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止等星光》 悲欢离合 今天a市落了几年来的第一场雪。 苏止兮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瑟缩着紧了紧自己颈间厚厚的围巾。 a大校园门口的路灯洋洋洒洒地流泻出昏黄的光线,入夜的校园周边显得格外静谧,仿佛一切已经随着夜色沉睡过去,只偶尔过往的车辆摩擦地面发出的嗤嗤声昭示着些许人气,苏止兮埋着头加快了脚步。 耳边传来“碰”的一声,苏止兮心中一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浓妆艳抹的女人被压在黑色的卡宴上,男人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使她动弹不得,听到脚步声,正埋首在女人脖颈处的男人倏然抬起了头,尖锐的目光犹如最锋锐的刀刃直直地朝她射过来。 昏暗的灯光斜斜地洒下,浓重的雾霭迷离了苏止兮的视线,越过重重迷雾,她怔怔地望了他几秒钟,然后若无其事地向校园门口走去。 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欢乐的斗地主的声音,苏止兮摸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暖气四溢,她关上门解下围脖放到一边,听到沈悦嘿嘿的奸诈的笑声:“哈哈,止兮,今天姐姐赚翻了!” 狐狸“切”一声,拉着苏止兮在她们新买的地毯上坐下,勾着她的肩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不就是三顿饭钱吗?瞧你那点出息!” 陈薇揽住止兮的另一个肩头:“好了好了,既然止兮回来了,我们来商量一下文化节的事。止兮你今天不在,我们几个和导师商量过,决定排一出音乐剧。” 520宿舍是外语系的顶梁柱,不过全班都知道苏止兮不爱登台,但是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跃跃欲试想让她破一次例。 沈悦说:“止兮,剧本我们决定采用上次我撰写的音乐剧《悲欢离合》。” 沈悦钟爱文字创作,她写完《悲欢离合》的时候刚好遇上星辉杂志社征稿,狐狸开玩笑说以悦悦的文笔或许一不小心就中奖了呢,结果竟然一语成谶,《悲欢离合》荣获二等奖,还拿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奖金。 “止兮,音乐剧啊,没有你,我们的节目瞬间就从一等跌到没有等级了。”狐狸见止兮沉默不语,露出少见的犹豫之色,立刻滔滔不绝起来,“你想啊,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快三年了,却从来没有一起登上舞台,每次都是我们三人,我们之间缺了一个你,多孤独!止兮,大四已经在向我们招手,很快我们就要各奔东西,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制造回忆了。” 三个人中属狐狸最是了解止兮,知道她的软肋所在,对付她,走怀柔政策绝对不会错。 宿舍里灯光清亮,苏止兮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异常清明,仿佛泛着盈盈的波光,在其余三人期待的目光下,她眉眼含笑,轻轻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整个宿舍响起的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早上六点b市的天空才刚刚露出白鱼肚,宿舍里其她几个人还在兀自沉睡,苏止兮没有懒床的习惯,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完毕,戴上书桌上搁置的眼镜,出了宿舍。 【这本书去年就开始筹备,今年六月底才发,期间辛苦不胜枚举,好在我还是让它顺利诞生了。 顺便打个广告:《唯以晨曦故》已经上市,《一不小心靠近你》已签约出版。< 高山流水 今天似乎又降温了,一走出宿舍大门冷风像是夹着凌厉的刀刃迎面而来。图书馆还没有开门,借着昏暗的路灯,苏止兮半摸索着打开了音乐室的门。 按下开关,音乐室里的灯光一下子亮起来,她闭了闭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光线,然后取下高架上的小提琴。 琴弦刚刚落下第一个音符,门口响起敲门声,她回过头去,男子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齐额的短发下一对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迎上她的目光后有些不自在地问:“止兮,你来练琴吗?” 苏止兮点了点头,她和系里的很多人都称不上熟,甚至好些人她都叫不出名字,不过学生会的副主席、本班的班长蔚洵她还是认识的。 “你怎么来了这里?”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蔚洵扬了扬手中的剧本,冲她笑道:“我勉强懂一点钢琴,所以被她们选中参加这次音乐剧表演,介不介意一起练习?” 苏止兮沉眸顿了片刻,小小地弯了长眉,说:“好!” 直到轻扬的钢琴曲响起,她才明白,蔚洵说的略懂一点实在太过谦逊,他弹的是一首很老的曲子,她一直非常喜欢的曲子——《你最珍贵》。 男生坐在白色的琴键面前,手指颀长,指上的皮肤相对其他男子要更白一些,那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手指飞快地在白色的琴键上游移,而那双手仿佛就是为钢琴而生的。 “你弹得很好。”一曲结束,她忍不住赞美道。很少有人能弹出这首曲子里岁月沉淀的味道,她没想到蔚洵能将曲子里的那种年代感表达得那么深入。 她的赞美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真真实实地听到之时还是让他有片刻的愣神,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心的欢喜。 他掩住心里饱涨的激悦情绪,尽量面不改色地问:“要不要合奏一次?” 苏止兮淡淡摇头:“我好久没碰琴了,跟不上你的节奏,原本行云流水的曲子如果因为外人的参入变成了一盘散沙那就太可惜了。” 蔚洵明白这只是她的推脱之词,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强求,只是好不容易在这个清晨遇上了她,他终究不想错过如此难得的机会,便建议道:“那我们试试剧本中的歌曲吧,总要合奏的,有对不上的地方也可以提前磨合磨合。” 这次苏止兮没有拒绝,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 后来,蔚洵才知道,苏止兮有很多禁忌,她不是不想与他合奏《你最珍贵》,而是,这首曲子本身就是她的禁忌,而她,即便已经多年不碰,也能将这首曲子演奏得炉火纯青。 学语言的学生大多崇尚浪漫与文艺,钻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他们多多少少都会一点才艺,演奏小提琴是苏止兮唯一会的才艺,蔚洵却没有听过,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琴技到底怎么样,原本以为会出乎他意料的好,但当两人合奏的时候,他却发现她仅仅是处于能勉强跟得上他的程度。< 约是卡宴 他们合奏的是《吻别》,这是音乐剧剧本里面的最后一首歌。等一曲终了,两人并没有偶遇高山流水的惊喜也没有曲不着调那般糟糕,勉勉强强踩在及格线上。 蔚洵望了眼窗外,合上钢琴,说:“不早了,一起去吃饭?” 苏止兮摇头:“我回宿舍拿点东西,悦悦她们应该在等我,我先走了。” “止兮,”蔚洵叫住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你下一次练琴是什么时候?” 顿了半晌,他忽觉自己问得唐突,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配合不算很好,一起练习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她沉默了片刻,回道:“看情况吧,我也不知道。” 她离开了音乐室,蔚洵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微微失落。 回到宿舍的时候她们才刚刚起床,狐狸在化妆,沈悦坐在电脑前写东西,陈薇躺在床上看闲书。 狐狸见她进来将刚充好的暖宝宝递到她手上:“外面很冷么?看你都快缩成球了。” “比昨天冷。”苏止兮抱着暖暖的热水袋,感觉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三月份的a市,似乎比年前还要冷上许多。她体质偏寒,在外面待久了手和脚都会变得冰冷麻木而难以忍受,所以,她并不喜欢冬天。 以前每到冬季她的手脚都有人细细呵护着,如今没有她自己更要注意一点,不然就要生冻疮了。 陈薇从书中抬起头:“那么冷你就别随便出去了,反正今天又没课,就在宿舍呆着。” 止兮笑笑着应了声好。 可她毕竟还是没有一直呆在宿舍,下午旅行社的经理打来电话要她去一趟,与工作挂钩她便顾不上天冷了,裹上羽绒服就赶了过去。 苏止兮和她的几名室友均主修德语和英语,她自己又选修了法语。去年五月份的时候她在青春旅游社临时做了一次法语翻译,旅游社的主管便看中了她的翻译能力,后来她就多次受到雇佣,收入还算不错,她就一直做到现在。 到了旅行社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法国旅游团一周后要抵达本市,希望她能随行做翻译,工作很轻松,她从张蜜手中接过游客的资料,笑着应道:“没问题。” 张蜜拍拍她的肩:“这次好好干,加上小费每天拿到六、七千不是问题。” 苏止兮眼眸微亮,心底乐开了花,果真接国外的团队,一般情况下收入都是非常可观的。 人的心情一旦好起来,就算下雨天气也是美丽的,苏止兮回去的路上也不觉得多冷了。 路过校园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吓得飞快地往旁边闪了闪,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往那辆轿车望去,却只看见车尾,上面隐约是卡宴的标志。 是昨晚那辆车?苏止兮凝了凝秀气的眉。 还未走到宿舍楼下就接到狐狸的电话,他们已经开始排练,叫她去排练室。她到的时候沈悦已经讲到整个剧本的重心,一共有十二个人参与演出,苏止兮与蔚洵负责伴奏。 因为剧本是沈悦撰写的,所以由她担任该音乐剧的总导演,全程用英语交流,所有的歌也是英文歌。< 诱拐 现下还轮不到苏止兮和蔚洵上场,排练室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冷,止兮便坐在一边安静地看书,从蔚洵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分辨出她看的是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著作的英雄人物传记《贝多芬传》原文版。 女生微微低垂着脑袋,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雪花伴着清风肆意地在空气中飞扬,张扬且浪漫,而她仿佛是静默地独坐在一片雪景之中,身上染上了些微的雪光,显得美而静谧。 时间静静地流走,墙上的挂钟时针不知不觉间已经指到五点,排练结束的陈薇捅了捅狐狸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坐在窗户边的两人,狐狸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触及到蔚洵的目光时,她微眯了下眼睛,然后抬步走过去。 “五点了,止兮同学!”狐狸从她手中抽出书,一看,笑着摇头道:“止兮,你要不要那么拼啊,这种原文版估计也只有你才看得下去。” 话落,她偏头望向蔚洵的方向,此时男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出了教室。 苏止兮坐得久了,双腿有些麻木,狐狸知道她这个毛病,掺着她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忘念叨几句:“你就不能偶尔活动一下腿脚?这样你的腿就不会因为血脉不畅而麻木了!” 止兮的一半重量都倚在狐狸身上,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小声嘀咕:“可是我一看书就忘了……” 狐狸呵呵干笑两声:“……真是败给你了!” 狐狸从来没见过像她这么嗜书如命的人,古人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好似于她而言,书中真有黄金屋和颜如玉一样。 止兮一直以为那晚的偶遇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可是这晚,她又做了同一个梦。 敞亮的机场大厅,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绝于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小小的她坐在机场冰凉的长椅上,小心而仔细地搜寻路过的每一个人。她已经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再从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 然后,小小的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她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很快就会被送进孤儿院,和一群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住在一起,因为电视里就是这么演的。 她开始幻想孤儿院的生活,会不会有漫画书可以看,有没有香喷喷的烤鸭可以吃…… 一个男孩子迈步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男孩子上身穿着白t恤和黑色小马褂,下面穿着黑色的牛仔裤,脸上是一双雪白的运动鞋,模样看起来酷酷的。 不过,最吸引止兮目光的不是这个男孩本人,而是他手中抱着的一大袋的薯片。止兮没吃过薯片,她认识薯片还是因为电视里有播过薯片广告。她偏着小脑袋,摸摸自己不停地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眼巴巴地瞅着花花绿绿的薯片袋子,一下又一下地咽着口水。 她饿,很饿很饿。 男孩子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耳朵悄悄地红了起来,他小声地问她:“你要吃吗?”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仿佛是黑暗的房间里忽然点燃的烛光,那么炫目惹眼。 她重重地点头:“我很饿。” 男孩子“嗤啦”一声,将薯片袋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递给她:“请你!” 她狼吞虎咽的时候听到男孩子问她:“你的爸爸妈妈呢?” 她实在饿得狠了,抓了一大把薯片塞进嘴里,咽下一半之后才囫囵地回答他:“我没有爸爸,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现在是孤儿了。” 不知道多久过去,她倏尔听到男孩子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她:“那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那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陆先生 宿舍里开着一盏台灯,光线影影绰绰不甚分明,其他三人还在兀自沉睡,她裹上厚厚的羽绒服,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阳台。 窗外夜色层层铺开,楼下高高的路灯渲染开昏黄的光晕,将路面照得暗沉暗沉的,仿佛蕴藏着莫名的压抑。 是他吗? 冰凉的空气里,她的脑袋几乎要完完全全缩进衣服中,望着窗外静谧的黑夜,她默默地想。 她昨晚看见的人,是他吧。 那么远的距离,那么昏暗的光线,那么锐利的目光——她虽然看不清晰,但是,她有感觉。 他,不一样了。 狐狸揉着眼睛推开阳台上的门,止兮回头冲她浅浅笑笑,压着嗓音小声问她:“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狐狸摇头,碰了下她的额头和手,没感觉到冰凉才放开她,“这么晚起来干什么?又做噩梦了?” “没有。”室内的光晕与窗外的星光折叠在一起,两人的影子长长短短地投射到光洁的地板上,止兮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更显柔软与迷离。 她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低低地说:“没有做噩梦,是美梦。” “你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做了美梦!”狐狸靠着窗户,迎上她模糊不清的视线,揶揄道:“难道是春梦?” 止兮:“……” “好了,不逗你了。”狐狸扬着嘴笑,“你不是接了青春旅行社的翻译工作吗?什么时候?” “这周六到机场接人,我明天就向导师请假。”止兮回答说:“希望一切顺利。” 周六这天止兮掐着时间早了半个小时赶到机场,在候机厅匆匆解决完自己的早饭,青春旅行社的人也到了,紧接着就听到厅内标准的女音播报道:“先生们、女士们,请注意,从法国飞往a市的f-11号航班现已着陆。” 游客们陆陆续续从站口出来,这次从法国一共来了十名游客,旅行社的人举着牌子站在出口处已经接到其中九位,还有一位迟迟不见人影。 止兮已经背下所有人的资料,还未出现的那人是个年近中旬的女士,久久未见她出现,止兮难免有点担心,她问:“萱姐,要不要去咨询一下情况?” 她刚这样说,旁边萱姐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张蜜的电话,止兮记得她的号码,萱姐接过电话后说:“可以出发去酒店了,r女士临时将她的名额转让给了一位陆先生,陆先生昨日已经入住酒店。” 旅行社的两名导游也稍稍懂一点法语,但是只能与游客们进行很浅的交流,主要还是止兮在向游客们讲接下来的行程。法国游客们都很好相处,止兮起初的时候还有一点腼腆,但是在他们温和的笑容下,渐渐地就与他们熟识起来。 “坐了长时间的飞机,大家都累了,今日我们先到酒店休息,后面的旅游行程我们待会儿会发一张表格给各位。”止兮解释道。 一位胖胖的法国女士笑问:“那么,苏小姐会全程跟随吗?” 止兮弯了眼睛,笑意温温地点了下头:“会的,我会全程为大家做翻译,请各位拿上房卡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我们会通知各位用午餐。” 游客们纷纷鼓掌,表示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萱姐已经了解清楚那位“陆先生”的情况,她告诉止兮:“陆先生已经来过电话,提醒我们他晚上才会回酒店,所以我们暂时不用管他。”< 一别经年 酒店大堂里的灯光很亮,明晃晃地打在她的身上,止兮沉默了半晌,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直到晚饭结束止兮也没见到陆先生,有两名游客提出想出去逛街,止兮便临时被叫去当了劳动力,她出来的时候因为急就忘了系围巾。 附近的商厦都开着中央空调,里面一点也不冷,但从商厦里面出来,冷风一下子迎面袭来,直往她的脖子里钻,她冷不伶仃地打了一个寒颤。 两名游客正在兴奋地讨论她们的所见所闻,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状况,止兮不想扫了她们的兴致,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一张小脸被寒风刮得微微有点发青。 而在夜色的掩映之下,很难发现。 又逛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才回到酒店,已经晚上九点多,萱姐站在酒店大门口左右顾盼等着什么,止兮问:“在等陆先生?” “陆先生九点半会到,张姐说这是个大人物,要我们好好招待。”萱姐看了眼时间,抬头的时候说:“陆先生到了。” 酒店外的大灯照得入目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酒店外缓缓停下来,然后一只骨指分明的手打开了车门,那人的身影从车内出来,一点一点像是经典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渐渐地落入止兮的视线里。 男子身上仅仅穿着一件单薄的v领黑色毛衣,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长风衣。光线斜斜地映下,将他的身影衬得越发颀长,彷如寂寞暗流里浓重色彩的一笔。 止兮站在台阶之上,隐约听到身边的人惊艳的议论声,那些声音越来越模糊,直到被她完全屏蔽。 那人走到她面前,冰凉的空气,寒风猎猎,她呆呆地望着他,薄薄的眼镜下目光晦暗而迷离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那么呆滞且——惊异。 他取下脖子上浅灰色的围巾给她戴上挡住寒风的侵袭,暖暖的围巾,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动作间,他的手指不经意划过她颈脖处白皙的肌肤,彷如绵延了一场时隔千年的记忆。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似乎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双脚像是灌满了铅,即使挪动细微的一点也会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苏、止、兮。”他薄薄的双唇间缓缓地溢出她的名字,三个字间偶有停顿,尾音长长地拉开,似在细细咀嚼,她却听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开一步,他却已经率先绕过她径直向酒店内走去。 萱姐疑惑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走上去问:“止兮,你认识陆先生?” 原来他就是陆先生。 “不认识。”她淡淡地否认道,细软的音线,听起来有些单调和遥远:“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怎么可能认识。” “可是他知道你的名字。” “可能是他一早就调查清楚会是谁随行带团吧。”她朝萱姐笑笑,苍白地解释道:“陆先生应该是个好心的人,这么冷的天竟然愿意把围巾借给我,我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他。” “止兮,”萱姐却有些担忧地说道:“你脸色不太好,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胆小如她 洗漱池里冒着白色的泡泡,巨大的镜面反射出她单薄的身影,她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一下一下地清洗着手中浅灰色的围巾,直到双手已经因为浸泡太久而变形她才将围巾拧干拿到酒店烘衣处把围巾熨干。 该怎样将其还给他呢?止兮站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仿佛手上的东西是烫手山芋。 直接去敲门会不会不太好? “学妹。”身后传来叫她的声音,她回头,是旅行社的另一个导游张赫,曾经也是外国语学校的学生。 张赫问:“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止兮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我想把东西还给陆先生,可是好像不太方便。” 张赫说:“明天不是有行程吗,你可以明天早上再给他。” “对啊!”止兮摸摸脑袋,尴尬地红了脸,“我竟然忘了他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观光了。谢谢你啊,张师兄,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步子匆匆,消失得飞快,原地的张赫笑着摇了摇头。 次日一大早在酒店门口集合,止兮却并未看见陆先生。萱姐是个眼尖的人,向止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看看,止兮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却迟迟下不了手敲门。 有些人,多年未见,当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能感受到的,不是别后重逢的欣喜,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 房间的门慢慢被人从里面打开,男子一身清冷的模样逐渐出现在她的眼前。止兮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拳,稍稍抬眸望他,微弯的唇角,宛如一轮月半明牙。 她说:“陆先生,可以出发了。” 男子比她高出近一个头,他微微低垂着脑袋看她,眼里的目光那么晦涩且孤冷,往日的亲密像是上辈子的事那么遥远而不可触及。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漠漠地说了句:“陆先生……好一个陆先生。” 止兮一怔,这句话仿如让她的心脏陡然间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指甲掐进掌心,她紧咬牙关,强颜欢笑:“陆先生请快点,都在等着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像是踩着风,躲着鬼怪。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国家五a级旅游景区之一,大家眼前的景色是以天然湖泊景观为核心,湖光山色为特色的大型观光……” 止兮心无旁鹜地将导游的介绍同声传译给在场的游客。她声线细腻,标准的法语发音令每个游客都能明晰地听清楚她说的每一句话,再伴着这靓丽的景色,几乎所有人都面露笑意。 只除了他。 这一路他都沉默不语,止兮不敢看他,只能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他几眼,一旦他有向她的方向看过来的倾向,她又胆战心惊地收回目光。 生怕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胆小的么……止兮踢着脚下的石子,泄气地摇了摇头。 “请你。”眼前陡然多了一瓶饮料,她抬头,张赫笑着说:“口语不错,请你喝。”< 猫眼偷看 “把东西还给陆先生了吗?” 止兮没精打采地摇摇头,回答说:“我没找到机会。” 要她这么直奔过去跟他讲话,还还他东西,她哪里敢啊?她连明目张胆地看他一眼都不敢。 张赫说:“陆先生法语似乎也不错,他那样的人这次加入这个团,着实有些奇怪。” 止兮喝了一口饮料,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在这个大冷的天气中,一直凉到心底。 她靠着岸边的没有温度的石拦,平静的湖面偶尔有几条鱼跃出水面再落回湖里,荡起一圈圈涟漪,如她此时此刻的心境,看似没有大风大浪,实则忐忑不已。 入目的湖水无边无垠,她浅浅地弯起唇角,状似无意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平时工作太忙,想散散心吧。” 她只愿此次的相逢,只是一次偶然,可是世界那么大,他们如此渺小,这样的相遇,用“偶然”两个字来撇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果他是因自己而来……止兮不敢想象。 回去的时候,止兮坐在大巴的最后面,她有些困,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下又一下的。 一个法国男子回头瞅了她一眼,起身坐到她身边去。止兮一歪一倒的,蹭一下就磕到他的肩上,额上传来的痛感被迫让她睁开了眼睛。 止兮有些懵地看着身边的法国男子,讷讷地问:“怎么回事?地震了?” 她说的是中文,法国男子听不懂,他冲止兮微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用法文说:“我看你在睡觉,怕你磕着,所以坐到你身边。” “哦,谢谢!”止兮按住自己的心口,心想幸好他听不懂中文,否则就闹笑话了。 不对!止兮稍稍抬眼瞄向她前面的座位,男子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肘撑在窗沿支着自己的下巴,一副悠闲惬意地正观赏自然风光的姿态,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止兮松了一口气。 “苏小姐,你和陆先生是……好朋友?”旁边的法国男子忽而开口问她。 止兮心中一惊,赶紧摇头:“不是。” “那你是不是对陆先生有意思?”男子似乎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问。 止兮又是一阵摇头。 法国男子的笑容似有不信,笑问:“既然不是,你为什么偷看陆先生?” 天呐!止兮垂下头,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她欲哭无泪地说:“ken,我没有偷看他,我发誓!” ken笑,“苏小姐,那么你可以偷看我吗?” 如此暗示,对一个法国人来说也算入乡随俗了。止兮有些惊讶,她与游客们的接触并不太多,没想到竟然还能入了他的眼。 她回以一笑,说:“ken,偷看你的女孩子定是很多的,可惜我眼神不太好。” ken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正想说话,一片阴影覆盖下来,挡住了大片的光线,他抬头。俊美的东方男子轮廓冷硬得不见丝毫柔软,薄薄的唇线微动,他说:“能换个位置吗?我想靠着我女朋友睡。”< 冷漠淡然 座位上的止兮,脸色一瞬间红到耳根,彷如煮熟的大虾。 ken大方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将位置让给他,离开之前还不忘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赞赏道:“你女朋友很美丽。” 他说美丽。 漂亮的人不一定美丽,但美丽的人一定漂亮。 “谢谢!”他说。 止兮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坐下来的时候带起了一丝风,她感觉到旁边的坐垫微微下陷,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强硬地往旁边一带,紧接着那人的头便靠在了她的肩上。 止兮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脚是定住的,手是麻木的,她的嘴唇动了动,颤颤地吐出三个字。 “陆先生。”她唤他。 耳边传来冰凉得没有感情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气,“别让我再听到你这么叫我。” 止兮闭了闭眼睛,小小的手掌悄悄握紧,她终于再次开口,软软的音色,有些无奈和低沉。 她说:“陆衍。” 陆衍…… 多么简单的连个字,组合在一起,成了他的名字,多少次午夜梦回,她一次次地细细咀嚼,一次次地低声呢喃:“陆衍……陆衍……” 她以为,此生他们再不会相见。 可是,如今,他却又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不是虚幻。 低眉敛眼间,她红了眼睛。 他靠在她的肩上,鼻尖是她的发香,脸颊处是她的体温,暖暖的,又有些微凉。 他闭上眼睛,低声说:“我睡一会儿。” 窗外的景物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闪过,一如那些从脑海中转瞬即逝的记忆默片,五光十色之中最强悍的还是黑白色。 大巴在酒店门口停下来,游客们纷纷下车,而肩上的人却似乎正睡得熟,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萱姐向止兮指了指酒店大门,示意她叫醒肩上的人。止兮默默地点了点头,萱姐下车后她才轻轻动了下已经僵硬不已的肩膀,小声说:“陆衍,到了。” 还是到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却短暂得像是只过去了几分钟。 他终于小幅度地动了下脑袋,刚醒来的男子眼神还有些迷离,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真实的。 唇角轻轻地扬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他低低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愉悦:“止兮。” 苏止兮手指一颤,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她朝他礼貌地微笑:“到酒店了,该下车了。” 他蓦然就冷了起来,仿佛刚刚的温柔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她连抓住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关系,她默默地对自己说,他本就应当如此对她的,她那么狠心,他本就应当给她所有的冷漠和疏离。 他收回手,漠然地站了起来,残留的温度渐渐消散,他转身走了出去。 止兮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才撑着座椅缓慢地站了起来,脚趾还有些麻木,她动了下,抽筋一样的感觉让她鼻尖忍不住一酸,她又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挡住那股上冒的酸涩才挪着步子走下去。 “止兮,没事吧?”萱姐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 止兮笑笑地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坐久了腿有些酸。” “那就好。”萱姐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和陆先生是……” “旧识。” 从昨晚的“不认识”到今日的“旧识”……萱姐本想再问几句,但见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便作罢,她拍拍止兮的手臂,赞扬道:“今天辛苦你了,游客们都很满意。” 止兮的目光从酒店大门口收回来:“没事,一点都不辛苦。” 就是有些冷,她的脚似乎已经没知觉了。 【你没有看错,这又是一个别后重逢的故事。敬请收看!)< 别笑 接下来的几次外出他们都各自相安无事,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集,行程一直十分顺利,结束的当天早上,止兮正在房间里收拾一些东西,萱姐敲开了她的门。 这还是止兮这些天来第一次见萱姐急不可耐的模样,她拧着秀气的眉,问:“怎么了?” “陆先生病了。” “病了?什么病?很严重?”止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脸色看起来比萱姐还紧张。 萱姐却是一下子放下心来,她说:“感冒,陆先生他不会回法国,但是今天行程就结束了,他突然生病,张姐说我们得留一个人下来照看。” “止兮,陆先生不好靠近,你和他又是旧识,这事你能不能帮帮我。”这事不在止兮兼职的范围之内,萱姐开口的时候也很为难,她尴尬地说:“送游客们上飞机这一路的交流都很简单,我和张赫可以应付,你留下来照看陆先生就可以不必去。” 萱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止兮再不答应就太说不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止兮,你这么好,以后要吃亏的。”萱姐笑着说:“谢谢你,我真的有些虚那陆先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其实他很好相处的。”可惜这句话止兮是越说越没底气。 很好相处,以前的陆衍自然是很好相处的,但是如今…… 酒店对面有一家药店,止兮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情况,买了退烧药、止咳药、还有一些治嗓子的冲剂,站在他的房门口时她反反复复给自己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才下手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他身上还穿着睡衣,脸色看上去甚是苍白。止兮站在门口只觉得手脚左右都不着调,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有事?”他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如同平静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止兮尽量露出一个姣好的笑容,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说:“萱姐说你生病了,让我留下来照看,这是她买来交给我的药。” 他默然地往旁边让了让,止兮走进去的时候听到他忽然说:“苏止兮,别笑了。” 她笑容僵住,堪堪回头望他,远山一样的眉眼,秀气里隐约含着不安。 “别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的笑容,很难看。” 她动了动唇角,却向他展开一个更大的笑容,露出象牙白的皓齿,然后她将药拿出来放到一旁的几上,又转身去接了一杯水,一边问他:“感冒严重吗?严重的话我建议你去一趟医院。” 他不做声,沉默地坐到沙发上,翘着双腿,手臂随性地搭在靠背上,漫不经心地看她局促不安站地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继而缓缓地笑了,说:“你过来。” “干……干什么?” “过来,我不想说第三次。” 她握了握拳头,咬着下唇踱到他身边,刚落下步子,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绕到她的身后环住她的腰,顺势将她往沙发上一带。止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啊”一声,下一刻,他的额头就抵在了她的额上。 < 怎能不恨 “陆衍……”她想逃开,他的手却紧紧地压住了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房间里开着空调,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衣服,或许是温度实在太高,她的肌肤冒出了一片片粉红的颜色。 像是……女孩子娇羞时的艳丽。 “量体温。”他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正常的暗哑,漠漠地说:“以前我们不是都这么量体温的么?” 她浑身僵滞。 以前…… 以前是什么时候?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前? 她不记得了。 但是她记得他总是生病,而且每次生病都是感冒,后来他感冒的次数多了,她也学会照顾人了,她估量他有没有发烧的时候就总爱用额头去低着他的额头来测量温差。 有一次他就笑眯眯地问:“这方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电视啊!”她一边仔细地辨识着他的温度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他:“电视都是这么演的。” “傻瓜!”每每这种时候他总是哭笑不得:“这种方法是可以判断一个人的体温有没有超过正常温度,但是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关系之间才能这样测体温?” “肯定是很亲密的关系咯!”她看进他的眼睛,那双她熟悉的眸子里面清澈无澜,尽是宠溺,她的回答毫无压力:“你本来就是我最亲密的人。” 最亲密的人…… 沙发上的止兮闭了闭眼睛,强制压下心底所有奔涌而出的那些难以控制的情绪,语气淡漠到尘埃里:“你在发高烧。” “呵——”他就那么放开了她,近乎讥讽地说:“这种时候你还能测出来我有没有发烧。” “我买了退烧药。”她无视他的讽刺,取出药片连着水杯一起递到他手上:“你先吃药吧,然后睡一觉,如果温度迟迟不降下来,就去医院。” 他仰头就将药片放进口中咽下去,嗤笑道:“你不是说药是别人买的么?” 她盯着他手中始终没有被动过的水,只觉得那些感冒药入口的苦涩味道似乎全都过度到了她的口中,一直苦到心底去。 “是别人买的,我刚刚口误了。”她面不改色地说:“喝点水吧,药苦。” “不用。”他放回水杯,懒懒地靠在被椅上,目光清远而冷漠:“和你留给我的相比,这点苦味,算什么。” 以前她会记得在他服药后递上一颗糖,他虽然不喜欢吃,但因为是她给的,他总会咽下,这么多年过去,他生病再没有一颗糖,他不是也习惯了吗? 可是,为何,她如今没有给,他却觉得缺了太多,似乎胸中就那么生生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陆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次的旅行团中,你如今功成名就,实在没必要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房间里有些闷热,她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伸手抹掉,继续说:“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我满足于现下的生活,不想改变。” “满足于现下的生活……”他沉声问:“所以,你现在很快乐?”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管是在你身边之时,还是离开你之后,我一直都很快乐。” 呵……所以这些年,只有他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而她却是眉开眼笑地活。 虽然这本就是早已料想到的结局,可是,怎能不恨? 在他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之后,她竟然说她一直很快乐。< 记忆久远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转身就朝门口而去,手腕却再一次被他握住,他冷冷的声音传过来:“苏止兮,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我在生病。” 止兮:“我知道,所以我离开,你可以好好休息。” 陆衍:“你走了,谁来照顾我?” 止兮:“那你去卧室休息,我就不走。” 陆衍:“好。” 等他终于回了房间,她又坐回沙发上,从包里取出一本书默默地看起来。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微微蜷缩着身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这只是她的习惯。 时间静默地流走,半个小时眨眼就过去,她放下书走向卧室,门需掩着,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间里的窗帘完全拉上,整个空间一片黑暗。 太黑了,以至于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打开手电,一束昏黄的光晕一下子照亮眼前的黑暗,她弯了弯唇角,半摸索着走到他的床前。 光线还是有些暗淡,止兮看不清晰他的样子,只隐约能分辨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她伸手轻轻地印在他的额上,那暖暖的温度仿佛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热源。 已经退烧了,她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她冰凉的手却被他握在掌心。 “苏止兮。”模糊的灯光下,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容颜,声音遥远而侄锢。 止兮小声地回应他:“已经退烧了。” 他“呵”一声:“所以你要走了?” 她当然应该走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然而,还不待她说话,他却用命令的口气道:“不准,苏止兮,我不准你走。” 止兮无奈:“我明天有课,我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不能再耽搁了。” “我下午送你回去。” “你在生病。”她不得不提醒他。 陆衍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止兮早就关了手电,她只听得见被子和衣服摩擦时发出的簌簌声和他隐隐约约不清晰的呼吸声,黑暗中,她听到他说:“我还没脆弱到因为一场感冒就开不了车的地步。” 止兮只好妥协。 她望向门口的方向,光线不是很清晰,只朦朦胧胧地看得见些微的光晕,她撑着床边,缓缓站起来,低声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准备午饭。” 转身的时候却撞到一旁的矮柜,“碰!”一声,动静不小。 止兮一声闷哼。 房间里灯光豁然亮起来,从黑暗到光明,陡然的转变让她短时间内不能适应,光线太过炫目,刺得她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疼,她闭了闭双眼以适应这强烈的灯光,与时,膝盖却覆上温暖的触感。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凝着眉心,半蹲在她面前,粗粝的指腹轻轻划过她撞到的地方,有些痒,又有些微疼。 她蓦地就想起那些久远的记忆来。 小时候,她体质一直不太好,特别是刚走进陆家的那段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隔三差五就生病,后来陆衍就经常威逼利诱,让她跟他一起晨跑。 (争取每天十二点更新,但是听说最近站内在整改,所有新章节均要通过审核才能发出来,时间大概要两个小时,所以你们看见更新的时候大概在14点,谢谢支持,祝愉快!)< 食不知味 可是在锻炼身体这件事上她素来奋进的性子却懒惰了下来,早上总是赖在床上死活不起,那时候陆衍最是拿她没辙了,后来他干脆就买了一个超级大号的闹钟,那闹钟的声音一度成为她起床的噩梦,从此她起床就没懒过。 但是她又在跑步的时候犯了懒,当时她就想,我让你折腾我,你逼得我起床,可是跑不跑总还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事吧。 我就不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但事实证明,陆衍还是拿她有办法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去牵了一条哈士奇,没错,她怕狗。 她不跑,他就牵着哈士奇朝她奔过来,那么一只毛茸茸的白色怪物追着她跑,她还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她就是傻冒,但是她本就不善运动,结果她就毫无意外地跌倒了。 那次把陆衍吓坏了,完全顾不上吐着舌头甩着尾巴求抚摸的哈士奇,弯腰就把她抱到了林荫道旁的长椅上。 那时候,她只有十岁,而陆衍,也仅仅才十三岁。 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小小少年的身影上落下斑驳的光点,他蹲在她面前低眉小心地查看她的伤口,眉心微微地蹙着,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她的膝盖处蹭破了皮,渗出丝丝猩红的血,他凑近朝伤口处吹了吹,问:“是不是很疼?” 那一刻,她有一种这伤是伤在了他的心上的错觉。 那时候,他的指腹还是软软的,而他的手,也很白很漂亮,握着很舒服。 可是现在,他的手上布满了薄茧。 “疼吗?”他轻声的询问声拉回她全部的神智,她目光微微闪了闪。 疼吗?自然是疼的,可是十岁的时候她都没有吭一声,如今,即便再疼,也不疼了。 真正疼的地方,是心。 “还好。”她说:“只是轻轻撞了一下,没什么的。” 这点疼痛,就像一滴落入大海里的水,太微不足道了。 “也对,”他站起来,若有似无地说了句:“我竟然忘了,你是麻木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最是让他感到匪夷所思,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她,苏止兮。 十年相伴,他从没有见她,流过一滴泪。 有些人是天生良善,心地柔软;而有些人,永远都是铁石心肠,即便是你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温暖,也融化不了她坚冰一样的心脏。 止兮低着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低低地说:“我去叫午饭。” 午饭是服务员送到套房里的,考虑到他感冒,止兮点的菜都很清淡。 可是一见到桌上的清粥小菜,陆衍脸色立刻难看得不行:“苏止兮,我是病人,你就给我吃这个?” 止兮语气淡淡:“你感冒,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 盛了一碗米粥放到他面前,她提醒他:“饭后半小时再吃药,然后睡一觉,很快就能好了。” 陆衍眯起眼睛打量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照顾人?” 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这句话,止兮闷在自己心底,不敢说一个字。 气氛在她的沉默之中沉寂而下,一如他们之间看似平静的表象,一个安静默然步步退让,一个阴翳暗沉生生克己。 “吃饭吧,然后我送你回去。” 她沉默地坐下,一顿饭,本是嚅糯可口,她却食不知味。< 没有下次 和陆衍在一起,于苏止兮而言,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时间过得太快,指针走得太慢,终于还是听到他开口说:“走吧,我送你。” 走廊里的灯光明恍恍的得照在两人身上,止兮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与他拉开了三四步的间隔,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像岁月在他们之间横梗起来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陆总……”身后有声音传来,前面的男人脚步一顿,止兮也跟着堪堪回头。 女人身着一身职业套装,长长的头发绾成一个发髻,娇好的容颜在完美无暇的妆容下显得白皙靓丽……完全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姿态。 她的目光落在陆衍的身上,眸色发亮:“陆总,原来真的是你,刚刚匆匆一瞥,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原来是沈总监。”陆衍神色平平,并无异样:“幸会!” “哪里。”沈瑜笑着说:“能在这里遇见陆总是我运气好,不知道陆总是否能赏脸,改天一起吃个饭,顺便谈谈我们远东与gk的合作意向。” “当然没有问题。”陆衍看了下腕表,抬头说:“我会让我助理跟你约时间。” “那就先谢谢陆总。”沈瑜愉快地笑道,转而目光又落在止兮身上:“这位是?” 止兮不喜欢她审视一般的目光,但唇角始终带着微笑,她正要开口解释,陆衍已抢先回应了她的话:“我的一个学妹,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请。”沈瑜收回目光,看向陆衍,做出手势。 一路出了酒店大门,止兮却总有如芒在背之感,总觉得那个沈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久久没有移开。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心想,她竟然又变成他的学妹了,不知道下次再遇见这样的情况,他又会怎么介绍她。 她只希望没有下次了。 黑色的卡宴不疾不徐地前行,窗外的景物一一倒退,眨眼便消失在眼前,止兮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握紧了拳头,偏头看着窗外倒谢的光景。 车内有淡淡的柠檬香气,许是从哪个不知名的暗格里飘散出的气息。止兮暗暗猜想,这香气应该是来源于一个香包,而且,价值不菲。 她是比较钟爱柠檬味的,可是此时闻起来,却总觉得有些刺鼻,难道是她的鼻子出了问题? “你电话多少?”耳边蓦然地响起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望他:“你刚刚说什么?” 陆衍将方向盘一旁的手机扔给她:“把你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她“哦。”却拿着手机久久不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它,仿佛手中的东西是什么烫手山芋。 “不愿意?” “没,没有。”她摆着手解释了下,才拿起手机慢吞吞地输入她的名字和号码,还给他的时候她补充道:“我很少用手机的。” 他没有理会她的话,兀自拿过手机播了她的号,铃声响了他就挂断,说:“有事给我电话。” 她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在想,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就算真有事,她也不会打这个号码。< 知道太多 车子在学校门口停下来,止兮解开安全带,抬眸的时候看见正准备跨进校门的狐狸,她匆匆拉开车门,一只脚还未落地,陆衍已拉住了她的手腕。 将浅灰色的围巾放到她的手上,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低低沉沉的,像喑哑的琴弦。 他说:“戴上吧,别着凉。” 她愣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片刻的呆滞,而后轻缓地点了点头。 她走向校门的脚步那么急切,像是迫不及待地躲着什么,陆衍看着她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像多年前一样,她转过身,他就再也没有见她回过头。 而如今,她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而去,一如当初,至始至终,从未转身。 只有逃离,从未转身。 “狐狸……”止兮快步追上她,双手撑在她的肩上,她跑得急,微微有些气喘,大口地呼吸着。 狐狸有些惊讶,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口气不好地念叨:“你干什么跑那么急?不知道这样的雾霭天气你是不能跑太快的?” “我……还好……”止兮气喘吁吁地说:“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走。” “今天不是没课了么?先回宿舍,待会儿去食堂吃饭。”狐狸暖了暖她冰凉的脸,“旅行社的事结束了?” 止兮想到陆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狐狸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一副神游的样子。” “没事,”她揽着狐狸往回走,一边说道:“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在包里。” 狐狸一下子两眼放光。 距离文化节的到来还仅剩半个月,音乐剧排练的时间也越发多了起来,止兮也更加忙碌了。 白天的时间都被课程和排练占满,晚上还要到咖啡店打工,她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宿舍里另外三人是最心疼她的,见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碌,纷纷开始后悔拖着她参加音乐剧的演出,只怪当初她们考虑不周,没有想到止兮是个大忙人。 “没关系的,我可以。”闹哄哄的学生食堂里,止兮坐在座位上,冲她们淡雅地笑了笑:“比这更忙的日子我都过过,你们别瞎操心了。” 当初一边忙着考大学,一边忙着打几份工筹学费的日子,可比现在辛苦多了,那么艰苦的日子她都过来了,还怕什么。 “我们不是担心你身体吃不消么,”沈悦将碗里的红烧肉夹给她:“你看你,我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是你的错觉吧。”止兮无奈地笑笑,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对了,我换了手机号,你们待会儿记得存一下。” “干嘛突然换号码?那个号码不是用得好好的么?”陈薇不解。 “唔……那个号码用太久了,知道的人太多了。”她是不敢接陆衍的电话的,更不会给陆衍打电话,有些东西,藏在心底是最好的,只适合回忆,不适合面对。 狐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只有她觉得,止兮自从旅行社回来后就怪怪的?< 你和他 “哎,止兮,我看你和蔚洵配合得挺好的,你们平时有一起练过?”沈悦忽地兴致勃勃地转移了话题。 止兮漫不经心地回答她:“这两天在音乐室遇见他,就一起练习了下,他钢琴弹得不错。” 沈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钢琴十级,整个学校可能就你不知道这事。” 止兮默默地吃下一块红烧肉,如果不是沈悦说起,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学校果真是卧虎藏龙的。 “那是挺厉害的。”她弱弱地附和了声。 止兮在旅行社的工资当天就打到了她的卡上,她查账的时候发现比原来预计的数额多出了整整一倍,她当下奇怪,马上就打电话到旅行社询问。 “你说工资的事啊?”张蜜满含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工资的数额是没有错的,这次游客很满意,给的小费很多,止兮啊,你做得很好。” 止兮惴惴不安地说:“张姐,这不是很多吧?是太多了。” “有钱你还不开心啊?”张蜜笑道:“行了,工资是没有问题的,你安心上课,有需要我会主动联系你的。” 挂了电话,止兮仍旧有些迷惑,多出了一倍……会不会是陆衍。 算了,她叹口气,谁闲钱多呢。 就算真是他背后给的,那些钱对他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 “啧啧啧,这么多钱啊!”狐狸盯着屏幕,笑眯眯地说:“你这次不会是踩着金主了吧?” 止兮用一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就你知道。” “真踩着金主啦?”狐狸炯炯有神地问。 “……是陆衍。”止兮说。 狐狸蹭一下站起来,凳子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碰”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哐铛声。宿舍里只有她们两人,她的反应太过反常,连止兮都吓了一跳。 “你说陆衍?”狐狸难以置信地问:“他不是出国深造了吗?” “他回来了。”止兮若有若无地浅笑:“他是上次十名游客中的一员。” 止兮扶好凳子,拉着她坐下,手掌撑在他的肩上,安抚性地说:“你别想太多了。” “我怎么可能不想太多?”狐狸着急地说:“你们……你和他……” 当初止兮离开陆家之时,她亲眼见证了陆衍的绝望,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如今找到止兮,她真的不确定,他会不会因为当初止兮的决绝离开而…… “没事的。”止兮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和他接触太多。” 狐狸又低低地叹口气:“你能把握好度就最好了。” 狐狸没有见过比她更冷静的女孩子,没有见过比她更理智的女孩子,没有见过比她更……绝情的女孩子。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让自己走入四面都不见光的境地吧。 她只愿她不再遭受什么伤害。 “对了,下周末悦悦过生日。”狐狸骤然说。 沈悦过生日的这天,几人在酒店订了一个包间,止兮因为在咖啡店打工,到得比较迟一点。她提着大大的蛋糕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 沈悦一见到大蛋糕眼睛都发绿了,香喷喷地在止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累了吧,快坐下来吃饭。”< 上个世纪 一桌九个人,除了她们宿舍四人,还有几个同系的同学,让她意外的是蔚洵竟然也在。止兮挨着狐狸坐下,旁边坐着的人刚好是蔚洵,他低声和身边的同学说着什么,并未过多留意她,止兮这才稍稍自在了些。 狐狸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悦悦这次竟然请了蔚洵,我也是刚知道,啧……不知道是不是有戏啊。” 止兮也学她耳语:“悦悦的心思你就别乱猜了,专心吃菜吧。” 说着她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沈悦和蔚洵,暗暗想,其实蔚洵还是不错的,应该说,很不错。 这顿饭吃得宾主皆宜,大家一直有说有笑,止兮的话不多,只偶尔说两句,而旁边的蔚洵话更少,也只有别人指名点姓问他的时候他才会礼貌地开口,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默默地吃菜。 有同学开口说道:“蔚洵,听说你已经通过了日语同传的考试,是真的吧?” 透明的玻璃杯反射出明亮的光晕,映在男生的脸上,他稍稍抬眸朝那同学点了点头,温文尔雅地回答:“昨天出的成绩,我也是刚知道。” “恭喜你啊!”沈悦举杯朝他扬了扬,笑靥明媚:“我们这里也就你和止兮将选修课学得那么精,来,我敬你们一杯。” 止兮正要去倒酒,狐狸拿过酒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能喝酒,忘了?” “啊,对。”止兮不好意思地摸摸地后脑:“喝果汁可以吧?” “可以。”身边的人说。 狐狸给止兮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站起来:“来,咱们一起干一杯,祝贺副主席考上同传,也祝贺咱们悦悦生日快乐。” 众人纷纷站起来:“干杯……” “叮”一声,酒杯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见证了一场得来不易的同窗之谊。 出了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走出大门口,冷空气扑面而来,止兮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夜色一层一层地铺开而去,她站在台阶上,蓦地就想起数日前见到的那个身影。 想起他拾级而上,将浅灰色的围巾缓缓地戴上她的颈项,动作温柔如风,眸光柔软似水。 如今隔了那么些天,她竟然仍旧清晰地记得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变换的神情。 然而,却又觉得恍然如梦,仿佛,那短短的温暖相接,是发生在上个世纪的事。 “苏止兮。” 耳边响起那人低低地叫她时的嗓音,有点像无意在琴弦上划下的音符,短暂而低沉。 身边的人轻轻地用手肘带了她一下,提醒她:“止兮,有人叫你。” 止兮眉心轻拧,缓缓回头。 他穿着黑风衣,在夜色下长身而立,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看上去均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打量。 同学们低声议论着什么,止兮没有听。 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看她的目光带着审判,半晌后,他说:“你跟我来一下。” 止兮的手腕却被狐狸握住,她将止兮拉到自己身后,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仰头对陆衍说:“学长,今天太晚了,改日吧。”< 小宝宝 狐狸笑道:“难得学长还记得我,止兮今日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行吗?” 他的目光却越过狐狸看着止兮,问:“哪里不舒服?” 止兮沉浸在现实与回忆之间,脑子还有些懵,听到他问她,她才幡然清醒过来,说:“我还好。” “什么还好?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宿舍睡觉吧,瞎折腾什么?”狐狸口气不好地说,又转头戒备地看向陆衍:“学长,我们先走了,你先忙,呵呵。” “我明天去学校找你。”陆衍突然说。 止兮眼眸一愣,慌忙摆手:“不,不用……” 陆衍遽然觉得这样的苏止兮有趣了起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好整以暇地问:“所以,你是要现在跟我走还是要我明天去学校找你?” 止兮:“……现在。” “不行!”狐狸开口就反对,跟他走,一点都不安全。 “没事。”止兮冲她笑笑:“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苏止兮到底还是跟在陆衍身后走了,狐狸站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脚,陈薇问:“怎么回事?那是谁?” 狐狸咬着牙说:“一个不速之客。” 她无意多谈,众人也不好多问,只是蔚洵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拧着眉目,久久没有回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刚刚那个人应该是上个月“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gk投行位中国南部的总监:陆衍。 止兮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电梯里人有些拥挤,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才没有跌倒,站稳后迎上他别有深意地目光,她立刻放开了手,讪讪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孩子妈妈抱歉地问:“不好意思,有没有伤着?” “没有。”止兮摆手说:“没关系。” 妈妈摇着小朋友软软的小手,哄道:“宝宝,跟姐姐说对不起。” 小朋友才一岁多,窝在妈妈怀里蹦跶了下,咧着小嘴唇冲止兮一个劲儿地笑,止兮母爱泛滥地触了触她肉嘟嘟的小脸,眉眼都忍不住弯了起来:“小宝宝很可爱!” 她唇角弯起细软的弧度,漆黑的眼睛微微泛光,像是暗夜里的星子,虽不十分明亮,但是光线温软,可近可亲。 陆衍想伸手摸摸她柔软的长发,但是手伸在半空却又生生地僵住,孩子妈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便僵硬地放下。 出了电梯,经过一个走廊,再拐角,便是他的房间,止兮站在他的身后左右打量四周,小声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开灯的手一顿,回头饶有兴致地问:“苏止兮,你不觉得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有点晚了?” 她神色一惊:“你,你什么意思?” 关上门,他的手指按下第一个开关,灯光一下子照射下来,她立即捂上眼睛,听到他好笑的声音:“你说什么意思?” 止兮歪着脑袋,透过狭窄的指缝望他:“我以为你有事要跟我说的。” “你捂着眼睛干什么?”他拉下她的手,手指轻捻着她鼻梁上镜框的边角:“眼睛怎么了?”< 最疼我 “刺眼,而且我近视。”适应了光线,她才慢慢放下手,他离她过近,气息就在身前,像雾气般裊绕不散,心跳倏地快了几拍,她复又立即捂住脸,挥挥手说:“陆衍,你能不能,站过去一点?” 他脚步一迈,却又更近她几分:“你怕我?” 怕?止兮心想,她怕的人和事还是很多的,但是面前这个人,她或许会不敢见,可如果见了,却定是不怕的。 她摇头:“为什么要怕?” 他再次拉下她的手,这次却没有立即放开,反而握在掌心:“所以,你捂着脸干什么?” “我只是不习惯,”她挣脱开他的手,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我不习惯有男生靠我太近。” 陆衍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苦笑:“你不想靠我太近,所以,连手机号都换了?” 止兮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给她打过电话,“我……” “苏止兮!”他蓦然就愤怒起来,盯着她的目光含着一抹深沉晦暗:“六年了,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想啊! 止兮心里顿疼,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她最想见的,那这个人就只能是眼前的他了,可是想见,不代表敢见,敢见,不代表敢一直呆在他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纷繁复杂的心绪,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陆衍,我说过,我满足于现下的生活,我的世界就那么一寸三尺地,我不想再有人踏进来,更不想踏出去。” 她垂下手,忽而就觉得应对眼前这个人是那么地身心俱疲,她低低地说:“我们不见面是最好的。” 房间里开着暖气,空气一点也不凉,可是所有的窗户死死地关着,整个空间仿佛都被密闭了,让人透不过气来。 气息压抑得让她觉得窒息。 陆衍缓缓退开两步,转身走向沙发,止兮靠在墙面上,削薄的身影被灯光裁剪得越发瘦弱,她掐着自己的手掌,小心地偏头向他看去。 他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手肘撑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从止兮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瞥见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像是上天精雕细琢时最刚硬的一笔。 多年前的他如何柔软,今时今日的他便如何坚硬。 不知过去多久,止兮才听到他浅显低哑的嗓音悠悠传来,他说:“你走吧。” 止兮回到酒店大厅的时候,狐狸还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等她,见到她出来,匆匆地迎上去,担忧地问:“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止兮强颜欢笑,轻声说:“毕竟是曾经最疼我的人,会把我怎么样?” 是啊,毕竟曾经是最疼她的人,曾经……多么刺眼的两个字。 “别笑了,”狐狸捏住她的脸蛋:“你此时的笑容,真的难看死了。” 止兮抱住她,靠在她的肩上,苦笑着问:“你说,我不见他,是对的吗?” “我不知道。”狐狸低低地叹了口气:“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奇葩 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男子长身站在湿冷的空气中,被厚重的雾气笼罩。 狐狸前迈的脚步一顿,那男子已向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是那个医学博士?”止兮小声问她:“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冲着你来的。” 狐狸苦恼地抓抓头发,小脸拧成了一个包子:“他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过对他没兴趣嘛?” 这人还是上次狐狸回家被逼着相亲见的人,长得人模人样的,品性也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身职业病,点菜的时候这样吃了不好那样吃了伤胃,而且还有洁癖。 狐狸偏男儿性子,比较大大咧咧,最是受不了医生的这种职业病。 可她没看上人家不代表人家没看上她啊! 狐狸头疼地走到他面前:“何东林,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止兮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片刻,然后捂着嘴轻咳了声,用眼光示意狐狸你自己搞定,说:“不要聊太久,我先回去了。” 狐狸:“……” 她深深地有一种交友不慎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把她抛下不管了?好歹带她一起走啊喂! 狐狸看着面前高大的男生简直欲哭无泪,讪讪地问:“你找我有事啊?” 何东林一副严肃的表情:“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当然是不想接啊,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问嗫? 狐狸不想打击人家的自尊心,作一本正经状:“我没看见,我很少用手机的。” 他垂下眼,状似明白地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 末了,他又端正地说:“我知道了,很晚了,你去休息吧,再见。” 狐狸:“……” 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狐狸郁闷地回到宿舍,止兮从书中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笑:“医学博士走了啊?”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陈薇和沈悦立刻加入凑热闹行列。 “你说他什么意思啊?”狐狸见她们兴致勃勃,添油加醋地一阵巴拉巴拉,最后她总结:“这个人脑子被驴踢过吧!” “奇葩啊!”沈悦一边拆礼物一边细数人家的优点:“这种二缺货,活生生就是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形象!学历高、脑子好、长得帅、有钱、任性……” 狐狸:“你果然是幻想主义的文字工作者,思维真发散。” 陈薇:“这种单细胞生物,现今社会还真是少见,要是收服帖了,肯定是块活宝。” 狐狸:“……” 止兮默默地低下头去看书。 《悲欢离合》讲述的是大学同学之间的相遇、相知、相离,为了应和整个故事的背景,除了伴奏的止兮和蔚洵,每个人的服装都偏校园风格,而止兮的服装――是一条白色长裙。 蹭亮的排练室里,止兮看着面前的长裙不动如风。 “看!我特别为你定制的,好看吧?”沈悦满心欢喜地拿着长裙在止兮面前晃荡,模样甚是得意。 狐狸凑过去一瞧,忍不住惊呼:“哇!悦悦,你给止兮穿这个,你确定她不会因为紧张而砸了我们的演出么?”< 隐约骄傲 长裙无疑是美丽的,束腰设计,裙摆很长,裹胸裸肩,胸前镶的一朵淡紫色鸢尾花如点睛之笔,为长裙平添几分别样彩姿。 止兮的手指轻轻抚上鸢尾,素来淡静如水的容颜上露出深沉的眷恋。 记忆仿如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男孩子于大片大片的鲜花丛中转身,抬手将紫色的鸢尾轻手别入她的发间,含笑问她:“止兮,知道紫色鸢尾的花语是什么吗?” 她小心地触摸发上柔软如丝的花瓣,仰头望他,明眸皓齿,人比花娇。浅笑道:“紫色鸢尾的花语是,陆衍会一直对我好。” 从来都温润如风的男孩子再一次被她逗笑,他牵起她的手沿着石子路往花丛外而去,低低的嗓音在漫山遍野的花束间远远传开:“是,我会对你好,永远。” 后来,她才知道,紫色鸢尾的花语是――等爱。 可曾经那个借鸢尾承诺会永远对她好的男孩子,却已经被她远远抛开,消散在似水流年之中,再也回不来。 心底的苦涩无边无际蔓延开去,如光影疏散而没有尽头,半晌后,她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浅浅地开口:“我就要它。” 所有人,无不惊讶。 文化节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如期而至,校体育馆内上万座位座无虚席,哄闹的内场鼎沸的人声几乎能将屋顶穿破。 表演还未正式开始,外语系的节目排在第三。后台,止兮在沈悦的催促下换好服装走出来,几日前,她已经穿给狐狸她们看过,如今再见,却仍让她们惊艳不已。 止兮皮肤白,再穿上一身白色的长裙就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再配上精致的妆容,她一走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即便,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眼镜,也挡不住她的风采。 狐狸眼冒爱心地走过去散下她的长发,眉目都是笑意:“我们止兮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她微带感伤的语气感染了止兮,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窗台边沿,一男生偏过脸小声地在蔚洵耳边低语了句什么,而他安静地望着那个女孩子,悄悄红了脸。 这是时隔六年后苏止兮第一次登台表演,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让她的视力有片刻的涣散。 她坐在蔚洵旁边,男生身着白衬衫、黑西裤,一如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王子般耀眼,他微微向她点了下头,她沉了沉眸,回以一笑,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符。 开场由一段欢快的《欢乐颂》拉开序幕,演员们相继登台。在整个表演过程中穿插歌曲和舞蹈,十几人早就演练过无数遍,配合相当默契,再配上七彩炫目的灯光,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几乎让每一位观众都产生了身临其境的即视感。 表演的最后,以一首周华健的《朋友》落下帷幕,所有演员手拉手站到台前致谢,当蔚洵绅士地向她伸出手时,止兮有片刻的愣神,但又很快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露出标准的微笑弯腰相谢。 台下掌声尖叫声连连不断,她与陈薇几人暗下交流眼神,眸中隐约骄傲。< 处处容忍 后来,蔚洵回忆起苏止兮这个女孩子时,脑海里总是回想起起此时的她,清雅、温婉又不失灵气,就像古老的传说中被广为传颂的精灵,眉间染着一抹俏皮。 而此时此刻,他们以礼相握的手,便成了记忆里他与她之间,最近的距离。 纷繁的嘈杂声中,苏止兮走下舞台,耳边隐约响起他人小声的议论声:“哎,你看见gk投行的陆总了吗?真人比杂志上帅多了!” 她脚步一顿,缓缓回头,灯光炫目,人影重叠,视线里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影,不清不明。 “止兮,怎么了?”狐狸拉拉她的手。 “没事,走吧。”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止兮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一个女生莽莽撞撞地冲向她身后的更衣室,那女生跑得急,冲过去的时候狠狠地撞在了止兮的肩膀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险些摔倒,幸好当时沈悦就站在她的旁边,及时扶住了她。 那女生撞了人,心虚地回头望向她们,沈悦黑着脸说:“你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那女生一听对方说话如此不客气,心中仅存的“抱歉”瞬间烟消云散,她翻着白眼凉凉地回应道:“还以为是哪根大葱,原来不认识,活该被撞。” “你……” “悦悦!”止兮扯了扯她的衣袖,摇头,低声说:“我没事,没关系,我们走吧。” 沈悦绷着脸,到底还是气不过,张口还要还嘴,却被止兮硬拖着往外走,身后那女生尖酸刻薄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就是和蔚洵合奏了几首曲子么?拽什么拽?真以为自己就是柔若无骨的千金大小姐了……” “止兮——”到了室外,沈悦按住她的肩膀:“那种人你为什么要容忍呢?只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而已,他们不会对你的大度心存感激。” “我知道。”她笑容无奈:“可是悦悦,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有那么多心力跟他们多费唇舌。” “……算了。”沈悦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处处容忍,以后总要吃亏的。” 她却只是笑,很多人都说她的性子容易吃亏,可是岁岁年年过去,她却觉得她总是幸运的那一个。 因为那一声“陆衍”,止兮不敢在体育馆内到处乱晃,她也不敢坐到演员专区,只敢安静地坐在场内的角落里,但是即便是身处边角,耳边还是不断地传来有关“陆衍”的讨论声。 从他们的谈话中她隐约能判断出他坐在学校的贵宾专区,但是距离隔得有些远,灯光又太晃眼睛,她完全看不见。 身边的女孩子笑着对另一个人说:“哎,你发现没?陆衍总是往演员专区看,你猜他在看谁?” “谁知道呢?”那人说:“像他这样的人,我们都只有远观的份,能被他看上的,都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要自己争取了才会有好结果的。” 争取了才会有好结果么? 可是如果争取了同样没有好结果呢? < 绯闻 争取了才会有好结果么? 可是如果争取了同样没有好结果呢? 那一瞬间的感受会不会如同从天堂跌进地狱? 生不如死? 她不是说过不想见他么?为什么他却又出现在这里?还是不管她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无所谓? 他果然已经脱离了她记忆里原本的样子,她完全读不懂他了。 盛大的节日庆典告罄,止兮一个人默默回了宿舍,狐狸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时候她正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 宿舍里灯光开得大亮,她们宿舍是整栋楼层中灯光最亮的一间,原来的灯管灯光太暗了,止兮看书的时候会很困难,其余三人就决定换一根灯光更亮的灯管,但是宿管不同意,最后还是她们自己换上的。 狐狸见到她才稍稍镇定了下来,劈头就问:“怎么表演完就不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我坐在角落里。”止兮低着头手指不经意地翻开下一页,抬头问:“怎么了?” “陆学长啊!”狐狸拉开她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着急地说:“你是不是看见他了?他就坐在贵宾区。” 她淡淡地摇头:“没有。” 狐狸呼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看见他,我还以为你专门儿在躲他……” “不过我知道他来了,好多人都在议论他。”止兮打断她的话,又说:“我不想跟他碰面。” 狐狸惊讶:“原来你真的在躲他啊。” 躲? 有些人是躲不掉的,就算你有办法不见他的面,你也控制不住自己时时刻刻挂念他。 就像罂粟。 “能少见一面算一面吧。” 学校里最近传出不少绯闻,同学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很快就传到止兮的耳朵里。图书馆十分安静,座位上的每个同学都埋头默默地做着自己手边的事。 暗红色的长桌上堆着一摞厚厚的书,止兮换掉手中正在看的,拿了一本西方哲学原文版。蔚洵找到她时她已经看得入神。 女孩子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颈间裹着一条暖暖的手工织成的围巾,图书馆里本来就开着暖气,即使他身着一件单薄的毛衣也不觉得冷,而她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气竟然也不见热,一直听人说她畏寒,却未想到竟如此严重。 她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他也不好上去打扰,刚好有个同学要离开,他便在那处空位上坐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从认识她开始,好像他们之间一直是如此模样,她永远安静地埋首学习,而他,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默默凝望,他找不到理由上前,她也不会主动搜寻他的身影。 就如同现在,虽然他们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距离并不算远,她却始终没有发现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眼睛看不见。 图书馆有时就是个是非之地,更何况外面谣言四起,加上蔚洵如今露骨的目光,已有人小声地议论起他们之间的关系。 止兮正看到难以理解的地方,旁人的闲言碎语像嗡鸣声一样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膜。她莫名其妙地抬头,不明白今天图书馆为什么那么吵。< 流言 自演出之后,学校里就有人传她与蔚洵是恋人关系,止兮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但总归她是不喜的。 她虽然并不多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她,但是她从不敢低估舆论的力量。 她收拾好书本,正打算一如既往地无视他人的目光离开图书馆,却被他叫住。 “苏止兮。”他叫她,声音有些低有些沉。 止兮手指一顿,不得不抬头望他,明知故问:“有事?” 她态度极为礼貌,好像面对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几日前还与她朝夕相处合奏乐曲的同窗。 蔚洵只觉得挫败,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似乎永远都只是可有可无的路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学校的流言你有听到吗?”思虑再三,他还是问道。 止兮点头,她目光扫过尤在窃窃私语的众人,沉默了片刻,才说:“不是我传的。” “而且我对这种毫无事实根据的事基本不上心,”她紧接着又说:“时间会告诉他们如今他们所传的都不是事实。” 蔚洵意外:“所以你持放任态度。” 止兮神色淡淡:“如果谣言对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你可以向他们解释,我不会妨碍你,也不会参与。” “那么……”蔚洵正色道:“如果我希望谣言成为事实呢?” 心下一颤,止兮震惊地看着他,男生端正地坐在座位上,俊逸的脸庞丝毫不见玩笑之色。她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将桌上的书抱起来,说:“‘如果’毕竟只是一种假设,假设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蔚洵:“事在人为。” 止兮紧紧抱着书本,指尖都泛了白,蔚洵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她却只想装傻到底,她回道:“抱歉,我还有事。” 她脚步匆匆而过,绕过他身边的时候衣袂带起了风,蔚洵想伸手拉住她的手,伸到半空却又因怕吓到她而生生僵住,他低头细细地凝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底的无奈和苦涩蜂拥而出。 一个男同学在他身边坐下来,望了望止兮离开的方向,低声问:“学校的流言不是真的吧?” 蔚洵伸直了长腿靠在椅子上,微微偏头看向他,苦笑了下,说:“有人问我是不是,明明不是,但我没有否定。” 他撑着额头,表情苦涩:“不像我做出的事,对不对?” 男同学大惊:“蔚洵你……何必呢?” 是啊,何必。 他明明知道她虽然内敛沉默,却心如明镜,很多事比别人看得更透彻,但是,自那晚见过陆衍之后,他突然就慌了。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子,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再不说,他怕来不及。 可是,说了,就来得及吗? 唯恐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自文化节后,天气就一天一天暖和了起来,但图书馆内外的温度仍旧相差甚远。止兮走到馆外时还是有些不适应迎面袭来的冷空气,她正打算把书放到一边整理下颈上的围脖,一片阴影覆盖而来。 男子身着宽大的黑色呢子大衣,最上面的扣子敞开着,衣领高高地竖起,里面是一件浅灰色 你想死吗 他比止兮高出近一个头,这么往她面前一站,近乎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止兮莫名仰头,看清楚来人后又缓缓低下头去,抱住书本的十指更是紧了几分力道,她忐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图书馆门口人来人往,不少路过的同学纷纷侧头向他们望过来,继而小声地和身边的人饶有兴致地议论起来,止兮将脑袋埋得更低,就像她小时候犯了错时,总是不敢抬起头来正视他人一眼。 陆衍从她的手里拿过书,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身就带她向停车场走去。 止兮一直埋着头,学校里人太多,稍不经意就会遇见熟识的同学,她只想快点离开。 “上车。”他将她的书扔到后座上,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停车场几乎不见人影,止兮站在车前绞着双手一动不动。 露天停车场的风有些大,吹在脸上像是有削薄的刀片在剜皮肤,止兮扯了扯自己的围脖,脑袋更深地埋进暖暖的围脖里面。 驾驶座上的陆衍耐心似乎已经快要散尽,他大步跨出车门,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强行将她塞上了车,性能极好的卡宴嗖地一声滑出了停车场,止兮吓得立即抓紧了坐垫。 车子一路开出去,路过桥梁、路过隧道、最后上了高速。身边的男子气场强大得令人不容忽视,止兮好几次张了张嘴到最后都堪堪地闭上,一个多小时过去,她才终于确定他们在去往b市的路上。 最初的忐忑心虚逐渐在不断倒退的风景中消散殆尽,她偏过脸去看旁边薄唇抿成一条线的男人,黛如远山一样的长眉不动声色地拧起,缓缓开口问:“你要带我去b市?” 这已然是一句陈述句。 陆衍紧握着方向盘,眉目间的凌厉渐渐显露出来,车速太快,窗外的景物眨眼便重叠变换,就像那去而不返的六年,看似漫长,回过头才惊觉那不过短短的一瞬。 “是。”他良久才回答她。 象牙一样的皓齿咬住下唇,薄薄的嘴唇苍白而透明,近乎要渗出血来,她握紧双拳,十指或轻或重地陷进掌心,她说:“我要下车。” 陆衍不为所动。 “我要下车!”语气更为凝重而桎梏,她重复道:“陆衍,我要下车!” 黑色卡宴陡然一个急弯拐进休息区,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子在路边紧急制动,剧烈地前倾过后终于归于平静。 明明那么冷的天气,止兮却出了一身冷汗,她愣愣地坐在座位上,目光陷入片刻的呆滞。 “陆衍,你想死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低声问他,声音掩饰不住嘲讽。 “如果你想死——”她指着休息区栏杆外的悬崖,指尖发颤,“如果你想死,我建议你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我办不到。” “什么?” 他偏过头,一点一点地靠近她,指尖一寸寸地抚上她的眉眼,沙哑着嗓音,低低地说:“苏止兮,我办不到不见你。”< 一无所有 “你曾经说你只想要更好的生活,不为柴米油盐烦忧,所以你要离开我,如今我事业有成,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是不是该回到我身边了?” 她说不出话。 “只想要更好的生活”这样的话她是什么时候说的?很久了吧?久到她的记忆都开始凌乱,久到她恍然有一种这是她上辈子说过的话的错觉。 那个天气阴郁的下午,她拖着行李从陆家决绝地走出去,大风凌冽,她的发丝和衣衫在空中乱舞,少年匆匆追上来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那么用力,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他颤声问她:“止兮,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 她说:“陆衍,我活了十六年,前六年我和电视生活,后十年我与你们一起生活,可是我三岁就有了记忆。我记得我曾经饿得啃家里发了霉的馒头;我记得冬天我被冻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或者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因为被子太过单薄而被冻醒;我记得我的手一到了冬季就会因为没办法保暖而冻得血肉翻卷;我记得我总是穿别人丢掉的衣服,那些衣服穿在我身上或许大,或许小,可是我还是会穿,因为我的母亲没钱给我买合身的衣服。 “如今我长大了,我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可是我没有能力帮你撑起陆家。陆爸爸的医疗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你变卖房子车子也不一定能支付起数字惊人的治疗费用。如果我留下来就代表着我会再度过上十年前的生活,陆衍,我怕吃苦,我只想过得更好。” “不会的。”他不停地摇头:“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啃发霉的馒头,不会让你在晚上冻得睡不着觉,不会让你的手生冻疮,不会让你穿别人不要的衣服,我就算再辛苦,也不会让你辛苦。止兮,你说的那些,都不会再有了。” “没有用的。”她挣脱掉他的手,天空那么阴沉,仿佛下一刻就要放声哭泣,她望着高高的黑压压的云层,强行逼回眼眶里的湿润。 她喃喃地说:“陆衍,没有用的,因为现在的你,一无所有。” “况且,况且,我已找到我的亲生母亲。我要回到她身边去了。” 少年震惊地望着她,大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枯黄的树叶迎风摇曳,像被丢弃的孩子,永远居无定所。 他眼里的神情充满不可置信和一丝逐渐变得凌厉的绝望,那个十年如一日温文尔雅的男孩子彷如已然被她扼杀。 她坐在出租车里,凝视反光镜里被远远抛开的那个少年的身影,那时候她清楚地知道,这一走,她再也无法回头。 那个养了她十年的地方,那个将她当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男孩子,在她上车的那一刻,永远离她而去了。 可是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祸难来临之时她永远不能在以身去挡的时候保证自己不受伤,她只能在所有的选择中择出最好的那一条,试图把伤害、把负累降到最低。< 等他回来 记忆如默片划过脑海,狭窄的车内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止兮闭上眼睛,缓慢地靠到被椅上,只觉得浑身发疼。 “为什么不说话?”陆衍蹙眉盯着她苍白的脸,眼前的女孩子微微闭着眼睛,眼底有明显的黛青色,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看上去一身倦怠、劳累不堪的样子。 为什么?这些年她不停地打工,不停地为学费为自己的衣食住行筹钱,不停地周旋在社会与学校之间,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更好的生活? 她说找到了母亲,可是她的母亲呢?为什么寥无音讯,从不得见? 他的气息太近,止兮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摆,也不睁开眼睛,回道:“我想回学校。” 陆衍不为所动:“告诉我,你要不要回……” “不会的。”止兮打断他的话,脑袋偏向窗外,声音一如既往地执拗:“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车门“噔”一声被打开,陆衍沉重压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下车。” 第三章: 下午六点的高速休息区里车来车往,放眼望去,有人靠在车身上慢条斯理地抽烟,有人拿着手机不停地拍远处层层叠叠的风景,有家长半俯着身教育自己的小孩不能在车上捣乱,有那么多人,可是没有一个是陆衍。 空旷的休息区寒风猎猎,止兮拢紧了围脖坐在小卖部冰冷的长椅上,手和脚一点一点开始失去温度。 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总是这么坐在超市外面的橡胶椅上等母亲下班,那时候天气和现在一样冷,为了让自己身体的温度不流失掉,她只能一遍一遍不停地搓手跺脚。 可是小超市里工作多,工作时间往往都不固定,很多时候她一等就是三五个小时,待母亲下班了,她的手和脚也已被冷空气冻得全部僵掉。 母亲就会指着她的鼻子训骂她好一顿,可骂完之后又会弯下腰把她背回家里,那个姿色并不平庸的女人为了养活她,折磨了自己整整六年。 虽然她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被她丢掉的命运,可是那些微薄的温暖总显得弥足珍贵,而后来的十年里,陆衍给她的呵护宠溺却被她掩埋在时光的最深处,她不敢回忆,更不敢妄想再得到。 曾经的温暖只会让人不满足现状而变得郁郁寡欢或者愤世嫉俗,她从来不敢小觑人性的贪婪,所以她宁愿摈弃所有的曾经,也不愿踏上陆衍口中看似美好实则充满风险的未来。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来,奶茶的《后来》在湿冷的暮色下总会蒙上一层伤感的薄纱,止兮看着陌生的来电显示却迟迟按不下接听键。 她觉得自己可笑,高速休息区打不到车,临近夜晚她自然不可能打电话叫狐狸她们来接她,她更没有别的朋友可以请求帮助,所以她静静地坐在这里是为了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吗? 不是,她在等他回来。 止兮倏然站起来往外走去,高速路上夜风愈见大了起来,她裹紧了自己的围脖和帽子,低头沿着应急车道的边沿往回走。< 这才是她 陆衍从出口绕出去再绕回来的时候早就没了止兮的影子,他木然地站在车流声不止的空旷地带,好像心脏被掏了一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面灌,疼得人抽疼。 有工作人员见他神色不对,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他问:“那个女孩子呢?你有看见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带着红色围脖的女孩子吗?” “她在那边的长椅上坐了好长时间,可能没等到人就走了,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女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另一个工作人员指着长椅的方向说道:“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也不做声,哎,这样的天气她一个小女孩指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呢。” “她……走了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了。” 半个小时,以苏止兮走路的速度应该没有走多远,他跑二十分钟或许就能找到了。 二十分钟。 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仍旧不见她的影子。 天色完全陷入黑暗,雾霭渐重,视距越来越短,陆衍的担忧也越来越沉重。他不该扔下她的,或许是这几年身居高位久了,他不高兴的时候身边的人自会识相地退避三舍,他已然忘了其实今日他完全可以自己离开。 是他气疯了没把握好分寸,竟然将她一个人扔到这种地方。 止兮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把眼镜带出来,夜晚的路灯昏暗得几乎令人看不清远处的路面。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应急车道上急救车“嗖”地一声从她旁边呼啸而过,止兮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她抓紧了路边的栏杆,脸色一阵发青。 “苏止兮——” 耳边蓦地传来叫她名字的呼喊声,止兮回头望去,夜色将整个路面笼罩,那人远远地朝她跑来,她仿佛又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追着出租车不停奔跑的少年。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慌乱得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夜色。 陡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紧紧地抱住她,就像想要在这潮湿冰冷的夜晚汲取温度,下巴枕在她的发顶,冗长地呼吸着。 他说:“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世界那么大,黑夜那么长,他以为他找不回她了。 止兮垂落的双手慢慢滑上他的衣角,僵在半空,许久之后又缓缓落下,这一静一动像是内心经历了反复的挣扎,终究归于平静。 她咬了咬唇,双手撑在他的胸前将他推开,微微仰头笑问:“你不是走了吗?” 夜色铺陈而去,她眉眼含笑,娇小的容颜在苍茫的天空下淡静自若,仿佛从未被丢弃,从未因被丢弃而生气。 是了,这才是她。 不因他人的喜而喜,不因他人的悲而悲,也不因他人的过错和自己置气,因为他人都是不重要的人。 可他还是傻傻地追上来,如多年前一样,害怕她被欺负,害怕她受委屈。 陆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腕,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我……”她挣脱开他的手,往栏杆的一方靠了靠,嗫嗫嚅嚅地说:“我自己,可以走。”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轻易地挑动他的情绪,陆衍想,除了苏止兮,再别无他人了。 紧握的双拳松开,他俯下身去,倏然将她拦腰抱起来,止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啊”一声,条件地反射地抓紧了他的衣肩。< 没心没肺 “陆衍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我说过,”气息深重,他抱紧了她走上来时的路:“我办不到不见你,既然你不习惯我靠近,那么,我帮你适应。”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止兮涩然地笑笑,她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不管她说得再多,都及不上他一个简单粗暴的动作有震慑力。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他们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从此相逢是陌路,却没有一个理由还要纠缠不休啊。 “放我下去吧,我会乖乖走的。”她漠漠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背你。”他提出条件。 止兮望着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几度陷入沉默,末了,她吁出一口气:“陆衍,我有手有脚,没缺胳膊断腿,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己走呢?” 陆衍无动于衷:“我抱你走或者我背你走,你选一个。” 止兮欲哭无泪,她怎么忘了,陆衍执拗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背着吧。”她说,背着至少比抱着轻松很多。 “你不累吗?”路灯过于昏暗,她趴在他背上,前方的路蒙上一层雾气,没有尽头似的。 他真的不一样了。 曾经单薄的少年如今双肩宽厚,仿佛能挑起所有重担,承担所有责任,不像她,越来越薄弱。 “不累。”他呼吸平稳地回应她,而后却突然问:“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有么?”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 懒懒地趴在他的背上,她吸吸鼻子,忍不住苦笑:“可能因为愧疚吧,看见你,我总会想到当年无情无义、狠心冷漠的自己。” “当年?”他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在夜色下,充斥了多么深刻的嘲讽,“难道你不是一直无情无义、冷漠狠心?” 趴在他背上真的异常舒服,摇摇晃晃的,像躺在摇篮中一样,暖暖的温度从他身上度过来,温暖了她的体温,两人身上的温度逐渐趋于平衡。 止兮闭上眼睛,似乎是累了,很久过去才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好像……是的。” “这么轻易就承认,你都不知道反驳一下吗?”陆衍停下步子,“你甚至完全可以告诉我你只是对我残忍无情。” 只是对他,至少他于她而言还是特别的。 他声音含着一层薄怒,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接话,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最后却只传来她均匀的呼吸。 她脑袋靠在他肩上,像小猫一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衍:“……” 他忍不住苦笑:“果然是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止兮睡得模模糊糊的,耳边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找到了?小姑娘没事吧?” 然后是陆衍回应的嗓音:“及时找到了,她没事,谢谢。” 那人呵呵地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看你那时脸都吓白了,唉,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大晚的天一个女孩子到处跑多危险!” 止兮眼睛悠悠地眯开一条缝,原来是休息区的工作人员,她皱了皱鼻子,小声地抗议:“我没有乱跑,为什么要被他教育?”< 锋锐 另一个工作人员接话:“小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他是你男朋友吧?就算小两口吵架了也不能在高速路上乱跑是不是?你把你男朋友吓得三魂都丢了七魄了,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唉,你们年轻人啊,就是喜欢穷折腾。” 止兮:“……他不是。” “行了行了。”工作人员完全无视她的话,“小两口赶紧回去吧,这么晚了,路上小心开车,小姑娘你也看在你男朋友千辛万苦找你的份上别再和他闹别扭了,人家小伙子多爱你啊!” 俩工作人员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走远了,止兮窝在陆衍的背上简直欲哭无泪,她都说不是了,现在的人想象力都那么丰富么? 还有,他们从哪里看出陆衍很爱她了? “可以放我下去了吗?”止兮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工作人员话语中的诟病,她望了眼四周,一觉醒来竟然都到休息区了,她是睡了多久? 陆衍默不作声地放她下来。 看了下时间,止兮惊愕:“九点了?十一点宿舍要关门的!” 陆衍拉开车门坐进去,扬唇说道:“如果你再不上车,那今晚就真的不用回去了。” 止兮赶紧爬上副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走吧,我不能在外面留宿。” 陆衍莫名地笑了笑。 在止兮的计算里,两个小时的车程足以让她回到学校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高速路上出了车祸。 据说是一辆大卡车车轮突然爆胎导致翻车,堵塞了去路,交警大队和急救人员正在做紧急处理,待过的车辆只能等处理完毕后才能继续行驶。 夜幕下的高速路上,车辆排成冗繁的列队,一眼望不到尽头,止兮垂丧地靠回椅子上,眉目微拧。 狐狸的电话打进来,止兮刚按下接听键狐狸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传过来:“苏止兮你是不是又在图书馆看书忘记时间了,只差半小时就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止兮拿开电话,防止魔音穿耳,等狐狸咋呼完了才放回耳边说:“我在车上,前面堵车了,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你竟然要夜不归宿?苏止兮你确定你的脑回路还在正常的波频?” “我不知道会堵多久。”止兮撑着脑袋揉揉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不得不解释道:“我在陆衍的车上……” 狐狸再次开口时声音就小了下去,陆衍只听到止兮断断续续的应答声:“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明天一早。” 她挂了电话,时不时地朝外面望一眼,看上去那么迫不及待。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陆衍倏然开口问她:“白璃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止兮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大学遇到的,不是她找来的。” 陆衍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她脑袋正对着前方,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右下偏移,手指微微绞在一起,双唇轻抿。 他又问:“她好像很关心你,怕你出事。” “嗯……我们感情好,你也知道的。” “感情好?”陆衍细细咀嚼了会儿这三个字,意有所指地说:“你不觉得她对你的保护太过了?” “有吗?”止兮皮笑肉不笑:“你想多了,狐狸本性热情、善良、爱操心,她对谁都这样。” “是么?”他明显不信的语气让止兮陷入沉默,不敢再接话。 她想,现在的陆衍,心思锋锐得人骇然,她唯有少说,才能少错。< 小心翼翼 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通车了,止兮吁了一口气,和陆衍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总会焦躁不安。 “我要回学校。”下了高速,她说。 陆衍低头看了看腕表:“十二点了。” “我去学校对面的酒店。” 陆衍没应,止兮以为他的沉默代表答应,结果陆衍中途将车拐进了一片住宅小区。 止兮隐约觉得不妙:“为什么来这里?” 车在小区内停下,他开门下去,单手插在裤袋里,对坐在副驾驶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且动也不动的止兮说:“下来,去我的公寓。” 他的公寓?止兮摇头如捣蒜。 陆衍眉头一蹙,嗓音蓦地低沉下去:“苏止兮,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走上去,或者我抱你上去。” 他是强盗吗,怎么动不动就威胁人,还是以这种方式? 电梯的数字一路上升,止兮懊恼地抓抓头发。 巨大的镜面反射出她困顿的模样,小小的白皙的脸蛋拧成一个水晶包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不能找人倾诉。陆衍静静地凝视她纠结郁闷的样子,心中逐渐升起一丝难以觉察的满足。 她又在他身边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一转身,就能看见。 六年,真的足够漫长了。 “到了。”耳边蓦地响起他的声音,止兮从“怎么脱身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她斜眼瞅了下陆衍,抓了抓自己的衣摆,终于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这套公寓是重新装修过的。止兮一进来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房间里的摆设都很简单,几乎全是必需品,单调得没什么人气,就连厨房里的餐具都还未开封,如果她没有记错,陆衍才来本市不久。 他脱了外套,随意地挂在衣冒架上,正拿着手机叫外卖。 “你要吃什么?”他突然回头问她。 止兮对上他的目光,一滞,又匆匆别开,低声说:“随便。” 很简单的快餐――两碗面条,配有黄登登的煎蛋和绿幽幽的葱花,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默默地吃着自己盒子里的那一份,或许是今晚真的饿久了,她心底竟因为一碗面升起小小的满足。 “你的房间是拐角那间,衣柜里有睡衣,吃完早点休息。”把盒子扔进垃圾桶,他对她说。 “哦。”止兮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声,心思却早已飘远。 这里,似乎有女孩子来过。 陆衍交代完就去睡了,止兮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她洗漱完后从卧室里抱了床被子扔到沙发上,身子往沙发上一缩,就窝进了被子里面,沙发很软,躺在上面很舒服,她没一会儿就沉睡了过去。 客厅里的灯一直没有关掉,光线透过门缝挤进来,令陆衍颇为烦躁,他拉开门出去,已经溢在喉间的话在看到沙发上隆起的被子时却生生咽了下去。 他站在客厅的拐角岿然不动。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一下子想到她刚踏入家里的那天,只有六岁的小女孩指着客厅里的沙发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睡在沙发上,不用专门给我安排一个房间的,或者,或者,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过来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一下子想到她刚踏入家里的那天,只有六岁的小女孩指着客厅里的沙发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睡在沙发上,不用专门给我安排一个房间的,或者,或者,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妈妈摸着她的小脑袋问:“止兮为什么想睡沙发呢?” 小小的孩子,小心地打量着父母和他的脸色,好像生怕惹了谁不高兴。 “因为我只是一个外人,你们收留我,我很感激,不能奢求更多。” 十六年了,他已经记不清当时他听到仅仅五岁的小女孩说出那一番话时有多震惊,但是他记得那时她说的每一个字和她如履薄冰处处讨好的神情。 好像时时刻刻害怕着他们会将她丢掉,那么卑微而低下。 陆衍走到沙发旁边蹲下,她睡得沉,呼吸均匀,一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将她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他才发现,他竟然还没有细细地看过她。 刘海下那道弯曲丑陋的伤疤还留在额际处,像是一种标志,昭示着她曾经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 “我没事,留疤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刘海一挡什么都看不见了,别担心。”她当时这样说。 她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貌,可是这些年她却出落得越发漂亮,即便脂粉未施,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资本。 她长大了。模样长开了,心智更加坚韧了,也更,无视他人了。 如果她从未离开过他…… 他们现在的关系,会是什么? 给她掖好被角,他起身关了客厅的灯,然后回了卧室。 早上六点的a市,有一半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天色还未亮开,陆衍就被东西碰撞的声音吵醒。 “哐啷”一声巨响,让他立刻从床上翻起来赶到客厅。 偌大的客厅没有灯光,只有从窗外映照进来的晨光,并不太亮,但足以让他看清客厅里的一切。 她站在茶几的边角,愣愣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烟灰缸,细长的眉微蹙,模样看起来竟有些傻傻的。 “怎么了?”陆衍向她走过去。 “嗯,我好像把什么东西打碎了。”她局促地解释,“我不小心的,你能先开下灯么?” “开灯?”天色越发亮了起来,陆衍甚至能清晰地看清地面上的烟灰缸碎成了何种形状,还需要开灯? “我有说开灯?”止兮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淡气定神地改口:“哦,我说错了,我是想问扫帚在哪里。” “有没有伤到?”他问。 止兮摇头。 “我来吧。”他放了心,进厨房拿了扫帚三两下就把碎玻璃清扫干净,止兮坐回沙发上看他忙里忙外,不动如风。 等陆衍收拾好,天色又亮了些,止兮这才站起来走向洗手间。 陆衍看着她的背影,陷入短暂的沉思。所以,她刚刚是想去洗手间才会不小心碰碎了烟灰缸? 不对! 她最初的时候连自己打碎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一眼就能认出的烟灰缸,为什么她要说“什么东西”? 陆衍看了眼窗帘,眯起眼睛,然后他走过去“唰”地将窗帘全部拉上,客厅一下子就陷入黑暗之中。 止兮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以为从白天走到了黑夜。 她顿住脚步,听到陆衍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隐隐沉重。< 缩头乌龟 止兮绞着手立在原地,洗手间的灯还没有来得及关掉,微弱的光线映在她身上,将她身影映衬得越发瘦小。 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地方,她问:“你把窗帘拉上干什么?” 陆衍手掌落在膝上,不动声色地握紧,问:“苏止兮,告诉我,我在哪里?” 客厅里并非完全隔绝了光线,正常视物完全没有问题,他甚至可以辨析出她脚下穿着什么颜色的鞋子,也可以看清楚电视机的遥控器就在电视柜的正中央。 他以为她会准确地回答出他的问题,可是她却反问了句:“陆衍,你,为什么问我这样奇怪的问题?” 奇怪么?的确! 他呵:“你不知道对……” “沙发上。”她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冷笑了声:“够了吗,陆衍?我该回去了。” 止兮在宿舍醒来时狐狸正趴在阳台上看书,今天外面有些许阳光,一眼望去,整片天空尤为明亮。 狐狸见她醒了,向她竖起一根食指:“你睡了一天一夜。” 她昨日回来后一句话不说就躺床上睡着了,若不是知道她偶有嗜睡的毛病,她恐怕得被她吓散架。 止兮从床上爬起来,仍旧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半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有吃的吗?” “面包和牛奶,你电脑桌上。” 止兮估计饿得太狠了,抓起牛奶面包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狐狸放下书撑着手肘问她:“陆学长送你回来的?” 止兮点头:“我和他,不欢而散。” “又不欢而散?”狐狸无可奈何地说:“不是说不见他吗?” “你认为陆衍是我不想见就能不见的人吗?”止兮收拾干净桌面抽出一本法文书翻开,“他竟然问我要不要回到他身边。” 狐狸讶异地瞪圆了眼睛,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问她:“你怎么回答?” “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狐狸就那么沉默了下去,阳台上光线炫目,她逆着光芒望向房间里端正地坐在凳子上看书的那个女孩子,突然就觉得鼻尖微有涩味。 她,定是希望能回到他身边的吧,可是她却是一副十分不愿的模样。 苏止兮的心思,真的,太深了。 她清晰地记得三年前她找到止兮的时候,她第一次提到陆衍时她的反应有多么强烈,强烈到让她很长时间都不敢说一个字。 她坐在长椅上,捂着脸,喑哑的嗓音,掩不住悲痛,她说:“狐狸,我们不提他好么?” “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他。” 大学的食堂不像高中那么拥挤,止兮的食量不大,正餐一菜一汤就可以解决,狐狸总说她应该多吃一点,看着太瘦,可她胃小,吃多了会不舒服。 可止兮还是没想遇见蔚洵,自蔚洵上次在图书馆意有所指之后,止兮期间也见过他两三次,只是每次遇见都低头躲着。 “怎么蔚洵一出现,你就跟缩头乌龟似的?”狐狸含着吸管,口齿不清地问。 止兮闷闷地扒着碗里的米饭,对狐狸的话淡笑置之。狐狸无奈,却扬手向蔚洵打招呼:“蔚洵,这里!”< 排斥 止兮握筷子的手微顿,继而蔚洵端着托盘在她对面坐下来,天气渐暖,蔚洵今日仅仅穿着一件衬衫和外套,他生得高,无论穿什么总比其他男生多了几分气质和底蕴。 有关蔚洵和止兮的流言虽已经消散了不少,但是食堂里认识蔚洵的人很多,四面八方频频的目光朝他们的方向投过来,令止兮很不自在。 狐狸相较止兮而言每每总会少根筋,她还言笑晏晏地冲蔚洵开玩笑:“你看,自从文化节后,你更吸引目光了,同学们口中的翩翩佳公子说的就是你呢。” 蔚洵的目光落在止兮的身上,她微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好像并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他想起数日前她淡静无波的回应:“‘如果’毕竟只是一种假设,假设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子能在他人表白之后那么平静无波,平静到几乎让他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他如此灼目,定是入了她的眼的。 “是他们高抬了。”他淡淡回复,顿了下,又开口:“可是,如果她喜欢低调的男孩子,我宁愿谁也不认识我。” “我吃饱了。”止兮突然站起来,她一时心急,动作幅度有点大,蹭掉了桌上的杯子,蔚洵眼明手快地接住放回桌面上。 “没事吗?”他仰头,俊逸的脸庞,眸色深深。 “没事,谢谢。”她转身快速地走掉,甚至忘了,她应该叫上狐狸一起。 狐狸惊讶地将他们一系列的“互动”看进眼中,待止兮走远了,她才收起那副惊异,表情难得认真地说:“蔚洵,我了解止兮,不想任何人伤到她,但站在同学的角度,我想我还是应该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口中所说的‘她’是指止兮的话,趁来得及,还是放弃吧。” 食堂里很吵闹,各种说话声掺杂进来,蔚洵望着止兮走远的方向久久没有回头,就在狐狸已经认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却听到他沉沉的嗓音,他说:“理由,白璃,给我一个理由。” 狐狸心中突地涌出几分难过,她苦笑:“止兮不是已经给你理由了吗?你看,她多么地排斥你。” “可她也从未跟任何人男子靠近过。” “有的。”狐狸闭了闭眼睛,接着说下去,“不过,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久远得她都快忘记,当年那个小女孩是多么地喜欢粘着那个万众瞩目的少年。 如果岁月是一把双刃剑,那么它割裂的,除了止兮的快乐,还有她心上的人。 止兮出了餐厅就接到陆衍的电话,她本不想接,但是铃声想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似的,她一边往图书馆走一边不得不接起来:“有事吗?” “你在哪儿?” “去图书馆的路上,我下午没空,晚上也没空。”她不知道他从哪里要得她的电话,他的本事貌似比她想象得要大,“我看书去了,能挂了吗?”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已经先她一步挂断,止兮长吁了口气,莫名疲惫。< 出事 她在图书馆看书到很晚,晚饭只就着自带的面包囫囵解决,图书馆晚上十点关门,九点四十多的时候她收拾好东西,离开之前去了趟洗手间。 这个学校洗手间的里门都相对低矮,仅勉强能挡住人,止兮正欲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一盆冷水突然从头顶浇下,紧接着,她听到匆乱而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淌进衣衫里,她浑身像是浸泡在冷水中一般,瑟瑟发抖。咬紧了嘴唇,她愣愣地伸出手去,果然……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而后,眼前的灯光骤然熄灭,世界从光明到黑暗,不过眨眼之间。 狐狸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时间已经显示为晚上十一点,但是止兮仍旧不见踪影。 “电话还是打不通吗?”宿舍里灯火通明,狐狸又一次问沈悦。 沈悦紧紧地握着电话,表情凝重地摇头。 “止兮会不会是去哪里了,或者刚好她的手机掉了?”陈薇提出疑问。 “不可能的。”狐狸揉着太阳穴,试图减缓神经上的紧迫感,“她晚上如果不回来,而手机又掉了,她一定会通知我们,她不会让别人凭白为她担心。” “住在一起三年,止兮的确从来没有无故夜不归宿过。”沈悦补充。 “我再打一个电话吧,或许他知道。”狐狸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庆幸,她顺手存了陆衍的号码。 或许是对方不喜欢接陌生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掉,狐狸又打了一遍,还是被挂掉,她近乎要急得跳脚,焦躁地自言自语:“接电话啊,学长!” “发条短信。”陈薇提醒她换个方式。 狐狸恍然,立刻编辑了一句话发送:学长,止兮在你那里吗? 下一刻电话就打了过来,那人劈头就问:“你是谁?” “我是白璃。”狐狸回答道,“学长,止兮没有回宿舍,她是不是在你那儿?” “不在,她的电话呢?” 狐狸一听不在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她哽咽着说:“我们打了好多遍了,没有人接啊,一直都没有人接,她……她从不会这样的,这么晚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陆衍快速地穿好衣服出门,一边对着电话说:“白璃,你冷静一点,不要着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狐狸掐着自己的掌心,深呼吸:“好。” “你们今天晚上没有课对不对?” “没有。” “止兮今天晚上有去咖啡店打工吗?” “没有,止兮上个星期就把咖啡店的工作辞了。” “她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 “她的生活很单调,没有必要的事她不会出学校,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教室和食堂,今天没有课,她下午和晚上应该都在图书馆,但是现在已经十一点,图书馆早就关门了。” “你们学校图书馆门口有没有监控?” “有的。” “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 “蓝色的呢子上衣,牛仔裤,红靴。”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陆衍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他保持了和狐狸的通话,然后拨通了另一个电话,狐狸能清晰地听到他要求对方入侵学校的系统调出监控画面,并且在十分钟之内给他想要的答案。 这十分钟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难熬的,每一分每一秒好似都过得十分漫长,充满了对未知的害怕。< 恍然 黑色的卡宴疾风般在校门口骤然停下,与此同时,陆衍的电话炸响,对方只说了一句话,然后陆衍挂断,拨通该校校长的电话。 狐狸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暴力的陆衍。以前她因为和止兮交好,所以总是去陆家玩儿,陆衍几乎每次都在家,他总是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就像言情小说里面被精细刻画的温文尔雅的男主人翁。 可是此刻,他三两步上前,抡起放靠在墙外的瓷砖轰然砸在图书馆的窗户上,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碎渣飞扬。狐狸几人被吓得后退好几步,直到陆衍消失在窗户外,她们才紧跟而上。 陆衍的速度太快了,她们还在楼梯间就遇到抱着止兮匆匆下来的他,图书馆的门已经打开,开门的守卫见到他们瞪圆了眼睛,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们竟然真的从里面抱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守卫疑惑地走上去挡住陆衍的去路,试图询问清楚。 “滚开!”陆衍一个厉眸扫过去,眼里像是住着一方罗刹,骇人可怖。 怎么会有那么恐怖的眼神?守卫腿一软,踉跄地退到一边。 止兮闻到了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响动,她于微弱的光线中轻轻睁开眼睛。 头顶的灯光直射而来,让她的大脑有片刻的眩晕,她费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窗边颀长的身影便落入她的眼底。 那人穿着简单的黑色v领毛衣,沉寂地伫立在窗边,从止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高挺的背影,像时光机里洪荒散去时落下的重重一笔。 “陆衍……”高烧后的嗓音尤自沙哑,她拼命按捺下涌出的那股头晕目眩,撑着坐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他回头看她,女孩子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长发如墨,一张小脸因为生病而惨白地失了所有血色,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入空气。 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莫须有的恍然。 他走过去触摸她的额头,她下意识地闪躲,却被他抚住脑袋,他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别动。” 她乖乖地僵住不动。 “退烧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止兮觉得,可能她的脑袋还没有缓过那一阵眩晕,否则,陆衍的声音听起来怎么会那么温柔? “没有。”她愣愣地回答,“我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他蹙眉。 她按着眉心,脑海里的画面逐一闪过,她知道自己晕在图书馆的厕所里,但是,问题是,为什么陆衍在这里? “白璃联系我,说你不见了,我调出监控,最后在图书馆找到你。”他声音压得低,好像怕惊扰到她,“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们吓坏了吧!”止兮忽略掉他的话,自顾说。 “呵,是的,你把她们都吓哭了。”他的声音冷下去,隐约带着点自嘲:“你们今天有课,我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直觉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谢谢。”止兮闭上眼睛,似乎刚刚的谈话已经让她很累,她疲倦地说:“谢谢你,陆衍。后面的事我自己能搞定的,就不麻烦你了。” 病房的气温骤然降到冰点,止兮周身好似有寒流掠过,冷得令人发颤,她咬着下唇,嘴皮甚至渗出了血丝。 可她,尤不自知。 那人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有些痒,她攥紧了双拳,死死闭着眼睛,身体僵硬得仿佛被定了格。 他说:“苏止兮,想要再次抛开我,你做梦。” 她浑身一颤。 上了三年大学,这还是狐狸第一次逃课,陆衍已经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止兮一个人,她把带来的衣服和水果放进置物柜里,奇怪地问:“怎么了?一副莫大苦深的样子。” 止兮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眼珠定定的,就连她的脸色也快赶上天花板的白了。 “狐狸,我想出院。”她低低地说。 “你高烧刚退,现在出院不合适。”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止兮回应她,“等头上这瓶水吊完了,我就出院。” 狐狸十分了解止兮执拗的性子,她决定的事太难改变,只得妥协。 狐狸是有资源就充分利用的性子,何东林又是这家医院的医生,狐狸借了光,所以止兮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利索,上车后,狐狸突然问:“你通知学长了吗?” 止兮眼皮一跳:“没有。” “哎呀,你不通知他他会去医院找你的。”狐狸表示不赞同,“你不知道他昨晚把你从图书馆抱出来的时候有多心慌,瞎子都能看出他有多在乎你。” “瞎子是看不见的。”她漠漠地接话,暗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和飘忽,“我昨晚昏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因为没有看见,所以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止兮……”狐狸握着她的手,都快五月的天气了,她的手却还是如寒冬腊月之时那般冰凉,她紧紧地握住,似乎想要温暖她,她说:“你和学长,一定要这样吗?你,何不放过自己呢?” 何不放过自己? 止兮捋了捋狐狸乌黑的长发,笑:“狐狸,远离他,才是,放过我自己。”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在场的除了班导还有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以及那个将她关在图书馆的女孩子。 止兮隐约觉得她眼熟,仔细一想才想起她好似就是演出那天对她张牙舞爪的女生。 “监控画面拍得很清楚,那个时间段只有你从洗手间慌慌张张地出来,你怎么狡辩都没用。”教导主任疾颜厉色,指着门口的止兮说:“正好,当事人到了。” 四双眼睛齐齐向止兮看去,她脸色还很苍白,本就瘦小的身影病了一场后看上去更显得弱不经风,好像来一阵狂风就能将她卷走,她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向几位老师打了招呼,语气甚是轻缓:“不知老师们叫我来是何意?” 她是明知故问,心底却在暗嘲,连副校都惊动了,陆衍又在其间充当了何种角色?< 你喜欢他 “关于你被关图书馆之事,我们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到底是副校,他一开口,整个办公室气氛都不一样了。 止兮的目光落向唯一还未做声的班导,那是个体形稍胖的中年妇女,姓李,数十年如一日地站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对学生永远费心费力。 她也是止兮十分敬重的人,如果止兮没记错,身边这个女生也是李老师手下的学生。 “昨晚如果我没有被救出去,现在应该只剩下半条命了,而且,寒气入体,还会留下病根。”止兮眸光一转,落在女生身上,蓦地,扯出一个凉凉的笑容:“可是,我到底还是被救出去了。” 一直低头的女生豁然抬头望她。 “所以,算了吧。”她不想成为学生们谈论的焦点,也不想为了一时之气毁掉一个人的前途,这些,都没有必要。 “苏同学,希望你考虑清楚,若你要追究,我们校方绝不会包庇。”副校郑重道,看她的目光不免带了点探究,似乎在审视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出于本性善良还是天性懦弱。 止兮露出苍白的笑:“我高烧已退,很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谢谢各位老师的关心,我只希望这件事能就此翻页。” “我说过,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李老师望着止兮离开的身影,笑容和蔼地强调,“有些孩子,虽然在物质上过得清苦,但是他们心灵强大。” “她是特招生?”副校隐约有点印象,当初他还亲自签了字,特招生大学一切费用均免。 “是的。”李老师说,“本校十名特招生之一。”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长长的走廊鲜有人走动,身后传来高跟鞋踢蹋作响的声音,那个女生匆匆追上来拦住她。 女生长得小巧,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模样可爱。她挡在止兮面前,露出与她那张脸不相符的尖利。 止兮面色风轻云淡,连声音也漠漠得听不出喜怒:“赵同学,你挡着我的路了。” “为什么不追究?”赵佳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难以置信地问。她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会闹到校领到处,竟然连副校都出面了,如果苏止兮要追究,她被开除不是没有可能。 止兮仍是一副淡然的姿态,她莫名地笑了下,问:“你是因为蔚洵?你喜欢他?” 赵佳脸色迅速挂上因为被戳中心思而生出的恼怒,但想到苏止兮是个一穷二白的孤女她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 “蔚洵那样优秀的男生岂是你配得上的?我做代表教训你一顿又怎么……”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赵佳的话,止兮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力气,赵佳的脸被狠狠地甩偏,她睁大着眼睛,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敢打我?”她摸着火烧一般的脸颊,下一刻,扬起手臂就欲还回去,却被止兮中途截住手腕,苏止兮似乎发了狠,双手扣住她的手臂抵在墙上,单腿压住她的双膝使她动弹不得。赵佳惊恐地看着她,完全不能将近在咫尺面目冰寒的女生和办公室里温婉如水的她联系起来。 她也从来不知道,看上去瘦弱娇小的女生竟然也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狼狈不堪 “给你一巴掌是最轻的惩罚。”止兮冷笑,“你要是不满意,我随时可以向校方反应。或者,我可以提醒你,我昨晚因为你愚蠢的行径昏倒在洗手间,半夜高烧达到39°5,如果我没有及时被救出去,你现在看到的或许就是我的尸体。” 赵佳瞳孔倏然放大,心底陡然涌出一股来自地狱的恐惧。 止兮却仍旧在笑,只是一张脸越发惨白无色,好像下一瞬她就会如她所说变成尸体。 “可是就算我及时被救出去了又如何呢?你的行为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人身伤害罪,你该不会以为只是被学校开除就没事了吧?我如果追究到底,你只能等着蹲监狱。还是你认为,今天副校亲自出面解决不是因为上头施压?” 她笑意愈发地深,眼神却愈发地冷,令赵佳如坠冰窖,“赵佳,我放过你是因为我良善,但这样的机会,我不会给你第二次。” “你喜欢蔚洵是你的事。”止兮放开她,淡漠无痕地退开些许,“但我须得澄清,我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赵佳瞪大眼睛看着远远而去的女生,久久之后,颓然而后怕地跌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第四章: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止兮今天也仅仅穿了一件打底衣和一件外套。阳光明媚地洒下,铺成金色的一片。 她今天刚出院,身体本就孱弱,和赵佳的纠缠几乎让她心力交瘁,阳光直直地打在脸上,更衬得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她在长椅上坐下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躬着身子,双臂支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脑袋,咬唇企图熬过这一波疼痛。 虽然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哪里在痛,好像是大脑,又好像是心脏或者腹部。她只知道这疼痛让她没办法走回宿舍。 不经意在走廊上听到她与赵佳的对话后蔚洵就一路跟着她走到了这里。他觉得自己有点傻,她明明已经摆清了态度,但是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还是不放心地跟了上来。 他站在远处,不太敢上前打扰她,所以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跑上去的时候苏止兮已经在长椅上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她倚靠在背椅上,娇小的脸蛋血色尽失,眼睛闭着,额前的刘海湿嗒嗒地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苏止兮。”蔚洵低低地叫她,好像生怕吵到她,又怕她对自己不予理睬。 而她确实,没有理会他。 “苏止兮。”这次,他的音量拔高了一点,隐约还带着点焦急的味道。 她仍旧没有半点反应。 一侧的手机响起来,铃声阵阵,然而,靠在长椅上的女孩子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仿佛,已经死了。 蔚洵蓦地,手脚冰凉。 他即刻翻出她的电话,也不管那人是谁,说道:“她昏过去了,我现在送她去医院。” 走廊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地从他们身侧穿梭而过。狐狸紧张地抓着沈悦的手,陈薇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时不时地望一眼紧闭的房门。 蔚洵伫立在窗边,背对着她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洪水猛兽 蔚洵伫立在窗边,背对着她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悦压着嗓音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应。 不知道过去多久,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几名医生和护士陆续走出来。 窗边的蔚洵闻声回头。 “她怎么样了?”狐狸立刻放开沈悦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没事。”何东林随手摘掉医用口罩,解释道:“高烧,给病人打了一针,现在在挂水,她已经醒了。” “那就好,谢谢你!”狐狸话落就要往里冲。 何东林及时拉住她的手臂,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白璃,这次,她不能再随便出院了。” “知道了。”狐狸懊悔早上太随止兮折腾,她明明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她无奈:“改天请你吃饭。” 病房里安静得诡异。 止兮面无表情地靠在床头,目光越过透明的窗户落在窗外不知名的点上。陆衍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医学杂志,他半曲着长腿,姿态散漫而沉着。 他们看起来相安无事,可气氛却总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狐狸他们进去后,陆衍只点了下头表示回应,复而又自顾看杂志。 止兮无声地冲他们扬起唇角,扯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她安慰道:“医生也说我没事,你们别一副我得了不治之症的样子,放心。” 最擅长活跃气氛的狐狸一时闭口不言,陈薇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放松。倒是沈悦最先开口:“没事就好,你就是任性,这次不康复就不能出院了。” “知道了。”止兮悉心受教,转而目光却落在站在他们最后面的蔚洵身上,上扬的嘴角微微僵住,她勉强撑着笑容,轻声说:“蔚洵,谢谢你。” 陆衍正欲翻下一页,听到止兮的话,手指一顿。 “你没事就好。”蔚洵的面部表情有片刻的尴尬,他似乎不太能应对这样的场面,揣度在风衣里的手稍稍握紧,而后露出一个温煦的笑来,“你先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止兮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却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她说:“好。” 蔚洵走后,病房里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没多久陈薇和沈悦也离开了,只剩下狐狸和陆衍还陪着。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止兮总觉得心情颇为烦躁,特别是看见陆衍雷打不动地坐在凳子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她心中积郁的烦闷一度要破口而出。 止兮正欲说话,机械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意图。陆衍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洪水猛兽么?让你这么不淡定?”狐狸哭笑不得。 止兮半敛眼睛,右手食指和拇指合拢,轻按眉心,左手去拉狐狸的手。末了,仰头朝她讨好地笑:“狐狸,等水挂完我们就出院吧?” 狐狸哼哼两声,本想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以示不接受她的讨好,但想到她手背上有针眼又堪堪放弃,最后只能摸着她的发顶,像哄不听话的小孩子般,笑道:“乖孩子,好好住院,姐姐会疼你的!” “唔……”止兮脑袋靠在狐狸腰上,难得撒娇,“这里气氛太怪了,闷得慌。”< 不可触及 狐狸:“是不是学长走了你就不慌了?” “嗯……”她刻意压低的音量听着有些嗡声嗡气,脑袋在狐狸身上蹭了蹭,她继续道:“理论上是这样。” 所以实质上是不介意他在,还是宁愿气闷也希望他在? 这一点,狐狸无从考证,也不敢开口去问她。 陆衍再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止兮脑袋埋在狐狸腰腹间撒娇的场景。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女儿般求饶讨好的韵味,和多年前那个总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小声说话的女孩儿如出一辙。 陆衍靠着墙面,忽然就觉得曾经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去的记忆遥远得不可触及。 他并不清楚苏止兮强烈排斥自己的原因,而她口中所说的“因为安于现状而不想改变”他也并不信。 磕磕绊绊那么多年,现在他只想抓住自己想要的,不管她愿不愿意,都由不得她。 止兮到底没能出院,狐狸原本是准备留下陪她,止兮拒绝了,陆衍一时有事也不在,她正好落得清净。 夜里医院四下静谧无声,房间里灯光大亮,她坐在床上安静地看书,一阵敲门声拉回了她的神志。 “请进。”止兮正暗猜这个时间点会是谁,何东林就已经踏了进来。 他戴着老气横秋的黑边眼镜,表情正经得像在开国家会议,身板端端正正地站在止兮床前几步开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值班,见你房间灯亮着,进来看看。” 他的表情很严肃,但止兮莫名地觉得有点q,还有点小孩子佯装大人时的傻气。 止兮见过他,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留在狐狸添油加醋的“一根筋”的形容中。不过,如今一见,她认为狐狸对他的评价再贴切不过。 “何医生辛苦了。”止兮讷讷地接话,“请坐。” “谢谢,不必。”何东林黑边眼镜后的一双黑眸沉沉地盯着止兮的眼睛,看得止兮颇不自在,她正想借口休息中断他奇怪的打量,他却突然开了口。 “你的眼睛有问题。”他说,语气已是肯定。 止兮手一抖。 “昨天你被送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我,是我给你做的检查。”何东林声音平静地如一条直线,继续说道:“我在美国留学时曾参加过眼膜手术的专题研究,所以你眼睛有问题,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手中的书好似有千金重,她缓缓放下,深不见底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这件事,何医生还对其他人提过么?特别是……白璃。” “没有。” 止兮长呼一口气,松懈下来,“何医生,我眼睛的事,请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白璃。” “当然没问题,保护病人**是作为一名医生的基本道德。”何东林一本正色道,“不过苏小姐,如果你不清楚你眼睛的具体病症,我建议你立刻做一次检查。” 夜风穿过敞开的窗柩吹进来,带着春末夏初的凉气,她拢了拢微开的衣襟,声音波澜不惊:“我之前做过检查,医生给的答案是无法治疗。” “或许,你可以……” “何医生,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何东林的话被止兮蹙不及防地打断,他疑惑地回头,正好看到陆衍扭开门锁进来。 止兮扣紧指下的被角,淡淡笑道:“改天我一定带上白璃好好谢谢你。” 何东林蹙眉,抽出笔和纸飞快地写下一窜数字放到床头柜上:“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联系我。”< 回来 陆衍进来时面色如常,他从袋子里拿出新买的风衣给止兮披上,低眉问她:“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路过,顺便查房。”止兮声音低低的,小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陪你。” “陪我?”目光环视四周,这个病房里唯一的一张床已经被自己给霸占了,止兮莫名望他:“陆衍,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吧。” 他的神色在一瞬间沉寂而下,止兮到底还是有些虚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沉声说:“这里没你睡的地方……”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他拦腰抱起。 “啊……陆衍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止兮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她一时激动,动作幅度又过大,扯到了手背上的针眼,疼得小脸挤成了一个水晶包子。 “别动。”头顶清冷的音色传来,“我问过医生,你明天才需要挂点滴,你不是说这里没我睡的地方,我带你回公寓。” “我不去。”惨白的脸染上一抹嫣红,连耳垂都逐渐变得晶莹剔透起来。她避开强烈的灯光,半敛眼睛望着他精致的下颚线条,话语听不出情绪:“陆衍,那是你的地方,和我无关。” “我会把钥匙给你,以后那也是你的地方。”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止兮气结。 “苏止兮。”他抱着她旋开门锁,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止兮深吸一口气,嗓间像是哽着鱼刺,不上不下,堵得难受。她偏过脸,彻底陷入沉默。 她和陆衍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他四面八方地追,她千方百计地躲,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每他总有办法将自己制服,然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追逐之戏。 如此反反复复,真的很没意思。 到了公寓,止兮连鞋子都懒得换,破罐子破摔地躺到沙发上,头顶炫目的灯光太晃眼睛,她索性闭上,随手摸过一个抱枕抱到怀里,一动不动。 凭着敏于常人的耳力,她能隐约分辨出陆衍的动向,换鞋、洗漱……最后他在她身侧停下脚步。 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她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灼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就那么纹丝不动。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响,止兮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清晰,一下,又一下,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心脏病发。 直到脚腕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她倏地睁开眼睛,与陆衍强烈的视线直直对上,而他的手,正在帮她脱掉鞋子。 “陆衍,够了吗?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她颓丧地移开视线,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光影绰绰,眼睛里好像有无数的星子在转动,红的、白的、绿的…… 她复又缓缓地闭上,将那些阴影不甚分明的光点完全隔绝。 她说:“陆衍,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回到我身边。” 她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到底蕴含了怎样的决绝,也不知道他的手僵在半空,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可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就像无数个从前一样,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寂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且不容置喙,“回到我身边,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我不爱你 她蓦地笑了起来,病态的容颜染上一丝嘲讽,一丝苦涩,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浪潮,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她嗤笑地问:“以什么身份?妹妹?远亲?朋友?还是……恋人?” “什么都好。” “好一个什么都好。”他扔给她一块巨石,她只能被迫地接受然后压在心底。她喘了口气,闷闷地开口:“陆衍,谁都知道我不是你亲人。至于朋友,你有见过一个单身男人对一个单身女人搂搂抱抱而他们之间还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吗?还是你认为,我们,可以做恋人?” 又是一阵长长久久的沉默,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涩然地说:“只要你愿意。” 眼睑在那一瞬间轻轻颤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挑动了一下,连着心脏也更加剧烈地砰砰直跳。她捏紧了身下的软垫,微掀眼帘想要看看他的模样,然而,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刻,还是来了。 在她最需要光明的时候,突兀地,剥夺掉她仅有的,仅有的,希冀。 眼睛干涩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出血泪,心脏剧烈地抽痛着,她一下一下地咬紧牙关,逼回那一股股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剧痛。眼里没有泪流出,只有她低低的,轻如蚊音的声音传出来,低哑,却异常坚定。 她说:“可是,陆衍,我并不爱你。” 我不爱你。她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如果他们没有在时光里走散,今日的他们定是笑靥美满,相见成欢。 多么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笑:“没有关系,回到我身边,我会让你爱上我。” 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再开口时,已然是一片风轻云淡。 “去睡吧,我也困了。” 次日,止兮刚到医院门口就接到狐狸的电话,她安抚狐狸火急火燎的情绪:“昨晚去陆衍公寓了。” “……” “我知道今天要挂点滴,我已经到医院楼下,这就上来了。” “……” 挂了电话,她拉开车门,又想到什么,手微顿,转头对陆衍说:“明天还要挂一次水,如果你想陪我,晚上就接我回公寓。” 他扬眉浅笑,伸手想揉揉她柔软的黑发,手至一半却又无力垂下,只是简单回应了一个字:“好。” 挂完水,护士小心地拆掉她手背上的针。止兮盯着自己手背又多出的一个针孔出神,而她放在衣兜里的手轻轻地摩擦着薄薄的纸页,上面是何东林留下的电话号码。 “插针的手暂时不要碰水,如果一定要洗手,可以用湿巾避开肿的地方擦拭。”护士见她心不在焉,再一次提醒她。 止兮的神志被她拔高的音量拉回来,她抱歉地笑笑:“知道了,谢谢。” 护士见她敷衍自己,含笑道:“在想你男朋友吧?你真挺幸运的,能遇到那么爱你的一个人,而且还那么优秀。” “爱我?”止兮迷惑。 “对啊!”护士把棉签扔进垃圾桶,一脸羡慕地说:“他到护士站问了好多和你病情有关的事呢,什么不能吃,什么不能碰,都问得一清二楚。” 止兮好一会儿才喃喃地接话:“是吗。” “你好好养病吧,我看他真的很担心你。”护士说完,又艳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玩笑 今天没有阳光,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来一场大雨。她的目光穿破窗户望出去,情绪愈发低落。 半晌后,她摸出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去。 “您好,我是何东林。” “何医生,我是苏止兮。”她深吸一口气,好像将身体里积攒的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缓缓说道:“昨天晚上,我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失明。” 电话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对方大概在思量什么,然后止兮听到他郑重地说:“苏小姐,我建议你立刻做一次全面检查,如果你方便,今天下午我可以抽出时间。” “……好。” 止兮下午从检查室回到病房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刚到的蔚洵。 确切的检查结果明天才会出来,不过,她清晰地记得何东林提醒她的话。 “苏小姐,从最初的检查结果来看,我必须提醒你,你要做好心里准备。”何东林将她的检查单放进抽屉,一本正色道:“做最坏的准备。” 她想问他,最坏的准备是什么,可是这句话哽在咽喉处,她到底没有问出口。 这一路过来,她都在想,最坏的准备是什么。 或许,其实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止兮,原来你在。”蔚洵手中提着几袋水果,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又皱起来,“你去哪儿了?” “去外面走了走,进来吧。”她拉开门,接过水果袋子,又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递给他,随意问道:“今天下午不是有公开课么?” “对我来说,上不上都一样。”温热的水冒着袅袅热气,他就着杯沿轻咀了一小口,热流一直蹿到心底,好像五脏六腑都跟着暖和起来,他又问:“好点了吗?” 止兮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她一时不说话,蔚洵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以前听人说,两人之间,最先爱上的人或者爱得更深的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卑躬屈膝。他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今日一语成谶。 他本不是口拙之人,可是在苏止兮面前,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词穷。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说。 一杯水,他小口小口地抿,直到见底,他好像便没有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蔚洵放下纸杯站起来,止兮却在这时开了口。 “蔚洵。”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中间稍有停顿,尾音上扬,格外悦耳,“上次在图书馆,你是开玩笑的吧?” 蔚洵沉默。 她望着窗外,小小的侧影,萧索且落寞。她自顾说道:“你很优秀,大约是每个女孩子心中的白马,可惜我眼神不太好,只能看见黑马。” 蔚洵默然。 她侧身扬唇浅笑:“幸尔,你只是开玩笑。” 然后她低下头,浓密的长发挡住了她所有表情。 良久过去,蔚洵回应她:“是开玩笑。” 他抬步走了出去。 她为他铺就一个台阶,他没有理由不顺势而下。他从来不是执着纠缠的人,他自有他的骄傲。 止兮静默地杵在原地,良久,她悠悠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绝望 陆衍来接她的时候是下午五点,窗外的世界灰蒙蒙一片,阴郁厚重得好像随时都要来一场大雨。这样沉重的天气让止兮的心情愈发消沉。 这一夜,止兮睡得尤其不好,不停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各种各样的梦境中奔波,不知凌晨几点,她从梦里挣扎醒来。 摸索着找到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鼻梁,再打开台灯,房间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很简单的格局,床头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床的左手边安着一四门衣柜,衣柜里面挂有不少名牌衣服,全是按照她的尺码买的。 “我不喜欢你睡沙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陆衍单手旋开房门,不容回绝地说:“你喜欢怎么布置都随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东西。” 她想告诉他,她不会常住,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可是望着他隐隐的期待的眼神,这些话终还是被她咽回肚中。 止兮揉揉眉心,屋内空气沉闷,原以为会降临的暴雨始终没有落下,她又慢慢缩回被窝里。 这个沉闷的夜晚,她注定难安。 早上六点,她朦朦胧胧地听见杯盘碰撞的声音,止兮从床上起来。 陆衍围着围裙站在灶台前,雪白的衬衣长袖折叠挽至手肘,一手轻轻搅动锅里的米粥,一边单手扭动开关将火调小,他姿态闲适,长眉舒展,似乎心情颇好。 止兮杵在门边,蹭亮的瓷砖反射出她小小的宛如孤帆的倒影,她安静地凝视他的模样,心里逐渐膨胀起一股涩痛。 只因,久违的画面,久违的他。 他稍稍偏头,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问:“饿吗?” 止兮偏远的神智被他的声线拉回,收回目光,她迎上他的视线,漆黑的眼睛波澜不惊,她道:“还好。” 她还是那副一层不变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陆衍收敛笑意,神色一点点冷冻下去。 六年时光匆匆而过,止兮早已忘却少年的陆衍熬出的米粥是何种口味,只隐约记得彼时的味道或许生涩,但是尚且甘甜,如今,无论如何总觉得有一股微淡的苦涩。 或许是心境的转变带动了口味的变化,这苦,不是米粥本身,而是她自己心里的滋味。 “陆衍。”光洁的碗盘蹭亮得一层不染,她双手捧住碗底取暖,轻声唤他,说道:“今天输液我可以自己去。” “我送你到医院门口。”他并未反对,如是回应。 她浅笑。 今天的天气果然还是阴沉沉的,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阳光。 满是消毒水气息的医务办公室里,止兮坐在何东林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深色办公桌。何东林紧锁的眉头褶皱丛生,似乎甚为某事烦心,相比之下,止兮反而显得淡静如水,只是双唇的一抹白无端泄露出她其实并不如表面那样沉着。 “我不太看得懂检查报告上的专业术语,请何医生直接告诉我。”她声音平稳如一条直线,目光定定地望着何东林,有期许、有晦涩、也有一层竭力掩藏的绝望。< 愿意 这是一名沉静似水的女子,她笑容浅浅,长眉如远山,一双眼睛生得尤为漂亮,只可惜——天不作美。 看不见的角落里,止兮的衣角被她抓出了褶皱,她说:“何医生,你不必为难,告诉我结果就好,其余的,直接省掉吧。” 她听不懂,也不想听。 “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承受。”她说,也不知是在试图让何东林放松还是目的在于安抚她自己。 何东林将面前的报告推到她面前,止兮艰难地扯扯嘴角,继续道:“何医生,你告诉我吧,我可能,没有勇气打开……” 后来果然还是下起了暴雨。 冷风夹杂着水汽透过敞开的窗柩吹进来,呼呼地刮在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陆衍手中黑色的雨伞还在往下滴水,他一身湿气,鞋子沾染上泥土,墨色的发梢濡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把雨伞搁在角落,抽出纸巾擦掉额上浸染的雨水,一边问她:“要明天回学校吗?外面雨太大,送你回去不太方便。” 她意外地乖巧地点头,复而又望向窗外,似乎将他完全忽略。 “你在看什么?”陆衍走到她身后。窗外大雨倾盆,天空被豆大的雨滴掩盖,迷蒙得不能正常视物,似乎没什么可看,她却入了神。 “那天,后来也下了很大的雨。”止兮忽然说。她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低低哑哑的,有点像,拼命压制的哭腔。 陆衍脸色微僵,沉默。 “很大的雨,我坐在出租车里,望不清你的模样。这样大的雨,在未来的一年里,恐怕再也难以出现。”她自顾自说,言语那么没有逻辑:“或许不需要一年,仅有短短的三个月。”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衍不耐烦地问,他不喜欢有人提到那天,他像个傻子一样追着出租车疯跑,只是想留下她,留下她,可是徒劳无功,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去一个他企及不到的地方。 那一天,他被她抛弃,她留给他的,是此生最大的羞辱。 “你不是问我要不要回到你身边吗?”冷风簌簌地灌进来,止兮的脸色煞白得近乎透明,可她却纹丝不动。她没有回头,目光仍旧望着远处,没有固定的焦点,她问:“现在,你还需要我回到你身边吗?” 陆衍深吸一口气,手伸到半空又缩回去,“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她顺着他的话说。 陆衍呼吸一窒,他扳过她的身体,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呼吸响在她的耳侧,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再说一遍,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回到你的身边。”迎上他的视线,她义无反顾地说:“不管以何种身份,妹妹也好,恋人也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理由?” “和你一样,我做不到不见你。这个理由足够吗?”身体的温度逐渐回暖,她双眼明媚,容颜染上一抹春风般的笑意,灿若明珠。< 不可预见 他缓缓而笑,伸手将她微乱的长发捋顺,然后轻轻抱住她:“这是最完美的理由,自然足够。” 今夜于止兮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各种各样消沉的情绪和念头纷至涌入脑海,无论她怎么尝试将那些臆想赶出她的思绪都徒劳无功,那些东西就像魔障一样死死缠住她不放。 窗外的大雨还在继续,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上,凌乱的声响像是亘古不变的杂序,愈发将她低郁的愁绪拉入更深的漩涡。 止兮索性走至窗边,嗤啦一声将窗户完全打开,冰凉的夜风夹着湿润的雨水扑面而来,她静静望着窗外墨色的不见底的雨夜,几丝苍白的容颜沉郁难测。 她的记忆丝毫没有出现偏差,六年前的那晚,和今夜一样,伴随她的均是绵延不停的大雨以及对未来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时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此时,相隔两扇门和一条走廊的另一方,有正在沉睡的陆衍。 可是,好像又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始终都只有她自己承受着不可预见的未知世界。 手机里显示的时间才晚上十一点,距离天明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而这片大雨,似乎会无止境地继续下去。止兮关上窗户,随意披上外套,去客厅看电视。 中央六台正在播放一部电影,片名叫《听风者》。梁朝伟饰演的男一号何兵是一位拥有超凡听觉的盲人,后来这位盲人为新中国效力,凭借超凡的听力使一场重要的战争扭转局面。影片围绕这位奇人铺开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故事。 盲人…… 止兮放下遥控器,窝向沙发,目光落在宽大的银幕之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进去。其实,她不太喜欢谍战片,谍战片的基调一向较低,近两个小时的影片全程几乎无笑点,看起来沉沉闷闷的,更令人郁郁寡欢,她比较倾向喜剧。 看大悲电影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生活已然充满不幸,为什么连电视剧和电影也让人唏嘘不已,生命中是应该需要具有正能量的人和事,需要能给自己带来欢乐和希冀的人和事,而不是引来无数悲与痛的人和事。 这部影片唯一吸引她的便是男主角的缺陷,她自嘲地笑笑,得知诊断结果也不过才寥寥数个小时,她却已经变得如此敏感,难道她下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归入与他同样的列队? “怎么还不睡?”陆衍从房间里出来,睡衣松松垮垮地熨帖在他的身上,从止兮的角度看过去,有些别样的性感。 止兮缩缩身子,曲起双腿端端地靠在沙发上,食指轻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收回视线说:“雨太大,很吵,睡不着。” “这也算理由?”虽然是商品房,但是各处隔音效果都不错,晚上下雨窗户一关是听不到什么动静的,她怎会觉得吵?陆衍坐到她身边,表情认真:“是不是不习惯住在这里?”< 软肋 “不是。”电视里正在插播广告,她音量开得低,陆衍几乎听不清电视里到底在说什么,她却好似看得津津有味,她顿了顿,回答他:“慢慢就会习惯的,我不着急。” 她适应能力一向强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问题,真正的阻碍才露出了一截尾巴,不得窥见。 “我吵醒你了?”她睡眠质量向来不好,和他在一起恐怕会经常吵到他,止兮有点愧疚,“我明天就回学校去了,不会打扰你多……” “什么时候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不待止兮话落,陆衍出声打断她。他眼里氤氲着少有的柔软,削薄的嘴唇掀起清浅的笑意,仿佛千树万树梨花绚烂绽放时的美丽。 止兮稍瞧一眼就不敢再看,她耳根染上微醺的殷红,兀自看着前方电视里还没有播完的广告,不解道:“为什么要搬过来?“ 陆衍的说辞正当有理:“你答应要回到我身边,难道你想耍赖?” 耍赖?哪里有? 止兮急急地为自己的承诺辩解:“难道你所谓的回到你身边就是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不是,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不再拒之不见?” 许是因为急促,又或许是因为害羞,她脸蛋红扑扑的,就像熟透的大苹果,泛着隐隐红光,秀色可餐。 “是前者。”指尖勾起一缕她秀长的黑发,滑如缎带的柔软感觉直击心底最深处,他说:“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见到你。” 止兮不太能反应。 他又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在你学校附近买下这套房子?我从来不做无谓的事。” 难道你硬要我回到你身边就是有谓的事?这句话,止兮犹豫半晌,到底没有问出口。 陆衍不认为苏止兮会应承他这个看似无理实则同样无理的要求,他安静地呆着,这套空荡荡的房子因为有她的存在,终于不再显得冷冷清清。 “好吧,我搬过来。”止兮放下遥控器,偏头凝视他,熹微的灯光下,她白皙的容颜清清静静,她说:“你希望我怎么做,我都答应你。” 陆衍:“……为什么?” 她轻轻一笑,远山眉柔软地舒展开,露出八颗象牙白的皓齿,她的答案简简单单:“因为你是陆衍,因为你是我的软肋。” 陆衍微怔。 暴雨落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晨曦微露之时才渐渐停止。止兮清晨洗漱后拉开窗户,骤雨初歇后的天空,淡蓝中晕开浅浅的橙红,空气里飘荡着泥土翻新的清香和雨滴从树叶上滑落的脆响。 止兮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似乎想要记住这种大地彷如重生的美丽。 今天早上并没有课,回到宿舍时狐狸三人还在兀自沉睡,止兮轻手轻脚地拉开凳子坐下,手指按开台灯,翻出上次没有读完的原文书闷不做声地看起来。 以前看书时她喜欢咬文嚼字,如今,却是快了许多。约摸,是怕自己仅剩的时间不够用吧。 其实,她自己分外清楚,无论她多么一目十行,终究是不够用的。< 出国 “止兮,你终于回来了。”狐狸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她头发凌乱蓬松,显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嘀咕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陆学长手中抢人了。” “哪里有那么严重?陆衍又不会伤我。”止兮哭笑不得,觉得狐狸有点担心过头。 狐狸长叹:“陆学长这个人啊,虽然风度翩翩,但是过于内敛凌厉,喜怒不形于色,板起脸的时候其实蛮吓人的。我怕你在他手中吃亏。” 狐狸的最后一句话,止兮权当笑话听了。 沈悦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下来,她半虚着眼睛,胡乱地抓抓头发,然后悠着脚步走到止兮的面前。沈悦捧起她的脸,嘴唇往上嘟起,哼哼道:“止兮,你喜欢蔚洵吗?” 原来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止兮拍拍沈悦看似迷糊实则分外清明的双眼,扬起浅笑:“不喜欢,我喜欢你。” 这句话有很多层意思。她不喜欢蔚洵,她喜欢且珍惜沈悦这个朋友,再延伸开去,可以理解成在她心中,蔚洵的分量不及沈悦。 沈悦自然懂,她扭腰坐到止兮腿上,雪白的双臂勾住她的脖子,轻吻了下她的侧脸,微微笑了:“我也喜欢你,止兮。” “大清早就情意绵绵,也不嫌恶心!”陈薇翻着白眼撇嘴,转瞬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悦悦,你想追蔚洵?” 沈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无可无不可地微点头。她很早就注意到蔚洵了,那个洋葱白雪的男生,成绩优异,寡言少语,即使随便往人群中一站也能自成一派风景。沈悦是名笔者,这样的男生只需看上一眼,就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符合她所杜撰的故事里最完美的男主人翁形象。 爱情,往往都是自开始注意对方之时慢慢衍生而出的,就如蔚洵之于她。虽然蔚洵现在心思在别处,但是,很多事,总要试过将来才不会悔不当初。 下午是三节德语课,课上的内容止兮早已烂熟于心,如今的专业课已经教不了她多少新的东西,所以德语课上她一直在研究法语。 德语课刚结束,止兮再次被叫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气氛单调如常,李老师坐在深色红木椅上,面前深红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林林总总的文件。见到止兮进来,她放下手中正在阅览的文件,和蔼地朝她笑了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递给她:“止兮,虽然你不能作为学校的交流生出国深造,但是,你还是有机会。” 出、国? 止兮接过表格,白纸黑字,竟是一张留学学生推荐表。 清白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震惊闪过,而后又慢慢归于平静。 她还能出国学习吗?突然有点想笑。 李老师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应有的欣喜,心下奇怪,“以你的资质,出国学习完全没有问题。还是,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不想去?” 一排文字一排文字地看下去,目光落在日期的位置不再动摇,她状似自言自语:“这个日期……这个日期……”< 七月【已修】 她喃喃地反复念了几遍那四个字,脑袋低垂,刘海遮住深黑的眼睛,旁人根本看不清她到底因什么而深思熟虑。半晌,她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那时候,一切应该都快结束了。” “止兮,你到底在说什么?”李老师露出探究。 止兮倏尔腼腆地笑笑,好像刚刚她那么长时间的迷乱失措只是李老师不经意产生的错觉。她尴尬地摸摸后脑,浅笑说:“我在算时间,老师,我可以出国,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李老师满意地拍拍她的肩:“七月有一场笔试和一场面试,你准备准备。以你的实力,不出意外就不会有问题。” “好,我一定认真对待。” 止兮走至门口的时候温和的班导又出声叫住她,她轻轻回头,老师问:“止兮,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追究赵佳的所作所为吗?” 消瘦的女孩子,脑袋稍微下垂了下,而后望向老师,暗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她说:“因为没有意义。” 她蓦地想起何东林曾经提醒她的一句话:“苏小姐,如果不是这场高烧,或许你的病情,会缓两年。” 空荡荡的走廊,清风过境,到底还是有点冷。 此时,520宿舍的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止兮埋着头颅,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她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有些不敢直视狐狸的眼睛。 狐狸今天有勾眉画唇,头发高高挽成一个发髻,露出雪白的颈脖和精致的锁骨,她长袖挽至手肘,腿上仅仅一条超短牛仔裤,回到宿舍后她换上了一双红色拖鞋。而现下,宿舍里入耳都是拖鞋踩在地面上的啪嗒声,急促且刺耳。 “你说过你不会回到他身边去的!”狐狸停下来来回回踱步的脚步,看着止兮再一次强调,鲜红的唇仿佛有皲裂的趋势,“止兮,你不要忘记你曾经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陈薇和沈悦面面相觑,同窗三年,她们从未见到狐狸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能招架。 而止兮低沉的气息让她们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止兮好久才接话:“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的人何止他一个?”狐狸大约真的被气到失去理智,竟口不择言起来:“蔚洵也会对你很好,你怎么不和他在一起?” 沈悦眼睛蓦然大睁,陈薇露出迷惑。止兮“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桌上粉色的钢化水杯被她大幅度的动作扫到地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骨碌碌滚出去,落在沈悦脚边。 狐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话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过后,沈悦弯腰将水杯捡起来放回止兮桌上。止兮偏过头去,小声地唤她的名字:“悦悦。” “其实,我都知道。”沈悦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终是没有笑出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你的眼睛。我喜欢蔚洵,自然也走不出这个固定的套路。”< 借口 “现在摊开来说也好。”沈悦扶过止兮的肩,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我们谁都没有错,所以止兮,你不要自责,也不需要感到抱歉。” 她木然地杵着,心底有片刻的柔软划过,继而是难以避免的哀叹。 她们谁都没有错,可整件事却是错。 其实无论是蔚洵还是沈悦,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人会傻到去捅破这层窗户,即便是刚刚狐狸一时说漏嘴,意寓也朦胧不清。 沈悦性格开朗大度,即便心知止兮是她的情敌,也不会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止兮头上,而止兮,反倒不知该如何应承沈悦的这份理解。 有时候她觉得上天不公,可是下一刻,上天就让她感受到人与人之间难得的温情,她又觉得,好似一切的不公不过是她自己自怨自艾的消极情绪。 上天拿走你一样东西,会给你另一样东西作为补偿。她很幸运,所受的,都是她需要的。 “倒是你,”沈悦叹道:“如果你真的决定要搬出去,我们也奈何不得,路是你自己的,你总应该慎重一些。” 止兮的目光一一在她们面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向狐狸,说道:“我从没有胡乱做决定是不是?你们要相信我,这就是我想要的。” 可是你没有见过他铺天盖的恨意,止兮,你没有。如果你知道你走以后,陆衍有多恨,你就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可是这些话,狐狸不敢告诉她,她怕她也恨自己,她怕她难过。 声音哽在咽喉处,狐狸说不出话。 “狐狸,你就是太小题大做了,止兮哪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想要伤她,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对不对?”陈薇打破沉寂,把狐狸拖到止兮面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止兮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止兮拉住狐狸的手,低低道:“狐狸,我自有我的道理。我只是有时候可能不会回宿舍,但是大多时候,我还是会回来的。” 狐狸半信半疑:“真的?” 止兮万分确定地点点头。狐狸无可奈何,只是说:“那就好。” 这样,她就可以随时随地了解到她到底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受委屈。 gk投行位中国南部总部。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晚上十一点,整幢办公大楼也唯有这间办公室里的灯还幽幽地亮着,远远望去,显得孤单而寂寥。 身材修长的男子沉默地直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柩吹进来,窗帘哗哗地随风摆动,与男子身上昂贵的西装边角密密纠缠。 这孤冷的夜晚,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手中猩红的烟蒂已快燃烧到指尖,蕴蕴地散发着滚烫的热量,他仿若未觉,低头凝视片刻,自嘲一笑,而后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中,手指松开,扔掉。 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几摞文件高高地堆在上面等候批阅,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份看了看,又颇为烦躁地扔到一边。 看不进去,他竟然无法集中精力。 视线再一次落到薄薄的手机上,他自问,陆衍,你到底在等什么?你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她口中的考虑不过是忽悠你的借口。就像那个电话号码,她明明答应得很好,可是转眼她就将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就像当初大难当前,她转瞬就将你扔掉一样。 没什么不同。< 你不走吗 漆黑的屏幕乍然亮起,屏幕上那短短的几个字在陆衍的眼中明明灭灭地跳跃,彷如一湖沉寂的死水里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泛着嶙峋耀眼的波光。 一曲“你最珍贵”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轻扬地飘荡,四十五秒之后,铃音戛然而止,屏幕无声地落进黑暗,那一瞬间,仿佛他的心脏也跟着一起,栽进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然而,不消片刻,那首曲子又响起来。他“噌”地捞过手机,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刻按下接听键。 “陆衍,你,不回家吗?” 夜凉如水,锦苑小区长长的回廊上灯光昏黄幽暗。 止兮坐在长廊的一角,耳畔有风吹过,丝丝凉意浸骨,她伸手解开绾发的黑带,长发散开挡住后颈,温度才稍稍回笼。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木板路,她口中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仔细听去,不难辨别她竟是在背法语单词。 皓月高悬,丛鸟低鸣,伴随她有节奏的念叨,画面意外和谐。 陆衍就那么静默地立在远处凝视木质长廊上那个娇小的女孩子,记忆的默片恍然间拉开围帘,过往的点点滴滴如汹涌的浪潮急剧扑来。 “陆衍,我等了你好久!”小小的女孩子委屈地仰头望他,黑漆漆的眼睛恍如暗夜里光华四溢的明珠,她食指指着头顶同样漆黑的夜空,微微噘嘴:“你看,天都黑了。” 那时候,他高一,她初一,他们同一个学校。高中部比初中部放学晚,他想放学跟她一起回家,于是叫她等他。很多时候放学之时她会跟他抱怨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抱怨之后又会朝他露出终于等到他的欣慰笑容,然后第二天继续等他。 有时候老师拖堂,迟迟不下课,他出来时就会看见她坐在长长的楼梯口,埋着头小声地背诵课文或者英语单词。 高中三年,她是他单调的学生生涯中唯一的彩色,唯一的乐趣,那些缺乏干劲的日子里,只要一想到她,他全身仿佛就充满了无限能量。 “陆衍,我等了你好久。”他喜欢听她这样说话,他喜欢听她因为久等自己而怨念的语气,含着点点撒娇和微微不满,然后拉住他的衣袖飞快地奔向公交车站。 那些小小的不可名状的欢喜,那些年少时偷偷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唯有他自己知道。 记忆鲜活得仿如昨日,他自嘲一笑,抬步向她走去。 止兮扶着围栏,脑袋靠在手臂上,正入神,眼前一片阴影覆盖而来,她下意识抬眸。 眼镜放在包里,光线昏暗,她并没有立刻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待仔细确认过后,她才幽幽地开口:“陆衍,我等了你好久。” 陆衍身形一僵。 止兮站起身来,她随手拍掉身上沾染的尘土,拿起放在长廊上的一个袋子,又望向他,疑惑地问:“陆衍,怎么了?你不走吗?” 他的手臂陡然间环过她的双肩,将她完完全全圈进自己怀里,曾经熟悉的气息消散开去,被全新的感官所取代,陌生的温度扑面而来。< 真的 熹微的夜风从他们的指缝间散过,带着湿润的凉意,陆衍收紧了手臂。他告诉自己,这是全新的苏止兮,他不能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她,不能。 止兮一点都不敢乱动,神经紧绷成一根被无限拉长的皮条,陆衍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都能挑动她的心绪。 她呼吸轻而缓,心脏脱轨的跳动频率被她殚精竭虑地遏制。 有人踩踏上木板,大约是晚归的住户或是附近学校的学生,那些人匆匆从他们身侧走过,隐约发出小声的窃笑,止兮听到一声艳羡的女音模糊传来:“有男朋友疼爱的女孩儿,真幸福!” 听到此处,止兮呼吸一窒。 她闭了闭眼睛,视线里光影交错,斑驳陆离。她问:“陆衍,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沉重的呼吸声糜糜在她耳边回荡,竟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陆衍……”她复而又轻声唤他。 “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我以为你只是敷衍我。”他低低道。 然而,止兮却用力地嗅了嗅,她皱着鼻头,动作与哈巴狗寻觅事物时无异,半晌,狐疑地问:“你抽烟了?” “嗯。”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如果她没有记错,陆衍自小就讨厌烟味,陆叔叔还因此专程戒了多年不离口的烟。为什么抽烟?因为心情不好吗? “你走后不久,那时候没事可做,不小心染上的。”他放开她,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捋顺被他弄乱的长发,“你不喜欢我抽烟?” 这几乎是一个肯定句。 止兮嗓音闷闷:“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蓦地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来:“如果你监督我,我就戒掉,好不好?” “真的?”她不是不信他,只是不信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的话能有什么作用?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万分坚定地点头,好似对她做出了什么重要的承诺。 路灯幽幽晃过,她仰望的小脸上一抹浅笑氤氲而生。她说:“好。” 这一刻的止兮,自然不知,陆衍从未讨厌烟味,不喜欢烟味的一直都是她自己。而从前,她不喜欢的,他会千方百计地掐灭。 止兮翌日醒来时陆衍已经不在,空荡荡的客厅洒满金黄的日光,深色的茶几上一张橘黄的便条被压在透明的烟灰缸下,她取出,上面是他留下的刀刻般刚毅的字迹。 上班,饭在锅里,记得吃。我下午五点下班,你没有课就在家里等我回来,然后一起去超市。 止兮拿着便条看了很久,眼睛像是被定在上面,眨也不眨,好久过去,她把便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走向厨房。 陆衍做的早餐很简单,米粥、牛奶配鸡蛋和泡菜,可能他着急上班的缘故,米粥水没有掺足,火候也不够,吃起来有些干口和黏腻,止兮咬一口鸡蛋,却总觉得别样美味。 她细细地品尝这样的味道,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酸涩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她与陆衍之间,没有爱情,她不爱他,他亦不爱她,两个互不相爱的人,却走到了一起。< 转性 只是因为一个简单且荒谬的理由:我办不到不见你。 她不知道陆衍什么时候能抛开这句话,就如她不确定,到底什么时候,她会被逼远远而去。 她只希望,她能让陆衍放下心中根生的芥蒂,她能帮他达成心中所愿,弥补她的过错。为此,她可以做很多很多。 可惜,这一刻的苏止兮,同样不知道,当她的谎言铺天盖地,她不仅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 “关于远东贷款的事……”助理手中拿着文件,恭敬地向坐在办公椅上的那个男子汇报最新的信息,却见那人目光没有焦距,疑似走神。 助理停下汇报工作,果见他没有半分觉察,心下奇怪,她跟了陆衍快一年,还是首次见他工作时心不在焉。 不对,昨日开会时他似乎也是如此状态。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眉眼微蹙,看起来似乎正专心致志地听着下属汇报工作,实际上心思不知已经飘到多远。 陆总最近是怎么了? 助理扫视偌大的办公室,无奈此时此刻这里仅有他和上司两人,她想找人帮忙也无计可施。 “陆总,陆总?”助理额上冷汗涔涔,顶着十二分的压力企图唤回那人的神志,否则手头上的工作得不到他的指示,她根本无法施展。 陆衍果然从神游中惊醒,没有焦距的目光在一秒钟后精准地落到罪魁祸首的身上,神色竟没有半分波动。 他淡气定神道:“说到哪里了?继续。” 助理被他一层不变的脸色震慑住,片刻之后才恍然地接话:“是。” 得到确切的指示后助理恭顺地退了出去,脚步还未跨出门槛那人突然清冷地叫住她:“江助。” 江助理侧转回身,望向那个容貌俊美的男子,只见他先前的面无表情此刻被些微的迷惑所取代,似乎有正被什么问题深深地困扰。 他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很排斥某一个人的女孩子会陡然之间转了性,不仅不排斥那人,反而扬言他是她的软肋?” 这个问题着实令江助理意外万分,情商不低的职场新贵仿佛已经敏锐地嗅到上司近日总神游天外的根本原因。 竟是因为女人! 在陆衍手下工作一年,江助理眼中的陆总完全就是一个只会工作的机器,他仿似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于他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事,就算手下的人犯了大错,也很难见他发怒,更别说他会因拿下一个大case而露出愉悦的心情,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现在,他却因一个女人而苦恼。 八卦永远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是这么俊美优秀的陆总的八卦。江助理立刻提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不过她到底不敢胡乱猜测,咳嗽了声,道:“首先,这个人对那个女生而言定是很重要的。” 见陆衍沉默,她继续说:“其次,他们之间可能有某些误会,那女生心中可能有某种症结,这症结迫使她疏远对她重要的那个人。” 陆衍脸色微有变化,江助理从他的反应中猜测自己应该戳中了重心,她又道:“至于她为什么突然转性,可能是因为她突然看开了吧,又或许是因为症结已解,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 陆衍:“比如?” 比如什么都不是好话,江助理可不敢继续无所顾忌地说下去,她摆摆手悻悻道:“陆总,我就是站在女生的角度胡乱揣度的,做不得准。” 陆衍收回半支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先去忙吧。” 江助理怪异地看了看他,一脸莫名地转身走出去。 “症结……”这两个字被陆衍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终是归于平静。< 禁忌 止兮一直在琢磨她是否应该建议陆衍把公寓里的家具换一换,因为所有家具的颜色不是黑白就是灰色,颜色十分单调低冷,和他本身的气质大相径庭,沉沉的,闷闷的。 给人感觉很――缺爱。 “在想什么?”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止兮被吓得不禁打了个颤,迎上他的目光有些愣。 一步之距的陆衍面无表情,止兮拉下他的手,神色不自主带了点嗔怪,“干嘛吓我?” 他们身处闹哄哄的超市,身边人往穿梭,陆衍不甚理解这样的地方她的思想竟然也能出神,他复又问:“你在想什么?” “家具的颜色。”止兮脱口而出之后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管得太多,她顶多算一个借宿的过客,却妄想得到主人该有的权利,她自嘲。 手边是早就商量好要买的竹笋,她随手拿起一个放入篮筐,状似不经意地回答:“你公寓里家具的颜色太单调了。” 她喜欢鲜明一点的色调,最好是深红或者简欧风格。 “换掉吧。”陆衍接过她的话,“你喜欢换成什么都可以,你床头的抽屉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我生日,用卡上的钱支付。” “我有钱。”止兮顺势说道,她不太敢去看陆衍的眼睛,纤痩的食指推了推鼻梁上薄薄的眼镜,“我可以自己付钱。” “你忘了?你是在跟我生活。”不知哪里来的怒气,陆衍脸色很是难看,几欲风雨欲来,“我说过,我现在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生命好似在她知晓病情的那一刻被宣判了死刑,瞬间失去所有颜色。 那么,她现在到底想要什么?想要陆衍不再恨她么? 这个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妈妈,那个哥哥对姐姐好凶!姐姐那么漂亮,哥哥好坏!”倏然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插进来,含着点点怨念和义愤填膺。 止兮狐疑地偏过头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孩子的手被母亲牵着,肉嘟嘟的小脸正气呼呼地瞪着陆衍,好似陆衍真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小家伙的模样委实可爱,止兮心生柔软。孩子的母亲面色很是苍白尴尬,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止兮小心地看了眼陆衍,见他的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她小小地噘了下嘴,继而对孩子的母亲讪笑道:“没关系。” 母亲拉着孩子离开,走之前禁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止兮,目光带着探究和思虑。孩子在母亲半推半就下蹑蹑而去,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告诫止兮:“漂亮姐姐,那个哥哥一点也不好,你赶快离开他。他会欺负你的!” 那母亲更是无地自容,加大了力道把孩子拖离此地,直到他们走远止兮才示弱地扯扯陆衍晕白的衣袖,陆衍不为所动。 “知道了。”止兮终是乖顺地低下头,“我会用卡上的钱。” 她实在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只是习惯了不依附,却没想在他这里成了禁忌。< 辞职 她低顺着脑袋,长发散过耳际,黝黑如丝滑的缎带,他伸出手,细腻的发丝从他粗砺的掌心滑过,微有些痒。 他喜欢她乖顺的模样,少了刺,多了柔。 他牵住她的手,很奇怪,她的手指竟也有些粗糙,所触的掌心和指尖摸上去全是厚厚的茧子,这样的手,不该生在只想享受的她的身上。 他敛住气:“止兮,我希望你能完全信任我。” 她闷闷地点头,说:“好。” 回去后止兮接到旅行社张姐的来电:“止兮,这次旅行团里有一对德国情侣,他们要求旅行社帮忙找一个翻译员随行,翻译员的一切消费由他们支付,另外还会付额外的翻译酬劳,你有时间吗?” 陆衍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调频道,他好像颇有点烦躁,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似乎怎么坐都不舒服,电视也已经被按了几圈也不见他在固定的频道上停下来。 止兮皱了皱娟秀的远山眉,起身回了自己房间,身边少了那人空气果然顺畅了些。她问张姐:“这次去哪里?” “这周五出发,星海度假村。”张姐笑言:“以前都是让你跟团风吹日晒,这次不必了,条件和待遇都很好。你有时间吗?” 止兮想了想课表内容,周五有三节德语课和两节法语课,讲的内容她早已熟知,没什么可学的。她回道:“有时间,我跟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张姐也很放心,爽快地挂掉电话。 回过头,陆衍正靠在门上,露在外面的右手无声地滑入裤袋,目光定定地凝视她:“要去哪里?” “星海度假村。” “什么时候?” “这周五早上九点。” “几天?” “三天。” 一问一答,止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陆衍话锋陡转,让止兮差点招架不住,他问:“有没有想过辞掉这份工作?” 辞掉旅行社的工作?! 夜幕深深,长纱微蜷,她立在窗边,一时陷入无尽的沉默。然后,她转身望向窗外无垠的夜空,黑发在肩侧飘扬,她低声道:“等这次回来,我就不再做这份工作。”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太过听话,甚至已然到了可以任他摆布驱使的地步。 苏止兮明明就不是会受人摆布的人。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我可以辞职了。”她淡漠地回答他。 辞职也好,之后,她也该开始学会适应黑暗了。半路失明,这便是唯一的得宜之处,她再也经不起令人措手不及的打击。 陆衍隔天去上班的时候止兮趁空拉上狐狸去商场买装饰品。她暗暗思忖过,陆衍公寓里的家具虽然色调偏冷,但是毕竟全是高档产品,如果换掉得不偿失,唯一较好的办法就是买一些装饰品改善色调。 琳琅满目的各种花俏装饰看得人眼花缭乱,狐狸随手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左右端详,染成粉色的手指甲在炫目的灯光之下小巧晶莹。< 好巧 “止兮,你今日看起来心境不错。”将青花瓷瓶放回原处,狐狸口气相较几日前轻松不少,“陆学长,他对你很好?” 很好是有多好?止兮不知道。她笑笑:“他能为我做的,都做了。” 早上会很早起来给她做饭,晚上会带她逛超市然后买她爱吃的水果蔬菜,中午会打电话关心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他对她,算是周周到到体贴入微,还能怎样好? 虽然他仍旧是一副全天下都欠他八百万没还的冰山脸,但是,这一点,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是么?只要她不总是细细留神他的模样,陆衍到底什么表情,她是看不见的。 可是,好像很难办到。只要身边站了一个陆衍,她的目光就很难从他身上移开。她无奈叹笑,终归是自己最在意的人…… “那挺好啊!”狐狸开心地笑起来,她拉住止兮的手,吐吐舌头:“我还怕他会欺负你,陆学长那个人,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是总给我一种他攻击性很强的感觉。” 止兮因狐狸的形容哭笑不得,“别担心,无论处于什么境况,我都能生活得很好。” “知道啦,你厉害!”巨大的镜面反射出狐狸眉开眼笑的模样,止兮也忍不住露出清浅的笑来,然后拉着狐狸走向下一个专柜。 很久很久以后,那时候,苏止兮这个人已经在狐狸的世界里销声匿迹。某天,狐狸蓦然间想起今日的场景,想起她说的那句“别担心,无论处于什么境况,我都能生活得很好。”她才恍然觉悟,这一刻的苏止兮,原来已经意有所指。 而她,除了一遍遍地请求上天不要对她那么残忍,竟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里遇见蔚洵完全在她们的意料之外,他手中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男孩穿着牛仔裤和t恤,外面套了一件牛仔小马卦,看起来特别有童星范儿。他冲止兮大喊了声“漂亮姐姐”止兮才分辨出来他竟然就是昨日她和陆衍在超市里碰见的那个孩子。 孩子当时对陆衍的敌意还历历在目,止兮却只觉得他天真烂漫,讨人喜欢。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孩子跑到她面前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下摆,仰头望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像两颗黝黑的葡萄,漂亮得不可思议。 被这样软萌的小生物靠近,止兮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爱怜地摸摸孩子柔顺的发顶,唇边荡开愉悦的笑意:“记得。” 孩子因为她短短的两个字,一下子雀跃起来。 蔚洵的视线在她们面前的购物车中停顿片刻,又落回止兮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薄薄的唇线舒展开,率先打招呼:“好巧。” 止兮到底还是有些尴尬,只笑笑着点了点头。相较他们二人,狐狸最是自在,她笑问:“蔚洵,你来买东西?” “嗯,陪婶婶来买些装饰品。”蔚洵话音刚落,一个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妇人就从拐角绕到了他们面前。这妇人赫然就是昨日超市所见的那位母亲,只是彼时她的打扮相对随意。< 就这样吧 孩子立刻松开止兮跑向自己的母亲,拉着母亲的手兴奋道:“妈妈,我遇见昨天那个漂亮姐姐了,你看!” 妇人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向她,她的神色很奇怪,好像不太想见到她这个人,又好像迫切地想走上前仔细地探寻她的一眉一眼。 止兮在那样裸露的注视下浑身像扎着刺,很不舒服,她朝妇人礼貌地微颔首,无措地抓紧了手边购物车的扶手。 紧张,这是止兮现在最直观的情绪,全来自那名妇人。 她以眼神示意狐狸赶快离开,狐狸得令,对蔚洵摆摆手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学校见。” 蔚洵若有若无地点头表示回应。 止兮没走几步那孩子匆匆追上来拉住她,眼里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姐姐,我们还会再见吗?” 止兮心肠一软,她蹲下来,视线与孩子齐平,漆黑如夜的眼睛盛满怜爱的笑意:“会的,有缘自会相见。” 孩子眼眸蓦地大亮。 陆衍今天在公司被一个case缠身,回家很晚。扭开门锁的时候昏黄的光晕从客厅天花板上的小灯透出来,幽幽地打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的那个娇小的女孩子身上。 客厅的摆设变了些模样。多了些花花绿绿的装饰,看起来不再那么单调乏味,更像一个温馨的家。 茶几上一束艳丽的玫瑰插在青花瓷瓶里,夺目耀眼,蕴含无限生机。 很奇怪,她那么清清冷冷的性子,竟然会喜欢如血般的玫瑰花枝。她总让他琢磨不透。 陆衍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边蹲下来,静静地打量她。 直到这一刻,他仍是不太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比他预想的顺利太多,又似乎,那么无可厚非。 她怀里抱了一个枕头,纤细的臂藕紧紧收住,即使已然沉睡,眉头也轻微地拧成一个小小的弧度,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发愁。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应是梦语。陆衍身体俯过去,仔细侧耳去听,女孩子音量轻如蚊音,喃喃地在他耳边回响,她说:“陆衍,冷。” 那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悄然在心底融化开来,一层层地抽丝剥茧,露出最原始的形态,柔如春水。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把抱枕从她怀中取出来,手臂绕过她的腿弯和后腰,这一动,惊醒了她。 睡眼朦胧的她,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细缝,慵懒得像只小猫,温顺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这副模样的苏止兮,仿佛自带一种诱惑的魔力,让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挪开分毫,且忍不住朝她靠近。 “你回来啦!”止兮伸手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张开双臂环住他的颈项,驽弩嘴,嘀咕道:“叔叔阿姨都睡了,我也困。” 她复又闭上眼睛,兀自睡着了,留下他,震惊得险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还是多年前吗?那时候他上高三,放学晚,有时候他在学校上自习,回家后只剩下她还开着一盏小灯等在客厅里,见他回来立刻跑向厨房给他端饭菜,慰藉他饥饿了大半晚上的胃。 但几天中总有那么一两回他回家时她已经睡得像只小猪,憨憨得,窝在沙发上呼吸均匀。 回忆总是美好得让人心生无尽感慨,过去的时光有时候就是一把锋刃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割裂出现下的残忍与丑陋。< 等你 手上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几步走进她的卧室将她放回床上,或许她正沉浸在美梦中,唇边自有一抹温煦的浅笑。 绯色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盈盈一水涧,蓦然生光辉。 陆衍忽地凑近,转瞬之间,两唇相距不过短短一厘米,只要他再稍稍前倾,只需一点点,他们便能亲密无间。 他动了动,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却只是落在她娟秀的眉间,宛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然后他站直身体,转身沉默地走了出去。 苏止兮很久以前就做得一手好菜,她似乎在做菜上挺有天分,小丫头十岁出头之时就学着帮陆妈妈打理家务,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已能手法娴熟地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电饭锅里留有米饭,高锅中炖的蹄花汤已经有些凉了,陆衍点燃火,锅里的汤很快就沸腾起来,他舀了一碗盛到餐桌上,刚放下,饭厅的另一边就晃出一个身影。 她右手肘放在脑后,憨笑着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黑发,左手搭在肚皮的位置,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闻到饭菜香就醒了,我也还没吃饭。” 她的模样憨态可掬,陆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自在地收回。继而回到厨房打开电饭锅,果见米饭还完整地躺在锅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左手腕上都黑色金属腕表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微不可见的光晕,而上面的时间赫然已是晚上十一点。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她一直在等他?心里微微一暖,像是有春风拂过,意外舒缓。 陆衍盛好饭端出去止兮已经自觉地坐到餐椅上。她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睡眼惺忪,一副混沌的模样,恰如被饭香惊醒而等着被喂食的小猪。 他拉开餐椅在她对面坐下,男子面孔一改往日归家的疲惫倦怠,虽没有表现出多外显的愉悦情绪,但微扬的唇角到底泄露了他较好的心情。 给她盛好汤,他明知故问:“怎么还没有吃饭?” 碗盘洁白晶莹,粘稠的汤汁上悠悠地漂浮着几许翠绿的葱花,随着汤汁一摇一晃。她就着碗沿小小地咀了一口,才嗫嗫地回答他:“等你。” 顿了顿,她又道:“嗯……后来有点困,我不小心睡着的。你工作很忙吗?” “今天是意外。”他也跟着喝了一口,味道果真如料想中那般鲜美润口,他补充:“我现在很少加班。” 止兮点点头,没有做声。 陆衍问:“为什么不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饭厅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气氛很静谧。碗里肥肥的蹄花让她皱了皱眉头,她嫌弃地挑出来放到陆衍碗里,慢吞吞地说:“我怕你在忙很重要的事,不想打扰你。” 他握住她的手,突来的温热让止兮手指一颤,筷子险些掉到地上。她莫名地望向他:“怎么了?” “以后有什么事就及时给我打电话,好吗?”明明是询问,语气却已然不容置喙。止兮轻轻地开口应和:“好。”< 敷衍 后来陆衍才逐渐明白,苏止兮口中的“好”,竟大半都仅仅为了敷衍他,而这种看似郑重实则完全不走心的敷衍,她自己玩儿得不亦乐乎。 星海度假村毗邻a市城西环外的明湖,五月份的a市天气已经有些热度,一个十多人的旅行团几乎人人薄衫短裤,唯有止兮穿着长袖长裤,把自己裹得像冷血动物。 这次的工作她只需负责两个德国人,工作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但是工作内容却时常让止兮倍感尴尬。 她所负责的是一对德国情侣,两人初来乍到,对当地人文风情兴趣浓厚,自然有问不完的问题。止兮耐心极好,无论他们问什么她都能有条不紊地一一向他们解答,但是,问题在于他们正处于热恋期。 西方风俗相较东方更加开放,两人开心之余便会随时随地亲吻对方,以此来表达他们内心的愉悦以及对恋人深浓的爱意,这可苦了止兮。 特别是帮他们拍照留念的工作对止兮而言简直苦不堪言。平时他们亲吻的时候止兮还可立刻转过身去避免尴尬,但拍照却是不可能。他们喜欢拍各种亲吻的照片,止兮不看他们接吻都不行。 说起来苏止兮真的是一个思想比较保守的姑娘,她很少接触异性,也没谈过恋爱,平时有男生靠她太近她都会十分拘谨,更别说要她光明正大地看别人接吻,往往这个时候,那对情侣还没摆好姿势止兮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幸而他们都很好相处,止兮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就是接吻吗?电视上随处可见,她姑且就当在看电视。 “咔嚓”一声按下快门,止兮的眼睛被闪光灯瞬间射出的光芒晃了晃视线,玛雅兴奋地放开环在男子腰间的手朝她奔过来,拿过照相机看刚照好的照片。 女生深邃的眼睛大放异彩,忍不住再次赞赏止兮比常人略胜一筹的拍照技术。 止兮陪他们玩儿到晚上七点,在酒店用完晚餐玛雅爽快地说接下来的时间止兮可以自行安排,且豪爽地送了止兮一张泡温泉的入场券。 星海度假村的温泉引自明湖湖底,萱姐在昨日出发前就扬言到星海不泡温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止兮本想邀上萱姐一起,但是萱姐却被几名游客缠住脱不开身,无奈她只有自己去。 玛雅出手阔绰,送予止兮的竟是vip单人券。止兮忍不住笑笑,暗想,那个活泼开朗的德国女孩儿真的太过单纯善良,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好,不知道是不是很容易被他人欺负。 她又想,那女孩儿怎么看年纪都比她大,指不定人家早就阅尽沧桑,只是仍旧保持着一颗温软的心来看待这个世界。而这一点,恰恰是她所欠缺的。 温暖的水逐渐包裹住身体,她沉浸在水里,一整天奔波劳累的身子骨仿佛都得到了最好的慰藉,心神缓缓舒展开来。 < 咬唇 醒来时已不知几点,腿软得发麻,她弯下身去使劲儿揉了揉小腿肌肉,才慢慢爬出温泉池。 回到更衣室要绕几个弯,止兮忘记把眼镜带出来,绕来绕去她自己都有点迷糊了,最后索性随意推开一扇门走进去。 这房间的设计别有用心,有点像专程用来化妆的地方,室内墙上有一块巨大的玻璃,靠墙处甚至还设有沙发和茶几。最让止兮意外的是这间更衣室除了外间竟然还有一个里间。 止兮扫视四周,最后还是决定去里间换,里间应该更安全一点。 然而,事实远比她想象得令人惊愕,止兮刚打开里间的门就被无意看到的画面吓住。 男子已经穿好黑色长裤,雪白的衬衣才扣好第一颗纽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和劲痩的腰线,他短发还未全干,墨色的发丝濡湿地贴在额际,一张俊脸轮廓分明,煞是好看。 而最重要的是,止兮不明白,这个人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 止兮睁圆了一双眸子望着眼前炸然出现的男子,素来灵敏的大脑此时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走到止兮身后关上门,止兮还有些愣愣的,讷讷地张口:“你……” 唇上忽然多出一根手指,那人用食指压着她的双唇遏制住她欲出口的话,示意她别出声。 下一刻外间就传来动静,起初是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很快说话声就变成了夹杂着男女重重粗喘的嗯嗯啊啊。止兮最先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嘛,待她明白过来,一股强烈的灼烧之感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烧得她脸色绯红一片。 而这恰好娇美的光景自然不留余地地落进男子深黑的眸中,耳边糜糜的喘息声犹如魔音穿耳一般挥之不去,眼前的女孩儿满面娇羞,雪白的贝齿轻咬绯红的唇瓣,一双剔透的眸子盈盈透着水光。 他只觉得一股不正常的热流在不断地往上蹿。 他靠得太近,呼出的热气在她的脸上散开,有些微痒。止兮尴尬得不知所措,手指紧紧地攥着浴袍,骨指都泛了白,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内心腾升的紧张。 她忍不住稍稍仰头望向他,嘴唇微微张合,想让他退开一点,然而话还未出口,他却虞然俯下了头。男子英挺的鼻尖滑过她光洁的额头,与她的鼻尖相抵,削薄的双唇几乎贴上她的。 止兮顿时被他的动作吓得不敢做声,她死死咬着唇,一动不敢动。 气氛陷入低迷的暧昧,两人肌肤相贴,耳边蛊惑的交喘声持续不断,止兮手心渗出一层细汗。 “止兮……” 他轻声唤她,嗓音像大海深处的海水在暗涌,低沉喑哑,自带磁性。 她下意识地回他一个单音:“嗯。” 短短一个字,尾音稍微上扬,似乎只是她无意间的回音,又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叫她的名字。 而她不知道,只是一个音节,却瞬间撩拨动他死死克制的心弦,忍无可忍,何须再忍。 “止兮,别咬着唇。”他如是说,声线蛊惑。 “啊?”止兮张口反问,下一刻,唇上传来灼热的触感,她的唇被他以吻缄封。< 来不及 脑中赫然炸开一道白光,意识混沌得像绞着漩涡的浑水,昏昏然不知所以。 五官感受全被这个吻吸引住,她没办法思考,没办法倾听,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呼吸。 大脑严重缺氧,手脚僵硬得厉害,眼珠骨碌碌地盯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她像是傻了,思绪全被这个吻搅乱,呆滞得不像话。 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覆住她的唇,双眼紧闭,一手撑在她身后的门背上,一手轻抬她的下巴,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岿然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外面旖旎的动静终于慢慢消停,他于死寂之中缓缓离开她的唇,双臂收拢,紧紧地将她揽入怀里。 他气息还有些不稳,脑袋埋入她的肩窝,冗长地呼吸着。止兮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辨。 当澎湃的悸动随着时间的流走烟消云散,剩下的仅仅是无尽的哀叹与落寞。 时光的踪迹从他们交叠的衣袂间匿去,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映照在他们身上,寂静的房内,止兮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她说:“陆衍,别爱上我。” 半夜刮起了大风,窗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呼啦啦的声音把沉睡的止兮吵醒。她掀开被子去关窗户,大风迎面拂在她的脸上,长发和睡衣迎风乱舞。 “呲啦”一声紧紧地关上窗户,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床头的台灯光晕幽暗,她静静望了一会儿,眼睛眯起,然后快步跑过去按下开关键,房间里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忽地又按开台灯,光晕又亮起来,又关掉,紧接着再打开,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遍过去,她颓然地松开手,面如死灰。 视力更弱了…… 她环住自己的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隐约间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像温暖的水,冲散她身体全部的冰凉。 手徐徐松开,纤白的指尖轻点苍白的唇瓣,想起那个旖旎的吻,心悸和酸涩同时浮上心尖。 “陆衍,别爱上我。” “来不及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晴朗无边。 距离星海度假村不远的高山上有一座古寺,这座古寺年代久远,据说已有两百年历史,被纳入国家文化遗产,至今保存完好。 止兮当日完成青春旅行社的工作后并不急于赶回学校,她听闻那座古寺已久,早有一探究竟的想法,现下正好有时间。 沈悦一直对古老的事物感兴趣,早先宿舍几人就约好一起来玩儿,不过,她怕是只能爽约了。 爬山是一个艰难辛苦的历程,她脚步不快,早上六半就出发,爬了两个小时才行至半山腰。 止兮望了望走在她前面的陆衍,一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忍不住又想问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前面的人没感受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她,见她站在那儿一味地盯着自己看,他微微一笑,又折回去。 “走不动了?”他向她伸出手,示意止兮把手交到他手上。 止兮眯眯眼,奇怪地问:“今天周一,你都不用上班吗?”< 神佛 “我请了假。”见她还没有动作,他自动自发地拉住她的手,语气温柔:“我来找你,你不开心?” 这倒没有,止兮暗自想,就是有点受宠若惊。 “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不用上班。” 他看起来挺忙的样子,有时候夜半三更她醒来还能看见书房里的灯清明透亮,他年纪轻轻就坐上那么高的位置,期间所有的艰难辛苦恐怕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原来只是这样,他扬起一道眉,握紧了她的手:“走吧。” 山路并不好走,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高山上大雾浓重,向山下望去入目均是白茫茫一片,窥不得多少景致。 止兮早有先见之明,预见到山顶温度会骤降,拿出事先备好的外套穿上,才勉强挡住冷风的侵袭。 她望望陆衍单薄的白衬衫,又看看自己的外套,讷讷询问:“陆衍,你冷吗?” 他摇头,将她拉向寺内。 古色古香的寺庙尽是岁月遗留的痕迹,寺庙里人不多,有十来人和他们一样是观光的游客,还有五六人是长居寺庙的僧人。入门左手边有卖有关各路神的各种各样金银玉质的挂坠和手链,右手边是上香用的东西,正前方是一樽金像如来佛,佛祖的最下方安置着供箱。 止兮跟在陆衍身后走进去,不知从哪里散出一股檀木香气,香味扑面而来,煞是好闻,令人精神一聚。 有僧人过来引他们上香,陆衍附身低声在止兮耳边说道:“你去吧,我不信神佛。” 止兮淡淡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也不太信,只是既然爬了好几个小时才上得山来,不拜一拜好像有点对不起她几个小时的辛苦。 不过止兮上香之时到底还是极尽虔诚,投了香钱,引她上香的那位僧人面无表情道:“我佛慈悲,小僧见施主面容难掩愁绪,近来定是寝食难安。正巧本寺住持大师外游归来,施主可否愿意算上一卦?” 止兮想起沈悦曾说传言这古寺住持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能推算人的命格,且至今预言尚未失过真,玄乎得很。很多人上山来都是为了能得住持一言,望住持能指点迷津,然而,这住持是个怪人,喜欢游历四方,很难见到,而且他一般都不愿出手。 止兮心下奇怪,遂而问道:“住持大师愿意为我占卦?” 僧人慢慢点头:“施主请随我来。” 止兮和陆衍被一路带到偏阁,僧人推开偏阁的门,一蓝袍加身的老僧人正盘腿坐一樽佛像的正下方。老僧人满面沟壑,花白的胡须垂在前面,耳际留着长长的一缀耳发,和古装电视剧里寺庙里的那些大师并无二致。 或许他庄重年迈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止兮心里立刻生出一股肃然起敬。 “请坐。”住持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两个坐垫。止兮望一眼陆衍,陆衍往旁边站去,意思他不进去,止兮无奈,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她那么好运气遇上住持占卦,听一听也无妨。< 前路 止兮恭敬地在坐垫上坐下,住持用他苍老的声音问道:“小施主命途一波三折,今日想问什么?” 如果最先止兮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那么现下神情却是凛然了起来,只因他开口就点破她的命途。 似乎谣传也并非全不可信。 “我想问一问,”说到此处,止兮嗓音稍顿,继续道:“前路。” 一根竹签摇摇晃晃掉到地上,被老僧人捡起,老人沟壑般的脸微有变色,他深不可测的眼睛盯了止兮片刻,缓缓道:“小施主可否把右手伸出来让老僧瞧一瞧?” 止兮并无他想,依言伸出手摊在老僧人面前,许是眼神不太好,老僧人看得很仔细辛苦,半晌过去,老僧人长叹摇头:“原见小施主面相以为小施主苦难已过,不曾想,真正的苦难还未到来。小施主一生命运坎坷,不信他人,唯有放下心中多年芥蒂,才能得到真正所爱。愿小施主早日放下执念。” 止兮苦笑道:“放下执念……根深蒂固的东西如何放下?” “听之、任之、信之,若反其道而行,大劫将至。” 大劫将至…… 止兮本想问问什么样的灾难才算大劫,她已经知道在不久之后她会失去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光明,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给她带来的打击更大? 可是最终她还是转了话题,她目光望向门外,陆衍并不在她的视线里,她却仿佛看到了他。她问:“那么他呢?大师可知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老僧人古井一般的眼睛有些许怜悯:“他是姑娘生命中的重中之重,既是姑娘的希望也是姑娘的绝望。如若姑娘想一生安宁度过,老僧劝姑娘早日离他而去。” 绝望么? 止兮缓缓站起来,双手合十朝老僧人恭敬一拜,“小女谢大师赠言。” 老僧人叹息摇头:“老僧不能劝住姑娘,所言也无用,姑娘保重。” 止兮走到门口之时想起沈悦的好奇之心,又回头问:“敢问大师如今高龄?” “老僧如今一百零一岁。” 一百零一岁啊…… 山上种有不少桃树,这个季节桃花早该垂败,然而因为温度的原因,这山上的桃树生得极好,桃花正开得鲜艳,一簇簇地盛绽开来,防似人间四月天。 止兮从佛堂出来,正巧看到站在桃花树下的陆衍。男子雪白的衬衫在迷离的雾色中缭绕,像是一场经年累月的白色梦境,迎着春风翩跹飞舞,越来越远,虚幻得不真实。 这些年,苏止兮一直没有想明白,她的梦想是什么?追求是什么?她活得辛苦且疲惫,却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 生活,让她一直挣扎在温饱边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来不及去欣赏这沿途的一路风光。 如果说有什么让她感到生命仍旧还散发着光彩,可能只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陆衍还在拼命地活着。< 光芒 “在想什么?”思索间,陆衍已经走到她的身边。她微微一笑,或许是风有些大,吹得她的脸色略显苍白,桃花飞扬,落到她的发顶,更衬出她的憔悴。 陆衍有时候能明显感觉到苏止兮的不在状态,她喜欢沉默,喜欢沉浸在她自己的那一寸三尺地里,旁人休想窥得她半分的心思。她像是把自己掏空了,她一个人窝在被掏空的地方,没人进得去。 她可以隔绝一切,就如同现在,她虽然在对他笑,但是笑意不达眼底,苍白且无力。 “止兮,你别这样。”他突然没有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前后不衔接的话。她还是笑,粉红的花瓣在她身后飞扬,美得如梦似幻,她说:“陆衍,我从来就不信任何人。” “我知道。”她不信他,他比谁都一清二楚。 “可是你说你爱我。”她手指细白,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纤细的手一点点挪过去握上他的,然后紧紧地攥住,徐徐说道:“我相信你,相信你,爱我。” 苏止兮这一生骗过陆衍很多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她绝没有说谎,那便是—她信他的爱。 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无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一刻,她都愿意相信,他爱她。 陆衍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微凉,他握在手心,一股淡淡的冰凉度过来,异常舒服。他执起放在唇边落下一个轻吻,声音温柔得像是这漫天飘扬的粉红花瓣。 他说:“止兮,我们在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无所谓那些争吵,无所谓那些无情,无所谓那些不见光明的滔天恨意,无所谓她爱与不爱,只要她在身边。 只要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苏止兮蓦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如果她此生注定多灾多难,她怎么会舍得让陆衍跟她一起,共赴黄泉? 要怪只能怪岁月无情。 她低眉敛眼,轻声细语:“好,只要你愿意。” 下山比起上山容易得多,陆衍原本怕她身体吃不消想坐吊索下山,但是止兮喜欢这山里葱郁的风光。上山之时急于赶路,没来及欣赏,她想在下山之时好好欣赏一遍。 山路崎岖,她走得歪歪扭扭,陆衍真怕她跌倒栽入山崖,他走在她后面,一颗心悬得厉害,手伸了几次想拉住她都缩回来。 她一路走走停停,似乎真的在专心致志地欣赏这里的自然风光,可是却不见她拿出手机将那些风景拍下来留作纪念。 “还是记在心里比较稳妥,拍下来的风景对我来说只是短暂的视觉效果,没什么意义。”她蹲下身,随手执过一朵白色小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松开枝桠,回眸朝陆衍解释道:“照片上的风景是死的,我不喜欢。” “你喜欢什么?”他有些好笑,这样的说辞,恐怕就她说得出来。 “我喜欢什么?”她垂下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倏尔仰头朝他露出清丽的浅笑,“我大约最喜欢光芒。”< 是她 熹微的阳光穿破树叶的间隙洒下,在她的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明晃晃地夺目迷人。陆衍缓步走过去向她伸出手,她手一扬,五指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 时光荏苒,多少爱恨从他们相交的指缝间溜走,这一刻,似乎都显得不再重要。 愚笨的人总是紧紧抓住过去不放,只有聪明的人才会在恰当的时候计划好未来。 他捋掉她发顶沾染上的一片绿叶,轻笑开口:“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是光芒?” “干涸的水源、寂寞的陪伴、或者黑暗里的星光。”她的解释别有深意,话落,她放开他的手继续朝山下走去,婉转的音色逐渐在山间散开。 她补充:“或者,你。”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远远而去,又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渐渐朝他的内心靠近,那一瞬间的寂灭和重生,好像在告诉他,你的决定是对的。 抓住眼前这个人,再没有比这个更正确的决定。 他们当天就回了城内,止兮次日有课,不敢再耽搁。 周二上午有两节法语课,狐狸昨天就说好要陪止兮一起去。她们来得早,教室里还没什么人,所以他人的谈论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听说了吗?我们原来的法语老师怀孕了,今天是别的老师来代课。”同学a八卦对坐在他身边的女生说。 那女生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这个消息我上周就知道了,你上周没来吧,老师讲过的。” 同学a脸红,讪言道:“上周有事。” 他稍顿片刻,又好奇地发问:“你知道谁来代课么?” 女生一边翻开书页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个大美女,剑桥硕士文凭,刚刚毕业归国,你有眼福了。” 上周,止兮请假外出,所以她也不清楚。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快上课的时候教室外面响起踢踢踏踏的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声音并不大,但止兮耳力异于常人,听得十分清楚。 须臾,一个头发高高扎成马尾的女人逐渐出现在止兮的视野里。 精致的脸蛋染上浓淡相宜的妆容,粉色的无袖衬衫领口解开三颗纽扣,秀美的蝴蝶骨若隐若现,衬衫边角扎进束腰裹臀的蓝色短裙中,露出修长白净的双腿,一双晶莹白皙的玉脚镶嵌在隐约泛光的透明的五公分高的单鞋里,脚趾甲染成诱人的粉色,看起来竟也异常地美。 这个女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无一不彰显着她的美丽。 她往教室门口一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教室里顿时响起的叫嚣声、称赞声、兴奋声不绝于耳。唯有止兮和狐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的模样显得与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女人漫步走到讲台前,从容不迫的姿态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她轻扬着下巴,绝伦的面上徐徐露出一个自信大气的笑容,开口道:“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法语代课老师,谢一静。” 连绵的喧闹声中,狐狸悄悄握住止兮冰凉的手,意外道:“竟然是她。” “嗯,是她。”竟然是她,谢一静。 【明天回乡下闭关一个月,争取在9月26号之前交出《十年》完美答卷。乡下没有络,更新只能断断续续,待我回来之时,就是完结《唯以晨曦故》之日。萌萌哒!】< 过去 “谢老师,你多大啊?有男朋友吗?”立刻有男同学出声问道,引来同学们一阵调侃的大笑。 谢一静精心勾描的眉稍轻缓上扬,展露出温婉似水的和煦浅笑,反问道:“这位同学,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的年龄是三大不能询问的秘密之一吗?” “男朋友总归不是秘密吧?”底下又有人笑开,趁着风势紧跟着抛出问题。 “这个……”谢一静眉眼微变,抬手不经意地将肩前的发梢捋至耳后。她似想起了谁,双颊一抹殷红悄然散开,继而羞赫地回答:“他现在还不是。” “哦――” “唉――” 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着实令人浮想联翩,从而引发各种感叹,止兮默默地看着台上那个风姿卓卓的女人,小指无声地蜷缩起来。 两节法语课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迎来尾声,结束之时台上的谢一静目光逡巡过全场,促不及防道:“听说本班已经有同学通过了法语同传考试?” 同学们窃窃私语起来,一位女同学高声道:“美女老师,你说的那位同学名叫苏止兮,不过,法语只是她选修的专业哦!” “是吗?那这位同学是挺厉害的!”谢一静赞叹一声,然后脚步迈下讲台,最终在一个肌肤苍白的女生面前顿住,她低头睨她,眼底有柔软的笑意,温声道:“好久不见,止兮。” 止兮撑着光滑的桌面站起身来,她穿着平底帆布鞋,却并不比踩着高跟的谢一静矮,她露出与谢一静相差无几的柔软笑靥,礼节性地回应道:“好久不见,谢姐姐。” 两人一看就知道关系匪浅,同学们窃窃私语起来,只有谢一静的声音异常清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道不清也说不明,有时间陪我喝杯咖啡吗?” 止兮微点头:“有。” 咖啡厅距离学校不远,环境很清雅,往来的大多都是外语学院的学生。粘稠的咖啡冒着袅袅热气,奶香味扑鼻。 狐狸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染得绯红的小指甲在氤氲的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如果论实话,她并不希望止兮和谢一静有什么交情的牵扯,倒不是谢一静心机深沉不好相与,而是,她就是太好相与了,让人挑不出毛病。 完美的女人,总会让同类感到危险和自卑,狐狸不自卑,她只觉得危险。 止兮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一时并不说话,她表情平静不起波澜,谢一静也看不出她到底什么心思,见到自己,也没见她有多少意外。 倒真是…… “离开的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谢一静率先打破沉静,像一个知心姐姐,关心起她的生活来。 “挺好的。”止兮淡淡说。 “止兮,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有隔阂了?”谢一静叹息,“当年你离开,我难过了很久,你也真狠心,说走就走,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各有各的未来,没什么好说的。”止兮声音漠漠,她并不愿意听谢一静一再提起从前,过往的一切她都不愿意提及。 或许是因为在她眼中,眼前这位谢姐姐还不及狐狸一半重要。狐狸说起以前的事,她就一点也不反感,果然她还是区别对待的。 【一直认为安心写文是最重要的事情,少听点外界的声音,少管点外界的事,事实证明,这种想法并把这种想法付诸事实,是正确的。理解你的终会理解你,不理解你的,说再多都无济于事,所以我愿意为了那些理解我的人努力。公布一个读者群号:426485805。入群请注明入群理由,也请非真爱读者,不要入群,谢谢合作!】< 放下身段 止兮冷漠的态度让谢一静表情有点尴尬,她搅动咖啡,巧妙地将这份尴尬掩饰过去,笑道:“六年过去,没想到你性子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么安静且冷漠。 止兮默不作声,狐狸大口地吸了一口可乐,笑呵呵地说:“谢老师倒是变了很多,以前在学校就艳压群芳,没想到现在更是挑不出一点瑕疵,跟您这样的老师走在一起,身为学生的我们压力很大的。” 谢一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哪会?” 狐狸继续卖夸:“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不掺任何水份,我们止兮一向笨于口舌,您别跟她见怪。” “不会,我了解止兮的性子,她一直这样。”谢一静平和地顺着狐狸给的台阶下。她抿了一口咖啡又放回桌上,视线下移,不知想到什么,忽而问:“止兮,你知道陆衍就在这座城市吗?” 止兮放下咖啡杯,不动声色。 “谢老师今天才回来?”狐狸抢在止兮面前反问。 “昨天下午四点的飞机,我本想给陆衍一个惊喜,可是他工作太忙……”说到这里谢一静适时地刹住话,意味不明地看了止兮一眼,复而又问:“止兮,你没有见过陆衍吗?” 止兮眉头轻蹙,还未开口,又听她说:“也是,陆衍那么高傲的性子,怎么会放下身段来见你。” 狐狸一听“放下身段”这四个字整个人就有点不好了,怎么听谢一静的意思,止兮很不入流?来见她还需要放下身段? 可是苏止兮就是特别能忍气吞声,谢一静说话已经如此尖酸刻薄她仍旧能淡气定神地坐着一动不动,好似谢一静口中那个“你”说的是别人。 狐狸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灌入口中,嗤笑了声,说:“听谢老师的意思陆学长似乎和你关系很不一般呐,不知道谢老师能不能劝动陆学长别对我们止兮死缠烂打呢?” 谢一静面色陡变,原本姣好的容颜立时青白交错。狐狸觉得赏心悦目,继续不客气地说:“还有,止兮可没本事和gk南部的总监扯上关系,止兮能扯上关系都只是陆学长,陆学长来见她,自然不需要放下身段。” 止兮拉拉狐狸的衣服下摆,暗示她管住自己的嘴巴,狐狸撇了撇嘴,直接伸手把止兮从座位上拉起来:“谢老师,您是大人物,何必放下身段和我们这些小人物坐在一起喝咖啡?也不怕折煞您自己的寿命!止兮,我们走。” “我没有看低你们的意思。”谢一静深吸口气解释道,“我一时口快而已,我道歉。” “没关系,不重要的。”止兮无所谓地笑了笑,她脂粉未施,清丽的面容映着身后雪白的墙壁,煞是好看,“我们还有事,你自便。” 谢一静眼看着止兮推开门走出去,女孩子生得高挑,但是抹不去那一份纤细,远远看去,还是略显娇小。她五官长开了,少了多年前的一份稚嫩,多了如今的一份成熟,但是心智却没怎么变。< 69:资本 十六岁的苏止兮是二十六的心智,二十二岁的苏止兮仍旧保持着十六岁时的心智。然而,不管是十六岁的苏止兮还是二十二岁的苏止兮,对她来说,都一样,可怕。 她千辛万苦也得不到的东西,苏止兮只需要一个表情就唾手可得。她时时刻刻都安静得可怕,就像一头睡着的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醒来一口咬掉属于她的东西。 而她,竟然已经见过陆衍了。 手掌撑在桌面上,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泛白,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桌面里,谢一静神色阴翳。 那厢,两人出了咖啡厅,狐狸气不打一处来,三公分的高跟鞋狠狠地往旁边的花台上一踢,“那个谢一静什么意思?明里暗里都是讥讽的味道,当我们傻听不出来?” 狐狸今天穿的高跟鞋鞋尖十分尖细,止兮盯了一会儿她的脚,无视狐狸几乎要跳脚的愤怒,问:“你脚不疼吗?” 狐狸:“……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你都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止兮莫名其妙地反问,“她又不是谁。” 狐狸愣了半晌,默默地把止兮的最后一句话重新译了一遍,她想,止兮完整的意思肯定是:她谁都不是,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什么都不算的人说的话而生气?一点都没有必要,我才不和自己过不去。 乍然之间,狐狸心情便大好起来。 很多时候狐狸会觉得止兮性子太冷不是好事,因为冷情的人往往抱着世态炎凉的心态来观望这个世界,这样的人生活中总是悲伤多于快乐。但是有时候她又认为,对于苏止兮而言,寡情冷心才是她该有的生活态度,因为岁月没有善待她,她只能自己坚强。 狐狸哥儿俩好地揽住止兮的肩头,语气抑扬顿挫:“你的想法简直不能更好!” 对付某些人,无视的态度就是最锋锐的利器。 止兮轻轻一笑。 两人回到宿舍之时沈悦正沉浸在文字的撰写中不能自拔,陈薇趴在书桌上研究怎么能把眼线画得精致漂亮。狐狸看不过陈薇笨拙的手脚,三两步走过去夺了她手中的画笔,抬起她的下巴刷刷就帮她描好眼线,速度之快,下笔如神。 陈薇“哎呀”一声:“我正在练习,你干嘛坏我好事?” 狐狸得意地拍拍手:“我给你做示范啊,你那是什么技术?我说薇姐姐,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应该女人一点了?” 陈薇撇嘴,继续专研自己的另一只眼睛,还不忘吐槽:“得瑟!” 狐狸随意地在止兮的位置上坐下,反驳道:“我那是有资本!” 陈薇似乎的确没有画眉的天分,指尖捻着眼线笔勾勒半晌达到的效果跟鬼画符不相上下,她挫败地丢下工具,转头试图从止兮那里寻找安慰:“止兮,你会吗?” “我只会一点。”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她有时候会被要求化淡妆,所以她也学过一点。化妆是门技术活,如果说狐狸属于门中得道较深者,那她顶多算个门外汉。 陈薇琢磨了会儿“一点”的程度是多深,最后她苦着脸说:“你的一点要当成两点来理解。”< 70:作风 止兮书架上的课外读物不少,狐狸总喜欢在止兮的书桌旁看书,止兮在上面午睡,她就随手抽出一本《简爱》打开。 这本中英文对照的《简爱》是止兮高中时买的,书皮已经泛黄,里面的内容曾被她勾勾画画,勾画的大多是一些不常见的词汇和经典语句,只看书页就能知道这本书曾被她反复阅览。 书中夹着几张纸页,狐狸取出来看,一瞬间,面色凝重,忽悲忽喜。 然后她小心地将东西放回原处。 狐狸爬上床的时候又看了看止兮,五月的天气,温度已经逐渐热起来,宿舍里没有开空调,即使她穿着单衣也不觉得冷,可是止兮睡觉却还盖着厚实的棉被,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双手枕在脑袋下,分外安静。 苏止兮的适应能力一向强悍得令人刮目相看,这么多年过来她全是倚靠自己的双手穿衣吃饭打工上学,她完全可以独立,凭她的能力毕业后在国内找到一份相对高薪的工作绝对没有一点问题。 她已经精通四国语言,能力出众得少有人能及,可是,她竟然还不满足吗? 她要走? 狐狸昏昏然地倒在床铺上,她心中又出现了那种感觉,很不安的感觉。 她总觉得苏止兮的心底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或许可以瞬间击垮所有人的防线。 是她想多了吗?狐狸浑浑噩噩地睡过去。 止兮下午回公寓之前先去了趟超市买菜,陆衍大约上班太辛苦,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吃得一干二净,他从不提要求,但是她会按照他的喜好做。 她能明显感觉到从星海回来之后,他愉悦的情绪似乎更外显了一些,如此甚好。 门卫室有她的快件,止兮顺道取了拿上楼,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她敏锐地听到屋内有谈话的声音。她杵在原地站了片刻,短短的时间里,女孩子的思绪百转千回,然后她转身往回走。 这时,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止兮刹住脚步,堪堪回头。 陆衍从屋内出来,他似乎刚下班没多久,身上的西装皮鞋还来不及换掉,见止兮那么站着,他眉头一蹙,问道:“怎么不进来?” 止兮悻悻道:“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忘记买了。” 她左手提着刚买的菜,右手臂夹着一个纸箱,双手都不得空闲,她却过家门而不进。陆衍从她手中接过东西,语调轻慢:“先进来。” 止兮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他问。 “没有。”止兮压下心中那股别扭的感受,抬脚跟上去,到了玄关准备换鞋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拖鞋不见踪迹。陆衍把东西放到一边的置物柜上,转身的时候提醒她:“来了一个朋友,你的拖鞋被她穿了,她现在在你的房间休息。” 她的拖鞋,她的房间…… 止兮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来形容她此时的感受,只觉得喉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让她有些呼吸不畅。她反复深呼吸,强行遏制住从心底腾升的不快,开口时音调淡了好几个度。 “哦。”她说。 极其简单的一个单音,听不出多少情绪,很符合她一贯漠然的作风。< 71:形单影只 正好狐狸打电话过来,止兮杵在玄关处接电话,她低垂着脑袋,黑发松松垮垮地散在肩侧。陆衍比止兮高出大半个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子发顶的旋和她白得不正常的指骨,他拧起眉:“止兮,握手机的力道别那么紧。” “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过去就好,不用来接我。”她沉浸在和狐狸的对话中,似乎已经将身旁的人完全忽略。大多是狐狸在说,止兮只是“嗯嗯”地回复,近三分钟的通话时间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手都没有移动分毫。 挂断电话,她抬眸直视他,浓密的长睫毛覆下一片暗影,蒲扇之下一双深黑的眼睛静如死水,她朝他浅笑道:“现在要出去一趟,我今天买的菜刚好两人份,你不煮饭的话就把菜搁进冰箱。” 话落,见他只是低头凝视自己,她又补充:“我今晚就不回来了,不要拆我的快件。” 一只脚还没有跨出门手腕就被一双大手握住,身后的人呼吸声厚重清晰,也不知在为何事生气。止兮淡淡转身,白皙的脸庞微微带笑:“怎么了吗?” “你介意。”他已然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介意什么?”她疑惑不解。 “止兮,别装傻。”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今天真的有事。”她拉开陆衍的手,完美无缺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破绽,“我要走了,狐狸在等。” 房门打开又合上,薄薄的一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说过,她还是那副性子。”一声女音传过来,陆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身段窈窕的女子斜斜地靠在雪白的墙上,她双手环胸,姿态懒散,上扬的唇角流泻出一抹秋日阳光般的温柔,“不过,她对你的态度已经不似从前了。” 从前的苏止兮,会以陆衍为中心。 一杯冷水入口,从喉间流入肺腑,冰凉的感觉直浸心骨,他面不改色地问:“不睡了吗?” 谢一静摇头,上次见到这个人已经是半年前的事,短短的六个月她却觉得已经过去好些年,她无奈地笑笑:“躺在床上才发现,根本睡不着。” 如果这套公寓不曾住进一个苏止兮,如果陆衍对苏止兮的态度一如他曾表现的那样冷漠,或者如果他六年前对苏止兮的滔天恨意还有一半尚存,只要三者取其一,她都能安然入梦。 可惜,没有。 苏止兮对陆衍而言,就是最特别的存在,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就挑动陆衍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让他仅屈从于现下的温暖。 谢一静笑容苦涩:“我们是出去吃晚饭还是自己做?” “出去。” 夜晚的都市远比白日热闹,纵横交错的霓虹灯和五花八门的广告牌将这座城市装点得明亮而繁华,主干道上往来的车辆川流不息,繁忙的男女老少急匆匆地自她身侧穿梭而过,唯有她一个人脚步吞吞,形单影只。 没有什么所谓的电话,有的,不过是她慌乱间找来的逃离那个地方的借口,索性她素来临危不乱,一切都掩饰得极好。< 72:记忆 街边有供行人休息的长椅,止兮选了一个空位坐下。夜色朦胧,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着从她面前缓缓走过,恍然间就将她的思绪拉回多年前。 陆家父母都是b市市政府的公务员,且没有兼其他职业,所以陆家的生活水平顶多算小康,但是因为两人都是政府官员,所以收养苏止兮的事就变得相对简单。 陆家的房子是两层楼的小别墅,所在的小区规划很整齐,紧挨着陆家别墅前后左右的房子都是同款的小别墅,这样的房子对于整整六年都住在拥挤的十来平的破旧小屋的止兮来说,简直就是不能奢望的天堂。 好在她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分外懂事明理,颇得陆家父母的喜爱,也深得陆衍的照顾,所以在陆家的十年是她生平最温暖的岁月。 她八岁那年,隔壁搬来新的邻居,那天她正在阳台上写作业,听到下面嘻嘻哈哈的声音便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一静。 女孩子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头发被精心地编成两个辫子,她挽着一名妇人的手臂,开心地对那妇人诉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止兮听不太听,只能清楚地看见那妇人一遍一遍无限怜爱地抚着女孩子的发顶。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名妇人眼中定是满满的爱意。 后来,她跟着他们一起上学,止兮才得知了她的名字。 “我们两家是邻居,静儿又和小衍同班,她人生地不熟,就拜托小衍多照顾了。”妇人笑呵呵地如是说。 陆衍当时也不过十一岁,但是小小少年的气韵却比其他孩子高出一大截,他神色极淡地回应妇人:“很抱歉,我要带止兮,忙不过来。” 止兮当时就站在陆衍的旁边,陆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反身牵起止兮的手,冲她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说:“走吧,上课要迟到了。” 那是记忆中,他们三人的第一次交锋,止兮自然不会知道,当她与陆衍慢慢淡出谢一静的视线,素来受尽宠爱的小女孩心里第一次萌生了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 但是两家人毕竟是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谢一静又喜欢窜门,每天都会凑上来找他们玩儿。最开始她把目标锁定在陆衍身上,陆衍不太搭理她,后来她学聪明了,专程找止兮,因为一般情况下有苏止兮的地方就会有陆衍。 那时候苏止兮的性子比较逆来顺受,不太懂拒绝,渐渐地也便接受了谢一静,就这样,谢一静成功融入了她和陆衍的世界里。 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陆衍上学和放学时总会避开谢一静,他们三人便以这样的相处模式过了整整七年,直到陆衍高三。 高三的陆衍放学太晚,止兮便没有等他一起回家,而那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和陆衍一起回家的都是谢一静。带上谢一静一起回家是陆爸爸的命令,因为一个女孩子晚上回家不安全,作为邻居,能帮则帮。< 73:嫉妒 止兮也认为陆衍带上谢一静回家无可厚非,但是当谢一静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提起她与陆衍回家途中遇到的事的时候,止兮就不那么想了。 “止兮,我昨天放学下楼的时候踩空差点摔倒,还好陆衍眼疾手快,即使拉住了我的手,不然我现在肯定躺医院了。” “止兮,你不知道,我昨天在公车上遇到色狼,幸好陆衍护着我我才没有吃亏。” “止兮,今天一个女生竟然跑到我面前来叫嚣要追求陆衍,还说什么陆衍不是我一个人的,我真不明白陆衍什么时候成我的了。” “唉,止兮,你说我们班的那些男生为什么总喜欢把陆衍往我身上推呢?” “止兮……” 当一个人话题的中心一直围绕着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要么就是讨厌对方,要么,就是喜欢对方。十八岁的谢一静当然不可能讨厌陆衍,所以只剩下喜欢了。 而她一再地在止兮面前提到她和陆衍两人经历的事情,一是为炫耀,二是为示威。 可惜彼时的谢一静被保护得太好,在她眼中,苏止兮这个女孩子顶多就是性子内向了点,而且表情总是木木的,有时候还有点呆,殊不知她所有的心思,苏止兮都看进了心底。 多年前,谢一静喜欢陆衍这件事就是止兮心中的一根刺,而这么多年过去,这根刺被重新唤醒,疼痛的感觉居然不减当年。 或许,是因为陆衍对谢一静的态度也变了吧。听狐狸提及,当初,谢家帮了陆衍很多很多。而在陆衍最孤苦无依、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一直是谢一静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其实她应该感谢她,感谢她在暗黑的世界里给了陆衍一线光明,不至于让他奔溃。 可是,心中那酸涩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是怎么回事?心里那一丝丝膨胀而出的嫉妒又是怎么回事?痛苦什么?嫉妒什么? 苏止兮曲起双腿,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长椅里。 夜风逐渐大了起来,刮过她裸露的手臂和脸颊,即便是夏日,晚风还是有些阴冷。她搓了搓手臂,慢慢站起身来,往学校走去。 进了校门,正值上晚课的学生放学,校园里随处闹哄哄的。回宿舍要经过喷泉池和长长的林荫道,止兮在林荫道上走到一半之时却忽地顿住了脚。 嬉笑声、打闹声、脚步声……那些声音一波一波靠近,又渐渐远去,她能感觉到身边有不同的人走过,穿着运动鞋的脚步很轻,穿着高跟鞋的鞋跟将地面踩得踢踏作响,穿着裙子的姑娘衣袂带起了风……还有篮球打在地面上被反弹出去的声音。 紧接着,她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衣角被她紧紧抓出了褶皱,面上却仍旧一派淡然自若,她静静地杵着,不说话不动作,像被钉在地面上的木偶。 “止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那人微微俯身,视线与她的齐平,低声问道。<b 74:惩罚 “可是,你这么站着不累么?” “不累。” “喂,蔚询,走不走?”远处一群穿着球服的男生中有人扯着嗓子高喊催促,蔚询望了一眼,没有应声。 “你有事就走吧,我等狐狸。”止兮装模作样地附和。 蔚询哪里听不出来她的言下之意,男生落寞地站直身体,说:“再见。” “再见。” 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结束之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蔚询没想到他回去的时候还能看见苏止兮。 女孩子还站在他离开时的地方,夜风勾起她的衣角和长发,路灯洒下昏黄而稀薄的光晕,而她消瘦的身影仿佛要融进无边无际的暗色之中,随风散去。 蔚询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针已经快抵至十点半,她竟然还站在原地。 “你还在等?”蔚询三两步走过去,难以置信地问。 女孩子被夜风吹得苍白的脸上有莫大的惊慌失措快速闪过,但又很快恢复镇定,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蔚询的话,而是伸出手,五指摊开,而后她重重地闭了闭眼,又缓慢地睁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让蔚询深感莫名其妙,苏止兮的动作,就像一个被拆掉眼罩的人在尝试着适应光茫。 短暂的沉寂之后,她收回手,波澜不惊地转移话题:“我还有事,先走了。” “苏止兮!”蔚询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男生力道不小,止兮一时不能挣脱,听他问道:“你有什么困难吗?” 止兮吃力地挪了挪自己感觉快结冰的双腿,叹了口气:“我,我腿麻了,能麻烦你把我扶到那边的凉椅上吗?” 生活总是充满戏剧性,止兮坐到凉椅上的时候如是想着,她对蔚询是避之不及,却总能与之偶遇,她想逃离陆衍,却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谁都猜不到下一刻又会有什么戏码在我们的生命中上演。 夜幕低垂,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们面前走过,止兮小心地揉着小腿肌肉,试图减缓那一阵阵酥麻,她目光落在过往的学生之上,忍不住苦笑。 “谢谢你。”她笑笑着对蔚询说,可惜笑意过于浅薄,显得不真实。 蔚询偏过脸,男生五官线条不如陆衍那么凌厉,而是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柔软,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他道:“你谢我,不如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的行为如此奇怪。” 双腿已经不像先前那么麻木,脚腕也恢复了灵活,她低头拢了拢长发,偏头对他说:“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这是惩罚。” 蔚询:“……”任谁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原委,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先回宿舍了,无论怎样,谢谢你帮我。” 蔚询看着她走远,女生单薄的身影在暗灰色的地面上投下暗沉的黑影,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宛如一团飘渺的夜雾,他怎么抓都抓不住。 “你喜欢止兮,可你又知道她多少?”他忽地就想起沈悦几日前泛红的眼眶,女孩子扬起手臂,用衣袖一把抹掉眼里泛滥的泪光,哽咽着说:“若不是得到了止兮应允,我怎会无所顾忌地追求你?”< 75:吃亏 抽噎片刻,她又继续道:“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把我的感情当作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的资本,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原来,沈悦的无所顾忌是应承了她的应允,在她眼中,他果然什么都不是。 可是,像她那么淡漠到极致的一个女孩子,又有谁,真正走进了她的心底? 陆衍么? 止兮急匆匆地回了宿舍,宿舍里只有沈悦和陈薇两人,她们已经准备入睡,乍然见到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止兮,不禁心下奇怪。 沈悦狐疑地问:“止兮,你不是回公寓了吗?” “我今晚住这里。”止兮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流连少许,不解道:“狐狸呢?” “狐狸啊!”陈薇揶揄一笑,抱着被子从床铺上坐起来,笑呵呵地说:“当时你生病住院的时候狐狸说改天请何东林吃饭感谢他的帮助,后来她迟迟没有兑现当日的许诺,今日人家何东林就找上门来要债了。” 止兮:“……可是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沈悦怕她担心,补充道:“狐狸就是只小狐狸,她不会吃亏的。刚刚她来过电话,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止兮“嗯”一声,仍旧不太放心地推开阳台上的窗户向下望去。 夜幕深深,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直蔓延到望不到边际的远方,夜空墨色无际,像黑色的盖顶自带难以疏解的压抑与沉闷。泛白的指骨紧紧扣在冰冷的瓷砖上,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几近嵌进坚硬的墙壁,苏止兮的脸孔在朦胧的夜光下隐约含着慌张无措。 似乎刚刚蔚询带给她的慌乱还没有彻底散去,她深吸一口气,逐渐缓解心里那份后怕。 不远处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朝楼下走来,距离有些远,止兮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分辨出两人是狐狸和何东林。 他们不知道在争执什么,狐狸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何东林,女生双手叉着腰,好似对身后一直尾随的男子很是无可奈何,她不知留下一句什么话然后就匆忙跑进了楼道。 何东林站在原地朝止兮的方向望过来,夜色的掩映下,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薄纱,止兮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反身关上窗户,走进室内。 狐狸气喘吁吁地拉开门钻进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口地呼吸,女生满面绯红,姣好的脸蛋宛如熟透的番茄,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羞赫。 止兮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狐狸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大半,忽然“咦”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想回来。”最初的烦闷情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一扫而空,她逡巡这间小小的但温暖无比的宿舍,浅笑开口:“还是和你们在一起比较自在快乐。” 无所谓情爱,无所谓过去,无所谓未来,只满足于当下的温馨,便可以很开心。 “止兮,你和他在一起,不开心啊?”沈悦讷讷地问,又迷糊不解地自问自答:“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啊!”< 76:爱上 陆衍这个人沈悦和陈薇以前从未听止兮提过,他就像凭空冒出来的,突然闯进止兮的生活,将止兮素来有条不紊的工作和学习搅得混乱不堪。 而止兮,无法拒绝他走进她的世界。 空气静默一分钟,苏止兮的脸上露出少见的迷惑,她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喃喃地反问:“相爱?”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陈薇从上铺露出半个头,她抓抓自己凌乱的头发,虚着眼睛,唇角微抽:“难道不是?” “不会吧?!”沈悦像是被止兮的反应严重打击到,表情有些怪异,“止兮,你怎么可能不爱他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没人……信么? 旧时的记忆陡然间破开一个洞,那些仿如被时光和困苦压制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点一点揭开厚重的封尘,像被抽丝剥茧一般渐渐显露在她的眼前。 那些欢乐的、难过的、纠结的心绪,连带着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一一划过脑海,如同黑白交错的老照片,初初看去久远而晦涩,时间一长便越发清晰起来,即使想逃开那些横陈的让人脸红心跳的心事,也逃无可逃。 宿舍里安静得诡异,狐狸狭长的眸子幽幽地望着止兮,静默无声。好久过去,止兮慢慢抬头朝她看来,对上她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溢的深深的无助,狐狸不懂。 “我爱他?”惨白的双唇呢喃地吐出这三个字,喑哑的语调含着深切的困顿和疑惑,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狐狸,似乎想要从她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狐狸突然间觉得语塞,好像千难万难都没有此刻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难。她叹息,说道:“他爱你,所以你爱不爱他都无所谓对不对?” “好像是这样。”唇边漫开无尽的酸涩,她陡然间站起来走向阳台,夜风呼啦啦地扑在她的脸上,她单薄的身影被暗夜笼罩成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一点。 苏止兮阖上双眼,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响:“你爱她,你爱他,你爱他……” “你爱上了陆衍……”声音如魔音般袅绕不息。 明明知道是深渊,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明明预见到未来,却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他身边,因为什么? 因为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再也不会有机会看见他的模样,就像她再也不会有机会看见星光。 你看,苏止兮,岁月又残忍地在你身上割了一刀,她不会痛,但是你,痛彻心扉。 黑夜那么长,不见光不见他的日子里,你该怎么办? 会不会被黑洞和思念吞噬得体无完肤,会不会遍体鳞伤?会不会在无边无际的想念中走向衰老和死亡?好像只要稍一思及此处,都让人无法忍受。 “止兮,你在想什么?”狐狸依靠在门边,双手空荡荡地垂落,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被口红染得绯红的双唇,素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露出鲜有的紧张不安。 她不想看见这样的苏止兮,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到了不可回旋的黑暗之中,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能将她拉回光明之下。< 77:过来 她却回头,唇边倏然绽开一抹清浅的微笑,让她猝不及防,她说:“狐狸,何医生是个好人。” 没有人知道苏止兮在想什么,狐狸想,她不知道,陆衍也不知道。但是她的确在瞬间化解了她的惶恐不安,止兮总是有本事轻而易举地转移他人的注意力。 “嗯,他的确很好。”狐狸笑笑着顺着她的话说。 “他在追你。”止兮又道,神情竟然意外认真。 “嗯,他好像蛮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喜欢我什么。”狐狸双手环胸,懒散下来,“不过他有洁癖,生活特别规范,连脚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简直不能忍。” “还有,他情商特别低,完全听不懂我的拒绝。就拿今晚来说,死皮赖脸地一定要送我回宿舍,说什么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哼!我都到校门口了,哪里会不安全?”狐狸叽哩咕噜地念念叨叨一大通,最后落下一句总结:“他就是个奇葩!” “他有洁癖以后家里就不用你打扫,他生活规范可以督促你三餐按时吃,不会生胃病,他情商低才不容易拈花惹草,他脸皮厚你生气了他才不会死要脸面不去哄你。”氤氲的灯光把止兮的容颜映衬得柔软而温情,她清丽地笑,“他很适合你。” 狐狸露出一个不正经的笑:“嘻嘻,我妈也那样说,” 止兮双手搭在狐狸的肩上,郑重地说:“白璃,我没有开玩笑,我们可以遇见很多人,错过很多人,但是有些人,转身就会后悔一生。” “止兮,你别太严肃。”狐狸求饶,“哎,我知道了,他很好嘛,我知道了!你不要一副害怕没人照顾我的口气跟我说话,我慎得慌。” 止兮张开双臂抱住她,脑袋搁在她的肩窝,仿佛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温暖。她说:“狐狸,你是最好的,配得上世间所有的好。” “可是我胆小懦弱,我不敢承担责任,我愧对你。”这些话,狐狸兀自咽下,深埋心底,不敢表露一个字。 她拍拍止兮的脊背,温软地说:“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上课呢。” 止兮若有似无地“嗯”了声。 天空泛起白鱼肚,稀薄的光线穿破单薄的窗帘洒进室内,止兮摸索着按开台灯,距离上课还有整整一个半小时,她打开电脑,登陆专用邮箱,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游移起来。 一刻钟后,止兮合上电脑,拿出今天早上要用的课本,翻开上次看到的那一页,很快又投入到新的学习中。 一上午马不停蹄的学习让她的精神有片刻的涣散,从教室里出来,炙热的太阳光芒直射而下,带着炙烤的温度投射在止兮的身上,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那人卓然而立的身影悄然映入她的眼帘。 挺拔如松,像雪白的宣纸上重重勾勒的一笔。 他站在树荫下,单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起来甚是散漫。 或许是止兮的目光过于露骨,他微低的头稍稍扬起一个弧度向她望来,四目相接,止兮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沈悦用胳膊顶了顶她的手肘她才反应过来。 陆衍削薄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继而轻声道:“止兮,过来。”< 78:不甘 陆衍削薄的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继而轻声道:“止兮,过来。” 狐狸推推她,止兮亦步亦趋地踱到他面前,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手就被他握住。温度交缠,十指紧扣。 止兮挣扎了下,他却握得更紧,众目睽睽,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止兮,别生我气,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睡。” 正值下课,学生们来往不绝,他动作亲昵似恋人,引来的回头率堪称200%。总目睽睽,止兮紧张得手心冒出薄汗,哪里分得出精力听他说什么。 她身子朝一边偏去,企图离他远一些,却陡然失了弧度,瞬间向一边栽倒。陆衍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及时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扣入自己怀里。 男子闷闷的笑声传过来,认真听去,竟含着一抹沉沉的坏笑,“止兮,你也玩儿欲擒故纵?”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止兮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骨碌碌地瞪着他,两人身子贴得极近,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发旋处,温温热热的。止兮一阵窘迫,赶紧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幕被许多人撞见,蔚询站在教学楼的大门口静静不动,立在三楼办公室窗口的谢一静同样没有错过陆衍眼里快速闪过的柔情和苏止兮满面娇羞的艳丽。 蔚询从不知道原来苏止兮也会害羞脸红,而谢一静终于在时隔六年之后再一次在陆衍身上看见久违的温柔和疏朗的笑容。可惜,过了这么多年,能让他笑的人,始终还是苏止兮。 此刻的他们就像他人戏外的看客,只有观赏的资格,没有融进去的分量。 不知是谁的叹息,又是谁的不甘,散在空气里,久久不去。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好多人在看呢!”止兮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生怕被更多人的人认出她和陆衍。 这个学校的校领导貌似和陆衍关系匪浅,止兮可不想被领导找去谈话,更不想因为陆衍得到什么特殊的厚待。 “我来找你,你不开心?”陆衍漫不经心地将她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忽而又重复了遍:“以后你睡我的房间,没有人会再碰你的东西,我保证。” 止兮悠悠地点了下头,余光瞥向路过的频频回首的师生,欲哭无泪道:“可以走了吧?我不喜欢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不生我气?”陆衍还停留在最初的问题上不依不饶。 “不生。”怕他不信,她分外坚定地朝他点点头,她本就没有生气,她哪里有资格生气。 “那我们回家。”陆衍牵着她的手离开,止兮回头悄悄往狐狸一干人望去,有人欢喜有人愁。她深吸一口气,埋首下去,再也不做声。 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一高一矮,远远看去,竟意外和谐,毫不违和。 止兮默默地跟在陆衍身后,到了校门口的时候身边突然窜出一个小孩子,孩子飞快地跑到她的身边抓住止兮的衣角不放,眼眸熠熠生辉:“漂亮姐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79:飘渺 止兮愣愣的,孩子约摸是见到她过于欢喜,脸蛋红扑扑的,裂开八颗晶莹的小牙,嘻嘻笑道:“漂亮姐姐,原来你跟我堂哥一个学校啊,早知道我就来学校找你玩儿了。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搬到这座新城市了,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经常见到你了呀?” 孩子兴奋地念念叨叨,止兮从来不知道一个小不点原来可以那么多话,还不待她做出回应孩子忽而警惕地盯着陆衍,小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呼呼道:“漂亮姐姐,你怎么又和坏叔叔在一起,他会欺负你的!” 止兮瞄了眼陆衍黑成猪肝的脸孔,“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蹲下身开心地摸摸孩子的脑袋,唇边化开一抹柔软的笑意,“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不是坏叔叔。” “哼!”孩子哼哼道:“可是那天他凶你,我都看到了,漂亮姐姐你不要帮他说好话。” “姐姐没有骗你,姐姐从不骗人,姐姐发誓!”止兮举起手掌,好笑地做出一个对天起誓的动作。 孩子怀疑的目光渐渐消散,又不服气地瞪了眼陆衍,嗫嚅道:“好吧,我相信姐姐。” “小念……”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匆匆跑到孩子身前,语气半是责备半是无奈:“你这孩子,怎么又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 话落她似乎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止兮,妇人礼节性地朝止兮微颔首,止兮礼貌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陆衍揽住她的肩,轻声道:“止兮,回家。” 止兮又摸了摸孩子的发顶,笑意盈盈地说:“原来你叫小念,姐姐要走了,我们下次见,下次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真的?”孩子的眼睛一瞬间亮如亮如一千瓦的大灯泡。 止兮郑重地承诺:“真的。” 他们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妇人颤抖的声音,“请等等。” 止兮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妇人,“请问,有事吗?” 妇人双唇颤抖,但是一张保养得分外年轻的脸却露出凌厉和质问,还有几分止兮看不懂的慌张和无措。她咽喉哽咽片刻,还是问道:“刚刚听到这位先生叫你止兮,请问方便告知你的全名吗?” 止兮轻轻一笑,或许是因为喜欢孩子的缘故,她对这位母亲也莫名地有些好感。她并不遮掩,回答道:“我姓苏,我叫苏止兮。” 苏、止、兮。 他们的身影越来也远,逐渐消失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化成看不见的一点,妇人却还犹自呆立在原地,双唇颤动不止,连手和脚都渐渐开始发颤。 “二婶?”蔚询和一名中年男人走过来,见妇人脸色甚是苍白,不免有些担忧。 “华菁?怎么回事?”中年男人扶着她的肩,神色凝重,见她思绪飘渺,又低头问孩子,“小念,妈妈怎么了?” 蔚小念摇摇头,小嘴嘟起:“我不知道。” 说着,蔚小念又拉了拉自己母亲的手,嗫嗫嚅嚅地唤了声:“妈妈?”< 80:垂涎 奶声奶气的童音将她的思绪从苏止兮身上拉回现实,苏华菁面色仍是不好,好像虚弱得随时都要晕倒。然而她的目光却落在蔚询身上,带着深深的炙热和悔痛。 她说道:“那个叫苏止兮的女孩子,很不错,她的父母把她教得很好。” 毫无来由的说辞让蔚询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仍是解释:“她没有父母,是个孤女。” “孤女……”苏华菁喃喃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又问道:“她今年多大了?” 蔚询心下奇怪,男生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怪异,才说:“二十二,和我同年。” 一滴泪从苏华菁的眼角缓缓滑落,妆容精致的妇人眼尾处竟露出了岁月无法抹去的鱼尾痕迹。中年男人见她落泪,有些慌张无措,急急地喊了声:“华菁,怎么哭了?” “妈妈……”小念大约很少见自己的母亲哭泣,被吓得睁圆了眼眸,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母。 蔚询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苏华菁抬手抹去泪痕,仿佛被苏止兮可怜的身世感染,哑声说:“那么好的孩子,没想到竟是个孤儿,我竟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闻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我不认识她。”电梯“叮”一声打开,止兮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那名妇人的模样,一边走出电梯一边讷讷地说:“但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这种眼熟,绝对不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超市里偶然有过相遇,到底是因为什么,止兮说不上来。 “这世界上长得相像的人不计其数,眼熟也不奇怪。”就“眼熟”这个问题她已经纠结了一路,陆衍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执拗于寻求答案的性子应该改一改,总是执着于同一个问题不嫌累?” 止兮心不在焉地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陆衍的话。陆衍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在她撞上墙壁之前及时拉住她,“你想和墙面来一次亲密接触?” 止兮愣神地抬头。 走廊上灯光有些昏暗,她虚眼望着面前英挺的男子,眉目清秀可人,还有点呆萌。像晶莹剔透的水晶果冻,引人垂涎。 陆衍喉结无声地滑动,强制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半晌,止兮一本正色地说:“你是男生,自然不会明白女生的第六感是多么神奇的存在。” 陆衍:“……” 他忽而一笑,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光,他整个身影仿佛都要融进暖暖的橘色光芒里。低头在她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指尖抚上她些微冰凉的左脸,他道:“那么你的第六感有没有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才会爱上我?” 止兮虞然之间陷入一片恍然,她仰望他深如古井的眼眸,嘴唇微微张合,想说什么最终又彻底咽下去。 “止兮?”他压低了嗓音唤她,胸中蓦然生出一股无法压制的柔情。 单手旋开门锁,他不顾她意愿地揽住她的肩将她带进屋内,“咔嚓”一声,房门应声合上,身体被迫随着他手臂的弧度旋转半圈,靠在门背上。< 81:拒绝 止兮惊愕地迎上他灼灼的目光,他眼底像是氤氲着一团炙热的火焰,滚烫得骇人,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陷入那样深浓的烈焰之中,化成灰烬。 止兮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几乎无法招架。 “止兮……”低哑的轻唤,带着无穷的魔力散入空气里,强硬地进入她的身体,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无法医治,你仅剩的视力会逐渐丧失,直至完全失明。” 医生一板一眼略带遗憾的话语突然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如同一盆浸骨的冰水从头顶乍然泼下,瞬间浇熄她所有的砰然心动。 止兮脑袋狠狠地偏向一边,男子灼热的吻无声落空。 气氛陷入死寂的沉默,两人身体相接,明明是最近的距离,却仿如隔了无数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和她,万水千山,只能遥遥相望。 “对不起。”她捂住脸,紧合的十指不露一丝缝隙,严密地遮住了眸间那一片猩红。 陆衍抬手想拉下她的手,最终还是轻缓地垂落,他站直身体,沉眉凝视面前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女孩子,削薄的唇间溢出一声嗤笑。 “苏止兮,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可笑至极傻瓜?” 她密密地捂住脸,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又仿如被时间定格,未动分毫。 他忽而拉开门,大步踏了出去。 繁华的城市,夜生活永远比白日精彩。 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女来来回回地在舞池里旋转扭腰,他们或是大笑,或是高歌,或是闭上眼睛享受强劲的音乐给他们带去的欢愉。 这里一个介于黑与白的地方,是光怪陆离的炫彩灯光和放浪形骸的载歌载舞的成年男女一起构建起来的短暂而喧闹的世界。 帅气的调酒师轻手将刚调好的鸡尾酒推送到陆衍的面前,有些意外道:“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工作缠身?” 陆衍坐在高脚椅上,左脚落地,右脚随意地蹬在支脚架上,单手撑着下巴,面色冷凝,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模样。 良久过去,他端起高脚酒杯,薄唇沿着透明的杯沿不顾形象地灌下一口酒液,辛辣的味道直窜肺腑,火辣辣地疼。 调酒师早已习惯他的寡言少语,还是不忘提醒他:“这酒后劲十足,悠着点喝才好。啧,看你的样子,莫不是因为女人?” 说完他自己又摇头笑笑,自觉并不可能,却忽而听陆衍说道:“我被拒绝了。” 酒吧里异常嘈杂,陆衍的声音混在杂乱的音乐声和喧哗声中并不特别清晰,调酒师最初还以为自己耳膜出现了幻听,后又回味少许,才恍惚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被拒绝?”调酒师俊帅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谁舍得拒绝你?” 面前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论相貌、论钱财、论人品,皆是无可挑剔,在多少女人裸露的觊觎之下也能不动如风,谁会舍得拒绝他? “确定对方不是玩儿的一手欲擒故纵?”调酒师思索再三,还是不太信。< 82:值得 陆衍仰头把剩余的酒全部灌入喉中,男子眉眼凌厉,刚硬的下颚线条像皮条一样紧绷不松,透明的高脚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他苦笑:“我已经决定抛开一切了,为什么她还是遥不可及?” “果真是,为情所困……”调酒师叹息,搁在桌沿下的手偷偷地发了一条短信。 谢依静赶到酒吧的时候陆衍已经醉趴在吧台上,调酒师瘪着唇耸了耸肩,“他心情不好,点了一杯后劲极强的醉梦,我无从阻止。” 谢依静执手杯面,拿起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描画得精致的柳眉霎时拧出一个不高兴的弧度,语气责备:“明知他有胃病,你还给他喝这么烈的酒!” 调酒师无辜地摊手:“谁拿他有办法?你吗?” 谢依静闻言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气恼,调酒师知道自己一时的失言戳中了她心中久远的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立时转移话题或者陪笑道歉。 “依静,该放弃了吧。”随性张扬的懒散调调被调酒师悄无声息地收敛起来,转而一本正经地说:“明知他心中有别人,你何苦呢?” 酒吧里喧嚣的声响吵得人无法静下心来,就连迷离的灯光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怪异,谢依静自嘲地笑笑:“我们多年同学,陆衍一路爬到今天的地位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比谁都清楚。昔日他家破人亡之时被抛弃,今日他功成名就她却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你说别人,就凭苏止兮那副嫌贫爱富的性子,她也配?” 各色的灯光快速地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女子姣好的容颜这一刻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 调酒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果然还是她。可是她配与不配,值不值得,都不是你说了就能作数的,只要陆衍不后悔,你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用。” 谢依静不甘不愿地说了句:“是谁都不能是苏止兮。” 她与陆衍都是爱情的俘虏,她的多年守候他视而不见,他的苦苦情深苏止兮无动于衷,可是那又如何,她陪他耗着就是。 天长地久,终归有时。 止兮睡得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门外传来动静,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还未来得及从猫眼里看清来人,玄关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止兮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谢依静和一名男子扛着喝醉的陆衍从她面前走进客厅,然后将他放到她刚刚躺过的地方。整个过程中谢依静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而那名男子则是有些吃惊地久久看着她。 “原来竟已登堂入室了!”男子的话语隐着深沉的嘲弄,落在止兮的耳里却不痛不痒,她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目光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的方向,连脚步都没有迈一分。 谢依静从包里取出胃药,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扶着陆衍的头部让他方便吃下去,陆衍的眉宇拧成一个川字,不过倒是意外配合,吃下药便又窝进沙发里睡了过去。 整个流程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83:要脸 调酒师双手插着裤袋三两步走到止兮面前,俯下身与她面对面,唇角勾出轻浮的三十度,轻笑道:“苏止兮,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止兮似乎这才注意到他,收回目光凝视近在咫尺的男子,大脑高速旋转了圈,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顾枫?” “bingo!”顾枫炫酷地打了个响指,笑容欠揍:“难得,贵人竟然还记得我。” 止兮面容微微含笑,可惜笑意不达眼底:“你是陆衍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且是最张扬的那一个,很难有人能忘记你。我记得,不奇怪。” “好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数年如一日的漠然做派让顾枫从心底对这个女生产生一股由衷的惊叹,再看一眼多年好友颓丧的模样,说出的话便不自觉地夹枪带棍:“能在陆衍登上高位时回来,你也有令人震惊不已的资本。” 如此明讽暗刺任谁也能听出其中之意,顾枫和谢依静均以为苏止兮会出言反驳,就算不反驳面上也挂不住,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像是没有听到顾枫说什么,仍旧维持着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个女生,简直…… 顾枫居然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她了。 止兮绕过顾枫径自向陆衍的卧室走去,到了一半的时候她又倏地停下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说:“其余三个卧室我已经铺好床,你们累了可以留下休息,如果你们不留下,离开的时候请帮我关好门,谢谢。” 止兮话音一落,顾枫那一瞬间的表情像是见了鬼,甚是精彩。 谢依静双臂环胸,女子鼻尖哼出一声嗤笑:“苏止兮,你还要脸?” 时间静默一秒钟,沙发上的陆衍或许是睡得极不舒服,沉闷地翻了个身。止兮朝他望去,漆黑的眼睛逐渐卷起一股浓稠的漩涡,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她回应谢依静的话:“其实你们大可不必为他打抱不平,终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会明白什么……话语戛然而止,她转而含着意味不明的疏淡浅笑进了卧室。 台灯照射出昏黄的光晕,靠在柔软床头上的女生半闭着眼睛感受着指腹下凹凸不平的点,面容沉静如水。 学习盲文听起来困难,但是中文盲文的学习实质上就是记住一套字母表和常见的书写,然后用盲笔在盲文纸上练习读写,日久便能娴熟。 或许是多年来视力严重下降的缘故,止兮其它感官的灵敏度要较常人高一些,尤其是触感和听觉,所以在试图摸索出点的轮廓和形状的时候并非难如登山,她本身悟性也高,在一晚上专心致志的研究下已经摸出窍门。 明眼人总是比真正的盲人要容易走上正轨些,止兮苦笑不得地揉揉已有些犯晕的太阳穴,复而又闭目继续。 除了中文,还有法文、德文和英文,要想在这个世界上较好地生存下来,她还有很长很艰辛的一段路要走。 然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恢复日更!一直等更新的小伙伴,求谅解!前段时间一直在修十年修十年,同时准备《一不小心靠近你》上市所需的各种文件,外加我又到乡下闭关了一个月之久,导致现在才恢复更新,很抱歉。小伙伴们可以继续追文啦,静候《星光》**上演!】< 84:留下 “哐铛”一声脆响穿破房门传来,止兮倏地睁开眼睛,摸索到一旁的眼镜戴上,掀开被褥快步踏了出去。 看到他还好好地躺在沙发上,恍惚间,她如释重负。 原来只是水杯被他不小心挥到了地面上而已。 客厅里冷气很低,止兮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捡起水杯放到茶几的另一头,给他掖好被角,然后慢慢在沙发旁蹲下来。 他睡得真沉,那么大的声响都没有惊动他,眉头紧蹙,好像即使陷入沉睡也不能疏解他心中紧拧的愁绪。 这是她注定要辜负的人。 上天夺走了她很多宝贵的东西,却也赠予了她最珍贵的陆衍,可惜,她没有那个福气与他携手白头。 这世间,于她而言,最美之事,也不过是他爱她。她已经在意料之外得到,此生无憾。 “陆衍……”寂静的暗夜,娇小的身影单薄且瘦弱,映着月光银色的余晖,她低唤他的名字,像极了恋人间的缠绵。 沉睡中的男子,眉梢悄无声息地轻轻挑动,幅度虽小,却被止兮恰好捕捉到。 止兮百般无奈地笑笑:“既然醒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陆衍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古井一般的双眸,藏着难以化解的失落和几分惯有的冷冽。他侧过脸,喝过酒的嗓子发音时声线低低哑哑的,“怎么还不睡?” 止兮的心情一下子云开月明,她盘腿坐到厚厚的地毯上,慵懒地捂嘴打了个哈欠,笑道:“难道不是你专门儿挥掉杯子引我出来的吗?” 幸而灯光着实昏暗,掩盖了他瞬间的窘迫,他不自在地反驳:“胡说,我是被你叫醒的。” “嗯,你是被我叫醒的。”止兮从善如流。 “你不信我?” “信啊!”她笑意越发深。 “一点都没有诚意。”陆衍闷闷地说。 “要怎么样才算有诚意?”止兮苦恼地问,此时的陆衍似乎回到了多年前刚睡醒习惯闹点小脾气的他,多少有点不可理喻。 他拉过止兮的手放在唇边重重亲了一口,阴翳的情绪仿佛被这个突然的吻搅散,他笑起来:“好了,我信你了。” 止兮脸红心跳:“……你这是拐弯抹角占我便宜!” 陆衍坏心一生,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给你占回来。” 她看着那只手,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就在他准备干瘪地收回手的时候,手腕突然被她抓住,她低下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嘶—”陆衍想抽回手,怕自己动作大伤到她又堪堪放弃。 止兮下口是真的狠,嘴唇尝到腥甜的味道,他的血液顺着咽喉流进她的身体中,让她蓦然间生出一种与他融为一体的满足感。 她的身体里有他的血液,他的身上有她刻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如果说这一生她偏执于得到什么,也仅此而已。 “属狗的?”待她终于舍得放开他,他压抑着嗓音问道。 止兮一言不发地起身拿来医药箱,闷着头给他处理被自己咬出的犹在浸血的伤口,好久过去才讷讷地开口:“留下点什么,总是好的。”< 85:偶遇 “你说什么?”她声音轻如蚊蝇,陆衍一时没听清。止兮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以一句“没什么”忽悠过去。 她半垂着脑袋,原本白净的眼眶四周染上暗色的岱青,从陆衍的角度刚好能一览无余。他沉眉问她:“最近是不是没有睡好?” “最近有些忙。”缠好纱布,盖上药箱,止兮才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课业很繁重,学的东西也突然多了起来,所以没怎么睡好。” 话落,她又握住他的手腕仔细地左右琢磨了遍,自言自语:“伤口那么明显,这么处理会不会感染啊?或许应该去一趟医院,早知道我就轻点了,可是轻点就不会留下痕……” 她忽然抬头,眼里有紧张和小心翼翼,目光灼灼地问:“陆衍,如果留下牙印了,你会不会把它去掉啊?” “你希望我去掉吗?” 止兮直摇头,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她急急地解释:“男生嘛,身上有个疤痕而已,没必要专程去掉,你说是吧?” “是。”他顺着她的话说,“那就留着吧。” 她笑起来,白净的容颜蕴着花开时清浅婉转的柔美,如一泓清泉渍渍地涌入他的心底。 心中忽有一个决定,这个疤,没有也得有了。 结果他们还是去了医院。止兮在这件事上胆子比较小,她不信任自己的包扎技术,很怕伤口因为没有彻底消毒而感染。 给陆衍看手的值班医生是个戴着超厚镜片的中年男人,留着一脸络腮胡,模样看起来有点凶神恶煞。他重新给陆衍消毒包扎的时候,啧啧称奇:“小姑娘你和你先生是有多大的仇啊,竟能下如此狠口!” 止兮因他一句“先生”脸色煞时变得通红,见一旁的陆衍淡气定神地坐着,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懒于辩解。 “会留疤吗?”止兮始终执着于这个问题。 陆衍闻言挑眉看向她,见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想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而她眼里的那份执拗更是不容忽视。 为什么,她如此期望留下伤痕? 络腮胡医生以为她多少还存点良心,唉声叹气:“你咬这么狠,不留疤都难啊!” “啊?真的?”止兮黑漆漆得眼睛蹭然放光,“真的会留疤啊,真好真好!” 络腮胡医生:“……”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从病房出来已经凌晨一点,止兮没想到还能遇见熟人。 午夜的医院长廊鲜有人来往,显得宽阔而空荡,窗户大大敞开,夜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冰冷的白墙上,蔚询半依靠在上面,而他的对面,一个不曾见过的少年安静地立在窗口。 少年大约十五岁年纪,生得白白净净的,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里养出来的孩子,他神色看起来称不上好,有些担忧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两人纷纷侧头,蔚询目光微闪,不确定地唤道:“止兮?你怎么在这里?” “我……嗯……”乍然在这个时点遇见,止兮有些语无伦次,直到陆衍默默地牵住她的手,她才镇定下来,她叹气:“他手受伤了,我们来医院包扎,你们呢?”< 86:偶遇 弯曲的腿缓缓伸直,蔚询的目光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逝去,原来,这便是答案。 “小念吃坏了东西,半夜腹痛,现在在里面就诊。”蔚询木然地说。 “严重吗?”止兮下意识地问,那个孩子那么可爱,就像阳光下的小天使,充满活力与光芒。想象他被痛得小脸发白的模样,止兮有点心疼。 “我说了我不打针,我不打针,我不打针……”诊室里响起小念不依不饶的反抗,窗边的少年神色一沉,立刻抬脚走了进去,谁知孩子撕心裂肺地开始大喊大叫,止兮正欲去看看,一个小奶包突然从诊室里窜出来撞倒她身上。 强大的冲击力让止兮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后仰栽倒,幸好陆衍就站在她身后,即时稳住了一大一小。止兮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去,怀中的孩子也睁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她,充满惊喜。 “姐姐—”小念张开小胳膊紧紧地抱住止兮的腰,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姐姐,他们都是坏人,他们要给我打针,姐姐快救我!” 用一筹莫展来形容止兮此刻的心情大约再合适不过。她手臂僵在半空,呆呆地凝着抱着她的孩子,整个人就像一只尤为木讷的呆头鹅。 诊室内很快走出一对中年夫妇,那个少年跟在中年夫妇身后,对扑在止兮身上的孩子招了招手,不容回绝道:“小念,过来。” 小念圆圆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哥哥,我不要打针!” “不许胡闹,不打针病怎么会好?”少年眉目冷沉,“过来,听医生的话。” “不要,哥哥太坏了,呜呜呜……”小念死死抱住止兮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姐姐救我!” 止兮尴尬地僵着双手,强自朝他们扯出一个笑容,她完全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或许小孩子的喜爱本就来得莫名其妙。 “止……苏小姐。”苏华菁身体比止兮还要僵硬,她面容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吞吞吐吐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是……不舒服吗?” 话音一落,苏华菁身边的蔚从民莫名地看向她,蔚询眼神怪异,陆衍眯起眼睛,而那个少年,目光终于从小念的身上转移到止兮的容颜上。 气氛陷入诡异的静默中,唯有小念抽抽嗒嗒的哭音还在继续。 夜风清凉,掠过裸露在外的颈脖,止兮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她摸摸小念的脑袋,唇角的惊讶一点点淡下去,“我没有不舒服。” 苏华菁哽住不再说话。 止兮蹲下来,视线与小念齐平,她微笑:“小念生病了吗?” 小念可怜兮兮地点头。 “生病了就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打针的,否则就是懦弱的孩子,没有人会喜欢懦弱的孩子。”夜风温柔地吹起她额前的刘海,她的笑容如她的气韵一样寡淡,“小念想成为懦弱的孩子吗?” “不想,不想,那样姐姐就不会喜欢我了。” “所以,小念要乖乖打针,只有勇敢的小朋友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87:过来 小念哭得红通通的眼睛乍然放光,“那我打完针可以跟姐姐回家吗?我打了针就是勇敢的男生,我就可以跟姐姐回家保护姐姐了!” 止兮:“……” “小念!”少年的声音又沉了几分,“过来!” “不要!”小念抱着止兮不撒手,泪汪汪地说:“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一直保持沉默的蔚从民抬脚上前几步,小念心虚地往止兮的怀里缩了缩,蔚从民目光沉怒地看着小念,即使一句话也不说,那浑身威严的气势却令小念不敢再造次。 在那样的怒视下,小念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慢慢从止兮的怀里钻出去,就在他小身板转身朝回走的那一瞬间,止兮忽然握住了他的小手。 小念惊喜地回头望她。 “我会照顾好他的。”肉乎乎的小手掌,温度暖暖的,握在掌心异常舒服。安静得只剩下孩子抽泣声的长廊上,止兮仰头对中年夫妇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们可以明天来接他。” 黑色卡宴平缓地在暗夜中前行,通过后视镜,陆衍不时看一眼靠在后座上因为太过疲乏而沉睡过去的一大一小。 仔细看去,他们的眉眼,竟惊人地相似。 或许,那个少年的眉目与她更相像一些,如果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不是姐弟。 拥有如此相似的模样,也难怪小孩子第一眼就喜欢上她。 卡宴停在小区楼下时后座上的人仍旧没有一点反应,陆衍抬腕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把小念从车里抱到卧房,小孩子只是蹬了蹬腿,翻个身又兀自睡去,再回到楼下抱止兮时,他却看着她的模样,久久不动。 她窝在后座的真皮沙发上,睡得很沉。 “陆衍……”她忽然低低地轻唤了声他的名字,尾音稍稍上扬,拉开缠绵的音色,像一扇羽毛,轻刷过他的心间。 他忽地就想起她刚住进陆家的那一段日子,她睡觉永远开着台灯,半夜梦呓时总是一遍遍地喊妈妈,然后冷汗淋漓地从梦里挣扎醒来。 在他的眼中,即使是存于陆家十年,她也自始至终活得小心翼翼。 而如今,她梦境里的人终于换成了自己,他却不敢确定,她到底是因为心心念念还是因为只想摒弃却找不到途径。 轻手轻脚地把她从座位上抱出来,关上车门的时候,她虚开右眼,迷蒙的样子仿佛不知天南地北,不到三秒钟复又闭上,有气无力地问他:“小念呢?” 他搂紧了她,走向电梯,“卧室里,已经睡着了。” 止兮若有若无地“嗯”了声,而后更深地窝进他的怀里。 同样的深夜,位于本市黄金地段的高档别墅区,一栋三层楼的豪华别墅里灯火通明。 蔚询埋着头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见表情。中年男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同样一语不发。 少年凝着尤还稚气未退的脸,略显老成的气息消退不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母亲身上,带着打量和深深的不解。< 88:认识 少年凝着尤还稚气未退的脸,略显老成的气息消退不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母亲身上,带着打量和深深的不解。 …… “我会照顾好他的。”肉乎乎的小手掌,温度暖暖的,握在掌心异常舒服。安静得只剩下孩子抽泣声的长廊上,止兮仰头对中年夫妇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们可以明天来接他。” “谢谢苏小姐。”仿佛怕有人抢在她面前开口否决,苏华菁立即接过止兮的话,“小孩子调皮,那就麻烦苏小姐一晚了。” …… 小念便如此轻易地被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带走,母亲竟然那么放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爸妈,很晚了,你们去休息吧。” 然而,没有人动。 母亲仍旧魂不守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父亲又连着喝了几口茶,一口比一口急促,终于成功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华菁如梦初醒,快步过去拍着蔚从民的脊背帮他顺气,待他的咳嗽渐歇,苏华菁喟然叹道:“她长得很漂亮。” 蔚询低垂的头抬起来,少年一脸疑惑。 “她很善良,教养很好,看上去过得也很好。”苏华菁仿佛隔绝了周遭的所有人,沉浸在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中,“jd投行的陆总,我听说过他,年轻有为,人品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看上去,他对她很好。”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很好,句句不离苏止兮,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不好。”明晃晃的光影中,坐在深红沙发上的蔚询淡淡地反驳苏华菁的话,“听说她从高中开始就半工半读,到了大学更是身兼数职,她以前的高中同学提到她的时候总免不了谈及她以往的悲惨。” 蔚询自嘲地笑笑,男生有时候也八卦的,这些八卦都是他从同宿舍的男生嘴里听来的,他大约便是从那时起,逐渐开始留意那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 望着苏华菁越来越悲痛的脸色,蔚询补充道:“而且,她身体似乎不太好,总是往医院跑。她辛苦打工赚来的钱,约摸都花在了看病上。” 一名学西班牙语的男同学,他的父亲是医院的医生,他曾经提到好几次他在他父亲所在的医院碰见苏止兮。不过,这些都是大一大二的事了,好像苏止兮后来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苏止兮身份特殊,加之她成绩斐然,模样精致,一直是同学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他闲暇时便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外语学院,恐怕没人不知道苏止兮。 而那个女孩子和二婶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蔚询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今天苏华菁的所作所为泄露了太多信息。 说起来,他这个二婶在嫁给二叔之前,也是形单影只,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妈,你认识她?”少年不明所以,不是说,她是堂哥的同学吗?怎么妈妈对她的事如此上心?甚至还让她带走小念。 “不认识。”苏华菁脸色煞白,紧紧交握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中沉淀多年的痛。< 89:听话 “我不认识她。”她又强调了一遍。 “明天把小念带回来,以后不许小念和她接触,谁也不准接触她。”蔚从民陡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迈向旋转楼梯,走到台阶处顿然刹住脚,不容反驳道:“在蔚家,不准再提到她。” 蔚询探究的目光从愤怒的蔚从民身上移向满身悲痛的苏华菁,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 死寂得如同空城的客厅,少年有点呆愣地笔直地站着,十五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那么严厉地对母亲说话。 他突然有些讨厌那个叫苏止兮的女生。 第八章: 熹微的晨光穿破透明的玻璃照进来,落地窗前蹭亮的地板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晕,原本黑漆漆的房间也被照得透明。 把盲文教材搁到一旁的书桌上,止兮走过去将窗帘全部拉开,刺目的阳光直射她的眼睛,她虚眼逆光看去,明亮而广阔的世界,色彩缤纷。 她兀自笑了笑。 六月的第一天,来得如此早。 “姐姐姐姐……”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小念已经推开门蹬蹬跑了进来。 止兮及时走过去握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因为来不及收脚而摔倒。 “姐姐,我们今天去哪玩儿啊?”小念眼眸亮晶晶地望着她,咧开八颗像水钻一样晶莹剔透的小牙。 止兮轻手整理好他没穿戴整齐的衣服,好笑地说:“肚子不痛了吗?” “不痛!”小念笑嘿嘿地摇头,“姐姐,我们去玩儿吧。” “你爸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被太阳光照得白茫茫的房间里,止兮半蹲在小念的面前,与孩子同样黑漆漆的眼睛中,藏着一抹晦涩的难过。“你爸爸要来接你回家。所以姐姐不能带你出去玩儿了。” 小念半晌不说话,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随着眼睛的一睁一闭,啪嗒啪嗒掉落在雪白的地面上。他一把抹掉泪珠,哽咽地问:“是姐姐给爸爸打的电话吗?姐姐不喜欢我,所以想要爸爸把我接走,是这样吗?” “没有,姐姐没用给你爸爸打电话,也没有不喜欢小念。”偌大的房间,阳光透亮,小念哽咽的哭声像钢钳一样攫住了止兮敏感的心脏,“是你爸爸担心你,所以才来接你回家。” “真的吗?” “真的。”擦掉小念眼角处残留的泪痕,止兮郑重地点头,“如果姐姐不喜欢小念,就不会把小念带来这里,是不是?” “是!”小念伤心地低下头,肉乎乎的小掌紧紧地拽着止兮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不想回家,我想跟姐姐在一起。” “小念为什么喜欢姐姐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小念不明就里地摸摸脑袋,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喜欢就是喜欢啊,哪里有为什么喜欢呢?” 喜欢就是喜欢啊,哪里有为什么喜欢呢?止兮脊背僵硬。 门铃猝然响起来,止兮恍然回神,她揉揉小念柔软的短发,轻声道:“回去要听你父母的话,知道吗?”< 90:缺课 “嗯!”小念重重地点头。 “生病了要听医生的话,乖乖打针吃药。” “嗯!” “还有,回学校要好好学习,功课不能落下,努力的孩子最可爱!” “嗯。” “这是你儿童节的礼物。”把脖子上的玉观音取下来给他戴上,明晃晃的晨光里,止兮的笑容温婉如和煦的春风,“节日快乐。” 小念扑进她怀里:“姐姐,我会想你的。” 止兮地抚了抚他的头:“嗯。” 来接小念的只有蔚从民,小念即便再不愿回家也不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放肆,止兮礼貌地向蔚从民颔首,蔚从民将小念拉到身后。 “苏小姐,谢谢你照顾小念。”蔚从民言语尤为客气。 “不用,和小念在一起很……” “不过,希望苏小姐以后不要来打扰我们蔚家的生活。”愠怒地打断她的话,蔚从民苍劲的脸上有丝铁血无情,“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和乐满足,不希望有外人介入。” 止兮有些懵,即便她再敏感多疑也听不明白蔚从民这席话从何而来,“蔚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有些事,苏小姐心中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但还请苏小姐远离我的妻儿,感激不尽。”蔚从民落下这席话,反手拉住不甘不愿的小念走向电梯,留下止兮一脸怔愕地杵在原地。 豪华的迈巴赫不疾不徐地在车流涌动的大道上前行,小念窝在昂贵的真皮后座上,肉呼呼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摸着胸前的玉观音挂坠,小嘴偷偷地咧开一口白牙。 像是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小念小心地把玉坠塞进衣服里,掰着手指算下一个周末什么时候到来。他想快点见到姐姐。 “哎!”小念叹口气,才刚刚离开,他就想姐姐了。 “妈妈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找姐姐呢?”小念期待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姐姐对我可好可好了,我好喜欢和姐姐在一起。” 苏华菁面色惨白,看一眼驾驶座上的丈夫,欲言又止。 “谁是你姐姐?”蔚从民面色铁青,怒吼道:“你没有姐姐,以后不许再见她!” 小念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没有听懂,片刻之后,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的少年皱起清秀的眉。 时间飞快地往前走,闹哄哄的外语学院教室里,空气闷热。 谢依静合上今日讲课的书本,探寻的目光再一次扫视全场。 底下有同学立刻八卦道:“美女老师,您在找什么啊?” 谢依静闻言温柔一笑:“有哪位同学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苏止兮同学已经连着缺席了三堂课吗?” “老师您不知道啊?”一名男同学呵呵接话,“学校刚出的消息,苏止兮去年十二月份就申请了提前毕业,结果已经下达,作为这一届的毕业生,她以后都不会来上课咯!” “其实她上不上课都一样啦,”另一名女同学崇拜地摆摆手说,“虽然美女老师您教得很好,但是您教的东西,她大约都懂的……”< 91:出国 眼见素来没脾气的美女老师脸色沉下来,那女同学识相地闭嘴吐了吐舌头。 “怎么回事?她们不是挺熟的吗,怎么谢老师什么都不知道?” “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我看没戏。” “就是,如果真的关系很好,谢老师为什么上完课才和苏止兮打招呼?” “而且,看白璃那天的反应,貌似不太想见到谢老师。”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言论嘈杂且混乱,谢依静没有侧耳去听,拿上书本心不在焉地走回办公室。 炎热的夏季,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冷气呼呼地从窗口吹出来,谢依静沉默地在深色的实木椅上坐下来。隔壁办公桌的德语老师突然提到苏止兮的名字,她如被人踩着地雷般,蓦然提神。 德语老师凝着细长的眉目,对还在审阅文件的李老师说:“止兮提前毕业的手续已经办完,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参加学校十月份才启动的出国留学项目。” 轻手将文件翻到下一页,止兮的导师李老师开口回应:“确实如此。当时推荐她参加这个项目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后来她找我退回了申请。” “哦?不能出国,她恐怕很失望。”德语老师替止兮感到可惜。 “不会,我跟副校商量后决定以学校的名义把她推荐给法国著名的g大。”李老师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言语间颇有点子女成才的骄傲,“机会应该率先留给最努力上进的孩子。” “她接受了?”谢依静突然插话问,见他们目光齐齐朝她望来,才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 德语老师欣然地说:“出国留学一直是她的梦想,她没有理由拒绝。” 谢依静惊愕。 喧闹的食堂,悬在头顶的大风扇呼啦啦地打转,铁质餐盘里的饭菜被热风吹得有些凉了。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申请了提前毕业。”埋头把不爱吃的韭菜从盘子里挑出来放进止兮的盘子里,狐狸闷闷不乐地说。 是的,在今天之前,除了导师,没有人知道她会提前一年毕业。 沈悦和陈薇相视一眼,目光复杂地选择沉默。 “那时,我并不确定我能拿到提前毕业的资格。”止兮不太敢去看狐狸因为她的隐瞒而怒火中烧的表情,竭力解释道:“对不起,审核结果四月份就出来了,但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 狐狸没有接话,韭菜挑完她开始挑自己爱吃的豆干,待愤怒的情绪缓和少许,她抬头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止兮。 女生紧握着指尖的木筷,没有眼镜的遮挡,她的双眸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霭,炎热的夏季,她衣着单薄,看上去似乎又瘦了几斤。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想不通。”薄弱的刘海挡不住她额角经年累月的疤痕,狐狸复杂的眼神落在那块淡淡的白痕上,闷声叹息:“我从来猜不准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觉得你好像隐瞒了我很多事,就像,就像你要……”< 92:负累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低下头,狐狸难过地说。 这不像她认识的狐狸,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愧意和懊悔,狐狸她,觉得愧对自己。 三年了,每次她遭遇困难狐狸都会跳出来挡在她面前,每次,她都能从她眼里看到她想掩藏却怎么也不能压制的内疚。这段时间以来,她以为她已经彻底让狐狸消除了对自己的愧疚,可是,今天她才明白,还是没有。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硬要往自己身上揽,明明只是意外,她却偏要扛起那份责任。 窄窄的饭桌,四人之间的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 “你总是想要保护我。”止兮放下木筷,嘲讽地说:“我已经强调了一万遍,不是你的错,和你没有关系,可是你偏生不管不顾,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从那场意外事故中走出来呢?白璃?!” 桌面下,沈悦悄悄握紧了陈薇的手,两人听不懂止兮在说什么,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止兮发这么大的火。 原来她发起火来竟然这么恐怖,沈悦和陈薇被吓得静若寒蝉。 空气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止兮忽然站起来匆匆朝外走去。 外面阳光灼热,刺目的太阳光芒照得人头晕眼花,迷蒙的视线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伤心欲绝的白璃。 雪白的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淡淡地在鼻尖缭绕,少女一身脏兮兮的学生制服还来不及换掉,衣领处几滴艳红的血绽开暗色的污渍。 她不停地用脏兮兮的衣袖去抹眼里泛滥不止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哭哑着嗓音说:“止兮……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救我……” 她泣不成声。狐狸衣服上的血是她的,出事的时候,她们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消除愧疚呢?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她突然……狐狸该怎么办? 深蓝色的橡胶椅上,狐狸埋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在雪白的帆布鞋上。沈悦担忧地走过去将她揽进怀里,陈薇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脊背。 呜咽的哭音传出来,她哭得浑身控制不住地巨颤。 沈悦红了眼眶,陈薇长吁短叹,谁也没有料到,苏止兮会对白璃发怒,最后扬长而去。 周围的学生或驻足观看,或交头接耳,或静默无声,或快速离去,待大家都做鸟兽散,狐狸才勉强收拾好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不停扇动的热风使得空气更加浑浊,汗湿的头发湿答答地黏在额头和后颈,狐狸重新扎好散乱的发髻,眼眶和鼻尖红通通的,留着哭过的痕迹。 陈薇唉声叹气:“狐狸,你何必和止兮过不去呢?要比性子的执拗十个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薇薇说得没错,我们虽然不知道你和止兮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既然她说不是你的错,你无论多愧疚都于事无补的。”沈悦抽出湿纸巾给她擦泪,“以你和止兮的关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愧疚对她而言是一种负累呢?”< 93:欺负 狐狸微怔,眼睛睁得大而圆,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悦。 见她动摇,沈悦补充道:“止兮不希望你责怪自己,你却硬要扛起那份重担,你们之间的情谊在止兮看来会不会就不单纯了?” 陈薇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止兮会不会认为你是因为内疚才处处护着她的?” 沈悦再接再厉:“所以她刚刚才会发怒,才会生气。” 陈薇:“所以你的愧疚之情根本就是多余的碍事的情绪。” 两人一唱一和,狐狸静静地不做声,她脊背僵硬地坐在橡胶椅上,汗液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流入颈脖,她的模样看起来狼狈且呆滞。 混沌中,心底好像突然照进一束强光,紧闭的暗室逐渐明亮,狐狸豁然开朗。 然而,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竟是发现,止兮再一次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转移。 经过了六月初的暴热之后,温度竟然骤降,六月十三号,止兮拿到院校的毕业证书。大红的毕业证,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芒,仿佛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场。 止兮看着手上鲜艳欲滴的证书,神情恍惚。 “为了祝贺你提前毕业呢,我准备举办一场庆祝会。”石阶上,狐狸飞身上来揽住止兮的肩,壮志昂扬地宣布。 然而,指骨下触及全是硌手的肩骨,硬邦邦的不怎么见肉。 “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狐狸绕到她身前,捧着她的脸颊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还是一样的眉眼,但是,为什么看上去清瘦了很多? 自从上次止兮发怒之后,狐狸一直很羞愧,这段时间她渐渐删除了自己多余的感情,心中陈年累月的枷锁一旦卸掉,心情也比以往开朗许多。她与止兮的相处仿佛回到了六年前。 止兮似乎很乐见其成,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可是这小半个月她还是很少见到止兮,和往常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相比,最近她见止兮的频率变成了两天一次或者三天一次,而且每次相处的时间都不足半个小时。 止兮到底在忙什么? “最近忙着看书,可能没有睡好。”被她捂着脸,止兮说话时瓮声瓮气的,“你别想太多,我很好,只是最近有些忙,看起来气色可能不太好。” “你这何止是气色不好啊?”狐狸转而握住她的手,眼里隐着浓浓的担忧,“是不是陆学长对你不好?” 陆衍? 嗯,陆衍近日似乎也忙得脚不沾地。 止兮轻笑:“他很忙的,哪里有时间对我不好,你怎么总以为陆衍会对我不好?” 狐狸皱起眼鼻:“心思比你还藏得深的人,谁知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止兮:“……你别想太多了!” “哪里有?”狐狸不服气地反驳,“你向来忍耐力非比寻常,我就是怕你明明吃了亏还强行咽进肚子里。” 止兮:“……” 她正欲说话,狐狸忽然拉拉她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她往校门口看,止兮不解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94:忐忑 稀薄的阳光下,豪华轿车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一身粉色旗袍勾勒出苏华菁丰腴的身材,发顶一根木簪将浓密的黑发盘成好看的发髻,她站在车门前,望着止兮的方向,整个人看上去高贵不容侵犯。 “那不是蔚询的二婶吗?”狐狸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她是冲着你来的?” 说话间,苏华菁已经站到止兮的面前。不知是不是错觉,狐狸总觉得这位夫人的看止兮的眼神很奇怪,开心、愧疚、悲伤,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那是一种很复杂很莫名其妙的感情。 “蔚夫人,您好。”止兮淡淡打了声招呼,出于礼貌,狐狸也跟着喊了声。 苏华菁点头回应,继而问:“不知苏小姐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 狐狸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高档的酒店。 装潢得金色的大厅,头顶的水晶吊灯光晕迷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的车水马龙一览无余。正中央,穿着得体白西装的男士沉醉地一首一首地弹奏出美妙的乐章。端着托盘的侍女往来穿梭于大厅之间,笑容温和如水。 放眼整个大厅,属止兮和狐狸着装最是穷酸,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两人倒似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动作间并不见拘谨。 真正拘谨的人,是苏华菁。 “蔚夫人是有事找我?”侍女端上第一道菜,止兮坐在椅子上,并不动手。 苏华菁的手僵在透明的杯壁上,“我只是单纯地想谢谢苏小姐对小念的照顾。” 提起小念,止兮的心情放松不少,说话的语气也不知不觉轻快起来,“我生性冷淡枯燥,很少有人愿意亲近,小念喜欢我,我也很开心。” “小念很少亲近什么人,他喜欢粘你,我们都很意外。”苏华菁笑道,“前些天小念一直吵着要来见你,只是他的父亲管得严,不允许他乱跑。” 想起那天蔚从民不容置喙的话,止兮有些晃神。 她不信蔚从民会无缘无故说出那样无理的言辞,定是有什么理由。 狐狸骨碌碌地瞅瞅她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止兮会和蔚询的二婶扯上关系,不过识相地没有在此时多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一直围绕着小念。 侍者上完菜,苏华菁给狐狸盛了一碗汤,轮到止兮的时候,狐狸眼尖地发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狐狸眯了眯眼睛。 “这是鸽子汤,十分营养,快趁热喝。”将冒着热气的鸽子汤盛到雪白的碗中,再放到止兮面前,苏华菁的声音竟也是颤抖的。 “谢谢!”得到周到的照顾,止兮受宠若惊。 冰凉的汤勺慢慢舀起一勺,鸽子汤的浓香仿佛窜进肺腑中,十分温暖。 “华菁,好巧,你也来这里用餐?” 拿着汤勺的手生生顿住,止兮猝然抬头,深而黑的眼眸没有错过苏华菁眼里闪过的慌乱和无措。 狐狸望向来人,是两名和苏华菁年纪相仿的贵太太。两人走到桌前,其中一名紫衣夫人笑笑着拍了拍苏华菁的肩:“华菁,好久不见了。”< 95:痛楚 “是啊!”另一名黄衣夫人笑道,可惜她眼里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逃过狐狸的眼睛,“早知你会来这里用餐,我们就约好一起,顺便聚聚。” 苏华菁浑身都在发颤,脸一阵青一阵白,那两名贵妇人大约很懂看人脸色,相视一眼,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轻扬的钢琴曲还在继续,这一桌的气氛却陷入诡谲的死寂。 手中的汤勺“叮”一声落进滚烫的汤中,溅起的汤汁滴落到止兮的手上,滚烫滚烫的,她却仿若未觉。 苏华菁立刻抽了一张纸巾去给她擦手,被止兮蹭然躲开,她脸色如苏华菁一样,煞白煞白的。 甚至比苏华菁还要惨白。 狐狸一急,拿起旁边的冰水倒在止兮的手上,冲淡那滚烫的汤汁,止兮呆呆地任狐狸擦手。 “请问蔚夫人,原名,可叫,苏华菁?”止兮木讷地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间硬挤出来的。 苏华菁立在餐桌对面,眼眶血红,双唇颤动,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狐狸惊愕地望着对峙的她们,插不进话。 恍然间,她觉得止兮的身体越发苍白下去,脸色渐渐变得透明,在昏黄的灯光下,竟似要消散了一般。 一切都有了解释。 “狐狸,我们走吧。”止兮闭了闭眼睛,淡漠地说。 狐狸握住她的手,止兮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更紧地回握住她的,甚至捏痛了她的指骨。 “我们走。”狐狸默默承受,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忍受着身体的颤抖,苏华菁望着止兮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涩痛。 止兮…… 那个女孩子却陡然顿住了脚,没有回头,她低哑的嗓音传过来,很涩,很沉。 “我的记忆中,有一个人,她也叫苏华菁,不过,她已经死了。”她说。 苏华菁浑身巨颤。 止兮的身体很软,扶着她的狐狸能明显得感受到她的身体仿佛全身都没有力道,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 出了酒店,狐狸赶紧扶她到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身体落到长椅上,她整个人都瘫下去,提不起哪怕一丁点力气。 “止兮,你怎么了?”狐狸担忧地问她,她隐约猜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是不敢断定。 止兮闭眼靠在长椅上,没有回答她,雪白的容颜几乎要融进金色的光芒里。 “我给陆学长打个电话。”狐狸咬唇说。 止兮仍是没有反应。 她的思绪仿佛被抽空了,她听不到狐狸说什么,也看不见头顶金灿灿的阳光,她仿佛陷入了一种空茫的回忆中,记忆里有小小的她和那个在时光的洪流中已然被她忘记模样的女人。 记忆太久远了,她的模样也是模模糊糊的,可是渐渐的,随着回忆的加深,那已然被忘却的轮廓又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她做饭的模样,她说话的模样,她凶她的模样,她心疼的模样……都一点一滴清晰起来。 然后,逐渐和刚刚那个雍容华贵的夫人重合。 有什么在声嘶力竭地咆哮,有什么在一片片地碎裂,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全身,止兮痛楚地咬住唇舌。 猩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流出来,狐狸大惊失色。< 96:丢弃 有人的惊呼声传来,紧接着肩上落下一双大手,那人剧烈地摇晃她的双肩,似乎企图把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她迷蒙地睁开眼睛。 阳光穿破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她仰头望去,那些光圈仿佛在不停地旋转,旋转,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止兮—”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剧烈地痛着,陆衍轻轻拭去她唇角的鲜血,小心地把她揽入怀中。他不停地轻抚她的发顶,不停地轻唤她的名字,像搂着一件瓷器,轻轻拥抱住她。 “止兮,别怕,有我在,别怕。”他轻声哄她。 “她已经死了。”沙哑着嗓音,她又重复了遍。 然后,她闭上眼,再也不愿意说一个字。 站在长椅边的狐狸,捂着嘴,淌下一脸的泪。 陆衍将她打横抱起来,心痛得无以复加,是他的错,竟然让人趁虚而入伤害到她。 在吵什么?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握在门把上的手僵住,玄关处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十分清晰。 “你背着我偷偷去见那个苏止兮以为我不知道吗?”这是父亲蔚从民的声音,听上去怒不可遏。 “她已经长那么大了,我既然遇见了她,为什么不可以去见见她?你也已经为人父,父母的心情难道你不理解?”这次是母亲苏华菁在说话。 “你难道忘了,是你抛弃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再去见她?”蔚从民或许从未被气得如此失去理智过,“如今小念和念西才应该是你的中心,一个被丢掉十六年的女儿算什么?你不要分不清轻重!” 苏华菁的脸色煞白如纸,蔚从民见到爱妻伤心欲绝的模样,恍觉自己说错话。 “华菁……” “我没想过要认回她……”失声哭着,苏华菁悲痛地说:“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想和她吃一顿饭,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没想过认回她,她也不会认我这个丧尽天良的生身母亲。” “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再接近她。” “她恨我。” 是他听错了吗?少年僵硬地站着,丢弃?亲生女儿? 那个叫苏止兮的女生是被妈妈丢弃的亲生女儿?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客厅里传来的争吵声那么明显,妈妈的哭音那么悲痛,父亲愤怒懊悔的声音那么清晰,还有那个女生和妈妈酷似的眉眼…… 不会错。 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少年睁大眼睛,震惊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苏华菁也望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苏华菁眼里全是惊慌失措。 “念……西……”苏华菁颤声叫他的名字。 “念西,是想念止兮的意思吗?”蔚念西喃喃地问,“她真的,是我的姐姐吗?同母异父的姐姐吗?妈妈你,嫁给爸爸之前就生下她了吗?然后将她抛弃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不断地从他的口中问出来,像是千万斤的巨石狠狠地砸在苏华菁心上,“妈妈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抛弃她呢?”< 97:喜欢 “你懂什么?”蔚从民厉吼道,“是你奶奶不允许你妈妈带着孩子进门,你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她拖累了你妈妈整整六年,如果不是她,你妈妈早就已经嫁给我。” “所以,爸爸您是帮凶吗?帮助妈妈丢掉一个仅仅六岁的小女孩,甚至……甚至找了一个那么牵强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他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母,“难道你们忘了吗?哥说过,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得很艰辛,甚至一身是病。” 蔚从民说不出话。 “我本来有些讨厌她,因为是她的出现扰乱了我们家的安宁。”少年笔直地站着,青涩的脸孔上满是对自己父母的失望,“可是,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你们怎么忍心?” “我不是故意的。”痛哭着,苏华菁竭尽全力解释,“我原本是要带她去恳求你奶奶接受她,可是我晕倒在机场的洗手间,在医院醒来时她已经失踪了。” “您找过她吗?”蔚念西反口问道。 “什、什么?”身体的重量被蔚从民支撑着,苏华菁仿佛被刺中了心中最深的痛,颤声问。 “您没有找过她对不对?”心脏处仿佛有什么在剧烈地撕扯着,蔚念西紧紧地握住双拳,眼框一片血红,突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夜越来越深。 星光璀璨,洒下一室月华。 四下静默无声,好像周遭的一切都沉入死寂,唯有透明的浴缸里,一对金鱼悠然地游来游去,安逸幸福。 这是止兮买来的装饰,偌大的客厅里,灯光昏黄,它们仿如是唯一的生气。 “苏华菁十六年前生活在b市,并且有一个女儿叫苏止兮。后来她女儿失踪,她便嫁给了富豪之子蔚从民,并和蔚从民移居国外,夫妻两人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最近才回国,而这之前,她从未结过婚。”冰冷的手机里传来对方机械的说话声,顿了顿,那人转而笑道:“苏华菁的过往被封得很严密,查出这些资料花费了我不少力气,如果不是你给出了b市这个线索,恐怕我要用好些天才能查到。” “谢谢。”摁熄手中燃烧的烟蒂,陆衍淡淡说。 “你我何必说这些!”对方饶有兴致地说,又问道:“我毕竟是做这一行的,上一次你叫我查图书管的监控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吧?” “是她。” “哎,说起来她还真的挺可怜的,打出生就没有父亲,而她失踪过后,那个苏华菁一次也没找过她,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母亲。” 想到同样狠心的苏止兮,陆衍唇角勾出一丝嘲弄,“可能是因为家族遗传吧。” 那人自动过滤掉他的话,八卦兮兮地问:“连谢依静也不见你如此上心,你,该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有什么问题?” “啊?陆衍你……” “挂了。”不待对方说完,他手指轻轻一动,掐断了线。 只有他知道,她不是失踪,她是被自己的母亲像丢垃圾一样丢弃在机场里,而小小的她傻傻地等了一天一夜,从满怀希望到生生绝望。< 98:死水 那时,小小的苏止兮,已经尝尽悲欢,心如死水。 所以,她才能仰头望他,平静地说:“我没有爸爸,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现在是孤儿了。” 那个时候,她才六岁,瘦得只剩皮包骨。 忽然想起她离开的那天,她挣脱掉他的手。 “没有用的。”她望着高高的黑压压的云层,喃喃地说:“陆衍,没有用的,因为现在的你,一无所有。” “况且,况且,我已经找到我的亲生母亲。我要回到她身边去了。” 多年前她的一言一词尤有在耳,她果然,骗了他。 陆衍走向卧室,原以为她还在睡,没想她却已经坐到阳台的躺椅上。 情绪失控只是短暂的,她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朦胧的光影下,她的身影仿如被度上了一层寂寞的暗影,她存在于自己小小的世界里,不愿与外界的一切接触。 显得消瘦而孤独。 通过鼻梁上的眼镜,她默默地看着手中的书本,一页一页翻下去,动作有些散漫,与她平时看书的姿态相差甚远。 这半个月以来,她似乎真的清瘦了很多。 她甚至比他还忙碌,每天很早就起来看书,每晚他已经准备入睡,她房间里的灯光还大亮着,有时候甚至凌晨一两点都不见她入睡。 如今,她毕业了,听说有好几家公司想要聘用她,结果都无一例外被她拒绝,其中甚至不乏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外企。 她并不急于工作,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学什么。 很多时候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甚至会反锁门,不让他轻易走进去。而他发现,卧室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他没有钥匙。 “在看什么?”陆衍抬脚走过去,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来。 “罗曼·罗兰的著作。”止兮头也不抬地说,“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面都标志着前进的一步。这是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的话。” 陆衍靠在躺椅上,阳台之外的夜空广袤无垠,繁星闪烁,他偏脸望她:“你认为她的出现是给你的创伤?” “你指谁?” “苏华菁,你的生母。” 翻页的手指顿了顿,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心不在焉地打开下一页,她的声音淡得没有喜怒。她说道:“我的生母已经过世了,她不是。” “止兮……” “在我六岁那年,在她将我丢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过世了。”浅笑着打断他的话,她漠漠地说,“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是孤儿,我遇见你的时候是,往后也是。” 心在不断地往下沉,一路跌进看不见的深渊里,这样清心寡欲的苏止兮,他真的厌恶至极。 他宁愿她大喊大叫,宁愿她痛哭失声,宁愿她愤恨难当,也不愿意看见她虽然笑着,但双眼却像死水一样无波无澜,没有生气。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曾经将她丢掉,她应该恨她,怨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或者说真如她所言,是在谈论一个死人。< 99:爱过 合上书,止兮站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手腕被一只大手握住。 她回过头。 大片的阴影覆盖在他英俊且冷寒的脸孔上,半是光明,半是黑暗,他仰头问她:“止兮,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她怔住。 “有吗?或者你只爱你自己,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你的母亲,都无法真正让你悲伤或是快乐?”灯光交叠着银白的月色打在他的脸上,迷蒙隐晦,甚是厚重。 他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浓重的暗夜中,目光深而邃,幽幽地望着她。 她浑身僵硬地站着,脊背挺得笔直笔直,也一瞬不瞬地回望他。 “你有爱过什么人吗?”这句话一直在止兮的脑海里回旋,像魔音一样,一遍又一遍,“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自然是爱过的。”寂静的夜色里,万家灯火一层层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她低头凝视陆衍如深潭般黝黑的双眸,轻声对他说。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没有爱就没有痛,没有痛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手腕从陆衍的掌中脱离出来,她笑了笑,又道:“不过,没有爱就没有快乐。可是对我来说,痛苦始终是大于快乐的。” “所以,还是没有爱比较好。” 看着她萧索的背影转瞬消失在转角,陆衍望了望自己摊开的手掌,沉重地阖上双眼。 日子平静地一天一天往前走,止兮平时除了每日光临固定的超市买菜便甚少出门。这天,她在选购蔬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 超市里人潮拥挤,她四处望了望,并没有看见面熟的人,最初她以为只是她的错觉,但是渐渐的,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匆匆出了超市,她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不过一刻钟,看到就在眼前的小区,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她走到小区门口之时脚步倏然刹住,猛地回头。 撞上少年来不及闪躲的身影和慌张的目光。 高高的少年,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学生制服,紧握着双拳局促地站在拐角的地方,惴惴不安地望着她,似乎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止兮眯了眯眼睛,消瘦的脸蛋在看见他的瞬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于旭日初升的清晨透出不正常的颜色。她漠漠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单薄的唇微微张合,想说什么,最终却彻底归于沉默,只是一双与她极为神似的双眸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像极了一只一心想要讨好主人却怕被厌烦的拉布拉多。 笨拙地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别再跟着我了。”止兮淡淡地留下这句话,转身快步走进小区。 …… “哎呀,下大雨了!”闷热的教室里传来同学们怨声载道的哀叹声,“马上就下课了,下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去吃午饭啊?” “就是,连着上了四节课,我肚子早就在抗议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怎样去吃饭的问题,同桌突然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哎,念西,下雨了,你怎么走?”< 100:怀抱 蔚念西望向被紧紧关闭的窗户,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汇成股流下去,这么大的雨,他没有带伞…… 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勉强压制住了腹中的饥肠辘辘,他低下头看手中的课本,说:“不知道。” “嘿嘿,我姐要来给我送饭,我不用饿肚子。”对方突然得意地说。 没一会儿同桌的姐姐果真送来了饭,那是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生,模样算不上多好,但是她看着同桌时眼里的宠溺让他移不开目光。她送来一份香菇炒肉,一份玉米炖排骨,还有一份米饭,看起来均是香喷喷得惹人食欲大开。 同桌大快朵颐之时还不忘冲他炫耀:“怎么样,羡慕吧?我姐最疼我了,这些都是我姐亲手给我做的,有姐姐真幸福!” 他极淡地“嗯”了声,心里有些艳羡,他也想有个姐姐,有个疼他宠他的姐姐。 …… 夏日的早上,清风飘摇,蔚念西僵立在转角的位置,失落地垂下头。 “在想什么?粗心成这个样子?”陆衍环胸而立,皱着眉心看着她手里的牙刷和水杯,微俯身道:“早上起床后没刷牙吗?” 止兮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神情恍惚地转身走向洗手间。 “止兮—”陆衍按住她蒙头乱撞的双肩,“你在想什么?从外面回来后你就一直不在状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天在医院里遇见的那个男孩子跟在我身后。”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陆衍凝重的脸上,似乎被什么事深深地困扰着,她的眉心也紧紧地凝在一起。 “他应该是来找我的。”她讷讷地说,眼睫毛轻轻扇动,视线也飘乎不定,不知落在何处,好似在自言自语:“可我并不想见到他们。” “他们?” “是的,他们。”微垂的脑袋稍稍仰起来,她迎上他复杂莫辨的目光,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们,无论是小念还是那个少年或者苏华菁,我都再也不想见到。” “你在逃避。”他眯起眼睛。 “不是逃避,是讨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的决绝逐渐变得冷漠而冰冷,仿佛她干枯的世界突然遭遇漫天狂沙,更加没有希冀。 “我讨厌他们,他们的存在就像在讽刺我的可悲,他们有多幸福我就有多可笑,我讨厌他们。” “我讨厌他们。”她一字一句又强调了一遍。 晨光明亮晃眼,她的容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她满含期待地问:“我是对的是不是?我应该讨厌他们,我不应该和他们接触,他们怎么样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止兮—” “我就知道我是对的。”打断他的话,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对他说:“我还想睡一会儿,厨房里有饭菜,你记得吃。” 她转身走向卧室,手臂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握住,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她被紧紧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101:流言 鼻尖有清淡的柠檬香气在缭绕,那是她在他的衣柜里放的柠檬香包散发出来的味道,淡淡的,沁人心脾。她紊乱的心绪在她熟悉的怀抱里逐渐平静下来。 “你是对的。”他轻轻抚着她乌黑的发顶,仿如回到了早年的温润,语调温柔得宛如夏日里的清风,“止兮,我不会不要你。” 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震,而后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地回抱他。 这样的承诺无论是真是假,已然足够她回味一生。 “陆衍,幸好有你。” 在她经年累月积累而生的伤口被血淋淋地揭开伤疤的时候,幸而他在自己身边,让她有可以支撑不倒的力量,不至于悲惨得还是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孤寂。 他沉默不语,收紧手臂,更深地拥抱她。 咖啡店里正在播放当红歌手lee在演唱会上唱的一首《流言》,场内无数fans跟随着节奏挥舞着银光棒坐在观众席上因为自己的所爱伤感到泣不成声。 狐狸很早之前就看过这场演唱会,如今再看,仍旧震撼不已。 服务生送来咖啡,狐狸随手端起就往嘴边送,何东林皱眉拦住她的动作,“很烫。” 视线从电视银幕上收回来,涂得艳丽的指甲慢慢从咖啡杯上移开,单手支在桌面上撑住自己的下巴,狐狸绯红的唇线里幽幽地发出一声喟叹。 “当初止兮毅然离开陆家的时候,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骂她的,所有人都说陆家养了一只白眼狼,说她贪慕虚荣,爱好荣华。”狐狸眼眸里藏着一丝追忆和伤感,“可我知道她不是,因为她离开陆家后过得很糟糕。” “或许她认为她留在陆家会过得更糟糕。”轻轻帮她搅动杯中的咖啡,何东林不禁然地想起一个月前的场景。 安静的办公室里,坐在她面前的那个女孩子艰难地扯扯嘴角,继续道:“何医生,你告诉我吧,我可能没有勇气打开……” “无法医治,你仅剩的视力会完全丧失,直至完全失明。”如果不趁机打断她的话,他或许忍不下心告诉她这个残忍的事实。她才二十二岁,正值花样年华,却迎来人生最大的跨不去的坎。 右眼严重弱视,视力不及0。1,以国内外现今的技术根本无法治疗,更何况,她的右眼还出现了长时间的失明。这种例子也有过,但是最终没有逃过全盲的命运。 个别案例个别分析,苏止兮以后可能还会出现长时间的失明,而且失明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直到再也不能恢复光明。 每一次失明对她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因为那意味着她距离全盲又近了一步。他已经见惯生老病死,可是这一刻,他尤自认为,上天对于这个女孩子,未免太过残忍。 她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她微微瑟缩的双肩琢磨出她的恐惧。他知道她有话想问,他安静地坐着没有支声。 好长一段世间过去,她终于开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大概什么时候会完全陷入全盲?”< 102:碰伤 他一震,曾经有人问过他,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如今这个女孩子却要自己给她一个光明的期限,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总是惊人地相似,就连残忍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 …… “怎么可能!” 狐狸反驳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何东林一本正经道:“说的是,像苏小姐那么坚韧不拔的女子,倒不像是嫌贫爱富之人。” “她本来就不是,否则她就不会离开陆学长,不会想出国。”狐狸送他一个悲秋伤怀的眼神,长叹道:“我真的不明白她明明已经精通四国语言,为什么还想出国。” “她现在已经回到陆学长身边,已经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为什么她会舍得抛下这一切呢?”不等何东林说话狐狸已和盘托出,“对她来说,难道不是陆学长更重要吗?她一直期待的、认为最重要的事就是回到他身边啊。况且,她要出国竟然瞒着我们所有人。” 何东林:“苏小姐要出国?” 狐狸有气无力地点头,见对方陷入沉思之中,她扬手在他眼前使劲儿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何东林端正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道:“我在想,你为什么突然愿意跟我试试。” 狐狸心虚地垂首喝咖啡,不加糖的雀巢,今日入口的味道似乎并不如以前那般苦涩难喝,隐约还带了点甘草的甜味儿。 “因为你很好。”狐狸想了想止兮当日的话,煞有介事地评价道,“你比较可靠。” 这个答案在何东林的意料之中,他沉吟了下,转而问:“是不是快期末考了?” “嗯,下月中旬考试,复习时间不到一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暑假就已在眼前,想起三年前高中毕业后她无休无止地寻找止兮的消息,似乎都还只是昨日发生的事。 狐狸无声地笑笑。 “我说过,他很适合你。”止兮关上门,弯腰拿出鞋柜里的拖鞋换上,语气轻快地对电话那端的狐狸说。 此时的狐狸正懒洋洋地靠在宿舍阳台的白色瓷砖上,秀美的瓜子脸洋溢着一抹甜蜜,“这些天我们去喝过咖啡、看过电影、吃过火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表情木讷,说话永远一本正经,情商还是低为负数,但是他真的很照顾我。和他在一起没有任何压力。”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止兮握住电话的手僵了僵,然后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那真好。”不过片刻笑容又回到她的唇角,她说:“狐狸,我还有事,挂了吧。”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狐狸失落地望着阳台下昏暗的路灯,“你真有那么忙吗?” “嗯。等你考完试我们聚一聚。”止兮凭感觉和记忆摸向沙发,“一辈子那么长,我们随时都可以见面的,不着急。” 双腿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家具,她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就连手机也飞了出去。< 103:异常 “好……”狐狸正回应她的话,电话里突然传来“碰”的一声,生生将狐狸的话掐断,她浑身一震,立刻大喊道:“止兮,止兮你怎么了?” 然而,那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话,甚至听不到一点动静。狐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正欲向外奔去手机里却陡然传来她的声音。 “我没事啊!”她的语气一如最初那般轻快,含着些微的笑意:“我刚刚穿鞋没拿稳手机,你不要什么事都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花瓶。” “谁让你那么久都不说话!”狐狸撅嘴嗔怪地抱怨。 “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拿稳手机,真的挂了。你好好准备考试。” “止兮……”狐狸还欲说什么,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狐狸无奈地放下电话。 真的很痛,很痛。 蜷在冰冷的地面上,止兮吃痛地捂住右腿膝盖,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弓成虾米状,光洁的额头上大汗淋漓,她因为剧烈的疼痛大口地喘着气。 小小的可以一览无余的客厅,她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客厅的哪一个角落,入眼均是一片不见光的黑暗。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她费力地撑着身体从地板上站起来,然而还未来得及摸索出沙发的位置,耳边却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止兮一瞬间大惊失色,立刻慌乱地就地坐下,一根手指头都不敢乱动。 “怎么坐在这里?”陆衍一进来就看到她曲着双腿坐在地面上,脑袋深深地埋在膝间,模样像个受了委屈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自舔伤口的孩子。 “唔……我不小心撞到膝盖,很疼,不想动。”止兮并未抬起头,她嗓音闷闷的,隐约带着疼痛和委屈的娇嗔,不太真实。 陆衍立马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拉开她的手,语调温柔得不像话:“我看看。” 然而,还不待他掀开她的裤管,她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脖子,身体也满满地扑进他的怀里。脊背因为她突如其来投怀送抱的动作僵硬如雕塑,陆衍条件反射地稳稳接住她。 “陆衍,抱我去床上,我腿疼。”脑袋窝在他的肩窝里,止兮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嗡声嗡气地说,“我有点累,想去床上躺会儿。” 这样的苏止兮,和平日里的她相差十万八千里,却像是精准地抓住了他的软肋,令他最是无法招架。无可奈何地摸摸她柔软的发顶,他轻手轻脚把她抱起来。 因为面对面的姿势,陆衍刚刚站直身体止兮就顺势向地面滑去,她立即用双腿死死地圈住他的腰,才及时防止住自己滑到地面上。 这个迫不得已的动作,即使她什么也看不见也知道多么放浪形骸,止兮尴尬得面红耳赤,闭着眼睛费力地偏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窘态。 今日的苏止兮……陆衍唇边勾出浅浅的微笑。 “很严重吗?”陆衍把她抱到床上,卷起她的裤管,膝盖处果然又红又肿。脸上的笑容沉寂下去,他拿出药箱替她上药,再轻轻揉着红肿的地方,试着把淤血揉散。< 104:梦境 她低着头,陆衍看不见她的表情。许是因为害羞,她的耳根和颈脖处呈现绯红的色泽,想到她脸皮确实薄,陆衍沉声问:“怎么在自己家里也能摔倒?” “我没注意。”他指腹微有粗粝,触碰她的伤口时有点痒,却不失舒服。止兮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淡声说:“我在接电话,没看见。” “已经不疼了。”她仍旧埋着头,缩回自己的双腿就势滚进被褥中,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我困,想睡。” “你先出去。”她用裹着棉被的脚踢踢他的腿,“我,难为情,你不出去我就不出来。” 陆衍真正哭笑不得,她很少使性子,但真执扭起来即使他也奈她不得,想拉开棉被的手缓缓收回,他道:“好好休息,我去做饭。” 这次失明的时间意外绵长,她处于黑暗中,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她不知道。陆衍做好饭来叫她的时候她只能装睡糊弄过去,等光线一点点回笼的时候,窗外已是满城灯火。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十一点半,从五点半到十一点半……整整……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 止兮深深地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眼里有深重的情绪在翻涌。 陆衍并没有锁门,止兮慢慢靠近他的床沿,在他的床边盘腿坐下来。夜里光线很暗,如果不是她戴了眼镜,恐怕连他的轮廓都看不分明。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一眉一眼,在重获光明的这一刻,似乎如果时光一直停留在这一刻,让她可以只凝视他的模样,永永远远,她也不会有丝毫倦怠。 陆衍…… 她还能看见他多久呢?如果将来记忆的长河逐渐染上尘埃,她逐渐记不起他的模样,她又当如何?终究是弥补不了的遗憾。 床上沉睡的男子眼皮稍稍一动,止兮紧张地眨了眨眼,他的手已然抚上她冰冰凉凉的脸。 “怎么在这里,来了多久了?”他坐起来,掀开被褥握住她的手,愠怒道:“冷气这么低你也不知道穿件衣服,上来!” 他语气难掩疼惜和责备,止兮心中一涩,眼睛微酸,乖乖地爬到床上在他身边窝下来。 鼻翼间全是他的气息,熟悉中掩盖不住陌生,止兮深吸口气,下一瞬,他的手臂绕过她的后肩,将她完完全全揽进他的怀中。 “怎么过来了?是不是睡不着?”脑袋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呼吸密密地洒在她的发旋处,她像是被包裹在温暖的水中,很暖很舒服。 可是心里的酸痛无论她怎么压制也于事无补。 “我做了一个梦,很可怕的梦。” “梦见什么了?”陆衍搂紧了她,这种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美好得不太真实。 “梦见我看不见了。”她伸手一寸寸地抚着他英挺的轮廓,低声道:“我梦见所有的世界都是暗沉的黑色,没有灯火,没有星光,没有任何事物,我什么都看不见。”< 105:别跟着我 “梦都是反的。”他仿佛能觉察到她的恐惧,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抚她,“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看不见了呢?”她灼灼地注视他的眉眼,昏暗的光线将他的棱角衬托得愈发冷硬俊逸,让她禁不住沉溺其中。 “如果我真的看不见……” “如果有那一天,我就是你的眼睛。”打断她,他言语平静而沉稳,好似在说一件最为理所应当的事,却转而问道:“你呢,你会怎么做?” 空气暧*,她却僵在他的怀里久久不动,好久过去,她才用沙哑的嗓音回答他的问题。 “我会离开你。”她说,语气决然。 后颈突然一松,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有所反映他已经覆在她的身上。止兮蓦然间慌张得不知所措,愣愣地望他。 “我不会让你舍得离开我。”他落下这句话,附身攫住她的唇舌。 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势。 翌日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只留有些微的余温,止兮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了会儿神,才慢吞吞地起床。 开门之后被门口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吓得心脏一缩,下一刻,止兮死死皱起了眉心。 少年仿佛被惊蛰了般立即从地面上站起来,局促不安地退到一边,哪里还有那日夜晚在医院里半分威严沉默的模样。 “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这个孩子,止兮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不许来见我?” “我……”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听起来干干哑哑的,他蹭蹭自己染了灰尘的手说:“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我请了假。”少年蓦地想到什么,急不可耐地补充道:“我成绩很好,请假很容易,就算缺一两节课也没有关系。” “上课去吧,别再来找我了。”止兮面无表情地放下话,转身进了电梯,见他迟迟站在原地不动,秀气的眉头上褶皱又深了几分,“不进来吗?” 少年闻言眼睛微亮,立刻钻进了电梯站在止兮身边。仅仅十五岁的孩子,已比止兮高出了小半个头,是半个成年人了。 止兮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本不欲说话,可是耳边响起的不容忽视的“咕噜”声让她忍不住瞧向身边的少年。 少年尴尬地往旁边靠了靠,窘迫地吞吞吐吐道:“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你没有吃饭吗?” 他不好意思地摇头。 “身上有钱吗?” “我,我出来时太匆忙,忘记了。” “拿着吧,买早点和坐公交车。”手上被硬塞进一张二十人民币,少年回过神来的时候电梯刚好打开,而那个清清瘦瘦的女孩子正逐渐淡出他的视线。 手中的钱仿佛发了烫,胸中也滚烫滚烫的,仿佛有什么在剧烈地炙烤着,燃烧着。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钱,眼眶不禁然变得通红。 临近期末,图书馆里几乎座无虚席。止兮本是来找点资料,没想竟会遇见谢依静。 【有小伙伴问最先被陆衍压在车上的女的是谁,我解释下,当晚陆衍应酬时有个女的刚好住在止兮学校附近,陆衍就想着碰碰运气,没想真遇见了,顺带利用了那女的一把。其实她就是个路人丁!而关于陆衍和止兮间的种种相遇原委,详情请见章节上标注有“已修”二字的其中一章,具体哪章我忘啦!】< 106:冠冕堂皇 谢依静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即便画着精致的妆容也没有掩盖住她苍凉的容色,她站在距她几步开远的地方,不苟言笑地盯着她,论架势倒应该是专程来找她的。 这个角落的书籍比较特殊,极少有人来翻阅,谢依静看向止兮手中的那本《导盲》,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你涉猎的范围果真宽泛,竟然连这种书也感兴趣。” 止兮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也懒于和对方争辩什么,自从上次在公寓里正面相对后,谢依静应是也不愿再在自己面前故作完美了。把书放回书架上,止兮脸上含着一丝清水波澜般的笑意:“找我有事?” “听说你要出国。”苏止兮是聪明人,谢依静自然不想再和她绕圈子,直接单刀直入。 止兮眉梢一扬,微掀眼帘瞥向面前端庄的女人,“这似乎和你没有关系。” “陆衍知道吗?” “这似乎也和你没有关系。” “当初陆家家破人亡之时你离他而去,如今他钱权均握,你竟又回到他的身边,难道你不应该是嫌贫爱富之人吗?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离开他?” “与你无关。”止兮始终坚持这一种说法,她转而轻笑:“你不是自小就喜欢他吗?我要走,你应该开心才是。” 谢依静深藏的心思被她轻易地戳破,脸色“唰”地清白交错,她冷冷道:“我自然希望你走,最好,你走了就永远也别回来。” 止兮沉默,并不应她,随手抽出另一本书翻开。 “怎么?办不到?” 真的很讨厌别人向她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止兮漠然地笑笑:“你并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我是走是留都与你无关。你喜欢陆衍就努力去争取,如果你得到陆衍是在我消失的条件下,那么请问,这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冠冕堂皇。”谢依静特别厌烦苏止兮那张永不变色的僵尸脸,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挑起她的情绪,她道:“你就不怕陆衍知道?” “只要你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看着谢依静愤然离去的背影,止兮悄无声息地叹口气,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谢依静喜欢来自己这里找不痛快。难道是因为她能给她存在感? 图书馆门口的公告栏上张贴着当日的报纸,止兮从图书馆出来时恰好路过,便看了几眼,报纸上有一则招聘广告,但工作地点距离本市千百公里。 烈日当空,阳光刺目得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止兮虚着眼皮定定地看着应聘广告,片刻之后,竟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保存了下来。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就是这么没有头绪,说不清为什么,或许只是一瞬间的微动,但足以在某一个刹那改变往后生活的轨迹。 而生活总是充满意外和……心凉。 这是止兮生平第二次走进金碧辉煌的高档餐厅。她今日仅仅着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白色七分休闲裤,脚上是一双被洗过很多遍甚至已经泛黄的帆布鞋,乌黑的长发绑成一个简单的马尾置于脑后,刘海浅浅地散在额头。< 107:生日礼物 对面坐着精心打扮过的谢依静和一身彬彬贵气的顾枫,身旁是衣着简单却始终沉稳内敛的陆衍。相比之下,她便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与这里的金壁辉煌格格不入。 止兮自是没想到她会猝不及防地被陆衍带到这里。陆衍习惯沉默是金,谢依静更是矜持典雅,好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可用“熟透”二字来概括,因此也不至于相对无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唯一比较活络的便属顾枫了,但在止兮看来,他还是高冷一点比较好。她不知道其她女生会不会喜欢被一个模样帅气的男士像苍蝇盯着鸡蛋的裂缝般盯着,但至少,她不喜欢。 她不是动物园里供游客观赏的动物,也不是一块可入口即化的糕点,她不明白顾枫此番毫无顾忌的打量是何意思。 “你有什么话说吗?”谢依静正兴致勃勃地谈到陆衍在英国留学时的导师,止兮突来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兴致,目光随之而来。 顾枫无所谓地耸耸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继而眉梢轻佻一扬,笑道:“我在想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礼物?止兮清秀的眉宇微微拧起,眼中有瞬间的不解划过,还不待她作声,陆衍已率先开了口:“她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 顾枫有点可惜,他倒不是稀罕苏止兮的礼物,只是好奇,若她知道,这个遭遇烈火春风都不能融化的万年冰川又会作何表示。 可是止兮下一句话就抢救了他的可惜,止兮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确不知道今日是你生日,陆衍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谢依静看好戏地坐定不动,陆衍蹙眉。 顾枫活了二十五年还是头一遭被人如此直接地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没觉得丢脸面,反倒有一丝新鲜。他笑眯眯地说:“我想要什么你都会送我吗?” “不会。”止兮硬硬地说。 顾枫犹如吃了一只苍蝇般,脸色很是难看,又听止兮道:“只要我力所能及,都可以。” 上一刻还奄奄一息的男子立马如打了鸡血似的生龙活虎,他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停在拉小提琴的那位乐师身上,笑言道:“听说你会小提琴,不介意拉首曲子送我吧?” 到这里,陆衍的脸色已有了些阴云。 止兮站起身来时他倏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娇小的骨骼被他紧紧握在掌中,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会脆弱地被他轻易折断。 止兮偏头,漆黑的双眸仿如看不见底的漩涡,“陆衍,一首曲子而已,我还送得起。” “如果我不喜欢你去呢?”他眼神阴翳,仿佛只要她反驳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拧断她的手。 止兮笑:“你会喜欢的,我希望你能用心听。” 陆衍便那么放了手。 其实苏止兮在小提琴上并无多深造诣可言,很多曲子经她的手诠释出来仅能勉强算及格,但是,就如同每个人都有所长有所短,在小提琴上她也有自己擅长的曲目。< 108:震撼 从乐师手中接过小提琴,止兮面不改色地站在全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客人们见一个姑娘上台,纷纷来了雅兴,场面一时间有些热闹。 而坐在角落里不曾被止兮注意到的蔚询,则有点怔然。 止兮并不畏惧人群,她虽然不喜欢成为焦点,但是她也能无视众人,她唇角含着旭日初升时氤氲的笑意,缓缓说道:“今天这首曲子,送给顾先生和他的朋友,祝顾先生生日快乐。” 没有人想到她会拉《你最珍贵》,陆衍没有,蔚询也没有。 这是一首沉淀了岁月和哀伤的曲子,它的音调并不高昂,但是却如涓涓细流带着覆盖一切风华的力量。 大厅里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从琴弦上流泻出来的乐章,这乐章像是产生了某种引力,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苏止兮拉小提琴的本事,是陆衍教的。而他教的第一首曲子便是《你最珍贵》,他以为,这首曲子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可是原来只有他抱着这样低贱到尘埃里的念想。 曾经说只在他面前演奏这首曲子的少女,已经在岁月洪荒中走失了。 她忘了她的承诺,原来他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女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在他身上划一刀,他防不胜防。只因为他爱她,而她,不爱他。 陆衍脸色阴鹫得能滴出水来。 “她骗了我。”蔚询摇头轻叹,要有多深刻的记忆才能把这首曲子演奏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当日的推脱之词,也不过是她不想与他合奏这首定对她有别样意义的曲子罢了。 到底,他只能站在朋友的位份上,又或是连朋友都不如。 他一向眼高于顶,没想自己一腔情谊,竟会付之在一个淡漠如水的女子身上,注定无果。 一曲终了,掌声不绝于耳,止兮下台,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再落回蹭亮的洗手台,她额前的发梢被水浸染得湿漉漉的,一双黝黑的眼睛在水光下显得尤为清亮。 光影交叠变换,重重暗影仿佛卷着深浓的雾霭袭来,就连镜中那个单薄清瘦的自己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肩膀轻微地颤抖着,止兮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不要在这个时候……请不要在这个时候…… 她不能被他发现,绝对不能。 “止兮……”耳边响起那人叫她时的声音,交织着哗哗的水流声,显得不太清晰。止兮心中的焦虑混淆了她的视听,她下意识地接话道:“陆衍,我想回去了。” 那人浑身一僵。 入目都是一片黑暗,不见丝毫光线,忧虑覆盖了她所有的理智与判断,她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过头去,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苍白的唇角上一泓清浅的笑意逐渐化开。 她望着他,浅笑说:“陆衍,我腿还是疼,我想回去了,你背我好不好。” 仿佛有什么在这一瞬间轰然坍塌,蔚询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望着自己的女生,呆住。< 109:你可有可无 他不说话,止兮愈发忐忑难安,手指搅在一起,隐隐泛了白,“陆衍,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手指是颤抖的,他不可置信地扬起在她眼前轻轻晃动,苍白瘦弱的女生却尤自微笑着望着自己,连眼皮都没有掀动分毫。 忽然觉得有些阴冷,好像身体里那唯一的温暖也在不受控制地流失,蔚询嘴唇艰难地动了动,沉重地开口:“止兮,我是蔚询。” 他是蔚询啊,不是陆衍,为什么你明明睁着眼睛却会认错呢? 抓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惨白的容颜上那清丽的笑靥也默默暗淡下去,而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长长地呼吸着,片刻之后,她低声请求:“蔚询,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止兮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一个人在不能视物的时候行动总是缺乏安全感,她总有一种下一刻她就会踩到悬崖下的强烈错觉。 如果不是有蔚询牵着她的手腕为她引路,她恐怕一步都不敢动。 “该下楼梯了,小心一点。”蔚询低声提醒她。陆衍他们还在大厅,止兮不敢堂而皇之地绕过他们乘电梯,只能走安全通道。 她步伐很小心谨慎,当他说出下楼梯的时候她脚步有一个向前试探的动作,直到鞋尖够及楼梯边沿之时她才缓缓踩在第一个阶梯上,她的手摸索到扶手的位置,顺着扶手,紧接着踩向第二个阶梯,第三个阶梯…… 她的手很凉,是那种不正常的浸骨的冰冷,而她的神情却平静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仿佛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习以为常。 铺天盖地的疑惑和心疼将蔚询完全淹没,再也不能忍受她这般小心翼翼地试探走路,他忽然躬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朝楼下走去。 而怀中的女孩子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竟连半声也没有吭,没什么表情地倚靠在他的怀中,慢慢阖上了双眸。 谈不上多么悲痛,她只是失望,对自己的失望,看不见了竟然就真的如同废物了。 “她怎么还不回来?”顾枫看一眼一脸阴沉的陆衍,疑惑地问,“她已经离开十多分钟了,陆衍,你不担心?” 陆衍像个死人般默不作声,顾枫不解他呕的是哪门子的气,转而朝谢依静说道:“依静,你去看看,别真出了事。” 谢依静不情不愿地起身,她回来得很快,脸色很是难看。 “怎么回事?人呢?”顾枫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刚刚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瞬间消散无踪。 “她不在洗手间。”谢依静如实回答,见陆衍脸色愈发沉郁下去,她上午在止兮那里憋的一肚子气像是突然找到了可以排泄的出口,陡然暴发出来。 她死死凝着陆衍,嘲弄地说道:“我原以为至少你在她心中有所不同,但是我错了,陆衍,你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角色。” “依静!”顾枫轻斥一声,眼见陆衍脾气濒临爆发,他低喝道:“不要乱说话。” 大厅里还飘响着音乐,谢依静不满的声音夹杂着音乐声响起,她不顾顾枫的阻拦,说道:“你知道吗?她马上就会出国留学。”< 110:你不会明白 手边透明的水杯被他不经意地挥倒,泛红的液体顺着桌面滴在他的裤脚上,晕开大片的污渍,他仿若未觉,阴冷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谢依静只看他的表情就一清二楚,她冷嘲:“你果然不知道,她马上就会参加出国留学的考核,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告诉你。陆衍,你有想过吗,她根本就是把你排除在生命之外的,所以六年前她才可以那么潇洒地抛弃你。” “好了。” “够了!” 陆衍倏然站起来,仅仅两个字便让谢依静住了口,气氛低沉得令人窒息。 顾枫不得已打圆场:“还是找找苏止兮在哪里比较重要,毕竟,她的包还在这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衍拿过她的包刚翻出手机,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他没有过多犹豫,接起:“你是谁。” “陆衍。”那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隐约中似乎还带了某种哭腔,他明知是错觉,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声调,“你在哪里?” “我有点事,先走了。”鼻尖飘来咖啡浓郁的香气,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嘈杂的说话声,止兮握着手机的掌心浸出薄汗,“我待会儿会自己回去。” “你跟谁在一起?” “没有谁。” “苏止兮!”呵斥出声,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对方已经掐断了线。 “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的事?”将温热的咖啡交到她的手上,蔚询沉声问。 “谢谢你。”止兮挂掉电话后神情又恢复了平静,但到底有些紧张和不安,只是这样的情绪被她掩藏得极好,若非十分懂她之人根本不可能窥见得到。她没有回答蔚询的问题,转而说:“今天的事,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蔚询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也不知是在气自己不能俘获她的心还是在气她太过冷情冷欲。他压下这股怒气,说道:“那么沈悦呢,陈薇呢,白璃呢?你要全部瞒着?你又能瞒多久?” “能瞒多久算多久,只要你闭口不言,总能多瞒些时日。” “有意义吗?” “有。”稀薄的光线逐渐回笼,止兮伸出手去握住了蔚询对面的咖啡杯,轻声细语道:“你看,我现在又能看见了,这就是意义。” “视力的缺失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很快就会恢复。我也在加紧接受治疗,只要你不说,在他们知道之前,我的眼睛就能恢复正常。” 蔚询震惊地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一**蔓延开去,“止兮,你何苦一个人扛?” “你不会明白的。” 没有人会明白,当初生活艰难困苦之时她被自己的母亲亲手丢掉,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负累,而如今她即将再一次成为他人的负累,可是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承受被丢掉的命运。 成为他人手中的垃圾这种事,此生经历过一次,足以。 蔚询知道多说无益,苏止兮决定的事就像板上的钉,很难拔出来,他说:“好,我答应你。可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111:可笑 “什么?” “再有类似的情况,记得找我,我会帮你掩藏。” “谢谢。”她由衷感激,能有一双帮助自己的手,总会让她觉得至少她的存在还是有希望的。 午后的阳光很烈,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止兮从蔚询的车里出来时有片刻的眩晕。蔚询看了眼小区门口,终究没有压制住心底强烈的疑问,“止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止兮笑笑,那双清明的眼睛在烈日下仿若星子,倒映出他清淡的身影,她轻声回答他:“他是我的债主,我欠他的,即便穷尽一生都无法偿还。” 曾经那个光芒万丈的儒雅少年,毁在她的手中,再也回不来。 车内冷气极低,蔚询坐在驾驶座上望着那个远远而去的背影,痛楚地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这般残忍,他喜欢的女孩,正在竭力逃开这悲惨的命运,而他,爱莫能助。 距离蔚询小车不远的地方,一辆黑色卡宴安静地停在路边。 指尖袅绕着白色氤氲的烟雾,拇指和食指捻着烟头放在唇边用力地吸了一口,进入肺腑的烟雾即刻让他巨烈地咳嗽起来,陆衍难受地弓起身体。 …… “你果然不知道,她马上就会参加出国留学的考核,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告诉你。陆衍,你有想过吗,她根本就是把你排除在生命之外的,所以六年前她才可以那么潇洒地抛弃你。” “你和谁在一起?” “没有谁。” …… 可笑! 他仿佛真的想到什么可笑的事,身体附在方向盘上低低地笑起来,像个疯子。 止兮没有钥匙,她的包在陆衍那里,而她身上也没有手机,她只能孤零零地靠在门边等他回来。她等了很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她身上没有手表,她不知道。 走廊里风很大,带着夏日熨烫的热量。陆衍迟迟不归,止兮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的,可能是这两天天气太热的缘故,她或许有点中暑,站久了整个人都很不舒服,手脚也慢慢变得发酸发胀,精疲力竭。 止兮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去改为蹲下的姿势,额头抵在膝盖上,双臂环住自己,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她很不舒服,也不想动,只觉得就这么蹲着等陆衍回来似乎也很好。 可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西下了,暮色降临了,陆衍还没有回来。 有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住在他们隔壁,她下班时从止兮面前路过,奇怪地瞅了两眼便转身回了自己家里。 妇女做好晚饭出门扔垃圾,路过他们门口的时候见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蹙了蹙眉头,扔完垃圾回来竟然还是那个姿势,妇女就感觉到有点不妙了,她试图叫了她一声,然而止兮没有应。 妇女脸色露出骇然,试探性地推了推她,谁知只是轻轻一碰女孩子的身体陡然向一边歪去,倒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妇女吓得尖叫一声,惊动了其他的邻里,不少邻居跑过来一探究竟,见地上倒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纷纷吓得白了脸色。< 112:陆衍,你别走 何东林正准备下班,还没走出医院门口就看到被匆匆推往急救室的苏止兮,即使只是匆忙的一瞥,他也能看见她脸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 他立刻转身回去穿上白大褂。 晚上八点多,jd总部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左手边堆砌成小山的文件均已被批阅,右手拿起今天最后一份文件时,手机里的音乐声响起。 小小的屏幕上白璃两个字明明灭灭,陆衍看了会儿,并不急于接。白璃上次给他电话还是止兮失踪的时候,其间她从未打扰他,而这通电话,应该是止兮打来的。 被欺骗的感觉就像他活生生吞下了一只苍蝇,恶心又难受,他现在不想听到她的声音,更不想见到她。 可是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在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之时,终还是接了起来。 “学长,我是白璃。”电话那端的女生口气含着怒火,虽被接力压制,但似乎并不成功。 “有事?”陆衍深陷的眼睛微沉,漠然地问。 “止兮呢?”白璃说话根本不客气,“我打她的手机没有人接。” “她的手机在我这里。” “她的包也在你那里?”白璃绯红的指甲扣着玻璃窗户,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的。” “所以她的钥匙也在你那里喽?” “嗯。”陆衍翻开文件漫不经心地回应,在他看来,就算她什么都没有,也能很好。 白璃胸中生生憋住的愤怒轰然爆发,对着电话那方的男子怒吼道:“既然你知道她的钥匙、她的钱、她的手机都在你那里,为什么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要让她晕倒在家门口?” 陆衍手中的电话掉到地上。 很吵,为什么那么吵?止兮模模糊糊地想着。 “学长,虽然我不明白止兮为什么突然抽风决定回到你身边,但是我有眼睛看到,她并不开心。如果你不能好好照顾她,就请放她走吧。”这是狐狸的声音。 “止兮体质向来偏弱,经不起你们的折腾。你今天可以忽略她让她晕倒在门口,明天就有可能为了别人伤害到她。”也是狐狸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伤害她。”还是狐狸的声音。 止兮很想睁开眼睛告诉狐狸不是她想的样子,他待她很好,今天只是意外,因为是她先骗了他,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浑身虚软无力,怎么都使不上劲。 耳边的声音消停下来,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醒来时窗外已是满城灯火,狐狸趴在她的床沿睡得正沉,她偏头,对上陆衍沉沉的视线。 他站在她的床边一语不发,止兮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哑得难受,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想拉拉他的衣袖,却因为手臂上扎着针管而动弹不得。 陆衍转身给她接了一杯水,小心地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喝下去。一杯温水下肚,止兮嗓子好了些,他把水杯搁在床头上,正欲离开,她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陆衍,你别走。”她低声说,嗓音里祈求的韵味浓厚,并非他的错觉。< 113:为什么骗我 “我不会走。”拉开她的手,把她平放到床上,他说。 止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陆衍坐到床头对面的长椅上坐下,面无表情地看起杂志来。 过了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何东林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把狐狸抱走。房间里只剩下止兮和陆衍。又过了约摸半个小时,护士进来拔掉了止兮手臂上的针。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止兮还幽幽地盯着陆衍看,仿佛怎么看都不够。翻完最后一页杂志,陆衍抬头,眼神冰冷得没有暖意。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的声线也是冰冰凉凉的,让她不寒而栗。 止兮点头:“现在几点?” “凌晨十二点半。” 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七月的第一天,来得如此悄无声息。 止兮掀开棉被下床,她身上穿着病号服,宽大的上衣和长裤穿在她身上显得尤为空荡,好像中间包裹着的只是一团虚无漂渺的空气。她走到陆衍面前,尽量让自己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说:“我想回家。” 陆衍不为所动。 止兮扯着他的衣袖,白皙的小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尖瘦,“我知道我什么状况。无非就是低血糖低血压外加点感冒发烧,其实只是体质有些虚弱并不是什么大病,点滴也挂了,药也开了,我想回家。” “你今天下午和蔚询在一起。”陈述的语气。 原来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才表现得如此阴冷么?也是,谁喜欢被人骗!止兮也不藏着掖着,坦白地承认:“是的,他也在那家餐厅用餐,刚好碰到。他有事告诉我。” “什么事?”他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止兮咬唇不语,解释定又是谎言,隐瞒他会板着脸,说事实却根本无法开口。她苍白地笑笑:“有关苏华菁的事。我本来也不想听,可是陆衍,或许人就是这样,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为什么骗我?”他握住她微凉的手,眉眼隐约有了一丝温柔。 “因为不想扫了你们的兴致,我从顾枫的生日餐上离开,总归不太好。”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堪称完美,就算陆衍有多犀利的眼神也很难看穿其中真假。而她说谎的技术似乎也越来越炉火纯青,止兮只感到悲凉。 没人喜欢说谎,也没人愿意说谎,可是她却只能如此。 “除了蔚询的事呢?还有吗?”他低头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这个吻,是冰的。 还有吗?自然是有的,但是太多了,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她无辜装傻:“还有什么?” 他眼神慢慢结冰,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回家。” 黑夜是沉闷的,无论多明亮的光芒都不能遮掩那一份沉闷。 凌晨时分,大道上鲜少有车来往,止兮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望着一排排从窗外倒退的路灯,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色卡宴很快驶入小区楼下的专用停车位,幽暗的路灯洋洋洒洒地流泻出昏黄的光晕,而背光的停车位处,黑暗得甚至让人看不清卡宴的车型。< 114:我们结婚吧 车门打不开,止兮莫名其妙地望向身边的人,“陆衍,不下车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方向盘上,陆衍的下颚线条紧绷成凌厉的轮廓。光线实在太昏暗了,止兮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紧绷的略显厚重的呼吸,越来越深。 “你会离开我吗?”手指改为紧握的姿势,他偏头问她。 止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接下去。然而,她还未斟酌好说辞,他倏然又接着说了句话。 寂静狭小的车内,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好似很重,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轰击在她的心脏处。 他说:“苏止兮,我们结婚吧。” 苏止兮想过陆衍或许会爱上她,毕竟他看自己时眼神深切得如同深渊,但是,她从没有妄想陆衍会向她求婚。 这好像是一个她无法企及的青天白日梦,梦醒了,一切恢复正轨,她还是她,他还是他。他们是两条相交的直线,交错之后,渐行渐远。 突然间,很想哭。 她很想看一看他此时的模样,她心爱的人在向她求婚,她想看看他有没有笑,有没有忐忑,有没有紧张,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期盼。 可是没有,漆黑的空间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不能把他此时的模样镂刻进心底。 多么遗憾。 和陆衍在一起后,她生平便多了很多很多遗憾。遗憾她还没有陪他看尽世间风景,遗憾她不能与他相携到老,遗憾她甚至不能不告诉他,她爱他。 我爱你,我愿意和你结婚,我想成为你的妻子,永远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这样话,她永远都不可能对他说。 心很痛,不知道用撕心裂肺这个词来形容是否合适,止兮只知道她难受地连呼吸空气都快变得困难。 可是她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她笑笑回道:“陆衍,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 “是吗?”他深吸了口气,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悲凉,总之很不好受。陆衍眼睛阖上再缓缓睁开,漠然地说:“的确不好笑。” 气氛又沉浸下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昨夜还抵足而眠的两人,今夜就能变得相对无言。 止兮靠在被椅上睡着了。 她睡觉的姿势很安静,脑袋微微斜靠着,双腿并拢伸在坐垫下,两只手臂分别搭在两条大腿上,长久地保持着这一个动作。 “我对你来说,真的就不重要吗?”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问她。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嗓音有些哑,听起来不太真切,她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其实就是现实,她很想醒来,用力掀了掀眼皮,没有作用。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过了会儿她又听到他问,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认真地问她。 止兮睡得更沉了。 陆衍拿出暗抽里的烟,拉开车门下去,靠在车门上把烟点燃,沉默地吸起来。他的眼睛很沉静,他想起她搬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她答应监督他戒烟,可是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她整日沉浸在书海中,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一起的时间却不多。< 115:我很喜欢 白烟还未散去,他紧接着又吐出烟卷,烟雾缭绕,他的眼睛也跟着迷离起来,像这化不开的黑夜,深深的,沉沉的。望不见底。 狐狸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夜幕深浓且厚重,从她的角度向上望去只能看见男子刚毅冷峻的下颚线条。 很帅,很酷,很有味道。 狐狸恍惚间尝到怦然心动的滋味,心跳很快,感觉很幸福,整个人仿佛浸泡在蜜罐子里。 狐狸没有经历过爱情,车祸前她才十六岁,被课业压得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尝试酸甜的爱情,车祸后她一心挂念止兮,更没有心思交男朋友。 她一直相信止兮的眼光,止兮说何东林好,她便觉得好。虽然她认为何东林其实很木讷,可是这一刻,她竟然真的动了心。 狐狸不像止兮,她是个行动派,喜欢就会说出来,不会遮掩。她觉得这一刻的何东林戳中了她内心的柔软,她很喜欢,于是她勾住何东林的脖子仰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何东林脚步一顿,低头看着怀中笑眯眯的女孩子,说:“困的话,你可以继续睡。” 不懂情调的家伙,狐狸撇嘴,问道:“止兮和陆学长呢?止兮好点了吗?” “苏小姐已经没事了,陆先生带她回家了。”何东林一本正经地回答。 狐狸的担忧沉下去,“你可以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 “不用,你虽然有点重,但是我还抱得动。” 有这么直白地说女孩子重的吗?果然像呆头鹅一样不解风情,狐狸气闷地撇开脸。 “其实你可以再多吃一点,你的体重还不达标。当然,你再吃胖些我也是可以抱得动的。”何东林仿佛没觉察到狐狸郁闷的心情,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还有,你刚刚那样做,我很喜欢。” “什么你很喜欢?” “你亲我,我很喜欢。”何东林毫不含蓄。 狐狸闹了个大红脸,她忧伤地想,情商低也有情商低的好处啊! 止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的城市已被夏日灼热的阳光笼罩,热得发烫。今天周末,她洗漱完在房子里绕了一圈,没有看见陆衍,便自顾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看书。 她现在已经勉强掌握了两门盲文,汉语和英语,法语还在入门阶段,她日以继夜的学习没有白费。她默默估算着,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去买导盲镜了,真是心酸的计划。 时间走得飞快,转眼七月上旬就走到了末端。这近十天的日子里,一切都平静得如同波澜不起的湖面,没有争吵,没有横眉冷对,所有人相安无事。如果说唯一有哪里不同,大约是陆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而明日,就是止兮参加笔试的日子。 为了明日的笔试,止兮辛辛苦苦准备了很久。图书馆十点关门,止兮九点走出图书馆,夏日的夜风吹在身上清凉舒爽,她一边思索着明天考试的注意事项一边走回小区。 晚上九点多,小区楼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止兮看见黑色卡宴一路拐进小区,她加快了步子。 可是,当卡宴停下来时,她却像是撞见了什么秘密般,转身躲到了银杏树后迟迟没有上前。< 116:你说你恨她入骨 陆衍喝了点酒,从车上下来时身体摇摇晃晃的不太能保持平衡。谢依静把他从副驾上扶出来后他靠在车门上久久都没有动一下。随后,他隔着车窗摸出暗格里的烟点燃,叼在嘴角猛吸了一口。 虽然喝了酒,但是陆衍很清醒,和那晚向止兮求婚时的状态没什么不同,前所未有地清醒。 清醒地听到自己破釜沉舟地开了口,清醒地听到她不容置疑的拒绝。 “辞去了jd的高薪职务自己成立公司,你不后悔吗?”谢依静立在他的旁边,也靠在车身上,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映衬得异常和谐。“你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积蓄已经全部投入到新公司里,现在你除了这套房子和这辆车,是不是已经一穷二白了?” “你说错了。”陆衍吐出一口白雾,音色淡淡,“我还欠了银行一笔贷款。现在是负债累累。” 谢依静默然地笑了笑,暗夜将她的面容衬托得柔美而瑰丽,她望着他的眼眸里满是情深意切,“苏止兮不知道吧?你肯定不敢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你现在除了一家还没有起步的公司,算是一无所有,她说不定下一刻就离你而去了。” “是啊,我不敢告诉她。”烟雾萦绕着他的眉眼,他的模样看起来却分外魅惑迷人。 有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他有钱有权的时候都留不住她,那么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能拿什么留住她?他望着头顶那弯银白的弦月,表情有些迷茫。他还没有问她,可不可以为了他不要出国,可不可以留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可是他的新公司遇到了一个瓶颈,还不知道能不能跨过去,如果不能突破瓶颈,他就真的会变成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没有钱,拿什么养她? “她明天就要考试了,你留不住她。”在他点燃第二根烟的时候,谢依静残忍地提醒他这个事实,“为了一个从来没有为你驻足过的人费尽心思,何必呢?你何必,永远只看得到她。” 他沉默,嘴角挂着冷嘲。 “难道你忘了?你说过你恨她入骨,你说过你会让她也尝受到被心爱的人遗弃的痛苦,这些,你都忘了吗?”谢依静不敢置信,当初那个满目仇恨的少年竟然在重遇苏止兮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企盼地问:“你找到她,只是为了在她爱上你的时候抛弃她,是吗?” 他没有出声,他不知道怎么跟谢依静解释数月前的“宏图大志”在他揽她入怀的那一刻好像就已然变得不再重要。 “那么我呢?”谢依静看着眼前看似深情实则无情的男人,悲从中来,“我陪在你身边整整十四年,虽然我对你的感情只字未提,但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说话。 他的沉默谢依静全当是默认,她双手拉住他的手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陆衍,对你来说,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备胎吗?你宁愿要一个抛弃你的苏止兮,也不愿要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我!”< 117:他没有资格 夜色越来越深,小区里晚归的居民路过他们身边时匆匆瞥一眼便慌忙离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气氛。 陆衍惋惜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叹了口气,“回去吧,很晚了。” 就在那一瞬间,谢依静倏然拉下他的颈脖,吻上他的唇。 冰凉的夜里,陆衍没有拒绝她,任她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 真冷,止兮暗暗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突然降了温,夜风吹过耳畔的时候她的手脚都冷得发抖,她靠在树干上,浑身的血肉仿佛都开始结冰,就连唇色也慢慢泛出青紫。 她捂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然后,沉默远去。 夜晚的a市,一排排的街灯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两边的彩色的广告牌照射出光怪陆离的灯光,各家商铺陆陆续续地熄灯打烊,卷帘门关上时发出哗哗哗的声响,尤为刺耳。 止兮沿着长长的人行道走下去,走了没多久倏地停下步子,转身淡淡地看着几步开远从小区门口一路跟着她走到这里的那个少年,清秀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拧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她的嗓音很干涩,像旱鸭子干瘪的叫声,沙沙哑哑的。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那个白嫩的少年。少年见她生气,也不敢走上前去,只忐忑地站在原处与她遥遥对视。半晌过去,他见止兮没有继续走的趋势,问:“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不关你的事,别跟着我了。”止兮不想理会他,转身继续走,他契而不舍地继续跟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手脚都开始发酸发胀,隐隐作痛,她只得便随便在街边的一处长椅上坐下来。 光影重重叠叠,暗色的夜光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仿佛稍不经意,她就会被卷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也走不出来。她靠在长椅上,眼皮很重,心很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走了那么久,心还是在痛,仿佛有刀片在剧烈地割开她的血肉,鲜血成股地从伤口处溢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心脏疼得一阵阵地收缩痉挛,似乎下一刻她就会被长埋在疼痛中。 光影蹉跎,树叶迎风沙沙作响,宛如一种凄哀的悲鸣。远处那个身影修长的少年还兀自笔直地站立着,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方向,不敢轻易挪开。 这夜太深了,他害怕她会被黑夜吞噬得体无完肤。 她躲在树下自舔伤口,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也不知道谁舍得伤她的心,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或许现在她连小念也不再喜欢。可是看见她伤心,他也无法控制地伤心。 他很想上去抱一抱她,或者告诉她,你不要难过,你告诉我谁欺负你,我去教训他。他想告诉她,没关系,你不要难过,我会保护你。 可是,他没有资格。 他的母亲狠心抛弃了她,而他的父亲是抛弃她的帮凶,他没有资格。< 118:她很痛苦 “你叫什么名字?”幽暗的路灯下,坐在长椅上的那个女孩儿朝他望来,似乎在冲他笑,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他揉了揉眼睛,确定她的确是在同自己说话,他立刻欣喜地回答:“我叫……念西。” “念、西,念、西,念、西。”止兮反复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又浅浅地问:“你是苏华菁和蔚丛民的大儿子?小念同父同母的哥哥?” 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承认他的确是,可是他不想骗她,只能局促地硬着头皮点头。 虽然早猜到他的身份,但是到底没有想过竟然一点意外也没有,时隔二十二年,她的生命里居然突然冒出来两个弟弟。她真正意义上的血亲。 到底是幸运还是悲凉,生活的两面性让她无从辨清。 “你过来。”止兮朝他招了招手。心中的喜悦又多出两分,蔚念西亦步亦趋地走到她面前,规规矩矩地站定。嗓子哑得难受,她望着面前这个大男孩,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蔚念西嘴唇动了动,蔚家这一辈他是老二,头上唯一比他大的是蔚询,他没有堂姐或者表姐。生活了十五年,他从没有叫过谁姐姐,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陌生得难以启齿。 “因为,因为……你是我,你是我姐……姐。”他鼓足勇气用力喊出这个陌生的称呼,一出口仿佛忽见云开月明,困难只是瞬间,而后永远畅通无阻。 他微微笑了,稍显稚嫩的双眸亮如这暗夜里的星子,就连说话时也隐约能窥得几分骄傲,他道:“因为你是我姐姐,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血脉相连…… 她怔忪地僵坐在长椅上,肩膀不禁然开始微微颤抖,夜风呼呼而过,她单薄的裙角随着她的身体轻微地颤动。长发散下来,如瀑如墨,她的容颜煞白胜雪。 蔚念西追悔莫及,他想他或许不该说话,他不知道他哪句话惹得她反常伤心,就在他正欲向她认错的时候,她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 “你坐我身边来。”她如是说。 她不生气?不怪他说错什么话?不讨厌他厌恶他? 念西有些高兴,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趁她没有反悔的时候乖巧地在她的旁边坐下来。可是怕惹她厌弃,他仍旧不敢过于靠近她,能和她并排而坐也是好的。 他默默地想。 “我在你肩上靠会儿,你不要出声。不会很久。”她说,嗓音生硬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念西琢磨,听蔚询说她的身体不太好,她走了那么久,她或许是累了。为了方便她休息,他僵着向她坐拢了些,留出的距离足够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真的把脑袋支在了他的肩上,最初他以为她真的只是累了想靠在他的肩上休息,可是她拼命刻意压制的哭腔和他雪白的校服上沾染的大片大片的眼泪告诉他,她很痛苦。< 119:我现在很喜欢你 他恍然间手足无措,刚想开口安慰她却想起她不让自己出声,他只能死命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 她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她仿如沉浸在深沉的海中,逃无可逃。 她很久都没有停下来,蔚念西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她的悲伤感染着他的情绪,他难过得眼眶湿润。最后的最后,他终于还是遏制不住地开了口。 “姐,没关系。”他克制着暗哑的嗓音说,“这一切都会过去,没有关系。” 恍惚间,她在他怀中,悲痛失声。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主干道上的车愈发稀少,两边所有的店面均已打烊,而街边凉椅上的两人陷入无尽的沉默。 念西犹自轻拍着止兮瘦弱的肩,她靠在他的身上,不知是否已经睡着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来,缠绵的音乐给这个暗夜平白多添了几分悲戚。小小的屏幕上“陆衍”两个字不停地闪烁,莫名地像极了一方咒语。 止兮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她的视力不是很清明,要费尽很大的力气才能看清屏幕上显示的字。她从蔚念西肩上挪开,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刚刚消散下去的疼痛又渍渍地涌出来。 “姐?”念西小心地试探地叫了她一声。 她很久都没有应,他以为她又不会理他了,却忽然听到她轻轻地“嗯”了声。 眼睛蓦然间明亮起来,念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说很晚了,姐我送回去吧,还想说姐你不讨厌我了吗,还想说姐小念很想你,等我考完试我带他来见你,还想说…… 他想说的太多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止兮给陆衍发短信时一边问他,她的声音特别低哑,一听就知道定是哭过了。 “后天就是期末考试。”念西见她主动问自己问题,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期末考试要考三天,不是,要考两天。我成绩很好的,就算考第一名也没有问题,等我考完试,我带小念来见你,可以吗?”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很忐忑。 止兮弯起唇角,她的笑容在这无边无垠的暗夜里纯美如画。她抚了下他的发顶,说:“我不是洪水猛兽,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束。” “我只是……”蔚念西低下头去,羞愧地说:“我只是害怕姐姐不喜欢我。” “我以前不喜欢你。”止兮叹口气,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思敏感而脆弱,“不过,我现在很喜欢你。” “真的?”他抬眸望她的眼睛雪亮雪亮。 “真的。”这是她真正的血亲,他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她不能强行地把怨恨扣在他的头上,那对他不公。 “等你考完试,如果你来找我,我带你和小念去游乐场。” “好!”他不停地点头,心里的欢喜仿佛要从胸腔中溢出来。 陆衍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数日前那个口口声声坚定地说厌恶那些人的女孩子此刻正跟她厌恶的人相聊甚欢。< 120:情侣 陆衍走出过,止兮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仅仅一眼,她便又回过头去。 “回去吧,你再不回去,家人该担心了。”她对念西说,嗓音已经恢复不少。 “可是……”念西看了看止兮,又看了看陆衍,这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仿佛天生自带一种无人能反抗的气场,他只是往这里一站,气氛就凛然变得不同。 他担忧地问:“没有关系吗?” “没有,去吧,我看着你走。”她目光柔软而温和。 念西走出十几步不舍地回头望她,她如她所说,果然还看着自己的方向。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她眼中藏着的感情,只觉得那目光很深很沉,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悲伤与落寞。 是错觉吧,他暗想,就在刚才,她还在对他笑。 他慢慢回过头去,等走远了再一次向她望去。夜色的掩映下,她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周围包裹着暗淡的光圈,好似下一刻就要消散在这黑夜里。 而多日后的蔚念西才得知,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最后一次。 人生无常,转眼,便已物是人非。 止兮疲惫地揉揉眼角,她现在精神状态很差,人没什么精神,更没有心力和陆衍冷战热战。她朝他伸出手,眼里淡然冰冷,说出的话却带着撒娇的笑意。 “背我回去。”她笑意盈盈。 陆衍不动声色地在她面前蹲下来,她顺势爬上他的脊背,宽阔的双肩敦厚有力,她环住他的颈脖,稳稳地靠上去。 夜风习习,他沉默地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陆衍,你今天喝酒了。”止兮认真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嗯—好重的酒味。我记得你有胃病的,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 陆衍沉默无声。 “你说要戒烟也没有戒掉,很不好。”止兮遗憾地说,“你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公司度过,我也忙得昏天暗地,我答应的事,没有办到。” “我明天开始不碰烟。”他说,“但是我应酬很多,不喝酒不现实,但是我会尽量少喝。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不急于一时。” “一辈子很长的,而且生活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说不定下一刻你就不要我了呢。”她声音轻快,明显的玩笑话。似乎怕他否认,她紧接着又道:“不过我知道,你就算不要自己也不会不要我。” 他怎么算不要自己?陆衍被她的自言自语弄得哭笑不得。 “陆衍,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会吗?”他停下脚步。 “我只是说如果,你不要太认真。”止兮蹭着他的肩窝,他的背真暖和,她真舍不得离开。“我不会离开你的。就算我离开了你,我也希望你过得很好很好。” 他搂紧她,笑了笑:“分了手的情侣还剩几分情谊呢。” 他与她,又何止“情侣”二字能够概括? “陆衍。”她脑袋窝在他的肩窝里,低低地轻唤他的名字,“如果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就好了。”< 121:告别宴 如果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相偎,不能分离,那就好了。 可惜,如同时间不能倒流,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如果。 她渐渐睡着了。 “止兮,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无边的黑夜里,他的声音被风吹散,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有的,只是沉沉的微凉的呼吸。 次日,阳光正好。 止兮从考场走出来时神情恍惚,甚至没有看见前面有人,直直地撞到一名女生身上。 “你干什么啊?走路不长眼睛吗?”那女生凶神恶煞地怒视她。止兮一下子被惊醒,忙不慌地道歉:“对不起,我没看见。” “考砸了就考砸了,作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那女生无休无止地咒骂道,“神经病!” 她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止兮愣怔地立在原处,手脚冰凉。 她怎么会考砸呢?那么简单的题,她怎么都不可能考砸!那个女生简直太可笑了,她出国进修是毫无悬念的。 止兮默默地想,她只有出国这一条路径了,不能连这唯一的路都被堵死。 晚上被狐狸一通神神秘秘的电话叫到尊悦酒店的时候已经临近八点,一走进包厢就迎来一片掌声。止兮不明所以地看去,蹭亮的餐桌上放着几叠开胃小菜和几瓶饮料几瓶酒,正中央放着一个两层的蛋糕,是喜庆的粉红色,蛋糕上面刻着“祝贺止兮”四个红闪闪的字。 莫名地地望着在场的人,止兮讷讷不解:“我生日不在今天吧!” “哎呀,哪里是给你过生日!”狐狸兴高采烈地拍拍她的肩,“我们这是你祝你提前毕业,你很快就要走了,高大上的晚会我没本事给你办,我也知道你不会喜欢,但是告别宴总得有吧。” “顺便呢,祝贺你即将出国留学。”沈悦欢心地接过话,洋装责备道:“你啊,要出国都不告诉我们,好不仗义。” 原来是这样,止兮笑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通过考试?” “你傻啊我不知道?”沈悦骄傲地哼哼,“凭我们止兮的能力,你要是都不能通过,谁还能通过考试前往法国留学?!” 沈悦的模样竟然比她自己还坚信不疑。 止兮的目光逡巡过全场,今天来的人也就寥寥几个,但全是她相对熟识的人,蔚询、陈薇、何东林、沈悦、白璃。她的大学在繁忙奔波中度过,她以为会和高中一样,从开学至毕业她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却没想到意外地结识了这些朋友。 漫漫人生路,总有值得她追忆的东西。 “谢谢。”止兮被沈悦拉到餐桌旁坐下,她满怀感动地对众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位朋友理应为谁做什么,他们做的,她很感激,也很感动。 “你真的适合出国吗?”拧开瓶盖为她倒满黄橙橙的果汁,蔚询忧虑地看她一眼。 “为什么这么说?”陈薇不解,“有能力自然可以出国深造,还有适不适合的说法?止兮的适应能力少有人能及,我们也不必担忧她在国外照顾不好自己。”< 122:远在千里之外 蔚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止兮,没有回应陈薇的问题。 “他是认为我其实没有多少必要出国吧。”止兮胡乱扯着理由掩盖过去,“其实我出国,只是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忙碌那么多年,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何东林闻言没有说话,始终淡气定神地坐在位置上,一如既往地神情严肃。不过有狐狸和沈悦两个活络气氛的高手在,这场告别宴怎么都不会吃得死气沉沉。 止兮中途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碰见何东林。 男子一身白衣,笔直地立在灯光明亮的长廊上,看着她的眼里溢满不赞同的情绪,“你应该很清楚,你的时间所剩无几,你现在根本不适合去一个陌生的国度重新生活。你需要有人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的人生要如何走我早就规划好一切。”止兮早就猜到何东林不单单是来给她送行,她说道:“我走后,请你安抚好白璃。她性子有些外放,有时候会很冲动,我很不放心她。” “你留下来,她会更好。”何东林严肃地说。 “你错了,我离开,才是对谁都好。”止兮望着包间微微敞开的门,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欢愉的笑声透过敞开的缝隙传出来,她有些眷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止兮收回目光,决绝地说:“我决定的事不会更改,我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你如果真为白璃好,就把你知道的烂进肚子里。” “你瞒不住一辈子。”何东林不赞成她这么消极的处事作态,在他看来,一个快失明的人远渡异国他乡无疑等于寻死,“纸包不住火,事实总有浮出水面的时候。” “那就等它浮出水面的时候再说。”事实是什么,在她看来根本就不重要,就算真有事实浮出水面的一天,她也远在千里之外,根本不会知道。 他们各自回到包厢,止兮神色已经恢复自然,何东林永远都是一张木头脸,倒是很难看出来刚刚这二人在走廊上有过不小的分歧。 “你真的适合出国吗?”止兮坐下时,蔚询重复最先的问题。 止兮一时没有作声。 “我问的是你适不适合,而不是你是否真的决定要出国。” “嗯,适合,没有问题。”她说完,手机响起,是陆衍。 止兮没有犹豫地接起来,桌旁的众人听不到电话那端在说什么,只能听见止兮“嗯”了两声,然后她挂断电话说:“陆衍和谢依静来了,我下去接他们,你们先吃。” “我陪你去。”狐狸放下碗筷,作势要起来。 “不用,你在这里陪何医生,接两个人而已,我很快就上来。” 狐狸看了眼何东林,这个木头没有她在肯定会很无聊,她妥协:“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嗯。”止兮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狐狸猝然间觉得胸闷气短,她拿起饮料飞快地灌下一大口。< 123:意外 “怎么了?”何东林注意到她的异样。 狐狸笑笑:“没事,就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难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什么她说不上来,应该只是错觉吧,狐狸估摸是自己吃多了才导致呼吸困难。 酒店门口灯光清亮,止兮刚走下台阶就看到往停车的地方张望的谢依静。交相辉映的灯光影影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衬映得不像凡俗的事物。 止兮朝她走过去,谢依静也看到了她。 就再她刚好在谢依静的身边落下脚步时,一阵刺耳的摩托车鸣笛声尖锐地响在耳侧,紧接着强烈的灯光直直地射进她的眼睛,眼前的世界蓦然被星星点点的光圈覆盖。 她一阵恍惚。 有什么触及到她的手臂,温温热热的,好像是一只手,又好像不是。止兮心慌意乱地挥开,那样一个简简单单的自我保护的动作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她推了那人。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侧有尖锐的摩托车紧急刹车的声音,有人高声尖叫呼喊的声音,然后又是摩托车飞驰而去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茫然地站立着,听到身边有人大喊着快叫救护车,然后—— “啪——”她的脸被狠狠地打偏。 那一巴掌很重,重到她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重到她的嘴角溢出鲜血,重到她的眼框霎时鲜红似血。 那人死死地按着她的双肩,仿佛要把她的肩胛骨捏碎。然后她听到她无比熟悉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被她珍藏在心底的最深处,而这一刻却恍然间变得无比陌生。 她听到他声嘶力竭地怒吼:“苏止兮,为什么你还是那么恶毒?” 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心脏破了一个洞,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为什么不让她死去? 夜风呼啦啦地刮着,她颤抖着抱紧自己,为什么不让她死去? “止兮怎么还不回来?”光线明亮的包间里,狐狸咬着筷子,眉心皱得死死的。 “止兮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她走一步你都这么费心?”陈薇一直对狐狸的大惊小怪感到不解,就算止兮有夜盲症也不必狐狸时时刻刻守着护着吧。 “我去看看。”蔚询站起来。 狐狸感激地看他一眼。 蔚询刚走出包间,救护车“嘀嘀嘀”的鸣笛声乍然传来,狐狸惊蛰般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快速冲了出去,何东林紧跟而上。陈薇和沈悦相看一眼,也立即跟上去。 酒店大门外乱作一团。 但是狐狸一眼就看到孤立在人群中的止兮,她呆呆地杵着,像个傻瓜。而另一边的画面却触目惊心得令人心胆俱颤。谢依静横躺在地上,腹中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她的身体在刺目的血泊中不停地抽搐。 陆衍半跪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安抚她。 这一幕如此诡异,狐狸心惊胆战地走到止兮的旁边,想伸手拉拉她,可是手指刚碰到她的手腕就被她慌张地挥开,止兮踉跄地后退几步。< 124:这世界如此黑暗 她的皮肤在明晃晃的光线下透出惨白的颜色,她低着头,目光慌乱而没有焦点,像竭力想要逃窜却不得章法的小狗。 狐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止兮,她嘴角残留着鲜血,半边脸高高地肿起来,神情不安而悲戚,好似已然被全世界遗弃。 救护车来了又走,喧闹的人们很快散去,除了地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一切都好像恢复到原状。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止兮看上去太敏感太失魂落魄,狐狸不敢轻易惊动她,甚至忘记她应该出声唤回她的神志,她惊愕地望着止兮的容颜。 蔚询小心地走到止兮的面前,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他,她全身都在发抖,蔚询试探地拍她的肩,刚触及到她的身体就被她猛然挥开。 “别碰我!”她不安地低吼一声,又慌慌张张地后退好几步。 “止兮……”蔚询向她伸出手去,他很小心,很怕吓到她,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他伸出的手也遏制不住地发颤。 “止兮,你还好吗?”蔚询轻声问。 “蔚询?”止兮不确定地唤了声。 “是,我是蔚询。”他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腕处的衣袖,试图安抚她躁动的情绪,这次她没有再挣扎,反而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睛血红血红,她抓住他的手,很紧,像是抓着生命中最重要的救命稻草。她慌乱地说:“蔚询,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别被狐狸撞见,我不能让她见到我这个样子。” 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色泽。 狐狸呆呆地望着她,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看不到。 她不明白。 沈悦握紧了陈薇的手,何东林拧着眉头一动不动,蔚询迟迟没有作声。 “怎么了,蔚询?”止兮慌张地问,她的目光始终凌乱得散开,“你怎么不说话?快走吧,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再不走狐狸他们就要出来了。” 她拉着蔚询慌不择路地迈开脚步。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她整个身体向前栽去,一只手及时地扶住她,止兮又稳稳地站定。 “谢谢。”没有看她,止兮下意识地说。 为什么不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胸腔中在撕心裂肺地叫嚣,狐狸哽咽着,无声地问你为什么看不见我?颤抖着,她向眼前脸色透明的女孩子伸出手去。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唇,仿佛一种验证光明的仪式般,她的手在止兮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这个世界是如此黑暗,浓重的光影遮住了她的眼睛,狐狸蓦然间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她哭得那么悲伤,好像要把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哭尽,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仿佛要呕出鲜血。 陈薇和沈悦捂住嘴泪流满面,何东林大步走过去抱住狐狸不断下滑的身体,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耳边是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那么熟悉,又那么悲怆,好像连心脏都要哭出来了。< 125:我要去找陆衍 心重重地沉下去,不知是哪里来的痛感像浪潮一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是脸上的还是肩上的亦或是心上的,这痛感来自哪里,她不知道。只知道很痛很痛,仿佛只要她不咬着牙她就会被这阵阵疼痛淹没神智。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摸索着找到狐狸。身体在剧烈地震颤,于无尽的疼痛中,她捧着狐狸泪流不止的脸,沙哑地说:“我没事,狐狸。你别哭,我没事。” 换来的是更凶猛的痛哭。 这一夜,尊悦酒店的门口,几个女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陈薇从浴室打来热水,把毛巾放入热水中,拧干折叠起来敷在狐狸的眼睛上,嘱咐道:“别忙着取下来,先敷几分钟。” 狐狸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任她摆弄。沈悦用蔚询买来的冰袋给止兮敷脸,试图让她的脸消肿,止兮同样默不作声。 陈薇和沈悦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时针已经指到晚上十一点,明天早上他们还有一堂考试,这样的情况,谁都没办法安然入睡。 “我先回去。”止兮倏然站起来。 她眼睛的视力已经恢复,虽然眼眶又红又肿,但并不影响她辨认路面。“你们明天还要考试,早点休息。” 沈悦拉住止兮的手,陈薇面有难色,狐狸闷着头。 “明天再回去吧,陆衍现在肯定在医院,你回去也于事无补。”沈悦劝说。当时的情况蔚询离开前已经向止兮解释清楚,为了防止狐狸盘问止兮,蔚询连止兮的眼病也一并说了。 蔚询并没有清晰地阐述止兮眼睛的情况,她们也听得懵懵懂懂。 止兮看向狐狸,她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或许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平复。她说道:“我想先去医院看看,你们不用管我。” “我陪你一起去。”陈薇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你明天还有考试。”止兮抱了抱她,又抱了抱沈悦,“你们安心睡一觉,明早起来什么都好了。没有什么是我跨不过去的,不用担心我。” 陈薇和沈悦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止兮走到狐狸面前,狐狸气闷地偏过头去。止兮叹口气,不管狐狸的挣扎,她抱住她。 “谁的人生没有几个坎呢?我的眼睛又不是不能医治,我也正在接受治疗。”就像安抚一个小孩子,止兮轻轻拍着狐狸的脊背,“我说过,我不想你自责,你陷在内疚里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狐狸,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你的人生不该因为我被束缚。” 狐狸默默地流泪,大片的泪渍淌进止兮的衣衫里。 “我要去找陆衍了。”止兮强行逼回眼眶里的湿润,“明天你考完试在宿舍等我,我会来找你。” 狐狸哽咽得说不出话,止兮慢慢松开她,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转身看了看她们,三张面孔,她大学三年无尽的美好回忆。她朝她们笑了笑,挥了挥手,然后带上门,头也不回快速离去。< 126:最后的别离 公寓里没有开灯,止兮开门换上拖鞋,打开灯的时候差点被沙发上的那人吓出心脏病。 陆衍低垂着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身上沾染了很多血,那些血已经干了,但房间里却还是散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他头发凌乱,模样十分狼狈。 止兮站在门口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他身边,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问道:“陆衍,谢老师怎么样了?” 陆衍没有理会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止兮又走近了几分,她不安地绞着手指,漆黑的眼底满是忐忑。她又问:“陆衍,你身上都是血,要不要先清洗干净?” 他沉默不语,好似真的将她这个人完全忽略。 止兮想碰碰他,手伸到半空却胆怯地收回:“陆衍,你总要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她。” 陆衍终于抬头望她,半明半暗的灯影下,他眼里的神情仿佛夹着冰刃,全然陌生。他冷嘲道:“你想听什么?她并没有被伤到要害,很快就会没事,这样的结果,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她应该怎么回答呢?如果她反驳,势必会引得他的厌烦与怒吼;如果她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她又凭什么往自己肩上扛? 止兮没有心力和他争吵,她转身去准备好他换洗的衣物,回到客厅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身材修长的男子,这一刻,他的眉眼显得尤为冷情。 止兮叹息:“你去洗澡吧,如果你不放心,清洗后就去医院陪她。” 陆衍瞪她的眼睛里蕴着怒火,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还可以那么平静,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应该辩解,说她没有推谢依静,或者她应该大喊大叫地对他发怒,你凭什么打我? 可是没有,她淡然得令他心惊。 她的脸还没有完全消肿,左右脸颊看起来完全不对称,失去了原本的清秀。他当时气急攻心,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劲道,他很清楚。 突然觉得五指有些发抖。 止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她摸了摸自己还未消肿的那半张脸,兀自笑了笑。 “不疼的真的。”她笑着说。 陆衍绕过她大步走向浴室,他的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就出来。止兮已经把冰箱里能吃的水果和面包打包好放在茶几上,陆衍出来时她递给他。 “带上吧,这么晚了很难买到吃的。你有胃病,不能饿。”心里在闷闷地疼着,止兮把袋子交到他的手上,“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忙,可是你也要注意休息,平时三餐一定要按时吃,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拼命。” “你的卧室和电视柜里都放有胃药,车子的暗格里也有,胃痛的时候记得吃,不要强忍,我前几天给你买了件衬衫,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 “说完了吗?”打断他,陆衍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完了。”她叹口气。 扬手扔开手中的袋子,袋子里的水果面包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陆衍目不斜视地大步迈向门口。腰间忽地多出一双手,那个瘦弱的女孩子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力道大得仿佛想要融进他的骨血中。< 127:等来一封信 陆衍脊背僵硬如雕塑,双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陆衍,你爱我吗?”紧紧地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止兮血红着眼睛问他。 她的身体异常冰凉,像这寂寞暗夜里的冰块,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光中,他一直希望能把这块冰捂热,能融化她的尖锐和铁石心肠。 为了温暖她的冰凉,他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可是他忘了,一块冰是没有感情的。他的感情她视作粪土,他的努力她视而不见,因为她是比坚冰还冷漠的存在。 往后的无数个岁月中,他不想再如此堕落。他的感情,她不珍惜,自有人捧在手心。 “以前是爱的。”他嘲弄地说。 脸色惨白透明,她僵硬的手臂被他无情地甩开,怔怔地望着他,她听到他用同样冰冷得没有感情的声音说:“以后,不会了。” 玄关的门“碰”一声关上,止兮傻傻地站着,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她拭去,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身体里有什么正在无声地消逝,锋锐的疼痛割裂开肌肤,和着血肉,鲜血淋漓。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会过去,没有关系。” 可是好痛,从来没有这么痛,为什么会这么痛?就算她被母亲抛弃,就算她狠绝地离开陆家,就算医生告诉她她会永远失明,就算他打了她一巴掌,都没有这么痛。 什么都比不上此时此刻的痛。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仿佛要痛得昏死过去。 好痛好痛。 第二天,狐狸在宿舍里等止兮,从考完试等到午饭时间,一直没有等到。止兮的手机关机,狐狸怕她和她错过,不敢轻易离开。可是她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也不见人来。 最后,她等到一封信。 这封信是以电子邮件的方式发送到她的手机上,狐狸打开邮件,晃眼的屏幕上黑色五号宋体字款款地落在上面。 致520全体室友: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a市。我为我的未来规划好了一切,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买单。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你们不必担心。 大学三年,因为你们,我平静如水的生活才多出了光彩,我很感激。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终究要分道扬镳。我有我的路,你们有你们的生活。只希望我的离开不要对你们的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 或许有一天,当我治好了眼睛我会归来,也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生命里。人生几多变数,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我不会放弃生命,也希望你们能好好生活。 如果你们为我好,请帮我瞒住陆衍我的病情,在他没有找我的时候,不要告诉他我其实已经离开。这是我最终的嘱托。 白璃、陈薇、沈悦,再见,不要找我。 苏止兮留 “止兮,走了?”沈悦惊讶地张大嘴巴,“她怎么就走了呢?她的笔试刚考完,还有面试,还有……她不准备出国了吗?”< 128:能吃能睡 “恐怕没那么简单。止兮说要去治眼睛,她不是一直在治眼睛吗?她突然离开,是要去哪里?”陈薇面色凝重,“她既然一直在治眼睛,那么本市肯定有她去的医院,她抛开原本给她治病的医院转而去另一个地方医治……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出了纰漏?” 指甲似要把手机扣出一个洞,白璃捂着脸,深深地埋下头去,她泪如泉涌。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不该相信她,不该相信她会来找她。不可信,不可信,她明明说她的眼睛只是微偏弱视,可是昨晚却失了明,她明明说她很好,可是她哪里好?哪里都不好。 “她骗我。”眼泪从指缝间淌到地面,白璃哽咽地说,“她骗了我……” 白璃生病了,止兮的离开让她的情绪在奔溃的边沿起起伏伏,她当晚就发起了高烧。白璃体质不像止兮那么孱弱,大学三年她生病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次却兵败如山倒,整个人意识混沌不清。 陈薇和沈悦发现及时,通知何东林,两人大晚上把白璃送往医院。何东林给白璃注射的药剂里添加了安眠的成分,她醒来时已经是止兮离开的第二天。 外面持续不断地下着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白璃掀开被子走到窗边,轻手把窗户推开,一阵冷风打在她的脸上,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何东林立刻走过去拉开她关上窗户,容色肃穆,“你现在不适合吹冷风。” “这雨,下了多久了?”白璃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哑着嗓子问。 “从昨晚凌晨一点多一直下到现在,天气预报说这雨会持续一整天。”何东林拿过一件衣服给她披上,声音听起来竟鲜有几分温柔。“白璃,你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除了有点挂念止兮,一切都挺好的。”白璃悠悠地说,“我只是在想,这么大的雨,止兮现在应该在哪里。” “肯定不在a市了。”她自问自答,“她昨天就出了a市了。苏止兮这个人啊,她说要我们不要找她,我们肯定是找不到她的。她心思极为缜密,一旦决定远离我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抹平她的踪迹。无论是手机、邮件、身份证……我们都不会寻到丝毫她的痕迹。甚至,就算报警或许也是没有用的。” “只是我不明白,她深爱陆衍,为什么却还是舍得离开他。”白璃叹口气,她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苏小姐自有打算。”这是何东林第一次见白璃悲秋伤怀的模样,他很不习惯。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止兮会恳求他在她走后安抚好白璃的情绪。 苏止兮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谢依静手术后醒来已是下午,她手臂上还打着吊针,手术后的伤口还没有恢复,很疼。疼痛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129:可我还是没有办法不爱她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偏过头去,看到的竟然真的是陆衍。他也看着她,以一种她从不曾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温柔凝视着她。 “没事了。”陆衍柔声安慰她,“我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谢依静愣愣的。 陆衍微笑:“以后我会和你在一起,虽然我没办法爱你,但是我会竭尽所能对你好。” 谢依静恍然如梦,脑海里不禁然浮现出那天晚上的记忆。 …… 幽暗的路灯下,她不顾一切地踮脚吻住他。 陆衍没有拒绝。 她心如擂鼓,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陆衍的眼神很平静,他平静地看进她的眼底,没有愤怒,没有欣喜,什么都没有。 没有谁能在这样死水般的眼神下继续,这个吻逐渐停了下来,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拒绝?”她眼眶再次泛红。 摁熄手中犹自燃烧的烟蒂,陆衍的话平静而残忍:“如果这是你要的,那么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 “呵!”滚烫的热泪连绵不绝地落下来,她泣不成声,“陆衍,你也是狠绝之人” “对不起。”他把纸巾递到她的手里,稀薄的夜风吹在脸上,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心疼的情绪,“一个人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我有她了,就再也容不下其余人。” 她的眼泪落得越发厉害。 “我曾经试过去喜欢你,可是没有成功。”他遗憾地说,又微微苦笑,“就算知道她贪慕虚荣,就算知道她无情无义,就算知道她不爱我,可我还是没办法不爱她。依静,对不起,我以后不能再见你了,她会介意。” 昏暗的世界里,他的表情那么决然且不留余地。 …… “陆衍,你不要骗我。”谢依静激动地湿了眼睛,灼灼地看着他说。 “不会,我从未骗过你,不是吗?” “是。”她情绪有点失控,睡意很快袭来,她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陆衍走出病房时顾枫刚好从外面回来。他裤脚**的,发梢还在滴水,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见到陆衍,他问:“她怎么样?” “醒过来一次,又睡着了。”陆衍没什么表情地说,“情况怎么样?” “那两个抢劫犯已经抓到了,费了我好些力气。”顾枫想想他看到的监控画面还是忍不住心惊。他们骑在摩托车上想抢谢依静的包,谢依静不仅不放任包被他们拖走甚至还抓住后面那个人的手不允许他们逃跑,然后,那男子慌乱之中拔出匕首刺在她的腹部上。 只是,监控里的苏止兮举动很奇怪。不,应该说,他们那群人举动都不正常。 “你应该看看监控录像,你们上了救护车后苏止兮的举动不像一个正常人。”到底哪里不对劲顾枫说不上来,不过,从监控画面来看,确实是苏止兮推开了谢依静。 其实,虽然苏止兮平时冷情冷性,但是他还是不相信她会在那样的时刻陷谢依静于危险中。苏止兮性格孤高冷漠,她应该不屑于做哪样的事才对。 陆衍冷冷地说:“她怎么样,以后都和我没有关系。”< 130:谁稀罕 顾枫知道他在为苏止兮的行为生气,他无奈地说:“或许,我不该让依静跟你去参加苏止兮的毕业餐。”当陆衍提到要去参加苏止兮的毕业餐的时候,他兴冲冲地也要去,陆衍没拒绝,后来,在谢依静的再三恳求下,他同意让她代替他去。 当时他们正在闹矛盾,他只是想让他们趁机解除矛盾。可是没想到,意外来得那么措手不及。 “不。”陆衍讥讽地说,“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她对我所做的一切。” “其实我觉得苏止兮不像那种人。”这句话在顾枫的口中转了一圈又咽回去。如果谢依静能得到心中所爱,那么,牺牲一个苏止兮也没什么吧。 在爱情里,谁都是自私的,谢依静爱了陆衍那么多年,这是她应得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顾枫不信陆衍会放弃苏止兮。 陆衍沉默半晌,摸出一根烟点燃,就在顾枫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答之时,他却开口道:“我会把那套房子过渡到她的名下,作为补偿。以后,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 “嗤!”白璃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她脸色看起来很差,似乎下一刻就会昏过去。何东林搀着她走到陆衍面前,白璃笑意盈盈地望着陆衍说:“送一套房子给止兮作补偿?这真是我本世纪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谁稀罕你的房子吗?”白璃的表情比陆衍还要讽刺,“止兮不在,我来替她解释。我不知道谢依静为什么会挨刀子,但我告诉你们,谢依静受伤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稀罕?”顾枫哂笑,“况且事故发生时,你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和她没有关系?” 你能期待一个瞎子做什么呢?伤害人吗?简直太可笑了!不想看见他们,这些伤害止兮的人她一个都不想看见。白璃惨白着脸握住何东林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走吧,我累了。” 能说的她都说了,止兮不让说的,她一个字也不会提。 “你到底想说什么?”手中的烟蒂安静地燃烧着,陆衍阴沉地问白璃。 回应他的是白璃一声怪异的嗤笑,她眼中藏着恨意,嘲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她冷笑里压抑着深沉的悲戚,“你无情地打了我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照顾的人,你没资格知道。”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白璃狠狠地抹去,在何东林的搀扶下毅然转身朝病房走去。 “你要不要回家看看?”顾枫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担忧地说:“白璃明显话中有话,有什么疑团你还是当面问苏止兮吧,这样僵着总不是办法。” 陆衍没有回神,顾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帮你打个电话给她吧。”顾枫说着就拨了止兮的号码,可是回复他的是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怎么会是空号呢?顾枫怀疑自己打错了,再三确定的确是这个号码后他又打了几遍,无一例外的,全是同样的回答,空号。< 131:没有回头路了 “不用打了,走到这一步,我不会回头。”就算不是她的错又如何,她本性确实冷情恶毒,无可更改。他只是她生命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她随时可以离开他拒绝他,和这样的苏止兮在一起,他真的身心具疲。 “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只是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顾枫摇摇头走了。 走廊上的风很大,窗外的世界被瓢泼大雨覆盖,灰蒙蒙得看不见天空。陆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不知道身体的何处在沉寂地痛着。 他没有回头路了,他也不敢回去见她,他已经承诺了谢依静,他甚至出手打了她,他不敢再去见她。他害怕,他害怕他会控制不住地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央求她,不要离开他。 他也是人,他也有失控的时候,他没有勇气了。 那么,就让他忘记她吧,如果不能忘记,就再也不见。 白璃高烧反反复复好几次,前前后后住了一周的医院。一周后,她出院时竟然在医院门口意外遇到来接谢依静的陆衍。他一路都搀扶着她,动作极尽温柔,他们男才女貌,看上去果真天造地设。 “还是没有止兮的消息吗?”白璃收回目光,低声问身边的何东林。止兮说不要找她,她怎么可能不找她?就算她不想见她们,她也要知道她过得好才能放心。 “没有。”白璃的猜测是对的,他已经用尽了一切办法去找,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或许,陆先生知道苏小姐在哪里。” “他不可能知道。”白璃万分肯定地说,“她不可能让陆衍有机会找到她,这是她的底线。”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苏止兮。 时间转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苏止兮已经离开整整十天了。十天,仍旧没有她的消息,就好像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地球上。 “风衍”位于本市三环路华东大厦第二十八层,这是一家成立时间不到两个月的投资公司,员工人数甚至还不过百。但是,自从陆衍以雷霆手段解决了瓶颈问题,再凭借他在金融市场上的人脉和多年树立起来的强悍口碑,“风衍”近段时间可谓顺风顺水,接连拿下了好几个case。 恐怕唯一不太顺的是一纸合同的转让。 “陆总,您给我们的地址我们已经跑过好几趟,但是家里始终无人,电话也永远都是空号。这事不好办,这份委托恐怕您得另请高明了。”将合同放到陆衍的办公桌上,受托人为难地说,“陆总,不是我们办事不力,而是我们确实找不到这个人。”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案桌,陆衍神色莫名。半晌后,他说:“我知道了,我会自己处理,很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 “哪里哪里。”那人一听陆衍放低姿态道歉,忙不慌地站起身来以示敬重,“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告辞,如果还有其他事,欢迎陆总光临。” 送走他们后,陆衍拨通顾枫的电话。 “有事?”电话里全是嘈杂的音乐声,顾枫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音乐声传来:“说吧,什么事。”< 132:一件衬衫【加更】 “你帮我跑一趟公寓,看看到底什么情况。”陆衍靠回座椅上,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容忽视,他疲惫地揉揉眉心,说道:“帮我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在。” 如果她真不在公寓,又能去哪里,出国吗? 陆衍接到顾枫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彼时他正在饭桌上和本市地税局新到的局长喝酒。他酒意有些上涌,走出包间到过道上去接。 顾枫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陆衍,你的家恢复原状了!” “什么原状?”深深吸了口气,陆衍觉得大脑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就是苏止兮搬进来之前的原状。”顾枫嫌弃地继续说,“餐桌上都积有灰尘了,看来好些天没有人住了。” “怎么可能?”陆衍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仿佛心中抱着一丝侥幸,侥幸顾枫不过是在跟他开玩笑。 “你自己回来看看吧,我以性命发誓,你回来绝对看不见她。” “陆总,你接个电话也磨磨蹭蹭的,赶紧进来,就等你呢,我们继续喝!”肥头大耳的老总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拉陆衍。陆衍心思沉重,面上却微笑地应和着,两人勾肩搭背地回到包厢。 等所有人都被他灌趴下后,陆衍晃了晃沉重的头部,跌跌撞撞地迈出包厢。门口的江助理已经等候他多时了,陆衍急不可耐地说:“送我回以前的公寓,快点。” 到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陆衍灌了一瓶水,酒稍稍醒了些,他站在门口,握住门把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隔了好久他才打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的手指在开关上停留了片刻才按下去,突来的灯光让他的视力有短暂的模糊,少许后,他才逐渐适应了光线。 灰色的格调,房间仿佛空城般没有丝毫人气。他一步一步走进去,鞋子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窝在沙发上的顾枫醒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奇怪的举动。 鞋柜里没有苏止兮穿过的鞋子,餐桌上没有她买回来的插花,电视柜和茶几上没有她安放的可爱的装饰,厨房里她添加的碗筷消失无踪,就连她买回来的那个鱼缸也失去踪迹。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恍惚间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他快步向卧室走去。 主卧和次卧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就连床单被套都是她刚住进来时的铺就,他不敢置信地翻看衣柜和抽屉,如他所料般,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连一只袜子、一条围巾甚至一个她带进来的指甲刀都没有。这套公寓里,没有丝毫苏止兮来过的痕迹,空荡荡得令人害怕。 “我前几天给你买了件衬衫,一直没有找到机会给你……” 陆衍突然跑进自己的卧室,疯了般翻找起来,没有,无论哪里都没有,他又匆匆跑进其他房间翻找,还是没有,他甚至存着一丝侥幸能在客厅找到,但还是没有。 顾枫立在一边看他失去理智地翻箱倒柜,大声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衬衫。” 【本来定好是19和20加更,不过有小伙伴实在等得痛苦,那就提前加更吧,今天和明天加更。另外,《星光》写到这个地方,其实已经是高*了,后面我会尽量快些结束掉没有止兮的日子,加更还是会有的,从微博和评论区来看,感觉好多人想群殴我啊!求放过!毕竟虐虐更健康嘛!我多帮你们锻炼下心脏承受能力,难道不好么?不好么?!】< 133:我终究没有爱上你 顾枫立在一边看他失去理智地翻箱倒柜,大声问:“你到底在找什么?” “衬衫。” “什么衬衫?”顾枫没有听懂。 “她买给我的衬衫不见了,哪里都没有,她既然买给我了,那就是我的,她为什么要连我的东西都带走?”说到最后他近乎怒吼起来。 他眼里冒着血丝,顾枫强行把他拉起来,将手里的信封递给他,说道:“这是她留给你的。” 陆衍看着那个信封,仿如陷入了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中,很久都没有接。 “你不要吗?这应该是她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了。” 胃里有什么在剧烈的翻涌,陆衍突然冲进厕所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吐完晚上在饭桌上喝的酒水,他又不停地干呕,仿佛要把胆汁都呕出来。 等他终于消停下来,顾枫接了一杯水递给他,却见他捂着腹部痛苦地坐在地上。把他吐的东西冲洗干净,顾枫眉头紧锁,吃力地把他扛到沙发上。 “家里有胃药吗?”顾枫无可奈何地谈口气,“我真不明白,苏止兮为什么没有强迫你戒烟戒酒。” “你的卧室和电视柜里都放有胃药,车子的暗格里也有,胃痛的时候记得吃。不要强忍……”他恍惚间忆起她的话,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他的脸色也逐渐趋近和天花板同样的白。 “电视柜里或许有。” 等顾枫真的在电视柜里找到胃药,他的心却闷闷地疼起来。两盒胃药加一封信,就是她在这个家里留下的仅有的痕迹。 他没有立刻拆信,只是握着薄薄的信封,不声不响地躺在沙发上。顾枫去卧室睡觉了,客厅里只余一盏昏黄的小灯,他就那么躺着,微微蜷着身体,很久都没有动。 她走了,带走了所有,抛下了他。 手指触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他终于舍得拆开信封,“啪嗒”一声,一张银行卡从封口处掉到蹭亮的地板上。 陆衍记得这张卡,这张卡是他给她的,里面是他拿给她用的零花钱,手机短信提醒他卡上最后一次余额波动是十一天前,那天,她存进去三万。他给她时里面有十万,现在,里面有十二万。 她连自己缺钱都一清二楚吗?所以走的时候竟多给他留下两万?! 他有点不敢打开信纸,可是理性到底敌不过感性,白纸黑字,她的字迹清秀隽丽,和她的人一样,清清秀秀的,看起来很干净,却透着一股韧劲。 陆衍: 很抱歉,我曾经说过不会离开你,可我又要食言了。 我已经收到出国留学的通知书,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我很感激你,你给了我童年,守我十年无忧无虑。我曾想,你这么好,我肯定会爱上你的,可是我错了,爱情不是谁对谁好就可以产生的。 我终究没有爱上你。 你那么好,应该由更好的人来陪伴你爱你,就像谢依静那么好。而不是像我这样冷漠寡情的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无怨无悔地付出。 我走了,你珍重。 不要找我,我会过得很好,也会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爱情。如果可以,但愿我们此生,天涯海角,永不再见。< 134: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终究没有爱上你……我终究没有爱上你……我终究没有爱上你。 天涯海角,永不再见。 岁月蹉跎,他一颗真心,付之东流,无从挽回。 寂静幽暗的夜里,陆衍沉入沙发里,沉痛地阖上眼睛。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 苏止兮离开的第十二天,陆衍正在办公室审阅文件,中途接到谢依静的电话,答应晚上到她家里陪她吃饭。她伤势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能够正常活动,只是不能过度劳累。 苏止兮离开的第十四天,谢依静煲了汤给陆衍送过来,惹得公司里上上下下羡慕嫉妒恨。谢依静很会为人处事,顺道给公司里的人带了礼物,成功收拢一干下属的心。 “以后别那么大费周章,不能太惯着他们。”陆衍扶着她坐下,舀了一碗放到她的面前,“我也不太喜欢工作中带入这些,你应该知道。” “你是在责怪我侵入你工作的领地吗?”谢依静言笑晏晏,“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如今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所以想出来走走。你不喜欢,那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陆衍没什么表情地说:“好好养伤比较重要。” 本以为他会开心她的到来,没想……如果换成苏止兮,他恐怕早就心疼得要命,到底是有不同的。 可是那又如何?谢依静安慰自己,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谢依静,不是苏止兮。 “先生,你不能进去……”办公室的门被人无理地从外面推开,那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带着一身煞气而来,劈头就问:“陆先生,很抱歉贸然来访,能否请你告诉我,苏止兮在哪里?” “抱歉陆总,我拦不住他。”助理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没事,你先出去。”陆衍沉声说,目光看向蔚询,他面无表情道:“她出国留学了,怎么?她没告诉你们?” 谢依静捧着碗,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的指尖微微发颤。 “出国留学?陆先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留学考试分笔试和面试,她笔试都没有通过怎么出国留学?”明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但是蔚询怎么也无法笑出来,“她笔试只答了一半,剩下一半白卷,她怎么出国?” “你可以去问白璃,她肯定知道苏止兮在哪里。”见陆衍没有立刻反应,谢依静提醒他。 “如果白璃知道,我用得着跑来这里?”视线从办公桌上的汤碗移到谢依静身上,再缓缓落回陆衍震惊的脸孔上,蔚询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以为你会对她很好,没想到不过如此。” “什么叫只答了一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讽刺,陆衍反问他。“以她的本事,怎么可能?”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蔚询没心思多做停留,“陆先生,既然你身边已有佳人作伴,那么苏止兮的人生,请你以后不要再参与。” 蔚询放下话,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却被陆衍拦住去路。陆衍的神色带着凌厉的刀刃,若非见惯他们这一类人,蔚询唯恐难以招架。< 135:哪里错了 “很遗憾,没有得到止兮本人的允许,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蔚询面不改色,稍顿片刻,他继续道:“现在看来,你更没有资格知道她的任何事。” 蔚询走后,办公室陷入死寂的气氛中。谢依静好几次想出声打破这份沉寂,都因害怕而堪堪放弃。不知多久过去,他听到陆衍沉沉的声音:“依静,你先回去。” “陆衍……” “回去吧。”仅仅三个字,分明语气很轻,却让人不容置喙。 谢依静出去后忧虑地靠在办公室外的墙壁上,思绪陷入一片凌乱。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苏止兮不见了,陆衍,他又会怎么做呢?他那么重承诺,答应的事,应该不会反悔吧。 陆衍坐回黑色转椅上,他心中很烦躁,拿出抽屉里的烟点燃,叼在嘴里,幽幽地吐出一口白烟,这种烦躁才勉强消散了些许。 哪里错了呢?他自问,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错。 她明明说她出国了,为什么又没有出国?为什么试卷只答了一半?为什么她要抹去她所有的痕迹?为什么连白璃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不可能,白璃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去向。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陆衍掐灭手中的烟扔进垃圾桶,拿起还未看完的文件阅览起来。 无论苏止兮在哪里,她已经在信中言明不愿再见他,他又何必为她的事烦心劳力?这对谢依静不公平。 苏止兮离开的第二十天,谢依静已经大好,白璃进入本市一家杂志社实习。或许苏止兮的离开给了她莫大的打击,她工作起来毫不含糊,堪称拼命三郎。 而同一天,蔚念西终于找到陆衍,他的目的是问清楚苏止兮在哪里,因为她明明答应等他考完试会带他和小念玩儿,但无果。 苏止兮离开的第二十二天,蔚询约白璃见面。 他们见面的地点在何东林医院附近的咖啡厅。坦白而言,白璃并不想见他,只是毕竟同窗三载,她不好拂了对方脸面。 可惜今天天公不作美,中午之时雨就淅淅沥沥地飘了起来,到了约见的时间雨势越发大了,已有瓢泼大雨的架势。即使白璃打了伞,赶到咖啡厅的时候仍旧被雨水淋得很狼狈。 蔚询到得有些早,他已经等了她很久,久到快失去耐心。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轻音乐,原本悦耳动听的旋律此时如同刺耳的噪音,反复折磨着他的耳膜。 白璃裤脚和衣袖均是湿漉漉的,她随手抽了张纸巾擦去额角沾染的水渍,漫不经心地问:“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关于止兮的眼睛,我昨天去医院咨询过专家,我想,我们都被止兮骗了。”蔚询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以止兮眼睛反反复复的情况,至少国内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你再说一遍。”白璃原是在专心地擦脸上的雨水,闻言脸色猛然间变得凶神恶煞,好似只要蔚询再敢说一个字,她就会一拳揍过去。< 136:那是止兮爱的陆衍【加更】 然而,已经过了和白璃同样狂躁期的蔚询,此时很淡定:“我的意思是,止兮的眼睛最终会完全失明。” “哗啦啦――” 桌上的瓶瓶罐罐被白璃一掌扫到地面上,她如同愤怒的母狮子一把抓住蔚询的领口,咬牙切齿地瞪他:“你他妈再说一次,你他妈再敢诅咒止兮,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衣领被她抓着,蔚询没有挣扎,他看进她泛红的眼睛,继续说道:“从时间上来算,或许她现在已经完全失明。” “碰!”蔚询的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白璃毕竟是女生,力道不太大,他很容易就稳住了身形。扶着桌椅,蔚询看着对面那个怒火中烧的女生,心中难受,“白璃,你要接受现实,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她,以最快的速度。” 何东林还没有来得及收雨伞就看到白璃发疯一样地跑进雨中,他立即追上去。大雨哗哗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何东林拉住白璃的手腕,不明地问:“你去哪里?” 看到他白璃像忽然见到救星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的牙齿在打颤,她颤抖地说:“何东林,你快带我去找陆衍,快点快点,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我现在去开车,你不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白璃不停地点头,催促他赶快赶快。正好蔚询开车出来,白璃二话不说拉上还未走开的何东林钻进去。她抹了把雨水,颤声说:“我要去华东大厦。” 蔚询踩下油门,回应道:“正好,我也要去。” 白璃一路上都在发抖,她浑身湿透,何东林拿她没办法,只能抱住她给予她无声的安慰。小车很快在华东大厦门口停下,白璃下了车飞快地朝大厦大门奔去,却在距离大门口十几米远处陡然刹住脚步。 黑色的雨伞笼罩在那两人的头顶,五官冷峻的男子揽着女子的肩膀,他们低声谈论着什么,男子的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女子笑靥温婉可人。 乌黑的苍穹下,俊男美女,如一幅经典的水墨画,美不胜收。 豆大的雨水不停地落在白璃的身上,她在光与黑暗的交错中蓦然想起止兮曾经悲痛欲绝的声音。 “狐狸,我们以后不提他好么?” “我们以后,都不要提他。” 三年朝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止兮对那个男人的爱有多深。她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意见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她宁愿自己受人唾弃,也不愿毁他前途;她宁愿被误解,也不愿告诉他真相。 因为真相那么残忍。 那是止兮爱的陆衍,她也不想伤到她心尖上的人,可是,她不是苏止兮,她是白璃,在她眼中,十个陆衍也不及一个苏止兮重要。 瓢泼大雨将她的视线完全笼罩,白璃狠狠抹去脸上流淌的雨渍,一步一步向迎面而来的两人走去。十步之遥的距离,低头谈论的两人终于注意到大雨中的他们。 陆衍神色微凛,然后拉着谢依静快步走过去把伞支在白璃的头上。他的衣衫很快就被打湿,他蹙眉道:“白璃,你这是干什么?” 【催更请到小说阅读的评论区或者微博评论区下面催,尽量不要给我私信,私信太多我看不过来啊!求放过!在其他地方催我是看不见的,加更也得有人催才行啊!谢谢大家的礼物,我已经收到啦!明天继续加更!看我多爱你们!】< 137:她那么爱你【含加更】 “我来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望着陆衍,她的眼睛黑沉沉的,仿佛藏着某种绝望。 “我不需要知道什么真相。”陆衍没表情地说,“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好,既然你不想知道,那我不说。”白璃当即改变主意,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那么,我能请求你帮我找找止兮吗?止兮不见了,我找了很多天,我不知道她能去哪里,我哪里都找不到她。我很担心,她走路会不会跌倒,磕伤了有没有人给她上药,她身体不好,很容易生病,她看不见,生病了怎么办?”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咸涩的水流进嘴里,分不清是雨水多一些还是眼泪多一些。 谢依静觉得好笑,但她声音温婉,“白璃,苏止兮怎么样已经和陆衍没有关系,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你此时来找他不太合适吧。” 可是白璃仿佛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希冀地望着陆衍,“我知道你本事大,人脉广,我求你,你帮我找找她,好吗?” “带她回去。”陆衍对何东林说,又看向白璃,“我不会帮你,她已经完全走出我的生活,她也不希望我打扰她,她怎么样,都和我无关。” 他揽住谢依静的肩绕开白璃,就再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女孩子绝望的声音夹着哗哗的雨声飘进他的耳里。 “如果她死了呢?也没有关系吗?” 脚步顿然停住,陆衍倏地转身,口气凌厉:“她不会死。” “谁知道呢。”白璃抱住双肩苍白地哆嗦,“她又看不见,谁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她有眼睛,怎么会看不见?”谢依静讥诮道,她不喜欢苏止兮,自然也不喜欢护着苏止兮的白璃。这个女孩子牙尖嘴利,很不好对付。 “瞎了,自然就看不见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衍深吸口气,“她走之前还好好的。” “对啊,她在你面前永远都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白璃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她却哭了起来。 她没有办法,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无措地说:“是我的错,车祸发生的时候,车子翻出去,树干刺破我那方的车窗,止兮把我压在身下,她自己却没有躲过。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出事的,她不会出事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她的眼睛会好好的,她也不会离开你。” 没有人想到是这样的,没有人。蔚询面色凝重,何东林心疼地扶着白璃,谢依静惊讶不已。 只有陆衍,面无表情地站在雨幕下,大风呼呼地刮过耳侧,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六年前的秘密,白璃因止兮几句威胁的话守了整整六年,这一刻终于被她亲口说出来。“车祸醒来后医生说她右眼弱视,需要大笔的手术费用,可是没有钱,你所有的钱都要用来医治陆叔叔,你还要出国,我家也没有钱。她走得很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离开了。” “后来,我找到她。这些年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离开你,她过得并不好。”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白璃闭了闭眼睛,积攒了一些力气,“可是现在,她不见了。如果不是你再次出现搅乱她的生活,如果不是害怕拖累你或者被你嫌弃被你丢弃,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响地消失?” “她那么爱你,如果不是走到绝路,她怎么舍得离开你?” 她那么爱你…… 世界如此寂静,又如此喧哗,陆衍僵直地立在大雨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入颈脖,他浑身湿透。 谢依静握住伞柄的五指隐隐泛白,她冷声反问:“你也说她是右眼弱视,就算如此,她还有左眼,怎么会瞎?” 仿佛黑暗的世界突然破开一个洞,光芒霎时照进来,渐渐将黑暗淹没。 白璃的眼睛乍然变得无比清亮,她满怀希冀地惊叹:“对啊,她还有左眼,她怎么可能会瞎呢?她肯定是在骗我,她是在装可怜,我就知道她是在装可怜,她又骗我。没关系,没关系,我原谅她,只要她不是真的看不见就……” 陡然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白璃的话被何东林堪堪打断。何东林环住她的身体,仿佛想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过渡到她的身上。“很抱歉,我是苏小姐的主治医师。白璃,我现在要告诉你,苏小姐的左眼,六年前就看不见了。” “哈!” 她听到了什么?是幻觉吧,肯定是幻觉,怎么可能六年前就看不见了呢?这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她感觉整个世界好像都要塌了,她甚至没有办法呼吸。 “唔——”她死死地捂住嘴,逼回嗓间不听使唤发出的哽咽。可是好难受好难受,世界天旋地转,天晴还是下雨,她什么都分不清了。意识逐渐消融,她软软地倒在何东林的怀里。 陆衍还保持着最先转身的姿势,他眼帘下垂,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已然将整个世界隔绝。 何东林打横抱起昏过去的白璃,走之前留下一席话:“苏小姐离开的当日来找过我,当时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一是因为被打,二是她过度流泪。原本她的眼睛还能熬些时日才会永远全盲,但是……你还是早日找到她吧。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存,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他们走了,留下了化不开的悲凉和沉默。整个空间陷入无尽的死寂,世界仿佛停滞了。 时间还在不停地运转。 空寂的大厦门口安静得只剩下陆衍和谢依静。陆衍愣怔地站着,不知思绪飘往了何方,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谢依静哽着嗓音试探地唤他:“陆衍……” 他呆呆地偏过头去,空洞的眼睛好似在看她,又好似透过她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他说:“依静,你先回去。” 谢依静含泪摇头。陆衍也不再说什么,轻步朝外走去。谢依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他双腿一软,猝然跌倒,谢依静心惊胆战地去扶他,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继续走。< 138:你看看这副死样子 走了几步,他双腿一软,猝然跌倒,谢依静心惊胆战地去扶他,被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继续走。从大门到大街,短短二十米的距离,他前前后后跌倒三次,每一次她去扶他,都被他轻手推开。 顾枫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大雨不停地落下来,陆衍孤零零地朝前走着,谢依静撑着雨伞跟在他身后不断地抹泪。 顾枫大步冲上去,抓住陆衍的衣领愤怒地咆哮:“陆衍,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大病初愈你就这么折腾她?” “不是的,顾枫,不是的……”雨伞滑落到地上,谢依静悲痛欲绝,“和他没有关系,和他没有关系……” “还没有关系?你看看他这副死样子,肯定又是为了苏止兮,人都走了他还想怎么样?”顾枫气急败坏地推开陆衍。他没用多大力气,可是陆衍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无力,竟然那么轻轻松松地就被他推倒。 “碰!”重重地跌在地上,他的身体在瓢泼大雨中如一滩烂泥。恍惚中,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瘦弱不堪的小女孩,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咽着薯片囫囵地回答他:“我没有爸爸,我的妈妈不要我了,我现在是孤儿了。” 多年后重遇,那个青涩的女孩子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卓尔不群。她定定地望着他:“我们不见面是最好的。” 深色的沙发上,她拒绝回到他的身边:“可是,陆衍,我并不爱你。” 满是消毒水的医院里,她迎上他的视线,义无返顾地说:“我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不管以何种身份,妹妹也好,恋人也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理由?”他问她。 “和你一样,我做不到不见你。这个理由足够吗?”她双眼明媚,容颜染上一丝春风般的笑意,灿若明珠。 幽暗的更衣室里,他俯身轻轻地吻住她,她说:“陆衍,别爱上我。” “可是你说你爱我。”粉红的桃花林中,她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挪过来握上他的,徐徐说道:“我相信你,相信你,爱我。” 密林丛里,他捋掉他发顶沾染上的一片绿叶,轻笑开口:“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是光芒?” “干涸的水源、寂寞里的陪伴、或者黑暗里的星光。”她的解释别有深意,话落,她放开他的手继续朝山下走去,婉转的音色逐渐在山间散开。 她补充:“或者,你。” 那夜咬他后,她急急地为她不想让他去掉疤痕解释:“男生嘛,身上有个疤而已,没必要专程去掉,你说是吧。”她急于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半夜时分,她躺在被子里轻轻抚摸他的脸,语气决然。“如果我真的看不见,我会离开你。” 昏黄的夜色中,她俯在他的背上,亲昵地蹭他的肩窝,低声细语:“陆衍,如果这条路能够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她紧紧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脊背,低声问:“陆衍,你爱我吗?” “以前是爱的。”他嘲弄地说,“以后,不会了。” ……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爱他呢?他怎么会相信她不爱他呢?蜷缩在湿冷的大街上,陆衍悲痛地呜咽出声。< 139:你一定要好好的【含加更+赠歌】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爱他呢?他怎么会相信她不爱他呢?蜷缩在湿冷的大街上,陆衍低低地呜咽起来。 错了,全都错了。 谢依静和顾枫半曲着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弯腰扶他的姿势,他们震惊地看着蜷在地上那个原本孤高冷傲的男子,在这个大雨淋漓的黑夜,哭得像个孩子。 空荡荡的客厅,清冷得只剩下黑白色。 谢依静忍不住将桌上的冰水灌入喉中,企图浇灭胸中腾升得的担忧和害怕。她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握住水杯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顾枫,他怎么还不出来?”谢依静又看了看浴室的门,满目担忧。 顾枫用力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睨了眼浴室的方向,陆衍已经被他丢进去整整半个小时,还没有出来。到底有些不放心,顾枫去敲门。 “陆衍,你怎么还不出来?”没有回应,顾枫心下奇怪,不死心地接着敲:“陆衍,陆衍……” 意识到什么,水杯从手心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依静大喊道:“撞门!” 上好的玻璃门被顾枫从外面大力地砸破,玻璃碎渣四散飞扬,浴室里惊悚的画面落在谢依静惊愕的眼里,让她永生都难以忘记。 氤氲的浴室里,陆衍和衣躺在雪白的地砖上,热水从蓬头哗哗地洒在他的身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身下渍渍的水流混合着刺目鲜红的血,浸染了大半个浴室。 他那么安静地无声无息地躺着,仿佛已经死去。 “陆衍……”谢依静惊叫出声,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这个夜晚,整个世界,兵荒马乱。 急救室门上的灯还在不停地闪烁,谢依静抱着双臂坐在医院长廊的休息椅上,害怕得咬紧牙关。顾枫转了两个来回,估摸是累了,转身坐到她的旁边。 “是胃穿孔,不是自杀,死不了,这里有最好的医生,他的手也不会有事。”顾枫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你不用这么焦虑害怕。” 是的,不用焦虑害怕,他不过是将自己打了苏止兮的那只手毁得鲜血淋漓而已,又不会废掉,应该不会废掉,不会废掉。 “第一次见到陆衍的时候,我才十一岁,我什么喜欢上他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我反应过来时,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身影。”夜晚,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医院长廊上,谢依静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轻声对身旁的顾枫说。 “可我一直知道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清清冷冷的苏止兮。最初我以为他对她不过兄妹之情,可是有一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陆叔叔和阿姨都不在家,苏止兮脸上盖了本书,躺在二楼阳台的躺椅上,呼吸均匀。那时,她刚好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到阳台,远远地就看见沉睡的苏止兮。 紧接着落入她视线的是从屋内出来的陆衍。时隔多年,她仍旧清晰地记得当时陆衍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他缓缓走到苏止兮面前,小心翼翼地拿开她脸上的书,那谨慎的动作好像生怕惊扰到那个女孩儿的梦境。 尔后,她惊愕地看见,那个少年轻轻俯身,胆怯地在女孩儿的唇边落下轻吻,一触即分。那个素来温润却不易靠近的少年,在亲吻那个女孩儿之后,羞红了脸。 阳光千丝万缕地洒下来,这一幕的华美如梦似幻。那个少年和少女沉浸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完整得谁也踏不进去。 而同样的场景,落在谢依静眼中,却成为了她心中多年也无法拔除的刺。 痛苦地靠在椅背上,谢依静的声音满含回忆:“在我一步步深陷对陆衍的感情中时,我也亲眼见证了他是多么深切地爱着苏止兮。我原以为,我是最爱他的,可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和那个永远隐忍即使再爱也不敢亲口告诉他的女孩子相比,我的感情,却是那么微不足道。” “依静,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枫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今晚他们两人就像换了魂魄。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陆衍这副样子。”两句话,同一个意思,谢依静苍凉地说:“苏止兮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眼睛瞎了。是我给了陆衍错觉,让他误以为是苏止兮推了我。” 顾枫震惊地瞋目结舌,瞎了是什么意思? “六年前的那场车祸,导致苏止兮左眼盲症和右眼弱视,而那场事故,是我给了陆衍错觉,让他误以为是苏止兮推了我。我和陆衍,我们之间,”仿佛已经预见到未来,谢依静悲凉地说:“我们之间,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明亮的无影灯下,陆衍的面色比灯光还要苍白,他闭着双眼,仅有睫毛在微微地轻颤。躺在洁白的手术台上,他恍然做了一个绵长而遥远的梦。 他梦见那个总是清清秀秀的少女站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朝他浅浅而笑,她说:“陆衍,我昨晚梦见你带我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依山傍水,鸟语花香。” “梦里的我眼神清亮,我只要一偏头就能清晰地看见你的模样。”说到此处,她难过地垂下头,轻唤他的名字:“陆衍,梦境果然都是与现实相反的,我看不见你的样子。” 他想说没有关系,你看不见了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会牵着你的手,陪你走到岁月的尽头。他想说……声音卡在咽喉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急得红了眼眶,急得向那个少女狂奔而去,可是没有了,当他赶到那个少女站着的地方时,没有了,没有她,没有花海,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片荒漠,飞扬的沙尘将他掩盖,他的心脏空空地没有着落。 悠长而绝望的梦境中,他恍惚听到那个少女低低的叹息声里藏着化不开的祈愿,远远传来。 她低低地呢喃:“陆衍,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 【看到这里,估计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没关系,有福利,送大家一首歌词: 《十年星光》 白芽情怯,顾影自怜 回眸却已十余年 悲欢离合,曲终人还散 心太小,爱绵延 流离为常风渐晚 光影重重,明灭只道短瞬间 泪止水,情繁衍 痛楚阖不上双眼 天涯海角,遥望远方再不见 路殊途,却偶然 命运抵不住贪婪 执手紧握,再不怕彻夜难安 曾言说,曾言说 他爱她,无论对错 垂首默默泪自落 星光不再,却非世情薄 望抬眸,凝着我 昔日绵绵,天空海阔 妄期许,何言错 白首同归别虚诺 澹兮其若海,飘兮若无止 飘兮若无止 【“澹兮其若海,飘兮若无止”出自道德经,在这里用是因为文中女主名为“苏止兮”。且其解释也蛮符合文中女主对自己的鞭策。】< 140:放弃 苏止兮离开的第二十五天,谢依静把煲好的鸡汤放到陆衍病房的床头柜上。雪白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虽淡却刺鼻,陆衍面无表情地躺在同样雪白的床上,阳光将他的脸孔映照得透明。 “陆衍,这是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煲好的汤,我尝过了,味道鲜美可口,你有没有闻到?”谢依静笑着说,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的笑容变得勉强,“陆衍,你总要吃点东西才能养好身体,你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他醒来后唯一说的一句话仅仅只有两个字:“找她。”尔后他再没有开口说话,现在风衍的全部事务都由顾枫暂时接手处理,有好几个他经手的case被迫暂停…… “苏止兮……”谢依静试探性地念出那个人的名字,仿佛魔咒般,久久纹丝不动的男子竟微微掀起眼皮朝她望来。谢依静按耐住心中的难受,缓缓说道:“顾枫已经着力派人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没有听到最想听到的信息,陆衍又慢慢垂下头去。 有时候谢依静会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止兮是否就再没有他牵挂的人了。他离开苏止兮后风衍是他最重要的事,得知苏止兮离开后找到她是他最重要的事,从始至终她在他心中的分量都与“重要”二字无关。 “陆衍,我们分手吧。”望着终于因为她本身而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的陆衍,谢依静笑容苦涩,“这三天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对我说分手,我等啊等,等啊等,却始终没有等到,我只好自己提出来了。” “以前我总幻想着和你在一起,可是当我终于和你在一起后却发现现实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我也不如期待中那般开心。”轻轻搅动着碗里热腾腾的鸡汤,谢依静声音很轻,“陆衍,和你在一起我总会小心翼翼地去照顾你的情绪,真的很累,虽然仅有短短的二十天,但是,已经足够让我放弃你了。” …… “你知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陆衍以为是苏止兮推了你,愤怒之下打了她一巴掌。”午夜安静的走廊上,身旁的顾枫偏头对她说,“即使这样,放弃他,也没有关系吗?” …… 何东林打横抱起昏过去的白璃,走之前留下一席话:“苏小姐离开的当日来找过我,当时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一是因为被打,二是她过度流泪。原本她的眼睛还能熬些时日才会永远全盲,但是……你还是早日找到她吧。在黑暗的世界里生存,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 真的,已经足够。即使不是爱情,至少他还是有些在乎她的。 “对不起。”干哑的嗓音异常难听,陆衍哑声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明明是我提的分手。”眼泪湿润,谢依静偏过头不敢去看他刻意放低的姿态,“陆衍,你要记住,是我甩了你。将来你找到她,就算她不要你,你也别来找我。”< 141:三年又五个月【小结局:赠650字】 “为什么?陆衍,我一直很想问你,既然你已经决定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光景,陆衍的双眸漆黑如夜,没有焦点。 他说:“我虽然不能爱你,但也绝不会欺骗你。而如果连承认爱她都不敢,我会觉得我就像是死物,依静,你除了我应有尽有,而她只有我。” 苏止兮自始至终,唯有他。 苏止兮离开的第三十六天,陆衍找到白璃,经过简明扼要的十分钟对话后,陆衍离开。 苏止兮离开的第三十九天,白璃进入风衍工作,成为陆衍的助理。 苏止兮离开的第三百五十六天,白璃和何东林注册结婚,两人没有办婚礼。陆衍问及时,白璃笑笑说:“何东林说止兮救了我的命,相当于救了他的命,我们的婚礼她不能缺席。” 那天,他站在华东大厦的顶楼望向整座城市的繁华,被繁忙后的孤独淹没。想随手抽根烟,才蓦然想起,他已经戒烟快一年的时间。 一年,他几乎倾尽了所有的资源找她,毫无音讯。 苏止兮离开的第七百三十天,风衍总部搬到a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风衍已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高口碑高回报率的投资公司。 两年了,那天晚上,陆衍因不慎服用过量的安眠药物躺进医院。 苏止兮离开的第一千二百四十八天,陆衍默默翻开日历,在十二月十日的地方打上圈,标注上“三年又五个月”几个字。 时至今日,苏止兮已消失整整三年又五个月。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保持原状的,只有他。 他已经找了苏止兮那么久那么久,久到仿佛已然过去一生。 这条孤独寂寞的路,他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白璃抱着一堆文件走进来,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装,头发高高地挽成一个发髻,模样甚是精明能干。 把文件放到陆衍的办公桌上,白璃说:“学长,我刚刚跟g市那边的负责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沟通,他们很感激你莫大的善举,并强烈邀请你出席新学校的动工仪式。” 陆衍皱了皱眉:“你怎么在做这些?” 见他看着那一堆文件,白璃解释道:“我顺手拿进来的。”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经不是陆衍的助理,她现在在风衍很有权力,领着一帮下属不失所望地为风衍创造了不少的财富。 “学长,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白璃语重心长地说,“这是好事,届时会有记者莅临报道,顺便可以为我们风衍多赚点口碑。” 自从风衍步上轨道,陆衍便一直致力于资助盲人的慈善事业,这次兴建学校便是其一。其实g市已有一所学校开办了盲文班,但是那所学校地处郊外,年代久远,校内设施短缺,各方条件都很艰苦,进入那所学校学习的盲孩子家庭情况普遍拮据。 此次学校的兴建便是在g市原本的那所学校附近新建一所三层楼的新校作为那所学校的新址,学校建成后,陆衍还会以风衍的名义资助大量盲人学习所需的设备和书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这是他向来的行事作风。 【陆衍揉了揉眉心,“你出去的时候叫助手帮我订一张机票。” 白璃:“好的。” 次日,陆衍登上前往g市的航班。 当天下午,风衍公司内,白璃正跟几名员工商讨接来下的事宜,墙上的电视出现一则新闻,白璃不经意间瞥见到新闻内容:今天早上从a市飞往g市的航班****因事故坠机,飞机上的人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白璃颓然地跌坐到地上。 陆衍的葬礼进行得很低调,葬礼当日,白璃一身黑衣,面如死灰。葬礼上,走来一名衣着年轻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约十五岁左右,她手捧一束鸢尾花,放在陆衍的灵前。 白璃眼睛血红,问她是谁。 她说:“我是苏止兮老师的学生。” 白璃意外,抓着她的手失控地问:“她呢,止兮呢?” 小姑娘眼睛里流出泪来,哽咽着说:“老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走的时候说,她会变成天上的星光,照亮她的爱人的生命。老师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再见她的爱人一面。” “我知道,老师的爱人是他。”小姑娘指着灵前陆衍的照片说,“老师的手机里有很多他的照片,可是老师从来没有看过,她看不见,直到离开,她都看不见。” 白璃泣不成声。 走了,走了,都走了,走了好,留下来的,都是痛苦的。 白璃看着陆衍的黑白照片,眼中的泪擦不完,止兮,是你太想他,所以才把他带走了吗? 那么,想必他也是甘愿随你而去的。 他痛苦了三年多,也够了,你们都去吧。 一路走好。 (全文完)< 142:陆总的妻子可还好? 此次学校的兴建便是在g市原本的那所学校附近新建一所三层楼的新校作为那所学校的新址,学校建成后,陆衍还会以风衍的名义资助大量盲人学习所需的设备和书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这是他向来的行事作风。 “学长,你要去吗?”白璃又问,视线不经意间瞥到日历上的标注,她的笑容无声地暗淡下去。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风衍近几天无大事,其实你可以出去散散心。” 虽然g市那所学校条件比较艰苦,但是听说周围的环境还是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能上电视。学长,若你接受采访,定然是有声访问。”白璃见他迟迟不为所动,只好戳他的脊梁骨。 接受有声访问,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苏止兮,或许能听见呢。为此,这三年来,陆衍对有声访问几乎来者不拒。 “我知道了,我会去。”陆衍翻开文件,低头的时候说:“出去后顺便让助理帮我订一张明天下午三点的机票。” “好的,学长。” g市距离a市上千公里,十二月份的天气,十分阴冷潮湿。陆衍走出机场后直达预定的酒店,浑浑噩噩地在酒店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不慌不忙地坐上前往工地的车。 到的时候刚好赶上仪式开始,他是主要人物,毫无意外地受到了校方所有人的热情接待。 庄重的仪式完毕后,有当地几位记者驾着摄影机着重对他进行了采访,陆衍简洁地表达了风衍对社会的关爱,对盲人群体的关爱以及对该校的祝福,成功得到不绝于耳的掌声。 “请问陆总,您为何一直全力帮助盲人而不是像聋哑人这样的其他群体呢?”有一名戴眼镜的记者问道。他收集过风衍有关慈善事业的资料,竟发现从风衍流出去的慈善资金全都用于改善盲人的生活条件和医疗设备。 因为什么?陆衍想,因为他希望就算他暂时不能找到她,也能远远地帮助到她。他只是有如此微小的希望,希望她在某个角落得到善待。 “因为我的爱人也是盲人。”回答完这句话,陆衍转身上了车。车内,校长正在等他前往旧校隔壁的餐馆用餐。 陆衍不爱说话,校长怕气氛太沉闷怠慢了他,于是主动挑起话题。他觉得陆衍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只有刚刚提到他的妻子的时候眼中才略有神采,遂而他道:“陆总妻子可还好?” “不太好。”陆衍没有对他置之不理,无甚表情地说:“她看不见。” 这个校长已经知道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似乎挑了个不好的话题。但是校长脸皮厚,一次不行再接再厉,“谢谢陆总对我校的馈赠。” “不谢。”陆衍回以简短的两个字。 校长这次看出来了,陆衍是个不爱说话喜欢沉默的人,为了不怠慢他,他只好由着陆衍的性子乖乖闭上嘴。 车窗开着,冷风飕飕地灌进来,校长怕冻着陆衍,伸手关上窗户。小车速度快,眨眼便与车外某个纤弱的身影交错而过。 学校的领导过度热情,陆衍虽再三推辞到底还是被灌了几杯酒,他已许久不喝酒,今日几杯酒下肚却是有些晕乎,陆衍寻了个借口出去透气。< 143:先生,谢谢你 这郊外的空气确实非城市里可比,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有些刺骨,但却掩不住空气里的清香气。陆衍闭上眼睛深呼吸,轻轻地唤了两个字:“止兮。” 他很想她,每时每刻都在想,想到浑身都在痛。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坚持多久,他很累很累,想躺在床上永远地睡过去,再也不要清醒,不要听到那些人对他说:“没有消息。” “止兮,你再不出现,我真的就要死了。”胸中在闷闷地疼着,他苦笑着睁开眼睛,就在那一瞬间,他却仿如被定格了般呆住。 隔着一条马路,那个女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和雪地靴,右手杵着手杖一步一步前行。 她走得有些慢,但还算稳当,马路上一辆大车疾速驰过,疾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飘起,她停下来拢了拢颈脖间的围巾,又低头朝自己的手哈了哈气,然后继续走。 陆衍只觉得那身影是如此熟悉,熟悉得逐渐和他夜夜梦里的那个女孩子重合,可是却又是那么陌生,陌生得让他蓦然间禁不住红了眼眶。 他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她停下,他便也停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他不敢轻易跨过去,害怕稍不经意那个身影就会消失不见了。 害怕,那只是曾经他无数个幻觉中的其一。 十二月的寒风凛冽冰冷,划在脸上有一种刀削刻斧般的疼痛。陆衍跟在她身后慢慢地7走,看到她准备过马路的时候他的心蓦地提到嗓子眼,紧张得拽紧了拳头。远处有车远远地开过来,他担惊受怕地快步赶到她的身边。 “车来了,我帮你。”疾风将陆衍干哑的声音吹散在空中,他主动握住她堪比冰块的手腕,带她快步走到人行横道上。 她的反应很迟钝,被他带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反抗,等他终于停下来,她才徐徐抽出手,好似这才反应过来。 陆衍被迫放开她,惊觉自己的手抖得严重。 寒风将她额前的发丝吹到眼角,她捋了捋头发,仰起头轻轻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先生,谢谢你。” 陆衍想说不用,想说我愿意永远牵着你,可是嗓子哽得厉害,浑身都在痛,嗓子很痛,心很痛,还有哪里在痛,他分辨不清。 兜兜转转,费尽千辛,命运的齿轮让他们再次偶遇。 可是,多么可惜,她看不见他。 这岁月如此残忍,残忍地伤了她,也伤了他。他们谁也没有逃过遍体鳞伤。 陆衍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进学校,走进稍显破败的教职工宿舍,然后她关上门,把他彻底隔绝在外。 这个时间点还是学生们午休的时间,成群结队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时偶有几个回头望他两眼,又笑呵呵地和小伙伴们离去。 唯有他孤零零地站着,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呆发怔。两个校领导看到他快步走过来。 “哎呀,陆总,原来你在这里。”胖胖的校领导拍了下他的肩,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吃着吃着就不见了?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走走走,我让厨子再炒两个你爱吃的菜。”< 144:苏言 陆衍魂不守舍地和他们回到餐馆,校长见他心神不属,暗暗担心是不是他们招待不周。校长问道:“陆总,你是否有哪里不舒服?是否我们哪里没有做好。” 陆衍神志被他拉回,他猛地灌了几口冷饮,冲淡心中的那份心浮气躁。淡声道:“我有件事很疑惑。” “什么事?”校长心存疑虑。 “贵校有姓苏的老师吗?” 校长回想片刻,说:“我们学校的确有一位老师姓苏,叫苏言。” “苏言?” “是的。”见陆衍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校长接着道:“苏老师是我们学校的盲文老师,教国语和英文,有空还会帮忙带带正常班。她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很优秀的老师。” “苏言……苏衍……她什么时候来这里执教的?”突然觉得有些窒息。 “三年多了吧。”因为盲文班是块特殊的区域,所以校长很关注盲文班的动态,“她当时来应征老师的时候说是看到了报纸上的招聘广告,那个广告啊,其实是公益人士帮的忙,没想到真见了成效。” “……她在这里生活得好吗?” “看不见的人哪里会生活得多好?何况她身边又没有一个照顾她起居的人,勉勉强强能活下来罢了。”说到这里,校长有些感叹,“其实她刚来那会儿偶尔还能看见,后来,能见光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这些啊,我也是听来的,不过应该是事实。” “陆总怎么问起她?难道她是陆总认识的?”校长狐疑地问。 陆衍苦笑着摇摇头:“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陆衍打完招呼后先离开了饭桌,他思绪很乱,腿脚不听使唤地又走回了职工住所。那扇门仍旧紧闭着,他选了处稍微干净的花台坐下,抬眼望着那扇掉漆的门,久久不动。 寒风愈见大了起来,枯老的树枝吱吱作响,他就那么坐着,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 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扇门终于又动了动,陆衍眼神微凛,立即拍拍身上的尘土局促地站起来,蓦然又想到她根本看不见自己,心又深深地沉下去。 怕惊扰到她,陆衍不敢靠她太近,她走进教室上课,他就站在教室外遥遥地望她。 盲文班二十多个孩子,那些孩子很听话,整堂课上,没有调皮捣蛋的。她的声音没有变,听起来仍旧轻声细语的,像渍渍溪流,煞是悦耳。 她瘦了很多,在他的记忆里她本就很消瘦,如今更是孱弱,看起来弱不禁风。 陆衍站在走廊上出神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时间心思复杂晦涩。 她连着上了四堂课。放学后有一个稍大的孩子在教室门口接她,他们低声谈论了些什么,距离隔得太远,陆衍听不到,只隐约看出那大孩子在冲她撒娇,然后那孩子掺着她的手臂将她送回宿舍。 那孩子出来后门又关上了,紧接着有两个孩子提了几个鸡蛋和水饺推门进去,这次陆衍的运气很好,因为他们没有关紧门。< 145:我做了错事 通过遗留出的狭窄的门缝他看到她和孩子们有说有笑,然后他们并排坐到书桌前,她开始教孩子们课程。 苏止兮的生活很充实,忙得充实,她几乎承揽了大半盲文班的课程,课后还会教其他班的几个孩子法文和德文。这所学校里有不少孩子十分好学,她舍不得让他们失望,她能做的她都会做,不仅能让生命更有意义,还能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遥远的人和事。 其实已经过去三年多,她的记忆也渐渐变得稀薄起来,很多事偶尔闲暇时想起,总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曾经触手可及的人,现在已经遥远而再也不可窥见。 有人敲门,继而止兮听到王老师的说话声:“小苏啊,下面那个人你是不是认识啊?我看他跟了你快一天了,中午那会儿就一直盯着你的房门看,现在又来了。” “是吗?”止兮停下授课,“王姨,您是不是看错了?” “错不了!”王老师是本校资历较深的老师,已有五十多岁,学校缺人,王老师便迟迟没有退休。她洋洋说道:“是个俊俏的小伙子,模样倒不像坏人,不知道在花台那里站了多久,脸都冻白了,看着倒挺可怜的。” 王老师说完就走了,止兮旁边的小女生朝外望了望,咬着笔杆说:“小苏老师,真的有个人呢,会不会是坏人呀?” 止兮可亲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不管他,继续。” 她又讲了一个多小时,然后稍大的孩子帮她煮了几个水饺和两个鸡蛋端到桌上放着,和她说完“再见”便出来了。 那两个孩子走到陆衍的面前,谨慎地看着他,稍大的孩子戒备地问:“你是来找小苏老师的吗?” 陆衍脸已被冻僵,生硬地点头。 “那你是小苏老师的什么人?”孩子似乎怕他是坏人,问得很小心。 “朋友。”小孩子心思敏感,陆衍尽量温和地说:“我做了错事,惹她生气了,正在恳求她的原谅。”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冷风将她们的脸蛋冻得微微泛青。另一个孩子说:“那你要好好认错,小苏老师心很软,只要你知错就改,她会原谅你的。” 陆衍点头。孩子们越走越远,他僵立在原地,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那句话:“小苏老师心很软,只要你知错就改,她会原谅你的。” 她会原谅他吗?那么深的伤害,她要怎么原谅他? 止兮收拾好课本,吃完饭洗漱后窝上床听了会儿广播,然后盖上棉被准备睡觉。 她睡得并不好,好几个小时里都徘徊在半梦半醒间,想醒过来身体像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想彻底地睡过去那些似梦非梦的场景又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晃晃悠悠,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她隐约听到王老师在敲她的门窗。 “小苏啊,你睡了吗?我刚刚去关煤气的时候看见那个年轻人还在呢。哎呀,他看着真挺可怜的,大冬天的穿得又不多,在寒风中站了好多个小时了,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傻不愣登的盯着你的房门什么都不说,莫不是冻傻了?”王老师絮絮叨叨地说着,止兮好半天没有回应,王老师估摸她睡沉了,唉声叹气地回了自己屋。< 146:原来是你啊 窗外的寒风呼呼刮着,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止兮在床上躺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这三年时光已然将她磨砺得油盐不进,此时此刻她的心底并不见多大的起伏,倒有些平静得骇人,她想她是比以前更加绝情冷心了。 她复又尝试着睡过去,但是这次是彻底不能入眠了。其实她失眠也常见,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几乎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经过多次的心理建设,才慢慢能入睡。只是,最近这一年她失眠的时间越来越少罢了。 止兮长叹一声,终还是掀开了棉被。 陆衍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冻的还是因为站得太久,他想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黑夜越来越深,手腕上的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可是他不敢离开这里,曾经无数个噩梦告诉他,只要今晚他敢离开,让她走出他的视线,明日想要再见到她,便是痴人说梦。 她定又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走到另一个天涯海角,走到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女孩子身上披着厚厚的棉衣慢慢走进他的视野。陆衍胸中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想大步迈到她的身边去,可是他忘了他的双腿已经冻僵,刚刚迈出一步,他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去,栽到这十二月份冷寒的地面上。 狼狈地倒在地上,双腿因为麻痛而不住地痉挛,陆衍眉心拧出深深的褶皱。 他看到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后在离他几步开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她神情很宁静,宁静得如一湖死水,不起微毫波澜,又仿若年过古稀的老人,早就看清生命的尽头。 她的声音平静如直线:“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 陆衍的腿已经没那么僵硬,他摇摇晃晃地撑着地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面前。嘴唇张张合合,有很多话想说,好半天过去,他却只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字:“不。” 止兮并没有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到底是谁,他在寒冬腊月的室外站了太久,嗓子早就干哑得连说话都困难,起初她还以为是陆衍,不过他这种行为却是让她想到那个孩子。 “你是念西吗?”止兮问道,手指顺着他的手臂抚上他的脸颊,冰冷的温度让她的指尖禁不住轻颤了下,她有些心疼,“你傻不傻,明明知道姐姐在屋里却不进来,在这里吹冷风很好玩儿吗?姐姐答应你的事没有办到,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手背上,火烧般地灼热,她蓦地想抽回手,那人的速度却更快,她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地覆住,密密地贴在他的脸上。 夜凉如水,暗夜浓重,那只手的掌心有明显的薄茧,她无比熟悉的薄茧。 “原来是你啊。”手上淌了更多的泪,那些眼泪源源不断地汇进她的掌心,又顺着指缝流走。不见光明的黑暗中,她听到他拼命压制的呜咽声。< 147:你瘦了 止兮并没有哭,或许太久太久以前她的眼泪已经流失殆尽,来这里之后她从未哭过,她只是很难受,好像胸中有巨石积压着,让她胸闷气短险些透不过气来。 除开难受,还有震惊。她想是不是自己又搞错了,这个人应该不是陆衍,陆衍怎么可能流泪呢?陆衍可以高傲,可以冷漠,可以风度翩翩,可以卓尔不群,可以……陆衍,怎么可以哭呢?不可以,也不可能。 胸中涌出铺天盖地的酸涩,止兮哑声问:“你是陆衍吗?” 好久都没有得到回答,不知是失望还是松懈,止兮想缓解下气氛,笑笑道:“我还以为你是陆衍,你给我的感觉和他有些像。既然你不是陆衍,那么你到底是谁呢?总不会是蔚询吧。” “我是。”他覆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摸索过他的五官,动作小心而仔细,“止兮,我是陆衍,你的陆衍。” 指腹下的触感很鲜明,轮廓很清晰,无论是高高的鼻梁还是深邃的眉眼都还是记忆中他的模样,陆衍的模样。 “你瘦了。”她嗓音轻得化进风中。 夜风呼呼地从他们的指缝间穿梭而过,她逐渐展露的笑颜和这冰冷的黑夜形成鲜明的对比,如一朵妖娆带毒的罂粟。她说:“你怎么哭了,你以前从不哭的,你别哭,我很好的。” 陡然落进他的怀抱,他周身都是寒气,他的怀里也是冰冰凉凉的,唯有淌进她颈脖里的眼泪是温热的。止兮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哄一个止不住眼泪的孩子。 “你别哭了,我真的挺好的。”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抽噎还是因为寒冷,好久过去,止兮听到他压抑的发颤的嗓音。 他说:“止兮,我冷。” 十来平米的房间,除开厨房和卫生间,卧室就显得特别拥挤。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两门衣柜,没有电视也没有暖气,唯一看起来比较的奢侈的可能就是角落里那台仅有一米二高的冰箱。 陆衍站在门口,止兮熟门熟路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书桌上,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今天晚上没有煮完的水饺和鸡蛋,抬头的时候说:“你先喝杯热水,我去给你煮吃的。” 陆衍没有作声,他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用一块隔板隔出的一方空间,里面安有煤气灶和多用柜,油盐酱醋和碗筷放在多用柜里,中间安有水龙头和洗手盆,那也是洗碗的地方,紧挨着厨房的是卫生间。 因为东西很少,所以并不显得杂乱,反而很干净。止兮正要打火的时候,陆衍制止了她,他嗓音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能听出是他的音色了。 “我来吧。”他从止兮的手中接过袋子,“你去坐着。” 止兮没有客气,陆衍的动作很快,吃饭洗碗他没多久就全部解决,回到房间的时候止兮已经坐回被窝里。灯光幽暗,她的睫毛在光影下轻颤,仰头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148:手足无措的他 他杵在门口,脸色苍白得透明,心中有无数念头仓皇奔过,最后他说:“明天。”好像生怕她现在就赶他走,他立即道:“今晚已经十二点了,这个时间点打不到车,我没地方去。” 空气陷入沉默,陆衍紧张地站着,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只要她一句话都能决定他的死活。 “你睡吧,我坐一晚,明天就走。”他说。 止兮沉默半晌,似乎对句话挺满意,然后她从衣柜里取出棉被放到床边,说:“床不大,你将就一晚。” “你呢?”陆衍压制住声音里的欣喜。 止兮笑了笑,她的笑容既勉强又标准化,她说:“我们各盖各的棉被,互不干扰,一晚上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不过你说你明日走,希望你能办到。” “为什么?为什么希望我走?”或许是止兮没有让他坐着受冻,陆衍猜测她心软,向她靠近了些。 止兮的解释言简意赅:“都过去三年多了,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我现在很好,不想被打扰。” “住在这样的地方,也算好?”陆衍沉了口气,更加欺近她。 “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再破再烂的地方,我觉得好就好。”落下这句话,她没有再开口的意向,钻进棉被里闭上眼看,不再做声。 “止兮……”陆衍试着叫她,她没应。他失落地去卫生间洗脸洗脚,失落地脱下衣服和长裤,失落地躺到她的旁边。 头顶的白织灯悠悠晃着,陆衍望着墙角蜘蛛结下的白色丝,情绪低落。 夜更深了,好长时间过去,他忍不住叫她:“止兮……” 身旁的人呼吸深深浅浅,陆衍知道她没睡着,历经三年半,他们意外地再次重逢,这样的夜晚他们都不可能安然入眠。他以为她会对他置之不理,却听到她平心静气地问:“什么事?” “我睡不着。”陆衍挨近她几分,感觉到她的身体微有僵硬,他便不敢再继续。 止兮仍旧是半死不活的语气:“忍着。” 陆衍:“……” 这一刻的陆衍想起以前的苏止兮,虽然时常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面对他的时候每每总是温柔似水的,以前的苏止兮绝对不会这么冷淡地对他,更不会忍心让他在寒冬腊月的晚上在屋外受冻挨饿。 只是,这种想法他现在丝毫不敢在止兮面前表露,对他而言,现在的苏止兮无论是温柔如水也好,冷若冰霜也罢,这个人都是她,只要是她,就很完美。陆衍如今只想更加真实地感受她的存在,于是他换上另外的说辞:“止兮,我还是很冷。” 止兮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陆衍偏头朝她看去,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照进来,她闭着眼睛,睫毛在斑驳的月光下轻轻颤动,白皙瘦弱的小脸娇小晶莹,绯色的唇盈盈透着水光。 陆衍看着看着,思绪不由自主地越飘越远,他想起这些年那些旖旎的梦,还是少年的他时常从半夜中惊醒,身体因为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境变得空虚寂寞,成年后他做的梦也不少,只是少了几分羞赫多了几分自我愤恨。 【看到这里,激动不?!谁屯有月票,求明天赐我!】< 149:止兮,我很冷 他们认识已有整整二十年,苏止兮便是他今生认定的人,想到这里,陆衍的思绪逐渐变得不受控制起来,身体的热度缓慢上升,燥热得难受。 看着她的模样,陆衍的手慢慢往下,他忽然有点庆幸她是看不见的,否则只要她一偏头,她就能知道他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然而—— “你在干什么?”止兮忽然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偏过脸来,死寂的暗夜里,她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得陆衍手抖之时险些把自己给掰折了,短暂的静默后,他疼得弓着腰身呲牙咧嘴。 止兮听到他痛苦的厚沉的呼吸声,又问了遍他始终没有回答,她担忧地伸过手去摸索着探了探他的额头,不明所以地问:“陆衍,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嗯—”陆衍强硬地把她的手按在额头上不让她离开,发觉这个姿势有点累胫骨,他又改为握住她的手,不顾她挣扎地与她十指交缠。他忍住身体的疼痛,哑声说:“止兮,我很冷。” “你……” 止兮一个“你”字尚未落音,陆衍忽地滚到她的身边与她紧紧挨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身上的棉被盖到止兮的身上,趁止兮分神的空档钻进她的被窝里。 长臂一伸,他便轻而易举地揽住了她的腰身。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陆衍很满足,这三年多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般如此满足,满足得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真的又躺在了自己的怀里。 陆衍深吸口气感受他曾经熟悉的气息,叹道:“止兮,我找了你好久,久到我都快没有勇气再继续呼吸。不过还好,还好,上苍还残存一丝人性,没有让我在死之前都找不到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先放开我!”止兮挣扎了下,他却抱得更紧,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死活挣脱不得,又不会感觉多难受,“我不会放的,放开你你又会不见了,你休想我放!” “陆衍,你明天就要走了。”明明最开始还好好的,止兮张皇失措,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骗你的。”陆衍偏头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见她没有厌弃的表情,他才说:“我明天不会走,后天也不会走,等你哪天愿意跟我回a市,我就哪天和你一起走。” “你在开玩笑吗?你的玩笑毫无笑点。” “我很认真,没有开玩笑。”陆衍的语气很轻柔,却不容置疑,“止兮……” “我很困,我明天还要上课。”不想再与他谈论去留的问题,止兮漠漠地打断他的话。 心里闷闷地难受着,陆衍微不可闻地叹口气,不再多言,只搂着她不放手。 这一晚,他们本以为会很难入眠,却抵足睡得香甜。 止兮是闻到饭香才醒来的。陆衍用温火熬了米粥,煎了两个鸡蛋,原本他还想炒一个小菜,但冰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菜都没有,他只能作罢。冬天水冷,他怕再冻着止兮,还烧了一壶洗脸刷牙用的热水。 止兮穿好衣服走到厨房的时候陆衍刚把水灌进水壶中,见到她,他心情极好地去牵她的手,却被止兮冷冷地甩开,“陆衍,你到底想干什么?”< 150:我的怀里 真冷,陆衍想,止兮的神情比这冬日浸骨的水还冷。他的手僵在半空,张皇失措地呆立着。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嗓音低下去,仿佛刚刚的声嘶力竭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止兮面色灰白地说。 “止兮,我不会走。”狭窄的空间沉闷得令人窒息,陆衍徐徐说道:“昨晚我已经想过了,你不和我回去也可以,我就在这里陪你耗。白天你去上课,我就在家里给你洗衣做饭,晚上你回来我就给你暖被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止兮总觉得陆衍的语气里有些许憧憬,“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何况这里没有暖气,夜晚我正好可以紧紧抱着你睡,一点也不会觉得热。” 止兮被气得没了脾气:“……陆衍,你别开玩笑了。你的女朋友呢,你的老婆呢,你的事业呢?陪我在这里耗,除非那些你都不要了。” “我没有女朋友,更没有老婆,我的事业也不及你重要,没有事业我不会死,没有你我却想死。”经过一晚的相拥而眠,陆衍发现对付苏止兮这种顽固派,或许死缠烂打的效果更显著。 “止兮,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这样的甜言蜜语陆衍以前很少说,但现在说来毫无压力,因为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剖给她看。 止兮无所动容,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你走后我和谢依静交往过,不过我和她交往的时间没超过二十天。你放心,我以性命担保我绝对没有对她做除开拥抱更亲密的动作,我的身心都还是干净的,你没有理由嫌弃我。”见止兮没有反应,陆衍忧伤地继续说:“止兮,你不能再离开我,否则我真的会死的。” “……你让开。”止兮漠漠地说。 “你先答应你不会离开。” “我本就不会离开,答应你便是。”止兮的回应如同家常便饭般快捷简单。 “止兮,你真好。”陆衍趁她不注意张开双臂环抱住她,他的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满足地叹息一声,却说:“可惜,我不信你,你以前说谎的时候就面不改色。” 止兮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 “这么多年过来,你前前后后骗过我多少次,恐怕你自己都数不清。”陆衍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脖处,她缩了缩脖子,听他接着说道:“我再也不会信你这些鬼话,我只信你是不是在我的视野里。” 晨光愈发明亮,屋外有杂乱的虫鸣声,清风拂过,还能听到树叶沙沙作响。止兮的声音伴着清晨独有的味道响起,她说:“陆衍,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能去哪里呢?” “我的怀里。” 止兮突然觉得很无力,身处黑暗的世界里,周遭任何环境的变化都会让她感到很不安,现在陆衍的存在就是她的不安,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和陆衍争辩什么,她很清楚残疾人在面对健康者时所处的弱势。< 151:你不是走了吗 止兮不吃早饭,陆衍看看他一早起来熬的大米粥和做的煎蛋,再看看闷不吭声地坐在床边的止兮,然后他端起碗舀了一勺放到止兮的唇边,像哄孩子般地说:“上课很消耗精力,你吃一点,好不好?” 止兮别开脸:“你走,我就吃。” 止兮的性子若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无可撼动,她不吃饭,陆衍拿她没有办法。 昨天离开的学生来接她上课,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饭和陆衍求助的眼神,那孩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精灵地捧起碗凑到止兮的眼前:“小苏老师,您还没有吃饭吗?哎呀,不吃饭会挨饿的,这米粥熬得可好了,您赶快吃点。” “老师不饿,我们去教室吧。” “止兮,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陆衍说,“你不吃早饭,他们会以为不吃早饭也没什么,会跟着你学。” 那孩子眼睛一亮,嘻嘻说道:“老师,原来早上不饿是可以不吃早饭的,早知道我今天也不吃了,都是我妈妈硬拖着我,要我必须吃。我以后就跟妈妈说老师你都不吃,嘿嘿,我也不用一定要吃早饭了。” 止兮:“……好了,我吃。” “老师,他是您的朋友吗?”去教室的路上,孩子挽着她的手臂,叽里咕噜地说:“他昨天说他是您的朋友,还说他做了错事,要求得你的原谅呢。小苏老师,我觉得他是真心悔过的。” “他是我的朋友。”止兮浅笑说,“不过他没有做过错事。” “那他为什么说他做了错事呢?” 止兮笑笑:“大人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所以你要珍惜你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我也觉得你们大人的想法好不能理解。”孩子感叹道,然后冲跟上来的陆衍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陆衍点点头。 止兮关上了门,陆衍没有钥匙,他在教室外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止兮中午回去的时候没有遇到陆衍,他应是走了吧,她想,她那么冷漠地对他,她又是这副样子,他真的没有不走的理由。 走了好,走了好,她摸索着在书桌旁坐下来,疲惫地趴在桌面上,压下身体里涌出的疼痛。如果他没有出现该多好,她就不会痛。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他的声音传来:“止兮,你饿了吗?我买了菜,你等下,我马上去做。” 止兮蓦然抬起头来,听到他真实的脚步声,她问:“你不是走了吗?” “我没有走,我去市场了,这里市场有些远,所以我回来得晚了些。”不仅远,还不好找,他走了不少弯路才找到。陆衍把袋子放在桌面上:“我买了水果,你先吃点水果好不好?” 止兮蹭然站起身来,手臂猛地将桌上的袋子全部挥到地面上,蔬菜水果落了一地,圆滚滚的苹果咕噜噜地滚到陆衍的脚边,他沉默地蹲下去捡。 “陆衍,你够了吗?你没看见吗?我这个样子……”她似乎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她现在的境况,用力地说着:“我这个样子,我连你现在在哪里都看不……” 【我微博上有送书活动,感兴趣的伙伴可以玩玩儿!】< 152:我办不到 陡然被一双手捧住脸颊,她的话被他的动作打断,双唇覆上灼烫的温度,止兮的声音被他完完全全地堵在咽喉处,用他的唇。 他的舌尖探进去,不顾她挣扎地用力地吻她。 这是他见到她之后最想做的事,他不顾一切地吻着她,仿佛想要借这个吻来宣泄心中积淀了多年的爱恨。 唇齿*缠,不眠不休。 短暂的惊骇过后,止兮费力地去掰他的手腕,他的劲道根本不是她能够撼动的,她的挣扎对他来说就像挠痒一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刺激了他的血性。 “叮”一声,她胸前的第一颗扣子被他的手大力崩开,止兮面色惊惶,想张口让他停下来,指腹下却触及到凹凸不平的皮肤,那是——齿痕。 心底最后一根防线彻底崩塌,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进她的嘴里,咸涩得难受,她伸手去抹,手背上却淌了更多的泪。 那是他的泪。 “这有什么关系?”他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眼泪,“止兮,没有关系,你看不见我没有关系,我会来你的身边,牵你的手。” “我很累,陆衍。”拉下他的手,逼回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苍凉地:“我没有力气再经历分分合合,没有力气再经历任何波折,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你放过我吧。” “不可能,止兮,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要他离开她,除非他死。 止兮不想再与他争执,她太累了,对着陆衍,她永远无法放过自己,永远都很累。 陆衍还是留了下来,可能唯一较好的,便是止兮不再以绝食威胁他走。勉强相处了两天,气氛倒是缓和了下来。 次日中午放学后,止兮回来时陆衍体贴地从她手中接过书本放到书桌的抽屉里,然后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书桌上,又扶着她坐下,说:“我炖了汤,你看着太瘦,必须补补。” 止兮无视他的话,手肘撑在桌面上,语气平平:“已经两天了,你的公司不需要你吗?” 陆衍乘汤的动作微顿:“公司有白璃在打理,我很放心。何况这三年来我从未像这两日那般睡得好过,我还没睡够。”其实也有睡得好的时候,不过那些时候他都是依靠药物的。 今天难得有阳光,稀薄的光线透过敞开的窗玖照进来,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看上去白皙透明,暖洋洋的,陆衍的心情也好起来。 把汤放到她的面前,陆衍坐到她的身边抱住她,脑袋搁在她的肩上,他的嗓音含着祈求:“止兮,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总是赶我走。” 止兮的心蓦地软了下来,如冰雪消融,淌过春风。 她发现她和陆衍又走进了同样的怪圈,他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她不遗余力地想要赶走他。可是一如当初她无法逃开陆衍的要求回到他的身边,这次她又怎么做才能让他甘心不要再插足她现今的生活?< 153:我不嫌弃 她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止兮泄气地说:“可是洗衣做饭不应该是你干的事。” “我为什么不能干?”陆衍闻言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今天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我做了饭,洗了衣服,烧了热水,然后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吃饭,这些家务活,我都可以做!” 止兮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沉眉半晌,问:“你说你洗了衣服?” “是的,没有洗衣机,我手洗的。”寒冬腊月的水自带浸骨的冰凉,她自小体质偏寒,双手很容易生冻疮,陆衍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上,不敢想象她是怎么过来的。 心疼,逐渐深入骨髓,陆衍恨不得把她拥进怀里捧在手心,再也不受这等苦楚。 止兮闭了闭眼睛,如果她没有记错,脏衣服里还有她没来得及清洗的贴身衣物。抱着一丝侥幸,她试探地问:“那么,你有没有看到……”她欲言又止,不好直接开口问。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陆衍把她头顶的发丝捋顺,理所当然地接话:“有没有看到你的贴身衣物吗?放心,我都洗了。你不用不好意思,你迟早会嫁给我,为你做这些不算什么。” 止兮原本在介意他所做的,可是注意力却完全被他“嫁给我”三个字吸引了去。微薄的阳光下,她面上染上一层薄红,也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她道:“我终生都不会嫁,你不要乱说。” “那好,我便终身不娶就是。”她言辞肯定,他却更加决绝,“就当陆家出了个不肖子孙,谁让我遇见你,爱上你,而你却不愿意嫁给我。” 止兮:“……” 她忽有一种遭遇铜墙铁壁的挫败感,她无力地想,以前的陆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油盐不进,没想到他更甚一筹。 止兮不想再说话,她默默地低头喝了口汤,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汤的味道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差,她接着喝下第二口,第三口…… 陆衍见她喜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用筷子剥开肘子,挑出里面的嫩肉蘸了点酱油喂到止兮的嘴边,诱哄道:“乖,张嘴。” 止兮下意识地张嘴,陆衍把肉喂进她的嘴里,声音里含着笑意:“好吃吗?” 止兮:“还好。” “我尝尝。” 止兮心想,你要尝难道还等着我喂你吗?然而,陆衍却抬起了她的下巴,双唇覆上她的,舌尖探进来在她的嘴里扫荡一圈,把肉卷走了。 止兮耳力尤为灵敏,她清楚地听到了他津津有味的咀嚼声,然后是他清朗的笑声。他说:“味道明明就是非常好,夸我一句都那么吝啬!” 阳光将止兮的脸颊映照得红彤彤的,看起来秀色可餐。她愣了半晌才说:“你也不嫌恶心!” 陆衍毫无压力地回应:“是你的,我就不嫌。” 止兮:“……”她不想和陆衍说话了。 止兮默不作声地吃了会儿饭,倏然问:“你有多久没换衣服了?” “三天。”陆衍心虚地说,“我买的衣服已经在路上了,本来我想在集市上买两件先换着,可集市上的衣服实在对不上我的品味,所以只能等着。不过我每天都有洗澡,还能在撑两天。”< 154:原来她还在 还好冬天的衣服不易脏,身体也不出汗,勉勉强强能多穿几天,能忍就忍着。 止兮想起陆衍以前每天都得换衣服,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道:“衣柜里有一件衬衫,你找找看还在不在。” 陆衍立刻放下筷子去找,果然在衣柜底层找到一件白衬衫,衬衫叠在盒子里,被保存得很好,还是新的。 他想起他曾经发了疯地找这件衬衫,他不敢想象她当初到底有多痛彻心扉才狠心把它带走却没有丢掉,如今他终于拿在手里了。 陆衍差点落下泪来。 “找到了吗?”止兮听到他停下翻找的动静,狐疑地问。 “嗯,找到了。”陆衍把外套脱下来就要换上。 止兮皱了皱眉头:“先吃饭不行吗?你现在试衣服小心感冒了。” “没事,我想现在就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穿上。 止兮懒得管他,没一会儿陆衍就换好了,止兮正在吃饭,陆衍拉过她的手说:“很合身,穿着很舒服,你摸摸看。” 说着他握住他的手贴上他的胸膛上,他的胸膛滚烫滚烫的,止兮只觉得掌下的温度烫得灼人,她脸色陡然炸红,蓦地缩手。 “别躲。”陆衍没让她挣脱,硬是拖着她的手在他身上前前后后摸了圈,止兮羞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咬牙道:“快穿外套。” 陆衍因她娇羞的模样一扫刚刚的悲痛,笑道:“害羞什么,迟早都会专程脱了衣服给你摸的。” 止兮:“……”她真的不想和陆衍说话了。 陆衍这天中午睡得尤其好,他模模糊糊间拢了拢怀抱,却感觉怀里空荡荡的,仿佛潜意识里意识到什么,陆衍猛然睁开眼睛。拥挤的房间里,哪里还有苏止兮的身影。 他心脏一空,腾然从床上翻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外奔去,厨房没有,卫生间没有,想到什么,他拉开门匆匆朝教学楼那方跑去,寒风刮得脸生疼生疼,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小的教室里,她站在讲台上,笑容隽秀,说话间雪白的贝齿盈盈闪光。 原来她还在。 心中悬着的大石无声地落下来,陆衍立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呆呆地望着她。她还在,还在,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 疲惫地靠在墙壁上,一阵冷风吹过他这才觉得凉,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双脚,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也会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候。 “陆总,竟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声浑厚的中年男音响起,陆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那方,校长正朝他迎面走来,惊异地指着陆衍光着的双脚,校长不可置信地问:“陆总,你怎么在这里,还……” 校长的说话声被下课铃声打断,继而止兮从教室里走出来。陆衍朝校长微颔首,走到止兮身边时对校长解释道:“这是我太太。” 止兮神色微变,反驳道:“别胡说。” 然而,陆衍根本无视她的反驳,她拉着止兮的手碰了碰自己快冻成冰块的脸,言语有点委屈:“止兮,我们快回去吧,我冷。”< 155:我倒是想可怜你 “那你先回去,我走得很慢。”指下的温度着实冰凉,止兮怕他受冻感冒。 “不用。”陆衍话落弯腰一手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止兮吓得赶紧搂紧他的脖子,他笑道:“好了,我们回去!” 直到他们走出老远,校长还立在原处一副被雷劈得不轻的模样,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正值下课时间,陆衍抱着止兮这一路过去回头率简直100%,止兮看不见具体盛况,但耳边不停地传来阵阵“哇哇哇”的尖叫声让她隐约知道她和陆衍正在被围观。 止兮脸颊迅速灼红,羞赫地把脑袋埋入陆衍的颈间,不愿再露脸。陆衍淡气定神地抱着她,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悠悠地回了住所。 “你不用害羞,他们迟早都会知道我们的关系。”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陆衍悠然地说。 但止兮的注意力显然和他不在同一个点上,她眉头微皱,问道:“你干嘛不穿鞋不穿外套就往外跑?你是小孩子吗?” “我以为你又丢开我。”陆衍踢开门,把她放到凳子上,又打来水泡脚,他弯腰去脱止兮的鞋的时候止兮差点条件反射踢到他,不明所以地问:“你干什么?” “泡脚,你身体那么凉,脚定然也是冰的。”他捉住止兮的脚踝不准她动。止兮难为情地抿着双唇,脚下暗暗使劲试图脱离他的掌控,却倏然听到陆衍加重的语气:“苏止兮,你再动信不信我亲你?” 有时候简单粗暴的威胁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效果却分外显著,止兮果真不敢再乱动,只得任他摆布。 她穿着黑色的雪地靴,里面还裹着厚厚的棉袜,但她双脚的温度却和他的相差无几,握在手心里跟握着冰块似的,十根脚趾又青又紫,那是冻的。 陆衍沉默地把她的脚按进热水里。 止兮虽看不见,但她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她不知他为何忽然变得沉寂,好像他的心情陡然间跌进谷底。她狐疑地问:“陆衍,你怎么了?” “这三年半你是不是都是这么过来的?”陆衍嗓音有些低哑,“三餐随便解决,衣服鞋袜均是地摊货,一到冬天双手双脚全都冻得发青发紫,晚上睡觉不自觉地蜷成一团,完全没有安全感。这三年半你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到最后,他的话音已带着沉怒之气。 止兮不知道该怎样接话,虽然她的物质生活和健康人没法比,但在残疾人的世界里,她如今的生活已算好的。她有吃有住有工作,虽然日常生活很受限制,但是好好活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于是她说:“这样的生活我很满足,你不需要可怜我。” “可怜你?”陆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哈气,不阴不阳地说:“我倒是想可怜你,可惜我办不到,我只有心疼,铺天盖地的心疼。” 她手指一颤。 “止兮,如果你不想回去,而想和我打长期战,我奉陪就是,反正没有你我也活不长,我留下来给你洗衣做饭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吻了吻她有些回暖的手背,陆衍继续道:“我爱了你整整二十年,早就决定和你死磕到老,如果你不想我短命,尽管离开我。”< 156:可怜的学长 止兮无奈:“你怎么总说自己会短命?” 陆衍黯然:“我说事实也有错?” 止兮不想和他说话了,干脆闭口不言。 陆衍看出她的心思,又开始新一轮洗脑模式:“这三年多我找你都快找疯了,我知道我做了错事你才会默不作声地消失,可是你连一个认错的机会都不给我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还想求得你的原谅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可是你走了,我不得章法,只能半死不活。” “……陆衍,你以前没这么多话的。” 陆衍:“……那是以前,以前我怕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现在我怕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想和你说话,想感受你的气息,想抱你,想亲你,还想……” “我知道了。”怕他再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话,止兮及时打断他,耳根红红地说:“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止兮,我没有安全感。”陆衍找了三年,等了三年,三年孤寂得暗无天日的滋味他真的没有力气再继续承受,“或许是因为你实在劣迹斑斑,我总害怕只要我转身,你就会像以前那般消失无踪。” 门没有关严,冷风呼呼地灌进来,陆衍走过去关上门。 止兮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半死不活是何种状态,也不知他为何再三强调没有她他会短命,她能真正感受到的只有他的不安和害怕,然而,仅此已经让她心底的防线即将崩塌。 她想,陆衍的确是她生命里的劫数,她逃了两次,都没有逃过,而此次,半残的她,想要逃开他的视线,简直是异想天开。 终究是自己深爱的人,她舍不得让他难过。“不管你是想走想留,都随你吧。”她只得妥协。 “好。”陆衍轻声道。他早就抓住了她嘴硬心软的命门,只要他稍加软磨硬泡,她只会妥协。 因为,她深爱自己。 因为风衍事务缠身,所以白璃来的时候已经是陆衍到达g市的第五天,她拉着何东林直奔止兮住所。 这天天气格外阴冷,止兮被两个学生拉出去散步了,陆衍独自蹲在洗手间门口搓洗止兮刚换下的毛衣。手上的衣服质料单薄,根本起不到多少保暖的作用,若非订购的衣服一时半会儿拿不到,他早就把止兮那些地摊货全部扔进垃圾桶。 白璃急匆匆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陆衍的手被冬日的冷水冻得通红,手上拿着的是染上白色泡沫的红色毛衣。 白璃觉得这画面有点触目惊心,她惊讶地朝陆衍竖起大拇指:“学长,你人才了!” 陆衍极淡地瞥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和他的毛衣奋战。 白璃在巴掌大的房间兜了圈没找到止兮,她迫不及待地问:“学长,止兮呢?”身后的何东林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去外面,白璃狐疑地走出去。 冷风飕飕地刮着,门口光秃秃的大树枝干不停地随风抖动,远处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学生挽着女子的手臂慢慢走来,她们低声交谈着什么,三人面上均挂着浅浅的笑意。< 157:别惹她哭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距离有些远,白璃听不清她们的谈话。 白璃想,止兮比她记忆中的模样又清瘦了些,这是她早就料想到的,但是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过得太差,她还好好的,虽然这三年多她生活得很清苦,但她毕竟还好好的。 白璃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缓缓走近,然后她们与她擦肩而过,那个向来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她轻笑着和身边的学生说话,她睁着眼睛,双目没有焦点,缓慢地从她的身侧走过。 虽然早已经历过一次,虽然早在电话中陆衍就清楚地说明了止兮的现状,但是,白璃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止兮……”白璃轻声唤她。止兮前迈的脚步堪堪顿住,然后她放走身边的两个女学生,回过头浅浅地笑了笑,伸出手对白璃说:“你到我身边来。” 白璃握住她的手。止兮昨日就知道她今天会过来,所有并没有显得多么意外和惊喜,她看上去很平和,她平和地笑道:“来让我抱抱。” 白璃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抱着抱着她却泣不成声起来,止兮却想她明明真的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见到她都遏制不住要哭一哭呢? 她轻拍着白璃的肩膀,叹息着安抚她的情绪,“好了,别哭了,我记得你哭起来真的蛮丑的。” 白璃因为她口中的“记得”两个字,哭得越发汹涌,声音要捅破天似的振聋发聩。 陆衍提着洗好的衣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见止兮眼睛红红的,他有点不高兴地说:“白璃,别惹她哭,外面冷,带她进去。” 何东林见自己媳妇儿被吼,严肃的目光瞪向陆衍,陆衍一门心思全扑在怕止兮被冻着的问题上,完全没感受到他的视线,等白璃拉着止兮进屋,他便转身晒衣服去了。 何东林顿觉没劲。 书桌上放着两杯热茶,白璃指使何东林泡的,而何东林不想打扰她们谈话,泡完茶就出去了。 闺蜜三年半没见,自然有很多话说。止兮说的都是她的生活如何幸福,她每天过得有多么充实,学校里的孩子多么可爱等等,相比之下白璃反而成了大吐苦水的那个。 白璃说到刚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她有多么难过,恨不得扒出她的祖宗出来鞭尸;说到她们以前的同学,沈悦到底没有追到蔚询,而蔚询已进入外交部工作,还有她们以前的导师,她突然消失,都很担心她;说到她现在是风衍的一把手,在金融市场也算小有名声,不过这些都归功于陆衍手把手的教学;说到风衍多么注重慈善事业,这次陆衍会来这里就是因为学校新建之事,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她。 白璃说了很多很多,止兮听得很认真。 最后白璃说:“止兮,你离开的这三年半,最苦的是学长。其实最初我知道你的离开大多是因为他的时候,我挺恨他的,可是后来,他找到我……” 那天她从公司出来看见陆衍的时候很意外。<!--章节内容结束--> 158:他确实差点死去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陆衍的目标很明确,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进入外语大学学习是因为止兮,现在止兮走了,你也帮不了她,你愿不愿意进风衍工作?” 其实白璃最初的梦想就是在金融界呼风唤雨,后来因为止兮,她离她的梦想越来越远,她不知道陆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陆衍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不等她说话,他又说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你进风衍后我会亲手教你我所有的本事,让你以最快的时间在风衍站稳脚跟。” “为什么?”白璃当初的满腹疑问只化作这三个字。 陆衍的目光放远,不知道看向了车外的何处,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她:“理由很简单,我需要你告诉我,止兮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需要身边有人不断地提起她,让我不会认为她只是我生命里的幻觉,让我在找到她之前不会先倒下。” 她震惊得瞪大眼睛。 “我很爱她,白璃,你把她交给我,比交给任何一个人都放心。” …… “这么好的条件,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我很清楚,你离开并非全然都是学长的错。”白璃握着止兮的手,感伤地说:“我知道,你是不想成为我们的负累。” 止兮陷入长长久久的沉默。 白璃看不出她的心思,她直接问:“止兮,你真的不打算跟学长回a市吗?” “我在这里挺好的。” “除了你还活着,我没看出哪里好。”白璃知道她执拗的性子,叹口气:“刚刚学长还在给你洗毛衣呢,大冬天的,手冻得通红,你也不心疼。” “等他吃够了苦,自然就会走了。”虽然这样的念想抱着侥幸的态度,但是人心莫测,谁知道明天他又会怎样呢? 白璃身体僵了僵,有点想笑止兮的异想天开,可是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她说:“他连命都敢不要,还怕这点苦?何况他要是准备在这里跟你打持久战,我敢保证,不出一周,你这里就会被各种家电塞满。保不准他还会考虑把这栋楼拆掉重新盖,哦,不对,已经在重新盖了。” 止兮不明就里:“我又没要他的命,怎么你们都在说他会短命?” “因为他确实差点死去。” 止兮脸色骤变。 白璃其实不想告诉她陆衍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止兮脾气这么硬,不下点猛药她根本不会动摇。她说:“你离开整整两年的时候,风衍搬进市中心,那天晚上风衍上下员工都在酒店庆祝,如果不是顾枫那晚送他回公寓顺便睡在了他的公寓里,你根本无法想象后果。” “他会因为服用过多的安眠药长睡不醒。”白璃苦笑,“你走后,他经常夜夜失眠,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靠药物才能勉强睡着。不过你不必多想,学长说那次只是晚上喝了些酒,神志不太清醒才多吃了些。” 止兮面容雪白雪白。 今天又是阴天,云层黑压压地集在上空,空气有点沉闷。<!--章节内容结束--> 159:他这是撞鬼了吗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陆衍晒衣服的时候恰巧遇到住在附近的王老师。王老师见他来晒小苏老师的衣服,好奇地问道:“年轻人,你是小苏的什么人啊?” 陆衍想了想,恭顺地回答:“我是她的丈夫。” “不曾听小苏说她结过婚啊,你叫什么名字啊?”老人家话多问题也多,见对方态度良好,不免更加唠唠叨叨起来,“我见过你很多次咯,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问。” “我是她的未婚夫,我叫陆衍。” “哎哟,原来你就是陆衍啊!”王老师闻言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说小苏刚来那会儿叫的是谁的名字呢,原来是她的未婚夫。” “她,提过我?”陆衍把毛衣架上衣架,继而挂在晾衣杆上。 “这倒没有。”王老师摆摆手,喟叹道:“小苏体质不好,刚来那会儿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时常感冒发烧。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叫你的名字呢,我们问她她却什么也不愿说。” “哎哟,一个小姑娘,眼睛又不好,别提多可怜了。”王老师念念有词地说,“还好你来找她了,身边有个人照顾总归是好的,至少不用因为做饭烫伤手了。眼睛看不见的人,就总是容易磕着碰着的,身边没人照顾的话,只能自舔伤口的……” 陆衍回去的时候白璃他们正好出来,白璃神情很凝重,看见陆衍时有些心虚:“学长,我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止兮现在……” 陆衍没注意到她。 “学长?学长?”见对方似乎压根没有看见自己,白璃的手使劲儿在他眼前挥了挥。 陆衍心神不属地问:“什么事?” “算了,没事。”白璃摇头说:“你去看看止兮吧,她现在……” “知道了。”白璃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衍神游般打断,然后他绕过白璃径直走进屋内。 白璃愣愣地眯眼:“他这是撞鬼了吗?” “现在去哪里。”何东林一本正经地问。 “回酒店睡觉!这破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她还敢说她过得好!当我眼瞎吗?”白璃愤愤地拉着何东林离开。她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必须要让苏止兮心甘情愿离开这个破地方。 止兮抱着双膝蜷在凳子上,她今天没有扎头发,长发松松垮垮地散在脸侧,脑袋埋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陆衍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把她拦腰抱起来,她稳稳地落进他的怀里。 …… “陆衍,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能去哪里呢?” “我的怀里。” …… 止兮温柔地环住他的颈脖,脑袋靠着他的肩窝,她想,他的怀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我以为你睡着了。”陆衍知道她耳力好,音量放得极低,“要不要睡会儿?” 止兮没有回答他,他心下奇怪,正想说什么,却听到她极低极低的抽泣声。陆衍心中顿时慌乱起来,他坐到床边把她揽到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去拭她的泪眼。<!--章节内容结束--> 160:结婚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怎么哭了?是不是白璃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白璃,她喜欢危言耸听。”他舍不得她哭。 是不是危言耸听止兮自有分辨的能力,她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眼泪,声音听起来抽抽噎噎的。“陆衍,我就是个累赘,你看我现在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和我在一起,会被拖累的。” “你真傻,我需要的是你,不是你的照顾。”陆衍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温柔得能溢出水来,“止兮,我需要你,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让我时时刻刻能看见你,同你说话,同你拥抱,我就觉得我是活着的。” 这样的话说出来没有谁能不感动,何况陆衍于她而言那么重要,他们之间的兜兜转转其实更多是因为她的不信任和不自信,如果她能早点坦白,或许他们早就修得正果。 虽然她并不后悔曾经的隐瞒,但却无比心痛陆衍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苦。因为他的痛苦,都是她给的。 “止兮,你不要顾忌太多,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只要你不是要离开我,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无论你是想继续留下来,还是想跟我回a市,无论你想去哪里。” 陆衍已经想得很清楚,止兮毕竟已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她如果不想离开,他可以两边跑,然后渐渐让白璃接手风衍的所有事务,最后脱身而出。 然而,止兮猝不及防的问话却把陆衍打得晕头转向。 她搂着他的脖子,耳根染上一抹嫣红,低声问他:“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时间暂停一秒钟,屋外的云层很低,好像快要下雨了,房间里开着小灯,昏黄的灯光暖洋洋地照出来,映得止兮的面孔温婉清秀,如出水芙蓉。 陆衍的眼里逐渐溢满欣喜,他不确定地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嗯……其实我想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你以后想甩掉我都不可能了。因为我是残疾人,你不要我,或者对我不好,对你这个口碑极好的公众人物来讲都是致命的,而且以白璃对我的维护,她定会闹得风衍上下鸡犬不宁,而我,并不能给你什么。”她神情很平静,平静地问他:“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我想娶你,做梦都想。”陆衍亲她的额头和眼睛,胸腔仿佛被幸福的滋味填满。 止兮分析得很透彻,其实他当初把白璃招进风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白璃对苏止兮的维护,只要止兮在他的身边,白璃就定会对风衍死心塌地。那时候他就盘算着,等将来的某天,他找到止兮,就可以放心地把风衍交给白璃打理,然后他就能安心地陪在止兮身边。 不得不说,他当初的深谋远虑着实堪称高见,虽然让白璃累成狗有点不厚道,但是,人家的媳妇儿,自有人操心去。其实陆衍是对何东林当初的隐瞒耿耿于怀,若非那个木头医生执着于他狗屁的职业素养,他哪里会辛苦那么多年?不过这种扭曲的心思,陆衍只得闷在心里。<!--章节内容结束--> 161:正文完 赠700字 <!--章节内容开始--> 陆衍有些好奇白璃到底在止兮耳边吹了什么风才让止兮突然改变主意,可惜止兮没有提的意思,他便作罢,正反他不想强迫她做任何事,只要她高兴,什么都可以。 “不过,我现在不能跟你回a市。还有一个月学校才放寒假,学校临时找不到老师,所以我还不能走。”止兮低着头思忖片刻,继续道:“如果学校一直找不到老师,我还会回来的。”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新学校已经动工,以后学校的条件会大大改善,我会再注入一笔资金为教职工生活所用,不愁找不到老师。”这个地方虽不好,但毕竟让止兮完完整整地活了下来,他还是存着感恩之情,不会让止兮的离开造成师资的空缺。 止兮放下心来,笑道:“陆衍,我忽然发现,当米虫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陆衍心情愉悦,额头抵上她的,回应道:“我赚那么多钱,本就是为了给你花的。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结婚证?”陆衍已经有点急不可耐,“我们先办结婚证,后办婚礼,好不好?” “我……”止兮犹豫不决。 陆衍见她迟疑,眉头不动声色地拧起:“止兮,结婚的事你是不是只是看我可怜哄哄我的?” “不是,我只是……”止兮吞吞吐吐半晌,才悠悠地开口:“我只是不想办婚礼。” “那就不办,我对婚礼本就没兴趣,主要是看你。既然你不想办,我们扯证就好。”他明白她的顾虑,婚礼的程序复杂多样,她眼睛看不见,很容易出错,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看不见他穿上新郎礼服的模样。 他也不想她心中又多一份遗憾。 “陆衍,你真好。”脑袋埋在他温暖的胸前,止兮轻声说。 “有多好?”他笑着接话。 “嗯……好到让我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嫁给你。” 止兮性格沉闷无趣,她不会说什么引得天花乱坠的情话,她说的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或许不够动听,但足够真实,足够让陆衍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在陆衍看来,苏止兮说得最动听的情话就是“好到让我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嫁给你”,这也是他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止兮并没有入编制,她当初来这个学校时用的是“苏言”这个名字,而她本人也只是学校聘用的老师,再加之她本身属于弱者,所以学校看重她的能力后对她其他方面的要求就降低了。那些要求包括提供身份证复印件和具体的来历信息。 所以止兮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苏止兮”。 苏止兮和陆衍结婚这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用白璃的话说,集齐三个“二”大约就能召唤神龙了,但事实是他们没有成功召唤神龙,倒是被老天阴了一把。 陆衍很看重和止兮的结婚照,所以前往民政局的当天早上他早早地起床把自己收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把止兮也打扮得温婉贤淑人人艳羡,漂亮得让他忍不住想咬两口。可惜,人美天不美,他们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天空就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雨。 在郊外遇上下雨,如果不出门自然是各种舒适,但如果要出门,就有点悲催了。 小车不能开进教职工住房,所以他们有一段路泥泞路要走,止兮举起伞被陆衍抱在怀里朝小车走去,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再哗哗地落进泥土里,还有一部分落在了陆衍的身上。 陆衍把止兮放到后座上时,他的模样看上去已经很狼狈。 裤脚湿淋淋的,原本蹭亮的皮鞋沾上泥土,连鼻子嘴巴都分不清了,他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了些,发型凌乱得和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高端的气质十分不搭配。 不过他将止兮保护得很好,所以狼狈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陆衍,你衣服都湿了,我们改天再去不行吗?”止兮帮他擦拭濡湿的发梢时,尝试和他商量换个时间再去办结婚证,结果遭到陆衍的强烈反对。 “不行,别说一天,我一个小时也不想再等,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反悔,我一秒钟都不愿意再等。”陆衍态度特别坚决,好像止兮随时随地都会抛弃他一样。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底子好,不会感冒的。”陆衍摸摸她的头让她放心,然后让司机出发。止兮无可奈何,只得由他。 虽然照相之前摄影师已经格外关照陆衍的发型,但是民政局对相貌的改造设备仅仅是一把梳子和几根别针,因此,最后出来的照片陆衍看上去并没有多么高端,但他长相精致,怎么都离不开好看。 结婚证拿到手,陆衍才终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照片上两人比肩而坐,眉目看起来异常登对。 陆衍拿着结婚证仔细看了会儿,浅笑不已:“恭喜你结婚,陆太太。” 心中仿佛被什么涨得满满的,止兮笑靥如花:“恭喜你结婚,陆先生。” 陆衍满心欢喜地低头吻住她微微泛红的双唇。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永远定格。 【这个世界上只有陆衍和苏止兮两人!谢谢大家支持我的作品,感谢!】<!--章节内容结束--> 162:你优点多 <!--章节内容开始--> 陆衍还是没有逃过感冒,从民政局回来后没多久就发起了低烧。 止兮实在认为他有些胡来,她还没见过陆衍如此沉不住气,想到他大多的例外都给了自己,她的心里仿佛被打了气般,涨涨的,暖暖的。 止兮拿出抽屉里的感冒药递给他,哭笑不得地说:“还好你只是有点发烧,而且也不严重,否则我真会素手无策。” “别担心我,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得依靠你照顾才能病好?”陆衍和着水把药吞了,看到药盒上被戳出的凹凸不平的点,他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她不眠不休的学习,后来他以为她是在为出国做准备,但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止兮,你什么开始学习盲文的?” 止兮不解:“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陆衍:“每次你不想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你就会这样反问我,指不定还倒打一耙,白璃说你最擅长转移别人的话题,真是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回到我身边的时候。” 止兮觉得他小孩子心性:“明明知道,你还明知故问。” “我还没有称赞你你瞒天过海的本事也挺强的,虽然我早就隐约觉得你的眼睛不太正常,但是你却用近视这个借口掩饰得毫无破绽。”陆衍把感冒药放回原处,惩戒性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还有那次你在客厅跌倒,表现得那么黏我,我还以为你忽然转性了。现在想来,你的演技简直值得称颂。” 止兮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你不说,我还没有发现原来我竟然有那么多优点啊。” “你笨一点其实更好。”陆衍绝对说的是大实话,哪怕她再笨一点,她就有可能露出破绽,可惜,生活把她锤炼得犹如铜墙铁壁,她最懂得如何掩藏自己。 “笨一点?嗯,我还有聪明这个优点。”止兮轻笑,搂着他的颈脖说:“陆衍,我有好多优点,你娶我一点也不亏。” “嗯。”陆衍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止兮觉得有点痒,笑着往后躲。 陆衍说:“止兮,我想睡会儿,你陪我?” “好。” 止兮的双脚温度特别低,陆衍把她的脚夹在自己的双脚间,想让她的脚暖和起来。他有些泄气地说:“怎么每天都泡热水,你的脚还是这么冰?我养了你这么多天也不见你长点肉。” 止兮比陆衍困,可能是昨晚一直想着今天要办结婚证的事,所以她睡得并不好,现在躺在他的怀里,感觉睡意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听到陆衍断断续续的声音,她只轻轻“嗯”了声。 “你肯定贫血,以后我每天熬点红枣汤给你喝,再炖些活血养气的东西给你吃,你这么瘦,我看着真难受。”陆衍见她要睡着了,嗓音越来越低,“止兮,等回去后我们再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知道你身体的具体状况,我总是不太安心。” 找到她后,他就一直患得患失,自己也越来越离不开她,怕走一步,她就会不见了,或者磕着碰着也没人扶一把,虽然知道她有自理能力,他也明白这些担忧不过是他的心理因素在作祟,但是一旦看不到她,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担惊受怕。<!--章节内容结束--> 163: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还有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已经被判了死刑,他们都不再抱有期望,但是除开眼睛,她整个人看上去那么弱不经风,他真怕她的身体还有其他的毛病。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眼皮越来越重,止兮往他的怀里凑近了些,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的雨势渐渐变弱了,耳畔有风声刮过树枝的声响,陆衍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闭上眼睛,也逐渐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止兮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她松了口气,想要从床上起来却被他乍然伸出来的手臂压回床铺上。他双腿伸过来压住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随性的慵懒,他问她:“饿吗?” “不饿。”这个时间点吃晚饭还有些早,冬夜漫长,经不住饿。 “那要不要喝点水?”陆衍又问她。 止兮摇头,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我去洗澡洗头,你再睡会儿吧,好吗?” “我睡饱了,烧也退了。”陆衍从被窝里钻出来,把棉被捂在她身上,“你先躺会儿,我先去洗,厕所里没有暖气,我洗完了就马上抱你进去。” “好吧。” 陆衍走出卧室的时候止兮还听到他嘀嘀咕咕地说:“幸好我坚持安装了热水器,不然这大冷的天,我想想你要受冻心里就发堵。” 止兮想,陆衍最近越来越有往话唠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止兮穿好衣服从厕所里出来时,陆衍正坐在书桌旁用电脑处理风衍的事务。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回风衍,有什么重要文件需要他亲笔签字都由江助理把文件送过来,他审阅后再让江助理带回风衍。好在风衍最近没什么大事,很多事务白璃都可以解决,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会打电话寻问他的意见,所以陆衍并不担心风衍的运转问题。 “你在忙吗?”止兮擦着头发在他旁边坐下来,陆衍微微一笑,拿出抽屉里的吹风机给她吹头发,“没有,处理一点小事。” 止兮乖乖坐着,她的头发并不长,仅仅及肩,陆衍捻起一戳放在手心里吹,洗发露混合着沐浴露的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热水晕染得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和透着水润色泽的绯色的唇上,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陆衍摇摇头摒除心中的杂念,低头专心吹头发。 止兮的发质很好,头发细细软软的,如果再长一点,披在肩上就如乌黑亮丽的缎带,滑过手心的时候触感很柔软。她皮肤很白,就连后颈的肌肤也细腻如瓷,仿如初生的婴儿般吹弹可破。 陆衍忍不住想,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事实上,虽然止兮早就言明要嫁给他,但是她在男女之事上是个古董派,自从数日前被她狠心地拒绝,陆衍这些天来很是克制,最多就是抱着她亲亲嘴,不敢有多余的念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们是夫妻。 头发已经半干的时候止兮觉得后方的人状态很奇怪,自从视力越来越弱之后,她的其他感官就灵敏了起来,特别是听觉和嗅觉。<!--章节内容结束--> 164.164:早上五点 比如此刻,虽然吹风机的声音“呼呼”作响,但止兮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陆衍微微沉重的气息。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 止兮心下奇怪,明明他的感冒已经好了,难道洗完澡后又加重了? “陆衍?”止兮去拉他的手,当她柔若无骨的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背时,陆衍仿佛被惊蛰了般,差点扔掉手中的吹风机。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架势,止兮的眉头皱起清秀的弧度。她低声问:“陆衍,你怎么了?” “没怎么。”陆衍咳了声掩饰自己嗓音的暗哑,继续吹头发。 “你肯定有事。”止兮很相信自己的感官,“是不是感冒加重了?陆衍,你别欺负我。” 陆衍阴暗地想,上次她拒绝他的时候就恰到好处地运用了一句“你别欺负我”,苏止兮清楚地知道他的软肋,所以知道怎么样才能轻轻松松地制服他。 娶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媳妇儿,有时候真的挺可悲的。 “陆衍?”止兮仰头又唤了声。这些时日她虽然没有在他的精心养护下长肉,但是脸色到底红润了些,没以前那么苍白,远山眉黛青如墨,鼻梁秀挺,红唇水润,眼睛虽,但模样却是生得极好,睫毛随着眼睛半睁半眯而轻轻颤动。 陆衍觉得那长睫毛好似刷在了他的心尖上,勾起一阵难耐的心痒。 “陆衍?”止兮见他不理自己,不死心地又叫他。 陆衍心神微动,附身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哑声问:“止兮,你饿吗?” “不饿啊,现在还早……” 她的话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唇以吻缄封。止兮恍神间发觉,陆衍的这个吻,和以往的所有亲吻都不同,她紧张得拽紧了他的衣袖,棉拖里十根秀美的脚趾头无声地微微蜷缩起来。 雨势又大了起来,落在房顶上,跟敲锣打鼓似的。冬日天色暗得早,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屋内书桌上的电脑还来不及关掉,屏幕上发出幽幽的白色的光晕,那是房间里唯一的明亮。 陆衍把止兮抱到床上,伴着房顶清脆的雨声,他轻轻覆上她的身体,交颈相缠,极尽柔情。 模模糊糊间,止兮好似听到他在她的耳畔说话,她的意识很混沌,也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觉,只隐约记得那句话是:“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浑浑噩噩地回应,却换来更加凶猛的**之欢。 再次从床上醒来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止兮试着翻身,一动,身体却是伤筋动骨般的酸痛。身旁的人睡得很沉,呼吸响在她的耳侧,温温热热的,让她的脸颊一阵燥热。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侧脸,刚碰到他的脸颊,他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口,笑意沉沉地说:“不累吗?这么早就醒了?” “现在几点了?”止兮羞赫地缩了缩手,他却握得更紧。陆衍手机,说:“早上五点。” 止兮:“我睡不着了。” 165:话唠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止兮:“我睡不着了。” 陆衍:“我也是。” 止兮:“那怎么办?” 陆衍:“起床洗澡吃饭,然后我们去散步,接着我送你去教室上课。” 止兮:“好。” 天蒙蒙亮,郊外雨后的空气像是被彻底洗刷过一样,泛着泥土和青草翻新后的清香,沁人心脾。 冬日的早晨大雾浓重,能见度十分低,只够看清脚下的路面,人立在大雾中,周身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隔着几米远看去,竟能恍然觉得乃仙人之姿。 陆衍轻手给止兮带上防寒帽,整理好她颈脖间的围脖和身上的羽绒服,然后牵起她的手,满意地笑了笑:“这样应该不会冷了。” 止兮泪:“……你把我裹成球的模样,怎么可能还会冷?” “有吗?”陆衍左右端详片刻,捏捏她的脸故作严肃地说:“今天又降温了,必须这么穿,不然你待会儿会冷得没办法上课。这里冬天比a市更冷,你本就体质偏寒,还到这里来执教,凭你的本事,想在暖和点的大城市立足是多简单的事,为了躲我,你也算煞费苦心了。” 为了躲他,慌不择路,选择了她当时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去处,这个偏远的地方。 在苏止兮离开的那三年多里,他总是反反复复想起她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很多有关她令他匪夷所思的举动都渐渐得到了解释。包括她在顾枫的生日上弹的那首《你最珍贵》,那不是弹给顾枫的,那是为他而弹,最后一次,为他而弹。 听陆衍一席话落,止兮深深地认为,作为他的新婚妻子,她必须提醒他一件很严肃的事。 止兮正色道:“陆衍,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唠叨了?” “你又在转移话题。”凉风袭来,陆衍拉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服兜里,带她顺着大马路慢慢走下去,语气有点失落:“止兮,你是不是嫌弃我话多?” “没有。”止兮立刻摇头,“你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金属的质感和磁性,很好听的。以前你总是沉默寡言,我只是好奇你怎么……” 她的声音陡然沉寂下去。是的,陆衍一直是不爱说话的,无论是十年前还是三年前,可是以前的她是看得见的,他缄默,她可以通过他的动作和表情分析他的情绪,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可是现在,她只能通过“听”来辨别他的所有。 所以他越来越爱说话,因为他知道,她只能听。 她的神情变换莫测,陆衍勾勾她的手指,怨念道:“我还接受了很多采访呢,室内的室外的通通都有,全是有声访问,都是为了让你能通过电视了解我,知道我在找你。可是走进你的职工宿舍后,我就知道我白白出卖了我的美貌和嗓音,你屋里竟然连电视都没有。” 看到她一穷二白的宿舍时,陆衍当时的心情只能用“拔凉拔凉”来形容。 听着他熟悉有力的脚步声,止兮有点可怜他:“我平常都听广播的。”<!--章节内容结束--> 166:你很善良很坚强 read336();<!--章节内容开始--> “所以你也不知道我是这次学校重建的捐赠者对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毫无疑问的,陆衍凉凉地问:“如果你知道呢?就会提前离开这里吗?” “不会。”感受到身旁的人松懈下来的情绪,止兮盈盈露出浅笑,“我只会躲在屋里不出来。” 的确是仙人之姿,即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防寒帽,她的笑容也美丽得令他的心脏怦然跳动。这样的感觉,只有苏止兮能给他。 “你是故意的。”陆衍挑起她的下巴,晨雾朦胧,他的眼里藏着深深的笑意,“明明后面那句话你完全可以省去,可是你偏要说出来气我,止兮,你变坏了。” 很想看看他的模样,以前这种轻浮的举动几乎与他绝缘,她能想象此刻的他唇角定然微微上翘着,眉梢上扬,眼底有无与伦比的宠溺。 她真的,还想再看看他,哪怕仅有一眼也好。 “陆衍,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闷啊?我不会讲笑话,不会唱歌跳舞,也不会古灵精怪,甚至连哄人都不会,我那么沉闷无趣。”有时候闲下来她会忍不住想,陆衍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沉闷无趣吗?没有谁喜欢一层不变的生活,所以如果她偶尔使点小坏是不是也挺好的? 四周寂静得只听到晨风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淡淡的花香,陆衍把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压到帽沿下时说:“可是你很善良很坚强,无论岁月给你多少沉痛的打击,你都能坚韧地挺直脊背往前走。” 牵住她继续朝前走,陆衍的声音在晨雾中化开,“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或许早在我九岁那年,你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不哭不闹地对我说你是孤儿的时候,或许那个时候,爱情就在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等候在将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 “其实我也不想爱你,奈何岁月浮影,一眼万年。”陆衍浅笑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控制,就如你虽然沉闷无趣我却还是深爱上你,就如我们之间的分分合合。不过如今都已是过去式,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只剩下安宁和幸福。” 止兮笑容沉静,她与陆衍其实是相同的,他不想爱她,她也不想爱他。可命运让他们相遇,让他们相爱,让他们即使相隔千里还能重逢,既然如此,为何她还要执拗得不肯放手去爱呢。 何况,就如鱼无法离开水,呼吸不能没有氧气,他是那么地需要她。 元月中旬,止兮随陆衍回到a市。 天朗气清,稀薄的阳光穿破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一室光明,止兮阖眼躺在贵妃椅上,安静地读着手中的盲文著作。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室内的装修风格偏浅色调,摆设极为简单低调,家具极少,几乎没有安放任何装饰品,所有的家具均是圆形边角,就算不小心撞到也不会太疼。 这已是止兮回来的第二天,这片别墅林的规划很注重环保,花草树木比比皆是,空气虽然及不上郊外清新,但已算很好。<!--章节内容结束--> 167:你敷衍我 <!--章节内容开始--> 而且,这里还算安静。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室内装修上讲,都能看出陆衍当初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早上的空气清香,陆衍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时,止兮听到他的脚步声,轻轻笑了笑。 陆衍怔住,擦头发的动作僵了僵。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迎着清风熠熠生光。她的五官娇美,昔日的少女气息还未完全褪去,却已隐约散发出一种成熟内敛的风韵,像毒罂粟令人控制不住地沉迷。 这里不比g市温度低,她的领口微微敞开,颈脖间两处痕迹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那是他昨晚留下的吻痕。 苏止兮是漂亮的,很早以前他就很清楚,她的美很安静,属于一种能使人平心静气的美,好像只要看着她,和她呆在一起,心灵就能得到净化和安宁。 她有那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陆衍走过去夺了她的书,脸颊凑到她的唇边,满声笑意地说:“亲我一下。” 止兮有些脸红,但不太舍得拒绝他,仰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侧脸。 “止兮,你敷衍我。”陆衍双臂撑在她身侧的贵妃椅上,低头攫住她的唇舌,结结实实讨了一个深吻,愉悦的笑声从嗓间溢出来,他道:“下次要这样亲。” 止兮:“……” 她唇上泛着甜蜜后的水光,陆衍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俯身又吻住她。左手从她的衣服边角钻进去,刚好碰到止兮的痒痒肉,她笑着去躲,陆衍的吻顺势滑到她的耳廓,还没来得及轻轻咬上一口,门铃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 止兮闷笑着伸手去推他:“快去开门。” 陆衍不情不愿地抽回手,整理好止兮的衣服才慢悠悠地下楼。 这次不是白璃。门口站着一名中年美妇,她面上露出少有的尴尬之色,就那么站着,似乎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来找止兮。”她生硬地说。 陆衍眉头不动声色地拧起来,眼睛眯起危险的缝隙。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止兮正扶着楼梯的扶手从二楼走下来,她眼帘下垂,正脸对着门口的方向,凝声问:“陆衍,谁来了?” 苏华菁瞳孔大睁,惊愕地捂住嘴。 陆衍快步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止兮随他走到沙发旁的时候又问他:“陆衍,是有客人来吗?” “没有。”陆衍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上,温柔地说:“你先坐会儿,我处理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你不用一直看着我,我一个人可以,何况等会儿家政阿姨就来了。” “现在不行,你还没有熟悉周围的环境,屋内的设置你也还没有习惯,等过一阵子你摸清了这里的设置我就不时时刻刻看着你了。” “好吧。”止兮只得妥协。 “我就在门外谈点事情,马上就好。”陆衍摸摸她的头。 “好的,你快去,别让人久等。” “有什么事请在外面谈。”陆衍落下这句话,面无表情地掩上门,然后朝外走去,确定止兮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了才堪堪顿住脚步。<!--章节内容结束--> 168:什么都瞒不过你 “止兮她……”原本以为蔚询不过危言耸听,在她突然离开这件事情上夸大其词,可原来,一切都在刚刚得到了应证。 她确实看不见了,命运怎么对她这般残忍呢,怎么这般残忍呢?苏华菁面如死灰。 “如果你来只是想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那么你已经看到了,她很好,你可以走了,希望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的生活。”陆衍面无表情。 “止兮她,看不见了,她……”她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现在是陆太太,就算看不见她也会过得很好,我会如珠如宝地把她捧在手心,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陆衍顿了顿,继续说:“她并不想见你,上次知道你是谁后她就情绪失控,我希望她平平静静地生活,目前这样很好。如果你想见她,你可以远远地看上一眼。” 和这个曾经抛弃过止兮的人说这么多话,已经是陆衍的极限,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又加了句:“不过,我想我的太太会很乐意见到她的两个弟弟。” 苏华菁看着那扇门打开又合上,泪流满面。 是的,她没有资格再来打扰她,如果不是她抛弃她,她的人生或许不会出现那么多波折。她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谈完了?”身边的坐垫微微下陷,陆衍坐到她的身边时,止兮偏头问他。 “完了。” “你谈工作从来不避着我的,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吧,你不想让我见他吗?”止兮靠在他的肩上,仰头说:“我猜猜是谁,对方该不会也姓苏吧?” “你心思这么敏感细致,又那么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陆衍捏捏她的鼻子,轻声说:“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你回来的消息,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我不敢让你见她,上次你的反应太过失控,我怕你情绪受到很大的影响,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想见她吗?” 止兮挪了挪身子,窝进他的怀里,脑袋搁在他的腿上。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难过称不上,开心不至于,只是有些心堵,让她理不清思绪。她说:“不想,至少现在不想,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其实现在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要互相干扰比较好。” 陆衍蹭蹭她的鼻尖,咕哝道:“都依你,你什么时候想见了,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好。”止兮点点头,想到今天下午的聚会,她问:“我下午去见朋友,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陆衍笑:“我陪你去。” 茶楼里飘着淼淼茶香,偶尔有服务员添水的声音传进止兮的耳里,冒着袅袅热气的开水从空中落进杯里,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 “你倒好啊,一走就是三年多,也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我说你好歹也可以打个电话报平安吧,电话也没有,连封老古董的信件也没有。”沈悦念念叨叨,“你不知道你走那会儿简直就要天崩地裂了,不过还好还好,如今总归安然回来了。” 169:很高兴你能来 read336(); “天崩地裂?”白璃摇头道:“我说沈悦,你现在是不是还沉迷于言情小说?得,醒醒吧,你那玛丽苏的少女心该收收啦!” 沈悦撇嘴:“你等着,我迟早追到一个白马王子给你看!” 白璃毫不退让:“你都快步入剩女行列了,再不下手,白马也该到换毛期了。” 止兮轻轻抿了一口茶,上好的竹叶青入口时微带苦味,但韵味无穷。她笑道:“我觉得蔚询挺好的,为人稳重,三观正派,重情重义。他也符合你小说中白马王子的形象。” 说到蔚询,沈悦就忍不住就要垂泪,她比出三根手指,悲愤欲绝道:“我追了他整整三年呢,本姑娘整整三年的大好青春全部落到追他身上去了,他倒好,从头到尾屁都不放一个,你喜欢还是讨厌,你倒是说啊!” 陈薇拍拍止兮的肩,低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桌四人,除了止兮,全都朝门口望去。那方,蔚询一身黑色正装,正缓缓向他们走来。沈悦瞥了一眼,气闷地掉回头。 陆衍和顾枫坐在离他们几桌远的地方,顾枫明显注意到,在蔚询出现的时候,陆衍的眼神变得有点阴沉沉的。 止兮说:“悦悦,我听到你重重的出气声了。” “靠,什么耳力啊你,这样都能听见。”沈悦气呼呼地小声嘀咕:“我跟你说,我现在只要看到他,我就头疼。想想我以前追他的时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撒泼打浑装可怜各种招数都用尽了,奈何人家根本不屑理我。现在老娘的耐心也耗光了,看见他就神烦!” 沈悦正跟止兮耳语得起劲儿,蔚询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沈悦见到他,翻着白眼撇过脸去。倒是止兮先笑着开口:“蔚询,很高兴你能来。” 陆衍的脸色更阴沉了。 蔚询感受到对方不容忽视的视线,抬眸风轻云淡地回望一眼,继而目光落回止兮的脸上,也笑了笑,说:“我昨天偶然在机场碰见了你们,听说你结婚了,恭喜!” 昨天他从机场通道里出来,与她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是他还是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身边的男子对她满满的宠溺。隔着人群,他揽着她的肩小心地把她护在怀里朝外走去,两人之间组成一个谁也踏不进去的世界。 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毕竟是自己曾经喜欢的女孩儿,他也希望她幸福。 而止兮结婚这件事白璃早就迫不及待地在群里宣布了。当时群里对这事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白璃群聊之时反复强调的一句话就是:希望不要再有人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白璃是在含沙射影告诉他,她现在很好,请不要打扰她。他想,她生平坎坷,若果真走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他只有祝福,更何况现在的他,哪里还有资格打扰她。 “谢谢,如果你不忙的话,坐下来喝杯茶?”三年多过去,很多都淡化了,很多都深沉了,很多都过去了,很多都放下了。而蔚询已不再是当初的蔚询,止兮坚信自己的直觉。 170:她到底哪里好 “不了,知道你回来而且过得很好,我也放心。”被人像盯杀父仇人般盯着的感觉着实不太美妙,何况蔚询本就没有多留的意思,他说:“我还有事,有机会我们下次再聚,再会。” “蔚询。”他转身的时候,止兮堪堪叫住他,真心实意地说:“以前,谢谢你。” “不用,毕竟同窗情谊在,小忙而已。” “那我能冒昧问问,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蔚询笑笑,落落大方地回应:“可能老天要惩罚我移情别恋,所以让我喜欢上了一个做事喜欢半途而废的人,虽然我现在实在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牵扯,但女朋友,目前还没有。好了,我该走了,你们玩儿开心。”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沈悦才讷讷地说:“我没听错吧?他竟然说他移情别恋?!” 白璃踢踢沈悦,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傻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沈悦蹭然站起来:“我为什么要去追啊?姑娘我追了他整整三年,现在姑娘我……我先去趟洗手间,你们给我等着!” 沈悦风一样跑得不见踪影,陈薇惊叹:“以前我怎么不知道她竟然可以跑那么快!” 顾枫环胸靠在椅背上,长腿懒散地前向伸着,他有至少三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而其间,陆衍喝了三口水,朝苏止兮的方向望了十三次,他同样没有作声。 多年好友,顾枫自然看得出来陆衍自从从g市回来后就变了很多,这种变化是由内而外的。以前的陆衍阴翳沉重,好似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而如今的他,就好像原本空空的皮壳有了灵魂。 “我有一种终于见你活过来了的感觉。”顾枫感叹,最让他意外的苏止兮,即使看不见,也能笑对这个世界。 “嗯。”将杯沿的茶叶用杯盖捋开,陆衍的回应显得漫不经心,“因为我有她了。就像鱼离不开水,呼吸不能没有氧气,而我,不能没有她。” 顾枫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哪里好?好到让你甘愿陪尽一生。” 望着远处她低眉敛眼的乖顺模样,陆衍倏尔轻笑,如满树梨花绽开炫白的灿烂,“我爱她,她的缺点也是优点。” 顾枫不可思议地石化当场。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止兮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陆衍抱她下来时她迷迷糊糊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她意识不是很清晰,恍惚间感觉自己做了很多奇怪的梦,又好像没有。 “陆衍。” “我在。”他搂紧了她一些,慢慢朝家里走去。 “我刚刚好像做梦了,梦里看到的场景很不好。我梦见你在黑漆漆的巷子和别人打架,还梦见你在肮脏的后厨清洗高高叠起的杯盘,梦见你打工的时候被人骂,我梦见了很多很多的画面,都很不好。”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她摇着头,“梦里所有的场景,都发生在英国。” 她竟然……陆衍苦笑。 171:有你有我 “梦都是反的,你梦见的所有场景都是虚构的,不可信的。”单手旋开门锁,陆衍把她抱到沙发上,“累的话就继续睡,我去给你打水擦脸。”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止兮掀开眼皮,漆黑的世界,没有半点光亮。她没有告诉他,从小到大,她从来不做相反的梦。 当年她离开陆家半年后,陆叔叔过世,之后不久,陆衍前往英国留学。穷学生到国外学习,滋味并不好,而陆衍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跻身jd投行高位,他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劲,都是她没有办法想象的。 就如她从不提她曾经吃过多少苦,他也从不提他曾经历过多少风雨荆棘。 温热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止兮握住他的手,心疼地吻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陆衍的嗓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不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我没想了,只是今天和他们见面又莫名其妙做了个梦,难免有些感慨。”灯光把她的容颜映照得柔软而温情,“时间过得好快,转瞬十年、六年、四年,统统都没有了。” 而陆衍,已经二十九岁了。可她还清晰地记得他九岁的模样,小小的孩子,耳朵通红,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问她:“那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岁月匆匆,她终于如愿跟他回家了,过去再如何辛苦,今后也只有幸福。虽有遗憾,但他们在一起,一切便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下一个十年、六年、四年,下下个十年、六年、四年……”温热的毛巾轻轻擦过她的耳廓和颈脖,陆衍吻了吻她的唇,“有你有我,怕什么。” 止兮忍不住笑起来。 二楼阳台上种有花草,旁边搭建有花架和凉椅,陆衍不在家,止兮坐在凉椅上看书的时候耳边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有重有轻。 很快脚步声停了下来。止兮稍稍回头望向阳台入口的方向,王姨走到她的身边对她说:“小苏啊,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谁来了?”止兮微微不解。 “是一个大小伙和一个孩子,先生说可以让他们进来见你,所有我就带他们上来了。”王姨看着几步远处那两个有些呆楞的孩子,解释道:“现在他们就在离你几步远的地方。” 止兮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浅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是念西和小念吗?你们到我身边来。” 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呆呆地立着,有点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特别是念西。直到止兮又叫了一次,他们才亦步亦趋地走到她的身边。 止兮的手伸在半空没有落下,念西的手僵了僵,他的手指有点发颤,忐忑地握住她的。 离开家时,母亲对他们说:“念西,小念,你们的姐姐眼睛看不见了,你们去见她的时候不要惹她伤心,不要提到我。” 小念听得云里雾里,他问及,母亲却不愿多说。而他,这一路都在想,看不见是什么意思,母亲为什么要那样说。 172:全文完结 止兮摸了摸小念的脑袋,她的手伸得高高的,而后笑道:“小念都快有姐姐高了,念西也长大了。” 是的,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跟在她身后的胆怯少年了。小念握住她的手,泪眼倏地哗啦啦地流下来:“姐姐,你说过带我玩儿的,我想来找你,可是爸爸不让,后来我偷偷跑出来,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对不起,姐姐答应的事没有办到。”止兮摸索着帮他擦掉眼泪,又听小念继续说:“没关系,我不怪姐姐。凶叔叔说姐姐离开是去治病了,那姐姐你的病好了吗?” “好了。不过姐姐眼睛看不见,所有只能陪你说说话,不能陪你到处玩儿。” “没关系,我放假了可以带姐姐散步,陪姐姐说话。” 止兮欣慰地笑笑:“小念懂事了。” 是的,他懂事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哭闹的小孩子了。他知道姐姐瞎了,他知道她再也看不见光芒,看不见他的模样,她永远都会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他都知道。 很想大声哭出来,可是姐姐曾经说的话他都有认真听,他长大了,他是男子汉,不能轻易哭。小念抽抽噎噎地忍住眼泪。 念西眼眶通红,他低头蹭了蹭止兮的手背,轻声问:“姐,以后你还走吗?” “不走了,就算要走,我也会提前告诉你们。”上一次太猝不及防,以后再也不会了。 “姐,你要说到做到。” “一定。” 陆衍回来的时候念西和小念已经走了,止兮躺在凉椅上睡着了,陆衍轻手把她脸上的书拿开,进屋找了件大衣给她披上,手刚落到她的肩上,止兮就醒了过来。 这些天她面上的气色已经好了些,也不像最先找到她时那么消瘦了,而她的身体,除了有些低血压、低血糖和贫血这些小毛病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将养,体质就会慢慢有所改善。 “还可以再长点肉!”陆衍捏捏她的脸颊,“肉嘟嘟的抱起来更舒服。” “没正经!”止兮脸颊微热,沉眸半晌,拉着陆衍的手说:“陆衍,我想出去工作。” “工作的事暂且不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 “如果眼睛永远看不见,你会对人生越来越失望吗?会不会认为活在黑暗中其实一天比一天辛苦,越来越没有希望?” “不会,你不是在我身边吗?对我来说,你就是光芒和希望。”她的回答毫不迟疑,又那么理所应当,陆衍心头一热,若不是时间不对,他真想吻得她透不过气。 “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止兮不解。 陆衍握住她的手,她在阳台上呆久了,手的温度有些凉,他紧紧握在掌心,想温暖她的手。 他说:“止兮,虽然我很乐意就那么抱着你过一生,无论你是否能看见,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可是,我不想你永远都在黑暗中生活,我希望你能看见光,看见我,看见这个世界。” “陆衍,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隐约猜到一点,可是不敢肯定,她的眼睛早就被判了死刑,没有希望的。 “美国眼膜手术研究中心研究了一项视网膜细胞再生的新技术,已经获得成功,而且,有与你情况相同的病患通过这项手术已经重获光明。”陆衍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止兮,或许你的眼睛可以恢复视力了。” “可是,我的眼睛情况更严重,如果失败了呢?” “到底是一次机会,我们不抱任何期望试一试如何?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你有我陪着,我们就当做实验,好不好?”他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如此,还不如最初就不抱期望。 “好。”止兮眉开眼笑,“无论如何,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陆衍满心欢喜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轻吻。 三日后,他们登上飞往纽约的航班。 …… 三年半前,四月的最后一天。 天蒙蒙亮,苏止兮从520宿舍的床上爬起来。 她打开电脑,一排排的文字从她的指尖输送到暗色的屏幕上:  ;;; 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我们都是小小的尘埃,命运的轮盘强行将我们带去不知名的方向,我们无法预见或黑或白的未来。 我们用尽全力主宰自己的人生,我们头破血流,我们颠肺流离,我们遍体鳞伤,可是我们从未想过要放弃。 当光影疏散,当黑暗来临,当我再也不能看见他的模样,我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坚强而刚毅地存活。  ;;; 因为,我是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尘埃,因为我不会放弃我得来不易的生命。  ;;;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陆衍,我想和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感受阳光的热度,承受寒风的侵袭。  ;;; 因为,我爱他。 【还有番外哟!嘿嘿嘿!谢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 番外1 纽约的天气阳光普照。 皇家饼屋里氤氲着淡淡的奶香味,止兮挑了两个蛋挞两个三明治和两盒牛奶,结账的时候她顿了稍许,又加了个汉堡。 导购小姐把袋子递到她的手上,止兮还没走出饼屋大雨便倾盆而至,明明是大太阳天,却意外下起了暴雨。 “客人,您可以等一下再走,这雨很快就会停了。”美丽的导购小姐提醒止兮。 止兮微笑:“谢谢。” 包里的手机响起来,止兮看着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睡醒了吗?” 电话那端的人可能还窝在床上,声音听起来甚是慵懒,含着几分疏懒气息,问道:“你去哪儿了?我醒来没看见你心里空落落的。” “我在酒店对面的皇家饼屋。” “下雨了吗?我听到雨声了。” “嗯,白障雨,你不用来接我,这雨一会儿就停了。” “等着。” 对方挂了电话,止兮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无奈地笑了笑。 他来得很快,雨太大,他身上的丝质衬衫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高大挺拔的男子虽然发梢还在滴水,但是仍旧不掩他半分俊美,他收好伞,止兮走到他的身边,说:“还不如不带伞呢。” 雨势已经小了些,止兮摸出包里的纸巾给他擦额头上的水渍,好笑道:“叫你不要来了吧,你看,雨都快停了。” 陆衍甩了甩头,水渍溅到止兮的脸上,痒痒的,她又是一阵好笑。 陆衍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睨她:“擦擦,全是水。” 止兮擦得很仔细,陆衍垂下眼皮,眼前的女孩子模样清秀,给他擦身上的雨水的时候,目光稍稍上移,表情尤其认真,好像她手上做的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陆衍低头飞快地在她额上吻了下。 “不正经!”止兮笑骂道,“大街上也不顾及点形象!” 陆衍唇角弯起来,对她的话浑然不在意。 这场雨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回走的时候已经不需要雨伞。陆衍回到酒店后进浴室洗澡,止兮拿起今天的早报窝在沙发上看起来。 她正看得出神,肩上搁上来一个脑袋,身后的人脑袋埋在她的颈肩嗅了嗅,浅笑:“好香。” 止兮用食指把他顶开,脸色微微泛红:“胡说,我什么香水都没用,哪里来的香?” “体香!”陆衍又凑过去,夺了她手中的报纸,把她压在沙发上又嗅了嗅,动作跟哈士奇找食物时似的,然后他满意地笑笑:“真的很香。” 窗帘敞开着,阳光洒进来,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止兮的容颜在阳光下跟透明似的,格外漂亮,秀色可餐。 止兮双手撑着他滚烫的胸膛,目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的脸上,心脏砰砰砰地跳。她讷讷地说:“先吃饭吧,你不饿吗?” “饿。”陆衍的手摸到窗帘的遥控,按下off键,窗帘很快全部关上,紧接着房间里的灯大亮,那灯光直直地打在止兮的脸上,她的视线有血恍惚。 止兮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紧张地问:“你要干嘛?” “我昨天放过了你。”他覆在她的身上,埋首亲吻她的额头,“现在正好饿了,补回来吧,把这几个月的都补回来。” 昨天她的眼睛刚揭开绷带,他舍不得折腾她,所以很规矩地抱着她睡了一晚。他本想再忍几天,可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身体明显很不听话,不受他控制。 止兮脸色绯红,陆衍的唇落到她的唇上,滚烫滚烫的,她羞赫地阖上双眼。 “止兮,睁开眼睛。”他在她的耳边轻唤,嗓音压抑且蛊惑。她听话地撩起眼皮,陆衍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姿态甚是性*,他半睁着眼睛望进她的眼底,漆黑的双眸里如有火焰在燃烧。 止兮紧张地抓紧身下的坐垫。 他诱哄地说:“止兮,别闭眼。我要你清醒地看着,看着我沉*于你的样子。” 灯光明亮,光与影的世界交相变幻,温暖与汗湿交交*缠,粗重的喘*声中,止兮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我爱的男人。 而她,似乎更爱他了。 止兮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睡得朦朦胧胧的,那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特别刺耳。 止兮接起来,白璃咋咋唬唬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我的妈呀,现在纽约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吧,你竟然还在睡?!” 止兮咕哝着应了声。 电话那头的白璃估计看出了端倪,诡异地嘿嘿笑起来,那声音非常寒碜人,止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活生生把神智给唤醒了。 白璃阴阴地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被折腾的?哎哟,学长也不知道节制……” “说事!”止兮及时打断她,脸蛋红红的。 白璃揶揄地笑,知道她脸皮薄,也不逗她了,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还没办婚礼呢,干脆我们一起办了呗!” 止兮想了想说:“陆衍说办婚礼太麻烦,我们就不办了。”其实是她不想办,不过拉陆衍当挡箭牌,顿了顿,她又补充:“我也不想办。” “婚礼都不办,学长要不要太抠门儿?”白璃不屑,“你们这自产自销的,果真便宜得很啊!” “……。”止兮。 “好吧好吧,你们不办我可要办的,你们赶紧回来,我要请婚假!” “陆衍说,我们要先去度蜜月,然后才回来。” “神马?”白璃一听,立刻就炸毛了。 “息怒,陆衍说,如果你要请假的话,就把手上的工作交给顾枫。顾枫是投资人,本就应该出点力,况且他如今已经接手了家族企业,风衍的工作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嗯,这是陆衍的原话。”事实上,止兮也觉得陆衍很不厚道,但是,她管不住他,他不想工作,她能怎么办? “气死我了,学长把谁都算计进去了。” “陆衍还说,如果你忙不过来,他可以帮你找一名职业经理人。” “啊呸!”白璃忍不住爆粗口,“帮我找?这公司到底是谁的啊?!学长太可恶了!” 番外2 白璃气呼呼地挂了电话,陆衍伸出一只手揽住止兮的腰,浅笑道:“我是真的不想工作,你不在的那三年里,我呕心沥血把风衍建成如今的规模,就是为了找到你时能脱身而出。” 止兮握住他的手躺进他怀里,“狐狸,现在估计已经被你气死了。” “风衍也是她的心血,她知道怎么处理,你不用担心。” “好吧,我不担心。可我还是想早点回去,我们来这里已经快五个月了,我想家。” “好,依你。” 飞机平稳地在空中飞行,漂亮的空姐送来可口的果汁和餐点,止兮有些饿,埋着头吃了些。陆衍不喜欢飞机上的食物,但见止兮吃得开心,他也尝了几口。 身后忽然有乘客发出惊叹:“天呐,彩虹!” 止兮立刻转头向机窗外望去,天空像被清洗过一般,呈现蔚蓝的颜色,不远处的空中一道七彩弯桥高悬而上,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许愿,许愿!”飞机上有不少人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止兮却只是靠在陆衍的肩上露出清丽的笑。 “为什么不许愿?”陆衍摸着她的头问。 止兮想了想说:“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不知道应该祈求什么,让老天去帮那些心愿未了的人吧,省得他忙不过来。” 陆衍失笑:“这是什么歪理。” “我的理。”她笑笑着说:“当年在古寺祈愿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走后你能过得很好,但是……”她顿了顿,绕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以前我从来不敢奢望能有如今这般的生活,我现在已经很幸福,做人不能太贪心。” “你有贪心的资本。” 止兮疑惑地看向他。 他音色淡淡:“我就是你的资本,你想要什么,即便我没有,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得到。” 止兮笑容越发扩大,开玩笑地说:“我只想要你。” 陆衍意味深长地“嗯”了声,“这个地点不太合适。” “什么地点不太合适?”止兮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 “你不是说你想要我?”陆衍一本正经道,“看来我昨晚不够卖力,等回家后我洗白白了躺床上任夫人采拮,夫人想怎么要都可以,翻来覆去要我也很乐意。” 止兮脸色蓦地红透,陆衍心情大好,他喜欢她害羞的模样,他喜欢把一朵娇嫩的花骨朵浇灌成妖娆妩媚的花朵的过程,每每总是特别有成就感。 止兮太容易脸红,稍微的挑逗都能让她面红耳赤,而他,很喜欢。 他喜欢她的所有,她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他不喜欢的地方,无论是她的小脾气还是她半夜睡着时偶尔会踢人的小动作,他都爱到极致。 陆衍发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他有时候会觉得,其实自己有点魔怔,但他认为,这样没什么不好。他深爱自己的妻子,无与伦比地好。 白璃的婚礼办得很热闹,止兮和蔚询、陈薇他们坐一桌,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白璃已经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何东林揽着她的肩防止她乱来。 白璃虽然不是特别清醒,但她还知道止兮不能喝酒,给她倒了果汁,然后她拉着止兮开始念念叨叨:“我们啊,都二十六岁了,可我还记得我们上小学、上初中那会儿,无忧无虑的。我那时以为我们会一直无忧无虑,可是生活就是太变化多端了,老天不厚待你,顺带也折磨了我们所有人。” “狐狸,你喝醉了。”止兮夺过她手中的酒,换上果汁。 “我没有醉。”白璃絮絮叨叨地说,眼泪酣然而下,“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见证我的幸福。幸好,幸好,上天尚有一丝怜悯,我们走到今天,都好好的。” 止兮眼眶绯红,这已是她今日第二次落泪,司仪喊礼的时候她已哭过,如今又被白璃激出泪来。一桌人都有些沉默,沈悦她们更是落下泪来,止兮去拭白璃的眼泪。 “今天你结婚,我们只说开心事。”止兮吸吸鼻子,笑了笑。 “我没有难过,我是开心,我们走到现在不容易……”白璃朝止兮伸出手,甜甜地笑:“来抱抱,祝贺我获得幸福。” “祝贺你。”止兮紧紧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都说物极必反,物极必反,或许白璃今日就是太过欢喜,所以一忆起息日的种种,总免不了唏嘘和伤感。她本是性情中人,所有情绪在他们面前都不会掩饰。 敬完酒后,止兮强制白璃只能以水代酒,白璃倒是听她的话,所以后面才没有闹笑话。 陆衍拉着止兮坐下,面色不善地去擦止兮眼角未干的水渍,口气不好地说:“白璃就不是个省心的,结婚也能哭哭啼啼。你这么爱哭,我倒是真不敢举办婚礼了,指不定到时会哭成什么样呢。” 陆衍是满满的心疼,他现在最不能见她落泪,偏偏白璃有那个本事,总惹她哭。 “我是喜极而泣。”止兮为白璃辩解。 “好好好,喜极而泣。”在她怨念的目光下,陆衍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在一桌都是熟人,止兮倒不需要多忸怩,她悲秋伤怀的情绪很快就被大伙的玩笑给冲散了。 晚上闹洞房那就更热闹了,一屋子一眼望去全是人,想要走到新郎新娘面前那得靠非一般的“拥挤”能力。止兮没有这个能力,陆衍也不让她被人挤,于是止兮只得在外围观望,宾客们的大喊大叫声几乎要把屋顶冲破了去。 陆衍认为人太多,不适合止兮久留,于是洞房闹到一半就把她拖走了。 止兮很少有多大的情绪变化,所以今天激烈的情绪波动对她影响很大,回去的路上就感觉到精疲力尽,很想睡觉,但是意识却格外清醒,她睡不着。 止兮偏头望向陆衍,男子凌厉的棱角在暗夜下尤为俊美,她忍不住笑道:“陆衍,我们不举办婚礼绝对是正确的选择,办婚礼太累了,你看他们闹洞房,把新郎新娘折腾得多惨。” ... ... 番外3 夜里车少,陆衍把车开到路边停,昏暗的车内空间狭窄,光线也不是很好,止兮要努力集中精力才能看清他的眉眼。 她问:“你干嘛在这里停车?” 陆衍解开安全带,一声不吭地俯过身去啄吻她的唇。 在这里停车的理由很简单,他只是突然想亲她而已。 白璃结婚后的第三天,止兮接到一个好消息,白璃怀孕了,止兮当时高兴坏了,冲到陆衍面前说要去给小宝宝买礼物。陆衍当即胯脸来,郁闷地抱着止兮的腰说:“他们还没有去度蜜月,这一耽搁,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止兮哭笑不得。 白璃怀孕对陆衍来说可谓晴天霹雳,因为公司少了白璃,陆衍就必须回去上班,他的蜜月旅行计划彻底泡汤。 沈悦忙着工作和谈恋爱,陈薇忙着工作和谈恋爱,白璃忙着生孩子,她们四个,就属止兮最为清闲,成天到晚什么事都不用干,连洗衣做饭这等家务活都有家政阿姨忙活。 陆衍不准止兮出去找工作,一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有养回来,二是因为她的眼睛。止兮的眼睛虽然如今已能看见,但是她的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在黑暗中视力还是很受限制。 不过只要保养得当,是不会再出现什么其他问题的,只是在昏暗中看东西会比较模糊。这已经是手术后最好的结果,他们倒没有什么遗憾。 拿止兮的话来说,能恢复一部分视力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止兮是沉闷的性子,喜欢清静,她可以数天呆在一个地方不挪窝也不和人说话,陆衍知道她会给自己找事做,所以并不担心她会发闷。 反而是他自己,有时候他在办公室审阅文件,抬头的时候看不到她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最开始他很不习惯,所以偶尔工作时就带上她,累了还可以坐到她身边和她说说话,日子久了,陆衍就越发喜欢工作时带着她。 止兮很少主动和风衍的员工交流,不过风衍的同事对她极为好奇,所以隔三岔五就派个人来和她套近乎。止兮对他们有问必答,她说话时总是笑盈盈的,没有丝毫老板娘的架子,自然比陆衍可亲多了,所以风衍的员工都爱和她说话。 止兮来风衍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和公司的人熟识起来,员工们有时候犯了错怕陆衍责罚,但只要有止兮在,他们向她投个求救的眼神,止兮只需一句话就能把陆衍的脸色给缓和来。 所以风衍的员工从开始喜欢和她说话逐渐喜欢上她。 陆衍说:“我家太太,随便笑笑就把若干员工的心给收得服服帖帖的。” 止兮闻言又笑了笑,把陆衍的心都给笑酥了。 这天,远东的赵总约陆衍打高尔夫球,陆衍想了想,自己家的那位好像不会打高尔夫,于是陆衍欣然答应。 赵总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来得时候身边跟着他的夫人,而他的夫人正被沈瑜挽着,两个女人有说有笑,亲近得像是母女。 不过当他们看到陆衍身边站着的止兮时,那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赵总约陆衍打球带上单身的沈瑜,这个中意味着什么,只要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衍解释时说:“这是我的太太,苏止兮。” 那片刻中,沈瑜嘴角仅剩的一点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亏得陆衍和止兮表现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该玩儿的玩儿,该笑的笑。 远东的沈总监觊觎陆衍的事在风衍并不是什么秘密,风衍早有人在止兮耳边吹风了,所以沈瑜的表现止兮一点也不意外。 她只是觉得这沈总监看着眼熟,但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却是记不清了。 “苏小姐,可曾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止兮坐喝水时,沈瑜扬声问道,那语气听着凉飕飕的。 止兮放水杯轻轻摇头,浅笑道:“抱歉,我不记得。” 沈瑜当即脸色就更不好了,她向陆衍的方向望去,男子一身运动装,手持长杆,轻轻一挥,又打了个准头。赵总估计在夸他球技好,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什么,然后目光看向止兮的方向,仅仅一眼他又收回目光,但面上却有了真心实意的笑意。 沈瑜心中不忿,凡是优秀的女人,她们总是过于自信,对于自己看上的东西,无形中就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沈瑜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她一直坚信没有她追不上的男人,可陆衍却生生把她这份自信打击得支离破碎。 “陆总就是一块硬骨头,你用什么手段得到的他?”沈瑜声音不免尖锐起来。 止兮脸上显出些许的困惑,半晌后,她说:“我没有追阿衍啊,是他一直对我死缠烂打,我见他着实诚心,所以就答应嫁给他了。” 沈瑜闻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觉得眼前这个苏止兮虽然看着跟小白兔似的,但事实上挺有心计,也很会说话,她都不敢想象陆衍对一个女人死缠烂打时到底是什么模样。 “你开什么玩笑,陆衍会屈尊降贵对你死缠烂打?” “嗯——”止兮这尾音拉得长,接去的话却气得沈瑜差点呕血,她缓缓说:“其实我不介意你称呼我为陆太太。” 意思是事实摆在眼前,我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太太,你就是冒再多酸水也无用。 陆衍朝她们这方走过来,止兮微微一笑,向他迎上去。 从沈瑜的角度刚好能清晰地看见陆衍揽着她的肩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止兮脸色蓦地通红,然后那个素来漠然阴冷的男子唇角轻轻上扬,飞快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吻。 止兮嗔怪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惹得他更是开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沈瑜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恍然间发现,他们竟是那般登对。 明明只有他们二人,却生生组成了一个谁也踏不进去的完整的世界,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我们不知道陆总已经结婚了,”赵太太抱歉地对沈瑜说,“让你这么尴尬实在不好意思。” 沈瑜摇头:“你们也是为我着想,他结婚的事,确实没人知道。” 沈瑜想起数个月前陆衍接受采访时说他的爱人是盲人,那时她很确信陆衍并没有结婚,而这些年他的身边也没有苏止兮这号人,没想到转眼他就有了妻子。 沈瑜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难道说陆衍这些年一直都深爱着她,一直在等她?这个猜测对于陆衍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来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但是这已然是唯一的解释。 谁能相信a市名声赫赫的风衍公司的创始人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 回去的时候已经午五点了,止兮突然想吃海鲜,陆衍带她到“海市蜃楼”吃晚饭。 “海市蜃楼”是a市新开的海鲜店,以蟹棒河虾和牛排为主打,止兮很喜欢这三样主菜。陆衍想让她多吃点,一直在帮她剥虾和蟹,止兮礼尚往来,不时地把切好的牛排往他嘴里送。 服务生看他们过于恩爱地用餐,都不好意思上前打扰。 “今天胃口怎么这么好?”陆衍把饮料放到她的面前,示意她喝水。 止兮埋首喝了口,饮料酸酸甜甜的,刚好冲淡了嘴里那股辣味儿,她洋洋笑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开心,开心胃口就好,而且我想再多长点肉。” 她也觉得自己现在体质还有些弱,所以她没有强行出去工作,再养胖点,她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这样的想法真是难得。”陆衍上扫了她一圈,又悠悠道:“女孩子肉嘟嘟的摸起来手感好,而且你多吃点,胸前指不定也会多出二两肉,那就更完美了。” 后面的话陆衍音量压得小,仅止兮一人能听到,她抬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想,陆衍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感情结了婚,好似说什么都不顾忌了。 止兮吃得饱饱的,两人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止兮还没来得及转身小念就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小念抓着止兮手臂,生怕她跑掉似的。 止兮往小念身后看了看,念西正大步朝他们走来,而念西身后是蔚氏夫妇。念西礼貌地朝他们打招呼,他看上去显然很开心,甚至叫了声陆衍“姐夫”。 “我们刚刚吃完饭来,你们也在这里吃饭?”止兮问两兄弟。 “嗯。”念西点头,他回头望了望没有走上前来的父母,苦笑道:“姐,妈妈前些日子自言自语说如果她请你吃饭,你会不会答应。”他仔细研究着止兮的神色,见她没有不开心才拉拉她的衣袖,继续说:“姐姐,你会答应吗?” 小念听完念西的话,也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说不上心酸,也无所谓欣喜,肩上的手重了几分力道,止兮偏头看向陆衍,他也正温柔地注视着她,朝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似乎在告诉他,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番外4 心蓦然间就柔软了下来,罢了罢了,她已经如此幸福,死死抓着过去不放也不过伤人伤己而已。她摸了摸小念毛茸茸的短发,笑说:“我会答应。” 她的眼神温柔得像春风般能抚平所有伤痛,小念兴奋地手舞足蹈,念西却悄悄红了眼眶。 他很清楚,她能做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心要有多大,才能放下艰苦的过去,他或许终生都无法理解。 止兮第二日陪白璃到商场买婴儿用品,专柜上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婴儿用品琳琅满目,白璃开心地挑来选去。 白璃怀孕还不到三个月,不显怀,但周身已笼罩着母性的光辉,止兮看她风韵十足的模样,也是别样欣慰。 “都说女人一旦当了母亲就会格外不一样,狐狸,你现在可比以前稳重成熟多了。”止兮把她选了好久的奶瓶放进购物车里,容颜看上去尤为温软。 白璃不以为意,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止兮眼中就永远跟小孩似的。她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小孩,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二十六七岁生孩子是最好的。” “嗯……”止兮想了想说:“陆衍现在好像还不打算要孩子。” “学长都二十九岁了!”白璃惊讶,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是该考虑孩子的事了,况且你现在无事可做,正好生孩子养孩子咯。” 止兮无可奈何地笑笑:“可是他确实不想现在要孩子,孩子的事他一句也没提过。” 白璃撇嘴:“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超市出来已经下午六点,陆衍刚好下班来接她们,何东林今日有晚班,白璃就在止兮家里住下。闺蜜两人躺一个被窝,陆衍独守空房,甚是郁闷。 陆衍睡觉早已习惯抱着止兮,今夜人突然不在身边,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折腾到凌晨时分他从床上翻起来下楼喝水,却见客厅的小灯开着。 陆衍心中微喜,快步走过去。 止兮正在饮水机旁边接水,陡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她吓得差点扔掉水杯,辨清来人后不免恼怒道:“大半夜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 “我有出声,是你自己心不在焉。”陆衍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口,脑袋在她颈肩拱一拱的,止兮觉得微有些发痒,笑着去躲。她撑开他的脑袋,轻笑道:“这么晚了,你干嘛还不睡?” “我睡不着。”陆衍闷闷地说,又紧紧地抱住她,嗓音听起来竟有点撒娇的味道,“我习惯每晚抱着你睡的,没有你在我睡不着。你是不是也睡不着?嗯?” 那一个“嗯”字,尾音拖得老长,止兮的心都被他的声音给念酥化了。 “嗯?是不是睡不着?以往在我怀里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半夜爬起来。”她身子软绵绵的,柔若无骨似的,陆衍的手邪恶地从她的睡衣下摆伸进去捏她腰间的软肉,语带威胁道:“是不是,没有我抱着,你睡不着?嗯?” 略显粗粝的指尖作势还有往下滑,止兮吓得赶紧按住他的手,嗔道:“别闹!” “那你陪我睡,我就不闹。” “白璃还在呢!”陆衍有时候耍起赖皮来,止兮真是拿他没办法。 “都十二点了,她是孕妇,早就睡沉了,你管她做什么?”陆衍语气怨念,“我都睡不好觉了,你也不管管我,就关心那个睡得跟死猪没什么差别的白璃。” “噗!”止兮想,幸而她没有喝水,否则就喷了,或许是从未听过陆衍用这样的词眼骂人,止兮第一次听,只觉得新鲜,倒忘了跟他争辩。 “笑什么?”他们用的是同款洗发水和沐浴露,且都是陆衍喜欢的味道,他闻着感觉那香气都要窜进肺腑中去,异常舒服,他低低地说:“你今天回来一直跟她说话,都没看我几眼。” “白璃的醋你也吃啊?!”止兮惊愕不已,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是孕妇,我当然要顾及她些,你一个大男人,倒是计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小心惹得别人笑话。” “这不是小事!”陆衍极力为自己辩解,“我老婆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这怎么算小事?” 止兮哭笑不得,陆衍咬她的耳垂:“要不要陪我睡?不要我现在就办了你。” “好。”正反白璃不睡到天亮是醒不过来的,陆衍磨人的功夫日渐高涨,她定拗不过他。 谁知她的话才刚落音,整个人就被他抱起来,陆衍笑得春风得意:“还是我老婆对我好!” 这人……止兮失笑。 第二天早上白璃就被何东林接走了,止兮闲得没事,中午去给陆衍送饭,谁知半只脚刚踏进风衍的大门就被风衍的两名员工拉到她们办公室去。 “止兮,你来给陆总送饭啊?”陆衍的助理江姐笑呵呵地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说:“陆总现在正在见客户,你先在这里坐会儿,等会儿再进去。” “女客户?”止兮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嗯……嗯。”小刘毕竟年轻,不擅长说谎,回应的时候眼神左躲右闪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口拙,还呵呵地干笑了几声。 “好了,我知道了,不是客户。”止兮一语戳破,笑眯眯地说:“那我猜猜是谁。” 江姐和小刘紧张地看着她。 “嗯……里面那位姓谢对不对?” 江姐和小刘齐齐败下阵来,看她们满脸无奈的样子,止兮笑着拍拍她们肩:“没事,我也认识她,我们都是旧识。” 谢依静这些年在国外工作,听说她的事业发展得很不错,不过倒是没有得知她要回来的消息。止兮有时偶尔想起四年前那个夜晚仍旧会很不舒服,但是她不会死抓着不放,既然她离开后陆衍都没能和谢依静继续下去,如今她和陆衍已结婚,他们就更不可能。 况且,她相信陆衍。 不过,她却不想见到谢依静,有些人,她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实在没有见面的必要。止兮接了杯水喝下去,朝小刘挤了挤眼睛,说:“等她走了通知我一声,我再进去。” 江姐道:“现在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他们会出去吃午饭吧,你这么等,得多久?” 止兮想想也是,她说:“那我告诉陆衍我会给他送饭。” 办公室里,陆衍放下手机,对坐在他对面的谢依静抱歉地说:“我没办法请你和顾枫吃午餐了,止兮会给我送饭过来。” 几年过去,谢依静看上去仍旧完美得找不到瑕疵,她道:“我难得回来,你就这么对我?” “没办法。”陆衍表示很无辜,“我不想让她多想,也不想让你们碰面。” 谢依静姣好的容颜快被他气到皲裂,她气冲冲地问:“你是怕她隔应呢,还是怕我隔应呢?” “她。”陆衍姿态彬彬有礼,微笑着说:“你们以前就不对付,当然,我知道你如今早就放下,但是我怕她胡思乱想。” 谢依静冷哼:“你倒是活得像个人样了。”一年前她从国外回来的时候眼前这人还半死不活呢。 陆衍但笑不语。 正说着,顾枫的电话打进来,谢依静接了电话后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谢依静前脚刚走止兮后脚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女孩子手上提着保温桶,白皙的脸上挂着亮晶晶的笑容,呵呵地说:“饿了吗?可以吃饭了!” “过来。”陆衍朝她勾了勾手,止兮嘻嘻地走过去,却被他陡然扯进怀里。陆衍环着她的腰不准她挣扎,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道:“早就知道她来了,却不进来,嗯?” 止兮讨好地环住他的颈脖,也学他蹭了蹭,“我怕尴尬啊,所以就不见了。” “我见她,你介意吗?”陆衍认真地打量她的眉眼,企图在她面上找到些微的蛛丝马迹。 止兮沉眸半晌,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听起来嗡声嗡气的,“我知道我不该介意,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但是我还是介意。” “当真?” “不然呢?”止兮闷闷地说,“我若是不介意,我就不会呆在外面不进来。” 怀中的小妻子身子柔柔软软的,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身上,陆衍有些心猿意马,又听她小声咕哝道:“我很不喜欢你单独见她。”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反正你不许单独见她。”说到后面,止兮愠怒的嗓门儿几乎无法压制下去,顿了顿,察觉自己反应过度,她噘嘴道:“反正你不许单独见她,我很不高兴。” “好,听你的。”陆衍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轻轻抱住她,感慨地说:“止兮,你这么在意,我很开心。” 很多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她其实并不多么需要他,她坚强自立有才有貌,无论在哪里都能生活得不错,他甚至认为,他于她而言,都不是多么重要。 止兮捧着他的脸,表情严肃:“为什么会感到开心?你不认为我是在无理取闹吗?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况且你已经和我结婚了。” ... 番外5 “我说实话,你不准生气。”陆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止兮郑重地点头:“不生气。” “我没有多少安全感,或许是你太自强不息,我总觉得,没有我,你也能开心快乐。”陆衍这话说得有些忐忑,他很少害怕什么,这一生仅有的害怕恐怕都是因为止兮。 止兮心中一窒,笑意不达眼底:“亲爱的陆先生,如果我把你的话翻译一遍,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你对我来说其实可有可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开玩笑,陆衍多会看脸色的人,此时若是承认,他就是傻缺。 “撒谎!”止兮从他腿上去,提起桌上的保温桶,状似就要往外走,“这饭你也别吃了,我才懒得给可有可无的人做饭呢!” 止兮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被他从背后大力地抱住,陆衍锁上门,夺过她手中的保温桶放到一边,立刻认错:“我错了,我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你错得很严重!”止兮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但到底没舍得真用多少力,只巴巴地印了个口水印。她胸膛一起一伏的,明显被气得不轻。 “是,我知道了,我以后保证不胡思乱想。”陆衍当即表示知错就改,“我老婆怎么可能离得开我呢,我竟然有那种想法,简直太愚蠢了,我以后都不会乱想……” “我爱你。”打断他的话,她突然说。 陆衍愣住。 止兮转身,搂住他的脖子,仰头说:“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很爱你啊?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对你爱有多深你才能安心的话,我也不介意告诉你。” “有多深?”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蓦然间变得很涩很哑。 “在我看不见的那三年多里,如果不是想着你,或许我早已不在了。这样的深度,足够吗?”她没有父母疼爱,没有亲戚需要赡养,她离开了她最重要的朋友,她只有她自己。 如果不是舍不对他的想念,她或许,早就没有了活去的勇气。 灼热的吻铺天盖地地落在她的脸上,陆衍将她抵在门背上,有些发狠地吻住她,大力地攻城掠池,吻得止兮险些透不过气来。 “呲啦”一声,止兮听到衣服被撕开的声音,她大囧,就是再好的教养这个时候也被陆衍突如其来的热情给烧光了,她一巴掌拍到陆衍的肩上,恼羞成怒道:“这是办公室1 陆衍托着她的臀把她抱起来往休息室走,期间还不忘不间断地吻她,囫囵道:“那换个地方。” 止兮:“……” 果真还是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得有震慑力! - 影楼里灯光明亮,蹭亮的地板反射出明晃的光。 陆衍安静地坐在大厅里深色的沙发上,翘着长腿,垂首看着手中的时尚杂志。他身上穿着雪白的西装,很简单的款式,甚至没有打领带,但是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得简单,反而矜贵堪比上流社会的偏偏佳公子。 影楼里工作的姑娘时不时地偷偷打量他,继而和身边的同事小声地议论起来。 陆衍全然视而不见。 他和止兮已经确定不办婚礼,但是婚纱照却不能免,他们的礼服都是高级定制,陆衍知道拍婚纱照很辛苦,他不想让她太劳累,所以只定了两套礼服,一套婚纱,一套旗袍,而他自己是一套白西装和一套黑西装。 拍摄地点也只取两个景点,室内和花丛。 陆衍虽手上拿着杂志,实则并未看进眼里去,他的目光不禁然地时而看向更衣室紧闭的门扉,神情颇有点急不可耐。 须臾,更衣室的门缓缓打开,陆衍闻声偏头望去。 光线有些微地晃眼,陆衍迎着光芒看向一袭白纱摇曳生姿的女子。 浓密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发间没有任何饰物映衬,婚纱是束腰抹胸设计,干净纯洁的炫白,不加丝毫点缀,紧紧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裙摆绵长,流线般置于她的身后,一静一动间,轻轻晃动,格外漂亮。 止兮张了张双臂,忐忑地迎视他灼灼的视线,紧张地问:“怎怎么样?” 却见陆衍只是凝着她的面孔瞧,沉默不语,除了一双黑眸深沉晦暗,连面部都极为僵硬。 影楼的工作人员捂着嘴笑得揶揄,其中一人凑在止兮的耳边低语了句什么,止兮闻言脸蛋霎然变得绯红,再转向陆衍时不免就有些眼波流转。 她睫毛尤长,漆黑的眼珠转动间长睫毛轻轻煽动,像一扇羽毛刷过陆衍的心尖,激起莫大的心痒。而后,他捂拳轻咳了声,掩过那片刻的尴尬,才慢慢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 止兮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装模作样地理了理他本就平整的衣领,耳根一抹嫣红始终没有散去,“阿衍,你今天真好看。”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好看,她只知道,这是她最直观的感受,彷如这世间最炫目的光华与尊贵,她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陆衍心中一动,若非顾及围观群众不少,他唯恐现在就会低头吻她,他俯身在她发间轻轻闻了闻,感叹道:“果然不办婚礼是正确的选择。” “嗯?为什么?”止兮不明所以地问。 “嗯……因为不想让你现在的美貌被更多人看见。”他唇角扬起浅笑,如雪白的梨花般绚烂绽放,“止兮,你只属于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藏起来。” 止兮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柔若无骨,他的手粗粝刚毅,恰到好处地完美契合。止兮眉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浅笑道:“那你把我藏起来好了,我让你藏着。” 陆衍宠溺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头。 “咔擦”,早就准备就绪的摄影师拿起摄像机刚好把这一幕捕捉来,定格成永恒。 然而,拍婚纱照到底还是十分累筋骨的事情,虽然只有两套衣服,但已然足够折腾,拍完收工时止兮还穿着旗袍,陆衍见她着实累得够呛,直接抱着她回家。 “我衣服还没有换呢!”止兮窝在他怀里,扯着他的衣袖窘迫地说。 “不换了,回去我帮你换。”陆衍无顾他人异样的目光,自顾抱着她走向停车场,“虽然这段时间你长了些肉,但是体质还是很弱,不能太劳累,等身体再养好些我每天早上陪你跑步,争取把身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还白白胖胖的,我又不是猪。”止兮听他提起跑步,不满地咕哝道,她一点都不想跑步。 她皱着鼻子,小嘴上翘出不满的弧度,怨怼的神情尤为可爱,陆衍爱怜不已,失笑道:“你身体不养好就别想出去工作,你看着办吧。” “好吧好吧,依你,那我明天就起来跑步好吧?”止兮撇嘴。 “再过一段时间。” “就明天,我们可以先跑一小段,然后逐日增加路程,量力而行,可以吧?” “好,可以。” 车里摇摇晃晃的,止兮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车在门前停,陆衍把她抱回卧室,给她卸了妆又抱她到浴室洗了澡,再抱她回到床上的时候她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止兮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声音听起来状似呢喃,她说:“阿衍,我想要个宝宝。”有宝宝多好啊,软萌小生物,抱在怀里不知道多可爱,她就喜欢小宝宝。 陆衍保持着微俯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叹息说:“再等两年,好不好?” 止兮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安静地躺着,面容映着雪白的靠枕,微微泛红,格外地美。 再等两年,等她的身体再好些,让他多点时间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 然而,意外来得那么措手不及。第二月中旬,止兮在风衍陪陆衍用完午餐,还未走出风衍大门,只觉得一阵眩晕乍然袭来,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止兮陡然朝地上倒去。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着叫救护车,然后她被人打横抱起来,落进她无比熟悉的怀抱。鼻翼是她所熟悉的气息,止兮安然地逐渐陷入彻底的昏睡中去。 雪白的病房,消毒水的气息淡淡地弥散在空气里,止兮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色仿佛比头雪白的枕头还要苍白几分。 陆衍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双眼血红,白璃立在他的身后,从她的角度,竟看见陆衍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到底什么情况啊?”白璃焦急地问还在诊脉的何东林。 何东林放手,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地又诊了遍。白璃急得跺脚:“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啊!” “没什么大问题。”何东林站起来,神情严肃道:“她有孕了,不过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是贫血和低血糖导致她晕倒,好好将养身体,没有问题。” 陆衍如释重负。 “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她休息。”何东林拉住白璃的手,白璃的肚子已经五个月了,他不希望她的情绪有过多的激动。 番外完 他们走后,病房里子就显得异常寂静,陆衍给止兮掖了掖被角,将她额前的头发顺到耳后,他动作很轻,生怕惊醒她,可止兮还是醒了过来。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陆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汗津津的,全是刚刚吓出的冷汗,怕她握着不舒服,他又缩回来,紧张地问:“感觉怎么样?” 止兮揉了揉额头,疲倦地问:“我怎么了?” 陆衍的手隔着棉被放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抚了抚,笑道:“你这里,有宝宝了。” “啊,什么叫有宝宝了?”止兮一时没有听懂,蓦地恍然过来,她眼眸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陆衍,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你是说,我有,我有宝宝了?” “嗯。”陆衍蹭了蹭她的手背。 “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她目光炯炯的,但是面上却露出外显的欣喜,又难以相信道:“怎么会呢?是不是诊错了?” “不会错。”陆衍低声说,无奈地朝她微微笑了笑,“应该是漏网之鱼。” “真好啊!”止兮喜滋滋地感叹,“阿衍,我有宝宝啦,哎呀,真好,我们的宝宝。” “嗯,我们的宝宝。” 止兮怀孕的前三个月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唯独胃口变得极好,无论是早餐还是晚餐食量都是以往的两倍。白璃休产假,陆衍要照顾止兮还要忙风衍的事务,几乎忙得不可开交。 止兮怀孕第四个月的时候吃东西已经没那么馋,而且嘴巴变得异常挑剔,且沾不得半点腥味,更是容易呕吐,每天至少得吐个三五回,夜里睡觉也极为不安分,怎么躺都不舒服,总是辗转反侧,很难入眠。 她没办法睡觉,陆衍便也无法入睡,夜里得不到休息,白日还要忙大堆的工作,渐渐地,陆衍又瘦来。 止兮看着心疼不已,她提过很多次晚上要跟他分开睡,奈何陆衍全当耳旁风,他说他离开她,更加睡不着。 止兮怀孕六个月的时候,终于不再反胃呕吐,夜里也逐渐睡得安稳,陆衍才终于得以喘了口气。而同时,白璃生一名男婴,取名何景璃。 止兮怀孕满九月,白璃已接手陆衍在风衍的全部工作,陆衍退出风衍,全日呆在止兮身边,半步都不敢走远。 “你不要那么祈天之忧好不好?”止兮哭笑不得地凝视他随时随地如临大敌的模样,“天底那么多女人怀孕,你看谁和你一样?我喝口水你都要亲自看看是不是温热的。” 陆衍把手中冒着袅袅热气的水杯递给她,“那些当丈夫的不心疼自己老婆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心疼自己老婆,况且你身体本就不是很好,又即将足月,我自然要多注意点。” 止兮皮笑肉不笑,心想,你这是多注意“点”吗,好多点啦! 止兮怀孕后身子渐渐胖起来,如今已九月,肚子高高地隆起,面色看上去容光焕发,动静间满是成为母亲的温软,偶尔一个眼波扫来,带着孩子般的俏皮,陆衍更是喜欢。 晚上睡觉时止兮要侧着睡,陆衍便一直与她面对面躺着,室内开着小灯,止兮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轮廓,她抚着他的侧脸,浅笑道:“阿衍,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我还没有想好,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 “我只想到了女孩儿的名字,我希望她的名字简单而充满光明,就叫陆小白好不好?” “好,陆小白,很好听。” 止兮微笑,困意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陆衍在她额头上落一吻,很快也睡了过去。 陆衍做了一个很绵长的梦。 大雨滂沱的黑夜里,一个形容瘦弱的女孩子拖着行李箱沿着人行横道慢慢地走着。 她穿着黑色的长袖外套和黑色的长裤,脚上是一双被泥泞污染得看不清原貌的帆布鞋,手中举着一把蓝色的雨伞。 她路过一家宾馆的时候停脚步,目光望着宾馆门口大红的标价牌顿了片刻,被冻得苍白的唇无声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然后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最后她在一家超市的遮阳伞驻足躲雨。 陆衍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不走,他的脚也是僵硬的,像灌满了水银,无法动弹。她僵直了脊背,就那么站了半个多小时,等到雨势终于小了些,她才拖着行李箱离开。 这次,她走进了地铁站的候车室。 她没有去买车票,只是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或许是过于精疲力尽,她甚至没有心力弯腰去把她鞋面上的污渍擦拭干净,就那么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深夜的地铁站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工作人员来清场,她疲惫地拖着行李箱离开候车室。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冷风萧瑟,路面湿滑,她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从候车室出来后她并没有走多多远,因为她去了附近停车场的地室。 停车场有人看守,她是趁工作人员打瞌睡的空档偷偷溜进去的。 地室里黑乎乎的,昏暗的幽光几乎没什么亮度,反而衬出一种鬼森的阴冷气,她走得格外小心谨慎,最后她在地室最角落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靠着墙壁坐来。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膝,身体蜷成一团。 她面容憔悴不堪,可能真的太累的缘故,没一会儿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衍走上前去,他很想告诉她,你不能这么睡,会感冒;他很想跟她说,止兮,你乖一点,别这么折磨自己,跟我回家,家里什么都有,你别离开我。 可是他的手却如一缕幽魂穿过她的身体。 他在她身边守了整整一晚,天,渐渐亮了,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停车场。她似乎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如他般,仅是一缕幽魂。 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去,阳光洒来,明恍恍地刺眼。她走进一家超市,挑挑选选很久才拿了个面包走到柜台,她竭力朝老板露出笑容,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三块。” 她“嗯”了声,准备掏钱,却状似不经意地看到生产日期,忽然惊讶道:“老板,这个过期了,你看。” 真的过期了,老板面上有些挂不住。她笑盈盈地说:“老板,你把这个给我吧,放心,你这种小本生意,我不会举报你。” 老板松了口气:“那你拿走吧。”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老板轻蔑地哼了哼。 她从超市里出来,找了处长椅坐,看着手中过期的面包,她没有多想,拆开吃起来。她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狼吞虎咽地很快就解决了面包,然后她仰面望着头顶高高的蔚蓝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都没有回神。 陆衍觉得心脏处像是被什么在用力地搅动着,撕心裂肺地痛。 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 寂静的夜里,只有床头的灯还在幽幽亮着,那是这个夜里唯一的光明。夜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窗帘轻轻拂动,微微作响。 陆衍凝视眼前睡得正安稳柔和的妻子,眼里有晶莹的液体落来。 她离开的那三年多里,他曾无数遍地闭着眼睛尝试去感受黑暗的世界,吃饭时走路时工作时……每一次无不在短短的时间里陷入迷茫,他无法想象她到底是如何度过那黑暗的漫长的时光。 而他却忽略了,忽略了她从陆家离开之后那千辛万苦的六年。 他不知道是何种的心灵感应才让他梦见她心底的过去,她从不曾对他说起这些年她是如何过来的,她说的永远都是“我很好啊,我好好的,我很满足。” 我很好啊,我好好的,我很满足。 幸而,他们如今都好好的,也很满足。 陆衍蜷着身体,脑袋轻轻地搁在她高高隆起的肚皮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正在跳动的生命,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和证明。 他唇角轻轻扬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窗户照进来,在他们身上落熹微的光晕,暖洋洋地构成一个完整而宁静的世界。 - 苏止兮离开的第四十五天,白璃将止兮的邮箱账号告诉陆衍。陆衍破了那个邮箱的密码,里面全是苏止兮离开前数月写的日记,而她走后,那个邮箱再也没有她新的日记记载进去。 时隔五年,止兮满月后才突然想起这个邮箱,夜里满怀纪念地打开,里面躺着数封非她写的邮件,全部以草稿的方式保存,且清楚地记载着日期: 第45天:止兮离开的第四十五天,我阅览了她全部的日记,她说她会好好活去,不会轻易放弃,她说她爱我。以前在一起时,她总说她不会爱我,我信以为真,如今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可我没想到,她比我更傻。 …… 第60天:整整两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却像是已经过去整整两年。这个邮箱我知道她没有再用,但我还是期盼着有朝一日,她会请人帮她看上一眼,知道我在满世界地找她,知道我若不找到她,誓不罢休。 …… 第365天:整整一年了,白璃结婚了,顾枫接手了家族企业,谢依静出国了,而止兮,还没有半点消息,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只有我,还在不要命地等着她回来。 …… 第801天: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我的生命好似已然过去一生,而转眼也不过才两年多的光景,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我还不知道止兮身在何处。 …… 第1211天:今天得到消息,还是没有任何音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花费了那么多资源找她还是什么都找不到,甚至连一个有关找到她的假消息都没有。生命在无声地流逝,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 第1250天:或许是上天可怜我,兜兜转转,我终于又与她重逢。她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 止兮关闭邮箱,她趴在电脑桌上安静了很久,等眼里的血红消散去,她才站起来走向客厅。 璀璨的光影,陆衍轻轻摇晃着手里的玩具逗摇篮里的女儿,小女娃窝在摇篮里朝他咯咯咯地笑,胖嘟嘟的四只爪子不停地在半空里挥舞。 陆衍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向她,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盛不的柔情。 止兮想,这就是她所追求的完美的生活。 (番外完!感谢大家对这部作品的支持!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新文《你来自天王星》于2016。4。1上线,美好的愚人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