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之爱情巫术》
第1章 坟山凶案 1
(郑重声明:本小说内容纯属作者想像虚构,请读者千万不要信以为真,发生任何事情,后果自负!!!)
一坟山凶案
明朝正德年间,湖南西部辰州(今沅陵)大山深处,新雨初霁,山花烂漫。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蜒穿过村前一株大黄桷树,消失在坡下一片乳白色的晨雾中。白雾中忽然传来一阵拨水的声响,原来是一个苗家少女蹲在溪边洗菜。
这位湘西苗家少女名叫徐小六,是桃花寨人,年方十七岁。她面容恬静,一件宝蓝色的衣裳没有领子,裸裎着洁白纤细的项脖。一条乌黑的短辫绾在后脑上,用红头绳系着,绳头上还吊着一枚铜钱。
徐小六忽然掉过头来张看什么,鸦翅般黑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湛湛有神。她拢了一下耳边头发,见四下里悄无人踪,口中不由唱起一支山歌来:
山歌不唱不开怀,
磨子不转浆不来;
主不劝客客不醉,
树不逢春花不开。
不唱山歌不闹热,
快把山歌唱几则;
这山唱了那山应,
那山唱了这山接。
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溪流上。白雾和绿波仿佛也被这曼妙的歌声打动,像两个调皮的小孩般追逐嬉戏。
徐小六不知道,在一片诺大的涧石后面此时还有一位苗家少年,他是来割猪草的。只是在看到徐小六后,少年不知何故,便躲藏在涧石间偷窥徐小六!
这位少年名唤邵元节,是乌杨村人,桃花寨和乌杨村以这条小溪为界。两村人平素多有往来,邵元节闲时常随村中几个少年伙伴到桃花寨串门摆龙门阵(聊天的意思),因此常遇见徐小六,邵元节打从十四岁起,就对徐小六滋生了爱慕之情。
邵元节瞧见徐小六洗的原来并不是菜,而是在洗给牛吃的青草,又感稀奇又忍不住好笑。
原来这一天是四月八“牛王节”。湘西苗族人家认为动植物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约定俗成这一天耕牛要休息,还要吃好的——除了喂青草和稀饭外,还要灌白酒。
邵元节心想:“虽然是牛王节,但也亏她想得出,给畜生吃的草她也来洗,也只有天真烂漫的少女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听到徐小六唱这首山歌时,不禁如醉如痴。
徐小六洗完了牛草,收拾起背篓,便回家去。
邵元节在涧石后默默注视着徐小六的背影行走在陇亩间,脸上流露出痴迷之色。
突然,他感觉眼前有了一团朦胧的光晕,他有意无意地稍微凝注这光晕,眼前赫然出现了徐小六的背后身体!
邵元节吃了一惊,脸上不由烧得绯红!徐小六后背的幻影也立时消失了。他心上心下的,直到徐小六的身影看不见后,他才暗自揣测这幻影的怪事。
——其实邵元节一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从五岁那年开始,他就已经多次看到过一些奇怪的幻影。
记得第一次看见这种幻像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他和一群伙伴在这条小溪中游泳,邵元节下水游了一会便上岸休息,当他坐在山石上垂目养神时,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幕情景:他“看见”同伴张明右脚卡在了水底下两块大石间的夹缝中!双手徒劳地在水中乱抓……他矍然一惊,睁开眼后这幻影便消失了。
他当时也没深想,只以为这是不好的兆头,于是他大声疾呼“张明”的名字,但其时张明正在水下,无法听到他呼唤的声音。
他想等他出水时单独劝他一回,然而张明却再也没有活着游上水面!
后来他多次追忆起此事,他开始怀疑他“看见”的幻像并非是一种预感,而是在他“看见”张明右脚卡在了水底下两块大石间的夹缝中时,张明就真的遇难了。
另外,邵元节还有一种无法对人言说的“看见”经验:他自两岁时便没有了母亲,一般来说,人在长大后,对两岁前所见所闻几乎没有印象了,虽然能忆起一些片断,但影像总是模糊的,——所以说邵元节不可能知道母亲的相貌,然而奇怪的是,当他在目睹母亲的一些遗物时,他有好几次都清楚“看见”了母亲的相貌!母亲的身影是如此的真实可及!他不知多少次流下伤心的泪水……
如果说这只是他幻想中的母亲的相貌的话,那么在他九岁那年,他母亲的一位早年出嫁的嫡亲妹妹,第一次回乡省亲时,他惊奇地发现这位嫡亲姨妈好象他“看见”过的母亲!不惟是面相十分相似,而且连身材都十分近似……
他对自已拥有这种异于常人的“本领”又惊又怕,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欢喜。
就象刚才“看见”徐小六的背后身体,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少年人第一次怀春的心灵反应,但那洁白光滑的身体宛如就在面前……
正当意乱情迷之际,忽听见舅娘呼唤他回家吃饭的声音,他才从失魂落魄中醒过神来,心绪不宁地回家。
邵元节自幼父母双亡,因父亲原是入赘的外乡人,故邵元节便被舅舅收养。
舅舅是一个赶尸人,两月前到朗州(今常德)替人户赶尸时,晚上行走在黄泥小路上被毒蛇所咬,一命呜呼。
舅娘一个妇道人家,实难养活一家老老小小六张嘴,于是托人向亡夫的师父徐矮子说情,想让外甥接替亡夫做赶尸的活计。
赶尸匠从不乱收徒弟。学徒由家长先立字据,接着赶尸匠必须面试。徐矮子传话让邵元节今天晌午后就去让他老人家法眼看看再议。
在湘西民间,自古就有赶尸这一行业,是把客死四川、贵州的湖南人的尸体运送回家乡。
为什么会有“赶尸”的营生呢?因为湘西沅江上游一带,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作小贩、采药或狩猎为生。
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很坏,除当地的苗人以外,外人是很少去的。
死在那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而汉人在传统上,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很深。
然而,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有人就开创了这一奇怪的经济办法运尸回乡。
邵元节想到从今以后,自已多半同舅舅一样,常年在外赶尸,一年难得有几天得闲回家,再难与心上人徐小六见面,心中隐隐作痛。
吃过饭后,舅娘拿出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让邵元节穿上。舅娘对邵元节叮咛了一番待人接物的道理,说话间舅舅从前的一位师弟便来带领他去见赶尸匠。
舅舅的师弟名叫陈大富,是大山那一面的白水村人,可能是因从事一种神秘的职业,常年昼伏夜行,性格沉默寡言,人家问他几句他才吱一声。头发如枯草,眉稀眼细的,脸上还生着一些小疙瘩,三十余岁年纪,说大不大,但看上去却象老了十岁的样子,让人难以亲近。
陈大富不爱说话,邵元节也是心事重重的,二人一路上没啥说的,只是闷闷地行走在田埂小径上。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白水村,远远就能看到山凹中师父徐矮子住的那座吊脚楼了。
徐矮子名叫徐朝晖,年纪六十四岁,却赶了三十七年的尸,算是老资格的赶尸匠了。他长年午夜行走在深山老林潮湿的山路上,但现在他的身子骨已经无法适应要命的山岚和露水,老胳膊老腿害了很严重的风湿。
年青时他徐矮子就好与人斗气,什么事都爱出风头,如今他已经把名誉看得淡了,想当年一起出道的几个同他呕气的师兄弟都作古了,他并未因为这最后的胜出而偷笑。
老婆在九年前去了冥界,作为赶尸匠,一辈子可谓见多识广,也没有太多的悲哀,过去的人和事都如梦、如露,他只为岁月的无情流逝感到空虚和寂寞。
门外传来了徒弟陈大富的咳嗽声,他无声一笑,收敛起纷至沓来的思绪。有意无意噘着嘴,背着双手,用一种莫测高深的目光斜睨着这个少年。
“徐老师……”邵元节的声音有些不安,他也不清楚自已内心究竟是愿意被老人相中还是不被相中,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意思。
“本来你还差三个月才满十七岁,并不合我行的规矩——”徐矮子慢慢吞吞说道,“我们这行当起码要满十七岁才行,但看你个头长这么高了应该无妨。”
老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忆起当年因为自已身材矮小,差点没吃上这碗饭,后来多亏师父破格收下的往事。
徐矮子再次打量了一下少年人,心中嘀咕:“撇开年龄不谈,你的外在条件也不符合啊——吃我们这行饭的人相貌要丑些才好,可你却是一个英俊小伙子啊。”
须知赶尸人是一种十分神秘的职业,对外行人而言,其中有许多不能告人的秘密。赶尸人相貌不能生得较好,因为这样会让人易生亲近之意,过多的接触会妨碍赶尸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相反,赶尸人最好选择相貌丑陋可怕一些才好,这样才能让人即敬又畏。但这层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秘密一旦捅破了就不值钱了。
老人在心里幻想了一下死去的徒弟谢勇的音容,唏嘘道:“你舅舅也跟我差不多有二十年了……”犯难了半晌,似终于下了决心,说道:“佛度有缘人,还是按老祖师留下的规矩办吧。”
他吩咐陈大富带邵元节到院坝子中央,告诉他面朝午后的太阳站好。
邵元节心中窃喜,他从前听舅舅讲过一些入门的趣闻,知道这是要让他对着日光看片刻,然后身子旋转一周后倒在地上,师父会问他东西南北方位,如果说正确了表示方位感强,能适应无星无月的夜晚走山路;如不能正确说出方位,就不是做赶尸人的料。
他小时为图好玩多次练习过,此测试可说是易如反掌。果不其然,他闭目躺倒在院坝地上后,老人问他东他就用手指东,问他西就指西,较顺利地通过了这种方位感的特别考试。
徐矮子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徒弟陈大富递过来的老鹰茶,说道:“大富,你今天在天黑之后上后面的坟山,在那座冯姑娘的坟墓上放一封‘入门信’和一片桐树叶。”
陈大富没吭声,只是接过师父递过来的茶盅放在八仙桌子上。
徐矮子咳嗽一声,盯着邵元节郑重其事地说出了入门的最后一道测试:“听着,你须在今夜子时光景独自一人上坟山,将这片桐树叶和这封‘入门信’取回来交给我。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有赶尸人的胆量!”
第2章 坟山凶案 2
邵元节双手枕头躺在草席上,不时察看窗外天色。乡下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节省灯油,天一抹黑就睡下了。邵元节在黑暗中不由胡思乱想,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才披衣下床。
邵元节轻轻关上家中两扇板门,手中灯笼照见板门上的秦叔宝和尉迟恭两位门神画像,心中若有所触。
他将灯笼放在地上,双手抱拳,朝秦叔宝和尉迟恭两位传奇英雄作了三个揖。心说:“求两位大英雄显灵,借我一身英雄肝胆,助我今晚独上坟山!”
行礼毕,与两位英雄人物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对视片刻,似乎真的就借来了大英雄的胆气,转身大步流星向坟山行去。
从前,邵元节的舅舅每次赶尸后回到家中,总爱讲些外面听来的评书给家中几个娃娃们听。
然而舅舅没读过书,口才很差,每次讲完《隋唐演义》的一些故事时,他只会笨笨地评价一句“尉迟恭这个人很勇敢!”、“秦叔宝这个人很讲义气,所以他有许多朋友。”
因为自小听舅舅讲故事的关系,邵元节小小心灵中便对这些“很勇敢”、“讲义气”、“有许多朋友”的英雄人物充满了敬仰之情。
此刻邵元节提着灯笼,孤身一人走在坟山的黄泥小径上,有一股英雄情结在荡气回肠,所以并不如何惧怕。
天上一弯冷月不时被云翳掩蔽,四野万籁俱寂,幢幢暗影,宛如有鬼怪在跟踪自已,他脑子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女鬼的影子,令他寒毛直竖。
为了自壮行色,他便哼唱起苗家人的情歌《屋檐脚下会情郎》来:
月儿弯弯照妹房,
屋檐脚下会情郎,
娘问女儿么子响?
屋檐跳下黄鼠狼。
郎在山中学鸟叫,
妹在屋中把手招,
娘问女儿么子咿,
绣花累了伸懒腰。
纵步上山,走过了数个山头,进入一座黑压压的松林,忽听林中传来人语,邵元节中心栗六,停步察看动静。
突然,黑暗中传来“唉呀!”一声,接着地上落叶哗啦啦大声响动,邵元节惊疑不定,藏匿在一株大树后偷窥——
斗听一个声音问道:“是谁?——”邵元节这回听得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声音,可能是女子发现了大树后有灯笼的红光。邵元节一时间举措不定。
少顷,坡上又下来一个人,手中提着一盏小桔灯,口中嗟怪道:“看你这么不小心……”邵元节借着小桔灯的微光,看清楚少年原来是桃花寨的徐小七!
他心念电转:先前那个问话的年轻女子必定是徐小六了!心中又惊又喜,当下更不迟疑,走上前去,说道:“刚才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们两姐弟!”
徐家姐弟俩见是乡邻邵元节,彼此之间半生不熟的,俱是惊诧。
徐小六坐在地上,双手握着左足踝,光着左脚,显是先前从坡上滚下来时鞋子掉落了。
邵元节看见她肥大的兰布裤管滚了白色花边。裤管下一段白皙的小腿颈和秀气的脚丫,怦然心动。脑海中闪过白天“看见”的徐小六的身体,忙转移了视线。
徐小七满腹狐疑:“原来是邵大哥啊!你来这儿做什么呢?”
邵元节不答这话,反奇怪地问对方:“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又在这儿做什么呢?”
双方都不肯回答真话,邵元节见姐弟俩欲离开,头脑中一激灵,忙说道:“实不相瞒,我因为要拜徐老师为师,学习做一个赶尸人,徐老师为了考验我的胆量,特地叫我半夜来这坟山取回两件入门的信物……”
姐弟俩互视一眼,徐小七纳罕道:“你说是要拜徐老师为师么?!”
邵元节点点头,微微一笑。
徐小七忻然道:“原来大家是一路人啊!——我也是同你一样,要拜徐老师为师的,我们也是来取信物的!”
邵元节道:“哦?可是陈师傅今天带我去见徐老师时,我却没有在那里看见你啊。”
徐小七问道:“你是托陈师傅引荐给徐老师的?”
邵元节道:“是啊,我舅舅和陈师傅都是徐老师的徒弟,陈师傅是我舅舅的师弟。你又是托谁引荐的呢?”
徐小七道:“我是托赵师傅引荐的,赵师傅也是徐老师的徒弟。”
邵元节点点头:“原来是赵师傅啊。”
他听舅舅讲过,徐老师共收过四个徒弟:大徒弟已多年洗手不干了,二徒弟就是邵元节的舅舅,三徒弟是赵平,四徒弟是陈大富。
邵元节瞥了徐小六一眼,纳闷道:“难道你这位姐姐也是同你一样么……”他可没听说过在湘西还有女孩子做赶尸人的话。
徐小七脸上微热,他不好意思承认是因自已胆子小怕黑,要姐姐相伴而行。
徐小六怕弟弟难堪,说道:“邵大哥,别看我家小七个子长这么高了,但他年纪其实还小,只有十六岁。”
邵元节脱口说道:“我也是十六岁。”
徐小七喜动颜色:“原来你和我一样大啊,敢问邵大哥是几月份生的人?”
邵元节道:“我是七月份出生的,还有三个月就满十七岁了。请问你是……”
徐小七乐了,说:“我是腊月出生的。”指着姐姐不假思索说道:“她比我大一岁。”这话好像是说因为姐姐比自已大一岁就应当胆子大一些才对。
徐小六顿感害羞,睕了弟弟一眼,抢白道:“人家同你一样大小,却这么勇敢!瞧你这么胆小,还要姐姐陪你一道才敢上山取信物。哼!看你今后做了赶尸人脸红不红?”
徐小七涎着脸道:“邵大哥可不许对人说破哦,要不然我就不能吃这碗饭了。”
邵元节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徐小七自我辩护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我想今后真做了赶尸人的话,又不是让我一个人去做事,至少也有几个师兄弟一起吧,嘿嘿。”
邵元节忙笑道:“对对,今后我们就是师兄弟了,今晚大家就一道去取信物吧。”
徐小七连连点头,徐小六也不反对,从地上站起来,瞪了弟弟一眼,没好气说道:“还不去替我把鞋找来,只是废话干什么!”
徐小七见四周漆黑一片,转对邵元节商量道:“邵大哥,借你灯笼一用,我这小桔灯光亮不够。”邵元节不好意思独自面对徐小六,连忙说道:“你把小桔灯给你姐,你和我一同去找吧。”
徐小六没说什么,接过小桔灯倚树而立。
徐小七跟在邵元节身后,在乱草丛中寻找。少时,邵元节发现鞋子掉落在坡下,便摸黑跳下去,拾起来看时,见是一只高梁青面白底鞋,鞋口滚书边挑“狗牙办”。邵元节心中莫名慌乱,忙将鞋转交给了徐小七。
徐小六穿上鞋,问道:“你的信物也是放在龙婆婆的坟头上么?”
邵元节道:“不是,我的信物是放在冯姑娘的坟头上。这么说……我们不是同路么?”
徐小七一脸失望,想了一下,自以为得计:“我们可以先去冯姑娘坟头上替邵大哥找到信物后,再绕道回来去龙婆婆坟头找我们的信物啊,是不是?”
邵元节还未想好这问题,徐小六道:“我们三人一同去,不知你们的徐老师会不会知道啊?”
徐小七纳闷道:“你是不是怀疑徐老师在偷偷跟踪我们啊?”
徐小六低声道:“我也是刚才想到这一层的。”说完还疑神疑鬼地左右观察动静,好象生怕徐老师真的潜伏在林中偷听他们三人商量。
邵元节对徐小七道:“你姐姐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
徐小六忽然将左手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大家噤声。二少年见她神情紧张,微觉奇怪。徐小六手指着某处,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快看——山上有人!”
二人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抬眼望去,果见山上有一点火光在移动,想是有人提着灯具夜行。
徐小七看了小会,轻声道:“是不是同我们一样,也是一位上山取信物的人?”
邵元节心下疑惑,“看那人行走的方向,应该是到冯姑娘坟墓,但既然我们的信物不是放在同一方向,没道理那人会与我是往同一个地方,然而那山头只有一个冯姑娘坟墓啊……”
三人在半坡上守候许久,始终未见那人从冯姑娘坟茔处下来。眼看斗转星移,冰月悬在西天,已近黎明时分,三人不免心中着急。
邵元节道:“你们姐弟自管去吧,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天亮了!”
徐小六瞟了邵元节一眼,说道:“要不然,你就先陪同我们去取了信物后,回头再来吧……”
邵元节不置可否,想了片刻,说道:“这样白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还是自个先上去看看动静吧,别要自已吓自已,兴许与我们的事情毫无关系呢。”
徐小六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话。徐小七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你消息,不管有事没事,你都喊一声……”
邵元节嗯了一声,便轻步向山上走去。徐家姐弟俩心中忐忑不安,四目注视着他的背影。没过多久,便见他的身影被树林遮挡住了。
徐家姐弟估计他已到达了目的地,然而过了许久也未听见邵元节传来音讯。
徐小六道:“小七,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悄悄上去察看有什么动静没有。”
徐小七担心姐姐的安全,说:“要去就一起去吧。”徐小六一时间踟躇起来,徐小七道:“左右不过都是乡下人,应该没什么事吧。”
徐小六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于是姐弟俩悄悄向山上走去。
彼时晨羲微露,天际泛出鱼肚白,二人走到了冯姑娘坟茔地。游目四顾,只见荒草埋径,空山寂寂。却没有发现邵元节的身影!
徐小六猫着腰走到坡前察看,忽然听见左首山坡下传来人语,忙探首偷看。
只听林中有一个苍老的男人声音说道:“李仙姑,你为何苦苦相逼,我已经对你说过,令堂不是我杀的!”
又听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怒道:“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家母临终前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才杀人灭口,此时还要狡辨么?”
这时徐小七也走过来,徐小六忙伸手掩住他的嘴,示意噤声。
又听先前那个声音苍老的男子说道:“此事中间有许多关节,实不足与外人道,但令堂确非死于我手,信不信且由你。”
那中年女子“李仙姑”恨恨地道:“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只见衣袂飘飘,从一株红皮薄尾松树后现出一个蓝衣身影,手持一口长剑刺向那老年男子藏匿处。
从徐小六姐弟俩的视角,无法看见那个老人,只听闻乒乒乓乓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响。
片刻,便传来一声惨叫声!接着听见有脚步声向山下逃去。
徐家姐弟惊魂不定,待那脚步声消失了,二人才相视一眼,携手并肩向先前打斗处走过去。
只见乱草丛中躺着一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受了伤。长发披肩,看不准是男是女。
二人心中十分害怕,不敢走近去察看。突然间有个人在徐小七肩上轻轻一拍,徐小七吓得身子一缩,却原来是邵元节!
徐小六左手扪胸,右手紧张地捏着兄弟左手,她的指甲差点划伤了同样胆战心惊的兄弟。
邵元节低声道:“我先过去看看。”说完缓缓向地上那人走过去。
他一个少年人,胆量虽然不小,但遇上凶杀事件,也是惴惴不安。然作为一个男子汉,雅不欲让徐小六小看了自已。所以才斗胆过去。
邵元节绕到那人面前去看动静。蓦然间发现什么,惊上加惊,不由得哇的一声大叫!
徐家姐弟甚是惶恐,然见邵元节怔在那里,看着崖壁某处,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徐小六见邵元节好象没遇到什么危险,便放脱弟弟的手,轻步走到邵元节身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捧着脸颊,发出“啊——”的一声低叫!
第3章 赶尸怪谭 1
只见崖壁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年纪,面有风尘之色,想是久经跋涉。她双眼发直,注视着地上那人,显是受了莫大惊恐。
邵元节问小女孩道:“小妹妹,看样子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请问地上这位是你什么人?”
小女孩不答,徐小六和颜悦声道:“小妹妹,别害怕,坏人已经走了,没事了。”
小女孩仍然不回应。眼睛直勾勾看着徐小六,却又似乎没有在看她,两只黑瞳宛如两口深井,令人不寒而栗。
邵元节见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揣测多半是死了,遂壮起胆上前轻轻将那人身体扳转过来,拂开那人面上乱发,看清了是那个声音苍老的老者。
老者的胸前一片血迹,邵元节伸手探了一下老者的鼻息,果然没有了呼吸。邵元节又问小女孩道:“这位老人家是你爷爷么?”
小女孩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呆若木鸡,也许她是被适才血腥恐怖的杀人情景给吓傻了。
这时小七也走了过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试着安抚小姑娘的情绪,但说了半天,小女孩宛如充耳不闻。三人不得要领,面面相觑。
小女孩为何会与老者在深更半夜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呢?那个用利剑杀了老者的“李仙姑”又会是谁呢?她为什么没有对这小女孩子也下杀手呢?
回忆适才二人的只言片语,似乎这位“李仙姑”一直在追踪这位老者,老者似乎有什么重大的秘密被“李仙姑”的母亲窥破,老者才杀人灭口——然而老者对此却矢口否认……这种种疑团让人迷惑不解。
徐小七道:“这坟墓中埋葬的冯姑娘同这些人是否有什么关系?要不然为何他们三个人会在此出现呢?难道只是一时凑巧么?”
徐小六道:“这个冯姑娘已经去世多年了,她是白水村土生土长的人,而这小女孩一看就是外地人,老者和那个什么‘李仙姑’听声音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很难相信这三人会同冯姑娘有什么关系……”
邵元节道:“我们在这儿也凭空猜测不出真相,不如等天明向官府报案,要是这小女孩能开口说话的话,这些疑团就自然解开了。”
徐小六道:“看样子只有如此了,对了,你们二位的信物还未取来呢。”
邵元节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们现在还是各自去寻找信物么?”
徐小六略一思忖,说道:“今天遇此特殊情况,大家最好还是结伴而行吧。”
邵元节和徐小七都点头赞同。
徐小六又道:“向官府报案时,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也千万不可说出有我在场……”
徐小七道:“为什么?”
徐小六瞪了弟弟一眼,顿足道:“笨蛋!如果教人知道有我在场,你还能入门拜师么!”
邵元节道:“小六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而且我们只是报案,没必要对官府讲与案情无关的事情。”
徐小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教训弟弟:“你看人家多懂事,哪像你这傻子!”
徐小七羞赧一笑。
于是徐小六便小心牵了陌生小女孩的手,小女孩仿佛木偶一般,神情恍惚,一声不响任由徐小六牵着行走。
四人一起走到冯姑娘的坟地,邵元节在坟边找到了被一块圆石压着的入门信,信封口夹着那片桐树叶。信封口被饭粒粘连着,不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当天早上,官府接到报案后,立即对现场进行了勘察,并分别找报案的邵元节和徐小七询问了详细情况。
那个神秘的小女孩仍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负责侦缉的捕快郭立人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捕快,他认为这个小女孩是被吓傻了,可能从此不能开口说话,听仵作讲这种情况叫做“失语”。
郭捕快向邵元节和徐小七询问疑凶“李仙姑”的外表特征,邵元节说看见的“李仙姑”中等身材;徐小七说“李仙姑”现身时是跳出来的,身高没看仔细,但似乎有些胖——其实他当时根本未看清楚,也未听清楚“李仙姑”的称呼,他讲的这些情况都是听姐姐说的。
郭捕快又问他们李仙姑和老者的口音是何地时,两个少年人因孤陋寡闻,从小到大还未走出过这个大山的世界,自然分辨不出是何地口音,只是感觉不似湘西人。但两个少年人均称“李仙姑”的声音听上去已非年轻。
从死去的老者和小女孩的衣服看,只能判断是汉族人。老捕快从一老一小身上没有找出什么能显示身份的物事。
郭捕快观察小女孩并未流露出亲人死去的悲痛情绪。老者的年纪大约在六十岁以上,小女孩只有十岁光景,看老人和小女孩的相貌也不挂相,郭捕快怀疑老人和小女孩可能不是一家人。
在凶案现场的黄泥小径上发现了嫌疑人留下的几个足迹,从足印判断:“李仙姑”是个中等身材的人,但因荒草掩径,足印均不明显,故胖瘦不得而知。官府根据邵、徐二人的描述,向辰州邻近州府立即发出了海捕文告,对“李仙姑”进行通缉。
当然,各州官府间彼此心照不宣,对这种江湖仇杀的案件也不会倾力侦缉。
捕快也对墓主人冯姑娘的亲属进行了调查,冯姑娘的双亲已于多年前相继逝世了,冯家现在只有几户远房亲戚,都是土著人,调查没有能够获得比较有价值的线索。这事在当地沸沸扬扬闹过一些日子就渐渐平息下去了。
那个失语的神秘小女孩因不知来历,经桃花寨头人的一番热心联络,最后被徐小六的邻居晏家好心收留了,大家可怜她小小年纪便生世成谜,希望她今后能平平安安长大,于是替她取了一个新名字,唤做晏平儿。
邵元节和徐家姐弟时常去看望晏平儿,小女孩虽不能开口讲话,但对邵元节和徐家姐弟俩却表现得很亲近。
这期间,邵元节和徐小七都被徐矮子收入门中做了赶尸人。
按徐老师的意见,邵元节作为已亡故的舅舅的记名弟子,实际上由介绍人陈大富传授赶尸的本领。徐小七则作为他的介绍人赵平的弟子。
邵元节和徐小七都成为徐老师的徒孙。
这一天,邵元节和徐小七接到师公徐矮子的捎话,要他们到泸溪县去赶尸。邵元节和徐小七便各自告别家人,二人结伴赶到师公家中去集合。
徐矮子告诉他们俩,这次丧主不是一户人家,而是九个辰州藉官兵,在泸溪县清剿土匪时战死。徐矮子接到消息,立即派人到军营找关系,顺利地接下了这笔大生意。
邵元节和徐小七听说头一回出远门就遇上这么大的生意,都有些激动。
前些天让他们拜师做赶尸人时,二人心中还老大不乐意,但这几天大家相处得不拘束了,少年人情绪多变化,也渴望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公徒孙三人叙话间,徐矮子的徒弟陈大富和赵平也前后脚赶到了。
赵平年纪四十开外,浓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他另外还带来了两个年青人。
师公徐矮子将邵元节、徐小七和另外两个年青人作了引见,原来这二人是已洗手不干的大师伯的徒弟,又高又瘦的一位名叫孙松,人唤“钓鱼杆”;又黑又胖的名叫罗彪,人唤“罗胖子”。
四个年青人见礼毕,依师公徐矮子的意见,四个年青人便按年龄排了序——分别是大师哥罗彪、二师兄孙松、三师兄邵元节、四师弟徐小七。
有趣的是,这四个宝贝师兄弟的师父各有其人,只有徐矮子是他们的共同的师公。
徐矮子交代了一篇话,便让徒子徒孙六人收拾起行李出了门。
这趟出门因为有了爱吹牛的赵平和罗胖子,一路上颇不寂寞。路上看到美妇少女,赵平爱说些半荤不素的调戏话。陈大富虽不爱多话,但彼此间混熟悉了,也不时来几句粗俗的玩笑话。
大家虽长幼有序,却也并不象别的门派一样谨守规矩,毕竟都是在江湖中讨百家饭吃的赶尸匠——话说得难听点,其实都是下力的苦人。大家结伴同行,共同出力,若讲那么多的规矩,岂不是彼此之间都不自在。
在赶往泸溪的路上因为没有赶尸,大家好不轻松快活。罗胖子最喜热闹,他总是带头教大家吼几嗓子,各人都很乐意。
六位赶尸匠在空旷无人的大路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接力纵情高歌——
罗胖子唱道:“灶孔里不加柴煮不熟饭”;
钓鱼杆唱道:“落雨天洗衣服难得晒干”;
赵平唱道:“滑石板点碗豆空劳白干”;
陈大富唱道:“糯泥巴栽红苕巴一大团”;
邵元节唱道:“年轻人留胡子假充老汉”;
徐小七唱道:“大脚板穿花鞋实在难看”。
一支“大实话”山歌唱完后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4章 赶尸怪谭 2
罗胖子来劲了,大喊:“再来一首!”大家都笑说:“来起!——”
于是罗胖子带领大家合唱起一首诙谐有趣的“骂媒人”歌 :
你做媒人的想穿鞋, 树上的鸟儿都哄得来。
你做媒人的想喝酒, 山上的猴子都哄得走。
花言巧语几箩筐, 不愁银钱不到手。
好比我家馋嘴狗, 东家吃了西家走。
……
这日午后,六人赶到了泸溪县,见过当地负责联络的中间人老艾,老艾五十岁年纪,头发胡子都白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老艾做这门营生多年了,是消息很灵通的土著人。
原来湘西各地的赶尸匠在邻近州县均有固定的中间人负责联络,每遇客死异乡的丧主,中间人立即上门谈妥生意,并通过沿途上负责联络的人将消息传递至赶尸匠。赶尸匠接下生意后,中间人便从中抽取一定佣金。
老艾说话嗓门较大,他听别人说话时总爱呵呵干笑几声,对谁都没拘束感。老艾说他今天很忙,街坊有人打发姑娘出嫁,要他去帮忙。
赵平恭维老艾是个有威信的人,说像他这种人一定时常很忙,让他自已先去照料街坊喜事。
老艾很受用这些恭维话。他让赵平他们在后院屋中先歇息。
赶尸匠都是白天休息,除了吃饭外,其余时间大都在屋中昏睡。
大家不知不觉睡到了深夜时分,大忙人老艾便来唤醒了他们。
众人睡眼惺忪,跟随老艾走到郊外一个土著人家的后院中。众人均心中明白这个土著人是专门负责分尸的师傅。听老艾介绍,主人姓汪。汪师傅三十余岁年纪,外表矮小猥琐,还是个光棍汉。
除邵元节和徐小七外,其余人均是老相识了,彼此寒暄几句,赵平即吩咐众人忙活。
邵元节、徐小七随陈大富走进存放尸体的房屋中,室内光线黝暗,陈大富点燃一支蜡烛,蹲下身揭开地上盖着的草席,便赫然看见门板上停放有四具尸首,饶是二人早有心理准备,也吓得不轻。
这四具尸体已经被汪师傅处理过了——只剩下头和四肢,而没有了身体!
邵元节鼻中闻到一种奇异的怪味,心知这是尸体上已经洒过了防止肉身变腐烂的特制药水。尸体已经干瘪宛如风干的腊肉。
徐小七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怪味,便跑出屋外弯下腰去呕吐起来。陈大富连连冷笑。
邵元节知他胆子小,微微一笑,遂同师叔陈大富一起,将尸体的头颅及四肢用布条绑在稻草扎成的“身体”上。看上去就象稻草人一样。
须知赶尸是苗族蛊术的一种,是楚巫文化的一部分。赶尸与蛊毒、落花洞女一起,并称为“湘西三邪”。蛊有黑巫术和白巫术之分,赶尸属于白巫术。其实,“赶尸”就是“背尸”和“挑尸”而已,而且还是没有了身体的尸体。这属于行业的不传之秘。
陈大富对徐小七叱道:“有个屁用!还不赶快进来换衣服,别丢人现眼了!”见赵平从隔壁房间走进来,便闭口不语。邵元节见赵平已经换上红衣老司的装扮,手中拿着一枚摇铃铛,心中暗暗好笑。
邵元节走到徐小七身前轻拍他的肩膀,徐小七才慢慢腾腾同他进了屋,赵平见自已的徒弟跟邵元节比较太过相形见绌,脸拉得老长。陈大富眼中透出得意的神情。
尸体共有九具,赵平充当红衣老司不能背尸,五人不可能背九具尸体,只能用挑尸之法。因为钓鱼杆孙松身材高出别人一个头,谁也不愿和他共同挑尸,便让钓鱼杆孙松独自一人背一具尸体。其余八具尸体由四人分挑。
他们将每具“稻草人”尸体套上黑色大袍,并在尸首上戴上一顶粽叶斗笠。然后用两根竹子穿过死者大袖寿衣的双腋下,如此便将数具尸体排在一起,这样前后两名运尸匠便可抬竹子运尸。
尸体的双臂被绑在竹子上,大袖将竹子遮住;而竹子的韧性使得前进时会上下晃动,带动尸体同样上下晃动,夜色迷离中望去便如尸体蹦跳状前进了。
人和尸体都是一样的装扮,赵平在五人、九尸的面额前都敷了辰州朱砂,并贴上几张用朱笔画有神符的黄纸条,这就是传说中的辰州符了,辰州符垂落在各人脸上,很遮挡视线,但没有办法,这样的“行尸”才让人害怕嘛。
约莫顿饭功夫,方才收拾停当,众人遂向老艾和汪师傅告辞,老艾和汪师傅自顾坐在屋中说话。也不出门送送他们。
是夜,月明星稀,鸦雀无声。一行六人赶着八个“行尸”行走在荒山野岭,情形十分诡异。
赵平扮作“赶尸术士”慢腾腾走在前面带路,也不打灯笼,他右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铃声清越,宛如鬼魂呤哦。
这摄魂铃发出的声音,以及他身上的红色法衣,其实是故意营造出一种恐怖气氛,好让路人能及时避开。
赵平一路上不时从包袱中取出几片黄纸扔在地上,以便给后面的“行尸”指引前进的方向。
邵元节和徐小七都是头一回挑尸,视线被粽叶斗笠及辰州符遮挡住了,全凭低目寻觅赵平丢在地上的黄纸片辩识道路,实在是寸步难行。
每当路过村寨时,赵平就喃喃念叨:“阴人借路,阳人回避。”并取出包袱中的小阴锣来敲打几下。小阴锣发出的声音,其真实用意在于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
赶尸人身上除了一把作为辟邪之用的桃木剑,别无长物,深夜经过有人家的村落,若遇恶犬群相攻击的话,赶尸人实难防御。
因为这种缘故,所以“赶尸”的活动范围基本限于在湘西山区。一般北至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
传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老司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
据说以沅陵,泸溪,辰溪及溆浦这四个地方最为盛行赶尸。
走了廿余里路,陈大富粗声粗气地道:“该休息了,老子累出一身臭汗了!”
于是众人都坐下来歇息。陈大富用大斗笠扇风,口中不住骂娘。
赵平坐在草丛中,口中衔着一根草,故意脸望向别处。
邵元节和徐小七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便开口说话。
原来赶尸人如遇路途遥远,扮法师的和运尸人通常就一日一换。但赵平是个狡猾的人,赖着不肯交换。
陈大富暗中很看不惯赵平的偷奸耍滑,但他不善言辞,见赵平已然将扮法师的行头当做了自已的私藏物,平日连扮法师用的摄魂铃和小阴锣都不肯让别人轻碰,陈大富肚子都要气破了。
偏赵平比陈大富人缘好,大家都不愿白替陈大富去争,久而久之,陈大富也只好哑巴吃黄莲了。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赶尸人,钓鱼杆和罗胖子两人倒也没觉得如何辛苦,陈大富虽说是各人师叔,其实同大家一样,也就是个背尸挑尸的下力人,如何不恼恨?
四个青年人都是徒孙辈,不便掺和进入师叔和师父之间的矛盾中,只能装聋作哑,静观陈大富同师兄呕气。
晚风习习,各人身上的热汗很快就给凉风给吹干了。
大家歇息了好一会,赵平道:“前面还有五十里路才有客店,天亮前一定要赶到客店投宿才行。”众人不敢耽搁,便又动身。
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到达“死尸店”,夜晚悄然离去。如在天明前没有赶上客店,大白天赶尸必然会遇上行人,彼此都多有不便。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湘西才有赶尸的行当的缘故,因为出了苗家人相传的鬼国,当地人没听说过赶尸这种奇事,故不懂得回避,甚至还会来看热闹,斗见到这路上的尸体在行走,非吓死人不可。
赶尸人走的道路都是经过有经验的赶尸匠们挑选的,一般人即使是大白天也不肯走这些崎岖难行的野径。
他们走走停停,路上并没有遇见一个行人,行了半夜,徐小七和邵元节都感体力不支了。
黎明时天上忽飘起毛毛雨来了,众人更是叫苦不迭,大家紧赶慢走,转过一片竹林便看见前面山阴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吊脚楼,大门前悬挂着两只白纸灯笼,书写着“喜神客栈”。
罗胖子告诉徐小七说这就是“死尸客店”了,所谓“喜神”其实就是指尸体。邵元节和徐小七听了,才松了一口气。
这种“死尸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
赵平上前吆喝一声,片时,从屋中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嘻嘻一笑,招呼道:“赵老司,好久没见了。”
赵平道:“童老板好记性!”
陈大富表情木讷,催邵元节将尸体先挑进屋中。罗胖子、钓鱼杆和徐小七也累得顾不上寒暄,进入了另一间房屋。
大家分别将竹杆上的尸体放下来,安放在两扇大门板后面。九具尸体分两间房屋整齐地倚墙而立。
这时雨势转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噼啪啪响个不停。陈大富喃喃说道:“看样子今天晚上是走不成了,两个月前经过这家店,也是遇上下大雨,耽搁了三天!”
邵元节和徐小七此时累坏了,巴不得能休息一天,听见这话不忧反喜。原来赶尸匠出门遇上大雨天不好走,就会在死尸店里停上几天几夜。
第5章 赶尸怪谭 3
六人在堂屋中坐下休息,大家天南海北的聊天。罗胖子是个自来熟的人,不拘小节,他一只胳膊肘儿靠在邵元节肩膀上,一边吹牛,说得口沫横飞不亦乐乎。
罗胖子见徐小七累得蔫头耷拉的样子,便拿他开心:“唉哟,亏小七生得象个‘小钓鱼杆’,却哪儿是吃赶尸饭的人哟。瞧瞧小七跟元节两人,小七比元节要高出半个头,二人同样是第一回赶尸,可小七就你表现得没用!”
钓鱼杆附和道:“元节确实不错,第一回赶尸,也没见他害怕。人又够意思,是个赶尸的料。”
罗胖子打趣道:“元节请你喝二两酒,吃几颗炒花生,这就算够意思了?要是等元节领了头一回行脚钱,请你钓鱼杆玩一回大姑娘,就更够意思了。”钓鱼杆嘻嘻一笑。
邵元节忙陪笑道:“等我领了头一回行脚钱,一定请大家好好吃喝一顿。”
“啧啧!你们看,人家元节真够意思!哥哥我喜欢交这样的朋友!”罗胖子拍着邵元节肩膀,也不由啧啧称赞。
钓鱼杆道:“昨天我们在泸溪大街上吃晚饭时,看见有一个妇人坐在门前嗑瓜子,看上去很正经,后来听老板娘偷偷告诉人说那女人暗中操的是皮肉生意。下次再来时我们去耍一回。”
罗胖子瞟了他一眼,露出窥测人心的笑意,“今天有人的床板要隔吱隔吱响啰,——元节,等会睡觉时离钓鱼杆远一些,免得他喷出一些脏水来溅湿了你,哈哈。”
大家心领神会,都不由吃吃发笑。钓鱼杆笑而不语。
罗胖子瞧着徐小七修长的双腿,咂着嘴道:“我们赶尸人其实就是行脚师傅,可你们看看小七的小腿肚子,——细皮嫰肉的,连肌肉也未坟起;模样又生得俊俏,就象一个女人似的!徐师公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嘛!”一番话说得徐小七脸上发红。
赵平见罗胖子说话没遮拦,徐小七可是自已介绍入门的徒弟,少不得替他解围,说小七是家中老幺,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所以平素没做过什么重活。
邵元节见罗胖子的腿肚子有常人两个粗!皮肤粗糙黧黑,再比较徐小七的小腿肚子一眼,差别十分明显,不由联想起徐小六来,心说:“罗师兄你们不知道小七其实胆子也小,连独自深夜上山取信物也不敢,还要他姐姐小六陪伴……”
赵平将话岔开,说起沿途上的见闻来。赵平和罗胖子赶了多年尸,见多识广,二人又都好吹嘘,内容道听途说真真假假的。
陈大富不爱多话,只是默默听着。钓鱼杆是个大色鬼,只爱说些男女间的风话,对别的话题倒不大插嘴。邵元节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讲各地见闻。徐小七已疲惫不堪,躺在一条长凳上昏昏欲睡。
少时,店主童老板已做好了鼎罐玉米饭送进来,没有菜,只有一碟盐巴。
众人都已又累又饿,各自狼呑虎咽起来。
其时,湘西人生活异常艰苦,灾荒年更是常无菜肴下饭,吃饭时能有一碟盐巴下饭已属难得的了。
众人吃过早饭,便进入屋中休息。其间邵元节被尿涨醒,入厕后回来复躺在草席上,听着隔床罗胖子像猪一样打呼噜,一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迷迷糊糊中,听见屋外店主人童老板正同人说话。有几句传入耳中,他不由惕然心惊,睡意登消。
只听童老板说道:“……那道姑身边是有一个小姑娘跟着,她们打门前经过时,我看见道姑的背上斜背着一口宝剑。她们俩刚经过这山坳没有多久,你们就来了。”
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那道姑既然先前向一个村民问路,不知店老板可听出她是哪儿的口音没有?”
童老板想了一下,说:“我听她说话应是四川口音。好象是西川人吧……”
又听一个妇人的声音插话问道:“老板,你说那道姑说话是西川口音么?你能确定么?”
童老板道:“我年青时在川东一带替人拉过船,自然能分辨川东口音,川西人说话同川东人口音不同,川西人说话声音有些甜软,听上去要好听一些。”
那妇人说道:“兄弟们,看来这道姑是我们在找的人,事不宜迟,大家赶快追吧!”
只听青石板路上一阵脚步声响,这些人朝村子东面方向追了过去。
邵元节脑海中掠过一个月前在白水村坟山上“李仙姑”用长剑杀死老者的情景。
他想起小姑娘晏平儿也是莫明其妙出现在凶杀现场,——现在这位背剑的道姑身边又出现了一位小姑娘……越想越觉得这些人在追踪的道姑兴许就是“李仙姑”!
他本来就有胆量,很想跟踪去确认一下这位神秘的道姑是不是“李仙姑”。于是起身悄步走向徐小七床边,轻唤他两声,小七困倦得不行,眼都睁不开,实在没精神听他说话。
邵元节见小七唤不醒,想了一下,索兴独自一人出门向东首追去,想先看个究竟再作计较。
此时已是午后,雨已住了,天上乌云横斜,充满着阴郁的闷塞之气。山风过岗,吹得衣襟猎猎的响。邵元节一口气追出七八里,钻过一片丛林,看见山坡下有一个碧绿色的小潭。
小潭形如新月,周围树木茂密。风景清幽。潭畔一株漆树下站着几个人,正注视着小潭对面的悬崖。邵元节忙伏身于草丛中张看。
只见这伙人共有六男二女,当中一个身材矮胖的黑衣女人手中提着一只黑色灯笼,不知做何用途。
矮胖的女子朝潭对面悬崖下一片杂树林中喊话道:“喂,林中的人听着,我们是泸溪‘巫蛊门’的人,我便是‘草鬼婆’,请问道友高姓大名,为何要下毒手伤害了我门中弟子的性命?"
邵元节一听这略微沙哑的声音正是先前那个带领“兄弟们”追赶道姑的妇人。听她自报家门,心中不由一凛,原来这妇人就是著名的草鬼婆!
传说中,苗族是最擅长放蛊的民族。而蛊毒,也与赶尸、落花洞女一起,并称为“湘西三邪”。
蛊毒作为“湘西三邪”之一,是延续了上千年的神秘文化。湘西的“蛊术”和泰国的“降头术”被称为东南亚的两大邪术。懂得放蛊的“蛊婆”在湘西一带是很令人害怕的人物。
和赶尸不同的是,放蛊几乎在湘西地区都有流传,而赶尸主要流传于湘西沅陵、泸溪、辰奚、叙浦四县。
蛊在湘西地区俗称“草鬼”,相传它只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谓有蛊的妇女,被称为“草鬼婆”。
只听林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门中弟子乃是淫邪小人,杀了他本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听声音那道姑应是中年女子。
草鬼婆抗声道:“混账东西!凭你说我门中弟子是‘淫邪小人’就是了么?在我泸溪地面上胡乱杀人,还把我们‘巫蛊门’放在眼里么!”
那道姑说道:“似这种淫邪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你是巫蛊门的当家人吗?这只能怪你自已对门下弟子管束无方啊。”
草鬼婆朝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呸,老娘是巫蛊门大当家的师妹言芙蓉,我奉大当家的法谕,特来捉你这杀人凶手!好教你知道:在湘西的地面上,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看我们巫蛊门的面子。你是那儿来的瞎眼道姑,怎么敢对我巫蛊门撒野!”
只听那道姑讥诮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湘西巫蛊门就很了不起么!”
草鬼婆言芙蓉阴恻恻的道:“好,好,你有种,胆敢来我湘西惹是生非,今天我要你知道我们巫蛊门的神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道姑哈哈一笑,轻蔑道:“贫道今天就会一会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好教你们这些左道旁门也知晓我玄门正宗的厉害。”
草鬼婆哼哧一声,将手中黑色灯笼毕恭毕敬轻轻放在面前草地上。
她身旁的六个男人见状立时显出害怕的神色,不由退后了几步。只有草鬼婆身边一个粉红衣裳的娇小女子似乎并不害怕,仍然同草鬼婆并肩而立。
第6章 小潭斗蛊 1
过了小会,从树林中走出一个人来。众人移目看时,不由得一怔,原来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少年道姑。
少年道姑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瓜子脸庞,身材袅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她款款移步走到潭边,打个稽首,抬起眼眸向众人一扫,清丽绝俗宛如天人。
草鬼婆与她秀色一比,好不自惭形秽。
草鬼婆一双三角眼睛微微翻红,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宽,这种既丑陋又凶恶的蛊婆,平时连她自己的娃娃都不喜欢亲近她,外人自是既不喜欢靠近她,但又不敢得罪她。
草鬼婆狐疑道:“怎么出来一个小孩子?赶紧教你大人出来跟我说话!”
少年道姑粲然一笑,道:“对付你们这种邪魔外道,又何须我师父出马。”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说话时笑容可掬,双颊酒涡浅现,却有调皮之态,
草鬼婆哼了一声,森然道:“小姑娘,你们师徒是什么来头?趁早报上名字来吧,免得呆会儿你们师徒二人投胎做了无名小鬼!”
少年道姑口角噙笑,狡黠地道:“我不说名字吧,你们还道是我怕你们呢,不过我师父的大名你们还不配知晓,就只说我的名字好了——你听着,我叫靳雪鹄,是从四川青城山来的。”
北宋家苏轼有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爪印,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君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昔年苏东坡和弟弟苏辙(字子由)曾到过河南渑池县,在那儿的一所寺院里住宿过,寺院里的老和尚奉闲还殷勤地招待过他们哥俩,他们也在寺内的壁上题过诗。后来苏辙写了一首《渑池怀旧》诗寄给哥哥,苏轼就以上面这首《和子由渑池怀旧》诗寄给弟弟。
当苏轼写这首诗时,奉闲老和尚已经仙逝,题诗的墙壁也可能已经坏了。大诗人想想自己宦海沉浮,不由得感慨人生在世,萍踪不定,偶然留下一些痕迹,真像飞鸿在雪地上偶然留下的爪印一样。
有学问的人一听这少年道姑的名字,当可揣测乃父应是有来历的人物。然而对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的草鬼婆等一干乡野粗人而言,哪知晓“雪泥鸿爪”的典故呢?
草鬼婆破颜一笑,说道:“你爸妈是不是能未卜先知啊,取个名字还真同小姑娘对上号了呢!——小姑娘莫不是白狐狸精变化的么?”原来草鬼婆误将“雪鹄”听成了“雪狐”。众人听了此话,也会错了意,都忍不住咧嘴好笑。
少年道姑靳雪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乐了,“是啊,我就是白狐狸精,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不是成天把我当做神灵膜拜么,哈哈。”
草鬼婆皮笑肉不笑,说道:“小姑娘,老娘还真有些喜欢你这玩皮的白狐狸精哩,你快将你师父请出来,我可免你一死如何?”
靳雪鹄格格一笑,“要见我师父也不难,只要你有手段能打败本姑娘,自然能请动我师父的大驾。”
草鬼婆收了笑容,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嘴里念叨着令人发怵的可怕咒语,然后跪下去朝黑色灯笼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
众人屏气凝神守在一边,脸上神情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靳雪鹄见草鬼婆要动手了,也敛了笑意,看着草鬼婆的奇怪举动。
草鬼婆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从小瓶中倒些红色粉末在手心中,双掌涂抹了红色粉末,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黑色灯笼皮剥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躲在草丛中的邵元节才看清楚:原来那不是黑色灯笼,而是一只用黑色纱布笼罩住的鸟笼!心中好生诧异,不知这小小鸟笼中能装着什么凶猛的大鸟?
草鬼婆探手打开鸟笼,将两只血红色的小鸟分别擎在双手心上。她看着手中血红的怪鸟,用一种大人哄小孩子的口气对它们说道:“大红哥儿,小红哥儿,求你们哥儿俩个快去把那个小姑娘的一双眼睛给我取来吧!”
靳雪鹄见草鬼婆似是要驱使两只红色的麻雀儿来同自已交战,表情略微有些惊愕。
靳雪鹄这次随师父进入湘西境内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一路上听师父讲起过湘西毒蛊的一些离奇传闻,知道苗族几乎全族人都笃信蛊,蛊术在苗家一向传女不传男,而且只在成年的苗家妇人中代代相传。
据说苗家妇人养蛊之法是将多种毒虫——如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
等爬行动物,一起放入一个瓮缸中密封起来,让它们自相残杀,吃来吃去,过了一年,最后只剩下一只,形态颜色都变了,便是可怕的蛊了。
相传苗家最著名的一种蛊是形状像蚕,皮肤金黄,称为金蚕。苗家妇人放蛊害人时便取金蚕或其它蛊物的粪便下在食物中让别人食用。
中蛊毒后若没有特制的解毒秘方根本解不了蛊毒,那个食用蛊毒的人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别说靳雪鹄没听说过草鬼婆养了两只小鸟作为蛊物,就是巫蛊门中也只有少数几个头领人物才见过草鬼婆养的这两只麻雀蛊。
苗人养的蛊物虽各有不同,但都是只有一只毒物能在自相残杀中幸存下来而成为蛊,从未听说有两只毒物能存活下来成为蛊的。
草鬼婆很得意地向同门透露过,说这两只麻雀是她从一个鸟窝中找来的。原本是三只麻雀的。
草鬼婆用一些有毒的药材拌在谷物中将它们喂养大,然后将它们放进瓦缸中,让它们与蜈蚣,蚂蚁,毒蛇,蜘蛛,蝙蝠等自相残杀。
没曾想三只麻雀是一母所生,知道共同御敌!待草鬼婆揭开瓦缸的那一天,瓦缸里面就剩下这两只麻雀,另一只想是被毒蛇吃了。
两只麻雀因吃了不少毒物,羽毛已变成了血红色。草鬼婆暗暗称奇,自庆得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蛊。
草鬼婆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声,双手向前微送,一对血红色的怪鸟比翼双飞,紧贴着波光粼粼的潭面掠过,疾向靳雪鹄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道姑一声清叱,已然腾身而起,右手云袖舒卷,一条银色的物事划过碧绿色的潭面,向两只扑面奔来的血红麻雀击去。
两只血色麻雀发出两声怪鸣,若有默契似的,一只麻雀向上疾飞、一只麻雀向下滑翔,避开了靳雪鹄的凌厉一击!
扑哧一声!那物事划破潭面,水波轻轻荡漾。
眼尖的人这回方才看清楚:她手中握着的原来是一条大约七尺长的银色长鞭。
靳雪鹄此时身在半空,只见她双脚尖在潭面上一根漂浮的芦苇上轻轻一点,宛若一只飞燕,身子已回落在岸边礁石上。纤纤手腕一转,银鞭倏然化作一道白色的光芒向一只怪鸟卷去。
怪鸟血红色的翅膀扑扇着,从靳雪鹄脸庞左侧惊险掠过。另一只怪鸟挟一股劲风袭至靳雪鹄面前,尖尖的鸟嘴向她左眼啄去!
靳雪鹄不及收回长鞭,百忙中左掌猛拍向凶鸟。血色麻雀被这电光石火的一记快掌拍了出去,波的一声坠落水中。血色麻雀在潭面上扑打着双翅临波掠回到岸上。
一人二鸟才较量了这两个回合,旁观众人已是挢舌不下。
草鬼婆心中好生可惜,暗忖:“我这一对大、小红哥儿浑身是剧毒!刚才这小姑娘的脸庞或手掌只要被它们的尖嘴利爪伤破一点皮肉,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她的小命!”
第7章 小潭斗蛊 2
两只血色麻雀绕小道姑盘旋了一周,猛然俯冲下来,靳雪鹄一声娇喝,刷的一鞭抽出,银色长鞭矫夭如灵蛇,分击双雀。
两只血雀交叉着掠过靳雪鹄身边。靳雪鹄更不旋踵,皓腕微抬,手中银色长鞭如影随形,抽向飞过身后的一只血色怪鸟。
啪的一声,血红怪鸟躲避不及,已被鞭梢拂中,啊的一声痛叫,几根红色羽毛掉落下来,翩翩坠落在碧波上。
血色怪鸟受惊不小,扑簌簌忙向崖巅飞逃过去,血色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崖巅与天交际之处。
另一只血色麻雀见同伴受伤,在靳雪鹄头顶盘旋两周,寻隙攻击。
靳雪鹄发出一声清越的吟啸,纤细的身影如出岫白云,飞舞而上,半空中挥出银色长鞭,血色怪鸟双爪险落在鞭梢上,只差一点就要被打得血肉模糊,吓得大声怪唳。
它此时落了单,不敢再恋战,转飞向崖巅找同伴去了。
靳雪鹄白衣飘动,宛如风拂梨花一般,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收起银鞭藏在袖中,拍拍小手,眼中流露出嘲讽之意,笑吟吟道:“草鬼婆,你还有什么好玩的鬼把戏么?”
草鬼婆寒着老脸,咬牙切齿道:“小姑娘,你手段不错,不过,别得意太早,事情还没完呢!”
靳雪鹄揶揄道:“哦,你们这是要车轮大战么?”
众人见草鬼婆落败,好不沮丧失望。
旁边那个粉红色衣服的娇小女子上前一步,说道:“让我观花巫女杜娟来教训教训你这黄毛丫头,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草鬼婆听了此话,唾了一口,怒道:“呸!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个屁呀!”
观花巫女杜娟闻言脸上一红,没有吭声。有心人都不难听出来,她先前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是一语双关。
这位观花巫女杜娟,是湘西泸溪巫蛊门的护蛊女巫。
巫蛊门大巫师座下有十大护蛊女巫,职司分别是: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
草鬼婆言芙蓉在十大护蛊女巫中排名第五,职司是巫姑;观花巫女杜娟排名最末,职司是巫罗。
杜娟是上一代大巫师的侄儿媳妇,心高气傲,自以为不惟蛊术比别人高明一些,而且算命扶乩、看相占梦也样样都行,门中鲜有人及,所以平素待人便有些言语无礼,与人多有结怨。大家时常在这一代大巫师面前互进谗言陷害,彼此拆台。
草鬼婆言芙蓉这次本想在同门面前逞能,没想到闹个灰头土面!她心中如何不恼?不由深悔这次不该替师兄、师弟出头。当下盘起双脚趺坐在地上,微阖双目,不再理睬众人。
草鬼婆言芙蓉的师兄就是身边那位中年男子,名叫伍全忠,被道姑师徒手刃的是他们的师弟朱春。他们三人从前都是辰州言家拳的弟子。
自师父病逝后,伍全忠投奔了巫蛊门。伍全忠与师弟朱春一直交情甚厚。
他前天听目击事情经过的门人宋三说,在外假冒是巫蛊门弟子的朱春,使用药物将一村姑迷倒,掳入山洞中奸污,被靳雪鹄的师父经过撞见,一掌劈死。
宋三当时因内急躲在草丛中出恭,侥幸逃过一劫。
伍全忠又悲又惶,自度没本事报此大仇,便找到先师的女儿草鬼婆言芙蓉,请求她念在已故的师父之面上能加以援手。
草鬼婆言芙蓉因相貌丑陋,众师兄弟当初竟没有一人看上她。她虽无数次在神佛前许愿,芳心悬盼能在二十岁前将自已嫁出去,但神佛却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待到了二十二岁的难堪年纪时,才在父亲作主下,终于得以嫁给了一位孤儿师弟。
然而自父亲死后,丈夫便变了心,经常在外寻花问柳。
苗族女子对自己的男人看的很紧,不允许男人对自己有一点点的背叛。她自知相貌难合男人之心,听人说蛊术中有一种能让男人对妻子产生畏惧之心的“怕蛊”,为了挽回丈夫,遂不顾一切投在巫蛊门中学习养蛊和放蛊之术。
总算老天这次没有再辜负她,她偷偷将“怕蛊”让丈夫服下,果然从此将男人收拾得服服贴贴。
草鬼婆言芙蓉年青时情场一直失意,在她心里早已对昔年看不上她的师兄弟们没什么旧情。本不欲管此事,但不知何故,杜娟忽然热心地对他们表示愿意助一臂之力。
草鬼婆与杜娟一向面和心不和,虽然纳罕杜娟的热心,但形格势禁,也不好再推辞。
为了师出有名,她们才将错就错,对道姑假称朱春是巫蛊门弟子。
草鬼婆忽觉脸上一湿,抬眼一望,原来是天上飘落的小雨点。
小雨点渐趋绵密,潭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看来就要降大雨了。然而血麻雀一时半会没有动静,不免心中焦急。
杜娟斜乜了草鬼婆一眼,试探道:“就这么等下去么?”心中对草鬼婆的失败暗暗高兴。
草鬼婆只得勉强说道:“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刚才有人不是说下大话,现在怎么又畏缩不前了?”
杜娟好不气恼,心道:“不是你倔脾气不肯认输么,这会又来猪八戒倒打一钉钯了!”
当下越众上前,冷笑道:“小姑娘,看我有没有本事让你请出师父来。”说毕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子来。
靳雪鹄脸上浮现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说:“又要闹什么玄虚?”
杜娟不回答,煞有介事打开木盒子,眼波盈盈,口唇翕动,喃喃念叨起神秘的咒语。
稍顷,从木盒子中袅袅升起一束淡淡的黄烟。
这黄烟并不因微风细雨而飘散,反而凝聚成形,约有一丈多长,宛如一只蠕动的金蚕。缓缓向小潭对面飘移过去。
靳雪鹄见到这番异象,怵然而惊,她也知道苗疆金蚕非同小可!秀眉微颦,盘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凝神戒备逼近的金蚕。
自古相传,苗疆人在每年端午节阳气最盛之时,把十二种毒虫放在缸中,秘密埋在十字路口,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再秘密取出放在香炉中,早晚用清茶、馨香供奉,这样获得的金蚕是无形的,存在于香灰之中。
从观花巫女杜娟放出的这只怪异的金蚕看来,应是这一种毒蛊。
草鬼婆从前听说杜娟养的是一只蜈蚣蛊,此时见到杜娟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养成了这种无形的金蚕蛊,心中既妒又恨。
众门人虽久闻金蚕的大名,然也是缘悭一面,不禁张大了嘴,却不敢发出一丝感叹的声音,生怕被这恐怖的恶灵听见后认为是不敬而遭到呑噬。
须知无形金蚕蛊在苗家蛊物中排名第一,称为百蛊之王!
草鬼婆是养蛊内行,自然听说过关于无形金蚕蛊的一些诡异传闻,据说主人家将金蚕饲养在密不透风的黑屋中,三年后择吉日放出蛊,让蛊自已飞出去。
蛊有时可以变成一团火球的样子,去山中树林盘旋;有时可以变成一个黑影,在村中房屋间穿梭来往。每次蛊回家之后仍然住在瓦缸中。吃到人的这天,主人就不必喂它食物了。
草鬼婆不禁暗想:这种无形金蚕蛊不知大当家的是否有克胜的法宝?难怪杜娟这回如此热心助拳,原来是逞威风来了!
靳雪鹄待金蚕渡至小潭中央时,双袖微拂,两手分别捏成“剑指”,从食、中二指间骤然亮起两束白色的剑光,嗤嗤有声,双股“气剑”疾刺向金蚕!
金蚕似知道厉害,如风中摆动的荷叶,避过两束剑气。咕噜咕噜几声响,两道气剑射进碧潭中,潭面现出两个旋涡,瞬间即逝。
第8章 小潭斗蛊 3
靳雪鹄一击不中,双手在胸前交叉,转了半个圈,左指放在小腹丹田处,凝气不发。右手骈指又射出一道气剑。剑光照亮了空中的雨点,这一剑沛不可御!
金蚕忽然快如山魈,避开了霸道的气剑。不待靳雪鹄交换左手气剑,已眨眼间欺进身前!
金蚕悬浮空中,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发出咝咝的呑吐声,从口中传出难闻的腥气。
靳雪鹄腾地跳出青石台,身子如飞花落叶一般向后飘出丈余,半空中发出了凝聚道家真气的左手气剑。
金蚕倏忽躲闪进了树林中。白色的气剑宛如一道夭电,击中一株小树,树干喀嚓一声断裂坠地。
靳雪鹄正待又发气剑,金蚕霎息间欺来。她不及换气,云袖一扬,银色长鞭刷地抽击过去。凌厉的鞭风激得林木哗哗直响,仿佛它们也在簌簌战抖。
蓬的一声大响,银色长鞭扫过金蚕胖大的身躯,抽打在山石上,顿时石屑四溅!
金蚕蓦然咆哮,声若牛哞。
靳雪鹄吓得花容失色,喉中发生惊悚的低呼。这金蚕身子似是虚无的烟气,并不惧怕有形质的银鞭!
靳雪鹄一时间提不起丹田中真气,只得向后奔逃。
金蚕像一只体积庞大的疯牛在她身后紧紧追赶!
靳雪鹄逃到水畔,缓过一口气来,欲再用气剑抵御金蚕时,金蚕已然袭到身前咫尺之距!腥风中人欲呕。
靳雪鹄大惊,慌里慌张沿着水边逃避。
观花巫女杜娟见金蚕获胜,小道姑已黔驴技穷,马上就会成为金蚕腹中美食,乐得喜笑颜开。草鬼婆气得脸如霜打的茄子。
眼看靳雪鹄已无路可逃,却见她双足尖如蜻蜓点水,在小潭水面上轻快点过,身子竟然不落入水中。如惊鸿掠波,转眼功夫便绕小潭转了一周。金蚕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只见小潭上碧水荡漾,一个白衣少女凌波微步,身后金蚕影影绰绰宛若万千流萤。
众门人虽然都被小雨淋成了落汤鸡,却浑然不觉,因为他们都早已看得呆住了。
邵元节伏在坡上草丛中,眼见小道姑情势危险之极,胸口砰砰的跳,好生为她着急。忙移目小潭对面杂树林,倏的眼前一亮,但见一个绿衣人影捷如飞鸟,几个起落间已然到了小潭中央。
邵元节心中莫明其妙感到欢喜。他已经看清楚:这个绿衣人并不是那个杀人凶手“李仙姑”。
绿衣道姑双足踏在一支折断的树枝条上面,衣袍飞舞,宛如一只翩翩彩蝶。
绿衣道姑朝徒弟呼唤道:“雪鹄,快到我这儿来!”
靳雪鹄见师父终于现身,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脚下略微慢了一下,金蚕张开大口咬住了她的左腿裤脚!
绿衣道姑见徒弟有危险,右手一举,一条白色绸带从袖中激射而出,缠卷住了靳雪鹄细腰,靳雪鹄身子如风筝一般高高悬挂在半空中,霎息间便被拉回到了绿衣道姑身畔。
邵元节见小道姑脱离凶险,稍稍心安。
草鬼婆霁然色喜,暗暗盼望绿衣道姑能杀死金蚕,大挫杜娟的骄气。
杜娟目中蓦然有冷锐的光,她相信这师徒二人都是在劫难逃。
旁观诸人来不及多想,金蚕已然到了距离绿衣道姑一丈之外。
绿衣道姑左掌在胸前一晃,挽起一团绿荧荧的光芒,碰的一声大响,如暴竹引炸,道家罡气击中了金蚕。
金蚕哀号一声,大篷鲜血喷溅而出,众人目瞪口呆间,金蚕庞大的躯体眨眼功夫急剧缩小。
啪嗒一声,一个又似蛇又似蚕的怪物掉落进小潭中。
一团血花在粼粼水光中氤氲化开来。稍顷,那个似蛇似蚕的怪物从血泊中探出身子,向岸边泅游了过来!
众门人顿时吓得惊乱一片。伍全忠首先反应过来,拔腿就逃。其余门人也赶忙作鸟兽逃散。
邵元节兴奋不已,忘情地喝了一声彩!
杜娟惊怒交迸之际,陡闻这一声喝彩,愕然掉头张看,只见山坡上有个苗家少年躲藏在草丛中看热闹。
杜娟正无处泄愤,不遑多想,就朝坡上跑上去要捉住那个少年人。
邵元节大吃一惊,转身向山坡上来处方向飞逃。
然杜娟脚下奇快,片刻间便追上邵元节,伸左手一把抓紧邵元节后颈衣领,提起右掌就要将他劈倒在地。
忽听一个声音说道:“放了他!”
杜娟左手紧紧卡住邵元节的脖颈,右手中忽然间多了一把苗刀,对准邵元节胸口,却不立即扎下去。
邵元节挣不开她的把握,慌乱中瞥见面前站着那个绿衣道姑,心中一宽,他相信这道姑定能救下自已。
只听绿衣道姑说道:“想要活命的话就听我的话,快快放了这少年,另外快将解药拿来,否则我立即要你丧命黄泉!”
杜娟惶然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卡住邵元节颈项的左手一紧,面现狠戾之色:“大不了是个死,临死我也要拉上这少年人赔葬!”
绿衣道姑颜色稍缓道:“你到江湖上去打听打听,看我诸葛小倩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诸葛小倩……”听到这个名字,观花女巫忽然间震了一下,声音微微颤抖,“你是青城山的九幽真人诸葛小倩?”
诸葛小倩道:“正是小道。”
湘西巫蛊门虽是左道旁门,大家渊源不同,但也算是修习法术的同道中人。自然也知晓道家自本朝以来,声势日隆,朝野中达官贵人不乏修仙之士。
道教经元末明初的整合,主要归为两大道派:以符箓为主的正一道,和以炼养为主的全真道。全真道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北方,而正一道的势力范围主要在南方,这样就形成了南泒正一道与北泒全真道对峙的局面。
江西贵溪龙虎山是正一天师道的祖庭所在地,一向被修仙之人视为道教圣地,历史源远流长:原为东汉末年五斗米道,相传为张陵所创,后经张陵之孙张鲁发展壮大,在汉中成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权,统治达三十年之久。张鲁后来被主公曹操东调,从此教泒传至东南各地。
张鲁之子张盛徙居江西贵溪龙虎山后,为道教之龙虎宗,尊张陵为“正一天师”。子孙世传其业,一般称第几代天师,统称张天师。
明太祖朱元璋认为全真道独为自己,而正一道可以益人伦、厚风俗,明太祖朱元璋赐第四十二代正一天师张正常“真人”封号。并下诏让正一天师世代掌管全国道教。
自此,代代天师都被封为大真人。正一天师遂成为道教的首领,在本朝倍受恩遇。昔年,随同郑和下西洋的两个法师之一便有张天师。
整个明代,北方的全真道都不大受朝廷重视,政治地位低落,也只好表现出传统道教中清静无为、隐沦遁世的一面。
全真道士多隐修于山野,他们或以气功异能引起人们的叹赏,或以高隐深遁博得朝野的佳誉。但与南泒正一道士的荣华相比,曾经在金元两代盛极一时的北方全真教已是日落西山了。
历代张天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然而近年来四川青城山的诸葛小倩声誉鹊起,后来居上,武功异能震砾当世,已与这一代的张天师真人在玄门中齐名。
江湖上传言:“东宗张天师,西尊小诸葛。”他们与另外三个道行非常之人一起,并称“南泒五大宗师”。
杜娟怔忡不定打量着这位久负盛名的修真羽士,只见她三十余岁光景,高木清华,明眸皓齿,飘飘然有神仙之表。
杜娟给她清绝的风姿一比,不由低下目光,脸上忽然现出十分惊愕的表情。
——天上正下着朦朦细雨,诸葛小倩的湖绿色衣裳却是微雨不沾!
像这样修为功深的人物若不是九幽真人诸葛小倩又会是谁?
邵元节一边听她们对话,一边提防着面前的那口苗刀。
晶亮的雨丝中刀光耀眼,邵元节注视着这雪亮的苗刀,蓦然间眼前又出现了一团熟悉的光晕,他是有经验的人,当时凝眸注视这团光晕。
——眼前出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邵元节一颗心差点要跳出胸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张面孔,天,这可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啊!
第9章 巫女试情 1
观花巫女杜娟挪开视线,见门中人都已逃跑了,就连草鬼婆言芙蓉也踪影难觅,不知这倔脾气的丑婆婆是否等到了她心爱的麻雀蛊?
杜娟一声叹息,放下了苗刀,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瓷瓶,道:“红的外敷,绿的内服,三天后可解金蚕蛊毒。”
诸葛小倩凛然警告道:“不可再为难这位少年人。”也不见她举步,就宛如一朵绿色的祥云一般向坡下飘去,降落至靳雪鹄身边。
杜娟怔了一会,似自言自语道:“她的衣裳居然不被雨点淋湿,道行修行到了这等境界,我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
邵元节听了,不由好奇地看向诸葛小倩,心中好生羡慕,暗忖:“要是我有一天也能像这位道姑一样去修仙就好了!”
杜娟看了邵元节一眼,迳自向小潭走去,将受了重伤的金蚕收入木盒子中。
邵元节兀自坐在那儿,神情恍惚。
这一日奇变迭生,他脑海中一片混乱。
但此时他无暇顾及别的不可思议的种种奇事,他更加关注的是他从杜娟手中的苗刀上为什么会看见父亲和母亲的面容?!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苗刀看来与我父母有某种因缘,我纵一时查不出真相,但若能寻机将此刀偷走,日后运用我额前那只看不见的‘二郎神的眼睛’多看几次,说不定便能‘看见’真相!”
他本是勇于冒险的少年,当下主意已定,打算趁这两天天公降雨,赶尸人只能在“死尸店”歇息的空档,偷走此刀赶回去。
诸葛小倩将金蚕蛊解药给徒弟靳雪鹄内服外敷了。靳雪鹄蹙眉委曲的说:“师父,你干什么不及时来救援我啊!害得我差点被金蚕蛊吃了!”
诸葛小倩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亏你学习了太乙气剑,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妖兽,你还好意思怪我救援迟了。”
靳雪鹄娇嗔道:“师父真讨厌!我刚才不是吓懵了么,所以就乱了阵角……”
诸葛小倩道:“受一点挫折对你今后修真养性也大有好处,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靳雪鹄小脸一板:“师父!”
诸葛小倩抬头看了看天,道:“雨快停了,我们也该离开这儿了。”
靳雪鹄嗯了一声,说道:“师父,你的占卦说灵辰在湘西境内,可是为什么我们寻找了这许多日子,还是没有听见灵辰的一点消息啊?”
诸葛小倩闻言,嘴角边的笑意消失了,目中若有隐忧。
靳雪鹄道:“师父,要不要重新占一卦啊?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找下去?”
诸葛小倩道:“心诚则灵,如果对占卦结果不满意,就要反复占卦,直到自已满意的话,这叫做自欺欺人,我告诉你这种答案一定是错误的!”
靳雪鹄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原来二人来这湖南西部是为了寻觅一位名叫诸葛灵辰的小女孩,这位诸葛灵辰是诸葛小倩的侄女,年方十一岁。半年前在四川成都草鞋大街上独自玩耍时神秘失踪了。
诸葛小倩在接到俗家的大哥报信后,自已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侄女诸葛灵辰在湘西境内。诸葛小倩立即带了五名女弟子赶赴湘西,然而师徒六人分头寻找了两月有余,却一直没有诸葛灵辰的半点音讯。
靳雪鹄见师父的情绪有些失落,忙没话找话想让她开怀:“师父,瞧你的衣裳干干净净的,我却是快成落汤鸡了!不知哪一天才能学习这种避雨功啊?”
诸葛小倩道:“功到自然成,修道岂是容易的?你不要没吃三天素,就想上西天。”
靳雪鹄嘟起粉腮,双拳在师父背上一阵轻轻擂打,诸葛小倩含笑摇头。
靳雪鹄撒娇道:“我不管,反正是师父的错,害我足踝被妖兽咬伤了!我要罚你背我走路!”边说边双臂环住诸葛小倩脖颈,猴到她身上。
诸葛小倩不由苦笑,这个清修已久的世外高人,表面上似已对天下万物不萦于怀,然而在这个情如女儿一般的徒弟面前,却完全变成了一个惯坏孩子的母亲。
杜娟神情沮丧地站在崖壁下避雨,忽听有人踩踏落叶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少年人。
少年明明看见自已先站在这儿避雨,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也跟着过来避雨。
杜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奇怪,这少年人为什么不但不害怕我,反而要站到我身边来呢?”
邵元节对杜娟展颜一笑,居然打起招呼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杜娟心中好笑,没有理睬他。
不料邵元节说出更加出人意外的话来:“这位仙姑,我很羡慕你养的金蚕蛊,想拜你为师,学习这种蛊术,可以吗?”
他为了能接近女巫以查探出父母幻像的奥秘,在跟过来避雨时已煞费苦心设想好了这些假话。
杜娟一愕,罕然厉色道:“你想学会这种蛊术用来干什么?”
邵元节目光闪烁道:“我想……我想……”
杜娟故意做出一副可怕的样子,道:“快说!你想干什么?”
邵元节装模作样了小会,才说道:“我想为父母报仇!”
杜娟察言观色,心头半信半疑。又问道:“你是哪儿的人?父亲和母亲叫做什么名字?”
邵元节道:“我是辰州人,名叫赵小二,爸爸名讳一个广字。母亲姓谢。我母亲在我出生两岁时就去世了,父亲在我五岁时也去世了,听叔叔说我的父母可能是被人所害了,所以我想学习蛊术,将来替父母报仇!”
他杜撰出的这些内容同自已的生世似是而非,他的母亲的确是姓谢。他父母离开他的时间也是真的。但他并没有什么叔叔,只有一个舅舅,而且父母是否有仇人他也全然不知,只是因从杜娟的一口苗刀中看见了父母的幻影,让他疑窦丛生,故编出这篇话来试探杜娟。
杜娟听他报了家门,想了半天,没发现有何作伪之处。
邵元节本来腹中杜撰了叔叔家的情况,情形实是徐小六姐弟的家中情况,但杜娟看来也非心思缜密之人,所以并未问起家中其余人的情况。
邵元节不愿节外生枝,她既不问自已也就不用胡诌,以免言多有失反而露出马脚来。
邵元节故意眼巴巴看着杜娟,表面看似乎是在求她收徒,其实是在观察她的神情反应。
他想杜娟与自已的父母应该有某种因缘瓜葛,听了这些话或许会让她联想起什么来……?
杜娟目光起了一些变化。垂下眼帘,好奇地问:“你既非本地的人,来这泸溪干什么呢?”
邵元节沉着应答:“叔叔为了我能糊口教我做了一个赶尸匠,但我觉得长年累月在外面赶尸实在没什么意思,正好师父过世了,几位师兄弟们因为不和,就提出散伙了。我打算回老家去种地,不曾想遇见仙姑与别人斗法……因此改了主意,盼望能同仙姑学习蛊术。”
顿了一下,续道:“如果我没学成一种本领就这样回去,恐叔叔也不会高兴的……”
邵元节是他舅舅的记名弟子,他的授艺师叔是陈大富,而陈大富与赵平又不和睦,他这是真话假说。他说不愿长期做赶尸匠倒是真心话,因为他心里还惦记着徐小六呢。
杜娟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你刚才不是为那位道姑喝彩吗,为什么不跟她去学本领呢?”
邵元节故做难为情的样子道:“我又不想做出家人……再说我还未成亲,想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安家过日子呢。”
杜娟暗暗好笑,因问:“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邵元节道:“我这个月刚好满十七岁了。”他为了能试探出杜娟与自已的父母是何种关系,故实话实说。
杜娟点点头,一边打量着邵元节,一边在心中思量收不收他为徒的事情。
她一向好为人师,觉得收个少年男子为徒实在是很有趣味的事情,况且杜娟与巫蛊门中人多有不和,也想让那些妒忌她的婆婆妈妈们眼热自已也是好的。
另外杜娟还有一层心思:原来伍全忠和朱春都是她先夫华永信的酒肉朋友,朱春对杜娟一直垂涎,爱对杜娟说些不正经的话来挑引她,还好几次暗中想吃杜娟的豆腐,虽然都被杜娟拒绝了,但杜娟对英俊潇洒的朱春也有几分喜欢,所以还是当他是朋友,这种事杜娟自然不会和丈夫说起的……
朱春的兄长与乡邻发生田土纠纷,朱春便纠集一帮兄弟伙与乡邻发生械斗,结果失手伤人而入狱,年前才释放出来。朱春见杜娟没有了男人,便想和杜娟暗中相好。杜娟因为朱春名声不大好,所以有些顾忌,但心里还是有些活动了。没想到事情还没有个结果,朱春就被诸葛小倩打死了!杜娟心中不无遗憾,遂应伍全忠的请求,来出头为朋友朱春复仇。
杜娟见邵元节外表俊美,招人喜欢,谈吐又随和,自已年方二十四岁,却丈夫早逝做了守寡之妇,自已是个有职司的女巫,平常男人对自已都是敬而远之。她守了多年空房,芳心不免寂寞。天幸这尚未成亲的少年主动送上门来!
杜娟不由偷想:“这难道不是天缘凑巧吗?是,我年纪比他长了七岁,但我的脸嘴长得还好看啊,也配得起他吧。纵然不能成为那种关系,但自己平时没有可谈心的朋友,如果有这少年男子时常陪伴在身边,也能稍慰寂寞之情……”
杜娟有些动心了,因道:“你虽然有心要拜我为师,然而我也不了解你的性情如何,这样吧,你先跟随我一些日子,我要看你是否与我投缘,再决定不迟。”
湘西蛊术一向传女不传男,巫蛊门亦是这种规矩。但这一层她却不想早早向少年人透露。
邵元节没料到事情会变得如此顺利,喜出望外。其实他只是想寻个机会偷走苗刀,若能试探一下这女巫的口风自然最好,并未设想如此深远。
邵元节恐杜娟疑心自己的诚意,微一迟疑,便作势要下跪拜师。
杜娟因心有别属,雅不欲这少年对自已过于恭敬从命,所以刚才没有把师徒的名份说定下来,而且她只提“性情如何”却不提“人品如何”,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当下忙伸出双手扶住邵元节手臂。
二人肌肤相触,邵元节面红过耳。杜娟心中也是一荡。
第10章 巫女试情 2
荒山野外,孤男寡女,杜娟不由动了春心。
杜娟假嗔道:“我又没说一定要收你呢,你现在拜我干什么!”将他扶了起来。
杜娟眉梢眼角间有了笑意,捉腔拿调的道:“我看你也是个会说话的乖觉人,要是你能哄我开心了,说不定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她说这段话时,已大不同于先前的疾言厉色,声音带些清润,隐隐有了几分女人的浪味。
邵元节脸上微红。杜娟瞄了他一眼,心中盘算如何色诱这少年人……
眼看已近傍晚,杜娟已有了主意。当下也不明言,便向深山中行去。邵元节不疑有他,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程,杜娟忽然哼起歌来:
好唱哎山歌哎口难开,
那柠青哎好吃树难栽,
那大米好吃哎田难办,
哎樱桃好吃树呵难栽。
这是一首苗家情歌,她此时哼来令邵元节心中一动。
杜娟停步回首看着邵元节,口角噙笑道:“你会唱歌么?”
邵元节脸上有些羞红,笑而不答。
杜娟道:“喂,你刚才说自已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这会又忘记了。”
邵元节道:“我叫赵小二。”
杜娟扑哧失笑:“你干脆叫做店小二就好了!”
邵元节也忍俊不禁,唇边浅笑。
杜娟道:“你唱支山歌让我也听一听好吗?”
邵元节摇头浅笑,说:“你自已唱吧,我唱得不好听。”
杜娟道:“你怕羞么?没事,这儿只有你和我,怕什么,一边唱歌一边赶路才不冷清的。”
邵元节笑而不语,杜娟也不勉强他,问:“我唱歌好听么?”
邵元节微笑道:“好听。”
杜娟欢喜道:“真的好听?”
邵元节点点头,说:“真的很好听。”
杜娟道:“那我又唱一首给你听,你喜欢听哪首歌?”
苗家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喜爱唱民歌和山歌,有的触景生情,信口道来,即兴而歌。如遇到唱歌的对手,则此起彼落,你应我和,兴尽乃止。
本来这丝毫不奇怪,但观花巫女杜娟先前还似一个女罗刹,此时却又变成了一个小女人,而且还说这歌是唱给他听的,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忙道:“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我都爱听。”
他不知她唱歌一是为了调节气氛,以消除彼此间的陌生感;二是为了让自己有一种女人味来挑逗他……
于是杜娟一边走一边唱歌:
辰州下来是苏州,苏州有个梁婆婆,生下一个吴幺姑。
吴幺姑生得美,鹞子眼睛鸭子嘴,赛过天上娥眉月。
吴幺姑生得美,团团脸巴桃红色,好像黄瓜一包水。
吴幺姑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梳起盘龙插金花。
吴幺姑生得妙,眉毛弯弯一脸笑,说话恰像鹦哥叫。
吴幺姑十六七,九村十寨媒人挤,走路犹如风吹摇。
……
杜娟眉飞色舞地一边唱歌,一边还摇手摆腰,邵元节见她娇憨活泼的样子,心里有点想与他对一支山歌。但二人无形中有了一种师徒的关系,所以不敢放肆。
他听了这半天,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几乎忘记了她是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女巫。
盘坡转径,行了三四里路,经过山阴一个岩洞前,杜娟道:“我脚都走酸疼了,先休息一会吧。”二人便在洞口干草丛中坐下来。
杜娟以手作扇,轻轻在脸颊边扇风。邵元节低头看着脚下。
杜娟瞥了他一眼,道:“喂,店小二……”掩嘴发笑:“不好意思,我叫错了,你叫赵小二的。你的名字真逗!”
邵元节嘿嘿陪笑。
杜娟笑吟吟的道:“你真是个有趣人,我为你唱歌口都干了,你也该让我高兴一下,——你能给我讲一讲赶尸的有趣事吗?”
邵元节道:“请师父见谅……”
杜娟截口道:“别先叫我师父!我们现在还不是师徒关系,你可记住了!”
邵元节讷讷道:“是。”
杜娟和颜道:“你要我见谅什么?”
邵元节道:“请你见谅,我虽然不想再做一个赶尸人,但师门的秘密可不敢泄漏。”
杜娟一怔,随即嘉许道:“嗯,你这少年人真不错!人虽离开了师门,却懂得严守师门的不传之秘。这很好!”
邵元节正欲说话,杜娟先分辩道:“不过你误会我了,我可没有要你透露赶尸的不传之秘,我只是想听你讲些有趣的故事啊。这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
邵元节忙道:“是我会错意了,嗯,怎么讲呢……”
杜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你赶着僵尸月夜行走在深山老林中,会不会感到害怕?”
邵元节与她如此近距离面面相觑,不由一愣。
杜娟有一张鹅蛋形的脸庞,眉毛弯弯的如新月,眼睛长而媚。高盘的黑色头帕和头帕上亮闪闪的银花头饰,更衬出她的白晳皮肤。身著一件粉红色的单薄衣裳。胸前挂着扁形银项圈,细腰上束着银腰带。颇有几分姿色。
杜娟略歪了头,举起一段白生生的右手臂掏着自已耳朵,手臂上能看见细细的汗毛。
邵元节怦然心动,慌忙挪开视线,他的这些微妙的神情都落入杜娟的眼里。
杜娟芳心窃喜,她知道刚才邵元节偷看她的手臂时,已是在用一种男人的目光在偷瞟一个女人的肌肤!
邵元节目光闪动,道:“我们赶尸时至少会有两个师兄弟以上,所以并不害怕。”
杜娟问:“僵尸真的会走路呀?”
邵元节答非所问:“听我师公讲,赶尸有时也会遇到惊尸的情形发生,那时如果对付不过来,就会很可怕的,尸体就会逃走。”
杜娟愕然道:“僵尸会逃走?僵尸难道就不会吃人吗?”
邵元节道:“僵尸本来想吃人的,但我们赶尸人有辰砂和辰州符,所以僵尸也害怕赶尸人的,因此僵尸就会选择逃跑啊。”
杜娟道:“哦。”
邵元节望着她的侧面脸庞,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去过我们辰州?”
杜娟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泸溪。你问这个干什么?”
邵元节看不出她表情有什么异样,说道:“因为提到了辰砂和辰州符,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去过辰州。”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作为泸溪土著人,杜娟也听说过辰州出的朱砂是上好的,人称辰砂。在黄色纸片上画的镇压鬼蜮的神符,人称辰州符。据说赶尸人不能缺少这两种东西。
杜娟自已就是女巫,对辰州符并不觉稀奇,但却不明白辰砂的用处,然而她也知道行有行规,故没有问他。
邵元节瞧了她一眼,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你那口苗刀好像是我们辰州的——我叔叔从前就有一口同你一样花纹的苗刀。”
杜娟低眸道:“是么,我的苗刀是爸爸的遗物……”
“原来是你爸爸的遗物啊……”邵元节故作惊讶地说。
他心中寻思:“瞧她年纪大不了我几岁,应该不认识我父母吧?或许是她的爸爸认识我的父母……”
邵元节本想说拿她的苗刀看一看,但一来有些唐突,二来又恐惹她怀疑。
杜娟看了一下暮色,说道:“别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还是说说赶尸的有趣事情给我听吧。”
她侧转过身子向着邵元节,双脚并拢,两手抱着脚,说道:“我这人小时候就最爱听人讲故事的,——你常年都在外面赶尸么?”
邵元节道:“赶尸一般在秋冬之季,因为春夏时天气较热,尸体容易腐臭的,所以不利于赶尸。”
杜娟忽想起什么来,纳闷地问:“有一年春天,我有一位朋友因为丈夫对她不忠,一时想不开,投河死了。听说她家也请了赶尸匠,不知道为什么,我朋友的亡灵没有回到家乡,是不是因为是春季的缘故呢?”
邵元节道:“春天虽然不利于赶尸,但也不是绝对不行的。你那位朋友之所以没有魂归故里,是因为她犯了我们赶尸人的‘三不赶’的忌讳。”
杜娟微讶地问:“什么是‘三不赶’?我朋友是犯了哪一个忌讳呢?”
邵元节道:“我们赶尸人有‘三不赶’,是指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以及被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
杜娟道:“哦?”
邵元节道:“那些病死的人因为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赶尸人怕得罪了老天,所以不能赶;被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同样不能赶;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则会影响旧魂灵的投生。”
杜娟吓得低呼一声,突然间伸手抓住了邵元节的手。身子也猛地靠了过来。
邵元节猝然不防,嘴唇碰到了她的耳轮上!心中一惊。
妇人滑润的脸庞就在面前,邵元节鼻子闻到女人肌肤的香泽。他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邵元节木然呆坐在当地。既不推开她,却也不敢碰她身体。
杜娟左手还抓住邵元节的右手,她的右手肘靠在邵元节的肩膀上。见他迟迟没有冒犯之意,心中偷想:“要是换成朱春,还不又是亲嘴又是乱摸就在这儿云雨娱欢了……”
她虽然心中如煮如沸,但也不好意思这么莫名其妙地依靠下去。
杜娟身子退后坐了,脸上烧得绯红,垂下眼帘,一手假意拢着耳边秀发。
她定了定神,才低声说道:“刚才差点儿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我前几天还梦见过那位儿时朋友,听你说她已经‘被替代’成为别的亡灵了,我就好生害怕啊,她在梦里还跟我说了好些话呢!啧啧!”
邵元节此时已经无法思考、无法判断她的话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他不是呆子,也猜出杜娟刚才是在投怀送抱勾引自已!
但他自已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出奇地冷静。也许是他有些不确定她在勾引他。但现在看着她的神色,他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一个会魔法的观花巫女,她怎么会怕鬼魂呢?
他是一个未尝云雨之情的少年,他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杜娟正眼也不看他,淡然道:“别说这些可怕的事情了,我们还是走吧。”
她已经在心里决定将他们的关系作为师徒了,他虽然没有朱春懂得风月之情,但他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少年男孩子。
第11章 巫女试情 3
已是黄昏,郁郁的毛毛雨仍飘落不止。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几位赶尸匠的食欲。
这是小镇上一个路边小馆子,陈大富、罗胖子、钓鱼杆、徐小七四人因为下雨天无法夜间赶尸,于是来到小镇上吃晚饭。留下赵平在死尸客店照看九个喜神。
下酒菜只有三个:水煮花生、虎皮青椒、辣子炒土豆丝;酒是自酿的苞谷酒。
他们长年飘泊在外面,宛如没有根的浮萍一样。大家能像现在这样在鸡毛小店一同喝酒聊天,便是赶尸匠在路途中难得的享受了。
罗胖子见小师弟徐小七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小七,别瞎担心元节。元节应该没事情的,说不定等会他就找来,我们一定要罚他这次不辞而别,今天这顿晚饭就让他做东好了。”
徐小七自嗟自怨:“都怪我不好,邵大哥离开时还专门叫我,可我当时实在困得不行,……要是当时我同邵大哥一块去就没事了。唉!”
陈大富道:“我看元节这人做事有主意,他这么大的人,应该没什么事。”
罗胖子拍拍徐小七肩膀,宽慰道:“小七,你看陈师叔都说没事了,你就不用多想了。来,同你师哥我喝一杯酒。”
徐小七道:“罗师兄,我真的不会喝酒。”
罗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连酒都不会喝,还不成了娘们了!”
钓鱼杆笑道:“娘们也有能喝酒的。”
罗胖子道:“去你的,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以为良家女子同你那些青楼女子一样,喝醉了酒在床上没羞没臊发嗲啊!”
钓鱼杆嘻嘻一笑,道:“小七,我今天才听赵师叔讲,听说你和元节在白水村坟山上收留了一位女孩子?”
罗胖子挖苦他道:“你这个大色鬼,又不怀好意了吧,小七,别上他的当!”
徐小七忙道:“大家别乱开玩笑,那个小女孩大约只有十岁的样子。因为她目睹了凶杀事件的发生,人被吓坏了吧,已不能开口说话,所以不知道她真实的年纪和别的情况。”
罗胖子纳罕道:“是不能开口说话,还是本来就是个哑巴啊?”
徐小七道:“听郭捕头和几位公差们讲,说这叫做失语,他们也是听衙门的老仵作洪老师讲的,洪老师是个有三十年经验的老仵作,见多识广,他说这小女孩本来不是哑巴。”
罗胖子道:“她既然不是天生哑巴,那以后会不会又变得会说话了呢?”
徐小七道:“这就不好讲了。”
陈大富道:“谁是天生的哑巴呢?还不都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才变成了哑巴,也没听说有哪个哑巴恢复说话的。”
大家想想也是,不由唏嘘叹息。
喝了几杯酒,陈大富微有醉意,忽道:“我看这小女孩可能是被人拐子拐骗来卖的。那个被杀死的老头多半是个拐子,所以他被人杀死了,小女孩也没掉一滴眼泪。”
陈大富在赵平面前话不多,但没了赵平他就轻松自在许多了,说一句是一句,听来往往有些道理。
罗胖子道:“谁会拐一个小女孩呢?人拐子要拐也只会拐小男孩吧?”
陈大富拈了一筷花生米,不以为然道:“你说这话就大错特错了,听说人拐子更愿意拐女孩子的,他们将这些小女孩拐卖给妓院或大户人家做丫头,钱来得更快些。而拐男孩子却只能卖给家中没有男丁的人家。”
罗胖子不服气道:“但我们这些地方很贫穷,不像汉人有许多大户人家养着丫环。那些暗中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多是没饭吃的穷人不得已混口饭吃的营生。”
陈大富道:“不见得都是这种情况,也有人拐子专门拐卖小女孩卖给一些娶不上媳妇的大山中的男人,那些男人为了传宗接代都肯花大价钱买这种女孩。”
钓鱼杆听了这话,甚是激动,附在徐小七耳边说悄悄话:“小七,你回去替我问一下晏家,如果她们不愿意收养小女孩,就给我收养吧。”
罗胖子鄙视道:“钓鱼杆,你缺不缺德哟,居然打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的坏主意!”
钓鱼杆酒劲涌上来,舌头有些打转,结结巴巴的道:“这有什么,也许小女孩不止十岁呢,再说她现在是一个哑巴,又来历不明的,将来也难找婆家;我现在又是单身汉一个,天经地义啊……”
原来钓鱼杆的老婆因丈夫常年不回家,便同一个江湖草郎中私奔了。
钓鱼杆因为从前有嫖女人的坏名声,故在乡里没有正经人家肯给他说一门续弦媳妇。
如今成了一个单身汉,他又是一个色鬼,寻常女人又不入他的眼,故破罐子破摔,在外面赶尸时就更加肆无忌惮嫖女人,辛辛苦苦找的几个行脚钱都贴在青楼女子的肚皮上了。
罗胖子戏谑道:“说不定这小女孩已被人拐子先破了身子了,你钓鱼杆也肯要?”
钓鱼杆红了脸不答,罗胖子不依不饶讽刺道:“也是,为了能老牛吃嫩草,你钓鱼杆还会嫌弃什么,反正自已也是一个老嫖子。”
徐小七忙道:“罗大哥请别要乱讲……”
陈大富也道:“还是留些口德,毕竟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女孩子。”
罗胖子讪讪地咕哝一句:“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钓鱼杆见罗胖子住了嘴,有些快意,又问徐小七道:“听说杀人凶手是一个妇人?”
徐小七道:“我没听清楚,但元节和……”他差点说漏嘴,将姐姐徐小六在事发现场的情况讲出来,便闭口不语了。
钓鱼杆见他若有隐衷,追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徐小七道:“没什么,我其实当时没看仔细,都是邵大哥讲的,听说那女人好像叫做‘李仙姑’。”
钓鱼杆正欲说话,忽惊奇地看向门外。徐小七循着他视线一看,不由噫了一声,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进入小店的是一个妙龄道姑,这妙龄道姑生得楚楚动人,白衣胜雪,宛如仙子,众人一时间都暗暗惊艳。
这白衣少女便是靳雪鹄了。因为天下雨,她和师父诸葛小倩便在这小镇上打尖。
老板赶忙笑验相迎道:“请问仙姑是要在小店歇脚还是吃饭?”
靳雪鹄站在大门口问:“有糖包子没有?”
老板道:“有,有,仙姑请屋里就座。”
靳雪鹄见只有两张板桌,一张被徐小七等四人占据了,另一张桌边也坐了两个食客。靳雪鹄皱了下鼻子,不答这话,转身走了出去。
老板追问道:“另外还有人么?”
徐小七回过神来,心中一惊,他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好像邵元节走时说起过“李仙姑”的什么话来?
徐小七不遑多想,连忙跟了出去,想看看屋外有没有一个“李仙姑”!
靳雪鹄朝街坊斜对面走了过去,徐小七一瞥眼间,张见薄暮中另有一个道姑侧站在屋檐下。
徐小七忐忑不安缓缓走过去。靳雪鹄正咭咭咯咯同师父说话。诸葛小倩道:“另外找一家干净的店面吧。”
师徒二人便携手朝街坊东首走了。徐小七不即不离跟着,但诸葛小倩一直没有正面朝向他,他本来就对“李仙姑”印像很模糊,此时也没法确定。正自迷惘不知所措,忽见诸葛小倩转首疑惑地看了看他。
徐小七不由一怔,停下了脚步。这个中年道姑风姿绰约,背后有一口宝剑,宛如神仙人物。他此时看得分明,这个漂亮的中年道姑绝非那个“李仙姑”。
靳雪鹄反应过来,她记得他是店中的一位食客,于是走到徐小七身边,警惕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尾随我们?”
徐小七讷讷的道:“请恕冒昧,但我实在有疑问要想请教你们二位……”
靳雪鹄打量了一下徐小七,见这俊美少年似乎没有恶意,因道:“你想问什么?”
徐小七道:“因为我有一位师兄,今天午后去追踪一位李仙姑,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所以想问问二位是否看见过我的师兄?”
靳雪鹄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心中大奇,说道:“你师兄是谁?李仙姑又是谁?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徐小七道:“此事说来话长,要想说得明白,须从三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情说起……”
靳雪鹄见这美少年说话不得要领,莞尔一笑,转首对诸葛小倩道:“师父,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同我们讲呢。”
诸葛小倩心中疑惑,还未回答,便看见另有两人走了过来,站在少年人身边。
徐小七见是罗胖子和钓鱼杆二位师兄跟来了,定了定神,对靳雪鹄说道:“我们不如到店中说话吧,刚才你不是来店中要买糖包子么?趁大家吃饭时间,我们好说话。”
靳雪鹄见他说话冒昧,便向师父看去。
诸葛小倩已经听见了徐小七先前说的话,陡想起今天下午观花巫女杜娟用刀挟持一个苗家少年的事情,心中着实好奇。便轻声说道:“这大街上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就到店中去吧。”
于是罗胖子师兄弟三人在前,诸葛小倩师徒二人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前后脚回到那家小店。
彼时另一张板桌的两位客人已然离开,诸葛小倩师徒便在那张空桌边坐下。
店老板见进来两位美貌道姑,欢喜道:“两位仙姑好稀奇的客人啊!”一边问客人吃什么,一边殷情地用抹布擦拭桌子。
诸葛小倩淡然道:“就来四个糖包子吧。”
店老板道:“好勒。”用长筷拈了四个糖包子过来,自作聪明说道:“二位仙姑都是修习神仙法术的高人,自然是沾不得半点油荤的。”
待店老板离开,靳雪鹄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问徐小七有什么事情。
徐小七遂将三个月前白水村坟山上那件凶杀案讲了出来。他虽然口才欠佳,说得缠七夹八的,但二位道姑还是大约听明白了。
当他讲到那个神秘的小女孩时。靳雪鹄与师父交换了一个眼色,追问:“什么,你说那个汉族小女孩只有十岁?而且跟那李仙姑和老头都似乎没有关系?”
徐小七道:“这已成为一个悬案了,我们也只是听公差这么讲的……”
靳雪鹄道:“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徐小七道:“那个小女孩因为目睹了凶杀事件的发生,人被吓坏了吧,已不能开口说话,听衙门公差说小女孩是得了一种名叫‘失语’的怪病,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真实的年纪和别的情况。”
靳雪鹄惊讶地看了她师父一眼,诸葛小倩神情有些激动的问道:“现在这小女孩在何处?”
徐小七道:“小女孩暂时被我隔壁邻居晏家收养了,并且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晏平儿。”
诸葛小倩低首思索不语。靳雪鹄瞥了一眼师父,也不说话。
从徐小七的描述看来,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很像是她们在苦苦寻找的诸葛灵辰!但因为大家素昧平生,故诸葛小倩师徒俩不肯向众人说明情况。
诸葛小倩心中已打定主意,决定去往辰州桃花寨一趟,看看那个神秘的晏平儿是不是自已的侄女诸葛灵辰。
徐小七好不容易讲完白水村坟山上的凶杀案,端起土碗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水,才道:“所以今天邵大哥为了去察看李仙姑,到现在下落不明,我见二位也是仙姑,心想不会这么巧吧,所以想请问二位仙姑是否见过我邵大哥?”
诸葛小倩道:“今天我们在小镇东边一个小潭边,的确遇见过一位同你一般大的少年。但不知是不是你的邵大哥?”
诸葛小倩不愿讲出小潭边与巫蛊门斗法之事,而且她在离开小潭时看见那苗家少年独坐在山坡上,而其时巫女杜娟正在潭边收她的金蚕蛊,那少年已经没有了危险。杜娟在收了金蚕蛊后迳自走了,那少年人仍然独坐在山坡上。所以诸葛小倩才放心地离开了。至于后来又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就说不上来了。
徐小七道:“你们和那位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么?”
诸葛小倩淡然道:“没有。”
恰好店老板走过来问客人要不要添加酒菜。诸葛小倩便问他知不知道那个小潭。店老板告诉她道:“你说那个小潭啊,叫做月亮潭。”
待店老板走开,陈大富忽问:“那位少年人当时在月亮潭边做什么?”
靳雪鹄道:“我和师父在那月亮小潭边歇脚呢。那位少年一个人坐在山坡上,什么也没做。我们隔着小潭,所以也没看清楚他的样子。”
诸葛小倩心说:“雪鹄这话可掩饰得不对,我可是看清楚了那位少年人的!”低目寻思那少年人有什么特征,却一时想不起来。
罗胖子见众人一时无话,便问:“不知二位仙姑是否认识那位李仙姑?”
诸葛小倩轻轻摇头。
罗胖子纳闷起来:“怎么这么遇巧呢?元节因为寻找李仙姑而去,如今下落不明;偏二位仙姑也不认识李仙姑;但二位仙姑又说在月亮潭边遇见过一位年纪相仿的苗家少年……”
靳雪鹄道:“这么说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诸葛小倩想了一会,道:“我认识两位姓李的道姑,但形貌年纪又并非这位小兄弟讲的是个矮胖的中年道姑。我认识的那两位李姓道姑都是苗条身材,一个是少年人,一个是老年人。”
陈大富微笑道:“敢问两位仙姑从何处来,道号叫做什么?”
徐小七见他似醉非醉的样子,赶忙向二位道姑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陈师叔。”
诸葛小倩点点头,微一迟疑,道:“小道复姓诸葛,这位是我徒弟,姓靳。我们是四川青城山的道士。”
陈大富等人见闻并非很广博,均没听说过诸葛小倩的大名。
钓鱼杆一直不说话,他在观察二位道姑的秀色。见徒弟一张瓜子脸一个水蛇腰,亭亭玉立;师父肌肤微丰,绿鬓朱颜,秀色可餐。他眼中仿佛能伸出手来,扒光了二位道姑的衣裳……
诸葛小倩见徒弟已吃完了糖包子,便站起身来,师徒二人向众人打个稽首,便出门走了。
第12章 女巫嫁蚕 1
清风徐拂,暮霭无踪。邵元节默默走在杜娟身后,看着她娇小的身段,他的表情很复杂。
他不知该喜欢她还是该跟她继续保持警惕之心。他好想直接问她:“你认识我的爸妈吗?你的苗刀为什么会出现我爸妈的身影!”
但这些话只能在他心里无声呐喊。有一部份原因是因为他害怕她,另外一种原因是他和她都有一种已经将对方视作异性的感觉。
二人走了一程,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杜娟见前面有个孤伶伶的房屋,屋前挂着一盏已褪尽红色的旧灯笼,上书“喜神客栈”,灯笼在斜风细雨中摇摆。
杜娟欢喜道:“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今晚上不会露宿荒野了!”
邵元节心知这又是一个死尸客店,低声解释道:“这是喜神客店,——所谓喜神就是指僵尸啊,所以这店才会开在荒山野外,这种店是不住我们这种行人的。”
杜娟不惧反喜道:“有你在此,我怕什么呢,我正想看看稀奇呢。”
邵元节不由苦笑,说:“我赶尸没有多久,还是个半吊子的赶尸匠呢。”
杜娟不以为意,径自跑上前去叩响门环。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叟打开门,看见二人,用嘶哑的声音慢吞吞说道:“这是喜神客栈。两位客人还是另找住宿之所吧。”
杜娟道:“没关系,我们不怕的,再说这野店山村、又是刮风下雨的,你教我们到何处投宿去?”
老叟固执道:“这种店是不能为二位破了规矩的,只住喜神和行脚师傅。”
杜娟道:“不瞒老人家,我这位兄弟就是赶尸匠,所以我才说不怕的。”
老叟狐疑地打量邵元节。邵元节只得说道:“老人家,你听说过辰州的徐老师傅么?”
老叟道:“你说徐矮子么,我当然认识他啦。徐矮子有好几年没出来走动了。”
邵元节道:“徐老师是我师公。”
老叟道:“既然你师公是徐矮子,你就不该住这种店啊!”
杜娟循循善诱道:“老人家,住生意要灵活一些才行,今天你反正没生意,就行个方便嘛。谁住不是住呢,你又没吃亏。”
邵元节也忙帮着劝说:“老人家,遇下雨天赶尸匠都是不赶夜路的,所以从今晚到明天早晨这段时间里,也不会有赶尸匠来投宿。而且我们明天清早就离开了,完全不会影响你做这门生意的。”
老叟想了一下,说道:“既然客人不避讳,那就暂时先住下来吧。”
于是二人要了两间房住下。杜娟瞥了他一眼,此时也不好请他进屋说话。便道声“早点歇息吧。”各自进了房屋。
邵元节躺在床上,听着黄豆般大的雨点敲打在屋瓦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心头思潮起伏。
到了后半夜,估计杜娟应当睡熟了,便蹑手蹑脚下了床头,准备盗刀后一走了之。
他心神不安地站在门外,正欲用法子拔开木门闩,斗听门后有个声音在说话,不禁大吃一惊!
——杜娟是在和谁说话呢?不会是同那老头在说话吧?
他惊奇地把耳朵贴近房门偷听。说话的人果然是杜娟,只听她正在娓娓述说什么——
“……当初你来我家时,我好生喜欢你啊。你跟了我算来已经有四年了,我对你好不好,你知道啊。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吧,是不是?”
这深更半夜的,杜娟在同谁说知心话呢?她的声音好温柔,好动情。邵元节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又听杜娟说道:“你喜欢吃猪油炒鸡蛋、还有鼎罐米饭之类,我总是尽量满足你啊。我这些年是怎么照顾你的,你都一清二楚的,是不是?”
杜娟幽幽叹息一声,续道:“是,你替我也做了不少事情,我是应该对你这样好才对的。你做的事情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呢。家中来了客人,门槛上带些泥土,你看见了马上就将泥土收拾了,地上总是干干净净的。家中每一间房屋都没有一丝蛛网。你好爱清洁的,只要有你在家,家中的桌椅凳子就总是一尘不染的。”
屋中没有点灯烛,黑暗中那人只是听着杜娟说话,却一直不吭声。
杜娟声音渐渐变得有些伤感,说道:“你也很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真的好乖。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很好,我又怎么忍心离开你呢?我知道你也一定舍不得与我分离的,是不是?”
他和她之间就隔着一道板门,这些话一句句清楚传入邵元节耳中,宛如她是在说给他听一样。邪异的气氛弥漫在雨夜里。
杜娟忽嘤嘤低泣起来,泣诉道:“你也不能怪我,我想给你另外找一位主人,就象当初你到我身边一样。”
邵元节越听越奇,心想:“她究竟是在同谁说话啊?难道她想将自已的男人另外找一位女子代为照顾么?她是想不开要自尽么?”
这荒山野外的她的男人又是如何寻来的呢?自已一直未曾入睡,怎么就未听到半点声响呢?她对这男人如此用情,今天对我为什么又有那种表现呢……?
邵元节凝视着板门,漆黑的天空陡然一道明闪,瞬间照亮了事物,随即又陷入更加深浓的黑暗。
那团朦胧的光晕又来了,然后,他和她之间隔着的那道门就凭空消失了——
眼前陡然出现一幕阴邪的情景:黑暗的小屋,一个粉红春衫的巫女就站在门背后,神情凄迷地看着黑暗中某一处在说话。
邵元节屏气凝神看向黑暗中那人,悚然一惊——原来杜娟不是在同人说话,而是在看着屋角的木盒子说话。
是金蚕蛊!杜娟是在和金蚕蛊说话!
杜娟用手绢拭了一下眼泪,哀怜地望着木盒子中的金蚕蛊又道:“你出嫁以后,也要听新的寄主的话啊。新娘子要乖乖的听话,人家才会喜欢你哟。今后你和我若是有缘再相遇的话,你可别把我这旧主人全忘记了哟。”
邵元节心中百味莫辨,一时间听得痴了。
杜娟絮絮叨叨说完这一席话,情绪平和了许多,最后对金蚕蛊说句:“好了,我已累了,想去休息了,你也快睡吧。”
杜娟傻子似的一笑,转身走向床边坐下。
邵元节怔怔“看着”杜娟脱了鞋,上床蒙被睡下了。他眼中的幻像才徐徐消失。
他在黑暗中悄立良久。此时雨势转大,雨点从瓦片缝隙间叮叮咚咚落在屋中几只瓦盆中。阴风有如山鬼在咭咭偷笑。
长夜将尽。
邵元节知道杜娟应该没有睡熟,现在若去盗刀风险极大,一时踌躇不决。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泸溪。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么,我的苗刀是爸爸的遗物……”
——他回忆起杜娟昨日说过的话,心中十分矛盾:
“我真的应当盗走她的刀吗?”
“这口刀中埋藏着爸妈的一段记忆。我或许能从这口刀中发现一些秘密。”
“我自幼父母双亡,自已就像一个孤儿一样寄人篱下,双亲在自已心中残留的记忆实在很少很少……”
“这口刀同样也会有杜娟的爸爸的记忆!”
“我的父母应该同杜娟的爸爸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关系?”
“刀不是什么吉祥之物,为什么在这种凶器上会留下他们三人的记忆?”
“我的爸妈真的是病逝的吗?”
……
邵元节叹了一口气,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得暂回屋中,另作打算。
听着外面稀里哗啦的风声雨声,他此时已极为疲倦,心忖既来之,则安之,不知不觉就沉沉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邵元节起身出屋,见杜娟正坐在火塘边烧烤玉米棒子吃。
她今天换了一套明黄色的春衫,脸上薄施香脂,冰肌润肤,比昨天更要抢眼好看些。
邵元节想起夜间她对金蚕蛊说的那些莫明其妙的话,不由奇怪地看了她几眼。
杜娟递给他一个烧烤好了的玉米棒子。邵元节吃了一口,好清香。
杜娟道:“趁现在雨停了,我们赶紧走吧。可惜没有遇见一个赶尸匠和喜神。”邵元节微笑不语。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红泥小径上,雨后的道路十分泞泥难行,杜娟踮起脚尖走得一颠一颠的。
经过一段崎岖的小路,杜娟脚下一滑,从怀中掉出那个木盒子来,滚落进草丛中。
第13章 女巫嫁蚕 2
邵元节见杜娟要一屁股滑坐到地上去,赶忙上前把她拦腰抱住了。
杜娟站定了脚跟,见邵元节双手放在自已肚皮上,羞得脸上绯红,却不推开他的拥抱。
邵元节放开了她,嗫嚅道:“你的东西掉了……”
杜娟有些意乱情迷,顺口道:“什么东西掉了?”
邵元节不答。杜娟一看草丛中的木盒子,心中一动。
她站在当地举目四顾,却不去拾木盒子。
邵元节情知那木盒子中有金蚕蛊,心中有些恐惧,也不敢帮她去拾。
杜娟见这是一条三叉小路,道旁涧水潺湲,远处紫陌堆烟,前后有几户人家。轻咬嘴唇略一思忖,便从左手腕上取下一只银镯子来。
邵元节见杜娟举止奇特,讶然不解地看着她。
杜娟弯下腰身,将银手镯子轻轻放在木盒子旁边。见邵元节惊讶地欲开口说话,忙摇手示意他噤声。
杜娟神情凄婉地看了一眼木盒子,泪水忽然间交流下来,她用手捂着嘴唇转身决绝而去。
邵元节联想起夜里杜娟说过的“嫁金蚕”的怪话来,若有所悟,于是也快步离去。
邵元节跟在杜娟身后,心中犹豫不决是不是要继续跟下去,他已经莫名其妙“失踪”了一个晚上,不知徐小七他们是否在寻觅自已?
但此时若要回去,又恐杜娟起疑而引发不测之祸。
走了十余里路,邵元节见眼前是一片森林,莽莽苍苍,阒寂无声。便问:“我们还要走多久?”
杜娟道:“等我在这森林中寻找到一种新的蛊物后,再回去不迟。”
邵元节一脸茫然,道:“寻找新的蛊物?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放了自已的蛊物?”
杜娟黯然道:“因为我的金蚕蛊受了伤,所以我才忍痛割爱。”
邵元节不解地望着她。杜娟又道:“你不知道在我们巫蛊门中,大家比拼的不过是谁的蛊物更加厉害。我的金蚕蛊本是极为难得的神蛊。我又修炼多年,但现在金蚕蛊被高人所破了,以后再也不能复原了,所以我必须修炼新的神蛊才能在巫蛊门中自保。”
邵元节道:“但那金蚕蛊你养了多年,就算要养新的蛊物,难道就不能将它一同保留下来么?”
杜娟轻轻叹息,道:“一林不容二虎,一海不纳二龙,我若是将原来的蛊留下,那么就会与新的蛊相冲相克,它们就会互相妒忌,其中一种蛊就会被另一种蛊吃掉。”
邵元节讶然道:“是这样啊!但我们乡下人家常养有几头凶狠的狗,也未见它们自相残杀啊?”
杜娟苦笑道:“蛊是神圣之物!岂能与恶犬相比?你不知道蛊是有情之物,它见到寄主另有新欢,大怒之下,也会吃了寄主的!所以蛊主人绝不可生贪婪之心。这就和人一样……”
她以往常与丈夫说些风牛调细的话,自然而然爱将蛊物间的争宠与恋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作类比,此时在邵元节面前坦然说来并不觉得不妥。
邵元节道:“所以你要给金蚕蛊另外找一个主人?”
杜娟点点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所以我不得不将心爱的金蚕蛊嫁出去。”
邵元节愕然道:“将金蚕蛊嫁出去?”
杜娟解释道:“是啊。你先前不是见到我将自已心爱的银手镯子都作为陪嫁物了么。”
她看了一眼自已的左手腕,目中透出惋惜之意,续道:“养蛊的主人如果不愿意继续把金蚕养下去,可以把它放走,这叫做“嫁金蚕”,嫁的时候把一包金银作为陪嫁物,随金蚕放在一块扔在路旁,要养蛊的人就可拿去。”
邵元节道:“要是被路人只取走了金银饰物怎么办呢?”
杜娟道:“如果有人误取了金银,金蚕也会跟着去。”
邵元节纳闷道:“这人如不想养金蚕怎么办?”
杜娟道:“我们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嫁金蚕的规矩,所以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假设真有人只图金银之物,误招来了金蚕,就必须赶紧将金蚕再次出嫁掉,否则就会被金蚕吃掉的!”
邵元节纳闷道:“我看你的小盒子很小的,怎么能装下金蚕呢?”
杜娟脸上带点沾沾自喜的道:“你有所不知,我的金蚕是无形金蚕,平时看上去只是一把香灰,所以能装在小木盒子中。只有我念咒语时才会凝聚成有形之物,你不是在小潭中都看见了么。”
邵元节想了一下,道:“金蚕每天就睡在这里面不闷么?”
杜娟道:“金蚕喜欢睡在我们平日烧饭用的鼎罐中。”
邵元节惊奇地睁大眼睛,实难置信。
杜娟嘻嘻一笑,道:“你问了我这么多本门的不传之秘,咱们是什么关系呢?”
邵元节讪讪的道:“我……你不是暂时不想收我为弟子么。”
杜娟狡黠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让我好好想一天,你只有今天一天的机会,如果我不高兴收你,你就得离开……”
邵元节道:“哦。”
杜娟道:“我们现在就进入林中,待会要是你先发现了什么毒物,切记不可莽撞,否则会有性命之忧的,让我来收拾它就行了。”
二人进入森林中,寻找了好半天,只发现一些体型较小的毒物,杜娟叹息道:“唉,这些小毒物都不够草鬼婆的一只血麻雀吃的!”
邵元节想起血麻雀,心有余悸道:“不知草鬼婆的血麻雀如何得来的,好生恐怖!”
杜娟道:“要想得到血麻雀这种奇蛊,须有缘份才行。”
邵元节道:“我们也上树去找几只麻雀来好不好?”
杜娟道:“你不知道,如何养蛊在巫蛊门中彼此之间也是不传之秘,谁也不明白别人的奇特的蛊物是如何养成的,所以谁都不敢冒然向对方发难,因为一旦被蛊所伤,就是九死一生,因为谁也不知蛊主人平日给这蛊喂养了什么毒药材,所以解药也只有蛊的主人才知道。”
二人在森林中寻寻觅觅,累了就在林中干草丛中躺下休息一会,饿了就吃一些杜娟身上带的干粮。
杜娟的干粮所带实在不多,但她并不吝啬,总是分给邵元节多一点的食物。
邵元节暗暗感激。大家相处了一天一夜,早已没有了拘束感,邵元节不由对她滋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下午时分,二人经过一条小溪涧,杜娟停步回首看着他道:“你渴不渴?我想喝口水。”
邵元节心神不定站住,口中说道:“不渴。”
杜娟挽起双袖走到河边,用手心捧了清凉的涧水洗脸,见涧边水有些沙泥,便卷起裤管,光着脚丫向涧中心淌去。
邵元节见她露出一段白生生的小腿肚在水中,萍然心动。回想起刚才拦腰抱住她小腹的情景,不禁偷生了欲念。
他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对女性的身体不乏奇妙的幻想。
杜娟用手心捧了溪水喝了几口。转首见邵元节目光发愣地瞅着自已,唇边绽开一个微笑,说:“这水很清甜呢,你也来喝些吧。”
邵元节道:“我真的不渴。”
杜娟见涧边一株小树上生着大片绿色的树叶,便走过去摘了一片阔叶,回到涧中用阔叶掬了清凉的溪水,小心翼翼走到邵元节身边,带着一种娇憨的神气说道:“我偏要你喝!”
邵元节心中既有些感动,又有些说不清的情愫,便伸出双手去接,杜娟说:“小心水倾出来了!”
邵元节小心翼翼从她手中接过阔叶,他的双手碰上她的双手,杜娟宛如不觉,并不回避,见他低首饮了,戏笑道:“你喝了我的洗脚水了!”
邵元节听了这句挑逗的浪语,脸上羞红,想说句玩笑话,却见她左手臂挡在嘴前,弯下腰吃吃的笑,宛如花枝乱颤。
邵元节再也把持不住,一把将她腰肢抱住。
杜娟一怔,却不推开他。邵元节在她脸颊上亲了几下,便用嘴去亲她的嘴。
二人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亲吻了许久……
第14章 山盟海誓 1
邵元节初尝禁果后,心中好生激动。
彼时已是下午时候。邵元节坐起身来,看了一会山腰的云雾,心头思潮起伏。
杜娟躺在草地上,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娇羞又是喜乐。见他转过身来,便闭目装睡。
邵元节注视了小会她的脸庞,目光缓缓向下看去,瞥见她的腰刀,心中一动。
杜娟感觉到他的目光在看着自已,有些难为情,便假装迷迷糊糊侧翻了身子,背对着他。
邵元节见她鼻息细细,以为她真的疲倦了正在浅睡。便轻轻从她腰际抽出那口苗刀。
他专心致志注视着这口苗刀,过了好半天,那种幻像才又出现了……
杜娟感觉到邵元节取走了自已的苗刀,心中微微奇怪。她悄悄睁开眼睛,瞅了他一眼,见他背对自已坐着,正盯着那口刀在出神儿。
空山寂寂,鸟语花香。流水脉脉,云影潜渡。二人方才魂授肉予,现在却是心景各异。
杜娟见天色不早了,无声地坐起身来,玉臂从背后挽住邵元节的脖颈,下巴抵在他的右肩,慵懒地问道:“你为什么对这口刀如此感兴趣?”
邵元节一怔,口是心非道:“没什么,我只是从这口苗刀想起了我的叔叔。因为我父母早逝,是叔叔把我养大的,所以我很怀念叔叔……”
杜娟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同你一样,爸爸和妈妈都很早离我而去了……唉,你说我俩是不是一对苦命鸳鸯?”
她说了这话,也不由红了脸,娇羞地把脸颊埋在邵元节肩上,口角却噙着一丝幸福的微笑。
邵元节道:“哦,你给我讲一讲你的爸妈好不好?我对你的家人情况一无所知呢。”
杜娟嗯了一声,说道:“我是泸溪城里人,爸爸小时候很疼我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和妈妈就经常吵架。在我五岁那年,爸爸就突然离开了我们,从此没有回来……
“妈妈很难过,一个人把我养大。后来妈妈得了一种怪病,被巫蛊门的一位女巫治好了。妈妈很感激这位女巫,便让我认了这位女巫为干妈。后来我妈妈在我九岁那一年终于旧病复发,不幸去世了。我便随干妈进入了巫蛊门……”
杜娟忆起往事,不由黯然神伤。
邵元节道:“听你说过这口苗刀是你爸爸留下的吧……”
杜娟道:“是,这口苗刀是爸爸成年时爷爷给他订做的苗刀。”
苗家人喜欢佩腰刀,按照苗家风俗,苗家男子在成年时长辈会给他专门订做一口苗刀,表示这男子业已长大成人。
邵元节见她好半天住口不语,便打断她的沉思,道:“你爸爸离开你时你才五岁,而且你又不是男子,他为什么会把自已的佩刀交给你呢?”
杜娟抹了一把眼泪,道:“有一天我同爸爸在屋中说话,我见爸爸的这口苗刀花纹很好看,便拿在手上玩耍。爸爸后来同妈妈吵嘴,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了……
“过了许多天,爸爸又回家来,那时他腰间另外佩了一口苗刀。所以也没有问起这把刀。爸爸离开我们走后,我就把这把苗刀收藏了……”
杜娟讲到这里,不由哽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流淌下来,泅湿了邵元节的右肩。
邵元节见杜娟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一酸,便侧转身子,伸左手替她拭泪。
杜娟握住他粗糙的左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已滑腻白嫩的脸庞上,闭目半晌。
邵元节轻轻叹了一口气。杜娟抬眸看着他,问道:“你叹什么气?”
邵元节忙掩饰道:“没有,我在想你爸爸是不是还活着在世呢?”
杜娟一怔,恨声道:“他这么狠心肠抛弃了我和妈妈!这么没良心的人,既使他还活在世上,我也是再也不会理睬他了!”
邵元节颔首无语。
杜娟瞄了他一眼,怯声道:“你知道我是一个寡妇,你会嫌弃我么?说真话!——”
邵元节愣了一下,他的目光遇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对,邵元节道:“不会的,我觉得是我配不上你呢!”
杜娟微微激动道:“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么?你没骗我吧?!”
邵元节嗫嚅道:“真的,我一无是处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杜娟口角浅笑,试探道:“你长得还英俊啦,而我有什么好?我才是一无是处的人呢……”
邵元节忙道:“你不要这么说,你其实很好很好的,你自已不知道……”
杜娟饶有兴趣地追问道:“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好?我自已也不知道的!”
邵元节道:“你……你唱歌很好听啊,你本领很大啊,你……”
杜娟注视着他:“苗家男男女女有几个不会唱歌的,这算什么好处啊?我一个养蛊的巫女,谈得上什么大本领啊,而且我先前对你好凶的……”
邵元节红了脸道:“你生得很美啊……”
杜娟眼中透出喜乐的笑意,“我真的好看吗?我觉得我都人老珠黄了……”
邵元节道:“你很年轻啊,你应该才二十岁吧?——”
杜娟脸上阴晴不定,垂眸细声道:“人家都二十四岁了,我比你大了七岁呢……”
邵元节怔住了,注视了她小会,难以置信的道:“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样子啊……”
杜娟抬起眼睛迎视着他,道:“我真的看上去才二十岁?你别哄我开心……”
邵元节认真的道:“真的!我不骗你,你真的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样子——你有一张娃娃脸呢!”
杜娟浅咬芳唇道:“现在你知道我是二十四岁的人,而且是个寡妇,你会不会后悔了?”
邵元节低下眼皮,有些心虚的道:“怎么会呢,你别要胡思乱猜……”
杜娟道:“你是不是心虚了?你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
邵元节忙道:“不是这样的,我真的觉得你这人很好的,你就像花儿一样好看,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才遇上你的……”
他这些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认为杜娟生得年轻貌美,自已能得到她实属艳福非浅;假的是他刚才看苗刀时,看见了一些红色的东西,好像是鲜血?但这幻像刚一出现,就被杜娟给打断了。他的心结一时难以打开……
虽然他们温存缠绵了半日,但那只是一个少年男子对美女肉体占有的原始欲望,而在心灵层面上他对她始终有一种距离感……
杜娟听他夸赞自已美貌,芳心窃喜,期期艾艾的说道:“算了,我也不想逼你了,你要愿意同我好呢,我们就一块生活下去。。。。。你要是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们本来就不般配的,你有一天如果走了我也不会拦着你……”
邵元节听她说出这些话,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是喜是忧,暗忖:“要是有一天,我发现了刀中的秘密,无论如何,我也得对得起她今天这一片情意,毕竟是上一代人的事了……”
杜娟低声道:“现在你还是跟着我走么?——”
邵元节略一迟疑,诞着脸微笑道:“当然,我们不是说好了么!除非你要赶走我这个没有用处的徒弟……”
杜娟笑吟吟的道:“你不许再说这话,我们都不许再说这种话的!”
邵元节微微一笑,便要将刀还她,不料杜娟说:“这把刀我送给你了!你替我好好保管它哟。”
邵元节心中一喜,假意道:“这是你爸爸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杜娟道:“你在我身边,这口刀还不是就同在我身边一样。”
邵元节没想到这口苗刀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不再推辞,说道:“这样也好,我真的喜欢这把刀,看着它就仿佛回到了童年,想起了我的叔叔。”
杜娟瞄了他一眼,忽发奇想:“要是有一天我俩分开了,你也会从这口苗刀中想念我么……”
心中不由有些酸悲,起身向森林外走去。邵元节忙跟在她后面。
走了几步,杜娟回头道:“现在你和我已经没有了师徒的名份,你不用再走在我后面了!”
邵元节不知所措,杜娟娇羞地抿唇一笑,说:“呆子!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说完牵了他的手。
邵元节如中电流,想挣开她的手,杜娟反而握得更紧,邵元节心念电转,汗颜道:“让人看见多不好。”
杜娟道:“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人看见!”
邵元节无奈一笑,便也握住了她光滑的小手,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向林外行去。
杜娟道:“我们虽然现在不是师徒了,但是我不会忘记对你说过的话,——我会教你巫术的!我也会同你一起共同完成你的报仇心愿的……”
邵元节心中甚是感动,忙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杜娟道:“嗯,反正我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好不好?”
邵元节胸中一股英雄豪气油然而生,说道:“好!我们彼此永不相负!”
杜娟见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很是高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这一刻胜过千言万语!
二人从林间出来时,只见西边天畔一轮红日衔着山巅,已是黄昏时分了。
邵元节见雨过天晴了,知道今晚同伴们不会再等他回去就会启程赶尸的。
此时他有了娇艳的女郎相伴,也无意再回去赶尸了,心想:“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吧……”索兴不再思考此事了。
杜娟今天好生欢喜,一路上不由唱起山歌来:
隔山望妹砍柴烧,
柴也硬来山也高;
心想帮妹砍几捆,
只恨水深没架桥。
这是一首苗家情歌,讲的是男欢女爱的事情。湘西苗家男女敢爱敢恨,不比汉人礼教大防。男女间只要相互看对了眼,往往以对唱情歌来试探彼此的心意,由此互订终生。
邵元节此时也是热情似火,男女间一旦有了肌肤的亲热,便没有了以前的拘束感,于是他也扯开嗓子唱起来:
妹是山中一树梅,
我是喜鹊满天飞;
喜鹊落在梅树上,
狂风暴雨打不回。
杜娟听他同自已对起情歌,十分欢喜。二人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对唱起情歌来——
杜娟唱道:“大雨落来细雨飘哟咿”;
邵元节唱:“那打湿了情妹的花围腰”;
杜娟唱道:“围腰呃打湿子不要紧”;
邵元节唱:“打湿花鞋舍啷开交呃”。
……
一曲情歌对罢,二人都好生兴奋。杜娟道:“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前天让你唱给我听,你还假装不会呢,哼!你敢骗为师……”
邵元节嘻嘻一笑。杜娟娇憨地道:“你连师父都敢骗,真不老实,我要罚你……嗯,现在师父我累了,为师罚你背我一程!”
邵元节笑道:“我也累了……”
杜娟瞟了他一眼,说:“你累了我不管!谁让你坏……”边说边跳到邵元节背上,邵元节苦笑着背起她行走。
杜娟一双玉臂缠住他的项脖,一脸幸福地偷笑。
二人出了森林,看见路边有一家小店,便打算进去吃晚饭。
邵元节红了脸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身上没有带一件行李,因为行李被丢失了,所以现在身无分文的,要你破费……”
杜娟嘲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没有丢行李,也是一文不名的。”
邵元节赧颜道:“等我有了钱再还你……”
杜娟笑咪咪道:“屁话,你和我现在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我的还不就是你的!”
这话有些调情的味道,邵元节脸上一红,见店老板笑脸相迎,便住了口。
杜娟进了店拿眼扫视了一下,微皱眉头,低声对邵元节说道:“呃,这家看来不干净,另找一家馆子吃饭吧。”
邵元节微微一笑,对老板说一句:“看一会再来。”便随杜娟出去了。
二人找了好几家,都是差强人意,杜娟道:“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家看来干净的小店!”
邵元节道:“还是将就一下吧,这些乡下地方,比不得你们城里人家。”
杜娟撇撇小嘴:“你看先前那个肥头大耳的老板,鼻孔里那毛好长,上面还有鼻屎!呃,真恶心!”
邵元节摇头苦笑。杜娟又道:“你不知道,我们这回同草鬼婆一道来寻找那道姑师徒二人时,在一家小店吃中饭,草鬼婆她们就不讲究,结果害得我拉了两天肚子!……”
邵元节听了嘻嘻一笑。杜娟还欲诉苦,却见马路尽头处有一家小店,看上去还有些干净,因道:“我们去这家看看吧。”
第15章 山盟海誓 2
二人进入小店中,才一踏进门槛,邵元节就发现这家小店虽然光线有些阴暗,但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凳也抹得一尘不染;再看橱柜中碗和杯筷洗得发亮。
邵元节喜道:“这回你该不会挑剔了吧。”
杜娟的表情有些奇怪,抬首看了看屋角,没有发现蛛丝网。她在门槛上踩了一脚,蹬下一些泥土来。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妇人从里间走出来,杜娟问道:“老板娘,可有吃的么?”
老板娘不冷不热的道:“有啊,有荤有素,客人想吃啥子嘛?”
杜娟亲自检查了一下厨房,只见刀板上有切好的葱蒜生姜,尽皆洗干净了;又看土坯的海碗中盛着的一块卤黄牛肉也还新鲜,便道:“切一盘卤牛肉,来一碗石磨菜豆花,多放点辣椒。”
老板娘答应一声,便开始忙活起来。
杜娟问道:“老板娘贵姓?这店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老板娘道:“我死去的男人姓裴,大家都叫我裴老板。”
杜娟吃吃一笑,说:“这姓氏可不该做生意啊。”
裴老板笑道:“这有什么,做生意嘛,总是有赚有赔的,再说我男人死了,他才是真正的‘赔老板’,我是假‘赔老板’,也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口彩啊。”
杜娟笑道:“裴老板真是个风趣的人。”
裴老板道:“客人要喝酒么?是我们店自酿的桂花酒。”
杜娟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就来三两酒。”
裴老板道:“酒是两人喝还是一个人喝?”
杜娟本来不饮酒的,但想同邵元节小酌两杯,晚上睡觉才有情趣,便红了脸低声道:“来两个杯子吧。”
杜娟走出来,同邵元节在一张八仙桌坐了。二人毕竟还不是夫妻,不便相对而坐,故杜娟打横坐了,这样反而同邵元节坐得更近了。
杜娟看了一下门槛,发现先前她蹬一脚掉下来的泥土已然不见了。邵元节见她东张西望的样子,笑道:“别要鸡蛋中挑骨头了。”
突然一个弹丸从屋中蹦了出来,滚到杜娟脚跟前。杜娟向屋中看时,只见门帘一掀,屋中跑出一个女童来。
杜娟替她拾起弹丸玩具,递还给小女孩,笑问:“小姑娘,你几岁了?”
女童糯糯的声音回道:“我五岁了。”
杜娟说:“真乖!”
从屋中走出一对青年男女,看样子是女童的爸爸妈妈。
一对男女遇见另一对男女时,女人总是会先看女人,暗自拿自已作个比较!然后再看男子的。
杜娟一眼就看出妇人是裴老板的女儿,母女俩很挂相,都是浓眉大眼,相貌较丑陋,皮肤白腻得像刚屠宰刮毛的白猪,虽然衣服光鲜,但配上妇人粗枝大叶的身材,不仅未增色半分,反显得有些滑稽难看。
杜娟再移目看那男人时,不觉眼前一亮,这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光景,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身材高挑,一身淡蓝色的新衣服,他这样修长的四肢,穿什么衣服都笔挺好看的!
这对夫妇俩站在一块形像反差很大,看着不般配。
杜娟暗生妒意:“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么丑陋的妇人却偏命好福大,嫁个如意郎君!我自问相貌也是中人以上,偏偏命同纸薄,成亲一年男人就去世了……”
邵元节也不由为那男人容貌所摄,见对方衣着得体,不由自惭形秽,觉得对方就像传说中的玉面郎君。自已与他相比,就是一个显得稚气的乡下大男孩。
妇人见自已的男人与杜娟彼此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生了敌意,瞪了男人一眼,嚷道:“别磨磨蹭蹭的,等会天就黑了,还要赶四里马路的,快点走哟!”
男人被妻子疾言厉色吓得一哆嗦,温和地招呼女儿走路。
小女童似乎不舍,撒娇说:“我还想同外婆多玩一会!”
男人也似乎不想急于动身,便对女儿说:“那你去跟外婆说啊,说朵儿还想在外婆家玩呢。”
妇人听得不耐烦,喝道:“放狗屁!朵儿玩了两天够了,快跟爸妈回家!”
朵儿还欲撒娇,妇人粗鲁地拉了女儿向门外走去,在大门口朝厨房里忙活的母亲说一声“妈,我们走了,下回又来看你!”
裴老板正自烧菜,出来安慰几句外孙女朵儿,便叮咛女儿一家三口路上多加小心。
那男人在丈母娘同朵儿说话时,不时拿眼瞟杜娟。
妇人看在眼里,醋意大发,又作河东狮吼,男人似乎惧怕妻子,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牵了女儿同妻子走了。
杜娟同邵元节默然相对一会,忽笑说:“明天我们到小镇上替你买一身新衣裳,你都没有换的了。我也该换一身了,这两天出门就只带了两套衣裳的。”
邵元节知杜娟是受了那衣着光鲜的夫妇的影响,才有此议,所以也不便多作推辞。
少时,裴老板端上菜肴来,邵元节这会又累又饿,若在平日早已狼吞虎咽,但见杜娟未动筷,便不好意思先吃。
忽听杜娟一拍桌子,立眉说道:“裴老板,你和我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在菜豆花里下金蚕的尿!谋害我们是何道理?”
邵元节怵然心惊,但他也知晓杜娟是养金蚕的行家,既出此言,想必不虚,于是静观其变。
裴老板见杜娟叫破了自已的阴谋诡计,好不羞恼,装糊涂说道:“既然客人嫌这碗豆花做得不够干净,那我再另煮一碗来。这牛肉还是很干净的,客人尽管放心吃吧。”
裴老板回到厨房另外煮了一碗菜豆花汤端上来。杜娟看了一眼,哼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她每样都尝过一筷后,便若无其事地对邵元节说道:“你也饿惨了吧,快点吃吧。”
邵元节心中惊疑不定,但见杜娟没事人一般,心想:“她是养蛊的巫女,这乡野村妇在她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看样子应该没有凶险吧。”雅不欲让她小看了自已,便泰然自若吃起饭来。
杜娟自已倒了一杯酒啜了一小口,便将那小壶酒递给邵元节。
邵元节嗅了一下,说道:“这酒好香!”自已斟了一杯酒,仰首喝了。
杜娟在他喝酒时,也小饮了一口酒。桃腮更增娇艳,口角若有笑意。
邵元节虽与她行过“夫妻之礼”,却无夫妻之名,也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给她斟酒。便自斟自饮。却把酒壶放在中间,但杜娟却没有再饮酒了。
酒一会就喝光了,邵元节自然不好意思再讨要,杜娟也不愿他喝醉了,装作没看见,自顾低头吃饭。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杜娟却迟迟没有动身之意。
邵元节看着漆黑的天幕有几颗星星,不由想起了赶尸的同伴,心道:“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裴老板走过来,见客人没有结帐之意,搭讪道:“客人是要在小店住宿么?”
杜娟道:“嗯。”
裴老板狐疑地盯了杜娟一眼,以她阅人无数的目光,自然不难看出这一对年青人有些奇怪,说是夫妻不像夫妻,说是情人又似乎是由年青女子在作主。多半是一对私奔的小情人!
裴老板试探道:“小店平日没什么人留宿,所以客房没有多预备,只有一间房……”
杜娟不动声色道:“我们就要一间房的。”
裴老板露出窥测人心的笑意,道:“好的,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便上阁楼去了。
少时,裴老板便带杜娟和邵元节二人进入了收拾干净的客房。
邵元节第一次与杜娟要同床共枕睡觉,脸上略觉不自然。但此时略有几分酒意,心中又充满了那种期待……
第16章 山盟海誓 3
杜娟关上房门,听裴老板脚步声下了楼,便走到邵元节身边,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道:“这店有古怪!”
邵元节纳闷地看了她一眼,杜娟又道:“先别管她,咱们先休息,到了后半夜看我的好戏!”
邵元节好奇地问:“刚才她又没能加害我们,何必要教训她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杜娟道:“你不管,我自有道理。”
邵元节还欲再问,杜娟掩住他的嘴,吹了灯。
黑暗中邵元节听见裴老板轻微的脚步声上来,走到转角处站住不动,想来是在倾听楼上二人的动静。
杜娟同邵元节在黑暗中相对而立,过了好一会,听见裴老板轻步下楼的声音,杜娟才拉他上床睡下了。
二人睡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悄悄话。到了后半夜,杜娟便拉邵元节起身,二人在黑暗中穿好衣服起来,也不点灯。
杜娟蹑手蹑足走到门边,倾听了一会,才轻轻拔开了门闩。
二人借着窗外的黯淡的星光,猫步走下阁楼。邵元节不知她意欲何为,不由有些紧张。
杜娟牵着他的手,无声地在黑暗中行走。走到柴房时,杜娟立在门外倾听了好一会动静,才闪身进入。
邵元节疑心杜娟是要盗走裴老板秘养的金蚕,想劝她算了,但杜娟却掩住他的口,示意他不可出声。
杜娟弯下腰身,伸手在柴房地上东摸西探,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她才摸到一个铜环,示意邵元节帮她提起铜环下面的暗门,二人便看见下面是一个地窖。
杜娟似乎早有预见,见怪不怪,牵了邵元节的手,小心翼翼地踏着木梯下了地窖。
邵元节心中很不安,他从杜娟种种特异的举动中产生出种种揣测,这城郊小店中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由替杜娟担心起来。
邵元节无声地从腰际摸出杜娟送他的那口苗刀,以防不测。
杜娟在黑暗中屏息站立片刻,突然开口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被老板娘使黑巫术谋害了的人!”
邵元节听见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惊讶得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黑暗中是谁藏在那儿!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自已和杜娟的呼吸声外,黑暗的地窖中并没有一丝别的声息。
邵元节默默踏上一步,持刀护在杜娟身前。
杜娟右手握住邵元节没持刀的左手,幽幽叹息一声,又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这黑地窖中被关了有多久时间了?今天既然遇上我,算是你的福气,因为我是来救你出苦海的。”
邵元节脑中联想起前天黎明时分,杜娟在死尸客店中对金蚕说过的那些深情话语,心中若有所悟。
杜娟轻轻咳嗽一声,续道:“我看这家店是家黑店,老板娘用金蚕谋害路人的性命,并使用黑巫术将被害之人的魂魄锁住为她所用,让你们这些魂魄替她无偿劳动,替这家店主人致富,我看这家店的鹅呀、鸭呀、猪呀都好生健壮,由此想来老板娘养的金蚕也有些道行了。”
杜娟清了一下嗓音,越说越奇:“老板娘的儿子托她的黑巫术,也一定在外面成为富贵中人了吧。可是老板娘真黑心,让你为她无偿效命,却剥夺了你投胎转世的机会,她一定每年都要在你这儿算账说自已亏了多少本钱吧,总是让你白白替她做事的,是不是?”
邵元节见黑暗中那人始终不吭一声,心中大奇,于是又暗自运用眼眸的神通,过了半晌,他觉得眼前有了一团光晕,似乎照亮了黑暗的地窖。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视地窖,蓦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灰衣人影!
那人影似乎是个成年男子,头上扣着一顶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垂在脸上。
他垂头站立在木柱子前面。两只长袖几乎垂直拖在膝前。宛如一个幽灵!
——不对,这男子就是一个幽灵!
这幽灵看来已死去了多年,地窖中有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杜娟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你不用多心,别要以为我是想要夺取老板娘的金蚕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从前就是养金蚕的巫女,但是我今后再也不会收养这金蚕了,因为养了它的主人就必然会在孤、贫、夭三种结果中选一种,黑巫术才会灵验。”
杜娟叹惜一声,又道:“我从前还不信,结果我真的守寡了七年,我也受够了这种孤单、寂寞,如今我将金蚕嫁出去了,才知黑巫术的禁忌果然灵验……”
邵元节听了这席话,才知自已完全想错了,他本以为杜娟意在夺取金蚕,却不知养了金蚕的主人,命运也必然会在“孤、贫、夭”三种结果中选一种,杜娟将金蚕出嫁了后,才与自已有了夫妻之情……
邵元节想起老板娘果然是孤单一个人在打理这家城郊小店,至于杜娟说老板娘有一个儿子在外面享受荣华富贵云云,邵元节虽然不明白杜娟说这些话有何凭据,但依他对杜娟的观察,杜娟算是一个巫术高手,想来这话也是言下无虚。
既然杜娟无意争夺金蚕,那她来这儿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为什么呢?
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既感恐怖又有些兴奋,因为有了观花巫女杜娟,他觉得日子变得很精彩!
杜娟说了这一大篇话,方才说道:“所以今天我是来放你出去的,但作为交换条件,你也须给我两样东西,我知道这两样东西你能帮我取来的,是不是……”
邵元节不知杜娟想要什么东西,但杜娟却住口不语了。
好半天没有一丝动静,邵元节忍不住捏了一下杜娟的小手,杜娟在黑暗中回应了他,也轻轻用指甲掐了他一下。
这么一声不响地站立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邵元节正自奇怪,杜娟忽然放开他的手,在地上坐了下去。
邵元节知她在施展黑巫术,便退开了一步。
少时,只见一缕淡淡的红光向楼梯口飘荡过去。
邵元节揣想是那个灰衣人的魂魄要走了。正自惊疑不定,那红光又飞了回来,邵元节借着微弱的红光,看见杜娟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仿佛要捧接某种东西。
须臾,杜娟才说了声:“谢谢你,我也不会食言的!”
黑暗中忽然有了光亮,照亮了半间地窖!
——原来是裴老板站在楼梯口!她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恶狠狠盯着二人,皮笑肉不笑说道:“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自已找上来!今天老娘要你们这对小情人成为我的奴隶!哈哈哈。”
邵元节大吃一惊,忙持刀挡在杜娟面前。
观花巫女杜娟兀自盘坐在地上,微阖双眸,双手捏着某种法诀,宝相庄严。似乎对裴老板的威胁浑不在乎。
裴老板道:“你为何要来这儿放走我养的魂奴?昨晚我不是放过你们小两口了么?”
杜娟睁开眼睛,淡然笑道:“裴老板,你既然敢对我起谋害之心,那我自然要教你领教我的手段!”
裴老板讥诮道:“哦,原来是个行家子。”
杜娟道:“你靠金蚕谋财害命,并使用黑巫术奴役被害之人的魂魄替你家白白劳动,这种事伤天害理!既然你今天惹上了我,也算是你恶贯满盈的日子到了!”
裴老板道:“小媳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就凭你刚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是你死了成为魂奴,我也偏不让你称心如意的,——我要让你这小情郎同你分离!教你们永生永世不能再在一块儿!”
杜娟大怒道:“你好恶毒!”
裴老板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除非你现在跪下来求饶,做牛做马服侍老娘,或许老娘可以让你们双双做我的魂奴,怎么样?”
裴老板将小灯笼放在楼梯口,从身后提起一个煮饭用的铁鼎罐,揭开了盖子。杜娟素晓金蚕喜欢睡在铁鼎罐中,知道裴老板是要放金蚕出来了,便对邵元
节道:“你快坐在我身后,不许离开我半步!”
裴老板得意的说道:“小媳妇你怕了吧,我知道小媳妇很爱你的小白脸,所以才会支使我的魂奴替你去盗我的……”
话音未落,杜娟忽然双手一招,一道妖异的黑气向裴老板卷了过去。
第17章 你心我意 1
裴老板不意她巫术远比自已高明,慌里慌张向柴房后面躲避。但黑气已然将她包围,裴老板发出惊惶的嘶叫,咚地一声,滚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此时铁鼎罐中腾起一缕淡金色的气体,向二人所坐之处滚动过来。
杜娟见金蚕逼近,双手宛如给花儿浇水一般,在自已和邵元节周遭地上已撒了一把盐粒。
那金蚕身体在这狭窄的地窖中陡然膨胀为一丈余长,宛如一条蠕动的金色巨蟒!口中发出嘶嘶的可怕声音。
邵元节坐在杜娟后面,提起苗刀,紧张地对着这庞然大物。金蚕身体发出的浓烈的腥臭气味令他几欲呕吐。
金蚕在地窖中狂暴地游动,它好几次扑向二人,但说也奇怪,金蚕的身体一触及杜娟在地上撒下的盐花,立时发出痛苦的咆哮声,身躯如被火灼刀扎一般,剧烈地摇摆。
杜娟一看这金蚕的庞大体型,比自已养过的那只金蚕还大了一围!便知道这只金蚕少说养了有三年了。
裴老板一定是在每年夏历六月二十四至二十六日这三天祭祀的日子里,每天都煮了新鲜的猪一头、鸡一只、羊一头,用刀剁碎之后饲养它。
这种金蚕的食量很大,魔力也很高。
杜娟从身上摸出一个荷花包,从中取出一块布条,闭目默念咒语。
邵元节见杜娟手上摊放着一块白布条,上面有斑斑暗红的血迹,心中暗暗纳罕。不知是谁留下的鲜血,血迹已然干透,杜娟为何要珍而重之地保存在这荷花包中?
金蚕绿荧荧的细小睛睛一看见这条血布条,立时显得惊恐不安。它游到杜娟身后,朝邵元节张开血盆大口,倏地咬下——
邵元节大惊失色,身子猛地向前一滚,避过了金蚕的袭击。
杜娟见邵元节身子已然出了自已布下的用细盐圈成的“结界”,又气又急,见金蚕转过长躯,欲将邵元节一口吞噬入腹中。当下奋不顾身,扑过去将他压在下面。
金蚕一头向二人扎了过来。杜娟百忙中将那血布条向金蚕劈头盖脸甩去,金蚕似乎非常忌惮那血布条,急忙向后缩退数尺,闪避开了那块血布条。
杜娟趁此机会,将邵元节一把抱起来;邵元节也知情势十分凶险,忙将杜娟细腰搂抱了,二人一同滚动进了“结界”中。
金蚕见血布条落在地上,长长的身躯便缩在屋角,不敢再满地窖游走。
杜娟双手支地,伸出左腿,用脚尖去勾那血布条。金蚕眼睁睁看她将血布条勾了回去,却不敢发动袭击。
杜娟将血布条重新摊开在双手上,对邵元节说道:“这次再不可离开我了!”
邵元节羞惭地嗯了一声。杜娟重新默念咒语。念毕,双手将那血布条向金蚕抛去。
金蚕惊惧地摇摆庞大的身躯,那血布宛如一把张开的伞,下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托着似的悬停在空中,金蚕痛苦地发出咻咻的喘息声,眨眼之间重新幻化为一缕淡金色的气体,向地窖出口逃走。
杜娟不依不饶,双手一抬,一缕黑气宛如一条长绳捆缚住了金蚕。
金蚕猛力挣扎,杜娟念动咒语,金蚕身体急剧缩小,片刻间金蚕便变成了一撮香灰。
杜娟吁了一口气,得意地拍拍手,那块血布宛如生有眼睛似的,飘落到她手上。
杜娟将血布收回荷花包中,脸上带着优雅的笑容,走出了“结界”。
她走到金蚕变成的香灰边,朝它吐了几口唾沫,金蚕便化为了一滩脓血。
杜娟更不多看它一眼,登上了楼梯,见裴老板倒在地上,杜娟喜孜孜道:“瞧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想放金蚕吃了我!”
邵元节惊魂稍定,也走出了盐花布成的“结界”。他不敢从金蚕的脓血处经过,小心翼翼地沿着地窖墙壁边走了上去。
他看了裴老板一眼,问道:“她怎样了?”
杜娟轻描淡写的道:“她死了。”
邵元节啊了一声,呆立当地。杜娟淡然道:“这种人死有余辜。”
邵元节回过神来,对杜娟好生佩服。好奇地问她道:“你那血布条是什么?为什么金蚕如此恐惧这血布条?”
杜娟眼睛闪过狡黠的笑意,附着他耳朵悄语:“那是我的月经布!”
邵元节惊愕不解地看着她。
杜娟在黑暗中偷偷一乐,说道:“我们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有什么话在路上再说。”说完自顾出了店门。
邵元节觉得这位观花巫女实在邪门又有趣味,追上她问道:“你不是要放了那个魂奴么?”
杜娟道:“裴老板都死了,那魂奴不就自由了么。”
邵元节道:“是这样啊。”很想问她从魂奴身上交换了什么宝贝了,但联想起裴老板的话,似乎与自已有关,也就不好问了。
二人走了一程,邵元节道:“你昨晚不肯告诉我是如何识破裴老板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杜娟笑眯眯地解释道:“金蚕最爱干净的,——我昨天一走进这家黑店中,见屋角没有蛛网,心里就有数了。我故意在门槛上蹬了一些泥土下来,过了一会那些泥土就不见了,我就明白了这个裴老板一定养有金蚕。那些泥土就是被金蚕打扫干净了的!”
邵元节道:“所以你才随同裴老板进厨房去察看?”
杜娟点点头,道:“虽然裴老板是养蛊的妇人,但也并不表示她一定会害人。我在厨房中一边同她闲话,一边打量周遭环境,从窗外看出去,见她家养的鹅啊鸭啊猪啊的,尽都肥壮。”
邵元节纳罕道:“难道养了金蚕就能保佑家畜兴旺么?”
杜娟道:“寻常养蛊人家,都是想借重金蚕的灵气,使家业兴旺。养金蚕的人家一般很少生病,养猪养牛也容易养大的。做生意呢,可以一本万利,做官呢,可以青云直上。”
邵元节奇道:“哦,哪么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有个儿子在外做官的呢?”
杜娟嫣然一笑,道:“因为我能掐会算啊!”
邵元节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杜娟调皮地笑道:“我是观花巫女啊,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啊!”
邵元节佩服地看着她,纳闷道:“裴老板为何不去他儿子家里享清福呢?”
杜娟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说养金蚕就要付出代价的,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择一种。否则法术就不灵验的。所以养金蚕的人一般都没有好结果的……”
邵元节听了这话,不无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杜娟会心一笑,故做轻松的道:“所以我及时把金蚕嫁出去了啊。”
杜娟又道:“养金蚕的人把人害死后,可以驱使死者的魂魄为她干活,因此致富。每年年底金蚕的主人要在门后跟它算账,要骗它说这一年亏本了,而不能说今年赚钱了,否则金蚕会让宿主替它买活人来给它吃!主人要是不讲信用的话,它就会作祟加害宿主……”
邵元节听得一愣一愣的,杜娟又道:“养蛊的人最怕被别人知晓,如果不慎被受蛊害的人家知晓了,别人会请来巫师作法,收了金蚕,那主人家就会诸事不宜,全家死尽的。”
邵元节道:“这么说养蛊人家最怕你们这种巫师了?”
杜娟眉飞色舞的道:“所以裴老板今天遇上我观花巫女就是自己想找死!”
邵元节羡慕道:“不知我能不能学会这种巫术啊?”
杜娟道:“放心,我观花巫女一向是言出必行的!从明天晚上——不对,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应该说是从今天晚上开始,我每天都会传你巫术的。但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对巫术会知无不言,倾囊相授的;然而对于养蛊之术,因为这是巫蛊门的规矩,必须传女不传男,所以我不会教你的。”
杜娟瞄了他一眼,又补上一句“你不传我赶尸术,我也不传你养蛊之术,这叫做行有行规。”
邵元节欣然道:“我只要能学会巫术,成为像你一样的巫师,我就心满意足了!”
杜娟微笑道:“学巫术的女子叫做女巫,学巫术的男子叫做男觋。”
邵元节道:“是这样啊。那你们巫蛊门中有男觋么?”
杜娟道:“有啊,不过地位就不如我们女子了。因为巫蛊门从前都是只有蛊女的,从这一代大巫师开始,才打破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开始吸收一些男觋入门。”
邵元节道:“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们大巫师也是一个女子了。”
杜娟道:“嗯,大巫师是草鬼婆的师姐。”
邵元节道:“那就是一个老巫婆吧。”
杜娟道:“我们巫蛊门排序是以入门为大,大巫师只有三十二岁,比草鬼婆小了十岁,但却是草鬼婆的师姐。”
邵元节想起自已在赶尸匠中的地位,自嘲道:“那我要是入了巫蛊门,不是成了最小的徒子徒孙了。”
杜娟目光闪动道:“那倒不一定……”她本想说“你成为徒孙了我们俩今后又算怎么回事呢。”但这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邵元节也想到了这一层,便住口不再提到这种话了。
第18章 你心我意 2
二人沿着田野阡陌走了一阵子,只闻鸡鸣农舍,流水呜咽。晨曦初露,山色空濛。邵元节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到那儿去?”
杜娟道:“出来许多天了,我想先回去了。”
邵元节道:“暂时不寻觅蛊物了么?”
杜娟道:“心急吃不得热稀饭,找了这两天也一无所获,总不能就这么干耗下去吧。”
邵元节见她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
二人迤逦而行,到傍晚时分走到一个小镇,杜娟说今晚就先在此歇息,明天早起赶路,至中午时就到家了。
二人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店投宿。吃过晚饭,二人回到屋中,杜娟果然依言向邵元节传授巫术。
杜娟让邵元节和自已相对盘坐在床上,双手手心向上,分别放在自已膝盖上。
杜娟说道:“先从今天我们斗那只金蚕说起吧,我就是利用盐来施展巫术,你不知道巫术的起源正是利用了盐……”
邵元节好奇道:“利用盐?”
杜娟道:“是啊,相传巫术来自于舜帝部落。舜帝泒他的儿子到巫咸国做酋长。他掌握了把卤土制成盐的技术,人们把这种用土变成盐的变术称做巫术。舜帝的儿子也就是第一位会变术的巫师。”
邵元节点点头,有一种如闻上道的感觉。
杜娟又道:“我从十二岁开始学习黑巫术,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我知道那些是有用的,那些是没用的。心里明白的师父都懂得‘真给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许多看上去很神秘的东西,其实捅破了窗户纸也没有什么稀奇。”
顿了一顿,又道:“你过去所习的赶尸,本来也是一种白巫术。而且也是我苗家的一种蛊术呢。”
邵元节纳罕道:“是么,我师父……我师父怎么没给我讲过赶尸也是一种巫术和蛊术呢?”
邵元节的记名师父乃是他的舅舅谢勇,授艺师父是陈大富,他不知从师公徐矮子开始,门下众人实际上都是行脚的苦人,从未读书识字,赶尸的技术乃是师徒口口相传,并不懂得这些道理的。
就是在赶尸这一行当,大家囿于门户之见,均各守秘密。所以彼此间都所知有限。徐矮子这一门所传的赶尸之术,也只有挑尸和背尸之法。对其他地方的赶尸之法了解不多。
杜娟道:“是啊,赶尸是一种白巫术,也是我苗家的一种蛊术呢。至于你师父为什么没教你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邵元节茫然道:“那么什么是白巫术,什么是黑巫术呢?”
杜娟道:“所谓白巫术,是寻求光明或善良的力量帮助别人,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例如为他人祈福时,只需要向神明告知目的,并献上贡品祭祀。在祈福结束时,向神明答谢即可。因此白巫术又叫吉巫术。”
邵元节点点头,杜娟又道:“所以我不用问你也清楚,你们赶尸其实也是用了一些药物或蛊术,让尸体能保持一段时间不发生腐败的,我说得对不对?”
邵元节含笑道:“原来我们赶尸做的是积德行善之举呢!”他在想尸体其实已经被秘密分割了,只是满着丧家而已。
杜娟续道:“另外白巫术还包括求晴、祈雨、驱鬼、破邪、祛病、除虫、寻物、招魂……”
说到这儿,观花巫女脸上有些害羞之色,低眸道:“白巫术甚至可以让没有感情的男女相爱的……甚至使不孕的妇女生子……”
邵元节见她羞答答的样子,心中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触动。
观花巫女杜娟虽然驻颜有术,但年纪比他究竟长了七岁,江湖经验比他丰富许多,本领又大,她在他面前有好几种错位的角色在交替出现——有时似明师,有时似姐姐,而有时又只是一个富有女人味的情人……
杜娟咳嗽一声,续道:“我所学的黑巫术,你也看到了,是以诅咒和巫蛊为主,寻求黑暗或邪恶的力量惩罚仇人,不过使用黑巫术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昨天我已经给你提起过了,比如养金蚕的人须在孤、贫、夭三种结果中选择一种,黑巫术才能灵验的。巫师施法术时须以自已的灵力作为诅咒的力量来源,否则会招来邪灵的反噬。”
邵元节隐隐觉得不妥,说道:“黑巫术难道就只是用来害人么?”
杜娟道:“也不是啊,黑巫术亦可用作治病,也可用以对抗别人的黑巫术的咒语。比如你学会了武功,你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还可以强身自卫,所以不能简单地说黑巫术是好是坏,这要看是什么人在运用黑巫术。”
邵元节听了这些话,心中活泼泼的。深庆自已错有错着,邂逅一位巫术高手。
次日早上,邵元节一觉醒来,见杜娟还在昏睡,便推她起床。杜娟嘟嚷再睡一会,侧转身朝里睡了。
杜娟平日都是早睡早起,极少赖床。邵元节心想杜娟这几天可能赶路疲惫了,便躺在床上想心事。
他一瞥眼见到桌上放着的那口苗刀。眼中不由掠过一丝不安,心想:“我和她现在已有夫妻之亲,这口苗刀假若果有我父母和她爸爸之间的一段仇恨,难道我还能报仇不成?!”
转念又想:“然而自古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又怎么能因为贪恋女色而置父母血仇于不顾?!”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心中好生为难,又想:“说来也真稀奇,因为这口刀我与她结缘成为情人,但这口刀似乎又藏匿着一段难以化解的仇恨!”
他左思右想了好一会,终于按捺不住良心的拷问,悄悄起身拿了那口刀,心说:“如果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一走了之,从此与她断绝这份情缘,但我绝对不会与她反目成仇的!毕竟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了,与她又有何干?如果是我父母对不住她爸爸,我就从此隐姓埋名,离开家乡,再不与她相见!”
心中虽然有了决断,但又平添了一种难分难舍的悲伤情绪。悬想自已因为窥见了不详的真相,而孤身一人远走他乡的情景,胸口隐隐作疼。
与杜娟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情景都憬然赴目,他耳畔回响起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唱过的每一段山歌……仿佛他与她相恋了三生三世!邵元节情难自禁,不由热泪盈眶……
他生起一种冲动,真想将这口刀丢到窗外的池塘之中,从此不问真相反而落得心里干净!然而母亲和父亲的音容又似乎在谴责他的逃避现实!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蓦然间想起那天在小潭边与草鬼婆和杜娟的蛊相斗的少年道姑靳雪鹄来。
心想:“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当日在我心中只是对那位少年道姑怀着好感,所以才会在看见杜娟的金蚕被道姑的师父破了之后而由衷喝彩,不想因为这声喝彩反而让我和杜娟结成了一段奇缘……”
他看着苗刀胡思乱想了许久,蓦然间眼前又出现了母亲的幻像!他不由一怔,母亲的幻像宛如鸿飞冥冥一般转瞬消失了。
邵元节凝眸再看时,却一时之间难以宁神,那幻像便难以再现。他想:“也许这是母亲在显灵,告诫我不可留恋女色!看来我须速速离开她才是!”
脑中不由忆起昨天在大山中说的 “我们彼此永不相负” 的誓言,言忧在耳,却抵不过幻影的无言责备!
心想:“罢了,罢了!我已是无家可归之人,且远走他乡,离开这伤心之地,我也学那两位道姑吧,从此遁入空门!此生虽然不能与杜娟白头到老,但我永世不再爱上别的女人,也算不虚誓言!”
邵元节的亲人尽皆去世,现在这位舅娘是舅舅三年前娶进门的填房,原来的舅娘在七年前就过世了,所以他才来做赶尸匠的。
他打定了主意,强忍心中悲痛之情,决定立即不辞而别,挥苗刀斩断心中的万缕相思!从此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异乡。
正欲拔步出门,这时杜娟已然醒了过来,她坐在床沿,对邵元节道:“我好渴,你给我倒碗水来。”
邵元节忙下楼向店家讨了一碗瓦缸中的井水,端来给她喝了。杜娟似乎还未睡清醒,闭目片刻,穿上衣服说要去茅房,邵元节心想趁她去茅房之时,一走了之。
杜娟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感周身发软,头晕目眩,咚地一声坐倒在地上。
邵元节吃了一惊,忙上前扶她起来,问她怎么了。
杜娟闭目不答。邵元节见她双颊生晕,便用手摸摸她的脸庞,有些发烫。
他忙又摸她额头,果然是在发烧,心下歉疚,自已居然如此粗心大意,现在才发现!
邵元节想替她去抓药,却又没钱。便问她要钱买药。
杜娟迷迷糊糊地坐在床沿,将枕下一只蓝色荷花包交给她。邵元节取了钱急匆匆去小镇上找草药师傅。
第19章 你心我意 3
草药师傅姓雷,年已半百,是方圆二十里唯一的一位医生。所以他的诊舍屋里屋外都站满了病人及家属。大家看病须排队的。
邵元节心急如焚排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轮到他看诊。
雷师傅听邵元节说女病人是发热,便说发热病因很多,不能随意乱用处方的,须病人自来诊查后方肯用药。
邵元节还欲分说,雷师傅很忙,没空同他废话,自管替别人看病。
邵元节无可奈何,只得回到客店,向杜娟说明了情况。
杜娟说自已不要紧的,挣扎着下了床,洗漱完后,便欲出门。
邵元节见她脚步虚浮,连站立都不稳,心疼地说:“你烧得很厉害,这人生了病是不能逞强的,这里离诊所尚有三里地,还是我背你去看大夫吧。”
杜娟感觉恶心欲呕,摸摸自已脸,果然烫手。听邵元节提出要背她去看病,心中感觉一阵温暧,便不再逞强了。
邵元节将杜娟背起,急急忙忙赶到诊所。此时已近中午,日光很烈,但看诊的病人及家属仍排着长龙队伍。
杜娟虚弱地睡着了。鼻息细细吹在邵元节后颈上。邵元节见日头很毒,恐她被晒得加重了病情。便除下自已外衣蒙住杜娟的头脸。
邵元节心中焦急,只得背着杜娟排队待诊。他风风火火来回两趟急奔,在烈日下已累得满头大汗。
杜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邵元节赤裸着上身背着自已候诊,他的外衣罩在自已头脸上。引来周围人们的好奇的目光,不由大羞,便让邵元节放下她来。
邵元节坚持用外衣给她遮阳,扶着她等候看诊,这让杜娟分外感动。
雷师傅正在给排在他们前一位的病人老大娘看诊,他瞥了二人一眼,便教邵元节将杜娟先放在竹床上坐着。
老人见二人都是外地人,邵元节刚才一度不避男女之嫌背着女病人,便问二人来自何处。周围人也好奇地询问二人是何关系。
邵元节见众人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已和杜娟,他本想说杜娟是他的姐姐,却见杜娟在看着自已。
邵元节心中有些发虚,便鼓起勇气说:“她是我的妻子。”
一位中年妇人道:“啧啧,看你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就成亲了么?”
邵元节红着脸道:“她是我家的童养媳,因为我生病了,父母便要我们早日成了亲,以为冲喜。”
另一个老妇人嘴很碎,她将邵元节误认成自已儿子的一位朋友了,但她又忘记了儿子那位朋友姓名,于是不住问他们姓什么,是何地人,自已的儿子现在情况如何?
邵元节本想告诉老妇人认错了人,一瞥眼间见杜娟在听自已说话,她神情有些快活,邵元节心中一动。
他暗忖真相早晚得说出来,自已要是走了也可让她知晓其中原因。
一时头脑发热,便将错就错,不顾后果说道:“老人家记性真好,还记得我这人,不好意思,我却记不得老人家了……”
顿了一下,故意大声对老妇人说道:“大妈,我是辰州人,姓邵名元节。”
杜娟吃了一惊,邵元节眼睛望着老妇人,其实是说给杜娟听的:“我父母因为被仇家所害,舅舅便让我逃了出来,并再三嘱咐我化名为赵小二,以避仇家相害。”
他瞥了杜娟一眼,用手指着她又说道:“但我现在有了媳妇,我想我已经长大了,心想大丈夫行事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所以从今天起决意恢复了真名。因为我和你儿子的交情,所以不想满你的。你儿子说过几天就会回家来看大妈的,请大妈告诉你儿子,我真名叫做邵元节,而不是赵小二。”
他这些话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相信杜娟也能听明白的,是祸是福且听天由命好了!
杜娟病得迷迷糊糊的,她心思原也并非缜密,邵元节说认识老妇人的儿子云云,她也信以为真,对邵元节这些话一时不知应作何反应。
作为情人,对方的一个眼神也能猜出心意,杜娟在别的事情上并不精明,但在儿女感情上却是十分敏感。
她从邵元节看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联想起这少年人当时莫名其妙地要拜自已为师的事情,已然明白邵元节所言非虚。
杜娟心想:“我真傻!还以为他真叫做什么赵小二呢,原来是叫做邵元节!这名字他断然信口编不出来!”
她想恼他对自已居然隐瞒了这么多天!但转念又想:“听他的话,仇家应该很厉害的,我和他相识之时还是一个凶巴巴的要杀了他的巫女,他自然对我使用化名了……也许是因为和我有了夫妻之情,见我巫术还不错,他才决意说出真相,唉,这也怪他不得……”
杜娟是一个情痴,男人对她好些,她就一心一意处处要维护这男人。
她从小受的教育本来不多,父亲对母亲的背叛也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后来又进入了龙蛇混杂的巫蛊门中,世俗的道德观念对她束缚甚少。
所以她一向不大在意爱她的男人的人品如何的,因而她才会考虑和善于哄女人开心的朱春成为情人。
现在她见邵元节对自已表现得很关怀,不仅不惧怕别人的眼光,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背负生病的自已,而且还愿除了外衣给自已遮阳。自已却赤裸着上身让烈日晒烤!她心里着实欢喜。
邵元节当着众人口口声声称自已是他的童养媳、是他的媳妇,杜娟觉得很受用,仿佛自已真的是他的童养媳一样。
因为童养媳一般都是妻子比丈夫年纪大几岁,所以她很乐意邵元节说自已是他的童养媳,管他呢,童养媳不是后来都成了媳妇了么!
她本来这些天不好意思开口试探邵元节是否愿意娶自已,但现在看来这少年人对自已也动了真情,公然声称自已是他的媳妇!杜娟心里又喜又悲,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她不仅心里不怨邵元节瞒了自已,还暗暗庆幸他因为这段避仇的经历才阴差阳错促成了自已与他的缘份。
她现在只是希望邵元节不是信口雌黄对老妇人胡诌,而是真心实意想同自已结为夫妻!那她就可在众同门面前争了脸了,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就是在活给别人看呢?
他是一个快十七岁的少年,对女人正是充满好奇、充满渴望的年纪;她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寡妇,正是渴望被爱情的雨露滋润的年纪。
杜娟不求邵元节能有多大本事,她只是被邵元节的年轻英俊所吸引,他是一个言语有趣的人,他既能歌,又勇敢,而且他在那种事情上真有意思的……
昨晚在裴老板那黑地窖中他两次挡在自已前面保护自已,她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尽管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事实上反而是她在保护着他。
但他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她想日后好好调教他成为一个黑巫术的高手,以报答他对自已的种种体贴和关怀之情。
她之所以有些犹豫和朱春建立那种关系,一方面是因为朱春名声不好,另一方面她素知朱春一向用情不专,是个贪多嚼不烂的人!杜娟觉得自已如果与朱春好上的话,是不能控制朱春的;但她觉得自已能控制邵元节,因为她和他之间隐隐然有一种师徒的关系,所以邵元节总是对自已很听话的。
她和他的关系彼此之间常常不自觉的错乱了,有时似是师徒,有时似是姐弟,有时又是情人。
无论变成那种关系,他和她都是一种亲密的关系,她心里不仅不觉得这些关系别扭,反而觉得实在很有趣的!
雷师傅见杜娟稍有咳嗽,咽喉肿痛,口干而粘。舌红苔薄腻,脉弦略缓。便断定她是暑热夹湿,阻遏卫气,气机郁闭。
老人提笔写了“清暑退热方”加甘露消毒丹的药方。让邵元节到隔壁药房去抓药。
邵元节扶起杜娟向隔壁走去。药房替她秤了药,说道:“诊金和药金一共一两纹银。”
邵元节取荷花包时,发现揣藏钱的荷花包不翼而飞了,不由神情大变!
杜娟问他怎么了,邵元节着急道:“糟了!遇到窃贼了!”
杜娟虚弱地说道:“算了,我们走吧。”
邵元节道:“这怎么行呢?”
他着急地转首对看病的人们大声吆喝询问:“各位乡亲父老兄弟,有谁拾到了我们的蓝色荷花包?!”
连问了两遍,屋柱下一位女孩子悄悄以手指示意,邵元节会意,便上去拍了一下一位疑似窃贼的青年男子的肩膀,说道:“大哥,你拾到了我的钱袋了么?”
那青年看上去是个小白脸,说起话来却一脸痞气:“胡说八道!谁拾到了你龟儿子的钱袋了!你那只眼睛看到老子拾了你龟儿子的钱袋了?”
邵元节毕竟是外乡人,知道这种窃贼一般都有二三伙伴,便好言央告道:“刚才有人看见是你拾的,大哥,我家人有急病,很需用这笔钱的,求你行行好……”
那青年见他是外乡人,说话也有些服软,便更加耍起流氓来,说道:“我去你妈!”
邵元节勃然大怒道:“你口中放干净些!”
那青年见杜娟站在一边,这小媳妇真有几分蛇相,他有心调细几句,便从口袋中摸出自已的一个钱袋,说道:“这是你的吗?你叫得它答应了老子就给你!”
邵元节道:“不是这只钱袋,我们的是一只蓝色荷花包!”
那青年牛里流气的道:“呸!滚你妈的!”
第20章 两种奇蛊 1
邵元节怒不可遏,挥拳打在他脸上。那人气极败坏,便同邵元节厮打了起来。
邵元节今天心乱如麻,此时便不顾后果与他斗殴。那青年平日耍流氓惯了,以为自已真的很厉害了,但好逸恶劳的他哪里是血气方刚的邵元节对手,只几下便被打得口鼻流血,一交跌倒在地上。
啪的一声,从怀中掉下一只蓝色荷花包来。
邵元节拾起荷花包,抗声道:“这不正是我的钱袋么?!”
那青年是本地泼皮,当着本乡人被外乡人打了,偷窃行径又当众败露,哪放得下面子,当时恼羞成怒,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作势要捅死了这外乡人。
邵元节不愿在杜娟面前示弱,便也拔出苗刀与他对峙。眼看两个年青人中有一个就会血溅当场。
这时从人丛中突然闪出两个年青人,假意劝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窃贼。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人对邵元节说道:“你无凭无据就说人家拾了你的钱袋。你说这钱袋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明?”
另一个身材胖乎乎的青年说道:“你说钱袋是你的,那里面有多少钱,你说得出来不嘛?”
旁观群众中有不少人都认识那高大的青年,知道他唤做“坐地虎”胡老大,先前那个被打的青年唤做“白开水”白老三,胖乎乎的青年唤做“猪八”,至于三人的真实姓名,却鲜有人清楚。
邵元节指向杜娟道:“这蓝色荷花包是我媳妇的,她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的!”
“坐地虎”胡老大见自已同伴“白开水”白老三鼻血长流,按捺不住心头邪火,便撕下了善意的伪装,耍横道:“你说她是你媳妇,老子凭什么相信你媳妇的话?”
邵元节道:“大哥,你这不是不讲道理么?”
身材高大的青年骂道:“这位兄弟不就是嘴巴说了两句脏话么,你龟儿子就先动手打人了,这就是讲道理吗?老子今天也要抱打不平了,我草你妈,我草你姐妹……”
话音未落,邵元节又挥拳向他打去。
胡老大练过几年辰州言家拳,平日在街坊耍横惯了,哪将辰州来的一个乡巴佬放在眼里?
他左手架开邵元节来拳,右手虚晃一拳,邵元节侧脸一闪,胡老大忽然抡起左拳打在邵元节右眼角上!
邵元节倒底只是血气之勇,并未学习过枪棒,这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稳。
胡老大不依不饶,抬起右腿一踹,将邵元节踢得滚倒在地上。
胡老大得意洋洋地上前将脚踩在邵元节脸上,还欲将口水吐在他脸上。
忽听杜娟喝道:“放开他!”
胡老大见她弱不禁风的病样子,斜睨着她说道:“这个小白脸真是你老公吗?他平日欺负你,老子今天替你收拾他,哈哈。”
邵元节仿佛一头受辱的豹子,他猛力挣扎不脱,冲动得想用苗刀杀了这个流氓。但他的苗刀却掉在一旁,手够不着。
胖子“猪八”乐得嘻嘻哈哈直笑。那个“白开水”白老三见大哥替自已出了一口恶气,便想趁机报复,他看了杜娟一眼,口中狞笑道:“你老公敢打老子,老子今天就当着众人亲你几口当赔偿了……”
邵元节气得大叫一声,奋力翻转了身子,抄住了那把苗刀,他此时气昏了头,便一刀向胡老大那条咸猪脚扎了过去。
胡老大因为分心看“白开水”白老三调戏小媳妇了,才被邵元节挣脱,见苗刀扎来,急忙后退几步。
邵元节趁机从地上起来,胡老大眼疾腿快,一脚将邵元节又踢得跌倒在地上。
“白开水”白老三一把抓住杜娟衣领,正将嘴啃向杜娟的脸庞,忽然跪在了地上,旁观众人不由惊愕地看着他,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猪八”的脑子比猪八戒还笨,看见自已的兄弟白老三跪在地上,脑袋耷拉在小媳妇的脚跟前,还以为他是要去亲小媳妇那没穿袜子的光脚板。不由咧开嘴傻笑。
胡老大百忙中看见“白开水”的异常情状,心中一惊,想走过去看白老三怎么样了,他这稍一疏神,不防邵元节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提起苗刀向他直捅过来!
胡老大心神大乱,连连后退躲避。邵元节一刀刀向他乱戳乱刺,胡老大究竟功夫稀疏平常,哪能真的会空手夺白刃呢?连他师父都被一个屠夫用杀猪刀捅死了,更何况他这个好吃懒做的窃贼。
胡老大见邵元节眼角流血,恶恨恨盯着自已,他才发现这个辰州来的乡巴佬没有那么好欺侮,几个回合过后,已然没了斗志,想逃跑又被人群三面围住了,没有人围的那一面又是一个荷塘。
他脑子不慢,可以抵上三个“猪八”了。所以兜了半圈,就已感到事情不对,白老三一定出事了!而且自已可能也会恶贯满盈……
胡老大登时吓得没了骨气,便没脸没皮地向邵元节告饶。口中不住哀求“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猪八”此时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便冲到杜娟面前,口中嘟嚷:“白开水你怎么啦?”边说边伸手去推杜娟,猝然大叫一声,仿佛受到了什么伤害,难以置信地瞅着杜娟,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他和白老三这一对活宝好似都被邪魔迷住了一样,呆头呆脑地一同跪在杜娟脚跟前。这情形实在既诡异又有趣。
邵元节瞥了杜娟一眼,发现“白开水”和“猪八”二人一同跪倒在她面前。他知道杜娟虽然在生病,但她邪门功夫不少,说不定是放了什么蛊毒制服了两个泼皮。
他见杜娟安然无恙,登时去了担心。持刀又逼向胡老大。
胡老大见两个宝贝兄弟都被小媳妇的妖法收伏了,吓得赶紧跪下,连连求饶。还提起双掌,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四个大嘴巴,一副可怜虫的样子,咕哝道:“小弟有眼无珠,求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邵元节也不欲与这些地痞流氓发生流血事件,于是见好就收,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鲜血,一言不发回到杜娟身旁。
杜娟看着他流血的眼角,关心的说道:“你快去药房包扎一下。”
邵元节嗯了一声,看着地上两个跪着的地痞,当着众人想问又不好问她,杜娟看也不看两个地痞,转身走向药房,邵元节扶她在一条长凳上坐了,才去交纳药钱。
药房的师傅见这两个外乡小夫妻将这三个惯偷收拾得服服贴贴,心中甚是激动。赶紧替客人包扎了伤口。
俟邵元节扶着杜娟离去时,白开水和猪八二人还似吃了迷魂药一样,神志不清醒。胡老大蹲在地上不得要领地照顾两个兄弟,他给白开水轻扇两巴掌,又给猪八轻扇两巴掌,二人只是傻笑。
众人碍着三个泼皮流氓在眼前,怕惹火烧身,谁也不敢向邵元节和杜娟攀谈几句。眼睁睁看着二人远去了。
转过一条街,杜娟虚弱地说:“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吧。”邵元节说:“还是我背你吧。”杜娟本来就是想他背自已,嫣然一笑,邵元节又除了外衣给她遮阳,背着她向客店赶回去。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邵元节边走边问她用了什么巫术收拾了两个泼皮,杜娟不答,口角噙着一丝微笑,已睡着了。
二人回到客店,邵元节扶她躺在床上,向店家借来了瓦罐煨药。
看着杜娟闭目昏睡的样子,邵元节又想起了早上那个离去的决定。心想:“无论是她的爸爸欠我的父母,还是我的父母欠她的爸爸,我都不能同她相处下去。但她现在正在生病,我若是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她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对得起她!不行,我做不出伤害她的事情!”
他坐在矮凳上瞅着瓦罐下面的火苗,心中也是如焚如煎。一边是亲情和道义,一边是如火的爱情,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拿起苗刀,却没有心思去看,或许是没有勇气去窥视真相?
正自苦涩彷徨之际,药已煎沸了。
他猝然一惊,于是暂时抛去心中杂念,将药倾入一只碗中。然后将这碗药又倾倒入另一只碗中,接着又将药水从这只碗又倾倒入先前那只碗中,如此反复在两只碗中倾倒药水,药水方才不烫嘴了。
邵元节唤醒杜娟,扶她坐起身来,杜娟困顿地将头枕靠在他的肩膀上,邵元节见她烧得嘴唇都干了,便端起药碗送到她嘴上喂她喝药。
杜娟垂着眼帘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药,邵元节用杜娟的手帕替她擦拭了唇边药汁。
杜娟睡了多时,精神已好了许多,见邵元节口角眼角都已肿起,便问他疼不疼痛,邵元节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杜娟回想起先前的事来,因问:“你说自已真名叫做什么……?”
邵元节道:“我真名叫做邵元节,对不起,我遇见你时撒谎骗了你,我其实不是什么赵小二的……”
杜娟娇嗔道:“你这个骗子!你居然骗了我这几天!”
邵元节神情复杂的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杜娟不依:“你能对老大妈说真话,就不能对我说真话?”
邵元节道:“那时候我们不是还不熟么,而且你那时好凶,我。。。。。”
杜娟道:“屁,现在我们就熟了么?我几时又凶了。。。。。”自已也撑不住笑了。
杜娟又道:“你对那老大妈讲,你的仇人已经去世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邵元节道:“是真的。”
杜娟道:“那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
邵元节道:“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其实也不能确定……”
杜娟道:“你放心,我会记住我说过的话,我会和你一道替你报仇的!”
邵元节默默无言。
他这些话前言不对后语,但热恋中的男女本来都不怎么聪明,更何况杜娟问这些话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就没有觉察出来。
过了一小会,杜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居然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媳妇,——你说话为什么总是要对外人先说,而我却不知道呢!?”
邵元节讪讪的道:“当时那种情形我不这样说别人会说闲话的……”
杜娟目光闪动道:“你是骗大家的么?”
邵元节反问她道:“那你说我当时应该如何说才好呢?——”
杜娟道:“嗯……我也不知道……”
她思量了片刻,有意把话兜转了回去,“哼,我还以为你真的是赵小二!要是明天回去,别人问起来,我还说你叫做赵小二呢!这怪怪的名字岂不让人笑掉了下巴。”
邵元节莞尔一笑。杜娟道:“要是别人问起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又会如何说呢?——”
邵元节垂眸不答,心说:“等你病好了,我也许就走了……”
杜娟道:“你说啊——”
邵元节言不由衷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哪座山就唱哪座山的歌。”
杜娟红了脸低声道:“你不愿再说我是你的媳妇么!”
邵元节一怔,热恋中的人虽说都不聪明,但也不是白痴,他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
他心中热血上涌,心想:“我自已才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到哪座山就唱哪座山的歌’,我这是怎么啦,现在她在病中,——就是不在病中,我也应当让她高兴一时是一时啊!”
他本来就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胸中常有一股英雄情结,言念及此,更不犹豫,慨然说道:“我当然想你是我媳妇啊,但我也得问你愿意不愿意嫁给我啊!”
杜娟心中一热,抚摸着他的脸颊,嫣然说道:“傻瓜!咱们都睡在一起了,还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邵元节又喜又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杜娟抬首瞄了他一眼,确认道:“你真的愿意我做你媳妇么?!”
邵元节抛开心中杂念,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我真的好想你做我媳妇!我……”
话未说完,杜娟突然抬起头来,她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唇……
二人亲吻了许久,杜娟才低下头来喘息。说道:“你永远不许后悔!”
邵元节道:“我永远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
杜娟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闭上眼睛!”
邵元节纳闷道:“做什么啊?”
杜娟娇憨的道:“我要你现在闭上眼睛!”
邵元节不知她又要闹什么古怪。微微一笑,依言闭上了眼睛。
只听杜娟说道:“再说一次,你永远不会后悔!”
邵元节心想:“女人真是莫明其妙,这话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为什么还要再说一次,而且还要我闭上眼睛?”
杜娟催促道:“快说呀!”
邵元节又一次说道:“我永远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他不知是不是该睁开眼睛了,突然他感到杜娟搂抱住自已,她的嘴唇又一次压住他的嘴唇,她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嘴里……
他不知道,她之所以让他闭上眼睛,是因为她刚才在舌根上抹上了一些粉红色的细末,那是她在裴老板小店中从魂灵处得到的两种苗疆奇蛊——“情蛊”和“怕蛊”!
——杜娟一见到裴老板的女儿和女婿,便猜到裴老板一定收藏了“情蛊”和“怕蛊”,所以那么美的男子却对那么丑的老婆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而且看上去夫妻关系也还恩爱的……
此时杜娟通过与邵元节亲吻已经将“情蛊”和“怕蛊”随着他的唾沫让他咽了下去!
——她要他一辈子都爱她一人!而且像现在一样永远听她的话!
她的妈妈被父亲无情的背叛,她要他一辈子守着自已!因为她非常明白自已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
第21章 两种奇蛊 2
眼见天已放晴,今晚便可启程赶尸了。然而邵元节却神秘失踪了四天三夜,几位赶尸匠坐在死尸店中,正议论这件怪事情。
连最乐观的大师兄罗胖子罗彪也拧起了眉头,他小心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是不是元节真的遇上了那个李仙姑……?”
徐小七长吁短叹,自责道:“都怪我一时大意,没有同他一道去!”
钓鱼杆孙松道:“你去了有个屁用,如果元节真遇到了什么不测,你小子去了不过是多送一条小命。”
赵平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多说也无益。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如果他只是因为某种不为我们知道的原因而不能赶回来,那么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赵平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陈大富,又道:“现在是初夏,尸体不易长久保持不腐,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动身了。”
大家都拿眼看着陈大富不说话。陈大富是邵元节的授艺老师。大家如果决定不再等候邵元节而离去的话,须他自已出来说一句话才好。
陈大富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这雨已经耽搁了我们三天,我们为元节又多停留了一天,已经尽了我们的情份了。谢师哥若是在天有灵,也会理解我们的难处的!哎!此地的确不宜久留。那就今晚动身吧。”
徐小七心想难道大家就这么不管邵大哥了?但他自知人微言轻,虽然有些难过,也不能独持异议。
大家主意已定,便商议晚饭又到小镇上去吃。这一次轮到徐小七留下来照看死尸客店中的九具喜神,不料陈大富忽然说道:“你们三位自去吃饭,我和小七有些话要谈。”
徐小七本来心中有些害怕单独面对“喜神”,听陈师叔这样说,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也暗暗高兴。
赵平是徐小七的师父,没想到陈大富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陈大富神情漠然,赵平似猜出什么,却不便在众人面前询问。只得与罗胖子和钓鱼杆一道出门而去。
罗胖子和钓鱼杆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赵平却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大富上茅房去了。徐小七独坐在门口条凳上,看着夕阳的光芒染红了层林,他是第一回出远门,离家有十余日了,不由想念起家中的亲人来,真是归心似箭!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梳子和一个小铜镜出来,这是他在泸溪县城替姐姐徐小六买的。
他上面有三个姐姐,三个哥哥,分别是大姐、二姐、三哥、四哥、五哥、六姐。
大姐二姐已经出嫁,三个哥哥也都已成家立业;最小的五哥年纪都比他长了八岁。只有徐小六和他年纪一般大,他十六岁,徐小六十七岁,故二人感情上较其余人要亲近许多。
因为家中一直人口多,又逢这两年年成不好,庄稼欠收,所以徐小七才出来做了赶尸匠。父母也是希望他能早日挣几个钱回来,将来好给徐小六办嫁妆。而且徐小七自已也能攒钱娶个媳妇进门。家中累年贫困,无力负担两个人的亲事开销的。
徐小七想起了那个失语的晏平儿来,寻思明天在路边小镇上也给晏平儿买个什么东西给她,也算是头一回出远门的一点心意。
这时陈大富上完茅房回来,在徐小七身边坐下。徐小七心里有些紧张,不知他有什么话要特地留下来单独给他讲。
陈大富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这些话如何开口,二人有些尴尬地坐着。
陈大富咳嗽一声,神秘兮兮地对他低声说道:“等会我们去童家吃晚饭。”
徐小七纳闷道:“去童家吃饭?这是为什么啊?”心中隐隐猜出这话的含意,顿感紧张。
陈大富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盯着小七,低声说道:“我想给你说门媳妇,就是童家的闺女,你中意不?”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七,徐小七脸上羞得通红。低头不语。
陈大富试探道:“怎么,你不愿意?”
徐小七害羞道:“不是,这……”
陈大富微微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徐小七支支唔唔道:“我才十六岁……而且我六姐还没出嫁呢,我怎么能在她前面就成亲了。”
陈大富察言观色,说道:“你是不是看不上童家闺女?”
徐小七是个不愿伤害别人的人,他的确对童家闺女不是特别满意。但他却没有勇气直接说出来。
——原来童老板有两所房屋。他们一家人住在新修的吊脚楼,而将这所旧房作为死尸客店。
童老板有个女儿,名唤童冰清,年方十六岁,还待字闺中。童冰清当日一见到俊美得像大姑娘一样的徐小七,顿生爱慕之心!她总是找借口带着她的弟弟过老屋这边来玩。
赵平、钓鱼杆等几个赶尸匠是落雨天教训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总是对童冰清说些调戏的话。童冰清并不因赶尸匠的调戏话而生恼不来了,反而含羞带喜的样子。看来这个住在城郊的大姑娘平日很少遇到说话这么大胆有趣的男人们。
虽然童冰清与徐小七很少说话,但她在同其他赶尸匠摆龙门阵时,却总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她的心里非常快活。
知女莫如当妈的。童老板这两天在同赵平等人闲谈中了解到了徐小七的家中情况。昨晚上老夫妻俩一合计这事,觉得徐小七这美少年真不错,如能招他做个上门女婿,既称了女儿的心意,而且老两口也是老来有靠不是?
老两口虽然有个儿子,但儿子因为受到邻居两个大哥哥的影响,平常总是说将来也要到外面去做事情,不愿意在这小镇上过一辈子平淡无趣的日子。
于是童老板便思今天找个机会提出这门亲事。他用话试探了赵平的口气,赵平表现得较冷淡。他不知赵平其实是想把徐小七说给自已的侄女儿!
徐小七是个花瓶一样的美男子,脾气又很温和,对长辈也有礼貌,自然是少女们心动的对像。长辈们见到这种少年人,也会给自已的未婚晚辈留意的。
陈大富摸不准这少年人究竟在想什么,但在他和赵平、钓鱼杆三人眼里看来,童冰清实在是不错的姑娘了。模样也还周正,所以他们都爱调戏她。罗胖子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但他们都知道罗胖子其实对女色没有多大兴趣,平时也不爱提到他的黄脸婆,真搞不懂这罗胖子是不是男人哟。
陈大富对徐小七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有些不耐烦,看看吃晚饭的时候到了,便说道:“不过是去吃一顿饭,又不是让你今天就入洞房,再说这婚姻大事不光是媒妁之言,还得听父母之命不是?你犹犹豫豫的像啥男子汉!”
徐小七红着脸不说话,但心里也有几分活动了。心想:“陈师叔说得对,婚姻大事,还得听父母之命,今天就是吃一顿晚饭而已,我怎么就这么犯难呢?如果不去吃饭,岂不是给别人难堪?”
陈大富见他表情缓和下来,知道这事有了点意思了。忙趁热打铁,扯了他的胳膊站起来,边给他讲道理边拉着他向童家走去。
童家新房距离死尸客店十余丈,门口两边挂着几大串风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篱笆外有一株桂花树,清气飘然。旁边分畦列苗,佳蔬菜花,井井有条。一对白色蝴蝶翩跹飞在陇亩间。
徐小七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以舒缓紧张的情绪。
二人刚走进篱笆内,屋旁走过来一个中年妇人,抱了满怀柴禾,看见徐小七,登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口说:“稀客!稀客!”
徐小七知道她是女主人,便笑说:“大婶好!”
陈大富与妇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妇人便高声朝屋里喊话:“客人来了,还不出来迎接!”童老板笑容满面走了出来,说已等候多时了。
主人家的热情让徐小七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倍感紧张起来。
进屋落座后,童老板倒了两碗热茶请客人喝。妇人吩咐儿子童威快去自家菜畦里扯一把葱蒜回来炒腊肉吃。
童老板笑眯眯说:“小七是头一回出远门吧。赶尸很辛苦的,日夜颠倒过来,一晚上要赶几十里夜路。”
徐小七说家中人口多,实在没有办法才来赶尸。
正闲话家常,童冰清抱着一只空木盆进屋来,原来她刚才在屋后晾衣服。
童冰清看见徐小七和陈大富在自已家中同爸爸说话,十分惊诧,她的表情很微妙,口角微蕴笑意。
童老板没有告诉女儿这顿饭的含意,事实上连他们两口子也是心中无数,因为今晚这些赶尸匠就要走了,童老板暗中已拜托陈大富回到辰州后去问小七的父母意见。
陈大富得了童老板的好处,满口答应帮忙,他说小七连赶尸匠都肯做,难道做一个死尸店老板反倒不肯么?而且小七上面有三个哥哥,又不差他将来伺候父母,现在他做赶尸人还不是等于同父母长年分离了。
童老板听了这些安慰话,觉得有理,心想这事应该成了一半了。所以今天格外殷情招待客人。
本来他想请全部赶尸匠吃顿饭,但陈大富不愿意赵平搅局,而且人多了这饭的含意就变味了。童老板要依靠陈大富玉成此事,所以都听他安排。
童冰清掩饰着内心的欢喜说道:“徐大哥你来了!”徐小七笑着答应一声。
童冰清走到石水缸前,用木瓢舀了凉水解渴。看见母亲在锅中洗着腊肉,便卷起袖管说:“妈,我来帮你洗肉,你忙别的去吧。”
童母高兴地说:“我进屋里去拿几个鸡蛋来蒸,还有那回你舅妈送的苕粉也不知被我搁到哪儿去了。”
童冰清道:“我前天看见苕粉放在柜子里。”
徐小七若不经意注视着童家母女俩,他观察出童冰清的脸嘴跟她爸很挂相:中等身材,体态微丰,脸形略方,脸嘴也有动人之处,姿色算得上中人以上。如换做家中情况同徐小七一样的另一个赶尸人,早已自庆艳福、财运双喜临门了。
但徐小七家中有一个清丽可人的姐姐徐小六。徐小六的身材宛如风动的翠竹,徐小七看惯了姐姐的曼妙身材,便觉得这童冰清腿有些短了,腰围也略粗了些。
童母炒了两个菜后想上茅房,便示意女儿来炒菜。童冰清迟疑了一下,只得拴了围腰,默想了一下,便手脚麻利地炒了一盘腊肉炒苕粉。
她还做了一海碗白菜汤,特别多放了一勺猪油。觉得菜不够丰盛,想了一下,又从碗柜中将昨天吃剩下的半碗粗豆花拿出来热了。
她见实在没有什么好做的菜了,于是从泡菜坛里用竹夹拈了两个泡萝卜,在砧板上用刀剁成细块盛了一碟。
童冰清目不斜视走到徐小七身边,抹干净了桌子,又招呼坐在灶前添柴的弟弟童威一起将菜端了上来。
童冰清问她爸喝酒不,童老板笑着点头,正欲说话,童冰清忽道:“屋里不是有瓶菊花白酒吗,我去拿出来吧。爸平时又不大爱喝,白糟遢了怪可惜的。”
童老板明白女儿心意,想让客人喝家中最好的酒,微笑不语。
吃饭时,徐小七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童母很好客,不时夹两筷腊肉放在他碗里。
相比之下,陈大富对主人家的殷情就是一副受之不疑的样子。
童老板不住劝客人喝酒。徐小七忙说自已实在不会喝酒的,只喝了一小碗酒就不肯再喝了,陈大富说小七真的不会喝酒,童老板才不再劝酒,只是与陈大富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得好不快活。
童冰清含笑给徐小七添了三大碗白米饭。徐小七一家除了除夕之夜才能吃到腊肉和白米饭外,平时极少有这么丰盛的饭菜,见童冰清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却一直关注自已的口福,几乎头脑发热就想答应这门亲事了。
为了回报童冰清的一厢情愿,他不时称赞童冰清亲自做的那几道菜,连那碗有些馊了的粗豆花也挑了几筷。
童冰清不知道徐小七其实看见她做的几道菜,才故意称赞的。她见徐小七特别爱吃自已做的几个菜,心中好生快乐,偷想:“要是我能天天做菜给你吃就一生无求了!”
童冰清与她弟弟童威一同坐在一条长凳上。童威先坐着,大喇喇占了大半边位置。童冰清用屁股撅了弟弟大腿一下,立眉低叱一句:“喂,坐过去一点,别要占强惯了!”
她突然一起身,童威没提防,登时一屁股从板凳上滑坐至地上!大家都乐哈哈笑起来。
童威气咻咻爬起来,虎视眈眈瞪着姐姐,童冰清口角噙笑,挑衅般轩了一下双眉说道:“你敢做啥子?”
童威忽然从自已碗中夹出一块已咬去了瘦肉的肥腊肉扔进姐姐的碗中。这九岁的小孩子还是一个玩童!
童冰清立眉低叱:“你莫要得意啊!”却并不将那片吃过的肉挑回弟弟碗中。大家不约而同笑了。
过了一会,徐小七看见她将那片被弟弟啃过的肥肉和着饭粒咽了下去。徐小七眼中闪过一丝有趣的笑意。
他仿佛从这对姐弟身上看见了自已和姐姐徐小六的身影……
第22章 深山恶灵 1
午后。
徐小六吃过午饭,因记挂自家那头病了两天不曾吃稻谷草的老黄牛,舀了半盆玉米稀饭,就去了牛棚。
见到那头老黄牛瘦骨伶仃站在那儿,大睁着两颗圆圆的微微发红的眼睛瞅着她,通人性似的。
徐小六感念它一生辛劳,累坏了身子骨,近日犁地已越来越难胜重荷,爸妈商量要将它贱卖了另买一头牛替换它。
徐小六此时不由得满心酸悲,两行清泪交流下来。因怕人看见笑话,忙举袖拭了泪痕。
徐小六满目爱怜地看着它低头舔食玉米稀饭,心下稍慰。
她看了一会,又到厨房中悄悄盛了一海碗苞谷酒,巴巴拿来喂它。
那牛兴许上辈子是个酒鬼,一嗅到酒香,立时伸呑头舔了个涓滴不剩!徐小六极感喜乐。
徐小六见老牛酒足饭饱了,不由高兴地哼起山歌来:
稀篮背篼眼眼多,
背起背篼找情哥,
一早找到天黑尽,
不知情哥在哪坡。
俄听一个声音笑道:“哟,头一回听到小六唱歌,还真好听哩。”徐小六见是邻居晏大妈,抿唇一笑,神情有些不自然。
晏大妈瞧见她给牛喂食玉米稀饭和白酒,啧啧叹息说:“今天又不是牛王节了,发的是哪门子善心呢?你这姑娘还真是舍得糟蹋粮食哟!”
徐小六不无尴尬,辩解道:“因为我家老黄牛生病了,两天不曾吃稻谷草了,都瘦成皮包骨了,所以……”
晏大妈吃吃发笑。徐小六低眸不语,心说:“差你管!说话皮里阳秋的,真讨厌!”
原来晏、徐两家是坎上坎下几十年的老邻居,因晏家在三年前新修房屋时占了徐家一小块空地,两家为此生了不谐,这些年为一些鸡毛小事彼此看不顺眼。
这种家庭间的隐隐敌视自然影响了双方的儿女,眼瞅着晏家日子是越过越富裕了,而徐家这些年却是越发贫穷下去了,徐小六与晏家闺女晏容本是儿时的玩伴,但这几年也无形中彼此疏远了……
晏大妈忽道:“你爸妈在家吗?我同他们摆龙门阵去。”
徐、晏两家这些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和,很少串门。徐小六心里暗暗奇怪,含笑道:“我爸爸在山上劳动,妈妈在屋后喂猪去了。大妈你有事先在屋中坐一会吧,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晏大妈笑着答应,同徐小六进入堂屋坐下。
徐小六给她端了一碗开水。含笑问她:“大妈过来摆龙门阵,怎么就不带着晏平儿过来同我玩呢?”
晏大妈笑而不答这话。徐小六陪她说了几句话,心中暗暗盼望妈妈快点回来。
晏大妈笑眯眯看着徐小六的面孔,端详了一会,徐小六有些不自在地低下眼眸。她老觉得晏大妈在暗中拿她与自家女儿晏容作比较!
这是因为私塾老师程老师有一回醉酒后说了一句玩笑话——他说桃花寨的碧桃树有白花和红花,桃花寨的美女也有“大乔”和“小乔”,大乔是晏容,是红花;小乔是徐小六,是白花……也许是自听说这句玩笑话开始吧,徐小六与晏容都有意无意较上劲了!
晏大妈坐着一边喝水,一边扫视徐家破旧的房屋,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徐小六冷眼打量着晏大妈,只见她戴副刷把头银耳环,左手手腕上套一只银镯子,右手无名指上戴“单股子”银戒指。
徐小六想到妈妈从未有过首饰穿戴,许多年也未添件新衣服穿,暗中替妈妈难过,也替自已难过……
徐小六妈妈喂完猪后走进屋来,见到晏大妈,暗自纳罕,大家表面寒暄一番后,徐小六知晏大妈有事情同妈妈讲,便进自已屋中去了。
过了好一会,徐小六才听见晏大妈告辞而去,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见妈妈怏怏不快的样子,因问:“妈,有什么事情么?”
徐母道:“也没什么,刚才晏大妈来对我说,过几天便是田家打发闺女的日子,田家要办流水宴席,所以晏大妈特地过来问我要不要去帮忙办几天宴席。”
徐小六道:“是这样啊。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样子?连晏平儿也不带过来同我玩。”
徐母自顾低首纳针线活,半晌不吭声。徐小六又道:“妈,你好像有心事?”
徐母道:“有什么心事啊,你自已去玩吧。”
徐小六察言观色,说道:“妈,晏大妈同你一道去帮忙吗?”
徐母道:“你不知道,晏家同田家现在做了亲家了,所以她不便去帮忙……”
徐小六心中一震,她稳了稳神,才诧异地问:“妈,你在说什么——晏家同田家怎么就做了亲家了?”
徐母眼也不抬做针线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傻闺女,就是说晏容同田家二少爷订了亲了。晏大妈说这事是昨晚上才订下的。昨晚胡媒婆上门对晏家提了亲,晏家就答应了。”
徐小六不由得中心酸悲,低眸道:“哦。”
徐小六假意到外面玩了一小会,看见妈妈上山去劳动了,她才回到自已屋中。
徐小六愀然不乐枯坐在床边,她有很重的心事,却不能向谁诉说。
田家是方圆百里最富有的半耕半读人家。田氏现有两房,田家这回打发出阁的是长房的闺女田含笑;
田家次房比长房更发达些,家中广有良田,还在辰州大街上开着两间铺子。家里雇有长工和女佣。田家二老爷娶有一妻一妾,模样都好周整。
田家次房的二少爷田雨润,是这一带适龄女孩子们心中一同爱慕的偶像。这在女孩子中间早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田雨润人长得英俊,而且知书识礼,他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大家都说田雨润考中举人只是早晚间的事情。
女孩子们平日聚在一起,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田家,提到田家的二少爷田雨润。
私下里有几个不怕羞的女孩子曾经说道:“希望肥水不落外人田,田雨润最好别要同他堂姐一样,也在辰州城里找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
徐小六同女伴们一样,对田雨润早已心生爱慕。好几次田雨润和她邂逅相遇,徐小六虽然不敢正视他,但她眼睛余光却看见田雨润在注视自已!
徐小六有一种被看上了的感觉!田雨润同她说话时也是笑吟吟的,好有礼貌的人啊……
每次邂逅回家,她都要在黑暗中摸着自已的脸颊,痴心妄想田雨润能勇敢地向自已表白爱慕之情!
这也是她同晏容不和的原因之一,因为有好几次她同晏容及别的女伴们在一块嬉耍时,田雨润等几位男青年会过来说些有趣的玩笑话。他们甚至会赤裸裸的调戏她们,夸她们是花容月貌,说梦中在想她们中的某个女孩子……女孩子们假嗔佯怒,心里其实很喜欢。
有时,心怀妒忌的女孩子也会故意挑拨离间徐小六和晏容,她们会问那些脸皮厚的男青年,究竟是徐小六更美还是晏容更美?
男青年们说两人美得各不相同,实难作出比较。
徐小六同晏容因此各有心病。彼此都提防着对方。不愿同时在男孩子面前出现……
徐小六今日陡闻晏容与心上人的婚讯,怎不教她心痛神痴、柔肠百转!原来这些年来自已都是在单相思!
这一刻,巨大的柔楚攫住了她,泪花无声滴湿了衣裳,滴湿了草席。
田雨润。晏容。晏容。田雨润。你们是郎才女貌,这婚事是称心如意了!!
她浅咬芳唇,心里雷鸣着听不见的声音。
第23章 深山恶灵 2
黑暗中忽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屋子里。徐小六惕然心惊,定睛看时,却是那个神秘的小女孩晏平儿!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了面前!
徐小六慌忙擦拭了泪水,收拾起怨慕悲伤的心情。嗯了一声,微诧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晏平儿静静地看着她。沉默得就像一个幽灵!
徐小六回过神来,苦笑道:“是姐姐糊涂了,——忘记了你不会说话啊,居然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晏平儿懂事的走过来,牵着她的手,无声一笑。
她虽然失语了,但其实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这些日子同徐小六和晏容两位大姐姐相处下来,她已经感觉到了两人的不和睦。
但是她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她不能安慰徐小六受创的心。
徐小六虽然被她窥见了秘密,但因为她是一个失语的哑巴,所以并不如何介意。
徐小六抚摸着她的头,皱着鼻子叮咛说:“平儿,你不许对人暗示姐姐哭泣的事情!”晏平儿诚实地点点头。
徐小六悠悠叹了一口气,说道:“平儿真听话!”
晏平儿不笑,表情怪怪地盯着徐小六,轻轻拉扯她的衣袖,似乎要让她出屋去。
徐小六不解地看着她,站起身在一面旧铜镜前收拾泪痕。还拿出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着秀发。
晏平儿知她要打扮许久功夫,便坐在床沿上等她。她坐的位置正好是刚才徐小六坐的地方,草席上还有徐小六的屁股坐下去的凹痕,晏平儿双手支撑着徐小六留有余温的凹痕,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徐小六梳妆一番后,便携了晏平儿的小手出门,问她:“你想姐姐带你到哪儿去玩呢?”
晏平儿用手指着村外小溪的方向。徐小六便同她向小溪走去。经过村口那株大黄桷树时,便看见几个村中孩子大呼小叫向小溪边跑去。徐小六叫住一个有鼻涕的小孩问:“白老三,你们屁颠屁颠的,是要去抢金子么?”
白老三道:“小六姐姐,你不知道李二娃在河沟里淹死了!”
徐小六吃了一惊:“什么,李二娃淹死了?”
白老三不再睬她,自顾跑向小溪。徐小六诧异地瞅了一眼晏平儿,问她:“你是不是知道这事情才来叫我去的!”
晏平儿点点头,徐小六微微奇怪:“你为什么不叫你晏容大姐呢?”
晏平儿看着她轻轻摇头,徐小六一怔,反应过来:“因为你晏容大姐害羞不愿出门吗?”晏平儿轻轻点点头,徐小六心中一痛,不再多话,便携了她手向小溪涧快步赶去。
到了溪边,只见有许多男女老少站在那里看热闹。徐小六挤不进去,便站在崖石高处俯视,看见李二娃的尸体放在一块大石上,李家老少围在旁边嚎啕大哭。
李二娃才四岁年纪,因为在溪边看哥哥李大娃游泳,不慎失足跌落入水中,李大娃慌忙去救弟弟,忙活了半天才从水中捞起弟弟,但已经救不活了。
李父气得不住掌掴大儿子,众人见大娃被打得鼻血长流,都上前苦苦相劝。
徐小六等几个女孩子见到这种惨事,都不由难过得呜咽起来。
徐小六在抹眼泪时,忽听见乌杨村的一个姓黄的老人对人说:“这娃娃不满四岁就淹死了,怕要变成个凶恶的小鬼哟!”另两个老妪都点头赞同,说这小鬼应赶紧埋葬在深山中,否则会害人的。
徐小六听见这些话,微觉奇怪,但她一个年轻女孩子也不便多问这些怪谈。
大家议论纷纷,啧啧叹息。直到月亮从东边山凹上爬上天空时,才各自回家。
徐小六正欲同女伴们一同回家,却不见了晏平儿的踪影,呼唤了几声,她也不答应,另几个女伴见天色已黑,便各自回家了。
徐小六又气又急,在小溪边寻觅好一会,才发现晏平儿坐在草丛中,徐小六没好气地责备她:“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乱跑,害我好找!”
晏平儿从草丛中站起身,徐小六瞥见她手中有个东西,随口问:“你拾到了什么东西?”
晏平儿双手将那东西握紧,仿佛怕徐小六会抢夺似的。徐小六好奇地看了一眼,原来是一个女童木偶玩具。女童木偶玩具被水浸湿了,徐小六猜测这女童木偶定是村中某个小孩洗澡时掉落进水里被水流冲到这儿的。
徐小六也没多想,就牵了她的手回家去了。
几天以后,晏平儿突然又来找徐小六。徐小六正在睡午觉,没精神理睬她。
晏平儿轻轻地推她,徐小六睁开眼睛嘟嚷一句:“别打扰我睡觉!”
晏平儿将一个东西举到她眼前,徐小六眯缝着睡眼一看,见是那个女童木偶玩具。
徐小六忽省悟道:“这是李二娃的玩具?”晏平儿点点头。
徐小六没了兴趣,又翻转身子欲睡觉。晏平儿却又来拉她胳膊肘儿。徐小六见她举动有些奇怪,便坐起来懒懒地问:“你想干什么?”
晏平儿朝山上指点,徐小六略一思忖,猜度道:“你想将这木偶玩具还给李二娃?”
晏平儿很认真地点点头。徐小六皱鼻道:“好可怕!我可不敢去呢,再说人都没了,还要这木偶玩具有什么用?”
晏平儿摇摇头,徐小六道:“要去你自已去,我才懒得理你!”晏平儿露出央求的神色。徐小六道:“你去还给李大娃吧。”
晏平儿摇头不愿意。徐小六道:“你这人真怪,送还给李大娃不就完了,什么要紧的事?”
这时徐母进屋来,徐小六便告诉妈妈说晏平儿在河沟边拾到了李二娃的木偶玩具,非要央求自已去李二娃坟茔还他。
徐母奇怪地瞅着晏平儿:“是不是李二娃投梦给你了,要你将这木偶还他?”
晏平儿严肃地点点头。
徐母带着思索的表情,叹息道:“李二娃真可怜,既然他托梦要这木偶,小六你反正没事,就随平儿去一趟吧。”
徐小六无奈说:“你干么总来麻烦我啊,你可以叫你的晏容大姐陪你去呀。”边说边牵了晏平儿的手,出门而去。
(再次郑重警告:本小说内容纯属作者想象虚构,请读者千万不要信以为真,发生任何事情,后果自负!!!)
因为李二娃溺水凶死时才四岁,古老相传,八岁左右的孩子的亡灵元阳未泄,有相当强的恋世之心,鬼关又暂无姓名,鬼卒亦暂不拉他们去阴间报到。
按村子老人的意见,必须将这种凶死的儿童埋葬在深山中。而且要走弯弯曲曲的小路,让夭折的儿童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家人埋葬了凶死的小孩后,三年之内不得去坟地探视,否则小鬼舍不得去投胎,会跟随家人返回家园,扰乱家人的生活。
下葬这种小孩子时还要以巨石压尸,目的是让凶灵不能伤害别人。所以其他人经过他们的坟前不会有危险。
山峦寂静,鸟鸣疏林。徐小六和晏平儿翻过几个山头,走过好长一段被荒草掩没的野径,才看见大约百步外李二娃的孤零零的小坟丘。因为孩子没有名字,所以坟前也没有墓碑。
现在虽然是下午,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但因四周树木丛生,浓荫蔽日。所以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徐小六停步道:“好了,就将玩偶放在这里吧。”
晏平儿依言将女童木偶放在草地上,徐小六正要牵她离去。晏平儿忽朝着坟头跪拜起来。徐小六默默站在一边看她奇怪的举止。
晏平儿站起身来,忽然感到头晕目眩,发干的嘴唇感觉到有水流过,她伸手摸了一下嘴巴,原来是鼻子流出的血液!
徐小六见她流出了鼻血,惊愕道:“你中暑了么?”时当初夏,但日头却很猛烈烤人,要不是因为这里有种恐怖的气息的话,徐小六真想躺在林木浓荫的草地上纳凉。
徐小六手忙脚乱地抓扯青草来止鼻血。但鼻血一时却止不住,徐小六惶急四顾,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小洼坑,洼坑中有些许积贮的雨水。但那些小水洼离坟地很近,徐小六迟疑了一下,壮起胆子向小水洼跑了过去。
晏平儿神情恍惚地看着滴落在手掌上的鼻血,又忆起了发生在白水村坟山恐怖的凶杀情景,牙关战抖起来,咚地一声,身子倒在草丛中,不省人事。
徐小六跑到一个看上去较清洁的小水洼边,正欲用双手手心去掬起一捧凉水,忽然瞥见旁边草地上并排立着一对小陶瓷瓶子,不禁噫了一声。
小陶瓷瓶子一只为月白色,另一只为宝蓝色。月白色那个瓶子的瓶口用一块红绸子盖着。那只宝蓝色小瓶子未封口,瓶口上插着一株柳树枝,柳树枝上挂着一个小木片,小木片上画着一个男童的面相。
深山坟地,斗然间发现这样一对瓶子,委实透着诡异!
第24章 深山恶灵 3
徐小六狐疑地向四周看去,顿时吓得哇的一声尖叫!
——只见面前一株乌柏树下,原来有一个陌生的黑衣中年男子,他一声不响盘腿坐在草地上,宛如一条黑蛇!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气。
黑衣男子正在阖目打坐,忽然听见徐小六的惊叫声,睁开眼睛看见徐小六,妖异的眼睛中有了一丝邪祟的笑意。
徐小六双手颤抖地放在胸前,壮胆问他:“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黑衣男子不答反问道:“你又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
徐小六道:“我有一位同伴因为鼻子流血,所以我想来取些水帮她止血。”不敢同他多说话,强作镇定地弯下腰去,伸双手去掬洼坑中的水。
她心虚地捧起水,眼睛余光瞥见那黑衣男子已站起身来,她吓得眯起眼睛转身就走,不防脚下碰到了那个宝蓝色瓶子上插着的柳树枝,宝蓝色瓶子滚倒在地上。
徐小六慌忙弯腰去扶那个宝蓝色的瓶子,这一刻竞然忘了自已手心中有水,一捧水倾泻在那只月白色瓶子的红绸子盖头上!
那黑衣男子大惊失色,慌忙过来扶起宝蓝色瓶子。徐小六说一声“对不起!”
赶紧又掬起一捧水,心慌意乱地回到晏平儿身畔,将手心中的凉水抹在晏平儿的后颈窝以止鼻血。然后抱起她的头,用手轻轻捏她的人中。但晏平儿却一时半会没有苏醒。
徐小六惴惴不安,忽听草丛中传来响动声,听声音那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徐小六抬眼一看,悚然一惊,只见黑衣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他举起右手,长长的指夹朝自已弹了几下,徐小六登时迷迷糊糊,渐渐失去了意识,软倒在草地上。
黑衣男子见她晕倒下去后,心中大喜。他刚才打坐半天,下腹处正贮藏了一团“阳火”,一见到出落得水灵灵俏生生的大姑娘,不禁动了淫念。
现在徐小六娇躯横陈在地上,黑衣男子口中馋涎欲滴,正欲迷奸了这个大姑娘。不曾想那时晏平儿刚好苏醒了过来。
黑衣男子见小女孩惊愕地注视着自已,心中很不舒服。
晏平儿看来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女孩,本来并不妨碍他行淫邪之事。而且他也想照单全收将这小姑娘一并玷污了。
但他此时对徐小六欲火如焚,暂时对这个半大的小屁孩兴趣不大。
于是他便将晏平儿一把提起来,挟在胁下向刚才自已打坐之处行去。
原来他刚才并不想迷死徐小六,所以指甲中的迷药携带甚少,这会用完了,只好将小姑娘带到他放置包袱之处,打算取药迷倒晏平儿后再行玷污徐小六。
晏平儿惊恐万状,却口不能言,只是徒劳地挥手抓挖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浑不理会她,大步向林中走去。
晏平儿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我和小六姐姐都要死了!是我害了小六姐姐!”
正在危急时刻,她耳中突然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快放下这个小姑娘!”
晏平儿急忙抬眸看时,只见从树林中闪出四个年青女子来,晏平儿激动得手舞足蹬。
黑衣男子又惊又怒,又好生不耐。只得放下了晏平儿,先应付这四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这四个年青女子衣服相似,只是颜色不同。
当中一个黄衣女子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凶巴巴对付两个年轻女子?”
黑衣男子粗鲁的嚷道:“她俩个都是老子的闺女儿。老子教训自已的闺女怎么啦?”
晏平儿不能开口说话,只是摇头摆手以示否认。
一个红衣女子叱道:“放屁!我们明明看见你用药迷倒了一位女子,又把这位妹妹拖拽着行走!还说是你女儿,你当我们是傻瓜?”
四个女子中年纪最小的是一个青衣少女,她走到一脸惊恐的晏平儿身边,温柔的道:“小妹妹,不用怕,告诉姐姐,你和那位姐姐认识这人么?”
晏平儿只是摇头摆手,虽然不能说话,但态度很明了。青衣少女小心的道:“小妹妹,你是哑巴么?”晏平儿点点头。
青衣少女道:“我们都看见这个坏人在欺侮你们,你们都不认识这个坏人,是不是?”晏平儿又点点头。
红衣女子瞪着黑衣男子道:“你欺小姑娘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你就想骗过我们么!”
黑衣男子恶声恶气的道:“关你们狗屁事啊,快给老子躲远点!”盯了晏平儿一眼,恼羞成怒,暗想:“原来这小姑娘是个哑巴啊,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把她捆缚了就行了,这会却来坏老子的好事!”
红衣女子对黄衣女子道:“大师姐,我们把这淫贼废了,免得他今后又干坏事!”
黄衣女子沉呤道:“嗯……”
青衣少女忽然说道:“三位师姐,你们快看!——这个小妹妹好像就是我们在寻找的诸葛灵辰啊!”
三个女子闻言俱是一惊,青衣少女握着晏平儿的右手说道:“三位师姐请看这儿——”
众人移目一看,只见在晏平儿左手中指有一条刀疤痕。又看她的下巴左边和右耳后各有一粒痣。果然是师父诸葛小倩描述的侄女诸葛灵辰的特征。那条刀疤痕是小时候在山上砍柴时留下的。
原来这四位女子便是这次随诸葛小倩一道赶赴湘西的的四名女弟子。
那个黄衣女子是诸葛小倩的大弟子,名叫隋燕。隋燕年方二十五岁,在六年前她曾见过诸葛灵辰一面,其时诸葛灵辰年方五岁。隋燕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小女孩,见她约十岁年纪,面貌依稀相识,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刚才说话的那个红衣女子是二师姐樊晓蕾,樊晓蕾的名字听来甚是女孩子气,但她却是个火炮脾气,动辙生嗔。
樊晓蕾立即询问晏平儿道:“你是复姓诸葛么?”
晏平儿十分激动,连连点头!聪慧的她已然明白:这四位女子不是外人,一定是在青城山出家的姑姑诸葛小倩的弟子!
四位道姑间关万里,从西川赶赴湘西,苦寻了近三个月时间,不期在此处救下的两个女孩子之一便有诸葛灵辰!俱各惊喜不已。
隋燕左手握住樱桃小嘴,眼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那个青衣小道姑名叫姚爽爽,是诸葛小倩的第五弟子。她摸着晏平儿的头发,喜极而泣,道:“你名字叫做诸葛灵辰,对不对!?”
小姑娘点点头,两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交流下来。姚爽爽忙挽住诸葛灵辰的肩膀,安抚她悲喜交加的情绪。
黑衣男子见此情状,知道待会四个女子就要动手了,便快步走到刚才打坐之处,提起那个月白色陶瓷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扯开了蒙着的红绸盖头。
二师姐樊晓蕾虽然有时候说话很冲,但人却不笨,见此怪异情状一时也不敢冒然动手。
隋燕瞅着黑衣男子手中的月白色陶瓷小瓶子,心中一凛,道:“你是茅山宗的人么?”
黑衣男子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声,盯着隋燕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们几个小道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干涉老子的好事?”
隋燕叱责道:“向听我师父言道:勾魂法术是茅山宗的邪术,你们茅山宗自这一代宗主付先生开始,就摒弃了养小鬼这种极伤阴德的邪祟之术。你为何要违反本宗掌门付先生的教诲,在这里秘修这种令人不齿的养小鬼之术呢?”
玄门修道之士口口相传:勾魂大法是茅山术的一种,有心养鬼仔的茅山法师,会先打听清楚何处有童男或童女夭亡,然后设法取得小孩的生辰八字,待尸体下葬后,法师就会悄悄潜到小童的坟前,焚香祭告,施展勾魂法术。
法师会将一段预先砍下的柳树枝上刻下一个约半寸高的小木偶,用墨或朱砂画上小童的五官。然后用法术将夭亡的儿童的魂魄附在小木偶上。再将小木偶收藏在一个陶瓷瓶子中。
据传,法师喜欢勾取一男一女两个魂魄放在陶瓷瓶子中,这是为了预防天性好玩的鬼仔由于寂寞难耐而逃离出走。
养小鬼必须拘提一个冤死的童魂才能驱使,传说这种冤死的童魂能量很大。被拘提的儿童再不能正常轮回。
所以养小鬼的人多半是吃、喝、嫖、赌、诈五毒俱全的阴毒恶人。他们妄图收养小鬼带给他们好的运气。
黑衣男子阴恻恻地一笑,道:“付飞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管老子的事情!”
隋燕一愕,此人言语之中似乎不否认自已是茅山道士,但对茅山宗宗主付飞却满口不敬之语。隋燕一时语塞。
二师姐樊晓蕾喝道:“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大师姐不肯跟你这种满口脏话之人计较,你休要放肆无礼!我们青城泒才不怕你们茅山宗!”
黑衣男子呵呵一笑,对隋燕道:“原来姑娘就是诸葛小倩的大弟子隋燕啊,哈哈,真正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今天才算是将名字和真人对上号了。”言语间客气了几分,没有再自称“老子”了。
隋燕淡然一笑,道:“不敢,区区微名,何劳挂齿。”
隋燕涵养很好,黑衣男子刚才一直言语有辱清听,她却不以为忤。
江湖上盛传诸葛小倩有一次带着大弟子隋燕到北京去,在一位王爷府中宴席上不期与名重京师的张天师相逢,王府中许多嘉宾久闻“东宗张天师,西尊小诸葛”的佳话。于是众口纷纷请求二位活神仙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
两位大宗师自是推辞不肯。张天师的二弟子张典见诸葛小倩身边只有一位美貌女弟子相随,便想借这难得的良机树立自已的名声,于是笑盈盈地邀请隋燕切磋一下法术,一来可助酒兴,二来可让这次良宵盛会留作日后纪念。
张典将一只茶杯抛在空中,那杯子仿佛有人托着,竟停留在空中不坠落下来。顿时博得座中诸人大声喝采!
隋燕粲然一笑,亦掷出一只茶杯,两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张典那只茶杯便坠落下来,眼看就要在地上跌得粉碎,隋燕不疾不徐伸手接住还给了张典。而隋燕那只杯子仍旧停留在空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隋燕才收了法术,那杯轻轻落在桌上,杯中尚有隋燕喝剩的半盏茶水!众人叹为观止,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正所谓明师出高徒,诸葛小倩的五个女弟子都各有一门傲人的本领——
二师姐樊晓蕾修习的三昧真火的功夫,能凭气功在手掌心上腾起火焰,用寻常水浇不熄她的三昧真火。
四个道姑中只有那个绿衣少女一直未开口说话,她是诸葛小倩的四弟子董曼。董曼性格温柔敦厚,观之可亲。她有一门绝学,极擅长“气刀”。她凭一双肉掌化为两把“气刀”十步内便可伤人。
董曼与三师姐靳雪鹄相比是各擅胜场:靳雪鹄的太乙气剑是初学乍练,与她的“气刀”相比自是多有不及。但靳雪鹄所习的外门武功银鞭却又非董曼能敌。
小师妹姚爽爽年纪只有十五岁,却有一种特别的神通,能听见数里外的声音,她这门神功在玄门中唤做“天耳通”,俗称“顺风耳”……
诸葛小倩的五个女弟子隋燕、樊晓蕾、靳雪鹄、董曼、姚爽爽,虽然年纪都还小,却早已驰名江湖,为同道中人所羡慕。
第25章 合斗男觋 1
隋燕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与茅山宗宗主付飞付先生如何称呼?”
黑衣男子犹豫不答。
樊晓蕾鄙夷道:“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人,一定是五毒俱全的邪祟小人,只有这种人才会养小鬼!”
黑衣男子瞪了樊晓蕾一眼,樊晓蕾毫无畏惧,大声道:“有种你就报个万儿来啊!”
黑衣男子眼珠转了一下,油腔滑调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待会大家一较量就知道彼此的底细了,此时何必多问……”
董曼站在距离黑衣男子七步远的地方,也不说话,忽然提起左掌,一记“气刀”迳向黑衣男子手中那个小瓶子凭空斩去!
黑衣男子感到一股凌厉的气流袭击过来,将身一闪,叮的一声响,左手腕子上戴着的一只银圈被气刀从中间劈断一条口子!
黑衣男子被气刀的劲儿震荡得虎口裂开,心中大怒,对着瓶子吹口气,口中念念有词。
董曼猜度他是要召唤瓶子中装着的一种苗疆蛊物,却不知这小瓶子中装着的其实是一个女童的恶灵!
原来黑衣男子听说桃花寨的四岁小童男李二娃溺水夭亡后,便设法打听到了李二娃的生辰八字,然后来这坟茔作法,要勾取李二娃的魂魄同他瓶子中养的一个六岁女童的亡灵“配阴婚”,以助长魔力供自已驱使。
董曼不待敌人念完咒语,先发制人,双掌交错,一记记“气刀”向黑衣男子身上招呼,一时间气刀劲气带来的嗡嗡声响不绝,宛若一道道惊雷掣电,周围树林被震得哗哗哗的响。
黑衣男子倏地一跃,跳上一块山石,他左手抱着那只月白色小瓶子,右手一幌,挽起一团青幽幽的光团,大喝一声,居高临下冲着董曼的一记气刀拍来,两股劲气相撞,发出乒乓一声交响,纷光如雨。
黑衣男子催动掌力,如狂飙一般奔袭过来,威猛无俦!
董曼只觉全身气血都晃了一晃,双掌交错,化为两把气刀,“架开”这股大力,呼吸微微有些不匀,说道:“你不是巫师么?几时修习了我道家的气功?”
黑衣男子傲然大笑道:“老子既修炼了道家气功,也修习了巫师的魔术,似你等井底之蛙,哪里识得我觋师的厉害!”
樊晓蕾道:“原来你不仅是男觋,还是个半吊子的修道之士。”
黑衣男子是个自高自大的人,听了此话,自尊心受到伤害,骂道:“你们四个见识浅薄的黄毛丫头,有狗屁资格评价老子的道术!告诉你们,老子修习道家法术时,你们这些女娃娃还在吃你们妈妈的奶呢!哈哈哈。”
樊晓蕾挑战道:“胡吹大气,让我来领教一下你那三脚猫的道家法术!”
隋燕见他一脸狂傲之气,似是有恃无恐,不禁有些担忧。
樊晓蕾双肩微微一沉,双掌合在面前,略一凝神,扑哧一声,双掌间便腾起一团火焰,她红着脸双掌往前一推,那团烈焰呼呼呼向黑衣男子滚卷过去。
她这道家三昧真火已修习多年,水泼不熄,若真火袭上他人,就会烤焦别人的一块皮肉!
黑衣男子为了显示自已是个高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山石上,待那火焰逼到面前,怪吼一声,右掌拍出,一团青光与火焰交织在一起,嗤嗤几声,火焰被逼退了两尺!火焰中冒出一缕青烟,袅袅飘散。
旁观者清,知道这男觋功力较董曼和樊晓蕾要高出一筹。
小师妹姚爽爽对诸葛灵辰附耳说悄悄话:“灵辰,你快到那位大姐姐身边去。待会我们会同这男觋恶斗一场,你要见机行事,若我们不能胜过这个男觋,你两个须速速离开此地,免受伤害。我们自会去寻找你的!”
诸葛灵辰懂事的点点头,扫视一下四位道姑大姐姐,便走到昏迷的徐小六身畔。
隋燕忽然说道:“你是不是那个柳灵郎?”
黑衣男子身子微微一震,垂眸半晌,才终于开口说道:“好吧,老子就说给你们这些黄毛丫头知晓——老子就是简明远!”
“什么,你就是简明远!”听到这个名字,四位女弟子都不由相顾变色,樊晓蕾再一次确认道:“你就是那个弑母杀妹的柳灵郎简明远!?”
黑衣男子冷冷一笑,语带威胁道:“现在你们退步抽身还不晚!”
相传,在茅山上一代法师中有几个暗中收养小鬼的人,而修习此术最为臭名昭著的便是简明远。这种被收养的小鬼又叫“柳灵郎”,故人称柳灵郎简明远。
柳灵郎简明远于十七年前被继母撞见他正在玷污继母带来的女儿,其时简明远才二十六岁,他继母带过来的这女儿年方十五岁,算是简明远的妹妹,简明远做出如此有悖人伦的兽行,恼羞成怒,于是凶狠地将继母杀害,并将继母带来的妹妹也先奸后杀了。简明远从此远遁江湖隐姓埋名。
柳灵郎简明远本是茅山宗师付飞的大师兄,因为这件丑闻被茅山泒除了名。
樊晓蕾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微颤道:“柳灵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快二十年了,我们都还以为早死了呢,原来你就是柳灵郎!”
隋燕正色道:“既然你承认是柳灵郎,那我们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剪除妖魔了!”
柳灵郎简明远嘿嘿冷笑,满不在乎道:“就算你们四个小姑娘一齐上来合斗老子,也是有输无赢!”
隋燕自度以一已之力毫无把握能胜他,便道:“好,恭敬不如从命!除妖伏魔,不必讲江湖规矩,大家并肩子上。”
樊晓蕾、董曼、姚爽爽齐声应道:“是!”
四个道姑于是分别处于一角,将他围在核心,蓄势待发。
简明远盘腿坐在地上,将那月白色瓶子立在面前,口中又要念咒语唤醒瓶子中的女童恶灵。
姚爽爽讥笑道:“刚才你不是召唤过一次了么,也没见你有什么蛊物出来啊,是不是你的蛊睡着了啊?”
简明远森然道:“睡着了也是有的。你们要是不怕,待我唤醒她过来;如是害怕,不妨现在就乘虚攻击老子好了,老子没有她相助,也是丝毫不惧怕你们几个。”
姚爽爽道:“谁害怕你的蛊了,你尽管召唤它出来,本姑娘今天就想收了你的蛊物!”
简明远哈哈一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很好,老子这就请出她来,小姑娘别吓得尿裤子哟,哈哈哈哈……”
隋燕见他为老不尊,说话流里流气的,不由颦眉不语。
此时徐小六苏醒过来,睁眼见到诸葛灵辰跪在面前,徐小六模模糊糊想起先前的事来,纳闷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诸葛灵辰向她摇摇手,徐小六微觉奇怪,从草地上坐了起来,用手拢拢有些乱了的头发。见诸葛灵辰神情专注地看着别处,循着她的视线一张,不由怔住了——
只见在先前那个小洼坑处,那个妖异的黑衣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他面前一白一蓝两个小瓶子仍然并排立放着。黑衣男子双手立在胸前,手势有些奇怪,好像法师捏着什么法诀。
徐小六发现此时已是黄昏,天畔虽有彩霞,但林中光线却有些昏暗。
徐小六揉揉眼睛又睁开,定晴再看时,才发现在黑衣男子附近地方影影绰绰有几个人。
徐小六此时神志已然完全清醒了,细看那几个人影时,才发现共有四个年青女子,她们或坐或站,隐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那黑衣男子包围在中央。
四个年青女子中只有董曼一人坐在草地上。有三位同门在侧照应,董曼大可放心,为了让丹田气息周转更如意,她趺坐在地上运“气刀”还方便一些。
柳灵郎简明远瞟了四个曼妙女子一眼,又不怀好意的道:“看你们一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简某今天晚上艳福不浅啊,我可要一夫御六女,先奸后杀了你们四个小道姑真有些舍不得啊,哈哈哈。”
樊晓蕾啐了一口,跺脚道:“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已!等一会我教你哭都哭不出来!”
柳灵郎简明远流里流气地道:“是么,呆会老子先扒光了你享用一回,哈哈哈。”
樊晓蕾向地下吐了一口口水,正欲反唇相讥,却听大师姐隋燕喝叱道:“二妹,同他废话什么!”
樊晓蕾气呼呼地住了嘴。
徐小六听到那些下流话,脸上一红,忙低首悄悄检查自已的衣服,见衣裳还整齐;又看了看诸葛灵辰,也无什么异样,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26章 合斗男觋 2
简明远阴险一笑,喃喃念诵起咒语召唤瓶子中的女童凶灵。
大敌当前,这一仗殊无胜算,隋燕凝眉从肩后抽出一口宝剑来,剑气森森,宛若一泓秋水。
小师妹姚爽爽有“天耳通”的神通,此时惟有她一人才清楚听见了这段咒语:“柳灵郎,柳灵郎,生在荒郊古道旁,吾今请尔为神将,免在郊野受风霜。四时八节祭祀你,每日香羹你先尝。赫赫阴阳,日出东方,神斧一断,早离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他念罢咒语,然后厉声说道:“阿鸾,阿鸾,还不快快醒来,替你主人把这五个女子都擒拿了!”
隋燕娇喝道:“大家小心!”纵身跃在半空中,挽起一个剑花,剑芒宛如空里流霜,向简明远心口刺去。
简明远无赖泼皮的眼睛闪过冷锐的光,兀自盘坐着,并不起身躲避。
众人只见月白色小瓶子中冒出一缕浓黑的烟雾。眨眼间这黑色烟雾便幻化成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童的身影,格格怪笑着向隋燕扑面飞来!
隋燕长剑宛如白虹贯日,刺中小女童胸口处,——剑身竟然穿越了过去,看来这小女童只是一个幽灵,并无实质形体!
隋燕长剑圈回,青光流转,瞬间搅碎了夕晖!林间花树似被森寒的剑气摧折,一时间落英缤纷,仿佛降落一阵花雨。
那个唤做阿鸾的女灵似乎也颇为忌惮她的剑气,如一只白鹭翩翩掠过隋燕身畔。转身攻向樊晓蕾。
樊晓蕾摩擦双手,炽热的气流从她右掌心涌出,一道夺目的红光如出鞘的利剑,向阿鸾女灵的额心处射去。
阿鸾女灵的身体宛如夜空中一抹微云,倏忽隐去。
樊晓蕾正自惊疑不定,阿鸾女灵突然间出现在她侧后边!怪笑着伸出一双惨白的鬼爪向樊晓蕾脖子抓来!
樊晓蕾吓得花容失色,眼睛陡然睁大,连连尖叫着,女灵的鬼爪已然无可避免地紧紧拧住了她的咽喉……
董曼见情势危急,待要发气刀相助她脱险,然阿鸾女灵离她在十步之外,而且阿鸾女灵躲在樊晓蕾身后,纵然发出气刀,也多半会误伤了樊晓蕾!
隋燕左手一扬,数点金黄色的光芒分向阿鸾女灵的头和手飙飞过去!
阿鸾女灵发出惊恐的叫声,低头避过射来的金芒。咔咔两声微响,两点金芒正中阿鸾女灵的一双惨白色的鬼爪!
原来这金芒是隋燕手指间发出的道家真气,几可穿水裂金,崩实摧虚。
阿鸾女灵大痛,一双手爪如白沙从漏斗中倾出,瞬息消逝不见。
樊晓蕾惊魂未定,伸手摸着自已的脖子,几疑身在梦中。
董曼见二师姐脱离凶险,大减惊惧之心,陡生敌忾之意,双掌连晃,向简明远劈头盖脸发出四记气刀。
简明远见四道凌厉的气刀劈来,刀风破空,刀光飒然,也不敢再托大,放下月白色小瓶子,运气护住周身。
他双袖微振,快捷无伦地连拍四掌,分别挡住了四把气刀,传出篷篷篷篷四声震耳的炸响声。
隋燕见二人交上手,足尖一点,身子如黄莺出谷,舞动长剑,匹练般的剑光挟卷风雷之声!向简明远凌空击落。
小师妹姚爽爽见大师姐的身后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跟踪袭来,知是阿鸾女灵在偷袭大师姐,不禁大惊!
她来不及呼唤大师姐留神,右手食指点出,一束湛蓝色的光芒宛如流星赶月,射向那个幽灵!
扑的一声,璀璨的蓝芒正中阿鸾女灵背心,阿鸾女灵负痛发出哇哇乱叫。
樊晓蕾见阿鸾再次现形,心有余悸,吓得两条腿脚打哆嗦。
隋燕听见背后阿鸾女灵的叫声,女灵的鬼手已然无声无息搭上自已的双肩!悚然一惊,分了心神,不防简明远掌风拂中左肩头,隋燕身体宛如一只哀鸿,滚倒在一片齐膝深的乱草丛中,立时昏厥过去,长剑甩在一边。
三位师妹见大师姐受到重创,大惊失色,同仇敌忾,一齐向简明远发动进攻。
简明远不意自已将隋燕轻易击倒,心中好不得意,仍然大喇喇盘坐着,双掌错落有致,抵御三路敌人的攻击。
阿鸾女灵见主人遭到敌人围攻,张牙舞爪又向樊晓蕾奔袭过去。
樊晓蕾大骇,她实在没有勇气同这幽灵相斗,绕着树林落荒而逃。阿鸾女灵追踪着她,不断怪叫吓唬她,龇牙咧嘴的,仿佛要吞噬了樊晓蕾。
小师妹姚爽爽见二师姐有危险,想去帮助她打败这个幽灵,却又见董曼与简明远正在苦战,情势同样危殆!一时左右为难。
姚爽爽皱着鼻子,恨不得能分身帮助两位师姐抵御强敌。情急智生,记起简明远召唤阿鸾的咒语,不惶多想,便冲到简明远身畔,想趁他与四师姐董曼鏖战之机,夺取那个月白色小瓶子。
简明远见姚爽爽冲到面前,微微一惊,左掌向她拍来,姚爽爽一指点出,蓝芒宛如一柄光剑迎击敌人的气劲,噗噗两声,爆出一串灼人眼睛的的光芒。
姚爽爽功力不逮,立时气为之窒,简明远掌势更不停留,催动内力如怒涛汹涌,将姚爽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董曼大急,大喝:“小师妹快退开!让我来同他战斗!”双掌虎虎有声,或劈或刺,内息绵绵不绝,刀气纵横,刀影缭乱,如狂龙、如惊蟒,如千手的观音。
简明远见姚爽爽被气浪逼退到四尺之外,知她年纪尚小,功夫不够,实不足为虑,当下催动真气向董曼狂攻过去。轰如雷霆,击石成粉!
姚爽爽见四师姐战斗十分吃力,知道过不多久便要落败,心中大急;耳中又传来阿鸾女灵和二师姐的尖叫声,让人好生担心!
姚爽爽一瞥眼间,见那个宝蓝色的瓶子立在面前,这只宝蓝色的瓶子与简明远隔着两尺距离,心中一喜,云袖一扬,一条白练从左袖中激射出去,缠绕住那个宝蓝色的瓶子。
简明远眼睛余光瞥见姚爽爽用一条白绸带卷走了自已用来召唤李二娃亡灵的瓶子,心中有些奇怪,不知她有何用意?但此时也不容他分心,当下加动攻势,期望在十招内能重挫董曼。
姚爽爽夺得宝蓝色的瓶子,也依样画葫芦,照瓶子吹了一口气,口唇翕动,低声念诵刚才听到的咒语:“柳灵郎,柳灵郎,生在荒郊古道旁,吾今请尔为神将,免在郊野受风霜。四时八节祭祀你,每日香羹你先尝。赫赫阴阳,日出东方,神斧一断,早离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姚爽爽记性很好,难为她一字不差念罢咒语,然后低声说道:“阿鸾,阿鸾,还不快快回来,替你主人把这个臭男人给擒拿了!”
此时阿鸾女灵已然追上狼狈不堪的樊晓蕾,一双鬼爪环抱住樊晓蕾的小蛮腰。她张开小口,露出黄色的獠牙,便要朝樊晓蕾的脖颈咬下!
樊晓蕾又是绝望又是惊恐,闭目待死……
过了小会,樊晓蕾忽然感觉到那双鬼爪松开了自已的腰身,似乎离开了自已?
樊晓蕾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只见阿鸾女灵正在同他的主人简明远搏斗!
简明远掌力如一道道巨波骇浪,阿鸾女灵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身子飘摇进退,简明远虽竭尽全力,终不能将她伤害。
董曼见简明远遭遇所养小鬼的反噬,又惊又喜,趁机稍事休息一会。
少顷,董曼发现简明远已累得气喘吁吁,掌法破绽百出,看来已成了强驽之末,此种良机岂能白白错过?
——董曼凝聚起真气,瞅准机会向简明远接二连三挥出了七把“气刀”!
简明远防不胜防,身上三处中招,口吐鲜血,挣扎起来落荒而逃,转眼间便消失在丛林中不见了。
姚爽爽大喜过望,见阿鸾女灵穷追简明远而去,不禁拍手哈哈大笑。
董曼、樊晓蕾见她喜笑颜开,手中抱着柳灵郎的那只宝蓝色的小瓶子,都不由好奇地看着她。她们都猜不出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用了什么法子让柳灵郎简明远逃之夭夭。
第27章 合斗男觋 3
这时诸葛灵辰和徐小六携手走了过来,董曼看见诸葛灵辰,道:“不知大师姐她怎样了?……”
姚爽爽忙跑到大师姐身边,见她昏迷不醒,右手食指在隋燕额前一点,一道温和的气息宛如一条涓涓溪流,瞬息间经过隋燕的四肢百骸。
隋燕悠悠醒来,睁开眼睛,见到三位师妹关注的目光,省起先前的事来,问道:“那个柳灵郎走了么?是三位师妹赶跑他的么?”
董曼扶大师姐起身而坐,关心地问:“大师姐,你受伤严重么?”
隋燕虚弱地坐在地上,微运真气,已放了一半心,说道:“看来不碍事,调养几天就好了。”
董曼霁然色喜,说道:“大师姐,今天我们好凶险啊……”
隋燕点点头,因问:“后来战况如何了?”
樊晓蕾高兴地道:“多亏四师妹打败了柳灵郎!柳灵郎中了四师妹的三记气刀,被打得口吐鲜血,如丧家之犬一样逃走了!”
董曼摇头道:“不是我打败了柳灵郎的,其实都是小师妹救了我们大家才对!”
隋燕纳罕道:“哦?是小师妹救了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姚爽爽于是嘻嘻哈哈讲了事情经过。众人听说她因为幸运地学会了念诵“柳灵郎咒语”,方才转败为胜,俱各欢喜不已。
隋燕看见诸葛灵辰和徐小六,忙请教徐小六姓名,并问起诸葛灵辰的情况。徐小六一一说了。
众人听说诸葛灵辰因为目睹那件凶杀案件而失了语,不由啧啧叹息。
诸葛灵辰这几个月饱受惊吓,虽然她知道自已是四川成都人,但回家之路万里迢迢,实非她这么一个惊弓之鸟所敢期望的。不料苍天让她在受尽心灵的痛苦折磨后,陡然峰回路转,竟然在这深山中得以邂逅四位姑姑的女徒弟!这怎能不令她悲喜交集,洒然泪下呢?
隋燕看着诸葛灵辰楚楚可怜的样子,温颜道:“真是谢天谢地!我们的辛苦总算没有白废!师父知道灵辰找回来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啊!”
董曼道:“吉人自有天相,灵辰妹妹既然回来了,也许我们的师父会有办法治好她的……”
姚爽爽也忙安慰诸葛灵辰,说:“别担心,我们师父本领很大的,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诸葛灵辰含泪轻轻点头。徐小六见四位道姑都有惊人的法术,心忖她们的师父必定非同凡人,不禁悠然神往。
樊晓蕾知道徐小六和诸葛灵辰二人刚才已将自已的出乖露丑看在眼里,很难为情,红着脸说道:“今天差点吓死我了!多谢菩萨保佑啊,千万不要再让这女鬼回来了!”
姚爽爽眼睛一转,调皮地道:“二师姐,你还是感激我吧,要不是我会念咒语,二师姐你这会已经被吸血鬼吃了!”
樊晓蕾展颜一笑,称赞小师妹够机灵,说她幸亏有“天耳通”的功夫,要不然今天大家都一败涂地了。
徐小六听见这话,好奇地看了姚爽爽一眼,心中着实羡慕。
众人想到那个淫猥的柳灵郎,心中都暗呼侥幸。
隋燕素来谨慎,居安思危,因道:“小师妹,你还是念咒语将那小鬼收了吧,若是那小鬼被柳灵郎重新收伏了,大家就危险了……”
董曼点点头,道:“大师姐所虑极是!小师妹快快念咒语收了那只小鬼!”
樊晓蕾听了这话,想起那个可怕的小鬼阿鸾,吓得脸色发白。
姚爽爽忻然道:“我试一试吧!”走过去将柳灵郎简明远未及带走的两只小瓶子抱在手中。
姚爽爽言笑晏晏:“希望这会儿那个柳灵郎恶贯满盈,被自已养的小鬼吃了就好了!”
隋燕、董曼微笑不语,樊晓蕾催促她赶紧收了小鬼。
姚爽爽问徐小六道:“我要使法术收那只小鬼,姐姐你害怕不害怕?”
徐小六抿唇一笑,道:“有这么多人在这儿呢,我不怕的,我也想看稀奇呢。”
姚爽爽称赞徐小六真勇敢。徐小六笑容可掬地牵了诸葛灵辰的手站在隋燕身边,看姚爽爽作法。
姚爽爽于是盘坐在地上,合目默念完咒语,细声说道:“阿鸾,阿鸾,主人我命令你快快回到宝瓶中来!不得违令!”
须臾,便听见那个小鬼阿鸾咯咯嬉笑的声音,众人抬眼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小不点儿的女童分花拂叶飞了回来。
樊晓蕾一听见小鬼的声音,吓得躲藏在大师姐身后,闭上眼睛不敢张看。
徐小六见她怕成这样,心中暗暗好笑。诸葛灵辰也有些害怕,双手紧紧抓住徐小六的胳膊肘儿。
隋燕瞥了徐小六一眼,见她妙相合仙,心说:“这个女孩子将来肯定很有出息的!”
阿鸾女灵飘然落地,朝姚爽爽叩首三拜,姚爽爽见她并不进入宝瓶子中,壮胆问道:“你想违抗主人我的命令么?”
阿鸾女灵阴阳怪气说道:“我还没替主人捉住那个坏人呢。”
姚爽爽色厉内荏的说道:“暂时不用做这件事情了,下次遇见那恶人再收拾他吧,现在主人我命令你快快回到宝瓶中睡觉去!”
阿鸾道:“是!主人。”起身幻化为一缕浓黑的烟雾,片刻间进入那只月白色小瓶子中。
姚爽爽心中大喜,忙用那红色绸缎盖住了瓶口。
董曼一直站在大师姐身边,暗自提防着小鬼的反噬,见她居然真的乖乖听命于小师妹的话,心中好生高兴。
姚爽爽调皮地打了一下吓得魂不附体的二师姐樊晓蕾的手,用手指刮自已的脸颊羞她,戏谑道:“二师姐,瞧你平时风风火火像个男子汉,没想到今天这么胆小没用!”
樊晓蕾不好意思的道:“我平素不怕人只怕鬼的……”
隋燕、董曼、徐小六听了这话,都不禁莞尔。
姚爽爽揶揄道:“二师姐今后若是敢同我拌嘴,我就让阿鸾收拾你!”
樊晓蕾讥笑道:“瞧你没大没小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哼!”
董曼叹了一口气,道:“这阿鸾真有趣的,看她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模样也生得好标致的,想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惜被……”
话未说完,见大师姐隋燕连连递眼色,董曼心中会意,忙住了口。自悔说话不长心眼,这些话须提防瓶子中的阿鸾听见才是!
姚爽爽抱着月白色的小瓶子,沉吟道:“这只宝蓝色的瓶子应当如何处置呢?这花纹真好看,扔了怪可惜的……”
隋燕道:“两只瓶子你都小心收好吧。”
姚爽爽道:“是!”喜孜孜地将两只瓶子收入自已包袱中了。
隋燕笑道:“恭喜小师妹收了一个宝贝。”
董曼也笑说:“小师妹这一出就叫做智收阿鸾。”
姚爽爽沾沾自喜道:“就是,就是。想不到我的运气这么好!我收了阿鸾女灵,往后法术更是如虎添翼了,嘻嘻。”
姚爽爽瞥了一眼樊晓蕾,调侃道:“要不这一只蓝色小瓶子送给二师姐……?”
徐小六扑哧失笑。
樊晓蕾瞧她得意洋洋的小样,撇嘴道:“去你的!讨厌……”
她本想说“讨厌鬼”三字,又怕瓶子中的阿鸾女灵听见了不高兴,便不敢说了。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会。隋燕对徐小六道:“你现在就带我们去见灵辰的养父养母吧,我们好向她们老人家告个别,也谢谢她们这些日子对灵辰的费心照顾。”
徐小六点点头,道:“晏平儿——对不起,我叫这名字习惯了,应叫灵辰才是,晏大妈很喜欢灵辰的,现在灵辰要走了,她会很伤心的。”
徐小六今天有幸亲眼目睹了一场道姑们和巫师之间的法术较量,心中满怀羡慕,激动不已。她一路上好奇地询问四位道姑是怎么出家修行法术的。
隋燕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总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徐小六听了这话,心中若有所触。听着四位道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活像欢闹的麻雀一样,她心中有一种冲动,好想同几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道姑们能天天在一块,去修行传说中的神仙法术!她想这种日子才有滋有味呢!
第28章 萍水相逢 1
杜娟因生了这场急病,竟在这小镇客店中滞留了三天,精神才见好转。
这天晚上杜娟与邵元节又盘足对坐在床上,杜娟传授了一些入门巫术。
一个教而得法,一个学得用心,二人都感到快意。不觉过了子时时分,杜娟教邵元节自已打坐存想,她起身去了楼下茅房。
杜娟小解后正欲回屋睡觉,俄听客店后院外大街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号角声,仔细听似乎吹的是牛角?杜娟正自惊疑,忽见黑暗中店老板的身影走到后门口,他牵了拴在门口边的一条大黄狗进来。那狗还大声吠叫,引得镇上其他几家的狗也狂吠起来。
店老板呵斥道:“你吼个屁呀!等会阴人过路听见了生气,把你的魂魄都给招走了!看你还叫不叫!”
杜娟听见这话,才恍然醒悟:原来是赶尸人借路经过呀!
她以前只是听说过赶尸这种邪门的事情,今晚可是头一回亲耳听见这吹牛角赶尸的声音!
杜娟顿时来了兴致,她快步回到屋中,对邵元节说道:“别练功了,你听见吹牛角声没有?——是你们赶尸人借路经过哩!今晚你陪我一道去看个稀奇吧。”
邵元节睁开眼睛,微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赶尸匠就是害怕别人走近,才摇这摄魂铃、敲打这阴锣的。”
杜娟道:“不对,是吹牛角声!不是铃声和锣声。”
邵元节道:“我们是摇摄魂铃和敲阴锣,今晚这赶尸匠是吹牛角,其实用意都一样,就是要我们回避嘛。”
杜娟撒娇道:“我就是要去看看稀奇嘛,你快陪我一块出去!”
邵元节还欲分说不要破坏了赶尸的规矩,杜娟已拉他下了床,邵元节拗不过她,不由摇头苦笑。其实他也是一个少年人,天性一样好玩。而且自已也是头一回出远门赶尸,不想因为杜娟而放弃了赶尸的生计,他也没有看见过别的赶尸匠赶尸过路,所以也有些好奇。
杜娟牵了邵元节的手,循着那吹牛角的声音悄悄赶过去。
彼时皓月当空,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二人跑出了长街,便看见前面小道上有几个人影。邵元节见有灯笼的光亮,心中微觉诧异,他们赶尸是不打灯笼的。
杜娟和邵元节放轻了脚步,见赶尸人正朝一座石板桥走去,二人便脱了鞋子,赤足踩过了小溪涧,这下便赶超在赶尸匠的前面了。二人爬在草丛中偷看赶尸匠过桥。
只见一共有三个人影: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黄色法衣的法师,头上戴着道士的瓦棱帽,手中提着一个白灯笼。走在后面一个是头上包着青帕的人。邵元节知道这人走在后面是为了押尸,以防尸体丢失了。
杜娟睁大眼睛睛看向中间那人,心中一惊:只见中间那个不是生人打扮,头上戴一顶高筒帽,额前贴着几张黄符,挡住了面目。身上穿着蓝布衣服。双手向前平伸,双足直立,膝盖也不弯一下,一步一步跳着向前行走。在石板桥上发出跶跶的轻响。
邵元节定睛细看时,实在没发现中间那人影是有人乔装了在背尸,赫然就是一具僵尸!
邵元节比杜娟吃惊更甚,他们那一门赶尸其实是挑尸和背尸,换句话讲,就是生人乔装了在运尸而已。然而眼前这赶尸人法术实在高强得超出了他的想像,居然真的是在赶尸!
当赶尸人从杜娟和邵元节面前经过时,杜娟一时起了玩皮之心,便拾起一块小石子偷偷向中间那具僵尸的膝盖关节掷去。她想瞧瞧究竟是真的僵尸还是假扮的僵尸。
石子正中目标,那具僵尸受了惊,便转过身子,如草原上孤独的狼一般仰首发出一声皋叫,接着向二人藏身处跳跃着赶过来。
杜娟和邵元节见状不禁大吃一惊,杜娟连忙牵了邵元节的手,说声“快走!是真的僵尸!”二人爬起身来就逃。
僵尸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双手平伸着,一步一颠向二人追赶。
杜娟慌不择路一脚踩在小溪中的泥沙中,感觉泥沙在下滑,她一时惊得抬不起脚来,邵元节拉了她一把,没有拉起她,反而也失足从溪涧上安放着的青石板上掉了下去!
邵元节在水中一把搂抱住杜娟,奋力将她推上了青石板。这时,那僵尸已然赶上二人,张开阔口,发出“吼”的一声,一双鬼爪向着杜娟面前插来!杜娟想施展巫术,却已措手不及,又扑通一声掉入溪中。
邵元节见杜娟有危险,奋不顾身搂抱住她,抬腿一扫,便将那僵尸踢得掉入水中。扑通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那僵尸慢吞吞从水中站立起来,一双不能转动的曈孔宛如能够视物,对着二人,面目十分可怕。僵尸踏波踩石向二人逼过来,咯咯一阵响,一双鬼爪向杜娟面庞再次恶狠狠地插落。
邵元节将杜娟搂着在水中转了半圈,自已的后背便卖给了僵尸!噗噗两声,僵尸一双鬼爪插进了邵元节双肩!立时鲜血长流。邵元节痛得哇的一声大叫。
杜娟见他受伤,忙施魔法,一道黑气从右手指间发出。
黑气宛如一条黑蛇缠绕住僵尸脖子,僵尸鼻子抽动几下,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头颅剧烈摇晃几下,额前一片片黄色的神符脱落下来,如黄色的蝴蝶一般在溪面上飘落,随波逐流向下游而去。
杜娟见黄符掉落,知道这僵尸立时会变得更加凶厉,难以对付,便拉着邵元节匆忙踏水逃上对岸。
僵尸如一头发狂的黑熊,踏着哗哗哗流淌的溪水,张牙舞爪向二人追来。
杜娟从岸边一株小树垂下来的枝条上摘取了一片树叶,拉邵元节在自已身边坐下,杜娟盘足坐在草甸中,将木叶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木叶声甚美,婉转幽咽,宛如面前这条小溪,日日夜夜,永无休止地向东流逝。邵元节坐在她身边,看见那僵尸似乎也被这细细动听的木叶声打动心扉,抬首呆望着皎皎明月,仿佛在思念故乡的亲人。
邵元节心中大奇,扭首瞅向杜娟,只见她侧面脸庞在如水的月华中显得分外光洁,媚眼如丝,瞳孔有乌光流转。邵元节惊惶的情绪渐渐安宁下来。
木叶声如一曲哀怨的情歌,时而激烈澹荡,时而掩掩抑抑。听到深微之处,声音低回,几不可闻,又仿佛有一阵微雨淋湿了花瓣……
僵尸似被木叶情歌感动了,一曲终后,僵尸面上的煞气已消失不见。忽转过身去,一步步向着对面岸边跳了回去。
杜娟惊疑地张看,只见那个黄衣法师手持一柄三尺桃木剑,口唇翕动,正在默默念咒。
——原来杜娟的木叶声只能令僵尸的煞气收敛,却不能让僵尸自行退回去。
杜娟定了定神,才发现邵元节后肩上汩汩流血,血水滴落在草甸中,杜娟甚是内疚,让邵元节坐在草地上,脱了他的上衣,皎洁的月光下,只见邵元节两边后肩上各有四个血孔,宛然是僵尸的四只手指插入造成的!鲜血淋漓。
杜娟从身上摸出一只小瓶子,倒了一些药末敷在他的伤口上。邵元节忍痛一声不吭。
杜娟小瓶子中的药末很快用完了,血却止不住!杜娟一瞥眼间见到那具僵尸已然安安静静站立在黄衣法师的身后,于是朝那黄衣法师大喊:“喂!你有没有止血的药?!”
黄衣法师正在默默看她替少年男子治伤,忽听这声喊,怔了一下,便对后面那个押尸的人说道:“快拿治尸毒的药给她!”
那押尸人便从包袱中取出一只药盒,走了过来,杜娟伸手去接,押尸人却不递给她,自已用药去抹邵元节伤口。这药是专门化解尸毒的,效果奇佳,顷刻间便止了血。
第29章 萍水相逢 2
杜娟看了一眼押尸人,原来是一个中年大叔,也不在意。
那中年大叔回头朝黄衣法师说道:“少爷,这人身上的尸毒恐怕会扩散,还是须用法逼出尸毒才行!”
那黄衣法师嗯了一声,说道:“我过来看看吧。”便走了过来。那具僵尸兀自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宛如一个木偶。
杜娟见这黄衣法师驱尸法术甚是高明,也不由暗暗佩服。
黄衣法师提着一个白灯笼走到近前,杜娟抬眸一看,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法师是一个好俊秀的少年男子!看上去同邵元节一般大,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黄衣少年法师见杜娟在看自已,也瞥了她一眼,见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为她容貌所摄,黄衣法师不由微微害羞,忙避开了她的眼睛。杜娟见这小法师居然会害羞,心中暗暗好笑。
少年法师盘坐在邵元节身后,对那押尸的中年大叔说道:“你给我拿着灯笼照着伤口,我来吸取尸毒!”
那中年大叔道:“是。”他对少年法师很是恭敬,接过少年法师手中的白灯笼。
少年法师察看了邵元节的伤口,沉吟片刻,忽然轻轻按住邵元节双肩,脸挨近邵元节后背,凑嘴在他伤口上吸吮起尸毒来!
那中年大叔吃惊道:“少爷!你这样做自已也会很危险的!千万使不得呀!”
少年法师不理中年大叔的劝阻,自顾吸吮尸毒,一口口将带尸毒的污血吐在地上。
杜娟见少年法师如此尽心尽力医治,不由感动得握住了嘴,眼眶中珠泪欲滴,深悔自已造次!邵元节也是感愧不已,胀红了脸一声不吭。
少年法师吸吮干净了尸毒,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手帕,拭净了口角血污。又取出一粒驱毒丸,用挂在腰际的葫芦中的泉水和着吞服了。
杜娟将邵元节衣服帮他穿上,含羞带愧地问道:“敢问法师高姓大名,来自何地?此恩此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少年法师面色苍白,羞涩一笑,说道:“这算不得什么,姐姐你不须介意的……”
顿了一顿,才道:“我名叫张湛咏,偶然路过贵地,替人赶了一回尸。”
杜娟听他口音似乎不是湘西人,因道:“你是外地人么?”
少年法师张湛咏道:“我是江西人,有事路过贵地,偶遇了一位家父的故人,这位故人在客店中不幸染病去世,他身前托咐我将他遗体送回老家,所以我才临时赶一回尸的。”
杜娟心中大奇,问他:“哦?——原来你不是赶尸匠,那你怎么会赶尸的?”
张湛咏淡然一笑,说道:“我虽然不是赶尸匠,但我父亲这位故人从前是一位赶尸匠,所以听他讲过赶尸的事情。他知道我自小学习法术,所以临终前才肯托我的,我也只好临时抱佛脚一回,所幸这一趟路只有七十余里,应该没有事的。”
杜娟越听越稀奇,啧啧称赞道:“你真了不起啊!居然无师自通就能赶尸了!而且还是送一位赶尸匠魂归故里,说来也真是新奇啊!”
张湛咏微笑道:“法术一道,触类旁通,无外乎都是念咒划符的。所以我勉强还应付得来。”
他话虽然说得甚是谦虚,但话中隐隐然又透出自傲之意。
杜娟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心忖:“看来是个有来头的人物啊!”但大家萍水相逢,也不便深问对方情况。
邵元节道:“原来那个……那个喜神生前也是一位赶尸匠啊?”
张湛咏道:“是,因为他出门赶尸时不幸生了病,所以同伴先走了。只留下他在客店中养病,不想却撒手人寰,实在可怜可叹!”
邵元节羡慕道:“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吧,那位喜神客中遇上了你!——你年纪这么小,却法术这样高强!不知你在何处宝观修炼呢?”
张湛咏道:“这……”似乎有什么隐衷不便讲出来。
中年大叔忙解围道:“我家少爷还要赶尸,不便久留,这就同二位贤伉俪告辞了。”
邵元节、杜娟见这中年大叔称呼张湛咏为“少爷”,虽然他头上戴着道士的瓦棱帽,但心中已然揣度他不是什么出家的道士法师了。多半是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但法术之高,实不亚于一个出家清修的法师了!
张湛咏站起身来,说道:“还没请教二位姓名,不知二位为何深夜在此?刚才多有惊扰,还请原谅。”他说话时总是看着邵元节,似乎不敢与杜娟眼睛相对而视。看来他是一个腼腆的少年人。
邵元节道:“我名叫邵元节,是辰州人。这位……她是我的媳妇,因为贪赶路,错过了投宿之所,所以才会深夜在此出现,刚才实是我们惊扰了你们赶尸,还请你原谅我们才是。”
张湛咏看了杜娟一眼,友善地笑笑,道:“今夜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刚才嫂夫人的身手也是很俊的,小弟我自愧弗如。”
杜娟脸上一红,笑道:“别取笑我,我有自知之明的。”
张湛咏一脸真诚道:“小弟绝非虚言,嫂子的法术真的是比我高明许多!”
杜娟见他如此实诚,恬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那位中年大叔催促道:“少爷,我们应该启程了。”
张湛咏向邵、杜二人报以一笑,打个稽首道:“邵大哥,嫂夫人,高山流水,咱们后会有期。”
邵元节忙抱拳还礼,说:“后悔有期,你们一路走好。”杜娟也含笑弯腰福了一福。
目送张湛咏一行走远后,邵元节道:“我们也回去吧。”
杜娟抬眼望着天上的明月,说道:“我想再坐一会回去。”她在草甸中先坐下来,邵元节于是也坐了下来,杜娟瞄了他一眼,移动了一下,坐在邵元节身边,依偎在他怀中。晚风习习,花香醉人,杜娟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杜娟才道:“今天我们说不定遇见的是一位大人物!”
邵元节愕然道:“大人物?”
杜娟道:“是啊,从他的言行判断,很可能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人!说不定就是张天师的公子呢!”
邵元节道:“为什么这么讲?”
杜娟解释道:“他姓张,又来自江西,法术又这么高强,那位僵尸生前又是他爸爸的故人,而且那位僵尸又这么信任他这位从未赶尸的人替自已赶尸!他作为法师却又是一位少爷,而且不肯说出自已的家世,从这些情况就可以判断他一定是张天师的后人,或者就是张天师的儿子!”
邵元节讶然道:“张天师是道士,怎么会有儿子呢?”
杜娟笑道:“他们天师道是可以在家修行的,当然可以娶妻生子啊。”
邵元节道:“是这样啊!我以为道士同和尚一样,都是一定要出家修行的呢!”
杜娟目光闪动道:“要是你早知这样,就会去拜那位女道姑为师吧?”
邵元节脸上一红,忙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杜娟瞄了他一眼,轻轻笑道:“要不然你怎么会拜我这个女道姑的手下败将为师呢?你不是替道姑喝彩么!还不是在替那位小道姑担心才会这样!”
邵元节讪笑道:“我可没有想过要拜道姑,我也没有想过……”
杜娟娇嗔道:“不许你想那位道姑!”
邵元节面上一热,忙岔开话题道:“张天师怎么会与一个赶尸匠有关系呢?”
杜娟道:“张天师又怎么啦,——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邵元节道:“我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些道士还可以不出家的……”
杜娟道:“别提这些事了。”侧脸倒在他怀里,闭目不再说话。
邵元节见她似睡非睡的样子,脸庞在月光下好生光洁,不由低下头去亲她脸颊……
第30章 萍水相逢 3
杜娟猜的真没错,那位少年法师张湛咏还真是大名鼎鼎的张天师的儿子。
张天师这个名字是十分有名的,推究其由来,必须溯至第一代天师张陵。
张陵,字辅汉,沛国丰人(今江苏丰县人),他于东汉顺帝年间在四川青城山后的鹄鸣山学道创教,用符水咒法替人治病。入其教者,须出五斗米,世称五斗米道。
张陵成为道教的创始人,故世称“张道陵”。
五斗米道采用世袭嗣教制度,张陵化去后,由儿子张衡接任,史称嗣天师。张衡化去后,又由张鲁接任,是为系天师。史称“三师”。
张鲁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大军阀,后归降于曹操,曹操以礼待张鲁,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张鲁的五个儿子均封列侯。
张鲁第三子张盛后来辞去官位,携祖传剑印经箓迁居江西贵溪龙虎山修道,以张道陵玄坛故址为居,自此世居龙虎山,代代相传,是为道教之龙虎宗。
张盛尊张陵为“正一天师”。所谓“正一”即真正无二之意。张陵作为第一代天师,故称“祖天师”,又称“祖师爷”。
唐宋两代,朝廷崇尚道教,唐玄宗亲赐十五代天师张高手书,册封张道陵天师号,作祖天师赞。
南宋理宗敕三十五代天师张大可,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龙虎山正一天师遂为各道泒之首。
从至元十四年(公元1277年)起,张陵后嗣代代被敕封为天师,受命主管江南道教。
元成宗大德八年(公元1304年)授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为正一教主。正一道以张陵后嗣为道首,其道士可以不居宫观,也可以娶妻生子而有家室。被称为“火居道士”。戒律也不很严格。
张陵子孙获此荣宠,立即身价百倍,历经元、明两代,众多符箓道泒的各级道官的任命,以及各泒重大事务悉由张天师决断,或由张天师代为向朝廷转达。
张天师家族源远流长,家世显赫无比,当之无愧被称为“南国第一家”。
张湛咏是这一代张天师的次子,为庶出。
翠日早上,杜娟在客店中睡觉起来,说道:“今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你陪我上街买一件衣服吧。”
邵元节心中明白她一是为自已买衣服,二来也是想为他买衣服,见了同门好脸上有光。他也不好推辞。
镇上只有两家成衣店,杜娟看了半天,却没寻着自己中意的衣服,只给邵元节买了白色的头帕和红色布腰带。另外挑了一套天青色衣服和裤子,衣服无领,有七个布纽扣,衣袖长而小,裤管短而大,衣袖和裤管均镶有花边。
杜娟道:“算了,我们还是到泸溪县城去买吧。这些乡下地方也没有好看的衣服。”
杜娟催邵元节回到客店换了衣服,见他看上去焕然一新,比从前越发英俊迷人,心中十分乐意,道:“看上去精神多了!待回到泸溪再给你买几件漂亮的衣服。”
杜娟笑眯眯替他整理了白色的布帕。苗家男女都喜欢头上包上布帕子,青年喜白色,中老年人喜欢青色,头帕包得平平整整,略向上盘。
邵元节幼年丧失双亲,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舅舅是个粗心的男子,又常年在外赶尸,舅娘自已还有两个儿子管不过来呢,所以他一直都是捡表哥的旧衣服穿。就是新年大吉的也未有一件新衣服的。
舅娘于七年前病逝后,新舅娘又带来自已的一个孩子,所以有什么好东西更轮不到他的。
邵元节究竟是少年人,爱美之心乃是天性,今天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心中也是喜滋滋的。这一刻他觉得杜娟就像自已的一位姐姐,不由对她产生了几分依恋之情。
二人于是往泸溪县城迤逦而来。走了小半天,便进入城里。
在南门大街一家小店中吃了中饭。杜娟是个女人,心中只是记挂自已的衣服,也顾不得走了半日,便兴致勃勃地带邵元节去逛平日熟悉的几家成衣店。她兴高彩烈的试这件试那件,像舞台上的戏子更衣一样,每换一身新衣,便问邵元节好看不好看。
她挑过来挑过去,每一件衣服穿上身都花枝招展的,看得邵元节眼花缭乱。人只要漂亮了其实穿什么都好看的。
邵元节每件都说好看,她却总是能找出瑕疵,好不容易买下两件中意的。
杜娟兴致未尽,又给邵元节买了一件新衣服,比小镇上那件漂亮多了。然后又带他到裁缝店去给自已和邵元节各订做了一套衣服。
杜娟这才心满意足地同邵元节回到自已家中。又比较了好一会,才穿上了一件淡绿色碎花长裙。
杜娟又催邵元节脱下那件在小镇上刚买的衣服,换上才买的一件月白色新衣服。
二人彼此打量,果然是一对金童玉女,好生般配。杜娟笑吟吟道:“今天我带你去见巫咸,让她介绍你入我们巫蛊门吧。”
女子穿了漂亮的新衣服总是要在人前显摆的,华服夜行的事情她们才不会干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位俊秀的少年相伴呢。
爱面子是每个女孩子的天性,其实男孩子又何尝没有这种虚荣心呢?
二人在路上不期遇见草鬼婆言芙蓉和她的女徒弟杨琪,杨琪躬身向杜娟行礼:“小的见过巫罗。”
杜娟含笑点点头,便问草鬼婆她的一对宝贝麻雀蛊回来没有?
草鬼婆言芙蓉见杜娟身边多了一位俊秀少年,看二人神情亲昵,关系非同寻常,脸上早有些不自然,勉强一笑,说麻雀蛊已经调养好了。
杜娟悠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作为礼貌,草鬼婆也关心地问她的金蚕蛊伤势如何了,杜娟含糊道:“也没事了。”
草鬼婆微微一笑,这才正眼打量杜娟身边的英俊少年。不由一怔,这少年依稀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因问:“这一位是……?”
杜娟抿笑道:“他名叫邵元节,是辰州人,他就是那天在月亮潭边斗蛊时给我们喝倒彩的小子啊,你不记得了?”邵元节无声一笑。
草鬼婆听了这话,定定地看了他小会,才狐疑地道:“原来是你啊!难怪这么面熟呢……”
杜娟对邵元节道:“这位是草鬼婆,你唤她‘巫姑’就行了。”
邵元节展颜一笑,说:“你好。我也记得巫姑和巫姑的麻雀蛊呢!”
邵元节因自小敬慕传说中的英雄人物,所以并不怯生人。
草鬼婆点点头,见这美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却落落大方,又看二人衣着光鲜得体,心中好生狐疑。暗揣二人是何关系?
杜娟假嗔道:“你们那天自管跑了,却丢下我一个人,害得我差点回不来了!”
草鬼婆脸上一红,只好嘿嘿干笑几声,说道:“你不是也安然无恙回来了么。”
杜娟心有余悸道:“算了,我也是逢凶化吉,没有被那位厉害的道姑伤害……”
她这几天躺在床上休息时,有时会偷偷想起那天初遇邵元节的事情,心忖若非是九幽真人诸葛小倩自报了家门的话,说不定自已会不知轻重下手伤害邵元节,——那样的话,不惟自已性命堪忧,而且也就没有了与邵元节的这段情缘……心中暗呼侥幸。
杜娟心中转过这种念头,不知不觉便伸出左手去握住了邵元节的右手。
草鬼婆看在眼里,心中十分妒忌,脸上的笑容不觉消失了。
杜娟察觉到了草鬼婆的情绪发生了微妙变化,她心知肚明,反而暗暗得意,与邵元节手握得更紧了。
草鬼婆与她又寒暄几句,便欲告辞,忽见自已的女徒弟牟若玉小跑过来,草鬼婆见她急匆匆的样子,因问:“有什么事情么?”
牟若玉气喘吁吁道:“师父,有紧急情况!巫咸请你马上去议事。”
巫蛊门中大巫师座前共有十位护蛊巫师,巫咸是十巫之首,辅佐大巫师处理门中大小事务,在大巫师坐关修练期间,一切事务悉由巫咸决断。巫咸地位尊崇,又是大巫师的大师姐,平日连大巫师也要让她三分的。
杜娟插话道:“有紧急情况?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牟若玉这才向杜娟行了一礼,说道:“巫罗,你回来了。小的没听见什么,只是听巫咸传令,所有在家的巫师都立即去议事,巫罗既然回来了,正好一道前往吧。”
杜娟低眸沉吟道:“是这样啊……”
邵元节道:“既然如此,你就自己前往吧,我正想逛一会。”
杜娟从荷花包中摸出一串钥匙,递给邵元节道:“本来我今天想找巫咸介绍你加入我巫蛊门中,但看来现在不是说这事情的时候,也好,你逛累了,就自已先回去休息吧。”
草鬼婆听杜娟要介绍这少年入门,而且又将自家钥匙交给他,忍不住问道:“哦,这位少年人是你的什么亲戚么?”
杜娟红了脸不答。邵元节见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也沉默不语。
二人虽然都没回答,但都有些羞涩之意,二人之间存在男女关系已是昭然若揭。
杜娟从荷花包中取出二两银子交给邵元节,望着他嫣然一笑,说道:“我先走了。”便同草鬼婆师徒三人走了。
第31章 萍水相逢 4
巫姑言芙蓉和巫罗杜娟赶到巫蛊门议事大厅时,只见除了巫咸、巫即两个首领女巫未到外,巫朌、巫彭、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均已依次序入座。
杜娟调皮地吐吐舌头,庆幸巫咸还未到来,二人分别在第五个草蒲团和第十个草蒲团上入坐了。
杜娟低声向邻近她座位的巫真和巫抵两位女巫探听消息,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情。
须臾,便见一群男女簇捅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巫走到厅外,那中年女巫似想起什么,站在门口边悄声交待一个男子事情。那男子边听边不住点头哈腰。
——这个身材高大的女巫正是十巫之首的巫咸岑珂,那个俯首听命唯唯诺诺的男子便是她的贴身侍者卫双喜。
大家见巫咸岑珂到了,停止了交头接耳,偌大的大厅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小会,巫咸岑珂沉着脸走了进来,坐定后,她望了八大女巫一眼,便说道:“大家都到齐了,很好,现在有一件重大的情况要向大家宣布……”
几位心细的护蛊巫师都暗暗纳罕,明明十巫中排位第二的巫即还没有到来,怎么巫咸却说大家都到齐了?
巫咸岑珂咳嗽一声,杀气腾腾地说道:“也许你们中有几人已经听到了一点风声:本门中出了一位叛教之徒!经查实证据确凿,此人从前大肆贪污我门中公款!而且将本门的不传蛊术偷偷授与自已的小情人!据举报,此人还将做出谋逆之事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娟陡听见那句“将本门的不传蛊术偷偷授与自已的小情人”的话,虽是初夏之际,却几乎要流出冷汗来。
她定了定神,抬起眼眸,却瞥见坐在她对面的草鬼婆嘴边挂着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
杜娟暗暗后悔让草鬼婆撞见了自已与邵元节的情人关系。
——在“十巫”中,杜娟与排位第五的巫姑草鬼婆及排位第九的巫谢赖莹有矛盾。
她开始害怕这两个宿敌会拿这种事情做出不利于自已的文章来。
巫咸岑珂不点名地说了一通冠冕堂皇而又大义凛然的话,几个没有靠山和人缘的巫师听得诚惶诚恐,不知巫咸剑拔弩张所为何来?
而熟谙人事争斗的几个巫师自然能听明白她话中有话,只是不知今天会是谁将要倒大霉摔跟头?
岑珂说了一通教,轻轻举手一招,示意站在一边的贴身侍者卫双喜可以宣读大巫师的教谕了。
众人屏息静听卫双喜捧着羊皮书读教谕:“谨奉大巫师谕令:着将大逆门徒贺宝如褫夺巫即职司,拿解巫宗司查处!”
八大护蛊女巫听到这个大巫师的谕令,无不震惊!
杜娟心想:“难怪巫即今天没有来议事,原来她已经成为了巫蛊门的大逆之徒!”
她稳了稳神,又想:“这一定是巫咸趁大巫师闭关修习巫术之际,大搞排除异己的把戏,哼,谁不知你岑珂与贺宝如是大巫师的左膀右臂,你二人为了能独揽巫蛊门的大权,平日明争暗斗……”
草鬼婆心想:“你岑珂还不是暗中养了几个小白脸!还不是一样向门人索贿受贿!自已屁股上的屎都没擦干净,却有脸数落这个教训那个!以为我们都是瞎子么……”
其余巫师都是各怀心思,虽明知这是巫咸岑珂在整人,但也难保巫即贺宝如就是清白之身。大家惟恐惹火烧身,谁也不敢公然表示反对。
岑珂挥挥手,卫双喜躬身退了下去。
岑珂威严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八大女巫被她淫威所慑,都不由垂下目光,谁都不发一言。
岑珂见自已威重令行,心中好不得意。沉寂中只听岑珂咕嘟喝了几口茶水,才说道:“今天中午时分,我奉大当家的口谕,去捉拿大逆之徒贺宝如,但却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让她逃之夭夭!要是日后拿到了逆徒贺宝如,必要追查出这同党,按门规严惩不贷!”
在巫蛊门中,只有大巫师的师姐师妹才习惯称呼大巫师为大当家的。
杜娟拿眼瞅了一下巫彭、巫真二人,暗忖:“这二人平日与贺宝如关系很亲近,今天怎么就不敢说一句话?”
她刚转过这念头,便听巫真宋楚楚一字字说道:“大巫师现在闭关,不知这谕令何来?”
众人见终于有人出头,目光一齐投向宋楚楚。各人的表情不一:有的替她担心;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无声支持;有的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
岑珂冷冷地说道:“大当家的昨晚已经出关了,没有大当家的口谕,谁敢捉拿一个有职事的巫师?”
巫真宋楚楚惊讶地与巫彭李雪霁交换了一个眼色,见李雪霁颔首无语,宋楚楚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杜娟怔忡不定地回到家中,邵元节见她似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因问:“你怎么了。”
杜娟强颜欢笑道:“没什么,你饿了吧,我来做饭给你吃。”
她系了围裙走到灶前,揭开铁锅上的木盖,只见锅中有两碗菜:一个是家常油煎豆腐,一个是焖土豆泥。
杜娟又惊又喜,抽动鼻子作嗅状,喜慰道:“好香!你真乖!”
邵元节展颜一笑,没说什么。杜娟又揭开木饭桶,一股稻米饭的清香沁人心脾。
杜娟有些感动,说道:“谢谢你哦。”
邵元节笑道:“谢什么,我白吃白喝你的,给你煮顿饭算什么!”
杜娟心中好高兴,眼眶微微发红,破颜一笑,说:“我们吃饭吧。”
二人正有说有笑对座吃饭,忽听门外有人敲门,杜娟一怔,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是巫罗女巫回来了么?”
杜娟起身去打开房门,见是一个灰发如蛛网的老太婆,扶着老太婆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妇人怯懦地问:“你就是巫罗女巫吧?”
杜娟道:“我就是……请问你们是……?”
灰白头发的老太婆打量了一下杜娟,便欲给她下跪。
杜娟慌忙拦住老太婆,说道:“使不得!老人家有事情只管说,你要给我磕头,没的折了晚辈的寿!我可当不起!”
妇人见杜娟甚是年轻,老太婆论年纪合该是杜娟的奶奶了,老人家却执意要下拜,妇人不愿让杜娟为难,便帮着劝老太婆不要给年青人行大礼。经一番好说歹说,老太婆才依了自已的媳妇意见,不再给杜娟磕头行礼。
杜娟请二位不速之客坐下后,便问找自已有何事情?
妇人未语先泣,流着泪说道:“我们是二十里外枫树村人,我家男人姓廖,唤做阿立,四年前就随东家到贵州去做生意,上个月东家带着我家男人回乡省亲,不想在半道上遇到贵州铜仁的一伙劫匪,东家和我家男人都给土匪杀死了……我家婆婆如今六十二岁了,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人怎么活啊!”
老太婆见媳妇泣不成声,忙哽咽说道:“所以我们娘儿俩今天来是想请巫罗女巫作法,让我那可怜的儿子能够魂归故里!”
邵元节在旁边听得有些懵懵懂懂的,插话道:“老人家,这事你们去找赶尸匠就行了,为什么来找她呢?”
老太婆微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小伙子,你不知道,我那儿子是在强盗窝里被土匪杀死了,所以没法请赶尸匠的。”
杜娟已经听明白了:这婆媳俩是来请自已用巫术把失落在异乡的儿子的灵魂给招回来。
第32章 招魂情歌 1
杜娟的确学习过招魂大法,施此术不仅限于人身,也适用于动物和植物。她前年曾经施巫术为谷神招魂;另有一次为一头水牛招魂。
民间许多地方笃信这种招魂巫术,汉族小孩子病了,往往以为是灵魂失落在村外,妈妈则要拿着小孩的衣服去村外呼喊小孩子的名字,为其招魂。
我国壮族、毛难族等民族,还有为亡人或情人招魂的巫术。一般小伙子请女巫作法。巫师头蒙被单,请神来附体,不久女巫即陷入昏迷状态,口中自称被亡灵附体,于是女巫便代表男子的情人,与男子对歌,倾吐衷情。
杜娟沉吟片时,待婆媳俩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后,便对廖家媳妇说道:“好吧,我答应了你们,现在就随你回家去,待我作法让你男人魂归故里。”
廖家媳妇感激涕淋,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帕,打开来包着的是一对银耳环,诚心诚意献给杜娟。杜娟自然知道这是请女巫施巫术的规矩,淡然一笑,也不推辞,便收下了谢礼。
杜娟和邵元节吃了晚饭,杜娟悄声对邵元节道:“你今晚陪我一道去,学习巫术要多看多听、活学活用才行,今天我教你作法。”
邵元节微微有些激动:“好啊,我也想看你如何招魂呢?”
杜娟淡然一笑,说:“你跟着我,今后有意思的事情还多着呢。”
于是杜娟、邵元节以夫妻的名义,一同随着廖家婆媳二人去往二十里外的枫树村。婆媳二人一前一后,各打一只灯笼,杜娟和邵元节走在中间。老婆婆虽然年过一甲,但平日仍然在干农活,走惯了山路,并不比年青人脚力差多少。杜娟不住称赞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同她们闲唠家常,一路上也不寂寞。
走了一个时辰夜路便到了廖家,杜娟便让廖家媳妇找一件男人常穿的旧衣服出来。
廖家媳妇犯难的道:“我男人到贵州去了多年,他的旧衣服我都送给我兄弟穿了,家中虽然还有两件,但都是他平日很少穿的,不知是否有用呢?”
杜娟想了一下,说道:“你男人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没有?”
廖家媳妇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我男人没有什么爱好……”
杜娟纳罕道:“大嫂,一个大活人又不是呆木头或鸡啊鸭啊的,总是有个喜欢的事物啊,怎么说没有爱好的东西呢?”
廖家媳妇瞅了邵元节一眼,欲言又迟,杜娟会意,便温颜拉着她衣袖悄声道:“大嫂,我们到屋里说话去……”
廖家媳妇红了脸进入屋中,二人坐在床沿上,杜娟问她家男人究竟喜好什么,廖家媳妇声如蚊鸣道:“小妹,不怕你笑话,我男人和我关系其实不大好,我们二人常常吵架,我男人真没有什么爱好的东西……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是他喜欢的话,那就只有那个小贱人的东西!”
杜娟听她话里有话,温婉的道:“大嫂,没关系的,只要是你男人碰过的喜好的东西,不管是你们家的还是别人家的东西都可以的。而且你男人已经不在阳世了,就算他生前对不住你,也已经成为过去了,大嫂你也不用记一辈子恨的。”
廖家媳妇低头半日不说话。她想起自已刚进门那两年,男人对自已的种种温柔和爱恋,往事历历在目,人却阴阳分离,永世不再有缘,热泪止不住滚落下来。
杜娟知她心里其实还是很爱她的男人,心中有些感动,偷想:“要是有一天元节他对不住我,不知我是不是也一样爱他又恨他?”鼻子不由有些发酸。
杜娟好言抚慰了她半天,廖家媳妇才抹了泪,起身从屋角一个木箱子中找出一个蓝布包袱来,也不说话把包袱递给杜娟。
杜娟默默打开蓝布包袱,只见里面是女人的一条红肚兜,红肚兜上用金线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杜娟羞得脸上绯红。
杜娟心中微微奇怪,暗忖:“这条红肚兜看来应是她男人的小情人穿过的了,他男人不知如何收藏在自己家中?而且这位大嫂居然留存了这么多年?”
廖家媳妇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便道:“实话对你说,我男人暗中喜欢的是我的表妹!我表妹平日来我家玩耍,其实是同他偷人!后来大家为此闹翻脸了,我表妹也嫁到远处去了,我男人气不过,认为是我和婆婆故意拆散了他们,便赌气随东家远走高飞了。临走前我在他行李中发现了这条红肚兜,便偷偷留下了……”
杜娟心中也有些替她难过,不好多说什么,便拿了这红肚兜走了出来。
杜娟嘱咐廖家婆媳俩将两扇大门大开,让二人在屋中自去歇息,作法时千万不得出来,也不得哭闹,以免惊扰了魂灵!
这一夜星月黯淡无光。杜娟和邵元节在屋前坝子点燃了十余只蜡烛,又将二十余只香和蜡烛点燃了沿一条小径插放在地上,直插到土屋前二十丈外的一片树荫下。
这是一面山坡,坡下据说有一条小溪涧,但此时是晚上,黑暗中既看不见溪流也听不见水声,想来还隔得老远。二人望着对面的远山准备施展招魂巫术。
杜娟低声教授了邵元节招魂之术,并将其中隐情悄悄告诉了邵元节。邵元节低头无语。
杜娟很不情愿地将那女人的红肚兜交到邵元节手中,嘱咐他举双手小心捧着,站立在自已身边。
邵元节盯着女人的红肚兜,表情有些异样。
杜娟瞄了他一眼,右手附在他耳畔悄语道:“不许你东想西想!要是你有一天敢背着我找别的女人,我就杀了你!”
邵元节骇然而笑。杜娟娇嗔道:“我可没开玩笑!我只许你想我一个人!”
邵元节突然搂抱住她纤细的腰围,杜娟警告道:“行巫术时不得冒犯神灵!”挣开了他的捅抱。
杜娟羞红了脸,偷想:“看来我给他服的情蛊和怕蛊还真管用……!”
她收敛了骚动的春心,盘足坐在草丛中。她手中握着一条麻绳子,将麻绳子结成一个环后,微阖双目,神光内敛。
邵元节站在她旁边,屏去杂念,手中捧着那条红肚兜对着远山,一声不响。
看看已到了子时时分,杜娟才缓缓举起双手,对着南方合什遥拜,手中提着那条麻绳子结成的环,口中念诵起咒语,施展起了召魂巫术。
邵元节见到那个麻绳子结成的环内生起一团碧蓝色的微光,那微光闪烁不定,宛如有上百只萤火虫聚拢在一起似的。
过了半炷香时分,杜娟才念罢咒语,她双手向前轻轻一送,那团碧蓝色的光团幻化成一只鸟儿向远山飞去,须臾,那只碧蓝色的“光鸟”消失在深遂的夜空中。
杜娟凝眸注视那碧蓝色的“光鸟”飞走了,又双手在胸前结印,闭目静听动静。此时万籁无声,众山宛如沉睡的群兽。
杜娟忽然睁开眼睛,望着黑压压的山峦,轻轻唱起一首情歌来:
要吃海椒不怕辣,
要恋情姐不怕杀,
刀子架在脖子上,
眉毛不皱眼不眨。
山中盘竹根连根,
哥妹相交不离分。
烈火烧烂皮和肉,
难烧你我一片心。
……
邵元节觉得杜娟唱这首歌特别动情,特别火辣,不由心旌摇动,一时间如醉如痴。
杜娟作完了法,转首看了一眼呆站在那儿的邵元节。站起身来轻轻牵了他的手,邵元节瞥了她一眼,见杜娟眼中有薄薄的泪光,涩然一笑。
二人在黑暗中携手望着天空的星斗,心下怃然,良久无语。
第33章 招魂情歌 2
一阵晚风轻轻吹拂,宛如晴人在耳鬓厮磨,邵元节不确定的道:“是不是作法结束了?”
杜娟嗯了一声,说:“我们回去吧。”
二人牵着手走到廖家大门口,才放了手。杜娟正欲走入屋中,却见廖家媳妇低头走了出来。见到杜娟,便啜泣起来。
杜娟好言安抚她一阵子,廖家媳妇才收泪说道:“谢谢二位巫师作法!刚才我和婆婆睡在床上,我们二人都清清楚楚听见橱柜传来有人动碗筷的声音!真的!那一定是我男人回家来了!后来我们还听见有翻箱倒柜寻找东西的声音……”
廖家媳妇越说越激动,已然泣不成声。这时她婆婆也披着衣裳走出来,婆媳俩抱头痛哭。
杜娟也是热泪盈眶,无语凝噎。
杜娟待婆媳俩心情稍稍平复后,从怀中摸出廖家媳妇送自已的那对银耳环,问道:“大嫂,这是你男人送你的么?”
廖家婆婆号哭道:“这是我儿子和媳妇的订亲礼物啊……”
杜娟含着泪水将这对银耳环硬塞到廖家媳妇手中,说道:“这东西我不能收,大嫂你留下作个念想吧。”
廖家婆婆一惊,带着哭腔道:“巫罗女巫,这如何使得啊!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可以拿得出手的谢礼啊!”
廖家媳妇还欲坚持要送给杜娟,杜娟轻轻摇头,又将那条红肚兜背着老婆婆,悄悄递还给了廖家媳妇,更不多话,转身便走。
廖家婆媳还欲将银耳环交给邵元节,邵元节摇手不接,跟着杜娟走了。
二人携手走在乡间小路上,杜娟忽然问道:“元节,你认识我之前有没有相好的女孩子?”
邵元节一怔,言不由衷道:“没有。”
杜娟瞥了他一眼道:“我才不相信呢!你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别的女孩子,——别的女孩子也没有喜欢过你?你告诉我吧,我真的不会介意的!”
邵元节道:“我真的没有相好的!”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他可是单相思徐小六,可徐小六对自已并没有那种意思呢。
杜娟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抿唇笑了一下,她想起邵元节和自已头一回在森林中肌肤亲热的情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邵元节真的是第一回同女人睡觉!可自已却是有过一个丈夫的妇人了,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邵元节……
她望着天上的星辰,心道:“但愿来生我还做你的女人,就当多还报你一世吧……”
邵元节见杜娟久久无语,也不由在黑暗中默想心事,他原想通过徐小七能日后同徐小六有机会亲近,但命运绝非人所能逆料的!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去了那个小潭,居然会同杜娟生出这段情缘……
他望着天空中一段夜云,心说:“徐小六,没想到这一次我离开辰州,我们就永远不能相见了!”
今夜的辰州同样夜色迷离,徐小六特地到晏家串门,因为诸葛灵辰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她想来同她再多聚一会,也想同四位法术高强的小道姑们多亲近一下。
晏大妈又喜又悲,她端来一盘新炒的花生,大家一边剥着香喷喷的炒花生,一边有说有笑地摆龙门阵,好生热闹。
徐小六对诸葛灵辰道:“瞧,晏大伯、晏大妈多舍不得你走!”
晏大妈红着眼眶抚摸着诸葛灵辰的头发,满目爱怜地说道:“平儿——哦,我总是叫惯了,你这诸葛灵辰的名字可真绕口!”
晏大妈女儿晏容格格一笑,说道:“妈,诸葛灵辰这名字好记着呢,因为有个大名人诸葛亮啊,所以我很喜欢她本来的名字呢。”
晏大妈咂嘴道:“什么诸葛亮?我可不知道。”
晏容揶揄道:“妈,你没读过书,自然连鼎鼎大名的诸葛亮也没听说过!”
晏容她爸嘿嘿的笑:“你爸爸妈妈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闺女瞧不上我们了,哈哈。”
晏大妈低声对诸葛灵辰道:“你能回到爸爸妈妈和亲人的身边,我也替你高兴,唉!还有两个月你姐姐晏容就要出嫁了,我真想你能看到你姐姐出阁啊。”
晏容娇羞道:“妈!你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我来了!”
众人都笑了。只有徐小六听了这话,心中不快。
晏大妈偏这时对徐小六说道:“小六,后天就是田家打发姑娘的日子,你和你妈一道过去帮忙吧。”
徐小六含糊地嗯了一声。
一提到田家,晏容是又羞又喜,她瞥了徐小六一眼,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她知道徐小六这会心中酸溜溜的,她心中偷着乐。
徐小六和晏容平日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家都爱慕着田家二少爷田雨润!现在尘埃落定——是她晏容在这场爱情的较量中胜出了!
两个月后,她晏容将与心上人田雨润成亲了,她乐得心花怒放!这几天她睡在床上时好几回她都偷偷的笑。
四位少年道姑虽然是出家人,但究竟是女孩子,很乐意谈到婚嫁之事的。
二师姐樊晓蕾问道:“晏大妈,听说你们苗家嫁女是要哭嫁的,我真想看看这个热闹啊,大妈你给我们讲讲哭嫁的风俗吧。”
晏大妈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女孩子们关心的话题,于是喜滋滋地同大家讲起了哭嫁的风俗。
晏大妈顾不上剥花生,生怕被人打岔了,便急巴巴地讲起来:“我们苗家姑娘出嫁是一定要哭嫁的,在出嫁前几天,全家都要哭着唱‘哭嫁歌’的。要不然会被人笑话,说这姑娘早就想嫁人了。”
小师妹姚爽爽天真的道:“要是哭不出来呢?”
晏大妈咂嘴道:“哭不出就会被人耻笑啊!所以哭不出来也得干嚎啊。”
樊晓蕾听得一愣,顺口道:“怎么干嚎啊?”
姚爽爽听了扑哧失笑,大师姐隋燕和四师姐董曼也不由掩嘴好笑。
姚爽爽看着晏容,调皮的道:“姐姐你会不会哭出来呢?”
晏容听了脸上绯红,假装低头喝茶不接这话。
徐小六扫了晏容一眼,心说:“她遂了心愿,只会笑的那会哭哇!”
诸葛灵辰听姚爽爽没大没小的拿晏容寻开心,瞟了徐小六一眼,心中有些可怜这位失意的姐姐。
原来诸葛灵辰经过这次失语事件的刺激,她突然发现自已具备了一种神秘的本领!
——她在接触到某些东西时,能从这些东西上感受到一些消息!
比如那天午后徐小六因为听见田雨润与晏容大姐的婚事而黯然神伤时,灵辰坐在徐小六屁股落座的草席上,她的手一碰到徐小六屁股留下的凹痕时,她就能“听见”徐小六的“心声”!
所以她知道了小六姐在妒忌晏容大姐能与田雨润成亲!她也知道了小六姐也在暗恋田雨润!
虽然她平时也能看出两位大姐姐在明争暗斗,但毕竟那些只是自已的观察,这和她“听见”小六姐的“心声”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当然徐小六并没有在心里真的发出什么声音,她只是感觉到了徐小六的心事。
她最开始有这种特异本领是在被晏家收养的第四天晚上,晏容正自看书,她见晏容看书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暗暗好笑,晏容问她为什么好笑,她只是抿笑。
晏容盯了她一眼,也不同她这个哑巴废话,便到堂屋洗脚去了。
诸葛灵辰好奇地去翻看晏容刚才在看的书,她的手指接触到书时,似乎有一种电流自手指间传到她脑子中……
诸葛灵辰呆呆地站在那儿,她仿佛突然走进了晏容的心灵世界,她知道了晏容姐的少女心事——她在幻想田雨润!
还有一回诸葛灵辰午休后起床去喝水,当她的手指接触到木水瓢时,她突然感觉到仿佛不是自已在喝水,而是晏大妈在喝水!而且她“听见”了晏大妈的心事——
晏大妈正在思量究竟要不要借钱给一位穷亲戚……
诸葛灵辰心中好生异样,幸亏她已变成了一个哑巴,要不然她说出这种奇异事情,会让别人吓一大跳的!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窥探心事,别人会认为她要么是魔鬼附体了,要么就是成了一个疯子。
诸葛灵辰虽然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但她明白自已这种异事是绝不能讲给外人知晓的……
诸葛灵辰的姑姑毕竟是玄门中一代大高手诸葛小倩,所以她从小耳濡目染许多玄门神通,她怀疑自已得到了一种神秘的“通灵术”!她盼望有一天能将这种异事向神通广大的姑姑请教。
她知道只有姑姑诸葛小倩才不会把她当成妖孽异类。
——这个念头本身就好像又是一种通灵术?但她就是分明感到只有姑姑才是自已可以信赖的一个亲人、一个明师!
此时徐小六正坐在她身边,诸葛灵辰这次是有意地把手放在徐小六手上,她对晏大妈的话充耳不闻,她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过了一会,她果然又感受到了徐小六心情——
她恨上天待自已不公!她认为一个女儿家,人生最大的赌注就是自已的婚姻大事,但她现在已给晏容击败得体无完肤,她没有了赢的希望。
然而情人眼里容不下第三者,除了田雨润,在方圆三十里内她徐小六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男人!
她想嫁到城里一户家境过得去的人家去,好让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兄弟在乡邻面前也脸上有光,她还能时常接济一下这个贫困的家庭……但她们家没有这方面的门路,而且她的清贫家庭也很难让她有攀高枝的机会……
她现在好渴望能同眼前四位小道姑一样,离开这伤心的家乡去修习令人神往的神仙法术。也许这样才能让她失意的心灵得到一种慰藉。
第34章 招魂情歌 3
次日一早,徐小六又来晏家同四位道姑摆龙门阵,正谈得稠密,不觉到了中饭时分,徐小六便起身向众位道姑告辞。
晏大妈正在炒腊肉,见徐小六要走,也不虚情假意留她吃饭。
徐小六回到自家中吃中饭,只见爸爸从瓦缸中舀了一碗白米出来淘洗。
徐小六心中一乐,低声问爸爸道:“噫!有客人要来吃饭么?爸今天怎么舍得煮白米饭了!”
徐父勉强一笑,说道:“没有啊,就自家人吃。”
徐小六见妈妈从里屋出来,她手中端着一只土碗,土碗中有四个鸡蛋,徐小六心中好快活,说道:“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干什么吃好的,——又是白米饭又是蒸鸡蛋的!”
徐母道:“不是什么日子……”瞥了女儿一眼,低头自顾忙活。
徐小六想起上次家中打牙祭还是几个月前因为徐小七要去做赶尸匠,特地请介绍人赵平到家中来吃饭……徐小六喜孜孜地坐在灶前,帮母亲往灶肚中添柴生火。
她说了些在晏家听来的新闻,但今天父母亲似乎都情绪不高,只是默默听她讲,很少开口说话。
到吃中饭时,五哥和五嫂才从田间回来,家中因田土少,五哥五嫂两口子并没有分离出去过日子。
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饭,徐母替徐小六用汤勺舀了两勺蒸鸡蛋。
徐小五是个木讷人,倒没觉得什么;五嫂见婆婆没有替自已舀鸡蛋,心中暗暗恼婆婆太偏心!只是顾着小姑的口福,有好东西就半点不想着媳妇!从来未给媳妇主动挑一筷好吃的食物!
白米饭不够吃,徐小五正要去舀剩下的一些白米饭,徐父忽然说:“小五,你都吃了三碗了,这碗饭留给小六吃吧,你吃玉米饭吧……”
徐小五一怔,瞥了妹子一眼,没说什么,便盛了一碗玉米饭吃起来。
徐小六有些难为情道:“爸,五哥做活累了,让他多吃点好吃的吧……”
徐父没开腔,徐母将碗中剩下的一点蒸鸡蛋都用勺子刮到徐小六碗中。
徐小六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有些怪怪的。
五嫂再也按捺不住无名邪火,把碗重重一放,甩脸拂袖进屋去了。
徐小五与徐小六兄妹俩互视一眼,徐小五低下目光默默扒了饭,起身也欲进屋。
“你坐下,我有话同你们兄妹俩讲……”徐父瞅着徐小五说。
徐小五皱着眉头站在那儿,也不坐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徐父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不是我们做大人的偏心眼……因为小六过两天就要离开我们家了……”
徐小五、徐小六兄妹二人闻言俱各一惊,徐小六中心栗六,低头不语。
徐父似有些难过,半天不说话。徐母便说道:“早上胡媒婆来说了两件事情,让我们自已作主,一门是亲事,——朱家村的朱锋老婆死了小半年了,他托胡媒婆来说,想娶小六过门做填房……”
徐小五断然道:“这事不成!那朱锋我们又不是不认识,是个爱赌博的人,家中虽然有钱,也早晚经不起他折腾的。”
徐母道:“我们也不大乐意这门亲事,但家中实在困难,吃饭都成问题,你爸又老了,你小五过两年又该给这家庭添孙子了,小七现在做赶尸匠,也只够养活他一个人……”
徐小五沉着脸道:“妈,你说还有另一件事情,你说说看……”
徐小六低头不说话,眸中珠泪欲滴,她之所以没有离开,就是等妈妈说出另外一件事情……
徐母连连叹气,啧啧自怨:“都怪你妹子命苦哟,为什么投胎在我们这种穷人家嘛!”
徐小五心烦意乱:“妈,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快说是什么事情吧!”
徐母苦着脸道:“因为我们答应去田家帮忙办宴席,田家大爷便托胡媒婆来说,看小六愿不愿意到他们家中去做女佣,说是长工。”
徐小五纳闷道:“这关胡媒婆啥事?”
徐母道:“胡媒婆就是个爱揽事情的人,啥子事都爱管,所以许多人托他办事,她也从中得些好处,所以胡媒婆说两件事情任我们选择,她好给主顾回话的。”
徐母顿了一下,续道:“大家都知道田家长房虽然不如次房,但也差不太多,在这一带算是有钱人家了。他们家原来有一个女长工冉三姑,成家了还不愿离开,田家也愿意继续雇佣她,可惜今年开春冉三姑生病死了,所以田家才想到小六,大家都是乡邻,知根知底的,田家也很放心……”
徐小五沉吟道:“如果两件事情非要挑一件的话,我宁愿小六去田家做长工……”
徐父、徐母和徐小五于是都看着徐小六,知女莫如母,徐母自然知晓女儿的心事:徐小六与晏家闺女晏容素来有心病!
现在晏容有幸能嫁给田家次房的少爷田雨润,将来便是吃好的穿好的却不用干活的少奶奶了;
自已的闺女小六论模样也不比晏容差,只因家中一贫如洗,就命中只能到田家长房家中去做一个女佣!而且田家长房比田家次房家境差一些……
如果没有这层比较,徐母也同意闺女到田家长房家中去做女佣的,乡里许多穷困人户都乐意把闺女送到田家做女佣的。
俗话说: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家店,徐母也是心上心下的,不愿白白把这个好机会让给别人家。
徐小六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回到自已屋中。
徐父、徐母及五哥三人面面相觑,徐母走到门口,问道:“小六,你还是说一句话吧,乐意不乐意在你自已,又没有人强迫你……”
徐小六大声甩了一句:“我都不愿意!!”
徐母叹息一声,又劝说几句,徐小六始终一声不吭。
徐父道:“算了,说了不强迫小六,你还多说什么!”徐母方才作罢。
徐小六把自已关在屋里,连晚饭也没出来吃。
这一晚徐小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有千千结。到后半夜方才浅睡了。
翠晨,徐小六早早起了床,准备过来送别灵辰,心中窃想伺机提出自已也想出家修行的话。
但晏家人和四位道姑们因昨晚睡得晚了,这会还未起来。
徐小六心神不定地站在青石阶上,晓风轻拂,她身后的一丛竹林哗啦啦直响。恰如她此时紊乱的思绪。
忽听身后一个女子声音问道:“请问这是桃花寨吧?”
徐小六一愕,转首看时,瞳孔蓦然放大,噫!原来又是一个少年道姑!
这少年道姑明眸善睐,亭亭玉立。
女人最怕比,徐小六是个很妹气的小家碧玉,但与这少年道姑的春蕾一般娇滴滴的容貌一比,却也自叹不及。
徐小六脸上一红,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道姑盯着她的眼睛,又问道:“请问这儿有一个叫做晏平儿的小女孩么?”
徐小六正欲回答,忽然瞥见黄桷树下站着一个中年道姑,这中年道姑背上斜背着一口宝剑。仪容飘逸,高出流俗。
徐小六心中甚是激动,脱口道:“这一位就是灵辰的姑姑诸葛仙姑?”
中年道姑听了这话,心中大喜,温和地说道:“小道正是灵辰的姑姑诸葛小倩!姑娘既然能认出我,看来灵辰就在这儿吧?!”
徐小六忙道:“是啊,灵辰就在这儿!而且诸葛仙姑的四位女徒弟都在这儿呢!”
诸葛小倩勉强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之情,说道:“姑娘,你能带领我们去见她们么?”
徐小六点点头道:“行啊,她们就住在坎下这家!”说着用手一指。
诸葛小倩不意眼皮底下这一家大瓦房就是她们当日听徐小七说起过的晏家,忍不住口中念佛:“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灵辰了!”
半年来的种种担忧和痛苦之情一时尽释,饶是诸葛小倩是修真养性之高人,平日心境止水不波,此时也不由得心花怒放!
第35章 道魔相逢 1
先前那位问徐小六话的少年道姑自是诸葛小倩的女弟子靳雪鹄了,她兴奋得顾不得别的了,双手放在嘴前,大声呼喊道:“喂!大师姐!二师姐!你们快快带灵辰出来啊!师父来了!”
诸葛小倩笑道:“你这样大呼小叫,别人哪知道你在叫谁啊?”
靳雪鹄道:“这儿哪有别的什么大师姐二师姐啊?她们要是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就是一群大笨蛋!”
诸葛小倩微笑摇首,正欲说话,却见一人开门出来,靳雪鹄欢然道:“还是小师妹最聪明了!”
原来首先出来的是小师妹姚爽爽,姚爽爽拍手乐道:“果然是师父和三师姐你们来了!大师姐……”
话音未落,二师姐樊晓蕾、四师姐董曼及大师姐隋燕都先后抢出屋来,靳雪鹄喜不自禁:“师父,你瞧,我没说错吧,她们都还不算太笨,知道是我们来了!”
隋燕、樊晓蕾、董曼、姚爽爽俱是惊喜不已,一齐躬身拜见师父。
诸葛小倩笑逐颜开,道:“没想到你们四位比我们先到一步,怎么样,灵辰还好吗?”
大弟子隋燕声音微涩的回道:“师父,你放心,灵辰她很好,她这会还在睡觉呢。”
诸葛小倩点点头,缓步走到她们面前。
隋燕看了徐小六一眼,不无感激的道:“徐小六,是你带师父找来的么?”
徐小六讷讷道:“不是,诸葛仙姑和这位仙姑她们刚才就站在这石级上……”
诸葛小倩微笑道:“你叫徐小六啊,你别总叫我们仙姑,我们只是普通修行的道姑。”
徐小六腼腆地一笑,樊晓蕾忙道:“徐小六,你称我们师父叫做诸葛道长就行了。”
诸葛小倩正欲进屋去见过主人家,小师妹姚爽爽压低声音说道:“师父,主人家非要多留我们一日,今天一早就进城去买新鲜猪肉去了,嘻嘻,我们今天要打一顿牙祭了!”
诸葛小倩听了莞尔一笑,道:“就你第一馋嘴了。”
姚爽爽撒娇道:“师父,只不过是我一人敢说出心里话而已!二师姐和四师姐——还有大师姐,还不是同我一样馋嘴,这一路上我们可吃了好多好吃的小吃呢。”
靳雪鹄听了好生羡慕,说道:“好啊,你们可有口福了!以后出远门我可不愿跟师父单独在一起了!我们一路上可是清汤寡水的面条,油荤菜也没吃到一个!”
诸葛小倩哂笑道:“这样贪吃,还不如都回家好了,做什么道姑呢。”
靳雪鹄板着小脸反驳道:“师父,我们可不是北方全真道士,——像和尚一样不沾荤腥的,我们的老祖宗张道陵天师也只是火居道士而已!”
姚爽爽立即声援道:“就是!就是!我们只是半个出家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诸葛小倩笑而不语。她虽然是她们的师父,但毕竟才三十五岁,虽然清修多年,但天性并不死板。面对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徒弟,她其实更像是她们的母亲一般。
诸葛小倩出身于四川成都一个官僚家庭,自丈夫被罢官后便家道中落,后来丈夫郁郁而终,她经过双重打击,十分伤心,于是在青城山出家做了女道士。
青城山是我国道教的发源地之一,东汉顺帝汉安二年,张陵来到四川青城山,深爱这里的清幽涵碧,溪岭深秀,遂在青城山后的鹄鸣山结茅传道。
青城山因为与张道陵的渊源被奉为道教“第五洞天”,成为正一天师道的祖山,历代张天师均要来青城山朝拜祖庭。
自金代王重阳创立了全真道后,道教分为正一道与全真道两大系统,全真道的道士出家,在宫观过丛林生活,不食荤腥,重内丹修炼,不尚符箓,主张性命双修,以修真养性为正道;
而以天师道为首领的正一派道士一般有家室,不忌荤,以行符箓为主要特征,比如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等等。
直到明代末年,全真龙门泒丘处机的弟子,武当道士陈清觉来到青城山传道,青城山上下宫观才逐渐都改宗全真道泒。这是后话。
诸葛小倩虽然是出类拔萃的道士,学贯儒道释三教,兼修南北道术,但青城山道教其时还属于正一道统,故可以食荤腥,其道士可以不居宫观,也可以结婚生子而有家室,因此上诸葛小倩对徒弟们要求持的戒律一向并不严格。
徐小六在一边听见她们师徒间这些对话,心中十分好奇,便问身边的董曼,董曼解释道:“我们虽然是道姑,但跟你们平常人也差不多,饮食不忌荤腥,而且也可以在家修炼,我们几位都是父母同意出来修炼的,将来要是想家了,也可以还俗的。不过,我们五位师姐师妹都不愿还俗的……”
其时,道教正一派在本朝倍受恩宠,朝野上下不少人甚是热衷修道,许多贫困人家更是把这作为一条通向荣华富贵的捷径,情愿把儿女送到道观修炼。
徐小六听了十分激动,决心要拜这位名满天下的诸葛小倩为师!
姚爽爽道:“待我进屋去把灵辰唤醒过来。”说完快步进屋去了。
诸葛小倩笑吟吟的道:“你们是如何找到灵辰的?”
隋燕道:“师父,我们能遇见灵辰完全是遇巧了!本来我们是在跟踪一个男觋,没想到灵辰和徐小六她们二人也刚好在深山出现了。”
诸葛小倩道:“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隋燕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在辰州一家饭店正吃早饭,无意间遇见一个男觋,——那时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一个男觋,那人向人打听附近是否有小孩子新死的情况,我们觉得蹊跷,便留意上了。
“那个男觋听人说桃花寨有一个小孩子前几天被水淹死了,便详细打听是谁家的孩子,问埋葬在何处。
“我们越听越奇,说是赶尸匠拉生意吧,别人的小孩子又已经埋葬了,而且赶尸也没有专门打听新死的小孩子的呀!
“我们百思不解,便决定尾随他一探究竟,结果没想到是一个养小鬼的男觋,师父你道这男觋是谁?——原来竟然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二十年的茅山宗的柳灵郎简明远!”
诸葛小倩听了也很惊诧,正欲问话,却见姚爽爽跑出来,说道:“灵辰原来没有在睡觉!我还上茅厕去看过,也没有见到人,真是稀奇古怪,她这么一大早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诸葛小倩听了不禁着急起来,也无心多问别的情况,便吩咐五位女弟子道:“你们快去四周找一找看!”
五位女弟子答应一声,便分头寻找诸葛灵辰,大家呼唤了半天,也不见灵辰回答。
院子中现在只剩下诸葛小倩和徐小六二人,徐小六笑容可掬安慰道:“诸葛……道长不用着急,灵辰没事的,她在这儿生活了两个月,很乖的,从来不会乱跑。”
诸葛小倩勉强笑道:“唉,她失踪了三个多月了,让我实在是担惊受怕够了!”
徐小六见此时没有第三者在场,良机难得,当下不揣冒昧,便开口说道:“道长,我是灵辰的好朋友,她一向当我姐姐看的,我有一个心愿,我也想拜道长为师,同她们五位道姑一样,出家修炼,但愿道长能收我为徒!”
诸葛小倩一愕,怔怔的看着她,见徐小六生得容貌非凡,骨相合仙,半晌不语。
徐小六毕竟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懂多少世事?见诸葛小倩端详着自已,没有一口回绝,便急巴巴的表白心迹——
“我因为前天见识了四位道姑同那位男觋的恶战,我心中好生羡慕四位道姑的法术!我昨晚反复思量了这事,才下了这个决心的!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不想却有缘先见到了道长!我实在不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在乡村生活一辈子,我也不想白白错过道长这样的高人!求求你成全了我的心愿吧!”
她虽然说得语无伦次,但态度却很坚决而又诚恳。
第36章 道魔相逢 2
诸葛小倩听完她的一番表白,心忖这女孩子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不如意之事,所以才生出这弃世之心,温婉一笑,说道:“不知你这种想法同父母说过没有?”
徐小六脸上一红,抢白道:“我想爸爸妈妈不会难阻我的,因为我……因为我早晚也会离开他们啊……”
诸葛小倩不动声色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徐小六道:“我十七岁了。我已经长大了,平日我拿的主意我父母从来没有反对过的。”
这话倒不假,徐小六的确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子,而且她的胆量也比一般女孩子大许多。
她兄弟徐小七刚好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男孩子,所以平日总是事事依着她的主意。
就连那次上坟山取赶尸匠的信物时,徐小七也没有胆量独上坟山,还要她徐小六陪他一道才敢上山。
诸葛小倩正欲问她家中情况,忽见一对中年夫妇背着背篓过来了,中年男人背篓中有新鲜猪肉,猜度来人多半便是灵辰的养父和养母了,于是对徐小六低声说道:“这话以后再说吧。”
徐小六见是晏大妈,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招呼一声:“晏大伯、晏大妈,你们这么早就赶集回来了?”
晏大妈答应一声,抬眼望见一个陌生的中年道姑正笑容满面站在屋檐下,也猜到了几分。
徐小六含笑介绍道:“晏大伯、晏大妈,这位道长便是灵辰的姑姑!”
晏大妈忙脸上堆笑招呼道:“哎哟!真是贵客哟!怎么不进屋子里坐呢?还没吃早饭吧,我马上就去做了来,真是怠慢了稀客哟!”
这时,晏容也收拾好了出来,见到诸葛小倩,微微一惊。
徐小六瞥见晏容,神情有些复杂,抿唇一笑,低眸无语。
主客正寒暄着,这时诸葛小倩二弟子樊晓蕾神色匆匆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只女鞋,诸葛小倩不禁面色一寒。樊晓蕾看了众人一眼,欲言又止。
诸葛小倩沉声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尽管直说。”
樊晓蕾道:“是!师父。”将那只女鞋递给晏大妈道:“晏大妈,你看一下,这只鞋是不是灵辰穿的……?”
徐小六看了一眼,抢白道:“这鞋正是诸葛灵辰的!姐姐你在哪儿找来的?”
晏大妈接过女鞋,晏容也凑近来看,母女俩都点头称是灵辰的鞋,心头都好生奇怪,隐隐约约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樊晓蕾道:“我在村后面草丛中寻到的,——我记得灵辰妹子昨天就是穿的这种绣花鞋,鞋面上绣着兰花。”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诸葛小倩心急如焚,追问:“你在哪儿拾到的,快带我去看看!”
樊晓蕾忙带领大家赶往村后面,走在半道上,便遇见董曼和姚爽爽。
众人走到那片草径处,诸葛小倩俯身察看草丛,发现黄泥上有几个足印,判断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足印。
徐小六忽然发现小路上有一块石子压着一封信,忙跑过去取了,大声喊道:“诸葛道长!快看这儿有一封信!”
诸葛小倩快步走过去,取出信一看,见上面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内容是:“哑巴小女孩已在我手中,要想换回她须让前日那个女子只身带着那两只宝瓶来原地交换,四位道姑不许跟随,否则哑巴小女孩将性命不保!”
信虽没有署名,但一看就知是那个男觋,信中表明前去交换的女子自是徐小六了。
诸葛小倩心下疑惑,看了徐小六一眼,将信给弟子们传阅了,然后示意三个女弟子走到一边,她悄问几位女弟子前日合斗男觋的情况。
樊晓蕾说了事情经过,道:“那个柳灵郎后来被四师妹的气刀打伤……”瞥了小师妹姚爽爽一眼,对师父又耳语道:“那恶人的瓶子中养的小鬼阿鸾女灵也被小师妹收了。”
诸葛小倩看了小徒弟姚爽爽一眼,姚爽爽从口袋中取出那两只宝瓶来给师父观看。
诸葛小倩揣度道:“看来这柳灵郎因为受伤了,所以不敢再与你们四位交战,因而才指名由徐小六去交换?”
樊晓蕾低声道:“师父,恐怕不光是他不想再同我们四位师姐妹照面,而且他对徐小六还另有企图!前天我们看见他用药迷倒了徐小六……”
诸葛小倩看着清纯动人的徐小六,会意地点点头,寻思救人之法。
晏容刚才在几位女弟子看信时,在一旁也见到了信的内容,见诸葛小倩师徒走到一边去低声商议,于是便将信的内容对徐小六讲了。
徐小六听了,心中忐忑不安。
这时隋燕和靳雪鹄也听见回屋的晏大伯、晏大妈说了情况,二人急忙赶来了。
晏容将情况对二人说了,二人都不说话。
徐小六见三人望着自已,忽然来了勇气,更不多想,便毅然决然走过去对诸葛小倩说道:“诸葛道长,你们不用为难了,我去就是!”
诸葛小倩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说道:“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为了人质的生命安全,我的几位女弟子不便跟随你上山,你知不知道自已会有莫大凶险?!”
徐小六点了点头,义无反顾说道:“我明白,但是为了救出灵辰,我们现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所以我愿意去一趟!”
诸葛小倩心中一热,虽然明知她有所求,但这份勇气实非常人能具,索性考验她一回,于是温颜说道:“徐小六,因为那坏人被我弟子打伤了,又被夺了宝贝,所以他不敢同我们照面。现在他以灵辰为人质,指明要你独自一人上山去交换,我虽然可悄悄尾随你上山,但同你会保持较远的距离才不会让他察觉异样,这种情况下我实难保护你周全。所以你要想好了……”
徐小六低眸略一思忖,说道:“为了救出灵辰,我愿意冒一次险!”
诸葛小倩凝眉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现在就上山去吧,我会化装成一个农妇远远跟随着你,但你也要保持机警,遇到危险便立即大声呼救。”
诸葛小倩吩咐姚爽爽道:“你将那两个小瓶子交给徐小六吧。”
姚爽爽不无担忧道:“小六姐,你可要自已保重啊!”
徐小六勉强一笑,也不说话,便从姚爽爽手中接过那两个小瓶子。
众人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徐小六,不解她为何干冒奇险?!
樊晓蕾心想:“要是让我拿着这个装着阿鸾女灵的瓶子一个人上山,我也没有胆量!更何况在山上等着自已的还是一个大色魔!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晏容看着徐小六平静的表情,好生羞愧:“我才是灵辰名义上的姐姐,但这事却让徐小六出头……说来也真是有点奇怪,——灵辰为何对徐小六比对自已亲热些呢?好像徐小六才是她的姐姐一样。”
她可不知当日徐小六偷偷和她兄弟徐小七在白水村坟山上一起遇到灵辰的隐情。
诸葛小倩表情很复杂,暗忖:“只要徐小六父母同意了,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这女孩子为徒弟了。如果这次她没有受到意外的伤害的话,我今后一定会好好调教她,以报答她一片赤诚之心。”
徐小六双手捧了两只宝瓶,对诸葛小倩说道:“道长,我这就上山去了。”
诸葛小倩嗯了一声,叮咛道:“徐小六,你要多加小心!”
徐小六点点头道:“我会的……”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徐小六便转身向埋葬李二娃的那座深山行去。
众人默默目送她的孤单背影消失在树林深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37章 道魔相逢 3
诸葛小倩转对晏容道:“晏姑娘,你和我一起到你家去,我要乔装一番上山。”
晏容嗯了一声,红着脸和诸葛小倩一道走回家去。
晏大伯和晏大妈回屋放下背篓中的东西,正急匆匆赶来,半道上遇见二人,晏容便简约说了情况,晏大妈听说徐小六只身上山去救诸葛灵辰,惊讶不解。
晏大妈还欲详问,诸葛小倩道:“大妈,有话等一会再说不迟,你先给我准备一套你的旧衣裳,还有你刚才背的背篓,我立即就上山去保护徐小六!”
晏容瞪了母亲一眼,没好气的道:“妈,你别磨蹭了,快快按道长的意思办吧!”
晏大伯也催促老伴赶紧回屋去,别要废话。
晏大妈于是同诸葛小倩匆匆忙忙回家去了。
徐小六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山野径上,心中着实惴惴不安。她几次想回首看看诸葛小倩的身影,却又生怕被暗中窥伺的那个柳灵郎察觉出异样,只得鼓起勇气向深山行去。
诸葛小倩扮作乡妇,背着半篓猪草,远远跟着徐小六。她游目四顾,期望能发现柳灵郎简明远的身影。
行了半个时辰,徐小六远远看见李二娃的坟茔,胸口怦怦的跳,那个恶人和灵辰却没有出现,但她觉得四周树木宛如在注视着自己!徐小六只得硬着头皮向李二娃的坟茔走过去。
天地寂静,偶闻空山鸟语。湛蓝的天空一片彩云悠闲地横亘在两峰之上,宛如一个熟睡的仙子。
徐小六提心吊胆地走到李二娃的坟前,将两只瓶子轻轻放在地上。她罔知所措地伫立了一会,便忍不住朝山野喊话:“喂——我来了,灵辰,你在哪儿啊?——”
“你在哪儿啊?——”深山中回响着她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她。
徐小六只得抱膝坐在草丛中。一瞥眼间见到那个月白色的宝瓶,不无担忧:“那个柳灵郎知道咒语,要是他重新收伏了阿鸾女灵的话,不知诸葛道长能不能对付一个恶魔和一个精灵?”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身后有异,扭首看时,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仍然吓得大叫一声!
只见柳灵郎简明远悄无声息站在一株大树下,浓荫如盖,更显得他脸色异常苍白。他手中提着一口短剑。与前天他独斗四位道姑时的骄气相比,他此时明显自信心大受挫折。
徐小六双手捂着胸口,吓得哆嗦,声音颤抖的道:“宝瓶给你送回来了,诸葛灵辰在哪儿呢?”
柳灵郎简明远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道:“小姑娘,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居然敢只身来见我!”
他的声音生涩无比,似乎长年孤独自处,极少与人打交道说话。
徐小六站起身来正欲呼救,忽然眼前一花,柳灵郎简明远飕地抢到她身后,左手环抱住她的颈项,厉声喝道:“你是谁?!快让开!否则我立即要这小姑娘的小命!”
徐小六本能地挣扎,但柳灵郎的左手宛如铁箍一般,她只觉呼吸困难,只得放弃了徒劳的反抗。
不知何时,面前站着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女子,虽然是农妇布衣,细观却难抑不俗的姿色,正是诸葛小倩。
柳灵郎简明远怪眼一翻,问道:“你是九幽真人诸葛小倩么?”
诸葛小倩道:“正是小道。”
柳灵郎简明远的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不卑不亢说道:“看在你的面子上,那个哑巴小姑娘我可没有难为她,她正在后面一个山洞中,你自管找她去吧。”
当日柳灵郎从四位道姑口中得知哑女是她们正在寻觅之人,复姓“诸葛”,名字叫做什么他现在记不起来了。
柳灵郎简明远为了收回自已秘养了多年的阿鸾女灵,便向附近村民打听哑女的情况,因此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这儿。
柳灵郎因受伤未痊愈,又失去了阿鸾女灵,也不敢与四位道姑再见面。
当他走到篱笆外时不意见到诸葛灵辰从茅房出来,心中狂喜,于是掳走了诸葛灵辰。
柳灵郎简明远虽然是修习邪门歪道的狠戾色魔,但猜度这哑女是大名鼎鼎的诸葛小倩的亲属晚辈,所以他也不敢把事情做绝,对诸葛灵辰倒没有动手动脚。
他将诸葛灵辰捆绑在一个山洞中,便躲藏在暗处观察徐小六。
见徐小六只身从羊肠小径上走上山来,他又惊又疑,暗中窥伺良久,却没见到有何危险。
眼见徐小六曼妙的身影坐在自已眼前,他正蠢蠢欲动,忽然见到小路上出现一个背着背篓的农妇,他的眼睛虽然有些酒弱视,但勉强能辨别出那农妇绝非四位年青道姑之一。
柳灵郎简明远向来艺高人胆大,这次虽然对四位道姑心怀惧意,但也不欲放过秀色可餐的徐小六,心想:“大不了四位道姑出来将她救下,但以她们的功夫想要将我擒拿却也没这么容易!”
心念及此,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色欲,于是手提短剑悄然现身出来。
他一边缓缓走向徐小六,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他心中盘算先将宝瓶收回来,有了阿鸾女灵相助,便极有可能将徐小六掳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供自已发泄淫欲。
看看离徐小六只有十步之距时,突然发现一条蓝色的影子如一道穿破林莽的晨光一般,瞬息间掠到面前!
柳灵郎简明远惊惶得忘了自已的高手身份,居然将徐小六作为人质与来人相抗!
诸葛小倩斥责道:“你也是成名人物,怎么好意思对一个乡下女孩子动粗?咱们公平较量一场如何?”
柳灵郎简明远心想今天既有诸葛小倩在此,自已断难挟持徐小六全身离开。但他也是贡高自慢的人物,并不肯对诸葛小倩示弱,想放开了徐小六,又因自已伤势未痊愈怕敌人痛下杀手,一时心上心下犹豫不决。
诸葛小倩似洞悉他的心意,凛然说道:“你先放开她,今天我可以不要你性命,但也不会容你全身而退,这样吧,我让你十招如何?”
柳灵郎简明远听她没有放过自已之意,神色急遽变化,把锋利的短剑横在徐小六面前,剑光在日影下熠熠生辉,耍痞道:“老子今天身体不适,不想与你动手,你要伤我,我就伤这妹崽!”
诸葛小倩道:“这位女孩子今天已经拜我为师,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你留下狗命!”
柳灵郎一惊,转念一想,讥笑道:“想不到驰名大江南北的九幽真人也会信口雌黄,这妹崽几时成为你徒弟了,哈哈。”
诸葛小倩正色道:“我诸葛小倩一向不打诳语,我已经收下她为弟子了!”
徐小六又惊又喜,忙道:“多谢师父!”
柳灵郎心中一寒,虽然掌握了人质,反而势成骑虎。
他将心一横,阴狠地说道:“我今天同这位女娃娃同生共死!一起到阴罗地府做一对夫妻倒也快活!”
诸葛小倩鄙夷道:“呸!你好不要脸!”
柳灵郎阴阳怪气的道:“不要脸又如何,你能拿我怎样?”
诸葛小倩讥讽道:“你不是有小鬼相助么,你就放她出来啊,看我诸葛小倩能不能破你的妖魔道!”
柳灵郎简明远心中一动,便挟持着徐小六走到放置宝瓶处,弯腰去拾宝瓶。
这一刻他手中的剑便离开了徐小六的咽喉,剑尖朝着天上。
诸葛小倩衣袖一摆,手中腾起两道夺目的绿色气剑,分向柳灵郎头和手刺去!
柳灵郎简明远不意一代宗师诸葛小倩也会突施偷袭,急忙缩头躲藏在徐小六身后。
“当”的一声脆响!柳灵郎手中的短剑被气劲击中,登时折为两段。噗的一声,有剑头的那半段插落在泥土中。
柳灵郎握剑的右手腕虎口震开,鲜血淋漓。
诸葛小倩身影一晃,转到徐小六侧面,一掌向柳灵郎隔空拍去,柳灵郎猝然无防,被狂飙一般的气浪逼迫得连连后退相避,踉跄跌倒在地上。
诸葛小倩飘然上前几步,将呆在当地的徐小六拉到了自已身后。
第38章 家在湘西 1
柳灵郎简明远狼狈不堪地从草丛中爬起来,诸葛小倩笑吟吟站在当地,并未乘虚追击。
名家高手,一试身手就互相摸清楚了对手的实力。
柳灵郎见诸葛小倩神采飞扬的样子,自知功夫与她相比望尘莫及,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宝瓶中的阿鸾女灵身上,慌忙从地上拾起那个月白色的宝瓶,一把扯下红布盖头,朝瓶子中吹了一口气,念起“柳灵郎咒语”。
诸葛小倩好整以暇地看她念咒作法。徐小六见柳灵郎慌里慌张念咒,情形有些滑稽,然而想起那个阿鸾女灵,徐小六想笑又笑不出来。
柳灵郎简明远念罢咒语,说道:“阿鸾,快快将这两个女子给我捉拿了!”
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却没有半点动静。他纳闷地朝瓶子中看了一下,又吹了一口气,然后又念叨咒语。
念完又道:“阿鸾,快快起来,将这道姑给我收拾了!”
过了一会,仍然没有动静。柳灵郎简明远自言自语:“怪了,难道是被小道姑调包了么?”
柳灵郎见诸葛小倩和徐小六眼中透着有趣的笑意,自已仿佛成了戏台上表演的小丑,不由满脸通红地走到那个宝蓝色的宝瓶面前,拾起来再次施法召唤阿鸾女灵。
这一次仍然没有动静。柳灵郎简明远气得真想摔碎了两个废瓶,想了想却又不敢。
因为他知道如果阿鸾女灵还在瓶子中的话,摔破宝瓶将造成小鬼失去寄所,结果必然是激怒阿鸾与自已恶斗不休,——她是小鬼不知疲惫,自已却非累得气竭身亡不可!
徐小六见他十足无赖小丑的样子,忍不住掩嘴偷笑。
诸葛小倩见柳灵郎简明远已无计可施了,收敛了笑意,说道:“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现在你站起来同我正大光明一战吧!”
柳灵郎简明远见她自信满满,略一思量,明白再斗下去不惟是自取其辱,而且性命堪忧,只好认栽:“我认输了。”
诸葛小倩道:“既然认输了,就快将你掳去的我侄女灵辰交出来!”
柳灵郎简明远垂头丧气,低目说道:“请二位随我来吧。”便欲带领她们向山下走去。
诸葛小倩喝斥道:“将两只瓶子交出来!”柳灵郎一怔,不解地看了一下诸葛小倩,诸葛小倩冷冷地看着他。
柳灵郎简明远犹豫了小会,才一言不发放下了两只宝瓶。
诸葛小倩吩咐徐小六将两只宝瓶收好了。徐小六见妄自尊大的柳灵郎对师父诸葛小倩甘拜下风,满心欢喜地上前将两只宝瓶抱在怀中。
柳灵郎简明远带领二人走了片刻,便到了一个山洞口,柳灵郎走进去将灵辰松了绑。
诸葛小倩见侄女无恙,喜不自禁。
诸葛灵辰陡然见到姑姑和徐小六,激动得一头扑在诸葛小倩的怀中,委屈地流下泪来。
柳灵郎简明远转身欲走,诸葛小倩忽道:“你欺负我的徒弟和侄女,就想这么走了么?”
柳灵郎简明远勃然大怒,心忖:“今天我给你面子也给足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么!”
见诸葛灵辰依偎在诸葛小倩怀中,徐小六站在诸葛小倩身后,此时若施偷袭当有更多胜算!更不多话,立即发动攻击,挥双掌拍向诸葛小倩面门。凌厉的掌风笼罩住三人!
诸葛小倩右手抓住灵辰往身后一放,左掌一记“气刀”劈向敌人,绿荧荧的刀芒仿佛一道矫夭腾空的青龙,向着那两道极盛的掌力迎去,乒乓一声交响,两股气浪在二人中间相撞,夺目的光华氤氲流转。
柳灵郎简明远登登登连退了四步,脸色陡然扭曲,呛出一口鲜血。
诸葛小倩哂道:“看在你旧伤未愈的份上,我本想让你十招,但你适才欲伤害我的侄女和徒弟,所以我不得不还击!”
柳灵郎恼羞成怒,骂道:“谁要你让了!老子跟你拼了!”
话虽然说得很硬气,但自忖自已纵然没有受伤,也不是对方敌手,若对方让了自已十招再打倒自已,这口窝囊气如何咽得下去?!
他素日便是一个睚眦必报的阴毒之人,重新凝聚气力,心生毒计:“看来今天须用‘围魏救赵’之策或许有一线取胜之机……”
当下大喝一声,挥左掌佯攻向诸葛小倩,同时腾身而起,凌空向徐小六一掌拍去!真气鼓荡,黑色衣袂飕飕发响。
诸葛小倩见他向徐小六偷袭,心中大怒,双掌化为两把气刀,左手气刀半途拦截下攻向徐小六的那道掌力;右手气刀荡开敌人虚晃的掌力,气刀乘虚直入,只见刀光一闪,柳灵郎惨叫一声,咚的一声,身子重重跌落在地上,双手抱住右边大腿,咬牙切齿,痛得冷汗直冒。
徐小六见柳灵郎半天站立不起来,惊魂稍定,伸手牵了瑟瑟发抖的诸葛灵辰,把她揽在怀中安抚。
诸葛小倩淡淡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说过今天不会取你性命,自然不会食言,望你今后能痛改前非!”
柳灵郎简明远右边大腿骨已然被凌厉的气刀斩断,痛不可当,想破口大骂,却又不敢。含羞带愧地坐在地上。
诸葛小倩见侄女依偎在徐小六怀中,心中甚慰,心想:“看来灵辰是把徐小六当大姐姐相待了……”
诸葛小倩嘴边绽开一个微笑,和颜悦声说道:“小六,谢谢你照顾灵辰,我们走吧。”顿了一下,又道:“你走在前面。”
徐小六哦了一声,看了柳灵郎简明远一眼,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抱起两个宝瓶缓缓向山下走去。
原来女子对想占有自已的男子,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虽然这男子品性十分不堪,但这男子只要对自已的容貌有贪欲,女子便会芳心窃喜的。所以她见柳灵郎简明远成了残废人,自然而然生出恻隐之心,为他一身高强的功夫被废不免有惋惜之念。
诸葛小倩瞥了柳灵郎简明远一眼,偷想:“这柳灵郎大腿已残废,以后再也不会有危害妇女之心了……”
这正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柳灵郎过去虽然作恶多端,但诸葛小倩是修真养性的羽士,雅不欲滥杀生灵。
诸葛小倩携了诸葛灵辰的手,跟随徐小六从容向山下走去。
路上,徐小六欢然说道:“多谢师父能收我为徒弟!”
诸葛小倩道:“徐小六,你是一个好人啊,为师会好好培养你的。”
徐小六乐道:“多谢师父!“
诸葛小倩又道:“小六,为师一向言出必行的,假设你父母不同意你跟我远离家乡的话,我也会收你做个记名弟子,每年都会来传你道术的。”
徐小六一怔,低眸想了一下,说道:“不,弟子情愿同几位师姐一起追随师父左右!”
诸葛小倩见她态度甚是坚定,含笑点头。
徐小六好奇问道:“师父,为什么那个柳灵郎法术不灵了?”
诸葛小倩微笑道:“你不知道我的那个小徒弟姚爽爽最是古灵精怪了,她人很聪明的,我想一定是她将咒语更改了,所以柳灵郎才召唤不出宝贝来。”
徐小六讶然道:“原来咒语也可随意更改啊?”
诸葛小倩道:“是啊,规矩由人而创,也由人而废嘛。今后你学习道术也是这样,不要认为前人的规矩就一定不能修改的。要看对你的情况是否合适,从而做出大胆的修改和创新才行。”
徐小六听了这些话,顿感豁然开朗,她原是有慧根的人,只觉师父这些话深入浅出,寓大道理于平凡的对话之中,难怪几位小道姑年纪轻轻就各有惊人的本领。
第39章 家在湘西 2
邵元节和杜娟从廖家媳妇家中出来,都有些感慨。二人谈了一些招魂巫术及廖家媳妇的家事。
途中,杜娟忽感肚子疼痛,她皱眉对邵元节说道:“你到前面那个三叉路口等我,我过一会就来……”
邵元节笑道:“那用得着走那么远啊,我就在前面那山石上坐着等候你。”
杜娟害羞道:“哎呀,你隔得这么近,我怎么好意思啊……”
邵元节笑着摇头,便大步向前方走去,一路上口中还吹着小曲。
虽然这是荒山野外,又是深更半夜的,天上钩月昏晦,疏星几点,二人又没有打灯笼,眼前一片漆黑,举目难以看清楚三尺以外的事物,但他原是一个赶尸匠,所以并不觉得害怕。
邵元节走到前面那个三叉路口,便坐在一片山石上等候杜娟。
杜娟好半天也不过来,邵元节正想回头去接她,蓦然瞥见几步外小路上有两枚铜钱,不由心中一凛,想起了那日杜娟嫁蚕的奇事。
邵元节暗忖:“这不会又是嫁金蚕吧,杜娟当日嫁蚕可是用的银手镯子作为嫁妆,这人不会小气到只用两枚铜钱就想了事吧……”
邵元节移目细看,在铜钱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装金蚕蛊的器具,也无香灰之物,想来是自已多心了。
虽然疑心自已是多虑了,却也不敢随意去拾起那两枚铜钱,打算呆会杜娟走过来时把这事告诉她。
他定定看着那两枚铜钱胡思乱想,渐渐有些迷迷糊糊,仿佛那两枚铜钱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间便走过去拾起了两枚铜钱,他嘴角泛起一丝莫明其妙的笑意,身不由主向一条叉路上走了过去。
走了一段,他恍惚听到杜娟在呼唤他,他呆滞地回首看了一下,又朝前走去。
一路分花拂叶,转过两道弯,看见前面是一座座坟丘,邵元节摸着自已头发,几疑是在梦中。
他正自迷惑,俄见树林间有一团幽微的光晕,他拿眼细瞅,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一座坟丘边有一个朦胧的人影盘腿趺坐,长发披肩,那人脑后有一团蓝幽幽的微光,就像画上如来佛和观音大士脑后的一轮黄色佛光一样。
邵元节心中隐隐害怕,正欲转身走开,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你是谁?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这深山野外?!”
邵元节不答,此时吃了一吓,脑际斗然有些清明,凝眸看那人时,宛如有一只手替他拨开了夜色的披纱,隐隐约约辨别出黑暗中那人是个妇人,但因为相距较远,模样看不分明。
邵元节无端地认为这妇人是一个女巫,便开口说道:“请问女巫,你认识杜娟么?我正在找她?”
那人一怔,不答反问道:“你在找杜娟?你是他什么人?”
邵元节道:“她是我未婚妻。”
那人想了一下,又问:“杜娟几时认识了你这个未婚夫?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邵元节目光有些呆滞,说道:“我找杜娟去了。”转身便欲往来路上回去。
忽听衣袂微动,那人从坟丘后纵身而起,宛如一片乌云飘落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邵元节与她隔得近了,看清楚是一个紫衣女人。她模样有些娟秀,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光景。
邵元节茫然不知所措,怔怔看着女人。四目相对片刻,那女人的一双美目宛如有一种魅惑人心的秘魔力量,邵元节只感昏昏欲睡。
黑暗中忽听见一个声音冷笑道:“我道是谁在使蛊惑人心之巫术,原来是巫即你啊!”
邵元节听见这声音,宛如一个梦魇之人被人推醒过来,欢然道:“杜娟!”
杜娟“嗳”的答应一声,走过来在邵元节双眼皮上分别亲吻了一下,她的唾沫沾湿了邵元节的眼皮,邵元节立时神志清醒了过来。
邵元节仿佛生怕又失去了她,黑暗中将她的小手握得好紧!杜娟心中一喜,娇嗔道:“你教我好找!”
那人讥诮道:“要亲热回去后亲热个够,别要在我面前黏黏糊糊的拿肉麻当有趣!”
杜娟反唇相讥:“巫即有勾魂摄魄之巫术,我也只有用情蛊的力量才能破你啊!我真佩服巫即你啊,——在逃亡之中也不忘用蛊术害人迷路,不知你意欲何为呢?”
原来那人正是巫蛊门中十巫之一的巫即贺宝如,巫咸岑珂已撒下天罗地网正四处搜捕她,贺宝如为了突围受了伤,自知难以逃出生天,便躲藏在这深山坟丘之中养伤。
贺宝如与杜娟平日关系一般,既无宿怨,也不特别亲近,但杜娟这话触到她的痛脚,心中愠怒,故意呵呵一笑,说道:“是么?原来观花巫女守寡多年,居然也悄悄学会用情蛊之术俘获少年男子的身心,真是可笑啊!”
杜娟脸上一热,正欲说话,忽听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哭道:“娘!我好怕!你在哪儿?”
杜娟、邵元节闻言一惊,贺宝如脸上色变,无心同杜娟斗嘴,慌忙跑到儿子身边。抱住儿子不住安慰。
杜娟与邵元节携手站在当地,杜娟悄声问道:“你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邵元节简单说了事情经过,杜娟听了后叮嘱他道:“今后再看见路上有人遗失了铜钱,千万不可去拾!你不知道:有些巫师替人治病,会施巫术将铜钱放在病人患处,然后丢在路旁引人去拾,这‘病灶’便转嫁到这拾钱的路人身上了。”
杜娟说到这儿,不禁狐疑地看向贺宝如母子。
邵元节有些后怕的道:“幸亏你这么快就寻过来了,——我先前差点就被幻术迷晕倒了!”
杜娟点点头道:“我寻到这条路上来时,就觉得像进入了迷魂阵中,所以我赶紧运用奇门遁甲之术相抗,才走过来遇见了你!”
邵元节叹服道:“这人的巫术真是厉害啊!让人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在做梦呢!”
贺宝如一边将儿子抱在怀中,一边替儿子拍背,一边口中吹着小曲哄他入睡。
杜娟见她被巫咸岑珂追捕,却不忘带上儿子一同逃命,心忖:“以贺宝如之能,大可突围而去,但现在有了拖累,恐怕是插翅难飞了……”
杜娟不由心生同情,也无心再同她计较用勾魂术让邵元节迷路了,见孩子沉沉睡熟了,便关心地问她:“你老公呢?”
贺宝如怃然道:“老陶他为了保护我们母子杀出重围,已经战死了……”不禁痛哭失声。
杜娟发呆了片刻,见贺宝如哭得甚是悲恸,忙搂住贺宝如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待她心情平复了一些,才小心翼翼的道:“你带着儿子能逃得掉么?”
贺宝如凄怆的说:“要死一家人就死在一块,没有爹妈的孤儿活在世上更加受罪……”
杜娟听了心下黯然,叹息道:“大人的事情关孩子什么事?孩子是无辜的啊!”
贺宝如瞥了她一眼,忽道:“巫罗,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也许我们现在是交浅言深,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杜娟讷讷的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如果我能帮你的话……”
贺宝如双泪交流下来,泣声道:“我儿子才四岁,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寻一个好人家收养他,闲时你也去替我看一看他……”
杜娟心中一震:“这……”
贺宝如忽然跪下,抱住杜娟两条小腿,泣不成声:“巫罗,求求你了!我知道这会连累到你,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落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
杜娟好生为难,她素知巫咸岑珂手段残忍,她既然首先发难,必会置对手于死地,而且绝不会给自已留下什么后患。按岑珂以往的做派,她会斩草除根的,这孩子多半性命不保!
第40章 家在湘西 3
但如果自已一时心软,答应秘密照料这个男孩子,恐怕会给自已带来不测之祸,甚至会连累到邵元节……!
杜娟一边拉贺宝如起来,一边劝说道:“巫即,你不要这样,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呢。巫彭和巫真二人是你好朋友啊,不会袖手旁观吧,她们多半会去找大巫师理论的……”
贺宝如不肯起来,她拉住杜娟双手,泣诉道:“你明明知道姓岑的那个贱人心毒手狠,我和巫彭、巫真三人早已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姓岑的来个擒贼先擒王,对我发动突然袭击,巫彭、巫真二人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避祸犹恐不及,哪敢公然站出来为我赴汤蹈火呢?这不是授人以柄让别人趁机一网打尽么!”
杜娟迟疑不决,说道:“你先起来,我们慢慢从长计议吧。”
贺宝如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活不肯起来,只是哭求杜娟。
杜娟只得说道:“我这样做并非独为自已,而是担心因此会连累到他……”说着看了邵元节一眼。
贺宝如转首看向邵元节,邵元节与杜娟对视一眼,见杜娟十分为难的样子,心中明白她是以自已为念,甚是感动,头脑一热,脱口说道:“这样吧,我反正是外乡人,我悄悄带这个男孩随我回家乡去,应该没事的。”
贺宝如悲喜交集,含着热泪对邵元节说道:“你真是一个好人啊!多谢你了,刚才我真是对不住你了!”
邵元节道:“不知者不怪。”
贺宝如问道:“小兄弟,请问你高姓大名,家乡在何处?要是我这一回命大逃出生天,日后自会来寻我的儿子……”说完泪如雨下。
邵元节道:“大姐,小弟贱姓邵,草名元节,是辰州乌杨村人。如果大姐放心的话,我就带令郎到我家乡去暂避一时,待日后大姐脱险,再来相认。”
贺宝如抽泣道:“小兄弟,你的大恩大德,容日后相报!”
邵元节道:“大姐不要太过伤悲,只要你没有令郎牵拌,相信以大姐你的神通本领,一定能够突出包围,日后你们母子自有相见的一天。”
贺宝如听邵元节年纪轻轻,却说话知冷知热,大有古人侠义之风,不由感激涕淋,掩面抽泣。
杜娟见邵元节已经答允相助,虽知此事可能会有莫大凶险,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好言抚慰贺宝如。
贺宝如好半天才收泪,对杜娟解释道:“我也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我的行踪,所以才布下迷魂阵,天幸凑巧能撞上了你们二人!真是观世音菩萨显灵啊!”
杜娟勉强笑道:“我明白。”
杜娟想起邵元节拾到的两枚铜钱,忍不住问贺宝如:“刚才元节他拾到了两枚铜钱,所以才误打误撞进入此迷魂阵中,敢问巫即你的儿子是否害了什么病?我担心元节他……”
贺宝如看了邵元节一眼,见这少年果然俊秀,难怪杜娟这么紧张他,只是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杜娟比他应长了五岁以上吧,却如此迷他……心中虽然奇怪他们的姐弟恋,但此时也没心情管人家的闲事。
贺宝如汗颜道:“不瞒巫罗,我的儿子因为肚子疼痛,这荒山野外、又是深更半夜的,我实不得已才以铜钱作法的……不想却害了你的小相公,真是罪过!”
杜娟脸上一红,却又喜欢她称邵元节为自已的“小相公”,心忖:“你儿子应是大白天发病的吧,否则你半夜施此巫术,路上没有行人岂不是白费功夫?”这话只在心里存想,却不好当面揭破她的谎话。
贺宝如因为不期邂逅杜娟,心中的担忧才放下了一半,深情地看着地上睡得正香的儿子,泪水止不住淌流下来。
贺宝如忽然面向辰州方向跪下,双手合什,喃喃祈祷:“愿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显灵,保佑我儿陶仲文能平安长大,日后我母子能有重逢之日!”
祈祷毕,双手摊放在地上,虔诚地叩首拜了三拜。
杜娟默默看着她,也不由凄然掉下泪来。
邵元节瞥见贺宝如紫色衣袖上缠着一条白布,上面隐有血污,暗忖贺宝如以如此高强的巫术尚不能脱险,可见敌人很强大,自已未加熟虑便冒然答允相助,不由替杜娟担心起来。
他正想提议趁此时天色未亮,自已和杜娟将男孩子悄悄抱离这凶险之地。忽然腹痛如绞,不由自主蹲在地上,用手按在下腹处。
杜娟见状,知是贺宝如先前施黑巫术将儿子的病灶转移到了邵元节身上,心里有怨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好也蹲下来,关心地询问邵元节:“元节,你肚子很疼痛是不是?”
邵元节痛苦地点点头,杜娟好心疼,说道:“我给你看一下……”
邵元节摇首不肯,杜娟知他不好意思当着外人有亲热举动,便对他耳语道:“我是帮你施巫术医治啊……”
邵元节听了,才强撑着站立起来。杜娟扶他走到树林中去。
贺宝如十分羞惭,不住说“对不起!”见二人避开自已,心中会意,也不便跟随过去看杜娟施黑巫术。
杜娟让邵元节取出那两枚铜钱,她将铜钱捧在手心,喃喃念叨咒语,吐了两口唾沫在铜钱上,随即将两枚铜钱朝林外抛去。
杜娟蹲在邵元节身畔,卷起袖管,伸出双手替邵元节揉肚子,邵元节大羞。杜娟口角噙笑,按揉了一会,邵元节才感疼痛渐止,只觉杜娟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按摩得好生舒服。
杜娟看着他,轻声问道:“舒服了么?”邵元节想杜娟多揉一会,便说还有点疼。
杜娟看出他的心意,轻轻一笑,从自已的荷花包中取出两枚铜钱,放在邵元节肚子上,便要施展黑巫术。
邵元节伸手握住杜娟小手,摇头阻拦道:“这样不行!千万不可再干损人利已的缺德事情了!”
杜娟道:“我不这样做的话,你等一会又会感到肚子疼痛的……”
邵元节皱眉道:“我宁愿自已受些罪,也不愿你们再用这种黑巫术伤害无辜的路人!”
杜娟辨护道:“但是我这次不是害人啊,你想,这会深更半夜的,哪来的行路人啊。”
邵元节道:“万一有赶尸匠经过呢?”
杜娟道:“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邵元节微讶道:“既然连你自已也不相信会有路人,你这么做又有何用呢?”
杜娟解释说:“我用此法同样可以将你的病灶转移到林中的老鼠、松鼠或是别的小动物身上啊。”
邵元节罕然厉色道:“这些小动物也很无辜啊,做人怎么能如此自私自利呢!”
杜娟十分羞愧,抢白道:“就你是菩萨心肠!人家可是好心没好报!”
邵元节见她面有愠色,语带轻薄道:“我宁愿痛起来时再让你给我揉揉肚子才舒服呢!”
杜娟转嗔为喜,伸手指刮他脸羞他:“你想得美!”含羞带笑站起身来出了林子。
贺宝如在黑暗中也瞧不出杜娟面带春色,不安地问了一句:“你的小相公好些了么?”
杜娟撇撇小嘴,说道:“人家是正人君子,哪能接受我们这种黑巫术呢?”
贺宝如听了不由脸上通红。
杜娟抬眼望着夜空,说道:“时间不早了,事不宜迟,我想我们应及早带令郎动身才好。”
贺宝如无限留恋地看着熟睡的儿子,舍不得就此分离。杜娟叹了一口气,默默坐在她身边。
邵元节从林子中走了出来,见二人正娓娓而谈,也不便加入她们的谈话。便独自坐在一边,看着漆黑的天空,想到要动身回归辰州了,不由动了乡思。
第41章 家在湘西 4
移时,贺宝如才终于狠了心肠,对杜娟说道:“你们这就动身吧!”
杜娟握住她的双手,说道:“贺大姐你多保重!”
贺宝如忍住不哭:“好妹子,希望你们能一路平安!”
二人经一番亲密交谈,在这生离死别之际,再没有了往日巫蛊门中的勾心斗角,此刻已成为肝胆相照的姐妹。
贺宝如正欲将孩子唤醒,杜娟道:“不如就让孩子睡觉吧,要是他又哭又闹,怕引来了巫咸的手下……”
贺宝如想到孩子可能有危害,便听从了她。
杜娟轻声召呼邵元节过来背孩子动身。贺宝如面有隐忧:“你送他一道去辰州么?”
杜娟道:“我若不去,恐怕元节在路上会遇到危险……”
贺宝如素知杜娟虽然在十巫中排名最末,但其实巫术深不可测,自已虽是排名第二的巫即,但也无半分自信能胜过她。一路上如有杜娟照料,纵使暴露了行踪,想必她也能够逢凶化吉,纵是巫咸岑珂亲临,也未必能轻易伤害她。
二人往日并无交情,此时却让杜娟身履险境,贺宝如良心实难自安。然而因母亲爱护儿子的私心,故她不愿将话说到这上面去。
杜娟轻轻将陶仲文抱起放到邵元节背上,杜娟与贺宝如相视一眼,杜娟道:“贺大姐,我们走了。”
邵元节也说句:“贺大姐,后会有期!”
贺宝如内心有些愧疚,对杜娟说道:“祝你与你的相公一路平安,祝你们小夫妻能白头偕老!”
这句话说来发自肺腑,没有半分虚情假意!
杜娟知她一片至诚,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转身同邵元节走了。
路上,杜娟将贺宝如的情况讲给邵元节听了。
邵元节感叹道:“你说贺大姐同巫咸相争落个家破人亡,何苦来呢!又不缺吃少穿的,不过是争口闲气。”
杜娟叹息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为了虚名薄利,便斗得你死我活的,其实仔细想来,大家本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邵元节道:“看了贺大姐的下场,我真担心你啊……”
杜娟一怔,她从前又何尝不是沉陷于人与人之间的无谓之争斗呢。
但现在她与邵元节相恋正甜蜜,心境已然大变,心也变得善良了。看到寻常的事物,也能惹她生出温柔爱意。
她现在只想同邵元节过好自已的小日子:天天能一块有说有笑的吃饭,穿上漂亮的衣服逛街,在野外踏青时尽情地唱歌,晚上同他一起享受爱情的滋润后,二人依偎着说悄悄话……第二天睡醒来,又重复这样的日子!
她想起贺宝如说的那句“祝你们小夫妻能白头偕老”的祝福话,又是甜蜜又是无端的伤感。眼中珠泪欲滴。
她现在暗暗盼望将来能给他生一双可爱的儿女,夫妇俩一起用心哺育儿女长大成人,直到她和他双双老去……
一路上,邵元节肚子不时作痛,杜娟也闹了两回肚子疼,二人走四五里便要停歇一回。
天明时,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天上忽下起瓢泼大雨来,二人暗暗叫苦,只得在一个岩崖下面避雨。
看着崖壁上垂流下来的雨帘,听着不远处的瀑布发出的訇然水声,二人不由都忆起当日在月亮潭边避雨相识的情形。彼此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待大雨转变为毛毛细雨时,杜娟便催促赶路,邵元节道:“当心孩子淋湿了会加重病情,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杜娟看着广大的天空飞下来无数亮晶晶的小雨点,担忧的道:“这毛毛雨也不知下到几时,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路要紧!”
邵元节说:“这孩子好像在发烧,他的脸贴得我后颈窝好热!”
杜娟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是狠心肠的人么?我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邵元节道:“你有巫术,能不能先给孩子退一下热再走不迟?”
杜娟焦急道:“我又不是神仙,这儿又没有药,我有什么办法?不如先离开这儿,到一个小镇再找草药大夫吧。”
邵元节发现山坡下竹林中有一户人家,便道:“你等我一下,我去那户人家商量买两个大人戴的斗笠和一个小孩子戴的草帽”。
杜娟欢然道:“最好是有雨伞,——你背着孩子戴斗笠不方便的”。
邵元节涎脸一笑:“请先告借我十个铜钱,——待我给你做个男仆,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来还你。”
杜娟破颜一笑,开玩笑道:“说话算话哟,要不然我可要扣你工钱哟。”
杜娟取出蓝色荷花包,心中一动,说道:“这荷花包你收好吧,一路上吃饭让我掏腰包你怪不好意思的……”
邵元节红了脸不肯接,杜娟将蓝色荷花包放到他手中,咪着眼笑道:“这个荷花包是我前年自已缝做的,你要替我收藏好啊,我另外给自已再缝做一个更好看的荷花包!”
邵元节怕推来推去反而生分了,便不再推辞,小心揣在怀中了。
杜娟道:“快去快回啊!”
邵元节将背上睡着的陶仲文放到杜娟背上背着,便向坡下去了。
看着邵元节的背影,杜娟不由忆起那天在小镇上邵元节背着自已看病的情形,微微发怔。
过不多久,邵元节便笑吟吟回来了。
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手中提着一把红油纸伞。
邵元节将红油纸伞递给杜娟,杜娟道:“斗笠给我戴吧,你背着孩子行走不方便,我给你们撑伞吧。”
这时孩子已睡醒过来,见自已被一个陌生的男子背着,旁边是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子。妈妈却不在身边。
孩子便哇地一声啼哭起来。杜娟恬然一笑,哄骗他说:“陶仲文,不许哭,你妈妈回家去替你收拾几件漂亮的衣服,她让我们在前面等她。”
陶仲文见这漂亮女子神情可亲,又能说出自已的名字,便止了哭泣,问道:“你们是我妈妈的朋友么?”
杜娟道:“是啊,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所以你妈妈才放心让我带你到叔叔家中去玩几天啊。”
陶仲文道:“我要爸爸背我,我不要叔叔背我!”忽然想起爸爸昨天给一群坏人杀死了,不禁号啕大哭。一边挥手蹬腿不要邵元节背他。
杜娟让邵元节先把孩子放下地来,她抚摸着陶仲文的头,和颜悦声地开导他。
孩子只是又哭又闹,杜娟板起俏脸吓唬道:“你不听话,叔叔和阿姨不要你了,你在这大山中会被老虎和饿狼吃了的!”
陶仲文果然止住了哭声,可怜兮兮说道:“我想爸爸……”
杜娟道:“你还有妈妈啊……”一语未完,忽皱起鼻子,她肚子又疼痛起来了,苦着脸对邵元节说:“昨天不过吃了些李子,怎么肚子就这么闹啊,我去去就来。”
邵元节打趣她:“谁让你自已嘴馋,吃了那么多的李子,活该!”
杜娟撅起小嘴还他一句:“呆会你肚子又疼痛了我可不管你了!哼!”说完自顾向来路上一片松林中跑过去了。
杜娟在松林中解了溲,站起来揉揉肚子,正欲离开,俄听前面林子中传来人的吆喝声,心中一惊,侧耳倾听了一会,隐隐隐约约听见几句——
“你还想逃跑么?我们这么多人围住你,你还逃得掉么!”
“你伤了我们这么多兄弟姐妹,你罪大恶极啊!”
“大家原是同门,你也明白我们都是做下人的,也是身不由已啊……”
杜娟惊疑不定,悄悄向前走了过去察看究竟。
第42章 后会有期 1
少时,只见一个女子朝小路上跑了过来,她居高临下,拾起山石向围攻自已的众人抛掷,只听“哎哟”几声大叫,又有人受伤了。
那女子见敌人稍稍退却,便又向这边跑了过来。
杜娟定睛看时,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这逃跑的女子正是贺宝如啊!
杜娟暗暗叫苦,心说:“糟糕!她怎么跑到这儿来啦!我和元节会被她连累的啊!”
原来贺宝如心中担忧儿子的安危,于是暗中跟踪二人,心想要是杜娟带着孩子与巫咸手下人遭遇上了,自已还可助一臂之力。
她尾随着他们,远远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寻常一家三口人,心忖只要自已不与他们小夫妻相见,就不会让人注意上他们的吧。
经过前面一个小山村时,贺宝如被巫咸岑珂派出来追捕她的弟子发现了行踪,于是双方交起手来。
贺宝如没有了儿子这个牵累,出手甚是干净利落,一顿饭功夫便伤了对方七八个人。
众门人素知巫即贺宝如手段厉害,心中都很忌惮,也不敢逼得太近,一面吆喝,一面放出几只信鸽召唤附近的同门前来增援。
贺宝如此时后悔不迭,心知杜娟和儿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所以一边苦战,一边寻找另外的道路逃跑。
然而敌人将两条山路封锁了,眼前就只有身后这一条小路可走。她只好坚持战斗,悬盼杜娟听见打斗的声音后赶紧逃掉。
相持了一会,一个门中男弟子看出其中蹊跷,大声说道:“巫即的儿子一定在这条道上,大家赶紧分头去追!”
巫咸的两个女弟子听见这话,都明白过来,二人于是立即作了分工,由一个女弟子率人围攻,另一个女弟子率十余人绕过杂树林去贺宝如身后那条小路追捕她的儿子。
贺宝如知道被敌人识破了,心中暗暗叫苦,此时别无良法,只得且战且走。
杜娟见情况危急,慌忙跑回到邵元节身边,因碍于小男孩陶仲文在面前,便含糊说道:“他们追过来了!赶紧逃跑!”
邵元节大吃一惊,立即背起陶仲文拔足就走。陶仲文也明白是那些要抓获爸爸妈妈的恶人们追上来了,吓得不敢再哭闹了。
三人冲风冒雨逃到一处岔路口,杜娟略一思忖,便说:“元节,你先朝下面那条道走!我随后就来……”
邵元节看着她道:“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杜娟道:“我来引开他们,要不然大家都逃不掉的!”
邵元节不原意与杜娟分离,说道:“我不能独自离开,要走一起走。”
杜娟跺脚道:“追捕的人都是巫蛊门的人,只要他们没有看见这孩子,他们自不会怀疑上我,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
邵元节听见来路上有人语声,张惶起来:“那我们在哪儿会合?”
杜娟道:“你们逃到一个林子中将孩子躲藏起来,你可在道上候我,——他们又不认识你,只要你和孩子不在一块,他们就不会怀疑上你的。”
邵元节听坡上吆喝声渐近,只得转身朝坡下逃去。
杜娟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林子深处,仍然站在当地不走。
待看见来路上出现几个男女时,才转背向另一条小道快步走去。
顷刻之间,那几个男女便追上了她。
这几个男女弟子都是巫蛊门中的没有职司的下级人员,均不认识杜娟,一个男弟子便向杜娟打听是否见到有人带着一个小孩子?
杜娟假装问道:“哦,你说的一个小孩子呀,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啊?”
那男弟子面露喜色,连声道:“就是,就是,姑娘看来一定是见过这小男孩了!”
杜娟信口雌黄道:“哦,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一个大嫂背着一个五岁左右大的小男孩向那边走过去了。”
那男弟子半信半疑,问道:“是一个大嫂啊,是当地人吗?”
杜娟脸不红心不跳顺口撒谎:“我因为向她询问枫树村该如何走,结果她说自已不是这一带的人,并不清楚枫树村在那儿。我看那大嫂和小孩子不像是寻常乡下人,可能是走亲戚的吧。”
这群人中带头追赶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弟子,名叫申静,她是巫咸岑珂的记名弟子,平日仗着师父岑珂的威名,在一般同门中有些拿大,也爱欺侮人。
申静冷眼打量杜娟衣着漂亮合体,皮肤白嫩光滑,身段风骚迷人,天生像个狐狸精,心中便没好感。
又见杜娟在道上遇见这么一群陌生人,说话却从容不迫,看来多半是个城里女人,却不知为何只身一人出现在这乡野小道上?
申静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
杜娟见她态度无礼,心中来气,语带戏谑道:“我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凶巴巴地问我?”
申静不意这女子居然敢顶撞自已,气得一巴掌向杜娟脸上掴了过去。
杜娟勃然大怒,举左手架开来掌,挥出右掌,啪啪两声,在申静左右两边脸颊上反掴了两个嘴巴!
申静当着众同门的面反被一个女子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如何丢得起这个人?从腰间解下一条皮鞭,不由分说便向杜娟劈头盖脸抽去!
杜娟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抓住鞭梢,伸出纤巧的右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拂,似笑非笑道:“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打人!你师长没有教你待人的礼貌么?”
申静鼻中嗅到一股甜香,目光顿时变得呆滞起来。
杜娟抱着手看着她,脸上挂着魅惑的微笑。申静忽然脸上通红,一屁股跪坐在地上。
——她的姿势像古人一样,两腿似跪非跪,屁股坐在两条腿上。
杜娟悠然道:“姑娘既然知错了,今后改了就是,不用下跪行礼啊。”
身边的几名男弟子惑于杜娟的妖媚,都呆呆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仿佛被勾走了魂一样,竟然没有一人为申静出头。
两名同申静年纪相仿的女弟子见申静受辱,心中暗暗高兴。二人互视一眼,她们也是乖觉人,自然不敢上前自取其辱。
一名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大嫂见此异状,已明白杜娟是个有来头的人,于是上去扶起申静,貌似谦和地对杜娟说道:“敢问这位姑娘高姓大名,要是我们回去后被巫蛊门的巫咸师父问起来,我们也好回答……”
她故意提到巫咸的大名,这些话便明显有威胁之意了。
杜娟自然明白她的话外之音,也不敢做得太过了,于是见好就收,淡然笑道:“我的名字……”
话未说完,便见贺宝如狼狈不堪向这边逃跑过来,这群人见到贺宝如,便丢下杜娟不睬,大声吆喝着拦截贺宝如。只剩下那个申静一脸傻笑地坐在地上。
贺宝如虽然巫术卓绝,毕竟寡不敌众,况且这群追捕的男弟子多是从前习过枪棒的地痞流氓,贺宝如也不敢轻易与他们近身肉搏。
贺宝如坚持了一会,见一些人绕过她身后向小路上追赶,担心被断了退路,无奈何只得也朝这儿逃窜过来。
贺宝如瞅见杜娟站在道旁,惊疑不定,不知儿子是否落入敌人手中?
然而此时她也不敢同杜娟说话,于是转身向右首山坡上逃去。
这群门人弟子带队的是巫咸岑珂的第四弟子吕琼,她见贺宝如慌不择路上了一个低矮的小土丘,心中大喜。
吕琼同九师妹房紫霞低声耳语几句,便大声喝令众门人停止追击,吕、房二人各带二十余名男女弟子迅速将这小土丘四面围住了。
杜娟站在远处,见贺宝如上了一座小土丘,心中暗暗叫苦,心忖:这下可是瓮中捉鳖了。
幸亏天上下着小雨,要不然这些弟子只要放火焚烧山丘,贺宝如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贺宝如逃上土丘,立即发现身处绝境。她气喘吁吁观察了一下地势,索性坐在被雨水淋湿的草地上。
她解下身上挎的一个土黄色包袱,从中取出一把咒术用的干枣、桃木柄小扫帚,打开一只陶瓷瓶子,向桃木柄小扫帚上面洒了一些桃花水,再用桃木柄扫帚在咒枣上拂了几拂,双手合什,念起咒语来。
吕琼、房紫霞知她要行巫术,她们只懂一些粗浅的养蛊和放蛊之术,而不懂得比蛊术更高深的巫术,面对“十巫”这样的巫术高手,哪有胆子斗法术?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所措。
二人焦急地向来路上张看,只盼在附近搜索的大师姐、二师姐收到信鸽带去的消息后能快快带人赶来。
贺宝如念罢咒语,忽然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众人听不明白她在唱些什么,只觉她似一个女疯子一般。
杜娟远远看着贺宝如行法,知道她是在行傩舞之术。
傩舞之风,在周代颇盛,大傩是在腊月前驱逐疫鬼的一种巫术活动,用以驱除疫鬼,故名打傩,或驱傩。
杜娟素闻巫即贺宝如并不擅长与人斗蛊,她极擅长的巫术是摄魂和烛九阴之类,换句话讲:贺宝如不擅长进攻敌人,而只精于防卫自守。
她行此勾魂摄魄之法时,别人千万不可与她的眼睛对视。否则就会着她的道。
但摄魂和烛九阴这两种用眼睛的秘魔之术只能迷惑少数人的神志,却无法用来对付多数人。
土丘下包围的门人弟子少说也有四十余人,所以贺宝如才先行傩舞之术迷惑众人。
杜娟忙闭上双眼,两手在胸前结印,神光内敛,妙相庄严,对贺宝如妖女一般的吟唱声充耳不闻。
过了一炷香时间,杜娟才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众门人七倒八歪或坐或躺在地上,宛如喝醉了酒一般,有几个弟子还口中哼着小曲。
杜娟移目向山丘上看去,却哪里还有巫即贺宝如的身影?
杜娟对巫即的蛊惑人心之术也不由好生佩服。
杜娟见众人此时神志不清醒,趁此良机追赶邵元节去了。
第43章 后会有期 2
邵元节正站在一个岔口小道上眼巴巴眺望,见杜娟从松林中现身出来,心中大喜。
杜娟促声道:“快带上陶仲文速速离开,我猜过不了多久,巫咸岑珂便会亲自赶来捉拿贺宝如的!”
邵元节听了赶忙从林中一个隐蔽的土坑中抱出陶仲文,背上他就走,杜娟跟在他身后替他撑伞。
行了二十余里路,经过一个小镇,邵元节道:“我们先带孩子去看病抓药吧。”
杜娟伸手摸了一下孩子额头,并不怎么烫手,心忖孩子的病灶早已被贺宝如施巫术转移到邵元节身上了,而邵元节经自已四次按摩调理后,也没事了。想来孩子原来也不是什么大病。
但这话可不便说出口,以免让邵元节以为自已是自私心狠之人。
二人进了小镇,中饭也顾不上先吃,便找到镇上一家药铺。
彼时已是正午,店中却没有多少病人,二人候了一会便轮到给陶仲文看诊了。
医生姓郑,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奇怪地看了看两个大人,觉得二人年纪轻轻,不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父母,便好奇地问了一下杜娟:“你是孩子他娘么?”
杜娟脸上一红,说道:“我是孩子的小姨。”
医生点点头,笑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像是当妈的人。”瞅了邵元节一眼,又问:“请问这一位是孩子什么人啊?”
杜娟红着脸不说话,邵元节怕她难堪,抢白道:“她是我的媳妇。”
郑医生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二人,也不好再多问,便给陶仲文看诊。
他一边察看孩子的症状,一边向杜娟询问小孩子生病的情况。
杜娟目光有些闪烁的道:“这孩子肚子疼痛了好多回,昨晚和今天早上还在发烧。”
陶仲文忽然说道:“杜阿姨,我的肚子早已不疼痛了,现在也不发烧了。倒是这位邵叔叔一路上肚子疼痛了好多回,你让大夫给叔叔看病吧。”
杜娟心中一惊,郑医生笑道:“你这孩子真有趣,自已来看病却说自已没病,反替大人操心!”
杜娟低声斥道:“大人在说话时,小孩子不许多嘴!”
她心想病根终归是在陶仲文身上,邵元节肚子疼痛只是受了巫术之害,但这只是假象而已。如治好了陶仲文的病根,其实就治好了邵元节的肚疼。
陶仲文嘟哝道:“杜阿姨,我又没说谎,我没有肚子疼你偏要说我疼。”
郑医生听了这些话,有些狐疑地仔细检查陶仲文的情况,摸着胡须纳闷起来,便对坐在一边的一位年青人呵呵一笑,说道:“李贤弟,你帮我看一看,这孩子的病症当真有些难断啊!”
那位姓李的年青人微微一笑,便将凳子移近来,替孩子看诊。
杜娟开始也没注意到这年青人,以为只是一个看诊的病人家属。没想到原来也是一个大夫。
李大夫将陶仲文衣服捞上去,伸手轻按他腹部,问他是否腹胀,腹痛,呕吐过没有?
陶仲文咕哝道:“昨天我的肚子好疼痛,也呕吐过好多次了。但今天我肚子就没事了。”
杜娟忙插话道:“这孩子早上呕吐过两回,可能是发烧引起的吧……”
李大夫点点头,又问:“你大解过没有?”
陶仲文羞道:“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大解,肚子只是疼痛。”
李大夫笑容可掬问道:“那么你放屁过没有呢?”
陶仲文羞涩不肯回答,李大夫笑吟吟的道:“你不告诉大夫,你的病就治不好啊,快告诉我,你从昨天到今天有没有放屁?”
陶仲文低声道:“从前天到今天就没有放过……”
李大夫一边给陶仲文检查,一边不时抬首询问杜娟:“请问这位娘子,这孩子当真今天肚子不疼痛么?”
杜娟听这李大夫是外地口音,猜测他是一个游方郎中。
她瞪了陶仲文一眼,说道:“这小孩最调皮的,大夫千万不可相信他的话,他一路上真的肚子疼痛了好多回的!”
李大夫不置可否,先问郑医生道:“兄台你怎么看的?”
郑医生有些不确定的道:“我看这孩子是风热犯于肺卫,似乎当用疏风清热宣肺之方?贤弟你的意见如何?”
李大夫不答,转首看了邵元节几眼,说道:“我看小孩子没说假话啊,这位兄弟肚子应当是很疼痛才对。”
杜娟与邵元节面面相觑,在真人面前也不敢再说假话,却又不愿坦言相告。
李大夫察颜观色,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便含笑道:“这位娘子,请恕我直言,这位大兄弟是否被人施了蛊术啊?”
杜娟讷讷的道:“这……”
李大夫看了几眼杜娟,转对郑医生说道:“依在下拙见,这孩子犯的应是虫积致肠腑痞结而肠道梗阻。只是病灶可能被蛊术转移到这位大人身上了,所以宜用减味乌梅汤之方……”
郑医生低头沉吟。李大夫微笑道:“这位娘子,医者父母心,做大夫的不清楚病人的病因也不敢胡乱用药,你如果有什么顾忌,那就让我替你相公察看一下如何?”
杜娟看了邵元节一眼,红着脸怯声道:“我相公他的确肚子疼,但我没有说谎话,原是小孩子的肚子疼痛。”
李大夫释然一笑,对郑医生道:“果然不出小弟所料,郑医生还是再详察一下如何?”
郑医生是湘西土著人,素知蛊毒的传说,现在却反被这年青人看破病情,脸上一红,抚须重新察看了一遍陶仲文的诸种症状,心中已信了大半。
原来这位李大夫名叫李时珍,是湖北蕲州人(今湖北蕲春县蕲州镇),出生于世医之家,祖父是摇铃郎中,其父李言闻是当地名医。
李时珍继承家学,尤其注重本草,并富有实践精神,肯于向乡农学习。常到各地游医并采集药物标本,因而也结识了许多医道好友。
这位郑医生名叫郑长丰,便是李时珍来湘西采药结识的好友之一。郑长丰的医术虽不高明,但很好客,李时珍来湘西行医采药时便会在他家中住上几日。
郑医生虽行医十余年,却知道这位年青人比自已医术要高明许多,想了一会,便依言在纸上书写下“减味乌梅汤”的药方。
身后几位看诊的病人家属见到这种新鲜事情,都不禁啧啧称奇。好奇地询问杜娟,她是否得罪了什么人,以致于她的男人会被人下蛊相害。
杜娟只得含糊其辞,说:“我也不清楚啊。”
正在取药之时,邵元节忽然又腹痛起来,杜娟又是生气又是焦急,见元节一脸痛苦的样子,此时想速速离去却又不行。
李时珍道:“快让你相公到里面病舍去先躺床歇息一会,让郑医生替他施治。”
杜娟无可奈何,只得扶邵元节进了里面病舍。
郑医生见此时只剩下两位病人了,想早些看完诊了好吃中饭小酌几杯,便微微笑道:“还是烦请李贤弟替这位病人治一下吧,我先替这两位病人看诊如何?”
李时珍也不推辞,便跟随杜娟进了病舍。
病舍中已有几个男病人,其中一个病人是腹部受伤,赤着上身,裤子也褪到肚脐下面,杜娟羞得满面通红,忙低头出了病舍。
陶仲文跟着杜娟出来,杜娟怕这大街上有巫咸的眼线,便低声吩咐他进病舍中去。陶仲文不肯进去,说看见那些伤者害怕。
杜娟不由分说,举起右手微怒道:“你不听话看我打你!”连连推他进去,陶仲文哇的一声哭了,旁观众人见杜娟举动奇特,都有些纳罕。
有两个妇人便上来劝说杜娟不要让小孩子进病舍去,说屋里空气不好,怕小孩子没病反而会弄出病来的。
其中一个胸前挂着许多苗家银饰的中年妇人将陶仲文揽到自已身边,问这问那的。并从桌上拿了一个梨子给陶仲文吃。原来她是郑医生的老婆。
郑夫人脸盘较大,心眼看来也不小,舍得拿水果给一个陌生的小孩吃。
郑夫人眯缝着眼睛问孩子的爸妈是谁,为什么不送他来看病。
杜娟忙笑着插开话题,摇手说:“小孩子肚子本来就闹疼痛,不能吃的。”
郑医生见杜娟生得漂亮,不时拿眼瞟她,见杜娟一再推辞,有心讨好这美貌少妇,便笑说没事的。杜娟不便拂了主人的好意。只得称谢。
杜娟恐小孩子口无遮拦,陪着笑脸,不无紧张地站在一旁同两位妇人交谈。
郑夫人看着杜娟胸前的几串苗家银饰连连称赞,并同另一个妇人兴趣盎然地议论杜娟的黑头帕上面琳琅满目的苗家头饰。
那位妇人唤做张夫人,三十一二岁光景,身材比娇小玲珑的杜娟高出半个头,她瘦削得像一个皱皮鸡,皮肤虽然白净却没有光泽。
张夫人摸着杜娟一身宝蓝色衣服的衣角,说衣服上的花滚边配着这宝蓝色衣服真漂亮。二人商议饭后也去买一件来穿。
两个妇人不住夸杜娟的衣服和银饰漂亮,杜娟听得很受用。脸上不由挂着迷人的甜笑。
郑医生瞟着杜娟,心说:“同样的衣服和银饰穿戴在她身上那才能迷死男人,穿在你们身上就成了老妖精!”
这时屋外走进来一个女子,杜娟看了她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世事有许多就是奇巧,有时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适才杜娟教训的那个巫咸岑珂的记名女弟子申静!
第44章 后会有期 3
原来申静因为中了杜娟蛊毒,待神志清醒一些之后,想起刚才受的羞辱,十分气忿,然见众人也着了贺宝如的蛊惑,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近中午时,她便告辞众人去往大姐夫家中吃中饭。
她的大姐夫便是郑医生。申静这两天爱往大姐夫家跑,其实蹭饭是假,真实原因是这两天大姐夫家中来了一位名叫李时珍的客人。
虽然李时珍中等身材,相貌也非特别出众,但申静却发现他身上有不少招人喜欢的地方。
她心中窃盼大姐姐和大姐夫能从中说项,让自已与李时珍结成姻缘。
如果她能梦想成真的话,她也懒得同巫蛊门中一群小肚鸡肠的女弟子们斗心眼了,从此与大姐姐一样,做个药房的女掌柜眼热死她们!
申静抬眼见到杜娟,不由瞠目结舌,杜娟此时进退无路,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条凳上,同另一位病人家属交谈。
郑夫人见小妹申静来了,心知肚明小妹的用意,看她眼神有些慌乱,便招呼道:“四妹,你来得正好,还没吃中饭吧,家中炖了一只鸡,一起吃吧。”
申静脸上阴晴不定,见杜娟故意别开脸去,知她在回避自已。
她此时落了单,自然也不敢再挑衅。
大姐夫和大姐姐在这个小镇上是受人尊敬的人物,她若是莽撞生事的话,不仅是自已多出一回丑,并且会让姐姐和姐夫跟着出大丑!
另外,打死她也不愿意在心上人李时珍的面前出这种大丑啊!
她心神不定地站在那儿,听大姐和张夫人又闲聊了几句,张夫人才告辞回家了。
这时李时珍给邵元节按摩后从病舍中走了出来。李时珍见申静来了,微笑招呼道:“申小妹来了。”
申静勉强一笑,郑夫人见申静脸上有些微汗水的污痕,忙给小妹递眼色,申静虽然没明白,但也让大姐挽着她胳膊出了诊舍回姐姐家去了。
杜娟见申静走了,才松了一口气,这时邵元节也从病舍中走了出来。二人付了诊金,抓了两副药便匆匆忙忙离开了诊舍。
出了小镇,杜娟才对邵元节讲了今天和一个巫咸手下女弟子发生的事情,并说这女弟子居然便是郑夫人的妹子!
邵元节惊道:“这么说,我们身边带着陶仲文的情况,可能会暴露了!”
杜娟道:“就是啊!今天看这病本来就引起大夫和郑夫人的好奇心了,要是郑夫人和妹子说话间谈到了我们,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邵元节不安道:“现在怎么办?在路上很可能会遇到拦截了!”
杜娟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邵元节忧心忡忡道:“最怕的是你日后被人认出来是巫罗,我真担心你……”
杜娟想了一下,说道:“若真被人认出来,我就来个死不认账,除了郑夫人的妹子,别人谁也没看见我身边有一个小孩子。巫咸没有真凭实据也拿我没法……”
邵元节瞥了她一眼,道:“巫即都斗不过巫咸,你能行吗?……”
杜娟望着烟雨朦胧的远山,说道:“没事不惹事,有事也不能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以后的事以后再走着瞧。眼目下要考虑的是如何避免与巫咸的追兵再次遭遇……”
邵元节道:“你干脆回去吧,以免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让你给巫咸留下把柄!”
杜娟道:“我走了,你能对付追兵吗?!”
邵元节道:“他们谁也没见过我啊,再说他们的目标是贺大姐,——而且他们有可能连陶仲文也不认得啊,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
杜娟回想了一下,好像那个郑夫人的妹子没有注意到陶仲文。
但杜娟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带着孩子若是遇上他们,你和孩子就危险了,所以我没法离开!”
杜娟微颦秀眉,手中无意识的摇着红油纸伞,忽然计上心来,“噫,我们可以扮成赶尸匠一样,来个昼伏夜行啊,这样就不是安全了么!”
邵元节道:“我们又没有赶尸匠的行头,再说我们住死尸客栈的话,一来会有麻烦,二来也怕吓着了孩子。”
杜娟道:“哎呀,你脑子会不会转弯啊!没有行头我们可以找来的嘛,多难的事么?我们又不是没住过赶尸客店,只要提防不遇上真的赶尸匠就行了。”
陶仲文忽然开口说道:“杜阿姨,就照你说的做吧,我不怕的,以前我外公和外婆就是做赶尸客店生意的,外公和外婆跟我说过,那些都是装出来吓唬人的,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邵元节和杜娟听了都微微一惊,相视一眼,杜娟拧了一下陶仲文的小鼻子,笑呵呵道:“你这个小调皮鬼,该怕的时候你偏不怕,不该害怕的时候你偏又害怕——刚才在诊舍时我要你进病舍里去你就不敢进去!”
陶仲文不好意思地低头浅笑。
邵元节问道:“你外公和外婆现在还在么?”
陶仲文道:“昨天妈妈给我讲过,说这回不能去外公和外婆家,因为坏人一定会去他们家抓我们一家人的!”
杜娟夸赞道:“陶仲文你真了不起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了。”
邵元节做过赶尸匠,懂得如何选择别人平常不走的道路。沿着深山野径往辰州方向行了一个时辰,便见道旁溪涧畔有一家死尸客栈。
死尸客栈后面有几株杉树,杉树上面有几个鹤巢,白皑皑的天空中有几只白鹤飞翔,唳声甚是清越响亮。
邵元节道:“我们去试一试运气吧,先在这喜神客栈歇息,待晚上再赶路吧。”
杜娟点点头,说道:“你好好给老板说,为了安全,我们多出点钱无所谓的。”
杜娟见四周木石森丽,涧水清澈,便蹲下来洗了一把脸,又抄起溪水喝了几口,说道:“这水好甜,你也来喝几口吧。”
邵元节道:“我不渴。”
这本来是一句平常不过的对话,但二人的目光一碰,都不由想起了那天的事情——还是这同样的对话,还是在一条同样清澈的溪涧畔,邵元节同杜娟在溪畔第一次亲吻,然后邵元节将杜娟按倒在一片绿茵中……
邵元节目光有些怪怪的看着杜娟,杜娟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绯红。
杜娟从水中倒影瞥见邵元节口角噙笑,终于忍不住,抬首瞄了他一眼,吐了一下舌头,刮脸羞他:“你真坏!”
邵元节嘻嘻一笑,便背着陶仲文踩着小溪涧上安放的几块青石走了过去。
杜娟羞红了脸,偷偷回忆了一下当天的情景,咬牙拼命忍住笑意,对着溪面拢了一下耳发,才低眸含羞跟了过去。
邵元节背着陶仲文走到死尸客栈门前,只见店主人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板桌边吃饭。
邵元节陪着小心问道:“请问老板,屋中住有行脚师傅没有?”
店主人听见这话一愣,抬首惊奇地打量着他和小孩,半晌才道:“店中没有行脚师傅。”
邵元节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说道:“你是老板吧,是这样,我们是泸溪城里人,有事路经贵地,不想我侄子路上受了风寒得了急病,因此想在这里歇息半日,顺便给孩子熬药。”
顿了一下,又道:“我过去做过行脚师傅,知道一些规矩,这两天下大雨,不会有行脚师傅来投宿的,所以想请老板行个方便。”
说话间杜娟也走到跟前来,老板瞅着杜娟,瞳孔蓦然睁大。
邵元节也知自已带着一个美貌少妇和一个儿童投宿死尸客栈实在令人奇怪。
本来以为会遭到拒绝,没想到店老板听完后,低目略一思忖,说道:“好吧。”
邵元节欢喜不已。杜娟见老板一个人在吃饭,桌子上却有两双筷子,两个碗,而且那个碗中也盛着玉米饭,没有菜下饭,只有一碟粗盐。
邵元节也注意到了,便含笑搭讪:“老板贵姓啊,这里只有你和老板娘两人么?”
中年男人道:“我姓秦。”
邵元节一笑,说道:“是秦老板啊,我想借你们家的药罐子用一下好吗?”
秦老板默默起身,从屋中取出一个药罐子,一言不发递给了邵元节。
邵元节坐在灶前一边熬药,一边同秦老板聊天。
秦老板似乎长久离群索居,不惯与俗世打交道,性格非常沉默寡言,说话时脸上竟没有一丝笑容。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表情。
杜娟默默坐在邵元节旁边,听他们说话。
陶仲文困极了,倒在杜娟身畔昏昏欲睡,邵元节便将他抱进屋中床上让他睡觉了。
此时厨房中只有杜娟和秦老板两人,杜娟便没话找话,问道:“老板娘哪儿去了?怎么这半天也没见到人?”
秦老板看了几眼杜娟,说道:“她到山上做活去了。”
杜娟一愕:“啊?她不是饭也还没吃完么……”
秦老板没吭声。
杜娟抬首四下张看,只见屋中光线有些黝暗,屋角满挂着蛛网,屋中家什本来极少,却也并不干净,一张圆凳上甚至还有灰尘,似乎许多日子没有人在上面坐过。
灶上安着两口锅,其中一口锅居然都生锈了,可想而知主人是一个不爱收拾卫生的人。
杜娟忽然发现木板墙壁上挂着几个玩具,心中暗暗称奇。便问秦老板:“家中有小孩子么?”
秦老板目光怪怪的看着杜娟,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第45章 后会有期 4
邵元节给陶仲文服了药后,已是疲惫不堪了。见杜娟合衣倒在床上睡着了,便轻轻上床在她旁边睡下了。
不觉到了夜晚,杜娟先醒来了,听见身畔邵元节鼻息细细,睡得正香,杜娟知他这两天没休息好,想他多睡一会,便在黑暗中打坐用功。
戌时时分(晚上21:00时至22:00时),杜娟忽听见几声野鹤唳鸣,接着便听见鹤群拍翅飞走的声音。
杜娟觉得有些蹊跷,凑眼到木板壁缝向外张看。
自下午时候小雨便已住了。天上新月如钩,清辉洒地,森林宛如踱了一层银色,天地间一片宁静。
溶溶月色中能看见小溪对面树林中有几个人影,杜娟定睛细看时,只见一株杉树下有一人盘足趺坐着,那人脑后有一轮淡金色的光晕!
杜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揣测此人多半是巫咸岺珂了!?
她心念电转:如是巫咸岑珂,为何她要在那儿趺坐,却不立即过来抓捕自已呢?
她移目向周围看去,突然听见小溪东面石径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凝眸细看,便见有人提着一只灯笼在行走,在提灯笼的那人身后,有一人手中捧着一只木箱,那木箱上面有许多小孔,仿佛是一只蜂箱。
手捧木箱那人用黑巾蒙住了面孔,黑巾上只有几个小洞,露出眼睛和口鼻。
杜娟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但一见到这只奇怪的木箱,立即恍然醒悟。——这个捧着奇怪木箱子的蒙脸人必是十巫中排名第九的巫谢赖莹!
此人向来与自已不睦,杜娟知道巫谢赖莹秘养的蛊是飞蛾蛊。
其实这种令人生畏的蛊,并非苗人独有。蛊术在我国江南一带早已广为流传。
最初,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他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
古人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毒性,故一向称之曰毒蛊,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
先秦时代的人们提到的蛊虫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虫。长期的毒蛊迷信又发展出造蛊害人的观念和做法,比如号称“百蛊之王”的金蚕蛊就属于这一类经过人工培养的变种的蛊。
既然此人是巫谢赖莹,由此推断,那个打坐的脑后发出淡金色光晕的人自是巫咸岑珂没错了。
——因为目下只有巫咸岑珂这个首领女巫才能命令赖莹前来助拳擒拿自已;而且能修炼到脑后出现淡金色光晕的女巫多半是岑珂这样的巫术大高手。
杜娟惊惶不已,紧张地思索对策。见巫谢赖莹已走到岑珂面前,岑珂也收了玄功,站起身来。二人看来正在低声交谈。
杜娟不遑多想,立即唤醒邵元节,附耳低语道:“糟了,巫咸岑珂亲自追来了!你背着陶仲文先走,我来断后。”
邵元节大吃一惊,登时睡意全消,正欲说话,杜娟伸手蒙住他的嘴,又耳语道:“你千万不要开口说话!听我的安排,你立即动身带陶仲文逃走,向东三十里外有一个沅江渡口,你在那里等我,如我天明时未赶来,你就不必等候了,带着孩子自管逃命去吧……”
邵元节听她仿佛是在托孤一般,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邵元节用力拉开杜娟的小手,泣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了!”
杜娟垂泪摇头,邵元节握住她的小手,绝诀的道:“要死一起死!我也不走了!”
杜娟抹了一把泪水,怆然道:“说什么傻话,你如逃走了,我才有机会突围而去;你若是倔着不走,我们就真的没有一线机会了!”
邵元节素来是有主意的人,遇事临机应变的能力原比杜娟强些,所以他才能在初识杜娟时用谎话欺骗杜娟,此时听了杜娟的话,情知别无良法,为了不拖累杜娟,忍悲说道:“我们说好了,沅江渡头不见不散!”
杜娟略一思忖,说道:“凡事难以预料,如果我没有如约赶上来,你便逃回家乡,我自会来寻找你们。我们约定三个日子,今天是六月初六,七月、八月、九月的这个日子,如果我仍然没来寻你,你以后就不必等我了……”
邵元节听了这些话,心中陡生不祥之感,不禁泪如雨下。
当此非常之时,他又不能同杜娟废话,心想:“你如不来,我便来泸溪找你,如你果然不在了,我也不活了,在你坟前自尽了,好早日投胎去追你亡魂……”
他是赶尸匠出身,耳濡目染,脑子中自然而然会生出投胎、追魂之类奇怪的念头。
杜娟催促道:“现在没时间多说了,快快走吧!”
邵元节怕迟则生变,要是自已走不脱,杜娟便没有机会突围,当下更不迟疑,背起陶仲文就走。
陶仲文正要咕哝什么,杜娟怕他又哭又闹惊动敌人,伸手在他鼻端轻轻一拂,陶仲文便又进入了梦乡。
杜娟让邵元节打开屋后的门悄悄离开。
临别,邵元节看了她一眼,忽道:“你放心,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
杜娟听了心中大恸,左手紧紧握住小嘴饮泣。右手推他快走。
看着他消失后,杜娟才又回到床上,从木板壁缝中窥视巫咸岑珂和巫谢赖莹说话,一边思忖脱身之法。
又过了一会,只见巫谢赖莹捧着那只飞蛾蛊宝箱踩着青石过了小溪,只身向着死尸客栈走来。
杜娟心中不由痛惜自已的金蚕蛊没有了,如果她的金蚕蛊没有被九幽真人诸葛小倩重创的话,此时对付巫谢赖莹的区区飞娥蛊又何惧之有?
巫谢赖莹走到茅屋前十丈外的空地处,便停下了脚步,郎声说道:“观花巫女在屋里么?快快出来说话。”
杜娟听她声音果然是赖莹,既然对方已公然开口索战,虽然明知有岑珂在给她掠阵,此时也容不得自已龟缩不出。
待对方又喊话一遍之后,才故意语带惊疑地问道:“你是谁啊?”
赖莹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杜娟有意拖拖然开门走了出去,看了对方一眼,故作诧异之色说道:“噫!原来是巫谢你啊!你半夜跟到这儿来找我干什么?”
赖莹冷笑道:“你何必装傻充愣呢,快快将陶仲文交出来!只要你向巫咸去深自忏悔自已的罪过,巫咸说不定就会宽恕你的一念之差,放你和你的小白脸相好的一马如何?”
杜娟心念电转,寻思:“难道巫咸岑珂还不想同我马上破脸么?所以她才有意不露面……?”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便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赖莹阴险地一笑,讥讽道:“你的事情都已被巫咸知道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你别要忙着抵赖不认,有许多人都作证说你同一位小男人在小镇上去给孩子治病,而且你的小男人还被人施巫术害得肚子疼痛,那孩子称呼你是杜阿姨……你这个杜阿姨也教训了巫咸的弟子,怎么样,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杜娟听了低眸不语。
巫谢赖莹素知巫罗杜娟的巫术高深莫测,又不知她的蛊物没有了,所以也不敢轻易动手,才想用这些话诱使杜娟放弃抵抗。
杜娟此时实无退路,她之所以不立即表态,不过是想多拖一些时间,好让邵元节带孩子安全逃走。
巫谢赖莹见她不吭声,以为这番话打动了她,于是又劝道:“巫罗,你这是何必呢,巫咸和我都知道你其实与贺宝如没有旧交情的,你为了贺宝如值得将自已的身家性命和你相好的小男人一起赔上么?”
第46章 荒山恶斗 1
杜娟道:“你让巫咸岑珂出来与我说话吧,我有些话要当面向她说……”
赖莹哈哈一笑,“你是想拖延时间么?告诉你,我们来了许多人,巫咸不想见你,她让我捎话说,只要你交出陶仲文,她会酌情处理你,但你不要心存侥幸,今天你是逃不掉的!”
杜娟分辩道:“我并不是同情贺宝如,我也是偶遇上她,她托我照料孩子,我想大人的事关小孩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赖莹咭的一笑,挖苦道:“你好幼稚!”
杜娟脸上一红,反唇相讥:“亏你也是当娘的人,你好冷血!”
赖莹哼了一声,咄咄逼人道:“少废话,你交不交人?不然我……我们就对你不会再客气了,你要识相点!”
她对杜娟心存忌惮,所以才将一句“我就对你不会再客气了”改为“我们就对你不会再客气了”。
杜娟与赖莹本来就有心病,虽然她用黑巾蒙住了脸孔,但听其声调便知道此时她在狐假虎威,幸灾乐祸,不由勃然大怒,轻蔑地哼了一声,嘲讽道:“就凭你就想收拾我?”
赖莹见空言恫吓无效,心忖话已说到这份上,如再同她没完没完的废话下去不免有示弱之嫌,会让巫咸岑珂轻视自已的。当下席地而坐,将飞蛾蛊宝箱放在面前。
杜娟知道非动手不可了,二人素来不睦,又彼此知道巫咸岑珂和众多同门躲在小溪对面注视着她们,谁也不愿输掉这场斗蛊。
杜娟故作淡定地站在当地,其实心中也是十分紧张。
巫谢赖莹见巫罗杜娟并不从身上取出蛊物器皿,只是双手在胸前结印,心中又气又怕,暗忖:“她居然如此小觑我!敢空手同我斗蛊不成?!”
她双眼虽有些近视,但二人相距不过三丈,如水的月华下,还是能瞅见杜娟脑后出现了一轮橙色的光晕,宛如雨后的彩虹一般。
那橙色光晕返照在杜娟脸上,使得她一张狐狸精似的俏脸蛋上有了一种奇异的魅力,不禁惕然心惊。
赖莹从怀中取出一双黑色手套戴好,呼了一口气,收起心中的杂念,阖目合掌,默默念动咒语。
须臾,赖莹睁开双眼,将用细麻绳结成的网状宝箱缓缓打开,双手向着杜娟一招,目中精光大盛,厉声嘶吼道:“蛾儿们,都给我飞出去咬啊!”
只听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从网箱中密密麻麻飞出无数只色彩斑斓的飞蛾来,向着杜娟不疾不徐飞了过去!
杜娟在她开箱之前,已从身上斜挎的白色包袱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拂尘,然后她又取出一只净瓶在拂尘上面洒了一些银色的花露水,握在右手中。
杜娟见飞蛾扑来,轻挥手中拂尘,白色的小拂尘宛如灵动摇摆的白猫的尾巴一般。
杜娟纤细曼妙的身子跟随拂尘轻轻转动,宛如娇媚的宫女在翩跹舞蹈,她用拂尘在自已前后左右扫了一遍,霎时,在她身周便出现了一团朦胧的银光。
赖莹虽然看不懂杜娟的巫术,但也明白这团银光是一种“结界”,她中心栗六,不清楚自已秘炼的剧毒的飞蛾蛊能否突破这种“结界”?
不及转念,只见率先扑到杜娟身前的十余只飞蛾一碰到结界,翅膀便如中电流,发出擦擦的轻轻声响,眨眼之间,那些飞蛾便身子起火!纷纷掉落在地上。
一盏茶的功夫,杜娟身周便堆了一圈飞蛾的尸体,层层叠叠的飞蛾尸体宛如色彩亮丽的秋叶一般。
赖莹惊怒交迸,圆瞪双眼。她在十巫中排名第九,职位刚好在杜娟之上,哪里想到甫一交手,自已的飞蛾蛊竟如此不争气,无法突破结界,真正应了那句“飞蛾投火”的老话!
眼看照这样下去,自已煞费苦心收养的三百单八只飞蛾蛊支撑不了多久就要死伤殆尽!
正当巫谢赖莹束手无策、空自着急之际,情况似乎在开始朝着有利于她的一方面发生变化——
须知飞蛾蛊究竟是经过巫师培养修炼出来的害人的法宝,已算得上是有情之物,与寻常飞蛾已经大不一样了,所以过不多时,更多的飞蛾蛊见到前面的飞蛾蛊尸积如一地落叶,便知道退却了,嗡嗡嗡扑扇着幼小的翅膀,绕着杜娟三尺外飞行,寻隙啮咬杜娟。
杜娟心中暗暗焦急,因为她知晓自已的结界至多能支撑大半炷香的功夫,而且维护这种结界会消耗掉她一些灵力。
大敌当前,修为精湛的巫师在有助手照应的情况下,也至多敢两次织起这种结界。
然而眼目下有岑珂这样的巫术大高手在一边狼视鹰顾,杜娟又没有援手,她委实担心自已在灵力大损之后会被敌人致命的一击。
作为一个女巫,赖莹也知晓蛊术如是用来对付法术低劣的人自是得心应手,顷刻之间可使敌人丧失战斗力。
然而依巫谢赖莹的见识和修为自不知道这种情况:在巫蛊门中真正允称大高手的几个人物,在临敌时往往是用巫术而不用蛊术的。
因为这几个巫术大高手明白除了金蚕蛊和蛇蛊等少数凶猛的神蛊之外,用寻常蛊物攻击巫术卓绝的巫师是难以凑效的。
杜娟正是这少数巫术高强的巫师之一。她当日在月亮潭边同少年道姑靳雪鹄较量时之所以采用了斗蛊术而不斗法术,是因为她算定少年道姑靳雪鹄不会懂得如何破解金蚕蛊。
正所谓以已之长,攻敌所短。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所以她才能仗金蚕蛊轻易先下一城,打败了少年道姑靳雪鹄。
后来杜娟在斗裴老板的金蚕蛊时,便是运用了高明的巫术制伏了这种凶猛的神蛊。假若她的金蚕蛊还在的话,她仍然会用巫术破金蚕蛊,而不会驱使自已的金蚕蛊与裴老板的金蚕蛊相斗。
杜娟修习黑巫术十二年,她天资聪颖,平日又不善于交际,——须知十巫中全是有家室的婆婆妈妈,下级人物同十巫之间又有尊卑之分,她一个寡妇,难免有人背后风言风语议论,故她没有什么能交心的朋友,因此上更能专心致志于修炼巫术之道,常能妙悟玄机,对所习巫术自出机杼加以变化,所以年纪轻轻便成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巫术大高手之一。
杜娟身怀绝学,又不懂得藏锋待人,不免遭人忌妒,时常受到草鬼婆和赖莹等人的算计,但她年少气盛,心中颇瞧不起巫术低劣的草鬼婆和赖莹等人。
她在被宿敌陷害之后有时会气忿的暗想:“大家虽然地位相差无几,但凭你几人的低劣本领哪有什么资格忌妒我!要忌妒也得才能相差无几呀。”
这自是她为人的幼稚之处,古往今来,这世上各行各业,其实拼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络,所以才能出众的忠臣良将多半都屈居于本领低微的奸臣之下。几时见过只凭真才实学就能平步青云的行当?
草鬼婆言芙蓉是这一代大巫师的师妹,年纪又比大巫师长上十岁,大巫师自然知道她巫术平平,为人也有些刁钻刻薄,但一个人都是有多面性的,草鬼婆言芙蓉对地位比她高的巫师总是一副谦恭逢迎的嘴脸,对大巫师的忠诚度是不容置疑的。
大巫师也不想自已的大师姐巫咸岑珂一人独大,故也处心积虑地安排草鬼婆等几个师姐妹在巫蛊门中担任重要职位,以制衡大师姐巫咸岑珂的权力。
草鬼婆言芙蓉常倚老卖老,不大买巫咸岑珂的账,有时议事时她还会故意当着大巫师的面同岑珂顶嘴,所以较得大巫师的信任。
巫咸岑珂熟谙人事争斗的奥妙,自然能揣度到大巫师的心意,所以拿这个年纪比自已长五岁的师妹草鬼婆也没招。
幸好草鬼婆有自知之明,除了偶尔对岑珂有顶撞的表现外,并没有取而代之的妄想,所以岑珂才能容忍她的一些无礼举动。
至于巫谢赖莹呢,她可不是大巫师的师姐妹,她之所以能混到十巫中的老九,多是凭的运气和福气。
赖莹的父亲是大巫师的师父的贴身侍者,所以赖莹虽然才能较差,而且也和杜娟一样,同样不擅长人际关系,但凭着这层特殊关系,仍然得到了几次破格提拔的机会。
外人自然不知,赖莹虽名列十巫之一,其实巫术几乎可说没有入门,只懂得养蛊和放蛊之术,而且就是蛊术一道在个中高手眼中也不值一晒。
赖莹的嘴很碎,总爱搬弄是非,别人与她一时谈得高兴,说漏了几句不得体的话,她转背就会给你传播出去。
因此杜娟不仅看不起赖莹的本领,而且更看不起她的为人;另外杜娟对赖莹的好命好运也不免心怀忌妒,常自不平。
杜娟才貌双全,却处处落于人后,而且还是一个引人非议的寡妇。
赖莹虽样样不行,无才无貌,但却位列她之上,而且还有一个脾气很好的老公。
第47章 荒山恶斗 2
杜娟对巫术之道颇有会心,目光如炬,自然清楚赖莹在巫术上没有悟性。但因为她与赖莹是初次交手,平日又不和,故她将这场较量看得很重。若是自已稍有闪失的话,赖莹以后在巫蛊门中就有得吹嘘的了。因为在不明真相的下等人面前,她赖莹可是十巫中的老九啊,所以她的本领应该与杜娟是半斤八两才对啊。杜娟虽然平日睢不起赖莹,然而本领越大的人往往对敌人心怀敬畏之意,正所谓狮子搏兔,也会出全力相斗。推荐恐怖小说/book/19/19147/民间山野怪谈、。杜娟暗盼能速战速决与赖莹的斗法,因为她明白自已真正的劲敌是巫咸岑珂!所以她不愿耗费过多的灵力在赖莹的飞蛾蛊上。她必须保持足够的战力同十巫之首的巫咸岑珂较量!而巫咸岑珂又何尝不晓个中玄机,作为十巫之首的巫师,岑珂在巫术和蛊术上浸淫二十二年,造诣非同小可,她真正忌惮的女巫只有三个人——巫彭李雪霁、巫礼熊念、巫罗杜娟。巫即贺宝如只是同岑珂在权力角逐中的对手,岑珂并没将贺宝如的巫术放在眼里。在巫术领域中,巫彭李雪霁、巫礼熊念都是属于攻击型的高手。但岑珂内心对杜娟更看重一些,因为她知道在十巫中只有杜娟和她岑珂二人同是属于攻击和防卫两方面均强的巫师。一个是地位尊崇的巫咸,一个是名列最末的巫罗,岑珂与杜娟这一场无可避免的斗法,对岑珂而言自是承受了更多的心理上的压力。所以她虽然明知巫谢赖莹不是杜娟的对手,但内心窃盼赖莹能出奇制胜,至少也要多耗掉一些杜娟的灵力。然而杜娟一向心高气傲,因此杜娟其实也同样承受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不愿输掉这场难得的较量,因为她如果败下阵来,不唯自已的名声大损,而且会关系到自已的性命!纵然她今天能全身而退,但以后也几乎没有机会同岑珂再斗一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对岑珂和杜娟双方而言,实是一场攸关二人名誉的战斗。杜娟见飞蛾蛊不敢接近自已设下的结界了,不欲再多耗自已的灵力,于是从净瓶中倾了一些桃花露水在自已左手心上,伸右手中指在桃花露水中沾湿了。杜娟撮起樱桃小嘴,对着手上的桃花露水轻轻吹气,然后曲起右手拇指和中指向结界外的飞蛾蛊弹去。说也奇怪:她右手弹出的几滴桃花露水一出了结界后,立时化为数十上百滴桃花露珠。看她弹指的姿势妙不可言,口角噙笑,宛如她是在对着菜畦洒水一样。那些像无头苍蝇一般绕着结界嗡嗡嗡乱飞的飞蛾蛊一沾到桃花露水,身上立时发出嗤嗤的微响声,纷纷掉落地上。巫谢赖莹见顷刻间又损失了近百只飞蛾蛊,痛惜不已,再也不敢恋战,赶紧合十念咒。赖莹从包袱中摸出几把臭不可闻的腐败谷子撒在箱口,嘶声道:“蛾儿们,回来吃食了,都给我快快回来啊!”那些飞蛾蛊听见主人的召唤,纷纷掉头飞回到了网状宝箱中。巫谢赖莹见飞蛾蛊数量折损了大半,恶狠狠瞪了杜娟一眼,撂下一句:“你别得意得太早,巫咸会来收拾你的!”气呼呼收了箱子狼狈向小溪对面走去。杜娟见这个讨厌的宿敌铩羽而去,微微一笑,心知巫咸岑珂便会出马了,也不敢得意忘形。收了结界,盘坐调息,凝神戒备巫咸岑珂到来。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巫咸岑珂虽素闻杜娟巫术博大精深,变化多端,但今晚才是头一回真正见识到了。岑珂心中好生犹豫,她身畔此时还有一位心腹可用的,——这人便是十巫中排名第八的巫抵郝巧巧。然而巫抵郝巧巧与杜娟关系不错,郝巧巧有一回兴致勃勃的给岑珂欣赏过一只荷花包,说是自已请杜娟帮她缝做的,并夸赞杜娟女红手艺真不错的!岑珂还听郝巧巧摆龙门阵时说起过,郝巧巧曾经暗中替杜娟物色过几位男人,但因为杜娟眼光有些挑惕,宁缺勿滥,对她介绍的几个丧偶的中年男人均没看上眼,要么嫌男人生得丑了,要么嫌男人太邋遢了,不注重修边幅又不讲究个人卫生,要么就是嫌人家的家庭情况太复杂不愿意接受……岑珂知道郝巧巧的巫蛊之术比巫谢赖莹也高明不了多少。适才亲眼见识了杜娟的手段之后,明白如再调遣郝巧巧出去与杜娟交手,不过是多输一场而已。当然郝巧巧能够多耗一些杜娟的灵力原是好的,但郝巧巧再败一阵后,自已才出战杜娟,一来胜之不武,二来她也殊无把握能够战胜杜娟!如果三人用车轮战术尚不能战胜杜娟的话,自已的颜面又将何存?!虽然岑珂比杜娟多修习了十年巫蛊之术,但从杜娟的表现看来,她的悟性极高,能自出机杼对巫术加以变化,灵活运用巫术御敌。而自已守成有余,不善创新。适才杜娟用手指弹发花露水射杀飞蛾蛊的功夫好俊,令人大开眼界!岑珂不知这是杜娟的临场发挥呢,还是她平日就创造出来的招数?岑珂涉猎巫术二十二年,只知道用桃花露水洒在施术者周围地上能形成结界,从而阻止某几种蛊物的进攻。然观杜娟演化出来的这一手弹指洒水杀蛊的功夫,实在比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老方法更要高明许多!岑珂自然想到了自已秘炼的神蛊,但她不知杜娟修炼的是何种蛊物,如果自已的神蛊不敌杜娟的蛊的话,杜娟更是如虎添翼,后果不堪设想。。。。。须知蛊物不比人类,两蛊相斗,必有一伤,绝难全身而退。所以攻力悉敌的巫师宁斗法术不斗蛊术的。巫抵郝巧巧本来想上去劝说杜娟,见巫谢赖莹灰头土脸的败回来了,心想赖莹一定提到过自已是奉巫咸岑珂之命这些话,既然不能让杜娟回心转意,想来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看来自已出面去当说客也未必管用,反而会让自已当着众同门的面出一场丑而已。郝巧巧脑子灵活,善于见风使舵,不待岑珂点名,自已先主动低声说道:“在下有自知之明,若要单挑巫罗,肯定会败;若是围捕巫罗,在下倒能出一把力。”岑珂一边看着赖莹回来,一边正在权衡是否要郝巧巧先打一阵,听郝巧巧这么一说,倒不好开口了。岑珂心想:“杜娟今天是断难逃脱了,但如果我今天不亲自出马,就算大家合力捉住了杜娟,也会让人背后议论我怕了她!”转念又想:“反正杜娟是难逃一死,就算我万一输给她了,她也已是死人了,对我名誉损失不大;如果我获胜了,则更能增我威信……”当下主意已定,决意亲自出马擒拿杜娟。岑珂看了郝、赖二人一眼,吩咐道:“本座过去会一会她,你们准备好捉人。听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一个也不可放过!”郝巧巧、赖莹一齐躬身为礼,异口同声说道:“遵命。”岑珂沉着脸过了小溪,缓缓向杜娟走过去。杜娟为巫咸岑珂素日的积威所摄,见岑珂亲自来了,于是站了起来,躬身一礼,低眸说道:“巫咸你好。”岑珂哼了一声,寒着脸不说话。杜娟道:“小的适才已经对巫谢说明了原委,不知巫谢禀报了巫咸没有?”岑珂不答,杜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说道:“我因为替人施招魂之术,路过深山时不期与巫即贺宝如邂逅相遇,她就苦苦哀求我照料她的独子陶仲文,我想大人的事与小孩子无关,贺宝如的罪过不应株连无辜孩子,所以斗胆答允了。“此事在下还未来得及向巫咸禀报,不想巫咸就先找到在下了。在下情非得已,事出有因,还请巫咸明察。”巫咸岑珂见杜娟对自已态度毕恭毕敬,又素知她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从不拉帮结派,与贺宝如确无别的关系,颜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岑珂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巫罗,我也知你事出有因,情非得已,你现在就将大逆之徒贺宝如的孩子交出来,巫宗司众位法老自有明断,不须你我多言。”顿了一顿,见杜娟张口还欲分辩,便举手一摇,又习惯性地用对待下属的老方法,严肃地说道:“至于你的事,我就权且宽恕你的一念之差,你自己今后当深以为戒,不可再感情用事!”与杜娟愕然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岑珂脸上浮起一丝难得的笑意,蔼然说道:“听说你找了一个小男人,我和巫抵谈起这事,也很代你欣慰,我们也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容易啊……”说完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她这一番话可谓恩威并施,法外有情,不知有多少犯了微过的属下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从此唯她巫咸之命是从。岑珂工于心计,常使用此法御下,百试不爽。杜娟是个感情简单真挚的人,听了这些话,眼圈不由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第48章 荒山恶斗 3
岑珂怕她人年轻脑子发热,又点了一句:“我常听巧巧提起你的事情,也很欣赏你的个性,现在知道你苦尽甘来,都好生代你欢喜,你不要一步错步步错啊!我还盼你将来能帮我出些力呢,呵呵。”说完破颜微笑。
杜娟听了这些话,心中好生感动,她前几天还打算在巫咸岑珂面前将邵元节介绍加入巫蛊门的。
她低头想了一下,只得说道:“巫宗司众位法老是不会追究一个有过错之人的小孩子的,所以……”
岑珂面如严霜,立眉瞪了她一眼,斥道:“放肆!该如何处理贺宝如小孩子之事,岂是你能作主的?连我也不敢说出这种话的!”
杜娟红了脸低头不语,岑珂呼了一口气,又道:“你还是多想想自已的事吧!别要操不应由你操心的事情!过好你自已的日子才是正经……”
杜娟半天垂头不语,岑珂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便说道:“你还不进屋去将孩子带出来,难道想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么?”
杜娟态度虽然谦恭,但语气却很坚定的说道:“请巫咸明鉴:我杜娟既然答允了照顾小孩子,就要忠人之事,我虽然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听说有句古话叫做‘一诺千金’,如果将来巫宗司追究责任的话,一切由小女子自已承担!”
岑珂斜睨着杜娟,难以置信的道:“你真是油盐不进,不识抬举啊!”
杜娟抬起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我自会到大巫师面前禀明经过,甘愿受到处罚。”
岑珂怒目而视道:“你难道就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么?!”
杜娟道:“不敢,我有我的苦衷,我也有我做人的道理,恕难从命。”
岑珂气得咬牙切齿,逼问道:“好,好,好,今天你是要维护逆徒之子到底了,是不是?——”
杜娟正视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句“我自会到大巫师面前禀明经过,甘愿受到处罚。”
岑珂听她两次提到大巫师,大有谴责自已专横跋扈的意思了,不禁恼羞成怒,冷冷的道:“一向听说巫罗的巫术高明,今天我倒要领教领你的手段!不然你今后会目中无人了!”
杜娟垂眸不答,岑珂见她并无退缩之意,哼了一声,走到十步外。
冷月无声,树影婆娑,杜娟心中陡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愤之情。
敌人太过强大,她不唯要打败岑珂,更要对付岑珂手下的势力,这绝不是她杜娟的能力能办到的!
她恨苍天为什么要容忍岑珂这样的人飞扬跋扈,只要让她看不顺眼,她就要对别人的幸福生活任意毁灭!
虽然自已与岑珂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杜娟也不是想惹麻烦的人,但麻烦总是会悄然找上自已。
过了今晚,——很可能还过不了今晚,这世上多半就没有杜娟这样一个人存在了,宛如一粒尘埃化入大地中,又仿佛一个水泡消逝于江湖里,再也无迹可寻。
她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还能不能再看到这山这水这星……
她还能不能与元节有说有笑携手共走这多娇的江山?她还能不能与他在黑暗中相依相捅感受彼此爱的心意?她还没爱够啊!她不甘心就这么长眠不视!
岑珂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桃木柄小扫帚,在四周扫了一遍,扫帚过处,地上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圆圈。
岑珂在结界四角处各点上一支白烛,并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白色衣服穿在身上。
杜娟见岑珂穿上了死者的丧服,心中一凛,便知岑珂修炼的是死尸派的功夫!
修习这种巫术的法师会通过掘墓从而获得所需要的恐怖黑色魔力。死灵师身穿从死人身上偷来的衣服,沉思着死亡的意义,召唤死灵和尸体来攻击对手。
杜娟呼了一口气,要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她必须让头脑一片空明,招招争先,着着出奇。
杜娟盘足趺坐在地上,从白色包袱中取出一片芭蕉叶,一管狼毫细笔,以笔蘸了桃花水在芭蕉叶片上开始作起画来。
岑珂双目微阖,双手高举,默默念动咒语,须臾,有一团黑色的烟雾弥漫在她身周,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黑雾才渐渐消散,在岑珂身周骇然出现了四具僵尸!
四具僵尸有高有矮,白骨森森,双目是两个深深的黑洞,除了长长的头发外,僵尸全身只剩下骨架,骨架上残留着还未化尽的如泥的肉渣。
其中一具僵尸一看就知道生前是个男孩,另外三具难以辨别生前是男还是女,令人毛骨耸然!
四具僵尸围着岑珂,发出可怕的号叫,仿佛要把岑珂撕成粉碎。
岑珂坐在法阵中心,不敢睁开眼睛,额上流下大滴大滴的冷汗,眉毛也在微微颤动。
她在用内心的念力抗拒死灵们难以忍受的尖叫和别人听不懂的怨声。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四个僵尸才伏倒在岑珂四周,垂下头颅,看来已被岑珂的法力训服。
岑珂方才微微睁开眼睛,左手结印,右手对着法阵外的杜娟指去。一束黑烟从她指间腾起,缓缓向杜娟飘荡过去。
四个僵尸接到主人的神秘指令,循着那条黑烟一步步走向杜娟坐处。
杜娟知道这四具僵尸是岑珂从附近坟墓中召唤出来的,心里又感恐怖又感憎恨,更觉岑珂为人不正派,修习的也是极伤阴德的邪术。
杜娟见僵尸出了法阵,方才伸左手食指在嘴唇中沾了几星唾沫,然后在所画的芭蕉叶上一抹,一道白气袅袅升起。
杜娟双掌交错,在胸前划了一个圆圈,左掌停在胸前,右掌对着白气向外一推,那道飘浮的白气渐渐幻化为一只吊睛白额老虎,体型比寻常老虎大了一倍,宛如传说中女神山鬼的坐骑。
四具僵尸目不能视物,只是循着那束黑烟嗅着生人的气息靠近杜娟。
杜娟吹声口哨,那神虎咆哮如雷,对着四具僵尸猛扑过去,庞大的身躯登时冲倒了两个僵尸,神虎张开阔口,一口咬断一具僵尸的喉咙骨,双爪将那具僵尸撕碎。
另一个僵尸跌倒在地上,正要爬起身来,神虎提起虎掌,噗的一声,把僵尸的脑骨拍断。
神虎见一个僵尸沿着岑珂布下的法阵的圆周兜圈子逃跑,狂啸一声,追了过去。
只剩下那个男孩子僵尸侥幸没有被神虎所伤,它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杜娟,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宛如一个小孩子在看着他的母亲一样,这情景恐怖之极!
杜娟正欲吹口哨召回神虎,却见神虎已追上那具僵尸,喀嚓一声,将僵尸拦腰咬为两断。
神虎凶狠地向岑珂扑去,杜娟大惊失色,不及反应,神虎已踏入结界,身子蓦然滚倒在地。
岑珂隔空一指,结界处冒出一缕刺鼻的硫磺味的毒雾,神虎身上登时着了火,在地上打滚,转眼之间神虎已消逝无踪,只见一张芭蕉叶被火焰焚烧得化为灰烬。
那具男孩子僵尸口中发出霍霍的声音,一步步逼向杜娟。杜娟站起身来,用一块丝巾蒙住了口鼻,男孩子僵尸呆呆站在当地,鼻孔试着嗅闻生人的气息。
杜娟舒展纤手,织腰舞摆,脸上露出勾魂摄魄的笑容,竞翩跹跳起舞来。
男孩子僵尸似乎被杜娟勾走了魂魄,亦步亦趋紧跟着她的舞步。一双短短的白骨手臂笨拙地挥动着。
男孩子僵尸宛如回到了孩提之时,正同温柔的母亲一起载歌载舞。
岑珂在法阵中看得分明,情知男孩子僵尸已着杜娟的道,然而在僵尸没有回到法阵之前,她又不敢轻率走出法阵,只有空自着急。
须知当降灵会结束之前,死灵师必须留在法阵之中,如果非要离开的话,一定要举行一些其它的仪式才行。
死灵师还要在仪式结束后除去法阵圈子中的花草,并烧掉它们,再将其灰烬深埋在地里。
整个仪式都充满恐怖和危险,最轻微的失误也会导致死灵师的死亡,或者是灵魂上的永久创伤。
从前,有一位名噪一时的死灵师,就是因为一时心急离开了法阵,而被怨灵碾得魂飞魄散。
第49章 荒山恶斗 4
杜娟一边款摆细腰,一边从腰际的白色包袱中摸出一根细竹管和两颗黄豆,她将两颗黄豆含在口中,然后将细竹管对着嘴唇,轻轻吐气一吹,将两颗黄豆分别吹进小孩子僵尸的黑森森的两个眼洞中。
杜娟脸上挂着魅惑的笑容,左手兰指在小孩子僵尸面前拂了几拂,小孩子僵尸便眼中发出微弱的黄光。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旋即化为一道黄烟,向来时的坟茔飘荡而去。
这场较量双方互有攻守,不分胜败。岑珂黑着脸又坐回到法阵中心。
杜娟知岑珂此时不能离开法阵,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抿唇浅笑,说道:“少会了。”转身便走了。
岑珂需要花些时间处理法阵,见杜娟要走,便朝小溪对面的部属高声喝道:“逆徒要走了,还不过来动手!”
郝巧巧和赖莹赶忙各带一帮人,分两路包抄过来。
岑珂知郝、赖二人不是杜娟的对手,恐杜娟逃脱,拼着自已会灵力受损,双掌连挥,一口气对着杜娟发出四道黑气。
杜娟没有想到岑珂会不惜两败俱伤偷袭自已,待察觉黑气近身时才勿忙举掌招架,终于迟了一迟,两道黑气一中右小腿一中左脸颊,登时被击倒在地上。
岑珂口中呛出两大滩鲜血,染红了身上白色尸衣。然见杜娟被击倒,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她向来骄横,在门中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派头,如果杜娟从容而去,自已却坐困法阵,这脸可丢大了!所以情急之下,不惜落个两败俱伤之局。
须知岑珂和杜娟都已大耗灵力,二人又相距在十五步之外,岑珂此时强用黑魔法伤人,自是损人又损已,双方在三个月之内都休想再复原。
杜娟强忍剧疼,支撑着站立起来,踉踉跄跄向小路逃跑。
杜娟听见捉拿她的喊声从两面传过来,她惊惶地回首一张,只见两条小路上有门人举着火把追来,从火把数量估计少说有近百人,杜娟皱眉心说:“这次完了!”
正自绝望,突然见到死尸客栈墙角处有个黑影蹲在那里,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死尸客栈的秦老板。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蹲在暗处,偷偷观看自已与赖莹、岑珂斗法。
杜娟愕然与秦老板对看一眼,有气无力说声:“秦老板快回屋去,当心这些人误伤了你!”
秦老板一声不吭,兀自蹲在墙角处,目送杜娟一瘸一拐消失在屋后的小路上。
岑珂见杜娟右小腿受伤,已无力对付郝、赖二人了,情知她这次必然会被捉住,才放心地合十念咒,准备收拾好法阵之后再从容出来。
正自默默念咒,俄听一片尖叫声,岑珂微微一惊,睁开眼睛看时,只见空地上有一个飘忽不定的身影,吓得属下惊乱一片,抱头鼠蹿。
岑珂吃一大吓,定睛看那鬼魅般的身影时,原来真的是一个鬼魅!那鬼魅看来生前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岑珂自已秘修的是死尸派的邪术,见此异状,立时明白这死尸店中有人养有小鬼。
原来秦老板就是这个秘养小鬼之人,所以他小店中才会有小孩子的玩具,并且自已每顿吃饭时照规矩在桌子上给小鬼也盛了一碗玉米饭放着。
秦老板从前有一个妻子,生得有几分姿色,长相依稀与杜娟有几分相似,所以秦老板一见到杜娟,便现出愕然之色。
秦老板原是偏门中五鬼行业的人,所谓五鬼行业即指吃、喝、嫖、赌、诈这五类偏门,所以秦老板经常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夜不归宿在外面厮混。
邻居一个青年趁秦老板外出时,便多次潜入家中强行与他妻子发生关系,秦老板妻子不敢声张,结果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秦来运。
这小孩秦来运长到七岁时,秦老板才察觉不是自已的骨肉,便怒打妻子,妻子才从实说了,秦老板妒火中烧,便将那小孩秦来运骗到山上用石砸死。
那小孩虽然不是秦老板的亲骨肉,但毕竟有了七年的父子之情,秦老板又恨又愧,只觉将来到阴间无颜见那孩子。
他本是偏门五行中人,自然听说过一些赌徒暗中有养小鬼搏运气的秘法,于是找好木材做成棺材,用蜡烛烧烤童尸的下巴,将烧烤出来的尸油炼制成了小鬼。
他找来狐朋狗友将邻居那人打断了一条右腿,还废了他的男人的命根子,于是事情便闹开了,秦老板妻子含羞带恨悬梁自尽了。
秦老板落得家破人亡,又赌输了钱欠了一屁股债,心灰意冷,于是悄然逃到这里来开了一个赶尸客栈混日子。
他从前本是一个二流子,自从养了小鬼后,身上自然便有了阴气,再加上多年离群索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所以变得异常沉默寡言。
秦老板一见到杜娟,便勾起了对妻子的怀念之情。他原计划半夜用小鬼谋害了邵元节,然后软硬兼施占有了杜娟。让杜娟成为他第二个如夫人。
不料事情演变已大大出他意外,没想到杜娟竟然有如此大的神通。自已这点微末道行真正是癞蛤蟆梦想吃天鹅肉了。
眼见杜娟受伤就要被擒,而杜娟被擒对自已来说没有丝毫利益。秦老板遂临时决意帮杜娟一把,内心其实盼望自已施恩于杜娟后能得到回报。
于是秦老板从木匣子中放出自已收养的小鬼秦来运,秦来运果然是个凶鬼,将跑在前面的一个男弟子一口咬断了咽喉,吸起他的鲜血来。吓得巫蛊门众门人两股战战,争先恐后逃跑。
这群人带头的是巫谢赖莹,她本领低微,哪有收伏小鬼的本事,吓得跟随众门人转身就逃,一溜烟便逃到小溪对面去了。
巫咸岑珂虽然又气又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又闭目念咒,过了一炷香功夫,才收拾了法阵出来。
秦老板见岑珂面色苍白,宛如生了一场大病,便驱使小鬼趁火打劫,准备收拾了这个厉害的妇人,然后去追赶杜娟。
岑珂早已从包袱中摸出一张符咒,见小鬼宛如一段夜云朝自已飘落过来,怒喝一声,左掌一送,那符咒迎着小鬼秦来运面门飞去。
小鬼秦来运十分害怕,转身想逃,岑珂断喝一声:“哪里走!”
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摄魂铃摇动,举起左掌立在胸前,念了几句咒语,便将摄魂铃向小鬼掷去。
小鬼背心上被摄魂铃击中,哀号一声,从空中掉落下地。
岑珂满面怒容地走过去,拿出桃木柄扫帚就打小鬼,小鬼只是叩首求饶。
秦老板见岑珂如此厉害,吓得面如土色,脚下抹油,便想溜之大吉。
岑珂见众门人逃得一个不剩,自已因内伤在身,无力前去追赶杜娟,甚是迁怒秦老板,便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口袋,放出自已的赤练蛇蛊。
岑珂默念几句咒语,那条身长八尺的赤红色的蛇蛊便追上去缠住秦老板双腿。秦老板大声惨叫,过了一会,便被赤练蛇蛊活活吞入肚中!
小鬼秦来运趁岑珂在看蛇蛊吞吃秦老板时,急忙化为一道轻烟消逝了。
岑珂余怒未息,走到屋前大门口,从包袱中摸出一把生石灰,在门板上印上了一个石灰掌印。又从屋中找出一个米筛来,左手举着米筛对着门板上的掌印,右手提起桃木扫帚就打那掌印。
原来苗族人认为米筛网眼多,象征眼睛多,能识破鬼的行踪。所以许多苗家人常在门上挂有米筛,鬼见了便会避而远之。
苗家人还爱在墙壁上印上几个石灰手纹印,据说这是一种打各种鬼的姿势,鬼会见而生畏。
岑珂用桃木扫帚打了几下,便听门板中传来小鬼秦来运的求饶声,岑珂浑不理睬,仍是痛打,又打得十余下,那小鬼便没了声音。
可怜这小鬼秦来运真是时运差之极也,生前遇上一个只会半吊子邪术的假爹秦老板,生后又遇上岑珂这种爱杀人爱打鬼的罗刹,小鬼又没有经高人修炼成为像阿鸾女灵一样厉害的恶灵,只有呜呼哀哉。
岑珂知小鬼已魂飞魄散,方才解恨。此时她也自知追不上杜娟了,长叹一声,只得走了。
第50章 近情情怯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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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近情情怯 1
杜娟恐连累了邵元节,不敢朝同一条小路逃跑,便沿着屋后那条小溪边一条小径逃去。
她受了伤,只觉右小腿和左脸颊痛楚难当,逃了一段路,听见后面有吆喝声传来。
她此时已没有力气再逃,只得在溪边捡了七八块鹅卵石,从白色包袱中取出金蚕蛊的蛊药,在石头上涂抹了几下,放在路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可怕的苗疆石头蛊了。据说苗家一些草鬼婆善于利用石头和竹篾片用蛊药泡制成石头蛊和篾片蛊,放于路中害人,人经过时,石头和竹篾片便会滚动到那人脚颈上,那人中了这种石头蛊或蔑片蛊后便会作崇成恶疾。
杜娟是一个黑巫术高手,她投放的又是金蚕蛊的药末,经她制成的石头蛊自比寻常农村的草鬼婆投放的石头蛊和篾片蛊更要可怕得多,能片刻间让人脚部中毒,肿痛得寸步难行。若无她的独门解药,中毒的一条腿就会瘫痪!
杜娟布置停当,便坐在道旁一株桑树下喘息。少时,便见几个人影追上来,跑在前面的人借着手中灯笼的红光看见有人影坐在那里,便小心地向她走了过去。
待看清这人正是他们在追捕的杜娟,心中好不欢喜,正要上去捉住捆缚,突然之间,走在前面的五个人先后发出唉哟唉哟的惊叫。
走在后面的三个人又惊又怕,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有石头滚动到脚踝处,此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误以为这冰凉的东西是毒蛇,早吓得屁滚尿流,忙转身就逃。
逃出十余步,便蛊毒发作,这些人痛得倒在地上或哀嚎或呻吟,这时道上又有三个人追上来,见此异状,吓得不敢再上前。
这三个人中便有一个带队的人,正是十巫中排名第八的巫抵郝巧巧。
郝巧巧见受伤的八个门人横七竖八倒在道上痛哼,便低头察看,发现众人都是脚颈处红肿,便明白是中了石头蛊。
跟着郝巧巧追上来的两个男弟子见受伤的人中有自已的亲兄弟!大惊失色,忙哭求郝巧巧施治。
郝巧巧皱眉不语,她虽然识破这些门人中的是石头蛊,然而每个放石头蛊的草鬼婆使用的蛊药都不一样,所以她也没法替这些人治伤。
郝巧巧抬眼看见杜娟坐在前面桑树下,心中不由一动。
郝巧巧与杜娟本来平常关系就不错,只是碍于岑珂的命令及森严的门规才不得已来抓捕杜娟。此时见众门人受了石头蛊毒,没受伤的两个门人又在哭求自已解救兄弟,正中下怀,暗忖:“我何不顺水推舟,给双方都卖一个大人情呢?”
她一向投机取巧,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在门中颇有人缘。于是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兄弟,你们中的是巫罗布下的石头蛊,非是我不肯施治,你们有所不知,每个草鬼婆用的蛊药都不同的,外人不知蛊药的成份,实难对症施解药呀;你们的脚颈若不能及时取得解药,一个时辰之后就只能锯断了,这同被毒蛇咬伤是一个道理,你们这该听懂了吧。”
那两个未受伤的门人听了,已明白只有去求巫罗了,但路上有石头蛊,他们也着实害怕,不敢过去向杜娟求情。
二人互看一眼,彼此会意,于是一齐跪在郝巧巧面前,乞求巫抵去代为向巫罗求取解药。
郝巧巧假意为难了小会,才叹了一口气,说道:“看在大家都是同门中人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去给兄弟们讨个人情,但此事你们中要是有谁对外泄露半句,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们明白么!?”
众人听了,都诅咒发誓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敢对别人提起,否则大家都没有好下场的。
郝巧巧忍住笑意,对那两个没有受伤的同门低声吩咐:“你二人赶紧跑回去,在道上若遇见其他同门追来,就说巫罗不在这条道上,引他们去别的道路追赶。”
二人现在将巫抵视作救命大恩人,忙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了。
郝巧巧提着一只小灯笼,提心吊胆地走过去,一路上有几块鹅卵石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只要她一靠近,那鹅卵石便会向她滚动过来,她吓得连连倒退,鹅卵石才止住了滚动。
郝巧巧脸上一红,只得对着杜娟的身影说道:“喂,杜娟,我是郝巧巧,我有话同你说,请你收了石头蛊吧。”
杜娟轻声呻吟,半晌才说道:“你放心走过来吧……”
郝巧巧心忖:“有她这句话,这些石头蛊不会再作恶了吧?嗯,其实就算我也中了石头蛊,她也应该有解药吧。”
郝巧巧怕在同门面前失了面子,毕竟自已在“十巫”中排名第八,杜娟不过是排名最末的巫罗,自已如此畏首畏尾,连石头蛊也不敢接近,这成何体统!
当下自我壮胆,战战兢兢走过去,那些石头蛊果然没有再自动滚到她脚跟前来。郝巧巧提着灯笼小心照看行走,生怕误踩了石头蛊,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杜娟身畔,已吓得额上冒出了冷汗。
郝巧巧怕杜娟发现自已已吓出了冷汗,便将小灯笼移向杜娟面前,不由张大了嘴,低啊了一声!
——只见杜娟以手抚脸,神情甚是痛楚,原来她左脸颊上骇然有一块乌青色的伤痕!
那乌青色的伤痕约莫有核桃一般大小,——这可是被巫咸岑珂的黑魔法所伤啊,不比寻常皮肉外伤,用寻常药物几乎不可能消除掉这块伤痕,可忴她平日那张娟秀的俏脸已然给毁容了!
又见杜娟右小腿露在裤管外面,同样有一个核桃般大小的乌青,杜娟右手握住右边伤腿,左手摸着左边脸庞,垂眸咬牙不语。
郝巧巧见杜娟被毁容了,也不由心中难过。
郝巧巧年方二十七岁,长杜娟三岁,也是一个有些姿色的少妇,但她同杜娟站在一起时,男人们的目光都被杜娟吸引过去了。有时郝巧巧与杜娟一起逛街买衣服时,郝巧巧对杜娟的好脸蛋好身段暗暗妒忌。
就连自已的丈夫也对杜娟暗中垂涎三尺,每当郝巧巧邀请杜娟等几个平日谈得来的妇人到家中吃饭后,郝巧巧男人便会同郝巧巧亲热,凭女人的直觉,郝巧巧怀疑丈夫在黑暗中偷偷将自已当做杜娟了……!
郝巧巧身材比杜娟略高大些,体态较为丰满,而杜娟胖瘦适中,身段风骚。过去丈夫总说女人还是稍微白胖些才好,但他看到杜娟时眼光却总有些异样,说话举止也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所以郝巧巧后来就不愿再邀请杜娟来家中吃饭了,而且她同几位妇人在丈夫面前有意说些杜娟的坏话,并拿另外几个比杜娟更年轻的女孩子来同她作比较,说那几个女孩子比杜娟漂亮多了。
现在郝巧巧见杜娟已经毁容了,看来不大可能恢复了,同情之余又暗生几分高兴,她拧着眉坐下来,轻轻摇首,关心地询问杜娟痛不痛,问她为什么要替贺宝如当冤大头,这多不值啊!
杜娟也是满腹委曲,说真的,做人的大道理她也不懂,她自已也说不清自已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情势所必然吧,另外她也有不想让元节看轻了自已的心思。
现在脸上受了伤,因情况很危急,她也没空细想这事,黑暗中更没有想到要拿出小铜镜来照看一下自已脸上的伤。
她虽然觉得钻心的疼痛,但她担心岑珂会马上追赶上来,——她不知岑珂这会已经走了,所以她只是想速速离开这危险的境地。
第51章 近情情怯 2
郝巧巧叹了一口气,她带人追上来时,也不知后面的同门都被秦老板的小鬼吓跑了,二人都担心岑珂赶来,所以都不敢多说话。
郝巧巧于是简单明了地说出自已的意思:“我已经给这些同门都说好了,你放心,大家都答应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在这儿遇上了你,不过你的石头蛊伤了他们,请你将石头蛊的解药给我吧,大家都是同门,不要自相残杀啊……”
杜娟刚才也隐隐约约听见了郝巧巧与同门的说话,于是将一个小瓷瓶子交给了她。
郝巧巧不敢长久耽搁,但想到今晚也许是同杜娟永别了,也不由有些伤感,临别时,看了她一眼,关心地问:“我们听草鬼婆讲,才知道你找到了一位相好的男人,草鬼婆说你那相好的是辰州人,名字倒不记得了,草鬼婆说你比那男人要大几岁……作为朋友,我们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是真心要同他过一辈子呢,还是只想做一场露水夫妻呢?”
因为二人还算得上是好友,而且现在又是黑暗中,又处非常时刻,说话便少了许多遮掩,心中有话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杜娟一怔,心中涌起一种柔楚,低声说道:“只要他不嫌弃我,我愿意嫁给他……”考虑到邵元节的安全,便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心想草鬼婆只记得他是辰州人,辰州那么大,别人要想找到他还不有如是大海捞针。
郝巧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也好,你现在这样了,正好试一试他的真心!花言巧语的男人我见多了,等把人哄到手玩够了就不知珍惜了……!”
杜娟一愕,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深意。
郝巧巧涩声说道:“我要走了,杜娟你自已要多保重啊!”
杜娟嗯了一声,二人互望一眼,一时间百感交激,杜娟先撑不住,用双手握住嘴饮泣。
郝巧巧也不禁热泪盈眶,转身径自去了。
杜娟见郝巧巧在给受伤的八个同门治伤,便站起来,将石头蛊小心拾起来扔到一个小水洼中。
杜娟踩着鹅卵石过了小溪,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去追赶邵元节去了。
她走一路便要歇一会脚,待到黎明时分,看看还差七八里路才能赶到渡口,心中十分焦急。
她强撑着又赶了两里路,便看见前面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楚天辽阔,水汽弥漫的江面上有几只水鸟在凌波翱翔,知道这便是沅江了。
杜娟恐与邵元节错过了,便沿着沅江行走。她此时又累又渴,便走到沅江边上,卷起裤管赤着脚丫踩在江水中。
她掬起一捧清凉的江水喝了,正欲抄水洗把脸时,蓦地瞧清楚水中的倒影,骇然看见自已的左脸庞上有一块乌青,触目惊心!
她惊吓得发出哇的一声尖叫!双手本能地蒙住了眼睛。
她定了定神,才又放开手,低头再看水中的倒影时,见自已一张平日沾沾自喜的俏脸已然毁容了,不禁悲从中来,眼水扑籁籁流淌下来。
她站在江水中痛哭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岸边,废然坐在鹅卵石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坐了许久,才慢慢回过神来。心中不由想到:“我这个鬼样子让元节见到了会怎么样?他好迷恋我的美貌……现在我毁了容貌,他还会像从前一样爱我么?”
她心痛神痴,真想对着这寂寥的江天大吼大叫,诅咒这老天的不公,为什么自已的命运如此多舛!
小时候父母的不幸婚姻深深伤害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大成人,与丈夫只过了一年甜蜜的日子,还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便成了守寡之妇!
在巫蛊门中凭着自已的努力好不容易混出了一点人样,在世人的非议中,强颜欢笑煎熬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与邵元节结成良缘,正当两情相悦,彼此都还没爱够之时,老天就又一次恶毒地毁了自已的娇颜……
杜娟脑中想起元节像偷嘴的馋嘴猫一样天天爱不够自已,对自已百依百顺,不禁怨慕悲伤,怆然哭泣。
哭了一会,她斗然想起郝巧巧说的那句话——
“这样也好,你现在这样了,正好试一试他的真心!花言巧语的男人我见多了,等把人哄到手玩够了就不知珍惜了……!”
元节真是这种人么?他真的只是贪婪自已的美貌和身体么?
她不由回想起元节昨夜临别时对自已说的绝诀的话——
“要死一起死!我也不走了!”
“你放心,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
元节是真心地爱着自已的啊!杜娟也不知如何总结元节对自已的爱,虽然他平时没有多说什么,但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已:他对自已的爱是全部的!绝不仅仅只是爱她的外表。
正如自已对元节的爱一样,也是全部的爱,绝不仅仅只是男女间的那种爱!
杜娟不愿怀疑元节对自已的爱,但男女间相爱的基础还是出于对彼此身体的爱,现在自已的娇容已毁,这种爱还能是全部的么?
她想起元节给自已做的那一顿饭;她想起元节背着自已顶着骄阳去看病;她想起元节喂自已吃药的情景;她想起自已在他说了那句“我永远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之后,给他偷偷服下的情蛊和怕蛊;她想起元节说过的那句斩钉截铁的誓言:“好!我们彼此永不相负!”
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杜娟情难自禁,热泪盈眶,耳畔仿佛又回响起她和他在森林中唱过的那一支支情歌……
杜娟唱的是——
隔山望妹砍柴烧,
柴也硬来山也高;
心想帮妹砍几捆,
只恨水深没架桥。
元节唱的是——
妹是山中一树梅,
我是喜鹊满天飞;
喜鹊落在梅树上,
狂风暴雨打不回。
一支情歌对罢,她和他又唱起另一支情歌——
杜娟唱道:“大雨落来细雨飘哟咿”;
邵元节唱:“那打湿了情妹的花围腰”;
杜娟唱道:“围腰呃打湿子不要紧”;
邵元节唱:“打湿花鞋舍啷开交呃”。
……
杜娟含着泪水痴痴地看着浩淼的江水,心中好生为难……
眼看与元节相约的时间已到,她不知自已是该去追上他,还是任他离去,二人从此斩断情缘,生离死别,就让他在心中对自已永久保留花容月貌的记忆……
邵元节此时正牵着陶仲文伫立在沅江渡头,焦急地眺望来时的路。
“杜娟,杜娟,杜娟……”邵元节心中不断默念恋人的名字,他脑中不由自主地幻想杜娟同巫咸岑珂的恶战,他真恨自已没有本事能帮她一把!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待这场劫难过后,自已一定要加倍努力学习巫术,以后才能替杜娟分忧,与她并肩作战,不至于让她一个弱女子独力面对可怕的敌人。
眼见天色渐渐大亮,杜娟却迟迟不见身影,他真想不顾一切回去找她,那怕和她一起共赴黄泉,他也绝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他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至亲的人,现在在他心目中,杜娟是他最亲的亲人,他在杜娟传授自已巫术之时,他会下意识当她是师父;在杜娟给他买衣服之时,他会下意识当她是姐姐;当他们在吃饭时,当他们携手走在路上时,当他们在亲热时,他才会当她是一个娇媚的女人,贪婪地要她……
现在这一刻可能将要面对生离死别的结果,他才发现自已已经离不开她!她不是他的师父、她也不是他的姐姐,他只要她成为自已的妻子!
他想这回要是侥幸得脱大难的话,他和她双双回到辰州乡下,自已就会娶她为妻,过着乡下平常小夫妇的日子。
如果她过不惯这种小日子的话,他可以和她商量做什么生意,开一家小店……自已从小到大做的就是苦活,他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让杜娟过得快活一些,他不介意吃任何苦的,他也愿意为了她去学更多的求生本领。
他看着奔涌的滔滔江水,思潮也是一浪一浪……
第52章 近情情怯 3
正自怅望,忽见熙熙攘攘许多人携带着大包细包的行李从坡上青石板小径向渡头走来,邵元节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赶客船到辰州去的。
邵元节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看着小小年纪的陶仲文,他好生为难,如果没有这个小孩子,他是绝不会离开杜娟的!
但现在如果他冒然回去寻找杜娟,自已丢了命倒没什么,——如果杜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他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但这小孩子恐怕会白白送了一条小命,这不惟有负贺宝如的托孤之情,而且自已与杜娟为了这小孩子而付出的巨大代价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想起杜娟对自已说过的三个后会日期,心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先将这孩子安全带回家乡去安置下来,这才对得起杜娟……如果自已与杜娟果然情缘已尽的话,自已便按昨夜的念头去泸溪兑现对她的承诺……
“邵叔叔,你哭了,是不是杜阿姨不会来了?”陶仲文怯怯的问。
邵元节矍然一惊,忙拭了眼中泪水,涩声道:“杜阿姨会回来的,她让我们到辰州等她。”
陶仲文小嘴一撇,哭了起来。邵元节摸着他的脑袋道:“别哭了,你看那边有几个小妹妹在看着你呢,人家女孩子都不哭,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能哭呢,会让人笑话的。”
“你想杜阿姨你就要哭,我也想我妈妈……”陶仲文泣声道。
邵元节见有几个妇人好奇地看着自已,忙安慰陶仲文:“你妈妈同杜阿姨说好了,她们会结伴一道来看你的。”
“杜阿姨会不会被那些坏人杀死了?——我爸爸很厉害的,也给那些坏人杀死了……”
“别胡说八道!杜阿姨没事的……”
眼见船要离岸启程了,邵元节才愁肠百结牵了陶仲文的手上了客船。
船家走过来向客人一一收钱,邵元节从怀中取出荷花包正欲交付船钱,蓦地脸色大变,他省起杜娟的荷花包已交给了自已,——杜娟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了!她要是赶上来的话,没有钱如何是好?!
邵元节慌忙背起陶仲文,对船家说一声:“不好意思,我有件行李落在客栈了,我们不赶这趟船了!”说完快步踏过木板,回到了岸上。
他带着陶仲文又坐在岸边青石上,见客船载着二十余位客人缓缓向沅江下游而去。邵元节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邵元节心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在这里等到杜娟到来,那怕等上三天也无妨,现在杜娟是有家难回,我们就算有危险,也顾不得了,总不能让杜娟沿路乞讨吧……”
他对着来路眺望,既是在寻觅杜娟的身影,同时也在心里保持着警惕,如果道上出现几个疑是巫蛊门的人的话,也好带着陶仲文早早逃避。
他焦急地守望了一个时辰,忽然听见陶仲文说道:“杜阿姨过来了!”
邵元节胸口怦怦乱跳,连声问:“她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啊?——”
陶仲文用手指着沅江边一个身影说:“你看,那人不是杜阿姨么!”
邵元节忙移目看时,果然发现沅江边一条黄泥小径上有一个女子身影,邵元节激动地睁大眼睛细看,果然正是杜娟!
原来杜娟并没有从他赶来的小路过来,而是沿着沅江边一条小道行来。
邵元节见杜娟孑然一人,四周并无可疑人影,知道她已脱离危险,惊喜交加,便背上陶仲文向杜娟迎上去,一路上欢天喜地大呼“杜娟!我们在这儿!”
杜娟听见邵元节兴奋地大呼小叫,又喜又悲,泪水哗哗流淌下来,脚步却停了下来。
原来她反复在心中思量了许久,总是舍不得与邵元节就此分手。心忖:“事情既然出了,我躲着不见他,他也终会来寻我;如果他以为我不在人世了,便寻了短见岂不是反而害了他!事已至此,不如真的如郝巧巧所言,试一试他对我的真心……
“他如日后果然变了心,我也会死了这条痴心,那时再悄悄离他而去,也学九幽真人诸葛小倩一样出家做个道姑,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可免了这无谓的相思之苦……”
心里主意虽定,却忍不住数度潸然落泪。不敢深想元节看见自已毁容后的心情会变得如何。一步一步向着沅江渡头走过来。每次歇脚时,都不免在心中又交战一番。正是近情情更怯。
邵元节见杜娟坐在道上,既不开口说一句话,亦并不向自已迎来,还以为她累极了,心中好生心疼。
看看离杜娟还有一百步时,他便将陶仲文从背上放下地来,说:“你自已慢慢走过来,或者就在这儿等我们过来!”说完径自向杜娟飞奔过去。
杜娟左手托腮,泪眼迷离看着邵元节欢喜得像个大孩子,心里十分酸楚。见他独自跑过来了,便赶紧抹了泪水,她可不要用眼泪来向他求怜!她要冷眼看他对自已的态度……!
邵元节见杜娟神情很奇怪地瞅着自已,仿佛不认识自已似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一路上在心中其实早已反复设想过杜娟有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自然也想到了杜娟有可能身体出现了残疾……
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如果杜娟真的身体落下什么残疾的话,自已也会义不容辞养她一辈子,用心伺候她一辈子的!这并不全是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已给杜娟招来的灾祸,——纵然是杜娟自已招来的灾祸,自已也会永远爱她一辈子的!
现在杜娟已安全出现在自已的面前,而且看来是好手好脚的,已经是望外之喜了!
邵元节气喘吁吁跑到杜娟面前,大口喘气之后,见杜娟仍然表情奇怪地瞅着自已。
邵元节狐疑地瞅着杜娟,小心地问:“你没什么事吧……?”
杜娟见他一脸关心,心中大痛,默默将左手放了下来,目光躲闪了一下,又立即勇敢地抬起来瞅着他的眼睛。
邵元节瞳孔蓦然放大,怔怔地看着她受伤的左脸……
邵元节的神色急遽变化,他好生痛心、好生惋惜……
这一战的惨烈可想而知!自已作为一个男人,却无力保护心爱的女人,一个男人只有一颗爱女人的心是远远不够的啊。他好生羞愧,怔了小会,眼中终于掉下泪来,他突然上前紧紧搂住杜娟。
杜娟心中大恸,她虽然垂着双手,并不回应他的拥抱,但眼泪却不争气地哗哗奔流下来。
邵元节抱得杜娟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脸磨蹭着她没有受伤的右边脸庞。杜娟终于敝不住,痛哭失声!
邵元节抚摸着杜娟的左耳,哽咽道:“杜娟,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我死的心都有了,你总算是回来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回来了……”
杜娟虽然在哭,却仍然保持着一分清醒,她在感受他的态度,听了这些情真意切的话,杜娟哽噎住了。
“他还是爱我的!他还是爱我的……!”杜娟心中痛并快乐着。
他和她的泪水交流在一起,淌过她的脸庞,淌进她的脖颈,淌进她的嘴里,泪水好咸,但她却觉得泪水好甜……
青山无言,碧水东流。木石静好,飞瀑汤汤。
邵元节和杜娟情绪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二人依偎在江畔乱石中,默默看着江天景色。陶仲文知趣地在他们身后拾石子玩,一言不发。看着两个大人相拥而泣,小孩子都会本能地选择沉默的。
第53章 近情情怯 4
邵元节知道杜娟不想说话,便也不问,他怕杜娟又勾起伤心。
过了许久,杜娟才低声问道:“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你怎么没赶上船呢?”
邵元节道:“我们本来已经上了船,但我发现荷花包在我身上,猛然想起你没有钱了,所以才下了船等你……”
杜娟心中一热,低眸说道:“我倒忘记这事了……”
邵元节道:“你饿了吧,我们去镇上吃饭吧。”
杜娟有些踌躇,她现在这样子很害怕见人的,因道:“你带陶仲文去吃吧,回来时给我捎几个玉米饼就行了。”
邵元节知她在想什么,便说道:“我们去吃饭,也正好给你看医生啊……”
杜娟心中一动,便站了起来,走了几步,邵元节才发现杜娟一瘸一拐的,原来她右小腿也受伤了!
邵元节想想她这一路是如何艰难走过来的,泫然欲泣。于是一手背了陶仲文,一手便扶着杜娟行走。
到了镇上大街上。二人也没心思吃饭,便一人买了一只油煎葱饼充饥。
邵元节向人打听了镇上最好的一家医铺,便带着杜娟过去。
草药师傅是一个姓陈的老头,年纪六十二岁,在这小镇上已行医三十余年了。他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仔细看了杜娟脸上和腿上的伤痕,怪怪的目光瞅了邵元节一眼,连连摇头,咂嘴道:“这伤是小两口打架造成的吧?”
邵元节和杜娟都不肯说出实情,便默认了老人的瞎猜。
杜娟问道:“师傅,能治好么,不会落下伤痕吧?”
陈师傅摇头叹息:“腿上的瘀滞能治好,但脸上的伤不可能治好了——因为已经伤到了颧骨,所以会留下这乌青的。”
杜娟一惊,“师傅,你说治好了也会留下这乌青吗?!”
陈师傅点点头道:“伤到了骨头里,如果刮骨疗治,治好了也同样是破相了,所以不如不治,留下刀疤痕和这乌青,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反而要多受皮肉之苦,这又何必呢?唉……”
邵元节忙道:“师傅,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
陈师傅嗔怪地看着他道:“这会知道心疼了,你这年青人打媳妇是真下得了手哟!”
旁观众人见了杜娟脸上的伤痕,都啧啧吃惊叹息。
邵元节不理睬众人的误会,又追问:“请师傅再好好看一下,腿上都能治好,脸上也应该治得好的吧……?”
陈师傅摘下老花眼镜,用手帕抹擦眼镜,撇嘴道:“神仙也没办法,你想想——用刀刮骨了还能不留下刀疤?这种好事你做梦去吧。”
邵元节瞥了一眼杜娟,忙请陈师傅开化解瘀滞的方子,陈师傅说不用什么药方,只卖给他几张跌打膏。
杜娟闷闷地同邵元节走到渡口等船,她忽然面带狠戾之色,说道:“你带孩子自管去吧,我要回去杀了岑珂!”
邵元节忙抓住她手腕,杜娟挣了几下没挣脱,邵元节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再找机会吧。”
杜娟气恨恨的道:“你以为我斗不过她么?——告诉你:我和她本来斗个平手,是我急于离去,才被她偷袭暗算了!我没想到她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不过她自已也受了内伤,我只不过是受的外伤,现在我如回去找她算账,我有信心取她的狗命!”
邵元节道:“岑珂手下那么多人,你如何能近她的身啊!”
杜娟气苦道:“她毁了我,我也不想活了!我跟她拼了命就是!”
邵元节拉住她苦苦相劝,杜娟心中也知自已是在气头上,说话做事都很鲁莽,才渐渐止住了冲动。
杜娟恶狠狠的说:“我有朝一日也要毁了岑珂的容!”
邵元节轻轻叹息几声,忽然说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不要见怪……”
杜娟一怔,说道:“你想说就说吧,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邵元节道:“我知道你们女人很注重自已的容貌,但我说句真心话……”
杜娟见他欲言又止,催道:“你说吧,我不会怪你,我又不会赖上你……”一语未完,便流下泪来!
邵元节见她又伤心了,忙好言安慰。
杜娟止住了哭泣,说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你说呀……”
邵元节呼了一口气,说道:“我在等你时,就反复想过了,只要你这次能平平安安回来,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我都想同你回辰州后成亲……不知你肯不肯嫁给我……”
杜娟珠泪欲滴,说道:“你不用哄我开心,我现在毁容了,我也不想赖上你,我们本来就不般配,也许这是天意吧……我们以后还是师徒相称吧……”
邵元节有些激动的道:“好吧,就依你的话——你说自已是毁容了吧,但我真的毫不介意的!你见过自已的亲人毁了容就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她了么?就算没有这种事,再美的女人也会变老啊,难道自已的媳妇变老了就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她么?”
杜娟咬着嘴唇不说话,邵元节又道:“你这点伤痕算什么,在我眼中你还是你!我对你没有半分改变心意!别说你只是有一块小伤痕,就是你……”
杜娟拼命忍住不流泪,邵元节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说道:“你比我想像中的情况要好多了,更可怕的情况我都设想过——我那时就想,要是你受了很大的伤……我也会养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的!”
邵元节说到动情处,也不由眼圈微微湿润了,哽声道:“你在我心中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你无论变成怎样了,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心意的……”
杜娟听了这些深情的话,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邵元节当着陶仲文的面也不好有什么亲热的举动,便轻轻抚住她耸动的肩头,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成亲吧……”
杜娟转过身来,靠在他肩头上嘤嘤抽泣。
邵元节心如刀绞,苦笑道:“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已配不上你,所以才不敢向你求亲,但是现在你暂时不能回巫蛊门了,——你和我去我家乡的话,我们如果再这么不明不白相处下去,对你也不公平,所以我才想同你成亲,我们以后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在一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杜娟脸埋在他肩上,泣声道:“我现在这样了,你同我成亲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么……”
邵元节鼻子一酸,很认真的道:“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女人,有了你,我一生都知足了,真的,我绝对没有骗你!请你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
杜娟道:“你不要后悔!”
邵元节道:“我从前已经说过了——我永远不会后悔能和你在一起!”
杜娟泪如雨下。邵元节也不由热泪盈眶……
邵元节在杜娟心情平复后,便带着她和陶仲文又坐在渡口乱石上,二人看着江水,久久没有说话。陶促文仍然乖觉地自已一个人到江边拾好看的鹅卵石玩耍。
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渡头处又来了许多赶船的客人。
邵元节和杜娟带着陶仲文上了船,邵元节坐在中间,杜娟和陶仲文分别依偎在他一边。一路上都是邵元节在说话,杜娟只是默默无言。邵元节谈到了办亲事的一些细节,杜娟心中又喜又悲。
看着江水浩荡东流,两岸青山不住向后倒退。离泸溪已经越来越远了,邵元节想起这次到泸溪来与杜娟由相识到相恋的种种难忘的经历,心中感慨万千。
移时,客船已越过数重山岭,云散日朗,两岸泉声山色,往复创变。
第54章 天意难求 1
客船行了一日一夜,次日早上才到达辰州。邵元节同杜娟携带陶仲文弃舟登陆,往辰州大街上走去。
杜娟是第一次离开泸溪,辰州比泸溪要繁华许多,她样样看着新鲜,但因自伤毁容,也没好心情闲逛,三人在西门大街一家小店中简单吃了一碗馄饨。
邵元节见大街斜对面有一家白氏药房,本想提议带杜娟去看医生,但一来怕再次让杜娟失望,二来恐怕杜娟多心,仿佛自已在嫌她玉面毁伤,害怕见了公婆不好看似的,因此不便启齿。
杜娟也瞥见了那家药房,待陶仲文吃完了馄饨,便对邵元节说道:“我想去这家药房看看……”
邵元节听她主动说起这话,松了一口气,因道:“成不成也不用太在意,多看一家医生总有些好处。”
今天是赶集日,好生热闹,看诊的人很多,三人站在药房外等候许久才轮到杜娟看诊。
然而结果仍然令人失望,这家医生虽然没有提到刮骨开刀的话,但也同样认为伤及了左颊颧骨,已不可能恢复旧貌了。最后只开了两副化解瘀滞的汤药。
杜娟黯然神伤,邵元节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一阵。杜娟无可奈何,提议给邵元节家买些礼物,也算是头一回见男方长辈的一点心意。二人于是在大街上购了些东西,杜娟才愁眉苦脸同邵元节往他家乡乌杨村行去。
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乌杨村外那条小溪涧,远远便听见几个女子在合唱山歌,杜娟听见几句歌词,不由心中感触良多,听那歌是——
吴幺姑,好妹娃,
千里飘香一朵花,
盖过世上的牡丹花。
吴幺姑,好脸巴,
脸巴不用水红打,
盖过南海女菩萨。
……
杜娟不由忆起当日与元节初识之时,自已为了引诱元节,也曾经唱过一支“吴幺姑”的山歌,只是泸溪唱这支叙事歌与辰州唱这支叙事歌的歌词不尽相同,那时杜娟走在元节前面,唱的是——
辰州下来是苏州,苏州有个梁婆婆,生下一个吴幺姑。
吴幺姑生得美,鹞子眼睛鸭子嘴,赛过天上娥眉月。
吴幺姑生得美,团团脸巴桃红色,好像黄瓜一包水。
吴幺姑好头发,梳子梳来篦子刮,梳起盘龙插金花。
吴幺姑生得妙,眉毛弯弯一脸笑,说话恰像鹦哥叫。
吴幺姑十六七,九村十寨媒人挤,走路犹如风吹摇。
……
邵元节听见几个女子和歌嬉闹的声音,而且有个女子几次召呼“小六”,邵元节听见徐小六的名字,心中一动。
转过山石,见到徐小六、晏容、晏平儿同四位陌生的美貌少女正在溪边浣洗衣服。
徐小六陡见到邵元节,又惊又喜,放下手中的捣衣棒槌,站起身来,说声:“邵……大哥,你回来了!”
那次在白水村坟山上,徐小六已知邵元节比自已小一岁,只是习惯性的称他一声邵大哥,其时邵元节心中爱慕着徐小六,也不肯称徐小六一声“姐”。
男女之间心事彼此心知肚明,徐小六自然知道邵元节对自已有那种意思。
徐小六看了几眼邵元节,又带着惊奇的表情打量着杜娟。
杜娟没有毁容前,比徐小六也略有逊色,现在她见到六七位明艳动人的少女,不禁自惭形秽,手足无措。
邵元节见杜娟局促不安,无言地靠近杜娟身畔,伸出左手去握住了杜娟的右手,杜娟如中电流,想要挣脱,邵元节反而握得更紧。
杜娟脸红过耳,知邵元节有意回护自已,心中不由一暖。
邵元节朝晏平儿笑道:“晏平儿,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习惯吧?”
徐小六截口道:“她现在不叫晏平儿了——她原来名字叫做诸葛灵辰,这四位姐妹是青城山的道姑,她们是专程来寻找灵辰妹子的!”
原来这四位道姑分别是樊晓蕾、靳雪鹄、董曼、姚爽爽。只有大师姐隋燕因左肩胛骨被柳灵郎简明远用气功打伤,行动不方便,所以没出来,师父诸葛小倩这会正在晏家给她治伤。
邵元节惊愕地打量了一下四位少年道姑,一个个好生标致!
邵元节展颜笑道:“晏平儿,恭喜你啊!”
徐小六纠正他道:“才告诉你叫做诸葛灵辰了!”
晏容不服气道:“还不是可以叫晏平儿!我和晏平儿永远是姐妹!”边说边转首亲昵地摸诸葛灵辰的头发。诸葛灵辰抿唇浅笑。
徐小六见杜娟脸色不自然,便对邵元节道:“听小七回来说你失踪了,我们都好生替你担心,以为你遇到了李仙姑……没想到你回来了,不知这一位是……?”
邵元节瞥了杜娟一眼,说道:“她是我的未过门的媳妇。她姓杜,名叫杜娟,她是泸溪人,我们是这次在泸溪认识的,所以我才同小七他们失散了。对了,小七他们全都回来了么!那我少时就去看望他们!”
徐小六和晏容听了这话,都很惊讶地瞅着杜娟,又瞅着陶仲文,见杜娟打扮似是少妇,暗揣她与这孩子是何关系?杜娟低眸含羞地垂首无语。
邵元节恐杜娟难堪,忙补了一句:“这个男孩子是我未婚妻的一个亲戚,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在家乡成亲的。请你们都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啊。”
徐小六、晏容互视一眼,含糊答应。
邵元节瞥见靳雪鹄,含笑道:“你好,你就是当日在泸溪月亮潭边同我未婚妻杜娟斗金蚕蛊的那位道姑吧,我还记得你的!”
靳雪鹄闻言一惊,她当日并没有与邵元节朝相,并不认识邵元节。听见这话,于是转首细细打量了一下杜娟,终于认出杜娟便是当日那个打败自已的观花巫女!
靳雪鹄雪腮泛红,诧讶道:“原来你就是驱使金蚕蛊的女巫哇!我差点没认出你……”
杜娟抬眼勉强一笑:“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邵元节见众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杜娟,忙笑着说道:“我就是你们在月亮潭边斗法的那天认识她的,她是为了我而受伤的……”
他说到“她是为了我而受伤的……”这句话时,眼圈微微一红,声音也有些发涩。内疚之情溢于言表。
樊晓蕾、董曼、姚爽爽几位师姐妹听了这些话,都是一头雾水,姚爽爽按捺不住好奇,立即追问道:“原来我三师姐同这位女巫还较量过了!当时情况怎么样啊?——”
靳雪鹄原是骄傲的女孩子,但此时见杜娟毁了容,再无当日睥睨对手的得意神情,心中不服之气登时平息了,看了杜娟一眼,大度地说道:“是我输了,你们不知道这位女巫手段很厉害的!”
杜娟抿唇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仗金蚕蛊侥幸取胜了,但我的金蚕蛊也已被令师诸葛仙姑重伤了,大家算是扯平了吧……”
靳雪鹄虽小小年纪,却悟性极高,技艺委实非同凡响,本领与大师姐隋燕相比也是各有所长,比余人要强出一截,平日不免有些自鸣得意。众人也都很佩服她的,听说她输给了杜娟,无不惊讶。
邵元节忙插话道:“你们的师父也在这儿吗?!”
靳雪鹄还未回答,晏容插话道:“诸葛道长正在舍下做客呢,她们五位师姐妹都住在我家里。”
姚爽爽笑嘻嘻道:“不对,现在是六位师姐妹了,嘻嘻,我现在不再是小师妹了,我终于也有了一位六师妹了!——”
姚爽爽说着用手指着徐小六,神情娇憨地说:“徐小六就是我师父新收的六弟子!”
本来徐小六年方十七岁,姚爽爽年方十五岁,但姚爽爽向师父撒娇说师父将来说不定还会收新弟子,如果仍按年纪排序,未免日后要改来改去,甚是麻烦,所以坚持要以入门排序,诸葛小倩想想也就同意了,于是徐小六成了诸葛小倩的第六个女弟子,也就是小师妹了。
第55章 天意难求 2
邵元节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连忙追问情况,徐小六嫣然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可长了,等闲下来以后再讲这些事情吧。”
晏容瞥了徐小六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徐小六有幸成为名闻天下的一代高道诸葛小倩的弟子,晏容心中既羡慕又有些妒忌,心想:“命运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啊,徐小六在婚姻上输给了我,这个打击却反过来促成她成为了诸葛道长的徒弟,以她的聪明和不服输的个性,谁知将来她有多大造化呢!……”
杜娟本来有些羞于面对几位花容月貌的女孩子,但因为她此时心境有些灰暗,而且也曾动过念头要步诸葛小倩的后尘;另外,她与邵元节能结成这段奇缘,也可说是与诸葛小倩和靳雪鹄有某种联系,故保持着微笑听众人说话。
女人都怕比,杜娟虽不言语,却在观察这几个明媚鲜艳的女孩子,她自度纵然未毁容,在这群女孩子中,姿色也只与樊晓蕾、董曼不相上下;比晏容、徐小六要逊色几分;更别提靳雪鹄这种大美人了!姚爽爽虽形容尚小,但一看将来也是一个美人胎子,比晏容也差不到那儿去……至于诸葛灵辰不过十岁光景,自然不在女孩子比较之列。
杜娟暗忖:“原来元节天天对着这些大美人啊!……”有些疑心邵元节曾经爱慕过晏容或者徐小六,于是暗自留意邵元节同晏容、徐小六的对话。
晏容在穿着打扮上非徐小六能比,所以看上去要比徐小六略美一二分。
邵元节因家境贫寒,又是寄人篱下,故他从未敢对晏容痴心妄想,而只敢对同样家境清贫的徐小六心存爱慕之意。
但邵元节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孩子,虽然杜娟姿色较徐小六要稍逊一些,然而邵元节此时已将杜娟视为妻子,他在心中自然而然生出回护之意,所以他此时面对昔日的心上人,却能面色不改,更何况他心知杜娟因毁容而变得很自卑敏感,心中只是更加疼爱着杜娟。
邵元节对杜娟的情意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更何况几位冰雪聪明的美丽女孩子!
徐小六见邵元节神情举止处处维护着杜娟,又见邵元节衣着一改昔年的寒碜相,气质非凡,心说:“原来邵元节竟是这么一个好的男人!我过去倒是没瞧出来……”
邵元节因为与妩媚的杜娟有了肌肤之亲,在美貌的女孩子面前已不复过去羞怯之态,谈吐甚是自然亲切,令晏容、徐小六好生刮目相看。
大家谈了好一会,就连几位少年道姑也对邵元节均心生好感。
大家正言笑晏晏,忽听晏母在门前呼唤晏容回家吃中饭的声音,晏容遂对众人道:“有话以后慢慢再叙,大家快快回家吃饭去吧。”
徐小六望着樊晓蕾和董曼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洗一会衣服。”
徐小六虽然已经成为诸葛小倩的徒弟,但毕竟不是客人,所以她不便同众人一道回去。
晏容临走时对邵元节、杜娟笑了一下,说道:“邵大哥,嫂子,我们改日再叙吧。”
杜娟脸上一红,似笑非笑点了点头,看着几个曼妙的道姑嘻嘻哈哈说笑而去,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蹲下来在溪水中假意洗了一下手,临流照看了一下,拢了一下耳发,才牵了陶仲文的手过了溪涧。
邵元节与徐小六相视一笑,转身随杜娟走了。
他心中暗暗奇怪:过去他只要一离开徐小六,便会心中怅然若失,但今天却没有那种心口隐隐作疼的感觉了。
其实人只要有了新的爱人,自然而然便移情到新欢身上,对昔日魂牵梦萦的心上人没有了那种情意了。
反而是徐小六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触,心想:“过去我心中眼中只有一个田雨润,从未将倾慕我的邵元节放在心上,现在失去了这位爱慕自已的人,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好……”
徐小六心中默想其他几位同邵元节一样爱慕自已的男孩子,却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见人都是没有经历过便不会有后悔的。
唉!天意从来高难求,人的命运谁又能逆料呢?过去你看不上眼的人,一旦刮目相看之时,才嗟叹错过了缘份。
聪明的人都是自以为聪明的,其实古往今来,有几人是真正聪明的?那些才智非凡的大人物,玩弄权谋于股掌之上,到头来多是身败名裂,再想要回到一无所有的少年已为时晚也。
情场上亦是如此,眼高的挑来挑去,到头来却错过了最美好的姻缘。有时彼此都看得来对方,但因年少无知,不懂得及时争取,阴差阳错放过了缘份。所以美女多嫁丑男,俊男多娶庸女,要一般相配,又有几人?不过是图个富贵的虚名让别人羡慕而已,真正幸福的伴侣又有几对?
邵元节携杜娟、陶仲文回到舅娘家中,舅娘正准备做中饭,见到邵元节三人,又惊又喜。
邵元节拉着杜娟的衣袖,笑吟吟介绍道:“舅娘,我回来了,这一位是我在泸溪认识的,她叫杜娟,我们打算回家来成亲,这个小孩子是杜娟的亲戚。”
杜娟展颜笑道:“舅娘,你好。”
舅娘惊愕地打量着杜娟,见她脸上虽然有一块伤痕,但仍然难掩动人的姿色,穿着打扮又是光鲜得体,黑色头帕上满头苗家银饰,非乡下人家可比,笑呵呵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邵元节招呼杜娟和陶仲文进屋去坐下说话。舅娘忙笑道:“对,对,你看我都欢喜得忘了礼数,快快进屋坐吧。”
杜娟抿唇一笑,携了陶仲文进屋坐了。
舅娘一边替杜娟和陶仲文端来热茶,一边招呼两个儿子过来见客人。这两个男孩子大的业已十四岁,他是邵元节的舅舅的二儿子,也就是邵元节的表弟;较小的那个男孩子才六岁,是舅娘改嫁过来时带过来的自已的儿子,舅娘同邵元节的舅舅没有生育。
邵元节问道:“表哥和表嫂呢?”他的表哥便是舅舅的大儿子。
舅娘道:“你表哥表嫂进城赶集去了。”
两个男孩子见表哥邵元节带回来一个姓杜的表嫂,这表嫂虽然脸上有乌青,但仍然显得美貌,都有些羞于见客。
杜娟嫣然一笑,让邵元节从身上取出荷花包来,从中取出二两银子来,要给两位表弟做见面礼。
舅娘连忙推辞,杜娟笑说匆忙之中没有携带别的物事,还请见谅。舅娘忙说杜娟携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实在不敢当,推让了一回,怪不好意思地让两个儿子收下了。
舅娘见杜娟有些阔绰,不敢怠慢,忙去准备中饭,杜娟不好当客人,便笑着去帮忙。两个妇人在灶前说些家常话,邵元节自和两个表弟坐在门外摆龙门阵。
舅娘虽然了解到杜娟原是一个寡妇,而且娇容有毁伤,但她与邵元节也非真正的血亲,而且自已也是改嫁过来的寡妇,所以无意对他们之间的婚事多嘴。
吃饭时,邵元节也不避嫌,几次夹了炖得香喷喷的腊排骨放到杜娟和陶仲文的碗中,舅娘见二人相亲相爱,也觉欢喜。两个表弟虽然有些羞口羞脚的,但看来也很喜欢这位表嫂,大表弟还主动起身红着脸给杜娟添了一碗玉米饭。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的吃饭,忽见一人笑着进门,招呼道:“邵大哥!你真的回来了!让我们白白为你担心啊!”
邵元节见是徐小七,十分高兴,忙站起来招呼徐小七一道吃饭。徐小七说吃过了。邵元节匆匆吃过了饭,同徐小七坐在一张条凳上亲热交谈。并向徐小七介绍了未婚妻杜娟。
徐小七已听姐姐徐小六说过杜娟是一个本领高强的女巫,不免好奇地打量杜娟。
杜娟见徐小七同他姐徐小六一样,生得又高又好看,比邵元节更俊秀几分,凭女人的嗅觉,她已经猜出邵元节过去多半对徐小六有爱慕之心,不觉微微发怔。
第56章 天意难求 3
徐小七瞥了几眼杜娟,忽然说道:“呆一会我带领你去见一见我的表妹欧小凤。”
邵元节一愕:“见她干什么?”
徐小七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等你见到欧小凤就知道了……”
邵元节不解地瞅着他,“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表妹,而且我和你表妹又不是很熟悉,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嘛……”
杜娟在一旁听见这话,心中奇怪,又不好插话问他。狐疑地瞅了邵元节一眼。
徐小七抿唇微笑,对邵元节附耳悄语:“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说话吧。”
邵元节瞥见杜娟在看他,脸上不由一红,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下,邵元节有些心虚地站起来同徐小七出屋说悄悄话去了。
舅娘也听见了这话,与杜娟对视一眼,杜娟察觉舅娘的目光也有些躲闪。杜娟假意呷着热茶,心中不由胡思乱想。
过了好一会,邵元节才和徐小七又走进屋来,二人一同坐着条凳上喝茶。邵元节神情有些怪怪的。
杜娟察颜观色,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她断定邵元节与徐小七的表妹欧小凤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娟心神不宁地帮着舅娘收拾了碗筷。因为杜娟算是邵元节未过门的妻子,故舅娘不便安排二人同一屋睡觉,便让杜娟在客房睡午觉,而让陶仲文同邵元节的大表弟睡在一铺。舅娘同自已的儿子睡在一屋。
邵元节仍然同徐小七坐在堂屋摆龙阵。
杜娟躺在草席上,心乱如麻,寻思:“唉,我和元节现在已是未婚夫妻了,还喝这些陈年醋干什么呢?而且我是元节的第一个女人,而元节却非我的第一个男人,就算元节同别的女人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应计较的……”
杜娟虽然如此想,但她自已也知道假如邵元节以后真的同别的女人好上了,她可是受不了的!又念及自已的娇容有毁,更添了几分担忧,轻吁低叹。
杜娟睡不着觉,便起身上茅房小解,经过堂屋时,却发现邵元节与徐小七不见了踪影,她现在既是客人,又是邵元节的未过门的媳妇,自然不便去寻找邵元节,更不好意思去询问舅娘或表弟,只得回屋休息。
杜娟越想越不安,最后生出一个决定:“待我与元节成亲以后,我们还是尽快回到泸溪去!元节是这儿长大的人,不免有这样那样的瓜葛,而我却完全不了解这个地方,虽然我给他下了情蛊和怕蛊,但日子久了保不准会有什么变化?只有到泸溪去我才能把握住他!而且我离开了巫蛊门,今后便没了多余的钱使,这日子也不好过,元节正是因为家中困难才出来做赶尸匠的……”
虽然回到泸溪会有危险,但杜娟这次同巫咸岑珂较量了一回之后,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害怕岑珂了,假设还能同岑珂再较量一次的话,她自信有六成把握能胜出!
再说自已也没犯多么了不起的门规,见到大巫师的话也未必会怎样严惩自已?
从大巫师和岑珂的关系看来,二人也是面和心不和,岑珂未必能完全作得了大巫师的主——好歹自已也是上一代大巫师的侄儿媳妇,大巫师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自已不必如此害怕回到泸溪的!
想明白此节,杜娟更盼能与邵元节早早择吉日成亲,夫妻二人好名正言顺地回到泸溪去,自已找寻机会去进见大巫师,辩明事情原委。
杜娟不惟巫术和蛊术在门中是佼佼者,而且算命扶乩、看相占梦也样样都行,当下盘腿坐在床上,自已测算起成亲的黄道吉日来。
测算了一会,这月和下月就有三个黄道吉日,杜娟此时归心似箭,便想待元节回来后悄悄同他商量就选最近的七日后的吉日成亲!
虽然这对元节来说刚回家没几天就又要离开家乡,未免有些对不住他,但杜娟会借口自已不明不白地长时间住在家中会很尴尬!想来元节也会替自已处境着想的。
杜娟越想越兴奋,甚盼邵元节能现在回来,自已好同他商量婚事。不料等到未末时分(下午16:00时),邵元节仍然没有回家,心中不由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彼时舅娘去山上忙农活亦未归家,杜娟正同陶仲文及两个表弟坐在堂屋中玩石子消磨时间,忽见徐小六、徐小七姐弟俩急匆匆找上门来,杜娟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不待杜娟多言,徐小六先开口说道:“不好了!嫂子,邵大哥被周家抓起来了!”
杜娟大吃一惊,急问:“出了什么事情了!?”
徐小六瞪了兄弟徐小七一眼,嗔怪道:“你自已做的好事情,你自已跟嫂子交待!——”
徐小七讷讷的道:“对不住,嫂子,我和邵大哥去给你找药,不想却同周家起了冲突,后来邵大哥为了保护我同人打起来了,结果我逃走了,邵大哥却让周家人抓起来了……”
杜娟有些发懵,问道:“你们找什么药?你说的周家是……?”
徐小七低头搔首,呑呑吐吐道:“我和邵大哥是为了找一种治嫂子脸上伤的药……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
杜娟还是没听明白,徐小六又气又急,伸手指戳了一下兄弟的脑袋,顿足道:“你这笨嘴笨舌的,事情这么紧急,我看你也讲不明白!还是我来替你说吧……”
徐小六转对杜娟说道:“对不住嫂子,我家小七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事情是这样的:小七因为我家表妹欧小凤小时候就脸上生了一些疮疤,去年听一位游方郎中说了一个偏方,才治好了我表妹欧小凤脸上的疮疤!于是小七便将这偏方对邵大哥讲了,二人便在桃花寨后山周家池塘去捉癞蛤蟆来做药。”
杜娟听见这种奇闻,心中虽然吃惊,但此时不是追问这些怪事的时候,所以忍住好奇没开口。
徐小六续道:“他们二人因采折了周家两株桔树桠,不想周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看见了便不依,非要他们赔两株桔树的钱,小七同他们理论了几句,周家二少爷便将小七按在地上打!邵大哥为了保护小七,便上去劝架,结果忙乱中误伤了周家大少爷,周家几个家丁抢上来围殴他二人,结果邵大哥便被周家人抓住了……小七受了伤,而且小七又打不过人家,便先逃回来报信……”
杜娟听了又气又急,惶然失色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周家为什么因为两株桔树就打人呢?”
徐小六红着脸道:“周家二少爷是习武之人,是这一带的恶霸,他们二叔又是辰州衙门当官老爷的,大少爷也在衙门当差的,所以才这么强横的……”
徐小六不好意思明说,其实周家大少爷去年就想讨徐小六做小老婆的,因为被徐家拒绝了,周家深以为耻,所以怀恨在心,这次才会借机报复将小事闹大的。
杜娟是个敏感的女人,从徐小六话里话外和神情已猜到个大概,心想周家既是官府中人,官字两张口,元节打伤了周家大少爷,这事怕还真难善罢的!
杜娟低头略想了一下,问道:“你们认不认识这一带大有脸面的贵人,请人家出来说项一下才好……”
徐小六讷讷的道:“这一带大有脸面的人就只有田家——也就是晏容未来的夫家,但田家同周家也一向不和的,恐怕很难调停……”
杜娟叹了一口气,蹙眉道:“真是人不要烦恼,烦恼自寻人!既然如此,你们带我去周家,我去找他们要人!”
徐小六虽知杜娟是有本领的女巫,但想这种事情巫术再高强又有何用?而且杜娟本领如何她也未亲眼目睹,能不能对付周家实在难说。周家虽没有田家富有,但周家是做官的,又是习武之人,家中养有五六个家丁,而且周家二少爷还有十余个师兄弟,周家在当地虽人人侧目,没有人缘,但这一带实在没有人惹得起的。
第57章 天意难求 4
徐小七道:“嫂子,你一个妇道人家,恐怕不是人家对手,不如还是请田家二老爷出面去说个人情才好……”
杜娟踌躇不语。她十分担心元节的安危,而且自已是一个陌生人,能否请得动田家父子出面实在难说,多耽搁一阵元节就多一分受伤害的可能!
杜娟略一思忖,说道:“这样吧,徐小七带我去周家,——你不用害怕,你带我到大门外就离开,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徐小六,我想麻烦你出面去请田家老爷出来说情可好?”
徐小七脸一红,道:“嫂子,你别外道,兄弟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进去?我就是进去挨顿打也要陪嫂子去一回的!”
杜娟忙致歉:“对不起啊,我说错话了。”
徐小七一笑置之,他知姐姐同晏容关系不和睦,而且晏家与田家毕竟还未结成儿女亲家,晏家未必好意思去麻烦田家,当下说道:“姐,求人不如求已,请田家不如去请你师父,你师父很厉害的呀!”
徐小六为难道:“这种事怎么好请我师父,我师父同样是一个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呀……”
杜娟也知徐小六说得在理,这种邻居之间的矛盾纠纷如何好意思抬出诸葛小倩这样的高人出面,有些不伦不类的,情知姐弟二人多半没面子请出田家,索兴断了此念,便说道:“算了,小七,你带我去周家吧!”
徐小六、徐小七姐弟二人面面相觑,徐小六只得说道:“还是依嫂子的主意,由我去转托晏大妈请田家二老爷出面说情吧。”
杜娟嗯了一声,说:“麻烦你了。”
三人快步经过桃花寨时,正遇见靳雪鹄、董曼、姚爽爽三人,徐小六便问三人到何处去。
姚爽爽说到辰州城里去给大师姐买药治伤,顺便逛一下街买些小东西。
靳雪鹄见三人行色匆匆的样子,因问有什么事吗?徐小七见到三人,心中暗喜,忙说邵大哥被周家拿住了,他陪同嫂子去周家要人,姐姐徐小六要去晏家转托田家二老爷出面说情。
靳雪鹄听见这话,瞥了杜娟一眼,心中不由一动,便说道:“这样吧,我同你们一道去周家要人,看看他们周家有多强横!”
徐小六心中大喜,连说“谢谢三师姐!谢谢三师姐!你出面这事就好办了!”
她已经听姚爽爽说过三师姐和大师姐的武功在五位师姐妹中最高强,她本来不好意思麻烦她们出面,一来因为她们也是客人,二来自已与师姐妹们目前交情还不是十分深厚的。但三师姐主动要去排难解纷,正是求之不得!
姚爽爽最喜看热闹,也嚷着要一同去,董曼不愿落单,强拉姚爽爽一同进城去给大师姐买药。靳雪鹄也责备姚爽爽道:“你只知道看热闹,大师姐你就不关心了?再说我们是去救邵大哥,你以为是看热闹么!”
姚爽爽调皮地撇撇嘴,同董曼一道走了。
杜娟不意靳雪鹄主动提出助拳,本来她与靳雪鹄还有几分敌意的,因为靳雪鹄的师父诸葛小倩将她和先夫华永信共同的朋友朱春打死了!
虽说事过境迁,而且朱春是罪有应得,人家可是仗义行侠,但杜娟心里总是有些芥蒂的。另外自已与靳雪鹄还交过手的。
但靳雪鹄既然已经冰释前嫌,杜娟也不好意思再与之为敌。
杜娟勉强一笑,想推辞又恐拂了人家一片好意,而且这种事情也需要人多势众的,——不是她怕了周家,而是不愿给邵元节舅娘一家今后留下什么后患,她没打算一辈子长住这里保护这一家子啊。
杜娟感激地看着靳雪鹄,说道:“多谢你啊,多一个人去评评理也好,这种事最好不要动武的。”
靳雪鹄其实是想趁机见识一下杜娟的本领,她那次只是输给了杜娟的金蚕蛊,心里多少不服气的。假如杜娟料理不了周家的话,凭自已的功夫还不是一出手就摆平了?那时不仅杜娟欠了自已一个人情,而且自已的面子也在师姐妹中找回来了!
就是周家人多势众,要闹出什么大事来,也还有师父和众师姐妹呢,她靳雪鹄可是有恃无恐。如果这种事都对付不了,还行走什么江湖啊?!
当然,靳雪鹄还不知道周家可是有官府背景,所以杜娟才愿意自已助拳,否则杜娟也放不下这个脸来。
徐小六见有三师姐出面,也就不愿去向晏家求情了。于是一行四人径往周家而去。
四人很快走到周家大门外,也不让看门的老头进去通报,便直接撞了进去。穿过两进花厅,便见周家人已将邵元节捆在院子中一株梧桐树下。
周家因为考虑到毕竟是乡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而且昔年邵元节的舅舅也曾帮周家赶过一回尸的,所以周家人也未过份难为他,只是等候徐家和邵元节舅娘等人来求情才肯放人。
杜娟一见到邵元节被打得口鼻流血,右边小腿处被撕破了一条长口子,还有血污,她不知这是周家的狗咬伤的,心中大痛,抢上前去,从邵元节腰际抽出自已赠送给他的那口苗刀,就将捆缚的麻绳子几下切断了。
周家二少爷周俊见这妇人还没求情就先用刀斩断麻绳,未免太没将周家放在眼里了,心中来气,快步走上去便去推杜娟。
靳雪鹄见周家二少爷要对杜娟行凶,本想拦住他教训一下,但她又存心想看杜娟的手段,犹豫了一下,便没采取行动。
杜娟此时气往上冲,也未看清来人是谁,一个顺手牵羊,将周俊拉得向前扑跌出去。
周俊本来也是有武功的人,但不意杜娟竟然是会家子,猝不及防被杜娟一招拉得踉跄跌倒在地上。
周俊勃然大怒,骂一声“贱人!你竟敢碰我!”爬起来挥拳抬腿便向杜娟狂攻。
杜娟是巫师,不是武师,她的武功甚是平常,但对付周俊这种庄稼把式武艺还能应付,只三五下便一腿将周俊扫倒在地。
周俊面红过耳,心中明白这妇人不好惹,恐怕再斗下去还会丢人,当下从练武场中抢过一条齐眉棍来,便向杜娟拦腰扫去。
杜娟此时从服色上也看出这人多半便是周家二少爷了,想起来时心里告诫自已不可轻易动武的念头,也不敢再给对方大难堪了,想施展巫术又恐对方出更大的丑,只得绕着梧桐树躲闪齐眉棍。
邵元节在一边见杜娟有危险,以为杜娟对付不了对方的兵刃,恐怕杜娟受到重大伤害,要是又被毁容杜娟就真的不想活了,当下奋不顾身,从后面冲上去要去抢夺齐眉棍!
周家大少爷周英看见邵元节冲上去,忙高叫一声:“二弟小心后面!”
周俊本来有些忌惮杜娟,虽有棍在手也并不敢十分逼近杜娟,他是重面子的人,当着家人佣人及几位师兄弟的面,生怕再有闪失便没脸在这地方混了,所以出手表面凶狠,实际都留有余地,不敢将招数使老了,以免给杜娟夺了兵刃。
见邵元节抢过来,周俊心想:“老子先料理了这不怕死的臭小子,也找回一点面子!”当下挥棒向邵元节拦腰扫去。
外人自然不知:周家二少爷因为二叔和兄长都在衙门当差,也不敢搞出人命官司,以免累及家人,所以周家二少爷平日对人表面凶狠,其实从来不会照人家的要命处招呼。
杜娟大惊失色,眼见邵元节非吃大亏不可!她此时想要使巫术伤害周俊却已为时晚也!
靳雪鹄见邵元节情势危急,杜娟救应不及了,而且她看到此时已明白杜娟武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依靠一些小巧功夫,没有蛮力的,当下更不多想,娇叱一声,纵身而起,宛如飞燕投林,云袖在半空中一展,袖中银鞭宛如一条灵动的长蛇卷住了那条裹夹着劲风的齐眉棍!
周俊把握不住,齐眉棍被靳雪鹄银鞭卷脱了手,周俊也被拖得一个狗抢屎扑倒在地上。
靳雪鹄飘然落在邵元节身前,收鞭入袖,抱着双手,看着地上的周俊,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杜娟见邵元节脱险,感激地看了靳雪鹄一眼,忙快步走到靳雪鹄身畔,上前将邵元节拉在自已身后。
周英见兄弟吃了大亏,忙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二弟的几位师兄弟,希望他们出面扳转这难堪的局面。
此时在场的有周俊的两位师兄三位师弟。武艺最高的自然数大师兄彭江,彭江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出手甚是毒辣。
彭江自忖武艺比杜娟强得多,在师弟周俊被杜娟一腿扫倒在地之时,自已及时出面的话定会打得杜娟满地找牙去,但现在一见到靳雪鹄露了这么一手,自知远非其敌,暗悔自已反应迟钝,错过了出手的最佳时机!目下已责无旁贷,只得硬着头皮,脱了上衣,便要上来动手。
周英不无担忧地提醒一句:“她们是两个人啊……”
周俊的二师兄蒲征远听了这话,只得也脱了外衣,凡夫俗子与人动手,都爱脱了外衣与人搏斗,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蒲征远心忖:“我一上去便先找那妇人较量,将那使长鞭的厉害角色留给大师兄。”
不过自已能否胜过那妇人,也难说得很,但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当着周家这么多婢女,他蒲征远可不能示弱。平日他们师兄弟就爱吹牛,尤其是他蒲征远最爱胡吹大话,因为他有些喜欢一个名唤宁秀的丫环……
现在宁秀就站在人群中,大家都眼睁睁等着看他们师兄弟出面替周俊扳回面子呢。
杜娟见周俊的几位师兄弟蠢蠢欲动,虽然自已与靳雪鹄丝毫不惧这些人,但恐怕这事会闹得没法收拾了,不唯舅娘家人日后有患,而且徐小七家人也会有麻烦的。
杜娟心念微动,趁周家师兄弟还未走上来动手之机,小心走到周俊身边,弯腰伸手要拉他起来。周俊被靳雪鹄的银鞭吓懵了,见杜娟伸手来拉自已,不由一怔。
周俊适才摔得猛了,膝盖疼得爬不起来,正想怒骂,此时才看清杜娟脸上有一块乌青,但人却很漂亮的,而且面上也没有了敌意。
二人目光相对片刻,周俊又是一怔,想发火却不知为何发不出来。
杜娟美目流盼,樱唇绽笑,柔声说道:“二少爷,刚才多有得罪了。”
周俊脑子一片糊涂,便任由杜娟拉自已站了起来。
他自已也不知道自已是为什么没有发火,只是没来由地觉得杜娟很亲善,而且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妖媚的力量,让自已心中一团熊熊的邪火渐渐化为乌有了。
第58章 喜结良缘 1
周俊站起来,兀自握着杜娟的小手不放开。
杜娟眼里熠然闪了一下光,关心地问:“二少爷,你不碍事吧?”将手抽了回来。
周俊盯着杜娟的眼睛,脸上敝得通红,口角含笑道:“不碍事的,妹子你好厉害呀……”
杜娟咪眼笑道:“小女子多有冒犯,请二少爷不要见怪才好。”
周俊忙道:“不打不相识嘛,妹子是哪儿的人啊,敢问贵姓啊?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杜娟害羞道:“小女子是泸溪的人,免贵姓杜。我是邵元节未过门的媳妇。”
周俊看了邵元节一眼,讷讷的道:“原来是邵兄弟的媳妇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杜娟道:“我是今天才到这儿的。”
周俊道:“哦。”
周家大少爷周英见双方似乎罢手言和了,心中奇怪二弟今天是怎么啦,难道伤得很严重吗?
周俊的大师兄彭江、二师兄蒲征远摩拳擦掌走上来,见二人正说得亲近,虽然疑惑,却也乐得不动手。师兄弟俩抱手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周英见这架迟迟打不起来,气哺哺走了过来,朝杜娟喝道:“你们两个女子是什么人?!”
杜娟正欲回答,周俊却说道:“大哥,是小弟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你也别要吼她们……”
周英和靳雪鹄见周俊甘拜下风,俱各一愣。
周英瞪了靳雪鹄一眼,问道:“你们就是晏家的客人吧,你们是青城山的道姑吗?”
靳雪鹄见杜娟似乎想化干戈为玉帛,遂淡然一笑,说道:“我是青城山的道姑,这一位大姐是邵元节的未婚妻。”
周英哼了一声,看了二弟一眼,见二弟似乎不欲将事情闹大,心忖二弟也许是怕再斗下去会丢大脸,他虽然还想数说几句,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
在乡邻眼中,周家大少爷是在衙门当差的,二叔又是一个官员,但只有他们自已知道他们叔侄二人在衙门中与人多结梁子,官场中的互相倾轧委实不足与外人道的。
如果二弟不服输,他也只能老起脸皮硬动用官府的关系来打击报复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但现在二弟似乎对这位邵元节的媳妇没有恶意,他也就不好再强出这个头了。于是看着二弟不说话,观看他的态度如何。
杜娟转对周英微笑道:“大少爷,刚才也是小女子一时心急了,没看清是二少爷,才冒然动上了手,冒犯了你们,还请见谅。”
周英哼了一声,斥道:“你们也太莽撞了!”
周俊看了两位师兄一眼,松了一口气,遂轻描淡写地说道:“武林中人只以武林规矩办事,我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其实我们也没想把邵兄弟怎么样的,只是他将我大哥的下巴用手肘碰伤了,所以……”
他这样一说,就把乡邻之间的矛盾变成了武林中的较技,这话其实是说给大哥听的。
杜娟转首向邵元节递个眼色,说道:“元节,还不快来向周家两位少爷赔个不是!”
邵元节愕然看了杜娟一眼,明白杜娟是想替两家化解矛盾,他一直很听杜娟的话,迟疑了一下,终于忍着心中怒气走上前来,望着周家两位少爷说道:“对不起,今天是我太莽撞了,还望大少爷、二少爷原谅在下一回。”
周英瞥了二弟一眼,正欲教训邵元节几句,周俊却开口说道:“算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牙齿和舌头再好也会咬一口的嘛。”
杜娟假嗔道:“你看二少爷是多和气的人,元节你这次真的是太莽撞了!”
周俊听了脸上一红,忙道:“妹子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们也有不是,还请邵兄弟不要记气才好。”
他左一声“妹子”右一声“妹子”的称呼杜娟,其实周俊与杜娟年纪一般大,都是二十四岁,只是杜娟有一张娃娃脸,而周俊脸上生了一些青春痘,看上去要比杜娟大两三岁的样子。
周家大少爷周英年纪二十七岁,因为常陪人喝花酒,身子有些虚弱,眼袋也有些大,看上去有些老成,像年近三十岁的人。
周俊刚才将邵元节捆在树上后,见大哥下巴嚷痛,一时气得上去打了邵元节两个嘴巴,现在见杜娟责备自已的男人,脸上便热热的怪不好意思的。
杜娟见邵元节口鼻有血污,便掏出自已的白色手绢,要替他拭血,邵元节当着这么多外人,怪不好意思的,躲了开去,伸手自已抹拭血污。
周俊瞟了杜娟几眼,心中莫名其妙地对杜娟暗生好感,心说:“这妇人真温柔,可惜脸上有了这块乌青,倒便宜了这小子!要是给我做老婆,我一定会对她很好的……”
靳雪鹄在一旁纳闷地看着事情发生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变化,又觉奇怪又觉有趣,按常理,这周家哥儿俩哪能这样放下面子同乡下人讲和呢?
照适才激烈交战的情形,双方能突然心平气和地化解争端,看来这观花巫女身上还真有些邪门!
靳雪鹄观察周家二少爷对杜娟说话的神情和声音都好和气的!他该不会是有些喜欢上杜娟了吧?靳雪鹄眼中不由闪过有趣的笑意。
杜娟见邵元节不好意思领情,脸上微微一红,转身对周俊说道:“二少爷,元节他损坏了你们的两株桔树,我们赔你们就是,你看……”
周俊与杜娟目光相遇,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妹子客气了,我们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大家乡里乡亲的,哪能当真为两株桔树就闹开呢?当时也是双方言语不对劲,所以才发生这些不开心的事。”
杜娟笑道:“二少爷,你太和气了,这教我们哪好意思呢,这桔树还是该赔的。”
周俊道:“妹子,你千万别再说赔不赔的话,传出去乡亲们又会说我们周家欺侮人了。”瞥了邵元节一眼,又道:“倒是我们有些对不住邵兄弟了,刚才我家那条贱狗咬伤了邵兄弟了,还损坏了邵兄弟的裤子……”
周俊边说边走到邵元节身前,拍了邵元节肩膀一下,和气地说道:“邵兄弟,对不住了,要不,你进屋里去换一条我的裤子,不然走出去也不好看!”
周英也很纳闷二弟今天怎么这样和善呢,他也没看出杜娟有多能说会道啊。但周家多年以来在这一带口碑就很不好,哥儿俩也有些不是滋味,现在见二弟对乡邻如此大度,传出去会让乡人对周家刮目相看的,也觉欣慰。
邵元节见周家二少爷对自已忽然变得很客气了,倒不好意思了,他原是心地单纯的少年,对刚才受到的屈辱不由释然,忙说不用。
双方推让了一回,周俊方才作罢。反过来给邵元节赔了不是。并假借对邵元节说话,趁机夸赞起杜娟:“邵兄弟,我真羡慕你啊!你有一个很好的媳妇啊!要不是看在你媳妇的面子上,依哥哥我往日的臭脾气,我真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哈哈,你要珍惜人家哟!不能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哈哈哈。”
他仿佛是喝醉了酒的人在说这些话,但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却又不是虚话套话,而是他的真心话!
邵元节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杜娟脸上羞红,口角噙笑。她也不好意思这时开口说什么。
靳雪鹄瞥着杜娟,心里偷着乐:“看来我还真猜对了,这周家二少爷有些喜欢上杜娟了!”
周英见二弟说话有些忘情了,忙干咳几声,但周俊浑然不觉,兀自对邵元节说些今天多有得罪了的话。
周俊的二师兄蒲征远见周俊态度有些奇怪,不由好奇地打量杜娟,心说:“要是这小媳妇是翠香楼的姑娘的话,虽然脸上有一块乌青,但模样和身材也还标致,细皮嫩肉的,我也会要她陪我睡觉的……”
双方又客气一番,杜娟才同邵元节一齐向周家哥儿俩告辞。徐家姐弟二人因为与周家有心病,远远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周英也有些尴尬面对徐小六,一直对徐小六装作没看见。
众人从周家出来,路上,靳雪鹄意味深长地对杜娟笑道:“嫂子,我今天才是真的服了你了!”
杜娟脸上一热,不知如何作答。其实她与周家二少爷对视时,眼睛中已运用了摄魂之术,她不知是不是被靳雪鹄看破了?
靳雪鹄虽不知道摄魂术这种事,但也猜出杜娟是用了什么高明的诱惑人心的巫术,才让周家二少爷能在瞬间迷上了她!这女巫的巫术的确不简单,她也是打心眼里佩服杜娟了,刚才说的那话听上来似乎别有所指,其实也是她的真心话。
靳雪鹄没话找话地问道:“嫂子,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啊?”
杜娟一怔,与靳雪鹄相视一眼,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当自已是朋友了,心中一热,红着脸笑道:“我准备同元节商量订于这个月的十六日呢……到时一定请你们来喝杯酒啊!”
靳雪鹄乐呵呵道:“嫂子,你不介意我们来讨喜酒喝吧?”
杜娟眯眼一笑:“介意什么呢,——你们的祖师爷张天师还不是一样要成家的嘛。”
靳雪鹄开心极了:“多谢嫂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到时一定要来热闹一下!”
徐小七挽着邵元节肩膀道:“对,邵大哥成亲是大喜事,我们都一定要来热闹一下的!”
邵元节嘻嘻一笑,靳雪鹄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邵大哥,你要记住周家二少爷说过的话哟!你要珍惜嫂子哟!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嘻嘻。”
徐小七也说:“邵大哥,今天我小七真的是佩服嫂子的本领啊,哎,邵大哥,我也羡慕你能娶到嫂子这样能干的人啊!”
二人说得邵元节和杜娟都羞红了脸。
徐小六脸上挂着笑意,心中却有一种无端的情绪袭上来。
第59章 喜结良缘 2
因为提到成亲喝喜酒的话,杜娟便对靳雪鹄道:“先前听说你大师姐受了伤,令师在给她疗伤么?改日我们上门去拜见令师吧。”
靳雪鹄欣然道:“好啊,嫂子和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嘛。”
杜娟破颜一笑,又问:“适才在溪边听说你们这次是专程来寻找那个诸葛灵辰的小妹妹……?”
靳雪鹄道:“是啊,诸葛灵辰是我师父的侄女,她可能是被人拐子拐到这儿来的,幸好我们找到了她!不过她因为受了惊吓,变成了哑巴,师父好难过的……”
杜娟听了心中一动,因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她变成哑巴有多久了?”
靳雪鹄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四月八——也就是你们苗家人说的牛王节那天发生的事,距今已经有两个月了。。。。。幸好是邵大哥和小七他们在山上发现诸葛灵辰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杜娟因问邵元节是怎么一回事,邵元节与徐小六对视一眼,邵元节心说:“其实是我们三个人发现的。”但这话不方便说出来,于是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杜娟听了默不作声,靳雪鹄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瞥了杜娟几眼,她对杜娟的巫术甚是心服,一时福至心灵,便怀着侥幸心理试探道:“嫂子,你是不是有办法让灵辰妹子恢复说话呀?”
杜娟低眸说道:“令师是前辈高人,想来自有办法治好她的……”
靳雪鹄道:“嫂子,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好办法,一定要告诉我们啊!师父昨夜还因为灵辰妹子偷偷哭了……”
邵元节听了这话,忙对杜娟说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杜娟道:“我也没有把握的,试一试吧……”
靳雪鹄、徐小六听了这话,又惊又喜,二人异口同声道:“嫂子,你现在就去试试吧!”
徐小七反应要慢一些,这才说道:“嫂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色尚不晚,现在就去吧!”
邵元节也热忱地看着杜娟,杜娟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了,皱鼻一笑,说道:“我试一试吧。”
众人大喜,靳雪鹄走近杜娟身畔,亲热地挽着杜娟右胳膊,笑道:“哎哟,嫂子,我们真是结的好缘份啊!”
杜娟恬然一笑,心说:“这话说得也是啊,没有你们,我与元节也不会在一起……”
徐小六喜动颜色,也亲热地挽起杜娟左胳膊。杜娟在这一群人中身材最娇小,现在却俨然成了中心人物,被众人簇捅着向晏家走去。
杜娟省起邵元节裤子破了,不由脸上一红,便让元节回家去换条裤子,徐小七陪他一道走了。
靳雪鹄对他们喊话道:“邵大哥,你们要快去快回啊,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靳雪鹄、徐小六和杜娟站在路边亲热地说了一会话,邵元节才同徐小七回来了。
此时诸葛小倩正在晏家院坝竹林下坐着沉思,隋燕和樊晓蕾在一旁轻声交谈。三人瞧见众人欢天喜地过来,不禁莞尔。
隋燕见三师妹和六师妹一齐挽着一个形容娇小的女子,有些诧异,笑着打趣道:“你们是绑架人么,疯疯颠颠的成什么样子!”
杜娟正欲说话,靳雪鹄先开口道:“师父!你瞧这位是谁!——”
诸葛小倩一怔,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杜娟,疑惑道:“你是那个观花女巫么?”
靳雪鹄喜笑颜开道:“还是师父眼力高啊!你一下就认出来了!——我当时还没认出她来呢。”
诸葛小倩虽然有些奇怪靳雪鹄对这女巫的亲热态度,但还是礼貌地微笑相对,说道:“不是我眼力多好,而是我当时与她面对面说过话,雪鹄你与她可是隔着一条小潭啊。”
靳雪鹄点点头,嘻笑道:“也是啊,那师父你认识这一位么?——”说着伸手朝邵元节一指。
诸葛小倩疑惑地瞅着邵元节,半晌才道:“你是当日那个在小潭边的少年吧?”
邵元节笑容可掬道:“还是诸葛仙姑记性好啊!”
诸葛小倩淡然一笑,轻轻摇首道:“也不是我记性多好,只是你们二人同时出现,雪鹄又这么问我,我自然能联想起来。”
杜娟和邵元节见诸葛小倩说话平易近人,而且从这些对话细节能看出她是一位诚实的人,并不因别人的恭维话而自以为是。
诸葛小倩见杜娟脸上有毁伤,而且与这位苗家少年在一起,看来二人已很熟稔,心中好生疑惑:“当日这位观花女巫不是拿着苗刀以这位少年为人质么……”
想到苗刀,便瞥见邵元节腰际正佩着苗刀,诸葛小倩依稀记得这苗刀的刀鞘正是杜娟当日拿在手中的。但诸葛小倩是有涵养的有道之士,也不好问二人什么。
靳雪鹄笑道:“师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位观花女巫现在是这位邵大哥的未婚妻子了!而且这位嫂子愿意替灵辰妹子治治她的……”
诸葛小倩听了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动容地道:“是么,你能治灵辰的‘不语’之症?!”
杜娟目光闪动道:“诸葛仙姑,小女子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只是试一下吧……”
诸葛小倩微微激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隋燕欢喜道:“难怪三师妹和六师妹像拾到了金子一样高兴!”靳雪鹄和徐小六嘻嘻一笑。
诸葛小倩定了定神,对杜娟说道:“多谢你啊!请问你高姓大名?”
当日杜娟在泸溪月亮潭边曾经对靳雪鹄说过“让我观花巫女杜娟来教训教训你这黄毛丫头,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事情过了近两个月,诸葛小倩只记得她是观花巫女,名字却忘了。
靳雪鹄今天还没机会同师父讲起与观花女巫重逢的事,所以诸葛小倩不知道杜娟的名字。
杜娟含羞低声道:“他叫邵元节,我叫杜娟。”
诸葛小倩和邵元节听了俱各脸上微热,诸葛小倩点点头道:“先恭喜你们二位啊!”心中不由对杜娟增添了几分好感。
徐小六插话道:“师父,灵辰妹子就是邵大哥和小七当日在山上遇见的……”
诸葛小倩省起徐小六给自已讲过这事,不由感激地看了看邵元节,蔼然说道:“多谢你啊!说起来你和小七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邵元节和徐小七连忙说不敢当。
诸葛小倩转对杜娟含笑说道:“你准备如何治我侄女灵辰呢?”
杜娟道:“这事不可先说出来,待我休息一会再单独替灵辰妹子治一下吧……”
诸葛小倩听了也不好再深问,有些感慨的说:“那就有劳你了,我先谢谢你了。你们夫妻二人都是灵辰的大恩人啊!”
杜娟正欲说话,靳雪鹄忙替杜娟说道:“嫂子这会有些累了,你们不知道适才我陪嫂子去周家救邵大哥了,说起这事好玩极了……”
正说到这儿,进城去买药的董曼和姚爽爽恰好也回来了。
靳雪鹄欢然说道:“你们二人回来得正好,省得我又多废口舌。”当下咭咭咯咯将到周家救人的经过讲了一遍,众人听了都觉有趣。大家开心地交谈了一会。
不觉到了吃晚饭时间,晏母让女儿晏容出来请众人进屋里吃饭,徐小六、徐小七便先告辞,诸葛小倩因为这顿饭须请邵元节和杜娟同吃,于是替主人作了一回主,说道:“徐小六,徐小七,你们姐弟俩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徐小六还欲推辞,晏容忙笑着请二人同吃晚饭。诸葛灵辰此时站在门口,听了姑姑的话,便微笑着来拉徐小六的衣袖。徐小六才不再说什么了。
入席时,诸葛小倩亲热地拉杜娟挨自已同坐,邵元节坐在杜娟身边,余人依次坐了。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席间,晏父喝了几杯酒,便问起杜娟和邵元节的情况,徐小七见二人有些害羞,遂替二人讲了相识的经过,众人听说二人是在泸溪月亮潭边相识的,而且年纪相差了七岁,都啧啧称奇说这实在是一段妙不可言的良缘。
靳雪鹄开玩笑道:“如此说来,师父倒是二位的月老了!”
邵元节和杜娟都甜蜜地一笑。晏父哈哈大笑道:“既是这样,那就请诸葛道长做二人的月老好了,二位新婚大喜之日,可要拜谢月老哟!”
众人嘻嘻的笑起来,杜娟红着脸道:“大家既这样说,那就请诸葛仙姑做我们的月老吧。”
诸葛小倩本来是出家人,虽觉这话不妥,但青城山道士是正一道派,并不忌这些,而且杜娟既然这样说了,也不便推辞,便笑着答应了。
杜娟便拉邵元节起来,夫妻二人要一道敬诸葛小倩一杯酒。
诸葛小倩的徒弟虽百无禁忌,这些天吃的都是大鱼大肉,而且吃饭时还要小酌几杯,诸葛小倩本人却是自守清规,从不食酒肉的,于是站起来,以茶代酒同夫妻二人同饮了。
靳雪鹄又提议六位师姐妹同贺夫妻二人一杯酒,姚爽爽立即热烈地响应此议,笑嘻嘻给众人斟了酒,大家站起来同饮了一杯。
然后晏家一家三口也一同恭贺了小夫妻一杯。最后徐小七也贺了一杯。
杜娟不胜酒力,喝得脸上泛红。她今天心里好生欢喜,自毁容以来阴霾的心情才舒畅了一回。
第60章 喜结良缘 3
姚爽爽打趣师父道:“师父,你不能白当这个月老呀,你也要表示一点什么吧。”
众人见这个调皮的师妹说话没老没少的,居然拿师父开玩笑,都嘻嘻的笑。
杜娟忙说不用。诸葛小倩想了一下,便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样吧,如果邵兄弟……”
姚爽爽立即截话道:“师父说错话了,邵大哥是我们的大哥,师父怎能称他邵兄弟,该罚一杯!”众人又笑了。
诸葛小倩微笑道:“这……那我就称邵贤侄吧,如果邵贤侄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收你做个记名弟子,传你一些功夫如何?”
杜娟大喜,忙拉邵元节站起来谢诸葛小倩,邵元节平时还口齿伶俐,这会却反应不过来,杜娟提醒他改口称诸葛小倩为“师父”!亲自斟了一杯茶,让邵元节给师父敬茶拜师。
诸葛小倩这次没有站起来,笑吟吟接过邵元节敬的茶喝了。
诸葛小倩虽言语不多,但见事极明,知道杜娟是有本领的女巫,邵元节同她相比未免太逊色了,念及杜娟待会要治侄女诸葛灵辰的不语症,而且邵元节说起来也算是诸葛灵辰的恩人,所以才有此议。
杜娟也想邵元节能有很大的进步,但二人是夫妻,却行师徒之实,相授也有些不便,而且杜娟碍于门规,不能传他蛊术,邵元节的功夫势必一直在自已之下,一个男人却要女人庇护,长此以往,也怕邵元节心生自卑。
待诸葛小倩吃过几口菜,杜娟才携邵元节站起来,以夫妻名义再敬师父一杯。
诸葛小倩这几天住在晏家,对苗家人的质朴好客十分感动,又见杜娟和邵元节这对苗家小夫妇天真率性,虽有些羞涩,但远非受礼教束缚的汉人夫妻那样拘束,不免受了一些感染。
因为有杜娟敬茶,诸葛小倩便站起身来,她想到二人年纪相差了七岁,杜娟又毁了容,遂对邵元节正色说道:“你既然成了我的记名徒弟,为师又是你们的月老,当着这些师姐妹的面,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你要永远对你妻子好,绝不能有负!”
杜娟眼圈一红,邵元节唯唯答应。
听过晚饭,大家又闲聊一阵,杜娟便站起来走到诸葛灵辰身边,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我们到屋里去吧,姐姐给你看一看……”
诸葛小倩怕打扰了杜娟施术,便提议众人到屋外去说话。
诸葛小倩是博古通今的高道,自然知道医源于巫,在上古时代巫师就是医生。
民间用“符水治病”之法便是起源于巫师,后来被道教的两个创始人张陵和张角分别加以利用来收揽人心,从而在东汉末年创立了道教的最早的两个派别:五斗米道和太平道。
医学后来脱离了巫术发展成为一门专门的学问,然而一些因为心灵受到创伤的精神类怪病仅依靠药石医疗收效甚微,已经束手无策的诸葛小倩只能对杜娟的巫术抱以最后一线希望。
杜娟牵了诸葛灵辰的手,走到她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也不点灯烛,二人在黑暗中盘足坐在床上,杜娟让灵辰合上眼,精神先放松下来。
杜娟低目打坐了小会,才轻声说道:“你现在睁开眼来看着我的眼睛……”
灵辰依言微睁双目,只见杜娟双手在胸前结印,脑后出现了一轮橙色的光晕,那橙色的毫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宛如霞映澄塘,波光粼粼。
杜娟宛如梦呓般说道:“灵辰,你看我眼中有什么……”
灵辰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觉她的眼中仿佛有一种秘魔的力量,灵辰渐渐恍惚起来,脑中开始出现一些幻像:
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上,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正在街边树下看一群人围着一个算命先生说着什么,不知何时,周围变得清静起来。
小女孩正要回家吃中饭,忽然身后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笑嘻嘻地给她瓜子吃,小女孩说不要,中年妇女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小女孩便吃了几颗瓜子,然后中年妇女便牵着小女孩的手向僻静的巷子走了。
不知何时,小女孩发现自已同这位中年妇女坐在一条客船中,水波轻轻荡漾,客船走啊走啊,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中年妇女和另一个青年男子一同坐在船舱中,周围还有两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他们都同小女孩年纪相若。船每次靠岸,中年妇女便会离开许久的时间,那个青年男子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
有几个小孩子哭着要回家,青年男子总是哄他们说爸爸妈妈就在前面,呆一会就会泒人来接他们回家去。
果然,便有几个男男女女来接走了其中一二个小孩子回家了。但过了一二天后,船中又会新增一二个男孩子或女孩子。
小女孩好想也回家啊,可爸爸妈妈总是不泒人来接自已。小女孩伤心地哭了好多回啊。
但小女孩不敢大声哭泣,因为不听话的小孩子会被那个青年男子恶狠狠地扇耳光,青年男子说不听话的小孩子就要扔进江水中喂鱼吃。
青年男子打小孩子时,那中年妇女还在一边阴笑,因为他们是母子,孩子们都已经知道这对母子是大大的坏人!
周围的小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告诉小女孩他名叫崔江春,是涪州人。小女孩告诉小男孩说自已名叫诸葛灵辰,是成都人。
后来两个小孩子被中年妇女和青年男子带到一个客栈休息。小女孩睡醒过来后,那个名叫崔江春的小男孩就已经不见了。
小女孩知道自已永远不会见到这个名叫崔江春的小男孩了,就像她永远也见不到同船的其他几位男孩子和女孩子一样。
现在只剩下小女孩一个人陪着那中年妇女和那青年男子,小女孩心里充满了恐惧。有一回,小女孩睡醒过来,听到那青年男子对中年妇女说:“妈,干脆这个小女孩咱们不卖了,我想让她做我的兄弟媳妇。”
中年妇女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小女孩模样好周整的,可是你兄弟还小啊,不是要白白养她几年么?”
青年男子说:“养几年就养几年吧,这女孩若是给我兄弟做媳妇的话,我兄弟会很高兴的,像我们这种人家哪能娶到这种城里的漂亮女孩子呢……”
小女孩虽然年幼,但这些话还是听懂了,她好害怕啊。
青年男子突然变得脾气很坏,态度粗暴地让她娘滚出去。中年妇女似乎也很怕她儿子,便出去了。
小女孩以为青年男子要来欺侮自已,吓得缩做一团,黑暗中却发现青年男子原来是在屋中蹲着小解。小女孩心中又怕又奇怪:为什么这个青年男子同女孩子一样小解要蹲着呢?男孩子不都是站着在墙边撒尿的么?
第二天晚上,小女孩被带到另一个客栈,一个老头子进屋来看小女孩,小女孩听见青年男子叫他爸,老头子将小女孩带走了。
老头子带着小女孩走进一片大山,便到一个客栈休息,半夜时分,那老头子便慌慌张张将小女孩唤醒,拉着她就逃出了客栈。
小女孩听见那个中年男老板大声喊着:“杀人了!有人杀人了!快来人啊……”
第二天晚上,那个老头子在客栈歇息,突然又半夜起来带着小女孩逃跑。小女孩很聪明的,猜出有人在追踪这个老头子。
于是小女孩便故意做出些让路人奇怪的举动,希望这个老头子能被追踪他的人找到。果然,在第三天晚上,老头子半夜带着小女孩逃上白水村坟山上躲避追踪时,终于被一个中年妇女追赶上了!
小女孩的姑姑是有名的一个道姑,所以小女孩能认出这个中年妇女也是一个道姑!
小女孩对道姑都有好感的,她很希望这位中年道姑能带走自已去找寻自已的姑姑。
小女孩见中年道姑一时难以发现自已和老头子的行踪,正准备离开时,小女孩瞅准一个机会将几块小石子踢下去,于是中年道姑发现了老头子。
中年道姑用一口明晃晃的长剑将老头子杀死了!好大一片鲜血啊……中年道姑看着吓呆了的小女孩,一言不发,掉头逃走了……
小女孩吓得大叫一声“啊!——”
不对!小女孩当时吓傻了,她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吓得身子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小女孩后来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啊!——”这是小女孩在叫喊啊?
不!这是我在叫唤啊!可是,我不就是那个小女孩么!?
诸葛灵辰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位好漂亮、好温柔的大姐姐正抱着自已,诸葛灵辰听见大姐姐在柔声安抚自已,她听见这位大姐姐在轻轻叫唤自已的名字:“灵辰,灵辰,别害怕,别害怕……姐姐在这儿保护你,姐姐在这儿保护你……”
诸葛灵辰看见这位好温柔的大姐姐脸上有一块伤痕,惊悸地轻声问道:“姐姐,你也被坏人打伤了么?”
大姐姐温婉一笑说:“是啊,姐姐不小心被坏人打伤了……”
诸葛灵辰说:“姐姐,现在坏人都死了么?”
大姐姐说:“是啊,坏人现在都被大姐姐消灭了,灵辰,你现在不用害怕了,坏人都没有了,你就当这是一个噩梦吧,现在这噩梦已经结束了,我们该起床吃饭了,嘻嘻。”
诸葛灵辰说:“谢谢大姐姐,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姑姑么?”
大姐姐看着诸葛灵辰的眼睛说:“你姑姑来接你来了,她正在门外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的姑姑去!”
诸葛灵辰高兴极了,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姐姐抱着她不住安慰,诸葛灵辰把头埋在大姐姐胸脯里,她感觉到大姐姐的胸膛在起伏,就像是母亲的胸脯一样。
诸葛灵辰慢慢醒来神来,宛如从母亲的怀中再次探出头来,说道:“姐姐,你真好,你就像是我妈妈一样……”
大姐姐眼中含着泪花,嗯了一声,伸出白嫩的小手,蒙住诸葛灵辰的眼睛,温柔的说:“灵辰,你闭上眼睛,姐姐让你睁开眼睛时,就对我说‘我终于醒来了’!好不好?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你愿不愿试一试,你只要这样做了,你的姑姑就能出现了!听姐姐的话,好吗?”
诸葛灵辰含着泪水嗯了一声,乖乖的闭上眼睛,听见大姐姐轻轻的、柔柔的声音说道:“灵辰,你醒来了,快说‘我终于醒来了’,给姐姐说啊——”
诸葛灵辰依言说道:“我终于醒来了!”
大姐姐很满意,又道:“现在你睁开眼睛再说一次‘我终于醒来了’!”
诸葛灵辰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脸上有伤的大姐姐,又缓缓地扫视四周,宛如大梦初醒过来,说道:“我终于醒来了!谢谢你,姐姐,你带我去见姑姑吧!”
姐姐牵了她的手下了床,诸葛灵辰脚一着地,如中电流,又坐在床边呆了一下,才含着泪花笑吟吟地说道:“我是诸葛灵辰,我知道姑姑就在外面。”
姐姐弯腰含笑看着她:“灵辰,你终于醒过来了!你认识我吗?”
诸葛灵辰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我知道啊,你是杜娟姐姐!”
杜娟伸出双手捧着灵辰的小脸蛋,喜极而泣。
诸葛灵辰也不由泪水哗哗地淌下来,杜娟替她抹了泪水,灿然一笑,说道:“走,去见你姑姑去。”
诸葛灵辰嗯了一声,让杜娟牵着手走出了黑暗的屋子。
诸葛小倩见到杜娟牵着灵辰走了出来,又惊又疑地注视着灵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诸葛灵辰。
诸葛灵辰小嘴一扁,哭了出来,泣声道:“姑姑……”
诸葛小倩心中一震,诸葛灵辰又叫唤了一声:“姑姑,我醒过来了!”说完便向诸葛小倩跑过去,诸葛小倩忙将灵辰揽入怀中,灵辰喃喃的说着“姑姑,姑姑,姑姑……”
诸葛小倩泪水早奔流下来,众人见了,都纷纷掉下泪来。
第61章 七色彩虹 1
当晚诸葛小倩和灵辰同睡一屋,问了她许多别后情形。灵辰一一说了,并说出当日在白水村坟山上还有徐小六在场的情况,所以自已同徐小六才有一种特别的姐妹情。
诸葛小倩心忖冥冥中若有天意,邵元节和徐小六能成为自已的弟子也是一种缘份。
灵辰还悄悄告诉她自已有了一种奇异的神通:她只要一接触到别人接触过的事物,就能窥见那人的心事,诸葛小倩好生骇异,说这种神通在玄门中叫做“他心通”。是六神通之一。
这种“他心通”的神通不能师徒相授,只能是因某种特殊机缘或天赋异秉才能获得。具有这种神通的人实在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奇人。所以古书上虽有记载,但却无修炼的法门。
诸葛小倩很想带着灵辰赶回大哥家中,但一来隋燕身子骨未痊愈,不适于长途跋涉;二来也要报答杜娟的大恩,自已须传授邵元节一些精妙的玄门功夫。
谁知灵辰却说自已也想同徐小六一样,日后跟随姑姑修道。诸葛小倩十分惊讶,灵辰说自已在徐小六拜师之时便也生了此念。诸葛小倩说此事不能由自已作主,须得由大哥同意才行。
待灵辰入睡后,诸葛小倩在床上打坐到子时,想入睡又毫无睡意,于是趺坐在床上沉吟。
灵辰的生母已然于前年病逝,大哥给灵辰新娶回一个继母,灵辰在家中想来过得并不快乐;而且,灵辰这次被拐走离家已经五月有余,虽是处子之身,难免会有风言风语,今后恐怕也难以找到称心的婆家;另外,灵辰如不入玄门修习,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他心通”的根器。
诸葛小倩自已也是有大神通的人,修炼得禅心明澈,智慧朗照,洞悉天理人情。
然而诸葛小倩究竟也是凡身肉胎,不免也会有七情六欲,既然处身于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间,她自然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在世人眼中诸葛小倩俨然是青城山道教的代表人物,而实际上她的大师兄高至圆才是青城派的衣钵传人。诸葛小倩的名望早已盖过了掌门大师兄高至圆,大师兄嘴上虽未说过什么,但暗下对这个名播海内的五师妹处处设防。
二师兄和四师姐是一对在家双修的夫妻,二师兄一直觊觎青城山的掌门之位,再加上四师姐常常挑拨离间,诸葛小倩虽一心向道,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她在青城山一日,便会成为某些人排斥诋毁的对象。
只有三师兄对诸葛小倩暗怀爱慕之心,甚盼与她能结为一对双修夫妻。但诸葛小倩却对三师兄没有感觉。三师兄于去五年前仙逝之后,诸葛小倩在青城山更加孤立。
诸葛小倩在玄门中修习多年,深知天下实无一片真正的净土乐园。人活在世上总是要受“爱别离,怨憎会”之苦,相亲相爱的人们多半难以朝夕相处,多年陪着自已的常是彼此讨厌的人。
诸葛小倩坐照禅机,深谙“怨憎会”其实是源于人们心里对名利的执著贪念,如果与自已朝夕相守的是亲人,何来的争名逐利?
诸葛小倩很享受同自已的女弟子们在一起生活,大家情如母女姐妹,心中楚楚无物,这几年结伴游历这多姿多彩的江湖,好不惬意。
这次湘西之行,诸葛小倩不由深爱这里的山水林泉和风土人情,心想:古来卓然成家的大宗师,无不是自处一方,结庐传道。
我诸葛小倩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代开山鼻主?何苦非要去仰人鼻息,而不效古人随缘迁徙,就在这湘西自创一派呢?
诸葛小倩又想到自已这两年来参悟出了一套精妙绝伦的阵法,这阵法须由七个人联袂使用气刀、气剑抵御敌人,若能练成此阵,当世无人能敌。
如果诸葛灵辰加入此列,正合七人之数,这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么?
想到这里,诸葛小倩心中已然乐意诸葛灵辰跟随自已修真养性,打算过几日便携带灵辰回家一趟,问问大哥的意见。
徐小六说得对啊——女孩子早晚都是要离开父母的,与其同别的女子一样,百年甘苦由他人,还不如遂了灵辰的心志,从此脱离红尘的不尽烦恼;再说灵辰跟随在自已嫡亲的姑姑身边,想来大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次日,诸葛小倩便将自已的打算同众位女弟子们商议。靳雪鹄听了十分欢喜,说道:“师父,你总算是想通了!我们本是闲云野鹤似的世外之人,四海为家,我在来路上就同你说过我们没必要一定要回到青城山去的。”
隋燕心中也知师父在青城山过得并不自在,所以师父总爱带着自已的弟子担风袖月,游山玩水,其实是借此洗涤心中的烦闷。所以隋燕对此议亦表示赞成。
樊晓蕾的亲人尽皆去世,她的母亲过去是诸葛小倩的闺密,临终时才能托孤给诸葛小倩照顾。所以对樊晓蕾而言,在哪儿生活都没有意见。
董曼是个谦冲恬退的人,从不肯多表示自已的意见,她乐意随大流,别人说好说坏她都不会特别的反对。
反而是平日嘻嘻哈哈像闹麻雀似的姚爽爽有些不乐意,认为湘西离自已的家乡四川乐山太过遥远了。
靳雪鹄开导她说:“你在青城山难道就离乐山很近了么?你如果这么恋家乡何必要出家修行呢?再说我们今天高兴在这里结庐,并不表示我们日后就不再到别处去结庐传道,处处都可以安身立命的嘛。”姚爽爽才不说什么了。
徐小六虽然有向道之心,但毕竟还未修炼,心中对家人难免有许多牵挂,自已能够离家近一些最好。她自觉还没资格讨论此种大事,但心里早持赞成之意。对此众人不问她意见也知道的。
于是,大家最后一致同意师父就在这辰州找一处深山野林结庐传道。
徐小六见众人主意已定,心中欢喜,这才说出自已的想法:“师父,就在离此二十里外有一座水月庵,老尼姑死后,守庵的三个小尼姑中有二人因与当地青年好上了,便还俗了;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青年尼姑因香火不旺,也弃庵另投别处去了。此庵已然荒废五六年了,不如就在这水月庵开山立宗。
诸葛小倩大喜,便让徐小六带着大家去实地察看了一回。
这一天午后,天上下了一阵太阳雨,众人撑着油纸伞走过去,只见森森松柏中隐着一座小庵。
庵中虽然杂草丛生,但房舍还是九年前老尼姑花钱翻修的,打扫出来还能住人。又见小庵周围林泉清幽,景色宜人,庵下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畔松树上有几个鹤巢,栖息着几只白鹤。
徐小六、徐小七姐弟二人告诉大家这一带方圆四五里内没有人家,故常有鸟兽出没,但这对修道之人来说,正是一处世外桃源。众人都乐意将这儿作为修养栖息之所。
众人观看了半日,彼时远处溪畔悬崖下忽现出一轮彩虹,七色的彩虹美伦美奂,众人都说雨后彩虹是大吉之兆。诸葛小倩不由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已的七人阵法。
当日晚饭时诸葛小倩便向晏家说明了情况,晏家听了也很欢喜,说这样还能与干女儿诸葛灵辰时常相聚。
次日,晏父便找来十余个土著人将这水月庵帮忙打扫出来,并请工匠新做一块门额,樊晓蕾和姚爽爽都建议题名“彩虹观”,靳雪鹄却说取名“鸿雁观”更好。
诸葛小倩想了一下,便依靳雪鹄之议取名为“鸿雁观”。
邵元节和杜娟听说后,也要来帮忙收拾,诸葛小倩不准许,让他们自管忙自已的婚事,到第五天诸葛小倩师徒便向晏家告辞,搬进了鸿雁观居住。诸葛灵辰暂时仍住在晏家。
徐小六也随众人住进了鸿雁观,徐家人因为徐小六心意已决,此事早成定论,虽然伤心,但现在离女儿很近,又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女伴,也感到放心安慰。
诸葛小倩告诉灵辰,待后日大家一起去祝贺她们的大恩人邵元节与杜娟完婚成亲之后,自已便带她回四川成都去见过父母,到时再议。
诸葛灵辰是有“他心通”的奇人,姑姑携着她的手去参观鸿雁观新居之时,她已察知姑姑有了收下自已的心意,自然心中欢喜。
第62章 七色彩虹 2
杜娟那天治好灵辰的不语症之后,回家路上想起邵元节与徐小七为自已去采药之事,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邵元节说徐小七的表妹欧小凤就是听一个游方郎中讲了一个偏方,说是将癞蛤蟆用姜丝煮成汤喝,才治好了脸上的疮疤。
杜娟是养蛊的巫师,虽然并不害怕癞蛤蟆,但也不敢胡乱用药,毕竟脸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如果用错了药恐反受其害。
不过这个消息给杜娟带来了一线治愈的希望,二人于是商议在婚后便去寻访良医医治。杜娟趁便讲了将来还是回到泸溪生活的想法,邵元节也没太大的意见。
因为二人不打算长住舅娘家中,所以也没有什么大的置办,主要是请乡邻帮忙办两天的流水宴席。
邵元节这几天走亲访友,并拜望了师公徐矮子和陈大富、赵平、罗胖子、钓鱼杆等昔日同门中人。
杜娟见婚期已近,自已脸上虽然消了瘀滞,但还是有拇指一般大的乌青没法消除,不由深恨岑珂,自觉无颜回巫蛊门去见同门,心想如果无望恢复的话,她绝不会放过岑珂的……
转眼便到了结婚之日。一些乡亲陆陆续续上门来了。邵元节忙着招呼客人,杜娟因是新娘子,不能见客,只得含羞坐在洞房中。
许多女乡邻便嘻嘻哈哈挤着进屋来看新娘子,众人见杜娟生得鲜艳妩媚,可惜脸上有伤痕,减了几分爱娇,纷纷叹息。
杜娟又喜又悲,不敢失了礼数,打起精神招呼这些妇孺儿童。
少时,晏容携着诸葛灵辰的手一道进来,杜娟正同二人说话,忽然听见一个女子招呼另一个女子为“欧小凤”,不由好奇地打量欧小凤,脸上果然一点看不出有过疮疤。
杜娟心中好生激动,于是趁大家看这看那之机,附在晏容耳畔悄声央她去问欧小凤,治好她脸上疮疤的医生姓甚名谁,在何处行医。
晏容便悄悄拉了鸥小凤出去,向她打听医生的情况。
欧小凤脸上一红,想了一下,说道:“我们是在辰州的良医所看的,良医所是官办的医院,治好自已的那位医生姓李,好像不是良医所的大夫……”
欧小凤指着一个妇人说,那人是自已的大嫂欧罗氏,并告诉晏容说要打听那位大夫的情况,问大嫂比问自已更加清楚,因为在看病期间,一直都是大嫂欧罗氏在同大夫们说话。
晏容于是同欧小凤悄悄将她大嫂欧罗氏拉到一边打听情况,欧罗氏告诉晏容说那个李大夫年纪二十岁上下,是湖北蕲州人,听说是世医之家,他们一家在蕲州也开有一家诊所。听一些病人家属说李大夫每年有三四个月会到附近州县去采药行医,以增长学问和见识。欧罗氏还说了印像中的李大夫的相貌。
晏容打听清楚后,进来对杜娟说了,杜娟猛然想起那日在泸溪小镇上遇到的那位大夫正是姓李,说话也是外地口音,年纪相貌都能对上!杜娟心中怀疑治好欧小凤脸上疮疤的那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已遇见过的李大夫!
杜娟心中记下了李大夫的情况,决定婚后便同元节一道先去泸溪小镇郑医生的诊舍去打听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去湖北蕲州寻访这位良医。
杜娟正低头思忖,忽见徐小六同姚爽爽二人嘻嘻哈哈进来,徐小六道:“好嫂子!我们来恭喜你来了!”
杜娟欢然道:“好妹子,几天不见了!”
因为杜娟年纪仅比隋燕小一岁,所以大家仍旧称呼她为嫂子,而不因邵元节成了众人的师弟而改口。何况邵元节只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并未列入门墙,也不必严格按师门的规矩称呼。所以自靳雪鹄以下女弟子,仍照旧混叫邵元节为邵大哥。师父诸葛小倩也未纠正她们。
几位师姐妹们鱼贯进来,杜娟忙给大家斟茶,靳雪鹄呷了一口,便急巴巴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两件新衣服,问杜娟满意不满意。
杜娟见分别是一套男装和一套女装,另有一对白玉手镯。杜娟见衣服非常漂亮,笑逐颜开,连忙说何必破费呢,她们都是出家人,干么随这些俗套。
靳雪鹄说这是师父和众位师姐妹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众人都亲热地问这问那的,靳雪鹄和樊晓蕾拉着杜娟的衣角打量着新娘子,众人在一旁绕有兴趣地看着。
杜娟今天确实好看!擦了桂花头油的一头秀发轻柔如雾水,梳了一个抓髻,穿了黄金耳环,浓妆艳抹,香泽细细。身穿大红刺绣对襟上衣,胸前挂的“扣花”上吊着一串银练、银牌,走动时发出玎玲珖珰的悦耳声音。左手无名指戴了“三镶戒指”。下身着蓝底白花的蜡染八幅罗裙。脚穿一双粉红绸面绣花鞋。
大家都不住口称赞新娘子好生漂亮。说得杜娟脸都红了。
杜娟欢喜之余,又不由悲从中来,遗憾脸上伤痕在今天大喜之日却不能治痊愈。不禁掉下泪来。众人忙好言劝慰。
正当杜娟又哭又笑之时,师父诸葛小倩走进屋来,看见这个情景,心中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诸葛小倩虽然是出家清修的道士,但也是一个女人,自然明白新娘子在这新婚之日都希望自已能有多美丽就打扮得多美丽,可是她这个新娘子因为毁了娇容,只有往日一半的美丽;更何况面对她的是一群鲜艳夺目的女孩子!她这个新娘子当得真是够伤心的,也难怪杜娟会哭鼻子……
杜娟见诸葛小倩进来了,才破涕为笑,抹了泪花,起身向诸葛小倩行礼,并给诸葛小倩斟了一杯茶。
诸葛小倩本想让大家都出去,以免喧宾夺主,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但杜娟这婚事办得非同寻常,并没有送亲的娘家人陪在她身边说话。除了徐小六外,其余人之所以能热心参加这场婚礼,更多的是冲着杜娟的情份。
如果大家都出去了一来杜娟会感觉冷清,身边没有一个说知心话的人;二来这些女徒弟虽然百无禁忌,但倒底还是出家人,诸葛小倩雅不欲她们在大庭广众面前过多的抛头露面。
因为考虑到这一层,所以诸葛小倩才特意嘱咐大家今天全部着俗家打份。虽然正一道士并不忌讳这些,但这里的乡下人并不懂得这些分别,在俗家办喜事之时如果频频出现几个欢欢喜喜的出家人,总是有些不类不伦。
邵元节今天也是好生兴奋,师公徐矮子率门中众弟子一齐来喝喜酒,大家谈笑间,忽见周家大少爷和二少爷一道来贺,周家这次有意改善乡邻关系,送礼甚丰。
邵元节特别感动,对周家哥儿俩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彼时,田家大老爷和二老爷父子也来道贺。晏容站在门口瞥见未婚夫田雨润和公公也来了,又羞又喜。忙低头含笑躲进了屋中。
众道姑听说田雨润也来了,都掀开门帘偷看,见田雨润果然生得丰神俊秀,一表人材,大家遂拿晏容开了一会玩笑。晏容羞得脸上绯红,徐小六见了心中有些不快,赌气不肯见昔日的心上人田雨润一面,坐在杜娟身后默想心事。
诸葛灵辰坐在徐小六身边,左手挽了徐小六的胳膊,右手挽了晏容的胳膊,她两个姐姐都不敢得罪,只能对徐小六表示无言的安慰。
邵元节正同田雨润等人在交谈,忽瞥见有一个女子身影进了屋中,这女子并不是向新房中去看新娘子,而是进了堂屋另一边的大表弟的房间。
第63章 七色彩虹 3
邵元节微微一惊,只觉得这女子身影既熟识又陌生。邵元节直觉这女子不是当地人。过了好一会,也没见那女子从大表弟屋中出来。
邵元节游目四顾,只见表哥和表弟们正坐在桌边吃流水席。又见舅娘和表嫂在一边做大锅饭。邵元节不由起了好奇心,遂对田雨润笑了一下,说声少陪,便向大表弟的屋中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却见大表弟屋中从里面关上了,心中更感稀奇,于是轻轻敲门,连敲几声,屋里没人回答,邵元节猛然省起陶仲文住在大表弟屋中,心念电转,于是试探地问道:“陶仲文,你在屋中么?”
房门终于开了一线,一个女子站在黑暗的屋中,神情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已,邵元节吃了一吓,这妇人竟然是陶仲文的母亲贺宝如!
邵元节惊诧道:“原来是你呀……!“
贺宝如忙竖指在嘴唇前示意邵元节勿要声张,压低声音说道:“快进来吧!”邵元节会意贺宝如是恐有人追踪自已,略一迟疑,便闪身进了屋。贺宝如立即关上了房门。
屋中光线有些昏暗,原来贺宝如将窗户也掩上了。邵元节瞥了一眼床上正熟睡的陶仲文,陶仲文这两天有些感冒,没有精神多玩耍,吃过药后自在屋中睡觉。
邵元节望着贺宝如轻声问道:“你几时来的?”
贺宝如坐在床沿,轻声叹息一声,说道:“我早上就寻来了,在村口听人说起,才知道今天是你和杜娟成亲的大喜之日,我也不好叨扰你们,找一个小孩子打听才知道儿子生病了……”
邵元节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对不住,这两天只是忙自已的事情,没照顾好孩子……”贺宝如轻轻摇首垂泪,神情有些恍惚。
邵元节讷讷的道:“杜娟现在屋中有很多人,我也不方便去叫她来见贺大姐……”
贺宝如脸上现出羞惭之色,热泪簌簌而下,说道:“我是没脸见杜娟妹子了,对不起,是我害了她!我也对不起你啊……”
邵元节低首无语,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贺宝如怔怔掉了一会泪,邵元节有些无措的道:“贺大姐,你还没吃饭吧?”
贺宝如道:“你不用管我,我已经吃过了。”
邵元节关心地问道:“贺大姐你现在做何打算呢?你不会是准备接走孩子吧?”
贺宝如低头半晌,才说:“我打算带仲文离开湘西,去投奔一位亲戚。”
邵元节一怔:“哦?这样做没有危险么?”
贺宝如目光有些闪烁的道:“这里是辰州,不是泸溪,已出了巫蛊门的势力范围了。姓岑的自不会泒人追踪到这儿来,——既使来了,区区几个虾兵蟹将,也不足虑了……”
邵元节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说了。贺宝如愧对杜娟,邵元节同样良心有些难安,自已何尝不是也愧对杜娟呢!
二人一时相对无语,贺宝如抬眼打量了一下新郎倌,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邵元节察觉贺宝如目光有些奇怪,勉强一笑,纳闷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贺宝如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好兄弟,你除了杜娟外,有没有接触过别的巫女或是草鬼婆呢?”
邵元节有些不解这话,说道:“你是说你们门中的那位巫姑草鬼婆么?”
贺宝如凝视着他,轻轻摇头道:“我不是说的巫蛊门中的巫姑草鬼婆,而是指的别的草鬼婆……”
邵元节心中大奇,说道:“贺大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嘛,难道你信不过我么?”
贺宝如若有所思,试探道:“没什么,你一直都没离开过杜娟吧?”
邵元节不是傻子,知道贺宝如说这话一定有什么玄机,有意撒了一个谎,假作思索道:“我有离开过杜娟啊,我带着陶仲文独自先走了两天,后来杜娟才依约追上我们了。”
贺宝如表情有些捉摸不定,“你离开杜娟两天么?你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女人吧?……”
邵元节故意含糊其辞:“当然一路上会遇到不少人啊,不过我不知你说的特别的女人是指什么人?”
贺宝如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杜娟见到你后也没问过你遇到什么人了吧?”
邵元节越听越疑,顺口说道:“那时杜娟因为受了伤,所以也没心思多问我们路上的情况。怎么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贺大姐,有什么话你不要瞒着小弟啊!”
贺宝如见邵元节有些不安起来,毕竟人家是自已的恩人,也不好再打哑谜,于是淡然一笑,模棱两可的道:“也许是我看走眼了,我看兄弟脸上气色有些不对,你还是问问杜娟吧,她的巫术比我高明,如果兄弟中了别人的蛊的话,杜娟一定能看出来的……”
邵元节听了这话,猛吃一惊,怔忡不安道:“贺大姐,你能确定我被人下蛊了么?”
贺宝如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神秘的说道:“这得问你自已啊,你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邵元节道:“大姐你是内行,假设小弟真中了蛊,依大姐你看有什么不妥么?”
贺宝如凝视着他,观察了一会,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没有什么不妥,要不然杜娟一定会看出来的。毕竟她和你天天在一起,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出来。”
这时陶仲文醒来了,陡然看见母亲坐在身前,一时悲喜交激,唤了一声妈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贺宝如忙抱住他,母子俩抱头哭泣起来。
邵元节此时神不守舍,自顾想心思,反复回忆了一阵,他自已当然明白自已除了杜娟和贺宝如以及那个巫姑草鬼婆言芙蓉之外,并未接触过别的巫女,贺宝如既然如此问,显然与她没关系了;而草鬼婆与自已近距离只见过一次,当时杜娟和自已手拉手站在一起,草鬼婆应该没有可能下蛊;那么自已假设中蛊的话……
邵元节中心栗六,心忖杜娟也不会对我下蛊的啊!
邵元节不愿怀疑杜娟,但自已同杜娟相处以来,的确见她的一些行为有些邪门,他想起杜娟用自已的月经布破了裴老板的金蚕蛊——慢着!杜娟不是从裴老板处得来什么宝贝么!当时从裴老板的话中,邵元节揣度与自已有关,所以也没好意思问她,后来杜娟再没提起这事……
邵元节仔细回忆与杜娟的奇特经历,似乎只有这一段经历最神秘,他不由想起裴老板说过的话来——
那时裴老板得意的说道:“小媳妇你怕了吧,我知道小媳妇很爱你的小白脸,所以才会支使我的魂奴替你去盗我的……”
裴老板话音未落,杜娟忽然双手一招,一道妖异的黑气向裴老板卷了过去。然后裴老板便莫名其妙的死了!
邵元节此时想起这事,才隐隐觉得杜娟似乎有杀人灭口的意思?!
邵元节是领教过贺宝如的迷魂巫术的,而且杜娟还讲起贺宝如用迷魂法摆脱追捕的事,杜娟说贺宝如的眼睛修炼的是烛九阴的功夫,所以才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贺宝如既说自已有可能被人下蛊,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如果我是被别人下蛊的话,正如贺宝如所言,杜娟没理由这么久也浑然不觉啊?
莫非杜娟真对我下了蛊么?她又意欲何为呢?
邵元节疑窦丛生:难道是杜娟眼力不济才没察觉么?
不对!杜娟对自已讲过她是用眼睛施展摄魂术治诸葛灵辰的心灵创伤,从而让诸葛灵辰解开心结,恢复了说话。
第64章 七色彩虹 4
联想靳雪鹄那天对师父及师姐妹们讲述杜娟以高明的巫术制服了周俊的话,虽然靳雪鹄说得委婉隐晦,但邵元节同众人还是心领神会——周俊在与杜娟的眼睛对视后便着了杜娟的道,迷上了杜娟……
杜娟一直是自已巫术上的明师,她遇到运用巫术的事,只要邵元节适逢其会,杜娟就会循循善诱讲解巫术之道,从不藏私,所以邵元节知道杜娟的眼睛修炼的是摄魂术的功夫,而且功力绝不在贺宝如的烛九阴之下。
既然贺宝如能在这片刻间看出蹊跷,那么杜娟就没有理由长时间看不出自已中了蛊,除非是她自已下的蛊……
杜娟因为门规所限,早已明言不会传他蛊术,所以邵元节对蛊术方面知之甚少。
贺宝如见他出神儿,温颜一笑,安慰说:“别胡思乱想了,有杜娟在,相信没有哪个巫女或草鬼婆能害得了你。”
邵元节道:“贺大姐,假若我真中了蛊,你能帮我破了这种蛊么?”
贺宝如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知你中了什么蛊,自然也解不了你的蛊。要解蛊就要找下蛊之人,你如不知是谁下蛊的话……凭杜娟的本事,我想她应该能破解得了。”
邵元节忐忑不安道:“我从前听说中了蛊的人如没有解药就会死啊……”
贺宝如忙宽慰道:“这倒不一定,民间草鬼婆下蛊虽种类繁多,但实际作用说起来一般多是下情蛊、怕蛊和恨蛊这三种,情蛊和怕蛊对被下蛊之人身体没有妨碍,只有恨蛊才能置人于死地。”
邵元节斗想起那晚杜娟在自已的双眼皮上吻了一下,用唾沫星子就破解了贺宝如的勾魂术,当时杜娟同贺宝如斗嘴时就说过一句“巫即有勾魂摄魄之巫术,我也只有用情蛊的力量才能破你啊!”
贺宝如还讥笑杜娟一句“原来观花巫女守寡多年,居然也悄悄学会用情蛊之术俘获少年男子的身心,真是可笑啊!”
邵元节原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心下明白了几分。此时宁愿是杜娟对自已下了情蛊,千万不要是别的草鬼婆对自已下了什么蛊才好!
邵元节脸上一红,松了一口气。心中对杜娟又是抱歉又是莫名的喜欢,暗忖:“如果真是杜娟下了情蛊就好了,其实她何必如此担心我会变心,不管她是变老了还是变成什么了,我都会全心全意爱着她的!”
邵元节想想也是有些奇怪:杜娟虽然没有几位道姑美貌,但他并不因为这样而暗中爱慕这些道姑,心中有时一转到此念,他总会立即抛弃这种念头。好像他心中也有一个人在守护着杜娟似的,拒绝将杜娟同别的女孩子作比较……
贺宝如打断了他的沉思:“你还是快出去吧,新郎倌如果消失太久了会引人注意的。”
邵元节道:“要不要我让人对杜娟捎话说你来了……?”
贺宝如想了一下,说道:“算了,我现在是流亡江湖之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是你们大喜之日,我真不愿意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邵元节心中一热,看了贺宝如一眼,说道:“那我出去了。”
正欲转身出门,贺宝如忽然轻声叫住了他,拿过一样东西递在邵元节手中,邵元节见是一条手绢,里面包着一条心形黄金项链,有些沉甸甸的。
邵元节便要推辞,贺宝如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匆忙之中也没有想到买些什么,请你们夫妻别介意,我呆一会便自已带着仲文悄悄走了,你替我对杜娟问她好,就说以后还有相见之日……”
邵元节还欲推辞,贺宝如推开他的手,催促他出去见客。
邵元节知盛情难却,贺宝如不表示一点什么她自已也于心不安的,只得说道:“贺大姐,恕我们招呼不周了,也祝你一路平安!”转对陶仲文温和一笑,说道:“陶仲文,你现在终于见到妈妈了,现在不会再哭了吧,下次叔叔再见到你时你一定长高了,呵呵。”
陶仲文懂事的说道:“再见了,邵叔叔,还有杜阿姨。”
邵元节含笑点头,掩上门出去了。
杜娟此时正和徐小六坐在洞房中摆龙门阵,诸葛小倩和其余徒弟都出去吃流水席去了。杜娟问徐小六想家没有,徐小六摇头浅笑道:“这条路既然是我自已选择的,就不会再东想西想了……”
杜娟道:“无情未必真弟子,趁现在你离家这么近,还是应时常回家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才是。以后你们四海为家,再想要和亲人时常亲近就不能了。”
徐小六听了这话,簌簌淌下热泪来,杜娟想要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想起自已今天成亲的日子,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也不由潸然泪下。
徐小六忙抹了泪花,苦笑道:“嫂子,都怪我不好,惹你也哭了。”
杜娟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自已的亲人……”一语未完,又握住嘴饮泣起来。
徐小六反过来安慰杜娟,杜娟止了泪,自嘲道:“我是怎么啦,今天总是哭!”
徐小六红着脸道:“没关系的,我们这一带苗家女孩子出嫁本来就是要哭嫁的,还要唱哭嫁歌的呢,嫂子,你们那儿的风俗也是这样的么?”
杜娟抿唇一笑,说道:“我们不哭嫁的,只是同你们差不多,新婚之夜大家要坐在一起唱歌。”
杜娟从桌上盘子中拿了一个洗好的梨子,便递给徐小六吃,徐小六轻揉着肚子,皱鼻道:“这么大一个梨呀,我怕吃不完,你不知刚才我吃了三碗饭的!”
杜娟遂笑着用一把苗刀将梨子从中切为两半,便要将一半递给徐小六,一半自已吃,徐小六脸上现出迟疑之色,杜娟看了她一眼,徐小六勉强接了。
杜娟咬了一口,笑容可掬道:“这梨子好甜呀,你快尝一口吧!”
杜娟吃完半个梨,掏出手绢正要擦拭嘴边,徐小六道:“嫂子,你把这半个梨也吃了吧。”
杜娟微微一怔,奇怪地瞥了徐小六一眼,问道:“你怎么啦?好象有心事的样子?”
徐小六正视着杜娟的眼睛,一脸真诚地说道:“嫂子,你千万不可与邵大哥分食一个梨子的!”
杜娟立时会意过来,淡然一笑:“分梨——分离,这不过是一个谐音罢了。”
杜娟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中已决定听从徐小六这话,今后不能同元节分食一个梨的!
杜娟笑吟吟道:“我另外给你拿一个梨子吃吧。”
徐小六忙道:“嫂子,真的不用了,我如要吃,我是不会客气的,别说是洗好的梨,就是树上的梨我也会直接摘下来就吃了。”
杜娟于是有意吃起徐小六还回来的那半个犁来,微笑问道:“你们这一带种梨树的人家多么?”
徐小六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带种梨树的人家很少,大家饭都吃不饱,那有闲地种梨呀。”
杜娟因问他们去年庄稼收成好不好,徐小六苦着脸说这几年收成实在很差,家中人口多,有时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每天吃两顿饭还只能是喝清水玉米粥。
杜娟听了啧啧叹息。徐小六诉苦道:“去年我们大旱,我们全村的人家凑钱请来一个姓章的巫婆,请她作法降雨,我们按章巫婆的话抬了龙王的泥像到太阳下晒,结果还是没有降下及时雨,庄稼都干死了,我们找章巫婆退钱,结果章巫婆害病死了,唉!白白让我家欠了别人的债!”
杜娟听了摇头苦笑,因问她家今年收成会不会好,徐小六愁眉苦脸道:“今年雨水又太多了,恐怕仍不会好的,我们庄稼人本是靠天吃饭的,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
杜娟听了若有所思,徐小六瞄了杜娟一眼,说道:“可惜今年才认识嫂子,要不然就不会白花钱请那个章巫婆了,噫!今年收成看样子也不好,嫂子你能不能作法让庄稼多收获一些呢?”
杜娟颔首想了一下,忽然附耳对徐小六说了一通悄悄话,徐小六霁然色喜,说道:“多谢嫂子!”
杜娟粲然一笑,特别提醒一句:“你可要守口如瓶啊,万一我也被人骂成骗子,我可要找你算账!”
第65章 天地作合 1
到了晚上,乡亲们在屋檐下挂了八盏大红灯笼,大家围坐在屋前坝子四周,兴高采烈地看未婚的青年男女对歌。
苗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苗寨几乎人人能歌,苗山苗寨常有对歌。大家以歌问候,凭歌寄情。到结婚时,更是离不开歌。苗家男女希望借新人结婚的良机,沾新人的一点喜气,也能在此良宵找到彼此的伴侣。
邵元节和杜娟一对新人携手共坐在一张条凳上,旁边坐着邵元节的家人和亲戚。
徐小六和自家人坐在一起。诸葛小倩同徒弟们远远坐在一株桂花树下,她们是出家人,自重身份,不愿引人注目。晏家父母陪坐在她们身畔。因为道观已经请了一个没有亲人的中年寡妇照看,所以诸葛小倩师徒们打算今夜就在晏家留宿,顺便看看这场别开生面的苗家对歌晚会。
白天还只是乌杨村人及男方的亲戚好友,一到晚上要对歌时,邻近的桃花寨和白水村的青年男女也结伴来对歌。屋前坝子和坡上此时人山人海。
靳雪鹄和姚爽爽站起身来,靳雪鹄说:“坐在这儿看不清楚,我们二人想坐到嫂子身边去好说话。诸葛小倩不许她们过去。姚爽爽不解道:“我们不是都作了俗家打扮了么,怕什么啊?”
诸葛小倩不说话,只用眼色示意。靳雪鹄立时会意:晚上来了许多人,大家除了对歌,自然也要看新郎新娘的,自已二人如果坐在杜娟身畔,不是将人家新娘子比下去了么!忙知趣地拉姚爽爽坐在原地。
按规矩,成家立业或已有情侣的男女不能在此时参与对歌,须知苗家人对歌,表面上是一种赛歌娱乐,其实是通过对歌互相试探心意。不少苗家青年男女,因唱歌而相识、相知、相爱,山歌为媒,终成眷属。山歌简直成了大媒人。
这场歌会自然由乌杨村的头人主持。男女依次序唱歌。邵元节的二师兄钓鱼杆孙松虽年过而立,但因为老婆同人跑了,所以厚着脸皮加入未婚青年的行列中。待几对年青男女唱过,轮到钓鱼杆了,他笑嘻嘻走到场中,唱道:
郎是鸳来妹是鸯,
双双游到河中央,
不怕风雨不怕浪,
不怕旁人使冷枪。
但大家知根知底的,钓鱼杆孙松显然不受姑娘们的青睐,当他唱完歌后,姑娘们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对歌。搞得他好尴尬,只得灰头土脸躲藏到人丛中去,再不出来丢人现眼。
姚爽爽扑哧一笑,樊晓蕾和靳雪鹄相互拉着手吃吃发笑。诸葛小倩、隋燕和董曼也不禁莞尔。
那边杜娟也握嘴偷笑。邵元节不好意思取笑二师兄,拼命忍住笑意,并捏掐杜娟的右手。
大师兄罗胖子罗彪见钓鱼杆出丑,哈哈大笑,于是冲徐小七吼道:“小七,还不快给你二师兄争口气!”
徐小七是长身玉立的小伙子,平日自有不少姑娘都很喜欢他,但徐小七心中却有心仪的两个姑娘:一个名叫朱悦,一个名叫蔡小雪,二人是一对表姐妹,朱悦是桃花寨的人,她表妹蔡小雪是白水村的人,此时二人正坐在对面人丛中。
徐小七分别瞥了一眼两个喜欢的姑娘,当下趁着酒劲,越众而出,扯开嗓子唱道:
五句歌儿五句对,
只许上前不许退。
上头不许伤父母,
下头不许伤姐妹,
亲亲热热唱拢堆。
徐小七唱罢,红着脸扫视朱悦和蔡小雪两个表姐妹,心中着实盼望二人中的任意一个出来对歌,但朱悦笑吟吟地同别人说话,蔡小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人都不出来对歌。
徐小七脸上一红,幸好有一个较矮小的姑娘从人丛中站起身来,红着脸小声唱起来,众人见是乌杨村的李芝,这姑娘年纪二十岁了,平日并不活波,今天却有如此勇气对歌,心知这姑娘是着急想出嫁了。
李芝从前也经媒人介绍,有一个未婚夫,但未婚夫因为吃官司,所以耽搁了两年未成亲。她家人想退婚,但李芝对男方有意,坚持不愿退婚。谁知未婚夫出狱后今年开春时偏又生病死了。所以李芝才将年纪拖大了还未出阁。
大家都好生兴奋,忙止了谈论,竖耳听李芝唱歌——
五句歌儿五句明,
那山唱歌什么人?
多把好歌唱几首,
阳雀过路留美名,
二人邀好散个闷。
苗族民歌中数量最多且最有特色的是情歌,可以说十对男女九对歌,十首山歌九情歌。
众人大声拍掌喝彩,纷纷起哄要徐小七对情歌。徐小七是桃花寨人,平日也认识乌杨村的李芝,但他却嫌对方矮小微黑,人也不算漂亮,于是假意同罗胖子说话,并不与李芝继续对歌。
李芝羞得脸上通红,便退入人堆中坐下。委屈得悄悄淌泪珠儿,她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小声安慰她。
眼看场面有些尴尬,一个来自白水村的姑娘便站了起来,徐小七见是师父赵平的侄女赵芬,顿感紧张起来,暗暗后悔自已没有及时退下场去!
一同来自白水村的师公徐矮子和陈大富、罗胖子见赵平的侄女上场,都全神贯注于这场对歌。
赵平强作镇定,假意喝茶。那边徐小六见兄弟出来唱歌,也是心上心下。
陈大富懊恼地想:“徐小七这年轻人家境不好,却挑剔得很,这个姑娘看不上眼,那个女孩子也不中意,居然婉言谢绝了我作媒的死尸客店的童家闺女童冰清,人家童冰清有什么不好?脸嘴也还可以,皮肤又白净,条件算是好的了!年轻人真是不知好歹……”
赵芬瞄了徐小七一眼,口角噙笑,清了清嗓子,唱道:
小妹生来爱唱歌,
山歌出口百鸟和。
郎若敢来把歌对,
胜过千人把媒说。
本来这赵芬也薄有几分姿色,但徐小七对这些热心自已的姑娘却没有多大兴趣,而他心仪的两位姑娘却又不愿同自已对歌。大家都是熟人,姑娘们也很现实的,条件稍好的女孩子都知道徐小七家境较差,人也并非很能干,是一个绣花枕头,现在做了赶尸匠时常漂泊在外,所以对他不大感兴趣。
徐小七在外面遇到陌生的姑娘,别人往往对他一见钟情,但样子好看的男女对熟人来说就没有多少吸引力。其实一个人的美貌往往只有陌生人才能感受到的。身边的人有时不仅不觉得他或她美貌,甚至于还因为私人或是家庭间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难得正视一眼。
徐小七假装想不起歌词来对,搔着头发退入人丛中。
陈大富松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赵平,见赵平表面不动声色,其实难堪之极,陈大富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
赵芬明里是对歌赢了,实际上众人都看出一个是落花有意,一个是流水无情。
赵芬正要退下去,忽见一个有些矮小丑陋的少年站出来对歌,赵芬脸色才稍缓和了一些。
这少年名叫刘石玉,与赵芬同是白水村人,平日说话较风趣,爱逗女孩子,人也比较能干,家境也还过得去,只听他唱道:
爹娘生你在人间,
望你唱歌结姻缘,
是龙就游千里远,
是鹰飞过万重山。
众人鼓掌大笑,叫嚷“对上了!对上了!”
赵芬羞涩一笑,略一思忖,又唱道:
白日青光落大雨,
漆地墨黑满天星,
郎妹有意在心里,
明里无情(晴)暗有情(晴)。
刘石玉嘻嘻一笑,望着赵芬对唱道:
紫竹马鞭节节通,
二人定情莫漏风,
燕子衔泥紧闭口,
蚕儿牵丝在肚中。
山歌传情送爱大多委婉含蓄,二人的歌意暗通情曲,众人于是又大声叫好,要二人再唱下去,赵芬瞄了刘石玉一眼,又唱道:
小妹真心来相交,
好比豆腐点石膏。
掰了的笋子不变卦,
铁打的风筝不会飘。
刘石玉听了心中一喜,却一时想不出能对应的歌,不过他脑子很灵活,忙用别的歌来接:
抬头谷子空壳壳,
埋头谷子重坨坨,
小妹选米选饱米,
连人不连表面货。
赵芬含羞带笑道:“我唱不过你……”便红了脸退入人丛中了。
第66章 天地作合 2
刘石玉心中大喜,知道姑娘这话表面上是对歌认输,实际上是同意与自已交往了。
外表较丑陋的男人在与陌生女子打交道时一般不受欢迎,但对熟悉的人来说,大家平日因看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丑陋了,这时看中的就是人的性格及其他方面条件了。
刘石玉心满意足地坐回人堆中去了。接下来有十余对男女出来对歌,结果又有两对男女在歌词之中暗中表达了愿意交往之意。
徐小七讪讪地坐在姐姐徐小六身边,徐小六一言不发,她的眼睛有些发呆。原来她刚才发现晏容和诸葛灵辰坐在人丛中,而对面便是田雨润等人,晏容和田雨润二人在黑暗中偷偷眉来眼去!徐小六的心隐隐作痛,仿佛结痂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
虽然田雨润同自已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完全是她徐小六的一厢情愿,但人的情感是不讲理的,她现在对田雨润已没有了爱,而只有恨……
过去三年以来,田雨润对她的一言一笑,她常常偷偷回味,现在她只想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他真的从来就没有对我动过心么?徐小六自已也不愿意相信,虽然大家都没有挑明过,但徐小六能感觉到田雨润也曾经在她和晏容之间摇摆不定过,最终他选择了晏容……
徐小六和晏容相比,徐小六相对显得清瘦,晏容相对显得丰满,她们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美人,在大多数男人眼里,不同类型的美人实难作出比较,此一时觉得这一个好看一些,彼一时又觉得那一个要好看一些。
女人都特别注意穿着打扮等细节,所以在杜娟的眼里,晏容看上去要比徐小六略美一二分。
但在当事人田雨润的眼里,徐小六的长相比晏容要略好看一二分,只是她是清水芙蓉,没有条件和晏容一样能在打扮和化妆方面下功夫,所以二人看上去难分高下。
苗家男女择偶虽然讲究情投意合,心心相印,但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也会影响年轻人的择偶意向,徐家的家境与晏家相比实在太悬殊了,而且晏容还读过几年书,不是睁眼瞎子,所以田雨润最后才选择了晏容。
下个月便是晏容出阁的日子了,虽然师父和诸葛灵辰等人出于晏家的情面,到时一定会来祝贺的,但徐小六届时会找理由寻借口,绝不会来参与他们的婚礼的。
徐小六怔怔出神儿,不知不觉场中青年人都唱了个遍了。此时已是月涌中天,飞彩凝辉,众人也唱得尽兴了,于是头人提议大家一齐向新人祝福百年好合。
邵元节和杜娟忙一齐喜盈盈地站起来,夫妻二人在头人的主持下,当着数百人的面喝过了交杯酒,众人大声拍掌叫好。一齐山呼“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
群山回响“百年好合……”
杜娟脸上挂着梦幻般的迷人微笑。邵元节也是喜得合不拢嘴。
头人拉开嗓子高声说道:“恭送新人上山,天地作合!——”
众人一齐山呼:“请新人上山,天地作合!——”
群山回响“天地作合……”
原来,其时苗家人是在荒山野岭上成亲的,相爱的男女青年在山坡林间度过一夜,就算结成了夫妻。第二天早晨,由男方将女方带到自已家里去吃早饭,从此便开始共同的劳动生活。
邵元节左手携着杜娟的右手,二人各提着一盏小桔灯,便要向院坝外走去。一些青年有意拦住去路,起哄说非要邵元节背新娘子上山。
邵元节嘻嘻一笑,便将小桔灯交给杜娟,弯腰将杜娟背起来,众人才笑着让开一条路来。
杜娟甜滋滋伏在邵元节身上,只觉今夜月白风清,天地祥和。木叶芦笙盈耳,湍流蛙声遥闻。疏林如窥,倍添幽情。山野无人,暗萌春心。
邵元节背了她一程,杜娟怕他累着了,便要他放自已下来。邵元节道:“没事,难得背你一次,就让我再多背你一会吧。”
杜娟欢喜道:“你喜欢背我么?”
邵元节双手在她两条腿上掐捏了一下,杜娟撒娇道:“哎呀,原来你是想吃人家的豆腐!”
邵元节正欲说句调戏的话,俄听草丛响动,心中一惊。
杜娟也听见了动静,忙举起手中小桔灯向前面一照,看清道上站着徐小六和徐小七姐弟二人。
杜娟羞得脸上通红,忙让邵元节放自已下地来。邵元节蓦然想起那晚也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在山上与徐家姐弟二人邂逅的事。
徐小六手中提着一个蓝布碎花小包袱,神秘兮兮道:“嫂子,按照你的吩咐,我都准备好了。”
杜娟嗯了一声,笑吟吟接过徐小六手中的小包袱。邵元节诧讶道:“原来你们都约好了的啊,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这包袱中装的什么呀?”
杜娟娇憨的道:“天机不可泄露!现在不许你看里面的东西!”
邵元节一怔,不知杜娟又要搞什么邪门的把戏。脑中不由想起上午时贺宝如告诉自已被下蛊的话来。
他刚才同杜娟坐在一起看对歌时,趁便将贺宝如来过的事说了,并将贺宝如送的黄金项链交给了杜娟。
他本来想说出自己中蛊的话,但又怕破坏了今夜的甜蜜气氛。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决定过几天再试探这事。
徐小六微笑道:“我们先走了,祝二位新婚幸福!”
徐小七也说道:“祝邵大哥和嫂子新婚快乐!”
杜娟羞答答不说话,邵元节含笑道:“你们姐弟俩下山可要当心些啊。”
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在花林间,杜娟瞄了邵元节一眼,说:“等明天我再告诉你这件事情……”
邵元节猜到杜娟又要作法,只是奇怪什么巫术非要在今天男女结合的日子作法呢?
杜娟主动拉了邵元节的手,温柔的说道:“我们走吧……”
邵元节只得暂时抛去心中的杂念,说道:“我帮你提这包袱吧。”
杜娟嗯了一声,将小包袱交给了他。自已手中仍然提着两盏小桔灯。
二人携手走了许多时候,进入一座深山老林中。此时微云掩月,疏星数点,四周树林黑压压的,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外,更无一丝声息。
杜娟怯声道:“就在这儿吧。”
邵元节看了杜娟一眼,突然放下手中包袱,搂抱住她纤腰便要亲热。
杜娟娇滴滴道:“等一会……我要先作法……”
邵元节暗忖杜娟是不是作法乞求自已今夜能怀孕啊,不由红了脸,呼吸也有些粗起来。
杜娟将小桔灯放在地上,打开了包袱,蹲下身将碎花蓝布平铺在草地上,又将包袱中的东西一一摆放在碎花蓝布边的草地上。
邵元节瞥见包袱中原来装的都是一些农作物,有四个玉米棒,四束稻穗,四个萝卜、四棵小白菜,四个红薯、四个土豆,奇怪的是这些农作物都是每两只用麻绳子捆绑在一起。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农作物分别是徐小六家和舅娘家的,这些东西都是徐小六按杜娟的吩咐悄悄从两家的地里或是地窖中找来的。
杜娟脱了绣花鞋,光着脚丫坐在平铺的碎花蓝布上面,又从怀中摸出一把青枣子,放在一边。
邵元节一见到这把青枣子,立即明白自已猜测没错,杜娟是作法让自已能早日怀孕生子,他原是个机灵的人,已然猜出那些农作物也是为了天人合一,来年丰收。心中早已大动,只盼杜娟快快作完了法……
第67章 天地作合 3
杜娟双颊羞红,合目宁神坐了一会,便双手结印,默默念动咒语。
须臾,她念咒完毕,便吹熄了两盏小桔灯。四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邵元节眼睛刚适应了黑暗,杜娟已悄无声息走上来搂抱住了他……
在上古生产习俗中,从稻花开始,男女相会于田,以促进稻谷结穗。
杜娟今夜所行之法便是源于这种最古老的巫术。不过是经她稍加一些变化而已。她既用此法乞求来年衣食无忧,又盼明年能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邵元节和杜娟一晚未曾合眼,相依相偎坐在林间,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直到天欲破晓。
邵元节想起中蛊的事,虽然明白杜娟对自已绝无坏意,但担心万一是别人下的蛊,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昨天我听贺大姐说我好像被别人下了蛊,我真不敢相信她的话,心想,要是我中了别人的蛊,你一定能发现的……”
杜娟正歪斜在他肩头合目浅睡,听了这话,心中一惊,睡意已消,但不想回答这话,假装睡着了。
邵元节见她睡着了,怕她受凉,便把她搂抱在自已怀中让她睡觉。
邵元节瞧着杜娟脸上的伤痕,心中悲酸,疼爱地伸手轻轻抚摸杜娟的伤痕。
邵元节一边想心事,一边轻抚杜娟的脸庞,忽见杜娟眼中流出泪来,邵元节便知她并未睡着,当下更无怀疑:自已中的蛊确是杜娟偷下的了。想到其中深意,邵元节反而感动。
杜娟将头埋到邵元节怀中嘤嘤哭泣起来,邵元节知她适才一定听见了那些话,于是说道:“杜娟,你不要哭了,其实我也猜出是你对我下的蛊,我并不怪你的,真的,我知道你也是对我好,我刚才那样说,只是害怕万一是别的蛊婆对我下的蛊……”
杜娟听了,微微一怔,知道邵元节是会错了意,其实她已想好如何应付的办法,她哭泣只是因邵元节在爱抚自已脸上的伤痕,作为新娘子却不能以最美丽的外表出现在大家面前,她心中压抑了多少委屈,所以才情不自禁伤心哭泣起来。
现在听了邵元节这些痴情的话,心中又好笑又好气,暗忖:“这贺宝如真是我命中的灾星啊!我为她毁了容,弄得有家难回!现在她又在我们夫妻之间多管闲事!真笨啊!难道你就想不到是我下的情蛊么?”
杜娟又想:“这在我们巫蛊门中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么?大家不是偷偷传说草鬼婆言芙蓉对她丈夫下了怕蛊么。——还有你贺宝如,我也听郝巧巧说过,你利用职权和勾魂摄魄之术同几个小白脸男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虽然我不知这是不是郝巧巧的添油加醋,但无风不起浪,事情总有个影儿才会让岑珂她们抓住短处……我对元节是下了情蛊和怕蛊,这算什么啊……”
杜娟听了邵元节这些话,也不好再辩护什么,索兴来个默认了。
湘西妇人为了保护自已的爱情,对心爱的男人有时会偷下情蛊。不过,邵元节对杜娟的情意是发自内心的,并非情蛊的作用。
须知情蛊不是怕蛊,情蛊是男人本身就很爱女人,妇人只是怕他们会分心爱别的女人,所以才会下情蛊独占男人的爱。通常家中有妻有妾的人户,女人为了男人专宠自已,便会设法让男人服下情蛊。如妻妾分别对男人偷下情蛊,则作用相互抵消。
而怕蛊是妇人因相貌丑陋,无法获得男人的欢心,于是偷偷让男人服下怕蛊,让男人害怕自已从而听自已的话,自然更不敢生出休妻之念。有些婆婆也会对媳妇偷下怕蛊,让媳妇不敢恃宠生骄与自已对抗。
杜娟自己也不知道:她给邵元节下的情蛊无意间起了更大的作用——情蛊虽然不能有害男人的身体健康,但却能蛊惑男人的心,要不然为什么叫做情蛊呢?邵元节正是因为被下了情蛊,心中若产生不利于杜娟的念头便会被遏阻,因此他这段时间以来眼睛已不能看出苗刀中的幻象了。
——不唯如此,因为邵元节内心中隐隐害怕面对真相,在情蛊的蛊惑作用下,他对苗刀已经是视若无睹了。
有时,邵元节远远瞧着杜娟走过来,周围是淡青色的远山,绿油油的大地,还有辽阔的天空,更显得杜娟身躯是那么的娇小,他会油然生出爱护她的心意,只想同她在一起生活,直到天荒地老。
杜娟因下蛊之事终于被邵元节知道了,有些尴尬,便把头埋藏在邵元节怀中许多时候,任由他的手替自已拭去泪水。
她虽然不吭声,但她的手却抓住邵元节的手,不让他的手抽回去,让他的手放在自已的脸庞上。二人久久没有说话,就这么拥抱着坐到天色大亮。
邵元节道:“我们回家吧。”杜娟嗯了一声,邵元节搂着她的腰向林外走去。杜娟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邵元节知她难为情,也自悔提到中蛊的话。
邵元节为了逗杜娟开心,忽然唱起一首“扯谎歌”来:
太阳出来坡对坡,
听我唱首扯谎歌,
早晨看见牛生蛋,
黑了看见马砌窝;
太阳出来坡对坡,
听我唱首扯谎歌,
两个和尚在打架,
头发抓像乱鸡窝。
杜娟听得扑哧一笑,说道:“讨厌!”
邵元节笑道:“我就会唱扯谎歌,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你也唱一首歌吧。”
杜娟咪眼笑道:“什么人唱什么歌,你就是爱扯谎的人,所以才唱这种歌哩。”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邵元节脸上一红,他能与杜娟相识相恋,自已何尝不是扯了一些大谎话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扯谎也是事出有因,他本是一个天性质朴的苗家少年,如果没有必要扯那些谎的话,他当日在泸溪月亮潭畔崖石下避雨时,就没有勇气接触杜娟了。
杜娟不知邵元节心里在想这些事,清了清嗓子,也唱起歌来:
腊肉炒菜不用盐,
哥妹订婚不用钱。
只要哥心合妹意,
就用山歌订姻缘。
邵元节听杜娟唱了一段,便也对唱起来:
春雨打润心窝窝,
歌声激起心头乐,
情多酒多山歌多,
星落月落歌不落。
杜娟嫣然一笑,便与邵元节一唱一和地对唱起情歌来。
邵元节唱:“认不到稗子莫栽秧”;
杜娟唱道:“认不到盘秤莫喊郎”;
邵元节唱:“扎不成鞋样莫剪呵”;
杜娟唱道:“认不到情哥莫喊郎”。
……
二人一路上唱了许多支情歌,才各自释怀,相视一笑。邵元节冷不防在杜娟脸上亲了一下。
杜娟娇羞道:“哎呀,你怎么越来越爱动手动脚了哟……”
邵元节嘿嘿一笑,二人携手下了山。眼见要到家了,杜娟道:“回去吃了饭后,我陪你上街去买些米和油盐来。”
邵元节诧异道:“干嘛要上街去买,家里不是还有米和油盐么?”
杜娟道:“你舅娘家里米也不多的,我们还是自已去买一些好去见你师父啊。”
邵元节道:“今天是我们成亲的头一天,就要去拜师学艺么?”
杜娟嗯了一声,说道:“难道还要等师父主动来教你么?再说你师父心里着急想带着灵辰妹子回家去呢,我们不要让人家为难嘛。”
邵元节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也是啊。我们还要感谢师父这个月老哩。”
杜娟羞涩一笑。
邵元节道:“早去也好,一来师父好早日携带灵辰妹子回家去,二来我们也好早日出远门去为你寻访良医的。”
杜娟道:“只是没让你在家多呆一段时间就走了,怕你们乡邻会说闲话啊……”
邵元节涎脸一笑道:“没关系,还有什么事情比我媳妇更重要呢?”
杜娟抿唇一笑:“油腔滑调!”
第68章 天地作合 4
一般而言,女性只会爱慕并尊重比自已强大的男人。但杜娟是巫蛊门的上层人物之一,换句话讲,她算是一个女强人。对于巫蛊门中地位尊崇的十巫,尤其是较年青的女性,喜欢的男子自然不再是比自已强大的男人,因为比自已更强大的男性多是中年人了。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女比男强的奇特现象,是因为蛊术在湘西历来是传女不传男,故湘西巫蛊门是由女性掌握权力。既使是湘西民间,蛊术也是只传给成年女性,一向由母亲传给出嫁的女儿,有时也由婆婆传给媳妇,目的多是为了妇人能守住男人。
巫师说到底只是有一种特殊本领的人,好比画师和乐师一样,离开了这种领域,杜娟比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喜欢年青好看的异性是人类共同的心理,不独男性为然。因此杜娟才会迷恋年青力壮又外表俊秀的邵元节。
每个人都有多面性,邵元节在别人面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说话行事也不比别人差。只是在杜娟的面前才显不出他有能耐的地方。但杜娟喜欢邵元节说话风趣,而且处处对自已体贴,彼此都能获得异性间相处的愉悦和满足。
杜娟虽然跓颜有术,又懂风月之情,但年纪毕竟长了邵元节七岁,所以她的内心深处也害怕邵元节他日移情别恋上比自已更年青美貌的女孩子,所以她才会对邵元节偷下情蛊和怕蛊。
杜娟自已是有本领的女巫,所以她并不盼望邵元节能有多大的本领。她只要邵元节能像现在一样一心一意爱自已就够了。何况有大本领的男性多半用情不专。
杜娟只是怕邵元节与自已相处显不出自已的能耐,日久会生出自卑之感,所以邵元节能得到本领高出自已十倍的诸葛小倩的传艺,杜娟自然心中乐意。
二人回家吃过早饭后,对舅娘说明情况,然后到辰州街上买了一布袋白米和一壶油,回来时顺便到晏家携带上诸葛灵辰一道往鸿雁观去。至交午时分,到了观中。
诸葛小倩师徒见到三人,分外欢喜。大家高兴地聊了一会天,并一齐在观中吃了中饭。
饭后,诸葛小倩便亲切地教邵元节同自已走出观外,杜娟和诸葛灵辰同六位师姐妹留在观中聊天。
诸葛小倩带邵元节走到林间一处空地,先问他从前学过什么功夫没有。邵元节红着脸说没学过什么功夫,只是跟杜娟学习过巫术。
诸葛小倩盘问了几句,便摸清了邵元节的底细,于是说道:“巫术与我们道家的法术虽非一路,但也有相通之处。道家的某些法术原来也是由巫术演变而来的。你是我的记名徒弟,为师并不能时常亲自教授你,所以我想用三天时间先传你一些入门功夫。”
顿了一下,又道:“因为我要携带灵辰先回成都去,以免她父母悬念,待我走后,我会根据你的情况,让你大师姐隋燕替为师传你一套武功。你要勤加练习,遇到不懂的就问大师姐,她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你不要外道才好。”
邵元节道:“是。”
诸葛小倩让他盘坐在地上,向他讲授了道家的小周天搬运之法。
邵元节曾随杜娟学习过气功,有些基础,所以听来并不吃力。他不知诸葛小倩传授弟子功夫一向是因材施教,而且讲解深入浅出,能将大道理说得明明白白,而非像一些民间师傅一样,自已也是半桶水,将一些平平无奇的功夫说得云山雾罩的。糊涂师父教授糊涂徒弟,所以弟子虽学习经年,却没有学到多少实际可用的东西。
诸葛小倩见邵元节悟性不错,教授起来也不吃力,心中甚是欣慰。她不知自已和杜娟传授邵元节的方法其实是一样的,传的都是真正有用的东西。邵元节能得到杜娟这个亲人的无私点拨,自然学到的都是真功夫。只是他修习时间尚浅,功力不到而已。
越是大道越简单,窗户纸一旦点破了也没什么稀奇。
须知世上高明的功夫都是由人悟出来的,而要悟出其中的道理往往须要多年的探索,但邵元节现在遇到的两位明师都是怀着无私的胸怀,所以邵元节现在学到的功夫已抵得上昔年杜娟两年的修为。
诸葛小倩坐在邵元节身旁,默默照料他。邵元节习了两个多时辰,只觉周身舒畅无比,其中快慰只能意会实难言表。
诸葛小倩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他收了功。满意地说道:“你比我想像中要好出许多,你知道么,像这种搬运小周天的功夫对寻常小道士而言,往往要三年之功才能有成。而你却能基本掌握了,这都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妻子啊!”
邵元节心中一暧,忙说道:“多谢师父的点拨!”
诸葛小倩点点头,又道:“从今晚开始,这套功夫你须要每晚于子时练习,要勤练不辍,待半年之后,我再传你搬运大周天之法。”
邵元节不知大小周天有何区别,所以也不说话。
诸葛小倩又有意无意说了一些要他珍惜妻子的话,邵元节十分感动。
诸葛小倩见他眼圈有些红了,知道他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微微一笑,不由想起自已的亡夫来,二人当年又何尝不是一般恩爱,相敬如宾,如今阴阳永离,思之恍若隔世,不禁心中凄然。
诸葛小倩默默眺了一会远山,蔼然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你早点来,我再传你。”
邵元节道:“是。”随师父一同走回观里,只见众人正在等候二人回来吃晚饭。
连续两日,邵元节吃过早饭后,都由杜娟陪着来观里,自然每次都会先去晏家带上诸葛灵辰,晏容在家中闲得没事,也会随他们一道前来。
诸葛小倩都将邵元节带出去传授功夫,杜娟同众位姐妹亲亲热热在观中闲聊,日子过得倒是快活。
闲处光阴易过,转眼过了三天,诸葛小倩依言便要携带侄女诸葛灵辰回成都去。临别时,邵元节和杜娟及晏家三口人一齐前来送行。晏家一家三口流了许多眼泪,对诸葛灵辰依依不舍。
诸葛小倩因为除了送灵辰回家见大哥外,还要去青城山拜谒掌门师兄高至圆,向大师兄禀明自已结庐传道的意思。诸葛小倩每次长途远行,都会带着一个女弟子随行,除了传授功夫外,也是为了路上有个说话解闷的人。
这次诸葛小倩便带上徐小六,一路上不仅可传徐小六功夫,而且也是为了让她到外面去增长阅历和见识。
徐小六初次出远门,非常兴奋。她昨夜已经专门回家一趟向家人辞行了。
诸葛小倩又当着众人的面嘱咐大弟子隋燕替自已用心传授邵元节一套武功。
大家说了好一会话,诸葛小倩才起身告辞,众人一齐送到十余里外,目送诸葛小倩三人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回去了。
诸葛小倩走后的第二天,杜娟又陪邵元节来到观中。
隋燕将邵元节带到道观天井中一口大瓦缸面前,说道:“师父临走时对我说过,要我传你一套般若指的功夫,——般若指是一门以意御气,骈指化为气剑的功夫,功法并不繁难。一经练成之后,双手可随意化为气剑,出手无须招式,令对手防不胜防。到了圆转如意的境界时,就凭这功夫就足以防身自卫,行走江湖。”
第69章 落花洞女 1
邵元节有些半疑半信,因为他与隋燕不怎么熟悉,见她言语可亲,仪容灵秀,随口说道:“原来有这样简单的事啊?”
隋燕听了这话不动声色,抬起双手捏成剑指,微一凝气,双手剑指立即腾起两道璀璨的金色光芒,两道气剑射进水缸中,咕噜咕噜几声响,水中现出两个深深的旋涡。
隋燕双手剑指缓缓移动,两道旋涡也跟着金芒移动,隋燕的手指动作越来越快,水中旋涡也跟着快速转动,宛如有两口无形的金锏在水中搅拌一样。
隋燕忽然提起左手气剑,对着数尺外花坛上一块青砖,嗤的一声,砖块被凌厉的剑气劈裂出一个小洞。
邵元节看得又惊又喜,对隋燕十分佩服。隋燕浅笑唇边,说道:“你看见了吧——我这气剑可裂虚崩实,十五步内能杀伤敌人。如是遇上了寻常习武之人,对手的兵器还未近身,我就可以打击对手。”
邵元节叹服道:“要能做到你这样,不知要修习到何年何月啊?!”
隋燕笑吟吟道:“所以你要将师父教你的气功早晚练习才成啊。”当下将如何运用气剑的法门传授给了邵元节。
邵元节每日对着水缸练习气剑,到了第四天,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剑指间有了气流在涌动,邵元节不由信兴大增。隋燕用心教他导引这股气流,又过了两日,邵元节用剑指对着水面时,水面竟然起了一个浅浅的小水涡,宛如有人撮唇对着水面轻轻吹气似的。
邵元节欣喜若狂,隋燕也很是替他高兴。邵元节跟隋燕修习了七日后,已基本掌握了这路气剑的功法。本来能学习到这种高明的功夫,须要极大的福缘,而且还须花费数年苦修才可望有成。只因诸葛小倩欠了邵元节和杜娟的特殊恩情,又考虑到邵元节和杜娟不能长期待在这儿学习功夫,所以才让邵元节如此容易就学习到了这种不传之秘。
这一日,隋燕带领邵元节寻找山阴之地去采气并练习轻功提纵术。时当六月,天气暑热,一路上微风不起,隋燕走在前面,不住伸手到脸上颈项处拭汗。
二人在浓荫的树林中穿行,经过一片灌木丛时,邵元节发现灌木上有一个用青草编织的草标,邵元节心中一惊。见隋燕不知其意,径自往灌木林中走去,邵元节慌忙上前伸手扯隋燕的左衣袖,隋燕蓦然吃了一惊,羞红了脸转首看他,邵元节忙摇手示意,却不说话。
隋燕见他举动奇特,便停下了脚步。邵元节神秘兮兮地示意隋燕改道走向一条松林间小路。
隋燕狐疑地瞥了邵元节一眼,脸上不由飞上两片红云。邵元节知她有些误会自已的意图,但此时又无从解释,而且也不能对她解释!
二人正僵立在那儿,俄听草丛中有响动声,隋燕忙循声张看,不由张开了樱桃小口,羞得耳根也红了——原来草丛中有一个衣着不整的男人!在那男人身后还躲藏着一个女人。
邵元节与隋燕虽只是扫视一眼,却都看出这对偷情的男女原来是白水村的刘石玉和赵芬!原来二人自那晚对歌后便开始暗中约会了……
其时湘西苗家青年男女幽会时,一方如先到约好的地点,会在一把青草的草尖上结一个疙瘩,草根对着幽会的方向,这是情人约会的暗号;后来的那人看见后,又在旁边结一个草标,疙瘩结在草的中部处,这是在提示路人:此处有情人幽会,请绕道而行。邵元节是湘西土著人,常听伙伴们兴味盎然地谈起这种风流韵事,所以知道这种湘西风俗。
隋燕羞得转身便走,邵元节与二人也不熟识,一言不发跟随着隋燕向松林间小路上走去。二人一前一后在林间小道上走了许久,来到山阴一片缓坡,隋燕方才停下脚步。
隋燕不敢同邵元节对视,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们今天来练习轻功提纵术……”当下讲起轻功提纵术的要领,因为心中有些慌乱,所以她讲漏了几处。
邵元节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她这会心猿意马的,也不好细问。练习了几次,隋燕才发觉自已的错漏之处,见邵元节累得满头大汗,心中有些自责,于是走过来,温柔地对他作了一番辅导。
二人坐在草地上稍事休息。隋燕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她的鼻子上沁出细细的几粒汗珠,雪白的脸颊上有两片红云,她的樱桃小嘴总是无意识地浅咬着。邵元节没话找话请教一些功夫上的问题,隋燕低眸一一作答。
邵元节见她羞羞答答的样子,淡然一笑,说道:“我们湘西有许多奇怪的风俗,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
隋燕道:“你说说看,你们湘西还有什么有趣的风俗……”
邵元节道:“比如哭嫁啦、对歌啦、赶尸啦、蛊毒啦……”
隋燕笑吟吟道:“你从前是一个赶尸匠,你就给我讲一讲赶尸的有趣事情吧。”
邵元节想了一下,说道:“赶尸最多的时候一般在秋决临刑的前一天,客籍死囚的亲属和那些好做善事的善人,都会凑一些银子给他们请来的老司——按惯例是各着青衣和红衣的两位师傅,买好一应物品。行刑当天,老司和徒弟以及帮忙的人都要在法场外等候。午三刻,刀斧手手起刀落,死囚人头落地。
“一等到监斩官离开法场,红衣老司即行法事念咒语,徒弟帮忙将被斩的客籍死囚身首缝合在一起,待诸事办妥,红衣老司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客籍死尸便会应声站起……”
隋燕听得一愣一愣的,因问:“你亲眼见过死尸站起来了么?”
邵元节笑道:“我入行未深,这些事都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听说罢了。”
隋燕眼中有了笑意,说道:“你和杜娟真有意思,——一个是赶尸匠,一个是养蛊的巫女。”
邵元节无声一笑。隋燕瞥了他一眼,说道:“师弟,你不知道,闲时我们几位师姐妹议论起你们夫妻时,心里很是羡慕你和杜娟二人的!”
邵元节一怔,随口说道:“是么,我们有什么让你们羡慕的呀?”
隋燕脸上微微一红,道:“羡慕你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好啊!”
邵元节嘻嘻一笑,顾左右言他说道:“当初我只是想拜她为师学习蛊术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隋燕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那么杜娟她没有收你为徒么?”
邵元节目光闪动道:“她那时不想收下我,说是要考验我几天才能决定的……”
隋燕吃吃一笑,调侃道:“看来你的考验通过啦……”
邵元节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说道:“没有啊,杜娟后来告诉我说蛊术只能传女不传男,所以不能收下我啊。”
隋燕口角噙笑道:“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一口回绝你呢?”
邵元节道:“因为我们当时不熟识,所以她不想将实情向我透露啊。”
隋燕吃吃一笑:“要是杜娟她收下了你,你们就成了师徒啦。”
邵元节嘿嘿一笑,说:“幸亏她没有收下我……”
隋燕掩嘴笑道:“看你美的,你不是在向她学习巫术吗,你们又是夫妻又是师徒啦……”
邵元节脸上微微一红,隋燕又好奇地道:“听说你们湘西青年都要对歌的,你和杜娟有没有对过歌呢?”
邵元节眉开眼笑的道:“当然有啊……”
隋燕悠然道:“哦,你们都对过什么歌啊,可不可以唱一首来让我听听呀——待晚上我好讲给其她几位师姐妹们听听啊!”
邵元节微笑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隋燕淡然一笑,邵元节有心逗她开心,于是从身边树丛中寻了一片木叶,吹了起来。木叶声柔和圆润,明亮动听。
隋燕一边听他吹木叶曲,一边端详着邵元节的侧面脸庞,心说:“你长得这么英俊,对女孩子说话又不怯懦,唱歌吹曲又这么好听,难怪杜娟会喜欢上你……”
一曲吹罢,隋燕抿唇一笑,说:“你吹得真好听!”
第70章 落花洞女 2
邵元节瞥了隋燕一眼,忽然问道:“大师姐,我在外地赶尸时曾听人讲过一些评书,听说二郎神生有三只眼,不知是不是真有这种人啊?”
隋燕并不知邵元节问这话的用意,说道:“这并非道家的杜撰,世上实有这种神通的人,这属于‘六神通’之一,叫做‘天眼通’,在道家和佛家中修行的人不乏这种开了天眼的神通之人。”
邵元节听了心中甚是激动,心忖自已居然开了天眼!邵元节不知这种事是否应对人说起,不过自已连杜娟也未告诉,自不便先向隋燕谈起。
邵元节出了一会神,便问隋燕什么是六神通?隋燕道:“佛家自古相传,有五眼六神通,五眼是指: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神通是指: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佛说三千大千世界,人人原有五眼,只因世人为五蕴所蒙敝,故在五眼中,只有肉眼可用。”
其时,佛教传入中土已久,道教与佛教在各自的发展中,为了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彼此渗透,彼此融合,许多修道之士都是学贯儒释道三教,以求证得大无碍之觉悟。诸葛小倩是一代高道,自然也熟知佛家的种种神通。
邵元节听了隋燕说了一些玄门中关于五眼六神通的话,心中着实好奇,忽然问道:“大师姐,恕我冒昧,我也对你有些好奇呢,——你为什么做了道姑的?”
“嗯……”隋燕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我原是青城山脚下的人,母亲在我三岁时就去世了。爹爹是一个猎人,在我八岁那年,爹爹有一天进山去打猎,谁知反被大兽坏了性命……舅舅便将我送给一户半耕半读的人家做童养媳……待到弟弟长到十六岁时却生病走了,我那时十七岁了,便自已作主,这辈子潜心修道,于是投奔了师父……”
邵元节听她讲得不清不楚,情知必有难言之隐,也不好深问她。
隋燕忆及往事,口中噙着一根青草,二人久久没有说话。
原来隋燕与小自己一岁的未婚夫欧阳亮感情很好,二人一直以姐弟相称,有一次隋燕上山给公公和弟弟送中饭,谁知公公因病先回家休息去了。隋燕在候弟弟欧阳亮吃饭时,不想他突然从身后将她搂抱住,强要亲热,隋燕知自已早晚是弟弟的人,半推半就从了他……
那一年隋燕十五岁,弟弟十四岁。二人有了这种关系后,暗地里更是好得蜜里调油。二人偷偷相好了两年,不料弟弟在婚前竟一病不起。隋燕伤心不已,临终时她偷偷对着弟弟发誓说“我这一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改嫁别人!”弟弟含泪而逝。
不料公公贪婪隋燕的美貌,几次三番想将名义上的儿媳妇占有,隋燕一直将公公婆婆奉为父母,她外表柔弱,性子却刚烈,坚决不愿干出这种乱伦之事。隋燕的婆婆撞见老公在对儿媳进行搔扰,气得与公公打闹了几场,隋燕看不下去,便表明态度,说自已这辈子生是弟弟的人,死是弟弟的鬼,决定出家修道断绝红尘孽缘。公公见她向道之心甚坚,十分羞惭自已的兽行……
隋燕因目睹刚才令人脸红的一幕,不由回忆起自已那短暂而甜蜜的爱情,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忙别过脸去偷偷拭了泪。
邵元节和隋燕这几天相处下来,已亲近了许多。二人虽名为师姐弟,然而又隐隐有一种师徒的关系。就好像当初他和杜娟的关系一般。
邵元节虽尽量不拿她与杜娟作比较,但二人此时坐在野外山石上休息,又因适才这些有关男女间的话题,邵元节脑中不由得偷偷将二人联系起来,——隋燕二十五岁,比杜娟年纪长一岁,二人都是成年女子,隋燕长相清秀,虽笑时也保持一种端庄的气质;杜娟的脸蛋五官宛如童颜,身上有一种妖娆的气质。所以隋燕更像他的老师,杜娟更像他的情人。
隋燕收拾了心情,看了邵元节一眼,问道:“杜娟脸上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几位师姐妹也不好问她……”
邵元节叹了一口气,便讲了事情经过。并说出杜娟有向岑珂复仇之意,自已心中着实替杜娟担忧,说敌人势力太强大,恐怕杜娟不仅难报大仇,反而为岑珂所害。希望自已能学好本领,将来能替杜娟助一臂之力。
隋燕听了,默然无语。二人聊了好一会,隋燕道:“好了,现在我们来练习轻功提纵术。”
邵元节站起身来,依隋燕所授练习起来。因为杜娟有复仇之心,故邵元节学得很用心,隋燕知道他的心事,叹了一口气,说道:“凡事不可急于求成,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邵元节脸上一红,勉强说道:“都怪我悟性太差,要是换成是杜娟在学习,依她的悟性,想来早就学会了……”
隋燕忙安慰他道:“你也不要苛求自已,只要假以时日,我想你一定会学好的!”
练了一个时辰,隋燕见天色不早了,便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来这儿练习。”于是二人便向山下走去。隋燕走在前面,邵元节走在后面,这情形恍若当初邵元节同杜娟一样。
走到白水村,经过一户人家,忽见一个老妇人坐在门口哭泣,老妇人认出邵元节正是乌杨村那个前些日成亲的新郎倌,便止了哭泣,狐疑地看着二人。
二人正欲离开,忽然妇人走上前来说道:“你就是乌杨村那个邵元节吧?”
邵元节道:“是啊,大娘真是好记性,我却不记得大娘了……”
妇人说道:“听说你媳妇是一个女巫?”
邵元节道:“是啊。”妇人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瞅着他,忽然说道:“我有一件事情,不知你媳妇能不能帮一下我们?”
邵元节愕然道:“什么事啊?”
老妇人瞅了隋燕一眼,欲言又迟。邵元节忙道:“老人家有话尽管直说,这一位姑娘的本领比我媳妇还大些,说不定她还能帮你呢……”
隋燕勉强一笑,没说什么。老妇人瞥了隋燕一眼,见她是道姑打扮,心中虽然奇怪,但怕二人就此离去了,只得说道:“邵兄弟,你成亲之夜,我和女儿来参加过对歌的。不想女儿命薄,并未找到如意人……这才几天,女儿便成了落花洞女,我实在不忍心女儿就此离开人世,所以我想求你媳妇替我们女儿施展巫术,看能不能让我女儿回心转意……”
隋燕听得不知所云,邵元节听说老妇人的女儿成了“落花洞女”,不禁吃了一惊,因问:“不知你女儿是谁?”
老妇人说道:“我女儿邵兄弟其实也见过的,她名叫李芝。”
邵元节听了猛然想起来了,当晚这李芝的确出来唱过歌的,只是徐小七没有看上她,李芝因为从前订亲的未婚夫生病死了,将年纪拖大了,如今忧郁成疾,成了落花洞女。
原来“落花洞女”在湘西十分出名,与赶尸、蛊毒并称为“湘西三邪”。听说这种落花洞女本是部落中一些错过了适婚年龄的大姑娘,因为忧郁过度,人便变得不正常起来,常对亲人说些奇怪的话,说自已在梦中得到神灵的告示,将来要嫁给树神、井神、水神、山神……从此不吃不喝,每日只是以泪洗面,听说能将树上的树叶都能哭下来的!这种落花洞女闲时便默默打扫家中,等到与神灵成亲之日,便突然辞别家人,或上吊树上,或投入井中,或独自上山到一个山洞中去寻死。村人认为她们真的是同神灵成亲去了,也不以为怪,而且还要唱歌摆席送她们上路。
第71章 落花洞女 3
邵元节知隋燕不了解什么是落花洞女,便对老妇人说道:“我和这位姑娘商量一下吧。”
隋燕跟邵元节走到一边,邵元节将落花洞女的传说对她讲了,隋燕听了低眸思量,嘴角一扬,含笑道:“这些事还是杜娟在行,我试一下吧,要是不行,还是得杜娟来……”
邵元节遂对老妇人说道:“你带李芝出来让这位姑娘看一看吧。”
老妇人为难道:“我女儿从早上就上山去了,说是同山神商议成亲的日子,恐怕她不会随我回家来……”
邵元节看了隋燕一眼,也不知如何是好,隋燕见天色向晚,微蹙柳叶眉,略一思忖,道:“那就请老人家带我们上山找你女儿去吧。”
老妇人听了连忙答应,于是带领二人向后山上走去。翻过两个山头,便看见前面有一个山洞。
老妇人带着哭腔朝山洞呼唤:“李芝,你在里面么?妈妈来看你来了!”连唤几声,便见一个女子身影出现在洞口,声音异常冷漠地对老妇人说道:“妈妈,你不用管我,我今晚陪山神一块就睡在这儿,妈妈你自已回去吧。”
老妇人听了便哭泣起来。隋燕见李芝还能识人,心中增加了几分把握,低声对邵元节说道:“师弟,你陪老人家就坐在这儿,待我过去同她说话。”说罢一个人朝李芝走了过去。
李芝站在那儿,见一个陌生女子朝自已走来,心中有些害怕,声音发抖道:“你是谁?”
隋燕左掌举在胸前,玄功默运,也不见她举手抬足,身子宛如一朵白云,飘然降至李芝面前。
李芝惊疑不定,正欲后退,却见隋燕脑后现出一轮金色光环,光芒返照到隋燕那恬静灵秀的俏脸上,李芝此时精神早有些恍惚起来,讷讷的道:“你是观世音菩萨么?!”
隋燕声音柔和的道:“我是来度你的道姑,李芝,快快跟我离开此地,回家去吧!”
李芝摇头道:“仙姑,你不知道我已答应嫁给山神了,所以不能回家……”
隋燕道:“李芝,你生病了,你自已却不知道,我来替你医治。”
李芝双手乱摇,有些虚弱的道:“仙姑,我没有生病啊!”
隋燕微微一笑,右手食指朝李芝隔空一指,一束金色的光芒点在李芝额前,李芝只觉头晕眼花,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隋燕走上前去,双手对着地上的李芝轻轻挥动,仿佛在抓什么物事一般,李芝睁开眼来,只见隋燕双手在她身上凭空抓了几下,便朝地上做一个甩手的动作,李芝讷闷道:“仙姑你在做什么啊?”
隋燕淡然笑道:“我先将你的病气抓出来,然后再将病气埋进土中,这叫做神仙一把抓啊。”
李芝道:“你果然是神仙姐姐!连病气也能抓出来,还能埋进土中啊!”
隋燕道:“我来度你,你想学吗?”
李芝欢然道:“我想学啊!神仙姐姐你肯收我为徒弟么?”
隋燕道:“待我先治好你病后,再带你见我师父,如果你听话,师父说不定就会收下你啊。”
李芝道:“好啊!我一定听仙姑的吩咐!”
隋燕抓了一会,忽然伸出左掌按在李芝头顶百会穴上,轻声说道:“闭上眼睛,心中只默想病气被我全部抓出去了……”
李芝只觉她手掌温润如玉,一股细细的气流从头顶缓缓向周身流去,李芝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于是合上双目,心中存想身上的病气被仙姑抓走了。
过了一会,隋燕收了玄功,温颜一笑,说道:“好了,我已治好你了,你现在站起来随我走吧。”
她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李芝此时心悦诚服,依言从地上爬了起来。朝隋燕诚心诚意磕起头来。
隋燕笑吟吟将她扶了起来,携了她的手,说道:“我们先回家去吧。”
李芝嗯了一声,便让隋燕携手朝妈妈走去。邵元节和李母在一边看见这种异事,又惊又喜。李母便向隋燕跪下磕头,隋燕连忙叫邵元节将李母扶起来。
李芝此时神志清醒过来,难过地唤了一声“妈!”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李芝哭道:“妈,我想同神仙姐姐学习法术!”
李母此时对隋燕十分敬服,她已听邵元节说过隋燕便是鸿雁观的道姑,心中虽然犹豫,但此时宁愿女儿和桃花寨的徐小六一样出家修道,也不愿女儿做落花洞女离别人世,看了隋燕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隋燕当着李芝的面不好说话,只对李母轻轻点了点头。李母见隋燕似乎同意了,只得对李芝道:“妈妈答允你了,你跟着仙姑好好学习啊……”李芝转悲为喜,母女俩都流下泪来。
三人下了山,走到李家门前,隋燕便说:“李芝,你先回自已家中,待师父回来,我再禀明师父,那时再来收你,你可要听话啊!”李芝点头答应,隋燕又叮咛李母赶快给李芝煮些热粥来喝。
李母千恩万谢,非要留二人听过饭再走。隋燕推辞说天色已晚了,还要赶夜路回道观,李家母女只得送别二人。
路上,邵元节问道:“师姐,你是真的要收李芝进观里修道么?”
隋燕道:“这事还须看李芝自已的心愿,我不过是暂且这么安抚她。”邵元节道:“她的心意不就是要修道么?”
隋燕笑着解释道:“其实李芝是得了一种心病,我装神弄鬼一番,才哄得她暂时去了心魔,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李芝如果解不开心结,过些日子说不定又会旧病复发,所以我才那么一说,事情究竟如何发展还是要看她的情况再决定。”
邵元节叹息一声,说道:“看来李芝多半要学道的……”
隋燕瞄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叹什么气?她如要学道,又有什么不好么?”
邵元节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隋燕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我们鸿雁观在这里开山立泒,本来就要收一些记名弟子的,如果世人都不理睬我们,你叫我们吃什么啊?你几位师姐难道都要自已去作陇亩民么……”
邵元节听了这话,咧嘴一乐:“说得也是啊,这里的善男信女很多,我和小七他们日后会多多替你们道观宣扬的!要不然香火怎么兴旺呢。”隋燕粲然一笑。
送到道观,邵元节便要告辞而去。隋燕道:“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么?待我进去替你拿一个灯笼来。”
邵元节笑道:“不用了,别忘了我曾经是一个赶尸匠啊,走夜路习惯了。”
隋燕站在阶前,目送邵元节向小道走去,她的表情有些奇怪。邵元节走了小段路,也不由回头张看,二人目光相遇,隋燕脸上一红,低头进观里去了。
隋燕与邵元节单独相处了一个半月,二人都是解过男女之情的人,平日又没有与除爱侣外的异性过从甚密,如今在深山野岭中多日相处,彼此都生得一副吸引异性的好容貌,邵元节又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二人心中都滋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段日子,隋燕表面上很平静,其实暗自留意起穿着打扮来,几乎天天都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在一个是有定性的道姑,一个是对妻子忠诚的少年,二人心中都很看重杜娟,所以彼此尚能若无其事相处,只将心事深自藏匿。
二人练完功后,也会抽空去看望一下李家母女。李芝经隋燕多次开解,心结也解开了。这事在乡下人中间传开来,许多人听说道姑的神通后都来朝拜,想拜师学艺的人也越来越多,鸿雁观香火一天天兴旺起来。
杜娟隔三岔五跟随邵元节去道观中看望一下,因为一来不好意思常去打扰几位出家人的清修;二来作为新媳妇,也不宜天天在外面跑,所以便在家帮舅娘做些家务活。
舅娘知道杜娟是城里长大的人,从小不识稼穑之事。而且乡下人对女巫向来有一种敬畏之意,所以也不好让她上山干农活,只让她在家里随意帮忙做些家务活。
杜娟自从来到邵元节家乡后,因为没有了利害冲突,不复像从前在巫蛊门中一样同人勾心斗角,她变得让人喜欢起来。愿意同她聊天的男女老少越来越多,杜娟心情也一天天开朗起来,因此她也没有催促邵元节早日动身。
第72章 落花洞女 4
光阴荏苒,邵元节跟隋燕学习了一个半月后,杜娟见他基本掌握了运用气剑之法,差的只是火候,这也急不来的,唯有日后勤加练习才能精进,于是提出起程的话。
夫妻二人遂背了米和油到道观中向众位师姐妹告辞。大家相处了两月,彼此之间都有些依依不舍,但杜娟是去寻良医治脸上伤痕,所以众人都极理解,并未虚情挽留他们。靳雪鹄、樊晓蕾与杜娟日常相谈甚是投机,临别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三个人越说越动情,还掉下泪来。
邵元节与杜娟乘船先去泸溪,弃舟登岸后又步行到上次带陶仲文看病的小镇,远远望见郑医生的诊所,杜娟不由想起上次带陶仲文来看病的情形,心中感慨万端,真想时光能够倒流到那个时候,自已的娇容未毁,如今能否恢复旧貌委实希望渺茫……
邵元节心中是双重担忧,如果杜娟不能复原的话,真不知她会如何伤心难过!她与巫咸岑珂就会结下不解之仇!然而敌强我弱,若杜娟执意报复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甘心情愿与杜娟同生共死,但他实在害怕杜娟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夫妻二人心事重重到了诊所,杜娟想起郑医生夫妻及申静均认识自己,冒然打听会有无谓的风险,便让邵元节一个人进去看看情况。自已坐在街斜对面一家馆子中点了两笼小包子等候他。
邵元节见诊所有不少病人及家属,于是他小心向人打听李大夫的情况。一个中年大嫂告诉他说:李大夫一个月前就已经回湖北老家去了,邵元节忙问李大夫姓名,那妇人不知,让他自去问郑大夫。
邵元节怕郑大夫认出自已,于是走到门外,专候人出来便向人家打听李大夫的详细情况。忽见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邵元节便上前悄声问道:“请问这位大嫂,两个月前,我来这儿看病,这儿有一个李大夫,不知这位李大夫现在还在这里么?”他不知这妇人正是郑夫人,郑夫人狐疑地瞅着他,不答反问:“你问李大夫干什么?你是哪里人?”
邵元节撒谎道:“我是桃子坝的人,李大夫曾经为我侄儿义诊,他没有收我的钱,如今我侄儿旧病复发,所以我又来找李大夫,顺便将上次欠的诊金一并付清。”桃子坝是适才路过的一个小乡村,邵元节信口雌黄说出这个地名。
郑夫人半信半疑,邵元节揣度这妇人多半知道李大夫的情况,要不然不会这么反问自已,他不愿给对方过多的思忖时间,假意摸着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李大夫叫什么名字,我这会倒忘记了,出门时媳妇告诉过我的,好像叫做什么……”
郑夫人偏不上当,不肯说出李大夫的名字,邵元节只得赌一把运气,边说边观察妇人的反应:“这李大夫好像叫做什么李时……”郑夫人听他说出这名,当下去了大半疑心,便道:“他回老家去了。”邵元节低眸道:“当时我一听他的口音就知道他是外地人,好像是湖北蕲州人吧?——”
郑夫人越发去了疑心,她也知道这李时珍时常到乡野采药行医,邵元节所说的情况一点也不奇怪。他可不知邵元节之所以能编出这些话,是因为他们在辰州家乡便已经打听清楚了李时珍大夫的情况,邵元节现在不过是在确认治好徐小七表妹的李时珍大夫与曾经治过自已的李大夫是否为同一人而已。
郑夫人不冷不热的说道:“是啊,他是湖北蕲州人,你现在可找不着他了,这儿不是有大夫么,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邵元节忙陪笑道:“我不过是想还他上次的诊金,毕竟受人恩惠,不能不报啊……”
郑夫人点点头,说:“看来小兄弟是个知恩图报的实诚人嘛,不过那位李时珍大夫并不图你回报的,他是个游方郎中。”
她无意间说出了李时珍的姓名,邵元节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失望,看来只有到湖北蕲州去寻这位良医了。邵元节道声谢,转身便走,郑夫人诧异道:“哎!你这人真奇怪——你专门来看病,怎么没有带病人来?”
邵元节忙道:“我是叔叔捎口信让我来找李大夫的,因为李大夫看过我侄儿的病,所以我们以为只要李大夫再开几副药就行了。”故意叹息一声,补了一句:“既然李大夫不在,看来还是得让侄儿亲自来一趟了。”
郑夫人听了点点头,径自走了。
邵元节是个机警的人,眼望郑夫人走远了,才走进小店中对杜娟说了情况。杜娟适才已经看见邵元节在和郑夫人说话,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听邵元节讲了情况,方松了一口气。
杜娟说道:“你不知适才同你说话的就是郑夫人!幸亏上次你没与她朝相,不然又会平生风波的!”
邵元节听了暗呼侥幸,杜娟道:“看来我们所料不差,那位李时珍大夫果然就是上次给你和陶仲文看诊的大夫,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吃了饭就走吧。”
邵元节道:“这饭不吃也罢,我们立即走吧,以免让郑夫人又回来撞见了……”
杜娟冷笑道:“姓岑的内伤应该还未痊瘉,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邵元节道:“话不是这样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让对方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可就麻烦了!”瞥了杜娟一眼,又道:“我想你治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果让对方知道了,恐变生不测,这也不利于你治伤的……”
杜娟听了,心中也觉他说得在理,目下她只关心自已的脸伤,要找岑珂的晦气来日方长,当下没好气的说道:“那就依你,我们走吧。”对老板娘说一声:“不好意思,老板娘,我相公肚子不舒服,现在没胃口吃东西,麻烦你将这些包子用荷叶包了让我们带回去吃……”
老板娘听了一愕,不待老板娘说话,邵元节忙付了钱,假装肚子疼痛的样子,杜娟暗暗好笑,便拿了包子,挽起邵元节胳膊走了。
出了长街,走在乡间小道上,杜娟忍不住吃吃发笑,邵元节笑道:“你这么挽着我,让我想起将来咱们老了,我也是这么弯腰走路,你在一边扶着我走……”
杜娟假嗔道:“没正经……”邵元节涎着脸道:“老婆扶老公,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娟撇嘴一笑,心里十分甜蜜,说道:“我想咱们有一天真的老了的话,我才不要你这么衰老,让我来服侍你……”
邵元节调戏道:“那你想不管体弱多病的老公了么?”
杜娟口角噙笑道:“我想要是我们真老了的话,我要你服侍我,我不许你比我先死……我要我先死,让你服侍我……”
邵元节道:“不行!我不许你比我先死,我们要同一天死!这样免得我会孤独想你的!”
杜娟听了心中一热,本想开一句玩笑,但眼泪却流了出来,邵元节道:“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句玩笑话么。”
杜娟无语凝噎,泪花越淌越多了。邵元节忙替她拭泪,杜娟不由依偎在他怀里,邵元节忍不住搂抱住她,用嘴去吮吸她脸上的泪花。
二人在道旁亲吻了一会,杜娟才推开了他。含羞道:“当心让人看见了!”
邵元节携了杜娟的手,二人又是甜蜜又是伤感,邵元节为了逗她开心,便纵声唱起歌来:“大山砍柴渐渐高哎,走在半路碰见娇哎——”
杜娟粲然一笑,也对唱起来:“脚上拘颗红籽刺嘛,挨挨擦擦要你挑呵……”
第73章 万水千山 1
二人离开小镇一路往北行走,眼看残阳如血,月上东山,天上日月双悬之时,却不见路上有人烟,二人站在山上眺望了一会日月双悬的美景,才发现附近有一个大山洞,二人走得累了,便坐在洞口边歇息。
洞口处在一个椭圆形山洼内的悬崖下,周围藤萝密布,邵元节牵了杜娟的手,走进洞内去采纳凉气。
只见两旁的石壁上乳石累累,或如蹲兽,或如石花,或如人形,各具形态,望之奇绝。抬首但见无数擎顶石柱,柱顶四周钟乳垂吊,宛如缨珞垂珠。
邵元节听见洞内有淙淙水声,知道其中有暗河,便欲深入石洞探幽,杜娟道:“算了,这石洞怕有一二里深,还是别进去了,咱们就坐在洞口纳凉吧。”
邵元节说:“我走惯夜路,这点黑暗怕什么。”拉住杜娟的手不放,杜娟娇嗔道:“越往里越是什么都看不见了,进去干什么呀?”
俄听一块小石子从旁边崖壁上滚落下来,二人吃了一吓,杜娟瞥见一座钟乳石峰下躲藏着一个人影,喝道:“是谁藏匿在那儿!?”
那人不应,杜娟恫吓道:“你不吭声,我就要过来捉你了!”
过了小会,石峰下转出一个人来,二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苗家青年,长发披肩,脸上有些血污,手中握着一口明晃晃的苗刀,在此环境下越发显得阴森可怕。
杜娟握紧邵元节的手,壮胆问道:“你鬼鬼祟祟躲藏在这儿做什么?”
那青年不答,一步步缓缓向二人逼来,邵元节忙从腰际也抽出苗刀,将杜娟推在身后,杜娟见青年眼睛有几缕可怕的血丝,说道:“当心!这人中了蛊惑之术!”
那人忽然向杜娟扑了过去,邵元节更不多想,伸左手抓住那人持刀的手腕,同时转身至那人身后,用右胳膊将他咽喉紧紧卡住,那人被卡得直翻白眼。
原来邵元节这些日子随隋燕学习过几手擒拿术,武功虽然不高,但眼光与身法与从前已判然不同,看人动武时已有了些头绪,不再惊慌失措。此时见对方不问青红皂白,便操刀向杜娟攻击。恐怕杜娟在黑暗的洞中躲避不及,当下奋不顾身,冲上去搏斗。不想轻易制服了对方。
杜娟见那人被邵元节控制住了,便朝右手食指上吐了一口唾沫,伸出手指在那人额心上一点,同时让邵元节放开了他。邵元节怕他又伤人,夺了他手中的刀,站在旁边暗自戒备。
那人如大梦初醒,看了几眼杜娟,讷讷的道:“你们果真是来捉我们的么?”
杜娟似笑非笑道:“你自已做下的事你自己最明白啦。”
那人抗声道:“我们做过什么坏事了?——我们不过是要逃离马老爷的掌握,马老爷又是什么善人么,凭什么我们要给他们家做牛做马呀?”
杜娟道:“你是马老爷家的仆人么?”
那人道:“是啊,我们是比牛和马都不如的仆人,我们从早到晚给马家干活,工钱也不给,还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给皮鞭抽打,所以我们才要跑啊,你们是来捉我们这群人的吧。。。。。”
杜娟截口道:“你们都有谁呀?”抬眼向这人适才藏匿之处看去,不禁一惊,只见黑暗中影影绰绰站立着不少人!
邵元节也发现对方有许多人,忙转到杜娟身前,打算见机不对,便拉杜娟逃跑。
杜娟看清楚对方约有十七八人,虽然不惧,但也不想生事,便对那人道:“你误会我们了,我们并不是来捉拿你们的人,我们也不认识什么马老爷牛老爷,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人。”
那青年诧异地打量着邵元节和杜娟,点点头说道:“看来适才是我们误会了,也是因为小娘子先说出要捉人的话……”
杜娟心说:“不是为我说那句话,其实是你们被人施了迷惑人心的巫术了……”
这时那群人气势汹汹地从石峰中走了下来,邵元节和杜娟见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老的约莫五六十岁,年少的不过五六岁,成年男子手中分别持有一口苗刀。
杜娟便对先前那个说话的青年道:“你们都中了别人的巫术,只有你一个人适才被我施术唤醒过来,他们这会都如在梦中,你是他们的领头的吧,你不许轻举妄动,他们都会看你的行动而行事的!”
青年疑惑地看着杜娟,茫无头绪道:“小娘子你说我们都被人施了巫术?你凭什么这样说?”
杜娟看了这群人一眼,对他说道:“你若不相信,你就将那位老人带到我身边来……”
青年半疑半信,老人听见杜娟提到他,啊啊几声,操了苗刀步履蹒跚地向杜娟走过来。
邵元节忙挡在杜娟身前,又要故技重施,夺下老人手中的苗刀。
杜娟柔声说道:“元节,你站在一边,让我来对付这位老大爷。”邵元节依言站在一旁,紧张地监视老人的举动,准备伺机夺刀。
老大爷踉踉跄跄走到杜娟身前,瞪眼吼道:“你这女娃娃是狐狸精么?”
杜娟诡异地一笑,朝老人额上轻轻吐了一口唾沫,老人打了一个激灵,宛如一瓢冷水淋下,神志登时清醒过来,不解地望着杜娟道:“女娃娃,你是什么人啊?”
青年见老人对杜娟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与先前果然不一样了,便信了七八分,于是走上前来,对杜娟说道:“请问小娘子,你们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吧?”
杜娟道:“我们真的是过路人……”话音未落,老人忽然倒在地上,邵元节便伸手去搀扶老人,不料那群人见老人跌倒在地,激起敌忾之意,吆喝几声,便挥白刃向邵元节和杜娟二人冲过来。
邵元节大惊,杜娟见状,赶忙拉了邵元节的手,逃出洞外。
青年将老人搀扶起来,大声吆喝众人不要误会,但众人哪里肯听,一个个急红了眼,向邵、杜二人追赶。
杜娟拉着邵元节逃到洞外山坡上,见众人穷追不舍,虽心中恼怒,但也不欲伤害无辜。
杜娟略一思忖,拉邵元节坐在一块山石上,从白色包袱中取出一些黑色的草药来,又取出两粒白色药丸,一粒递给邵元节,要他含在口中,自已也含了一粒药丸,然后点火燃烧草药。
二人坐在草地上,看着乌烟枭枭升起,杜娟双掌交错,对着乌烟轻拍几下,乌烟便向着那些追赶上来的男女飘过去。那些男女神志本来有些迷糊,也不知逃避,口鼻吸进了乌烟,须臾,一个个便软倒在地。
奇怪的是,这些男女虽然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但神志反而渐渐清醒过来。众人面面相觑,又惊愕地看着邵元节和杜娟二人,只是口不能言。
邵元节口中含着药丸,也不能问杜娟。杜娟站起来用脚踩熄了火焰,拍手一笑,正欲说话,俄听远处传来几声吹牛角的声音。
众人听见这牛角声,无不大惊失色,却苦于不能动弹,只是用眼神向杜娟乞怜。
杜娟取出口中药丸,说道:“不好,那巫师来了!”
先前那青年听见吹牛角声音,又见众人被药软倒,暗暗叫苦。忙带领妇女儿童过来告饶。
杜娟道:“你们也看见了,非是我要迷倒他们,而是他们被人施展巫术迷惑了,所以我不得不自保。”
青年连连陪不是,说道:“我们原是马家的家仆,马老爷因为做官迁徙至此,我们不甘心受到马老爷的欺侮,大伙便商议回到从前生活的叙浦去过日子,马老爷得知我们私逃,便请人来捉拿我们,吹牛角声的人便是马老爷请的人,现在他们寻来了,还请小娘子看在这些可怜的孩子面上,宽恕我们一回!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第74章 万水千山 2
杜娟道:“你们有所不知:捉你们的巫师对你们使用了迷魂法术,你们这样是跑不掉的!”
青年听了这话,知道杜娟是个行家,忙跪下给杜娟磕头,乞求杜娟指点一条明路。那几个妇女见状,也拉了孩子们一齐给杜娟下跪磕头。
杜娟本不愿搅进这趟浑水,然见这些男女老少都是老实巴交的下力人,如果因自已而遭大祸委实良心难安;况且巫师对他们施展这种令人不齿的迷魂巫术,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让他除下外衣来,那青年虽然不解杜娟用意,但此刻性命攸关,更不犹豫,便除下了上身衣服。
杜娟从白色包袱中取出一把小剪刀,动作麻利地将外衣在中间剪了一个大洞,对青年说道:“你双手举着这件衣服,带领众人只管逃生,切记沿途千万不可放下这衣服,否则你们就逃不出去的!”
那青年唯唯诺诺答应了,杜娟从包袱中又取出一种绿色草药,用火点燃了,举着这草药逐一给被迷倒的众人鼻子嗅闻一下,众人方才有力气站起身来,大家都已知适才误会了杜娟和邵元节,纷纷给二人陪不是,并感谢杜娟的救命大恩。
杜娟微微一笑,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快快逃命去吧!”
青年十分感激地对杜娟说道:“在下贱姓石,草字大奎,还请二位恩人不要嫌弃我们卑微,告诉我们姓名,我们将永远牢记心头!”
杜娟勉强一笑,道:“区区小事,何劳挂齿,石大哥言重了!”顿了一下,又道:“我相公姓邵,小女子姓杜。”杜娟知道这些下力的苦人实是朴实热肠之人,如不告诉姓名,就是看不起他们,因此便说了姓氏。
石大奎还欲说话,杜娟催促他们速速离开此地,石大奎垂泪道:“小的们这就别过了,愿二位恩人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众人都一齐说道:“愿二位恩人长命百岁,吉祥如意!”邵元节忙抱拳还礼,杜娟也欠身一礼,石大奎举起那件衣服,带领众人向小道上匆匆忙忙逃走了。
杜娟同邵元节见天色已晚,便继续前行寻找住宿之所,走到半山腰官道,便见一群汉子聚在道路上商议事情。
邵元节见这群人约莫有三十余人,便知是马老爷的人,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人骑着一匹高头大白马,衣着阔气,顾盼之际,不怒自威,想来多半就是马老爷本人?另一个骑着一匹栆红马的年青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从面相上看应是他的公子。
杜娟冷眼打量着两个打扮较奇特的汉子,其中一人身着红衣、另外一人身着青衣,杜娟揣度这二人便是马老爷请来作法的男觋,心中暗自警惕。
众人瞧见邵元节和杜娟两位小夫妻从山上下来,心中好奇,便止了议论,其中一个年青汉子便走过来问话:“请问二位是否看见一群男女老幼在山上?”
邵元节故作从容道:“我们一路上经过这座大山,实在没看见人烟。我们还以为这是一座森林呢,幸好在这里遇上各位,想来前面必有人家吧?我们就是怕错过了宿头,才急急赶路的。”
众人目光不住打量邵元节和杜娟二人,其中一个中年汉子笑嘻嘻地说道:“不知二位是何地人氏啊,又要赶往何处呢?如果是错过了宿头,这也没什么为难,这一带都是马老爷的地盘,方圆二十里内没有别的人家,不过马老爷和马公子都是最好客的,二位只要求他老人家一句话,马老爷一定会准许二位留宿的。”
邵元节明知故问:“是这样啊,不知马老爷和马公子是谁?”
中年汉子笑着朝那骑白马的留山羊胡须的中年人一指:“这位便是我家马老爷,这位便是马公子了,哈哈。”
邵元节瞥了杜娟一眼,见杜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走上前去,作了一个揖,对马老爷和马公子说道:“马老爷、马公子,我们夫妻是泸溪城里的人,有事路经贵地,因错过了宿头,还乞马老爷和马公子行个方便,食宿费用还是不会短少的。”
马老爷脸有愠色,没有回答。马公子瞥了杜娟一眼,又看了一眼父亲,点点头道:“谁出门还带着房子不成,什么了不起的事,小兄弟和你娘子就随周管家去庄上住上一宿便是。”马老爷见儿子替自已作了主,也不好反对,干咳一声,抚摸着山羊胡须吩咐先前那个说话的中年汉子道:“周管家,你就带他们小两口子去庄上安排食宿吧。顺便问问师傅的意见……”
周管家答应一声,说道:“二位请随我走吧。”
邵元节向马老爷和马公子二人作揖致谢,杜娟也欠身一福,夫妻二人便随周管家走了。
路上,杜娟故作好奇地打听马老爷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聚在道旁,是在等候什么人么?
周管家因杜娟生得漂亮,又是过路的客人,很乐意同她说话,虽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近来周管家办事总是不能让马公子称心如意,常在父亲面前说自已的坏话,看来有心换个得力的管家,所以周管家对东家也是忠诚心大减,于是便随随便便讲出马老爷名讳马容,马公子名讳马博,是这一带最有名望的人物,因为家中一些奴仆背主私逃,所以马公子才请来法师相助,作法擒拿这些狗奴才。
杜娟因问请来的法师都是谁,周管家道:“法师分别是马公子和王管家请来的,一共有四位法师,其中两位是师徒,来自郎州,是马公子请来的;另外两位是师兄弟,来自叙浦,是王管家请来的。听说都是很厉害的法师,只是因为法师们意见不合,让人不知所从,所以才迟迟没有抓到人。”
说话间便到了庄里,邵元节和杜娟见这庄子占地十分广大,房舍也较气派,路上还设有几处哨卡,便知这马老爷父子确是地方一霸。
周管家带领二人穿过几个回廊,来到西边一座吊脚楼,正欲上楼,却看见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争执。杜娟见那老人面前摆着一个石磨,石磨旁放着一些又脏又破的旧衣物,地上满是衣服的碎屑,杜娟心中已然明白这老人便是对逃跑的奴仆作法的男觋。
果然,二人一见到周管家,忙打听奴仆是否已经找到了?周管家一脸坏笑道:“我们按杨师傅的吩咐找到山上,却没有发现行踪……”
老人脸上不由羞得通红,中年汉子看了杜娟一眼,面有得色,说道:“我早说这法子不管用的,还是该听我的话,拿这些奴仆的衣服上的虱子去油锅中烫死才管用的……”
老人怒道:“屁话!我曾经多次用这石磨绞衣之法替人找回逃跑的家奴,哪次不灵验的?只是这次那些奴才们中间不知是否有行家子,或是得到什么高人的指点,才失去了行踪的……”
二人又争吵起来,从他们的说话内容听来,当可判断这头发花白的老人和秃头中年汉子便是马公子和王管家请来的两位男觋师傅了。
原来,巫术中有用石磨绞衣之法来抓捕逃跑之人,因为衣服不易磨破,象征逃跑的人不易逃脱。而逃跑之人如懂得此法,就会头顶一面石磨相抗,——施展巫术的法师从石磨中磨出的衣服碎屑便会从逃跑之人的石磨中漏出来,象征能逃出生天。
杜娟在山上没有石磨可用,便将石大奎的外衣中间剪破一个大洞来代替石磨,从而对抗巫师的作法。
第75章 万水千山 3
周管家带二人上楼看剩余的一间客房,杜娟发现屋子又脏又乱,一只硕大的老鼠见人进屋,也不如何害怕,慢条斯理的钻进柜子下面去了。杜娟吓得尖叫一声!她虽然是养蛊的巫女,但自小看见老鼠就不禁发怵。
周管家脸上一红,他也没想到这屋子竟然如此脏乱!这种事情责无旁贷是他的失职,他性格中原少了杀伐决断,对下人分派工作一向有些模糊,为人做事又是得过且过,下面的人一个个乐得偷懒耍滑,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长此以往,弄得爱劳动的人觉得吃了亏,也变得不爱做事了。
周管家心中有些恼怒,暗骂这些人太不知好歹了。见杜娟拧起眉头,恶心得不想在这屋里住下,便说带他们去对面一幢楼看一下。
杜娟出来见白发老头仍然在用石磨绞奴仆的衣服,心中暗暗好笑,下楼时一个不留神,脚下踩了一个空,失足从楼梯上滚落下来,邵元节赶忙将她搀扶起来,杜娟闪了脚,疼得哎哟轻叫,邵元节见众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不便在这儿除下杜娟的鞋给她按脚,便搀扶她一瘸一拐地上楼。
因为二人有些害羞,故没有注意到从杜娟白色包袱中掉出来一些物事……
周管家带二人进了另一间客房,——这其实不是客房,而是马公子的姐姐的丫头的房间,现在空置着,马小姐回娘家小住时,她的陪嫁丫头仍然住在这屋子中。幸好几天前马小姐刚回家小住,所以这屋子还保持得很洁净。
杜娟非常满意。这也是因为杜娟生得漂亮,所以周管家才格外照顾她。杜娟虽然脸上有一块伤痕,但这反而让人会好奇地多看几眼,——这一多看几眼就能看出杜娟的妩媚了。
周管家本来年过四十,但心态远未达到不惑的境界,平日对一些俊俏的丫头总是格外照顾些。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同的,有时杜娟自忖脸嘴不如另一个女子标致,但杜娟却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种让男人联想到其他事情的诱惑力,再加上她的声音也很悦耳,所以好色的男人不由自主想要讨好她,而冷落了另一个较标致些却性格无趣的女子。
因为杜娟身上有这种迷人的气质,女人对她自然而然会生出几分反感,再加上争名逐利,彼此算计,所以她在巫蛊门中的人缘才不会好。
周管家从楼上下来时,发现老头和秃顶的两位男觋师傅正在看什么东西,周管家笑着搭讪:“不知杨师傅和艾师傅争论出什么结果没有,我好给东家回话呢。”
老头名叫杨云,是马公子请来的来自朗州的男觋。秃顶中年人名叫艾展飞,是王管家请来的来自老家叙浦的男觋。杨云杨老师傅神秘兮兮低声询问周管家:“这三颗干枣子是从那女娃娃肩上挎包中落出来的,这是我们法师用的咒枣!不知这女娃娃是何来历?”
周管家坏笑道:“人家小夫小妻新婚燕尔,带在身上随处偷腥时好用来求早生贵子的,这有什么奇怪啊……”
艾展飞纳罕道:“如是乞求早生贵子,应当使用新鲜的青枣子才对呀,这种干瘪瘪的红枣子一般是我们行巫术时用的呀,——再说就算是求子心切,也不用将这干瘪瘪的红枣子随身带着吧……”
杨老师傅听了认为言之有理,又问这女娃娃是什么来路?周管家便说是路上碰到的,杨老师傅听说二人是从山上下来的,怀疑杜娟是一个巫女,因为他自信自已的推磨绞衣之法很灵验,——这次行法时开始也较顺利,然而到后来竟变得完全无从判断目标的下落了。
艾展飞阅人无数,也觉得杜娟与别的少妇有些不同,她看人的眼色不象寻常少妇怕羞和没见识的样子。经杨老师傅一说,他也觉得杜娟应是一个巫女才对,所以她看着他们用石磨绞衣服时并没有好奇,她的目光中似乎隐藏着一种讥笑……
周管家听二人在对杜娟的看法上居然难得的取得一致意见,心中也不由生出怀疑,本能地冒出贪功之念,想赶快去向东家报告这一重要情况。
他越想越激动,又听杨师傅和艾师傅对逃跑的奴仆下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不及多想,便屁颠屁颠跑向山上报告主子去了。
杜娟坐在床边,粉面含春看着邵元节给自已揉搓左脚踝,忽听有人敲门,杜娟忙将光脚丫伸进被中掩住,斜靠在床上,让邵元节去开了门。
原来是小丫环翠玉进来送饭,杜娟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她主人家回来没有?
翠玉道:“马老爷和马少爷都还未回来。”
杜娟又问:“周管家呢?”
翠玉道:“周管家刚才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找马老爷去了。”
杜娟一怔,想起马老爷吩咐周管家回来顺便征求两位法师有何意见的话,便试探一句:“两位法师还在磨衣服么?”
翠玉虽然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她不知杜娟的底细,不过周管家既然安排杜娟住在小姐的陪嫁丫头的房间中,想来有些来头,于是说道:“没有啊,我上楼来时看见二位法师正在灯下看几颗红枣,应该是法师有了什么话让周管家捎给马老爷的吧……”
杜娟听了微微一惊,低头想了一会,待翠玉出去后,邵元节便到床边扶她下床吃晚饭。杜娟这会脚已好得差不多了,自已下了床,在穿绣花鞋之时,蓦然脑中灵光一闪,脸上顿时变色,急忙伸手到放在床边的那只白色包袱中去摸自已的咒枣。
邵元节见她脸色有异,因问有什么不对么?杜娟不答,将咒枣细细数了一下,只有十三颗了,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包袱,果然有三颗咒枣丢失了!
杜娟脸色大变,忙起身悄步走出房间,站在楼台上偷偷窥视二位男觋师傅。
杨云、艾展飞二人正在朝楼上看,三人目光相遇,杜娟假装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她的眼睛余光发现二位男觋并未移开视线,仍然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瞅着自已。
杜娟假装若无其事凭栏眺望了小会暮色,见二人始终感兴趣地看着自已。杜娟不动声色又瞥了一眼二人,凭女人的直觉,她发现那位秃头中年男觋看自已的目光已不再纯粹是适才那种男人好色的目光了!杜娟故作镇定,转身回到屋里。
她越想越觉得自已暴露身份了!急忙对邵元节低声说了自已的发现,邵元节一听,暗暗叫苦,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饭不用吃了,我们赶快走吧!”
杜娟点点头,二人于是匆匆收拾了东西,便出了房屋。
杨云此时上茅房去了,只有秃头艾展飞一人坐在原地,看见二人下楼,心中奇怪,又不好问他们。
杜娟经过他身边时,艾展飞发现杜娟身上带着白色挎包,便多了一个心眼,不揣冒昧,微笑问道:“二位客人这是要去哪里呢?饭菜不是刚送上来了么,二位为何饭也不吃就要走了呢?”
杜娟回首盯着他小会,嫣然一笑说道:“我相公肚子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我陪他四处逛逛……”
邵元节忙又装肚疼,杜娟耳语道:“不用装肚疼了,咱们快快走吧!”
邵元节不解这话的意思,见杜娟目光有些奇怪,当下也不说话,便随杜娟快步而去。
艾展飞色迷迷地盯着杜娟苗条的背影,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如痴如醉。
第76章 万水千山 4
二人急忙出了庄子,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沅江渡头。
泸溪在湘西,蕲州在鄂东,相距上千里,二人只因要先来确认李时珍是否就是郑医生诊所的那位大夫,所以才西来这泸溪,如果李大夫还在泸溪自然就少跑了一趟路,如今知道李时珍已回老家蕲州,所以决定乘船沿沅江东行,至洞庭湖后便北上湖北境内,沿长江水路直至蕲州。
杜娟依偎在邵元节怀中,看着汹涌澎湃的沅江,二人亦是心潮起伏。杜娟和邵元节说了半夜话,便沉沉睡去。邵元节怕她着凉,将她搂抱在怀中,两手不住在杜娟后背心上摩挲,一夜不曾入睡。
翠晨,他们坐了往辰州的客船,这一段水路上次已走过一回,二人坐在船舷边,眺望两岸群峰雄峙,巍峨入云。江流转折,船行其间,潆潆碧波涌起数里,嘈嘈如弦。
经过辰州,二人也未回家乡,又换乘了客船。从辰州至德山为沅江下游,途中多是丘陵和平原。早晨,朝霞如金铺满船头;黄昏,月牙儿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清光仍然洒在船头。也记不清沿路换乘了多少艘客船,幸好是顺水行舟,只十余日,便进入了洞庭湖境内。
洞庭湖南纳湘、资、沅、澧四水汇入,北与长江相连,风光极为雄伟壮观。洞庭湖虽然风景与名胜争妙,但二人也领略不来,只能是傻看一下。
邵元节和杜娟久居湘西,在此之前,他们两人长到这么大,走过最远的路不过是泸溪和辰州之间。
湘西在大明国内本来是蛮夷之地,泸溪又是一个小县城,城乡差别不大,可以说二人都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乡下人。
杜娟的江湖经验也只是局限于巫蛊门。巫蛊门在湘西算得上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门派,但放之于海内,在名门大派人物的眼中,巫蛊门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左道旁门,虽捅有门徒三百余人,不过是乌合之众。
二人弃舟登岸,往岳阳而来。这一日午后,二人到了岳阳,便找了一家馆子吃饭。岳阳是通州大邑,岳阳楼天下驰名,但二人在人文方面实在孤陋寡闻,也未听说过岳阳楼。
刚点好两个小菜,正在等候之时,便有几个男女过来介绍岳阳的著名景点,希望能为他们二人带路逛景区赚点跑腿钱。
杜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虽然心中对这些人文景点没有兴趣,但她不愿显示自已的无知,故低头不说话。邵元节听说有鲁肃墓、屈子祠这些著名景点后,有些动心。
——邵元节小时候常听舅舅讲过一些三国故事的说书,知道鲁肃这个著名人物,这个人本身并不传奇,但他的名字与鼎鼎大名的诸葛亮和周瑜联系在一起,所以邵元节记得这个人物。
邵元节瞥了杜娟几眼,知她不感兴趣,再说二人是为寻求良医治伤,又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所以便婉言谢绝了。
那些人眼睛雪亮,看出这苗家少年说话没有少妇管用,又见杜娟衣着光鲜漂亮,头上和胸前有不少银饰,便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活像一群嗡嗡嗡乱飞的饭苍蝇,闹得人耳根不清静。
彼时菜已上座了,杜娟正拿起勺子舀白菜豆腐清汤喝,那个像瘦猴一样的年青男子的几星唾沫就落进了海碗中。
杜娟心中好不恼火,想发作又不好发作,瞪了瘦猴一眼,偏瘦猴年青人不知趣,一口一声大姐叫得挺亲热。
杜娟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饭也吃不舒服。那青年不住恭维杜娟衣服漂亮人漂亮,说一看就知道大姐是舍得花钱享受的主。杜娟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又听说备有快马乘坐去看。杜娟和邵元节都没有骑过马,杜娟不由动了兴头,勉强一笑,说道:“好吧,反正今天下午我们不走了,左右无事,就去逛一回吧。”
瘦猴大喜,适才对邵元节游说了半天的一位胖子哥真正要气破了肚皮——只能自叹眼力不济,谁教他对说话不管用的邵元节浪费唇舌呢。
胖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还是张猴儿生得一双火眼金睛哟!”瘦猴得意地嘿嘿一笑。
邵元节不意杜娟答允了,便提议去逛鲁肃墓,杜娟纳罕道:“一个坟墓有什么好看的?”邵元节又说不出这景点的好处来,要同她讲鲁肃这个大人物,不唯三言两句说不清楚,而且自已也不是真正了解鲁肃。
张猴儿知女人对历史事件极少关心,便投其所好,建议就近去逛岳阳楼,杜娟本想说这楼有什么好看的,但她怕言多有失,显出自已的无知,便不吭声。
二人出了馆子,张猴儿便牵过两匹瘦骨伶仃的老马来。原来这就是张猴儿口中吹嘘的快马,杜娟肚里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看这两匹瘦马就是你张猴儿的大哥和二哥哟……”
骑着这两匹又瘦又老的马招摇过市,不仅不是享受,简直让人难堪!
张猴儿只愿给杜娟牵马,邵元节从没骑过马,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好在这老马不会跑,走起路来跟人差不多快,而且邵元节打小时就有英雄情结,所以他还能对付这种劣马。
邵元节心里有气,陪杜娟逛得没情没绪的。杜娟此时也有些后悔驳了邵元节的面子,毕竟对自已来说,逛哪儿不是逛呢?反正她对这些人文知识一无所知。
邵元节听见旁边一个同张猴儿一样营生的大哥在讲解岳阳楼:“相传这岳阳楼从前原是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自中唐时大诗人李白赋诗后便叫做岳阳楼了……”
邵元节听了不由哑然失笑:“看来这张猴儿也是一个瞎混饭吃的,我和杜娟为了鲁肃的话题争执了几句,他居然不晓得说这岳阳楼与鲁肃的渊源!”
因为岳阳楼与鲁肃有了关系,邵元节气才慢慢消了。张猴儿虽是一个草包,但好歹也是吃这碗饭的,所以装模作样讲起了李白写的一首《与夏十二登岳阳楼》的古诗来——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张猴儿肚里墨水实在有限,讲解自然是“深入浅出”,邵元节正好能听懂他讲的话,不由来了兴趣。杜娟却听得味同嚼蜡。
杜娟无聊地看了小会,便去看那些地摊货,邵元节陪她看了好一会,眼见天色不早了,杜娟才和邵元节走了出来,年青人便要收二两银子,杜娟一愕,生气道:“不是讲好的五钱银子么?!”
年青人说现在自已已经带他们多逛了这半天路,耽搁了他赚别人钱的功夫,所以钱得加倍算才行,杜娟不依,只让邵元节付讲好的五钱银子,那青年便露出凶相,威胁道:“你们要是耍赖不给,你们就走不出这岳阳城……”
杜娟几时受过人这种威胁,勃然大怒,冷笑道:“好,我今天偏不给你,看你能把我们怎么样!?”
那人与杜娟口角几句,见杜娟不肯付钱,明欺二人是外地来的,而且对于游赏名胜古迹什么也不懂,虽然外表看上去不错,但想来是斗大字不识几个的乡巴佬,便想吓唬一下杜娟,于是提起右拳做势要打,同时伸左手去抓杜娟的衣领。
邵元节见他对杜娟无礼,心中大怒,更不多想,右掌撩开他的左手,同时左肩在他右肩上一撞,张猴儿站立不稳,登登登连退几大步。
张猴儿不由恼羞成怒,吹声口哨,从人丛中立时抢出四个青年来,不由分说,挥动老拳,便对邵元节围殴!
邵元节经杜娟、诸葛小倩、隋燕三位高人的传授,已非吴下阿蒙,此时牛刀小试,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这五个年青汉子撂倒在地上。
第77章 精诚所至 1
俗话说:名师出高徒。邵元节的授艺师父杜娟和隋燕都是在某一方面一等一的高手,诸葛小倩更是一代大宗师,邵元节虽学艺时间不长,但得到的都是真传。
隋燕当日听邵元节讲了杜娟有复仇之念后,便不动声色传了他一些简单实用的搏击术,隋燕是诸葛小倩最得意的大弟子,邵元节能得她传授一个多月武功,委实斩获良多。
杜娟和诸葛小倩虽然没有教他搏击之术,但邵元节受她们的教诲,看待事物的目光已变得高出流俗。对新事物的领悟能力无形中变得超强,所以才能较快的掌握隋燕所传的武功。
以邵元节现在的武功,像当初与他交过手的胡老大和周家二少爷合起来都已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眼前这五人没有武功,出手毫无章法,邵元节目光锐利,临机处变的能力又强,所以三下五除二,就将五人打倒在地上。
五人不意邵元节如此厉害,都吓得不敢再打,张猴儿是鸭子死了嘴仍硬,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土包子,居然敢在岳阳打人!”另四人面面相觑,知道邵元节是练家子,自已不是对手,又见邵元节腰际佩着苗刀,知道是蛮夷之人,他们都是靠嘴皮讨生活的人,平日遇上这种事便互相帮忙打架欺侮外地人,遇上硬手也只能自认倒霉。
邵元节也不愿多生事端,拉了杜娟的手匆匆出了人群。
夫妻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以前又从没出过远门,真有些搞不清东南西北,不过口是江湖脚是路,邵元节一路向人打听,才来到长江码头。
客船要明天早晨才有,二人便在码头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杜娟想起张猴儿骂自已二人是土包子的话,心中愀然不乐。
出了湘西后,已是汉人的地盘,沿途很少见到作苗家打扮的男女,杜娟便要邵元节陪她上街去买几身新衣服。
杜娟一路上留心路上好看的妇人的穿着打扮,便也挑了两件好看的汉人衣服。二人回到客栈,杜娟梳洗打扮了好半天,又问邵元节自已这身汉人装束好看不好看,邵元节见杜娟焕然一新,不由看得呆了。
杜娟喜孜孜地又让邵元节换成汉人装束,夫妻二人相对而视,都觉赏心悦目。
次日,二人买舟东下,一路风景观之不尽。湖北在洞庭湖之北,故称湖北,境内江河密布,天然成网,长江东流,横贯全省,素有“九省通衢”之美誉。邵元节和杜娟这次出远门,真正长了不少见识。
舟行十余日,终于到达蕲州了。蕲州地处鄂东边陲,素有“吴头楚尾”之称,历来为水陆交通要冲,商品集散中心。港汊纵横,渔稻飘香。
夫妻二人一路打听李时珍家中开的药店,一连问了几人,都不知街坊上有李氏大夫开的药房。二人又惊又疑,猜测李家是在乡下行医,但现在却又不知该到哪个乡村去寻人。正没做理会处,忽见旁边一个胖子中年道士走过来说道:“适才贫道听见二人向人打听李时珍这个人?”
邵元节诧异地看着道士,点头说道:“是啊,不知道爷可听说李大夫家开的诊所没有?”道士道:“李家并未在大街上开药房,他们的诊所是在贫道所栖的玄妙观中租赁的几间偏房。”
邵元节和杜娟听了又惊又喜,邵元节忙请教道士姓名,并打听李时珍是否在药房中,道士道:“贫道叫做金守善,李大夫正在观中。”
邵元节和杜娟听了好生高兴,忙向金道士询问玄妙观如何走。金道士道:“贫道正要回观,这就带二位过去吧。”
二人大喜,忙跟随金守善向城外的玄妙观走去。金道士听说二人是湘西人,专程来找李时珍大夫,不禁啧啧称奇。感叹说自已是看着李时珍长大的,知道这李时珍早晚会有大出息的。于是金道士向二人便讲起了李家的情况。
原来李时珍的祖父是一个摇铃郎中,其父名叫李言闻,生有两个儿子,李时珍是次子。在李家后院,种着好多药草,都是喜欢研究药学的李言闻采来的。李时珍从蹒跚学步之日起,就和这些草木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喜欢看这些花草发芽、开花、结果;喜欢看父亲怎样把它们制成草药,为别人治病。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这些草药的性能日渐了解,越发如痴如醉,整日消磨在庭园之中。
当时,医生被豪绅贵族视为“下九流”,社会地位十分卑微。李言闻对所受歧视刻骨铭心,自然不愿让聪慧的小儿子继续做医生,而把改换门庭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李时珍身上。李时珍虽酷爱医学,但为了不辜负父亲的厚望,只好把心思暂放在那枯燥乏味的八股文章上。
还在李时珍少年时代,李言闻就常把两个儿子带到自己充当诊所的“玄妙观”中,一面行医,一面教子读书,不时让孩子们帮助誊抄一下药方。李时珍耳濡目染,对行医的知识技能越来越熟,兴致也越来越浓,常常偷空放下八股文章,翻开父亲的医书,读得津津有味。
他聪明颖悟,才智过人,十四岁便考中了秀才。李言闻乐得心花怒放,以为这下儿子升腾有望了。谁知事与愿违,从十七岁起,李时珍接连三次乡试都名落孙山。
严峻的现实,教育了李言闻,使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儿子,强扭的瓜儿不甜啊。从此,李时珍放弃了功名,一心一意当起了郎中。
说话间便到了玄妙观,杜娟和邵元节看见坐堂看诊的是一位二十七八岁上下的男子,面貌依稀与李时珍相似,一问金道士,果然便是李时珍的大哥李果珍。金道士向二位告辞,自回观中去了。
李果珍正在给一位病人看诊,忽见一个红肿着双眼的妇人进来,说吃了李大夫的药不管用,病情越发严重了。
李果珍脸上一红,忙安慰妇人说药效没有这么快的,请稍安勿躁。那妇人却不肯给他面子,说道:“快请你父亲出来,我只相信他老人家亲自开的处方,你们这些年轻娃娃本领还未学到家!”
李果珍正自尴尬,这时他父亲李言闻听见二人的争执声便走了出来,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情。
妇人便气呼呼地说道:“李大夫,你看看我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上前天眼睛只是些微红肿,如今吃你儿子开的药后,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李言闻抚髯细察妇人红肿的眼睛,因问儿子李果珍如何下的方子,李果珍讷讷的道:“我同二弟那天给一位眼睛红肿的病人开的是同一个处方啊,但二弟治的那位红眼病人不是好了么……”
李言闻听了,便知错了,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便教训长子,于是向妇人陪着笑脸,另外开了药方,妇人原来是近邻,所以说话才这么随便,李言闻便陪妇人到药房抓药去了。
邵元节见此时没有别的病人了,便上前说道:“请问李时珍大夫在么?”
李果珍打量了一下二人,问道:“你们是何人,找我二弟有什么事?”
邵元节道:“我们是湘西人,听说李大夫在我们家乡辰州行医时,治好了我一位同乡的脸上陈年的疮疤,所以我们才慕名而来,请李大夫看看我娘子的脸上的伤……”
李果珍听了,拿眼瞥着杜娟脸上的伤痕,沉吟不语。邵元节和杜娟因为见到适才的一幕,心中明白这位李时珍的兄长医术并不是很高明,所以也没抱着什么希望。
李果珍正在为难,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邵元节和杜娟不由脸现喜色,异口同声道:“李大夫!”
李时珍点头微微一笑,心道:“这二人好生眼熟啊!”却一时回忆不起来。
李果珍见二弟进来,便将医治那位眼睛红肿的大娘的事情对他讲了,并给他说了父亲用的方子,纳闷说:“同样的病,同样的药,为什么弟弟对,我偏错了?”
李时珍淡然一笑,说道:“有的病症看上去差不多,实质却不一样。”接着,把为什么那天自已要以艾草为主药,而今儿这个病人却应该以黄连为主药的道理讲了一遍,把个果珍说得心服口服。
李时珍正要出去,李果珍叫住他道:“二弟,这二位是湘西人,说是专程来找你治病的,你自已来看看吧。”
李时珍听了微微一愕,他还以为这二位是大哥正在看诊的病人呢。所以也没注意他们。
李时珍不由好奇地打量二人,邵元节和杜娟此时已改作汉人装束,而且杜娟脸上又有伤,所以李时珍虽觉二人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几时替二人看过诊。
第78章 精诚所至 2
李时珍纳闷道:“你们是湘西哪儿的人?”
邵元节道:“我是辰州人,我娘子是泸溪的人,听说李大夫在辰州行医时治好了我一位同乡的脸上陈年的疮疤,所以我们才慕名而来,请李大夫看看我娘子的脸上的伤……”
李时珍想了一下,对徐小七的表妹欧小凤有了些印像,随口问道:“那位女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邵元节陪着笑脸道:“那位姑娘本来是小时候就长了那些疮疤的,这次我回家乡见到她时,惊讶得简直认不出是她了!脸上完全没有一点痕迹了……”
李时珍不无得意地笑了一笑,打量着杜娟,随口问道:“我好像见过你们二位似的……”
邵元节望了杜娟一眼,欲言又迟。李时珍凑近来仔细地看了一会杜娟脸上的伤痕,说道:“奇怪,这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邵元节含糊道:“这是打架受的伤……”以前医生都是误以为是他们小夫妻打架造成的伤。
杜娟想起上次的治病经历,知道真人面前不能说假话,再说这回治疗的可是自已的脸伤!如果故意隐瞒真相,误导了大夫的话说不定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于是截口说道:“实不相瞒,我脸伤是被一个女巫用巫术打伤的……”
李时珍吃了一惊,罕然厉色道:“你说这伤是被一个女巫用巫术打伤的?”
杜娟点了点头,李时珍怔了一下,又问:“这伤是多久的事了?”
邵元节道:“有三个月了,我们也找过一些大夫,都不能医治,所以才想来找李大夫。”
李时珍看了一会杜娟的脸,杜娟目光有些闪烁,李时珍斗忆起三个月前在郑大夫诊所遇见的两位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小孩来看病的往事——再看眼前这个女子不就是当日那个苗家少妇么!
李时珍再看了邵元节一眼,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一脸讶然道:“你们原来是中蛊的那对夫妇啊!难怪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杜娟低眸无语,邵元节忙说道:“李大夫认出我们来了,我娘子就是那天晚上受到伤害的……”
李时珍一愕:“哦,果然是这样……”看着杜娟脸上的伤情,李时珍不由有些内疚——当日,申静带着几个同门女弟子找到药店,李时珍不明就里,便对她们证实了那个苗家少妇的确带着一个小男孩来看病,而且自已还证实说那个妇人的相公被人下了蛊,因而病疼转移到了男子身上……现在看来,自已虽非有意相害,但却造成了这位女子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李时珍后来想起这事,隐隐觉得不妥,便向申静打听事情结果,申静说那女人同师父斗法失败后便逃跑了,大人小孩一个也没抓到……
李时珍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会杜娟的脸,低眸不语。
杜娟心中甚是忐忑不安,又不敢问他——她真害怕从李时珍的口中冒出一句:“这伤深入颧骨中,已无法还原了……”
邵元节也是诚惶诚恐地注视着李时珍,李时珍一时也不说话。杜娟难过得低下头,微合双目,心说:“看来是真的治不好了!……”
邵元节小心翼翼的问道:“李大夫,你看我娘子的脸还能治好么?”
李时珍感叹一声,说道:“幸亏你们现在赶来找我医治,如果再耽搁上十日,这伤就没法治了……”
邵元节道:“李大夫,你是说我娘子的脸伤还能治好?!”
李时珍道:“治倒是能治好,不过须花费些时日……”
杜娟勉强按捺住激动,说道:“大夫,治好了就没有疮疤了吧?……”
李时珍道:“一年前我给荆王的一位护卫治过这种伤,他也是被人用气功击伤了脸部,后来我给他治好了。”
杜娟怯声道:“后来没有留下疮疤么?”
李时珍微笑摇了摇头道:“这是气功所伤,又非利器所伤,所以皮肉并未破坏,治好了不会留下疮疤痕迹的。”
杜娟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邵元节激动的道:“可是我们问了许多大夫,都说没法复原了啊!……”
李时珍苦笑着摇头,他不好批评别的大夫,于是说道:“可能是那些大夫没有治过这种被气功打击的外伤吧,这种属于暴力所击,经络不通,气血运行不畅,治起来并不是很复杂的……”
李时珍因二人是专程从湘西不远千里赶来寻找自已的,这份精诚实在让他感动!而自已又无意中成了帮凶,心中甚是歉然,所以对二人也不由另眼相看,他坐在桌前,微皱眉头,斟酌再三,才缓缓写了一个处方,这处方既有内服的汤药,又有外用的理骨红膏,他时而停下笔来,仔细检查自已写的药方,邵元节唯恐打扰了他的思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隔行如隔山,杜娟虽不懂医术,但她是一个巫术高手,大夫和巫师想来也差不多,同一个师傅同一本书,能教出大家也能教出庸才。许多人一辈子从事某种行业,其实是滥竽充数。一些表面上显得高深莫测的东西,在真正的行家眼中其实十分简单。
杜娟心中又惊又喜,她是一个巫师,自然识得字,也识得许多药名,她站在一边默默看着李时珍写下的处方,只见上面写着白芨、降香、五加皮、何首乌、党参、虫蜕、益母草、川断、钩藤,下面又写了理骨红膏,不过都是一些寻常药物,并无稀奇古怪的药名和药引,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在某一时期你认为自已无法企及的东西,当你过了这道坎时,回过头来,才觉得当初难住自已的事,那根本就不是个事!你现在拥有的一些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有的正是你当初盼都盼不来的……
杜娟和邵元节喜孜孜在药房抓了药,李时珍对二人远道而来,也很关照,亲自替杜娟在脸上敷上药膏,杜娟满怀感激和崇敬之情注视着他,李时珍亲切地对二人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二人唯唯答应。
当晚,因杜娟脸上敷上了药膏,二人便停留在客店中不出来。邵元节借来药罐子,替杜娟煨药。
此情此景,二人恍若又回到了那天在泸溪那个小镇客栈的旧事,心中悲喜莫名。
邵元节怔怔地看着杜娟的脸孔,——都三个月了,他几乎淡忘了杜娟从前的娇容,或者说他已经看惯了杜娟现在的脸,经历了这一场风波,他对杜娟的感情正如他自已所说的那样——
“好吧,就依你的话——你说自已是毁容了吧,但我真的毫不介意的!你见过自已的亲人毁了容就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她了么?就算没有这种事,再美的女人也会变老啊,难道自已的媳妇变老了就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她么?”
“你这点伤痕算什么,在我眼中你还是你!我对你没有半分改变心意!别说你只是有一块小伤痕,就是你……”
“你比我想像中的情况要好多了,更可怕的情况我都设想过——我那时就想,要是你受了很大的伤……我也会养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的!”
“你在我心中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你无论变成怎样了,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心意的……”
杜娟默默看着邵元节吹着火苗,她耳畔又忆起郝巧巧说的那句话——
“这样也好,你现在这样了,正好试一试他的真心!花言巧语的男人我见多了,等把人哄到手玩够了就不知珍惜了……!”
杜娟忆起跟邵元节回到家乡成亲的种种难忘的经历,泪水突然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中对郝巧巧说道:“不,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第79章 精诚所至 3
邵元节每天都会陪伴杜娟来诊所换敷药膏,李时珍都会亲自察看伤情变化,眼看左脸颊上的乌痕在一点点缩小,杜娟和邵元节都很高兴,李时珍也甚感欣慰,并亲切地问了二人的姓名和家中情况。
邵元节是一个爱说话爱交朋友的人,李时珍虽然天性有些拘谨,好在这两年采药行医也接触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而且李时珍对湘西的赶尸和毒蛊的传说也有浓厚兴趣,所以二人相谈甚欢。
杜娟作为病人,又有丈夫在跟前,所以说话不多,但对李时珍问的有关蛊毒和泸溪方面的事情都会热心回答。
李时珍在父亲开的诊所中尚未独当一面,所以他有较多的闲时间读书,而且他很专注于医学之道,一般来说过于专心于某种常人不具有的本领的人,性格自然会与众不同,所以李时珍在熟人的眼中,他是一个无趣的人,然而李时珍实际上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
每当读书倦了,有这两个远道而来专门找自已求诊的患者聊天,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随着三人的谈话次数增多,每次谈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三人的关系已不再单纯是大夫和病人及家属的关系,但又还算不上是朋友的关系。
本来,邵元节和杜娟也可请李时珍开出处方后回家乡去自冶,这样就可少了在异乡食宿的开支,但二人心中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宁愿住在客店中等待完全治好了才肯离去。
这一天,邵元节又陪杜娟来到诊舍,李时珍正在给一位老大爷看诊,杜娟坐了小会,忽然省起贺宝如送的那条黄金项链昨夜随手放在床边,今天没有戴上,心中不放心,便教邵元节回家去取来。
邵元节匆匆忙忙回到店中,取了那条黄金项链又赶来,走到玄妙观大门口,看见杜娟站在那儿同一个小男孩说话,邵元节便将项链给她,随口问道:“杜娟,今天这么快就换好药出来了。”
那女子奇怪地抬眼看着自已,邵元节一愣——原来这人不是杜娟!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这女子同杜娟一样今天也碰巧穿了一件白衣配淡绿色的长裙,身材和侧面看去竟然与杜娟颇有几分相似!
那个小男孩向女子撒娇:说道:“杜艳姐姐,那边有人在卖金鱼,你给我买一条金鱼吧!求你了,杜艳姐姐……”
邵元节听了更是好奇:这女子不唯像杜娟,而且还同姓杜!”
邵元节与那女子彼此愕然打量几眼,邵元节讪笑了一下,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我认错人了。”转身向诊舍走去。
因为没有邵元节相伴,杜娟和李时珍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坐了小会,杜娟见有其他病人到来,遂淡然一笑,起身告辞了。
杜娟低头出来,差点与邵元节相撞,二人都是一愣,杜娟娇嗔道:“你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
邵元节愣头愣脑的说:“我刚才在大门口碰见一个女子,我还当是你呢,走过去同她说话……”
杜娟瞄了他一眼,撇了小嘴道:“你想找人家搭话吧……”
邵元节一本正经说道:“真的不骗你!那人和你有四五分相似……而且同你穿的是一样的……”
——话未说完,才发现杜娟今天穿的是藕色衣服配湖绿色长裙,原来是自已记错了,杜娟是昨天穿的白衣和淡绿裙。
杜娟微微一笑:“人有几分相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邵元节忙补充道:“而且那女子同样是姓杜,名字叫做杜艳,杜娟,杜艳,真像两姐妹一般……”
杜娟听他喃喃念叨着别的女子的名字,并且拿自已作比较,心中有些不快,没有说话。
二人缓步出来,邵元节见那个女子正站在那儿看金鱼,便偷指给杜娟看,杜娟也不由愣住:这女子真的与自已好生相似!宛如自已的同胞妹子一样!
邵元节此时看得更加清楚了几分,这个名叫杜艳的女子居然同杜娟一样生着一双丹凤长眼,鼻子和嘴形都相似!不同的是:杜娟是鹅蛋脸,杜艳脸形略方;杜娟是新月眉,杜艳是一字眉;杜娟皮肤白皙光滑,杜艳肤色呈小麦色。
相比之下,杜娟虽然年纪要长杜艳几岁,但比杜艳要美得多。
杜娟稍稍松了一口气,边走边打量着杜艳,杜艳浑然不觉。
杜娟走出玄妙观大门,蓦然想起什么,便止了步,邵元节见杜娟表情异常,便问她:“你在想什么?”
杜娟不答,邵元节见她凝眉思索的样子,恍然大悟:杜娟的父亲不是失踪了么,——这杜艳说不定真的会是杜娟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啊!
杜娟的表情很矛盾,邵元节也不由默想起心事来:如果杜娟的爸爸还活着的话,他真的与自已的父母有什么难以化解的仇恨该怎么办?!
如果杜娟的爸爸不知下落或者去世了,那么上一辈子的恩怨他可以不去计较,毕竟杜娟与自已是真心相爱,他们不能为死者的仇恨而生生分离啊!
从血缘上讲,他们是父母,但从情感上讲:杜娟的爸爸在她才五岁时就狠心抛弃了她们母女,杜娟对她爸是恨多于爱……自已呢,还在两岁时就没有了母亲,七岁时就没有了父亲,父母对自已来说,情感已很模糊……他和杜娟才是最亲的亲人啊!
二人各怀心事,默不作声站在道旁。杜娟咬唇想了好一会,正欲说话,却见那个杜艳牵着那个小男孩向一个街对面的小胡同走去。
杜娟一声不吭尾随着她走向那个胡同,邵元节知道她想干什么,心事重重跟着她走。不详的预感压迫着他,他不安地抬首看了一下天色。今天天色果然有些阴晦啊!
杜艳转首张看了一下,发现一个脸上贴着膏药的女子,微微一惊;她又看了邵元节一眼,又是一惊,认出这个男子便是刚才认错自已的人。杜艳有些莫名的慌乱,转身消失在胡同中。
杜娟站在胡同十字路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只见这些胡同像呈不规则的井字排列。杜娟不得要领,于是瞥了邵元节一眼,没头没尾说出一句:“你能不能替我找到她?”
邵元节轻轻叹了一口气,杜娟道:“你叹什么气,你平时不是很机灵的么……”
邵元节皱着眉头,心说:“该来的就来吧!”杜娟因为满腹心事,所以她没有察觉邵元节有些阴沉的眼神,邵元节看了一下环境,暗忖住在这胡同的人应该不是很富有的城里人户,他走到一家人户前,敲了几下门。
板门吱吱几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快脱光了牙的老汉,老汉的脸上有许多的老人癍,佝偻着背抬起一双仿佛有些发霉绿的眼睛,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你们找谁?”
邵元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们找杜艳,请问老人家她家住在哪里?”
邵元节又抬高声音说了一遍,老人伸出苍白的手朝斜对面的瓦房一指,便关了门。
邵元节和杜娟一齐举目向那瓦房望去,只见一排瓦房歪歪斜斜依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建筑,看上去至少住有三四家人,其中有一家房屋像塌陷下去似的,板门比巷道还低矮了几步石阶。
邵元节下意识摸到了腰际的苗刀,杜娟误会了他的举动,淡淡说道:“不用紧张……”
邵元节缩回了手,望了杜娟一眼,杜娟表情有些冷漠,只淡淡的说一句“你就在这儿等候我,不用跟着我来……”说完径自走向最近的那户人家。
杜娟站在板门口,眼神凄楚,宛如冬夜一只受伤的狐狸。
邵元节凝望着杜娟,泪水忽地无声落下……
第80章 精诚所至 4
杜娟正要伸手敲门,胡同中忽走出一个中年妇人,中年妇人用异样的眼光瞅着杜娟脸上贴着的膏药,杜娟的表情起了一些变化,向中年妇人打听道:“请问老人家,不知这里有没有一个名叫杜化的中年男人?”
中年妇人听了,说道:“这家就是杜化的家啊。”
杜娟微笑点点头,忽然转身走向邵元节,假意说道:“我给你的东西呢?”边说边给邵元节递了一个眼色,邵元节会意,说道:“我放在那边了,我们过去拿吧……”二人转身走出了胡同。
邵元节暗中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让他为了道义和亲情,就要对杜娟的爸爸采取什么行动,他真的是做不出来!
——没有杜娟,他只能担风袖月走在深山野林中赶尸,过着日夜颠倒却只有一小碟盐佐饭的苦味日子,他只能寄人篱下甚至连娶媳妇的钱都拿不出来……总之他的人生毫无精彩。
有时他从杜娟的同门的讥嘲中也能听出自已是杜娟养的小白脸男人……如果是小白脸,他也是最幸福的小白脸,因为他们是彼此真正相爱。
她为了保护自已而险些毁容甚至于落难!他觉得自已欠杜娟太多,他能得到杜娟是他三生有幸,他没有资格要求杜娟付出更多……
他清楚记得父亲是病死的,他只是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如何死的?——虽然他和父亲每年在给母亲烧纸钱祭坟时,父亲告诉他母亲是病死的,但现在这苗刀中的幻像又似乎暗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养他长大的舅舅从未告诉他这些事,可见他的舅舅应该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与杜娟的爸爸之间是否有仇,他只能根据这苗刀的幻像胡思乱猜……所以他要替母亲报仇的念头就不是那么强烈……
他希望在杜娟与她爸爸相见之前,能从苗刀中发现真相。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良心的拷问!
邵元节瞥见杜娟在偷偷掉泪,但他现在也是心中悲惶茫然,他没有心情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
走出巷陌,杜娟忙抹了泪,怔忡不定回到客店,歪在床上不说话。
邵元节服侍杜娟吃了汤药,杜娟坐在床边,默默看着邵元节收拾完药罐子,出神半晌,说道:“我的爸爸还活着,——那个杜艳真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子。”
邵元节低眸说道:“我知道。”
杜娟道:“我和爸爸已经分别整整二十年了,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上贴着东西……”
邵元节道:“我明白……”
杜娟瞥了他一眼,“你说我该不该见他一面?”
邵元节道:“……”
杜娟道:“你说啊!”
邵元节反问:“你想不想见他?”
杜娟道:“屁话,我要晓得还用问你啊——?”
邵元节叹了一口气,说道:“论理是应该见上一面。不论如何,他和你妈妈的仇恨是他们自已的事情,你与他毕竟是父女,各是各的关系。”
杜娟气苦道:“可是他为什么过了二十年也不见我一面呢?!”
邵元节道:“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苦衷……”
杜娟语气怪怪的道:“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呀!——你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啊?”
邵元节一怔,与杜娟对视一眼,邵元节垂下眼睛,杜娟挑眉道:“你是不是心虚呀?”
邵元节勉强一笑,“说你的事,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杜娟双手支床坐着,双腿无意识地晃荡,捉腔拿调学舌道:“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苦衷……你好像多懂似的!”
邵元节见她心情变得开郎一些了,揶揄道:“你变脸比四川戏子都快嘛!”
杜娟撒娇地轻嚷:“讨厌!你才是戏子!”伸腿轻轻踢他的膝盖骨。
邵元节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她:“说真的,你是如何想通的啊?”
杜娟皱着鼻子道:“是你说通我的啊,怎么反来问我?——”
邵元节道:“哦?”
杜娟斜睨地上,呶着嘴,说道:“你说得对——他和我妈妈的仇恨是他们自已的事情,我与他毕竟是父女,各是各的关系。”
邵元节一怔,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在说自己的心事呢?
——“杜娟的爸爸和我的父母的仇恨是他们自已的事情,我与杜娟现在已是夫妻,各是各的关系。”
这样一比较,又觉得似对非对:自古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夫妻之仇又岂能相提并论?
他盯着杜娟的侧面,悬想自已若是与杜娟反目成仇,也落得同杜娟父母一般的悲痛结局的话,这种创剧痛深又岂是局外人能体会的?!
可见人世间的道理总是有两种说法,古人的话未必就正确,不是当事人实不能体会其中痛苦的……邵元节一时间想得痴了。
杜娟低头出神一会,见邵元节站在那里发呆,便道:“你傻站着不累呀?”
邵元节回过神来,杜娟一把扯住他的左手腕,拉他坐在自已身边,把头歪靠在他肩头,说道:“天天这样呆在屋子里也烦,不如晚上出去听出戏散闷吧?”
邵元节眼睛一亮,说道:“这儿有戏么?”
杜娟道:“这儿可不是我们湘西穷乡僻壤,应该有戏吧。”
邵元节来了兴致,说道:“就是没有戏,在茶馆听一阵评书也不错呵。”
杜娟道:“就是。”
因为说好晚上去看戏或是听评书,二人心情也轻松了下来。杜娟忽轻轻一笑,邵元节纳闷道:“你笑什么?”
杜娟道:“我笑你那句‘每个人都有秘密呀苦衷啊’……”
邵元节道:“这也没什么好笑啊,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杜娟抬眼看着他,好奇地问:“那你就告诉我你有什么秘密的事情?”
邵元节道:“我能有什么秘密呀……”
杜娟嘟起嘴,忽然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秘密……”
邵元节有些心慌,“你知道什么啊?……”
杜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曾经心里喜欢过一个人……”
邵元节脸红了,忙说没有的事,杜娟道:“我就不相信,你在家乡长这么大就没有想过要娶一门媳妇!”
邵元节微笑道:“我和你刚认识时,我不是告诉你说——我想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安家过日子呢。”
杜娟抿唇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回家后你会同谁对唱情歌呢?”
邵元节低头想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杜娟道:“屁话,我就不相信你心里就没有个人!——除非没有人喜欢你!”
邵元节脸一红,辨护道:“我如果没有遇到你,我说不定现在也成亲了……”
杜娟听他话中有话,因道:“快说,这人是谁?——”
邵元节叹了一口气,怅然道:“你也知道我家中条件不好,本来是有媒婆上门来说亲的,让我倒插门入赘,只是因我舅舅没有同意,说要为我们邵家留一点香火……”
杜娟见他眼圈有些红了,嘟嘴半晌,才轻声问道:“这人是谁?”
邵元节不肯说,杜娟道:“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嘛——除非是你胡编出来哄我的……”
邵元节经不住她劝将又激将的,便说道:“就是徐小七的表妹欧小凤。”
杜娟听了一怔,嘴一撇,说道:“我第一次听见你和徐小七说悄悄话时,我就料到你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时你舅娘也心虚地不敢看我!”
邵元节淡然一笑,杜娟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邵元节道:“我能怎么想,不是告诉你了么,是舅娘告诉媒婆要等舅舅回来做主的……”
杜娟道:“你舅娘一定会先问过你的啦,你一定是同意了,所以才要等你舅舅回来决定的嘛。”
邵元节道:“这种事我哪能作主,再说我也没有条件去驳回人家……”
杜娟想了一会,语气怪怪的道:“现在她可是脸上没有疮疤啦,这门亲事你没有吃亏的!”
邵元节摇头苦笑。
第81章 人在旅途 1
诸葛小倩带着侄女诸葛灵辰及徐小六到了四川成都,先去见了大哥诸葛文,诸葛文见到女儿灵辰,悲喜交激。
诸葛灵辰回家三日后,便向父亲说明自已跟随姑姑出家修行的志向,诸葛文虽然伤心,但妹子诸葛小倩同他谈了心后,也就同意了此事。
诸葛灵辰母亲从前就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居士,灵辰受到母亲和姑姑的影响良多。父亲为了生意的事情东奔西走,对灵辰疏于照顾。灵辰的母亲于前年撒手人寰后,父亲为了续弦,先后娶了一妻一妾,妻妾平日只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心眼,对这个从前的大小姐漠不关心。诸葛灵辰在家中倍感孤苦伶仃,对这家委实没有多少留恋。离家清修反而遂了素日心愿。
诸葛小倩除了灵辰的爸爸外,还有一个二哥和四妹,另外,诸葛小倩在成都有些旧日闺友及道友要相会,所以诸葛小倩迟迟没有离开成都的打算,于是叮咛徐小六在家陪伴诸葛灵辰。
这天早晨,诸葛灵辰找自已的几件喜欢的旧衣服,发现衣柜中好看的衣服大多不见了,便问丫环应小姝是怎么一回事,应小姝不肯说,灵辰大怒:“是不是你们以为我不会回来了,便偷了我的衣服?”
应小姝连忙否认,没奈何,才说是被灵辰的姨娘送给自已的外侄女了。
诸葛灵辰便要去问白姨娘,徐小六忙悄声劝阻。诸葛灵辰吩咐应小姝去洗衣服,应小姝说今天要随白姨娘回娘家一趟。原来诸葛灵辰的父亲诸葛文为生意的事又出远门去峨眉山了。白姨娘仗着丈夫宠爱自已,并不肯受大老婆的约束,便自管要回娘家去小住。
应小姝年方十五岁,在诸葛家中做了六七年丫环,因灵辰原来的丫环去年嫁人了,继母大太太才安排应小姝专门服侍诸葛灵辰的。
诸葛灵辰失踪的这大半年,应小姝便在白姨娘处成为听用的丫环了。大太太见白姨娘平白多抢了一个丫环,不免呕气。无奈诸葛灵辰的父亲人已中年,却反而更好色,心里很宠爱这个新娶的小老婆。大太太将白姨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白姨娘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大太太性子原有些软弱,所以对这个小老婆无可奈何。
应小姝是个见风使舵的女子,而且听说诸葛灵辰要离家清修,所以便对这个昔日的小主人不放在心上了。办事不肯尽心尽力。她只是一门心思讨好白姨娘。白姨娘吩咐她做什么事,她立即丢下小主人的事情,待小主人问起时她总是拿白姨娘来做推脱的借口。
徐小六见诸葛灵辰气得想哭,忙说自已去帮她洗衣服。徐小六虽然是客,但应小姝见她穿着朴素,比家中的丫环都不如,而且脑后辫子上还吊着一枚铜钱,好生可笑,知道她是个湘西农村女子,浑没放在眼中。
诸葛灵辰虽然在家中没有温暖,但人回到家中便不改旧日大小姐的坏脾气,这些日子支使丫环不大听命,父亲又不在家中,她也没处告状,便任由徐小六给自已洗衣服。
本来诸葛灵辰已经获得父亲准许跟随姑姑诸葛小倩出家修炼,她已算是诸葛小倩的七弟子,也就是小师妹了,但徐小六这个六师姐目下在生活上代替丫环在照顾她,给她端茶扫地,洗衣熨衣,就连灵辰要买些小东西也由徐小六去向大太太要钱后自己上街去买来。灵辰也并没有不安。
因为徐小六是个清贫的农村女子,家境还不如家中丫环,所以大太太和白姨娘也没把她当客人。诸葛灵辰从小就是一个人睡觉,在晏家时也是如此,所以徐小六便独自睡在外间原丫头的房中,自诸葛小倩走后,大太太的陪嫁丫环黄梦玲便找借口安排徐小六在下人屋子里一张空床上睡觉。
徐小六拿盆装了诸葛灵辰的衣服,便来到天井中洗衣服,她正用木水瓢从大瓦缸中舀水时,被大太太的陪嫁丫头黄梦玲瞧见,黄梦玲顿足嗔怪道:“啧,啧,啧,你这丫头也真是的!这大瓦缸中的清水是人吃的,你怎么用来洗衣服呢!”
徐小六讪讪地问:“洗衣服用什么水呢?”
黄梦玲撇嘴道:“洗衣服当然是到外面小溪边啊,这还用问么!”
徐小六脸上羞得绯红,她之所以会说出这种傻话,一方面是因为她有些慌乱无措;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女孩子。
须知成都是一个大城市,并非如农村一样,那么好找小溪的,而是要穿街走巷的。对于一个初到大城市的农村女孩子来说,本能会避难就易,能不单独出门找水源最好。
有些家庭住址离水源较远的农村女子,也会从大瓦缸中舀水到大木盆中洗衣服的——当然那是洗少数几件衣服时才会这么做。
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背柴进来,黄梦玲便吩咐那男子道:“阿忠,你出去时带引这丫头到溪边洗衣服,她刚来这里,不认识路的。”
阿忠抬眼瞥了徐小六一眼,见徐小六生得好生清秀,穿着跟自已一样寒碜,以为是新来的做粗活的丫环,心中一喜,连忙含笑答应。
阿忠本来还要劈柴的,但他生怕这美差让别的下人抢了,也顾不得劈柴了,忙招呼徐小六道:“跟我来吧。”
徐小六红着脸跟阿忠出门而去。阿忠因问她叫什么,是哪里人,几时来的。徐小六轻声道:“我叫徐小六,是陪诸葛灵辰来的。”
阿忠好心地提醒道:“小六啊,你怎么能直呼大小姐的名字呢!”
徐小六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已也是一个下人,脸上憋得通红,想说自已不是下人,而是客人,但主人家又没拿自已当客人,因此这话又说不出口来,只好不吭声。
以徐小六往日的自尊心及与灵辰的姐妹关系,她原不能接受灵辰的这些转变,也不能接受主人家的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轻视,但徐小六一来看在师父面上,二来她在诸葛灵辰家中小住,被大户人家的排场所慑,自已白吃白住的,不免气短,所以无形之中她变成了小师妹灵辰的贴身丫环了。
阿忠见盆子里全是大小姐的衣服,以为她是诸葛灵辰的丫头,便讨好她道:“你运气真好,居然一进来就做了大小姐的丫环。”
徐小六低头不理这话,阿忠想和徐小六多亲近一下,便不肯走,坐在溪边一块白石上,没话找话问这问那的,徐小六心中羞愧,也就说一半藏一半的。
阿忠看着徐小六的俊俏的容貌,修长动人的身材,心中痒痒的,自恨没有混成管家,只能是临渊羡鱼了……
徐小六想阿忠离开,但他偏舍不得走。还挤破脑袋瓜子想些俏皮话来逗徐小六,徐小六心中闷闷的,但有一二句话听在耳里,也忍不住扑哧失笑,阿忠说得更欢快了。
徐小六低着头洗衣服,心中暗盼师父诸葛小倩能快些带自已离开这里,然而诸葛小倩却隔三岔五才来看望二人一回,而且没有提到起程的话,原来她是想待大哥从峨眉山回来后才让灵辰同她父亲告别。
徐小六洗了一个半时辰,才洗完衣服,怏怏不乐回去。阿忠像个跟屁虫,走在徐小六身后,欣赏她的身材。
徐小六将衣服晾好,此时已是吃中饭的时间,徐小六便去找诸葛灵辰一道去吃饭。
不料诸葛灵辰已经被下人洪妈叫走了。徐小六自已来到饭厅,见大太太何氏和诸葛灵辰二人正在吃饭。
大太太正在对诸葛灵辰和颜悦色说些什么,诸葛灵辰低头红脸的,斯斯文文的吃饭,一声不吭。
饭桌旁站着大太太的陪嫁丫头黄梦玲和另两个丫头,还有一个老婆子,四人望了徐小六一眼,也不招呼她一声。
徐小六见桌上并没有摆放多余的碗筷,脸上一红,一时间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又不是,希望诸葛灵辰或是大太太招呼自已过去一同吃饭。
大太太因为今天没有了白姨娘,心情稍好了些,所以才有闲心情教训诸葛灵辰一些待人接物的道理。大太太瞥见徐小六杵在门口,视若无睹,仍是吃着自已的饭,并不招呼她。
诸葛灵辰因与父亲的大小老婆隔着一条心,她又非能言善道之人,而且只有十一岁,对世事也不懂,虽然爱使小性子,但此时才受大太太的一番教训,心中正不自在,对这种情况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小六脸上涨得通红,见大太太的陪嫁丫头黄梦玲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知道这是她故意安排来让自已难堪的,便转身欲走。
黄梦玲这才轻咳一声,招呼徐小六道:“别乱走,待会一道吃饭啊。”
诸葛灵辰看了徐小六一眼,又瞟了大太太一眼,欲言还迟。
第82章 人在旅途 2
大太太这才抬眼看着徐小六,神情冷淡而又傲慢,对黄梦玲道:“你先带她去吃饭吧,这儿只留下阿红她们三个就行了。”
黄梦玲口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意,低眸答应一声:“是。”
徐小六在家乡时原本自尊心较强,但自尊心强的人其实也是自卑敏感的人,何况她现在人在旅途,如为这种事情使性子自已也觉招人笑话,她原是沉得住气的人,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面镜子,彼此都能感应对方的态度,徐小六因为大太太对自已的轻视,所以这几天见面也不正眼看她,心想:“别人讨好你,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下人,用不着看你的脸色!”
大太太受人奉承惯了,对徐小六的无礼心中有气,所以今天才会放任黄梦玲做小动作。当然大太太自重身份,自然没有授意什么,完全是黄梦玲自作聪明替主子教训这个无礼的湘西农村丫头。
诸葛灵辰犹豫了一下,忽然对一个丫头说道:“杨姐姐,你不知道小六姐一直跟我们一起吃饭么?你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去拿一副碗筷来!”
那个名叫杨月华的丫环有些紧张地看看大太太,又看了一眼黄梦玲,不知如何回答。
大太太装作没听见这话,只是低头喝茶,杨月华不知所措,黄梦玲仗着有大太太给自已撑腰,回道:“大小姐,杨月华刚从老家回来,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大小姐你看徐小六这顿饭是不是就随丫头们一道吃……?”
诸葛灵辰看着吃过的菜,瞥了徐小六一眼,不知该如何处理,徐小六红着脸低声道:“我就同她们吃吧。”
她原是农村女孩子,自觉同这些下人身份并无高下之别,本来同她们吃饭也没什么,只是她们故意这样作弄她,让人实在难堪,但既然主人摆明看不起自已,自已同主人一道吃饭也没意思。
如果这里是家乡,她大可不必受这种侮辱,但这里是被誉为“天府之国”的四川成都,她不敢意气用事,以免惹来更多的麻烦,而且农村人骨子里对富贵人的傲慢素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承受力。
徐小六默默跟随黄梦玲走到下人吃饭的厨房,黄梦玲对几个正准备吃饭的下人说道:“钟大妈,从今天开始,这位姑娘就同大家一起吃饭。”
钟大妈忙起身陪着笑脸听黄梦玲说话。黄梦玲似笑非笑的道:“她名叫徐小六,在家中排行老六,她们家有七个兄弟姐妹的,她是大小姐的熟人,你们不可怠慢人家啊。”
钟大妈讨好地笑着答应。黄梦玲交待完便得意洋洋地自顾走了。虽然诸葛家在成都富裕的人家中也只能算是中等人户,但她黄梦玲可是大太太的陪嫁丫头,也不至于同这些做粗活的下人一道吃饭。
钟大妈微笑着招呼徐小六入座,徐小六不想让这些不相干的人看笑话,不动声色地坐下吃饭。吃饭的下人共有四男两女。
徐小六红着脸拿起碗筷,见油腻的方桌上共有三菜一汤,荤菜只有一个,是青椒炒回锅肉。大家正要动筷,忽见阿忠走了进来,他看见徐小六,又惊又喜,说道:“哈哈,徐小六,原来你也同我们一道吃饭啊!”
徐小六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另一个青年男子好奇地问阿忠:“你原来认识她啊?”
阿忠自作聪明的道:“她是大小姐的丫环。”
几个男女听了这话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徐小六,徐小六也不解释。
因为有徐小六同吃,几个男子顾及形象,便吃得比平日斯文得多。饶是如此,大家还是不停地伸筷去拈回锅肉吃,生怕被别人吃光了。
徐小六原来在诸葛家中同主人家一道吃饭时,也很顾及自已的形象,桌上一般有八道或冷或热的菜肴,她总是先拈农村人日常吃的素菜,每样素菜都拈了一筷后,才拈一筷肉吃。有时她害怕别人看出这种规律性,便在各种素菜中拈了两遍后,才拈一筷肉吃。
她此刻心中受了伤害,便只是拈素菜佐餐,吃第二碗饭时便连素菜也不拈,只是小口小口吃着玉米和白米混拌的饭。
阿忠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沉默寡言,还道她害羞,兀自说些玩笑话,他的兴奋劲别人都看出来了。
阿忠见回锅肉只剩下最后一块了,忙伸筷去夹住,一个名叫曹小梅的丫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阿忠最狡猾!我看这一碗肉就是你一个人吃得最多!”
阿忠笑嘻嘻道:“这肉是我给徐小六夹的,你们看人家一块肉也没吃呢。”
众男女都看了徐小六一眼,没有说话。
徐小六听了脸红耳赤地说:“我今天有些头痛,有些闷油,我不吃肉的……”
阿忠见她果然脸上烧得绯红,信以为真,嘻嘻一笑自顾吃了。
那个名叫曹小梅的丫环好奇地问徐小六:“你是哪里人?怎么说话口音和穿着都不像这地方的人啊?”
徐小六怯声道:“我是湖南辰州的人。”
众人哦了一声,但大家都是孤陋寡闻的乡下人,对湖南具体说不出什么来。阿忠对徐小六了解得多一些,便说:“她是一个苗家妹子。”
众人又哦了一声,一个中年大叔乐呵呵说道:“湖南苗家是很好客的,我听别人说过,一个外人去湖南的苗寨中一户人家作客,他们全寨子都会拿这外乡人当贵客,徐小六,情况是不是这样啊?”
徐小六腼腆一笑,说道:“是这样的。”
晚上,徐小六躺在床上,暗自哭泣,辗转难眠。不由思念起家乡来。离开了家乡,她才知道家乡原来是这样的美好。
邻床一位中年大嫂睡觉打鼻鼾,徐小六睡不着,心情苦闷地起来小解,只见月华如水,树影婆娑,于是一个人悄步走到院落草丛中,练习起师父传授的功夫来。
徐小六人虽聪明,性格又要强,但毕竟毫无基础,又没念过书,只能全凭师父诸葛小倩口传,所以进境不快。当初邵元节学习小周天搬运功夫时,诸葛小倩只传了他一天就初步掌握了,她却练习了半个月才有了气感。
徐小六摊开左掌,右手捏成剑指诀,隔着巴掌宽距离对着左手心轻轻划着圆圈,随着右手剑指缓缓移动,左手心也感觉有一线细细的气流在跟着划圈。
徐小六暗自高兴,划了一会剑指,便提起双手,十指朝前斜举,眯缝着双眼看向十根指头,只见十指上面各有一道长约一尺的白色气柱。
徐小六练了一会,听墙外大街上传来打更声,才知此时已是子时(0:00时)。徐小六忽从荷包中摸出十个铜钱来,在月光下怔怔的看了一会,心想:“今天是我满十八岁的生日,我该给自已买些什么呢?我该给自已许下什么心愿呢?”
次日上午,徐小六问诸葛灵辰要不要上街去玩,诸葛灵辰有些闹肚子疼,便说你自已去吧。
徐小六于是一个人在草鞋街闲逛。看见一些喜欢的小东西想买,结果都买不起,看看要到中午时,才慢慢往回走,徐小六心想:“今天是我生日,我总不能空手而归呀……”经过一个小摊旁,看着先前看中的一朵白色头花,不由又停下脚步。
摊主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见这个漂亮的大姑娘又来到摊前,便问她买不买,徐小六说:“再便宜一些就买。”
第83章 人在旅途 3
老板见她是回头客,便不肯让价,非要十三文,徐小六红着脸怯声说:“我身上只剩下十文了,你要卖就卖吧……”老板有些为难,但见徐小六生得清丽动人,心中喜欢,便呵呵一笑,说:“既然妹子诚心要买,我就吃点亏吧,就当没赚你一文,只收本钱就是了,好吧,就十文吧!”
徐小六喜孜孜拿出十个铜钱买下了白色头花,站在摊边就戴在头发上了。老板笑着恭维徐小六戴上了这头花更好看了。
徐小六心中欢喜,便回到诸葛家中。迎面遇上黄梦玲和扬月华,徐小六没有招呼,低眸便要走过去。黄梦玲忽然叫住了她:“你给我站住!”
徐小六一怔,因问:“有什么事情么?”
黄梦玲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又转首给杨月华使个眼神,杨月华便走上来,似笑非笑伸手到徐小六身上乱摸,徐小六脸上一红,退后两步,惊愕地问:“你想做什么?”
杨月华拿眼看黄梦玲,黄梦玲冷笑道:“也不干什么,只是昨夜府上失窃,大太太放在桌上的一对黄金耳环和一对白玉手镯都不见了……”
徐小六脸上涨得通红,说道:“这关我什么事!?”
黄梦玲道:“哼,哼,你说不关你的事,可是有人看见你昨天深更半夜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藏在院墙草丛中,这又怎么说?——”
徐小六道:“我自已有事坐在那里,但与你们这事无关!”
黄梦玲道:“呵呵,说得倒轻巧,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难道做賊的人会自已招认不成?你趁早自已招了,将偷的东西悄悄拿出来便罢了,免得事情闹开了,连累大小姐脸上也无光……”
徐小六气得脸上阵红阵白,抢白道:“你们不要无事生非,我并没有招惹你们,我就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昨晚坐在草地中练功来着,我并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黄梦玲道:“呵呵,练功?练什么功?真是连撒谎都不会编的大笨蛋,走,给我们见大太太去!”说着就要上来拉徐小六的手,徐小六又羞又气,推开了她,黄梦玲道:“你还不肯坦白交代,——你今天头上怎么戴了一朵这么好看的头花了?这钱是从何处来的?说呀!——”
徐小六红了脸道:“这钱是我妈妈给我路上零花的……”
黄梦玲怪笑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娘给你的零花钱你就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徐小六本想说:“这不过是十文钱的小东西,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了?”但她又不愿让人耻笑这是路边货,便不肯说。
黄梦玲见徐小六欲言还迟的样子,心中更是起疑,于是又来拉徐小六的手,徐小六气得推了她一把,黄梦玲身材比徐小六矮了半个头,被徐小六推得一趔趄几乎跌倒在地,气得甩了徐小六一个耳光,徐小六没有武功,所以没有躲开。
徐小六恼羞成怒,更不多想,也打了黄梦玲一耳括子,黄梦玲不意徐小六也会发飙,气得喝叫扬月华快去叫人来捉贼捉赃。
徐小六见事不妙,忙转身欲走,想找诸葛灵辰分说冤枉。黄梦玲拉住她的衣角不放,徐小六伸手推她,黄梦玲忽然拦腰抱住了她,徐小六挣了几下,黄梦玲死死抱住不放。
转眼间杨月华便大声叫唤来几个男女,黄梦玲这才放开了她,喝令几个丫环和老婆子一齐上来搜查赃物。
徐小六想走来不及了,被几个老婆子扯住胳膊,徐小六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杨月华和另一个丫环便来搜身,杨月华搜出荷包,里面却空无一物,便望着黄梦玲看她有何吩咐。徐小六气得珠泪欲滴,咬着薄唇拼命忍住不哭。
黄梦玲适才当着杨月华的面被徐小六打了一个耳括子,引为大耻,更不多想,气势汹汹走上来啪啪啪的一连打了徐小六十几个耳光。
徐小六羞愤难当,终于哭出声来。黄梦玲余怒未息,喝令众人将徐小六按下去罚跪,要她向自已认错。
徐小六死命挣扎,不肯下跪,黄梦玲便用脚踢她膝盖骨,并一把从她头上拔下那朵头花来,掷在地上用脚踩坏了,接着又打徐小六耳光,将徐小六打得口鼻流血。
一个做杂活的男子看得心有不忍,好意地提醒黄梦玲道:“黄姑娘,算了,她可是大小姐的丫环啊,打人也得看主人啊……”原来这男子便是昨天同徐小六一起吃饭的那个中年大叔。
黄梦玲瞪了男子一眼,说道:“她哪里是大小姐的丫环了,胡说八道!”
那中年大叔纳罕道:“阿忠说她是大小姐的丫环啊,原来不是啊……?”
黄梦玲经中年大叔一打岔,才省起徐小六虽然讨厌,但人家好歹是大小姐的客人,这个老丁说得也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嘛。
黄梦玲这才住了手,自已也觉得做得太过了,但想到自已是为了大太太失窃的首饰才打的人,想来大太太一定会护短的,至多骂自已几句了事。
黄梦玲于是喝令众人放开了徐小六,哼了一声,吓唬她道:“有种你就去告啊,我们到大太太跟前去评这个理……!”说罢同众人扬长而去。
院中剩下那个唤做老丁的中年大叔没有离开,老丁看徐小六蹲在地上双手捂脸哭泣,叹息几声,劝说道:“徐小六,你不要哭了,如果这事真的不是你做的,你可以去对大小姐说啊。”
徐小六只是埋头哭泣。忽听一个声音道:“徐小六?你在这儿哭什么?”
徐小六抬眼一瞧,见是钟大妈,又低头哭泣,老丁便对钟大妈说了事情经过,钟大妈连连叹息。
老丁从地上拾起那个白色头花,钟大妈看了一下头花,对徐小六是否行窃不由半信半疑。
徐小六不想让人看自已的笑话,抹了脸上的血和泪站起身来,钟大妈便将那头花还给徐小六,徐小六想也不想,接过头花,小跑回寝室去。
徐小六回到屋中,关了门自顾流泪。她一边哭一边想这事该如何是好?她想起自已同师父来时,诸葛灵辰的爸爸看在师父面上还盛情款待自已,对自已说话好和气的!自从师父和灵辰她爸同一天离开这家以后,不过三四天,自已就从尊贵的客人沦落为受人白眼的乡下人,自已又不是她们家中的下人,却受到下人的待遇!
她此时对诸葛灵辰委实伤心失望,想一走了之,但自已又不认识回湘西的道路,而且又身无分文,一个年轻女子又如何敢只身远行?
正自枯坐无计,俄听外面有人拍门,听声音竟是诸葛灵辰,徐小六心中委屈,泪水又夺眶而出,诸葛灵辰带着哭腔唤自已开门。
徐小六抹了涕泪,站起来开了门,只见门外面还站着大太太和黄梦玲等人!一由一怔。
诸葛灵辰见徐小六脸上伤痕,心中一悲,泪水哗哗淌下来,凄凄艾艾地说道:“小六姐姐!”
徐小六对众人不理不睬,也不看诸葛灵辰,自顾又回到床边坐下。
大太太干咳一声,瞪了黄梦玲一眼,黄梦玲垂首不语。大太太给扬月华使个眼色,杨月华心领神会,便走到床前,将徐小六随手放在床上的那朵白色头花拿了过去让大太太看,大太太看了一会,神色急遽变化……
大太太走近徐小六,看见徐小六双颊已经肿起,五指宛然,口角和鼻翼的破损处仍有血污,陪着笑脸假腥腥说道:“黄丫头实在是太过份了!我一定会重重的责罚她的!徐小六,你受委屈了……”
第84章 人在旅途 4
徐小六低头侧脸,咬着薄唇不语,眼中闪着泪光。大太太叹息一声,将头花放在徐小六身边,故作随意地问道:“徐小六,不知这头花你是从那儿买来的,价钱几何?”
徐小六心中一痛,暗忖:“你们都把我当做小偷了!”虽然有气,却不能不回答:“我就在草鞋街买的……我花了十文……这钱是我妈给我路上零花的……”说这话时脸上不由羞红,声音也是怯怯的。
大太太惊奇道:“你说是十文钱买来的?!”
徐小六低眸道:“是……”
大太太故意对诸葛灵辰说道:“灵辰,你还记不记得你姨娘的妹妹那天来我们家中吃饭,她的头上当时也戴了这么一朵头花,你姨娘闲谈时曾经问过她妹子这头花价钱几何,你姨娘的妹子回答说这头花是花了三十三文,对不对?……”
诸葛灵辰没回答这话,但她也不由仔细看了看这头花,的确是成都年轻女子目前常戴的样式,诸葛灵辰闺房中还放着一个款式相类似的头花,花色是淡金色的,那还是前几天她支使徐小六在隆德铺子买来的。徐小六回来告诉她说价钱为三十五文。
诸葛灵辰无话可说,大太太狐疑地看着徐小六,希望她能自已解释几句。
徐小六能说什么呢?她说的本来就是实情啊,——她之所以一眼看中这个头花,就是因为她看见过白姨娘的小妹当时头上戴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头花;第二天早上诸葛灵辰便教她向大太太要钱去隆德铺子也买了一个,只是当时没有一模一样的头花了,徐小六根据店老板的建议才给诸葛灵辰选购了那个淡金色的头花。
徐小六这几天替诸葛灵辰跑腿时在街上看见不少成都年轻女子戴的都是类似的头花,所以她才会选这个头花作为自已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徐小六想不出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心里认为自已的头花只不过是款式与她们戴的相类似而已,货色应该不一样的。依徐小六的眼光自然不能识货的,——她不知道自已这个头花其实同样值三十余文的!
原来那个摊主的兄弟是一个惯偷,他与几个兄弟伙常在大街上旺铺中偷窃,然后将这些偷来的小东西以极低的价格转让给那个摊主销赃,因为东西是偷来的,所以货色很不齐全,而且他的摊位与旺铺完全不能相比的,所以摊主同样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的。也是那摊主同样不识货,误以为这头花是市面上普遍价值二十余文的东西(白姨娘的妹子其实也是用二十三文买来的,只是她出于虚荣心才假称是花三十三文从隆德铺子买的),而且看徐小六生得漂亮,所以才会让徐小六捡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无论是二十余文还是三十余文,对徐小六这种清贫农村女子来说都是奢侈货,所以大太太和黄梦玲等人都不能不起疑。
徐小六不知道在她上街闲逛时,黄梦玲其实已经带人在下人房中搜查过了,自然也对徐小六的床铺和行李也检查过了。
黄梦玲想起大小姐的姑姑有四天没来看过大小姐和徐小六了,揣测诸葛小倩明天很可能会来看望二人,那时如看见徐小六脸上的伤痕,自已就难辞其咎了,于是来个恶人先告状,在吃中饭时便将此事禀报给大太太和诸葛灵辰知晓了。
黄梦玲说虽然没有找到失窃的东西,但徐小六昨夜的行径实在可疑,而且今天又买了一朵城里小姐们才能戴上的头花。黄梦玲当着诸葛灵辰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徐小六很可能平日借着给大小姐跑腿买东西时谎报了价格,从而私自存了一些钱。
大太太虽然刻薄寡恩,但对徐小六是否私自存钱并不太感兴趣,她只紧张黄梦玲将徐小六打成怎样了,无论她如何轻视这个湘西农村女子,也不敢打人的,——纵然不看大小姐的面,也得看小姑诸葛小倩的金面啊!
大太太在饭桌上几乎就没有同徐小六说上三句话,在诸葛小倩到她二哥和四妹家中串门时,只有诸葛文对徐小六很热情,白姨娘当着丈夫的面还假意对徐小六说过几句话,自丈夫走后,白姨娘就像变了一个人,异常冷淡。徐小六本就自卑敏感,见两个女主人对自已的话爱理不理的,也就不说话了。
每当徐小六来要钱买东西时,大太太都是嗯哼几声,几乎不说话,然后挥挥手便让黄梦玲带下去给她钱。黄梦玲每次都要仔细问清楚徐小六要买什么,估算清楚后才会给钱,而且嘱咐徐小六一定要多退少补,所以徐小六每次都将多余的钱及时交还给了黄梦玲的。
黄梦玲现在为了开脱自已的过错,绝口不提徐小六在买回东西后都算还自已钱的事情。
大太太对黄梦玲的莽撞十分生气,这才同诸葛灵辰风风火火赶来看望徐小六。也是为这件事,她才知道黄梦玲居然自作主张让徐小六住到了下人的房间中!
大太太瞥了诸葛灵辰一眼,见诸葛灵辰脸上羞赧,珠泪欲滴,于是便责问黄梦玲为什么安排徐小六住在下人房里?
黄梦玲心虚地回道:“因为大小姐回来了,所以那间丫头的房间理应让大小姐的丫环应小姝住啊,而客房当时住着白姨娘的小妹,所以小的才这样安排的……”
大太太明知她是胡说八道,——客房又不只一间,这种理由哪里说得过去呢?但大太太欺诸葛灵辰人小不懂事,也就故意含糊了。
大太太吩咐黄梦玲道:“现在应小姝跟姨娘走了,大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个服侍的丫头,这样吧,你安排阿红这些日子服侍大小姐。”
黄梦玲忙欠身回道:“是。”
大太太知道诸葛小倩在大哥不在家时,不会来投宿的,所以不担心她发现徐小六住在下人房间的事情,看着徐小六脸上的伤痕,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小六,这种事情是误会,我也不相信东西是你偷的,你不要太放在心里,”转对黄梦玲假嗔道:“还不赶快向人家道歉!”
黄梦玲见大太太如此轻描淡写处理此事,松了一口气,忙对徐小六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是你偷的大太太的首饰,我也不该怀疑是你私自扣了钱给自已买了这个头花。我打错人了,请你原谅我一回……”
徐小六不意大太太和黄梦玲说出这些话来,道歉毫无诚意,而且还暗示自已仍有偷窃之嫌,气得流下泪来。
大太太听黄梦玲道歉后,暗自好笑,看了诸葛灵辰一眼,没说什么,转背走了。
——虽然没有找到赃物,但无论如何,徐小六买了这个城里小姐们才戴得起的头花,都让人对她生疑,明后天就是诸葛小倩来问起这事,自已也有话应付了。
屋里剩下诸葛灵辰和徐小六两人,诸葛灵辰看着那个踩坏的头花,不知轻重的说道:“小六姐,前几天我教你帮我买头花时,你怎么不跟我说顺便也给你也买一个啊?要不然哪有今天的事情……”
徐小六负气道:“这真的是我自已的钱买的!”
诸葛灵辰哦了一声,说道:“你这头花真好看!明天再买一个吧……”
徐小六道:“我不敢给你买东西了,免得让人说闲话……!”
诸葛灵辰道:“因为你平时都没有给自已买过东西,所以她们才会误会你……”
徐小六道:“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一语未毕,已是泪流满面,埋下头去哭起来。
诸葛灵辰闻言一震。
第85章 玉兮石兮 1
这世上的人际关系其实都是由物质和地位决定的。当初,诸葛灵辰在湘西辰州时,因为身份不明,她与徐小六之间就是单纯的姐妹关系。诸葛灵辰做得不对的,徐小六会用一种姐姐的口吻教训她。
然而目前诸葛灵辰恢复了大小姐的身份,两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维妙的逆转。徐小六之所以会为诸葛灵辰跑腿,为诸葛灵辰端茶扫地,洗衣熨衣,晚上还给她端来洗脚水……从表面上看是姐姐在照顾妹妹,其实骨子里是她作为一个农村人对自已白吃白住感到不安,好像她在人前非要做一些活才能心安理得,才能不让人白眼。
虽然徐小六做这些事时尽量显得很自然,但事实上在外人眼中——甚至于在她自已内心深处,她和诸葛灵辰都已经有了尊卑之分。
现在徐小六受到了严重的心灵和身体上的伤害,而诸葛灵辰这个小主人显然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她真的是无法可想,只能哭泣。
诸葛灵辰只能陪着她掉眼泪。她再小再不懂事,也不敢问徐小六这个头花为什么只花了十文钱?她和徐小六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无形的隔膜。这里不是湘西,她和徐小六说话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口无遮拦。
闷坐了一会,钟大妈进来,看见诸葛灵辰在屋里,吃了一惊,有些无措的道:“哎呀!原来大小姐在这儿啊!这屋里哪是大小姐能来的呢!”
诸葛灵辰抹了泪花,不知如何回答。
钟大妈看了徐小六一眼,没话找话的说道:“我们都以为徐小六是大小姐的丫环,原来不是啊,刚才吃饭时阿忠还坚持说徐小六是大小姐的丫环呢……”
诸葛灵辰听了脸上一红,她现在才知道别人是这么看的!诸葛灵辰看了徐小六一眼,忙道:“你们别要乱说,小六姐是我最好的姐姐!她还没吃中饭呢,钟大妈,麻烦你给小六姐盛一碗饭来吧……”
钟大妈连忙答应,徐小六说:“我不想吃。”钟大妈只管讨好大小姐,很快便从厨房端来一碗玉米拌白米饭,诸葛灵辰见菜只有几片炒土豆,诧讶道:“怎么只有这一个菜啊?”
钟大妈陪着笑脸道:“大小姐,我们下人能吃这个就不错了,每顿饭有两个菜的,今天中午的菜还有一个是白菜汤,已经吃完了。”
诸葛灵辰皱眉问:“没有肉么?”
钟大妈吃吃一笑,道:“大小姐啊,我们下人只有初一和十五才能吃一顿肉的,咄,昨天正好是十五,你问徐小六,她昨天中饭吃的就有炒回锅肉。对了,徐小六说她有些闷油,所以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吃一件回锅肉……”
诸葛灵辰瞥了一眼徐小六,心知肚明徐小六的心思,看着眼前的食物,嗫嚅道:“这怎么吃啊……”心中生气:“二妈也真是做得出来!原来小六姐就是吃这个啊……”
徐小六低眸不语,钟大妈只好干笑。
诸葛灵辰轻声对徐小六道:“小六姐,你到我那里去吧,我让阿红另外送饭来……”
徐小六红着脸道:“我们是天生天养的人……”本来没有心思吃饭,但怕不吃诸葛灵辰会多心,以为自已真的是嫌弃这饭,灵辰在湘西时常到自己家中玩,知道自已家中只能喝玉米粥、红薯粥呢……自已哪有资格嫌弃这饭呢!
徐小六便拿起碗筷,小口吃起来。诸葛灵辰好生过意不去。默默坐在徐小六身边,一时无话。
钟大妈见诸葛灵辰同徐小六坐得很近,暗揣二人在湘西时关系一定很亲密,说不定大小姐那时就住在徐小六家中?但这些话可不敢随便打听。
钟大妈搓着双手,说道:“大小姐,这地方脏,这屋子哪是你这样尊贵的人来的地方呢,坐都没个坐处,只能坐在床上。”
诸葛灵辰没有回答。徐小六本来口角和脸颊疼痛,但她不愿让灵辰和钟大妈议论这事,便忍痛吃完了饭。
徐小六站起来要将碗放到厨房去,钟大妈忙殷勤地拿过来,徐小六害怕别人看见自已的伤痕,略推两句,也就由钟大妈拿出去了。
诸葛灵辰看着徐小六脸上的伤痕,不安的说道:“小六姐,我叫阿红去给你买点药来吧……”
徐小六泪光莹然,眼睛看着地上,说道:“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师父,我想回家去……”
诸葛灵辰一怔,说道:“小六姐,你不要这样,姑姑还要去青城山的啊……”徐小六低头不语,诸葛灵辰想了一下,情知徐小六已没脸呆在这里,便道:“好吧。我带你去见姑姑,让她来找我二妈评理!”
徐小六不置可否,便弯腰去拿自已的包袱,诸葛灵辰这才发现徐小六的右手腋窝处衣服破了一条口子,想来是几个老婆子和丫环们抓扯她胳膊时弄破的。
诸葛灵辰低声提醒她衣服破了,徐小六脸上羞红。
这时钟大妈回来了,诸葛灵辰便叫钟大妈找针线来。徐小六打开了自已的包袱,要另取一件衣服更换。
诸葛灵辰坐在床边,此时看得很清楚:只见徐小六包袱中只有两套单薄的衣服、裤子和一双鞋垫,另外有一面小圆镜子和一把木梳,此外更无别物。
诸葛灵辰见徐小六行李萧然,想起黄梦玲和大妈说她偷了首饰和私存钱的话,心中偷想:“小六姐绝不像是这种人啊!如果她偷了东西的话,她再笨也不会用首饰换回一个头花呀!虽说头花对她来说有些贵了,但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奢侈一回也未始不可能。如果真私存了钱,她也不会这么招摇吧……?”
徐小六换了一件宝蓝色的无领衣服,钟大妈拿来针线和一块蓝色碎布片让她缝衣服,徐小六心疼地瞅着破了的衣裳。
原来徐小六虽然清贫,但她是一个很注意外表的大姑娘,所以所带的三套衣服均是没有补丁的。这三套衣服分别是她大姐、二姐、三哥在去年和今年的新年之时给她买的,她平时洗衣服都不敢用力搓的,更不会用棒槌的,现在破损一件她二姐买的、也是她最喜欢的粉红色衣服!
她不愿意穿有补丁的衣服,更不愿用这蓝色碎布缝在粉红色衣服上,于是说道:“算了,这衣服我以后再缝补吧,这布的颜色不合的。”钟大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
徐小六看了一眼头花,见只是后面的细铁丝弯曲了,白色的绒花被踩脏了,另外丢了两粒装饰的白色珠子,于是将头花也收进了包袱中。
诸葛灵辰看在眼里,想起自已平日的奢侈浪费,稍不顺意就乱掷东西,自已过生日时亲人送的礼物多得都不知珍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们本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但命运却奇妙地将她们联系在了一起,而且还是姐妹相称,谁知道今后她们还会发生什么故事呢……
徐小六将包袱挎在右肩上,便欲出门。诸葛灵辰道:“等一下,我去找二妈要钱来……”说完快步出门走了。
徐小六不解地望着诸葛灵辰,却没有问她要钱干什么。
徐小六只得又坐在床上等诸葛灵辰返回,钟大妈见徐小六要离去了,难捺好奇之心,乘此良机悄问大小姐在湘西时是否住在徐小六家中。
徐小六知道这些人最爱闲言碎语的,本来有些反感这些话,但不想让这些下人在背后非议诸葛灵辰,只得说道:“灵辰在我家乡时住在我家隔壁晏家,晏大伯、晏大妈只有一个女儿,我们都当灵辰是妹妹。灵辰没有受到一点委屈的……”
第86章 玉兮石兮 2
钟大妈盯着徐小六的眼睛,又问:“晏家为什么要收留一个闺女呢?”
徐小六知道她在想什么,诸葛灵辰虽是处子之身,但如据实相告,却难免流言乱传,为了诸葛灵辰的名誉,徐小六只好撒了一个小谎:“将灵辰和另一个小女孩带走的是两个中年妇女,在经过我们家乡时又想带走另一个女孩子,被大家发现了,所以灵辰被救了下来,头人便让寨子里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晏家将她收养了……”
钟大妈还想问什么,徐小六假意起身去看诸葛灵辰回来没有,她在屋檐下站了小会,忽然省起什么,脸上泛红,忙快步走向诸葛灵辰住处。
门没有关,此时屋中没有一个人,徐小六明知诸葛灵辰到大太太那儿去了,但还是假意轻声唤了两声“灵辰,灵辰,你在屋里么?”
没有人回答,徐小六下意识地四顾张看了一下。见左右无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间屋子原是她刚来诸葛家中时住的,里面一间是诸葛灵辰的闺房。后来黄梦玲借口说大小姐由从前的丫环应小姝伺候,让她搬到下人屋中去了。
徐小六悄步走到外间屋的床前,她掀开枕头看了一下,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她略显焦急地弯腰朝床下察看,蓦然,她的眼睛定住了——
靠墙的床脚边有一个油纸包,油纸包半张开了,露出半截白玉手镯!
徐小六心念电转:这很可能就是大太太不见了的白玉手镯!说不定里面还有黄金耳环和另一只白玉手镯……徐小六中心栗六,一时间惘知所措。
徐小六蹲在床前,注视着油纸包,心中甚是迷惑:她记得应小姝是昨天上午随白姨娘回娘家的,大太太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应小姝么?还是大太太的东西并非是昨夜丢失的?而是白天丢失的?
徐小六不及细想,因为她要找的是另一件东西,她于是又在床上床下仔细寻找起来,她紧张得鼻子上都沁出细细的汗珠……
这时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徐小六异常紧张,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声音道:“徐小六,你在这儿干什么?”
徐小六应声回头,只见诸葛灵辰站在门口,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已!
刚才问话的是灵辰现在的丫环阿红。阿红年方十八岁,比徐小六长三个月。阿红见徐小六表情惊慌,蹲在床前,不由微微弯下腰身向床下一张,便看见了那个纸包!
徐小六脸色发白地站起来,赶紧解释:“灵辰,我是想起了自已的一样东西,所以才来寻找,却无意间发现床下的东西……”
诸葛灵辰没有说话。徐小六脸上羞红:“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在找自已的东西……”
阿红看了大小姐一眼,便抢功似的走到床前,蹲下身去钻到床下从床脚处拿出那个油纸包。果然不出所料:里面是大太太失窃的两只白玉手镯和一副黄金耳环。
徐小六为了证明自已的清白,顾不得先分说冤枉,又着急地寻找起来。
诸葛灵辰和阿红迷惑不解地瞅着她的奇异举动。
阿红问道:“徐小六,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徐小六红了脸不答,翻找了一会,终于在床褥下找到一块玉佩。徐小六眼中精光闪动,伸手将那块玉佩握在手中。似自语自语一般说道:“我找的就是这个东西……”
阿红看了大小姐一眼,说道:“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
依往日徐小六的脾气,她断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已的隐私,但此时她自已的清白摇摇欲坠,还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的清白更重要的呢?徐小六略一犹豫,便红着脸将玉佩递给了阿红。
阿红见是一块淡绿色的兔子玉佩,用一根红线系着,只是很平常的系在腰间的装饰品,看来不过值一钱银子。阿红将玉佩递交到诸葛灵辰手中。
诸葛灵辰表情复杂地看着玉佩。当她的手指触摸着玉佩时,蓦然间似乎有一种电流自手指间传到她的脑子中……
诸葛灵辰又一次走进了徐小六的心灵世界,她“听见”了徐小六的心事——
这是两年前徐小六满十六岁生日时,她的心上人田雨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诸葛灵辰呆呆地站在那儿,眼前仿佛围坐着一群苗家少年男女,徐小六看着大家赠送给自已的小小礼物,喜上眉梢……
徐小六垂下了眼光,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这首饰的事情,我只是来寻找自已的东西……”
诸葛灵辰轻轻咬着下唇,注视着徐小六,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了解和同情,涩声道:“小六姐,你不用说了,我真的相信你……!”
诸葛灵辰虽然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二岁,但她已经能明白少女的心事,——徐小六和田雨润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徐小六对田雨润单相思三年之久,这份痴情岂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徐小六生肖属兔,田雨润才送她这个玉佩,——当然这其实是为了表示一种公平,因为田雨润在三个月前曾经送过晏容一只老虎玉佩……因为晏家较富,所以田雨润的礼物才略有些份量,那时徐小六眼中好生羡慕……
徐小六对这个普通的生日礼物看得很重,不唯是她这样的人买不起玉佩,而且在她少女的幻想中,这玉佩已经有了特别的寓意——兔子象征着月宫嫦娥的玉兔,用红线系着,她便痴心妄想这是暗示她和他有月老的红线在联系着……
徐小六在才来诸葛家中时,因为人地生疏,半夜睡不着,不由忆起了昔日的事情,于是悄悄从包袱中拿出这玉佩来偷看,后来她流着泪睡着了,这玉佩便失落在床褥中。
翠晨,因为诸葛灵辰做了一个恶梦而哭醒了,徐小六忙披衣进屋去陪她说话……没想到中午时黄梦玲便让她搬到了下人的房间,她的心思便转到了眼前的难堪处境,再也无暇忆及昔日的事情,而且她自那晚之后,便在心里拒绝回忆往事……
诸葛灵辰将玉佩还给徐小六。阿红道:“大小姐,我现在就去向大太太说找到了这东西好么?这事情恐怕和应小姝有关吧……”
诸葛灵辰忽然说道:“把东西给我。”
阿红一怔,将油纸包交到大小姐手中。诸葛灵辰不动声色捧着油纸包,颔首低目默默体察。阿红和徐小六不知诸葛灵辰有“他心通”的神通,还以为她在想这事该如何处理?
原来诸葛小倩知道侄女诸葛灵辰有“他心通”的神通后,便郑重告诫灵辰千万要保守这个秘密,不可再对第三人说起,——因为世上没有人愿意亲密接触一个能体察自已内心的人。
诸葛灵辰暗中感受了一会,这首饰中自然有大太太的一些无端的思绪,诸葛灵辰须要去芜存真,找出另一个人的“心声”,但片刻间难以捕捉到那个“声音”……
诸葛灵辰之所以能一下就感觉到徐小六的心声,是因为玉佩长期为徐小六一人保存,而每次徐小六在触摸玉佩时,或情思萦逗,或激烈澹荡,或怨慕悲伤,她的心思有一部分会储存下来,这就是佛家所云的“万物有灵”。
玉佩上面留存的记忆同人的记忆一样,越久远越不易捕捉,越新鲜越激烈的记忆才容易感受到。徐小六最近才握着这玉佩流泪,在心中想要埋葬这一段痴情。
第87章 玉兮石兮 3
三人沉默了小会,诸葛灵辰才道:“阿红,你去告诉二妈吧,我和小六姐留在这儿等她过来看情况……”
徐小六不解地看着诸葛灵辰,但现在她已经成为嫌疑人,所以她也无话可说,只是心神不定地站在当地。
诸葛灵辰支开了阿红后,见徐小六背面对着自已,一言不发,诸葛灵辰也不向她解释,合上双眸,集中精神又感受起来……
少时,徐小六听见大太太和阿红的脚步声传来,便转身看向诸葛灵辰,她发现诸葛灵辰双眼发直,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却又似乎没有看她……
徐小六陡忆起在白水村坟山上第一次见到诸葛灵辰时的情景——
那时诸葛灵辰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呆若木鸡,两只黑瞳宛如两口深井,令人不寒而栗。
徐小六和徐小七及邵元节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试着安抚她受惊吓的情绪,但说了半天,灵辰宛如充耳不闻……
此时诸葛灵辰的眼神与那时一模一样!
徐小六轻声唤她:“灵辰,灵辰……”
诸葛灵辰回过神来,望着徐小六,不说一句话。徐小六心中忐忑不安。
这时,大太太和黄梦玲及阿红三人一道走了进来。徐小六见到黄梦玲,心中羞愤,别过脸去。
诸葛灵辰道:“二妈。”大太太嗯了一声,斜乜了徐小六一眼,捉腔拿调地道:“怎么,听阿红说这东西是在应小姝床下面找到的?——”
诸葛灵辰道:“是。”将包着首饰的油纸包递交到黄梦玲手中。黄梦玲打开油纸包让大太太过目。
大太太见东西完好无损,吁了一口气,傲慢地坐到竹椅上,悠然架起二郎腿,又立即放下腿,皮笑肉不笑的道:“徐小六,听说是你最先发现的,阿红和大小姐路过时看见你在屋中,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徐小六脸上一红,正欲分辩,诸葛灵辰抢白道:“二妈,你不要这样对待小六姐,小六姐是清白的,这事与她没有关系的!”
大太太呵呵一笑,讥诮道:“是么?”
黄梦玲忽然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大小姐……”
话音未落,诸葛灵辰突然转身打了黄梦玲一个响亮的耳光!
大太太惊愕地注视着诸葛灵辰,黄梦玲不意大小姐突然发飙,又羞又气地瞪视着诸葛灵辰。
徐小六也瞠目结舌看着诸葛灵辰,见诸葛灵辰终于为自已出头说话了,而且还狠狠扇了得意忘形的黄梦玲一个耳光,徐小六心中暗暗感激。
诸葛灵辰呼了一口气,教训道:“主子在说话,要你来多嘴!”
黄梦玲听了这话,好不羞惭。她一向倚仗自已是大太太的赔嫁丫环,对下人狐假虎威,谁过年过节时给她家送了一些礼物表示心意,她就会假公济私分派谁做较轻松又有油水捞的工作。黄梦玲知道大太太是个没主见的人,理家务事又不在行,所以许多事情都是她在越厨代疱安排。
黄梦玲这一年多以来贡高自慢,几乎忘了自已也是一个丫环。然而黄梦玲的大哥前些日子为自已的东家与诸葛文合作生意的事情,登门造访,诸葛文并未特别款待,只是招待两顿家常便饭。后来黄梦玲的大哥有私事来找黄梦玲时,诸葛文只是打个招呼,没有再请他一道吃饭,任由他与黄梦玲一道同丫头们吃饭……
黄梦玲见男主人诸葛文对徐小六热情款待,心中有些不平,想徐小六一个清贫农村女子,不过长了个好脸蛋好身材,竟蒙男主人青眼,顿顿好吃好喝的,还不时吩咐黄梦玲准备一些水果……黄梦玲看在眼中,恨在心里。
黄梦玲也是一个女人,她自然能看出来男主人表面上是看在妹子和女儿的面上,其实内心也很喜欢徐小六的姿色,所以对徐小六才会这么好。
有一次,在晚饭后,徐小六陪大小姐在花园散步,诸葛文便默默背着手站在阶前看着徐小六和女儿说笑话。突然大小姐的二叔牵着一条威猛的大黄狗过来,徐小六赶紧躲到诸葛文侧后,那大黄狗欺生,对着徐小六吠叫起来,徐小六吓得双手拉住诸葛文的右胳膊,诸葛文莞尔一笑,保护着徐小六,吆喝大黄狗滚开,徐小六拉着诸葛文的胳膊转了几圈……
在诸葛文走后,善于察颜观色的黄梦玲立时发现大太太和白姨娘同样看不惯徐小六受宠,于是便开始折辱徐小六,而两个女主人明知道这不是待客的道理,也只是装聋作哑。黄梦玲更加肆无忌惮,于是借这机会将徐小六暴打一顿出了一口恶气。
诸葛灵辰在大人眼中虽然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但其实已经能看明白男女之事,而且作为女儿,也本能地想在父亲面前争宠,想独得父亲的爱。尽管诸葛文对徐小六的喜欢表现得较克制,也掺杂了一些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但作为女儿还是感觉到了爸爸内心对徐小六的美色的喜欢,诸葛灵辰心中对徐小六也不免有些不喜欢……
然而在徐小六受辱之后,诸葛灵辰也好生羞赧,想起在湘西时的姐妹情谊,自觉今后会无颜面对徐小六,而且黄梦玲打人也可说是没把自已这个小主人放在眼里,所以诸葛灵辰才会突然甩黄梦玲一个耳光。
大太太懵了片刻,才对诸葛灵辰说道:“灵辰,你不该打人啊,她也是好意提醒而已……”
诸葛灵辰说道:“这件事另有内情,但与小六姐真的没有关系!”
大太太说道:“那是不是应小姝呢?”
诸葛灵辰的表情有些奇怪,口唇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因为诸葛灵辰为徐小六说话,大太太不便再对徐小六表示怀疑。诸葛灵辰虽然没有多解释,但语气很肯定,而且再蠢的人也应想到这首饰放在应小姝床下与徐小六联系起来实在是牵强附会,——须知徐小六从那间房搬出来已有九天了。
现在黄梦玲被诸葛灵辰教训了,大太太也不好问黄梦玲的看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事。
屋中众人都沉默不语,少顷,大太太看了徐小六一眼,对诸葛灵辰说道:“时间不早了,灵辰,你先送徐小六走吧,见到你姑姑就说这原是一场误会……”
诸葛灵辰垂眸道:“是。”便挽了徐小六的胳膊,走了出去。
诸葛灵辰站在大门外,吩咐阿红去招一辆马车来接大家到二叔家去找姑姑。
阿红第一次见到大小姐打人,肃然起敬,忙去找马车。
徐小六望着左首的草鞋街方向,轻声说道:“我想到草鞋街去一趟,我要向你们证明我的头花真的是用十文钱买来的……”
诸葛灵辰心中一动,言不由衷说道:“这又何必呢,我又没有怀疑小六姐你……”
徐小六坚持道:“我不想让你们家人背后议论我的坏话……”
徐小六在说这句话时心中首先想到的是诸葛灵辰的爸爸诸葛文!然后想到的才是师父诸葛小倩。徐小六是一个很在意别人对自已看法的女孩子,她很害怕对自已很和气的诸葛大叔猜测自已……同时她也不能让自已带着品行有污的嫌疑去见师父!
原来诸葛文虽已四十二岁,但面白无须,又很注意打扮自已,且见多识广,谈吐风趣,看上去还是很有年青的活力,是一个很招女人喜欢的高大而又成熟的美男子。徐小六因为诸葛文对自已很好,而且凭女人的直觉,她也能从诸葛文的眼神中看出一种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徐小六芳心窃喜,心里也很喜欢这位中年大叔,因为她和他的地位十分悬殊,她对诸葛文的喜欢中含着感激和尊敬,生怕给他留下这种不好的印象。
第88章 玉兮石兮 4
诸葛灵辰虽然相信徐小六是清白的,但光自已一人相信也没有用,要想还徐小六的清白,的确有必要让旁人见证一下。
诸葛灵辰拿捏着说道:“小六姐,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是要证明给别人看……”
徐小六脸上一红,说道:“你把阿红叫回来吧……”
诸葛灵辰于是唤回阿红,也不向阿红解释什么,徐小六转身便向草鞋街走去。
诸葛灵辰因为此行目的有些让人尴尬,所以没有再挽徐小六的胳膊。
徐小六走到那个摊子前,便从包袱中取出头花来,对摊主说道:“老板,上午我在你这儿用十文钱买了这个头花,但因为玩耍时不小心跌下坡去,踩坏了这个头花,所以我还想买一个……”
老板见徐小六脸上果然有伤痕,啧啧叹息几声,陪着笑脸道:“不好意思,这货现在没有了,你选别的头花吧。”
诸葛灵辰见到摊上有同白姨娘妹子一模一样的紫色的头花,便问值多少钱,老板说:“十五文。”
诸葛灵辰没有讨价还价的经验,顺口道:“十五文呀……”
徐小六以为诸葛灵辰真心想买,忙替她说道:“老板,就十文吧,我的也才十文啊,便宜点啦。”
老板见诸葛灵辰衣着不俗,说道:“姑娘,我对你说过,你的头花十文钱我真的是没有赚你一文啊,这次再不能这么便宜了,你要就十三文吧,再不让价了!”
诸葛灵辰于是让阿红掏钱买了两个头花,徐小六因为洗脱了污名,脸上才有了笑容,说道:“灵辰,阿红,你们都亲耳听到了,我的头花真的是用十文钱买来的,我真的是用自已的钱买的!”
诸葛灵辰窘然一笑:“我本来就没有说什么啊,我之所以和你一道来,其实只是想让阿红亲眼见证一下而已……阿红,你回去时一定要向二妈讲明这情况!知道么?”
阿红道:“是!”
诸葛灵辰又道:“这两朵头花一朵就送给阿红,另一朵就送给小六姐,算是赔偿你的头花。”
徐小六霁然色喜,阿红也很高兴,阿红站在道旁戴上了头花,徐小六因为脸上不好看,便将头花放进包袱中去了。
阿红招了一辆马车,三人进到车厢中。徐小六脸上有伤,坐在马车中正中下怀。
马车一路颠簸,徐小六有些晕车,不时掀起马车窗帘呼吸清新空气,好几次差点倒胃吐了出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武侯祠附近一座大宅前,三人才下了车。
诸葛灵辰告诉徐小六这便是二叔的家了,徐小六见诸葛灵辰二叔家跟她家相差无几,不免有心理阴影。
四人进了客厅,见到了管家老龙,阿红代小主人说明了来意。
老龙告诉诸葛灵辰,她姑姑诸葛小倩正在静室打坐。
诸葛灵辰于是便一个人进了静室,诸葛小倩见侄女灵辰到来,微微奇怪,诸葛灵辰低声告诉她徐小六的事情。诸葛小倩听了,又气又愧,便同灵辰走出静室来,徐小六见到师父,难为情的道:“师父!”泪水便滚落下来。
诸葛小倩见到徐小六脸上伤痕,啧啧几声,有些激动的说道:“真是造孽!这也太不像话了!都怪为师这两天没空来看你们……”
徐小六呜咽起来,诸葛小倩皱眉说:“小六,为师这就带你回去找嫂子评理去!”
徐小六情知诸葛大叔不在家,师父为自已出面去找她的嫂子讨说法也很为难,忙摇头说不用了,因为诸葛灵辰已经替自已辩明冤枉了。
诸葛小倩叹了几口气,说道:“小六,你是一个知事的人,只是让你受委屈了!为师实在过意不去……”
诸葛小倩低眸想了一下,又说:“今天权且在这里住上一宿,明天一早我们师徒二人便去青城山吧。”
诸葛灵辰忙说自已也要同去,诸葛小倩寒着脸说:“不行,你在家中等你爸爸回来,将你小六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就说是我的话:我从青城山回来接你时,我要你爸爸给我一个交代!我不能白白让你小六姐在诸葛家中被人欺侮了!这成什么话!”
徐小六心中不安,正欲说话,诸葛小倩摇摇手不让她说话。诸葛灵辰看了徐小六一眼,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家说了一会话,诸葛小倩便说时候不早了,叫阿红好生护送灵辰回家去。
晚饭时,诸葛小倩的二哥诸葛武回来,见徐小六这个样子,惊诧不已。诸葛小倩生气地悄声说了情况。诸葛武皱眉摇头,说道:“这成何体统!嫂子也实在太不象话了!”
诸葛武和诸葛小倩不住给徐小六拈菜,徐小六这一顿饭吃得怪不好意思的。
这一晚,诸葛小倩来到徐小六休息的客房,考察她的功夫,徐小六比分别前没有明显进步。诸葛小倩也不好责备她。只教她再勤加练习。
诸葛小倩走后,徐小六心中羞赧,她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聪明,但自已好像不是这块料,总是跟不上师父传授的进度,诸葛小倩也许见她资质不高,所以总要隔上一些时日,才传她新东西。
徐小六盘坐床头练习了一会,因心神不宁,始终不能进入良好的状态。
彼时玉盘高悬,银辉朗照,大约已是子时光景。徐小六不由懊恼地停下来,心想:“看来我会是师父门下最不争气的一个徒弟了!”
徐小六脑中不由又想起田雨润曾经给自已和晏容讲过的一个故事来,故事中的人物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大约是说古时候有一个人,在山中采到一块玉,他便去献给大王,但大王身边的臣子不识货,便说这不是玉,而是一块石子。大王很生气,便砍了那献玉之人的双腿,那人于是天天伤心痛哭,有人问他哭什么,他说:“这分明是一块很值钱的美玉,但世人有眼无珠偏说这是一块石……”
徐小六废然想:“徐小六啊,徐小六,你原来如此蠢笨,从前你自以为是一块美玉,谁知你是一块石啊!”
邵元节和杜娟在客栈中说了一会话,杜娟便觉疲倦,又想睡觉了。
邵元节道:“我们到这里来了有七天了,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贪睡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反而又睡不着了,瞌睡是越睡越多,睡多了人周身就会软弱无力,这样不好,不如我陪你出去四处走走看看。”
杜娟打个呵欠,说道:“镇日呆在这客店中没有事情可做,我现在这样子又不适合闲逛,不睡觉干什么。”
邵元节道:“你要觉得无聊,不如我们坐在床上一起练功啊。”
杜娟目光一转,欣然道:“好啊!”
杜娟笑吟吟盘坐在床上,二人合目打坐了半个时辰,杜娟便觉没有了精神,说道:“我真的困了,你自已练吧,我先睡了。”
邵元节见杜娟睡下了,便说道:“你先起来闩好门,我上山练功去了。”
杜娟却拉住他的手撒娇道:“我要你就坐在这儿陪我说话,听你说着话就睡着了。”
邵元节这几天在杜娟睡眠之时,自已一个人到山坡上练习隋燕传授的武功,但今天他却另有心事:他想用他的天眼看看苗刀的幻像——他已经许久没有用天眼看事物了,只因今天陡闻杜娟的爸爸的确实消息,他不由心潮起伏,所以又动了这念头。
虽然他对杜娟的感情其实已超过对家人的感情,但如果杜娟的爸爸真的与自已的母亲有什么血仇的话,为人之子又岂能良心自安?
第89章 拨开云雾 1
以前他可以当杜娟的爸爸不存在了,上一代的恩仇可算是一笔勾销了。然而此刻纵欲自欺,亦复不能!
“这家就是杜化的家啊。”中年妇女的话无情地惊醒了他的自我麻醉的心理。
邵元节心神不宁,盘坐在床上一时无话可说,杜娟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温柔说道:“我可能是怀孕了……”
邵元节一惊,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杜娟娇羞道:“我有半个月身上没来了……”
邵元节惊诧道:“你怎么不早说啊?”
杜娟笑眯眯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的,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邵元节想了一下说道:“不如下午我陪你去诊舍让时珍兄给你把把脉看一下……”
杜娟从来没有怀孕生育,母亲在她九岁时就逝世了,所以她对这种事情也不是很懂,于是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泛红,口角挂着一丝甜蜜蜜的笑意。
杜娟睡着后,邵元节心中百感交激,自已才十七岁,来年就要当父亲了,其时男子成亲多在十七岁至二十岁,女子多在十六岁后,但十八岁就当父亲在当时也属于较早的了。
有了子女,他与杜娟就算是真正一家人了,然而他心中还有悬疑未决,假设杜娟的爸爸与自已母亲有血仇的话,他又怎能认贼作父?
不仅不能认贼作父,甚至于他与杜娟都不能生活在一起了……但现在杜娟肚子里却可能有了他的骨肉,这岂不叫人啼笑皆非!
邵元节心情复杂地瞅着桌上的那口苗刀,不由想起当初为了这苗刀而冒险接近斗蛊刹羽而归的杜娟,当时他做梦也没有料到会与杜娟结成这段奇缘……虽然这可能已铸成大错,但邵元节没有一丝后悔。
如果杜娟的爸爸真的是自已的杀母仇人,要做到忠孝两全,他只能手刃仇人,挥刀斩断情丝,从此远遁他乡或投入空门。
但现在杜娟有了自已的子女,他想到要杜娟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夫妻父子阔别,怎能不令人痛断肚肠!
邵元节下床坐在桌边,合目许久,才渐渐摒退杂念,让自已处于虚无寂静之中,微睁双眼,拿起桌上的苗刀凝视……
眼前慢慢出现一些画面:首先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母亲(邵元节心口微微一疼),然后父亲从母亲的身后出现(父亲的相貌比邵元节记得的样子年青了几岁),二人的目光有些恐惧和愤怒……
看了小会,邵元节便觉有些头晕眼花起来,眨了几下眼,画面变得不稳定起来,邵元节想用意念定住这些幻像,但幻像还是同前几次一样宛如退潮一般消失了。出现在面前的只是苗刀本身。
邵元节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近来自已的天眼越来越不中用了?看这苗刀小会就觉眼花,他缓缓移开视线,蓦然一惊——他透过被子看见了杜娟穿着小衣的身体!邵元节心念微动,暗示自已定下神来,果然不是幻觉——他真的是透过盖在杜娟身上的被子看见了杜娟穿着小衣的身体!
——杜娟的左手平放在腹上,右手平放在床上,红色的小裤下面露出一双纤细的光脚丫。
杜娟睡姿很规矩,平睡在床上,宛如在练功的玉女一般。
邵元节痴看了一会,又缓缓移目看向床下的一个红木箱,他看见木箱中放着他们的行李包袱,在木箱的左边角落,有一把木梳,那一定是从包袱中掉落出来的。
邵元节心中微微一喜,便收了天眼,起身走到床前。见杜娟呼吸细细,他悄悄掀开被子察看,果然杜娟的左手平放在腹上,右手平放在床上。
邵元节放下被子,蹲下身去从床下轻轻拉出木箱,打开一看,真的有一把木梳失落在箱子左边角落。
邵元节不由又惊又喜,自已的天眼通应该是比从前越发强了才对呀!
自从修习了杜娟的巫术和诸葛小倩的道家气功之后,邵元节发觉自已的天眼比从前更加稳定了,虽然他目前还不能遥视远方的人事物,但他看近处的人事物比从前要看得更加长时间一些了。
他记得大师姐隋燕说道:“在道家气功修习中,意守额前泥丸宫处,就可能开了天眼,开了天眼的人能看穿有形的物质,能随心所欲看穿想看的人和物事。
“开了天眼的人不仅能透视面前的人和物,而且能看见遥远的人和物。然而能否开天眼与一个人的开悟并没有联系,从未修行的小孩子也会突然开了天眼,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没有修行的小孩子在长大成人后,便会失去天眼的神通。
“而一个洞澈诸法实相的人未必能开天眼。其中有宿根的人通过修行会打开天眼,明心见性后,这种捅有天眼通的人就不会消失这种异能。
“不过修行者不要执著一切的神通,因为因缘甚深,每个有神通的人看到的人事物都是千差万别,所见都不一样,都不是事物的本来面目,都不是空性……只有证得佛眼,才是究竟证得。”
邵元节有些纳闷,为什么他近来在看苗刀时反而退步弱化了,再也看不见从前能看见的一些幻像,竟一次也未看到有鲜血的画面了。他现在从苗刀中能看见的人事物比从前少了大半内容,宛如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大半画面遮掩住了。
邵元节疑惑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杜娟,偷想:“这难道是因为有杜娟的巫术在干挠么?不对,杜娟根本不知道我有天眼,而且我在看苗刀时她要么在睡觉,要么不在面前,绝不可能是她的巫术在干挠我……”
邵元节忽发奇想:“说书中不是常常有佛家高僧说什么——色是刮骨钢刀,红颜女子不过是一具骷髅而已这些话头么,我何不试看一下……”
意念及此,他于是又默运天眼,然后向杜娟身体看过去……
他看了一会,看到的仍然是被子下面杜娟穿着小衣的身体,并未出现杜娟身体里面的什么骨头啊血肉啊,也未看到什么心啊肠啊脾啊之类的东西。
他移目向自已身体和手臂看去,仍然看不到里面的血和肉之类的东西。心中有些疑惑佛家高僧说的是不是骗人的话。
次日,邵元节陪杜娟到诊所找李时珍换药,邵元节见杜娟的左脸颊和右小腿上的伤痕复原得差不多了,心中甚是高兴。邵元节请李时珍给杜娟把了一下脉,确认是喜脉,杜娟又羞又喜,李时珍给她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杜娟向李时珍打听起城里什么地方能听戏,李时珍介绍了南门一家戏院,邵元节邀请李时珍一同前往,李时珍欣然答应了。
三人从玄妙观出来,李时珍带领二人抄一条小路去城中南门,时当八月下旬,天气暑热,杜娟见另一条岔路口有一个卖西瓜的小摊,便让邵元节去买一个西瓜来解渴。
杜娟和李时珍站在路边树荫下歇凉,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话。李时珍同杜娟单独在一起时便略显羞涩,杜娟见李时珍脸上汗津津的,瞥见道旁有卖扇子的,便走过去选择了两把男子用的折扇和一把女子用的小团扇。
杜娟将两把折扇都交给李时珍,让他自已挑选一把。李时珍本来有一把折扇,只是出门时忘了带,当下也不推辞,笑吟吟选了一把花鸟图案的折扇。
杜娟知李时珍是个斯文人,笑道:“听说先生是一个秀才,作诗一定行吧,要是在这扇子上面提一首诗,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纪念。”
李时珍看了杜娟一眼,心中不由一动。
第90章 拨开云雾 2
李时珍年方二十岁,这两年因为到各地游医以长见识,故还未论及婚配。汉人碍于礼教之防,李时珍性格又有些放不开,故李时珍平日很少接近年轻女子。
杜娟是一个很特别的苗疆巫女,虽非十分美貌,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处,相处熟了,她说话又轩爽,李时珍不禁暗生爱慕之心。
李时珍微笑道:“我有两年未曾写过文章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写出一首打油诗来。”
杜娟本是随口一说,见李时珍有些认真,欢喜道:“先生太谦虚了,先生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一定是个大才子,要是能给我们的扇子上题诗一首,我们会好好珍而重之的收藏的,拿给别人看了也是好生让人羡慕的!”
杜娟这些话倒是实话,她虽然识得一些字,但并未读过什么文章,平日又没有接触过书生,而秀才在乡下人眼中就是饱读诗书的才子了。如能承蒙李时珍题诗一首,是一件很值得向人夸耀的事情。
李时珍莞尔一笑,说道:“我尽力而为吧。”
杜娟喜孜孜地称谢。说话间邵元节抱着西瓜过来了,杜娟皱着鼻子道:“你真傻,——我们不过是路上吃几块解渴,你怎么买回这么大一个西瓜。吃不完你自已抱着走路呵。”
邵元节用苗刀将西瓜剖开,三人站在路边各吃了两块。杜娟见邵元节抱了半个西瓜真要走路,说道:“真好笑,难道进了戏院子还要吃不成。”见附近有几个小孩子在玩石子,杜娟便招呼小孩子们过来吃西瓜,小孩子们怕羞不过来。
杜娟有些尴尬,李时珍瞥了杜娟一眼,便让邵元节将西瓜剖为几块,叫邵元节和自已一道过去递给小孩子们吃。
三人笑嘻嘻继续赶路。在田野间走了一程,邵元节忽唱起歌来——
大山大叶烂成堆,
只因小郎不会吹,
几时吹得木叶叫,
只用木叶不用媒。
杜娟笑眯眯让李时珍唱一支歌,李时珍连忙推辞,说:“我不会唱歌的。”杜娟含笑问道:“你们汉人怎么不爱唱歌呢,是怕羞么?”
李时珍摇头笑而不答。杜娟清清嗓子,也唱起歌来:
送郎送到河坝头,
妹见船儿泪长流。
篙竿点水催船走,
篙篙点在妹心头。
邵元节听杜娟唱歌,便对唱起来:
一听分离泪满腮,
一张帕子两头揩。
眼泪就像垮堤水,
揩了这边那边来。
李时珍听杜娟声音悦耳,萍然心动。他去过湘西三次,却很少听到湘西男女唱歌,此时听着杜娟的歌声,他恍惚置身于湘西大山之中。李时珍觉得杜娟好有女人味啊,眼见杜娟伤痕不过二三日就会好了,心里竟有些舍不得,只盼能与杜娟多相处一段时日。
走了一程,经过一段偏僻的小道,只见道旁菜地中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用水浇灌白菜,杜娟鼻子闻到一种异味,瞥了中年男人一眼,竟发现水瓢中的水有些黑乎乎的东西。
杜娟是个巫女,立时反应过来:这是焚烧过什么布条及香烛留下的黑色灰烬,难怪有一种异味!
杜娟心中暗暗纳罕:这人怎么用符水来浇灌白菜呢?
那男子见到三人,便停下浇水,目送三人从菜地边走过去。
杜娟走到竹林中,便停下脚步悄声问李时珍:“请问先生,你们这儿可有用符水浇灌菜地的特别风俗么?”
李时珍纳罕道:“你说什么?用符水浇灌菜地!我可是闻所未闻啊!”
邵元节同杜娟相处已久,听了这话,便知有古怪,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鼻子中闻到一种符水的味道,这事真有些蹊跷呢……”
李时珍多年采药,鼻子也很灵敏的,虽然不知这是划符焚化之后的气味,但也的确嗅到了异味的。听了杜娟的话,心下颇为疑惑。
邵元节望了杜娟一眼,说道:“会不会是为了盼庄稼丰收呢……”
杜娟知他是因为自已新婚之夜为了来年丰收而行的天人合一的巫术,脸上不由羞红,低眸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是这种巫术,因为那种巫术不用焚符的。杜娟不便说那种巫术须由女巫施法术,因为女人象征生育……
邵元节见杜娟不便启齿,但态度却不赞同,纳闷道:“现在想起来,那人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农民,脸上有些阴阳怪气,而且看见我们过路,便有些警惕之意……”
杜娟道:“其中必有古怪,我们回来时悄悄看一看吧……”
邵元节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又没碍着我们。”
杜娟道:“我想这人行的巫术多半是邪术,如是所料不差,这人多半会对人不利……”
邵元节因人生地不熟,又不知这里的巫师的深浅虚实,生怕杜娟会出事,便道:“天下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得了多少!”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杜娟心中明白他的好意,也就不再坚持。
李时珍虽然不想多事,但也觉这事有趣,暗忖杜娟这女巫真有些不简单呵。
三人边走边谈,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门。邵元节付了钱后,三人便进入戏院子。只见人山人海,好生热闹。戏台和观众席设在宽敞的大屋内,所以也不觉如何热。
今天这出戏并不好看,不过邵元节和杜娟因为看的戏少,觉得很有趣,杜娟虽有些听不懂歌词,却见人物表演滑稽,不时格格的笑。
李时珍因杜娟坐在身边,香泽微闻,见她看得有趣,也觉高兴。原来因为前排有一人生得甚高大,挡住了杜娟的视线,故邵元节与杜娟交换了座位,让她坐在二人中间。
杜娟发现李时珍鼻子上夹了一副近视眼镜,十分好奇,因问:“先生你鼻子上戴的就是眼镜么?”
李时珍道:“是啊。”杜娟道:“我从前为一个曾经做过高官的人家行过巫术,看见那位老大人就戴了一副眼镜看书。”李时珍抿唇一笑,杜娟调皮地说:“先生能不能让我也戴一下玩玩?”
李时珍笑道:“好啊。”便从鼻子上取下眼镜。杜娟却戴不来,便央李时珍给自已戴上(其时眼镜没有脚架,只是戴在鼻子上)。
李时珍替杜娟戴眼镜,杜娟招呼邵元节看,她动来动去,李时珍的手指便碰到了她的脸颊和鼻子,杜娟虽是苗女,也不由脸上一红,李时珍更是心中慌乱。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制造和使用眼镜的国家。据考古发掘的出土文物证明,我国早在西周时期(公元前约一千年)就掌握了光的直射及折射原理,发明了能够用于取火的阳燧(即铜凹镜)。至东汉初年(公元一世纪前半期)中国人就能加工磨制水晶石凸透镜片,做成能够放大四至五倍的单片眼镜。而在宋元明时期制造眼镜的技术已趋于成熟,从而产生了较为方便又实用的双片水晶眼镜了。
在西方国家,眼镜的最早出现是在十三世纪末叶。当时有个意大利人,名叫马可波罗,他曾旅居中国十七年,为元朝宫庭办事,跑遍中国各地,当时他见到元朝宫廷里有人戴眼镜,对此他很感兴趣,在他回国时就把眼镜传到了西方,所以在西方最早制造眼镜的地方,则是马可波罗的故乡威尼斯。另外,在马可波罗的游记中还载有老年人戴眼镜阅读小说及小字的记载。
虽然东西方究竟谁先发明眼镜至今仍是个谜,但我国在明朝中期就出现了眼镜,却是不争的事实。
第91章 拨开云雾 3
杜娟戴上近视眼镜后好生兴奋,便要邵元节看自已,邵元节笑着要她快还给李时珍。杜娟却不肯,戴着眼镜左顾右盼,神情娇憨。李时珍没了近视眼镜没法看戏,不过他的心思也不在戏上,便笑吟吟地看杜娟,觉得她像一个雀跃的孩子。
本来邵元节和杜娟对李时珍很尊重,但这些日子相处熟了,杜娟凭女人的敏感,察觉李时珍喜欢自已,女子一向在爱慕自已的男子面前恃宠生娇,所以就对李时珍有些随便。
杜娟新鲜了一阵子,便觉头晕眼花,忙摘下眼镜还给了李时珍。
三人看了戏出来,李时珍是个实诚人,因为夫妻二人请他看戏,他也要尽地主之谊回请夫妻二人吃晚饭。邵元节与李时珍彼此争着要做东,邵元节却不过他,只好让他请客。
李时珍带二人来到城里一家较气派的大酒楼,三人在楼上一张邻街的桌边坐下。李时珍虽是本地人,但其实并不习惯请客吃饭,所以也不会点菜,便让杜娟点菜。
杜娟知两个男人都不是花天酒地的人,她虽然也不懂点菜之道,但自已时常买新鲜衣服,知道人不识货钱识货的道理,便让店小二自已介绍店中有名的菜肴,杜娟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比较菜谱中的价格,便点了价格适中的三菜一汤。
三人一边闲话一边等候上菜,此时是未时(下午16:00时),吃晚饭还有些早,所以楼上除了他们外,只有邻墙的座位有客人在吃饭。
杜娟见那边是一对中年夫妇,一双儿女。那妇人约莫二十八九岁年纪,薄有几分姿色。妇人不知为什么事不高兴,女儿叫她几声“妈妈”,妇人也不答应。丈夫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军官,那军官生得有几分英武,却不住低声下气对妇人陪着笑脸说话。
只听那军官说道:“娘子,你不要这样嘛,以后我多带你出来几回玩耍好不好?”
那妇人气苦道:“呸!谁稀罕么!自从跟了你,你一年里又带我和女儿出来几回了!难得像今天这样偷偷摸摸出来吃顿饭的……”说着便哭泣起来。
军官叹了一口气,转对儿子低声说道:“乖儿子,记住:回家后不许对你妈妈说起今天的事,知道么?”
儿子看上去只有五岁光景,却很知事的样子,只低头嗯了一声,那女孩子看上去比男孩子大上几岁,她不无担心地说道:“可是大妈要是问起我们今天出来这一天在干什么,我们如何回答啊……”
军官道:“你们只说同爸爸在一起啊,别要说我们在这儿吃饭,不然你们大妈又会找借口撒泼!”
儿子不满地嘟哝道:“爸爸,不许你说我妈妈的坏话!”
军官喝了些酒,没好气地说道:“你妈妈就是个泼妇!眼里一点容不得你小妈!”
儿子望了妇人一眼,想顶嘴又不敢。
李时珍和邵元节夫妇听了这些话,便知那妇人是军官的小老婆,那男孩子是大老婆生的,女孩子是小老婆生的,想来小老婆母女俩平日对这个儿子不错,所以男孩子不好说二妈和姐姐的不是。
那妇人委屈地垂泪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嫁给你了,都是我自已当初瞎了眼,今天才会受这份闲气!”
军官怒道:“我知道你总是忘不了你乡下的青梅竹马的范哥哥!他有狗屁出息,一辈子还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
妇人又羞又恼,顶嘴道:“不许你这么损他!是我自已当初瞎了眼,现在后悔也迟了,我现在倒是宁愿跟他过粗茶淡饭的苦日子,也不愿当这小的!”
“啪!”的一声,军官重重搧了妇人一个耳光,妇人站起身来,哭着跑下楼去。
一双儿女呆了片刻,女孩子便叫着“妈——”追了下去。男孩子迟疑了一下,也叫着“小妈——”跟女孩子追下楼去。
军官懊恼地站起来,大声招呼店小二上楼来算了酒饭钱,涨红着脸踉踉跄跄下楼而去。
三人旁观了这出戏,李时珍无声一笑,邵元节和杜娟互视一眼,没有说话。
少时,酒菜上来,李时珍问杜娟喝酒不,杜娟忙说自已不会喝酒。李时珍便同邵元节自顾喝起来。
酒过三巡,楼上陆陆续续有了几桌客人,李时珍见酒要喝完了,便叫小二再添一壶酒送上来。忽见两个男人正走上楼来,杜娟瞥见其中一个男人正是那个用符水浇灌白菜之人,不由一愕。又见另一个留着几络短须的中年人穿着较醒目,看人时态度有些倨傲,不过对那用符水浇灌白菜的人却很客气。
杜娟悄悄示意邵元节和李时珍看这二人。李时珍一见那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便觉很眼熟,正想侧过脸去不与他打招呼。不料那人瞅见李时珍,便含笑拱手招呼道:“原来是李大夫啊!”
李时珍只得起身见礼。彼此寒暄几句,李时珍从他话里才想起他是当今圣上封藩在蕲州的富顺王府中的一个管家,姓乐,名字却不记得了。
乐管家因为李时珍随父亲到王府中替主人治过几回病,所以认得李时珍。
乐管家打过招呼后,便带着那人进入里边雅间中去了。
三人见乐管家居然与那个行巫术的农民在一起,都很纳罕。李时珍谈起王府的话题时,无意间说起王府要招一批军官,邵元节听了心中一动,乘着酒意,打听招军官的详情。
杜娟见邵元节如此热衷此事,有些奇怪地看着邵元节。
原来邵元节素有英雄之志,而自已又没有一个正经事情做,所以很想做一个军官。再说他毕竟是一个男人,现在杜娟已嫁给自已,如今后长期依赖杜娟,心中总是有些不自在。
他想如果自已能谋得一官半职,不仅能光宗耀祖,而且杜娟也不必再回泸溪去做一个巫女了。再说杜娟已经治好了伤,与巫咸岑珂算是化解了仇恨,没必要再回去同岑珂争斗。
李时珍见杜娟心神不定看着自已和邵元节,一时酒酣耳热,便说道:“实不瞒二位,我曾经救活过王爷的爱妃和小王子母子二人的性命,所以王爷视我为恩人,如果邵兄弟有意做一个军官的话,我愿意举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邵元节心中大喜,连连致谢。不断给李时珍敬酒,并自称有武艺能做一名军官。托李时珍能美言几句。
邵元节自小就听了不少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故事,知道凡大英雄多是出身寒微,只因结交了许多朋友,在关健时刻谋友人相助而获得出人头地的机遇。眼下是和平年代,没有参军立功的机会,自已空有一身本领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杜娟不意邵元节如此热衷功名,心中有些不乐意。她做巫女时时常出入大户人家,见惯了大户人家的妻妾成群,彼此算计,刚才看见的一幕就是大户人家妻妾相斗的一个明证,故雅不欲邵元节也成为这样的官人。
杜娟在巫蛊门中吃穿不愁,如今与邵元节能结成夫妻,相亲相爱,杜娟十分称心如意,实不愿改变这种生活。如果邵元节今后发达了,自已年纪又比邵元节长了七岁,那时人老珠黄了,他却捅有几个小老婆,就像刚才看见的军官一家人那样,想想就受不了!
杜娟很享受同邵元节过着一夫一妻的小日子,夫妻在那种事情上都彼此完全属于对方、满足对方……再说自已在湘西蛮夷之地生活习惯了,一点也不喜欢来这汉人的地方生活。而且自已如不做巫女,生活也很单调乏味。
第92章 拨开云雾 4
邵元节回到店中,已是酩酊大醉,杜娟服侍他睡在床上,邵元节又起来呕吐了一回,杜娟替他擦拭干净了,邵元节呼呼睡去。杜娟坐在床边,想起邵元节托李时珍举荐做军官的事情,闷闷不乐。
她现在很想快些治好了脸伤,便回到泸溪去生活。如果邵元节不愿自已回巫蛊门,她也乐意在邵元节家乡做一个巫女,只有做一个巫女,杜娟才觉得自已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女人。杜娟相信凭自已的巫术,再把邵元节调教成一个男觋,夫妻俩一道在湘西替人排忧解难,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衣食无忧。
杜娟一边想心事,一边拿出针线纳鞋底。本来鞋底这种小东西在集市随时可买的,但农村女人都乐意自已替男人纳鞋底,男人穿着自已亲手纳的鞋底,妇人心中觉得幸福。
杜娟会看相,她一边纳鞋底,一边端详着邵元节的脸,她看出邵元节的脸上隐隐有贵气,从前她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邵元节有可能做一名汉人军官,杜娟心里便不踏实了。
杜娟痴痴地看着邵元节的脸,脑海中不由幻想有一天邵元节终于获得了富贵,身边有了一二个小老婆,便有些冷淡了自已这个发妻,昔日夫妻行走江湖的种种甜蜜恩爱渐渐淡忘了……他长年从军不在身边,难得回家一趟,回家时又只是迷恋年轻貌美的小老婆和小老婆生的儿女……
杜娟越想越伤心,不觉掉下泪来,泪眼迷离中忽然哎哟一声痛叫,原来自已不小心将绣花针刺伤了左手食指头,鲜血滴落在邵元节左手腕上,杜娟一怔,将手指伸进口中吮血,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几滴泪珠滚落到邵元节左手腕上。
杜娟低下头去用嘴去吮了邵元节手腕上的鲜血。看着邵元节熟睡的脸,不由心痛神痴,设身处地替邵元节想想,又觉得他一个男人这样想这样做无可厚非,自已没有理由阻止他。如果自已横加干涉,教他不能做成一个军人,他今后也不会开心……
邵元节既生此心,有朝一日总能做成军官,自已一个妇道人家,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虽然她和邵元节在湘西已没有亲人,但自己却心里舍不得离开湘西。
杜娟左右为难,深觉世事变化莫测,人的命运岂是自已能安排作主的!叹了几口气,只得上床睡了。
第四天,邵元节和杜娟又来到诊所,李时珍察看了一下,说杜娟脸上和腿上的伤痕都已痊愈了,不必用药了。伤痕处因为生长出新的皮肤,所以颜色较白一些,过了三四日就会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了,不用担心。二人终于去了一件心病,十分欣喜。
李时珍又告诉邵元节,富顺王到武昌去见楚王去了,要下月才能回来,自已先向富顺王的长子提及此事,世子一口应承了此事,教邵元节静候佳音。并说邵元节如果在客中不方便,可以先去王府先挂个差事。
邵元节十分感激李时珍的举荐,便同杜娟商议,杜娟虽然心中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
邵元节要请李时珍吃饭,李时珍推辞说今天是家祭之日,不便外出。邵元节便改为次日请他,李时珍推辞不过,只得应承。
二人从诊舍出来,杜娟便要去看望父亲,邵元节因为悬疑未决,本想推辞不去,但又不便伤杜娟之心,心想先看一下情况也胜过自已瞎猜测。
杜娟因为对旧事耿耿于怀,所以也没有买什么东西,径直走向父亲的住所。
杜娟见门外有个中年妇女在淘米,杜娟猜测她是父亲另娶的女人,也就是杜艳的母亲,不禁替死去的母亲难过,泪水便涌了出来,幼年时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坎坷情状一幕幕袭上心头,不由深恨父亲的绝情,杜娟想起母亲咯血而死,死时墓碑上也不好写上杜门字样,只能写上外公家的姓氏,杜娟中心酸悲,便掩嘴哭泣起来。
邵元节心事重重,见杜娟哭得甚是伤心,也不由代她难受,轻拍她肩膀安慰她的情绪。心想:“杜娟如此可怜,她的爸爸深负她们母女,她都能原谅他的狠心,杜娟对我这样好……我又岂能再做出伤她心的事情,如果真有仇恨,我与杜娟……”自已也不敢深想下去。
杜娟蹲在地上痛哭了好一阵,邵元节才将她扶了起来,杜娟掏出手绢揩了眼泪,才一步步走到父亲家门口,那妇人诧异地望了二人一眼,问道:“你们找谁?”
杜娟不想同她说话,不理不睬就走进屋去。那妇人生气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进了别人的家,还不理主人家!”
二人仍不说话,屋里便走出一个人来,杜娟抬眼一看,原来是杜艳,杜艳见到二人,惊愕不已。杜娟瞅着杜艳说道:“你爸呢?”
杜艳讷讷道:“爸爸在屋里,你们是谁?——”
杜娟也不回答,径自走向里屋,杜艳见二人来者不善,心中有些害怕。
杜娟掀开门帘,不由怔住了,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中年人……或者说是一个老人?……
邵元节怀着敌意举目望去,也不由一愕——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神情说不出的颓唐,那人移目望着杜娟,眼中睛光大盛,口形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用细看,她一眼就能确定这个颓唐的中年人正是阔别了十九年的父亲杜化!!
杜娟声音微微颤抖:“爸爸!”
杜化听见杜娟这句称呼,心中一酸,虚弱的说:“娟儿,是你么!?”
杜娟泪水夺眶而出,咬着嘴唇点点头,杜化喃喃的念叨:“娟儿,娟儿……”
杜娟叫了一声“爸爸!——”便扑到床前,痛哭失声。
邵元节悄声问杜艳:“你爸爸怎么啦?”
杜艳道:“爸爸双腿残废了……”
邵元节闻言一震,一时间惘知所措。
杜娟听见杜艳的话,心中大痛,泪水哗哗流下来,哽咽道:“爸爸,你的腿是怎么啦?!”
杜化难过的说:“爸爸的腿残废了……”
杜娟垂泪道:“爸爸,你是怎么残废的?”
杜化泪眼模糊,半晌不语。杜娟狐疑道:“是不是被人害的?爸爸,你说呀!女儿为你报仇!”
邵元节听了惕然心惊,他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听见报仇的话才回过神来。
杜化摇摇头道:“爸爸是从马上摔下来跌断双腿的……”
杜娟捂着嘴哭,杜化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抚摸着杜娟的头发和脸庞,无语凝噎。
邵元节心情异常复杂,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苗刀,——原来从进门后,他就悄然从腰际解下了苗刀!
面前的人和物渐渐变得不清楚起来,他眼前突然幻化出一些情景:
杜化手中握着苗刀,神色狠戾地站在母亲面前,晶亮的雨丝中刀光耀眼!
母亲跌坐在地上,惊恐而愤怒地注视着他。父亲从母亲的身后现出身来,对杜化说了些什么话。
杜化狞笑着摇摇头,忽然将苗刀捅向了母亲……
大篷血花飞溅出来,母亲倒在了血泊中……
本来邵元节为情蛊所惑,一直不能窥破苗刀中的真相,只因那天杜娟用绣花针刺破了自已的手指头,鲜血和泪珠先后滴落在邵元节手腕上,杜娟当日给邵元节种下的情蛊和怕蛊便被自已无意间破了。
——原来,炼制这情蛊和怕蛊时最后须用主人的血和泪渗入才会灵验,要破解也只有用下蛊的主人的血和泪才行的,而且血和泪两样缺一不可,方能化解这两种奇蛊。
第93章 缘定今生 1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也是杜娟当时心神恍惚,一时大意,碰巧她的血和泪同时滴落在被下蛊的邵元节身上,所以便化解了。
邵元节此时心神激荡,他内心深处窃盼此事能别有内情,但世事无情,并没有发生他期望的奇迹,他看到的真相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邵元节神情痛苦地看着杜娟,一时迟疑不决……其实就算没有杜娟在场,他也很难对一个残废的人做出报复的行为。可是,自已的杀母之仇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人在处于重大变故之中时,往往当时还反应不过来,要稍后才能真正一点点体会到痛苦或是喜悦之情的。
杜娟哭了一会,才带着梦幻般的神情回首看着邵元节,说道:“爸爸,他是我的外子……”
杜化移目看向邵元节,嘴角牵起一丝微笑,杜娟见邵元节呆若木鸡,提醒道:“元节,你过来见过爸爸啊。”
邵元节表情冷漠地看着杜化,一字字说道:“我不能认他!”
杜娟发现邵元节表情很奇怪,不解道:“你怎么啦?”
邵元节眼睛不看杜娟,冷冰冰的质问杜化:“你还记得辰州的邵广和谢素华这对夫妇么?——”
杜化头脑有些迟钝,想了一会,茫然摇头,愕然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邵元节目中闪着冷锐的光芒,凛然道:“我是他们的儿子!”
杜娟惊讶地看着邵元节和父亲的对话,她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陡然忆起邵元节曾经对自已说过的避仇的话来,不详的预感告诉她:邵元节一直提到的仇人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
她在回到邵元节家乡时,也曾问起这事,邵元节每次都不愿详谈,总是含糊地说自已对仇人其实也不了解,而知情的叔叔也已经去世了。杜娟后来就没有再提起这事。
杜娟见邵元节面色不善,不安地护在父亲前面,问邵元节道:“你怎么知道我爸爸是你要找的人?”
邵元节与杜娟四目相对,邵元节心中一痛,说道:“对不起,是我瞒着你,我一直就在心里怀疑是你的爸爸杀害了我的母亲!”
杜娟见邵元节神情痛苦,不禁心如刀绞,但她还是听不懂邵元节在说什么,她只希望这是一个误会……
邵元节道:“你还是问他本人吧……”
杜化愕然道:“我并没有杀害你的母亲,我不知你是听谁胡说八道……”
邵元节大吼:“你在撒谎!!”
杜化坚持道:“我没有杀人,信不信由你……”
邵元节抗声道:“你休想不认,我都看见了!!”
杜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话,她原乏应变之才,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她抬手摸着自已的脸颊,几疑是在做梦。
可惜这不是梦,现实比恶梦更残酷更不真实!
偏偏这种荒唐的事情就真实地发生在他们中间!
杜娟茫无头绪,怯声道:“元节,你都看见什么了?……”
邵元节知道这种事没法解说明白,他忽然一把拉起杜娟,说道:“我们出屋去说话!”
杜娟心情矛盾地跟着他走到屋外,她的脑子这会糊里糊涂的。联想起邵元节平日流露的一些异常举止,她绝望地醒悟到邵元节的仇人真的是她的爸爸!
看着杜娟心碎的表情,邵元节心中大痛,他的理智一点点回来。二人走到一个偏僻处,邵元节道:“对不起,当初我之所以接近你,就是因为我从这把苗刀中看见了我父母的身影……”
杜娟大吃一惊,回忆邵元节那时的言语举止,果然若合符节。
邵元节道:“我后来才知道,我有一只天眼,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想从这把刀中找出事情的真相……”
杜娟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她的表情起了奇妙的变化。
邵元节道:“我这些日子以来,内心充满了矛盾,我真的不希望是我想像的那样,然而事与愿违,——是你爸爸杀害了我的妈妈!”
杜娟无力地辩解道:“可是为什么我的爸爸却说不是他杀的人?”
邵元节激动的道:“他也许自己都忘记了,但我刚才真的从苗刀中看见是你爸爸杀害了我的妈妈!”
杜娟懵了一会,陪着小心道:“是不是你看错了……”
邵元节抗声道:“绝对不会!我真的能从这把刀上看到当时发生的事情!请你相信我!”
杜娟发呆半晌,忽然问道:“你一直是在骗我么……?”
邵元节一怔,他神情凄楚看着杜娟,说道:“我没有骗你!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我一直都希望这刀上的幻像不是表面那样的!我一直都想忘记它的存在,直到见到你爸爸,我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邵元节热泪盈眶的道:“我并不想杀了你的爸爸报仇,但是我们的缘份已尽……没法再在一起了!”
杜娟闻言一震,拼命咬着嘴唇,早已泪如雨下。
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不能思考、不能判断了。邵元节哽咽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只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啊!”
邵元节将苗刀和蓝色荷花包递交到杜娟的手中,转身决绝而去。
杜娟望着邵元节的背影,才如梦初醒,忙快步追上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痛哭失声。
这些事在邵元节心中一直在反复思量,所以他才能做到虽惊不乱,但杜娟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让她一时半会哪里能反应得过来这许多事情呢。
邵元节听着杜娟的哭泣,心都要碎了,他不敢回头看她一眼。杜娟哭泣道:“求求你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走,我们可以远远离开这里,就当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好吗……”
邵元节摇了摇头,说道:“我正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做不出报仇的事来,但是我已经对不起我的父母啊!我们的缘份已尽了,天意弄人,人又能怎么样呢!”
杜娟死死抱住邵元节不放,泣不成声道:“我们的孩子呢……你不管我们的孩子了么?难道孩子也是你的仇人么?”
邵元节反问道:“难道你要让我做大逆不道的人么!?”
杜娟哭道:“你既然知道早晚是这个结果,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啊……!”
邵元节垂泪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想和你生活一辈子啊,如果没有遇上你爸,我们真的会生活一辈子的……”
邵元节挣脱她的束缚,此时二人都是泪流满面,所以他便大步向山中走去。杜娟不舍得就此分手,也跟着他向山上行去。
邵元节回头看了她一眼,忍悲说道:“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我要好好想一想,我现在头脑也是好乱啊……”
杜娟泪眼迷离看着他,说道:“你不是说过么——父母之间的仇恨是他们自已的事情,我们是夫妻啊!各是各的关系啊……”
邵元节苦着脸道:“现在是我的母亲被杀,如果是我杀了你的爸爸,你会原谅我么?”
杜娟无言可答,只是握嘴饮泣,邵元节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邵元节独自一人上了山,坐在草坪中,忍不住眺望来时的路,只见羊肠小道没有一个人影,心中六神无主。他低目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见到的幻像,确信自已没有看错,自已与杜娟看来真的是缘份已尽了。
他心中盘算是否应离开此地,想起李时珍说过的先入王府挂个差事的话,又觉得与仇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城里,岂不有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老话?
第94章 缘定今生 2
他想起杜娟的爸爸双腿已残,杜娟一定会在爸爸家呆一些时日,杜娟同自已一样,在湘西其实已经没有至亲之人,说不定她今后就在此地安心定居下来,自已如果与杜娟共同生活在一个城里,眼看她改嫁,眼看她生子,岂不令人痛断肚肠!
“我们的孩子呢……你不管我们的孩子了么?难道孩子也是你的仇人么?”
他想起杜娟说的这些话,心中悲不自胜,他又能如何呢?孩子还在杜娟肚子里,他总不能等她生下来又狠心肠抱走啊,——孩子是自已的,同样也是杜娟的啊——他宁愿负了自已,也不愿负了杜娟——正是这种心理,所以他才不能杀了杜娟的爸爸报仇。
如果杜娟的爸爸是好手好脚的,他为了儿女私情而不手刃仇人,就没有男儿的血性了;当他见到杜娟爸爸成了残疾人时,他内心深处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做出让杜娟仇恨自已一辈子的事情……
事到如今,他也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怨命,如果没有这段仇恨,他与杜娟也不会相识相恋——他能与杜娟结下夫妻的缘分,他一生无悔。
“求求你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走,我们可以远远离开这里,就当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好吗……”
他想起杜娟说的话,心中又是甜蜜又是伤心,从前他还可以做到这点,因为杜娟的爸爸下落不明,但现在既然杜娟的爸爸出现了,自已就不能自欺欺人了。
既然与杜娟情缘已尽,自已还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干什么?算了,还是回到家乡去做一个赶尸匠吧,所有的伤心都没有人知道。做赶尸匠虽然不会有出息,但自已没有了杜娟,他还要出人头地干什么呢?他还要做一个军官干什么呢?他还要英雄的梦想干什么呢?
他想起杜娟的一颦一笑,他想起杜娟的一歌一哭,眼中就包不住泪水。
没有了杜娟,他得到什么都没有意思了,他失去什么同样也没有关系了,他做一个赶尸匠还落得心里轻松,就这么将往事深藏在心底,在黑暗的森林中赶尸时偷偷回忆……
邵元节心中主意已定,便站起身来,再一次眺望了一下来时的羊肠小道,便拔足向西方走去。虽然现在他已是身无分文,但没有关系,自已一个男子汉,到哪里不能下点力找几个辛苦钱呢,难道还会饿死了不成。自已就是餐风宿露,也要徒步走回家乡。
少时,他走出了蕲州城,想起来时夫妻双双心里怀着希望乘着轻舟越过了千山万水,没想到回家时却落得形单影只徒步穿越这两湖大地,怎不令人怆然泪下!
他走在空旷的大山中,忽然扯开嗓子对着群山吼叫,“啊!——啊!——啊!——”
群山回响着他那悲凉而又雄浑的男子声音,声音响遏行云。
前不见行人,后不见来者,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在这辽阔寂寞的天地中,邵元节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悲恸之情,放声痛哭。
他哭了一会,才抹了泪水,耳中不由回响起那天他与杜娟的对歌来——
那时,杜娟唱道:
送郎送到河坝头,
妹见船儿泪长流。
篙竿点水催船走,
篙篙点在妹心头。
邵元节对唱道:
一听分离泪满腮,
一张帕子两头揩。
眼泪就像垮堤水,
揩了这边那边来。
真正是一唱成谶啊!
邵元节收了泪,便觉身上轻松了,许久以来良心的拷问终于结束了,杜娟给了他莫大的欢乐,但同时也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他不过是一个没有见识的赶尸匠,父亲虽然是乌杨村的私塾先生,但因为父亲死得早,他七岁时只受过启蒙教育。舅舅很敬重他的父亲是一个读书人,但没有钱供他读书,他只能怀揣英雄的梦想,做一个平凡的赶尸匠……
认识了杜娟,他就认真地学习本领,虽然杜娟从未逼过他,从未嫌弃他,他有时心里也不由偷想杜娟真是把他当做一个小白脸来要求吧……
别人家的丈夫总是在妇人面前吹牛,拼命在脸上贴金,他却永远没有资格在杜娟面前吹牛。
但他是一个男人啊,他不想活在人们的歧视的目光下,他不想让人们认为他们不般配,他不能不自已逼自已去做超出自已能力的事情,男人的辛苦谁明白啊!……
他有时听不懂师父诸葛小倩和师姐隋燕的话,他就会反复琢磨,他就会请教杜娟,幸亏有杜娟在暗中帮助,他才能跟得上诸葛小倩和隋燕的传授进度。每天晚上在杜娟睡熟以后,他都悄悄起床到林子里或堂屋中去练习。。。。。
其实杜娟一直都是他的师父,而且是他最没有压力的师父,他在她面前无须逞强,因为杜娟最明白他的情况,对他的辅导最上心。
她是他的师父,她是他的姐姐,她是他的妻子,他心甘情愿不如杜娟,为什么男人就一定要比妇人强呢?杜娟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一点压力,他的压力都是来自世人的……
好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不用活得那么累,谁会要求一个赶尸匠有出神入化的本领呢?
前面山道上转出几个人来,邵元节忙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走过了一道坡,走过了一道坎……他不知疲惫地走了六七十里山路。
彼时,太阳快落山了,邵元节心想今晚得露宿在这荒山野岭了。忽听前面竹林中琴声甚美,邵元节心中一动,穿过竹林,原来深山中竟藏匿着一座小庙。邵元节心中一喜,出家人慈悲为怀呀,今晚可以在这小庙中歇息一宿了。
邵元节循着琴声走去,便见廊下有一个老和尚在抚一具古琴。邵元节心想这是不是世外高人啊?不便打扰老和尚清兴,便先走进大殿中,看着几座泥菩萨,邵元节若有所触,于是跪在蒲团上,却不知该许何愿,想了一会,才在心中默默祈祷:“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众佛祖保佑,但愿我和杜娟还有来生之缘!”逐一给众佛虔诚磕头礼拜,祈祷心愿。
祈祷毕,才见大殿中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小和尚。邵元节正欲说话,却听琴音住了。邵元节遂上前对老和尚合什行礼道:“小人路过宝寺,在这荒山野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知能否随喜一宿?”
老和尚抬眼打量了他一下,也不说话,手指阶下一个功德箱,邵元节脸上一红,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身无分文……”
老和尚冷眼看了他一下,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坐下去,自顾又抚起琴来。
邵元节脸上羞红,讪讪地站立了一会,见老和尚再也不理睬自已,小和尚也自顾走进大殿中给佛祖添香油,邵元节自觉没趣,默然转身出了寺。
琴声现在听来已不再高雅,原来红尘内外处处都是势利眼啊!
邵元节借着星月微光,独自穿越在深山野林中,忽呵呵自笑几声,便纵声唱起歌来:
你过你路是挑你盐呵,
你何抬头看花园呵,
你抬头看花树呵,
找好花不落你面前哟。
……
杜娟也知父母之仇绝难化解,追上去也是白饶,不如依邵元节所说的让他自已先冷静一下,于是停步目送邵元节一个人上了山,她此时心乱如麻,哭了一会,便想去问爸爸是否真与此事无关。
第95章 缘定今生 3
杜艳此时已知杜娟是自已的姐姐,正倚门眺望,见姐姐一个人凄凄楚楚回来,心中略安,迎上去关心地问道:“姐姐,事情究竟怎么样了?他走了么?……”
杜娟垂泪摇头,看了杜艳一眼,听她称呼自已“姐姐”,心中一暖,不过此时也无心说话,径自走向屋中,见杜艳母亲坐在床前,杜娟便低目不语。
杜艳母亲知她有话想同杜化单独讲,知趣地走出屋去,与杜艳坐在隔壁房间,母女二人都不说话,竖耳窃听杜娟说话。
杜化看着女儿,叹了一口气,关心地问:“娟儿,你男人呢?”
杜娟声带哭腔道:“爸爸,求你说句实话,你真的没有杀害我的婆婆么……?”
杜化目光有些飘忽,说:“我真的不认识你男人说的什么……反正那两个名字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他说,我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辰州的人?”
杜娟心中一紧,又问:“爸爸,会不会你只是没听说名字,但确实杀过这样两个人?”
杜化因长期卧榻不出,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记性很差,想了一会便觉头疼了,合目休息小会,才有气无力的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杜娟有些着急了,“爸爸,你刚才不是说得很明白没有杀人么,现在怎么自已又不清楚了?”
杜化唉声叹气,说:“我是没有杀人嘛……”
杜娟听他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心中着急,还欲再问,杜艳和她母亲一齐进屋来,杜母不冷不热的道:“你爸爸六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头部也受了伤,他现在睡着了,等他清醒一些再问他吧,这会他脑子糊涂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杜艳也道:“姐姐,你着急也没用,”顿了一下,续道:“姐姐吃过中饭没有?”
杜娟听她一口一声姐姐的叫唤,心中便软了,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不想吃东西,我想上山去找……你姐夫。”
杜母有些害怕邵元节行凶,忙道:“事情没弄明白,你千万别莽莽撞撞寻他,这是火上浇油!”
杜娟虽然有些反感这话,但又觉不无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坐着等爸爸清醒一下再问。
杜母见她听了自已的劝告,心下稍安,便出屋去了。
杜艳陪着杜娟坐着,杜娟看了她一眼,问道:“妹妹今年几岁了?”
杜艳回道:“我十六岁了。姐姐你呢?”
杜娟道:“姐姐我下个月就满二十五岁了。”
杜艳嗯了一声,一时无话。杜娟打量了杜艳一下,又问:“不知妹妹说婆家没有?”
杜艳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上个月已经有人提亲了……”
杜娟道:“哦?他是干什么的?姓什么?”
杜艳道:“就是南门大街上的,家中开有一家布店,他家姓安。”
杜娟低眸想了一下,说道:“妹妹几时出嫁?要是妹妹出嫁了,不知爸爸……他们二老谁人照料?”
杜艳道:“我要明年三月初五才过门,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十四岁,名叫杜慎思。”
杜娟道:“哦,原来还有一个弟弟啊!他人呢?”
杜艳道:“弟弟在李家药房做学徒,要晚上才回来。”
杜娟一惊:“你是说在李家药房么?是不是李时珍他们家开的药房?”
杜艳道:“是啊!姐姐你认识李时珍?”
杜娟点了点头,说道:“姐姐因为脸上受了伤,这次就是专程从湖南寻这李时珍而来的,现在治好了……”
杜娟因问那天见到杜艳同一个小男孩买金鱼的事,杜艳告诉他说那小男孩是李时珍大哥李果珍的儿子。
姐妹正说话,杜母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给杜娟吃,杜娟心中一热,忙站起来接了,破颜一笑道:“多谢阿姨!”
杜母听女儿说杜娟与李时珍熟识,便托杜娟捎话让李时珍多多关照一下弟弟,希望能让弟弟早日学习医术,杜娟忙点头答应了。
大家说了一会话,心里的隔膜便消了许多。杜母听说杜娟的母亲已逝世多年,也不由叹息一回,可怜她们母女吃了许多苦,心里倒有些喜欢杜娟了。
杜娟也听说了父亲别后的一些情况,知道父亲为做生意几经波折才来到这蕲州安了家,杜艳母亲是蕲州当地人,与自已母亲并不认识,方才冰释前嫌。
杜娟心中焦急,不时看睡着了的父亲,杜艳告诉她爸爸是同人合伙做马场的生意,不小心摔残废的。
又说了一会话,杜化才醒过来,杜娟候他坐起来清醒了,才又问他情况。
杜化还是想不起来,只说自已不认识那两个辰州夫妇。杜娟见这样问不得要领,便直截了当地问:“爸爸,你曾经杀过人没有?”
杜化不肯回答,杜娟十分着急,没好气地道:“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又不会去告你!爸爸你先别管是不是我的婆婆,你只说你杀过人没有?!”
杜化犹豫了好一会,杜艳也催促他说出来,杜化才嗫嚅道:“我早年做生意,与人有过过节,曾经与人动过刀子,但应该没有杀死那人,我后来就逃亡了,也不知究竟结果如何……”
杜娟大吃一惊,忙问他杀的人是不是一个妇人?杜化点点头。
杜娟听了如五雷轰顶,呆了半晌,气苦道:“那我外子问你时,你为什么否认?”
杜化羞愧地道:“我见他那个凶相,手里又拿着刀,心中害怕,毕竟你们都是女流之辈嘛……”
杜娟听了心中再无侥幸,想到从此与邵元节缘份已断,不禁号啕大哭起来!
杜母和杜艳也呆在当地,无颜以对。
杜娟哭了一会,便要夺门而去,杜艳恐怕她去给男人报信,忙拉住她的手求她不要说出来,杜娟哭泣道:“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已去抵命就是,不会连累你们的!”
杜母顿足道:“你好糊涂!你讲出去了,他还不将我们一家人全杀光啊!”
杜娟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已经对我说过不会杀我爸爸的!”
杜母一惊,慌忙说道:“既然如此,你还傻里巴几的去讲什么,他不明白真相就算了,如果明白了说不定就会起歹意的,你不看我们的面,也要为你爸爸的安全着想啊!……”
杜娟本想说她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转念又想:她们都不了解自已与元节的感情,何必同她们多说。
杜娟看了爸爸一眼,流泪道:“爸爸,你们放心,我不说出来就是!”
杜母和杜艳再三苦求,杜娟不欲久缠,说道:“我要去看看元节,我说话算话,绝不说出这事就是!”一甩手,便出门而去。
杜娟心神激荡地向山上快步走去,然而到了山顶也不见邵元节的行踪,杜娟急得大声呼唤:“元节!——元节!——”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她不知道邵元节这个时候正在古庙中跪在泥菩萨面前虔诚磕头礼拜,祈祷心愿……
杜娟哭成了一个泪人,又山前山后乱找,直到天色全黑,方才绝望地下了山。
“元节能走到哪儿去呢?”杜娟紧张地思索,她想起邵元节将蓝色荷花包已经还给了自已,他此时已是身无分文啊!
“他应该走不远的,对,他说不定回客店去了!”杜娟已经怀孕,然而此时已顾不得身心疲惫,急忙赶回客栈,但门依然锁着,哪里有人影。
杜娟捂住脸饮泣,忽又想起李时珍说过让邵元节考虑先进王府中去挂个差事的话,忙向诊所寻去。
第96章 缘定今生 4
到了诊所,却见屋中只有李果珍,一问才知李时珍下午急匆匆进王府去出诊去了,此时还未回来,李果珍说不清楚邵元节是否同李时珍在一起。
杜娟此时已是无处可寻,只得坐在屋中等候李时珍回来。李果珍同杜娟不熟,但知她是专程从湖南过来的,她们夫妻与李时珍算是朋友,所以很客气地奉茶,并问她出了什么事情。
杜娟不便说出个中情由,只说与丈夫吵架了,邵元节一气之下走了。李果珍笑着安慰她一番。
杜娟见李果珍为人憨厚热情,便问起自已的同父异母兄弟杜慎思的情况,并请李果珍关照一下兄弟。李果珍十分惊异,满口答应了。
说话间,李时珍回来了,杜娟忙向李时珍打听邵元节的情况,李时珍称没有见到过邵元节,并问出了什么事。
杜娟仍照前说了,李时珍便说可能回客栈去了吧,因见天色太晚了,便陪杜娟回客栈找人,然而屋子仍锁着,邵元节音信沓然。
此时已近亥时(晚23:00时),杜娟不由伤心痛哭起来,李时珍心知有异,便问究竟为了何事,杜娟知再隐瞒下去就不是对待友人之道了,只得照实说了。不过她将父亲杀人说成是失手将婆婆致残,并求李时珍保密。而且没有说出邵元节有天眼的奇事。
李时珍听得惊呆了,答允绝不讲与第三人知道。本来此时二人孤男寡女坐在客栈之中,多有不便,但杜娟不好启齿送客,李时珍又不放心就去,直到子时(0:00时),李时珍才长叹几声,好生安慰一番才告辞走了。
杜娟这一夜躺在床上不曾合眼;她不知道邵元节这个时候正在荒山草坪中露宿。夫妻二人一般洒泪相思。
次日中午,邵元节仍然没有回来。杜娟此时心中几近绝望,知道邵元节多半已经离开蕲州了,她不知如何是好。
——明知追上去也是无济于事,而且自已身体有孕,体力已不如从前,最近总是困倦思睡。徒步实难追上邵元节;邵元节身无分文,不会乘船而去,所以自已坐船去追也是枉然。
她思来想去,决意等候三天,如邵元节仍然不归,自已再去追他。
她到父亲家吃了中饭,又问起父亲是因何与邵元节父母结的仇,杜化因年深月久,已想不起事情来龙去脉,只知道是在集市上为了钱的事情扯皮,双方都不知姓名,一时意气便捅了对方一刀,然后逃之夭夭……
杜娟坐了一会,精神不支,便回到店中午休。看见桌上放着李时珍给夫妻二人题诗的折扇和团扇,不过是根据扇上画意而选抄的前人的诗句。
原来李时珍文才不佳,不愿自暴其短。所以才抄写前人佳句。邵元节和杜娟对这些诗句也不会欣赏,不过是高看李时珍是一个秀才,为了虚荣心而留作记念而已。
杜娟睹物思人,想起当日与邵元节及李时珍看戏的情景,不由怔怔落泪。
恰好李时珍走了进来,见杜娟痴看扇子,便干咳一声,杜娟脸上一红,忙起身相迎。
原来杜娟因为幻想邵元节能突然回来,所以没有关门。
李时珍听说邵元节仍未回来,不由叹息几声。说世子今天还主动问起邵元节为什么不来王府当差呢。杜娟听了低眸无语。
李时珍心中明白邵元节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但不好同世子说明,便称邵元节娘子有孕,身体多有不适,只好推迟几天来王府。世子原是想卖李时珍一个大人情,所以没有介意。
李时珍陪杜娟说了一会话,见杜娟双颊泛红,精神不振,便小心翼翼道:“杜娘子,我看你可能是犯病了,你有孕在身,马虎不得,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如何?”因邵元节年纪比李时珍小,杜娟年纪又比李时珍长,所以让人称呼上有些不便。李时珍便按汉人习惯称她杜娘子。
杜娟也自觉身上发冷,于是含羞将手放在桌上,李时珍故作镇定站着替她把脉。因为这里不是诊舍,杜娟坐在床上,邵元节又不在跟前,故二人都不好意思。
李时珍因杜娟是有孕之人,不敢乱用药,所以诊断了好一阵,才确定杜娟是因外感温热,内伤房事,表里邪袭所致的身体畏寒发热。
原来杜娟未能早日觉察怀了孕,客中又无聊,不免多增房欲。再加这两天经历家事巨变,她虽然是修行巫术的人,也终于身心不支,染上温热夹色之病。
李时珍要她到诊所治病,杜娟不肯,非要呆在店中痴等邵元节回来。李时珍无奈,仔细斟酌了药方,便自回诊所取了药和药罐子,拿到店中来亲自给杜娟熬药。杜娟虽感不安,但事出无奈,只得含羞领情。
杜娟知道李时珍是个不欺暗室的君子,喝药后便蒙被睡了。李时珍为了避嫌,门一直半开着。看着杜娟微微羞红的娇颜,李时珍心中更添爱慕。
杜艳和母亲听说杜娟忧思成疾,心中不安,便也来店中照料杜娟。并劝杜娟到家中养病。杜娟开始不肯,到了第五天,才绝了念头,忍悲到父亲家中养病。因为她过于忧伤,所以这病总是不能尽好。
李时珍尽量推掉了父亲诊所的事情,每天都要来看望杜娟,同杜家人也亲近起来。杜家人终于看出李时珍对杜娟有爱慕之心,杜母为了儿子杜慎思的前途,暗盼与家中富有的李家能结亲,每当李时珍来家同杜娟说话时,故意和女儿杜艳上街买东西回避,给二人制造机会。
杜娟总是哭泣,李时珍便好言安慰。杜父也羞愧成病,李时珍便同时照顾两个病人。
转眼间过去了一个月,这天晚上,风雨大作,杜娟起床小解时,脚下虚浮,跌了一交,竟流产了。杜娟哭成了泪人。杜母故意让儿子杜慎思连夜去请李时珍到家中来医治。李时珍大吃一惊,便带上诊舍的医女谭小贞前往杜家。让谭小贞给杜娟作了身体上的处理。
杜娟小产之后,便断了与邵元节最后一丝联系。心中悲苦,愁情难遣,李时珍时常宽慰。
李时珍这些日子与杜娟接触频繁,虽怕别人说闲话,但知杜娟与邵元节实无再续鸳鸯之盟的可能,他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这一个月以来一直谨守朋友之道,并不敢有亲近越礼的言语举止。已算对得起自已的良心了。能与杜娟时常相处谈心,心中好生激动,回家后也是终日茶饭不思,如痴如醉。
杜母和杜艳时常陪杜娟散步谈心,有意无意谈起李家如何富裕,又说李时珍如何能干,家有万金不如一技藏身,李时珍将来定是个良医。杜娟心知肚明她们的用意,只是不点破。
杜家母女见杜娟始终没个态度,便让杜化同女儿谈心。杜化因心中有愧,不便启齿,三人便悄悄商议,于是教儿子杜慎思一些话,让他故意用话暗示李果珍,让李家来家中提亲。
李果珍见过杜娟,也很满意杜娟的姿色,又知道弟弟李时珍暗恋杜娟,只是碍于朋友之道,不便过早提到亲事,于是说动了父亲李言闻,父子二人商议后,便按汉人的规矩,请媒人上杜家提亲。
李时珍虽觉有些不妥,但一来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已又的确怕杜娟一时想不通而去寻找邵元节……虽知她与邵元节没有可能做夫妻了,但杜娟如离开蕲州,难免情况有变化,所以也不反对求亲之议。
有了媒人正式提亲,杜家人便不用遮遮掩掩心思了,于是向杜娟挑明,一齐劝杜娟答应这门亲事。并说杜娟回湘西那种穷苦地方做什么呢,还不如一家人团聚在这富饶的蕲州。
杜家老小四人将这门亲事说得十分美满,好像杜娟以已嫁之身能改嫁给李时珍就是天大的幸运一般。
杜母见杜娟迟迟不表态,便说得委婉而又刻薄,暗示李时珍样样比邵元节强。让杜娟要识时务不能白白错过大好姻缘。
杜娟泪水扑簌簌滚落两腮,心想:“李时珍的条件是样样比元节好几倍,可是我今生就是深爱元节!……”
第97章 巫蛊娃娃 1
按汉人的习俗,媒人上户提亲后,须三日后才能再次登门讨女方家的回信。
杜母见杜娟始终一言不发,心中好生焦急。
次日清晨,杜母怕儿子杜慎思今天到李家药房去不好说话,于是早早就起床,特意将一只李时珍前些日子送来给杜娟小产后补身子的母鸡杀了,炖好了香喷喷的汤,招呼一家人来吃早饭。
杜母给杜娟盛了一碗鸡汤,又苦口婆心劝说起来,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一辈子就怕嫁错郎啊……”
杜娟听了这话,心中大怒,这不是明着损邵元节么?!心想:“我爱元节是我的事情,我又不是你交换利益的东西,你为了自已的儿子前途,就非要我嫁给李家么?”
杜化见女儿沉着脸不吭声,干咳几声,说道:“娟儿,你要早拿个主意啊,你也年纪不小了,过了这个村怕没有这家店啊……”
杜娟对杜母还不便乱发火,见父亲说话,再也按捺不住,便冲了一句:“我高兴同谁过日子就同谁过日子!我自已能养活自已!我一个人还不是照样长大了!”话未说完,气得流下泪来,便哭着进屋里去了。
杜化听见这句“我一个人还不是照样长大了!”又羞又气,却做声不得,与杜母面面相觑。杜母还不甘心,低声吩咐女儿杜艳去劝姐姐。杜化忙摇头悄声道:“算了,女大不中留,这种事越劝越反,不如等她自已慢慢想通……”杜母才不好再说了。
杜娟倒在床上流泪,杜艳端着一碗鸡肉汤进来软语求她吃饭。
杜娟生了一会闷气,才坐起来同妹妹说话。杜艳此时也不敢明劝她,看着姐姐吃起了鸡肉汤,杜艳才高兴地同姐姐闲谈起来。杜艳绕着弯说姐姐要是能留在蕲州的话,爸爸老来也多个人依靠了。杜娟见她小小年纪,也学会做说客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姐妹俩正自说话,忽见弟弟杜慎思神色匆匆回到家中,杜艳便问弟弟今天为何这么早就回家了。杜母因与杜娟暗中呕气,本不好意思进女儿屋中来,见儿子回来,便乘机走了进来。
杜慎思气喘吁吁的说:“大姐姐,李大夫请你马上进王府一趟,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杜家母女和杜娟都吃了一惊,按说李家昨天早上才来提亲,无论女方是否答允,今天都不便相见的,既然李时珍如此不避嫌,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杜娟脸上绯红,因问究竟是什么事情,杜慎思却说自已也不清楚,只说是王府一名军官来传的话,并说是李时珍捎话务必请杜娟速进王府一趟。
杜娟犹豫不决,杜母想让杜娟同李时珍单独相见好说话,又想借杜娟能攀上王府的高枝,说不定将来好处多着呢。连忙说这是王府中的要事,千万马虎不得,请杜娟速速去一趟才是。
杜娟联想起那天在酒楼遇见王府乐管家与那个用符水浇灌菜地的农民,知道此事多半只有自已能出一些力,李时珍对自已如此情深,也不好让他为难,于是进屋重新梳头,化了淡妆,换身漂亮的衣服,带了行巫术用的白色包袱,含羞低头出了门。
杜慎思陪姐姐杜娟先到了李家药房,从窗口望见李时珍父亲正陪着那名报信的军官坐在屋中,杜娟不便进去。
李言闻听杜慎思说姐姐杜娟来了,心中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着实好奇,便借陪军官的机会走了出来,杜娟不敢看李言闻一眼,低眸不语。
李言闻抚髯打量了一下杜娟,杜娟虽然这一个月来清瘦了一些,但更显得楚楚可怜。李言闻本来还纳闷宝贝小儿子李时珍为什么偏偏钟情于一个怀孕的巫女,今见杜娟果然生得明媚鲜艳,心中也十分满意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李言闻一直不乐意小儿子李时珍东奔西跑,只盼李时珍能长伴在自已身边,现在看到风姿动人的杜娟后,心想:“时珍有此佳妇,以后就不会再到处乱跑了。”
杜娟正自害羞,这时李果珍有事过来问父亲,见到杜娟,心中暗暗喜欢。李果珍是个憨厚的人,也不避嫌,嘻嘻一笑,便问杜娟吃过早饭没有。
杜娟低头怯声回答吃过了。那军官不知杜娟与李家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她是李大夫推荐世子来请的,还以为杜娟是一个医女,心中暗暗纳罕:“难道这个女人的医术比李大夫还高明一些不成?”
李言闻见杜娟害羞不敢同自已说一句话,微微一笑,便拱手同那位姓唐的军官告别。
唐军官也不多话,便匆匆带着杜娟走了。门外备有一辆两匹马拉的车,杜娟便上车坐了,唐军官自已骑了一匹黑马在前领路。
行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王府。唐军官领着杜娟穿过几重庭院。杜娟第一次进王府,见屋宇气泒非凡,沿路都是岗哨,暗暗惊奇。
走了一炷香功夫,才来到王府西院,面前是一个人工大池塘,池塘中有田田的荷叶,还有几只说不出名字的稀禽。池塘上面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
唐军官带杜娟沿着水上游廊走过去,穿过一丛翠竹林,来到西厢一间轩爽静僻的大屋中。唐军官让她在这里稍候,自已进左边房屋去报告世子去了。
杜娟正自纳罕,忽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你来了。”
杜娟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忙侧转了身子,也不敢抬头。来人正是李时珍,以前是李时珍在杜娟面前微微害羞,现在变成杜娟不敢面对自已了。
李时珍见她羞答答的样子,微微一笑,打量了一下她的侧面身子,见杜娟今天明显打扮了一番,心中暗自喜欢,低声说道:“不用紧张,世子很平易近人的。”
杜娟也不说话,李时珍便低声说道:“今天实在是出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人命关天,所以才不得已请你前来,你也应该猜到一二了吧?”
顿了一下,续道:“世子的夫人本来于昨晚酉时(晚20:00时)产下一个麟儿,晚上还是好好的,到凌晨时分突然就出现了很不好的迹像……前年世子夫人产子也是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怪事……我多年行医,实在觉得这种事情很邪气,心想事非偶然,没有办法,怀疑是中了别人的巫术……所以才想到请你来看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救这婴儿一命!”
杜娟听了,心中已然有数,李时珍又特意点了一句:“我也是那天听你说有人行邪祟之术的话才想到这事的,你明白吗……”
杜娟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都已怀疑这事很可能与乐管家和那个用符水浇灌菜地的农民有关。
李时珍看着杜娟的眼睛,又悄声问道:“你有把握么?”
杜娟低眸道:“我试一下吧。”
李时珍还欲说什么,便见几个人簇拥着世子过来了。李时珍便走过去向世子介绍了杜娟。
世子虽然不了解杜娟的法力究竟有多高,但事出紧急,自已的儿子小命十分危险,只能对杜娟抱着一线希望了。
世子打量了一下杜娟,说道:“你就是湘西来的巫女?”
杜娟垂眸道:“是。”世子嗯了一声,说声“那就有劳巫女了。”朝李时珍挥挥手,李时珍便带杜娟走进西厢一间房屋中。
一个二十余岁的妇女和丫环见二人进来,忙低头回避一边,原来那妇女是乳母。
李时珍走到床榻前,轻声叫杜娟过去看,杜娟见婴儿呼吸若有若无,脸色发青,命悬一线。杜娟默运玄功,凝眸察看婴儿的头部,发现在脑后有一圈灰黑色的光晕,显然已中妖邪之术。
第98章 巫蛊娃娃 2
杜娟从包袱中取出一支桃木剑来,递交给李时珍道:“你站在门口,无论听到和看到什么,不许出声,不许走动,只挥剑划圈就是,直到我作法结束。”李时珍有些兴奋地看着杜娟,杜娟却低眸不看他。
杜娟叫乳母去端一盆清水来放在屋中,在水中洒了几把盐花。另在木盆边上辅上一块红布。又叫丫环去取来八对白烛,在屋子四周点上。杜娟叫乳母出屋去,只让丫环照料婴儿,并告诫她好生看着蜡烛,若蜡烛熄灭,立即点亮,不得有误。
布置停当,杜娟合目盘腿坐在红布上,双手在胸前结印,过了片刻,口唇翕动,低声念咒。
须臾,念咒完毕,杜娟睁开眼睛,察看木盆中的清水。只见盆中清水无风微荡,杜娟目中乌光流转,双掌交错,对着清水发出两道黑气,清水晃荡更加剧烈,扑扑有声,宛如有一尾大鱼在水中翻腾一般。
杜娟忽娇喝一声,站起身来,绕着木盆转圈子,双掌对着清水连晃,衣袂猎猎作响。
李时珍悄悄张看了一下,只见杜娟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呼吸急促起来。李时珍不知如何帮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空着急。
坐在床边的丫环十分紧张,看见屋角两只蜡烛先后无风自灭,慌里慌张跑过去,颤抖着手点燃了蜡烛。
李时珍耳畔忽然听到有婴儿大声啼哭,忙移目望向婴儿,却见婴儿仍旧如死了一般,并未啼哭。李时珍想起杜娟的吩咐,不敢妄动,只能站在门口挥动桃木剑划圈子。
婴儿啼声越来越大,充塞于整个屋子,其中又杂夹有一个妖异的男子笑声,震耳欲聋。
杜娟面色发白,从包袱中取出一柄小拂尘,在身周挥了几下,吟唱起来,并跳起一种奇异的舞蹈来,李时珍听不懂杜娟在唱什么,见她扭腰摆臀,姿态曼妙,宛如一个妖姬,这情景说不出的香艳而又诡谲,让人面红耳赤。
那个丫环坐在床边,双手掩耳,但声音仍是钻入耳中,丫环吓得发抖,牙关轻轻叩响。忽然发现婴儿眼睛睁开了,心中一喜,正要招呼杜娟,却见那婴儿眼中出现了大人的神情,宛如有一个妖异的男子附在婴儿身上,丫环吓得尖叫,想要逃出屋去,却双腿发软,站不起来。幸亏婴儿的眼睛很快又闭上了。
杜娟握着拂尘手舞足蹈吟唱了一会,忽然跌倒在地,李时珍大惊失色,顾不得再挥剑划圈,忙跑过去扶起杜娟。
李时珍见杜娟脸色苍白,神情萎靡不振,担心地问她:“你没事吧?”杜娟轻轻摇头,见他抓住自已的右胳膊,脸上羞红。
杜娟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快去叫世子派人去抓住那个行巫术的神汉,他已经受伤了,应该逃不掉的,你带人去后,看见屋中的白菜立即毁灭,叫人将菜地也撒上一层白石灰。”
李时珍将杜娟扶到床边坐下,杜娟催促他快去照自已的话办,李时珍见杜娟似乎也没有大碍,便吩咐那丫环照顾杜娟,自已忙去报告世子去了。
杜娟闭目坐了一会,精神渐渐好转了。丫环见状,才放心下来。再看那婴儿时,已然有了弱弱的呼吸,心中欢喜。
世子听了李时珍的报告,立即叫来那个姓唐的军官带着二十名亲兵跟着李时珍去抓人。世子亲自过来察看婴儿的情况,杜娟见世子进来,忙起身站在地下。
世子见婴儿的气色和呼吸已与正常婴儿无异,十分高兴,便向杜娟称谢。杜娟勉强打起精神同世子说了一会话。原来杜娟因久病后身体虚弱,灵力只有平日的四成,所以才与那个行巫术的农民斗了个旗鼓相当。
世子见杜娟虚脱乏力的样子,忙让杜娟坐在椅子上好好休息,自已先出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后,李时珍才赶回王府,向世子报告了情况,果然与杜娟所料一致,那农民神汉及他的两个助手都已经被杜娟巫术所伤,倒在屋中地上昏迷不醒。李时珍按杜娟交待毁灭了屋中神案上放着的一颗白菜,并用石灰毁了菜地。
世子嘉勉了李时珍几句,吩咐军士将三个神汉立即押下去审讯,要他们供出主使之人。
世子同李时珍一道过来看望杜娟,问她婴儿是否还有什么妨碍没有,杜娟已经精神恢复了,说自已给婴儿作了安魂之法,已脱离凶险了。世子大喜,夸赞了杜娟一番。
说了一会话,唐军官便来报告,说万没想到那个农民神汉居然是道教阁皂宗的掌门师弟潘权,另两人都是潘权的弟子,三人被王府乐管家重金雇佣,才秘作巫蛊娃娃之邪术,加害世子的新生儿。另外还招出前年世子的婴儿夭折也是他们三人作的法。世子大怒如狂,立即传令抓捕乐管家审问。
世子对杜娟非常感激,特赏赐白银五百两,蜀绸十匹。又要赏李时珍,李时珍连忙推辞,说这些都是巫女杜娟的功劳,自已不敢居功,世子仍赏赐了李时珍白银百两,蜀绸五匹。世子派人先将赏赐之物分别送到二人家中。
因为潘权是大名鼎鼎的阁皂宗的掌门师弟,杜娟这个湘西巫女居然以一已之力单挑三位名门大泒的成名高手,世子和李时珍都不禁刮目相看!世子见杜娟生得又美貌,完全不是印象中的又老又丑的巫婆,便高兴地邀请杜娟吃一顿晚饭。
正说话间,忽报岳老先生来了,岳老先生是世子的老师,世子忙去前面客厅见客去了。
屋中便只剩下李时珍和杜娟二位客人,杜娟仍是羞于面对李时珍,侧坐着低头不说话。李时珍生怕杜娟后日会拒绝自已的求亲,便没话找话问杜娟一些问题。
杜娟脸上羞红,假意起身出来看池中的鲤鱼,李时珍便跟了出来。二人凭栏观望鲤鱼。
李时珍身材同杜娟一般高(据资料记载,李时珍身高163厘米)(杜娟身高164厘米),因为杜娟是女子,所以看上去杜娟要高一些,杜娟虽然在别人面前娇小玲珑,但在李时珍眼中却显得高挑苗条。
李时珍同杜娟站在一起,不免有些心理上的压力。然而身材较矮小的男子都很喜欢身材较高挑的女子,所以李时珍对杜娟的长相和身材非常着迷。
李时珍见杜娟害羞不说话,便故意问一些她较熟悉的领域的问题,想让她多开口说话。李时珍恭维杜娟居然打败了名门大泒的三位成名高手,杜娟心里也不由有些得意,心想:“你们只知他是成名人物,却不知我也是湘西巫蛊门的护蛊十巫之一的巫罗……”
李时珍好奇地问起什么是巫蛊娃娃之术,杜娟脸有羞色,推说不知。
其实杜娟在这之前虽然不知此法具体如何施行,但也听说过这邪术的名称,大约知道这种邪术是缘于人们不懂避孕之法,所以家中人口与年俱增,大大增加了生活负担。于是一些通晓此术的法师便会以自家或雇主家的小孩为目标,施行此术,将婴儿的魂魄转移到别的事物上,在减轻生活负担之余更能差遣鬼仔,呼风唤雨。
李时珍微笑道:“你既然不了解此术,为何却知道破解之法?”
杜娟抿唇浅笑:“我不了解他们,他们同样不了解我啊,所以大家拼的就是修行和经验,这就跟武术家比武一样。”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所以今天这一场斗法我也是吃力不讨好。”
第99章 巫蛊娃娃 3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李时珍看着杜娟的侧面,心中好想直接向她表白心迹,但他是一个内向的人,总是鼓不起勇气。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前面传饭,二人便一道前去领宴,李时珍恐怕机会失去,在转角处忽然斗胆伸手去握住了杜娟白白的小手。
杜娟心中一惊,下意识要缩回手,李时珍却握住不放。
杜娟瞥向李时珍,二人眼睛平视对方,杜娟脸上发烫,低眸转过脸去,也没有再抽手,任他握着自已的右手手背。
女人是浪漫的,也是现实的。女人既注重内心的感觉,同时又在乎世人的眼光。
当她察觉李时珍暗恋自已时,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他是一个秀才啊,他是一个有涵养有学问的人啊,没想到自已能被他这种读书人看上……
李时珍个子虽不高大,那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啊。不是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家有万金,不如一技藏身么。一个女人能嫁给这么一个良医,还求什么呢?
自已差点毁容,就是全靠他给医治好的啊!她虽恃宠生娇,但内心仍然很尊重他,又很感激他。
李时珍见杜娟没有反对自已握住她的手,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动情的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能嫁给我,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杜娟低眸不语。李时珍又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有些自私,也有些着急,但是我实在管不住自已对你的喜欢!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都盼望能见到你,如果一天见不到你,我就觉得空落落的……”
杜娟眼睛抬了一下,但她还没有与李时珍对视一眼,就又低下了目光。
李时珍左手握着杜娟的右手,情不自禁用大拇指在她光滑白嫩的手背上摩挲起来。
李时珍直视着杜娟的脸庞,深情地道:“嫁给我好吗?”
杜娟目光有些躲闪,半晌不吭声。李时珍有些着急了,他伸出右手,将杜娟的右手包围在自已两手中。他轻轻摇晃着杜娟的右手,恳求道:“求求你了,答应我好吗!我会一辈子喜欢你的!”
杜娟低目怯声道:“让我再想一想吧……”
李时珍双手紧拽着杜娟的手,情真意挚地说道:“如果你能嫁给我,我不仅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也会对你家里人很好很好的。我觉得你家人好热情啊,我也很喜欢你的家人!”
杜娟表情起了变化,李时珍注视着杜娟的眼睛,注视着她的脸庞,注视着她的鼻子,注视着她的樱唇,心里产生一种想搂住她亲吻的强烈冲动。
他正想要搂住杜娟的细腰,忽听旁边林间石子甬路靴声囊囊,原来有巡逻的士兵经过这里。李时珍才按捺住自已的冲动,并且收回了右手,但左手仍握着杜娟的右手背不肯放开,他牵着杜娟的右手缓缓向前走去。
杜娟落后李时珍小半步,慢吞吞跟着他走,她的手背让他握着,却没有回握他的手。
她脑中偷偷回忆起与邵元节第一次握手的情形来……
——那时,杜娟在前面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邵元节说道:“现在你和我已经没有了师徒的名份,你不用再走在我后面了!”
邵元节不知所措,杜娟娇羞地抿唇一笑,说:“呆子!我现在是你的人了……”说完牵了他的手。
邵元节如中电流,想挣开她的手,杜娟反而握得更紧,邵元节心念电转,汗颜道:“让人看见多不好。”
杜娟道:“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人看见!”
邵元节无奈一笑,便也握住了她光滑的小手,二人相视一笑,并肩向林外行去……
杜娟一想到邵元节,心中不由一痛,目中泪光莹然,忙用左手握住自已的嘴。
看着李时珍的侧面,杜娟心中偷偷自问:“他真的会成为我的丈夫吗?我真的会成为他的人吗……?”
杜娟耳中不由回想起与邵元节在山上渡过新婚之夜后,二人牵着手唱的歌来——
那时邵元节唱道:“认不到稗子莫栽秧”;
杜娟唱道:“认不到盘秤莫喊郎”;
邵元节唱:“扎不成鞋样莫剪呵”;
杜娟唱道:“认不到情哥莫喊郎”。
……
杜娟忍不住心里的伤悲,泪水奔流下来。
杜娟这几天也在思考与李时珍的关系,但她的脑子是一团浆糊,她不愿意深想,也不敢深想,她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天,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明白。
因为她仍然深爱邵元节!当她给邵元节种下情蛊之时,其实她心中已经情根深植。
面对李时珍无言的追求,她真害怕伤害了他这个谦谦君子,她想报答他的恩情、报答他的深情,但报答一个爱慕自已的男人就要以身相许么?
理智与情感,真爱与现实,教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好。她晚上在黑暗中悄悄思念邵元节时,她的心口好痛!她想一次就哭一次,她冲动得想立即去追赶他,她不甘心和邵元节就这么结束了……
她想起邵元节在新婚之夜背起自已上山的情景;她想起在沅江渡头邵元节一夜不眠摩挲她的背心;她想起邵元节在岳阳楼为了她而大打出手;她想起他身无分文黯然离开……
他就是这样的——自已受了委屈,自已再辛苦,他都从不在乎,但他不能看到她受一点点委屈。
元节是一无所有,可是我就是深深的爱他啊!
正如她和他在渡过新婚之夜后,二人下山时在山坡上对唱的情歌一样——
那时杜娟听元节唱了一支“扯谎歌”后,扑哧一笑,说道:“讨厌!”
杜娟清了清嗓子,也唱起歌来:
腊肉炒菜不用盐,
哥妹订婚不用钱。
只要哥心合妹意,
就用山歌订姻缘。
邵元节听杜娟唱了一段,便也对唱起来:
春雨打润心窝窝,
歌声激起心头乐,
情多酒多山歌多,
星落月落歌不落。
我是他的师父,我不能放弃这样的徒弟;我是他的姐姐,我不能抛弃这样的弟弟;我是他的妻子,我不忍背弃这样的丈夫。
我吃我的饭,我穿我的衣,爱我所爱,无悔无怨。
“元节,元节,元节……”杜娟在心里念着丈夫的名字,泪如雨下,“元节,你在哪儿啊!你身无分文,你真的就这么一声不响徒步走了么!”
“我并不想杀了你的爸爸报仇,但是我们的缘份已尽……没法再在一起了!”
“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有骗你!只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啊!”
“我正是看在你的份上,才做不出报仇的事来,但是我已经对不起我的父母啊!我们的缘份已尽了,天意弄人,人又能怎么样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想和你生活一辈子啊,如果没有遇上你爸,我们真的会生活一辈子的……”
杜娟想起元节临别时热泪盈眶说过的这些话,他说这些话时好生痛苦啊!他的心一定都要碎了!
杜娟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悲恸之情,哭出声来。
李时珍默默注视着她,杜娟哭得鼻涕和眼泪都流了下来,忙从李时珍手中抽回了右手,双手掩面,蹲下身去痛哭失声。
李时珍没有说什么。任她痛哭。
他是一个大夫,自然懂得一个人将心里积蓄的悲伤一古脑儿发泄出来后,心情才会转变过来。
杜娟掏出手绢抹着残留的鼻涕,揩着不住滚落下来的泪水,过了好一会,才红着眼睛扁着嘴唇站了起来。
第100章 巫蛊娃娃 4
李时珍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说道:“你能哭出来就好了,伤心事总是蔽着对人的身体会有害处的。”
杜娟眼睛望着别处不说话,李时珍又道:“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每个人都有不尽的烦恼。”
杜娟低目一声不吭。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路,李时珍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回头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问道:“你的巫术很了不起啊,你的妈妈是一个巫师么?”
杜娟道:“不是,我的干妈是一个巫师,我的巫术是干妈和从前的大巫师传我的。”
李时珍微愕道:“大巫师?那你是大巫师的弟子么?”
杜娟含糊地嗯了一声,其实她是上一代大巫师的侄儿媳妇,不过她不想在李时珍面前过多地谈起自已的过去。
李时珍道:“我听你兄弟杜慎思讲过一些你的情况,你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杜娟没有吭声。李时珍不无感慨道:“人与人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线在联系着......”
杜娟心中一紧,她害怕李时珍又把话题扯到二人的关系上去。只听李时珍说道:“要不是你这次阴差阳错来到蕲州,你与你父亲就很难重逢啊!”
杜娟心想李时珍是不是想用亲情来打动自已,暗示自已为了父亲而留在蕲州啊......
杜娟心中不由委屈起来,暗忖:“爸爸带给我和妈妈的更多的是不幸,他在我五岁时就狠心离开了我和妈妈,如今又让我与元节落得这个下场!......”
李时珍见杜娟默默无语,以为勾起了杜娟的伤心回忆,便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起这些不开心的旧事......”
杜娟对李时珍的话充耳不闻,怔怔出神,她忽然神情大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时呆了。
李时珍不无好奇地注视着杜娟的脸。杜娟回过神来,见李时珍眼神痴迷地注视着自已,脸上不由一红。
李时珍有意把步子放得很缓,他想同杜娟多说一会话,他心里有些不踏实,他真怕杜娟会感情用事离开蕲州。
他心里一着急,一时之间反而找不到适合的话题,眼见马上就要走到摆宴的地方了,李时珍回头瞥了杜娟一眼,见杜娟始终低眸不说话,与自已保持一步之距,李时珍正欲说点什么,忽见世子心神不定地走了过来。
世子看了杜娟一眼,问李时珍道:“这位巫女的相公是不是你给我说起过的那个要来王府当差的人?”
李时珍看了杜娟一眼,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含糊道:“有什么事么?”
世子有些生气的道:“岳先生本来为这次王府招人的事找过我两回了,我也不好驳他面子,给他解决了两个熟人进来当差,他也该知足了吧,可是这老头不知听谁说还剩有两个名额,居然又老着脸皮来找我要一个名额,我便说其中一个名额我已经答应人了,——我说的这个人自然是李大夫你提起的那个姓邵的朋友,话一出口时我突然想起李大夫提到这个姓邵的朋友好像就是这个巫女的相公,所以......”
李时珍与杜娟面面相觑,不知世子究竟想说什么,世子压低声音道:“我于是对老师说,这个巫女的相公也想谋这个差事,而我已经答允了。我怕老师在席间与你们说话时,知道这个姓邵的兄弟与这个巫女的相公其实是同一人,所以特地来对你们讲一下情况,以免你们不知情况说漏了嘴,老师脸上就不好看了......”
李时珍点点头,世子高兴地拍了一下李时珍肩头,看了杜娟一眼,蔼然说道:“不知巫女你的相公是不是邵兄弟呀,他几时来王府啊?”
杜娟道:“外子正是姓邵,名叫元节,他可能暂时不会来了。”
世子惊讶地看着杜娟,杜娟道:“外子因为家中出了点急事,所以先回家去了。”
李时珍看着杜娟,不知她说这些话是权宜之计呢,还是她仍然将邵元节当作自已的男人?
世子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无论是看在李大夫面上,还是看在巫女你今天救小儿一命的份上,这个差事我都替你相公留定了!他什么时候来你们自已看情况决定吧。”
杜娟忙说道:“小女替外子多谢世子大人的眷顾了!”
二人从王府领了晚宴回家,李时珍与杜娟因为男女有别,分别坐了一架马车,所以没有机会再说话。
杜娟快步回到父亲家中,一进门,杜母和杜艳就喜笑颜开地招呼她,原来王府先送来了赏赐给杜娟的五百两银子和十匹蜀绸,所以一家人好生欢喜。
杜娟的兄弟杜慎思也含笑给杜娟剥了三个核桃给她吃。杜娟展颜一笑,接过一个核桃吃了,另两个让他自已吃。杜慎思微微羞红,将核桃都塞在杜娟手中。杜娟心中一暧,伸手抚摸了几下兄弟的后脑勺。
杜娟拿着核桃走进父亲房中,杜化见女儿回来了,高兴地道:“娟儿真有出息啊,居然得到了王府的赏惕啊。今天你是如何行巫术的啊,讲给爸爸听听——”
杜娟道:“爸爸,先不说这事,我有些话要问你......”
杜化纳闷道:“什么事啊?”
杜娟盯着杜化的眼睛道:“爸爸,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当年是不是真的杀死了我的婆婆呢?你不是说好像没有杀死人么,你说说这个情况吧!”
杜化脸色有些不悦,低眸道:“你怎么突然又想起问这事来了?”
杜娟道:“你别管!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杜母与杜艳都狐疑地看着杜娟,杜母勉强笑道:“你就不要强迫你爸爸了,回忆这些往事只会让人白白伤心......”
杜娟不理,眼巴巴瞅着爸爸,催他快想。
杜化勉强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之中。想了一会,便又头痛起来了。杜母忙要他先躺下休息,杜娟无奈,只得坐在床边想心事。
杜母瞥了杜娟一眼,试探道:“今天与李时珍见面了吧?”
杜娟嗯了一声,杜母喜滋滋的说道:“你兄弟今天从李家药房回来,说李家老爷对他很是另眼相看,还留你兄弟在他们家吃了一顿晚饭,而且中饭也特地招呼你兄弟同他们一家人吃的,另外几个学徒和医女都很羡慕你兄弟呢......”
杜娟抿唇一笑,想起早上见到李父李言闻和李果珍的情景,微微发怔。
杜母打量着杜娟,微笑道:“看来李家老爷和李时珍的大哥都很喜欢你呢,所以他们才对你兄弟这么好,你兄弟回家时李时珍大哥还让你兄弟捎带一些核桃回来,说是他们家一位亲戚送的......”
杜娟脸上一红,杜艳看着兄弟杜慎思喜盈盈的说道:“你以后要多记着你大姐姐的好,你是沾了你大姐姐的光!”
杜慎思略显腼腆地看着杜娟,口角噙着幸福的笑意。
晚上,杜母特地炒了落花生,一家人坐在父母房中边吃花生边说闲话。
杜母故意叫儿子杜慎思给大姐姐杜娟烧水沏茶,杜娟说都是一家人,自已想喝水自已倒就是。
杜慎思每天早出晚归,与杜娟相处时间不多,对杜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姐姐说话不免有些害羞。但大家相处了一个月,也渐渐对杜娟有种亲近感。
他给杜娟端来烧好的热茶,杜娟亲热地拉兄弟坐在自已身边。
杜艳调侃道:“干嘛不给我这个姐姐端茶倒水啊!”杜慎思平日爱和这个姐姐拌嘴,说道:“你好手好脚的支使我做什么!”
第101章 风雨兼程 1
本来家中有个残疾人,说这种话是很忌讳的,大家听了这话都默不作声。杜慎思也自悔失言,羞愧地低目看着自已的脚尖。
杜娟吃了几颗花生,便问兄弟在药房做事累不累,杜慎思道:“我在药房主要做的是炮制药的活,倒是不累。只是杂事多,一天不得闲。”
杜娟道:“你要想学到本事,就不要怕苦怕累,要多看多听才能长见识,知道么。”
杜母赶忙教训儿子:“好生记着你大姐姐说的话,平日我们大人说的话,你总是不肯听!我们说东,你就说西!”杜慎思正值青春逆反的年纪,但此时坐在杜娟身畔,便不好意思说反话。红着脸自顾剥花生吃。
杜母看了杜娟一眼,又道:“你今后在李家药房要好好干,要争口气,别让你大姐姐为难。知道么……”
杜娟和杜慎思听了俱各脸上一红。
这时,杜化睡醒过来了,杜母扶杜化坐起来,杜化有些口渴,杜母给杜化端来一碗茶,待他喝完后杜母顺便将碗放在一边,忽对杜娟说道:“娟,你那些银子我想找你借一百两,你妹子明年出嫁,还没置办齐嫁妆。你爸爸这些年积蓄的银子都差不多用来吃药了,家中就靠你爸爸原来在大街上买的三间门面收些租金,但花销太大,入不敷出哟!你兄弟一个月的工钱也不多,想存几个钱也没办法啊……”
杜娟忙道:“那些银子家里自管使用吧,我身上带的盘缠还够用。”
杜母喜出望外,假意道:“这哪里行哟,你也是要成家的人……”
杜娟脸上羞红,含糊说道:“我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家中这么多人,事情又多,花销很大,阿姨自管拿去使用就是,都是一家人,不用见外。”
杜娟看了妹妹杜艳一眼,又道:“还有那十匹蜀绸,阿姨可以让安家帮忙存在柜上卖了换成钱才好,我也不用这绸子。”杜艳又羞又喜,低眸不语。
杜母假意推辞几句,见杜娟并非虚言,才不再多说什么了。
杜娟又坐到爸爸身畔,问他道:“爸爸,你精神好了,再好好想一下吧……”
杜化低头不说话,杜母小心翼翼的道:“娟,你何必纠缠往事,你爸爸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你要和李家……”
杜娟不理这话,说道:“爸爸,求你好好想一想,这事对女儿非常重要……!”
杜化羞愧地说:“我再回忆一下吧。”
杜母心里着急,忍不住插话道:“娟,你问出个结果来是想做什么呢?”
杜化也看着杜娟道:“娟儿,爸爸是对不起你,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后悔药吃了,爸爸对不起你和他……也对不起你和你妈,爸爸现在成了残疾人,也算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了……”
顿了一下,续道:“爸爸现在只盼你能找个好人家,你今后的日子过好了,还能携带你兄弟也能有个好日子过,爸爸就心满意足了……”
杜娟鼻子一酸,流下泪来道:“爸爸,你为了女儿着想,就请你好好回忆一下吧……!”
杜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今天怎么又来旧事重提呢?人总是要过日子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李时珍的条件样样都好,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呢!?”
杜娟听见这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话,好生发火,但碍于杜母及妹妹和弟弟在跟前,却不好说什么,心说:“爸爸你是个负心汉,却要女儿也学你做个负心人!”
杜化道:“你对李时珍有什么不满意么?”
杜娟道:“没有啊……”
杜化注视着杜娟的眼睛道:“你就实话告诉爸爸,如果你对李时珍实在不满意,爸爸也不会强迫你……”
杜母连连给杜化使眼色,但杜化毕竟心中有愧,没有理睬她的暗示,续道:“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李时珍,爸爸过去的生意伙伴很多,也可以另外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耽搁不起啊!”
杜娟怯声道:“我没有不满意李时珍啊……”
杜母松了一口气,忙道:“娟,人都是有感情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再重提旧事也是枉然。你和李时珍今后也可以有感情的嘛。这里是汉人的地方,同你们苗家人规矩不一样,你看你妹子,还不是与她未婚夫安道全并没有什么往来;我和你爸爸也是一样,都是成亲了才是一家人了。”
杜娟不吭声,杜母又道:“娟,听人劝,吃饱饭。李时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是个秀才,说出去也体面,他们一家人又都喜欢你,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好的福气啊……”
杜母见杜娟表情起了变化,忙趁热打铁,说道:“我听说李时珍的医术很高明,从前王府都是请李时珍他爸去看病,现在就只是请李时珍去看病了。你今天也亲眼看到了,王府随随便便赏赐就够我们这些寻常人半年的花销了;人活着,谁还没个病呢,李家一门都是行医的大夫,你嫁给李家,今后就等着吃好的,穿好的,他们家中又雇有长工,你也不用出一点力,只管相夫教子,女人能有这种福气要几世才修来啊!”
杜化听了这一篇话,也热乎起来:“娟儿,爸爸也是湘西长大的人,还不知道湘西那些事?现在你既然到了蕲州,就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是爸对不住你,爸要是能看见你今后做一个体面的阔太太,也就心里好受了。”
杜娟垂泪道:“爸爸,你既然了解湘西人,就该知道女儿是个什么人……”
杜化嗤了一声,道:“湘西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能跟这里比呢?”
杜娟泣声道:“女儿就是喜欢湘西,我要回湘西去生活!”
杜化气苦道:“傻闺女,你在老家已经没有了亲人,你回去干什么?爸爸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为什么就这么倔呢!?”
杜娟泪如雨下,哽咽道:“我要回去找元节!”
杜化怒道:“爸爸本来不想说你,但你非要这么傻,我只有说你了——你图他什么呢?我多年经商,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爸爸只知道人生在世,不过吃穿二字,其他都是乱弹琴!”
杜娟抹了一把泪水,抗声道:“我吃我的饭,我穿我的衣,女儿自已能养活自已!我想同谁过日子就同谁过日子!谁教你女儿生来就是一个湘西人呢!”
杜化气得发抖,右掌重重拍着压床木板,吼道:“你混账,你糊涂!感情有个屁用!你一个女人家就是要男人来养你啊!”
杜娟也激动得站了起来,含着热泪说道:“因为爸爸的无情和势利,才让我妈妈伤心而死!女儿喜欢自已养活自已,女儿喜欢做一个巫女,女儿不愿意学爸爸做一个负心人!”
杜化气得怔住,与杜娟四目相对,杜化咬牙切齿道:“大人苦口婆心反复劝告你了,你若执意不听,你将来不要后悔!”
杜娟嘴巴一扁:“爸爸,你们不用再游说我了,女儿已决意明天一早就回湘西,女儿永不后悔自已的选择!”
杜娟涕泪交流下来,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杜化和一家人呆在当地,面面相觑。因为杜娟提到她的母亲,所以杜母杜艳母女二人也不好打圆场。
杜化怔怔出神一会,忽然泪流满面,也不知他是被女儿气哭了,还是想起了杜娟的亡母……
第102章 风雨兼程 2
杜娟回到屋中倒在床上流泪生气,心想:“话出如山,我既然已经表明心志,爸爸就是回忆不起来,我明天也要走了。”
正默想心事,忽听见外面大呼小叫,杜娟心中烦乱,趿了绣花鞋准备关上房门,让耳根清静一下,却见杜艳跑到门口,杜娟见她神情惊慌,不由一愕。
杜艳急得哭起来:“姐姐!姐姐!你快去看看爸爸!爸爸不好了!”
杜娟脑中翁的一声,惴惴不安,忙穿好鞋过爸爸屋中来。只见杜化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灰色衣服上左胸前染了一大片鲜血!杜母和儿子杜慎思分别按住他的一只手腕,大呼小叫求杜化不要自寻短见。
杜娟大惊失色,泪水滚落下来,忙上前夺下水果刀,哭道:“爸爸,爸爸,女儿错了!女儿错了!女儿答应你,我嫁给李家就是!”
原来杜化与女儿吵架后心情激荡,想起杜娟的亡母良心愧疚;想起自已当年一时意气捅了女儿的婆婆一刀害得女儿与丈夫分离;想起自已这六年来又倒大霉成为了一个百无一用的残疾人……一时想不通,便抢过床前板凳上放着的一把水果刀,举刀向自已胸口扎去,想来个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
只因他行动不便,这些反常的举动引起了杜母和杜慎思的注意,母子二人吓得大叫一声,慌忙上来阻止了。
杜娟见血流不止,定了定神,忙叫杜艳找一块布来,扯开爸爸外衣,要给他先包扎止血。
杜娟见父亲伤口原来不是在胸口,而是在肩窝下,刀伤看来也不甚深,心中略安。忙用布将父亲包扎了。
原来杜化因为被妻儿及时发现,上来拖他,所以才没有扎到要害之处。
杜娟叫兄弟杜慎思背起爸爸去药房治伤,杜慎思个子较小,平日又从未做过重体力活,竟背不起父亲,差点将父亲背滚落下地,幸亏杜娟眼疾手快,将父亲抓住放回床上。
杜母顿足骂儿子道:“平日你就会关起门对你姐姐凶,见到外人就羞口羞脚的!脑袋都要夹到袴下了,有个屁用,只会惹你爸爸生气!”
杜慎思脸上臊得通红,垂头丧气一言不发。杜娟替弟弟辩护道:“弟弟还小嘛。”
杜母恶狠狠的道:“还小个屁,都十四岁了!隔壁的二娃比他还小一岁,都能帮他爸做体力活了。这孩子还是从小吃的苦少了!都是他爸给娇惯出来的……”
杜娟道:“有些男孩子长得快,有些男孩子长得慢,弟弟还能长几年嘛。”杜娟看着弟弟,知他人小力弱,没奈何,只得说道:“我来背爸爸吧。”
众人一惊,杜娟含羞对爸爸说道:“爸,我这些年行走江湖,又跟干妈和大巫师练过武艺,我背得起爸……”
杜化羞惭地低头不语,杜娟便让杜母和杜慎思帮忙,将父亲背在自已背上,杜母忙拿了两个灯笼,一家人慌里慌张出了门。
杜娟问:“这附近有别的药房么?”
杜母心念电转,说道:“就只有一家李家药房啊。”见杜娟心中有顾虑,忙补了一句:“如到别的药房最近的也有两里路,而且他们的大夫医术都不行,别耽误了你爸爸……”
杜母因为刚才听见杜娟已经答允嫁给李时珍,便想让她与李家人多接触一下,好教她不能自食其言。
杜娟的个子跟父亲差不多高,她虽然练过武艺,不过是些小巧功夫,主要是用于在紧急情况下来不及施展巫术时临时自保的,并没有蛮力,所以也不敢逞强,只得同众人往李家药房而来。
杜家人赶到药房,见屋中只有李果珍,杜娟暗中松了一口气,将父亲放在病舍床上让李果珍检查伤情。
李果珍看了杜娟一眼,杜娟含羞抿唇一笑,低声道:“李大哥……”
李果珍微笑点头,问杜慎思是怎么一回事,杜慎思不知如何回答,杜母只得说丈夫同自已吵架,一时呕气,便用刀扎了自已。
李果珍信以为真,啧啧叹息几声,便检查起杜化的伤口,杜化痛得咬牙呲嘴。
杜娟久病后乏力,背了父亲急行了一里路,竟有些虚脱,坐在门口巷道一张条凳上喘气歇息。
这时李时珍的父亲李言闻忽然背着手走了过来,杜娟躲避不及,想和早上一样装作没看见也显然不行,只得站起身来,低头红了脸欠身一礼。
李言闻诧异地瞅着她,二人都不好意思,李言闻干咳一声,没有说话,便走进了诊舍。
此时是酉时(晚20:00时),李言闻因为处理一些杂事,故还没有离开诊舍。
李言闻走进病舍,看见杜家一家人,心中好生奇怪。杜母忙陪笑同李言闻打招呼。彼此都有些尴尬,李言闻便装作看李果珍替杜化处理伤口,尽量不与杜母说话。
杜母也无话可说,便只是问李果珍情况如何,李果珍说不碍事,等一会就处理完了。
杜母听了放了心,给女儿杜艳使了个眼色,杜艳会意,跟杜母悄悄走了出去。
杜娟见杜母出来,忙说自已想先回去了。杜母摇了摇头,说等一会说不定还要麻烦她背父亲回去。杜娟说花钱请人背父亲回去就是。杜母道:“现在这么晚了,街上已找不到找活的庄稼人了。”
杜娟无奈,惘知所措。杜母却悄悄对杜娟说自已和杜艳要先回到家中去,因为今天王府赏赐的五百两银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存入钱庄,所以放心不下。
杜娟还想分说,杜母却拉了女儿杜艳的手匆匆走了。
杜娟不安地在诊舍外等候了好一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杜慎思走出来,见只有杜娟一个人,因问:“大姐姐,我妈妈呢?”
杜娟道:“她和你姐姐先回家了。”
杜娟问情况怎么样了,杜慎思说已经处理完伤口了,李大夫正在开药方。
杜娟稍松了一口气,杜慎思脸上现出为难之色,说自已要回去找妈妈要钱,杜娟道:“我出门时也没有带荷花包出来,这样吧,你去给李大夫说一下情况,就说明天给他们钱。”
杜慎思却不好意思去说,杜娟推了他几下,他就是难为情不肯去说。
杜娟觉得一家人都出了病舍,只将爸爸一个人留在屋里,很不像话,只得牵了杜慎思的手,姐弟二人一同走进屋中。
李言闻正含笑同杜化说话,李果珍刚好写完了药方,杜娟嘟了一下嘴,硬着头皮,轻声对李果珍说道:“李大哥,慎思的妈妈因为有事先走了,我出门时也忘了带荷花包出来,所以这诊金和药金要明天才能给你……”
李果珍哈哈一笑,看了父亲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两家是否能结成姻亲关系要到后天才会明朗,这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李言闻听见杜娟说的话,掉头望着杜慎思,含糊道:“慎思在我们这里,说这些话太见外了……”
杜娟脸上一热,李果珍看了杜娟一眼,对杜慎思说道:“慎思,你快按药方去抓药,你自已到汤药房去替你爸熬药。”杜慎思接过药方,李果珍又道:“你爸的创口才缝合,不宜走动,所以你们今晚须留在医舍照顾你们爸,知道么。”
杜慎思接了药方出去了。杜娟低眸站在当地,好不尴尬。
李言闻又同杜化说了几句话,才含笑走了。
李果珍给杜化和杜娟端来两盅热茶,杜化和杜娟连忙称谢。李果珍不知对杜化和杜娟该说什么话,微微一笑,便走到外间诊舍坐下,呷起茶来。
原来今夜轮到他在诊舍当值,照顾留在医舍的一些重症病人和来急诊的病人。
杜娟红着脸坐在爸爸床边,左手支腮呶着嘴也不知如何是好。
少时,杜慎思端药进来,杜化皱着眉头喝了。姐弟二人一起陪坐在爸爸身边,杜化始终寒着脸不说话。
第103章 风雨兼程 3
杜化过了一会,便想小解,杜娟只得红着脸出去了。留杜慎思伺候爸爸在床边小解。
李果珍见杜娟出来,无声一笑,杜娟也抿唇一笑。
李果珍没话找话问杜娟在王府行巫术的事,杜娟简略说了。杜娟虽然有些害羞,但因李果珍为人较热情,所以也没有感觉特别的拘束。
杜化睡到半夜醒来,见到杜娟和杜慎思姐弟二人面对面趴在一张桌子边睡觉。杜化默默看着杜娟的侧面脸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中涌起一种无端的情绪……
杜化暗忖:“我本来是为了娟儿她日后能过上好日子,才苦口婆心劝说她改嫁李时珍,但没想到这孩子偏偏这么死心眼,就跟她的妈妈当年一样……”
“因为爸爸的无情和势利,才让我妈妈伤心而死!女儿喜欢自已养活自已,女儿喜欢做一个巫女,女儿不愿意学爸爸做一个负心人!”
杜化不怪女儿这话说得太重了,因为自已对她们母女确实伤害得太深了,杜娟对他怀有怨恨,但更多的还是浓浓的亲情。
杜化在心中幻想了一下结发妻子的音容,早些年夫妻也很恩爱的,但自已后来在做生意时接触了几个寂寞的少妇和寡妇,从此就不爱回家了,其实那几个妇人并不见得比杜娟她妈美,他只是被她们灌了迷魂汤了……相比之下,娟儿她妈是个无趣的妇人……
杜化叹了一口气,又想:“唉!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娟儿非要逼我与她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会不会因为娟儿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同她妈妈生活一辈子呢?不,不会,我当年不是就一句话没有交待便离家出走了么,我没有为娟儿的哭泣而改变心意,我现在又凭什么要强迫娟儿为了我而改变心意呢?……”
想起昨夜杜娟背自已的情形,杜化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怜爱女儿的心意:“女儿长大了,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了,我虽是她的父亲,但男女有别,当她背着我时,我的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从古到今,我就没听说过有女儿背父亲去看病的!娟儿之所以能不避男女之嫌背我,虽然是情势所迫,但也是因为她是一个湘西人的缘故……”
“爸爸,你既然了解湘西人,就该知道女儿是个什么人……”
“女儿就是喜欢湘西,我要回湘西去生活!”
想起杜娟的话,杜化不由陷入了沉思:“在我眼中的穷山恶水的湘西,女儿却喜欢,这是不是因为湘西不仅有她心爱的男人,也有她做为一个巫女的环境呢?”
“爸爸,爸爸,女儿错了!女儿错了!女儿答应你,我嫁给李家就是!”
杜化叹了一口气,又想:“嫁给李时珍在我们大人的眼中是很幸福的事情,可是娟儿却哭哭啼啼的,完全是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强扭的瓜不甜啊!
“这其实只是我和慎思他娘的一厢情愿吧;这其实只是我们更多的考虑慎思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吧;这其实是我心里舍不得娟儿离开我吧……同样是我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为什么就完全不顾及娟儿的感受呢?我听艳儿说她每晚都在哭泣还自以为这是为她好呢?
“我带给娟儿的更多的是痛苦和思念,并没有给过她好的日子,并没有抚育她长大成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要她为了我和我现在的家人而作出这种让她难受痛苦的交换呢……
“娟儿,娟儿,对不起,是爸爸太自私了!
“你吃你的饭,你穿你的衣,你爱你喜欢的男人,爸爸本来应该为你骄傲的啊!……”
杜化看着杜娟熟睡的脸庞,忽然间泪如泉涌。
杜化甩一把鼻涕,不防身子一偏,碰的一声,竟跌下床来!
杜娟本来睡得不沉,听见声响,睁开睡眼,看见父亲坐在地上,大吃一惊,慌忙将父亲抱到床上。
杜娟见父亲在流泪,心中一酸,问道:“爸,你这是怎么啦?”
杜化揩了泪痕,闭目不说话。杜娟默默坐了一会,正欲回到桌边睡觉,杜化忽然睁开眼睛,悄声说道:“娟儿,你对爸爸说一句实话,你对这门亲事会后悔么?”
杜娟望了门外一眼,其时已是丑时(凌晨3:00时至4:00时),李果珍早已到另一间医舍去睡觉了。
杜化道:“你说吧,爸想听你的真心话,你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门亲事呢?还是真的只爱你从前的男人呢?”
杜娟道:“我……”
杜化催促道:“你说呀!”
杜娟目中有了泪光:“爸,我是真的爱他……”一语未毕,泪水便滚落下来,滴在杜化的右手背上。
杜化待她抹了泪水,叹息一声,又道:“可是爸爸万一真与他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呢……?”
杜娟道:“……”
杜化道:“你与他分离了一个半月了,他也没有来找你啊……你如果去找他,到时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那时这边的亲事也会白白错过了啊!”
杜娟带着哭腔道:“就算是这样,女儿也不会后悔的!”
杜化拧着眉头想了一会,才道:“爸爸也不想强迫你的,你按你自已的想法去做吧……”
杜娟小嘴一扁:“爸……”泪水哗哗淌下来。
杜化难过地道:“娟儿,是爸害了你啊!”
杜娟摇摇头,抽着鼻子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不对……”
杜化不解道:“什么事不对啊?”
杜娟道:“爸爸离开我时,那把苗刀就留在我手中了,我那时才五岁,而我比元节要大七岁,——如果爸真的用那口苗刀杀了我的婆婆的话,这事就对不上来啊!”
杜化一时反应不过来,杜娟解释道:“如果爸真的用那口苗刀杀了我的婆婆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元节了!——既然元节能从这口刀中看到当时的情景,说明爸应该没有杀死我的婆婆才对啊!”
杜化面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说道:“如果我只是伤害了你的婆婆的话,他会原谅这段仇恨么?”
杜娟道:“杀人和伤人是大不相同的两回事情,只要爸爸没有杀人,我想元节会和我重归于好的……”
顿了一下,又道:“我推想了一下,元节是两岁时没有娘的,——这就是说在爸捅了婆婆一刀后,婆婆还活了四年才去世的,所以婆婆的死与爸爸没有关系的!”
杜化沉默不语,杜娟看了他一眼,又恳求道:“所以我想让爸好好回忆一下……”
杜化与女儿四目相对,杜化面上现出惭愧之色,说道:“娟儿,爸对不起你,其实在你小产那个雨夜,我就回忆起来了!”
杜娟惊讶地看着父亲,半晌才不安地问道:“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杜化道:“我本来想在你身体复原后再告诉你的……但后来我决定隐瞒这事,因为我想将错就错,让你与李时珍……”
杜娟表情起了奇妙的变化,杜化续道:“但我昨晚听到你的那些话,我反复想了半夜,我才改变主意了,我不想你因为这事伤心一辈子的……”
杜娟握着嘴,拼命不让自已哭出来。
杜化道:“那时爸爸太年轻,做事很冲动的,我在辰州做生意时,暗中同一个妇人好上了,那妇人和你婆婆为钱的事产生了矛盾,我对妇人的话偏听偏信,便冲动地找到你婆婆,在她肩窝处捅了一刀,我当时就没有安心杀人的,所以我事后也没有逃跑,而是回家躲避一时,因为那是一口凶器,所以我才将它放在了家中,没想到阴差阳错却让你给保存下来了……
“后来我回到辰州,才知道事情原是我相好的妇人不对,在中间人调停说项下,我赔了你婆婆和你公公一笔钱,才化解了这事,你婆婆其实伤得并不重的,后来你婆婆的妹妹出嫁时,我还去送过份子钱,因为我和你婆婆的妹夫是好朋友……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
第104章 风雨兼程 4
杜娟听了,懵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听过我公公和婆婆的名字呢?”
杜化道:“我因为脑子摔坏了,记性变得很坏,我那时真的想不起这么久远的人和事情了,后来在你小产那个雨夜,我才突然想起来了!”
杜娟目光闪动道:“爸说的这些话有什么凭据没有呢?”
杜化看着女儿道:“当时参与调停这事的有这些人,你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好让你男人和你一道去对质,其中一个人是我的好朋友,名叫肖庆,他后来成为你婆婆的妹夫……”
杜娟握着嘴喜极而泣,杜化也流下泪来,说道:“娟儿,原谅爸爸的自私吧……现在爸爸的肩窝也被自已捅了一刀,这就是冥冥中的报应啊!”
杜娟摇了摇头,泣声道:“我不怪爸,没有这些事,我和元节也没有夫妻的缘份……!”忽然把头埋在父亲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翠晨。李时珍听父亲李言闻说杜娟的爸在医舍治伤,便早早洗潄打扮一番后来到诊舍。
在诊舍门外见到杜娟,李时珍心中窃喜,说道:“你昨晚一夜都守在这里没回去么?”
杜娟脸上微微羞红,随又展颜一笑道:“我刚才回过家中一趟,现在才赶过来。”
李时珍打量了一下杜娟,见杜娟今天已换穿了茄子色的衣裙,上面有粉色的花。脸上淡抹了香脂,光泽润滑,更增妩媚。
李时珍随口问道:“你吃过早饭了么?”
杜娟莞尔一笑,声音清脆的道:“吃过了。”
李时珍见杜娟眼睛没有再躲闪自已了,心中暗暗激动:“难道我昨天对她说过那些话,她已经想通了么……”
这时李果珍走了出来,见兄弟正和杜娟说话,心中一喜,正欲回避,却见杜娟笑靥如花招呼自已道:“李大哥!”
李果珍呵呵一笑,说道:“早啊!”
李时珍道:“你一晚上照顾你父亲没休息,一定很困吧……”
杜娟道:“我和弟弟趴在桌边睡了个囫囵觉。”
李时珍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说:“你爸爸这事也真是的……”
杜娟目中乌光流转,轻声道:“是坏事也是好事……”
李果珍和李时珍听了这话俱各一惊,不解地瞅着她。
杜娟低眸道:“爸爸因为昨天肩窝受了伤,所以他突然回忆起了当年与我婆婆的事情……”
李时珍一愕,讷闷地注视着她,杜娟抬眼看着李时珍,说道:“爸爸告诉我说当年他并没有伤害我婆婆很严重……也只是在我婆婆的肩窝处插了一刀,就像爸爸的伤一样的,而且事后他央中间人出面说项,赔了一笔钱给我公公和婆婆,所以这事早就化解了……”
李时珍的表情起了奇妙的变化,杜娟口角噙笑道:“我打算等爸爸伤好后就回去找元节!”
李时珍呆了一下,他终于明白杜娟为什么今天又恢复了往日对他的态度,一时间百味莫辨。
李果珍不无尴尬地看了兄弟一眼,见兄弟脸色有些僵硬,呵呵干笑几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的确是坏事变好事了……”
杜娟粲然一笑,道:“多谢时珍——还有李大哥,你们二位这些日子对我们一家人的照顾,我们一家没齿难忘!元节一直把时珍你当做朋友的……”
李时珍与杜娟四目一对,回过神来,释然一笑:“元节将我当朋友,我也会珍惜这份情谊的……”
杜娟脑中闪过当日与邵元节和李时珍一起去看戏时在道旁吃西瓜的情形,动情的道:“能认识时珍,我也很高兴,如果你今后还去湘西,请一定要来辰州或泸溪看我和元节……”说完眼圈一红,滴下泪来。
李时珍涩然一笑,道:“能认识你们夫妻,我也很高兴!”
杜娟揩了泪,自嘲道:“我这是怎么啦——这些日子动不动就流泪哭泣。”红着眼看了李时珍一眼,轻声道:“我先进去看爸爸去了。”
李时珍忙道:“我也去看看你爸爸……”
杜娟又在父亲家中呆了半个月,好在她相信自已能与邵元节重归于好了,所以心情已不复悲愁,她怀着珍惜与爸爸能多处一时的心情在陪着爸爸。杜母与杜艳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打往日的小算盘,一家人相处得比过去更融洽了。
李时珍与杜娟又恢复了过去的朋友关系,对杜慎思也格外关照。
杜娟见爸爸的刀伤已经痊瘉,才又提出动身回湘西的话。一家人都依依不舍。这天晚上,杜母特地买了两只鸡给杜娟饯行,李时珍特地随杜慎思一道来看望杜娟。
杜母给杜娟夹了一块鸡腿,杜娟忙谦让,要给弟弟吃,杜母道:“娟,你莫要管他,你自已吃吧。”
杜娟眼圈微红,说道:“弟弟还在长身体嘛。”要将鸡腿让给杜慎思吃,杜慎思躲着不肯接受,杜娟于是将鸡腿放进了了爸爸的碗中。
杜化叫儿子杜慎思给李时珍敬酒,杜娟忽然说道:“慎思,给姐姐也斟一杯酒。”
杜慎思忙拿杯子给姐姐斟了酒,杜娟站起来对李时珍说道:“时珍,我有个请求,希望你看在我们是好朋友的份上,能答允我的请求……”
李时珍慌忙站起来,说道:“言重了!言重了!你说吧,只要我李时珍力所能及,我一定办到!”
杜娟道:“我想请求你能收下我弟弟慎思做徒弟,教他学习医术,让他日后也能有一门吃饭的本事……”
众人都是一惊,一齐看着李时珍,李时珍忙道:“不行,不行!”
杜娟脸上一红,李时珍道:“我和你与元节是好朋友,我怎么能收下你弟弟为徒弟呢,这不是乱套了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李时珍看着杜娟,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可以传慎思医术,但不能是师徒关系!”
杜娟嫣然一笑,说道:“时珍,我和元节与你是好朋友,你和慎思是师徒关系,各是各的关系,请你一定要答允我!”
李时珍再三推辞,见杜娟热忱地注视着自已,雅不欲让她当着家人难堪,只得苦笑摇头,又点点头,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坚持这样,那我就收慎思为弟子吧!”
众人听了才松了一口气,杜娟喜笑颜开道:“时珍,我不会喝酒,就只敬你这一杯吧,我先干为敬了!”说完皱着眉头仰脖喝了酒,将杯一照。
李时珍心中一热,也不说话,将酒一饮而尽,也将空杯一照。
杜娟恬然一笑,亲自倒了一杯热茶,叫弟弟杜慎思给李时珍敬拜师茶,杜慎思有些拘谨地捧茶给李时珍,李时珍笑吟吟喝了。大家才开心地笑了。
李时珍这一晚喝得有些醉了,杜娟、杜艳和杜慎思姐弟三人一道打着灯笼送李时珍回了家。
次日。杜娟吃过早饭,含着热泪与一家人告别。一家人都哭了。
杜娟坐在爸爸床前,泣不成声说道:“爸爸,女儿走了……你要多保重啊……女儿今后还会来看望爸爸的……”
杜化抚摸着杜娟的头发和脸庞,无语凝噎,用枕巾揩了好几次泪。
杜娟忽然跪在爸爸床前,磕了几个头,才握着嘴哭着走出门去。杜化哭着叫杜艳和杜慎思去送大姐姐。
杜娟与邵元节已分别了两个月,杜娟没有地理知识,也算不出邵元节到了何处,只能乘舟到辰州家乡等候他。
姐弟三人在码头挥泪告别。船到江中心时,杜娟才发现李时珍赶来送行。杜娟忙举手向李时珍示意,李时珍也举手挥了几下。杜娟想起李时珍对自已的恩情、痴情和友情,心中甚是感动。
移时,船已出了蕲州,天上骤然下起雨来,烟波浩淼,风狂雨大。杜娟忙进船舱中避雨。
杜娟虽客心似箭,无奈逆水鼓棹,舟行甚缓。杜娟想起来时夫妻双双,有说有笑的情景,没想到返回时却落得劳燕分飞,几度潸然泪下。
这雨一连下了三天,仍不见晴,一如杜娟阴霾的心情。杜娟戴着斗笠站在船上举目眺望,只见重岩回叠,两崖苍翠,古木扶疏,蔚然奇丽。忽见崖上一道飞泉,从船顶泼下。水珠溅到斗笠上,打湿了她的眼睫。
第105章 一见钟情 1
青城山位于成都平原之西,距离成都约百余里。周围二百五十里山林四季常青,三十六峰环拱如城,故称青城。
诸葛小倩带着徒弟徐小六离开成都,行了两天,这日午后时分便到了青城山。
徐小六游目四顾,只见天青云淡,空翠四合。田畴村舍,宛如图画。经过一条碧绿的小溪,遥见一座道观掩映于青翠葱茏的树木中。
诸葛小倩道:“前面白云溪畔的金华宫,便是唐朝时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两姐妹出家修行的道观。”
徐小六好奇道:“连公主也要来出家修行么?”
诸葛小倩含笑道:“是啊,青城山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昔年祖天师张道陵带着两名弟子先在青城山后山的鹄鸣山结茅传道,后来便在青城山广收门徒,开宗立派,所以青城山的名气很大啊。”
顿了一下,续道:“古时王子和公主出家修行的也为数不少,我佛如来便是一位王子嘛。”
诸葛小倩一路上指点景物,谈些轶闻趣事,徐小六听得津津有味。诸葛小倩回头看徐小六一眼,笑吟吟问道:“走了这么久,脚累不累?”
徐小六道:“不累。”
诸葛小倩微微一笑,说道:“先歇一会脚吧。”于是坐在道旁一株桂花树下歇脚。
徐小六从前都是同诸葛灵辰一起,二人说话如同亲姐妹一般,如今没有了灵辰,单独面对师父,不免有些拘谨。
诸葛小倩看了一会青山绿水,有些感慨的说道:“我第一次来青城山时同你一般大,也是十八岁。”
徐小六瞄了师父一眼,不无好奇的问:“是么?师父那时在做什么呢?”
诸葛小倩道:“那时我和丈夫一道陪婆婆来青城山踏青烧香,——当时还有你二师姐樊晓蕾的外婆和妈妈,我们两家人交情很好,我和丈夫的婚姻就是由樊晓蕾的外公外婆作的月老……”
诸葛小倩忆及故人,一时无语。
徐小六见师父目中有薄薄的泪光,不由记起杜娟在成亲那天对自已说过的话:“无情未必真弟子”,徐小六低头看着自已的脚尖,心忖:“不知嫂子现在脸上的伤治好没有?”
诸葛小倩呼了一口气,见徐小六若有所思的样子,淡然一笑,道:“你在想什么?”
徐小六不好意思的道:“因为师父提起了月老的话,我想起了邵大哥和嫂子,不知嫂子脸上的伤痕治好没有?”
诸葛小倩叹了一口气,道:“但愿杜娟能如愿治好啊……邵元节和杜娟都很重感情,希望他们夫妇能白头偕老!”
徐小六看了师父一眼,说道:“嫂子曾经对我说过——‘无情未必真弟子’,从前我以为出家人就应该没有俗世的感情,原来师父和几位师姐却都是这么重感情的人。”
诸葛小倩道:“出家人也是人,怎么能没有凡人的感情呢?”
徐小六道:“师父能作邵大哥和嫂子的月老,也算是稀奇事了。”
诸葛小倩抿唇一笑,“要是换做北方全真泒道士,这种事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
徐小六纳闷道:“全真泒不赞成这样做么?”
诸葛小倩摇头笑道:“是啊,常言道:宁拆十家庙,不拆一家亲,可是全真泒刚好相反,他们的创泒祖师王重阳当年就生生拆散了一对夫妇,让他们做了抛弃家庭的道士。”
徐小六道:“哦?”
诸葛小倩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当年北方的全真泒创教祖师王重阳从终南山来到宁海,马钰和孙不二原是一对夫妇,只因马钰拜王重阳为师,妻子孙不二不愿丈夫出家,便将王重阳锁于庵中,百余日不给饮食,后开门一看,王重阳颜色不改,孙不二被王重阳高深莫测的道行所折服,于是也信奉王重阳了。
“王重阳十次拿梨子剖为两半,暗示马钰和孙不二夫妻应分离,马钰悟到师父用梨子为喻的玄机后,毅然出家。孙不二十分伤心,她尘爱难绝,一年后才抛弃三个儿子,求王重阳将自已度为女道士。
“王重阳死后,孙不二云游各地,卧雪眠霜,毁败了自已的面容而心甘情愿。过了许多年后,孙不二与马钰这对昔年爱侣又得以重逢,马钰特写了一首悟道诗送给孙不二共勉,其中有两句是:‘而今非妇亦非夫,各自修完真面目。’夫妇俩从此天各一方,不再相聚。夫妇二人后来都名列全真七子之一,各创立了全真教的一个分泒。”
徐小六听了这个故事,也觉有些伤感。
诸葛小倩蔼然望着徐小六道:“为师虽不及王重阳,但我也收了你们七个女徒弟,我私下里也盼望你们七个女徒弟将来能有全真七子一样的造化,各成为一泒宗师,将我泒发扬光大。”
徐小六脸上一红,怯声说:“我恐怕会让师父失望,我不可能有大出息的……”
诸葛小倩温颜一笑,说道:“不要紧,你入门未深,又没有基础,慢慢学吧,你不要过于逼自已,也不要气馁才是。你的几位师姐今后自然会帮助你的。”
徐小六红着脸不说话。
休息了一会,诸葛小倩正欲动身,忽见道上走来一个小道士和一个年青人。诸葛小倩认得那个小道士是二师兄陈志通的徒弟,于是便坐在道旁候他走过来,想问他一些青城山的情况。
小道士见到诸葛小倩,微微一惊,打个稽首道:“原来是诸葛师叔!”
诸葛小倩点点头,问道:“你是二师兄的徒弟吧,你师父可好?”
小道士毕恭毕敬道:“是,师侄名叫马叙。我师父很好。”
诸葛小倩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那人,却不认识,不料那人打量了一下诸葛小倩,主动作揖行礼道:“晚辈张湛咏,参见九幽真人!”
马叙忙替诸葛小倩介绍道:“这位张道兄是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二公子。”
诸葛小倩不由心中一凛,说道:“原来是张天师的公子啊!”
这位张湛咏便是那晚在湘西泸溪替人赶尸的少年法师,与邵元节和杜娟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年方十九岁,虽小小年纪,却得其父真传,委实道行非浅。
三人都相互见过礼,诸葛小倩出于礼貌,便指着徐小六向他们说道:“这一位名叫徐小六,是我新收的弟子。”
张湛咏和马叙都一齐向徐小六打个稽首,徐小六有些不习惯道家的行礼方式,便欠身一礼。张湛咏和马叙打量了一下徐小六,见她口角和鼻翼处有些伤痕,但仍难掩清丽的容色。
诸葛小倩问道:“小道与天师昔年在京师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天师一向可好?敢问张公子驾临青城山,有何贵干啊?”
张湛咏脸上不由一红。江湖上一向传言:“东宗张天师,西尊小诸葛”,然而五年前两位名震海内的大宗师在北海王府中不期邂逅时,父亲的得意二弟子张典和诸葛小倩的大徒弟隋燕切磋法术,技差一筹,此事令父亲在同道中大失面子,张天师门中对这事一向讳莫如深……
张湛咏垂眸道:“晚辈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谒祖山。”
诸葛小倩心忖:“若是拜祖山,为何你父亲却又不来?”心忖他没有说真话,却也不好点破。
徐小六听说这年青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道教首脑人物张天师的二公子,也不由好奇地打量着张湛咏。
张湛咏身材较高,有些清瘦,皮肤白净,看上去很斯文。马叙中等身材,貌不出众。徐小六见张湛咏和马叙也瞅着自已,忙移开了视线。
第106章 一见钟情 2
马叙热忱地道:“诸葛师叔,师父和师娘在半山庐备下薄酒为张道兄洗尘,诸葛师叔和这位徐师妹刚回山,想来还没吃中饭吧,请诸葛师叔和徐师妹一道赴席如何?”
诸葛小倩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掌门师兄呢?”
马叙道:“掌门师伯今天有事,所以教师父和师娘好生陪张道兄逛山。诸葛师叔云游半年才回山,如果诸葛师叔和徐师妹能一道赴会,师父和师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诸葛小倩点点头,情知师兄高至圆是有意摆掌门人的架子,对方不过是张天师的二儿子,他如亲自接待,未免过于隆重,有点自失身份。
诸葛小倩略一思忖,既然已经在半道遇上二人,半山庐又在上山当路口,如果绕道不去赴席,反而显得见外,二师兄和四师姐也许会对自已有看法。
诸葛小倩淡然一笑,说道:“我刚回山,一时难得收拾,也乐得吃个现成饭。”
张湛咏见诸葛小倩答应赴席了,这才展颜一笑,恭维道:“晚辈久闻九幽真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前年随叔叔来过青城山一回,可惜缘悭一面,那时九幽真人也是云游去了,不期今日遇见,幸何如之!”
诸葛小倩微笑道:“你不用真人长真人短的称呼我,区区虚名,不过是江湖中人对小道的抬爱,你父亲才是当今圣上御封的‘真人’……小道痴长你几岁,你称我一声道长就行了。”
张湛咏含糊一笑:“前辈太谦虚了。”伸手做了一个让诸葛小倩先行的手势,诸葛小倩却说他是客人,彼此在道上又谦让了一下,诸葛小倩才微笑走在前面,张湛咏走在她后面。
马叙也让徐小六走在自已前面,徐小六见几人客套了半天,知道这里面有许多规矩,便红着脸要马师兄先行,自已走在最后。马叙坚持称徐师妹新来是客,非要她走在自已前面,徐小六见师父和张湛咏走了,马师兄对自己又很友善,只得说声“不好意思”忙跟了上去。
众人拾级而上,经过一道狭窄的转路口时,徐小六脚下一滑,身子摇晃几下,险些仰倒下来,马叙忙伸出左手抓住徐小六的左手腕,右手轻轻放在徐小六后腰上,徐小六羞得面红耳赤。
徐小六站定了身子,马叙才放开了双手,看着徐小六侧面脸庞,心中暗暗激动,说道:“徐师妹,这路不好走,你千万要当心点!”
徐小六嗯了一声,下意识摸了下自已的左颊。诸葛小倩和张湛咏也闻声回头看徐小六,诸葛小倩道:“小六,这山路有点危险,你走路要小心些。”
张湛咏适才将马叙扶住徐小六的情形看在眼中,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原来适才三个晚辈相见之时,张湛咏和马叙同时对徐小六一见钟情。而徐小六因为脸上有伤痕,又自觉没有地位,心中有些慌乱,竟不敢与二人平视,故没有仔细看二人。
转过两道弯路,便到了半山庐,诸葛小倩看见师兄和师姐夫妇,先招呼道:“二师兄!四师姐!”
陈志通和妻子牛小荷见五师妹诸葛小倩一道而来,互视一眼,牛小荷忙道:“五师妹回来了!”二人满面笑容走过来迎接客人。
金风吹拂,草庐前一丛竹林摇曳生姿。陈志通亲热地对张湛咏嘘寒问暖,张湛咏突然咳嗽起来,脸上憋得通红,陈志通待他咳止,才笑眯眯道:“张公子感冒了么?这天气忽冷忽热的,最难将息。”
牛小荷忙道:“唉呀,现在已是入秋,这山上风大,张公子应加一件衣服啊!”
话音未完,徐小六也打起喷嚏来。牛小荷看了徐小六一眼,因问:“张公子,这一位姑娘是……?”
张湛咏和徐小六俱各面上一红,诸葛小倩道:“四师姐,她叫徐小六,是我新收的徒弟。”
牛小荷一愣,脸上虽然保留着笑意,但明显减少了先前的热情。
诸葛小倩道:“她是湘西辰州人……”
诸葛小倩话还未说完,牛小荷已经转身朝向张湛咏,一脸讨好的说:“张公子,快请到草庐中坐。”
陈志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张湛咏又要谦让,陈志通道:“哎呀,张公子是我们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啊!”边说边轻轻拉张湛咏的左手胳膊肘儿让他上前。
张湛咏见陈志通夫妇二人十分热情,谦逊几句,也不好反复为此细节停留,只得含笑拾级而上,进了草庐中。
一张板桌前安放了四个凳子,陈志通拉张湛咏坐了上首位置,自已夫妇打横相陪,诸葛小倩坐了下首位置。
马叙站在师父陈志通身后,徐小六站在师父诸葛小倩身后。
陈志通招呼客人喝热茶。牛小荷客气地问及张湛咏的父亲张天师的身体情况,张湛咏道:“父亲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总是不太爽利……”
陈志通忙说:“天师不过望六之人,平日修炼玄功,乃是我道门中的泰山北斗人物,些许小疾算得什么。”
牛小荷也道:“张天师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他老人家的神功那是没得说的,没有人能及他一半以上,偶尔一点小病也是平常事。谁还没个病呢,以他老人家惊人的修为,一定是个长命百岁的活神仙!”
诸葛小倩见二师兄和四师姐对张湛咏及其父张天师阿谀奉承,大拍马屁,心中不以为然。
说话间,两个做杂役的小道童在板桌上摆上六个热菜和两个凉菜。
诸葛小倩转首看了徐小六一眼,对马叙说道:“我这位女徒弟还没吃过饭,麻烦你加两张凳子来,你们二人也一道来吃吧……”
陈志通看了徐小六一眼,正欲说话,牛小荷先开口道:“小马,你就带她进旁边棚子里和两个师妹一起吃吧。”
马叙道:“是!”便招呼徐小六同自已走进旁边草棚子里,草棚中另有牛小荷的两个女弟子,二人正在帮忙做活。
马叙和徐小六站在一边,等候众人安桌放筷。马叙含笑对徐小六说:“你是湘西辰州的人?”
——牛小荷刚才没注意听的话,马叙却听得一清二楚!
徐小六红着脸嗯了一声,马叙没话找话道:“湘西离这里很远啊,你们走了多久时间来的?”
徐小六低眸道:“我们走了两个多月才到成都。”
马叙道:“这么快啊?!”
徐小六道:“我们在川东是坐船来的,所以路上没有花太多时间……”
往日诸葛小倩出行都是徒步跋涉的。只因此行有诸葛灵辰的缘故,所以诸葛小倩才选择乘船而下,好早日送她回家与父亲相见。
马叙望着羞答答的徐小六,说道:“徐师妹是头一回出远门么?”
徐小六点点头。
马叙瞥了一眼徐小六背后小辫子上吊着的一枚铜钱,笑嘻嘻说道:“你们湘西人真有意思,居然在辫子上还要系一枚铜钱。”
徐小六脸上一红,在辫子上系一枚铜钱多半是湘西一些农村贫穷人家的女子,不过是为了给家庭招来财源的意思。
徐小六于是伸手要摘下铜钱,马叙忙低声说道:“不用取下来啊,我认为这是湘西女子的特别之处啊,徐师妹这个打扮才显得与众不同,我觉得你这样更特别更好看的!”
徐小六与马叙对视一眼,马叙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热情,徐小六娇羞地颔首低眸。
牛小荷的两个女弟子一个名叫邹晓菊,一个名叫吉云,马叙与她们较熟悉,见她们盛菜沏茶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便开玩笑道:“看你们两人做事的样子,就是平日没有做家务活的人哟!”
第107章 一见钟情 3
邹晓菊道:“你是光说不练,你能干你就来做吧。”
马叙嘿嘿的笑。吉云说话有些不经脑子,说道:“大家都是青城弟子,谁也别拿自已当大爷小姐的啊。”
她这话原是玩笑话,但让人听来刺耳,徐小六脸皮薄,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便走过去帮忙盛菜盛饭。
邹、吉二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她们不认识徐小六,虽听说她是师叔诸葛小倩的弟子,但不知是新来的。
徐小六在家乡时,每逢乡邻办红白喜事时,也帮忙斟茶端菜,所以动手做这些事很自然。
马叙看着徐小六端菜放筷,心中暗想:“我要是今生能得徐小六为妻,我天天吃粗茶淡饭也胜过所有人间美味了……”
邹晓菊见马叙站在一边,说道:“还站着干什么,可以吃饭了。”
那两个做杂役的小道士也走过来,屋中只有四根长条凳,邹、吉二位师姐妹坐在一起,那两个小道士坐在一起,马叙和徐小六分别坐在一根条凳上。
马叙看了徐小六一眼,笑吟吟的道:“徐师妹快吃啊。”徐小六腼腆地抿唇一笑,拿起了碗筷。
吉云好奇地问徐小六:“你是湖南人?你是诸葛师叔的徒弟?”
徐小六道:“是。”
吉云轻声道:“你脸上怎么啦?被打了么?——”边说边用筷朝那边草庐一指,暗示是否被她师父诸葛小倩打的。
徐小六摇摇头,说道:“我自已不小心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
马叙乐了:“徐师妹走路怎么总是不小心呢!”
徐小六知马叙在说自已先前上山时险些滑倒的事,脸上绯红。马叙见她羞羞答答的样子,心中一甜,暗忖:“没想到我平生头一回接触一个大姑娘的身体,竟是她徐小六……”
那两个杂役小道士虽不说话,但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徐小六。
邹晓菊对马叙道:“马师兄,你明天要下山去么?”
马叙不解道:“师妹有什么事情么?”
邹晓菊口角噙笑道:“如果你要下山的话,我想让你给我捎带些东西回来……”
马叙道:“捎带什么东西啊?”
邹晓菊故作神秘道:“现在不告诉你,你要下山去时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马叙笑道:“呵呵,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吉云与邹晓菊住在一屋,自然明白师姐的心事,故作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人家只愿意告诉你嘛,你这傻瓜!”
邹晓菊假嗔道:“哎呀,别乱说!”
两个道士听了这话嘻嘻的笑。马叙有些不好意思,自嘲道:“怎么你们总爱找我捎带东西呀,我又不是你们跑腿的。”
吉云立即道:“我可是从来没找你啊!别人爱找你,你就偷着乐吧。”
邹晓菊听了微微害羞,说:“我也是头一回找马师兄捎带东西嘛……”
原来这马叙是师父陈志通的爱徒,虽然学艺不精,但为人却很和气,又爱逗女弟子,有几个女弟子暗中喜欢他,他却没看得上人家,所以装傻不明白人家的暗示。
徐小六听了这些话,心中暗暗好笑,不由偷看了马叙几眼,虽然算不上一表人材,但也绝不讨厌。
徐小六又看了几眼邹晓菊和吉云,只见邹晓菊脸上生有几颗青春痘,人虽不美,但也不算难看。吉云生得珠圆玉润的,只是个子有些矮小。
马叙想同徐小六多说话,但现在众人都心知肚明邹晓菊对他有意思,所以对徐小六说话不敢太着形迹。
徐小六因为与众人都不熟悉,所以不说话,只是斯斯文文的吃饭。
桌上有两道荤菜:一个是粉丝炖鸡肉,一个是红油炒豆腐,里面拌有一些肉汁,徐小六拈了一筷这豆腐,麻味好重的(许久以后徐小六才知这道菜是著名的川菜“麻婆豆腐”)。徐小六吃菜仍然是先拈一遍素菜,然后拈一筷豆腐,因为口角仍然有些疼痛,所以她不敢拈鸡肉吃。
马叙留意到徐小六没吃鸡肉,便说道:“徐师妹,你该不是学你师父一样不吃肉食吧?”
徐小六脸上一红,忙说:“我不想吃……”
马叙故作玩笑状,拈了一块鸡肉到徐小六碗中,说道:“我偏要你破戒!——师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几位师姐都是口无禁忌的!”
徐小六看了马叙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脸上微红,低眸吃饭,脑中偷想起几位毫不掩饰馋嘴的师姐,口角噙笑。
这时牛小荷走过来说道:“别只顾自已吃,快来一个人给客人添茶水,另外添一碗鸡肉汤来。”说完先回到草庐中去了。
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去。一来有些羞口羞脚的,二来平日都是粗茶淡饭,难得今天有一顿好吃的,谁也不愿离开。
徐小六见状,只得站起身来,起身拿了茶水壶过去了。
诸葛小倩见徐小六过来给众人续茶水,微觉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张湛咏见徐小六进来,心中暗喜。徐小六首先给张湛咏续茶水,张湛咏竟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茶杯,说道:“多谢!”
徐小六又给二师伯陈志通续茶水,陈志通抚须微笑道:“你就是五师妹新收的徒弟么。”徐小六含笑道:“是,二师伯。”
徐小六给牛小荷续水后,正欲去拿诸葛小倩的杯子,忽然转过背去打了一个喷嚏,诸葛小倩关心地道:“小六,等一会我先带你回屋去添一件衣服吧,别要着凉了。”
张湛咏此时吃了几杯酒,有些上脸,说道:“这位妹子看来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徐小六脸上一红,给师父续了茶水,便将茶水壶放在旁边茶几上,说道:“我先出去添一碗汤来,再来拿这水壶。”
陈志通忽然开玩笑道:“你脸上是怎么啦?好象受伤的样子?——是不是你师父打你的呀,如是这样,告诉你二师伯,我说你师父几句。”
徐小六没说话,低头端了桌上的盛鸡肉汤的海碗出去了。
吃过饭后,诸葛小倩便要先带徐小六回自已屋去让她添一件衣服,徐小六说:“不用,我没事的。”
诸葛小倩道:“山上更冷,当心着凉了。”
徐小六红着脸道:“我没有带秋衣出来。”诸葛小倩见她还穿着夏日单衣,便说:“那就回屋去找两件你师姐们的衣服来加上吧。”
徐小六道:“这……”诸葛小倩截口道:“怕什么,你们是师姐妹,今后大家朝夕相处,就如同亲姐妹一般,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徐小六不好再说什么,便跟随师父走了。
因为耽搁了许多时间,诸葛小倩便说时间不早了,干脆明天一早上山去拜见掌门师兄。
是夜,诸葛小倩与徐小六说了一会话,便回隔壁屋中休息了。徐小六害怕功夫多日没长进会让师父失望,见今夜星光灿烂,于是便到屋后一处山丘去练习采气。
她盘坐在草丛中,双掌对着面前一株银杏树,默默感应树木中的清华之气。练了半个时辰,只觉周身舒畅无比,将气息导引到下腹丹田处,方才徐徐放下双掌收了功。
徐小六睁开眼睛,看着山下阑珊的灯火,忽想起自已同徐小七夜上坟山的旧事,心中有些思念家人。
徐小六正欲起身回屋,俄听山丘下传来踩踏落叶的声音,徐小六心中一惊,自已毕竟是黄花大闺女,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山丘中,心中着实害怕遇上坏人。
她伏身在一株灌木丛后,从枝丫空隙向声音来处窥视。少顷,便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一株大树后面。
徐小六心忖:“这又是一个采气的道士么?”
只见那人坐在草丛中,过了好半天都一动不动,徐小六不敢现身,只是盼望这道士快快练完功离开。
徐小六心中虽然有些焦急,然而她也是练功之人,情知这人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二个时辰不会离开。此时无法可想,只得躺在草丛中作睡状,又导引起气来。
原来这躺在地上练气是师父传授的玉女功的修炼方法,师父要她晚上入眠前保持这种练功的状态,不用刻意练气,恍兮惚兮,似守非守,自然而然进入梦乡。
师父说这样的睡功,对炼气之人很有助益。听说宋代时西岳华山就有一个名叫陈抟的睡仙,他的出神入化的神功就是这样在睡梦中练成的。
第108章 一见钟情 4
徐小六不敢真的入睡,闭目默练了一会玉女功,便又忍不住坐起身来,向那人张看。那人已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徐小六心想他只练了小会便要走了么,心中暗自高兴。
却见那人脑后现出一轮蓝幽幽的光晕,徐小六吃了一惊,心想这人的功夫好生厉害呀!
只见那人提起双掌,挥了几下,眼前忽然出现了几缕火光!
火光瞬间熄了,黑暗中只见数点火星。徐小六凝目细看,看出那数点火星竟是几根线香。原来那人竟然用神功点燃了线香。
那人在黑暗中静立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
徐小六好生奇怪,那人唱歌十分独特,有些不成腔调,若在吟诵什么。徐小六一句也听不懂,但听口音竟是湘西妇人!
那妇人吟唱了一会,便跳起一种古怪的舞蹈来,并且不时轻轻击掌与歌声相合。
徐小六几乎怀疑这人是一个疯子或是一个醉鬼,心中好生害怕被这妇人发现自已。
少顷,便见从树林中走出一个人来。徐小六更是害怕,定睛细看这突然出现的人,只见星光下那人披头散发,双手垂直放着。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那妇人兀自吟唱不休,声若夜枭。徐小六被眼前的诡异情景惊呆了。她瞠目结舌看了小会,蓦然觉得那个一声不响的人似乎不是生人?而是一个僵尸!?
换一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非给吓死不可!
——然而徐小六胆子原较常人大许多,所以她才敢陪弟弟徐小七夜上坟山,而且在遇到可怕的凶杀案件发生时,她也并未吓得失态。
徐小六在湘西长大,从小听闻了不少关于僵尸的传说。弟弟徐小七又做了赶尸匠,所以徐小六对僵尸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
徐小六曾经亲眼目睹了阿鸾女灵,并且为了拜诸葛小倩为师,徐小六还独自抱着装着阿鸾女灵的宝瓶上山去见对自已垂涎三尺的大色魔柳灵郎简明远。
所以徐小六尽管吓得毛骨悚然,但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已不发出尖叫声来。
那妇人终于停止了吟唱,双掌对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僵尸,森然说道:“你知道我深夜打扰你长眠是为了什么吧?”
那僵尸一声不吭,那妇人咭咭怪笑几声,又道:“告诉你,我是湘西巫蛊门的护蛊十巫之一,我修炼的是死灵术,所以你最好知趣一些,否则我会教你魂飞魄散的!”
徐小六宛如身在梦境,听到这些话,心中已然明白:这人果然是一具僵尸!而这个湘西巫蛊门的女巫是与杜娟同样名列十巫之一的人物!却不知此人与杜娟是敌还是友?
那女巫又道:“你生前藏匿的那张图如果交出来的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有什么未偿的心愿,我也会替你完成的,怎么样,这交换条件还算公道么?”
那僵尸终于张开黑洞洞的嘴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徐小六虽然听不明白,但那女巫似乎很高兴,走近僵尸一步,说道:“我听不清楚,你再说大声一些好么……”
彼时一阵山风吹过山岗,徐小六身上发冷,感觉自已又要打喷嚏,忙想伸手掩嘴,但此时她的双手支在地上已经发麻,屁股和双腿也是一片麻木,一时动弹不得。徐小六终于没有忍住鼻间奇痒,打了两个喷嚏出来。
那女巫陡闻人声,不禁大吃一惊,忙掉头张看,发现了徐小六。女巫惊惧地问道:“你是谁?!”
徐小六心中叫苦,无奈身体不能动弹。想逃也逃不了。
女巫凝目注视着徐小六,此时徐小六身着三师姐靳雪鹄的一件蓝色道服。那女巫终于看出对方也是一个女子,心忖多半是一个练功的青城女弟子,而且她不动不说,显然只是偶尔发现了自已。
那女巫艺高人胆大,又见周围没有动静,更无顾忌,脸上现出一种诡谲的笑容,径直向徐小六走来,徐小六吓得发出一声尖叫,立时省悟到自已已恢复了知觉,忙站起身来逃跑,但为时已晚,那女巫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左手腕子,徐小六惊恐地挣扎,那女巫又抓住了她的右手腕。
此时二人面对面相望,徐小六在黑暗中虽然看得不是很分明,但也能看出这女巫年纪在四十开外,面貌有些凶恶。女巫从徐小六的服色上判断她是一个年青的青城女弟子。
女巫更不多说,拉着徐小六的手拖到僵尸跟前,徐小六吓得双腿发抖,声音颤抖地道:“这位女巫,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是有意偷看的,是我先来这儿的啊……”
徐小六本想说出杜娟是自已的好朋友,但杜娟与巫蛊门的巫咸岑珂发生了内讧,万一这人就是巫咸岑珂,岂不是弄巧成拙?
——当日邵元节与徐小七一起为杜娟寻药时,徐小七便问起杜娟为何受伤,邵元节便对他大约说了事情经过。只是那时杜娟是头一天到辰州,心情正恶劣,所以对邵元节也没告诉自已与巫咸岑珂斗法的经过。
徐小六听兄弟徐小七说杜娟是为巫咸岑珂所伤,因为怕杜娟多心,故没有告诉师父和师姐们。后来杜娟心情好转,才对邵元节讲起详细情况,邵元节又向隋燕讲了相斗的经过。那时,徐小六已经同师父离开了辰州,所以尚不知斗法的详情。
徐小六正犹豫不决,女巫忽然伸指在徐小六左颊上一点,徐小六便发不出声音来了。女巫又在徐小六的左肩窝上一点,徐小六就不能动弹了。宛如一个木偶。
女巫制伏了徐小六,很是满意自已的手段,转身对那个僵尸说道:“我抓住了一个青城山的年青女弟子,如果你能告诉我那张地图藏匿在何处,我就将这青城女弟子送你配阴婚如何?这个交易对你很不错吧?”
那僵尸居然转过身来,用鼻嗅闻徐小六的生人气息,徐小六此时吓得半死,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僵尸似乎很满意徐小六,转向女巫,口中咿咿呀呀的说了一通话。徐小六一句也听不懂这僵尸说的话。
女巫听了僵尸的一通话,脸有喜色,点点头道:“我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这图藏匿的地方,我就成全你,让你娶一门阴婚的媳妇,哈哈哈。”
女巫将徐小六侧着的身子扳过来,对僵尸嘻嘻一笑,说道:“这个青城女弟子模样很不错,看来还是一个处子,你慢慢享用她吧……”
僵尸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女巫双掌凌空对着徐小六,正欲施展黑巫术让徐小六神志迷糊,忽听一个声音说道:“快放开她!”
徐小六此时脑中还有一线清明,闻听此声,知道来了救星!登时精神一振。
她支撑着掉转头,看见来人似乎是个半大的男孩子,心中刚升起的希望不由又沉落下去。
女巫见是一个小男孩,也不由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是谁?”
那孩子道:“你别管我是谁?总之我不能容许你将这女人给僵尸配阴婚!”
女巫阴恻恻地一笑,说道:“小屁孩,你有多大的能耐,敢管老娘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谁么?”
那孩子道:“你刚才不是说过自已是湘西巫蛊门的十巫之一么,你又修习死灵术,所以你要不是巫咸岑珂便是巫朌蒋明真。”
这女巫正是巫朌蒋明真,她见这孩子道破自已来历,吃惊不小,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这么清楚我巫蛊门的底细!?”
那孩子面现几分得意之色,说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记性好,见过的人听过的事,只要是我感兴趣的,我就能记住。”
蒋明真打量了一下这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心中实难相信他有多大能耐,哼了一声,说道:“你先前不过是听了我自报家门,才碰巧说出了我的来历,这会却来胡吹大气!”
那孩子见她不服气自已,有些孩子气地卖弄道:“我早听叔叔对我讲过你巫蛊门的人物,知道你们的大巫师名叫谷羽,还知道你们护蛊十巫的名头,——巫咸岑珂、巫即贺宝如、巫朌蒋明真、巫彭李雪霁、巫姑言芙蓉、巫真宋楚楚、巫礼熊念、巫抵郝巧巧、巫谢赖莹、巫罗杜娟。”
蒋明真听少年边扳着手指头边说出大巫师及十巫的名字,如数家珍,略不停留。吃惊不小,因问:“你知道这死灵术是怎么一回事么?”心想:“这孩子如真的了解死灵术的话,多半便能对付我……”
第109章 谁解入魔 1
那少年道:“我自然知道死灵术这种黑巫术,是通过与死去不到一年的死灵沟通,获取死者生前保守的秘密,所以我知道你是受雇于人,替人寻求宝藏的巫师。”
巫朌蒋明真听了这话,知道这少年对死灵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死灵术其实分为两个支泒,一泒通过开坛和用符咒召唤来死灵,称为死灵泒;一泒通过掘墓和盗墓从而获得恐怖的黑色魔力,称为死尸泒。
巫朌蒋明真属于死灵泒,巫咸岑珂属于死尸泒。
一般情况下,死人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都是不会返回人间的,除非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原因,这个死者的灵魂会在一年之内徘徊在墓地附近。那些修行死灵术从而具有与死灵沟通的巫师会出于谋利的目的,替雇主从死人身上获取生前的秘密。而死尸泒的巫师则主要通过死尸回魂大法来驾驭死尸攻击对手。
无论是死灵泒还是死尸泒,都不会选择死去太长久的尸体作法,因为太烂的尸体是不能清楚回答问题的。
巫师与死尸之间也须有一种交换条件才能驾驭死尸,如果不顾死尸的请求的话,死灵就会阴魂不散地纠缠死灵巫师,那样的话,巫师就很可能反而成为怨灵手下的受害者。
蒋明真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个死尸对这个青城女弟子的容貌很满意,我已经答允这个死尸,让他与这个青城女弟子配阴婚,现在交易已经达成,我已经不能反悔了!你既然对死灵术略知一二,所以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少年道:“你们这种巫师,只是同情死者,而完全不顾及活人的感受,强行给人配阴婚,既然被我撞见,我就不能不干预这种伤阴德的事情!”
蒋明真哼哧一声,说道:“你这小娃娃是依仗谁的势力,居然敢这么同我说话,你如再不知好歹,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少年嘻皮笑脸的道:“老巫婆,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蒋明真狐疑的看着这个少年,森然道:“你背后之人是谁?你让他出来见我吧,我不想同你这小屁孩子说话!”她从这少年的服色判断他不是青城山的道士,在这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深山坟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少年狡黠的一笑,哂道:“那个人你还不配见他,他让我代问你一句:你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来找这东西的?”
蒋明真微愠道:“我不管你说的那人有多大来头,他总该知道行有行规,——雇主的名字岂是随便能说出来的么?!”
少年点点头道:“你不肯说就算了,但这个女人是不能让你摆布配阴婚的。”
蒋明真道:“就凭你一句话,就想阻止我么,你也知道道上的规矩,除非你露一手,让我知难而退,也让这僵尸知道我是不得已,只好另外同这位僵尸谈条件了……”
少年道:“你也不用为难,也不须与这位死尸另谈条件,我自会同他说的。”
蒋明真纳罕道:“你凭什么来给僵尸说?——”
少年略一迟疑,说道:“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蒋明真吃了一惊:“你说这僵尸是你的家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少年道:“我说是就是,你走吧,我来同他谈就是……”
那僵尸已经等得不耐烦,口中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便过来要抱起地上的徐小六回到深林中去结合。
蒋明真见僵尸动怒了,也不阻止,成心要看这少年有何能耐。
少年踏上一步,挡住僵尸,少年的眼中忽然出现碧色的睛光,定定地注视着僵尸,说道:“大哥,你不认得我了么!”
僵尸看着少年发出绿芒的双曈,微微一呆,但此时他急于成阴婚,已迷失本性,口中发出奇怪的啸声。
少年和蒋明真俱各脸上变色,知道僵尸是在招唤附近的凶灵前来攻击。
少年忙隔空一指,点在徐小六身上,徐小六只觉一股暖流流过周身,登时恢复了知觉,忙站起身来。
蒋明真挥掌便要拍向徐小六,少年双指发出两道真气向蒋明真袭来,蒋明真举掌对攻,蓬的一声响,少年退了三大步,蒋明真也觉身上气血晃了一晃。
徐小六正欲向山下逃去,星光下只见道上有两个僵尸正步履蹒跚走过来,徐小六大惊失色,向左右一张,发现也有几个僵尸的身影。徐小六慌忙躲在那少年身后,那少年说道:“快跟我走!”说吧牵了徐小六的右手,便向林间一条小径逃跑。
蒋明真又气又怒,但此时四面都有僵尸赶来,她虽是修习死灵术的人,也不敢托大,忙向另一条小道逃走。
从各处赶来的僵尸聚集在先前那个僵尸周围,他们咿咿呀呀叫了一阵,便分头向少年和蒋明真追赶。
那个想同徐小六配阴婚的僵尸见徐小六逃走,便嗷嗷叫着追了过来。伸出鬼爪几次都抓住了徐小六的衣襟,徐小六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幸亏那少年出手猛斩那僵尸的鬼爪,用力将僵尸推倒在草丛中。少年见后面另有六七个僵尸追赶过来,不敢恋战,又拉起徐小六的右手飞奔,徐小六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着少年逃了三里路,才听不见僵尸的声音了。
徐小六气喘吁吁道:“我跑不动了……”
少年见终于甩脱了众僵尸,方才放了徐小六的手。少年和徐小六一齐坐在草丛中喘息。
二人休息了好一会,徐小六才惊魂稍定,望着那少年说道:“请问你是谁?多谢你今晚救了我一命!”
少年不答反问:“你是青城山的女弟子吧,你师父是谁?”
徐小六脸上一红,呑呑吐吐的说道:“我是刚入师门的青城山弟子,我这么没用,都不好意思说出师父的名字,我名叫徐小六,你的救命大恩我会永远记住的……”
少年淡然一笑,说道:“你别要这么说,我还不是被僵尸追赶得如丧家之犬……”
徐小六道:“你会对付僵尸的,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逃跑的……”
少年笑道:“我能对付一个僵尸,但对付这么多僵尸,我可没有本事,连那个老巫婆不是也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么。”
徐小六微微奇怪道:“那巫婆不是会死灵术么,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少年道:“这叫寡不敌众啊,面对十余个僵尸,可不是那老巫婆和我这样的人能对付的。”
徐小六又好奇地问他:“请问你是青城山道士么?你的师父又是谁呢?”
少年见她两次问及自已身份,既然人家都已说了,自已也不好意思再隐瞒,便道:“我名叫张秋月,我是江西人。你千万不可告诉别人!你一个人知道就是了!”
徐小六道:“你是江西人?你是张天师的儿子么?!”
张秋月一怔,纳罕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徐小六道:“因为今天我也见到一个江西来的人,他就是张天师的儿子啊……”
张秋月表情变得很奇怪,出神小会,说道:“不瞒你说,我就是张天师的儿子,你今天见到的是我二哥,他是小妈生的,你千万不可对他提到我!”
徐小六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心知他们兄弟之间一定有什么难以对外人说起的隐衷。
徐小六想了一下,说道:“我刚才听见你称呼那个僵尸为大哥,他是你的大哥?”
张秋月叹道:“是啊,他是我的大哥,我们是一个妈生的。”
徐小六道:“哦。”
徐小六看了一下天色,说道:“我想回去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
张秋月知道她心有余悸,微微一笑,说道:“好,我护送你回去。”
徐小六抿唇一笑。
第110章 谁解入魔 2
杜娟因为是逆水行舟,待回到辰州时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
已是黄昏时分,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杜娟戴着斗笠,顾不上在辰州街上吃饭,她怀着激动的心情赶了半个时辰的夜路,才到了乌杨村。
站在篱笆外,只见屋中一灯如豆,杜娟不知道邵元节是否已经回到家中?
她与邵元节分别了四个多月了,多少相思,多少担心,却向谁人说?
杜娟在黑暗中悄立了小会,便伸手去推门。
屋中人正在灯下吃饭,众人陡见杜娟回来,俱各吃了一惊。
杜娟扫视了一眼,只见有舅娘和表哥表嫂及两个表弟,却唯独没有邵元节!
杜娟的表情反常的平静下来,勉强一笑,招呼道:“舅娘!你们这时才吃饭啊!”
舅娘微笑道:“是杜娟啊……你回来了!”
杜娟嗳的答应一声,走进了屋,将斗笠放在门边墙壁上立着。
邵元节的表哥谢进站了起来,高兴地说道:“弟妹,你刚从辰州城里回来的吧?你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来吃饭!”
杜娟展颜一笑,说:“表哥,我真的是又累又饿了。”
谢进忙教妻子给杜娟盛饭,杜娟口中虽然说:“表嫂,我自己来吧。”但却没有走过去,而是亲热地站在两个表弟身后,双手分别抚摸两位表弟的头发,说道:“谢英,谢豪,表嫂给你们每人买了一件新衣服,等饭吃完了再试一下好吗。”
两个表弟都欢喜地看着表嫂。大表弟谢英略显羞涩,小表弟谢豪说道:“谢谢表嫂!”
舅娘低声道:“元节到白水村找他师公徐老师去了……”
杜娟听了这话,强抑激动之情,没有接话。
谢进老婆给杜娟盛了一碗玉米饭,杜娟道:“谢谢嫂子!”便挨着大表弟谢英坐在一根条凳上,吃起饭来。
谢进道:“弟妹,我们也不知道你会回来,家中没有准备什么菜……”
杜娟忙说道:“表哥怎么跟我客气!我又不是外人。”
谢进同妻子及继母互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已经听说了邵元节和杜娟分手的事情了,都十分惋惜。大家都很喜欢杜娟,现在见杜娟赶回来,心中都着实高兴。然而邵元节能否与杜娟再续前缘,大家都心中没数,不免替二人担心。
杜娟表面装成没事人的样子,笑吟吟同一家人吃饭。虽然菜只有一个腌制的炒青菜,但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
杜娟吃完一碗饭,正欲起身添饭,身畔的大表弟谢英忙红着脸站起来,要给杜娟添饭,杜娟嫣然一笑,便让他为自已盛饭。
杜娟正欲说话,却见板门推开,邵元节出现在了门口。
众人不安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邵元节,杜娟见邵元节已明显清瘦了许多,精神显得很憔悴,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邵元节没注意到杜娟的到来,也不同人说话,自顾将斗笠放在门边墙壁上,同杜娟的斗笠放在一块。
邵元节转过身来,对舅娘说道:“舅娘,徐师公告诉我说,让我后天同陈师傅和徐小七一道去泸溪替人赶一趟尸。”
众人一时间都不说话。
邵元节走到水缸前,用木水瓢舀了井水大口喝了。
舅娘柔声说道:“元节,快过来吃饭。”
邵元节说道:“我和徐小七在徐师公家中已经吃过饭了。”
邵元节也不看众人,便要回屋去歇息,谢进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说道:“元节,你喝酒了么?”
邵元节道:“我陪徐师公喝了一点。”
邵元节呼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自已吃吧,我先进屋歇息去了。”
谢进拉了他一把,说道:“你看谁来了……”
邵元节愕然道:“谁啊?——”
谢进不答,邵元节纳闷地转身望了一眼,他的目光与杜娟的目光相遇了,邵元节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杜娟,杜娟一言不发看着他。
邵元节定了定神,讷讷的道:“你来了……!”
杜娟破颜一笑,说道:“我刚回家来……”
邵元节站在那里,一时间罔知所措。
谢进道:“元节,弟妹她……”
邵元节呆了一下,傻傻的说道:“你还回来干什么……”
杜娟勉强一笑,开玩笑道:“这是我的家啊,我当然要回来啊!”
邵元节忽然流下泪来,忙转身急步走向自已屋中。
众人呆在当地,难为情地望着杜娟,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杜娟抿唇一笑,对众人说道:“没事,先吃饭吧。”说完自顾吃起饭来。众人见她没事人一般,心中暗暗奇怪。
杜娟也不解释,一边吃饭,一边还笑吟吟地同大表弟谢英说话:“几个月不见,谢英好象又长高了,你现在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要多吃几碗饭,知道么?”
谢英腼腆地低头不说话。杜娟又道:“我这次到湖北蕲州,见到了我的兄弟杜慎思,他同你一样大,都是十四岁!”
谢进皱着眉头对兄弟说道:“嫂子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吭一声!”
杜娟笑道:“他们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好象都有些害羞,我兄弟开始也是这样的,后来同我这个姐姐熟悉了,才变得爱说话了。”
想起兄弟杜慎思,杜娟不由眼圈一红。
众人见杜娟谈笑自若,都暗暗为邵元节和杜娟可惜,这叫做什么事啊!
杜娟不慌不忙吃完饭,望着表嫂说道:“我先进去一会……”
表嫂挤出一个笑脸,说道:“你们好好说话啊……”
杜娟嗯了一声,对众人恬然一笑,又对谢英说道:“我起来了,你当心些啊。”说完起身走进了屋里。众人目送杜娟进了屋,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说话,竖耳倾听屋里动静。
邵元节呆坐在床上,见杜娟进来,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杜娟微微一笑,走到床边,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嘟起嘴注视着他,口角噙着一丝有趣的笑意。
邵元节与她分离了许久,有些不习惯杜娟这种莫名其妙的亲昵,受惊似的要站起身来,杜娟一把拉住他的右手,要拖他坐下。邵元节倔强地站在当地,却也不忍挣开杜娟的手。
杜娟歪着脑袋斜睨着邵元节,抿唇一笑,成心逗他一下,调皮的刮着自已的右脸颊羞他,嘻嘻一笑,道:“瞧你象一个大孩子!”
邵元节脸上一红,奇怪地看了杜娟一眼,杜娟用左手拉着他的右手,举起右手掩着嘴唇,皱着鼻子道:“你喝了多少酒啊!呼出来的都是酒气!”
邵元节忙侧了身子,呼了一口气,果然有些酒气,不禁哑然一笑。忙又闭紧了嘴。
杜娟双腿吊在床前摇晃了几下,忽然撒娇道:“我走得脚都酸疼了,你给为师端一盆热水来,为师要洗脚……”说完放开了他的右手,催促道:“快去啊……!”
邵元节看了她一眼,杜娟迎视着他的双眼,邵元节呼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红着脸走了出去。
众人见邵元节出来,都不说话。谢进对众人使个眼色,众人会意,起身各自回屋睡觉,连桌上的碗筷也不收拾。
邵元节红着脸坐到灶前生火烧水,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他表面上装着冷漠,其实心里好生欢喜!这几个月他都日思夜想着杜娟,一个大男孩偷偷哭了好多场!
杜娟听众人各自回屋去了,便含羞和笑走了出来,用青盐就着清水站在后门漱净了口。
杜娟看了邵元节几眼,心中好笑,却故意不解释,又自顾回到屋中等他给自已端热水来洗脚。
杜娟正一个人坐在床边偷着乐,邵元节已端来一盆热水进屋来,将盆放在床前地上,低目说道:“我到表弟屋中去睡了……”说吧转身欲走。
杜娟娇嗔道:“你给我回来!”
邵元节红着脸看了她一眼,说道:“今晚你就睡在这儿吧,我出去了……”
杜娟低声道:“你给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呢!”边说边招手要他过去。
邵元节微讶道:“怎么?”
杜娟先洗了脸,然后卷起裤管,将两只白生生的脚伸到热水里,忽又伸了出来,夸张地道:“这么热,你想烫着我啊!”
邵元节忍俊不禁,破颜笑道:“你不是用这水洗了脸了么,有这么烫么。”
杜娟道:“这脚和脸对水温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呆子!”
邵元节明知她是无理取闹,也不说话。
杜娟瞄了他一眼,娇滴滴的道:“我要你给我洗脚……!”
邵元节一怔,看了她一眼,脸上顿时羞得通红。
第111章 谁解入魔 3
杜娟笑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忘了这是家里的洗脸盆,快去换洗脚盆来!”
邵元节无奈一笑,说:“你脚都伸进去了,现在才来说这个。”
出去换了洗脚盆来,将水倒入洗脚盆中,杜娟将脚悬吊在盆上,调皮地瞅着他,说道:“你有了师公,就不想服侍我这个师父了么!”
邵元节此时有些醉意,与她对视一瞬,见她一脸娇憨地望着自已,心中一动,便蹲下身去,双手握了杜娟的一双小腿放入热水中,替她洗起脚来。
杜娟甜蜜地抿唇浅笑,邵元节洗了一会,便要起身,杜娟道:“不行,还要你洗一会!”
邵元节不好意思道:“够了……”
杜娟微笑道:“你一边洗,一边听我给你讲一件重要的事情……”
邵元节原是机灵人,听了这话,已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但这事他实不知还能有什么出人意外的变化,微微奇怪地抬眼看她,心中暗怀期待。
杜娟并不回避他的眼睛,看着他一五一十将当年伤了邵元节母亲的情况讲了出来,邵元节听得呆住了。
杜娟不无得意地调侃道:“你这个大笨蛋,平时看你还聪明伶俐的,谁知这其中的矛盾之处还是我想了出来!”
邵元节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故不肯露出笑容,说道:“我只是关心刀上的幻像了,我一时哪会想到你那时才五岁……”
杜娟想想也是:父亲离家出走时自已才五岁,而自已比邵元节长七岁,——这两件事只有自已才最敏感,所以她才能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杜娟粲然一笑道:“反正是我聪明你笨!”
邵元节道:“我本来就没有说过自已聪明啊……”
杜娟道:“哦,原来是我这个师父看错了,你其实是一个笨徒弟才对。”
邵元节见她言笑盈盈,终于启齿一笑,说道:“要是师父笨徒弟聪明,哪不是成了笑话么……”
杜娟喜孜孜的道:“你有这点自知之明,说明你还不是一段朽木……”
邵元节这才仔细地瞅着她的脸庞,见杜娟也清瘦了一些,心中油然而生怜爱之意。
杜娟见他傻看着自已,又羞又喜,打趣道:“刚才叫你给我洗脚你还不肯,这会却握住人家的脚不肯放……”
邵元节脸上一红,忙将杜娟的双脚拿起来,递给她一条白帕要她自已揩脚。杜娟撒娇要他揩脚。邵元节望了她一眼,四目对视,二人此时都大动春心,邵元节揩了她脚,忽然将她按倒在床上……
次日清晨,杜娟就早早起床,梳洗之后,重新穿上宝蓝色的苗族服装,胸前挂了明晃晃的苗家银饰,沾沾自喜一番,便叫邵元节起来帮忙生火,夫妻二人一起忙活,给大家做了一锅玉米粥。
二人并肩坐在灶洞前的条凳上,说了一会话。舅娘和表嫂才起来,看见二人已言归于好,心中都甚是欣慰,邵元节怕家人胡思乱想,便将杜娟昨夜讲的话简略对她们说了,大家听了都皆大欢喜。
一家人吃了早饭,杜娟提出去鸿雁观看望隋燕等师姐妹。邵元节道:“这也好,我也是才回来了三天,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她们。”
二人携手走在林间小道上,杜娟喜孜孜地唱起歌来:
“前门凳的洗脚水啰,娇啊咿,后门放的刹脚鞋哟。”
邵元节听她唱这歌,想起昨夜替杜娟洗脚的事情,脸上一红,便也唱道:
“你要来吔早些来哟,娇啊咿,等我回去好安排哟。”
二人相视一笑,其实这首“娇啊咿”的山歌的歌词正好同二人唱的顺序相反,应该先唱“你要来吔早些来哟娇啊咿,等我回去好安排哟。”然后才唱“前门凳的洗脚水啰娇啊咿,后门放的刹脚鞋哟。”杜娟故意倒过来唱,是想羞一下邵元节,也是想为了同他调情的意思。
杜娟抿唇一笑,甜滋滋的说道:“以后想起这事时看你羞不羞!”
邵元节嘻嘻一笑,又扯开嗓子唱起来:
青布帕子又搭当头唉,
别人妻子我来猴呃。
哪年哪月我猴到手哦,
拿把灯草缠他油哦。
杜娟听他唱完,俏脸一板,说道:“我不许你唱这种歌!”
邵元节脸上一热,说道:“这不过是一支山歌而已……”
杜娟嘟着嘴,瞅着他,忽然说道:“我对得起你,你也要对得起我!我要你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邵元节见杜娟眼神有些异样,涎着脸道:“一支山歌至于么……”
杜娟道:“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我不许你心里有别人……!”
邵元节见她如此认真,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杜娟眼神有些闪烁,说道:“歌有时也会有某种预兆的——你忘记了么,你和我在蕲州时唱的那支歌……结果让我们分离了这么久……”
邵元节想起那次在蕲州时同李时珍一道走在田间小道上,二人对唱的歌来,心中也不由迷惑,二人唱的歌真正是一唱成谶啊!
杜娟原是巫女,又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头脑中更是有了诸多忌讳。又想起因为邵元节可能做一个军官,杜娟担心邵元节日后会变心另娶一个小老婆,才一时大意,自已的血和泪碰巧滴落在邵元节左手腕上,结果自已破了自已给邵元节种下的情蛊和怕蛊……
邵元节见杜娟怔怔出神儿,勉强笑道:“你也不用这么介意啊,我以后不唱这种歌就是了……”
杜娟宛如入魔了一般,眼睛有些发直。
邵元节把手搁在杜娟右肩上,陪着小心道:“你没什么事情吧……?”
杜娟抬起眼来,瞅着邵元节,又颔首低眸,心想:“我比他长七岁,又没有了情蛊和怕蛊,他今日唱了这支不好的歌,要是日后又应验了呢!……”
邵元节见杜娟神情有些恍惚,呼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杜娟,我这一辈子只要有你一个女人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的……”
杜娟听了这话,心中一热,瞄了他一眼,说道:“元节,我也不骗你,——在你走后,我的家人都以为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所以……”
邵元节神情复杂地瞅着她,心中隐隐猜到自已走后杜娟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杜娟抬起眼来,与邵元节四目相望,说道:“所以我们家人准备给我另外说一门亲事,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人的条件样样都比你强几倍的……但是我还是忘不了你……”一语未完,已掉下泪来。
邵元节闻言一震,杜娟忽然凑上来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热泪滚落下来,抽泣道:“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不忍心负了你!”
邵元节表情复杂地望着远山,没有说话。
杜娟抬起泪眼望着他,说道:“我对得起你!你也要对得起我!”
邵元节眼圈一红,动情地说道:“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彼此永不相负!我不会忘记自已说过的话……”
二人油然想起当初在山上的情形来——
那时,在邵元节说了“我们彼此永不相负!”之后,杜娟见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很是高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那一刻胜过千言万语!
杜娟撒娇道:“我要你亲我一下……”
邵元节一怔,杜娟道:“我要你永远都记住今天说过的誓言!所以现在要你亲我一下……”
深山野林,邵元节四顾无人,便搂住她亲吻起来……
此时邵元节见杜娟搂住自已,深山野林,邵元节四顾无人,便也搂住她亲吻起来……
二人久久亲吻之后,杜娟才抹了泪花,说道:“我们那次在泸溪时,你对我说过的我们要白头到老的话,你永远不许忘记!”
邵元节微微一笑道:“我不会忘记的,我说过我们要同一天死!这样免得我会孤独想你的!——我们这次分离,我就受够了这种孤独的折磨……”
杜娟眼圈一红,抿唇一笑,说道:“我也是!——所以我们以后都不许再乱说话乱唱歌的,知道么!”
邵元节点头一笑,携了杜娟的手,二人又是甜蜜又是伤感,邵元节又一次唱起那次在泸溪时唱过的歌来——
大山砍柴渐渐高哎,走在半路碰见娇哎——
杜娟又抹了一把泪花,清清嗓子,也唱起当日唱过的歌来——
脚上拘颗红籽刺嘛,挨挨擦擦要你挑呵……
第112章 谁解入魔 4
徐小六回到住处,不好意思地看着张秋月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张秋月嘻嘻一笑,说道:“小六姐,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徐小六点头一笑:“后会有期!”
徐小六望着张秋月背影消失在山林中,方才掩上门睡觉。
次日早晨,诸葛小倩敲门叫唤徐小六起来,徐小六睡眼迷离起来开了门,说道:“师父早!”
诸葛小倩见徐小六晕生双颊,嗓音微哑,伸手一探她额头,微微有些烫,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还是着凉了。这样吧,今天你不用跟我上山去见掌门师伯,就在屋中休息一下吧,我叫人给你煮些姜汤来给你驱寒。”
徐小六道:“不用,我没事的。”
诸葛小倩道:“山上比这里冷多了,你又不认识你大师伯,再说我这次不过是向你大师伯告别,所以你没必要跟我上山去了。”
徐小六精神有些疲惫,见师父这样说,也就不坚持了。
诸葛小倩带徐小六仍去二师伯处吃早饭,张湛咏和马叙见到徐小六,都不住打量她。徐小六穿着三师姐靳雪鹄的蓝色道服,她与三师姐靳雪鹄身材差不多,这衣服穿在身上更增俏丽。张湛咏和马叙都暗暗惊艳!
此时饭还未煮好,大家站在院坝外说话。诸葛小倩因为此番是为了告别师兄的,所以对二师兄夫妇再无心病,冰释前嫌,进屋同二师兄陈志通亲热说话去了。
徐小六想起昨夜的事来,不由多看了张湛咏几眼,张湛咏几次与徐小六眼睛相对,张湛咏见徐小六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由心中一动,暗忖徐小六是不是也对自已有意思啊。
张湛咏昨天因与徐小六没有机会多说话,便思忖今天怎么同徐小六多亲近一下,毕竟二人相处的机会不多,自已应该及时向她表示自已的爱慕之心,否则会白白错过这段良缘的!
张湛咏才二十岁,正是渴求佳偶的年纪。汉人因碍于礼教大防,平日殊少与心动的姑娘亲近的机会,所以自古才子佳人往往一见钟情后,稍稍试探对方一下心意,便会大胆地偷情,急于私订终生。
可惜自已的身份特别,牛小荷对自已十分热情,招呼他进屋中去喝茶。张湛咏见马叙也对徐小六一见倾心,急于偷香窃玉,便婉言谢绝道:“陈夫人不必客气,我想在这儿多欣赏一下青城山的风景。顺便同马道兄多亲近亲近。”
牛小荷不疑有他,客气几句后,便进屋去看着火工小道士做早饭。
马叙与张湛咏同徐小六说了几句话,张、马二人彼此心知肚明,双方都对徐小六急于示好。二人暗中较上劲了。
徐小六虽能看出马叙对自已有那种意思,但并未觉察张湛咏对自已的心意。虽然张湛咏对自已言笑晏晏,但自已与他地位十分悬殊,再说自已或许今天就会跟随师父离开青城山,所以也就没有深想这些。
张湛咏虽然心中着急,但又碍于马叙在旁,所以说话也不敢过于露骨。
马叙昨日在未见到徐小六时,对张湛咏还十分佩服,但现在却对张湛咏十分反感,深怕年少英俊又家世显赫的他能羸得徐小六的芳心!
马叙平日爱逗青城女弟子,说话很是大胆的,他见徐小六对自已态度很友善,便趁诸葛小倩未出来之机,对徐小六说道:“徐师妹,你是第一次来青城山,饭后师兄我带徐师妹一同去游山如何?”
徐小六红了脸道:“不用了,师父说不定要带我上山去见掌门大师伯呢。”
马叙道:“那就待你下山后,我再约几位师姐妹同你一道去游山如何,你难道不想看看青城山么?”
徐小六心中一动,她毕竟年轻贪玩,而且自知师父不会带自已上山,一个人闷在屋中也没事做,于是恬然一笑,说道:“好啊,我也想见识见识青城山呢。”
马叙见她欣然答允了,心中狂喜。张湛咏见徐小六答允了,心中一急,忙道:“马兄,我也想同你们一道去游山呢。”
马叙虽心中不乐意,但又不便拒却,假意笑道:“只怕掌门师伯会同张公子说话呢,呵呵。”
张湛咏勉强一笑,没话找话说道:“这位徐师妹,不知你是令师的第几弟子?”
徐小六红了脸道:“师父共收了七个弟子,我是第六个弟子,我初入门,什么都不懂的……”
张湛咏笑道:“你名叫小六,在家中排行老六,想不到在师门中也是排行第六,这真有意思。”
徐小六抿唇一笑。马叙故意道:“徐小六,你大师姐隋燕这次怎么没有回来啊?你可知道你大师姐昔年在京城与张天师的二徒弟曾经切磋过道术啊,呵呵。”
张湛咏听了这话,不由眉头一皱。
徐小六听了这话,心中甚是好奇,看了张湛咏一眼,饶有兴趣问马叙道:“是么,我可不知道这事呢。”
马叙笑道:“江湖上传言:‘东宗张天师,西尊小诸葛’,你师父和你大师姐隋燕与张天师师徒昔年在京城之事,早已传遍江湖。诸葛师叔果然名不虚传啊,你大师姐昔年虽然小胜了张天师的二徒弟,但大家都猜测要是张天师的大弟子与你大师姐较量的话,一定是棋逢对手,呵呵。”
张湛咏听了脸上一寒。徐小六毕竟是聪明的女孩子,见马叙这话故意灭张天师的威风,便隐隐猜到马叙是将张湛咏当做情敌了!不由脸上一红,低眸不语。
马叙故作坦然地对张湛咏笑道:“张公子,不知天师的大徒弟是谁啊?”
张湛咏勉强一笑,说道:“父亲的大徒弟是我大哥……”
徐小六听了心中一惊,想起昨夜那个要同自已配阴婚的僵尸,不由面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马叙微愕道:“哦,原来是张大公子啊!”昨天他奉师父之命下山迎接张湛咏时,还不便打听这些话,现在当着徐小六的面,因有心排除这个情敌,才敢问这些情况的。
张湛咏虽不甘心示弱,但徐小六是诸葛小倩的徒弟,也不敢狂妄自大,于是望着徐小六说道:“我也听父亲说起过这事的,我们兄弟都好生佩服你大师姐的,听说你大师姐法术武功俱臻甚高境界,在下也渴盼能有朝一日得你大师姐赐教一二。”
徐小六不知如何回答这话,望着张湛咏微微一笑。张湛咏年少气盛,一时性起,想趁机在徐小六面前逞能,忽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佩,朝天上一掷,徐小六和马叙不知他意欲何为,一齐举目看那玉佩。
张湛咏微笑看着玉佩,心中默念真言,只见那玉佩宛如被使了定身法术一般,停留在三人头上两尺之上的空中,竟不掉下地来!徐小六不由张口结舌,看得呆了。
原来张天师二弟子张典昔年同隋燕各自施展将茶杯停留空中的法术出大丑后,张天师一门引为奇耻大辱,几个得意弟子为了日后能扳回颜面,便加倍修习这一门神功。
张湛咏天资聪颖,道行实与大哥在伯仲之间,平素很是自负,今天趁此良机在徐小六面前炫耀了一回本事。心中甚是得意。
马叙又是羡慕又是妒忌,深悔不该说起这话题,让张湛咏得此良机在心上人面前卖弄本事!
张湛咏让玉佩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阵,才收了玄功,让玉佩落在自已手心中。望着一脸惊讶的徐小六亲和地一笑,故作谦虚道:“我年纪尚小,修为肯定不如你大师姐了,让小妹见笑了。”
马叙红了脸,为了扫张湛咏的威风,对徐小六说道:“徐师妹,昔年你大师姐隋燕就是与张天师的二弟子张典各掷了一杯热茶在半空中,结果你大师姐的杯子将张道兄的杯子碰落下来,你大师姐的杯子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才收回来,那时杯中尚存半杯热茶,而且杯中茶水竟然没有洒落一滴出来,真是了不起啊!呵呵,可惜我和徐师妹都没这等眼福,得能一睹这场被江湖上传为佳话的盛事,呵呵。”
徐小六听了这话,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心想:“大师姐真厉害啊!可惜我是师父不成器的弟子,今天只能让张湛咏显示本事而没法露一手回敬他了……我给师父丢脸了……”联想起昨夜蒙张秋月救命的事,徐小六脸上红彤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