹妹。”安抚的对我笑笑,凤莫漓也插上一句,“其实那天的旨意,还有一半没有说完,你虽然被取消了惜影公主的名号,却被重封为,同妹公主——你,和凤晓,都是九王爷的女儿,都是陛下的妹妹。” 张着嘴,我说不出话来,也许我昨天被莫漓和凤晓剥夺了所有的地位,但是今天,两人又赐予我,更高的位置。 而且这位置,真真确确是属于我,属于我倾城本人的! “荣华富贵,不过粪土。这几年来,世人皆贪图功名利禄,又有几人能修真得道?若真能淡薄明志,宁静致远,何门何派是尊是卑又有什么区别?”看着弈剑听雨阁门主,步怅晚一笑开口,若吟若唱,“剑倚青天笛倚楼,云影悠悠,鹤影悠悠,好同携手上瀛洲,身在阎浮,业在阎浮。—段红云绿树愁,今也休休,古也休休,夕阳西去水东流,富又何求,贵又何求。” “怅晚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是老夫粗鄙了。”听了步怅晚的话之后,卓门主没有忙着招呼凤晓姐和莫漓哥,反而苦笑了起来,“虚名薄利又如何,不若一杯浊酒喜相逢。” “你爹不是法师么?怎么跟怅晚公子论起道来了?”看两人携手而笑,显然已是忘年交的样子,我不由无语问公孙。 “那可不干我事,我只知道,得妻如此,当真人生无求矣。”微微一笑,公孙拉紧了我的手,“昨日腥风血雨里,仗义干戈起。刀来剑去耳边寒,独向小桥流水倚岸看。今朝连理终结好,携手伴倾城,红尘几许去随风,惟愿夏日一笑一杯茶。” 第七卷·星晴表·幽州魔君(上)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题记 彼岸花开花岸彼,年年岁岁,生生世世。 我一个人站在从及渊的至高之处,长长的白发飘扬。 纤细的足尖点过亘古未化的雪地,细微的声音唤起了它们对水的深切渴望,微微一笑,我很快将其置之脑后——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返回到月影湾之中,我想,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我都不愿回去。 纵使已经有几十年,可是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白色的短发,蒹葭飞扬,负手而立。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站在月影湾的高台之上,望着一片的水天相接。 他的睫毛很长,丝丝缕缕连成一片,月影湾的水汽凝结在上面,宛若挂雾。 我呆呆的望着他,那一刹那,忘记了呼吸。 那一夜,我就那样仰躺在水面上,深深地望着他,直到他离去。 月影湾的星光,从来就没有那夜般耀眼。 我本是月影湾深处一只小人鱼,你也可以说我是妖魔之中的鲛人一系,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无所谓,因为我们本就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月影湾,极少外出的水之儿女。 鲛人这种妖系,是以那忧伤的歌喉和精致的容貌著称的,我们从上到下无一不是艳极的美女,只是除了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过去,只是知道,她曾经是秋氏一支鲛人的妖艳公主,却在一个夏日的清晨,容貌尽失。 在她容貌尽失之后,便离开了自己的母后和姐妹们,去了月影湾的最深之处隐居,相传她性格温柔和蔼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大家都叫她,姆姆。 “星铃!”在那位白衣男子乘青鸟离去之后,我的母亲找到了我,她是月影湾星氏鲛人这一代的族长,“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都这么晚了,真是淘气。” “我在这里看见了人类,很好奇。”权衡之下,我决定说一部分实话。 “傻孩子,幽州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类呢?”皱皱眉头,母亲反驳我,“就算是八大门派投诚弟子,这么晚了,也不会在这里出现啊。”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嘛。”撅起嘴,我假装不高兴的样子说,“那个家伙可是一身北落师门,气度傲然呢。” “北落师门?”母亲眉宇之间的忧伤更深了一分,“难道是……” “谁?”眨眨眼睛,我假装好奇。 “幽都王第十三子,莫邪王子。”在我以为母亲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母亲终于还是说了,“近日幽都王将月影湾封赏给他,据说,他性格暴戾冷酷,好穿北落师门。星铃啊,你可千万别去招惹那个人。” “我哪会呢,母亲大人。”当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声,有谁不知道莫邪王子的名声啊,那可是传说中肆意生杀夺予而不眨一根睫毛的冷血王子! 只是……在母亲带我离开高台的那一刻,我不仅又回头望了一次那高台上蓝色的帷幕,那个负手而立的北落师门少年,看起来忧伤而多情的白衣男子,实在是无法让我将他与心里那个喋血之徒联系到一起去。 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我抵不住诱惑,于是我连续几个晚上都要到高台那里去,而那位北落师门男子,也一直会在高台上负手片刻,然后飘然而去。 直到那么一天,我在深深注视他的时候,突然听见他长长的,悦耳的,宛如叹息般的声音:“小人鱼?” 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被水呛死,我猛的沉下水去,然后又挣扎着浮出水面,连咳不绝。 “你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点……”不知何时,莫邪已经走下高台,向我伸出一只手来,面无表情,眼底却是有一丝薄薄的笑意,“我第一次见到会呛水的鲛人。” 白了他一眼,我接过他的手,狼狈不堪的爬上来,黑色的长发湿哒哒的:“有你这么突然出声的吗?” “你已经偷窥我好几个晚上了。”收回手来,他平静的说,黑色的睫毛几乎没有眨过一下,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很喜欢你!”我想,我的脑袋绝对是进水了,竟然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来。 “呃?”愣了愣,他似乎有些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回答,“有趣,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我的好,我的坏,你都不了解,你又怎么能说喜欢我呢?”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安的移开目光,我坐在岸上,看着自己的鱼尾慢慢分开,变成双腿,彼岸花的衣服湿漉漉的沾在我的身上,紧紧的,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相信日久生情,也相信一见钟情。” “我们才认识那么浅。”负手而立,他看着月影湾的水,依旧是一片淡然,“因为不了解才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或许是因为你对我不够了解啊。等你跟我熟了之后,你就会发现,我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啊。” “了不了解不是感情的借口。”摇摇头,我否定他,“如果我说我喜欢你的某某优点,那若是万一有比你还强的人,那么我是不是就应该喜欢他去了?” “那我这样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想入非非啊?”北落师门招展,他突然露出一抹绝世的微笑,眸光流连回转,竟有千般风情。“我从来就不是能经得住诱惑的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他刹那间表现出的变化,不由苦笑,“别……” “明天我就要去征战大荒了。”微微一笑,他也没有多说,继续望着那一片碧波。 “你实在不像……”望着他,那一刻我感觉离他好近,想说的,也好多,只是那一刻,话到了口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接我的话,他继续说,“这里的景色很美,我喜欢这里,我会常在这里的。” 再一次看向他,漆黑的眸子里荡漾起一丝狂放的傲然与刚毅,雪白的北落师门翻飞流转,唇角的微笑拉开,一身舍我其谁的气概肆虐。 “能,抱抱我吗?”多少请求的话,在齿间旋回,却就是吐不出来,踟蹰良久,我才悄然问他。 他笑笑,没说什么,修长的手臂伸展,将我环住,我的额头,恰恰到他的胸口。 “你太矮了啊。”冰冷而修长的手指穿越我的黑发,不带任何感情。 一滴泪水从我眼中落下,渗入北落师门,凝成那白衣蓝甲上的一颗珍珠。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我还是日日在固定的时间,去那月影湾的高台之下,蓝色的帷幕翻转,却不见那白色的北落师门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向对鲛人事务不感兴趣的我,开始向母后请求分担任务,不是为了角逐下一代的族长,不是为了排解空虚寂寞,而是,在那繁重的事务中,偶尔会夹杂着一两封来自前线的报告。 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武破千军。 直到,那一封黑色的信件传来,暗淡的颜色,昭示着不祥的信息。 他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双目失明。 我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手里的信件并没有跌落,也没有被我紧握。 我只是闭着眼睛,坐着,仅仅是坐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站起身来,轻轻地将手里的信件放到桌子上,然后向外走去。 月影湾深处的水,冰冷刺骨,我简直无法想象到是什么力量,将一位秋氏前任的公主,长年深留在这里的。 在那暗黑的深处,我看见了一个洞府,玉石雕成的门半开半掩,迟疑一下,我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叩门的声音还未落,里面就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门是开着的。” 红色的彼岸花轻轻拖过石刻的洞壁,行至深处,却惊异的发现里面是无水的,娇弱的鱼尾瞬间分为人类的双腿,迈步往里走,至深之处,别有洞天。 洞府的末端居然通向月影湾的岸上,绿树之下,站着一个苍老的身影。 “你有什么事情?孩子。”那个身影向我转来,一缕白发从白色的斗篷中滑落,她的脸藏在雪白的头巾之下,暗不可见。 “据说鲛人之间有一种能够救人的邪术。”那阴影下的声音让我胆战心惊,可我还是勉强支起身体,轻轻地问,“我……” “孩子。”斗篷下面传来轻轻的笑声,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不错,的确有这种能力,可是,你想好了吗?你想救的那个人,真的值得你去救吗?真的值得你付出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美貌,所有的欢乐?” “我愿意。”抬起头来,我肯定的说。 “哪怕变成我这样也无所谓?”苍老的声音带了几分戏谑,修长干枯的手指抬起来,缓缓掀去白色的斗篷,当看见斗篷下的那张脸时,我不由倒吸了一口气——那张脸,苍老褶皱的仿佛一颗核桃,暗淡的皮肤灰黄,唯有脸上的那双眼睛,温柔而忧伤。 “我曾经也有你的美貌的。”看见我惊讶的神色,她微微一笑,“曾经在那整个鲛人一族里,我的容貌与歌喉,无人能及。” “那你怎么会……”忍不住,我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明媚的眸子温柔的看着地上每一朵曼珠沙华,她轻轻地开口,“如果你愿意听,那么就坐下来吧。” “曾经,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年轻人,流浪辗转到月影湾,那个时候,大荒与幽都的战役刚刚打响,对于这种外来的人,我们都是很敏感的。” “但是他又很厉害,尽管双目失明却仍不能让我们近身,后来我由于好奇前往,却被他那眉宇间的气魄所震慑,一下子,心就为之沦陷。” “你爱上了他?”微微一愣,我不由问。 “是啊。”轻轻的声音宛若叹息,“我爱上了他,我动用了秘术为他治愈双眼,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我的整个青春。” “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他会爱着我,他会与我在一起,携手共度。”闭上眼睛,他的声音有些忧伤,“可是……他最终离开了,抱着上邪宝剑,一去不复返。” “你后悔吗?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望着她,我不由问。 “你也是要去救心上人吧?”看着我,她微微而笑,“孩子,你去救他之前,可是要问他,愿不愿意爱你?” “他是幽都的十三王子,莫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娓娓道来,“我在月影湾的高台上看见了他,从此,就忘不了他。” “也许说,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嗜杀喋血的王子,是个无情淡漠的男人,可是,在我眼里,他只是那月影湾高台上一抹孤独的身影。”想到他那宛若挂雾的睫毛,我不由微微而笑,“只是那个会在抱我的时候,有些埋怨的说一句,‘你太矮了’的男子。” “你爱上的他,并不是真实的那个他,而是你心里那个千万孤独的坚毅男子。”长长叹息,她如梦幻般低语,“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后悔吗?孩子,你究竟是为什么?” “爱了就是爱了,哪有什么为什么。”苦涩的笑了,我摇头,“我不管我爱上的是现实中的他,还是我心里的他,我只知道我爱他——姆姆,在你自愿为七夜付出一切时,你有想过这么多吗?” “你知道他是谁了,是的,他是七夜,而我就是当时失踪的秋千公主。”短促的笑了一声,她伸出手来,温柔的说,“不,没有,我只知道我爱他,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这就够了。不是他逼我爱上他的,他没有必要为我的痛苦负责,如果一切还重新发生一次,我依旧会说,我爱他,我愿意。” “我也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我静静地说。 在给母亲留下一封信之后,我毅然离开了月影湾,站在高台上,望着浩淼的水域,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了那柔软的蓝色纱幕,转身离开。 不习惯行走的双脚在坎坷的路上走的生疼,炎热的夏风干涩,我浑身上下无一不发出对水的渴望。 “咦?这位小姑娘,长得倒不错么,来陪爷玩玩?”劳累不是问题,饥渴也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就像现在,燕丘的路上,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呃——”从小长在深水中养尊处优的我,何时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扭头看着街上的路人,人来人往,却全都对我视而不见。 “怎么了?小姑娘,乖乖的,爷会好好疼你的。”笑的令人作呕,男子伸手就要抱住我。 “不……”这怎么可以!下意思的,我伸手凝聚法力,直接就打了出去,男子的身体飞出去好远之后重重落地,鲜红的血液蔓延开来,我看见他惊恐的眼神,空洞而布满血污。 “妖怪啊!妖怪杀人啊!”还在愣愣的看着这支离破碎的男子尸身时,路上不知道是谁,突然指着我大声叫了起来,“救命啊!” 妖?妖怪?说的是我吗?傻傻的看着突然空空如已的大街,再看看自己的手,我第一次如此茫然,其实,我刚刚仅仅是用了最低级的法术啊,怎么能知道,那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有妖怪?妖怪杀人了?在哪里?!”一个冷冷的女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诧异的向那个方向转过身去,一柄血剃长刀直向我杀过来。 转身躲过她的刀锋,后退一步,在没有把事情搞明白之前我并不想动手,何况,我现在急于做的事情,只有尽快找到莫邪。 “梦幽。”还未等第二刀刺过来,我就听见一个淡淡的男声传来,随之空中一声鸟鸣,一只巨大的白鹤突然出现,险险的叼住了女子的长刀。 “在下步怅晚。”白鹤的身后,转出一位男子来,白发诀雪,额心朱砂艳丽,眼角的倦意风华绝代,略一拱手之后,他召回白鹤,“是梦幽鲁莽,让小姐受惊了。” “呃,没事……我叫做星铃。”一系列的变故让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那个人……我不是故意的,他先抓住我的手……” “星铃可是初次离开水边?”微微一笑,怅晚只是看了我一眼,却好像看出了我的全部底细,“为什么会出来呢?” “怅晚,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刻意去撩拨那个人的呢?”那个唤作梦幽的女子有些不服气的嘟嘴,“你看她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定就是狐狸精!” “她是鲛人,一向是善良和温柔无害的妖。”将手放在梦幽身上,怅晚满面倦容,却还是温柔向我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星铃小姐是来自月影湾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好厉害! “你身上的彼岸花衣裙看似布料,却是来自深水的藻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鲜艳红色的颜料,正是幽州月影湾的特产。”挺拔的眉渐渐舒展,却是疲倦依旧,“从小我就喜欢研究各地的风土人情,让星铃小姐见笑了。” “鲛人是极少离开自己的家族的,那她出来做什么?”依旧是怀疑的瞪大眼睛看着我,梦幽不满的问。 “我出来……”望着怅晚那双温柔善意的黑眸,我最终缓缓低声,“我出来,是为了寻找一个我爱的人……” 第七卷·星晴表·幽州魔君(下) “星铃,再走一天就会到十三殿下的驻扎地了。”在我身边坐下,楚梦幽递给我一杯水。 “嗯。”望着天上闪闪的星光,我心不在焉的回答。 “其实我也可以算作是幽都鬼王的手下。”看我恍恍惚惚的样子,楚梦幽突然开口,“我是现任玄溟教主的小女儿,自小就被宠到大的。” “所以你们两个才会帮助我去找莫邪殿下?”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杯子,我问她。 “不,怅晚不是幽都的人。”深情的目光落在一边的诀雪男子身上,梦幽妩媚一笑,“九黎王朝有一句话说得好,‘凤傲步独,妃倾卓绝。’这四大势力,可以说是皇室的根基,那个时候,我年少轻狂,偷偷动用我父亲在大荒的势力,偷偷摧毁了步家盛宴的大殿。” “你真淘气。”纵然是长年居住在月影湾,几乎足不出户的我,也能想象到她给整个九黎带来的混乱。 “那是。”梦幽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怅晚是凤莫漓国师的师弟,步家的骄子,我却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暗杀他,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你这个孩子。”无奈的摇摇头,怅晚苦笑,“你还说你是幽都的人,那为什么说要杀妖怪?” “我不觉得幽都进军大荒有什么错误,载舟覆舟,此乃天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根本没什么好争议的。”微微的歪过头来,梦幽说的坦然,“谁规定,妖魔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谁规定,人类就可以活的理直气壮飞扬跋扈?谁规定妖魔邪教就是坏的,人类正道就绝对是好的?所以大荒没有错,幽都也没有错——只不过,这争议,不应该如此的伤害到那些百姓身上。” “所以你向我挥刀,不是因为我是鲛人。”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苦笑,“而是因为我杀了那个人。” “对,但是既然是那个人骚扰你在先,那么你自卫无错。”挑起眉毛,梦幽肯定到。 “我是鲛人一族,我们安静的生活在水边。”目光回到天空,我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天下纷争,孰对孰错,我们并不想知道,也没有征战的野心,我们只是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我们,仅此而已。” “可是,还是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心,将我拖离了那片和平安宁的水域。但这不是那个人的错,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那个男人的,可是对我来说,他只是月影湾高台上寂寞独立的男子,这就够了。” “莫邪王子他并不喜欢女人……”注视我良久,怅晚突然说,“他当下的恋人是幽州赫赫有名的战将,这次殿下受伤,他必当全力赶来。”微微一愣,我深深叹息……男人,怪不得莫邪他只是微笑,不曾接受也不曾拒绝,原来他喜欢的,只是男人! 大滴的泪水在我眼中凝聚,但是我却坚强的挺着,不让它滑落。 “星铃,你还好吗?”抓住我的一只手,梦幽关心的问。 “怅晚,能麻烦你尽快带我去莫邪那里吗?”闭上眼睛,两粒珍珠落在地上,晶莹剔透,“我想赶在他的恋人来之前……离开。” “你为什么还要去救他?”皱紧眉头,梦幽几乎是激愤的问,“他——他爱的人,不是你啊!” “因为我不是,为了什么才去爱他。”唇角翘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轻声,“他纵使叱咤风云纵使权倾天下,可是,我爱上的,仅仅是那一抹白衣的身影。” 黑色的斗篷掩住清丽的容貌,我缓缓起步,踏入军帐。 莫邪手下的人由于认识梦幽,也就允许了我们的进入治疗,看着床上那双目失明却气概依旧的男子,我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子殿下的双目的却能治好,但是由于这是我们一族的秘术,所以在治疗的时候,不能有别人在现场。”按照我的授意,怅晚上前一步,淡淡的开口。 “你开什么玩笑——”一边的侍卫长叫出声来,就被莫邪轻轻的声音打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梦幽不会害我的,你们都下去吧。” “王子殿下……”侍卫还要说话,却被莫邪轻轻地一挥手,无奈之下只能缓缓退去,随着他的退下,楚梦幽,步怅晚两人也相继消失。 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每一声都直击双耳,好不容易定下心来,我取下斗篷,一步一步走向半躺着的男子。 “你的气息有点熟悉。”就在我走到他面前时,他突然开口,长长的睫毛翻转,依旧恍若挂雾,只是以往那傲气飞扬的眼中,如今没有一丝光彩。 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触到他的面孔,他居然没有拒绝,只是任我抚着。 心底,猛然一狠,扑天的水幕弥散而出,笼罩住我与他。 一滴泪水落下,在光洁的地板上,凝结成大颗的珍珠。微微而笑,古老晦涩的音节从我唇中吐出,繁急而静谧。 再抬起头来时,我的全身,疲惫不堪。 我不知道我在他的床前坐了多久,紧紧握着他的手,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的手指苍老而干枯,跟秋千姆姆的一样。 我想我的面孔,也是一样的沧桑与萧瑟。 我在他的身旁,他却在我的远方。我又怎么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纵使是千般好,万般好,处处是优点,但是,他不爱我,不爱任何女人,这个缺点,我永远也改变不了。 “莫邪啊。”看着他浅浅的呼吸,我不由淡淡的笑了起来,“我爱你,爱了好久好久;我等你,也等了好久好久。” “你跟我说,只不过短短的几面而已,我不了解你,谈何喜欢?但是你不知道啊,无论了解不了解,那情,都是发自内心的真正付出。” “只是,现在,我要走了,要走很久,很久……” 黑色的斗篷轻轻掩起苍老的容颜,我站起身来,悄然将手抽出,然后转身而去,不再回头。 “铃?”一直守在门口的梦幽担心的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却大惊,“你——你——” “是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疲惫的回答,“是我,梦幽。” “你,你怎么变得这个样子?”忍不住一把拉开斗篷,梦幽倒吸一口气,满眼的泪水泫然欲滴,“这,这——” “莫邪殿下的双目已经完全治好。”并没有回答她,我轻轻拉回斗篷遮住脸,对一边的侍卫淡然开口,“我的职责已到,也应该回去了。” “可是——”一边的侍卫刚想说话,梦幽便抢先顶了回去,“你不用担心殿下的眼睛治不好,而她潜逃,殿下治你的罪。我相信铃的医术,就算有什么万一,一切也都有我担着。” “呃……”迟疑片刻,侍卫最终还是侧身让我们离开。 怅晚和梦幽将我送回了幽州,望着浩淼的月影湾,碧波万里,我却再也不想回去。 乘着飞鹰,我去了从及渊,那里的冰雪亘古不化,那里的山巍峨高耸。 从及渊的不远处,有一汪天池,天池的水清澈见底,我将姆姆送给我的彼岸花,全数种在那里。 每一年,火红的花开绚烂,映着白色的皑皑雪地,一望无尽。 花开不见叶,叶盛不见花。这样的缘分,纵使是有,也不过是一场,孽缘。 在莫邪归回月影湾的那个晚上,我就在那天池畔,对花饮酒。 那夜天池中的月,支离破碎,恍惚的刺眼。 当年月下,他怀中的我,狼狈不堪。 此刻月下,他身边的人,叱咤风云。 我不知道当年月影湾的高台上,如今是否还有人负手临风,千万孤独——纵使是有,他的身边,也当有着另外一个人。 “小人鱼?” “你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点……我第一次见到会呛水的鲛人。” “你已经偷窥我好几个晚上了。” “呃?有趣,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吧,我的好,我的坏,你都不了解,你又怎么能说喜欢我呢?” “我们才认识那么浅。因为不了解才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或许是因为你对我不够了解啊。等你跟我熟了之后,你就会发现,我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啊。” “那我这样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想入非非啊?” “明天我就要去征战大荒了。”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景色很美,我喜欢这里,我会常在这里的。” “你太矮了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梦幽不会害我的,你们都下去吧。” “你的气息有点熟悉。”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回荡在耳边,柔柔的,淡淡的,带着他那懒庸而不可一世的味道。 晨曦花开,望着天池里那萧瑟的身影,我愕然发现,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夜白头。 我与他形同陌路,相遇不过也是上天的恩泽一场。 苦涩的微笑起来,我仰躺在开满彼岸花的雪地上,柔声而唱: “月影花歇,从极渊远。 几度梦忆谁人眉眼清浅。 浮生叹,千万回眸百擦肩。 终将错,空惑得,一生恋。 却道无缘。 雾霭悄起露涟涟。 犹在否?素衣青颜……” (完) 第八卷·怅晚词·玄溟教(上) 如果说连心都疲惫了,那么,为什么还要强颜欢笑…… 人生若是只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题记。 当赶回巴蜀莫邪王子的驻扎地时,他的伤已经几乎痊愈,怅晚和梦幽,恰好赶上他恢复之后的第一战。 “时间倒是正好看热闹。”梦幽调皮的一笑,拉怅晚躲到附近一颗大树之上,“我倒要看看,莫邪他到底有何等魅力,能让星铃如此情痴?” 放眼望去,沙场中间那抹白衣男子,足尖似流星般回旋翻转,天诛地灭之侧骷髅惊魂,只见那北落师门长袖如行云流水般挥过,王朝的战将便跌倒在尘埃之中,殷红满地,“蝼蚁而已。”他的唇角挑起一丝轻蔑的笑容,依旧是负手而立,北落师门迎风,滴血不染。 “月影情倾,中原辗转。惑了谁人,一生爱恋?”坐在高耸的树枝上,步怅晚闭目,低声长叹,“犹记否?当年陌上,素衣青颜——如此男子,我见犹怜,奈何他人!” 楚梦幽呆呆的听着他的叹息。几乎要痴了进去,这句话要是出自那无情却又滥情的凤莫漓国师口中,那么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奇怪,可是,现在,偏偏是一向淡漠的怅晚,低声而述,似咏似叹,却又毫无一丝幽怨不忿之意。 树下的那人,北落师门,风云在握。 树上的这人,诀雪艳骨,野鹤闲云。 她不由感叹这红尘之中的两位奇男子,一个惊艳了星铃的时光,一个温柔了自己的岁月。 而比起星铃的求之不得,她又是何等的幸运! 还记得那个时候…… 楚梦幽本是玄溟教教主最为宠爱的小女儿,整个玄溟教的掌上明珠,在她二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出门试炼。 不过这第一次试炼就弄出了极大的漏子,她潜入九黎,见到在天下苍生饥寒交加的时候,天机营步家一次婚礼居然有如此大的排场,不由怒从心起,唆使我父亲派来保护她的长弟子,联手莫邪殿下在冰心堂的暗柱紫静掌针,毁了步家大殿。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玄溟教主气的脸色发紫,却又不忍心处罚自己的女儿,“你……你,我实在是宠坏了你!” “父亲,人家知道错了嘛。”低着头,梦幽也知道自己的鲁莽,“只怪那个妃凤晓老奸巨猾,还有那个步怅晚,明明中了药,眼神怎么还能那么好!” “妃凤晓也就罢了,本来就是凤家的人,能隐忍这么久深藏妃家足可见其心计。”重重一挥袍袖,玄冥教主叹道,“不过……怅晚公子,步家的别人也就罢了,对于他,就是幽都王也不能不说一声佩服。” “开什么玩笑啊?”梦幽不服的挑起眉,“不过是一个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病弱贵公子罢了,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的。” “你可以说几千几百年来进入八大门派的弟子都是去求权求势的,但是惟独他,是去修心的。”负起双手,教主慢慢踱步,“几千几百年来,也许他是唯一一个有希望飞升入仙的凡人吧?因为,他入世,所以他出世。” “我才不相信会有那么玄的人,既然入世了,又何来出世一说。”气呼呼的撅起嘴,梦幽软磨硬泡,“父亲,爹爹,就让我再出去一次嘛,人家保证不会再去招惹那个什么怅晚公子了还不成么?” “若是再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梦幽你就一辈子别出去了。”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玄溟教主还是忍不住心软下来,答应了她的要求。 只不过,以梦幽那骄纵意气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 “哼,我就不相信了,这怅晚公子,有什么好!”这一次,由于父亲的禁令,梦幽没敢叫上玄溟教的任何一个人,而是独自偷偷溜进了步独山庄,“上一次他们怕我受伤,没让我进去,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看看他!” 而当时的步独山庄,由于是倾城公主大婚的第二天而热闹非凡,哪里会有人在意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侍女? “凤晓。”夜宴之中,男子一边而坐,女眷一边而坐,目光环视一周之后,芷沁不由浅笑,“你看看那人,有什么不对?” “啊?”只顾着与步卓韧卿卿我我眉来眼去的妃凤晓哪里还记得这些东西,被芷沁这么一点才回过神来,目光大致在厅堂内扫视一圈心中就已经有了个了然,当下抿唇笑道,“有趣,怎么选上的倒是他?” “二哥最近红鸾星动了吧。”身为冰心堂的人,又多次出入魍魉门和天机营,芷沁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侍立的女子与其他人的区别——虽说像是荒火教的人,却又有一身不属于荒火教的寒气,看她的目光,丝丝不离怅晚,便可想而知她的目的。 “若是别人,我还能有所想法,既然是他,我可就一点也不担心了。”倒不是妃凤晓有什么偏心,而是她和芷沁都坚信,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连怅晚公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那么别人更是无从解起了,“不过我还真的是很感兴趣啊。” “我也是。”笑着端起酒杯,目光正好瞥见凤莫漓在一边笑吟吟的过来,于是芷沁也报之一笑,酒杯向他微倾了倾,然后一口饮下。 “还说我桃花运来,我看是你思春了才是真的。”倦倦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莫漓身边的那个男子,神情疲惫,眉眼清堪,一身诀雪却又是素雅至极,“连我弟妹都调戏,嗯?” “那怎么敢,步独公子会杀了我的。”呵呵一笑,莫漓摇手,声音却突然伤感了起来,“怅晚你还不知道我吗?纵使有多少倾国倾城多少骄纵伶俐,我的心里,也早就装不下别人了啊……” “师兄。”深深的一声叹息传来,怅晚苦笑,额心朱砂鲜艳的醉人,“所以,师兄,你一定要好好努力啊,因为,奈何桥头,她在看着你。” “是啊。”看似疲倦的左手支额,莫漓低低叹息,“我会……” 还未说完,他的左袖子已经被怅晚紧紧抓住,黑色细腻的三公袍袖口,竟早已湿了一大片,莫漓也不躲开,只是任他抓着,两个人一时间无语相对。 “人皆说你这无情国师在极美的容颜之下,遮挡着一颗肆意生杀夺予而不眨一根睫毛的心。”手,终究是缓缓放开了那沉重的三公袍袖,怅晚低低的开口,“可又有几人知道,在那无情之下,其实是至情。” “噢,怅晚,我亲爱的师弟,你这样说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只是一瞬间,凤莫漓就展开了笑靥,接着手就极不安分的爬上了怅晚疲惫的面孔,“其实师兄,也是慕你良久……” “不好意思,蒙师兄错爱了。”习以为常的推开自己的浪荡师兄,怅晚站起身来,“目前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是会一会我的那朵桃花。”说完,他向主位一礼,“大哥,怅晚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离席,还请大哥见谅。” “恩,怅晚你要以身体为重。”点点头,步飞尘允诺。 “多谢大哥,怅晚就此告辞了。”再一拱手,怅晚转身而去,却一不小心踉跄到旁边侍立的楚梦幽怀里,剧烈咳嗽起来。 “怅晚!”惊叫一声,飞尘站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罢了。”伸手扶着梦幽的肩膀站稳了身子,怅晚低眉一笑,那眼角的疲色,在灯光之下却是愈发清秀。 “没事就好。”看怅晚面色并无太多的病态,步飞尘才放心下来,继而转向梦幽,“扶二弟回房去,小心伺候。” “是。”微微点头,梦幽眼中浮现一丝得意,却不知,这丝得意,完全被怅晚看在眼中。 飞檐画栋,雕栏轩窗,走在花园的水榭上,怅晚突然停住了脚步。 “怅晚公子?”扶着怅晚,梦幽微愣。 “无事。”缓缓的抽出自己的手,怅晚席地而坐,将一边石桌上的古琴抱起,指尖微微几点,琴音宛如碎玉裂帛,“只是……疲惫的紧了。” 眨了眨眼睛,梦幽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名男子,是如此的渺若云烟,仿佛下一刻便能乘风而去一般:“公子你……” “梦幽。”看着梦幽惊惶的神色,怅晚只是微微一笑,“我果然没有猜错——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找我的呢?” “我,我,你,你——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慌乱的向后退了几步,梦幽惊叫。 “一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是苗人后裔,身上却又有水系独有的寒冷味道,自然就只能想到玄溟教了。”淡淡一笑,怅晚漫不经心的调着琴,“再一想到最近莫漓师兄那里的报告,再加上澈儿暗递的信息,不难想到你是谁。” “凤莫漓果然不简单。”冷冷一哼,梦幽却是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撅起嘴来,“朝廷上有整个凤家在背后支持,暗地里有魍魉门为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后宫中是妃风怀夫人在枕边吹风,兵权上有你们步家率天机营全力支持,又有你为他运筹帏幄,掌管操纵太虚观……想必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今天来的目的明明是我步怅晚,又何必牵扯到莫漓师兄身上。”摇摇头,怅晚一语中地,“不过你大体的评价也没错——除了,我并不是为他服务的,而他,纵使在万人之上,也是在苍生之下的。” “苍生之下?”听了这句话,梦幽不由冷笑出声,“你看这大荒饿殍遍野,你看这饥民流离失所,你们这些朝野之人,哪里懂一点黎民的艰辛!” “早就听说梦幽小姐无意权位,一心想做仗剑江湖的侠义之士。”听着梦幽尖锐的批评,怅晚却仅仅是微微一笑,眉眼中却是多了几丝倦意,“仗剑而歌固然是好,只不过梦幽你可知,游走江湖,只能救片刻,几人,而权倾朝野,研求新政,恩泽大荒,又能救多少的人?” “哼,说的倒是好听,只是在你们权倾朝野之后,估计就会顾虑自己家族的需求,自己的高官厚禄,而无心天下苍生吧!”梦幽不屑,“据我所知,权势熏天之后,依旧心存百姓的,玉玑子一人而已!” “是的,纵使师叔背弃了西陵皇室,我亦不以为他有错,成王败寇,历史评价只不过是人写的而已。”放下琴站起身来,怅晚幽幽而叹,“只不过……你错想了莫漓,对于他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所在意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忘川彼岸,是否有那个女子在等他。” “谁?不是说你们的王快要把长公主下嫁给他了吗?”果然还是女孩子,一听到这种有关于感情的事情,梦幽立刻好奇起来。 “如果说,三丫头没有为了他而魂飞魄散,那么,我就不敢说,莫漓师兄不会娶长公主,变成你所说的那种大荒权贵,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本就生活在那样的家庭中,变成那样的男人也不足为奇。”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步怅晚终是摇头,“毕竟,对于凤家权倾天下的野心来说,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一个为救他而死的女子,一份只能追忆而得不到的旧情,就不一样了……” “我有那么不堪吗?”良久的沉默后,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了来。 “你自己说呢?”遥望着水面的波纹,怅晚的声音浅浅淡淡。 呆呆的望着怅晚,莫漓张了张嘴,毕竟还是闭上了眼睛,梦幽惊讶的看着这位大殿上飞扬跋扈,玩世不恭的国师,此刻居然微微的发抖,整个黑色的三公袍,对于如此纤细单薄的身影来说,竟是如此的厚重与不堪负担。 其实,这权势熏天叱咤风云的国师大人,也不过是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少男而已。 “梦幽……”沉默良久,怅晚终于开口,“这大荒,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单纯,走吧,让我送你回家。” 抬头看着那宛若空谷幽竹一般的男子,刹那之间,梦幽醉了。 第八卷·怅晚词·玄溟教(下) 玄蜂妖艳,雷兽风行。 梦幽微红着脸坐在蜂背上看着一身诀雪的怅晚。 那晚怅晚不过随口一说,却被细心的她抓住空隙,认定了非要怅晚陪自己一起游历大荒,直到她“回到家”为止,于是,一个白水台又休息又游玩,足足花了十天时间。 怅晚也不闹,只是席地而坐,淡淡的看着她光着脚丫在浅浅的流水中蹦来蹦去,嬉笑玩耍,偶尔咳上几声,眉心倦意微微。 “有什么好皱眉的。”梦幽撅着嘴跑过去,用食指轻轻揉开他额心的倦怠,“给人家笑一个啦!” 怅晚依旧是不说话,只是轻轻的拉住了梦幽的手,握着,修长纤细的五指中传出丝丝温暖。 “怅晚公子……”就这么呆呆的被他拉了好一阵,梦幽才愣愣开口,“我们,走吧?” “好啊。”淡淡的声音轻轻浅浅,不过两人都没动地方,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望着白水台的潺潺流水。 “怅晚公子……”想了想,梦幽又说,“不介意的话,陪我把巴蜀、中原、江南、燕丘、幽州的美景都游遍,再送我回家好吗?” “好啊。”依旧是,浅浅淡淡的声音。 “怅晚公子……”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什么都是好啊!梦幽大惑,忍不住开口,“陪我游完天下美景之后,送我回家,向我父亲提亲如何?” “好啊。”怅晚公子依旧是波澜不惊。 “公子,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吗?”比起欢喜,梦幽更多的是感到震惊,“你……真的知道我刚才问的是什么吗?” “你要我娶你。”疲惫的眸子半睁半合,怅晚淡淡回答,“我同意。” “为,为什么?”不解的看着怅晚,梦幽问,“你爱我吗?”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暗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怅晚笑笑,将梦幽拉入自己的怀中,“走吧,我们去,周游大荒。” 九黎的建木,巴蜀的紫荆谷,中原的应龙湖,江南的桃李花林,无一不是风景如画的好去处。 当两人来到燕丘时,遇见了一只深爱着幽州王子莫邪的鲛人公主星铃,在两人的相助之下,星铃成功治愈了莫邪的眼伤,容貌尽失之后归隐从及渊。 “我真的不明白,是什么能让星铃如此情痴。”回来的路上,由于好奇,梦幽强烈要求怅晚与莫邪王子一起再度前往幽州,“她只是一只小人鱼而已。” “是的,仅仅是因为她是一只小人鱼而已。”感叹着抚摸着雷兽,怅晚闭上眼睛,“她不是人类,又是人鱼族长的幼女,心地仿若一张白纸,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爱恨与计较,她只知道,自己爱的,就一定要付出……至于那倾尽天下的容颜,对于她来说,不过一张表皮而已……若是人类,即使是我,恐怕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吧。” “她真的那么爱莫邪?”梦幽不解。 “不……她只是深爱那个孤独的自己而已。” “我不明白。” “星铃所爱的莫邪,只是莫邪性格的冰山一角罢了。”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天逸云舒,怅晚叹息,“其实她爱上的,是活在她心里的莫邪,是那个孤独临风的男子,也是她自己心里最孤寂的一面。” “可是……”长久的迟疑之后,梦幽抬眼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莫邪殿下,“莫邪殿下,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又是一声叹息微不可闻,“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为什么从未问过,是谁治好了他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梦幽大骇,“那位什么,他不——” “他又能做什么呢……”怅晚的笑容,疲倦的让人忍不住落泪。 “殿下。”回到月影湾之后的某一日晚上,梦幽在高台上看见了那个负手而立的北落师门男子。 “恩?”淡淡的蹙起眉,莫邪显然有点不愉快。 “我想知道,星铃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呢?”望着他那孤寂的身影,梦幽忍不住开口。 转过身去,莫邪脸色不变,依旧是遥望着满天的水色。 “是月影湾一段可笑告白?是碧波中一只人鱼?还是……”还未说完话,梦幽的衣襟,就被仙鹤浅浅衔住。 “怅晚公子。”不知何时,莫邪已经回过头来,淡淡开口。 “莫邪殿下。”微微一笑,怅晚眉含倦怠,却是眸光流转,雪白的长发纷飞而起,“我们该回去了,梦幽。” “可是……”梦幽欲言又止。 “走吧。”他只是淡淡的说。 提亲,聘礼,出嫁……之后的日子里,梦幽忙的要命,只是感觉迷迷糊糊的,就成了怅晚的妻子。 芷沁和凤晓两位弟妹,无一不是聪慧至极的女子,在听了星铃的故事之后无一不摇头叹息,对她们来说,这样的爱情固然美好,但是,并不是她们会选择的。 “如果是我,我愿意做他的侍女,在他身边跟随仰望……但是我不一定会用自己的青春去换。”芷沁摇头,“他爱的毕竟不是我……我怕的并不是失去容颜,我怕的只是不能留在他身边。” “我同意芷沁的观点,不过我要做他的左右手,做他的眼睛。”凤晓也是淡然,她不比芷沁,生来就是妃家的大小姐,举足轻重,做侍女对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只有一个人,只有那天随着凤帆澈一起来步家探望芷沁的魍魉门夜莲门主,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微微而叹。 “万水千山只为君,红尘彼岸,浅唱低吟。犹记月湾幽影里,谁人负手独立。师门北落颜如许,倾此佳人,更辞佳期。三尺冰坚如铁砌,残云梦中,从极望断谁人泣,更别他乡里。”叹息声中,一首丽词缓缓而出。 听了这首词之后,梦幽不由一愣,她没想到这相传中软弱无能的夜莲门主,居然能为这么一件情事而叹,长久以来在鸢尾凤看守下的她,怎么也曾尝过情滋味? 对了,据说,步戬寒公子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只是,后来应形势需要,改娶了凤帆澈的姊姊芷沁…… 看见梦幽的眼神来回在自己和夜莲中不安游走,聪慧如芷沁,不由一笑。待夜莲离去后,她娥眉婉转,若吟若唱:“是谁满腔伤悲付之一笑把酒临清风;是谁遥望月影长夜不眠盈泪在怀中;是谁千里等待侯你归来难忘一相拥;是谁耗尽青春倾了天下只为你浅笑容……是爱是障是痴终究你不懂!” “芷沁,连你也不明白吗?”凤晓不由诧异,想要说明却被怅晚接了下去,“不是莫邪他不懂,只是不能懂;不是他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不是他不明白,只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就像澈儿跟莲儿一样?”芷沁的一句话让梦幽不由大惊,正欲问时凤晓却又开了口,“澈儿跟莲儿她俩琴瑟好合,怎么能扯到这上面来?” “凤晓,难道你也不明白吗,澈儿她只能给莲儿最好的照顾最深的关怀……”长长的经娥袍袖舒展,芷沁缓缓挽起耳边一丝乱发,“其实她不知道,莲儿想要做的,不是地狱里那一朵纯洁无邪的白莲,莲儿怕的不是堕落,而是堕落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相陪。” “从这一点来说……就像莫漓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前承认自己和三丫头的关系一样……澈儿也不会。”沉默了良久,凤晓终于叹息,“如果我要嫁的是别人,想必我也不会承认我爱着卓韧吧,因为,这不合我们的身份……” “你应该说,因为,一份爱情比起权倾天下的野心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吧……”摇了摇头,芷沁转向一边神情疲惫的怅晚,“怅晚公子你呢?对于你来说,天下权势自然算不了什么,可是爱情,又算什么?” “沁儿……你怎么了?”看着这平时和凤晓一样温柔婉转聪慧的女子突然变得如此尖锐多刺,我不由差异,“你……” “我的出身比较低微,所以我的顾忌会少上许多。”怅然的笑了笑,芷沁低眸,“只不过,身世所迫……今天看见了夜莲,就仿佛看见了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依稀从容、依稀纯洁、依稀可以像星铃一样,为爱付出一切。” “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凤晓淡淡的将话接了下去,“我只是很庆幸,比起哥哥的生死两隔,比起澈儿的无法给予,比起星铃的肝肠寸断……我与卓韧,门当户对。” 一时间,竟无人说得出话来,悄悄偷眼看着怅晚,幽梦突然感到很迷茫,那样一个去留无意,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男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娶了自己呢…… 不会是爱情,纵使自己千回肠的爱着他,可是,那样淡然的他……怎么可能会有爱情…… 可是呵,她不想问,也不敢问。 怅晚的离去,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日早上醒来,紫檀木的书桌上,一方素笺,纤细的笔锋,秀丽的文字,墨痕尤新。 “你留不住他,你为什么没有留住他!”闻讯赶来的人中,反应最激烈的,居然是一向玩世不恭著称的国师莫漓,修长的五指几乎将素笺抓破,“可笑我名唤莫漓,却留得住谁人!” 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哥哥,妃凤晓白露婉转:“不要……他一定不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 “难道我就愿意看见他的飞仙而去!他说他在尘世之间已经了无牵挂,那么我呢?我算是什么!”眼睛,终是无力的紧闭,“公子怅晚……你走的好潇洒。可是我的心已经疲惫,你叫我怎能强颜欢笑……” 据说,那是莫漓自担任国师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也是最后一次。 “你真绝情。”从及渊上,星铃双手环膝,看着怅晚。 “谢谢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仰卧在雪山之巅,怅晚苦笑,“我不是绝情,只是不想看到离人泪罢了。” “所以就选择了我?”星铃不由失笑,“是啊,我的心就那么小,全都给了莫邪,我怎么可能还会为别人落泪。” “你倒是长情。”长长的白发铺散在雪地之中,怅晚望着满天星空,“可是纵使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殆尽;纵使是云烟万里,也会黯然消散,不是吗?” “是啊,但是既然我爱他,我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思绪从遥远的南方收回,星铃只是微微轻叹,“难道你以为,莫漓会忘记?梦幽会忘记?” “师兄……有三丫头在等他的,轮回路上他不该寂寞。”沉默良久,怅晚才缓缓开口,“至于梦幽,我的确,对不起她。” “她是玄冥教主的爱女,嫁了你,玄冥与九黎的敌对,自然会少上几分。”微微一笑,星铃开口,“现在大荒疲惫,战事自然是越少越好,所以九黎得有人娶她;公子怅晚不比别人,虽然是九黎中人,却连幽都王提及,也会敬上三分,这样的联姻幽州不会拒绝……所以,只能你娶她。” 从及渊上愈发安静,怅晚的呼吸声在星空下浅浅淡淡,依稀可闻:“天……快亮了。” “我除了爱上他之外……并不傻的。”像是告诉怅晚,又像是自嘲一般,星铃轻轻一叹,“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梦幽匆匆赶至从及渊顶峰时,正好迎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艳丽的红色披洒在山顶那个雪白的身影上,她看见那永远是略带疲倦的熟悉面孔,脱俗的容颜胜却世间一切色相,眉心一点朱砂如血,眼角一滴泪珠缓缓落下。 霞光之中,亦有一个火红的彼岸花白发倩影对她回眸一笑,那容貌,依稀年轻,依稀娇艳,依稀熟悉。 然而,刹间之后,峰顶只剩她一人。 (完) 第九卷·尚影记·太虚观(上)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题记 又是一年,桃花红了春风。 陆陆续续的,今年太虚观新招的弟子已经纳齐,这次新收的弟子,除了有凤千寻的长子凤墨残之外,还有芷沁的嫡孙步羽轩。 “去吧。”缓缓的合上眼睛,我拍拍自己长孙宋歆的手臂,向他示意那那栏下携手谈笑的两名少年,一个深黑容纳万物,一个素衣凡尘不染,“他们,将是你永远的朋友……也是对手。” 就像,七十年前的我们。 七十年前,我十岁,凤莫漓八岁,那一年身为太虚观掌门的师父——也是我的叔叔拉住我的手,指着栏下那个一身黑衣的金发男孩子告诉我,那个人,将是我未来最大的朋友,也是对手。 我至今还记得当我走过去时他的笑容,美的倾国倾城恍若花蕊,然后他对我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什么?”我不解。 “我会是大荒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国师。”淡淡的敛起宽大的黑色袍袖,他说,以一个八岁孩子不应有的姿态,“记住,我的名字是凤莫漓。” 也是在同一年,一个两岁的孩子被送入太虚观,据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安稳度过一生。 七十年前,卓英武和紫荆还是江湖上人见人慕的鸳鸯眷侣,玉机子师叔还把持大权,权倾朝野,凤家的小姐刚刚嫁入冰心堂的紫家联姻,整个大荒一片安居乐业,草木欣荣,没有人预料到,暴风雨即将到来。 七十年前,也没有人预料到,将来名满天下的乱世十绝,就有三位,在这太虚观内初见。 鸢尾凤凤帆澈、荒火虎贲辉夜、第一美女隐妃媚、幽都王子莫邪、倾城公主妃凤晓、独步公子步戬寒、穷蝉门主凤君逸、无情国师凤莫漓、公子怅晚,加上我,太虚观掌门宋尚影,被后人称为乱世十绝……其实我尚影何德何能,只不过,身处这个国教掌门的地位罢了。 而那娇美宛若女子的凤莫漓,和那病弱纤细的步怅晚,才是真正的,乱世才俊。 年幼的怅晚本是托给国师代为抚养的,但是在怅晚六岁的时候,我师父和玉玑子师叔的叛离给整个太虚观以至大荒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所幸步家名声显赫,怅晚也不用像那些其他国师弟子一样被关押与审问。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和莫漓一起前去接怅晚的那一日,空旷的庭院里满是主人离去的萧瑟,见我与莫漓一起进来,院里的太虚观弟子皆是惊恐万分,可怜这些素日内趾高气扬的“国师弟子”,今日竟落得阶下囚的身份。 唯独竹林之下,一个瘦弱的身影倚石而坐,在这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里安娴的夺目,却并不突兀。 白发诀雪,可以不穿太虚弟子统一服饰的,在素来公正的几乎有点苛刻的玉玑子师叔管教下,想来也只有怅晚一人。 “你就是步怅晚?”快步走上前去,莫漓开口,身为四大家族之首的凤家少主,他自然不用对怅晚身后的步家低声下气。 缓缓的抬起头来,那一刻,我几乎呆住,宋氏虽然不入四大家族之列,但是多年掌管国教,出入王宫,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过,纵使娇媚如莫漓,也没引起我太大的感情波动,可是,竹下石边坐着的这个男子…… 一头白发随意披落,斜斜的遮去了半个眼睛,清素的脸孔铅华无染,额心一抹疲倦,映着那点朱砂艳丽无双。 也许他的面容并不精致细腻,却是飘逸出尘胜却世间一切色相,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然后淡淡一笑:“步怅晚见过二位师兄。” “你……就是怅晚?”显然也是愣住,莫漓模模糊糊的问道,在这充满了权势与利益气息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通灵剔透恍若仙子! “师弟正是怅晚。”略略皱了皱眉,怅晚还是好脾气的开口回答。 “在下凤莫漓,这位则是宋尚影。”呆了一呆,莫漓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他客气但是生硬的说,“我俩奉师尊之命,有请怅晚公子搬离此地。” “那就有劳师兄了。”站起身来,怅晚躬身一礼。 我想,一开始,大家都是讨厌怅晚的吧,毕竟这个被背叛者所抚养的少年居然要动用新一代太虚观弟子心目中的首领人物凤莫漓屈尊去迎接。然而当怅晚从国师的幽居搬回太虚观时,几乎是太虚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年仅六岁的少年身上,体弱如他,能够深入修习的只有通灵一术,卓尔不群的气质却抢去了莫漓所有的风头。 再加上,他温柔体贴,生于权贵之家却完全没有莫漓的凌人气势,自然又取得了众人的欢心,几乎从来没有人,拿玉玑子的事情为难过他。 除了,凤莫漓。 他不仅在训练的时候次次嘲笑怅晚的文弱,更是对他的平和以及特立独行的衣着不屑一顾,还屡次笑话怅晚的无所作为不知进取,而怅晚每一次都是对他浅浅一笑,并不多发一言。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莫漓终于爆发了,在那一个明月皓然的夜晚,我正陪着怅晚在池边散步,顺便讨论一些关于通灵术心得的时候,莫漓和从前一样出现,然后冷嘲热讽。 “莫漓。”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是发誓要做最出色的国师吗?可是你看你这个样子,跟那些愚蠢的野夫有什么区别?你的理智呢?” “我只是搞不明白如此一个假清高的病夫,何德何能,抢去了我的地位和拥护者!”指着怅晚,凤莫漓已经是口不择言。 “莫漓师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怅晚终于开口,“令你失去人心的,并不是怅晚呵……是你的失态和骄傲。” “你凭什么跟我说这些!是男儿就拔出你的剑来!”手中的天逸笔直指向怅晚的咽喉,莫漓高声喝问,“来与我堂堂正正的比上一场!” “莫漓……别忘了他只有七岁啊!”抽出流转架住天逸,我连忙将怅晚拉到身后,“你都已经十三岁……” “无妨。”没想到,开口打断我的是步怅晚,望着莫漓,他神色平静,轻声细语仿佛聊天一般,“莫漓师兄,难道你以为,我步怅晚一身诀雪真的是为了在众多太虚观弟子中,标记我的不同么?” “你……什么意思?”纵使满腔嫉恨,凤莫漓依旧是凤莫漓,面对怅晚的平静若水,他终于感到不安。 “不是我选择了太虚观,而是太虚观选择了我。”垂下长长的白色睫毛,怅晚低语,“其实于我而言,在这太虚观内,和在这漫漫红尘中,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我不懂。”凤莫漓聪颖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十三岁男孩子应有的迷茫来,“……可是,我依旧要与你比一场!” 深深的叹了口气,怅晚一笑,那笑容温柔疲倦却又风情万种,轻轻的挥开诀雪的保护,夜风之下,森罗猎猎,天逸云舒。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全身那几乎是所有太虚观弟子梦寐以求的装备——至尊的太虚弟子战袍、至极的太虚弟子用剑,就连凤莫漓,手中的长剑不过天逸而已,他步怅晚,又如何有那本事! 目光转到莫漓身上,我又是一阵惊恐,巨大型邪影的术法凝聚,指尖正对莫漓心口,只要一个念头,凤莫漓是必死无疑! 步怅晚,他什么时候,他是如何,变得如此强大! “其实我小的时候,并没有患病,只是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邪影罢了。”细细的,耳边传来怅晚的声音,“邪影的力量过于强大,在我体内四处流窜,让我落下了难以习武的病根……我想,比赛结束了吧。” “你……”直到此时,凤莫漓才说得出话来,“你居然修炼了邪影!你知不知道那是太虚观禁术?你……你万一伤到自己……” “如果控制不住胸中邪念的话,那么,即使是没有邪影,也依旧会做坏事的,邪影并无罪。”看着邪影在风中慢慢消失,怅晚转过身去,森罗袍角飞扬,“而怅晚胸中并无欲念,又怎会被欲念反噬?” “怅晚……”我低低的叫到,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兄们其实大可不必在意怅晚,你们来太虚观是为了官运,而怅晚,只为修行。”远远的风送来几句话,算是对我们的回答,“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血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呆呆的望着那愈行愈远的森罗背影,莫漓一跺脚,终于追了上去。 我没有去阻止他,我想他需要怅晚的感染。 也正是那一夜,为两人结下了一生的交情。 第九卷·尚影记·太虚观(下) 凤莫漓十五岁那一年,在我父亲的建议下,他独自一人游历大荒,而那一年的我开始逐渐上手太虚观内事务,怅晚则是一个人留在书房阅遍天下经史,我们三人的距离,开始渐渐拉远。 外面的世界深刻的改变了莫漓,一年后,他回到太虚观,本就被怅晚软化下不少的性格简直就可以用温柔随和来形容了,于此同时,他也更为勤学奋进,一方面紧紧把握住凤家家务,一方面与我决策着太虚观的未来与发展。 在他十七岁的那一年,他终于入主凤家,并且如愿被帝王许下了国师的宝座,却也在同年因为强行召唤邪影而大病一场,病好之后的他,相貌更为出众,性格更为温柔娇媚,可心也更为冷酷无情。 三年之后,年仅二十岁的凤莫漓正式离开太虚观笑傲朝野,二十二岁的我正式从代掌门宋屿寒手中接管太虚观,十四岁的步怅晚在当年的国宴上崭露头角,当政帝王亲手搀扶,称之公子怅晚。 国士无双,不过尔尔。 可是这一切的繁华都挡不住战争的到来,在我二十四岁时,幽州魔军的侵入,终于打破了这一切的安宁——燕丘沦陷、雷泽沦陷,江南沦陷、中原——沦陷! 西陵皇室狼狈逃窜,身为太虚观掌门,我带领众多精英弟子负责殿后,随便接应由雷泽撤退而来的魍魉门。 “夜萝。”为首的矮个少女,目光犀利,一头白色短发俏丽。 “好名字,幽夜如水,美人似萝。”我笑笑,眼前面对的乃是前任门主之长女,魍魉门血组组长,魍魉门排名前三的杀手,我可不敢掉以轻心。 “君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夜萝突然笑了起来,她不是那种美丽至极的女子——既纵是是,在见过莫漓与怅晚之后我想我也不会为哪些美人所迷惑了,可是她的话,深深的刺着我的心。 “夜小姐何出此言?”微微而笑,我向她伸出手去。 “世人皆道莫漓国师权倾朝野,公子怅晚国士无双。”她一笑,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处于两位师弟的光芒之下,宋掌门在朝廷上韬光养晦,可是在太虚观内却是一呼百应,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嘛?” “尚影无才,只能深居简出,安享天命罢了。”我点头,她也不语,眼中那道光芒却是一目了然。 “莫漓于我,是对手也是盟友。”行至巴蜀界,我们扎营安歇。落笔熄灯,我静静的看着帐外的一片漆黑,“我们,并不像你……” “你也好,国师大人也好,你们在意的是一个能否支持你们的魍魉门,而不是其它。”一阵冷风之后,我的床上多了一位微微冷笑的少女,“如果凤帆澈没有那绝世的睿智,那么莫漓国师是否还会把她当做妹妹?” “夜萝,你错了,凤莫漓他纵使心狠手辣冷面铁血,但是对于他的亲人,他还是极为护短的。”面对着那位短发俏丽的女子,我微微叹息,莫漓跟我在一起十数年,我又怎能不知道他那嬉笑背后的铁血,冷漠背后的至情!“他只是戴了太久的面具罢了……凤帆澈也好,妃倾城也好,凤家、妃家甚至顾家所有的人,他都会默默照拂的。” “好好好,不谈这个。”笑着摇摇手,夜萝闭目,“可是你不能否认,莫漓国师需要魍魉门,而魍魉门的管理者自然是越能配合他越好。” “功高盖主。”挑挑眉,我回答她。 “所以你才会无为而无不为……也是,纵使你才智可敌莫漓,宋家终是不比凤氏,更何况四大家族八大门派利益交结,实在没有必要引起争执。”沉吟良久,夜萝最终叹息,“可是我这还有最后一个理由——我妹妹夜莲单纯多情,实在不适合做门主,若是最后赢家是她,自然是凤帆澈理政,凤家难免不落下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声。凤家身为四大家族之首,却是最为低调的一个,想必宋掌门也明白其中原因,而如今……” “我接受。”凝视眼前少女良久,我终于深深叹息,“但是我只能向你保证,太虚观不参与。” “这就够了。”点点头,夜萝站起身来,向我妩媚一笑之后举步就要离开。 “等等!”当她的白发擦过我的脸颊之时,我的心,不由一动,伸出手去,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诧异的回身,娇小的身躯正好倚入我的怀中,“怎么?” “夜萝……”凝视着那双灵动的眼睛,我的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就算太虚观不参与,可是你觉得以莫漓的心性,真的能袖手旁观?夜莲也许单纯无知,可是她的身后,有凤帆澈,有步独公子,你……” “其实夜莲与我无仇,我也不贪求什么权力与地位……只是,我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如此偏向她。”时间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夜萝不会开口的时候,她终于轻轻苦笑,“不,我不恨莲儿,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夺去了我母亲对我所有的爱……她身后良将如云,我是白手起家,我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劣势?是,我的确可以像你一样潜心修行,用一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说法来安慰自己——可是,年少轻狂的我,又怎么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绝对的宿命!” “萝……”一时之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风动,帐起,我的怀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下摊开的手心上,一滴泪水如珠。 时光漏转,又是两年过去,那一年的我,已经二十六岁。 “师兄。”长期在九黎皇城安居的步怅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怅晚?”惊异之余,我起身相迎,“怎么突然过来?莫非莫漓哪里出了什么事情?” “莫漓他好的很。”微微蹙眉,怅晚回答,“只是,尚影师兄,你还记得魍魉门的夜萝么……” “她?”心下一惊,我站起身来,不知不觉中紧紧抓住了怅晚的手腕,“她……” “今天,是最后决战的日子。”略带安慰性的回握住我的手,怅晚他总是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能力,“师兄……” 我们去了试炼之地,那一夜,满天的血腥气息弥漫在这杀手的最后根据地之上,深渊之下,冰寒彻骨。 不出任何意料的,夜萝,输了……但是她输给的,不是夜莲不是凤帆澈不是步戬寒,而是四大家族。 这样的输,虽败犹荣。 我看见她离开试炼之地,纤瘦的背影骄傲,却是如此萧瑟。 “师兄。”我听见身后,怅晚低低的声音,“去吧……” “怅晚……”我的苦笑中,更多的是无奈,“能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不在你和莫漓的掌握之中么?” 深深的凝视着我,怅晚自嘲一样的轻笑:“也许……总是会有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能不明白怅晚的心思?帆澈夜萝,皆是百里挑一的人才,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华夏王朝所用,未免太可惜。 凤帆澈是莫漓的妹妹,把她送入魍魉门,既是一种操控,又是对她的考验,然而,如果她不能拿下魍魉门,凤家未免贻笑众人,这一战,即使帆澈在与夜萝的对抗中失败,四大家族也会出手夺权,所以,被牺牲的只可能是夜萝。 于是,在察觉到我对夜萝的心意后,他们安排了这样一步棋。在夜萝山穷水尽的时候,由我来带走她,太虚观掌门夫人的位置,想来也不辱没了她。 只是可笑,凤莫漓,步怅晚,你们两个把人心当做了什么! “对不起……”通透如步怅晚,怎么可能看不出我的想法?微微叹息,他额心一点朱砂似血鲜艳,更点缀得那一脸倦色如云,“为了华夏……我知道这个借口可耻的几近可笑,然而……” “若是可以保持不染尘世……”伸出手去,我想拉住他,却终是黯然垂下,“如果这是治世,闲云野鹤,该有多好,可终归……” “去吧。”转过身去,一抹诀雪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可是那声音,带了太多的倦意太多的黯然。 在夜萝二十四岁的那一年,我拿到了武林盟主的位置,这不是我的意愿,也不是夜萝的,只不过是太虚观国教衰落,需要有人来将其振兴罢了。 既然莫漓把玩朝政,我就必须一统江湖,而夜萝在江湖中的人脉成了我最大的助力之一,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怅晚与莫漓的心机。 那一日,倾城公主下嫁步独山庄卓韧公子,我携夜萝前去贺喜。 “纷纷乱世,还有人的心思,能比得上凤莫漓、步怅晚、凤帆澈以及今天这位妃凤晓的吗?”想起凤晓公主二十二年来的韬光养晦,我不由感慨道。 “我想,应该是有的。”一只手抚弄着仙鹤的羽毛,夜萝突然一笑,“你应该听说过凤帆澈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吧?” “芷沁?”愣了一下,我不由皱起眉,“你说……你指的是嫁给独步公子的那只桃花精?那个畏畏缩缩躲在鸢尾凤与步戬寒羽翼之下的半妖?” “你就是那么想她的?”十指交叉,夜萝的唇角突然挑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她是紫墨长老最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却能让鸢尾凤如此袒护;她是紫家一族的污点,却能在失去父亲保护后安然活过两年;她是半人半妖之身份,却习得冰心堂全部医术并且负责教养惜影公主妃倾城;她手中无权无势,却能嫁入步家成为凤晓公主的嫂子!她……” “她……”脑海中又浮现那个躲在步戬寒身后,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眼神平静的女子,怪不得她当时一言不发,而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不加张扬,就是连与独步公子的婚姻都是低调进行,她的身份尴尬,却能在这个及其注重家室与血统的华夏王朝里走到这样的地位,应有多大的城府与心机! “如果说韬光养晦,比起她来,你我或者妃凤晓又算得了什么?”向后一甩俏丽的短发,夜萝一针见血,“尽管未曾闻名天下,然而鸢尾凤还要叫她一声姐姐,倾城公主也得尊她一声嫂子!” “你让我觉得这江湖险恶。”淡淡笑了笑,我的心却是渐渐静了下来。 “是,我的武林盟主,莫漓国师与怅晚公子的大师兄。”特意将最后三个字咬的极重,夜萝挑眉看我。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当上他们两个的大师嫂?”微微一笑,我抓住她的手,“嗯?” 她的脸淡淡的泛上一丝红晕,她一语不发,只是缓缓的靠过身来,月光下,她的白发,我的青丝,悄然缠绕。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们结婚。 次年初春,她产下一子,取名宋镜夜,三年之后,怅晚公子抛下他结婚不到两年的妻子飞仙而去,年仅二十五岁。 那一日,我们积聚在独步山庄,凤莫漓失态的几乎疯狂,那是我第二次看见他失态,两次,皆是为了怅晚。 怅晚师弟,对于他,始终是心里最为不同的存在罢…… 只是我很惊异,怅晚的妻子,纤细的莫梦幽,反倒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似的。 第二天早上,人们就发现了她的消失,芷沁立即决定前往幽州追赶她。当芷沁回来之后,告诉我们在幽州的从及渊冰山之中,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佛仅仅是睡去一般。 就连幽州第十三王子莫邪都被此事惊动,前往从及渊。只是,据说他只是看了一眼冰山,去了天池前,那里,满地的彼岸花绚烂。 当我们回到白云观时,在白云观前,夜萝捡到了一个小小的弃婴,他的年龄与镜夜差不多大,白发胜雪,额心一点朱砂艳丽。 他让我想到怅晚,于是我们把这个孩子收为养子,取名莫言。 三十余年转瞬即逝,在这三十余年中,幽州的势力与华夏的势力一直对峙在中原,任凭谁都无法向前一步。 这三十年里,凤莫漓以惯有的铁血政策傲立大荒,风云在握,将整个九黎巴蜀整治的政通人和。 这三十年里,我统领江湖,扬善惩恶,名声在外。 六十岁的凤莫漓,终于是累了,那个时候他的养子凤千寻才二十岁出头,纵使是凤晓的儿子,光辉却也不比当年的莫漓,于是,他与我,一同推了他的徒弟,我的养子莫言赴任新一代的国师,我还记得当时的莫言,有着莫漓的气度,却堆满怅晚的倦怠。 他做了三年的国师,最终挂印而去,我还记得镜夜问过他原因,他当时只是淡淡一笑,眼神寂寞:“那一身的三公袍服,实在是,太过冗杂沉重了啊……” 我不知道他想说的,仅仅是那袍子,还是那个位置。 凤莫漓又连着做了十年的国师,直到凤千寻三十五岁时才把位置交给他,那时我也把太虚观掌门的位置交给了镜夜,我们两个隐居在白云观之中,弹琴吟诗,偶尔访访旧友,偶尔插手朝政。 我也渐渐知道了他七十余年一直不曾结婚的秘密,他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夸父野南的那个少女,一半给了前国师幽居竹林下的那个少年。 那个时候,握着夜萝的手,我感到如此的幸运。 最终,在看着千寻的儿子凤墨残披上那件三公袍之后,莫漓的唇角,浅浅的漾开一丝笑容。 他伸出手去,温柔的抚摸着自己邪影的脸庞:“三丫头,墨残是个好孩子……千寻虽然也是个好孩子,但他毕竟是贵族出身,那个时候我又专注国事,没能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祖父……”墨残欲言又止。 “墨残,你和羽轩、歆儿一起生活在太虚观中,以最为平凡的新手弟子身份长大,又是莫言的嫡传徒弟。这个天下交给你,我放心。”沧桑的面孔中,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依稀能窥见他当年倾国倾城的绝代风华。 “哥……你一定要走么?”回过头来,如今步家的两位至权主母,芷沁与凤晓并肩而立。 “凤晓,我的妹妹。”淡淡一笑,凤莫漓站起身来,一身绿倚的邪影乖巧的跟在他身后,“你不该留我的。” “如果不是莫言离任,你三十年前就应该去了吧。”凝视莫漓良久,芷沁,这位在公子怅晚离去后半年就接任了莫漓身边,怅晚位置的半妖,这位在无情国师时代的后期被莫漓称为他的至交和他一生最为尊敬的女子缓缓开口,不是疑问也不是感叹,仅仅是陈述。 “奈何桥畔,她已经等了我七十年……太久了。”莫漓深深的叹息,眼角,却露出一丝安心与解脱,“我怎么能忍心,让她再等下去?” 闭上眼睛,我完全打消了劝阻莫漓的想法,只是紧紧的,握住了身边夜萝的手。 (完) 第十卷·沁寒雅·冰心堂(上) 甘于沉下去,才能浮上来。 ——题记 在那幽州大军于华夏王朝对峙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人,不,说她是人其实也并不恰当,她的父亲虽然是冰心堂一代长老,她的母亲却是桃溪一只花妖。 可是就是在那样一个动乱年代出生,身份又是如此尴尬的她,却嫁入了华夏王朝四大家族之一的步家,后期与妃凤晓公主平起平坐执掌步家事务,没有人不知道她的身世,可是也没有人不觉得她的地位理所当然。她不张扬,不浮华,完完全全安闲在她身边人的光芒之下,可是,在当年的“乱世十绝”中,至少有七位都与她交情匪浅,甚至可以说是两肋插刀。 鸢尾凤凤帆澈的姐姐、幽州王子莫邪之义妹、倾城公主妃凤晓的嫂子、独步公子步戬寒之爱妻、公子怅晚的弟妹、穷蝉门主凤君逸是她的表妹夫、无情国师凤莫漓称她为至交和最为尊重的女子……放眼望去,天下之大,像她这般交情之广,名声却毫不显赫的,又有几人! 我站在白云观之外,望着满山的茂林修竹。 “请问这位姑娘……”观内一位新手弟子见我在门外伫立甚久,不由有些迟疑的上前来问,“你是……” “啊……”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我不由微微一笑,“我是来找人的,莫漓前国师他可在观内?” “前国师大人他的确在观内不假……”听到莫漓的名字,少年的脸马上严肃起来,“只是……” “芷夫人!”一个温和的男声打断了少年的话,我一愣,不由转头望去,现任国师莫言正披着宽大的三公袍向我们走来。 “原来是小言啊……”调皮的伸出手去轻点他额心的朱砂痣,我眨眼,完全不理会一边惊呆的新手弟子,“今个怎么有时间来白云观?” “有一些事情,莫言不好抉择,只能麻烦师父与夫人了。”微微的低下头,细腻的白发遮挡不住那明亮的双眸,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情,这个莫言,虽然是心思剔透,却就是做不出毒辣的事情来。 “我曾经说过比起莫漓来你更像怅晚……其实我错了,莫漓绝情、怅晚无情……否则也不可能登上乱世十绝的位置。”叹息一声,我终是摇头,“莫言,这身三公袍服,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厚重了啊。” “莫言惭愧未能躬奉其盛。”淡淡一笑,唇边一抹自嘲化为虚无,“夫人这边请。” “芷沁你终于来了。”刚走入前任国师的幽居,就听见凤莫漓夸张的声音,“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莫漓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我们前天刚在试炼之地见过一面。”话是这么说,我还是坦然的接受了他的拥抱,因为我知道,对于他来说,寂寞的,实在是太久了…… 如果说我的拥抱能给他一丝温暖的话,我完全不介意。 “你们两个。”身为一派掌门的宋尚影第一个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才说,“我真好奇,独步公子就从未有过异议?” “宋掌门可曾戴过手套?”松开莫漓,我在一边的石凳上安然就座,仰起头来,让那斑斓的阳光通过茂密的竹影落入我的眼中。 “呃?”略一皱眉,宋尚影并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尚影愿闻其详。” “戬寒于我,我于戬寒,都好比左手握住右手,没有手套的舒适,没有手套的温暖。”双手交握,我深深的看着他,缓缓的补充下去,“但是,我不知道我的左手,对于我的右手要承担怎样的义务,履行怎样的责任,我只知道他们是一个整体,为了彼此的快乐而快乐,因着彼此的痛苦而痛苦。” 一时间,整个幽园陷入一片沉默,玩世不恭如莫漓,都只是颓然一笑:“纵使那江山如画,怎敌你额心一点朱砂?”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那绿倚朴素的幽影,那不染凡尘的诀雪,额心皆有一点朱砂胜血。是谁眉心殷红的朱砂成全了他的繁华一世,他金戈铁马的江山赠与谁一场石破惊天的空回忆——我只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得到了,就没了那遥不可及的美感。热恋就像火焰,炽热而疯狂,却是最容易燃尽,而我跟戬寒之间,不灼热也不炽烈,却是源远流长。 也许,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求之不得,得之不惜,惜之已晚。 三丫头的事情我只是听说,而公子怅晚的离去,我亲眼目睹。 还记得几十年以前,在楚梦幽刚刚嫁入步家的时候,在我还没有遇见过莫邪的时候,凤晓曾经问过我,乱世十绝中的男子,如果可以让我随意选择的话,我会嫁给哪个。 我告诉她,乱世十绝里,在我认识的人中,最让我动心的是莫漓和怅晚公子,但是最终,我还是会选择步戬寒,因为婚姻的基础,不止是动心。 步戬寒守诺执着,待我又温柔体贴,步家的身世和魍魉门的地位让他跟我一样亦正亦邪,是我最好的选择。 如果为了发展,莫漓的确是我最好的选择,可是纵使不论莫漓的心里是否有别人,光是凤家的超然和国师的地位,也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就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莫漓其人,若是做朋友,绝对会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可若是做夫妻,在那千万宠爱的幸福之下,深深的埋着一层虚假的孤独。 “那么怅晚呢?”好奇的支起手指,凤晓调皮的问到。 “像那样一个飘逸出尘胜却世间一切色相的男子,谁不会被他吸引啊。”听着外面声声入耳的喜乐,我苦笑,“只是,他爱谁?他又可能爱上谁?他的心里只有疲倦和叹息,他只不过是按着道理对待所有人罢了!” 所以,在结婚后三年的时候,他能极其平淡的抽身而去,就像只不过是普通的离别一样。 那一日,从来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凤莫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而素来敢做敢说活泼骄纵的楚梦幽却是一言不发。 纵使再在乎怅晚,莫漓依旧放不下身上的责任,而梦幽不同,她悄然的消失在那一片忙乱之中,去了幽州。 我是所有人中最适合追她回来的人,燕丘幽州,妖魔丛生,我这半妖的身份不需要过多的掩饰就可以轻易混入,然而,当我赶到的那一刻,只看见从及渊的万丈寒冰之中,楚梦幽合眼而卧,好像,仅仅是睡着了一样。 我忍不住悲从心起,轻轻伸手,隔着万年不化的寒冰抚摸着她唇角那静静微笑,我背后的风声似雪,缓缓的回过头去,我看见那样一位男子,北落师门飘飘扬扬。 “莫邪?”我惊讶,但是也仅仅是那一刹那,我就想到了他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皱眉,雪白的短发有些蓬乱。 “你不觉得梦幽她很可笑嘛?”转过头去看那寒冰之中的女子,我苦笑,“她也好,星铃也好,她们来到,她们深爱,她们努力,她们说:‘得之是幸,失之是命’——可是年少轻狂的她们,如何肯相信这世界上真的会有绝对得不到的宿命!” “我跟她完全没有可能啊……”缓缓的,我听见身后的声音,很低沉,略带一点沙哑,“她幻想中的我和我这人完全两码事。” “你怎么知道她幻想中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回答,让我惊讶,其实,我是完全没有指望过的。 “我不知道……”迟疑良久,他才回答我,“我只知道那不是我。” 我无话可说,是的,没错,星铃爱上的那个你,的确只是她幻梦中的你,可是她幻梦中的你,难道不是通过与你的接触所得来的嘛?那个你,依旧是你呵,莫邪! 我不相信这份爱会禁不住现实的考验,既然星铃愿意为了你舍弃容貌常住从及渊终老一生,那她还有什么,承担不起呢? 只不过,你们的确没有可能,不是因为她不适合你,而是因为你不爱她。 这并不是你的错,不是。 正如梦幽之于怅晚、正如妃媚之于辉夜、正如辉夜之于帆澈。 四场错爱,四种不同的性格,四个不同的结局,我不敢说其中哪一种是最好,但我相信他们没人后悔过。 天池池畔的彼岸花,鲜红一片。 “莫邪。”不知怎地,我突然开口,这个男人身上,总是有一种让人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魔力,“你做我哥哥吧?” “嗯。”他点头。 “你有几个妹妹?”说实话这实在不像我听闻中的莫邪,温顺的简直令人惊讶,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只有一个亲妹妹,墨姬。”他老实招认。 “那你以后不许再认其她的妹妹了哦,我要做唯一的那一个。”我趁机得寸进尺,“你要宠我哦。” “嗯。”依旧是淡淡的回答,肯定的答案,却是很像敷衍,我皱起眉,想了又想,终是叹息。 这个男人,毕竟不比戬寒,不比莫漓,实在是难以看透啊…… 算了,就把今日的话,权当做一场玩笑罢了。 刚要离开从及渊,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劫火身影,欢快的扑入他的怀里,我抬起头来微笑:“怎么想到来接我?” “这里是妖魔的根据地,我怎么能不担心。”有力的双臂搂紧我的肩膀,步戬寒低声,却是双眼警戒的望着对面的莫邪,怅晚公子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在外执行任务,估计是一听说我去了从及渊就马上赶来。 “你丈夫?”微微一笑,莫邪并不在意戬寒的敌意。 “嗯。”按住戬寒压在夜螟蛉上的手,我点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对你很好。”他有些感慨似的叹息道,却是淡然转身,“谁笑起来的样子都好看。” “你并不是他的对手。”望着他乘青鸟离去的背影,我苦笑着安抚住戬寒,“放心,他对我并无恶意。” “他是谁?”很明显的戬寒完全不喜欢莫邪。 “幽州第十三王子。”沉吟了一会我又补上一句,“我的义兄……谁知道呢?” “啊?”戬寒不解。 “也许只是认着玩罢了。”耸耸肩,我牵起戬寒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而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跟戬寒几乎未受到任何妖魔阻拦,按理说,就算是我一个半妖,过来的路上也并不容易,何况现在身边还多了一个魍魉门弟子! 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 “芷沁。”莫漓的呼唤将我从深远的回忆中拉出身来,“今天邀请你来,其实是有事相烦。” “嗯?”我不由得惊讶,莫漓说话一向多情调笑,我很少见到他如此严肃的样子,“怎么?”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漫不经心的对着十指指尖,这是莫漓心烦意乱时的最大表现,“毕竟,你……唉……” “莫漓,你我好歹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皱皱眉,我轻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过了?但说无妨。” “相传在冰心堂的墨罂粟园中有一颗灵芝。”凤眼忽闪避开我的视线,莫漓静静的开口,“据说在那颗灵芝到达第一百年的时候,将有起死回生的效。” “当年离开江南,冰心堂没有将那灵芝带走?”当即就明白了凤莫漓语下的意思,我挑眉,“为什么?” “因为那灵芝只能活在墨罂粟之中,若是带走,必然死亡。”修长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敲着石桌,莫漓沉吟,“冰心堂药人倒是不怕那毒,只是,不止有一个人想要这灵芝,冰心堂深处妖气过重,药人难以坚持太久。” “还有谁想要这灵芝?”这才是整句话的重点。 “莫邪。”情知瞒不住我,莫漓苦笑。 “莫漓你也太看重我了,几十年前的随口调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了联系,灵芝一物又是贵重如此……”我微微一笑,原来如此,莫邪在幽州的地位不下于莫漓在华夏王朝的位置,江南现在又处于妖魔的势力范围,若是他想要的灵芝,别说几个药人,恐怕就是倾尽冰心堂,都很难到手罢!“何况冰心堂百炼坊掌针紫静跟莫邪什么关系,你别说你不知道。” 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如果除去紫静不说,冰心堂其他那些至忠死愚的掌针们,估计就是倾尽冰心堂,也会为紫荆门主一拼……身为前任国师,凤莫漓毕竟无法让整个华夏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修医门派面临这种事情,所以,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芷沁,你也知道,现在的紫静只是莫邪的弃子,虽然莫邪突然放弃对冰心堂掌控这一点来说很奇怪,但是情报却是真的……我们倒不是不能拘留紫静,只是那样无论对紫家,冰心堂还是华夏的打击都太大,还是先监控着比较好。”莫漓又岂不知道我的心思,“我知道,紫静从小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你的恶意,现在自己又被莫邪抛弃,自然选了你来发泄……而且你恨冰心堂,你若是拒绝,也是理所当然。” “算了,至少我去,就算拿不到灵芝,凭着那么一点点的交情,莫邪他想必也不能对我怎么样。”这句话是实话,莫邪既然能坐到那么高的位置,就应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和气度,“何况,我的父亲好歹也姓紫……冰心堂虽然对我不仁,但是以德报怨的名声我可不介意拥有一次——何况,如果我平安回来,于紫静岂不是火上浇油?” “我跟你一起去?”深深的叹息,莫漓突然问。 “你是为了帮我,还是嫌这个尘世过于寂寞了呢?”深深的看入他的眼睛,我轻笑,“不,不仅你,任何人都不能陪我去,包括戬寒。于情理上说,墨罂粟园中毒气深重,不是你们可以接触的。于私心上说,莫漓啊,你一心求死倒是无所谓,可若是我回来了你却没有回来,我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你想的太多了,这不好。”敛起沉重的三公袍袖,莫漓只是苦笑。 第十卷·沁寒雅·冰心堂(下) 暗夜无声,冰心堂深处花园的墨罂粟,妖艳而肆意的盛开。 还记得,从八岁到十岁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劳碌在这片地里,竭尽全力,照顾这些至美而且至毒的花儿,以及那墨罂粟极深处的一颗灵芝。 冰心堂的事情,其实是不想回忆的,从小受到的那些讥笑与嘲讽,使我早早的就明白了自己身份的与众不同。 但是,最有权怨恨我的两个人,却都没有怨恨我,我的继母——凤家那位娇柔纤弱的女子怜悯我的无辜,将我视同己出,我的异母妹妹——我父亲名正言顺的女儿将我视为同胞手足,从未冷待过。 世人皆说凤傲步独,却不知,凤的傲,傲在心怀天下,傲在大气恢弘,那绝非是其他世家可以比拟的一种胸怀与典雅。 沐浴在这样一种光耀之下,我长到了八岁,之后的日子仿佛一场梦境,幽州入侵,我的父亲与继母战死沙场,冰心堂立即将失去了靠山的我软禁,在死亡和管理罂粟花园中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在冰心堂最后的那两年是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两年,但即使在那层层苛待与艰苦之中,我也从未放弃过希望,那两年我辛苦劳作,却也是抓紧一切机会学着那些医毒针系秘术,澈儿向我许诺过会有一天将我救出,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并不想做她的累赘。 在我十岁那年,澈儿兑现了她的许诺,她用自己的智慧换来了我的自由,她奉命去辅佐夜莲小姐,而我被留在魍魉门,美名曰保护我的安全,其实也是一种监视和对澈儿的牵制。 为了确保夜莲的继承权,澈儿很辛苦,同时我也在尽力做着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当七岁的妃倾城被送到魍魉门学习时,我毫不犹豫担起了教导她医毒的任务,与妃家的交情无论如何也会让魍魉门有所顾忌,我若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可以站在别人的光辉下,但是绝不能永远站在别人的土地上。 时间就这样过去,平淡,却是安逸,然而我知道这种安逸的日子是过不了多久的,天下的沦陷,早晚要波及到雷泽。 当那样一位劫火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 “夜萝小姐将组织魍魉门撤离雷泽。”他望着我,俊美的脸孔严肃而执着,“但是,我希望你能跟着我走。” 没有任何异议的,我站起身来,默默的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怀疑我?”打量我许久,他终是问。 “若是夜萝想抓走我,大可不必费此周折。”并没有看向他,我平静的说,“何况,我相信澈儿的能力。”他的武艺很是高强,劫火傲然,一头白发高高束起,他将我带离雷泽,辗转江南。 桃李花林外,一地的桃花绚烂。 “真美呵。”我站在一片桃林之中,蓝色的经娥上铺满落花,向他微微一笑,“原来桃花是这样的美。” “你有一半的桃花精血统吧?”他用一种不相信的目光看着我,“怎么可能没有见过桃花?” “……在我出生后,我就离开了桃溪。冰心堂中草药艳极,却是没有这桃花,我又被软禁。”默默的拈起一朵桃花来,我苦笑,“雷泽更是没有桃树……可笑我枉为十几年的半桃花精,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桃花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我,长长的睫毛忽闪,宛若挂雾。 从那以后,他带我行走时,并不一味求速度,反倒像是游山玩水一样,专门挑好的风景走。 “其实,我们并不需要……”游山玩水倒不是错误,只是这个时候实在是不适合游山玩水,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击退夜萝派来的杀手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戬寒……” “沁,你看这苍茫天下。”望着连绵不绝的天机营,他终于开口叹息,“幽州入侵,所到之处,血染山河……我又岂不爱这风景如画的大荒!只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长风招展,劫火猎猎。他站在天机营的至高之处,长长的白发随风飞扬,连动着我的心。 不该动情的,他来自于步家,虽然不是长子,也未任职天机营,却是这一代的步独公子,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身份,相差太多。 然而,他回身,却是握紧了我的手。 我无力挣开。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和戬寒在一起,是我一生最为正确的选择。 夜萝说我心机深沉,其实并不是这样,我只不过是每一次都幸运的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罢了。 因为我是半人半妖,所以我的每一步都比其他任何人走的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走的稳当的多。 啊,当然,也不是没有毫无把握的时候,就像这次,虽然对莫漓说我能全身而退,我自己的把握却是不大,就算是莫邪能放我一马,却又怎么能肯定他一定就会知道来采灵芝的人,是我? 说是要来,其实还不过是我赌一口气,想要冰心堂对我愧疚罢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灵芝面前,灵芝的香气扑鼻,可是就是再愚钝的人,都应该有所感觉了,我可不相信,我的武艺高强到了出入冰心堂宛若出入无人之境的地步。 “哥哥?”迟疑了一下,我终是开口。 “恩。”他的声音依旧跟数十年前一样,低沉而成熟,风动花落,不远处的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容颜如旧——纵使时光荏苒,我们妖类的容颜却是依然千年不变。 “这位壮士,小女子有一事相烦。”既然他亲自来了,不敢说拿走灵芝,至少我全身而退的把握是有了,放下心来,我调皮一笑。 ( ===============下面一句是莫邪原型的原话==================== “壮士是指耽美小说中怀孕生子的小受。”他板起脸来,神色有些不爽。 ===============而我的回答出自自己的yy====================== “啊!怎么哥哥结婚这么多年了,依旧膝下无子?难道我哥夫没有努力造人嘛?”我双手合十,“还是哥哥,哥夫两位的感情出了危机……” ===============我估计看见我那么说他绝对会回答的话========== “去死。”莫邪几乎是咬牙切齿。 =========但是文章不能那么写,所以请忽略括号内内容=========== ) “我不是壮士。”微微一愣,他回答。 “呃,那么这位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躬身一礼,我做腔十足,“莫漓拜托我来这里采灵芝。” “嗯,你是想让我把灵芝让给你。”他颔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这位兄台果然冰雪聪明。”差点没笑出声来,我继续装腔。 “知道这颗灵芝的珍贵性?”唇角高傲的上挑,他问我。 “呃……”好歹也在冰心堂里呆了十二年,我又怎么能不知道这种灵芝的宝贵与稀有!虽然说目前它对莫邪并无用处,可身为驰骋沙场的人,又怎么不需要这样一颗灵药以防万一呢! “可是我不在乎。”长袖一挥,灵芝便已齐齐断裂,飞到了我手中,他依旧是漠然。 “你这么说不够感人。”捧着灵芝,半响我才苦笑,“你应该说,这灵芝比起你来说,算不了什么。” “一枚灵芝比起任何朋友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他淡道。 “你能不能不阐述事实?”挑起眉,我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是我不解风情,让你失望了。”微微侧过头来,清秀俊朗的面孔上,一抹微笑温煦若风。 “你还说。”一提到他的不解风情,我突然就想起了让我来这里的罪魁祸首,“紫静那枚暗柱你安的好好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啊,你知道啊?”有些惊讶的挑眉,他回答我。 “我们辛辛苦苦查了多年,就只查出几个而已,这个还是你抛弃她之后我们才发现她行为的反常的,不过紫家权势较大,一时难以下手,她已是弃子也不能有什么作为,才暂时没有深究下去而已,没想到她惹到了我头上。”撇撇嘴,我回答他,“她爱上了你,所以你抛弃了她?” “她一直都爱我。”莫邪回答的坦然,“然而她除了爱我之外,除了地位之外,还有什么?她的情报固然有用,可她的纠缠不休只能带给我困扰。” “……她爱你,只可惜她不会爱你。”我只能轻轻一叹。 “是啊……”微微苦笑,他回答,“天,亮了呢。” “嗯,我也该回去了。”看那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我闭目,“哥哥。” “嗯?” “你也是一夜没睡,早点回去休息吧。”那一刻,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化成了这么一句,“早安,好好睡。” “早安,睡觉了。”薄云,花海,他沉声回答,风华绝代。 看着他那俊逸无双的脸和那亦正亦邪的笑容,我的心不由有点乱,突然之间,我仿佛明白了星铃的感觉,却终归只是苦涩一笑,转身而去。 灵芝是用上了,紫荆门主却还是未醒来,于是目前执掌冰心堂大事之一的紫静掌针又把矛头指向了我,冰心堂代掌门甘草纵使玲珑剔透,却毕竟心慈手软,压她不住,只好托了莫漓安排我们,于白云观内,进行对峙。 莫漓也是欣然答应,我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通过一次一次慢慢打压紫静,让她完全失去紫家的声望与地位,最后再来算总账。 “你当时又何苦揽下这件事情。”陪我一同入白云观,戬寒叹息道,“又不让我陪你去……” “冰心堂深处罂粟至毒,你若去了,现在也就坐不到这里了。”心满意足的窝在他的怀里,我只是冷笑,“我真不知道冰心堂这群人是怎么想的,当真以为我无权无势软弱好欺?她这一对峙,可是惹上了两大家族,三大门派。” “所谓冰心堂,施术以救人,施德以救魂当是门派主旨。”陪在我身边的凤帆澈听了我的话,不由冷哼一声,高声开口,刻意让身边的人都听清楚,“可笑现在,连自己的良心都不复存在,又何以救人!” “鸢尾凤你不要血口喷人!”脸色青白,紫静跳起身来,伸手指着帆澈,不断发抖,“你,你……” “紫静。”叹了口气,我缓缓开口,“按紫家的辈分来说我还得称你一声姐姐——你任百炼坊掌针这么多年,冰心堂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加上前不久又大病一场——我知道现在的你是急于想拿出一番作为来,所以你才会为紫荆门主求药,你这个念头是对的,即使是醒了,丈夫失踪的紫掌门想必也无心冰心堂事务,多半会把掌门的地位给娴静幽婉疏于理事的甘草,自己浪迹大荒去,退一步说,就算她不愿放手掌门地位,毕竟老一代冰心弟子已去,自也难以重新掌握门中大权。” 四下里一片安静,没有人想到在公众之下一向少言寡语低调忍让的芷沁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笑,继续下去:“可是,紫静,你救不起她也就罢了,偏偏不应该把责任归结到我的身上来——你以为凤家跟步家当真不会为了我一个半妖而得罪冰心堂?或者说,你以为我当初会去为你取灵芝,真的是因为凤家与步家向我施压?” “你,你怎敢……”气的哆嗦着嘴唇,紫静此刻,也只有虚张声势的力气了。 “我怎敢,你说我怎敢?我既然敢出入江南在莫邪眼下采取灵芝,怎能不敢面对你?”轻蔑挑眉,我刻意加重了莫邪二字的语气,以让她明白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再把目光投向莫漓,“莫漓国师何等身份,倾城公主何等地位,帆澈护法何等人物,皆对我礼让三分,你说,我怎敢?” “芷夫人。”一片沉寂之中,我听见莫言长长的叹息声,“您韬光养晦五十余年,今天又是为什么,肯站出来了呢?” “甘于沉下去,才能浮上来。”经娥的长袖缓缓拂过桌面,我浅笑,其实也不是说什么甘于不甘于,我不比帆澈凤晓,身后并没有一个安全稳固的后台,我是桃花精,能活的年份要远远超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一去,我该如何? 不,我不能指望我在步家的子孙,由于继承了我的血统,他们未来的处境也不会太容易,我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 这也是我之所以答应莫漓去江南的一个原因……江南处于妖魔的统治之下,如果我现在能够轻易出入,那么将来的某一天,也可以一样,安心的躲在莫邪的羽翼之下,远离世间一切纠纷。 “你在想什么,沁儿?”注意到怀中我的心思完全不在此间,戬寒不由皱了皱眉,“沁儿?” “我在想,月影湾的花……应该开遍了吧。”闭上眼睛,我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容。 没有人注意,当我说这话时,莫言的神色。 三年后的冬天,莫言辞去了国师的职务,他给莫漓的理由是:“那身三公服,实在是过于沉重了啊……”莫漓默默的接过了那一身厚重的衣服,我看见他的苦笑,站在那至高的台阶上,高不胜寒,我看见他那斑驳的金发,映着他那倾城的容颜,唯有眼中,万年的孤寂不变。 “莫漓。”下了朝,我紧紧跟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而苍白,让人心疼,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 怅晚是让我惊艳敬仰的男子,戬寒是让我付托婚姻的男子,而莫漓,是让我心痛如斯的男子。 可惜,纵使是怎样的男子,都敌不过那似水流年。 他们活着,好像他们永远都不会死亡,就像他们死亡,仿佛,他们从来未曾来过。 宋尚影于他九十二岁那年溘然长逝,终结了华夏最后一个乱世十绝的故事。 也就是那一天的晚上,我收拾行李,去了幽州,在那一片繁花似海,月影离散的地方,有一座行宫。 我想我会在那里永远的住下去,伴着莫邪,看遍那春暖花开。 (完) 第十一卷·夕落赋·穷蝉(上) 我爱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爱上了和你在一起的我自己。 ——题记 很久很久以后,我与芷沁一起坐在月影湾的高台上,蓝色的帷幕招展,几条美丽的人鱼对月唱着幽婉的歌曲。 “又跟君逸吵架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芷沁问我。 “恩……有的时候我甚至想知道,当初他选择接受强大的力量而长生,是不是一种错误。”漫不经心的看着月影湾的波浪,我低下头。 “这里是秋千姆姆第一次遇见七夜的地方……”芷沁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深蓝的地面,喃喃道,“也是星铃第一次遇见莫邪的地方。” “星铃成功让莫邪记住了她,以自己的生命。”目光向远远的从极渊望去,“是不是,最终会失去的,才会永远铭刻?星铃……是真的爱他啊。” “你以为……呵。”芷沁的声音突然多了一丝自嘲的意味,“莫邪那种男人,谁人能不爱呢……真的爱他的人,又何止星铃一个?” “姐姐……”低低的叫着,我又如何不明白芷沁对莫邪的感情,否则她怎会在乱世十绝的繁华散尽后,不顾及自己的子孙而来到月影湾,久久的陪伴在莫邪身边,就像当年陪伴着凤莫漓的公子怅晚一样,莫邪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她的位置却从未有人能取代过。 “我并不羡慕星铃啊。”微微笑笑,芷沁依旧是那么平静,“我不怕死,我只怕,不能陪他走下去。离开这个尘世而被他记住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只是希望他能看着我,一直看下去……把我当做妹妹也好,当做红颜知己也好……” “他不知道你对他的心么?”我追问。 “他怎么能不知道呢……就像当年他怎么能不知道救治他的人就是星铃一样呢?只是他喜欢的,是男人呵……”七夕的广袖轻轻的拂过高台,芷沁站起来,纤细的背影萧瑟,“桃夭,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爱的人,恰好也爱你,而且两人相遇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人的身份地位家境世俗又能相容,这种几率,是多么的难得!而且你们的寿命又相仿……只是可笑,你们已经不惧死别,为何非要生离!” “可是……可是。”我一时无语,良久才叹息道,“姐姐,难道你就没跟步独公子,或者莫邪殿下吵架过么?” “戬寒那家伙温柔体贴,跟我一样是外柔内刚之人,自然吵不起来。”想到自己已经离去数十年的丈夫,芷沁的眼中不由有点伤感,“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幸福……至于莫邪啊,他那么骄纵任性,喜怒无常的一个男人,要说没吵过架,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我们都是经历过太多悲欢离合的人了,纵使吵架,也会小心翼翼的珍惜呵护着两人之间得之不易的关系的。” “骄纵任性,喜怒无常?”听到芷沁对莫邪的评价,我不由失笑,“姐姐,在你心中,殿下就是这么一个人?” “也许比这还过份呢……”沉默了一下,芷沁突然笑出声来,“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了,思绪飘飘落落,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是江南桃溪一只桃花精。 其实,江南还算是一个人妖共处比较安稳的地方,就像桃李花林的媚狐、凝香园的蝶精、桃溪的我们,基本上都能与人类和平相处,更有甚者与人类通婚,比如我的姨母桃歆,就爱上了昔日冰心堂一位眉眼深邃的男子。 如果那位冰心堂的男子是冰心堂普通弟子,我姨母的生活想必幸福,然而,她爱上的,是紫荆最为疼爱的幺弟,百练坊首席,紫墨公子。 紫家不能容忍紫墨娶回一个妖精为妻子,于是给他定下了凤家的婚事,凤家乃是泱泱华夏王朝第一世家,即使嫁过来的女子允许丈夫的背叛,即使凤家当家怜惜我姨母无辜,可是凤家地位与声望又怎能接受!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容忍,不过是在我姨母产下一女后,秘密处决了她而已,那个女婴被紫墨接走,与凤夫人所生之女紫凤澈一起抚养。 那个女孩子,叫做芷沁。 芷于紫家,彷如顾于妃家,是属于从属的家族,就像幽州莫忘亭下那位抚琴的冰心女弟子的魂魄,就叫做芷汀,在她的堂姐芷泠做了那一任芷家的当家后,芷沁带她去了莫忘亭,那一夜两个年龄相仿的芷家女子久久的坐在亭中,相对无言。 后来我问她那一夜都发生了什么,芷沁只是笑笑:“天明的时候莫邪也过来了,我给他弹了一阵古琴,就像芷汀给羽恒一样。” “芷沁不能做芷家的当家,一则是因为她已经与凤晓殿下平分了步家的大权,二则毕竟身份特殊,然而整个芷家没有谁不把她当做当家的。”芷泠这样回答道,“没有芷沁,就没有芷家的今天。” 三年之后,在芷沁六十岁那一年,芷泠出任中和堂掌针,芷家已经和紫家一样,掌握了冰心堂三分之一的力量,从此再无从属之说。 其实,那一代的紫家,有三位女子皆是人中之凤,后来改名为凤帆澈的紫凤澈,被紫家所迫害改名的芷沁,以及那一代紫家的当家紫静。 只可惜,紫凤澈被逼叛逃,芷沁受尽压迫,唯一那个当了紫家族长的紫静,却一心痴恋那幽州的十三殿下。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了,那个时候的芷沁,还是绝无反抗命运之力的弱小少女,在紫凤澈的羽翼下韬光养晦。 紫墨长老的逝去让凤澈再也保护不住芷沁,于是她毅然改名入了凤家,最后成为凤家唯一能跟当年之族长,昔日之国师凤莫漓相提并论的女子,凤帆澈。 很久很久之后,坐在月影湾的高台上,芷沁突然感慨,其实入主步家,掌握芷家,甚至最后和帆澈先后成为凤莫漓一暗一明的左右手,这些,并不是她的愿望。 她的愿望,只不过是好好活下去而已,然而,在冰心堂的那种压迫之下,不是出人头地,便是死亡。 就像我当年的愿望,只不过是在桃溪安安稳稳的生活一辈子而已…… 在我十五岁那一年,幽州魔军的入侵打破了大荒的安宁,我看见雷泽的逃兵,跌跌撞撞,衣甲尽裂。 不过这对我们这些桃花精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我们也算是妖魔中的一种,只不过是长期生活在人类周围而已,与华夏与幽州,都是一种中立的局面。 于是我安心的过着自己的生活,直到那一天,一个年轻隽秀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眉如远山,神情更是柔和的能挤出水来,白色短发整齐,月白色巨侠花纹明丽,一身的书卷气息浓厚。 他说,他是雷泽南海渔村一书生,由于躲避战乱逃亡至此。 桃花精们笑闹着收容了他,我们对于这些人类,尤其是年轻的男子,总是慷慨而且宽容的,他微笑着跟我们一起站在桃树下,一个一个的交谈,最终走到我面前。 “我叫做桃夭。”和所有桃花精一样,我伸出手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微微的勾起唇角,露出洁白而尖锐的牙齿,“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易君。”我默默喃着他的名字,也是一笑,“公子也是人如其名,柔而不媚,锋芒不露。” “何以见得?”他挑眉,俊美的脸上说不出是清秀更多一些还是刚毅更多一些。 “如果我说凭感觉的话,你信么?”低下头,我吐了吐舌头,“不过是开玩笑的话而已,公子见笑了。” 他看着我,最终叹息离开。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我,桃溪的桃花姐妹们都说,君逸最常来找的人,就是我,每天我坐在树下淡淡的翻着厚厚的书籍,他总会跟过来,一起翻阅,每当这时我的姐妹们都会跑过来说我们是一对书呆子,然后掩着唇跑开。 “公子可会下棋?”终于有一天我疲惫于他的纠缠,只好提议下棋来让他识趣离开。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他的棋术比我还要精堪,再来琴、诗、画相比,他亦是出类拔萃。 我不由皱眉,更是拾起一颗心去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男子,易君,易君,易生万象,君容四海。 “你是八大门派弟子嘛?”在他到来的第十天,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猜呢?”他不正面回答,只是挑挑眉。 “太极两仪生四象?”迟疑了一下,我轻轻的问他。 “你这算是挑逗我么?”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突然靠近,长长的睫毛忽闪,修长的凤目之中流光泛彩,“太极两仪生四象,春宵一刻值千金。” “啊?”我讶然,瞪着眼睛看他在我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之后坐回原位,“其实你也算猜对了一半,我绝非八大门派弟子,但是家父的确出自太虚观。” “呃……”现在的我,哪还有什么心情管他在什么门派!轻轻的咬着下唇他吻过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厌恶之情。 是什么时候呢……慢慢的,开始习惯了他在身边,开始喜欢上了他,在他刚出现的时候,明明是如此讨厌这个,表面上温柔似水,眼中却全是平静与淡漠的男子啊…… 那个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能看出他的锋芒不露,一个从南海渔村逃亡过来的人,尽管风尘仆仆尽管满脸疲倦,但是那月白色的巨侠只是有些污痕而已,试问那娇嫩的绢料,怎么可能毫无损伤。 他只可能是为了什么人而来的,而那个人,应该就是我。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一片桃溪之中,从未接触过外界,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接近我,更不知道是敌是友,我只能安静的坐着,等着未知的来临。 然而,我不该跟他多接触呵……我已经,把我的心陷落了。 “真希望妖魔永远都不会攻到这里……”那一天日落,他突然感叹着,“真希望这里的安宁永远都不会被打破,真希望可以跟你坐在这里,看一生的日升日落。” “那是不可能的……”合上书,我微微的低下头。 “如果桃溪沦陷,你会去哪里?”侧过身来,他问我,“我们该去哪里?” “君非池中物……”听见他的问话,我只是苦笑,如果桃溪沦陷,我会去哪里?易君,这就是你前来的目的?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我不知道那些,你所知道的。 “此话怎讲?”他一愣,睁大了眼睛。 “感觉你的气质,与众不同。”咬了咬唇,我终是摇头,却靠入了他的怀中。 也许正是我的话,让他起了疑心,第二天的夜里,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我所熟悉的地方。 我的双手被反绑着,眼睛也被蒙住,然而身下的床很柔软,并不像牢狱一类的地方。 “……易君。”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长久的沉默,当我以为我自己真的猜错了时,我听见他轻轻的声音:“为……什么?” “你没有堵住我的嘴,只能说明这里很安全,你不怕我喊出来。”我猜对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然而你却蒙上了我的眼睛……这只能说明,绑架我的人,是我所认识的人。” “既然这里很安全,就应该有空房间,或者天牢什么的……”低下头,我多希望这一点期望被证实!“那么……易君,我能理解为,其实,你在心里,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怜惜么……” “你真聪明……”良久,我听见他的苦笑声,忧伤喑哑还带着一丝苦涩,“桃夭,事到如今,你也应该想到我是谁了吧?” “恐怕不能……”我摇头,“桃夭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只能勉强猜到,这件事情,应该与我的表姐芷沁有关。” “然而你身上并没有冰心堂弟子的那种草药味道,更何况桃歆夫人已死,冰心堂完全没有必要掀开自己的耻辱,来谋杀我一个桃溪的小妖精,纵使是,也不该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所以,其实我毫无头绪。” “我姓凤,叫做凤君逸。”伸手为我解开蒙住眼睛的黑布,君逸定定的看着我,“没错,凤傲步独,妃倾卓绝的凤。” 我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他,昔日的巨侠已被一身精简的噬影铠甲所取代,黑色的面罩被随手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凤家?不应该啊……” “凤家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嘲讽的勾起唇角,凭是谁也明白,所谓的海纳百川,不过是建立在宽大的胸怀和对你地位的一种轻蔑上,“我的父亲叫做凤落零,宋御风的师弟……” “如果不是因为玉玑子……?”一方面是与太虚观交好,另一方面是不好一家独大垄断仕途之路,基本代代从太虚观出来的副国师都是凤家的人,唯有上一代的国师,也是如今背叛大荒投奔幽州之人,不是出自凤家。 “不能这么说,玉玑子国师虽然强势,但再强势的人,又怎能与一个家族相比?”君逸不屑的冷笑,“有些位置早就是内定好的,外人只不过是一个台阶罢了,然而就要在登上国师之位的前几个月,凤家突然传出我父亲的噩耗。” “不,我父亲并没有死亡,而是爱上了穷蝉门门主的独女。”眼中闪耀过一丝骄傲,君逸告诉我,“他叛逃的消息凤家自然不能大肆张扬,只好对外宣布他已死,凤家那一代的家主出自云麓仙居,在云麓仙居已经出了一位正国师的压力下,自然是无法争夺副国师的地位,在太虚观的弟子们要么默默无名要么年龄尚幼,实在是不适合国师大位……玉玑子上位,一方面机会难得,另一方面他在太虚观里也是广交高人,德高望重。” “原来如此……可是这样我就更不明白了,我不应该与穷蝉有过节才对。”上成建筑一向如此,并非是一人之力所能扭转的,对于这其中的层层利害关系,我不想也不当多做评价。 “如今魍魉门门主有两个女儿,芷沁的妹妹,我的表姐,紫凤澈,或者说是凤帆澈代表凤家选择了挟次女夜莲以令魍魉门。”摇头叹息,君逸低眉,“而穷蝉与长女夜萝有约定……” “你觉得凤家会让夜萝赢么?”定定的看着他,我摇头,“我对于芷沁来说算什么?凤帆澈一人对于凤家来说又算什么?只是凤家若想拿到魍魉门,岂是你我可以阻止的?” “你别忘了我也姓凤。”别开头,君逸显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 “对于凤家来说,你是叛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君逸,纵使你也姓凤,可是背叛者永远是背叛者,何况你根本也不可能将穷蝉送给凤家,更别说魍魉门了——既然穷蝉与夜萝有约定,那么夜萝一定绝非昏庸之辈,你说凤家如果能取得魍魉门的绝对服从,又何苦养虎为患,去要一个有反抗之力的魍魉门?” 君逸一时无话,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的确,是当局者迷啊。” “你现在撤手,或许还来得及。”微微一笑,我提醒他,“不过恐怕真得无功而返了。” “遇见了你,我怎能说是无功而返呢。”没想到他突然笑起来,长长的凤眼流光泛彩,“桃夭,亲自去桃溪,应该是我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我遇见了你。” 第十一卷·夕落赋·穷蝉(下) 后君逸倒戈了帆澈,门派争夺中夜萝惨败,然而以区区十七的年纪就夺取凤家族长并被许下国师地位的凤莫漓是什么人?十四岁就在国宴上被称之为国士无双的公子怅晚又是什么人?!夜萝在凤家的打压下依旧有力一夺,这样的人才要么处死,要么必须收为己用!太虚观未来的掌门宋尚影早就等在魍魉门外面,带走了夜萝。 和君逸一起坐在荒火山口,看着这一切的变动,没有人感到意外。 “桃夭。”沙哑而略显尖锐的声音我我身后的试炼之地出口传来,我回头看去,是黑发的女子,容貌中上,蓝色的经娥广袖随风飘扬,眉心一点朱砂如莲绽放,脑后的黑发仅仅用一根蓝丝半扎起来,注视着我,她说,“我是芷沁。” “澈姐居然没有陪你来。”站起身来,君逸看着她,微微一笑。 “澈儿在感慨夜萝的离去……”声音有点叹息的味道,芷沁敛眉,淡淡的说,她一直是这样的女子,闲淡安然,宠辱不惊,在被冰心堂紫静长老刁难时是如此,在与凤晓共掌步家权势时亦是如此,不像凤帆澈平静下的刁钻冷血,不像妃凤晓安娴中的慎密稳重,更不似凤莫漓的风云在握工于心计,步怅晚的看破红尘去留无意,她安静的眼中,自有一番傲骨铮铮,“也罢,夜萝那种人性格意气刚烈,正好能与尚影的韬光养晦互相应和,离开魍魉门投向太虚观,也并不见得是件坏事情。” “你知道这些事情?”凤君逸有些意外,毕竟,我也好,君逸也好,一直都以为她只是活在帆澈保护下的一个弱女子而已。 “我与这一代的步独公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仅仅是用阐述的语气回答我,“能走到这一步,自然也少不了公子怅晚的大力帮忙。” “公子怅晚果然是公子怅晚!”微微一愣,君逸摇头感慨道。 “谁人说我呢?”君逸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清明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略带笑意,却更多的是疲惫,荒火山口后转过来的那人,白衣诀雪,座下据说是玉玑子亲赐的翰墨承云墨汁欲滴,也许那白发倦容并非绝色,额前一点朱砂却是鲜艳娇嫩胜却一切色相。 “你也来了。”我正叹服这人的英姿之时,芷沁早已迎了上去。 “来看看,尚影毕竟也是我的大师兄。”怅晚点头,“三弟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 “夜莲新得魍魉门,澈儿和戬寒都不能再忙,我又何苦打扰他们。”微微一笑,怅晚的来意,芷沁又怎能不心知肚明,“二哥可是要找澈儿?请随我来——桃夭,真是不好意思,芷沁失陪了。”“今日之大荒,真是卧虎藏龙。”看着一经娥一诀雪消失的身影,我不由叹息。 “有我陪你一起看这天下风光,如何?”握住我的手,君逸低声许诺。 在怅晚化仙飞去的那一日,君逸和我深深的感到了阴阳两隔的危机感,于是我们去找芷沁和戬寒,商量魔化事宜。 令我们感到诧异的是,两人虽然答应帮助我魔化为妖,和桃夭一起获得和永恒的寿命,却拒绝了一起的魔化,戬寒的理由是,身为步独公子的他若魔化,必然大损步家的名声,本身他娶入芷沁就已经是任性之举,不能再做出有损于步家,有损于魍魉门的事情来了。 “沁姐,难道你不像与戬寒共享这永恒的寿命嘛?”见芷沁对戬寒的应答没有一丝不满之处,我不由不解的问她,“要知道,你有着无限的生命,永远的青春,可步独公子没有,你的生命那么长,可他只能陪你走一阵,你们的儿女因为大部分的人类血统,也会慢慢衰老,只留下你一个人……” “桃夭,如果永远不会失去,就永远不会明白得到的珍贵。”紧紧握住戬寒的手,芷沁微微浅笑,“我又何尝不想与他共享永恒?只是身为步独公子,他有步独公子所必须做的事情。而且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就是知道有一天我们会死别,我们现在才能如此的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现在,想起来,也许芷沁,一直都是对的…… “怎么还在这里?”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来人正是幽州第十三王子莫邪殿下,他低首问芷沁,飘逸的北落师门无风自动,更显得那一张脸妖艳无双。 “陪陪桃夭。”芷沁笑笑,站起身来,“最终是淡淡一笑任凭夜凉来袭,焚尽相思心劫亦无期,逆天又何惧。” “舍一场逝水无痕尽付笑谈里,回首漫漫悲喜无相续,燃尽一生寂。”相比之芷沁的任情,莫邪只是叹息,姣好的凤目微闭,白发飞扬。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芷沁在有了戬寒之后,还会爱上莫邪,戬寒是温柔多情的人,芷沁是外表柔情似水却内心傲骨铮铮的人,而莫邪正好相反,外表飞扬跋扈,内心却孤寂萧瑟。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珍惜芷沁的温柔,也才能点燃芷沁心里被埋藏已久的凌厉与张扬。 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喜欢男人,莫邪身边还是一直留着一个这样的女子,一个能够帮助他,理解他的女子,一个深爱着他,明白他不会爱上自己却还是选择了留在他身边的女子,不吵不闹,不嚣张不霸道,只是默默的,体贴的伴着他的红颜知己。 两人之间的静谧和和谐绝对是我无法插足的,悄悄的,我退离开来,决定回去找我的君逸。 芷沁说的没错,我爱的人,恰好也爱着我,而且两人相遇时,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人的身份地位家境世俗又能相容,这种几率,有多么的难得! 放眼望去,乱世十绝个个名声大噪,可又有几个真的幸福了?鸢尾凤与夜莲的相恋终究不容于世,辉夜与妃媚同床异梦,莫漓终生未娶,怅晚抛妻弃子飞升而去…… 面临这一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现在与君逸在一起的时光! 我回到雷泽去找他,我们的长孙,穷蝉现任的门主,凤络熙告诉我,他在桃溪等我。 我回到桃溪,阔别多年,那里的桃花依旧飘飘扬扬,热情好客的桃花精们在树下载歌载舞,尽情欢笑。 他坐在最大的一颗桃树下,深邃的眼睛无比清澈。 “我在等你。”他望着我,“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嗯。”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去,百年之前,我在这里遇见他,百年之后,他在这里等我。 “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紧紧的抱住我,他低声说,“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够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我也是。”轻轻的闭上眼睛,我回答他。 桃逸赋附记之紫静 我独自坐在百炼坊的碧崖之下,天色渐明,被我发出的几百只信鸽没有一只带了回信归来,暗带药香的夏风吹开奈何下的白发,我诚心的祈祷,神农祖师的真迹却再不呈现,木然的闭上眼睛,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远处的子午馆人声渐起,那里迎来了他们的新一任掌针——芷家这一代的族长芷泠,芷泠的身边是芷家永久元老芷沁以及魍魉门左护法凤帆澈。 这三个人,我自小就认识,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把芷泠和芷沁当成是什么太大点点威胁,尽管芷泠是芷家前任族长之独女,但芷家自始以来就是紫家的附属,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芷沁尽管天生药人又是昔日子午馆掌针紫墨的长女,可毕竟也是一个妖孽所生,血统不正又能成的了什么气候?只有凤帆澈——那个时候她还叫做紫凤澈,不仅是紫墨掌针的幺女,亦是当时凤傲一族族长幺妹凤落华的独女,其势头就连我,她的堂姊,当时族长的独女也不敢正面其锋芒。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紫墨掌针与凤落华双双战死沙场,终结了她所能依靠得一切辉煌,再加上两年后她改名换姓叛逃出冰心堂入了魍魉门,紫家放眼望去,还有谁能与我相抗衡!这样的我,按理说是不应该与幽州有任何联系的,然而我还是那么做了,在我十七岁出任中和堂首席的那一天,我正式与幽州结盟,不是为了大权不是为了力量……我只是忘不掉幽州魔军入侵江南那一年,我惊鸿一瞥所见到的夜祚白发男子而已。 他想要的情报,我双手奉上;他双眼失明,我几乎倾尽冰心堂最好的药材送去,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希望每天早上醒来,阳光和他都还在我这一边。 我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坐上紫家族长,我虎视眈眈预谋夺取甘草代掌门的位置, 其实只不过是想拥有可以与他相匹配的位置而已!我知道他喜欢男人,但是只要他不让我知道,我就可以心甘情愿的继续追随他。 莫邪,莫邪! 芷沁在心里也有点喜欢他,我不是不知道,我小小的打压过她几次最后还是放了手,毕竟她对于我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威胁,一则她与莫邪已经认下义兄妹的关系,二则芷沁是已嫁之身,生性温柔顺从,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位,跟莫邪更不会有太多的交集。 然而我错了,大错而特错。在莫邪跟我断了盟约之后,我迁怒芷沁让她去取灵芝时才发现,原来莫邪把芷沁看的很重,再与芷沁一辩,我才发现芷沁的内柔外刚敏于口舌。 而且,那一次,我更是把芷沁推给了莫邪,我看得出芷沁谈及莫邪的眼神,已经明确的染上了爱情,步独公子,最终不是能留得下她的人。 无论我做何等努力,莫邪再也不肯理会我,恍恍惚惚几年之后再回头,芷家已经在芷沁跟芷泠的带领,帆澈的暗中协助之下,蚕食了紫家几乎一半的势力,芷家,再也不是屈膝于紫家之下的那个芷家了。 可笑这一代紫家,居然毁在三个父辈皆在紫家手握强权的女子手上!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爱上莫邪,莫邪狠狠回拒了我却给了芷沁一句“莫道男儿心如铁”。我派我的堂妹紫雅去求他回头,没跟他说几句他就转身离去,后来只是让芷沁来说了句:“他说他不想与你争执,请你回去。”紫雅问芷沁:“事到如今,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这里说话的?”芷沁苦笑:“妹妹,朋友,红颜知己,你怎么说都可以。”于是紫雅问她:“你凭什么留在他身边,你不是步戬寒的妻子么?” 后来紫雅告诉我,当时的芷沁笑了,黑发素颜,经娥招展:“如果能说爱上谁就爱上谁,说不爱谁就不爱谁,那也就不是爱了啊……不过跟戬寒我还知分寸,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莫邪他不喜欢女人啊。” “莫邪他不喜欢女人,所以甩开了紫静的纠缠,可是他为什么不甩开你?”紫雅继续追问。 “因为紫静要求莫邪是她的,而我,是莫邪的。”芷沁看着紫雅,神情认真,“我爱他,所以我是莫邪的,假使有一天莫邪将我像紫静一样甩开,那么我也不会纠缠,也不会后悔,因为是我选择了把自己交给他的!莫邪那个人,嘴硬心软,如果紫静不吵不闹安静的留着,我想他也不至于将她逐开……可是她不甘心这样啊……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方式罢了,我爱,我予,我也求回报,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也不纠缠。”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芷家终于同紫家分庭抗礼,在芷泠当上子午馆掌针的那一天,我辞去了冰心堂百炼坊掌针和紫家族长的职务,悄然离开。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听说我走之后,莫邪问了芷沁一句:“她走了?”芷沁说是,莫邪沉默良久终是苦笑:“随便她了,我也管不了她……”芷沁没有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叹息。 情深缘浅,陌路奈何…… (完) 第十二卷·砺漪诗·翎羽山庄(上) 不要因为寂寞而去爱错一个人,更不要因为爱错一个人而寂寞一生。 缘分是一本书,翻的不经意会错过,读的太认真会泪流。 ——题记 我的三妹死于我十七岁的那一年,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那一年她十二岁,早上还微笑着告诉我她要去捕鱼了,纤细的身体包裹在松松垮垮的绿倚之中,笑容温婉。 然而中午就有人来告诉了我她的噩耗,那是一位穿着白色六祸袍的太虚观弟子,美丽的金发耀眼:“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暗哑沉重,“我晚到了一步,没能救得了她。” “这不是你的错。”接过他怀中三妹的尸体,我的双手颤抖,却依旧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她太苦了……死亡对于她来说,也许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毕竟……解脱了。” “你……”看着我,他欲言又止,最终别过头去,低低的说,“不要住在这里了吧。” “天下之大,又何处有我的安身之地呢?”眼前的金发男孩子,也不过十五岁上下,双手光滑细腻,一看就是从未受过苦的人,“你们……又怎么能明白,我们这些草野莽民的苦?” “你的年龄……恐怕已经无法进入八大门派习武。”咬着唇思索了一阵,男孩子告诉我,“不过若是去翎羽山庄做仆役,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我看你骨骼不错,若能就此习武,说不定用不了几年,就能当上外门弟子,若是表现出众,内门弟子应该也不在话下。” “……我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苦笑一声,我反问。 “三丫头其实……并不算死。”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她就在我身边。” “什么!”惊叫一声,我一把抓住他的六祸袍前襟,“你说什么?她,她在哪里?” “她的身体毁了,然而灵魂尚存……”抬头看进我的眼中,他眼神深邃,“你看不见她,只有太虚观和翎羽山庄才教习这种看见灵魂的特殊能力……她现在只是一个脆弱的魂魄,在太虚观里我勉强可以护她周全……所以,我希望你能去翎羽山庄,十年后,我会带她回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从最初的惊讶、欣喜变到最后的平静,我握紧了拳头,“我会的,十年后,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们!” 我们一起将三丫头的尸身埋在堕星原,然后,各奔东西。 翎羽山庄的日子并不好过,并无靠山又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我基本属于被人欺凌的份,然而我依旧坚持工作,坚持习武,我只是希望,十年后,我可以见到我的三妹。话说回来,我们一直叫三妹三儿,她还并不知道属于她自己的名字,沈玥,而我在等,在等十年后我亲口告诉她的那一天。 在我二十岁的那一年,我终于从普通仆役转为了外门弟子,又过了两年,我以绝对的优势在同一辈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拿下第一名的宝座。 翎羽山庄庄主羽契对我大为赞赏,并让我陪同他的幺子羽恒一起习武,羽恒性格温和体贴,又比我小上两岁,不知不觉中,我就将他如同我失去的那些弟弟妹妹一样对待着,直到我二十四岁时,羽契为他定下了同弈剑听雨阁卓家长女卓凤漪的亲事。 “羽恒,虽然你是我最小的儿子。”疼爱的抚着自己幺子的黑发,羽契苦口婆心的说着,“但是我是一直希望,你能出任未来翎羽山庄的庄主的。如今天下,凤傲步独,妃倾卓绝,卓凤漪虽然不是弈剑听雨阁掌门的女儿,却是卓家族长的长女,母亲又是凤家族长的姊姊,这门亲事,只对你有利。” “一切任凭爹爹做主。”尽管羽恒私下告诉我,他并不愿意迎娶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女子,然而他还是乖巧的答应了。 于是,我被派去,将卓凤漪从巴蜀接至燕丘。 我第一次遇见凤漪时是在巴蜀弈剑听雨阁外的花园里,百转的折桥尽头站着一位黑衣黑发的女子,面容平静,眼角龙纹蔓延,黑色的恨情紧紧包裹着她纤细的腰身,恨情本是至烈至妖的衣服,可在她的身上闲的雍容典雅,甚至多了几分坚决严肃。 她的容颜普通,并不像当年与我定下十年之约的太虚弟子般精致无双,却不知为何让我想起那个人,也许是身上所散发的,同一种瞰视天下的雍容气息。 两年之后,在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时,她问我,我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我踟蹰了半天告诉她,也许就在当年百折桥上,她向我回头的那一个刹那。 然而,开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总会终结的。 卓家族长,完全不可能把宠爱的长女嫁给一个毫无权势的翎羽山庄弟子,我明白,她也明白,在他们这些上层贵族的婚姻中,是不存在什么谈情说爱的,有的,只是交织在盛大婚礼下的结盟与利益。 我们更不可能私奔,于她,会毁了卓家的脸面,于我,我会失去我最重要的朋友羽恒。 于是,我带她启程回燕丘,那一日车马鼓乐,大红的喜字刺眼的绽放在每一个角落。 我看着她平静的与双亲告别,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卓凤烟和堂弟卓公孙,然后转身离去,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她没有穿火红的鸾凤,依旧是一身黑色恨情绰绰约约。 她一句话都没有跟我多说,然而我看得到她眼角的悲伤。 纵使如斯悲伤,她依旧是高傲的,坚强的,受万人瞩目的,卓家大小姐。 我扶她上马车,亲手将我爱的女子送到我最好的兄弟身边。 行至江南映日荷塘,幽州进军的消息开始传来,那时正值夏日,满塘的荷花红的怵目惊心。 我多次想方设法与翎羽山庄取得联系,可是没有一只鸽子飞回来。 幽州魔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燕丘很快沦陷,在魔军攻入江南时,我们到了永宁。 永宁永宁,只不过是广大人民的希望罢了,我们没有等来翎羽山庄的弟子,却等来了玄冥、穷蝉和幽州魔军的联手袭击,送亲的翎羽弟子依次在我们面前倒下,车碎马卒。 卓凤漪早已拔剑而出,巨大的凤翔剑白焰渺渺,九玄光芒四射,黑色长发挥洒,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之情。 金戈铁马,刀剑声哑。 我手中的蓝羽慢慢低垂,毕竟,翎羽山庄弟子主修野战远攻,在这种近身混战中是吃力而不讨好的,随着壶中箭矢的不断减少,我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 终于射出了手中最后一支箭,我低吼一声,挥起弓就与妖魔肉搏了起来,片片伤口在我身上绽开,杀敌,要么是被杀,血雾渐渐的弥住了我的眼睛…… 可笑我沈砺堂堂七尺男儿,不仅保全不了自己的父母手足,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力拯救!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桃李花开的正艳。 “是江南桃李花林的媚狐大人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守在我身边的凤漪低声说,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万幸的是身上的伤并无大碍。我握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细腻而温柔。 “当狐媚赶到时,你已是命悬一线。”慢慢的扶我起床,卓凤漪告诉我,情急之下的狐媚只好将一颗九尾狐元魂珠用法术封入我的体内,这颗白狐的元魂珠救了我的性命却也永远的改变了我的体质,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属于人类,柔软的尖耳与雪白的狐尾表明了我的半妖身份。 由于元魂珠的强大力量,我的伤口早已痊愈,只是这身体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狐精一族的法力,才会昏迷这么久。 正当我与凤漪说话时,桃李花林外传来一片兵戈之声,狐媚的声音几近哀求:“殿下——” “她是弈剑听雨阁卓家的长女,怎么可能在这一场战乱之中置身事外?狐媚,你多说无益。”另外一个声音传来,萧杀沉静。 木屋的门灯撞开,进来的男子雪肤白发,一身北落师门飘飘扬扬,他的面孔妖媚英俊,却又散发着逼人的杀气。 他的身后紧跟着的,就是这座桃李花林的主人,狐媚:“莫邪殿下……” “你是九尾——不,与狐系元魂珠合体而成的翎羽弟子嘛?”被称为莫邪殿下的男子目光缓缓从卓凤漪的身上转移到我的身上,略略皱了皱眉头,虽然是问句却充满了肯定的语气。 “凤漪她并没有什么错!”看得出他眼中的杀气,我心头一凛,不顾一切的跳下床,拦在了凤漪的身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邪慢慢的开口,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她是卓家长女,这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平凡——要么投降要么去死,至于你,萤火之光,也敢于日月争辉?!” “我知道在你面前我算不了什么。”在他强大的杀气之下,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但我还是强撑着说,“但是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我就绝对不会让你伤害到凤漪!” “可歌可泣。”他冷哼一声,轻轻抬手,左手刀堪堪划过我的胸口,刀刃并没有碰到我的身体,但是强大的刀气对我已经是重重一击,一口鲜血喷洒在暗黑色的杀破狼上,我几乎站不稳身子。 “不!不可以!”惊叫着,凤漪花容失色,不由分说的将我推到身后,“莫邪,你要的是我,何必滥杀无辜!” “幽州魔军所到之处,白骨森森,何时又在乎过多杀那一个两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莫邪看她的眼中充满了嘲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卓小姐你前往燕丘不是为了嫁给翎羽山庄的羽恒公子嘛?这怎么会在这里,跟一个身份低下的翎羽弟子纠缠不清?” “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毫不畏惧的与莫邪对视,凤漪坚定的说:“我相信日久生情,也相信一见钟情。其他所谓的差距,不过是不够喜欢的借口而已。” 我以为听了以上的一番话之后莫邪会不屑冷笑,然而他没有,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凤漪,良久才长叹一声:“也罢——记住,弈剑听雨阁的卓凤漪意志坚定,宁死不屈,已经被我击毙在桃李花林,其身边侍卫无一生还者,从今以后,卓凤漪已经是死人!” 说罢,他再也不看我们一眼,转身离去,雪白的披风翻转,那背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 第十二卷·砺漪诗·翎羽山庄(下) 在媚狐的挽留下,我们留在了桃李花林,毕竟除了那里,我没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投奔的了。 时间飞快的过去,从嬉戏狐精们的口中我们辗转得知,翎羽山庄在得知凤漪的死讯后,又重新为羽恒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天机营两大家族之一定家,定远将军的爱女定娴,两人被一同送上了幽州的战场打算建功立业顺便培养感情,却不想,在那里,羽恒爱上了一位冰心堂的女弟子,芷汀。 若芷汀不姓芷而姓紫,我想双方家长也会欢天喜地的为两人重订婚事让他们眷侣双飞,然而芷家只是冰心堂紫家的属族罢了,身份与地位并不比那些平民高出多少来,后来芷汀被妖魔抓获,纵使妖魔多情,有心成全这一对鸳鸯眷侣,翎羽山庄却千方百计要害死芷汀,在交换俘虏的那一日,万枚箭矢向芷汀发去,羽恒大惊之余冲到芷汀身边,翎羽山庄众人大惊却无力收回已经发出的箭矢,最后两人竟被自己人生生射杀! 定远的女儿定娴本来对羽恒就没有什么感情,再看到这一幕,感叹两人情深之余更是对华夏王朝彻底死了心,最后与一位身负重伤的妖魔将军景明双双私奔,去了幽州月影湾附近的村落里隐居,再也不过问世事。 据说,在月影湾另一侧的莫忘亭中,会有一位吹箫翎羽弟子和一位弹琴冰心弟子的魂魄不是出现,琴箫相和,云烟渺渺。 我想,也许羽恒,最终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幸福的。 在我们定居桃李花林的一年之后,凤漪与我有了一个儿子,那个孩子有着与我额心一样的一点朱砂印记,凤目修眉则与凤漪一模一样,却有着一头如皓雪般的白色长发,气韵也略略有几分狐妖之态——毕竟我的生命和身体早已是靠那白色九尾狐的元魂珠所维持,他身上浓重的狐妖气息也是注定的事情。 我给他起名字叫做,沈洛。 沈洛出生百日内我们带他抓周,橙黄色的中衣包裹着小小的身体,他咯咯的笑着,在一堆笔墨纸砚里翻滚,最终还是向武器爬去。 我心里一酸,抬头看凤漪,她微笑着看着我们的孩子,眼角还是带了一丝怅然——在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之后,我们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而不是什么乱世中兼济天下的侠士。 一手抓住了我放下去的那把风花雪月弓,孩子得意的笑着,小小的手挥舞,凤漪笑着,却终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抱他,可是他又突然挣扎开来,伸着手打算再取一把武器。 我一愣,当即拿起里面的凤翔剑打算递给他,那是陪伴他母亲多年的宝剑,他终究也出身于卓绝一族,从弓从剑,于他应该都轻而易举。 然而他连看也没看的一把推开,小手直直的向前面伸去,武器的最下面,是狐媚放进去的一双留情针,大荒自古习医的男子并不多,我们准备武器时原本只准备了六件,还是狐媚大人说不应该少了冰心堂,才加进去一把留情。 然而这孩子就是紧紧抓着留情和风花雪月,哪个也不肯放手。 “洛儿,你在救人和习箭之间,总得选上一样啊。”皱了皱眉,凤漪轻声哄着沈洛,“嗯?” 小小的男孩欢乐的叫着,用力举起手中的弓箭。 “那是不是该把针放下了?”看见自己的孩子选了弓,凤漪还是很高兴的。 “唔……”虽然说选了翎羽山庄,洛儿依旧不肯放下弓箭。 “难道是……”心神一动,狐媚蹲下身来,注视着沈洛,双眼温柔清莹,“洛儿,日后有机会,我把这留情送给冰心弟子,看最后它落到谁手里……也算是你的一场姻缘,如何?” 沈洛静静的看着狐媚,缓缓的松开了手。 攻下中原之后幽州第十三王子莫邪还来过一次,把江南东北部的大权全都交给了狐媚来主持,我向他问过羽恒等人的事情,他冷哼一声:“于我何干?”却还是私下派了人去照顾他们,甚至包括定远的爱女定娴,他这个人素来是面冷心暖,无情的层层杀气之下,其实完全是一颗温柔重情的侠义心肠。 说道月影湾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会有一丝温暖而且复杂的感情,不是对领地的思念,却更像是感慨与叹息,月影湾,毕竟是幽州故事最多的地方,多少爱爱恨恨多少生死离别,全都湮没在那一片平静的水域之下。 他想回去,所以他需要尽力解决这一场战争,他不喜欢杀人,但是形势永远大于人。 我跟他提出两年之后要去中原一趟,和一位太虚观的弟子会面,他答应我到时候会让卫兵们留心放人,其实我并没有把我那个人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履行那十年之约,甚至我不知道他这几年是否还活着,只是,只要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我的妹妹。 狐媚也答应了我,如果我能带着三丫头完好的魂魄归来,那么她就会再取一颗妖狐的元魂珠,助她化为人形。 于是,在三丫头离开我之后的第十个年头,我把年仅两岁的洛儿托付给狐媚,带着凤漪去了中原。 行至长合镇,莫邪的飞鸽传来信息,现在大荒幽州双方胶战在红木林,他实在是无力分身,赶往夸父野来助我,只是叫我千万小心,因为凤家新任的族长,也是现任的国师大人凤莫漓近几日来行踪飘忽难查,根据他手下人送来的情报显示,十有八九是在中原。 “漓弟应该是为了回来取太虚观内的古旧宗卷吧?”听说此事,卓凤漪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猜测道,凤家老族长共有两男三女,其中最大的就是凤漪的母亲凤落桐,莫漓的父亲凤落梧是次子,三女凤落英嫁入了妃家,最后是一对双胞胎儿女则是凤落华和凤落零。 而对于这个素来喜爱的表弟,她的评价很高。她说,若是卓家或者凤家其他人现在在中原,那么我们也许必须要小心行事,然而莫漓其人虽然对外雷厉风行,铁血无情,对内可是极为温柔护短的一个人。就算凤漪和我的身份被他识破,我们也不必担心,莫漓他不仅不会强迫我们分开,将她抓回弈剑听雨阁,反而会想方设法保护我们周全。 她说,比起莫邪,凤莫漓更柔,更精,也更为心怀天下,细于官场之上的夺权压轧,可惜两人各自为主,否则,若有人能合他两之力,一将一相携手,必可称霸四海。 夸父野的水泽依旧纷乱破败,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其实并无区别,他们的愿望只不过是,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我远远的望见了三丫头,她坐在她自己墓边的一块白石之上,绿倚飘飘,黑发如旧,身边的人一身厚重的黑衣,金发耀眼,应该就是当年找上我的那位太虚观弟子。 “三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抛下凤漪,直接向前跑去,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怀中的她身体虚虚实实不定,然而当时的我一心沉醉在与她久别之后的重逢中,那还有什么心情顾及其它! “妖狐,放开三丫头!”一声怒叱炸响在我的耳畔,还未等我能做出任何反应,巨大的退鬼符在我的胸前炸裂开来,我被冲天的气浪和法力狠狠推翻在地,我不敢相信的想上看去,我的三丫头神情木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漆黑的双眼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洁白的衣袖上,一片殷红的血迹弥散,退鬼符正在她的指尖上缓缓成型。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算了,三丫头。”连一眼都没有多看我,黑衣三公男子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同时凤漪的惊叫声也在不远处响起,“砺——漓弟!” “凤漪姐?”看着自己的表姐发疯一般的冲过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莫漓这才认真打量了我,当看到我头上的双耳时神情还是有些不爽,“你没有死——他没救了,刚才他不由分说的冲上前来抱住我的……呃,我的邪影,邪影在震惊之下当即自卫,退鬼符穿过了那狐妖的胸口,他居然也就那么生生的受着,丝毫没有一丝回避。” “咳,咳。”我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也不在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口口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费力的抬起手来,努力抓住三丫头的绿倚长袖,“三儿……三儿,是我啊……是,二哥……十年了……你……” “什么!”身着黑色三公袍服的男子惊叫起来,精致无双的面孔变得煞白,那一刻我反应过来,这位昔日白衣六祸站在我面前跟我定下十年之约的男子,原来正是当下的国师凤莫漓! “好好……照顾三儿和……凤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我艰难的对莫漓说,转眼望去,三儿的脸上还是木然毫无表情,眼中却多了几丝迷茫,那冰冷苍白的面颊上,一滴泪珠缓缓而下…… 砺漪诗之附记洛嫣: “洛儿。”倚在桌边沉思良久,莫邪殿下的义妹芷沁夫人突然抬起头来,“嫣儿应该已经来了吧?” “啊,是的,今天下午到的。”略一惊,我还是迅速回答到,“我看芷泠夫人已经叫住了她,就没有去……” “嗯,我今晚看见她了。”芷沁微微点头“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吧……麻烦你去请泠儿和嫣儿过来共用晚餐。” “呃……夫人的意思是跟殿下一起用,还是?”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我打量着芷沁的神色,莫邪殿下素来是不喜欢跟素未谋面的人一起用餐的,当然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一起用餐也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夫人也一定会先去知会殿下一声。 “莫邪他今晚应该不回来用餐。”笑了笑,芷沁完全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他在回来的路上看上了一位清秀少年,怎么可能这么早放手。” “夫人你……”不要说我,整个月影湾上下,甚至包括殿下本人,哪个不知道芷沁倾心于莫邪殿下?只不过莫邪殿下还是一样的拈花惹草,芷沁夫人也是一样的一笑而过。 “不是我不嫉妒,也不是我大度……开始的时候我也曾日日掩泪夜夜难眠,可那又如何?”敛起七夕的白袖,芷沁面色有些伤感,可还是付之一笑,“他能接受我留在他身边,可是他依旧还是爱男人的……感情上的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即使是星铃,让他记住了一辈子的女孩子,他有的也依旧不是爱情。” “我爱他,所以我必须会爱他。我并不羡慕星铃,于其被他记住,不如长长久久的陪着他,让他看着我……他与多少男子欢好,不过都是昙花一现,少则几日,多则几月,最后还不都分开?现在的他,不过只是玩玩而已。我在等,在等一个真正能陪伴在他身畔的男子,等到那个人来,等到那时,我就可以死心了。” “夫人真的甘心嘛?”我不信。 “我……也是有私心的啊,我希望他永远也遇不见他爱上的人啊。”绽开一丝笑容,芷沁轻声说,“或者说,哪一天,他终于玩累了……而且,这两个可能,都不是不可能啊……” “所以说你挺放心的……”突然,门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我不由惊呼。 “之前紫静也喜欢你,我反倒坐收渔翁之利。”看见莫邪的出现,芷沁不由一愣,却依旧坦然的说。 “哈哈……我就是玩玩而已。”莫邪的笑容有一丝苦涩,话语却更像保证,“我原来也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我会这么放心?”芷沁挑眉。 “恩,我一直都存在着疑问,但是不好意思问你。”点点头,莫邪却又转过了身,“啊……我赴约会去了,今晚不回来了。” “恩,快去吧快去吧,我好叫人来吃饭——路上小心啊。”送莫邪殿下出门,芷沁夫人调皮的向我吐了吐舌头,“我只待那浮花浪蕾散尽,伴他独幽——去吧,叫那两位过来。” “是。”我点头,转身离开。 我是沈洛,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昔日弈剑听雨阁的卓家大小姐卓凤漪殿下。 我还有一个舅舅,曾经是大荒史上最为伟大的国师之一,凤莫漓,但是我并没有生长在大荒,而是在月影湾,先是为十三殿下莫邪的侍卫,后来被派去保护殿下的义妹芷沁夫人,渡过了这一百多年的岁月。 我是妖,所以不老,不死。 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看见我的母亲抚摸着一把蓝羽弓流泪,那个时候他们告诉我,不是我不乖,而是我的母亲,思念我的父亲。 等我长到后我知道了,那种感情叫做爱。 母亲对父亲的爱泪断琴弦,紫静对殿下的爱疯狂嚣张,芷沁对莫邪的爱安静包容,然而我,从来只是看着别人去爱,理解他们,却未曾爱过一次。 这次来的芷嫣掌针,据说是芷沁夫人还在大荒的时候,与步独家族当年的步独公子的后代。 芷沁夫人知道她的出生后,就把昔日狐媚所赠,陪伴了她几十年的留情针送了去——反正在她来幽州之时,已经脱下了经娥换上了七夕,也接过了莫邪殿下送的寒铁针——并且亲自赐名她芷嫣,毕竟她的身份也不方便回九黎,就让我偷偷送了去,在步独山庄我看见了那个孩子,粉嫩嫩的,很可爱。 据说在芷沁夫人的那一系血脉中,只有她,除了一头步家的白发外,像极了芷沁夫人,更有额心一点如莲朱砂惟妙惟肖,甚至,她也有桃花精的气息,和永远不死的寿命。 今天下午在月影湾,为了不打扰芷泠夫人,我也是远远的望过去一眼,没有多看,这次去请她们前来,我对于这个穿着嫩黄冰心三代弟子服的少女,心怀期待。 整理好长恨长袍,我轻轻叩门,门,应声而开。 也许那来开门的女子,容似夫人……不!夫人幼时吃尽苦楚,完全被磨砺成那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女子,而她不是,那一双灵巧火热的双眼,就清楚的说明了她注定不是夫人一样的人。 我想,也许就是因为那一眼……我,终于陷进去了…… (完) 大荒铭·笑话 笑话一: 第二十一任影之主荆茗临危受命,鬼神莫测,在魍魉门乃是唯一能与帆澈、夜莲门主、步戬寒三位平起平坐的人。 然而,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手握大权的影之主,最怕去的地方就是幽州。 有一天,我们的夜莲门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强拉来百忙之中的帆澈护法一同对荆茗进行严刑逼供,在两人的淫威之下,影之主终于吐露了这多少年来藏在心底的秘密。 “那个……那个,在我小的时候,曾经被夜哭大人派去月影湾打探敌情。” “然后呢?”夜莲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还小……挺怕那些妖魔鬼怪的,他们不是都说那些鬼什么的都怕童子尿嚒!结果我思想单纯,一被发现,就马上把裤子脱下来了……” “……结果不好使?” “不……结果我是被莫邪发现的……” ======================我是真相的分界线========================= 女人的好奇心是强大的,荆茗说死也不肯说出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帆澈就亲自通过芷沁找到了莫邪。 莫邪听说帆澈的来意后一口水就喷了出来,然后满脸泛红鼻血纵横。 于是,帆澈和芷沁全都明白了…… 笑话二: 芷沁和芷泠在不理冰心堂政事,长期寄居在莫邪的行宫之后,全都变得慵懒起来,芷泠是除了吃饭之外什么都懒得做,而芷沁包括吃饭都懒得吃——以至于很久之后一个丰满有余一个形销骨立弄得我们月影湾的领主大人莫邪实在看不下去了(嘘……其实他是看不得有人比他瘦),直接将两人赶出去骑马锻炼身体。 于是这两位一个美人上马马不知,一个美人上马马不支的冰心堂昔日的掌权者就在无奈之下骑马每天在月影湾跑啊跑,跑啊跑,直到某一天在饭桌上莫邪突然想起来这码事于是开口问芷沁:“芷泠的减肥效果怎么样啊?” “瘦了20斤!”芷沁回答他。 “啊,那效果不错嘛!”莫邪感慨。 只见芷沁一脸惆怅的说:“我指的是她的那匹马……” 笑话三: 某一日有人来找荒火虎贲辉夜大人:“辉夜大人……我,有一件事情让我感到为难。” 自从妻子妃媚死后,辉夜一直处于低调修身养性的状态,对来人也是和和气气的,“什么事情啊,说说?” “我觉得我是一个飞蛾。”那个人小小声说。 “你觉得是个飞蛾你找我干啥啊?”辉夜气结,“出门左转是冰心堂!” “可是……可是你这里有火啊……” 笑话四: 卓公孙自从接手弈剑听雨阁事务后,每天都忙到半夜,很是疲惫。 某一日他就跟妻子妃倾城说:“亲爱的,我好不开心啊!” 妃倾城想了一下,回答:“那我就用两只手来让你开心一下吧!” 卓公孙大喜:“两只手不够,能再加上一张嘴么?” “没问题!”妃倾城很爽快就答应了。 于是,只见倾城抬起手,向公孙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