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彼岸》 第一卷 此岸 第一章 诗序 爱的彼岸 目光中的彼岸 凰舞伴,麒麟随 云海九川,风在你的剑梢流转 隔岸流火,此岸悲欢 过往,且把一头青丝吹散 陀罗花艳长风里,清泪流尽人不知。 抛情弃爱,但求忘却 只落得,萧萧空谈 彼岸渐清晰,彼岸渐遥远 执子之手,衣袂翩翻。 我为陌客,你为渡船 我,已潸然 彼岸,在人无法回首的背影里 情路遥遥,云水漫漫。 第一卷 此岸 第二章 泪尽 今夜,把一生的泪流尽。 清泪,漾着人的温暖,滑下我的双颊。蜿蜒,淌进紧紧抿住的嘴角,落进我轻颤的脖颈。 夜已阑,人已醉,情已困,泪不住。 我轻叹一声拉合上窗帘,僵直地坐在桌前。手抚上冰凉的矿泉水瓶,摇一摇,水好听地荡出清冽。我崩紧心里的弦,那根黑色的不再自语的弦,扭开大号白色药瓶的瓶盖,倒出。哎,和着苦涩,我竟要独自吞噎那么多。 一把又一把,我艰难地咀嚼着,白色的药粉末儿和着农夫山泉股股流入我的喉管,那药味儿,竟是滚烫而熨帖的。我泪眼朦胧,将悲伤拥入怀中,任自己倒在柔软的床上。 我看到的是痛苦的挣扎,是纷繁的世情,是高考的一败涂地,是我爱的人支离破碎的背影。是自己一的脸,年少沧桑。 如水一般,世界起了涟漪。 窗外,兴许已是灯火阑珊。 此岸的我,泪痕已干。 纷纷攘攘的,嘈杂声自四面八方而来。男子浑厚有力略带方言的吆喝声,姑娘们低柔轻软的谈笑声,男女针锋相向的对骂,车水马龙之声,远远又近近的,模糊得我的脑袋生疼。黑暗杂以玄色,恶心地旋转不休。 不是说是个潮湿滑腻的幽暗洞穴吗,有人说是一扇轻掩的大门故人在门后轻唤你的名字,还传说须涉过一片烟霭纷纷的忘川。正暗自寻思着“死”的意味,四面的声响如潮水般拍打流进我的耳,谁点燃了太阳,“腾”的一声光涌进了我从未感知的眼睛。刹那间,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 “啊”我轻唤道,退缩着,有人扶住我的肩。我从手指缝隙间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的世界…… 是红的。 我支着肘半倚在座位上,一双如皎月般明亮的眸子关切地凝视着我,朱红的唇瓣在对我哝哝软语,她在对我说什么,听不真切。我打量着,这小小的布质密闭空间被染得红彤彤的;低头细看来,我和那女子的裙裳也都是红艳艳的。刹那间我好晕眩,好不容易捕捉到女子的一丝话语。 “墨姐姐,我求你想开点吧,还是身子骨要紧呀。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小月我只有…”说着竟抹开了眼泪。 小月?这情状怎会如此像电视剧里的丫鬟和小姐。她的泪落在我脸颊上,我猛然请醒。我的妈妈咪哦,此时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伸拨开红色的窗帏:午时的灿烂阳光下,车来人往的集市,古色古香的店铺,男女老少着汉式对襟服,甚是热闹。 我的双眼被强光刺疼了,泪夺眶而出。四轮木车上的各色纸扎灯笼,货架上陈列的粉盒梳子头钗,竹筐里插着价标的麦子小粟,都成了花花绿绿的色块。 我来到了哪里,不,我死到了哪个鬼地方! “墨姐姐,你怎么又往窗外看了,会遭人笑话的。”小月嗔怪道,嘴角一挑。放下帘,才又注意到那铺天盖地摄人心魂的红。小月年纪很轻弯弯的双眉如远山黛青,时不时好看地蹙起,杏核眼兴许小了些但明亮透着温柔的细致。长了一张丰满的脸,头发简单的绾成两个髻子垂着绿丝绦。在21世纪,就是个青春伤感期的孩子。 她摸出一方顺滑的绸缎来“现在您总可以戴上了吧,过了这十里桥上了小路,聂公子的府邸就要到了。”吃吃地她笑了起来。 吃吃地她笑了起来,把红头巾抖抖盖在我头上。 想说自己没震傻,不容易。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掀天动地的锣鼓声中被八抬大轿从欢呼熙闹的人群中抬进了那个府邸。只瞧见铜制门槛高高大大的,狮型石兽屹立着披戴红绸,婢女奴仆像武则天乾陵的石像般开道肃立。我忙乱地拉紧头盖被小月搀着小心移步上了门阶。 我到底要嫁给谁?这家的气派委实不凡,看那些袅铜漪绿的装饰其主人的欣赏水平也实属古玩名家。想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我年纪多大,长相美丑?猛然回想到古代女子嫁人大多低龄,不由为自己虚岁大概尚未及廿而松了口气。 这众仆敬首的中庭小径怎么那么长,假山名草重檐叠嶂,好不容易才又看见了一道辕门,穿金戴银的喜婆们侯着。我知道这扇白玉雕花门叫做“二门”是极富贵官宦人家通往内室耳房的屏障,看来此府果然来头不小。这种人家会娶怎样的女人?我暗暗发怵。答案只有两个:相府侯爷的金枝玉叶和官窑子里的花柳姑娘。又只有一个陪嫁丫鬟,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不用做了。 轻移莲步,终于迈进了喜堂,雍容华贵的妇人的裙边和厚底饰东珠绿牙子官靴从轻拂的头盖尽收眼底。我的心收得好紧,大气不敢出料知此屋定是金玉达贵满堂,更害怕的是,莫名其妙就要与之“合卺”的夫婿。这种公子哥儿不是书呆子就是流氓,若是薛蟠那种见女人就上的人怎么办!血涌回心房刷刷作响,只听见喜婆媚道“夫人,海姑娘到啦,快快有请大少爷来携手拜三公早日欢度良宵吧!” 轻佻之意溢于言表,面前的贵妇人对身旁低声喃喃道“快请大少爷来!”有人碎步匆匆而出。我紧抓住小月纤细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赛白雪呀赛白雪,明明是心死自尽为何又落入如此荒谬,腿一软险些瘫软下去。小月此时却不争气地猛拧我的手臂,她要干什么呀她。却忽听众人身后一声女子惊呼 “老爷夫人!大少爷他…他又跑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逃婚戏看得多了,还真少见过大男人逃婚的。难道那个聂大少爷是反抗封建主义包办婚姻的资本主义萌芽?还是我是个臭名远扬的河东狮或性虐待狂,所御男人皆精尽而亡?我猛摇摇头,想的什么呀,这哪儿跟哪儿呀。 不知道作为新娘,我是不是应该应声晕过去来个不省人事才符合剧情,可惜其间人情关系我方未搞清,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我故作怒意,狠拉下头巾,只见济济一堂的众宾客无不窃窃私语,聂老夫人脸色铁青嘴角肌肉抽动着吐出“孽障”种种几个字,聂老太爷干脆嗖的拂袖而去,众人立刻纷纷七嘴八舌沸开了锅。 “这聂家是京城最大的富商,可聂家长子从来都神出鬼没的,听说就喜欢结交来历不明的江湖剑客,成天舞刀弄枪的,没个规矩!” “我说呀,那个聂庄好像从来不为女色所动,一年之中没在府上几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哈哈…” “像聂家这样的大人家,想着法子找女人拴住大少爷的心,脸面早就被丢尽了,也不知是谁欠下的孽债。哎,看着出闹剧怎么收场…” “听说这个海姑娘是夫人特意托人从青州名院里选来的,小字如墨,尚未破瓜,只可惜也不是艳冠群芳嘛,不然聂公子干嘛逃?” 人语与嗤笑中,我竟然渐自沉下心来。人不是父母给的命,人的命握在自己手里,可笑,为什么我还傻傻地守着这句话。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这个世界接纳了我,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一定,要把戏演下去。 刹时,聂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伸出玉环响佩的双手立压满堂无声,脸色又转为无可藐视的高傲,眼神里隐过一丝轻嘲和阴险。 只听她浑厚声宣道“今天这门婚我们聂家是结定了! 她环视全厅后像饿虎一样直直盯视着我,寒气径径渗入我的骨髓里,这女人…我心里一惊, “叫二公子着喜装前来!” 不会吧,这女人为了门阀颜面,竟然会……… …这老太婆竟会做出如此残酷毒辣天理难容的污秽之事,以嫂嫁叔。我真是无意逃出鬼门关又偏进了这阎罗殿了我。这是什么伦理观念,岂不成了政府提倡的资源最优化配置打死不能浪费了? 五雷轰顶,电闪雷鸣,我也压根儿料想不到这海姑娘的身子如此禁住折腾,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破渔网遮去视线,腿一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梦见中学时代体育课八百米冲刺,那个叫狠。 …… “她有暗器!快,保护夫人,别让那女贼跑了!” …… 带我重新拾起支离破碎的感知,定定神,有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在凝视着我,见我已睁开眼直勾勾的视线也不闪躲。有些被看得心慌,我偏过头,想动动手脚却无可奈何。那张脸,薄嫩的嘴唇白皙的肤色额头上的茸毛,凑得那么近让我不得不仰视。他蹙眉,他含笑又似涕。 有一条摇着信子的响尾蛇游过我脊背的沙海那闪电般的战栗,这个男人…不!这个孩子正带着调笑的表情抽丝剥茧般轻柔地剥去我的重重衣裙。 “你,你干什么!”我嗫嚅着充血的双唇嘶喊道, 厚厚的红色床幕垂着,跳跃的烛火映进缝隙,不知照在我脸上是怎样一幅惊惧无力的表情。 “干什么?哼!大嫂…不…老婆你和我新婚良宵,你说夫君我想干什么,嗯?”这个孩子的双瞳竟燃起熊熊的紫色欲焰。 我的天,他还是个孩子哪,怎么能够…难道… 多么扭曲的人性。他的双手如鱼得水地在我胸前游走,十指柔软如蛇让我那么敏感,我不由地蹦出泪花来,僵直的身子不住抖动着。天哪,虽长相并不出众超人,二十多岁我从来自视清高没正眼瞧过几个未熟或自视成熟的男人,只偷偷企盼着将初夜留给那个必然的最真的懂我一生沧桑痛楚的人,我要他宽阔硬朗的怀抱,我死死哭泣。 由不得牢牢捆缚在柔软大床上的四肢的死命挣扎和我似哽在喉中的尖叫,我“夫婿”的弟弟把热烘烘的脸贴近我的耳根,他把细滑的舌尖蛇一般滑入我的耳中,霎那间,我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高垂的床幕,这温热而充盈的炽痛宰我血淋淋的心房上硬生生烙下永洗不去的耻辱。 弦“嘣”地彻底断了,我松了死命的挣扎,沉入粘粘的火山湖,任由他,任由他的舌顺着我敏感的处女身躯往下滑,直往下滑。 为什么?感情一直都是女人的一厢情愿么,女人的肉体是那么不值钱任人拿去么,束缚我们的男人玩弄我们的男人要的不就是这具躯壳的一次性使用权么?可笑! 那个岑在我手臂上用刀刻上他的名字的人,还不是对庸俗的脂粉女子神魂颠倒。后来我冷笑着再用刀把那疤带肉剜掉,泪落如雨。 他如鱼得水地把我越缠越紧。曾经以为变态性行为只在美国大片里才有,看来我彻彻底底地看高了现实。比死亡更可憎的痛楚撕扯着我的脆弱和清白,火山大爆发地我破口大声咒骂。我恨。我恨死亡,我恨生存,我恨屈辱的生不如死,我恨自己感官快乐地呻吟。 他蓦地停下,俯上我毫无遮盖的双乳讥诮地笑道“你恨么?要恨就恨我那位不知风月的大哥吧!你知道么,我也恨他,恨他得要死,没有他我也不会武功尽失永远是现在这副臭小孩的鬼模样!今夜就把这份账一起栽在你的头上吧,好好陪我,大嫂……”我猛喷了他一满口唾沫。他怔了怔又不以为然地抹去,翻身从脚踝处“嗖”地拔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在我眼前轻轻摇晃。 “娘们儿,今个看来非得让你尝尝被我聂爻虐情的滋味。”他恶狠狠地吐着字,用匕首尖轻触我紧绷的颈侧。血,滚烫的血,冒着岩浆般的泡泡,升腾我的绝望。锥心刻骨。 瞳仁快要散了吧,我自嘲,恁得如此荒唐。突然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喘不过气,我在水中泡沫的窒息中上浮上浮…… 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人生,是个什么东西! 玩弄我的,赏我耳光的,淋我以血污的,人生。 “墨姐姐,你醒醒,我求你醒醒!” 足迹横斜到天边,草沙上残留的一只破履,人已佚亡。 彼岸明灭的火光,曼陀罗盛开在遥远的水空中,娇艳。 无论我怎么嘶声呼唤,你也不回头。 留我一人,在此岸。 冰冷的泪水湿了那一枕芦苇,有人抱着我失声恸哭,她的发丝湿冷地粘在我的脸颊。“小…小月…”我气若游丝,心里突然很想抱住她瘦弱的肩大哭一场,可怎么也没那个力气。她抬起头,埋怨地端凝着我薄薄的朱唇微颤 “墨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你有暗器却不发?为什么,你会被如此侮辱呀!”她又搂紧我,泪涟涟下。 方才忆起那场用不想记起的噩梦,心如刀割。聂爻,聂家,这是一群什么样的恶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辱我如此!恍惚记得那头恶兽提到聂庄,如今我还真从心底恨他,疯了似的想忘记身体撕裂的疼痛,想把屈辱和怨恨推倒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身上,自己真是可笑。 等等,难不成,我这具身子会武功?这可真是上天弄人,白白对不住这具身体的主人。很内疚,没保护好你,请原谅我。那刚才救我的人是小月,她也会武功? “小月,扶我坐起来”我喃喃道,她扶着我单薄的肩靠在那堆厚实的芦苇上。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过去和现在,为了活着,为了彼岸,苦苦追寻的彼岸。他不在这里,他在哪里? 我心中蓦地生出一个点子。我要装傻,要装作被屈辱所逼疯了,以致忘记了自己和自己的过去。我要让别人告诉我我来时的路,我要自己决定要走的路。 我抓住小月的肩膀,失声问道“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这句话实是半真半假。 小月似是惊住了“墨姐姐,你…” “月儿,我真的,什么也记不起了,什么也不想记起了…”我把头埋在她怀里,良久。 她坚强地扶我起来,“姐姐,回去吧,我们回青州。葛长老,也许,会原谅我们的。” 我们的面前,是渺渺的泗水,隔岸的渔船光火摇曳。田野的风吹送谷子的芬芳,吹乱我们零乱的发丝,她一定背着我逃了很长的路。 清冷,忆到欧阳修 “忽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 第一卷 此岸 第三章 鬼泣 由船换马乘,不知晕晕乎乎颠簸了多久,我在一个温暖的地方睡了。第一次感到很安心。没有成堆的案例文件,没有发光的电脑屏,也没有酒席饭桌上疲于应付逼我卖笑的臭男人们。真的,很温暖… 睁开眼的时候,一位慈眉善目颇有仙风道骨的青衣老丈正微笑着看着我,“墨儿,你觉得怎么样?” 呼,和我早已过世的爷爷一样腻乎,眼泪不住涌上眼眶。是我爷爷?我也太幸福了吧。这么温柔的老人… 把完脉,“爷爷”为我掖了掖被角,慈爱的凝视了我一会儿,道“你知道我是谁么?墨儿。” 我语塞,颤声说到“你是…爷爷?”可别瞎猫撞上死耗子。 他笑得浓了,长长的两道白眉伸出抖动着,可爱极了。 “气虚兼弱莫以时…”他对我说道。 什么嘛,上句不接下句,什么古怪老头。看我一脸呆样,老头拂袖而去,轻掩门扉。 嘿嘿,怪老头,你到底是不是我爷爷,总得回答我一个吧。 正郁闷着,门外响起人语声。我立刻跳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那声如游丝,只能略微捕捉到几个词句。两个人都是男人,我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是我“爷爷”。 “…她记忆似乎丧失…任务失败…我们派人…那就只有死!”老人的语气凌厉摄人,和刚才绝然不同。我的心寒了一半。 只听一男人问“…她武功…废掉…没有利用余地…官窑去…” 老人叹息道“连口诀也…唉!” 语声绝,我已知自己身处的绝非安身立命之所,而是危机重重之地,应付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弄得身首异处。我从来不畏惧挑战,至少是别人强加的挑战 。我一定要获得自己选择的权利,权利?唉,职业病又犯了。我快速缩回被窝,可不能被发现我偷听。 从二人的话风中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是“我”原来在的地方,我在这里学会武功,我是一个任务的一部分,我面临着被这个神秘组织灭口的危险。 由不得我多想,一会儿推门进来个黄衫小丫鬟,喂我喝了一陶碗的药。本来心存顾虑想推委不喝,但她二话不说硬是用手掰开我的嘴灌了进去,几滴深棕色的雨点落在被褥上。小毛孩儿敢硬逼我,我心中火气大旺,正想开口大骂她一顿,却忽然支挺不住沉沉睡去。 无梦。也不知睡了多久,幸好不是毒药,窗外晨光明媚得很。我坐在床上伸懒腰,门外忽然溜进来个白飘飘人影。 他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坐在床上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很高大,二十四五开外,脸庞瘦削眼眸明澈鼻梁挺立长得很是俊挺,漆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额旁两边垂下的发丝飘摇,那身肌肉也够我喷血,光是健壮的胸肌就已经在深色内单衣下呼之欲出。只是坚毅的剑眉深锁,看我的眼神也深不可测。 我知道,光是我白痴似的打量表情早向他证明我的失忆,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看这位帅气大哥怎么反应。 他眼眉一舒,快步上前,竟把我从被窝里直直拎了出来,一甩又横着抱我在他的胸前。那只手粗糙有力,男人的手。他信步走向门去,我吓傻了一般偎在他坚硬的胸前。 他开门,过了一段绿意环绕流水潺潺的过廊,又开一扇门。 木制的地板铺的很宽很广,被激烈地磨得锃锃发亮,落地窗子透进的光在地上映出斑斓,墙角陈着古怪的青铜器里面盛着诡异的红色液体。我吸了一口阴森森的凉气,抱着我的那只手没动。 “嘭”他冷不丁把我甩在木地板上。好痛,我半支着身体吸了口气。这男人,怎么这么粗鲁,怎么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我抬头桀骜地看着这个男人,他依旧蹙着眉头眼光深邃地看着我。我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内衣也不知被谁换去了,我一阵心虚,不由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好!他不会想把我带到这个偏僻诡异的地方杀人灭口吧,想起那天偷听的谈话我心里直犯怵。 我正想爬起冲向门口,他双手早已压住我的肩膀。“咚”我的脑门砸在地板上,眼前金星直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是要杀我就是要强奸我,哪一种都是死翘翘了。 反抗之心却不死,拼命支棱着身体,他却早已压了上来。他的脸离得那么近,急促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上,乌黑的发丝扫落在我的脸上好痒,我身体里循环不休的血轰的全涌上脸来。看来晚节不保,我感到他紧贴着我的健壮身躯的运动。 逃不掉,女人终是逃不掉男人的逼迫。无奈,辛酸,痛苦,贯穿了一生,不能学会无情的生存就只有作风中哭泣的残花。 只有死拼了,我正准备来个狮子大开口咬上他的脖子,突然剑光一闪,他手里的一柄长剑已向我刺来,正往眉心。我惊慌失措,看来此人不仅想要我身子更要夺我性命,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痛快。 黑暗中却没有痛觉,难道他剑术如此高超,在一瞬间刺穿了我的头颅?下一秒却还能睁开眼,看到他已收了剑自顾自地微微一笑。我感到自己僵直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板瑟瑟发抖,心中疑虑万千。 他利索地离开我的身体,背对我站着,说到“你先回房吧,跟着门口的那丫头走。” 不会是神经病吧!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男人?莫非又是个有性变态倾向的男人,我脊背一阵发凉。愣久了说不定他又改变主意不放我走了,我赶快站起来冲向掩住的门扉。 快到门边时,我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回头。他高大的身影背着午后的光成为暗暗浓浓的轮廓。 门口果然有个扎着总角辫子的女童侯着。 我跟着那女童走在春意盎然的回廊中,心中却反复回响着他那句“你先回房…”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厚重,又有种起伏跌宕的不安。 眨眼又回到了屋前,童子面无表情地对我使了一个进去的眼神就原路离开了。想跑也没用,我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可是身处在一群恶鬼的基地里,说不定正有无数双眼睛隐在花草石廊的背后紧紧地监视着我哪。我不敢多在门口张望,赶紧推门进去。 屋内却已有了个人。 他大咧咧坐在窗边太师椅上,正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里的一柄短剑,瞧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剑,转向我咧开嘴爽朗地笑了。 “大姐,你总算回来了。小弟我想你想得好苦哇!” 此人皮肤略微黝黑,眼眸黑亮有神,一张脸很是俊俏却又像个村庄汉子。他似是留个平头,摇头晃脑间脑后高高的马尾忽闪忽现,一身葛麻短褐,年纪很轻。蛮朋克的嘛,我想。 “…大姐,你不知道,你走这么久,暗器部都乱成了一锅粥。葛老头扶植的新总管也没有什么高妙法子,要不是你失…” 他猛然打住,看着我茫然的脸做了个鬼脸。“对不起哦大姐,我忘了他们跟我说你失忆了…不不…如果大姐你不愿我提,我就一个字再也不提失忆的事了。”他忽然又小声喃喃道“我就说你从前最不能容忍我叫你大姐的…” 我听得都愣住了,哪儿来的小子,这么多话。 他束地起身整好衣服换上一脸正经,拱手道“在下高晓星,是剑器部烈大哥门下首席,和你还有大哥一样从小没爹没娘…烈大哥总还知道吧,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肌肉男…话说回来,嗯大姐,你怎的会连我都记不起了呢,我第一手剑法还是你教的呢!” 我不禁打断他“你……” 他诧异地笑笑,向我吐了吐舌头“你从前都叫我晓星的…对了葛老头说要…”门口风一般闪进一个持檀木托盘紫红裙装的少女,眼中似有凛冽的冰风,徐步走向我们。“海姑娘该吃药了,请你出去。” 晓星不以为然地拍拍我的肩,从大开的窗口纵身跃出,我傻了眼,一瞬间只见无垠的春光乍的的从窗口泻下。他爽快地语声却萦绕在耳边“姐,我走了,再来看你。” 思付着他那一大席话,不知觉我已被那少女扶到床沿坐下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碗黑乎乎的汤药。反正反抗也没用,那女孩手劲儿大着呢死死捏住我肩膀。不久又迷糊地睡去。 “… 你走这么久,暗器部都乱成了一锅粥。葛老头扶植的新总管也没有什么高妙法子…” “…和你还有大哥一样从小没爹没娘…” “… 我第一手剑法还是你教的呢!” 还有他那爽朗的笑脸。也许,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你先回房吧,跟着门口的那丫头走。”这声音,是前日在门前偷听到的声音,说我再没有利用价值的声音。 半夜醒来,窗外星空,只有一盏孤星。 第一卷 此岸 第三章 口诀 浑身酸痛难耐,也不知是睡了半日还是x日半,我头疼得起来找水喝。 手哆嗦着刚盖上八仙桌上的茶碗,眼角瞥见白天半翕的窗口闪过一个白飘飘的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关窗子,他已站在我的面前。 明白了那天说话的人是他后,我心里已对他顾忌三分。我谨慎地退后,冷静道:”你来做什么?“ 他根本没看我,走到桌前拿起我喝药的空碗置到鼻前轻轻地一闻,不禁皱了皱眉头,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掠过。他放下碗,径径走向前来,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青布包袱,包袱不大,但包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半夜偷偷潜入年轻女子卧房,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他要对我不利!不会,那日在道馆他有的是机会动手,那他到底来干什么,他和那个笑里藏刀的老人到底有什么阴谋? 我挺胸大声道:“你要是敢对我不利,我就叫…“他的手指已压在我背后的穴位上,只是还没有用力。 ”你敢么?“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滑到了我身后。随后他默默放开我。 “你不用紧张,”他拉把椅子拂衣坐下,毫无声息,“我只是来给你送个东西,送了就走…你不用那样瞪着我…”他抬眼端凝着我。 我尴尬地收敛眼光,咬住嘴唇,微微侧首:“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把包袱塞到我的手上,起身离去:“你看了便知。”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挽起的门帘,想问点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他突然停下,轻声道:“那个药,你别再喝了。” 讨厌被命令,讨厌被男人命令,更讨厌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男人命令。 我冲向前去:“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说不喝我就不喝,我看你也不是个好人!” 他也不回头,衣摆飘摇地消失在门帘外,“也好,如果你想筋脉尽断的话…”那极有力度的声音还在耳边萦回。 我怔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包袱,几滴眼泪落了下来,在青布上纷纷化开了。女人,为什么常常会莫名地流泪呢? 打开包袱,那竟是一本书,不,一本手写的书。 写着世界,写着我的过去。 我叫烈如歌,你叫海如墨。 当然,这都不是本名,因为,我们都是从小没有爹娘的孤儿。 从有记忆起,我们就在这个叫鬼泣宗的暗杀组织里学会打打杀杀,你死我活。 鬼泣宗位于庆印国青州城外的深山悬谷中,机关重重,一切事物都掌握在创始者以及宗主葛先生的手里。葛先生手下有三大弟子,大弟子烈如歌司剑器部,二弟子月如水掌密闻部,三弟子海如墨控暗器部。其中二三弟子皆为女性,这一点即使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游侠也是不尽知晓的。因为我们身怀太多宗里的机密,为保忠心,宗主每年让我们吞食一种慢性毒药“忘忧草”,解药也由他赐予。 葛先生武功幽深内藏不露,听闻还没有人见识过其杀人用的兵器,又擅以和善老伯的形象出现,人称笑里藏刀的“佛魔”。 我们从小在血泊里成长,背负着无数同龄人的亡魂,疼痛和残酷早已渗入骨髓。你后肩胛处有一道杏朱的刀疤,就是我们及笄之年你我决斗时我砍伤的。 你从小剑悟很高,惜为女子宗主才没让你主剑器部,加上你对人之生死向来冷酷又擅使暗器,宗主委派你以暗器部之重责。你二师姐月如水,虽掌管密闻部但剑法上却和你不相上下,且向来与你不和,若有冲突只能从你擅长的暗器取胜。我们三人虽共同主事,但你须记住,在鬼泣宗的瞎地内,弱肉强食是不变之理,相互残杀更是必然之存在。 再说天下分为八地诸侯,尊上古明君之礼共辖天下,于各自藩土养民修德。庆印,燕丹,楚沂,方佤,平梓,汉泱,刘巳,舒蘅。其中,鬼泣宗总坛所在的庆印是近百年靠武力兴起的泱泱大国,已对其他诸侯国形成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当今国君庆玄公又是好战之徒,各国征战已弓在弦上。 本月上弦月日,你奉宗主旨意佯装成青楼女子携暗器部二席殊月混入庆印京城巨豪聂家,暗杀聂氏夫人,却屡现失误行为反常,被掠入敌方加以侮辱更是不以还击,后经二席解救后抗旨返宗。虽证实记忆武功尽失,宗主对你已是怀疑猜忌十分,今尚为带罪之身。宗主和我等三部议决,若你无法重拾记忆则予以废弃。 原来,要杀的是聂老太,想必她才是事关大局的人。我忽然想到小月在成亲时猛捏我的手臂,竟是要我动手杀戮! ……因此,以下的请你务必在今明两夜熟记于心,白天室内外都有暗关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稍有逾矩,你都可能面临不测。 我翻动书页的手已冰凉。透明的,似可清楚看到血管。 ……鬼泣城的部门枝叶。机关布局都清楚的勾勒在泛黄的麻纸上,还有各重要首领元老上至宗主葛老下至各部十二席人物都分别以语言描述其外貌性格武功长短并绘有稍显拙劣的人像…… 这些生硬冷漠的语句句句透着中立甚至残酷,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话语间时时闪现着的,好像一川暖流的水光,闪过,又让我看不清。 我的心默地僵住了。 他花了多少时间写这么多?我只回来了两个晚上,白天又不知有多少暗关监视行踪,他也一定有很多事要忙。难道,他两宿没合眼就为了告诉我我悲惨的过去,让我又痛苦不堪地选择生存么? 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愫写的?同情,自悯,关怀,迷惘,爱与不爱的矛盾? 呵也许我自作多情了,管它的目前情势严峻看来我必须相信他了,这两天晚上就挑灯夜战吧。这些页难不倒我的,毕竟以前还被逼背过更长的会议文件。我要把那些人的形象活活刻入我的印象之中。 天蒙蒙亮时我躺回床上,至少也得小憩一会儿了。眼前却挥之不去的是这个世界,是他的眼光,刺得我硬生生的疼。世事纷繁复杂,身为人永远不可能逃脱,即便是死。最后浮现的却是这两句话:前路,永远,是孤独的旅程,永远,是悲伤的旅程… 被黄莺的啼鸣声吵醒,天已大亮,室内一片清朗。 起身时碰掉了昨晚搁在被褥上书,书掉下床檐页散开掩在地上。有一张纸片轻舟般荡落。 我翻身下床拾起纸片。青字朗朗。 “午后,瓦舍,武功” 什么?知识经历还好,武学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临时抱佛脚在两天之内学成呢!更何况,海如墨这个女人的功力还不是一般武者所能尘望的。 但我还是决定去。两天之后的考验如果过不了的话下场一定比死还可怖,姓葛的说不定会废我六筋八脉丢到山野中,无论如何也要拼死一搏。 我简单的用青色丝带把齐腰的乌发绾起,打开朱木立柜,全是黛青色的衣裳,不禁苦笑:我原来最讨厌的颜色。随便挑了一件行动便利的穿上,研究好瓦舍的位置,把书塞进衣橱隔板速速离开。 避开那些行色匆匆的黑衣人,东拐西拐进了一片茂密的紫竹林,再跟着地上的红石走,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座瓦屋。却没有门窗。 正穷着急,四处张望,一股力量从我身后直直把我腾空拎起上到房顶。整齐的铺瓦正中却开一扇四方天窗,我从中落下,摔到硬邦邦的地面上。他站在阴出,收手回力。 “这里虽偏僻点,但不会有人找麻烦。”他转眼看着我道:“我们开始。” 他走近,拉起我,我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他不自然地笑笑,光映在他阴沉的脸上。 “先记住本派一百八十句的口诀。“他定定的说。 “前起,鬼之门,气虚兼弱莫以时,七发催肉未相知,席舞堪得比目剑,天道可与麒兽坤。“他边念边扔给我一柄短剑。我伸手接住,不重,剑呈墨绿色,很短。这难道,类似于唐代公孙大娘所舞的短剑么? “把刚才几句默进心里,然后揉进魂魄里,让他们穿针引线操纵你的身体。” “什么意思?”我说。 他顿了顿,闭目稍顷,道:“这大概…就似把字化为跳动的符,和心机筋脉相合,感到一种迫力。” 我合上眼,在心中默念那几句似是奇怪意象的口诀,忽地看到游动的光斑,后背,肩窝,股侧地多处穴位隐隐作痛。猛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正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奇妙地舞动。脚步翻飞,一柄剑刷刷划过,风声阵阵。 一舞毕,他也似回过神来,随后又授我以口诀。 末了,我筋疲力尽。我们纵身来到户外,他无言地拂袖离去。 “喂!”我叫到。 “还有什么事么?“他冷冷的问。 “ 小月呢?“ “小月?”他稍稍颔首沉思一顷,“你是说殊月…她被派去执行任务去了。” “我问你,她到底去哪儿了?” 他带着奇怪的眼神凝视着我,眸子反射着生铁的寒青色。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他迈开步走近,距我仅有一步之遥,我们直直相视,我才不屈服于他的咄咄逼人。蓦的他垂下眼帘,我看见他的睫毛浓浓的好长,轻微有些颤动。 心动成了冰,他们把小月杀了! 第一卷 此岸 第四章 悸动 又是一夜疯狂的记忆和练剑,我的精力已快耗尽了。累得躺在床上却挥不去口诀里的奇怪字句和明暗人形的交替。 再也没人来送过药。我在心里对他有一丝感激,虽然,毫不理解。 烛光摇曳。 我起身梳洗,坐到铜镜前。不禁惊呼。这女孩,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流转动人,又似潭水般丰盈,是人都会为之怦然心动。更令我惊异的是,微微含目正颜,那双眸子立刻笼上了一层寒冰,锥心刻骨。 我想,海如墨,你平日里应该都是这副表情才是。只因这世间,已没有再让你所倾心所祈盼的人和事了,你的心早就祭给悲辛了。 略踏的鼻梁,唇线姣好嘴唇丰满,和我稍显黝黑的皮肤不同,她很是白皙。腰肢挺拔有力,双峰坚挺。约摸十九岁的她,总体上虽不是个勾魂的佳人,却自有一种绝代风华。 还有一天了。还有一天也许我会再一次救不了自己,也许他那些笨拙的努力也是无能为力。我笑了,算了。 又想到她和他的关系,让他如此矛盾地和她相处着。曾经的敌人,你死我活;师兄妹,同一屋檐下,同命相怜;男人和女人,永远道不清说不明的暧昧。按她之前的为人,和他一样,永是个不可触及的人,死了温情。 我在铜镜的流光里笑笑。即使有什么,也埋了一生。 我转头望着那柄搁在床头锦缎上的墨绿短剑。 脑子里好乱,他的身影总在最寂寞的时刻浮现在我眼前,俊挺却冷漠。我该以怎样的一副脸面,怀着怎样的心绪来面对他。赛白雪,你被男人玩弄得还不够吗? 好想和他说说话,那个叫我大姐的年轻人,想从这荒谬的思想潮水中走出去。晓星,我真的可以信赖你吗? 一夜没合眼,当第一缕春阳斜照上镂花的窗沿,我起身前往剑器部。 到处都是身着白衣的男人,个个身形飘逸气度不凡。行走于其间,我好像是自身本能地肃下脸用冷静残忍的眼光盯视前方心里暗暗下劲,墨如海,你还是冰霜一样的墨如海。 有人立住,静静揖掌,很快众匆匆白衣剑客们都静静伫立,握剑揖掌。我轻抬下颔,逸步从中走过,裙摆飘摇。 这一刻,我从没那么真实地感到她在我的灵魂中灌注的尊严和力量,无须正邪之辩,人,以自己的形式活着已不易。就在此刻。 跨过那千斤重的铁门就是宽敞典雅的习武厅,几个身影在飞速地拼斗着,金石声铿铿作响。我正要直奔席位室的竹榭,手猛地被人拉住,我充满怒意地回头,是一个白衣小吏,紧抓住我的衣袖死死不动。 我忽运力一挥,他惊惶地踉跄几步后退,进而合掌低首。 “海部主,小的有所得罪了。” 我脸上表情纹丝不动,转身又走。 “海部主!您不能进去!小的也是主命难违啊。”他在我身后叫道。 我驻住脚步,回头看着有些狼狈的小吏心中不平:“主命?是烈如歌吧?哼,是他我也照样要进去!“ 他已落在我的面前,大厅里厮杀的门人都停下,一片静寂。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来这里,不是叫你好好…” 我知道他是说“好好练剑,背书”,可我必须找人说说,我已经快疯了。当我是个人吧,烈如歌。 “我找人,关你什么事。”我扭头邪笑着盯着他的眼睛。“烈如歌,你不要什么事都那么自以为是好不好!”我已记不起要作冷冰冰的海如墨,只想快点逃走。我不要在承受那种迷乱的煎熬了,求你,让我走。求你。 我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看见他的手气得发抖。原来,他也会生气。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有人抓住我的肩,居然是晓星,依旧咧开一张嘴笑嘻嘻的。“大姐,你怎么来啦?真是稀客啊!记得你是从来不屑于踏入我们剑器部一步的嘛。” 我一下子扭住他的手,“晓星,走,陪我出去!”拖着他直冲向大门。烈如歌还留在原地没动,我知道我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我言不由己,我后悔,我不敢回头。我在他面前,为什么永远是弱者? 直冲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喘不过气来。鸟在新嫩的绿枝上鸣啭,野花香气扑鼻,春的静谧和欢欣渐渐萦绕我心。回头看晓星,他正含着一株野草大嚼着,看着我,忍俊不禁。 “我说姐…我以前从没见你这么冲动过…”他“噗”地吐出那颗草叶凝视着我笑了:“不过说实话,你的表情还不错,蛮好看。” 我第一次感到脸微微发烫,别过脸,“胡说!我哪有!” 他已笑着拉起我的右手,因为奔跑而变得汗津津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海。” 翻腾的白云,无边的伟岸的,像是谁的思念。这云海。站在突兀的黑色礁石上,我想是一只鹰的翱翔,一屡光的悠扬,一颗绝顶的心,断了愁肠。 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暖如春,眼神是那么的怀着柔软的关怀。我们是同龄的剑者,你是我唯一的知心人,我的弟弟,我的寄托。 心仿佛被自己的思想攫住了,热烘烘的,我勾下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他被我吓住了,但他的唇随后变得温暖柔和,任我的唇瓣移动。我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不知所措地流下眼泪,但停不下来,停不下… “原谅我,晓星,原谅姐姐…”我捧着他年轻的脸。 他不以为然的轻松一笑,我恍惚又看到了梦中的彼岸光火。”我原谅你,姐。“ 听,那是海的声音。 迷惘地坐在桌前,手托着下颌为自己斟一杯淡茶。门吱呀一声开了,竟是许久未曾来过的紫衣丫鬟,她垂着眼帘,按住袖子小步走来。 “海部主!”她竟扑通跪在了我面前,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一惊,这是唱哪出戏啊?这小丫头莫非是良心发现了,为那些天对我下毒而心怀恐惧,怕武功恢复后的我狠狠报复。但我深知那毒是葛天罡吩咐下的,自然不会迁咎于她啊。再说,从小老妈就教导我做人要恩怨分明,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起身扶起她,把她按到凳子上坐下,渐渐平静下来。 她感激又诧异地望着我,稍后轻启朱唇:“小女鸠绮,是水部主秘闻部下九席,虽为微职。却一直深受水部主的信任。但是,因…因为…因为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月部主要治小女死罪。海部主,你一定要救救小女啊!我一定会为海部主赴汤蹈火的!”她因惊惧而不住颤抖着。 我暗自寻思着,这么说,她是犯了秘闻部的门规喽,那干嘛要我来救她。何况,我现在手中并没有任何实权,她也应该去求现在的主事啊。 我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拂上她瘦弱的肩。“鸠绮,你叫我弄不明白,为什么秘闻部的私事你要来求我呢,你该是知道我二部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涉的。“ 她身子一抖,猛地一瓯跪下了,泪如决堤,抱住我的腿。真是个绝望的女人,我暗暗想,和那些日的横戾迥然不同。 “海部主,其实。。其实,我犯下的错,是…是我…是我和暗器部三席…我们…有私情。” 我心中一紧,原来如此。月如水发现了这一段奸情,按鬼泣宗法二人会被碎尸万段部主也难辞其责,她定是怒不可遏。三席,我回想到,应该是一个叫邡羽的男人,书上说他为人谨慎本分,呵,也难逃一个“情”字!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呢,我可是绝对不会去和月部主论理的哟!” 她抬起头,欣喜地看着我,张着小嘴直道:“谢谢海部主,谢谢海部主救命之恩…烦请您,一定,一定把邡羽给杀了!” 我向后一退,她扶了个空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这个年轻的女子,竟可以为活命而残杀自己的情人。转念一想,在海如墨和这个世界的眼中,人的心,或许本就应如此的硬。情,与坚强活着相比,算得了什么?既然是月如水的亲信,那个人向来与我不和,正好可以利用这个丫头。暗生一个两全的点子,这个忙我一定得帮。 我邪邪一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把他杀了并且亲自向月如水说是他勾引了你,可是,你拿什么报答我的恩惠呢?”我转身略顿一顿:“再说,你往后若是敢不从我的命,我一定会将实情告诉葛长老的。” 她立刻慌张地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一段苔绿色的绳索。“这是您从前用的鸢器,和绿鸢剑是一对,一直由秘闻的密室保管我从部主那里偷来,奉还给您。”她双手捧上那条怪异的绳索。 我稳重地接住,没什么份量,细看来,却是一套套的锥形利器相嵌而成,可裹携在袖中的手臂上,甚是诡秘灵活。 她俯首在地,颤声道:“从此以后,我就是海部主的人了!” 我招手让她退下了,又转身叫住她,“对了,你回去以后要到处散布我记忆恢复的消息。”她慌忙揖手退出。 我的那一柄短剑,像唐朝公孙大娘所舞之剑是适于女子用的短剑,而这修中的暗器,才是其超乎绝伦杀敌于奇招之处。绿鸢,确是女人的心呀,留着的那一招,最是锋利,也是双刃。 放下剑我轻叹,女人都是一样,付出了疯狂,换来心痛的空白。 in this craziness,you gave me death,you gave me life。 第一卷 此岸 第五章 如水 这天我起了一大早,简单用了些送来的早点就到后院竹林习剑。用的是那把挂在海如墨床前的薄剑,口决我已经深深烙入脑中。光束斜斜映入那片林间空地,一把剑被我舞得上下翻飞,光影一片。在心神合一中,我感到许久未有的静谧。 一百八十诀习毕,剑已入鞘,突然听到稀稀落落的有力掌声。我警觉地转身一看,竟是葛老。依旧笑意融融,白眉鹤发。我竟,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的脚步声,他的功力到底有多高? “墨儿,看来,你是真的恢复了。呵呵…”他笑着从我手中拿过剑拔出,食指轻弹银色的刀刃,铿铿有声。 我略微欠身,“宗主,让您担心了。”恶老贼,看谁比谁更假! “哈哈,墨儿,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你从来都是三个里脾气最贴我的孩子…不过既然你已好了,今日的定习就由你和黎师伯来作吧。“ 他平静地把玩着那把剑,钢硬的剑身被弯成了满月,“碰“地又弹回。定习?烈如歌说是定期举行的总内高层对决,以供三席以上的剑士磨剑砺心取长补阙。那个黎师伯黎亭十里更是葛天罡的机密亲信,武功虽不及谋算深但仍是高于任何副席的。看来,这老头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一定要镇静,稳住。 “…当然,墨儿,若是你赢了,暗器部就还是你的。若是输了,你就安心由我处置吧。定习你可是从来没有输给除你师兄的人,老道记得。” “是,宗主,一定会不负您的期望。”我咬牙道。 “呵呵,那就好,我就期待着你的表现,呵呵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把剑,风过,林中仅有心烦意乱的我静驻。 对决就在那日的道馆,比试双方如约割指将血滴入青铜大鼎,以此相铭绝不负剑取胜为一。三部部主,副席三席和葛天罡在外围席地而坐。无声。 我向黎师伯略一揖,拔出绿鸢。黎师伯五十多年岁了,捻着胡须微点一点头,取出他那有名的缟素双刃。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已一击直至而来。破剑式!我立刻把剑一横,“锵”地挡上他的单刀,进而腾身后跃。黎亭十里嘴角一笑,双刃飞翻幻化而来,我看准那些图形里的空缺向前一个飞旋,这一招云翔珠霞,短剑轻挑,就要直指他的丹田穴。 他却蓦地收手,一脚垫地稳住重心,运内力又从侧围瞬时点来。我措手不及,仓皇将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月弧,护住右臂。看来,这么下去,我的剑术虽比他轻巧但不及他准妙有实,坚持不久,必须有所突破才有获胜的机缘。 我回想那本书里的内容,黎亭十里…黎亭十里…双刃善幻,重实轻技。但是,死活想不起,那提到的破绽到底是什么。 见我神情已有闪失,黎师伯的招式变得更复杂难拆了,晴空蠡鹰,古柏苍松,赤虹炼曙…我一个不留意,被他的左刃挑到了衣襟,不禁踉跄几步。糟了!不觉我已被他绕到了身后,兵家大忌呀! 立即高高跳起躲开偷袭,在空中转身漂亮地向他击出一击剑气指。撇见坐在最近的,是晓星!他身边正坐着烈如歌,又是蹙眉凝重,讨厌,你要是提醒我一下该多好。 …蹙眉,眉心,剑的眉心,对了!就是这个!黎亭十里的剑法之阙。 我轻剑回环,鹤步绕向他的手肘。“铛”地他的一只刃已在我左手。 我已听到葛宗主的笑声,余人的窃窃私语。葛老起身,“看来,墨儿还是墨儿啊,哈哈哈! 是不是呀,十里?” “老身落败了,该罚该罚。”他摇头,从我手中拿过双刃。指尖轻轻滑过我的手臂。 满场响起阵阵嘘声,我回头突然间察觉到众人奇怪的眼光。不会吧,有那么封建么?不就是不小心被碰到了手么,难道这年代被男人碰到就要嫁给他呀?笑话,那那天,我还吻了…算了!还真是不想想起。 只有葛老似是无视,拍手带领众人离开。仅有一个朱衣女子留下。 月如水讥诮地看着我,轻拍那青葱般的玉掌。这时我才真正见到了她。 也许这世间没有比此更精美的容颜了,如玉的凝脂鹅蛋脸,那秀美的眉梢,微微上扬的眼角,好看的鼻,精巧的朱唇丰润含笑,窈窕的身段隐约在那件华贵的红裙里,整个人就是一个艺术品,我在心里叹道。更妙的是,她半壁香肩在飘逸的绸缎里若隐若现,晚风中飘散一种醉人的馨香。或许,可以称之为迷倒世间所有男人的女人香。 “许久不见,你的武功,还是退了些呀!”她轻笑道,款款走近。 真想发暗器封住她的嘴。昨日才暗习的鸢器,今日决不可用。我随意一笑:“不敢当,月部主,有些事想跟你当面议议,不知我可否有这个面子?“ 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动容,:“海妹妹,别那么见外嘛,有什么事只管开口就是,我们去蔚胥斋聊吧。“即便挥袖而出。 蔚胥斋确是一清静去处,古朴的楼阁台亭掩映在碧蓝的涧水和绿松间,夕阳下,归鸟阵阵,晚山的旷远。我们却是这里唯一的客人。 澜亭里,我们相对而视。那张俊秀美艳至极的脸如此无暇,我有些没有底气,什么嘛,以前的我长相平平也从来不觉在那些脂粉女子面前抬不起头呀!“有什么事,你明就说吧。”她微收娇美的下颔,明月般的眼凝视着我,声音细滑柔软,我却听出那里深处的一种矫揉造作。我不舒服地清清嗓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虽近来没有亲自执事但是还是觉察到我暗器部内有人勾引女子坏我宗规,而且,那女子还是你的部下。月部主,不知此事你可知情呀?”我略带威胁地道。 只听她轻声一笑,纤纤素手拂去飘落在肩头的一缕柳絮,恍若天仙,“海妹妹,既然是你部的男人淫念难守坏了宗规,应当是你自行处理和向宗主承咎才对,于我何干呀?” 糟糕,没想到说得不好反落入自己的陷阱里了。只有诡辩了,大学里学的苏格拉底的那一套或许能派上用场。 “月姐姐,纵使是我管教不力,也望姐姐遵循们规就此了断。何况,”我轻轻走向阑干,“姐姐你对所保管之物也不够小心哦。”背对着她伸出右臂,青色的绸巾一圈圈落下,鸢环绕的手臂像是刺青的白霞,竟不像是女子的手臂了。 “你!你竟然敢偷窃我暗库的钥匙!海如墨,你真是大胆,我一定要告诉宗主,让你受刑罚处置!”她姣好的脸扭成一团,玉指戳着我的鼻尖尖叫。 我转身笑道:“偷?这本来属于我的东西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宗主不会责备的。不过嘛,你暗库里那些秘密我可是看的有够清楚,若是像上面禀告,该受罪的怕是姐姐你吧!”其实我也只是知道秘闻部暗库月如水从不让他人踏入一步,这一招仅是我临时猜测的虚棋,手心沁出了汗。 她突然无奈地笑了笑:“你都这么说了,这件事只有这么算了。不过…”怪诞的笑容在她芙蓉般的脸上蔓延开来, “还没见你这么爱管闲事过。看来,你还真是变了很多呀。连被男人乱摸都不怕了。一个男人,就把你做成了这副模样,呵,真是让我惊讶啊!“ 我又羞又辱,简直怒火中烧,抬起右手直指着她的额头,食指动了动。 什么都没发生。我咬紧牙关,放下手,回身离去。觉得筋骨都紧绷得要散了,近来平静下来的心又像是台风的海。 我径直去了暗器部,守门的辛老妈子从来照顾海如墨的起居,我向她问起之前的事。五岁,她目睹了全家男丁被赶尽杀绝女眷一晚上全部被奸淫,一个人逃奔向山野。狠透了世间的男人。从前的对决,我杀了很多有肌肤之亲的人,暗器部绝大部分属下都为女性也是由此。 恍然,那天烈如歌杀我是为了试探我武功的话,故和我有亲密接触是为了彻底验证我的记忆,他还真是是葛老头的走狗!回想他的种种举动我恶心得想吐。 踉踉跄跄地穿越层叠的回廊,却走到了陌生的殿宇前,发现时已晚。高大屋檐的轮廓在黑暗和蟹青色的天空下威胁着我这个禁地闯入者,忽地清醒过来。有人语!我一个鱼跃躲身于宇旁的树雕后。 萤火般的灯点弧形地在虚无中划过,神秘而歪歪斜斜的模糊人影,鱼贯着进入那扇突然歙开的隐着光亮的门缝。有絮絮叨叨声,我鼓起勇气深吸一口,贴近地面凑到门扉前侧耳, “白宰辅您请…” “葛先生请!”…… “这位是吹灯人,见过宰辅…“ 突然,嘴被谁用手蒙住了,想惊叫不出,双手被反扭根本无计可施,慌乱地扭动被缚住的身体。那是粗糙的男人的手,长期握剑的手。 第一卷 此岸 第六章 囚心 我被拖到一旁的偏殿一角,那人才放开手。黑暗中我摇摇晃晃站起身,立刻“啪”扇了那人一耳光。敢对本大爷下手如此粗鲁,要你一条命来半条命离开! 那男人痛得闷哼了一声,竟像是模模糊糊地向我扑过来,我才意识到“嗖”地拔出剑来。 “墨,是我。”那人嘶哑地说道。 “晓星!你怎么在这里?“我又是惊又是松了口气,走到他跟前。 ”你手劲还真是大,痛死我了。这里危险得很,快跟我离开这儿“他揉着半边脸左顾右盼的,我觉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的脸刹地烧起来。 “你一直在跟踪我?”我失声道。 “我…我有点担心你,你最近都行踪都很诡异,你也不像往日的你。“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和体贴得多,心里好温热。即使看不清,我也慌乱地别过脸去。 “我没事的,我还有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小声道,心里却希望他仍陪着我。不要再孤单了,我已经,孤寂很久了。 他有些气结:“你,不会也参加了那个计划了吧?”他走近,双手猛摇我的肩。 计划?我有些懵,一时语塞:“我……” 他却猛地抱紧我,手把我箍得紧紧的,嘴里喃喃道"你不要,你不要…”手指放肆地从我的背抚弄到敏感的腰肢。 我用力推开他,就像曾经的我拒绝所有爱情一样,在昏昏墨汁般的的回廊上狂奔。眼眶被风刮得干涩疼痛,心也干巴巴地紧缩着。 他叫我墨,不是姐姐;他抱了我,我曾吻上了他的唇。 这不是我认识的晓星,我又到底是谁。到底我们二人是谁先靠近谁的,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是喜欢他,可是我爱他么?我不禁苦笑。 那个计划又是什么,深夜里一群诡异的人,还有“宰辅”“吹灯人”? 我在景苑里驻住脚步,对了,还有正事要办。小心地拨开鬼魅发丝般的垂柳,沿着小石砾铺的路一直向前。 一轮白月从层层黛紫色的夜云中升起,瞬时,苑中光影交移。月光, 照在我苍白的脸上,映上那扇紧闭的门。没有敲响,我绕到侧窗静听动静,无声。我扬起衣角,纵身飞进窗楣。 床上安静地躺着个人,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甩到地上,他支棱着坐起来,眼白迎着月光,闪闪的摄人。 “邡羽,站起来跟我走。”我命令道,语气坚决。 他没动,化石般地凝固在原地。 我急了,厉声道”你现在不跟我走,你和鸠绮的事就会败露到时候两败俱伤,我也无力救你了!“ 他突然站起身,打开门出去,我也跟着出去在前面领路。月又隐去了黑压压的,他一路无声,想必是心事重重。我解开道道机关,一路把他送到山门。要不是我被喂了慢性毒药,我真想跟着他一走了之了。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趁着天未明,你快走吧!我会和宗主说已经将你推落云崖,他不会怀疑我的。鸠绮那边…你有什么要我传达的么?” 月从环绕的山云中探出,像是鬼女手里明晃晃的铜镜,玉带渐染上石道。我花了眼?邡羽那高大的身影竟变得恍恍惚惚,转眼间变得缩了一大圈。诡秘的意味中,我想到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莫非?月光洒过,映上他的脸。 竟是鸠绮本人! 脱落的脸皮和肉衣被褪了下来。由不得我惊惧地发狂,阴森森的山门后燃起明艳的把把火炬,一群人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她,当然是她!月如水,我怎么该信她说的话!走在她身后的是烈如歌,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她甜蜜地笑了:“海部主,你这是干什么呢?私放本宗属下,你可知道这是剐刑的重罪。宗主那么信任你,才把暗器部归还给你,你就这么不识抬举?” 我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听进她的一句冷嘲热讽。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痛苦得无法自拔。他的眼神移向别处。 你想要害我,又何必当初救我。你是在玩弄我吗?在试我? 月色清冷,火光跳跃在他们的瞳仁中,却冻僵了我的心。 我苦笑道:“烈如歌,你们两个苦心布这个局,想杀了我,巩固地位么?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扔掉剑走上前去。 痛。 有把钝刀在我的手腕上来回割磨着,血粘稠地回响。“嘀嗒,嘀嗒”滴落在潮湿的地上。 冷。 水让我清醒地承享着痛楚。身体被泡在一个冰水缸里,两只手拴在锈迹斑斑的厉铐上,一向上挣扎就锥心刻骨,不挣扎就只有溺死。 昏过去好多次,总还是醒了来。不知过了几日了,只梦到,彼岸。 又是离散的背影,心酸的挥泪,“你不要走!”我喊叫道。 有人在擦拭顺着手臂淌下的血水,用温热的纱布裹起撕裂开的手腕,轻拍我的脸颊。我睁开模糊的眼,辨认出那个纤细的影子。 “小…小月?你没有死?”我惊道,这一动又牵连到手尖,疼痛闪电般击穿了我湿冷的身体。 她忙地从腋下托住我,像是要哭了似的看着我说:“墨姐姐,你千万不要动,这个水囚越是挣扎冻结得越快…当初还是你设计的。” 真是讽刺,享受自己制订的酷刑滋味还真是不错。这个冷血的女人。 我蜷起身子,牙齿咯咯作响,“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跪下来,给我看她手肘上的枷锁,轻声道;“那日意外失败后,宗主本想一掌把我打死,但是黎亭师伯向他耳边说了两句他就作罢派人把我锁在这个黑牢里了。” 看来葛天罡是留着我们有用处,才恕我们死罪的,再想想一定是要我们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来个“将功赎罪”。说不定还得以命来完成! “月儿,长老留我们性命一定是要我们以命抵债。”我咬咬下唇,想一会,“他押我过来时可有说什么?” 她站起来拧干手巾:“是烈大哥送你来的…他只说,叫你别挣扎,不要想着逃走,不然…” 我恼怒得血冲上头顶:‘不然什么?“ ”不然,就先把我剁碎成肉浆,再亲手把你交给宗主处置。“ 我无力地靠在木缸的边沿,看来他完全知道我想着逃出鬼泣城,也知道凭小月的武功只能我一人脱身,就用她来胁迫我。怎么办? 昏黄的走廊尽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我和小月转头凝视着影子的延伸。我心中那个恐惧的深渊在无限地扩大。 黎亭十里站在大水缸的前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的我。“海姑娘,近来还好么?怎么不见你那日的雄姿英采了,却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嘛!” 我甩开黏在脸颊上的一缕湿发,桀傲地向上看着他:”老妖怪,你少得意了!说,你是来干什么的,是葛老头儿派你来传令的吧。“ 他连连“啧啧“,笑得很是开心,”小如墨,你别总把师伯我想得那么坏嘛。你真当我是那个老家狠抓在手心里的一条狗?“ 他那尖鼻子凑近我的脸,嘴角闪上一丝诡异的笑,”我呀,是来救你的。这事儿,我可没跟任何人说。“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那副恶心的嘴脸,“你以为我会笨到相信你吗?你少白费力气了老狐狸,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呵呵笑两声板起脸,手指连击我锁骨下的穴道,”事到如今,你相不相信都一样了。“两手伸到我膝下把我从冰水里捞起来,我却是舌根都麻了只有瞪大了眼睛。小月手捂着嘴往后退,眼泪直往下淌。 “乖乖跟我走吧,你的好日子来了,宗主要把你送给当朝上将军做小呢,往后你就钻进那个淫窝卖相吧。”他拎着我大步走出地牢。 她的呜咽声,一直抽动我的心,我拼命想别过脸看她但却无可奈何,枷锁的摩擦声和撕心裂肺的“姐姐”一桩桩地敲进我的脑海。 他直把我带到那晚我误闯的黑色大殿,从侧门进入,竟像是个阴森的墓穴,甬道的两壁有连贯的火把照明。前面有一块光,通过这道门,我眼前一黑,被几个女子架住其中一个拿一条毛毯笼住我。黎亭径直走向另一扇石门。 浑身瘫软着被换上干爽的内衣,她们给我穿上艳丽的衣裙戴上绿玉环佩,抹上口脂描上眉黛,又把我乱糟糟的长发挽成很紧的层云发髻插上珍珠和玳瑁的钗,垂下的白色流苏扫落在肩头。被这么一群人围着团团转,我想不照镜子也应该知道绝对是妖冶得犹如九尾狐妖。 最后被两个女子蒙上眼睛架到大厅,人声沸沸,言笑晏晏。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上,她们逼我跪下。 只听葛天罡笑道:“你来啦,墨儿。” “这位坐在我旁边的,是当今楚沂国朝廷最得圣上宠信的诸葛上将军。你虽是看不见,老夫我敢跟你打保票这位将军实在是英武非凡气吞山河。俗话说嘛,上马得江山,下马求美人,今天由我作主,把你许配给将军,以表我宗和将军的铁盟永固。你看满意吗,上将军?” 只听一足以做我父亲年纪的男子粗嗓子笑道:“哈哈,葛宗主你真是太知我心了!只不过,这如此美艳女子配我一莽夫作侧室,是不是可惜了呀?” 我早已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难道,我此生会被关进阴暗复杂的将军内府任这个男人糟踏一辈子么? ”哪里哪里,上将军何必自谦如此。这女子乃是吾爱徒,待老夫好好调教,辅助将军之术和…“他想必是对着那将军大人窃窃私语,两人迸出一阵下流的笑声。 只听一妇人向前大声道,“宗主盛情,还望上将军接受,就权当是我们对这次计划的定金。这件大好事,想必宰辅大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果然。鬼泣宗绝不是简单的自给自足的杀手组织,它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时,有人一阵风般从我身边擦过,向葛天罡絮絮低语了几句。 “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葛的声音有些发僵。那人又欲争辩,却被他怒喝回去,不再出声了。 那诸葛上将军耐不住了,厉声吼道:“我看这门亲我还是不结为好了,你们这里的姑娘居然也如窑子里的货色不清不白,不结了!不结了!”像是要拊掌离席。 葛天罡一阵挽留,急道:”上将军莫恼,莫恼!这其中定是有所误会,再说,我们这儿好姑娘多得是嘛,一定会有您满意的。“ 再无声息,我张大了耳朵,只感到背上受到一记猛掌,就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已在那张睡惯了的床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勾起我断断续续的斑驳记忆,一行泪水侧着滑落。 有人悄悄走近,黯淡的轮廓,坐在我的床沿,一只手抚上我滚烫的额头。 “晓星,”我嘶哑地唤道,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好温暖好大的手,好像我从来不曾握过情人的手。 那身影踌躇了一会,抽出手,低声道:“墨儿,是我。” 我惊得坐起来,“是你!”立刻抓起被子捂住身体在床上缩成一团。不要,我怕你,你的言行不一,你的阴晴多变。你让我想起我永世不想记起的那些折磨,纵使我记忆斑驳。 烈如歌却猛地紧紧把我不住发冷的身体拥起,我的脸埋进他的头发里,好痛苦的舒心。热泪涌堵上我的喉咙,不住地无力颤抖,在极度的迷乱和悲伤中呻吟:“你…不是要杀了我吗…和那个女人一起…你…不是要亲手杀了我吗…不是玩够我了么…” 他无声的身体一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让我有种接近疯狂的幸福,像是,死亡的极度快感。“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从来都对你…在那件事以前是,现在和将来也是…” 不相信泪水冲断我的理智,可心已被泪灼热。刹那间黑夜缓缓流过,好寂寞,觉得世间只我一人,受此折磨。我含泪叫道:“…不…我不知道,也永远不想知道。你,到底还想把我害成什么样,是把我囚死在那水囚里,让我去做那些老男人的禁脔?“我发疯似的挣扎着。 血,快要流尽了。放开我吧,这一辈子于我,都不可能再去相信一个男人的爱。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他把我死压在床榻上,我的头撞上床头的屏风。我感触到他近似狂热的唇,他的喃喃:“…以前我不能触摸你,想让一切都随风而去。但现在我再不想放弃你,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一只有力的手摩挲着解开我单衣的腰带试探着抚进我滚烫的背,腰,滑下…头脑完全被他暴戾专制的唇舌控制。 我死命挡开他的手臂翻下床去,跌在冰冷的地上,对着他抬起右手,无情的语句从我嘴角滑出:“你这个骗子!你走…你走…你走啊!” 我的虚弱化作黑暗融化了我,再也没了感知。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记不起自己梦到了几个人影,却喊着“晓星”醒来。你在哪…为什么这雨声,不停歇地下在我心上。 雨,拥裹我的相思。不该的相思。 一片清辉,浮光照入水晶帘。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第一卷 此岸 第七章 闭观 也不知昏睡了几天几夜,总算是烧退了。我披起中衣,走到窗前推开。在光线中眯起眼,眼睛一定很肿。 “你总算是醒了。不过这么就死了也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转过身去,一个瘦削的古怪男子正把玩着桌上的青瓷茶碗盖,他的脸很扭曲好像被剜去了颊上的肉。他把一只脚抬到桌边的四角凳的玉石面上,扬起尖尖的下巴,斜眼打量着我:“我是邡羽。你曾经最忠实的部下。” 他的脚在凳子上来回磨着,杂音吱吱作响。“你不用再装了,整个宗内都知道你并没有恢复记忆。怎么说好呢,还真是得谢谢你,托你所赐我现在已是暗器部的部主了。” 我动动指尖,却感觉不到鸢的存在,他把它们带走了。手心虚弱地沁出了汗。 “旧主还在宗内,总是件不方便的事,你说是不是?”他猛一蹬脚,把那四角凳踹飞出去,“轰”地在墙上击得粉碎。 他挥指弹了弹袍子上的灰,走近窗牖:“所以我就向宗主提了一个于我有利于你仁义的好法子。”我瞪着干涩的双眼看着他脸上的那些荫翳的疤,语句和意思总衔接不了一起。 他凑近我的耳朵,几乎贴着地说:“我请求他让你去执行那件任务,到远远的地方去,到可能永远不会会回来的地方去,去好好享受人生…”他的语声愈来愈小,我后颈发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啪”地使劲扇了他一耳光,累得捂住胸口直喘气。邡羽拧起我一条胳膊,往门外拖,狠狠挤出几句道:“都半死的女人了,还要什么强,先到临渊洞里去给我待几天吧!” 一路被拖到青翠的后山,一片乱岩后隐着一眼黑洞洞的崖穴。我愣愣想着这里面非有什么怪物不可——火麒麟?白玉虎?千年老凤凰?四不像?长颈鹿?真是是烧晕了头。 他一把把我扔了进去,动手拨弄崖穴石壁隐藏的机关,只听轰隆隆的巨响震震,一道铁栅门从天而降挡在洞口。我冲过去但为时已晚,手紧紧抓住栅栏摇晃,却如泰山般岿然不动。“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要我去执行任务吗?你私自关押我就不怕宗主责备你言行不一?”我向他怒道。 他摆摆手,讥诮道:“这不正是为你的任务做准备嘛,”摇晃着径自走开。“宗主吩咐,这么十来天,你就在这里安心闭关练剑。他不叫你离开,你就绝对无法离开这里。“ 我一下子坐在石地上。危险任务也就罢了,还闭什么关?这么深幽的洞窟里指不定会有机关重重,危机层层,我望着洞窟的延伸,黑墨在摇曳。我站起来,拾起一块落石,摸索着向洞深处走去。 我不胆小,我对自己的心说。但我知道它在嘲笑我,记忆不能骗我。那些在血泊中惊醒的梦魇,恸哭着寻找着一个肩膀,却只能缩在冰冷的墙角数着星星灭尽。嘘着寒气,我磕磕绊绊地往更黑处走着。 忽然听到涧水的清洌流淌,我放慢脚步,有光搅动了黑暗。转一个角,别有洞天。明晃晃的篝火燃上穹顶,四周崖壁展开,镂刻的铭字在火光中闪灭着动人心魄的水光,斑斓地映入涧水的波动中。 想进一步看个究竟,我急急跑向前去。突兀地一脚踩在一个软乎乎的大东西上。 “啊!”我捂住脸惊呼。往后退缩,背闷地撞在怪石上,痛得弯下腰来。 “帮帮我…”细如游丝的呻吟,飞绕入耳。 我再看那踩到的东西,竟是一只快断掉的仅有少许血肉相连的脚!差点吐出来,我跌跌撞撞地想要逃出去。 “帮我…求求你…求求…”那苦楚的悲鸣如锥子般敲入我的脑髓,脚步被冻住了。我忍不住跑了回去,直到又沐浴在那火光下。 男子的衣着光鲜奢华,犹如宴会一般,躺在倾角的软塌上。只是那条腿,浓黑的血掺着凝结的血块在空气中嘶嘶升腾着,恐怖。 我不博爱,可我受不了人不住地,流血。 “你忍忍啊!”我紧咬着牙关,撕下袖襟把断裂处包好,头不禁偏开。又用墙根处的陶罐汲了水,冲去那些污秽。一屁股坐在地上,抽噎。 男子动了动身子,脸映入了火光之中。 那是一张俊秀的脸,虽然苍白之至,发丝狼狈地散落在额边,好看的唇也毫无血色。像是个书生人物,活脱脱在官府宴饮时咏和一篇《滕王阁序》的,美少年,王勃。 他受不了我没完没了的抽泣,嘴唇动了动。“你别哭了好不好,至少,你还没有被他们像抹布一样撕成我这样啊?” 太没说服力了。我冲他嚷道:“我忍着恶心帮你,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一个口气,自己都想扑嗤笑出来。 我打量着他那不合时宜的黑色锦边华服,问道:“你怎么会被打伤关在这种鬼地方?你犯了宗规?…不会是偷窃衣服吧?” 他挑起一条眉,“你胡说些什么,我又不是这个鬼宗派的什么乌龟王八龟儿子格老子烂弟子。” 敢在姥姥前出口成脏,也真够有意思的。“那,你是谁?”我疑心地看着他,没想到鬼泣宗还将毫无瓜葛的外人关到这种机密之地。 他说,他叫诸葛也鲁。 我心中一动,身子往前探去,“难道,你是那诸葛什么上将军的…儿子!” 他对我的惊呼淡然一笑:“诸葛赤,他是我老子,怎么,那种蠢人老变态加恶棍你也感兴趣,小妹妹?” 我一把上去拧他的脸,他痛得直猪嚎“哎哟哟,娘娘的,放手!”“你敢叫我小妹妹!你不想活啦!”我不松开手,“你知不知道,我都已经…”话咽了下去,收回了手。一段时间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喂,你能不能挑一下篝火,那篝火燃七日不挑就会熄灭,我已经在这待了六日了。”说着努努嘴指向石厅正后的大火缸。 我妩媚一笑道:“好呀。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被囚在这里。”他的脸嘟起一块,哼一声。我知道这笔交易成交了,谁说好奇是女人的本性? 原来,那日诸葛赤被葛天罡得罪了后,要反悔那个计划还威胁要摊牌,葛天罡只有把他宝贝儿子从楚沂的府里拎了过来扣在这里以左右当朝上将军的决断。我猜的没错,那个计划如此重要,上将军,宰辅,不只是庆应,还波及了东方的楚沂,不是事关天下之重器的阴谋用得如此白费周折么? “喂,篝火,小妹妹!”他打断我的思绪。 我懒懒地起身,“小妹妹你个头啊!”,转着到处寻找着火钳。 他在我身后吵道:“笨蛋,那火要用剑术挑的。” 什么?我懵地回头。 他抡起一把乌青的长剑扔过来,“抓我来的大叔说挑那灯芯时,要捻什么锉什么来着…你是这里门人,应该知道吧。” 我默默摇了摇头,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口诀的长河。捻?锉? 拾起锈重的剑,我走向熊熊呜咽的火丛。剑在手中嗖嗖翻飞,有一种耐味的熟稔感,突然向昏黄的火底刺去。捻云十三指,锉石无一痕。 “喂!你别乱来啊!”“要弄熄的!”还真是个吵闹的男人。 橘红的火星喷发出来,迎上我的脸,用剑刃挡开,“嘣”地作响。我把他搬得离篝火近一点,嘘了口长气。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功夫不赖嘛,小…” 我狠狠瞥他一眼,起身在洞里转悠。石壁上的字蜿蜿蜒蜒我看不懂,我指着那些字问他:“小子,你知道这些写的是什么吗?”他极诡秘地一笑:“那是楚沂国的字,写的什么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我一掌就要抡过去,他死命抱住头:”女侠!大侠!我说我说…“我放下手得意地笑了。”那写的是…是…男女欢爱之事。“ 我吃了一惊,随即说:“我信,才怪!”他嘟囔道:“我就说嘛…” 在火边捡到一本泛黄的册子。坐在溪边的板石上,我小心翻来,每一页都画着稀奇古怪的剑招。一个人将长发衔在嘴里,右腿横挂在颈后身形回旋…我在石板上盘起腿,脑海中闪过那些奇妙至极的刀影。 每一页我都细细地看,招数越发诡谲精妙竟类乎密教仪式,手指翻到最后,那一页却被撕去了,留下零零碎碎的边角。极致之术? 日子无形地滑过,我们两个倒是相安无事,只是那位诸葛公子偶尔和我拌拌嘴。干粮快用完的时候,有人打开了洞门。 扶着他踏出黑黝黝的洞口,刹那间那初生般的日光抚慰着我们的脸。有剑器部下门人抬来一顶小轿接他,他却扭着我的手臂不放。 “诸葛公子,我们就此作别。您好生保重。”我瞪他一眼,甩开手。 他傻乎乎地笑笑,又装作往地上倒去,。我没理他,径直跟候在一边一脸无聊的邡羽走开。 “嗨,海姑娘!多谢姑娘救腿之恩,我若是活着来日必当相报!” 说实话,这些日子和他在一起,不知怎的,很随心很释然。他身上有一种缘味,像是多年前暑假里随风荡漾夏的清味。 蓦的发现,走出山洞时,已是初夏的薰风,绿纱裙,白羽扇的时节。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美好的芬芳,生死纠葛都已变得如此渺小。 邡羽回头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又带到什么鬼地方?”我边走边看着庭院里怒放的娇花,嘴角漾起淡定的笑,只道:“。。。无妨。” 他哼了一声,继续带我穿梭在回廊中。却,把我带回了原来的房间。推开门,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的情愫,泪的孢子,孽的遗痕,远去。 手轻抚上桌上的绿鸢剑,陷入回想,善良的少年,激狂的夜雨。甚至没留意到那个古怪偏狭的男人已经走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我现在还是自由的,不管明天在哪,今天的我要感受活的幸福。” 迅速梳洗完毕换上衣橱里的薄纱裙,我欢欣地冲到走廊上,向尽情洒落的无边无际的阳光伸展开双臂。就好像,我和海如墨一般年纪时应该做的事,好快乐。 “你还蛮有兴致的嘛。“一个阴郁的声音吹进我的耳。我退回来冷眼鄙视地看着月如水,午后的风中她发丝飘摇恍若巫山神女。 我轻盈地走近她的身旁,掬起一把她的青丝,握紧又松开,她紧张地一抖。我笑道:“多美的青丝,只可惜,长在了毫无情思的女人头上。”她对我怒目相向,漂亮女人总那么在意自己的一切。 我笑得更舒展了,手突然一猛拉扯。“啊!”她疼得弯下腰去,几滴泪跌落在地板上。我开怀笑着,如风地走开。“海如墨,你没几天人过的日子了!哈哈哈哈…我要叫你身不如死!” 我的笑僵住了,我真的如此恨她么,就像厌恶办公室里损人利己的害人精一样么?还是,我老在她的身后,看到那时候他的影子,不敢看我,心被撕磨得好痛。 前面突然几个朱衣童子闪入眼帘,我没在意。他们排成一列一声不发地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的心狠狠抽搐起来。猛地回头,那最后一个童子也回头直直盯着我一笑。我拔腿就跑,冲到庭院里刹住脚直喘气,心噗嗵噗嗵极狂野地跳着。我一定得告诉谁,飞身冲向院子的那一边。 他的房间门扉紧掩着,我着急地在门前踱来踱去,正撞在赶回来的他身上。 “烈…”我惊唤到,他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我这才回想起他那晚疯狂的举动,自己怎么就不计后果鲁莽地跑到他这来呢,从脸到脖子都腾地烧起来。不管了,既然来了就得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聂…”他蓦地捂住我的嘴,把我拉进房间。 “你干嘛那么紧张?”我扒开他的手,他趁机反锁住我的手,皓如星辰的眼睛看得我心慌意乱。“你都知道了?”他俊挺得脸凑得好近,火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我挣道:“知道什么?聂爻,那个聂家二公子,已经潜到这里来了!“ 他忽然松开我,竟像是失望和无奈:“…是这个么…“眼神苍茫黯然,”我…知道了…你走吧。“真是复杂多变更难懂的男人,还是少惹为好。 我走在晚霞散落的归途上,心中无法轻松。他竟然潜伏到了这里,两种势力布下的黑白棋局,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我只知道那头怪兽在我身上刻下的耻辱与恶梦。要是可能,我真想手刃那头怪兽,我恨。 眼前又浮现彼岸的幻影。呵,我自嘲,还有什么意义,每一次徒增悲伤而已。可是为什么今天,我还是选择去相信他,依靠他,我酸楚地咬下唇瓣。 一丝腥甜。 第一卷 此岸 第八章 冰室 等待不幸的日子,闲来无事,寂寞也恬淡。 虽是夏初,这几日却温度陡升炽热难耐,我在房间里拼命摇着扇子,还是觉得难受,嗓子快要冒出黑烟。要是有airconditioner就好了,管他是美的,华凌还是海尔。 忍不住,我提起水壶跑了出去。可水井那里密密麻麻排满了人,我望而却步。对了,我知道还有一个好地方。 匆匆穿过北边的树林,一些杂乱的古代石像后面有一道地穴大门。我瞅瞅四周无人,“吱呀”推开大铁门闪进去。 穿过回环的甬道,凝滞的空气渐渐冷却,最后,我来到冰室。莹白的冰砖堆砌在明晃晃的圆形地窖里,仅有天穹心中一盏小窗。 真够凉快的啊!我一屁股坐在滑爽的冰床上。好,在这里藏一碗酸酶汤,晚上来喝个痛快,只是要再跑个来回罢了。我毕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城市officdy。 心满意足地安分等到晚上。信步走在晚风阵阵的林子碎石小径上,我抬头望见那玉璧般的月亮。哦,今天是满月。 那扇铁门静静虚掩着。哼着《月光》钢琴曲轻快地走下白色阶梯,没留意到四周空气里近似冻结的诡异静谧。终于来到底层冰室。一只脚还悬在空中,我默默捂住将要发出尖叫的嘴唇,双眼发神地死死盯着空间的一点。 皎白通透的冰之魔方内,男人和女人的躯体紧紧纠缠,在中心冰床上构成一组丰盈的雕像。月光,从天穹的格窗粉状缓缓洒落在他们的肌体上,恍若隔世的雪。 我瘫软在石阶上,无声地抽咽着。天哪,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 烈如歌和一个年轻女人赤裸地抱在一起。都盘着腿,交错地坐在如镜的冰湖上。他的臂环上她圣女般的腰,她的手勾住他刚毅的脖。两具身躯如契符般紧紧贴在一起。我看到他的脸微仰,眼紧闭着,竟有种近乎神圣的表情。 月如水回首一笑,那嘴角一勾,美艳诡异,倾国倾城。那赤条条的身子如蛇般轻轻扭动起来。她早已察觉到我的目光。 我狼狈得无可是从,心里有一窝毒蚁在一寸寸地啃噬。不觉,泪落了下来。刹那间,就凝成的美丽的冰晶,殒落在膝上。 我手并作脚在无比仓惶和迷乱中逃离那里一路狂奔,穿过上山的乱石和郁郁葱葱的森林,早已不管那些虬枝如魑魅魍魉抓住我的衣袖。终来到孤月照耀下的云海,它们在黑夜中滚滚澹荡。 手扶上一颗老松粗糙温热的躯干,那个景象如黑白胶片在我脑海中定格挥之不去。我想到那本怪异的武学秘籍被撕下的最后一页纸,石墙上闪闪流光的文字,交错的人形,全被无形的缕缕丝线连在了一起——那果然是“男女欢爱之事”,诸葛也鲁没有骗我! 被自己的推理吓呆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两人的武功都已登峰造极,他们练这么奇怪诡密的极致招式做什么,难道还是和那个计划有关?我拧着双手,该怎么做,装作不知简直如同掩耳盗铃,心如乱麻没法不去想它。晚来的风越过千山而来,万籁此俱寂,我的背心感到人的温暖,那突如其来的温存摩挲让我脑中再次充满他的名字。 晓星从背后抱住我,鼻深入我松松的发髻“你为什么回来也不找我…好担心…”喃喃地自语,有滚热的东西顺着我的脖颈流淌而下。 我摹地翻过身子抱住他,十指紧紧抠进他的衣服,把头藏进他的怀里。他忽地笑开了“怎么?怕了?我们见惯刀光剑影的海大部主也会害怕?” 我埋怨地抬头看他的脸,明月在他的眸子里映出一片温柔。不行,我迟早是要被派到那个阴谋的刀刃上去,决不能就这么缠着他,越缠越紧。狡黠地抿抿嘴,道“你就不怕,你正陷落在我这个失忆女人的计谋里,陷得无法自拔么?” 没想到他笑得更开心了“我怕!大姐你从小就没骗过我,我不信你这么好的女人会害我。”我忙地啐了他一口,推开他走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的每个梦里都有那片寒冷的光,那双纠缠的身影同样纠缠着我的神经,醒过来头痛欲裂。我躺在低落的床帏里,愤恨地自语“海如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摸不得笑不得还看不得!”手抓进头发里,泪落在被单上,床头悬着的那柄剑闪着水光。 像着了魔地爬起奔向那个冰窖。仅在月光照亮冰床的夜晚,我呆呆地目睹他们紧紧地相拥,长指甲抠进肉里流出了鲜血都毫无知觉。我想我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 直到一日,葛天罡派人来找我过去。 是在一间小小的书房里,葛天罡端端正正坐在大幅金丝银线孤鹤翔云的屏风前,十指轻扣放在红木桌上,满是皱纹的脸笑眯眯的,举起手示意让我坐下。我傻了眼,活脱脱一个学了《善待员工是致富之道》的现代ceo。 我站着没动,他长长的白眉一抖“墨儿,坐啊。跟师傅就不要讲什么客气。”宽袖一挥,一股巨大的内力如风般推着置我身后的椅子向前。 我手轻轻握紧,眼睛盯着屏风上之上云端仙鹤舒展的羽翅,问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邡羽…他说,宗里要派我去执行一个任务。那个,到底是什么任务?” 他哈哈地突然崩出了大笑,连连摆手,我看到上面如同山海脉络般的血管。“你性子怎个那么急啊…哈哈…来先坐下,咱们慢慢说来。” 这时我心里隐隐浮现的已明了,坏事绝不止一件,便撩起裙边坐下。 “宗主请说。”我故作沉着。对死活打不赢的人,只有卖乖,这是幼儿园小朋友对于这个世界学习的第一件事。 他展开一把雪白的折扇缓缓摇动,我立刻感到室内空气的轻颤,这老头儿的功力可不是盖帽的。“我就跟你坦白好了,作为那个计划的一部分,我们需要练好一门平步天下的武功。” 心里咯噔一颗石子落入死寂的湖,我早已知晓他将要说什么。 “说来惭愧,”他站起来走向歙微的窗边,“创宗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和庆印国武士集团暗中较量,却终是实力相当。这次行动事关我宗门生死存亡,必定要在短时间内突破绝学。哎,老夫又年事已高!” 他苍老的眼中竟有些许痛色“此事的咽喉,就在于此。”他向我徐徐翻转过那一把白得有些晃眼的折扇,递给我。 我心情复杂地站起身,接过那把扇子端在手里。扇子的反面。赫然贴着那一页终极秘籍,退色的墨汁勾勒出男人女人如同鱼水的纠缠身形,一旁有模糊的小字加以注释。眼前的景,梦中的人。我痛楚地侧过头去,折扇跌落在地上。 葛天罡迈开步伐走近,对我悄声道“这,便是我宗先祖流传下来的,终极秘籍。”俯身拾起扇子,注注凝视着那张泛黄的纸页。 我差点喷鼻血“有没有搞错!武功的极致竟是男女欢爱!” 他颤颤苦笑道“老夫本来也不信,但世情危急,我们只有拼死一搏了。” 不对,他已告诉我太多了。凭我现在的地位本是小卒一个,他干嘛要把如此机密之事对我坦诚相告,一步步引我进那深不可测的蛇窟。 他突然拍拍手道“你们进来吧。如歌,如水。”屏风微微一震,完美的毫无裂纹的绢直直裂成两边,这屏风竟是墙的一部分!墙后大洞里缓缓走出的,是神色凝重地烈如歌,和被他搀着的宛若西施的,月如水。 她脸上毫无血色,平日里浓艳慑人的妆也看不见了,嘴角却残留拭过的血痕,眼神黯淡,步伐踉跄,身形狼狈。 呸,狗男女! 一口没来由的恶气又堵住我的心房,我无助地捂住胸口。 葛天罡让下人扶气息奄奄的月如水坐下,对我道“只是,正如这书上说,阴阳火候,实难掌控,更要讲求内功精妙相融相补,众生星相相吸。不然,极易走火入魔遁入歧途。你师姐的样子你看到了罢?” 我双手环抱,痛苦不堪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难道要让我去做如此污秽荒谬之事吗?难道要我和这个肮脏的男人…一起吗?” “吡”地他给了我一重重耳光,我倒在地上手抚上痛得抽搐的脸颊。 “你别忘了海如墨,”他恶狠狠道,“你连命都是老夫的!老夫叫你死,你说不得一个不字!上次你坏了老夫和楚沂国上将军的大事,老夫就不跟你清算了。可这次,绝由不得你!哼!” 我阴阴一笑,左手在裙底摸索着,来时我已藏好一把镂花簪子,以便非常时用来割喉图个爽快。我,从来不畏惧死亡。相比死亡,人才是可怕的。 还没往太阳穴上戳,手腕却被早已赶上来的烈如歌捏住,他一用力,我不禁疼痛地呻吟一声松开手掌,簪清脆地落在地上。我泪眼模糊地抬头瞪着他。“恶贼!混账!淫魔!”我歇斯底里。 他尴尬地不语。 我还死不得吗?都那么多折磨了,命都是你给的,拿去便是。何必做那些无谓的生死纠缠,何必留在时空的夹缝受辱。我早就死过了。一次,两次,身体湮灭了,心遁去了。 葛天罡把我的簪子夹在食指中指尖脆声拧断,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死是没那么容易的,墨儿,我说过,叫你活着,你就不能死。” 我笑了,笑给他看,笑给,你们看。 第一卷 此岸 第九章 寒焰 又是月光朗照的夜晚。 好冷,好冷。我痴痴道。 他缓缓褪去我肩上的衣服,手指犹豫地把我拉向他的身躯。我的手臂勾住他强健的脖颈,他的双手环住我颤抖的背。 晶莹的泪无辜地滑出,他看在眼里,轻柔地吻上我的泪。好似,安慰似的。我倏忽闻到,空气中那种隔世的味道。 “开始吧…”我躲开道,心成了一把锹不开的锁。 他奇怪地看着我,然后食指点住我的心俞穴。我纤指一弹,封住他的哑门穴。即使防护是微不足道的,也总是心理的安慰罢。 “葛之覃,麟之趾。”他轻道,掌心运力往我命门穴。力道稍有差池,我下半生便只有永瘫在床上看那野云孤飞了。 我嗫嚅道:“殷其雷,摽有梅。”两指向并叩向他椎棘突旁开三寸处的志室穴。这时我眼前刹那已有一条光柱般的东西,睁不开眼,纤尘轻轻浮在无边的光景里。夺目的,震慑的,一片平和的世界。里面缓缓升腾的,有岁月的暗影。看不真切。 “嗂嗂草虫,江有汜。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渐渐看清了,那光里的东西,是早已远去的,回忆。也只有回忆,才会如此美丽,如此伤悲,飘散在,莫名的风尘里。 是幼时的海如墨,抱着小小的包裹哭喊着逃出火光四起的家门,才目睹了母亲和八岁的姐姐被官府的衙兵轮流奸淫。是月高高悬在夜空中,一位白衣道人衣袂飞扬独立在她面前的树梢,她无力地跪倒,抽噎。是裹在黑色衣料里纤细的身躯,把凌厉的刀锋刺向血泊里低声苦苦求饶的孩子的咽喉,血溅上了苍白的脸。是凉爽的夏日,走在通往暗器部的木质回廊里轻盈的脚步,拂手挽起被微风吹动的发丝。是一只手,无声地抚上她两行清泪的容颜,床前轻轻摇摆的那柄剑闪着寒光…有血…有阴谋…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如千絮飞丝紧紧把她的心缠绕。 “啊!”我倏地尖叫着惊醒,身上已被披上了月白的中衣,汗湿透了额发,身体不住地颤抖。他背对着我站着,低声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接着便是无语的沉默。 每次都是如此疲惫,应付那样痛苦的记忆交织,应付他。前几次汗水湿透,气下丹田,全身穴门感到温热通透,只有意志难以集中。从来没有赤身裸体地被男人抱过,没有感到他炽热的呼吸,没有… 今夜的月是那么圆,恍惚中我觉得月是血红血红的。 我又看见海如墨坐在梳妆台前,手里雪白的绢布细心擦拭着绿鸢,红烛的烛油一滴滴落在浅浅的烛盘里。习剑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海,在她犀利的目光下,剑客们铭心的畏惧。架在脖子上的他的刀,背后被他的剑梢划上的伤痕,野兽般的眼神,那种近似甜蜜的疼。宗主的训斥,踏上的一次次旅程,向青州,向京城…然后又是那柄悬在床前的长剑,明晃晃…光阴的碎片,嵌在我心的角落,那里,满是青苔。 忽然身上气海俞,肾俞,肩井,太渊等集处大穴都被脉络之气贯通,光洁的身子越贴越近。愈是闭上眼,身体的触觉就愈是鲜明。 彼狡童,女如云。山有扶苏,浠有荷华。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感触到他的那里,痛苦地哭了。怎么办,怎么办,海如墨你告诉我啊。人的感情不是那么好被自己欺骗的,更何况是如此复杂的感情。 忽然我觉地颈椎一麻,浑身触电般痒酥酥的好难受,呻吟着跌在他怀里。他的头发轻轻扫落在我的脖颈,我的泪落在他身上。 欲望的种子,点燃就是熊熊的激情 我无处躲逃,寻不到解药 纠缠的身躯,你为什么如此温柔 然后他抬起头,殷红的血无声地滑落我的嘴角,我轻唤道:“…如歌…”血蜿蜒地滴落到冰面上,一条赤练蛇。 “好看吗?”我轻声问道,已似痴狂。 手脚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我走火入魔了么,为什么浑身如此火烧火燎地疼痛。烈如歌忽然扳过我的身体,他按住我,贴近我不住喘息的脸,从耳鬓拈出那一枚银针。意识霎那间模糊了,只有水火相克般的寒冷和炽热交替灼烧着我。 他用衣服把我包起来,从膝下横抱走出去。 “…我…”我迷糊道,脸紧紧埋进他的怀里,却沉沉晕过去。 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你,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晚血红色的月亮。是那么红,那么红… 二十八章 累 从彼岸那澹荡的水光中漂来,我身在何方。你看那花雨的飞落…你听那笛声悠扬… …… 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粗糙而冰凉。“针刺在耳门穴神庭上,直攻气脉,不偏不斜,真是高超的技术啊!”有人在说,好像是个郎中。 “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攻心,身体里有一股极强的火性真气在筋脉间流窜。姑娘本来又是水体,老朽猜想,这…怕是…练了什么怪异的内功吧。一定莫要再…” 葛天罡的声音蓦地打断他:“好了好了,就开几味药罢。林郎中,您可以回了,我一会儿就派人送您下山。”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来来回回地推门关门,絮絮低语。 终于无声之后,我挣扎着坐起来。支起床帷,头脑空空地盯着窗外的枝头尽翠绿,微风吹入幌。眼神落在床头的那柄悬剑上… 有人送来午膳,我光是看着那些酱肘子蒸鱼烧鸡甲鱼汤都没胃口,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从不知名的高山上滚落的巨石。当着那丫鬟的面,我还是勉强动了动筷子。 半倚在床榻上,玩弄着被角。把它们做成一个个的小人,他们相亲相爱,他们你争我吵,他们欢聚今宵,他们生离死别。 有人无声地推门进来,手里拎了个布袋子。晓星面色仓惶,走到床前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要把钉子敲进我的脑子里:“姐,我们走,离开鬼泣城!” 他的目光如炬:“我从葛天罡那偷到了”忘忧草“的解药,吃了就再也不受他牵绊支使了。我们一起走,逃出青州,逃出这是是非非的庆印,去遥远的平梓或是舒蘅,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好不好?”他紧紧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支起身子,“晓星,你疯了!”我连连摇头:“我干嘛要跟你走?我不走,我还有事要做。”抬头望着那柄悬剑,下定了决心。 他扔下包袱,朝我大声道:“我是疯了!我不要大哥那样糟塌你!” 我霎地红透了脸:“我们没有…只是…” 他俯身下来猛摇我的肩膀:“只是什么?” 真受不了,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只是练功而已啊。”罢了,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那种飞丝缠绕的感觉,腻在心头。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他怒吼道,看来是弟弟在吃姐姐的醋。 我真是哭笑不得:“爱上他?我…绝不可能再爱上一个男人了。”爱这个字,于我已太过沉重了。我撩起被子下床,光着脚走到梳妆台前,细心地梳起乌发。然后,拿出抽屉里的白绢擦拭绿鸢,就像她曾作的那样。沉甸甸的刀刃舒适地躺在纤指间。 晓星好似突然感到自己的唐突,掩饰似地咧开嘴笑笑,走到我身后朝着铜镜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我也从容淡定地笑了,昨夜的恍然,像是个迷离而又甜蜜的梦,如今,却莫名地归复安然。镜子里的清辉,眉梢若隐若现的哀愁,身上抹不去的伤… 想要分清你和我的感情,那一部分才是真的。今天醒来时,我好像突然明白那柄你挂在床帏上阴森恐怖的长剑的含义了,那里面或许还藏着你的思绪,你的心香,我想要理解你,想要读懂你呀。 忽然皱起眉,他们有没有发现聂爻,有没有杀掉他?若是没有,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会不会也和那个计划相关,他会不会杀了我因为我是唯一认出他的人?背脊一阵发凉。 “晓星,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宗里出了什么怪事,或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他正在把玩着我的发梢,把它们弯成俏皮的圆圈。 “没有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劲的么?”他笑道。 “哎哟”我叫到。他把我扯痛了,不好意思地扬起嘴角。 我抬起手掌正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却听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风动,眼光扫向窗外,那像是迎风吹响的风笛声,霎那间呼啸而过。 我向晓星急叫道:“快,你先快离开,他们来了!”一边为他推开窗户,张望着四周有无人影。不能再连累他了,我暗下决心。 他一脸不解和惊愕:“谁?谁快来了?” 管不了那么多,在不走就来不及了,我猛地把他推出窗外。 真的是累了,不想,再招架,不想,你是我梦中那绝望的背影。 第一卷 此岸 第十章 你为我送别 葛天罡和黎亭十里一行人已在这狭小的屋里排开阵势。我早就料到当我不再有利用价值时,他们必定会开刀除去我这个碍手碍脚的兴许会坏他们大事的人,但也不必带这么多人嘛。我打量着这群神色凝重的剑客,眼角浮起一丝讥诮。 葛天罡打破这沉默,尚大开的窗扉吹进的风灌入他的道袍,刹那间衣袖翻飞气势如虹:“海如墨,你乖乖地把那东西交出来,为师还可以免你一死。” 我顿时起身疑道:“我哪里藏了什么东西。”手中绢布倏地飘落,眼光扫落整个空荡的屋子。 “你知道我说的是虎符,那半只虎符!”葛天罡有些不耐烦地伸出手,向我索要。 “我哪里有什么虎符!不信的话,你们搜好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那本都快翻破的书还被我藏在窗帷上。 他展开童颜般的笑脸:“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墨儿。”招手让那一拨蠢蠢欲动的粗鄙剑客立刻在这清净的屋里翻箱倒柜起来。 我紧咬着嘴唇不出声,心想这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看他们搅翻一橱衣裙,看他们扯下铺好的床单,看他们甩掉一抽的发簪,看他们斩乱她一川平静如水的记忆。我为她心痛。 那个撕裂青色裙裳的小厮捧着个东西跑到葛天罡面前,葛天罡拈起那个陶质的小玩意细细看着,对我冷笑一声:“你应该藏个更好的地方,墨儿。” 我傻眼了,随即想到了聂爻,会是他吗?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藏在这里。 黎亭挥手叫两个人把我绑出去,两个狂莽大汉大步向我走来。 烈如歌,真不知道你长没长脑子!你以为我当时是在和你说笑吗,你为什么不把此事告知葛天罡?一个更疯狂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宗主,聂爻他潜伏在宗内!”我挣扎着双臂大叫道。 他摆摆头:“你还是别想什么花言巧语了,墨儿,安心地快些上路吧。”白眉下的双目炯炯有神。 我心酸地喊道:“是真的!死老头,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呢!”直被拖往门外,到死的流刑地,到那条已走过一遭的漠漠黄泉路上去。回家。 “宗主,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我听见一个汉子说到,猛然抬头看见他从撕碎的窗帷里抽出那本青色封面的书,双手捧给老头子。 我的心缩紧,血流海潮般涌回。我不想牵连任何人,即便是那个让我心乱如麻的人。真的不想让任何人给我这种疯女人陪葬…我疯了,这人世更是早就疯了… 葛天罡指尖缓缓翻动着书页,我真的好像冲上去把它们撕成碎片吞进肚里,却无可奈何地看着奇怪的笑容如爬升的日光浮现在他的脸。 他把书收进宽大的袖子里,微微一笑对我道:“你们还真是师兄妹情深啊,”他满足地收起双手, “那就让他,送你上路吧。”他说着巍巍叹了口气,挥手让两彪型大汉把瘫软的我拖走。 黄昏的残阳裹着乱霞挂在天边,绵延的青山广脉间,是大大小小的土冢。无字的木牌斑斑剥落,歪歪斜斜着插在这一条无数冤魂赤脚踏涉过的血之河流,晚风夹着凉意贯穿了这一道开阔的谷崖。 我回头凄楚地对一路送来的他一笑,恍恍想只可惜自己既不是渣滓洞里的烈女也没当成狼牙山壮士能为心里雷打不动的共产主义理想殉道,叹惋生命终究是虚妄一场。虚妄两场。 死在你手里,也不算难过,烈如歌。 他的脸笼罩在山脉的暗影里,那么不真实,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忽然间那些种种涌上我的心间,还有那些未被弥补的忆的断层,泪,哽住了喉。他已在拔剑,不说一句话。 “拔剑。”他轻轻道,轻得就像我是从他的唇间读懂的,他在对岸,遥不可及的地方。 挡不住那凌厉的刀锋,但我仍不想退却半步。幻化的心,长剑相击的碰撞声,飞转的身形,穷了天与地。一招,十招,一百招,指尖微热把一切交给深深沉在心的渊潭的忆之匣。 听到你的呼吸急促,我更随意自如地一一破解那些剑谱,死的尊严让我逼视着你深邃的眼眸,脚顿一顿地左臂一挽剑锋刺向你的盲点。却被他不知怎的移转反架住手肘动弹不得,刀已冷冷贴在颈上。 “我求你,放弃吧”他在我脑后道。 我冷笑一声,用手指横拨开他的剑,那里顿时滚出血红的泪珠,晚风中片片滴落。我知道他看不惯我的不在乎。 我丢开剑双手拄着苍黄的土地跪下,哭喊道:“不!绝不!”身体颤抖到无可支撑。 那一刻我确信我曾爱过你。 这一片心里的月光,萦绕不去的情愫纠缠,海如墨,你懂得爱吗?我苦笑,我们俩都不懂,都可怜地不曾懂过。什么是爱呢? 他粗糙的手指已捏住我的喉,轻柔道:“我不会让你太疼的。” 我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明明知道我无处可逃,你明明知道我无法抗拒你,为什么你还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一拳拳重重锤在他的胸膛上,泪像止不住地泉。 他苦楚地说:“我没有…“ 一只手温热无声地抚上我的泪,脸紧紧贴住那柔和的掌心好像不允许两人间还存在空气。半晌,他喃喃道:“我是伤了你了…很深…” 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英挺的脸,心里却拼命反抗着他的多变你的阴邃你的大男子主义你和别的女人…缓缓闭上眼,只等待着他的指尖救赎我的罪,我的孽,我的迷惘。就把这纠缠的丝线理清,别让它,再翻飞了。 天地间,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但请你,送我一程罢。在这,孤独而悲伤的旅途。 他叹了口气道:“按宗主的意思,你的武功要被废去。”他顿一顿,“然后你将作为一枚眼线安插在庆印京城。要记住你本身是计划的一部分,具体安排到时候会有人和你接头。” 他站起身,手点上我的额头。一股强大的内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牢牢的挣脱不开,五经八脉如同张开的绳索在粘滞的血浆里抖动,疼痛得咬破了嘴唇。 烈如歌拉着我往下谷的山路走去,我浑浑噩噩跟着他走,如在梦中。我要去哪里,你要把我带去哪里,狠心的你。 我甩开他抓住我的手,汹汹道:“你们不是要杀掉我吗!现在为什么放掉我?” 他停住脚步,回首冷冷地看着我:“或许,这个任务会使你比死还痛苦。”我惊异地发现那双漆如星子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残酷。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反抗道:“明天上路行么,我收拾一下再走。“心里放心不下晓星,这孩子发现我被卖走不知会发多大的癫狂。还有海如墨几件珍惜如生命的东西,我想要一同带走。 他犹疑了一会还是把我送了回去。一到我房门前,我就丢下他匆匆穿越夜晚黑压压的中庭直向晓星的屋子,脑中只惦记着他的安危。 昏暗的前路上却簌簌从两边树林子里闪来两个人影挡住我的去路,细细辨别那轮廓是两个剑器部门人,都手提一把亮晃晃的大铁锤。我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闪开!” 二人倒也彬彬有礼的一揖,其一上前道:“海姑娘,黎亭副宗主吩咐我二人前来告知姑娘高晓星二席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已离宗请姑娘不要挂念,安心执行宗内任务。” 该死的!他们什么都知道。我们关系的亲密,我或许会和他密谋逃脱鬼泣宗的驱使,也许还有我和那个人的种种…我心头恨恨地再次感到被命运操纵的可怕的无奈感。 不觉握紧拳头,我忽地想要扳回这个局面,凭我21世纪的宏观分析头脑,说不定能掌握这个什么计划的情报到全局,从一颗被动棋子成为对弈的第三方。游戏人生么?这游戏也是给想成为强者的人玩得的! 思考一会,我向两个门人问道:“你们知道高晓星被派往了哪儿么?是不是京城?”尽量把语气放平缓显得漠不经心。 两人窃窃私语商讨了一阵,拱手道:“据小人知,他们一行人出山门后去向五个不同方向。至于剑器部二席,好像奔往的是燕丹国方向。” 看来葛天罡这次的动作很大,各部的高层都齐齐出动了。晓星被派往了遥远的北国燕丹,我不觉叹气又是哀愁又是庆幸,我们二人随同是前途漫漫但至少你不会再为我做那些傻事了,愿你将一切都好。学会忘怀,忘怀自己的感情,忘怀人生。 谢别了忠心耿耿的两位门人,我才发觉自己愁眉不展地走在曲折回环的中庭小路上。夜深沉,树梢间一抹黛青长空,疏星闲挂,心寂寥。天明之前,我应该去向何方,我苦笑,无人可告别。 回到海如墨度过了十四个春秋的房间,我疲惫地翻出蜡烛点燃,映照着这一片狼藉的光景,无限感伤。细心地折好零乱的被褥,手轻抚上锦白的绣枕,那上面有多少我和你湿冷的泪。取来必要的衣物和什件裹进包袱里,我瞥见丢落在床角的那柄悬剑。剑柄的穗子散开。 它时时提醒你世事的残酷血腥么,在每一个你从无边噩梦里醒来的清晨,看到它那凛冽的寒光。我翻身下床拾起剑,跳动的火光下我恍恍发现这剑竟有三刃!这世上哪有三刃的剑!不,那不是第三刃,是白天被甩落在地时摔裂的纹缝,那里微微隐现纸折一角。 我心狂跳着用指尖捻出那嵌在精钢中的薄薄纸折,对着颤颤火光展开。近似透明的纸上纤细的血渲写了三个字,只此三字,囚了你一生。 我洞然看穿了你的梦,爱是铸成的利剑么,是利剑呀! 心,我会带你走的,带走你的记忆残片带走你的一切。我知道,那双手,温暖有力的大手,是烈如歌的手。对不起,我黯然对心深处道,那种生死纠葛太沉重。如今,我们已为陌路。 倦鸟可以归林,疲倦的心又能到哪里寻一处温暖的安憩呢?片片光阴散落,泪水遮住我的眼幕。残忆追旧年,而如今,人世早飞远。 窗外洒满一川星斗。 泪陨落。黯淡了整个星空。黯淡了,我的心。 破晓,我换上粗麻衣衫在三个剑士监视下踏上未知的征途。林海茫茫,回头也非岸。 眼前的旅途,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这夏天的晓风。 巨大的棋盘在我的眼前展开,廖落得棋子分散帝国的各方,浩浩的谋之网环环相扣,气势渺渺。鬼泣宗和朝廷的血腥对弈,庆印朝宰辅,楚沂朝上将军,还有其他朝野的秘密会晤,收买和利用,暗杀与私刑,腥风血雨,掌管天下重器的带兵虎符,渐渐明了这天下政治势力的相互牵绊,只为对第一强国庆印的决策机器给以一记翻天覆地的重击。 马不停蹄地颠簸在官道,羊肠小径,集市和村庄。 世界的彼岸,无形中在我远去的梦境中清晰,这脉脉的水路,谁在,为我摇桨。 挥挥手,抹去。爱的彼岸。 (第一卷《此岸》到此完结,愿您感到心的释然,希望您随后继续支持第二卷《渡》,这彼岸的旅程) 第二卷 渡 第一章 情人的手 如果人是因为有欲望才变得痛苦,那么,爱就是最大的欲望。 顺滑如丝的水从手指尖滑落,水声泠泠。 轻纱曼曼,香氛袭袭。雪如凝脂的纤葱般的腿随意地搁在木桶的边沿上,指尖的水珠轻盈滴落在湿滑的地板上。丰满的酥胸在水气氤氲升腾中惬意地舒挺着,手臂缓缓撩起圈圈水波涟漪,拂上微微发烫的绯红脸颊。 好爽… 这丝绸般的触感,拥裹着厮磨着每一寸细嫩的肌肤,拥抱着亲吻着一个女人所有的秘密,那么体贴那么温柔。就像,情人的手。 情人的手…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情人温存的手,更能让女人倾心缠绵的呢? …我愣愣地半躺在木桶里想着,突然扑嗤地一声大笑出来,腾地坐起来,水花四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哈哈…哈哈哈…”什么嘛,这么搞笑的想法,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了。 夕照提着裙角踮着脚溜进来,脑袋出现在桶缘外,秀美的脸上满是关切:“怎么了?是水凉了么?” “哈哈…哈…呃,夕照,你来了…哈哈”我还真是停不下来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袖口,支撑着想站起来,可桶底太滑溜,我一踩滑又跌了下去,溅起一大片飞散的水花。 水沾湿了夕照的藕荷色春衫裙,她不高兴地努努嘴扯着衣料,冲笑意未尽的我嚷道:“姐姐,别闹了!快穿好衣服跟我下楼去!” 我拂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笑道:“急什么,又不是马上就要摆上床。”伸长胳臂去够挂在架子上的内衣。 她一把揪上我的脸急道:“没羞!”急急转身一只乱飞的蜜蜂般跑走了。我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开心地笑开了,越发觉得这个十七岁的姑娘单纯可爱。看看自己的十七岁到处和人比拼讲荤笑话… 着好衣裙,我踏着回旋的楼梯下去,被满堂绚烂如下滑的各色纱裙丝袖和它们妖艳欲滴的主人们娇美的脸庞所惊呆了。她们在微笑着天仙般地你言我语,指尖飞舞,眉梢轻挑,个个绝尘非凡。刹那间,她们都齐齐转过头来打量着我,我心头噔地一跳,比起这些尤物怕是这身子也不过是低端促销产品。 硬着头皮穿过这片花海,不禁猛嗅那香粉芬芳,恍然大悟好女人原来就是这个味儿。那些妩媚或鄙夷的眼神,落在我脸上都炽热得可以溅起岩浆。一个满头黑亮堕髻凤钗珍珠的大娘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此人可称得上是徐娘半老风姿犹存,颇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林下风度。她伸手把呆呆的我招到她身边站着,环顾全场浅浅笑道:“这位是青烟姑娘,从今以往,她就是我们琦香阁歌舞班的一员了。希望你们都情同姐妹,互勉共进。” 花枝摇颤,议论纷纷。我有些尴尬地挪挪脚,这“青烟”一名是我自作聪明取的,加入个什么京城最著名的歌舞班子总得有个艺名罢,“青烟”多好,既是海如墨喜欢的颜色,又指女子身轻如燕,飘渺如烟,多适合跳舞呀!本来还考虑过“如烟”,但那好像是… 那美艳大娘拉起我的手道:"青烟姑娘,我是绮香阁的总管绮三娘,来,我带你见见我们琦香阁招牌歌舞姑娘。“遂拖着我一头溺进那花海。 “茑萝,夕照,寒涓…”走到一位紫衣佳人面前,我的眼神落在她额上细心描好的金鹧鸪上,这白净的女人女人如此妖娆多姿又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傲气,想来这样的女人也会有男人拼命捧场。 对这些花魁们每人福一福后,绮三娘总算拍手让她们纷纷散去,把屈腿屈到软的我拉到一个隐秘的房间。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地看清一张柔软的大床四面围满了厚厚布幔。 她的嘴凑上我的耳,小声道:“这位是我们琦香阁的头牌,京城王公贵子无一不屈服在她的裙角。她叫熙微。” 我只听一句软软的低语:“三娘,你又带新姑娘来啦?” 绮三娘推了我一把,我心里怯怯地向前走去,伸手拨开厚厚的窗帷。帷幔里躺着一个脸色枯萎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那么的中年妇人。我吃了一惊,这年代什么审美观,又忽然发现她那一双眼睛炯炯地看着我,那眼神严酷又温柔含情。她猛地抓住我垂下的一只手把我拉近,直凑向她那标准黄脸婆之脸,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别怕,姑娘。你现在肯定在想,像我这样人老珠黄的女子怎么会是这种大歌舞坊的头牌呢?” 我怔怔道:“那想必是大姐有夺人之处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才来,先慢慢学起吧。我们这一行虽出入锦绣华服簇拥公子王孙,但绝不是动动腰肢唱支小曲儿就能成为孤芳独艳的。” 讷讷地退出,他奶奶的,我干吗要干这种活?虽然不是做妓女,但文化氛围也差不多了。还不如叫姑娘我去卖烧饼,在这美女堆里我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很多年前,在校门前愣愣地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热吻。明明是40度的悍暑,我却觉得一股严冬的寒风打着旋儿吹走我的假发。百人买票围观。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学会甩水袖,学会在红粉堆里尽情调笑,追逐浮华的锦绣生活。心头一直回响着那妇人的话“…是甘愿,”她沧桑地含笑“甘愿残碎青春,如果男人喜欢你的左手你就把左手也献给他,如果男人要你的吻你就主动爬到他的床上去。” 是么?在残阳西下的时候,为青春唱一首挽歌。青春都只此一晌,易老的红颜。那些含情的抑或含恨眼波,随着青苔慢慢爬上记忆的墙角,就让我,甘愿死在这花冢下。 很快,就是我第一次登上花球锦簇的绮香阁大舞台。飞舞的红纱,轻盈的乐曲,一切都如梦似幻,我实在是眼花缭乱一阵乱舞。熙闹的人海中根本看不清人脸,只有花花绿绿的袖子扇子在闪动着。 “月下霓裳曲”舞毕,转得我头晕目眩,我拖着长得有点可怕的长裙跟着一队女子从后台的小楼梯下台,趁下一曲开始前急急忙忙冲向后厅暗间补妆。有人猛地扯住我的袖子,差点露出半个香肩。 我回头狠狠一瞪,原来是那个午休时给女孩子们挑水送盒饭的“臭豆子”。此人身高不足常人三分之二,一身干粗活练成的小蛮肌,脸极酷似拔了毛的海狸尖尖的小鼻头。不养眼就算了,更可怕的是此人最喜嗑豆子。豆子这种东西,大家都知道,嚼起来很香,放起屁很臭。因此此人终年云雾环绕鹤立鸡群,被唤作“臭豆子”,美化为“豆子”。不过想来若是绮香阁这种地方有个帅哥挑水送饭岂不是会爆发威力强大的女人内战,寒颤。 此时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扯着我的半壁江山,细声道:“青烟姑娘,有位白公子唤你去客席呢?” 我用力一扯,指着自己的鼻尖没好意道:“我?找错人了吧” 他一急一跺脚放了个响屁,后果很严重因为刹那间我都可以想象那个屁是暗黄色的烟雾。头晕地听他叫唤道:“白公子指的是你呀!快去,可别得罪了白宰…”我用手绢牢牢捂住鼻子,小跑着正要离开。 被茑萝大声呵住,她从前方走来:“你去哪?你敢离开?这场舞我说了算。”我不敢告诉她她的胭脂有点糊了。两难。 没想到那臭豆子胆敢冒犯我们的头牌舞娘,抓起我的手臂一阵狂奔直到前台右侧的贵宾席。我抬头一看,众星拱月般随从们围着一个微微发胖的年轻公子,嘴有点歪,小白皮,穿着绣着大朵牡丹的袍子。 “新来的?”他绕着低下头的我徐步转了一圈,招手让一旁恭恭敬敬的臭豆子退下去。然后用折扇挑起我的下颌端详着,我厌恶地把脸瞥向一边,心想这和做妓女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了。 “哼,你们新进的货质量一个比一个不如,怎么,连奉承爷的话也不会讲?”白公子一撩后摆舒舒服服地坐在长随置好的虎皮椅上。 我抿嘴道:“这位官爷,真是抱歉,小女子初来乍到的还不懂礼数,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那白公子哈哈笑道:“这才对嘛,无妨无妨!青烟姑娘你今天就陪陪爷玩个尽兴吧!”说着叫下人数银子给我。 我脸色刷地铁青,妈妈滴这种人怎么能奉承得了,我们这行的服务范围和干那个的有没有交集呀?一个趔趄我急道:“白公子,恕小女子今日不能奉陪。” 那人哪晓得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公子哥儿脾气正要大发。 没想三娘匆匆走来,一脸陪笑:“白公子今儿怎个来了?真是贵客,挨会儿三娘叫几个丫头来给您陪酒好不好呀?” 绮三娘莫非是故意在保护我,我和她非亲非故的鬼泣宗方面也没有交代让她特别照顾我,那是…“怎么?你不想做生意啦,感坏我白景兰的好事!”只见那白公子也不是好惹的。 三娘抽出一方锦帕在他脸上一甩,轻笑道:“白公子,这就是你不对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个青烟姑娘已被人预订了。”说罢玉指点向大门口:“不信您瞧,轿子都在那侯着呢!” 虽是大官人,白景兰也只有无语,愤愤地继续看戏。我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第一天上岗就出这么一连串怪事,三娘已满脸不快地拖着扯着把我拉向门外。 “三娘,”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啊?”她直直把我押到轿子里,小声说道:“我怎知道你一来就给我招这么多事!快走吧,已经有人花钱包了。快走,别给我惹事。” “三娘!”我从窗口大声叫道,但轿子已缓缓移动开,我无助且无声地倒在座垫上。 一路摇晃就像是在坐漂流的小船,轿子停了。我跳下去,站在一条碎石小径上两旁紫竹葱葱郁郁的,前面一座别致精巧的宅院,木匾上潇洒地挥书“归兮居”。不像是豪华贵族的宅邸倒像是高人所居。 一小童从半歙的门扉闪出来,脆声道:“青烟姐姐,我家公子请你进来叙旧。”叙旧?这家伙认错人了吧?除了鬼泣宗的人我没什么交往。满心疑惑地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童走进院子,一间别室里,茶桌边坐着个穿单衣的男人。 他转过身来兴高采烈地对我招呼道:“小妹妹,果然是你!” 我惊呼道:“你怎么在庆印?”正是那日我在黑乎乎山洞里救的诸葛也鲁,楚沂国什么上将军的儿子。 “那你怎么又在干这行?”他讥诮地反问道,翘起个二郎腿。 “你的脚好啦?” “你管不着!先回答本大爷的话!”气死我了,又来一个大爷。 “呸呸呸,我干嘛要回答你?”我脚一勾一把椅子坐下。 “嘿,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在小爷面前如此霸道的女的。”他连连摇头一脸苦相。这人有些书生气,就是说,美少年,王勃一类。 我怒道:“我就是霸道,我脾气就是不好!”我这火爆的脾气和海如墨的幽敛迥然不同,但想必是死也改不了的了。也的确没改掉,我窃笑。已经离开那个地方,确实感到更轻松更像自己了。 他大叫道:“说得好!看茶!” 第二卷 渡 第二章 世界之始 对面王记包子铺的生意就是好,密密麻麻的长队从清晨开店排到黄昏打烊。 王老板卖的包子,皮松松软软不薄不厚,轻咬下去满口美味多汁,那充实的鲜酱肉馅儿更是绝:香甜咸津美满不腻,满齿留香。因是邻居,绮香阁的姑娘们买包子有特别的优待,坐在包子铺条凳上,只需吆喝一声,一整笼冒着腾腾白气的包子就送到面前。 我伸出五指金龙抄起筷子,夹起一个香喷喷圆滚滚的肉包子往嘴里送,平均咬三下消灭一个,三十下全部消灭。我满脸幸福地回过神来,夕照正呆呆地看着我,手里悬着筷子,对着她自己那笼。 我撇嘴道:“怎么,你不吃呀?这东西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她愕然道:“青烟姐姐,你…不会遇上什么好事了吧?” 我舒心地放下筷子:“算是好事吧。快吃,晚场要开始了,你的筝弦还没调好。”那次偶然最近也鲁经常到这里来看我,两个人聊天摆地斗嘴可是开心了,幸好他来绮香阁散心时偶然撞见我,不然过这种五光十色的生活我铁定要活活憋死。 我望向被夕阳渐染的街道。自从来了这里日子过得好快,每几日会有门人来给我须特别关注的官宦子弟的资料和索要我所记下的他们的习惯和日程。也渐渐习惯了陪笑和时不时巧妙逃避被吃豆腐。 晚场结束后,夕照和我疲惫地收拾着前台布景用的绸缎彩条,她弯身整理着一头乌发垂在肩头,我默默地回想起一件前天发生的事。 那日三娘让我把一个在包厢里醉倒的少爷扶到房间去,那人满身酒味儿说话都颠颠倒倒我心里很是不乐意但又没有借口反对,便搀着他去。他嘟嘟囔囔地一会儿就在被里沉沉睡去了。傍晚我回到房间见他丝毫没有动静就在化妆台前坐下放下紧紧挽在头顶的长发,拾起梳子漫不经心地梳着。海如墨的头发很长很黑常常让我啧啧称赞,如小瀑布一般从一边肩头泻下。 这时我听到被子簌簌响动,转身看那位少爷已坐起来了正不知所处地望着我。我微笑着起身道:“公子醉倒了,绮妈妈叫我们带你到这里来歇憩。” 他愣愣回过神来,答声“劳烦姑娘了”翻身下床。 我转身不经意地用手把长发挽过肩头轻轻洒落在背后,正想取出抽屉里的头巾,手却被捉住了,那人的脸早已凑上我的脖颈… 我猛地推开他,沉声道:“对不起,敝店不做这种生意。” 那少爷也忽地醒了,退开揖手:“真是对不住,只是…姑娘你挽发的样子实在是…很动人。” 那日他离开房间后我的泪不明不白一下子全落了下来。女子一个绾起长发的动作,就可以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吗?是可喜,还是可悲?用力掌自己的嘴,怎么又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感触万千,说好,不再想的。 那时心中悲郁的感情还那么真实,我和夕照道过别后径直去了后院的小门,一路上蹑手蹑脚,今晚我要和密闻部门人接头上交我写的《李公子白公子长孙公子饮食闲谈笔录》,无聊透顶的臭玩意儿。 那门人用黑布蒙着脸默默收下我递给他的一沓手稿转身要飞起,我忍不住叫住他:“喂,”那人脚下一滑好不容易安全降落,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我,脸在树阴下被分割成了阴阳脸。 我忍住笑,问他道:“宗里有事要吩咐我吗?”真的想要搞清局势到底无声无息地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的任务又有什么意义。 也鲁说他爹正在庆印为鬼泣宗办事,但我问他是什么事时他只是耸耸肩说他爹也不过是被银子牵着鼻子的一条老狗。 但那蒙面人只是延伸空洞地摇了摇头,就又转身飞走了。我失望地站在树下叹了口气,不小心吸进了夜间凉凉的空气打了个喷嚏。看到移动的灯笼光晕,连忙想着借口打圆场毕竟这么晚没有逛院子的姑娘。昏黄的光晕移近,夕照的脸被映照出来,我嘘了一口气。 “青烟姐姐,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她惊奇道。 我反问道:“那你出来干什么?”对十五六岁的女孩,我还是有足够底气的。 她低头:“我…我…我出来看看后院的门关好了没。” 我扑嗤笑了出来:“你来看门关好没?哈哈,这门的锁就没有开过。对了,你手上拎得又是什么宝贝?”我眼光毒辣地扫向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布包,她紧张得把它抱得更紧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开心地拍拍手道:“这样好了,咱们扯平了,走,回去睡觉。” 回到屋里发现那个终于来了,我松了口气,过去快一个多月了,一直很害怕那次之后若是真的有事该怎么办。我望着窗前悬着的那轮终究不变的月亮,心中悒悒地涌起悲伤的潮水,鬼泣宗里也不知怎样了。 无家可归的人,你能够去那里。又有谁为你秉烛照亮,归家之路。 ------------------------------------------------------------------------------ 空竹做成的风铃,在风中倥倥作响。 哪里来的长风,吹过小小的屋檐,吹卷夏日飞霞色的情思。 我和夕照赤着脚坐在午后凉爽的走廊地板上。自从上次我违抗茑萝后,她和寒涓一帮就有意孤立我和夕照,我们也就日渐走近了。 “难得三娘放我们半天假,唉,该怎么过呢?”夕照伸了个懒腰倒在我的膝上。我笑嘻嘻地把玩她柔顺的长发,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如波浪般的草木。这女孩正是过渡到女人的微妙阶段,皮肤很是娇嫩,我无限欣喜地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自己。手指忽然滑过她头发触到一支陌生的珠花,小小的只有些琥珀色的松石镶着,对于绮香阁的舞女来说这支珠花未免过于朴素和寒酸了些。 “喂,你莫不是恋上了谁?”我向闭上双眼的她轻问道。 她睁开眼端起身子,两颊绯红眼波流转:“姐姐,你怎么知道。” “相思,都写在你的脸上哪。”我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摘下她头上歪斜的那支珠花。“这支钗,是他送的吧。不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啊…”我喃喃道。 夕照跪着移向我,一脸的哀求:“我求求你好姐姐,千万不要说出去啊。不然…不然我就惨啦。”她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我急着抱住她瘦弱的肩膀笑道:“我怎会说出去哪,你是我的乖妹妹呀。”我可没有月如水那种出卖人的癖好。 女人的相思么,谁又比谁的相思长?都会和泪水般苦涩,你还不明白呀。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羞涩地对我说,缓缓倾诉。那个男子是个小官吏的庶子家境不富庶但却在灵修学堂读得好书也写得一手好字,父亲死后和母亲就住在大街转角的小胡同里,母亲靠帮人织补衣物维持母子俩的生活。虽是科班出身但没有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能获得一官半职,只好回学堂作助教先生。 “每次去学堂见他,心不知不觉地就发烫,好难受。”她呢喃道。 我笑道:“看来,是个儒雅的人啊…” 撞见我的那晚,她是想出去看他的,他被街上的流氓打伤了躺在家里。结果夕照却被我连哄带骗地押了回去,我真是坏人好事了。 心里明知这种东西多半是没有好结果的但还是希望她能感到幸福,哪怕那幸福是轻如落叶恍若易逝的清风。 人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茫茫前路,仅余叹惋而已。 浅淡的月亮已在黛青的天际浮现。 我正襟危坐在边廊上,轻轻问道那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夕照,你说,世界的最初,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听老人们说,这个世界的初始,洪水灭世,天地滔滔,也是生灵和人们痛苦的开端。”她背对着我答道。“那是漫天的洪水,不带任何感情的只为摧毁一切,没有拯救没有怜悯,也没有爱。冲刷了十方九州,洗掉先古残破血腥的记忆。” 这岂不是像诺亚方舟,载着创始者的悲悯之爱让这天地再次相连饶恕人的存在。殊不知,爱也是悲苦。 “然后有了田里耕作的农人和饱满的谷穗在大日下闪着夺人的光泽,八地各有上天选出的一位圣人当政一引领人们制陶造屋市易之法,市井阡陌舞榭歌台蔓延为大地的脉络,四方生平。” 我诧异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初创九州吗,怎会只有八地诸侯?” 夕照吐了吐舌头莲花般的手掌摸着头:“那只是传说而已啊。八方天子携重器是事关百姓安居乐业的大事,至于剩下的那一方,老人们各有各的说法嘛!” 瞪大了眼睛,我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问道几乎是从喉咙里吼道:“什么说法?”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异常激动的我道:“记得小时候我奶奶给我说这个老故事,说,说那剩下的被上天抛弃的一方是彼人才能去的地方,叫彼岸。我还一直问她什么是彼人,她笑着说她也不知这只是个神秘的故事。” 我张大了嘴,盯着远方的紫色清空在薄薄烟霭中渐渐明晰,听见远方响起那莫名的悠扬旋律。就像很久以前,洪水到来之前。 视线模糊了。我苦苦寻找的,一直以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苦苦寻找的… 夕照当然不会懂,她扯着我的袖子让我给她唱一支歌。我轻轻哼唱道: 情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 我唱道。那首《月中天》在脑海中悠扬响起。 从来良宵短,只苦情思长。情丝长,多牵绊。 她一只手撑着下颌俯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呆呆地望着那月升上黑压压的树梢,白玉如璧。 “傻子,你就是望穿了月亮,他也不会白白掉到你身旁。”我的指尖点上她的脸颊。却忍不住心中交织的悲欢。 这虚无缥缈的岸,到底哪一边是真?我,会等你告诉我。 “传说中,这世界之外,有一方土地,叫彼岸。” 第二卷 渡 第三章 君,鲁也 吁地出了口长气,一只脚跨上了客栈的木头小桌,“真热死姑奶奶了!”一只巴掌不停在脸颊边扇着。 外面街道上落下灼热的阳光,石头地也被烤得火辣辣地想叫疼,卖萝卜青菜和水果冰粉的小商小贩躲进了店铺遮阳板的阴影里,轻罗衣裳的妇人们把脸藏在黄油纸伞下默默的走过。 一只巴掌抻得再大也终究是可怜的一只巴掌,那想象的指缝间呼啸而过的寒风也终究是一种假设,甚至这个动作本身的意义都值得怀疑。反正,我就是以这种非常姿势在这家小小的充满辣子鸡香味的锐升客栈里等人,天也干烘烘地热想把人晒成萝卜干儿。 围着满是油渍的围裙的徐掌柜从高高的柜台后闪了出来,厚厚敦敦的两只手掌向地下扇动着,一脸无奈地对我道:“青烟姑娘,文雅,文雅一点。” 猜得没错的话,我想,他是在说我横在桌子上的那条腿。说实在,那条腿套着很是粉嫩的柳叶布鞋微微露出长裙下的雪白罗袜,很是英武,魅力非凡。我从袖里掏出一块银子往他手里沉甸甸地一揣,好气道:“我说掌柜的,弄一桌好吃好喝的,待会儿我的朋友到了先上壶极品碧螺春。”这人是个极聪明的生意人,连搓着那块石头笑眯了眼:“好的好的,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他挪动脚步走开又旋转着回来,疑惑道:“青烟姑娘,你要请几位朋友啊,菜也好准备。” 我咧开嘴笑了,竖起一根长长的食指。 开心地看着这个大胖子的香肠嘴嘟成o型。 等大盘子小盘子大茶壶小酒壶摆满了大桌子后,有人拍了一下正独自欣赏的我的肩,我回头一瞧佯装怒道:“你总算来了!”拉着也鲁赶忙坐下,把着茶壶把茶满上,嚷道:“怎么那么慢,今天可是我请你,不吃白不吃啊!” 他今日也和平日一样随意着一件飘逸的白袍,暖暖一笑打量着这家小店的装潢摆设。我观察着他那副温吞吞的表情,呵呵笑道:“怎么,看不起本姑娘选的这家苍蝇饭馆?” 他忙着摆手道:“哪里!”随即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来小店吃过饭。” 扑哧一笑,我拾起筷子给他夹一块红光光油闪闪的水煮鱼:“吃啊!还客气不成。”鱼眨眼已甩到他的碗里,跟着酱猪蹄鱼香肉丝粉丝鳝鱼火爆鸭仔。 “老是你请客我也过意不去,”我手中的筷子飞舞着,他一把摁住筷子,嘿嘿笑道:“海姑娘,你想吃死公子我哪。”给两个杯子斟满酒,“来,再次谢谢你救腿之恩,干!” “不谢不谢,”我左手抓一鸡腿,右手举杯一饮而尽。热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淌下,脑袋中的东西就一点点地消失了,那些或轻或重的抑或快乐抑或悲伤的纠结,全变成手上的石头剪子布勒。 我们两人尽情笑着叫着,“石头!”我抡起袖子以蛙跳姿势跳到板凳上,他双眼也放出灼灼绿光奸笑道:“傻子,那是剪刀!”我摇摇晃晃定睛一看,呵呵一把推开他:“这明明是布,你…你这醉鬼…” 走到街道上,黄昏已逝,炎热也疏疏落落化为清冽的晚风。 步履蹒跚地相互搀扶着,偏偏倒倒地数着一个一个冒出来的星星。我眼睛眯缝着倚在他身上,听他轻叹道:“你真是个爱笑的女子。” 我大惊,哈哈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泥缩…泥缩森么?” “我说,”他对着我的一边耳朵大声吼道,“你很爱笑!” 我憋足了劲地笑:“腾…腾不亲醋…”你不知道的,我想,我从来都不曾如此笑过,从来都在泪水里睡去醒来,从来都是。 拐过古老的青灰色街角,绮香阁挂着灯笼红艳艳的高大槛门闪进眼帘,我迈开八字腿正准备正步行进而入,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我稀里糊涂地侧身看着灯笼光映照下的他,清矍独立。 “我说,如果…如果的话…”他仰起头,我注视着他闪动着水光的眼眸,很黑很清澈。这个灯下的男人俊秀白皙,又是那么瘦削,隐隐透着一股翩然高贵的气质,却又总是那么温厚如水让人心安,我想。 酒醒了些,脸部肌肉有点绷紧,莫名慌张地低下头,却任他温热的手握着不敢抽出。心里响起噔噔的足音,清脆顿挫。 “如果…你觉得这个地方太乱呆着心里面太痛苦,也许…我有办法让你离开那里,甚至,可以离开鬼泣宗。”他的表情淡淡漠漠的,但我听得出,那语气是多么坚定,那瘦削的身影里有多大的毅力。 抬头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笨蛋!”我吼道,眼眶蓦地湿润了:“你哪有那么大本事?那你爹为什么还被逼着做事?我怎么不快乐了?我告诉你,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是我这辈子过的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泪滑落,我的肩膀不住抽搐着。 他无语地站着,眼中闪过一种不忍和苦楚,只道:“那,,,你记住,,,如果哪一天,你想离开,我一定会带你走。去一个,没有记忆的地方。” 他默默地用指尖抚摸着我的手,那上面有着长年拿剑的老茧有大大小小的割痕,有才滴落的几滴泪水散着苦涩的月晕。 “真的好傻,你怎么取这么个名字…”我伸手拂开也鲁散乱的发丝。为什么,会要我这种女人。 你的眉眼,像是雪化云开的明媚。 总是包容的,温暖如夏天的海的,怀抱。人与人的相知相惜,这世间还有什么还比这弥足珍贵的呢? 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 ----------------------------------------------------------------------------- 你有没有注意过,女人看女人的眼神都是冷漠的。有些时候,甚至是残酷的。 现在,茑萝就正以这样的眼神盯着我。这是种,可以把野猪烤熟的灼热眼神。 “你们几个出去干嘛?又想惹麻烦是不是,嫌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呀!”她翘着个兰花指尖声叫道,我、夕照和几个要好的姐妹脚已一半跨出了门坎。我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的胭脂又糊了那一片猴子屁股,“拉帮结派是不是,我告诉三娘要你们好看!” 就算是如此泼妇膜样也还有两三个公子哥儿忙奔过来抚慰她,她也就势从怀里抽出手绢儿抹开眼泪花倒入最近的那一个的臂弯里,娇嗔道:“讨厌啦…她们又欺负我一个了,我这花魁的位子还怎么坐啊,白公子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那小白脸立刻涎着脸安慰道:“别,别着急,我这就收拾收拾她们,你千万别生气伤着身体。”双臂箍得死死的好像她是一根洪水来时的桥柱。这个白公子就是当时那位花钱买我陪的白景兰,当朝宰辅白玉菡的宝贝儿子,除了女人、骰子和老子其余一贯认不得的败家子儿。 见势不妙夕照扯扯我的袖子,我在白景兰打了个响指之前拉着左右的姑娘拔腿就跑,回头瞧见几个跑腿的男丁在后面紧追不舍手里拿着擀面棍一般的家伙。这种情况哪敢停啊,一头钻进迷宫似的小巷子里。 “…嘘…甩掉了没,他们…”葛莲弯下腰喘着粗气,我回头猛张望着:“不知道,兴许是跟丢了。”这市井人头攒动的,想必是脱身了。 此时夕照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嚷道:“找到啦,林记胭脂铺子!”这么大这么热闹的京城,要找到一个好的胭脂铺却不容易,不然描出来跟吸了血的女鬼似的。 “这个,这个好看,不淡不浓又有些明艳,”夕照兴冲冲地扭开一个镂花小盒,我向那挥着扇子乘凉的老板问到:“这种胭脂多少钱一盒?”那老板即刻放下扇子躬身回道:“三两碎银一盒,姑娘若是买五盒以上就算你而两半。”我挑起眉毛:“这么贵,你这胭脂是金粉做的?算了。”随即拉着不情愿的姑娘们离开。 “慢着!”我满脸笑容地转过身看着那老板,想他一定是愿意便宜些卖给我们了,这一手“浪子回头”从来都最有用。 “不就是些绮香阁的小妓女,摆什么臭架子,我告儿你们,我这胭脂买你们还嫌腌臜呢!“那人轻蔑地嘲道,两手收拾着摊子要回。 葛莲气得花枝摇颤,喝道:”你,你说什么!“就要冲上去和他拼命,我一只手拉住她,眼光死死盯着那打起包裹的老板。 我笑靥如花,轻移莲步走上前去,用全身力气猛甩他一个耳光:“他奶奶的,你那张臭嘴不要无故乱咬人!”那一记耳光确实不轻,但没想那人一个像个粽子飞出去压翻了后面搭的水果棚子。几个妇人围上前来看热闹,我抡起袖子正要上前干架,夕照和葛莲冲上来架起我的胳膊就走,我回头嚷道:“看不起人了你!赶紧回家洗洗嘴吧你!龟儿子…”嘴忽地被夕照捂住,只能发出呜呜声,心头火气正旺。 拖着拉着总算回了去被两人不住教训:“性子怎个那么急,要是三娘知道了就完蛋了,保准叫你收拾铺盖滚蛋!”过了大厅我一抬眼竟望见几个花客为争一个红花牌子正大吵大闹,我挣开两人的手臂大步上前喝道:“争什么争,牌子有的是!”随即摸出几个牌子散开,几人皆感激道:“谢谢,谢谢姑娘,不然今儿爷几个就白赶这晚场了。” “怎么,本奶奶从来有仇必报有恩必谢!”我豪放地拍拍胸口。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怪不得在菜市口惹出大乱子了!” 我转过头,汹汹地答:“我告诉你茑萝,你少仗势欺人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下贱,我们都是不要脸的妓女!你满意了吧,啊?” 她的脸气得青紫一片,拔下头上的簪子往我脸上戳来,我用手挡住掌心立刻血流如注。 “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大吼着要动手扇她一耳光,被冲过来的也鲁拉住。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尊严吗,为了一滴无奈的泪,还是为了淋漓的挣扎。他把我架到后面的椅子那坐下,仔细看我的手。忍不住啜泣,看见飞速的人影在我眼前一一闪过。 “聂公子来了!”隐隐地我听见,“那个逃婚的聂公子?”“对啊,庆印首富聂大司马家的大公子”“真是贵人少露面啊,快去看看!”众人议论纷纷,匆匆跑到前台包厢去。 我惊呆了,聂庄,那个名字,我怨过我恨过我… 甩开也鲁的手我拼命地跑着,穿过重重走道挤开层层人群,在包房前停下。那里的茶桌上,仅留下一盏茶碗,在夕阳余晖下孤落着。为什么,还是没有见到你,为什么我那么想见到你,为什么。 一阵一阵的冥鸦在天井上飞过,华丽台子上垂下的飘逸红绸在地上落下淡淡的疏影。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痛苦锁链的始端,是否握在你的手间。我看见风雨,血染红寂寞,只为这一场梦,模糊了生死恩仇。 也鲁拉着我跑开,直跑到墙垣边停下,撕下衣襟把握手上伤口重重包好,嘶着嗓子对泪眼模糊的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经过怎样的悲伤。但是,”他悲楚的眼睛盯进我的眼睛里,“但是,我想要了解你。” “我想要理解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感到自己嘴唇的颤抖无声,“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了解一个人…”头无声地埋进他的怀里。 “可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在他肩头抽噎道,沉默好一会他温柔地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就这样…这样就好…” 第二卷 渡 第四章 救赎 若有彼岸,在你的心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随风摇曳的红艳艳的彼岸花,有不知是从哪里溯流而上的风雨飘摇的歌谣,还有漠漠的水光无垠。冷凄,一颗心的一滴泪,模糊了来路。模糊了,岁月从此一刀两断,你却还不回来。足迹蜿蜒,只为一直未唱完的歌,血染寂寞。 永是悲怆,那些萦绕不去的人影。我在世界的边缘苦苦呼唤着你的名字,却,记不起所呼所唤。 妈妈说,我是个不会原谅自己的人,我不原谅自己对别人的伤害,不原谅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因此我将自己小小地禁锢起来,总在别的地方祈求着生活。我苦笑,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这一天在笼罩的日光熙微中醒来,枕在瓷枕上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有多久没有做那种支离破碎的梦了?用指肚子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被窝里支起来才发现三娘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看着我。 莫不是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日可把那胭脂铺林老板得罪得够呛,看来脱不掉要扫两个月的厨房挑两个月的井水了,我认命。三娘一身晨衣装扮,忽地把我从床铺上直直拧了起来,我吓地掌心赶紧向她小臂击去,她痛得哼了一声松开手。她起身撩开整个窗帷,定定地说:“林老板果然说得没错,我竟然养了个会武功的祸患。”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正面,反面。“我…”,我半张着嘴,她把一张发黄的桢纸扔到床上,我拾起来定定地看着上面的字。“从今天起,你就去别处谋生吧,会武功的女人只会给我们这种吃香软饭的人带来巨大的麻烦。”她抄起手横眼看着我。 “绮妈妈…三娘,我…”刚想申辩但又忽觉这不是不可能,难道那日烈如歌并没有把我的武功废去吗,我还可以用剑吗。“早就不该相信那个人的好话,再多的钱也不会收容你的了,拿着你的银子,快滚!”她把布包着的几锭银子塞给我,念念叨:“什么该死的聂公子…” 还没等我醒过神来,已被绮三娘拽到了门口推出去,“快走!你千万别指望我反悔!”我伤心地移动笨笨的脚步,侧脸看到臭豆子跑了过来,像个喷气机。他在面前停住,手里捧几个纸包的白生生热乎乎的馒头,急促道:“青烟姑娘…拿着…路上垫垫肚子吧。” 我接过感激地看着这个大家瞧不起的下人,咬咬嘴唇忍住泪,从头上扯下一段红丝线,“臭豆子,把这个交给夕照姑娘,叫她保重身体还有,不要太相信…相信男人。”他怪怪地盯着我,我撇撇嘴补充道:“你除外可以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地交到她手上的。” 我拎紧小小的包袱转身穿过栅栏,徒然觉得这旅途又开始了,心上还有多少空白可以用伤口来填埋呢。这一离开,只有向也鲁寻求解助了。 门口有个小小的女孩子在踮着脚尖使劲往里窥探着,两个辫子在门边忽闪忽闪的,有几位男宾正轻笑着暗暗议论着。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问到:“你在这里望什么呀?小妹妹这里不是好地方快回家去吧。”这女孩子的眼睛明亮得很,清澈地看着我笑咪咪地,脆声道:“大姐姐,我请你吃麦芽糖人!”我脑袋一晕,该我请你吃才对吧,伸手接过她高举的糖人皱眉象征性地舔了一下。这不舔还好,这一口下去我居然眼睛都直了,刹那间天重重压下来耳朵里一阵锣鼓锵锵,“小妹妹,这是糖人么…” “是啊,是我家婆婆秘制的迷醉药糖人…” 被魂魄附体一般我被她牵着手挪开步子,在一片黑暗中走着,耳边渐渐无声无息,不知停歇地走了好久好久,好像绕了地球一周… …黑暗中有人喂我喝一种冰凉苦涩的液体,我不禁呛醒了过来,眼前模模糊糊的是一个矮小的老妇人的身影。“醒了,小珠,你干得不错,”那老妇颤巍巍地说道,转过身去。 这是什么贼窝?第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这里是窑子这老女人是老鸨!怕什么,我还有武功护身,正想跳起来一张击向老妇的天灵盖,嘴巴里忽被塞进一只鸡腿。 “婆婆,这大姐姐对你不怀好意!”那迷药糖人小姑娘尖声嚷嚷道。那妇人侧过头来:“哈哈哈哈…小珠,不可对海姑娘无礼哟。”我呸地吐出那根肥鸡腿,从床上爬起来环顾这狭小的屋子。 “海姑娘,很抱歉用这种方法把你请来,”那粗衣老妇眯缝着眼在床边坐下拐杖斜靠:“不过要是不这样,海姑娘怕是也不会不明所以地跟着老妇到这荒山野岭来。”我张嘴正要问她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她摆摆手让我打住。 “我和鬼泣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恩仇,总之,”她对我淡淡地笑,“你先在这里住下,帮我采采药什么的”她拍拍双手,环顾整个简陋却洁净的茅屋,“虽然粗鄙,但也很适合孤身女人家,你说是不是?”那笑容就像是暖暖的夕阳光煦。我看那柜子上橱子里都是大大小小的药罐药草,看来这老妇是医家。 “来,”她拉起我的手,“来这边,”我随着她走到方木条桌边,她拿起一株叶片很大美丽的唇形花,鲜黄的底加上艳丽的红点和条斑,真很抢眼,有一股清香的味道。“这是月桃,它的种子有一种迷人的清香,是制造口味儿的原料。把月桃种子加水煎服当茶来喝,可以健胃、生津止渴、提神醒脑。 ”我伸手抚摸那娇嫩的花瓣,“这是酢浆草 ,它…”我心里想着为什么自己要到这种地方干这种无聊的事啊, “这里的确是没有什么束缚,不过,你也别想着逃回去,”悯婆婆狡黠地眼光盯着我,“我已经偷偷给你下了一支蛊,没有我的薰油维持你别想续命,”我震惊地望着她,左右手开弓在身上一阵乱摸。“在后颈处哪,只有一处针孔大的黑点,不会影响身体功能,”随即她想起似的一拍脑勺,“副作用只有一个,解蛊之前你不能再说话了。” “没事的大姐姐,有故事小珠给你说有好歌小珠给你唱!” 第二卷 渡 第五章 松涛.水中仙 寂寞,是体内的刺痛。我被寂寞穿透,被寂寞粉碎。 人总是会寂寞。一个人时会寂寞的人,和一群人在一起也同样会寂寞。那是真正的寂寞。 “阿雪,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为什么你都是一个人?”他问过我,脸上带着鄙夷的神色。勉强支吾道:“我,我不习惯和人相处…”“那你应该去学,”温热的手离开我的肩膀,“你怎么能一辈子离开人群…我讨厌被当作自闭病人的安慰剂。” 寂寞…那时的绝望那时的寂寞… 就像,面前这如海的松涛,我谛听那风中细碎的沙沙声,嗅着微微腥甜的将雨的气息,仰面闭上双眼,就像,我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巍巍的青山幽然如往,曲曲泥泞小径蜿蜒着通向松涛深处,我背着采药的竹筐站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旁遥望着一天地的翠绿,深深吸一口湿冷的山气拄着竹杖继续上行。 这里是庆印城外的峨仙山,来这里十几余日了每日悯婆婆都叫我一人上山帮她采药,有时是朝阳未起的清晨有时又是星月散漫的午夜,实在是很奇怪的吩咐,而且每次采的药物都相同。 我俯首,在路边,那一白茫茫一片花海迎风飘摇。走近瞧瞧,那花穗像丝一般的轻柔,好美的茅花噢!我在悯婆婆给的医书上读到,它的地下茎和冬瓜糖、甘蔗头煮水喝可以治小儿麻疹、解热烦渴;和车前草、桑椹煮水喝可以当解暑凉茶。 那些医书都晦涩难懂,但悯婆婆总是一句句细心向我解释得很清楚,奇经八脉阴阳气府神农百草,竟都可以把武学医学贯通相融,我渐渐可以理清身上的脉络调理内伤。她总是耐心的,甚至是关怀的,我时常想着她把我劫来的原因,又何苦授我医术,难道仅是为自己身故后此学绵延不断吗? 我伸手拔取茅花那长长的颈子,用手指轻轻剥去茎须上的泥土,那一尾茅花好像处女的身躯般洁净纯粹,我把她轻轻藏进竹筐里。 我已不是茅花,不是了。我默默地浸入回想,那些被迫,那些甘愿,那些温柔,那些残酷,那些荒谬,那些错误,我不是守身如玉的女子,但我,却依旧感到自己被无可挽回的损毁掉了。只愿自己像这随风飘摇的茅花一样,没有可笑的感情,也不会受伤。 弯曲膝盖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在稀密的林间。不知道也鲁那边怎么样了,我就这么消失掉他一定很是挂心,我一直心里暗觉歉疚。叹然想到,我欠他的,又岂是一句作别呢?我欠他的那句回答,那些未完的故事,那两个孑孑孤立的影子像双星般渴望交汇的安慰…有时候我也想起晓星,想起窗前摇摆的绿梢和那些飞舞的剑光,想他在世界的另一方星空下违抗着不可违抗的命运,遇见新的人经历新的事,渐渐学会,忘却过往。 到处寻觅着苍耳,那是种椭圆形的果实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钩刺,顶端有两枚直立的钩状尖刺可以附着在人或动物的身上,因此又唤作“带来果”。它的嫩叶用开水烫软去苦可以当菜吃;它的籽和苦瓜跟加水煎服可以退烧。悯婆婆说这山下谷中农家的小孩时常需要此味药,让我多摘些回去。 那些浓浓的树阴下却没有苍耳的影子,我急急离开小道扎进林子里。不知不觉已觅得很远了当我回过头已觉闯进了这幽绿的心脏,粗壮的油桐树下,竟立了个黄衣箬笠的僧人向这个方向,默默合掌。 “黑龙说等您很久了,请您跟我来。”这幽暗的声音也分不清年岁,我猜疑到这里怎么会有苦行僧又怎会对我说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那人着一双破烂的蓑草鞋已细细簌簌地离开。 “哎,”我伸手叫道,却只有口形和嘶嘶声,“这位师父,你莫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这山里的人。” 那人挺住脚步微微侧首,斗笠在他脸上落下含义不明的暗翳,“那是的,施主你本是彼人,自然不是这山里的人。”又转身缓缓走开。 心蓦地收紧,我不由地匆匆跟上他的脚步,想急声唤到:“师父与我何干,怎会出此诳语?”那顶箬笠却飘飘忽忽隐入浓浓的翠绿之中,我只得运足内力加快前行,一会儿迷失一会儿又寻觅到那一闪而过的僧衣一角。最终,我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在一片林中空地站住脚。 天空被粗壮枝丫的荫翳遮得严严实实,青绿的莎草在这块圆形的空地上漫生,那僧人立在草地中心一个黑洞洞渊潭旁,四周漾起一种诡秘的幽暗氛围。 那僧人向我摆摆手,低头向着那墨汁般的潭水道:“黑龙,你等的人来了。”眨眼间那渊里的水飞旋了起来,向天空伸出无数水光的手掌和肩膀,沉澄为幻梦般的靛青、暗紫、明黄、辉红。水面上一位透明墨黑的老者伸手向我做邀请状。 我倒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上前,“你在那路上看到了什么?”一个如水声泠洌的声音却在我脑后响起。 我心里问到:“什么路?” “黄泉路。” 我大吃一惊,连退几步,这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怪异的潭水能告诉我这注定的轮回之苦么?暗想后沉吟道:“彼岸,足迹,一个人远去的背影,曼陀罗的红艳,水光。”脑子里那根神经扯动着生疼,“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延续前生的悲哀,还要做那无休无止的噩梦!” 一丝宛若游丝的叹息,“你是错掉的那一片,错了…错了,但最终也可能是对了。”那渊水的冷浸入我的心里,我却感到一种无限上智的抚慰。 我缓缓闭上眼:“老先生,我还有资格去原谅吗,原谅时光,我还能去爱吗?”随即又苦笑道:“我在说什么奢望…我到底…” 一声浅笑再无人语,只听佛乐阵阵随风入耳,睁眼时满眼松涛我已在来世的山脚,肩上荷着满满的竹筐。 看到那一片低低的茅檐时,骄阳已划至中天。小珠蹦蹦跳跳嘴里喊着“大姐姐回来啦”地从篱笆院里出来接过筐子,走进屋悯婆婆眯眼微笑道:“辛苦你了,来洗把脸吧”手里捧出个水盆子。 我没接,心里烙着块滚烫的铁,走去拿来纸笔写下:你跟鬼泣宗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留我在此地? 她的眼皮动了动,眼神深如海波回荡,半晌只道:“我受人之托收你在此,鬼泣宗早已不知你的踪迹。至于我…”她微笑道,“你看见那水中仙了罢?他没告诉你么…我也只是一段水路。” 第二卷 渡 第六章 孤单的天下 是谁,在寂寂地唱响这山中的晚歌?如丝如雨,如泣如诉,笛音倥倥回转,在后院里收晒干的药材的我忍不住放下筛子驻足聆听。 回荡了层云,抹去了夕光,飞叶簌簌。是谁把我收容于此?如果是也鲁,那为什么又不告诉我呢?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方式,他总是为我着想不会让人担心的。罢了罢了,总会知道的,我拾起筐子向屋里走去。 忽然听见茅屋那边前门一阵骚动传来厉声地人语,小珠从草淹没的小径上匆匆向我奔来小手风车般挥舞着,“大姐姐…啊…啊婆叫你先不要进屋,快,到后院躲起来。”她停在我面前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地说。 我诧异地刚想问到底是谁来了,小姑娘已半拉半推地死把我塞进了小院的柴房。我拉住她满是汗水的小手,急道:“小珠,是谁来了?是不是鬼泣宗的人来抓我回去?”没想到嘴里稀里哗啦地一阵怪叫,她猛地睁大浑圆的眼睛甩开我的手捂住我的嘴,轻声道:“嘘!你疯啦,那些密闻部的坏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我一屁股坐在柴堆上,看来果然是鬼泣的爪牙已经伸到这深山老林来了,不过也的确打消了我心头的另一个疑虑:至少,悯婆婆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她的确是在帮我。 微光里我瞅见小屋里燃起了明灭的烛火,几个偌大的人影在纸糊的窗格前晃动,我不由地把耳朵贴近了柴房冰冷的窗板。 “哎呀这不是鸠琦嘛,怎么想到看我老婆子来了?”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问道,接着便是桌凳移动和茶器碰撞的声响。 一年轻女子细声笑道:“呀老夫人我们这些晚辈哪里忘得了您的好呢!这不,宗里派我们去京城办一些要事,顺便绕道过来看看您,还得给我家月主子捡一服药。”此人竟是当时和月如水、邡羽串通谋害我的鸠琦!手心沁出了汗,我渐渐攥紧了拳头。 “哦你说如水呀,这小妮子最近可好哇,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鸠琦叹口气道:“说来话长,老夫人,其实还是那个邪门秘籍惹的祸,我给您慢慢说啊…”声音越来越小,想来是与悯婆婆耳语了。这个多心眼儿的臭丫头! 忽听见悯婆婆长嘘一声,道:“没想到那死老头子还是不放弃他那个疯狂的想法啊,都这么多年了…可怜你们弟子跟着受罪了。” 凳子移动擦地的响声,“我这就给如水配药去,你们先坐着歇会儿。” 另一个同来的门人地问道:“老夫人,这里荒山野岭的就您一个人住吗?” “呵呵,老婆子我没什么长处就是耐得住清贫寂寞,哪像你们年轻人需要热闹啊。”悯婆婆顿时话锋一转,朗声问道:“最近宗里有什么些琐事啊?你也知道我这老婆子自从决定离开那个死老头不再入任何的门派,就在这个遁离人世的峨仙深山里苦研医术,不过其实呀,也总还是关心着宗里的风雨纷争的…“ 那门人应道:“夫人,我密闻部的规矩你也知道的,更不要说这次月部主特别叮嘱我们要…”却被鸠琦打断:“放肆,老夫人怎么会是外人?夫人,我这手下没见过世面真是冒犯您了。夫人想知道宗里的奇闻轶事那自是合情合理的,再说,宗主知晓夫人如此挂牵一定会满心欣悦的。” “说起琐事,不知老夫人还记得海部主手下的二席殊月么?她上月末刚被处死,据说是和是已失忆变疯得海如墨勾结起来想要祸害于宗里的大计。”她略顿一顿,“如今连海如墨都已经逃离了宗主的掌控,宗主很是担心她会把宗里的机密泄漏给庆王那方。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搜查京城的一个任务就是找到擅自离宗的海部主。” 在黑暗中呆呆坐着,我张大了双眼,泪水充盈了眼眶。因为我,是因为我!让小月无辜地死去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人了… 听见悯婆婆干瘪瘪地笑了几声:“啊呀看来我不在了宗里发生了这么多些事啊。罢了罢了,还好我老婆子早已和这些事没有干系喽。” 等那一群人离开后,我独自走到后院的一棵老树下依靠着无声地滑下。想起了,想起她稚嫩的圆圆脸庞、关切的眼睛还有桃瓣一般纯洁的心,她曾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妹妹。想起了,想起她那时低低的絮语和笑声,想起那个残酷血腥的组织里我们曾如风雨里的巢鸟相依为命,想起她背着身心俱损的我走了几百里的路…哪里都有死亡,哪里都有离去,哪里都有我的罪。 这罪孽,太过深重我却无力抗拒操纵这生死轮回今昔悲欢的冥冥力量,我的手指抠进湿冷的草皮里抠进深厚的泥土里抠进自己的心里。不觉哭着睡着了,再醒来时月华已朗照无垠山光。一个黑黑的暗影挡在我的面前,我使劲揉揉酸疼的双眼。 我面前的那个高大的轮廓向我缓缓俯下身,轻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残泪,我跳起来端详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清瘦如往,只是往日里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袍被这深山里的荆条草莽划得狼狈一片。 我像一条饥饿的蛇一般嘶嘶道:“也…也鲁…你怎么…啊啾!”看来是因睡在这潮湿的山气里着凉了。 他发出爽朗的笑声:“知道么?你的睡相……很丑耶,还流口水。”说着把他一直挂在肩上的外套递给我。 我终于被找到了。我知道,我知道会是他。 这月华如水,就像你纯净的眼睛。 坐看,月中青天。今夜的月亮死了,只剩得你我。纵使浮云万朵,也终有云散的那一天罢?我想。 。。。。。。 那晚,我把也鲁介绍给悯婆婆,奇怪的是婆婆很高兴也居然准许他经常来这看我。连也鲁都认为这里是对我最安全的地方,看来我短时间内是必须呆在这里了。 今天是峨仙山镇难得的赶集的热闹日子,大家准备高高兴兴地到山脚集市上去收罗一些新鲜的玩意儿,还有晒好的各色药材也可以卖给药铺的小贩换回些米盐。还和也鲁说好了等我们交好药就碰头去好好转转解解这山中的烦闷。 我坐在床铺上抄起一把梳子给小珠梳上两个羊角辫,她不耐烦地像蠕虫一样扭来扭去,我急得一把抓住小姑娘有些泛黄的头发没好气地嚷道:“喂,是谁想要漂亮呀?再不乖乖坐好我就给你梳一个狮子头。” 小珠对我的威胁也丝毫不退让,嘟着一张小圆嘴向正在打包袱的悯婆婆吵道:“婆婆婆婆,还是把大姐姐的臭嘴给堵上吧!” 我气得使劲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揪了一把,她也猛地向我扑来狮子大开口要咬我的手。 那晚悯婆婆亲口对我说:“既然你已将情形看清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强束着你了。”于是将我身体里的蛊取出来。我又能够说话了,但却蓦地发现,也许一辈子都不能说一个字,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纷争那么多的累那么多人与人的隔阂。 “哇啊啊啊啊啊啊…松口啊你!“那孩子还真的咬住我的食指不放了,我心里一转运一股头心而来的真气直向指尖。 小珠的脸颊一下子胀成的鼓鼓囊囊的小气球一般,“嘭”的一声松开我的手,向后倒在摞起的枕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抚掌大笑,泪花都笑出来了。小珠一个激灵爬起来在床上四脚着地朝我“汪汪”猛叫两声就冲出屋子去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她这是说我是赖皮狗耍花招欺负她小孩子。 悯婆婆走来这边笑道:“她一个黄毛小孩儿,你跟她认真什么!”我摸着头抱歉的笑一笑,想来,自己原来一直不喜欢小孩子也完全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年纪大了这个想法会不会变哪。 等我们一行人走到峨仙镇的集市大门,骄阳已至半空。主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被染上一层暖暖的颜色,我拉一拉背上竹筐的绳子牵起小珠的手跟着悯婆婆融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海之中。 左拐右拐地,我紧紧抓住小珠的手害怕她被人流冲散,她好像还在赌气直晃着我的手臂一个劲地吵道:“我要吃那边的橘子!给我买嘛给我买嘛!”我真恨不得把她扛在头顶上走,可悯婆婆一点也不担心我这个没什么母性的一个人带这么个顽皮孩子反而健步如飞,引来路边行人一阵阵的惊叹:这八旬老太真是筋骨强健!就像脑白金广告里热蹦草裙舞的那位… 悯婆婆和药铺老板商谈药材价格的时候,我被强拉着到街对面给小珠这个磨人精买两个大橘子。一个伙计挑着扁担向我这边来招呼着生意。“一个橘子多少钱?”我问那满脸黑泥的年轻伙计,满担子的橘子散发着诱人的金黄芬芳。那伙计抹一抹垂到下巴上的鼻涕柱子,含糊道:“两钱。两个三钱。姑娘,我们做的是实心生意,你看这橘子多鲜哪。”我从袖子里小袋子里掏出三钱放在他手里,说:“给我包两个好了,要大的。” 那伙计嘿嘿一笑“好的好的您尽管放心”伸手把黄油纸裹好的橘子递给我。我道声谢谢便伸手去接,没想那伙计一把抓住我整个手臂从怀里摸出一把光闪闪的匕首刺向重心不稳的我的胸口! 我霎地反应过来用另一只胳臂挡住,匕首尖深深扎进了肉里。来不及感到那锥心的痛,我左脚猛地蹬在那伙计的胸口上反弹开,顺着袖子右手腕猛地甩出一支黑梅花镖。锋利的镖头“嗖”地刺进了那人的肩窝,我听到肩胛骨软骨撕裂的轻响,他捂住涌血不止的肩头踉跄几步还是站住了。我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离开青州时只随身带了着一只暗器,要是再冲出几个高手怎么办,我可还是三脚猫加菜鸟级别的功夫! 这人多半是葛天罡派出来的眼线,我竟然如此掉以轻心主动送上门去!左盼右顾地着条街上竟半个人影也没有了,他们一定来了很多人手,眼睁睁看着那假扮的伙计坐怀不乱地从衣襟里抽出一条锃光闪亮的多节鞭,眼角瞄向我嘴角抽搐着一笑。 “海如墨,宗主要我们告诉你,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将那秘密…” 我突然听到嗒嗒的马蹄声,顷刻间小巷的那一头黄尘滚滚,黑底金绣的旗帜飘扬着涌来一队魁梧着铠甲的兵士,如闪电般急速向这边奔腾而来,背上的剑鞘射着寒光。看清那大旗上金光闪闪地刺着“庆”字,是朝廷官兵的人马!那伙计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狠狠瞪了我一眼“今天算你走运,海如墨!”,匆忙腾起身子消失在矮墙外。来不及抚平狂野的心跳,眨眼间黄沙漫漫耳边旗鼓阵阵,四处逃散的民众这时也逃亡般齐齐拥到这小街里来,我顿时被冲散在马蹄人流之中。 大声咳嗽着拨开背着婴儿哭哭啼啼的妇女和失散的老人,好不容易才钻了出来,心悸不已,真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福大命大呀。 悯婆婆和小珠都不知被冲到了哪里,我站在药铺空荡荡的门口,默默地看着渐渐恢复平静古旧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女子们笑着窈窕走过,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拖着沉重的苦步。这孤单的天下。哎,到哪里还不都一样。 我的过去么,脑海中浮想那些苦涩的旋律。现世,人海茫茫,我穿越地铁,在无意义中奔波着生活。曾几何时年少轻狂,想告诉世人可以把世界构建成自己的模样,想拥有一个永远锁在自己心上的人相伴着旅程,想去接受那些永不公平的无穷尽的考试想去数尽不眠之夜的月光…终还是一个人罢,落魄地像一只垃圾堆里的狗。你还要,在我背上捅上几刀…和你的爱人… 仰头看那屋檐上蔓延无边的天。风,慢慢把云吹远。谈什么恩恩怨怨,争什么名利浮华,人真的好可怜。 我肯定是一脸的落寞和沧桑,当他又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也鲁一只手扶着悯婆婆一只手牵着舔着吹糖饼的小珠满脸欢欣地踏进门坎,目光炯炯地向我道:“还以为你也笨到需要我去找哪!” 继而蹙起了两道英眉,厉声道:“你手是怎么回事?”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慌忙地拉下袖子,回避他关切地灼灼眼神:“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在苦苦逼问自己:难道我还不信任他吗?难道我就再也不能相信人了吗?即便是他… 四个老小并肩走在夕阳染黄的街道上,我满心想着所处的危险境地,要不要和也鲁或婆婆说清呢?小珠突然唤道:“婆婆!”凑近了悯婆婆的耳朵,声音却异常的响亮“我觉得我们好象幸福的一大家子噢!” 我和也鲁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时闹了个大红脸。 “小孩子胡说什么呀!”我拧着眉毛,一脸悍相冲她大声吼道。 “大姐姐,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胡说了,还跟我急什么呀?” 也鲁却只是哈哈一笑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洪亮道:“今天我们四个就在这醉香楼好好欢聚一场,我请客!” 为什么,你都在我最软弱的时候到来。为什么,我都让你看见了最软弱无力又最为真实的,我。 第二卷 渡 第七章 逢 一路又说又笑,我和也鲁带着小珠回到山居时黄昏的霞光已在茅檐高处升起。悯婆婆不胜酒力早些时间回来了,小屋里已影影幢幢地漾起温馨的灯火。我一只手去推开门扉,那木板无声地滑开了一半。我的脚却僵住了变成了石头。 “…什么风把你聂庄少爷吹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来了?”我忽然听到悯婆婆的语声,带着她特有的老成的笑意。 我猛地往后一退踩在了也鲁的脚上,他闷哼了一声我连忙捂住他的嘴伸手拉住一个劲往前冲的小珠。我轻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心却狂暴地跳着鼓点声音巨大无比。那个名字…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悯婆婆扯上关系? “我老婆子这里还不从来都是替你做事,聂大少爷捅了宗里的篓子,也还是我悯老婆子给你收拾烂摊子,呵呵呵…” “海姑娘呢?”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她上山给我摘药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 有什么东西扣响了我的心扉,笃笃地,掷地有声地。怎么会,他怎么又会是鬼泣宗的人,他不是庆印国大司马的大公子不是敌人吗?明线和暗线交织成网成曲,一支我听不懂的歌,没有休止符。 也鲁早已按捺不住了猛抓住我的手臂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里面?”我对他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嘴形道“鬼泣的人”。 我轻移脚步踮向窗边,烛光边影影绰绰地坐了个人。我睁大眼从那风吹得窟窿里望进去… 门却“吱呀”巨声地打开了,是小珠趁我们不备冲了进屋去。我就是脚上装了火箭也来不及把她拉回来了,但却本能地奔过去双手勾住她的脖子,结果这孩子冲量太大我两纠结着跌进屋里去。 屋里顿时寂然了,我猛然抬头凝视着坐在桌边的那个人,捂住了嘴。 那个聂庄,搞笑的我差点嫁给的那个人、害我屈辱给我套上命运锁链的那个人,竟然是正襟危坐在悯婆婆身边的和海如墨一生悲辛纠缠不休的那个永远在我心里隐隐作痛的人!我不信…我不信! 烈如歌侧身看着站在门边不住颤抖的我,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一把从不离身的剑横放在桌上。 我垂下手,不住地苦笑着,怎么,你是看不惯我穿这粗布麻裙一副村妇的样子,还是不喜欢我的反应。还是,根本就不想看见我? “爸爸…”小珠这时在我身边轻轻唤道,稚嫩清脆。 我傻眼了,什么?却只见着小珠向前跑到烈如歌的身边,他带着温暖的表情把她一下子搂到怀里。我…我…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呀,我…到底在哪儿… 厚重的尴尬还是被悯婆婆的笑声打破了,只听她拍拍手爽朗道:“哟!这是怎么了,师兄妹相见还这么生疏!“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你们许久未见了,走,去和你师兄好好叙个旧。” 我抬头惊惧地看着她的脸,你开玩笑吧老太太我们这像是叙旧的表情吗。悯婆婆却已拖着拉着我和烈如歌把我们硬生生的推出门去,我还想拼命反抗她却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只留我们,与比宇宙时空还要旷远的沉默。 并肩走在夏叶灿慢,晚风沙沙的林间,那种莫名的百感交集与热泪哽喉的痛楚又在心里漫延开来。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别来无恙”…… 走到一片林草开阔的地方,我们都不由得停下脚步,默默地相向站着。谁都没有抬头,像睡着了一般,这又是,怎样繁复轮回的梦魇。 这样对峙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黄昏的轻烟在地面升起,灯火盏盏地如春天的野花般在远处的屋舍开放,密鸟拍动翅膀群群归林。 我如梦醒般不禁道:“你…你为什么会是他?” 他轻叹一声说道:“其实我们都一样,你不是也不是海如墨吗?” “我…”睁大了双眼,不让涌上来的泪夺眶而出。原来,他一切都知道,都知道… “为什么,你要让你那个万恶不赦的弟弟把我…把我…为什么!”我扶住身旁一棵树的虬干,泪落如雨,“为什么,你要一再逼我…逼我那么痛苦地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感情,面对你…你…”我抬头嘴角抿进冰凉的泪,“为什么,要如此地反复无常,要把我送到那里面去…为什么…又说什么为你好舍不得你的话!” 烈如歌走近我,想要伸手又停在半空,低声道:“对不起…”他眼神迷惘地看着我泣不成声,“我骗了你…我不是孤儿…我虽是聂家的人,但是我打小就跟随了师父…只要他说是对的事我就会去做…” “啪”地我用尽这辈子所有力气扇了他一耳光,歇斯底里向沉默不语的他吼道:“混账!…他说什么你就去做吗,你明白什么是正道吗,你知道你带给了多少人痛苦吗?” 他冷冷地嘴角抽动着,嘶哑道:“痛苦?谁痛苦,谁又不痛苦,”他猛然像个恶鬼一样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你说…你痛苦吗,你为我痛苦过吗!你不是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吗!” 我吓得止住了抽噎,怔怔地看着他,恍惚地透过他明澈如同星子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容若冰霜心却如炽火般煎熬的海如墨,不仅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他也醒了似的失魂落魄地放开我,低声道:“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 好球,又轮到我开火了,我直直地望着他比记忆中更瘦削的脸庞,硬硬地道:“烈如歌,你知不知道,过去的海如墨为你…为你受了多少罪,你以为她…她不想爱吗…烈如歌你真的太自私了!” 心里却不是这么的义正言辞。我到底,是像原来那样在偌大的法庭上为一个悲哀终生的女子申辩,还是在为自己的心申辩。我心中充满了害怕和酸楚,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她,到底谁是谁,谁的感情是真的。而我,又一直在逃避着这个问题。 沉默,我瞧见他黯然垂首,往日高大挺拔的身影竟有些许憔悴,不禁扪心自问:是不是我的提案说辩太过分了?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本决定今天再也不和他说一句话,“小珠是怎么一回事?”溜出嘴的这句话又背叛了我。 他蓦地挑衅地一笑:“你又为什么想知道…“凑近了过来,我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的怦怦跳起,脑中光闪闪地是月光是那个角落里寒冷的冰室是那种难言的温存是…不行,我不要想下去! 但他还是娓娓对我讲来。六年前葛天罡为防止我二人还有月如水有所纠葛导致宗派机构不稳刺杀任务落空硬是塞给他一个女人,就害怕他对我还有所希求。他的语气是那么平淡无痕,却字字扎在我的心上,我好像听见了心里那个小小的女子的无声的抽泣。 又是葛天罡,又是鬼泣宗!你个大男人就没有自己的意志吗! 心中极度地压抑要喷出的怒火,最后我说:“烈如歌,”直视着他好看的双眸,“人生在世,一定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着? “为了天下…”他此时坚毅地对我道,脸色阴霾。 天下? 天下,是谁的天下。 男人为什么都那么可耻,凯撒、安东尼、钱谦益,你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天下吗?我冷笑。i doubt。 第二卷 渡 第八章 你给我的炽痛 你从来都在骗我,骗了我生命中的一切,一切都为了你口口声声要为之舍弃一切的“任务”? “放你个狗屁的天下!”我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这句话,“难道这个天下没有爱吗,难道要用那么多人的生命和青春去献祭吗,这到底算是个什么狗屁天下!“男人从来都用那些比天还高的大道理来搪塞女人。 烈如歌被我激怒了,漆黑的眼睛里就像有两团活火在燃烧:“妇人之见…你这是妇人之见,你什么都不懂!” “哼,怎么,你就懂了?你就知道怎么维护天下大义了,你就知道跟着那个残忍灭绝人性的老头子去违背人伦大开杀戮,你就知道放弃自己生命中美好的一切!”我一口气冲上了头顶,愈发地咄咄逼人。 他的剑眉深锁 ,喑哑了一般。我看到他的额上青筋都冒了起来,心想糟糕自己一定是触到了他最不想让别人触碰的死穴,我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看到烈如歌抬起一只手臂坚毅地指向渐渐昏暗的远方,低声道:“在那里,你知道会有多少战事和屠戮么,”那语气飘渺得竟像是在给无知的小孩子将一个苹果加上一个苹果不等于两个梨,“那些人的阴谋、贪婪,会令更多的人丧失家园丧失幸福的记忆,我们的痛苦…或许真的算不了什么。” 忽然间我明白了,“那些人”是庆印的朝廷权贵们,那些倒倒在上的人,他们想要争霸天下破坏这自洪荒创世以来平恒的世界棋局么?这么说,葛天罡和鬼泣宗想要…想要挽回一切、拯救终生于战火纷飞大厦将倾?我摇头,这太荒谬了。 “…不要…不要,”我脱口而出,痛楚地抱住头,“我不管,我…我只想要你!”被自己一下子说出的话怔住了,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明明自从离开后就再也不愿想起他和她和我的纠葛了。 一定,一定是心里面的海如墨在作祟! 还没有从自己的失语中反应过来,脸已埋进了他温暖的怀抱。手被紧紧地禁锢住,他的唇如此急切地寻找着我颤抖的唇舌。我慌乱地寻找着出路,他却让我无可抵挡地堵住了一切空白。 海如墨,为什么会是这样?全天下的人我都可以反抗,但只有对你,我怎么能够抵抗得了,好像心里的另一个自己渴望春雨一般地吮吸着你的生命你的温存。只会,越陷越深,我会溺死在那种隔世的味道里,好似那轮,红红的月亮。 烈如歌生气一般把完全无力的我横腰抱起,直往外走。早已无心挣扎,我眼睁睁地感到冷湿的泪滑落到他的衣襟上。想要逃避一般,逃避这个我这个世界,头垂在他的肩头,闻到,心痛的味道。 他把我带到林间的一间樵木小屋,轻轻把我放在单薄的床铺上,眼神中隐忍地掩饰着什么,我不禁害怕得抱紧了双臂。无风,却冷得可怕。 “只有一个解决的法子。”他吃力地咬着每一个字,身形僵硬地站在床边。 我喃喃道:“你…你是来杀我的么?” 他的眼神在月光中像狼一样映着慑人寒光:“我要你恨我,再也不想见到我,更想杀了我。”我的心猛地颤抖起来,转过身掩面而泣。 “你不知道我爱你么,你不知道我曾入如同死了地爱你么?”我失声道,心里的那个女人的强烈情感彻底占据了我。 他默默从背后拥住我,拉下衣襟舔吻上我背上他造的伤痕,我痛苦地闭上眼,“好痛…”你们多年前的痛苦,又要我来承受么。手脚不听使唤地摩挲着,不得解脱。 我悲声道:“我…是不是像个妓女?”他不做声地把我压倒,只有轻颤的叹息漂浮在半空中。温柔的发丝拂着侧腹部,轻咬下去,带着温热的鼻息。 为什么,身体是如此的契合,像是上天劈开的一块石璧。不管心里如何绝望地抗拒你,那里却如此缠绵地需要你。 “你恨我好了”黑暗中他冷冷道,仿佛在彼岸,我们隔着那一条亘古的水路,叫做永恒。 我哭出声来:“可是我早就对你…对你…”他俯身含住我酥软的乳尖,舌尖轻扫,身体禁不住一阵轻颤。很久以前你折磨了我的心,你现在还要折磨我的身子,真的好恨你恨你。挣扎着想要逃脱你手臂的囚牢,却又被你无情地拉回去箍得更紧。 囚困在这汹涌波涛,冲不出情牢,我只有含泪煎熬。我感到,我的身体里有了你,充盈了你。好恐惧,真的好恐惧,泪漫漫湮没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比太古还要久远的时间,窗外泼水般地下起了瓢泼大雨。缓缓地他问道:“这样你还会接受我么,还会想要我么,海如墨?” 我猛地挣脱声嘶力竭道:“我早就不是她了。是她爱你,不是我的感情,我承受不起。” 他笑了笑:“你恨我吧,只要你恨我,我们就不会有痛苦了。”如果我能看见,我就能知道那笑有多苦涩了。 可是我心里那个女子的声音却啮食着我的意志,她在我脑海中不停歇地哭诉道:“我有多恨你,我就有多爱你。” 好多次,好多次,挣不开深邃而温柔的疼痛。一夜,一万年。夜睡了,人睡了,只有像深渊一样深的痛苦还清醒着。我默默起身,拾起滑落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走到那连天无垠的大雨中。 雨飘飘泼泼地洒在山林间,洒在我的脸上心怀里,月亮早隐没了一片浓黑的安谧,让我一人,发疯了般冲撞在无边的淋漓空旷里。 有多少次像这样在雨里乱冲乱撞过了?恍恍惚惚地记不起来了,一只拳头猛敲自己的脑袋,想起来你给我想起来! ……“阿雪,你怎么交了那么久的男友还是一个老处女呀,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魅力也没有呢。我看,我把我家那个借你一用好啦。” “叫你不要老是傻呆呆地看着我,找点事情干好不好呀,别人女友哪有像你这么个书呆子样。还有,这学期绩点不要再比我高,害我多没面子你个死女人,把球鞋给我刷了。” 撑一把被风吹翻的伞背了一背包的文件袋回家,像个落汤鸡一样推开门只看到冒着青烟的烟蒂像残缺的蠕虫,零乱的床单挤到了床的一角,上面有谁抹去了鲜亮如血的口红。 ……。还有,还有什么呢,人一辈子要淋多少雨,多少血红的湿冷雨。那些雨湿乎乎黏在身上都洗不去……。 我向无垠的黑暗张开双手。好大的雨,好淋漓的雨,雨在天地间闪着光,雨打在心上冲洗了那些伤。我感到蜿蜒的血火辣辣地流淌到脚踝… 为什么时间没有尽头。那些,死亡也摆脱不去的污秽记忆,那些人之所谓“爱”的残忍,为什么不能被这淋漓尽致的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手脚冰冷的被横枝竖杈划破了,身体酸痛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我开始大声而放肆地辱骂被我占据了身子却又占据了心的那个人,海如墨,你又何苦要借我来实现你可怜的悲哀的夙愿呢! 雨落下,雨一直落。连绵的细线拥裹住我残破的肉体和灵魂,永远的黑色夜幕徐徐降下。可以说,那是一种家的温暖。 也许,我再也不用梦见彼岸了,更或许,再也不会做梦了。 第二卷 渡 第九章 情的罪孽 有人把我捡了去,应该,是我冰冷的尸身吧。就这么,是我的幸福了…幸福。 在迷迷朦朦的云絮中漂浮着,好像吹胀的气球一般轻盈又感受到远风的苍凉,风,从哪里来…穿越忘川的戚怨悲哀,扫落曼陀罗洒满褶皱的花瓣,来带我走。 你却不如我愿!你为什么不如我愿!我,别无他愿… 第一眼看到悯婆婆的时候,她脸上的泪滴落到我的眼睛里,生疼。浑身酸痛地躺在冷如石块的床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弯下腰来的悯婆婆,还有小珠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关切地立在一旁。 她见我醒了,抹一抹眼角的残泪凑近一点为我掖了掖被脚,勉强笑道:“别起来,好好躺着养伤。”小珠端着碗站在床边。看见这个孩子,我心里像嵌进了一块石头,硌得难受。撇过头去,身体里的隐隐作痛撕磨我的心,我咬紧嘴唇不要去回想,不去想恨。 悯婆婆看到我的表情,从小珠手里捧过瓷碗悄悄说了声“你去找山下阿旺玩去吧”,小姑娘瞬时兴奋地奔出门去。 静静的午后,雨后的澄静万里,唯余一声袅袅的叹息。 “诸葛公子呢?”我问道,一想到这个人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歉疚与不安,昨天我的反应根本就是没把他放在心上。“他昨晚独自回京城去了,说是还有要事要办。” 不想让我难堪么?但是我却让你如此难堪… 我的手指忽然摸到了被子下的纱布,愣愣地盯着婆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隐痛,更或是悲悯。 “我已为你疗好了伤痛,但其实只是以七花蛊毒来调和宫虚阴阳。”婆婆轻轻坐在床沿扳过我的身子,望着我两行清泪忽然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墨儿…你一辈子…一辈子也不能交合,否则会痛苦不堪,生不如死…”她苍老的声音也颤抖了。 我胸口悲恸得缓缓闭上眼睛。伤,再深也没用了,只因我早已死过早已背负了前世今生的太多早已痛得麻木了。 那碗草药端到了我的眼前,冒着略带腥味的热气。我虚弱地道:“婆婆,你让我静一静吧。”又是一声轻微的太息,小屋的木门缓缓扣上。 就这么躺着,望梦中的明月,泪水顺着脸庞倒流淌,直到世界都成了水草茫茫的沼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哀歌在唱。 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忍着伤痛歪斜着走到院子里,悯婆婆正在弯腰劈一小捆的干柴。我一把抓住悯婆婆苍老的手:“小珠她娘是谁,你告诉我?” 她用袖子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了笑:“怎么,这么些年还吃醋哪,难道你要冲过去把人家杀了。还不给我回去乖乖躺着,当心伤口又开裂了。” “是谁!”我怒吼道,隐隐感到血细细地又浸透了纱布。 婆婆被我的歇斯底里怔住了,扔下生锈的斧子黯然道:“早死了,不然这孩子也不会跟着我这个老太婆过日子了…可怜啊。” 我浑浑噩噩捂着脑袋在院子里绕着圈,嘴里支支吾吾:“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真的会那样做…他有孩子有孩子…她的孩子…我不信…” 婆婆早已追上来,一手抚上我的前额急声道:“墨儿,你是不是发烧了,哎呀肯定是因为伤口你快回去我给你煎一服药退烧快…” 我转过身去一把拨开她的手,竟似无情地问:“那女人是怎么死的?”“难产,”她吸着气艰难地说“她也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青楼里买来的丫头,怪可怜见的。”她握紧我冰凉如水的手,老泪纵横开来:“墨儿,我知道…我知道你原来就不能原谅他原谅自己的命原谅鬼泣宗原谅这个世界,现在的你就更不能原谅了,我求你一定要想开些一定不要再恨得那么深了。” 一个为男人而哭而苦而死的女人,又一个这样的女人,我们为什么都那么傻那么傻?我不恨你,我同情你,我想要抱紧你呼唤我们共同刻下的创口想要遗忘。 “快跟我回房去吧,”婆婆拽着我硬把我往屋里拖,我像个傻子似的穿着单薄的内衣立在原地不动,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就这么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伤一定要养好,不然会烙下病根子”悯婆婆喂我喝那黑乎乎的草药汤时这么反复说着。病根?我苦涩地冷笑,我这一辈子注定也不会再感到爱与被爱那样深深的快乐幸福了还管什么病根什么活着。养伤?殊不知,这世上,更难养的是心伤。那些死亡都无法填补的沟壑寒冷的水光漫漫,夜露汤汤。 终于可以起来帮婆婆干活的那一天,也鲁终于又来看我了。虽然他的笑容还是那么随心那么脱然,但我忐忑的心中老是觉着他细长的眼睛里隐藏着浮云一般的阴霾。 他说陪我去山上看香苓是否开花了,我执意他不用陪我婆婆却也说这样她好放心。 云深不知处。 看他随手采下一把怒绽的铃兰。“也鲁,你绝不觉得,人,其实和狗没什么两样,流落于形形色色的世间,痛苦得无可忍受时对着街脚哀哀的嗥上一声,就是死了…”我呆立在他身旁说。 “不准说!不准对我说这些!”他朝我怒吼道,“我告诉你,不要永远哀悼着过去,你的那些记忆就算…就算再痛苦,又怎么能影响你今后的选择和幸福!”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他向来温文随和又不失机智幽默,此时那双潺潺如水的眼睛却向我闪着凛冽的寒光与怒气。 我想我的脸上此时一定是又青又红,颦眉移开视线。他突然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我最近心里很不好受…”他把采摘的兰草纷纷扬扬地撒下陡峭的悬崖。 随后他告诉我他父亲好像正在庆印的皇宫里觐见皇帝,其实是为了帮鬼泣宗搞清皇宫机密的布局机关和贿赂串通宰辅白玉菡手下的三司司马。“父亲也真是可怜的被人养着的一条狗,身体也不大利索了。”毕竟,父子之情是浓在血脉里的。 我抚慰他说:“这些日子,我的身体也大不如往日了,觉怎么也睡不够脑袋前面一直浮着一层浓淡的黑云,胃口也变得不好。大概是一个人呆得太久了吧。”也鲁的眉梢舒展了些淡淡笑道:“要保重才好。” 树林阴里,疏疏落看得见几椽农舍。我目送着他飘飘忽忽的背影,隐隐感到他这些日子里一定查到了什么关于我的关于鬼泣的,不然怎会如此反常我们之间那条深邃的鸿沟。我失去自己都不想失去你。 “想来那晚你已听出来了,我其实是鬼泣宗宗主葛天罡的夫人。两年前,就是葛天罡着手制定那个综错庞大的计划时,我离开了宗里独自到这里栖身。”婆婆那天对我坦白道。 日子。计划在渗透着,我无力挽回的颓局,记忆中“我”的真爱。 到如今,一片落叶的颤动都让我想要流泪。 归去,归去,是南还是北,是今生还是来世,是你还是我 第二卷 渡 第十章 与君归 天光,竟泻在小小的窗格前。温暖。 最近觉怎么都睡不够,我揉着酸楚的脖颈挣扎着起来,又觉得口渴难耐。迷糊着想出去到厨房里舀一斛水喝,内室门缝那边隐隐传来若丝的人语,我恍然清醒了许多,除了婆婆那苍老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 蹑手蹑脚地藏到门边偷听,耳朵轻轻贴上粗糙的门扉。 “…她…有身子了…” “嗯…” “是你的?” “嗯…” 我雕像般立在门边,双脚感到地板很是冰冷心却恶魔般的滚滚灼热起来。烈如歌…烈如歌…你…我真的想一剑把你杀了把你杀了!手扶上门框,身体倚着墙壁渐渐滑下。我抱着双臂埋下头小声抽噎起来,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办怎么办…手指悄悄感触仍然平滑的小腹,怎么会有一个无辜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担这莫名的罪孽呢,海如墨我真的好恨你。 “你要回去了?” “嗯…” “…那好,我会照顾她的…唉…真是没完没了的孽啊…” “…我走了…” 冷酷的,绝情的,你他妈的就是个混帐! 无泪,只有一腔怒气在胸腔里熊熊燃烧要把我烤融化了。许久,我猛地从窗子里翻出去飞奔过夏日里葱葱郁郁的小园奔过蜿蜿蜒蜒的蛇形山径冲进森林里,那团干火渐渐烧干了,我弯下腰大口痛苦得喘气。对不起对不起宝宝,我不是想伤害你的,但是这世界太残酷太残酷我没有法子我…我捂住嘴干呕起来。 “你终究还是又来了。”耳畔忽然响起温暖的话语,似男又似女但平和之至。“请珍重身体”一张老旧却干净的手绢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犹豫地接过,抬头看着静静伫立的黄衲衣僧人,大大地斗笠在他脸上投下浓厚的阴影。 “请施主跟我前来。” 又站在了水中仙的面前,老者旋着水光透明的嘴唇一张一合映着那渊黑潭的玄色。没有丝毫的恐惧我上前跪在那诡秘如同异教的水柱前:“仙者,请救我出这苦海,我求你…” 水声泠泠,浓发的老者眼睑缓缓合上却一瞬间化作漫天的飞雨顷刻间落下,我惊惶地抱住头感到彻心的冰凉。 身后的黄衣僧人大吼道:“黑龙!你就不管吗?黑龙!” 水面依然归复于平静,那么自然,自然得可怕。我心灰意冷地走上前去,波光粼粼里我心惊地看到…模模糊糊一把匕首的影子。 一把短剑,我的绿鸢。 我笑了,我懂了。 “施主莫要心上,机缘未凑九星未合请您择日再前来相续。” 我低头轻道:“谢谢您,不用了。” 转瞬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漩涡般的落叶漫天莎草都立了起来,那僧人在我眼前如同一张薄薄的黄色摊子一样飘向了漩涡中的虚空。我拨开脸上的发丝,那渊神秘的池水也完全无踪无影了。 一只软软的、触角般的东西冷不丁搭上了看呆了的我的脖子。 “啊!”我大声惊叫道,从头到脚起了几层鸡皮疙瘩。 “‘啊’什么,是我。”也鲁扳过我的肩膀,眉毛上挑,衣衫也被那疾风吹乱了。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深山老林的被野兽还是什么妖物吃了怎么办?”他从我的肩上拈下一片卷曲的草叶。 天啊,他应该没有看到那些诡异的幻象才对。还有那天的事,该怎么开口才好? 我慌忙问道:“你一直跟着我的?” “只是刚刚才看到你的,”他忽然正色道:“我想对你说一件事情…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毕竟,我家也不是没有混进贵泣宗高层的探子…”他咬咬下唇,“…也包括,你身体的事…” 我抓住他的衣襟哭道:“我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但是他的手那么坚定地滑到我的耳后:“你知道吗,其实你是无辜的,你背负的…太多了…太多了…”温滑如玉的手轻轻摩挲着,传递着人的温度。 眯缝着眼睛再一次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一张俊秀的脸却没有公子气,身上永远有一种缱绻的墨香温厚令人怀念的味道。他不出众但总在心里一个小小的最温暖的阳光照地到的地方。他是又不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诸葛也鲁了,或许我们都变了都长大了。 他忽然绽开了笑容,“跟我回家吧,小妹妹,”睫毛微微垂下,“我是说,你回我的家,坐我的妻子吧。”我的发丝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脸颊上感到他不自然的呼吸。 我惊得后退一步,头发被扯疼了,猛摇头说说:“我不行…我…我已不能够…”泪滚滚落到手背上。 他叹口气把我搂到怀里喃喃道:“只要有你在…就足够了…就足够了。” 我还是猛摇头。这怎么可能,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但是我可以,不,我将会用绿鸢剑解决这一切的!身体里涌上一阵寒意。 “我,只想给你一个栖身的场所,一方小小的屋檐,一个家。” 我看到他眼神中有化不开的温柔。心里一振,这是我第一次在那个山洞里见到被鬼泣门人打断了脚的他时他这么叫我的。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人在这艰险的世上真地可以有一个可以全心相依的人吗? “可是…可是,我不愿看到你的父亲。”毕竟,我差一点就被葛天罡送给诸葛赤这个老家伙作小妾了现在怎么好相处…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他?被鬼泣呼来唤去的,不会到楚沂老家去的。更何况我的二妈三妈那么多老家伙很可能已经把你忘了。” 我牵着他的手走在黄昏渐染的山路上,心里有许久未来过的平静安谧。他的手是温暖的,他的肩是可以倚靠的。 悲欢离合,只盼与你相知。若有命运恩赐,再续前缘永不迟。梦已长,你我相守两不忘。任时光,消失成空再回想。我为你,踏遍千山万水而来。你为我等待一生去爱。 悯婆婆虽然惊讶但也很是宽慰,我谢谢她这一阵子的照顾却始终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的怀疑和不放心了。我离开的那日她拄着拐杖前来送行,她把我的手抓在她的手心里:“我是不能决定你的选择的,谁都不能。”巍巍叹了口气,“拿着孩子,”她塞给我一个瓷瓶,“这里面是鬼泣忘忧草的解药,从此以往,你再也不受羁绊了。”便转身离开了,又那么孤身一人了,我心里暗暗有些悔意。 也鲁在路旁挥手催促我快些上路,我们去楚沂的长路漫漫天色也已不早。 小珠追了出来,哭喊着“姐姐!姐姐!”一头扑进我的怀抱里。心猛抽搐着,我不忍心把她推开,只能默默抚摸着她的头发悄声道:“再见到…再见到你爸爸,就对他说…说墨姐姐一定…一定会狠狠报复他的。”孩子抬头不明白地望着我,明澈的眼眸让我心里一阵酸楚。但是,是你自己这么残酷的,是你…我不能原谅。 山一程,水一程,我们还得处处防着鬼泣蔓延开来的庞大势力。也鲁一直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这一路奔波似乎也不是苦的,至少,就像他说的,我在回家。 我靠在他的身旁,从马车的窗口望向未知的南国,未知的远方。 今生,就让我,尘埃落定。 第二卷 渡 第十一章 蠡州 告诉我你是谁。 我就可以跟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开满大朵大朵鲜艳花朵的花坛,那些瀑布般倾斜而下的无穷无尽的阳光,那些撒开脚丫奔跑在缀着野花的田野弧线的日子。 我们唱歌,我们咧开嘴巴尽情欢笑,那些日子属于记忆属于过去,却如今这么如梦般拥抱了我。 不想要醒来,你的微笑告诉我这世界是如此真实。你不知道,每一天落下夕暮的时候,我都合掌偷偷祈祷,只要,只要,你是真实的。 半个月后,我站在楚沂的次都蠡州波光闪闪的澧水边踮脚张望着来往于两岸的渔舟客船、酒旗猎猎、朱楼绿柳。大大地伸一个懒腰,赞叹道:“这南国的风光,自是不同凡响啊!” 一旁牵着马匹的也鲁“扑哧”笑了出来:“怎么,从来没见过繁华的水路吗?” 我不禁脸颊微烫,娇嗔道:“没见过又怎样,我可不像你这种大家公子哥儿随时可以都游山玩水美人相陪。” 他微笑着做了个鬼脸:“现在身边不就有一个嘛…”我狠蹬了他一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走上船去。他招呼着一队前来迎接的随从一起登船。 澧水荡漾在脚边。远方地平线上徐徐驶来一艘闪着夺目金光的两层超级大船,依稀可以看见绣着朱色大字的龙旗和船上花花绿绿的脂粉美人。一时里满船的人都唏嘘声一片纷纷起身观看,我也拉着也鲁挤开人群到侧舷去想要看得更清一些,没想到船身渐渐倾斜了。眼看就要坐翻斗车了。 “快,快给我回来!”那年逾古稀的船老大嘶声裂肺地吼道。 我捂着嘴笑个不停,那个船老大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哀哀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帝王众妃戏舟游完的光景,也不会长久啦…还是趁现在好好看看吧好好看看。” 也鲁飘然地挡在我面前,拱手道:“这位师傅话怎么讲呢?这光景为何就长久不了?” 老人停下摇桨细细打量着也鲁又捋一捋胡须,微微点头到:“这位公子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看来也是官宦子弟吧。难道还不知道北地强国庆印将要伐沃楚沂?”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哎,国将不存,何来王也。虽然国内主战派的几位高官大臣最近莫名其妙地被江湖组织暗杀,但庆玄公残暴不忍嗜血好战,庆印真是不守天道啊…” 我一阵目瞪口呆,事情怎么会进展地这么快?看来葛天罡和鬼泣宗并没有在打入朝廷内部后瓦完全瓦解掉好战势利,这场逆天浩劫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不禁慨叹世事无常,野心和战乱终会挑战天道的。也鲁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那金碧辉煌仙乐阵阵的龙船渐渐在如镜的水面上滑远,楚沂地小国弱,所以皇帝才会在腥风血雨来临之前沉溺在纸醉金迷里借此消愁逃避现实。 终于到家了,我今后的家。好大的房子,好多的亭台水榭交错生辉哟!忽然想到也鲁的父亲是个趋炎附势的大贪官,忽然觉得做官要贪才是上策。我还是抽自己一个嘴巴吧… “欢迎公子回府。”一个锦衣仕女袅袅婷婷地上前来,手里托着个金边漆盘里面有两杯参茶。 也鲁把行李递给另一个上前来的仆从,拿起一杯茶又给我一杯道:“这位是少奶奶…嗯…准少奶奶,那个什么…你…给她备一间有风景的厢房。” 那窈窕少女扬起脸奇怪道:“才三个多月,少爷莫不是就把奴婢的名字给忘了,奴婢叫芯莲。” 也鲁愣了一愣,摸摸头傻傻地笑道:“这个么…我…”我捂着嘴偷偷笑起来,天下果真有这么记性不好的人。 “请少爷先去更衣,我自会带少奶奶去厢房歇着。”那婢子努努嘴道。他点点头就迈开步子走了,一头扎进花红柳绿的富贵园子里。 那个丫鬟却在他身后不停急唤道:“少爷!少爷!” 他满脸怒意地又掉转头回来,不耐烦道:“又怎么了?跟你说今后不许在园子里大声喊叫。” 那女孩子涨红了脸,一只手微曲一只手捏着短衫一角低头小声道:“少爷…你走错了,那边才是少爷的房间。” 我禁不住大笑起来,揉着肚子:“呵呵…也鲁你的记性还真是好呀…呵呵呵…” 这回不仅也鲁对我怒目相视,连那个丫头更是被我吓坏了。这么个封建社会少爷公子的不是娶一个名门闺秀也总该是小家碧玉,怎么会如此放浪形骸?我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向也鲁使了个眼色。 放下了行李,我把随身藏好的绿鸢剑悄悄塞进了靠墙的一个檀木贮物柜后面,换上使女捧来的衣服急不可耐地奔了出去,这么华贵的府邸本姑娘可要好好玩赏玩赏。 穿过几乎和鬼泣城一样复杂的门廊和阁楼,我看到一片碧绿的屋前小池塘。连花初开,碧波荡漾,鸳鸯成双。 他站在那里,微微眯缝着眼,眼角漾开细细的皱纹。雪白的袍子在徐缓的晚风中扑腾着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鸽子,俊美的脸庞微微显出些忧伤的神色。心里有什么东西暖暖地化开了。 莲子清如水,莲子…怜子… 我喜欢你。你让我在这个充满残酷的悲伤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你给我单薄却坚毅的肩膀,我却无可报答…听见脚步他回头淡淡一笑:“衣服很合身,只是头发没有梳好呀。”我吃惊地拨弄了一下头发,“待我们安定好,就择日成婚吧。”他这么说着就离开了。我的心里却泛起了悒悒不安的潮水。 其实,我压根不相信这世间有柏拉图式的恋爱。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妹妹陪他说说话吧。我这么想着,心里舒坦多了。生在这种豪门深府,他一定有寂寞的童年时光。想着这平淡快乐的日子,脸上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幸福的微笑。 可终究平淡不了。一个月后我携着一个贴身丫鬟出门去取定作的珠花、耳坠,刚走到酉阳坊口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撞了个正怀。 “走路不长眼睛啊你!”那丫鬟尖声嚷道。叫花子嘟嘟囔囔地原地转了个圈拔腿就跑,我听到小街那头隐隐传来“抓探子”的喊声,一把把这个叫花子的手臂拧住,暗暗拍下一掌“惊云吞月”。 没想那花子小臂巧妙地在半空中挽了一个虚拟的剑花将我这一掌轻松化解了,我吃惊地看着他甩开凌乱肮脏的头发。 “晓星?你是高晓星?”我半张着嘴问道,死死盯着他满是黑泥的脸, 他的眼睛顿时在乱发后面向我眨了眨,我立即转头对身边的丫鬟道:“我有一件急事要办你先回去吧,记住这老乞丐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跟姑爷提起。”她匆匆跑开了。 “嗯…许久不见了…”晓星把发套取下来盯着我的眼睛道。他的面颊消瘦身体比以前更加强健眼睛里还多了很多东西,复杂的东西。 我说:“你比从前更成熟了,我心里真为你高兴。” 他陌生地看着我:“你逃离宗后在这里做什么?” 我毫不犹豫:“我…嫁人了,是个好人,你要不来府上坐坐我把你介绍给他。” 他的脸有些发紫:“不,不用了…我还有事。” “那…那好,你该日再来吧。” 他转身就要走, “对了晓星,想问你个事,”我按住他的肩,“你知道烈如歌去哪里了么。” “不知道。”他垂首低沉地回道。 我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在这里行使任务,你是他的手下,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求求你,快告诉我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手指抠进他的肩窝里。 “傻事?你做的傻事还不够多,你居然敢公然被判葛长老!”他狠狠说道。 “……我没有背叛,你们那些弑君罔上的事跟我有何…” 他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左右张望着,随即皱起眉头“…好吧,烈部主他就在离这不远的霜里亭岳祥客栈。” “谢谢,”我轻轻说一声,掉头离去。 “喂,大姐你变了个人。”我听见。 “人总是要变的…”我自顾自地说,心里没有半点涟漪。 一个人惶惶糊糊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胃里突然一阵难过,我支撑不住靠到院墙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这样不行的这样不行的,一定要早些了结掉才行。 我对你的复仇。 第二卷 渡 第十二章 心磨剑 鸟也飞不出去的高墙。院深深。 金碧辉煌的皇宫楼宇在夏日的暖暖夕晖中闪着琉璃光色,我一只手懒懒地搭上额头数着那白玉台阶的级数,那些腾云的麒麟舞爪的饕餮栩栩生辉。 气派是气派了,但这也太不人性化了,简直就是通天嘛摆什么臭架子。但忽又想到这里很快就会鲜血横溅光芒不再,一切往日的雄壮都将如身形残破的奴隶下跪求存,心里又泛起些许江山难再的滋味。 “发什么愣,”也鲁猛地拽拽我的袖子,“赶紧走吧,圣上还等着召见我们呢。” 我看着他,不好意思的动动嘴角匆匆跟上他的脚步。不时被长长的连珠缀裙摆绊着就是一个趔趄,我朝一旁伸出手来扶将的宫女大咧咧地吐了吐舌头,她俊秀的鹅蛋脸立刻变成了猪肝色。 这里是楚沂的皇宫。江南水乡般在群山怀抱里温柔沉睡的富丽的婴儿,裹着云絮无忧无虑的梦。 这次也鲁带我觐见楚沂国的皇帝陛下无非是因为他是掌管虎符和为数不多的御林军的诸葛上将军的独子,国家即将风雨飘摇,但请诸葛将军从庆印立刻回国殊死一搏也许还有片甲希望。让也鲁加官进爵姿势不说,恐怕也得赏我个一二等命妇当当。 檀木的大殿正门敞开,殿里微微渗出些阴阴的潮气,一截翠绿的帷幔飘拂了出来。情状诡秘,竟似鬼宫。 一个男人,敞开了胸膛站在那里傻傻地笑着。臂弯里抱了个同样吃吃笑着的粉艳宫女,两人的衣裳零乱光脚站在空旷的白玉石地板上。排骨,精瘦肉,我想。那疯男人的胸膛简直就是骨架。 “行将故国风雨里…情悲愁…徒罹忧…”他踉跄着倒在一旁软塌上嚷道,那宫女在他伸开的大腿上笑得更开心了。 也鲁皱皱眉头,拉着一脸惊愕的我跨进殿门。脚步声疏疏回荡开来。 那上天遣派的神君眯起细细的眼聚焦着我们二人,忽然大呵一声。“诸葛爱卿!”他一个鱼跃跳起,那年轻的宫女像个圆枕滚了下去。…“你总算来了…来…来瞧瞧…”他一把拽住也鲁的手臂,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 “我的警句!真正的传世佳句!”他嘴角抽搐着从一个镶玉黑木匣子里展出一幅涂满蝌蚪文的宣纸,将一头蓬乱如杂草的乌发潇洒地甩到脑后。我看到他额头上金色的烫印,上天重器之印。 也鲁挣开他枯枝般的手,双手一揖,低声道:“陛下…恕臣来迟了。”我也把手叠在侧腰间福了一福。 楚离公狂热的眼神蓦地凝滞黯淡了,疯狗般地把那一张纸揉碎撕裂散成纷纷扬扬的雪花。也鲁镇定的轻移脚步挡在我的面前。“也鲁…他…”我不禁失声问道,这个人早就已经失心疯了。 也鲁默默地看我一眼,手指轻轻放在唇上。他转身扶起扑倒在地上痛哭嘶喊的君主,仔细把被泪水沾湿的乱发拨到耳后。 “主上,国将有难,家父却被质扣在庆印不能回国解救您多请宽恕。天纲有常洪荒自仁,您请多加保重。”也鲁意味深长地道完,便抓起我的手走出殿外。只留那石像般的疯子沉默在旷远的大殿与悲凉里。 回去的路上,也鲁一言不发,脸色阴沉。他一定是不忍的,但是这灭天的血腥洪水终是不可避免。我不禁问道:“你说,庆印为什么要逆天而行想要覆灭大地,这样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轿子里的光线阴暗他伸手卷起窗帘的一角,轻声道:“这世上没有无可涉足之土,只要是庆玄公想要的就能够征服,除了一方隔世天地…传说只要天荒地灭就能乘上去那里的渡船。” 我听见自己笑了:“你说的可是小孩子故事里那个彼岸之界,要是去那里真有那么简单恐怕任何像庆印君主的狂人都可以去喽?” “当然不只是如此的,他们还没有开门的钥匙…”他的语音已细若游丝,仿佛飘散在一个遥远的梦境里。 “什么钥匙,在哪里?”我憋不住急切地问他。 他淡淡地笑了:“很多,其中一个,就在我们家。”沉默,“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尴尬地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心潮澎湃:“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回到房间习惯性地把这一切线索都细细记了下来,当然为了保密用的是半吊子英语,这样对别人而言不过是小孩子的涂鸦而已。一翻倒前面,就看到夕照的记述和那些历历的梦境,我听到心里哗啦啦地下起了墨黑的雨丝,翻腾的湖面。 在这个静谧的黄昏我悄悄合上房门走进屋后广袤的园子里。 上将军的府邸后,有一个古怪的石墓。静静地伫立在交织的阴阳里。 四处打量了一阵,我试着去旋钮那只三足貔貅突兀的眼睛但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风声细碎,竹影乱。 我低头看着石碑上明灭的楚沂文字和一旁雕刻下的一扇小小的门的图形,突然感到脑海里那些清晰的图景有些摇晃荡漾。是不是因为怀孕所以有些轻度贫血,我想,就抱着膝盖缓缓蹲下身。夏日林间的土地微微有些潮湿,石貔貅三条腿的姿影暗淡地印在眼前,断掉的接缝处在最后一丝夕光中晃荡着影子。 我犹豫地伸手摸索着那断缺处,石棱刺痛了手指,“咯”地一声拉动了一个仿佛是金属的环。粗猎猎地石墓的圆顶旋转起来。 我不由得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圆顶轰然裂开,一个晶莹剔透的湛蓝水球裹着泪水般出现在眼前。 世界的板块漂浮在其中,拼图般地晃荡在水声波浪中,甚至可以看见上面的房屋殿阁和人群。我愣愣走近,盯着天顶上的那一片漾漾的水草光色,流转着漩涡的谜样风姿…彼岸,我要去的地方。 彼岸之门的开启,是这个么…我犹疑地看着它们旋转,再默默地合上盖子归复乌有。 抽出怀里的绿鸢,指尖的温度渐渐传到剑梢。报复,去彼岸的第一步就从你开始吧,想要摆脱一切人的感情羁绊,我要皈依虚无。 口诀已毋庸想起。剑扫起那些叶子,飞花万点。 那些尘封在骨子里的技艺和记忆,从来没有变过失去过。每一次我都咬紧了牙关绷紧了身子平息那些袅袅娜挪青烟般的旋律,都使我离梦中的彼界更加遥远,都使一个人的背影更加深刻得让我撕心苦痛。 身形飞起在朔朔摇摆的竹影中,挽一圈漂亮的剑花,削落半个夕阳。 “剑峰依然,”她悄悄站在我囚禁她的那一个角落,说。我站住暗道:“海如墨,你久久地睡吧。不久你醒了,我们就都在那里了,就都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你不会知道我会去害一个你牵肠挂肚的人,那情思,我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她的痛楚。现在我要去害他,也许,是帮你。这样也减少了我心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左手抚上温热的小腹颤抖着。 “这么晚了还练剑…”转身看到一袭白衣的也鲁,脸上表情淡淡的。 我坚定地抬眼看着他:“我要去找一个人…” 你脸上的阴翳落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神情。 “就算我再叫你忘记过去,你还是不歇手不想割舍他吗?”我听不出那里面是愤怒还是悲悯。 “我没有不想忘,我只是想要让一切来个了断。”我喃喃道,心里泛起抱歉的隐痛。 我拉过他冰冷瘦削的手捂在怀里:“求求你同意…或许只要十来天…真的!” 他叹了口气送开我的手,走到那边菩提树下望着嫩绿的叶子成串地起舞。 “我就这么抓不住你么…我知道你是…是永远隔得那么远的人,可我还是…” 我咬咬牙举起短剑割落一缕垂下在肩头的发丝,紧紧地握在手里,走上前去把它塞在也鲁的手里,他眉头痛苦地蹙着望着手里这一束我的发。 “以此为约,”我说,“我会回来的…不带任何牵挂的…回到你身边…”他紧握着静静地闭上双眼,好看的嘴唇轻颤,默默地捏住我的肩头。 想起了,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我在你的面前,在你们的面前,在世界的面前,这苦痛却似雾似烟焚烧着残损的心。终会有云散的那一天,我们都生而自由,湖水连天,我和你一起去罢。 第二卷 渡 第十三章 有一种爱叫报复 站在一片石瓦房屋前,我不由握紧了手中裹在青布里的短剑。冷汗还是在额头上沁出,土黄的风打着旋儿,芦花摇摆漫天。 一夜的无眠,一夜的泪。 我到底做得是对的么,这样真的可以摆脱一切么,我真的是如此冷血无情么?那么心里深邃的歉疚与悲哀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霜里亭岳祥客栈”几个大字高高立在我面前,匾额上的涂漆大多都剥落了,灰黑色的栅门半掩着,这里偏僻又荒凉。我咬咬牙裹紧身上的袍子“吱呀”推开那扇门进去。 两个身着满是肮脏补丁的跑堂的靠在墙边冷冷地看着我,高的那一个使了使眼色冲我问道:“你,干什么来的?”我看见两人的混浊的死鱼眼珠牢牢地钉在我挟的包袱上,脸色一沉道:“…找人。” “找人?”那高个子手拈起一缕胡子,“嗨 !姑娘,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什么的,你找人也不会找到我们这种偏僻小店来吧!”那矮子更是憋不住浮起一脸坏笑阴阳怪气道:“我看,”他朝我勾起个小手指,“姑娘你是来拉生意的吧?” 我撇开头不理会这二怪径直走向地板翘起的楼梯,没想到那高个儿的看似笨重的身体如浮云一般簌地飘到面前挡住楼梯口,一只手懒懒地扶抓着木扶手另一只夸张地挖着鼻孔,满脸不屑。 我看到他小指被齐齐削去了,心惊到这人不仅轻功了得而且还是使剑的好手,不然他断指处也不会被剑被磨出那一层厚茧来。 “我说过了,这位姑娘,你说,正经人家你这么大的女儿怎么会胆敢自己跑到这种卖命的黑点来,还说找什么人?”他眉毛奇怪地挑起挑起一条。 我冷冷道:“你让还是不让。” 他机敏地看见我的手悄悄按在所挎的布包上,手放下眼神一转:“姑娘有话好好说嘛,好好说…”,他的眼睛始终不离我怀里的包袱和手背上运力鼓起的青筋,“姑娘…到底是来我们这种破地方找什么人?小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一个男人,二十四五岁左右,随身携一把朱砂色长剑,面容冷峻。“我略一沉吟简短说道。 高个子正张嘴要答,那一直未曾说话的矮个儿这时也大腹便便地走上前来打着哈哈儿道:“跟你说实话姑娘,我们这里都接待下三滥的做人命生意的人,没什么剑客。” 我冷冷一笑侧脸道:“藏什么藏,我又不是庆印皇帝老儿派来的密探。”顿一顿说,“如果是害怕他惩处你们的话,就说是一位海姑娘拿剑逼你们的。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个子荫翳的脸上转过一丝惊异的神色,像拨一只苍蝇一样拨开他身材类于侏儒的兄弟,朝我拱手道:“这位莫非是…” 我盯着他生铁般的瞳孔眼眉上扬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快告诉我,烈如歌他现在在哪里?”我的指尖已渐渐生热,“否则,剑…” 眨眼间,我的短剑闪着寒刃之光抵上了他光秃秃的脖子,锋刃只要微微一侧浓稠的血就会顺着背脊流淌下来。 这一袭“惊云吞月”在我手里还是那么纯熟,那么自如。一如过往。 那人却不我想象的还要惊慌失措,腿脚:“你…果然是暗器部…逃掉的那个…那个…”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会乖乖地闭嘴,”我剑抵着他轻盈绕到他身后,“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就知道我擅长什么咯,说来听听呀。” “姑…姑娘自然是精于暗器和…和毒器…”他脸上的冷汗涟涟下。 我开心地拍掌道:“说得好,说得本姑娘高兴得很!”突然收起笑容蓦地从肩上朝身后甩出一记水袖,手舞粗悍铁棍胡乱冲上来的矮子如同疯女人尖叫一声捂住左颊,梅花彪嵌入处血流如注。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右手的剑鞘依旧死死地握着,那人瞪大了眼看着痛得在地上翻滚的兄弟,“就快点招了吧。毕竟,那彪上可是我小心翼翼地抹了毒的呀。” 他腿脚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茫然的喃喃低语道:“…我招…我招…反正两头都是死…他…他在屋后水榭里,穿过后堂九曲桥就是…” 我满意地把剑插入鞘转身就走向后院的拱门,只听到二人拾掇着兵器絮絮相语。 那矮子嘟囔道:“哥,早就告诉你不要接这么棘手的客,跟鬼泣扯上关系的人就没几个有什么好下场,这笔钱真是挣得冤哪…喂,你听我说话呀哥…哥…”想必是被高个子捂住了臭嘴。 我心急如焚地快速走过满池残枝败荷的庭院,这里荒芜得没有一点盛夏的影子,鬼泣还真是会挑藏身的地方我暗想。 一角飘拂的窗帷映入眼帘,在这死寂的风景里是那么地撩人情思,一座小小的阁子搭在这曲桥的尽头。我不禁呼吸加促脚步翻飞。 猛地推开半掩的门扉,里面一片幽暗。 我定下慌乱的神朝前走几步,手腕忽地被人抓住,一个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人。 我奋力挣开手连连退却,看到那人在幽幽晦暗的日光中摇摇晃晃地起身背向我走到床边依靠着坐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那个多少年岁熟悉的声音如今嘶哑。 “来杀你呀,”我横下心微微一笑道,妖娆地一翻身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仅有的那张太师椅上,但苍白的手指仍死死抓着膝上的包袱不放,炯炯地看着那个半倚在床头的人妩媚地轻笑道:“你不是叫我狠狠的恨你吗,怎么,撒完野这么快就忘了?”我灼灼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好像可以融化一切距离。 他却连头也没抬一下,手扶着额头沉缓道:“这么说,我不仅达到了目的,而且还绰绰有余是不是…” 不知为什么那种被人操控无可奈何抓肝挠肺的痛苦让我怒从中来,把绿鸢摊在手上缓缓拔出,一字一句地咬道:“总之,我要杀了你。你逃不掉的,烈如歌。” 他轻哼了一声:“你要是能杀十年前就杀了。” 我还他一声讥诮的嗤笑:“你别太自信了如歌,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海如墨了。”定定地走到他面前,手心的汗却让我握不稳剑柄。 他默默地拉过我颤抖的剑锋,硬硬地抵在左胸上,我怆然感到他的心在这沉闷中有力地跳动着。他还在用力拉着剑刃一侧,我心悸地听到布料撕裂的碎声,那质感顺着薄薄的剑片直传到我脆弱不堪的灵魂深处她寂寂躺着的地方。 我木然地抽回手。艰难地啜泣着,一滴两滴落在地板上。 “是的,我杀不了你…我没有法子…但我可以杀了你的孩子我可以杀了你的心!” 那长发后黯淡冷漠的眼睛刹那间睁大了。 绿鸢插进我的小腹,指尖一片温热。 倒下的时候我灿然地笑了,我笑自己的卑劣残忍笑这世界的荒谬笑你,笑你俊朗的面容就在我的眼前,渐渐模糊。忘记了什么是肉体的痛楚,你没告诉过我。 ……“婆婆,你快过来!快救救墨儿!”…… 痛醒了,觉得自己躺在粘稠的血涡里越陷越深。极深的负罪感让我不敢去回想做过的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本是无罪的啊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宝贝,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我却亲自掐灭了你小小生命的火焰,这辈子我的孽不该由你来完结…我现在和你一起去美好的地方就好了… 悯婆婆的脸出现在上方检查着伤口,长叹一声嘴唇嚅动着道:“唉呀,伤得这么深,伤及六脉我内力不足不敢把剑拔出来呀。” 一个焦急的声音嘶道:“让我来吧。” 他俯上来,我感到他的手触到短剑的柄稍痛得快要麻木了。我最恨的,是被你救… “…杀了我…求求你…求求…”我不住迷乱地喃喃。 他垂下眼帘:“放心,我不会让你痛的。“ 无声地吻住我,毫不迟疑地拔出深嵌的短剑,把我苦楚的呻吟化为缠绵的温柔,却没有咬下去。 “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的痛,为什么不要狠狠地咬你,为什么还要心疼你还要惜呵着你的温存,我为什么不管怎样挣扎还是要任你摆布呢,海如墨? 火辣辣的痛感排山倒海而来,就在伤口痛得快要使我晕厥过去的一刹那, 怎么,下雨了,一大滴温热的雨落在我的脸颊上又无声滑落。 男人是不会流泪的,不会为女人而流泪的。 所以,一定是天上,下起了温暖的雨… 我是这么确定地想着。 第二卷 渡 第十四章 何苦 留恋你,留恋那些黑白相间的相望。 但此时,我已不再相待,我不愿再待。 长风袭来灌满我的袍子,我看到赤红的霞天边那扇对开的薄薄纱翼般的大门缓缓打开,绸缎般的水波从巨大的门缝中涌出,闪着摄人的粼粼波光。 轻盈剔透的水淹没到我的脚踝,那些新生的草叶在我身旁簌簌响着歌谣。我抬头看见河那边漠漠的人影,近了,那些穿着白袍子的男女踏着杳杳旋律涉水从天边而来,脸上带着彼岸的笑。 我该告别了。我的告别,其实从未有过间断。水声泠泠,好似呼唤。 举起灯笼,我茫然地踏出第一步,心里却隐隐地搁浅着不知哪里飘来的船。动人的仙乐中却忍不住回头… 湛蓝涟漪中家的影子,有人在燃着蜡烛等我的脚步,斜落的屋檐下燕子啁啾。一个承诺。一个家的承诺。 梦之镜刹那碎了,散成千万片碎片,我用其中一片割开了时空的手腕割碎了海如墨的心。所以我还是醒了,回到孤单的真实里。 无比慈爱的心疼的双眼,悯婆婆手里捧着个琉璃大罐子立在身边,恍惚间我看到灯火万盏。 蓝荧荧的绒光如萤火虫般从打开得罐口纷纷扬扬而下,瞬间笼罩我瘫软的身躯,毫无知觉的伤口感到莫名而奇妙的清凉抚慰。 悯婆婆最后收回那些蛊虫盖上罐盖轻道:“你放心,这世上没有我神医悯恩泽治不好的伤,再说如歌已经帮你…” “清理干净了?”我硬硬地问道,指尖挣扎着触到落灰的墙壁。 “嗯,”她不忍的抿住嘴唇,想要责骂我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放下罐子为我掖了掖被角。 “你真是做得出!你这个傻子啊…这又是何苦呢?”她用手背抹开了眼泪,我却无动于衷地看着。 “他又走了?” 我知道,每一次都是这种结局,我已经厌倦了乏了。 “…走了…” 这样也许就永远也见不了了,真好。我已经在去彼岸的路上越走越远了,再也不受你的羁绊了,如歌。 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眼眶干涩地问道:“婆婆,你怎么会在楚沂?小珠呢,也一起来了吗?” 她风韵犹存的脸上陡然增加了些愁纹,沉默一会道:“告诉你实话,墨儿,我已回到鬼泣了…”我惊得像要抓住她的手臂却被一阵剧痛贯穿,她急道:“不过我从没有跟葛天罡提起过你,真的没有,不然也不会留你在此地了。” 我松了口气,无限感激地凝望着她的双眼,又说:“你为什么要回来,葛天罡他早就无药可救了他想要单手阻止的是强大的庆印朝廷呀,这简直就是疯子是送死…” 婆婆的眼神黯淡却坚定:“我只是想尽量在这无可挽回的乱世漩涡里挽回一些人的生命…包括你…包括你们…” 我愣住了,霎那间眼前仿佛闪过了一幅幅残尸碎片生灵涂炭,生离死别的光景让我心悸。我们,也许早就堕落得无需拯救了。 “大姐姐…” 小珠躲躲闪闪地藏在婆婆宽大的身后,我忽然想起离开峨仙山时自己恶狠狠地跟她说了些报仇什么的不着头脑的混帐话,心里很是后悔。我已经用沾满鲜血的手毁了一个纯净无罪的孩子了,在她的无辜前我低低地忏悔着。 我缓缓绽开了笑,轻柔道:“小珠,等姐姐身体好了,带你去我家玩好不好呀?” 小孩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把身子探出来一些,娇声说:“我要先问我爹同不同意。” 悯婆婆忙不迭地把小珠往外拉,教训道:“什么爹不爹的,快出去玩,你姐姐还要养伤。” 我忙道:“婆婆,我没关系的,这也是应该的。”差点说出滑到嘴边的一句“她毕竟不是我的孩子”,心里一抖。 老少二人悄然关上房门后,我在算着离开也鲁的时日,算不清啊… 但,我还记得那个寂寞的握着我的一束乌发的身影,无言的承诺永不会褪色,就像那些永恒的爱总是细水长流的爱。超越了爱情的爱,是相知的爱。 这时,只听有人隔着窗格子小声嘟囔着,是那开这黑客栈的二怪。矮子阴阳不谐的尖声道: “有胆气!” “有决断!” 接下来是那高个子的叫骂:“胡说些什么哪,吃彪毒吃得还不够啊!你看你,脸都青紫得跟大茄子似的,我看铁定是毒发了要玩完啦!“ 一阵哇哇乱叫,小个子刹那间无声了。我心里窃笑着静听窗外的动静。 高个子清了清嗓子老熟地侃侃道:“姑娘还望你多想开一点,男人这种东西不要纠葛太深。” “你懂个屁!好像你自个儿不是个臭男人似的!喂,海姑娘,我大哥年轻时也不知害过多少纯情少女哪,什么豆蔻之年的啦什么青楼美妇啦他都…”小个子又如雏鸭般叫嚣起来,接着又是被打的一声闷响。 我不觉咯咯笑出声来,这铿锵二怪还真是逗。 “听到没,海姑娘笑了,海姑娘笑了!我有救啦呜哇哇!” “少得意了,自己不自量力拿个舂米棒子对付人家海部主,别人救你这种矮冬瓜臭胖子才怪。” 一声大咳,“你说什么你,好像咱不是一个…不对,一对爹妈生的!这不公平不公平!”一阵扭打声,什么花盆被呼啦啦压碎了。 真是聒噪得很,我真想割下两人长舌妇的嘴只剩两个黑窟窿。朗声道:“我说,彪上没有毒,不然早死了,你们就放心吧。” 响起疏疏落落的掌声,擤鼻子的声音抽噎声,“…真是感动啊我…海姑娘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家里老公…” 高个子猛打断他的胡诌:“说什么哪你,丢死我们惊天动地泣鬼神老鱼跳波瘦蛟舞的楚沂哼哈二怪的老脸啦!” “海部主,”他沉声道,“我二人原来也算是江南十侠之头属,曾任楚沂皇军左右督统,后来受庆印武士集团暗算在庆印黑囚里折磨了整整七年如今成了这残废样子回乡开个黑店,但我们不死心啊,这天道究竟还有没有啊!“ 我把头在枕上挪了挪,道:“那你们看,庆印玄公是不是已经箭在弦上势不可挡了呢?” 默然,只听那矮子细声细气道:“我看你们鬼泣宗那个葛老头就是再神通广大深入玄公决策内层也难有办法喽,听说庆印百万饕餮之军已携各路巫师聚集在皇城脚下了。” “姑娘,我二人终是打算凭此残缺之身尽一点微薄之力,就此作别还愿再见。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望您珍重。”他的大哥语声绝。 “等等!”我愕然地唤道。窗格外再无半点声息。 三日后我可以坐在床榻上望着星空,十日后我自己下床穿衣。悯婆婆端着药默默看着我僵硬的动作,扬起眉毛道:“你还是要走?” “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了。”我收拾着包袱,目光还是停留在来时穿的衣裙纱上的血迹斑斑,逼自己。 人,在船上。心,在彼岸。 当我跨进那熟知在心底的石府门,倦眼只看见倚在景槛旁的瘦高的身影,看见疲惫的我绽开一个柔和的笑容,春水夹带着桃花淌在我们之间。 …… “你回来了。” 只一句,已足够。 第二卷 渡 第十五章 婚嫁 凤箫声动,鱼龙舞。 哝哝私语低笑的盛装丫鬟们捧着朱漆盘走廊间穿梭着,翠绿的庭院中暖风和煦,上将军府上下一片欢欣祥和气派。 细水,小桥。我扬手拂过青铜栏槛,柔丝般地在我心里划开一圈涟漪。回过神来,一袭青衫的也鲁已在桥头向这边好气地笑着,我红着脸定是少见多怪了,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我们携手走进院落里那间主厢房里,他兴奋地上前推开雕刻有花鸟的镂窗,日光朗朗地映入精致典雅的卧房香氛袭袭。 “喜欢么?这屋子我重新叫他们装饰过了。”他转身像个孩子似地抬起浓眉咧嘴笑开了。我缓缓地踱步赏玩着崭新的一切。 新婚的新房,在我心里总是红艳艳像血一样,这里却是藏青色带着江南的古典韵味,我手摸摸厚重的窗帷质感不禁问道:“为什么不是红色的?你怎么知道我讨厌红?” 害怕,害怕红烛昏罗帐,害怕粘滞的如血的,红。 他先是一愣又笑着说:“只是感觉到而已,”话锋陡地一转,“今天的客人只有几位你真用不着自己准备晚宴的,有那么多的下人叫他们忙活好了。” 我硬要自己准备几样节令的美食:点豆腐沾辣酱,各色家乡小吃,火锅鹅肠…那天给也鲁一一介绍的时候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连连叫好。吩咐长丫鬟芯莲备好食材我就抡起袖子下厨了,也鲁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奇怪的菜肴?”他一脸馋样地看着我熟练地切抹着红亮亮的辣椒再把烧化的糖点洒在脆生生的油果子上。 “原来闲得没事就喜欢研究这些,”我端起一个小瓷碗,“来,你尝尝这个。”用筷子把一块冒着热气的火锅冒菜塞进他嘴里。 “呜…好吃…真好吃。”他努着嘴巴说,我看着他幸福地笑了,想起,那些准备两个人饭菜却终是一个人享用的周末,感到有些恍然。 从前,从前的日子,我是个怎样的女人,我又怎样迷失在无尽冰冷的等待里我又怎样在碌碌人世里挣扎着那些名那些利,终究看不穿看不穿自己摧残了自己毁损了人生。 庭院里搭起盛夏乘凉的丝绸凉棚,执事丫鬟芯莲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撒开裙摆的女孩子们上菜布桌,门廊那头房门伙计陆陆续续报出了宾客的来到。 “这位是樊雨朦樊公子,他家祖历任楚沂九卿的太常一职,父辈为人刚直不阿为人景仰,幼年一直是我的知己读伴。”也鲁走下府门阶石挥手将一位风度不凡的长脸书生引荐给我,我微笑着报以一揖。 “这位…逄雷逄司徒大人,也是我自幼相交的习武勇士。”这一位身材高大的蓄着武士胡的将粗壮的手拱一拱道:“少夫人。” “这一位…” 虽然只邀请了几个也鲁交游的公子王孙,却个个文质彬彬俨然书香门第举止不凡。但是国家战事将要突袭,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免露出些惨淡之色。 我心中一阵沉郁嘴角一挑轻道:“本是国家危难非常之时,如此筵席自是寒酸,还请各位多加包含,只愿,家国上下能一心并立抗敌…我…妾身相信,有各位少壮豪杰在楚沂一定夺回天道。” 那位书卷气十足的樊公子“腾”地站起身来双目炯炯洪声道:“少夫人一个妇人家可以有如此见识和气魄,国家何愁缺兵少卒何愁不可与那残暴不忍逆天行道的庆玄公抗争到死!” 众位公子们纷纷起身立誓拼死保国,我心里一热看着身边的也鲁,他嘴巴半张着惊讶又欣慰地看着我,终默默在桌布下握紧了我的手。 沉闷的婚宴变成了一腔豪情,交谈间我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细细地滑过留下不舒服的痕迹,是什么呢? 忙碌了一天,深蓝的夜幕徐徐降下后我们终于可以两人相候了。“你累了吧,”他唤来我的贴身使女叫她去准备洗澡的热水,疲惫地注视着我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说:“你今天也早点回房休息吧,我还有公事要办。” 我欲言又止,我应该体谅他才是。楚沂国上将军的公子就算是在国家风雨飘摇的时日里也还要上书强支山河的对策,朝中宰辅前些日子里不断派人来访传递些军机折子,看来离战事来袭也不远了。 泡完澡,我披上一件月白中衣就着明朗的月光顺着雨石小路走到也鲁门外,一个静静守候的丫鬟正想开口唤一声“少奶奶”被我呵止,我轻轻推门进去。水雾朦胧,烟气升腾。 泼水声,也鲁在青纱帐后面木桶里洗澡。地很滑,我小心地走上前去。暖暖雾气中看见他身体沉在水光粼粼的桶里头发湿湿的贴在脖子上。 “你腿受过重伤,我来帮你吧,”我忙挽起宽大的袖口。 “不用,“他惊惶地回过神来看着我,“你来这里做什么?”身体完全隐在热气腾腾的水里。 我佯装生气地笑了:“怎么,你看不上我么?夫君。”扬起一个巴掌装作要打他。 他蓦地一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我没有…那,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浴袍吧。” 我转过身来时,他已悄悄地套上了短衫,直罩到大腿上,我没好气地把浴袍抖一抖递给他,心里暗自笑到:“还真是个封建保守的家伙!” 他慌忙地接过袍子披上,上下的带子都系错了。我好笑地伸手帮他拆下再系好,他小小地反抗一下就顺从了。我的指间滑动着,不小心拂动他短衫的下摆,他瘦削的腿那么白净那么瘦,怎么会是这样? 我惊异道:“也鲁,你腿上的伤疤怎么一点也看不见了?” 他从我手里猛地夺回衣带,神色仓惶道:“什么…你说伤疤啊,早就让我爹叫神医来看过消掉了,你别这么大惊小怪好不好。” 心里却隐隐地觉得不对,是我在山洞里帮他包扎的刀伤,那么深流了那么多的黑血…我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不会的,那伤那么重,我不放心你让我再看一下…” 他猛地推开我的手,我在湿滑的石板地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进满是热水的木桶里,无限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挥着手里的方巾一脸暴怒地吼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也请你体谅我好不好,干什么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举动,我娶了个什么不算妻子的妻子!“ 水甩了我一脸,我愕然地立在澡盆旁,心里的潮水一瞬间全都悒悒地涌了出来,无声地捂住嘴和臂狠狠地抽动着。 一声叹息。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默默走近搂住我的肩膀,“最近可能太累了…” “累?”我忍不住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他眼中有隐忍的痛苦和烦忧,那么深的噩梦。 “还不是父亲的事,”我在他的肩头渐渐平息下来,他身上有一股奇妙但异常芬芳的草药馨香让我不由心醉,“他好像已经帮鬼泣搞到了庆印皇军的机密地图…一切都快了…” 好一会儿,他缓缓放开我,眼眸低垂地走开。 “你去哪里?”我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唤道。他疲惫地转过身。 “我回房去了,你好好睡吧,”漆黑的剑眉深锁,“别担心我了我可以应付过去的。” 我支支吾吾地拧着双手:“我们…不住一起的话…下人们会不会说些不好听的话…我不想让你…” 他不耐烦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早就对他们吩咐过了,是我自己不愿意的。” “你就放心吧。”他推开门走进晚来的习习凉风里。独留恍恍惚惚的我迷失在无边的迷惘和自责中。 这样有名无实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呢?你不欠我的,我却欠你一生。 独自走在灯笼朗照的花间小径,一片花香氤氲熏人。 ……“少夫人如此胆识”…“少夫人是何方人氏”…“少夫人”… 脑袋疼得快要炸掉了,我不由得运气止住胸腔里上窜的那股邪气,突然一个念头滚雷一般炸开在脑海里:那些白天的宾客,口音都是那么熟悉绝不像是楚沂南方的语音,倒像是,倒像是我早已听惯的庆印语! 怎么会?这个全局难道是也鲁和鬼泣宗一同设的局?按住突突直跳的胸口渐渐我恢复了理性,也鲁的楚沂口音也不重呀。也许,我想,楚沂贵族的口音都相似吧。 天穹上,星空万丈。那条水路铺成在前方,在如今我的每一个梦境。 曾经还相信着两人能够并肩走过春夏秋冬走过这一段悲哀的脉脉水路,现在的我,为何心里隐隐浮着那些冲不散的忧虑… 第二卷 渡 第十六章 来生我是桃花一片 纤指间,柔如丝缎的花瓣飞扬而下。 一脸的恬淡,一生的清甜,就好。我坐在庭院一角的临风亭里观望着院子里落花如雨,本是盛夏,这种仿佛桃花的南国花树怒放着时光的灿烂。 眯起眼,我竟然有些思乡。 大学里的樱树下我第一次鼓起勇气拾起他默默搁在我们之间条凳上的纸片,第一次看进他柔软的双瞳里,第一次被命运说服。干净的白色体恤散发的好闻的味道,可以依靠的坚实的肩膀,在树下,一切散发着暖暖的光。 可一切,终究不能挣脱残忍堕落的人性不能超越世事不能停留。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夏花,恰若烂漫的春桃。 一个紫裙少女从园中香径款款走来,我搁下手中盛瓜子的小碟,轻声问道:“怎么了,紫孟,公子回来了?”也鲁今早用完早膳即刻去了蠡州北郊的细柳营清点兵数筹划粮草,估计不忙到傍晚时分是不会回来的。 女子微微一摇白净的瓜子脸,上前俯身道:“少夫人,大门那里从今早就站着个拎着寒碜包袱的年轻妇人,门房问她她说是特地从庆印京城来找你的。” 我一愣,起身拍拍长裙上的落花,跟着使女步下亭阶,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是一个十六七岁颇有风姿的女孩子,说话时不时带笑的?” 侍女紫孟偏着头想了一想回话道:“笑倒是挺爱笑的,只是衣服寒酸一脸风尘的怪可怜的样子。”又说:“门房伙计们怕她一直用庆印腔大声嚷嚷会被路人辱骂,就把她拉进门来了,您看…” 我的眼光急切地搜寻着,翻飞的脚步竟似凌乱。 前面树下,静静候着一个矮矮的倩影,我走近了,她回眸一笑。 “青烟…姐姐。”她轻轻唤道,一只手抚上白皙的额头。 我上前一把抱住她,眼角蓦地蹦出了泪珠,嘴里喃喃道:“夕照…姐姐好想你啊,你可来看我了…”她也止不住抽泣起来。 松开细细打量她一番,朴素的裙装,已渐粗糙的脸庞,只有熟悉的两缕柔黑的眼波流过。 我把她拉到院子一角,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赶出绮香阁了…还是…”我心里暗暗涌起更可怕的情景,“难道你真的…” 她倔强地一把推开我:“我嫁人了姐姐,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她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即使她如今华光不再,“你放心,他待我很好…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疼我的。” 我有些难过地背过身去,只道:“这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 夕照扯住我的袖子哀哀地说:“青烟姐姐,你别怨我,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身分,来你这里我实在是…” 我狠狠瞥了她一眼:“你嫁人了怎么也变得这么事故了,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傻丫头。” 一起漫步到赏心亭里坐下,我盯着她默然叹道:“大家可好?” “都好,”她从她嘴里我方才听闻到,战事将起庆印依旧是歌舞升平,百姓们一个兵卒也没看见过真不知道玄公圣意何在。只是晚上打更和出入京城戒严了,到处都在捉捕身分可疑的黑衣剑客。 我不由得暗暗道:“黑衣剑客…看来葛老头他们有的受了…” 半晌抬头,她依旧将两缕柔波注视着我,我注意到她一双小手总是取暖般护在身前。心中怦然一动。 “你怀上她的孩子了?”我呆呆地问道,好象不相信似的。 害得她脸上薄薄地飞上一阵红霞,轻轻点一点头。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闭上眼睛。我恨男人,我恨所有的男人! 脑海中闪过的断简残编。 大学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痛得晕倒在打胎的手术台上,当我握着她冰冷的手颤抖着呼喊的时候,那个强迫她的男人仅仅在手机里啐了一口说“关我什么屁事,叫她吃骚药去!”柔弱的好似桃花瓣飘零在风中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向着青空呼喊一声坚强,怜悯那颗碎裂的心。 我吸了口气:“因为这个你才被三娘赶出去的?” 夕照的脸颊上余霞未褪,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我猛地扬起手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她惨叫一声捂住脸“哇”地啜泣起来。 “你,你给我滚出去…滚回你的臭男人那里去!”我头脑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还想再来一阵歇斯底里,手腕却被人捉住了动弹不得。 也鲁严峻的眼睛闪着寒光,唤来两个女随扭住我的胳膊拉我到房间里去。我看到夕照惊讶地张大了嘴站着,也鲁的话语我听不清,听见的都是模模糊糊气泡般如在水中,天昏地旋头疼欲裂。我和海如墨共同的痛苦记忆又把孱弱的我撕成碎片了,我知道。 碎片。 “你不要去…我求求你…我家的人绝不会放过你的…我求你不要去,墨儿。” 冷笑。“不放过我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守着你的夫人孩子…我走了。” “阿雪,你都要到外地进修了男友怎么不来送送你啊,你看你都…” 这样下去人格就要分裂了,海如墨的手指抠进我的脑髓里吸食着残存的那些前世冤孽。 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在软软的床榻上躺下,我的手臂疯狂地抽搐不止泪水涟涟下。 “墨儿,”他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真的是我的名字吗?“你就闭上眼睛什么也别去想了好吗…都是我的错…”他的眉头蹙得好紧,为什么要道歉,这是世界的过错我们都不能弥补这天洞的。他握着的手也在不住颤抖着,是我的痛苦如此可怖吗? 我真地好想向天穹伸出双手,呼唤那片水光连天的自由,呼唤归来。 来生我是桃花一片,花瓣上写着我们的姻缘,我和谁的姻缘,一纸胡言。 看流年,在桃花中凋残。 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你们为何还在苦苦寻找,可怜地期盼着化蝶成双。 (怎么越来越像怨妇诗了,这样不好,很不好…下次改过来呵呵) 第二卷 渡 第十七章 怪 夜已阑。 蓝衣红牙的魑魅魍魉在我卷曲的尸体上张牙舞爪地攀援,腆着乌青的舌头吸食着流淌的浓浓汁液。 从那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纠葛中尖叫着醒来,才摸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虚脱地起身披衣下床,才望见窗棂上悬着那一轮玉壶般的明月。 月亮,又圆又亮,寂寂地朗照在每一个思人的心湖上,无垠。 推开门扉,我偏偏倒倒地在庭院里摸黑前行着,一定,一定要告诉也鲁我身体里的病,我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人格分裂痛苦的重量了。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呢… 他一定已经睡熟了,房间里烛火已熄灭黑黝黝一片。我小心地推开门进去再合上,走到他的床榻边轻轻撩起垂落的床帏,犹豫的手抚上他安详入梦的脸。 却是凝脂如玉的女子的脸! 我大骇之下不由得叫出声来,难道撞见了也鲁和使女偷欢了吗?我捂住嘴连连后退,床上的人影暗暗地摸索着起身。 “…也…也鲁?”我嘶声唤道,我是不是该悄然退出悄然离开悄然落泪呢,一切毕竟都是我不好。 黑暗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叫道:“谁呀,这么晚还吵醒本姑娘的佳梦?姑娘我梦得正与美郎相会其乐融融呢!” 我心里一紧,擦亮了手里的火褶子上前一瞧,宽大的床榻上只有一个玲珑女孩裹在丝缎睡袍里支着肘懒懒地看着我。 “芯莲!你在少爷房里做什么!“那女子于影影幢幢的火光中看清了我的脸也惊呼一声,一个鱼跃翻身下床跪下。 “少…少夫人,您饶了奴婢吧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知道是您还以为是小翠睡不着来找奴婢侃呢…”她的一袭长发在地上晃荡着不停扣着响头。 我火急火燎地上前扶起她眼睛看进她惊慌的眸子里:“说!少爷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是你在他的床上?” 芯莲脸色苍白地望着我嘴唇颤抖:“我…我…我答应少爷不说的…” 她的眼睛迷离而逃避着,我一把抓住她的咽喉猛烈地摇着吼道:“说!不然我今天就废了你这小妮子,是不是你和少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可怜的芯莲身子忽地瘫软了,两手像游自由泳一般乱舞者带着哭腔:“小女怎敢啊少夫人我的少奶奶耶!求求你少夫人,放了我吧,我说!我一切都招!” 我的那股晕劲也过了,手松开她淌着冷汗的脖颈,无限冷漠地看着这个衣衫凌乱满口谎言的女人。 “少夫人,”她楚楚可怜地说,“其实,少爷他从来就没睡过这屋,他…他只是吩咐让奴婢作个替身每晚在这里过夜。” “骗人…”我喃喃道,眼睛里射出寒光,正欲拧断她的手肘,“他好好的干吗要骗我如此?”又忽地想到了什么,叫道:“难道他是…” 芯莲忙开口道:“少爷他自从回来后就没再府上过夜,都是把仆人们吩咐好就出去了…奴婢们也不好多问…” 看来,我还是猜对了。也鲁,他每天晚上都不在自己屋里,原来是出去找女人。 我红了脸,其实这也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喉咙里好象有一团火在烧,好难受。 芯莲蹩手蹩脚地把我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沏上一杯茶柔声道:“、夫人,您千万别多想了。”我的脸色如菜肯定让她看笑话了,“如今这世道这么不太平,少爷定是进宫访府筹划军事去了,您就安心回去休息吧。” 休息?我的心这么乱怎么可能休息? 走在回房的路上我迎着清风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想狠狠骂自己。赛白雪!你为什么还这么贪心,他那么温柔体贴但他也是个身体健全的男人啊!你怎么可能用言语和拥抱来圈住他呢你为什么也不为他考虑考虑呢! 这些日子难为他了…我不断说服着不能平息的心。 傻傻地端坐在床沿上,一点困意也没有,我想到许久未习的那些被我死死压抑着尘封在灵魂深处的剑式,那些日子的味道…舔在唇上苦苦的… 手伸到那个高大的檀木贮柜后面,却是一片虚空。绿鸢不见了!我惊慌失措,不住扇自己几个大嘴巴。随即就定下心来。 那个冰冷无情的女人,一身青衣的年轻女人,就站在我面前抱着头痛苦地喘息着想要对我说什么。“…不要…不要…”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所做的一切? 我冷冷地对心里苟延残喘的海如墨说:“那是你的东西,现在一切你的一切恩怨随风而去,它消失了就随它去罢…” 一把把记忆撕碎,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你去了么?我的残酷是不是对的我不知道,但是对不起,我必须要去彼岸,而彼岸没有你,更没有你爱和恨的那个人。 坐在床上衣袋未解地等待破晓的光明拥抱小小的我,抽泣的我,追悔却又无可追悔的我。 窗户拍打起来,“啪哒”、“啪哒”,我望向那片白色的虚无,霎那间一个裹着黑玄衣的怪异小影从那里“哗啦啦”地略过。心惊!我一个“鹤立千秋”直直飞身冲出窗外,也不管手臂擦过粗糙的窗棂生疼。 那矮小异常的黑色怪物动作极快,空中运用的轻功步态更是诡秘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我紧随着“呼呼”乘风而上,脚尖点过摇动的树梢,不久就有些力不从心,但天边已是赭红色霞光万丈我看得更清晰了。 那身材短小的蝙蝠怪人浑身就如套在布套子里在急速前行中“哗啦啦”地响,觉察到我喘的粗气他跑得更快了,像是逃逸的蟑螂般。 累啊!我还是第一次恨大屋子。下次得跟也鲁说说能不能换个小院子至少也别这么重檐叠嶂的嘛。 黑影闪过那片屋檐,我奋力一跃从龙头雕檐上方飞过直降临到那怪人的上方呵道:“给我站住!”那黑色严严实实裹着的闯入者步伐一阵慌乱朝上一望,我只看见那双黑亮的眼睛倒是普通。 眼看手都要抓住他的袍子,“咳”!我却不争气地岔气了胸中仿佛破了个洞,急急落到铺着琉璃光瓦的屋顶上。看来,我还是不能像她原本那样熟练地做这么玄乎的动作。 回过神来,那个身影早已没影儿了。倒是好像不知何时忽然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母鸡,在我脚下大惊小怪地尖声叫喊着。 “少夫人!少夫人!您站那么高做什么!” “您小心啊!千万别想不开啊!”深府中的女眷们挥舞着彩云袖子和五色绸帕,个个爹声爹气得我想临空而吐。 芯莲捂着脸哭丧着“都是…都是我的错…我死也不该告诉夫人的呀…” 我真是苦笑不得了,转身就飞向另一个方向,身后引来一片哨声板的阵阵惊叹声。 是谁?潜入这里,想要害也鲁吗,就因为他和那些楚沂的忠良之士还在誓死保卫着天道?我决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不管你们是葛天罡、庆玄公,还是你… 第二卷 渡 第十八章 花灯浮动 我说过的,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因为,你曾经原谅了我的一切。 我气喘嘘嘘地回到也鲁的屋子里一屁股坐在空无一人的床榻上等待他回来,那个怪异的鬼人让我心里忐忑不安要是真是要对他不利我该怎么办?难道是我的缘故把那些诡秘的剑客引来这里,我在这里会害了也鲁? 正冥想得眉头紧皱,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了,归来的也鲁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看见床上坐得无比端庄仪态万方的我,眼睛都要掉出眼窝子来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脸上不自然地泛起微红的晕,眼光调皮地跳逸着,“那个我…” 我跳下床榻一个恶狗扑食上去狠狠地环抱住衣衫不整的他,鼻子里带着哭腔道:“不用解释了…真的不要解释…我都知道的…是我不好…” 他僵立着没动,我的手臂肯定箍痛了他的颈子,只听他硬硬吐出几个字句:“你,在说什么哪?莫名其妙的。” 他衣衫上一股奇怪的药膏味却窜进了我的鼻子里,好刺鼻让人厌恶的怪味! 我气得猛扯他挽好的发髻,吵道:“什么什么!还要本姑娘明说啊,我说你在外面逍遥不用偷偷摸摸地躲着我的!” 他有力地一把把我推开,眯起细细的眼睛奇怪地低沉道:“真不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白皙的手拾掇着朴素的衣襟,“我是每晚都不在房里,但我是进宫和军机处的几位重臣密探去了,你…你怎么能…唉…” 我看着他心里好生难过,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去,自己真是个心胸狭隘的小女子。 他低声说道:“世道已如此,家国尚难保全。我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再担心啊…你已经够受的了…” “我…”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我已经不能再奢求你更多的关怀与包容了,我错了。 他默默地拉起我的一只手,盯住上面的剑痕,说:“走吧,使女们还等着我们去用早膳。” 一起坐在摆满精致小食的早膳桌旁,我没精打采地小口喝着羹,芯莲和一群年轻丫鬟们在后面咯咯笑着。我竖起耳朵,好像是在热烈讨论我今早跳房的飒爽英姿。 “你…那天不该这么对待那个女孩子的。”也鲁沉思着放下调羹。 想起自己对远道而来的夕照的粗莽举动心里抽动起来,我微微迟疑道:“我…她怎样了,一个人走了么?” 也鲁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叫她先回去了,还说…你最近身体不适过些日子定会和她写信的。” 我咬着嘴唇,我总是伤害身边唯一的唯一的知交,我从来独来独往没心没肺,我…我不是个好人。 “谢谢你。”我垂下眼轻道。 他却通地站起来吓了我一大跳,我隐隐觉得他想反驳些什么。他却只是微微别扭地说:“你别老是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了,听说今晚蠡州城有送花灯,我们带几个人去看看散散心吧。” 我抬头诧异地“嗯”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不禁在心里偷偷笑这个木讷笨拙的男人。 傍晚的澧水。 眼前一片花灯在浮动。 我们一行挤在岸上碌碌人潮里,我的手紧紧抓住也鲁的手,虽然两人的手心都热得汗津津的。由一个叫李柱的彪形大汉赤膊开路,终于登上了高高的近水赏堤。 浅浅地浮动在天上而来的盈盈一水间,莲灯盏盏,簇拥着漫漫光波。 我不由得“哇”地一声叫出声来,真是太美了。再回头看也鲁,也是一脸的沉醉痴迷。引路的大汉李柱解说道:“这次放花灯是楚沂最壮观的一次,百姓自发的,好像是为了向上天祈福。” “在庆印也有这样的风俗,”只见也鲁眼睛不离开水面缓缓道,“只不过,那是说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脱生,缠绵在地狱里很苦,可是想要脱逃又找不到路。这一天若是每一个鬼托着一个河灯,就可得以脱生。” 我牵绊在那些光点上的情思不禁一抖,问道:“那为什么一定要在水上置这些点亮的灯盏呢,他们…那些魂魄… “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水路,非常之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他的眼睛竟无比尖锐地盯进我的眸子里。“没有灯的话,只能是一只走错路的歧路鬼。”我听到这样诡秘的话不禁撇过头去。难道他,连我走过那条冥幽之路都知道?他到底对我知道多少,至今我都对这种微妙的关系时而恍惚时而迷惘。 柳条在晚风中随意飞扬,情丝万千,萦绕种种,人群里激起一阵赞叹。 李柱忽地猛一击掌叫道:“少爷您知道得真多,连庆印的怪异风俗也知晓得如此清楚!小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搓着手嘿嘿地笑起来。这小子一点都不放过拍主人马屁的机会。 也鲁尴尬地笑笑,无限温柔地看着前方众船夫划开小舟准备放掉拦截的缕缕绳索。“你要不要到那边渡舟上看得更清一些?”他轻轻捏一捏我的手掌道。我点点头,像逃脱了什么似的在李柱陪同下登到那边岸上的赏舟。 那些河灯从上流拥拥挤挤一下来的时候,金乎乎的,亮通通的。这时亭子边候着的和尚们为庆祝鬼更生,叮咚地打着鼓,念着符咒般的经,笙管笛箫,远近皆闻。 正和着众人拍着手哼着古老的祈祷歌谣,我眼角忽然闪进刚才和也鲁一同站立的小亭,已然空旷无人。这里那么混乱他一个人去了哪里?我的眼睛在花灯和小孩子手里的烛光里扫遍风景寻找着他单薄的身影。 那边!在重重山尖俨然是一袭白衣的也鲁和一个矫健的人影打斗着,这里看来只是两个烟云间飘渺交错的点。我根本不知道他会武功,还以为他从小娇生惯养满脑子是大道理,想当初也不会落到被鬼泣宗割断脚筋的境地。转眼那两个点消隐了,我顿时心慌意乱,一把抓起身边吹口哨的李柱的衣襟拔腿就飞奔向那里。 “喂!少夫人!你抓我去哪里?少爷他说不能…”他在我身后狂叫。 我来不及解释早已择一僻静处脚尖轻点,腾空而起。谁知道这岿然大汉竟然恐高,咕嘟嘟地在后面呕吐起来了。 倏忽已然到了他们消隐之地,我收好力静静听着昏暗中风传来的声响,到底去了哪里呢? “少…少奶奶啊…你你你太厉害了…”这马屁精脸色如菜,不住抚按着胸膛。 我听见了,剑刃相接之声,就在右手边的树林里!我食指贴在唇上领着李柱蹑手蹑脚地潜进深处。 一个似曾熟悉的男人声音恶狠狠地嘶嘶道:“他要我告诉你,离海如墨远点,别再纠缠她了。” 此时身旁的李柱“咯吱咯吱”压着粗大的指关节正想冲上去,我忙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那个人是… “我不会害她的。”也鲁沉静的声音浮出死寂水面,刹那间温暖我的担心。 那男人一把剑“铿铿”入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用她相威胁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 沉默的空气,还想再等候着言语,身旁的李柱恐高后遗症却犯了“哇哇”地狂喷起来。我连忙跳到前面去,两人的轮廓渐渐浮现在黯淡中。 “也鲁!”我担心地唤道匆匆前行。那人一听见我的语声转身就飞腾而起,我只能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 那散乱的马尾辫,是晓星。我心里早猜到是谁指使他来的。不禁攥紧了拳,他们还想夺取我至今的唯一幸福吗?也鲁和他们不都为这场战事主和么怎么还会… 只剩也鲁孤落落地立在那里,低着头发丝垂下,我胸腔里一阵难过。想要埋怨一句“让人担心”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却突然抓起我的手说:“我们走。”便拖拉着我奔跑开去。 留下李柱在原地嚷嚷道:“少爷!小人找你找得好苦哇你怎么又走啦!等等小…” 我们顺着山脉的弧线奔跑着,我听到他气喘吁吁。却不停下。直跑得手心里汗津津的,我们停下大笑起来。 一会儿他肃然看着我,苍白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后悔,细亮的眼睛端凝着说:“我只是想要留你,在身边。” 我无声地捂住嘴。 我真地,愿意不要记忆,活在这永恒的感动里,活在脉脉水光里,活在一份人的珍惜里。 梦已长 你我相守两不忘 任时光 消失成空再回想 你为我注定 寻山万水而来 我为你等待 一生去爱 读过李义山“珠箔飘灯独自归”,想来那些作别的人影,不过轻轻一场醉,罢了。 踏歌声。 温暖,绽放在无垠的星穹。生命中的每一天,我想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即使我终究要离开你,去哪里,彼岸。 第二卷 渡 第十九章 幕 秉烛夜归。 我们一行人都无限疲倦再没心思说话。 芯莲提着个精致的灯笼前来迎接,灯笼融融的冷光飘逸,她脸上却是一片阴郁。她款款接过我们被露水沾湿的斗篷,犹豫地启齿道:“少爷,有一位客人在门厅等你,他说他是…” 我看见也鲁果断地举起一只手阻止她没再说下去,我立刻意会了:一定是楚沂这边派到庆印的高级密探回来报信了。我立刻转身拉上大门吩咐下人各自回房休息,没想也鲁却双手搭上我的肩低声道:“今天你也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我略一迟疑,他一定是不想我再卷入什么深不可测的旋涡里了。我点点头说“好”转身离开,刚走在半路上却听见门厅那边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霸道的叫嚣声。 不会有什么生变吧?我焦虑地迅速折回,刚一只脚踏进大厅,就看见正中那把古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那慈眉善目的白发老者翘着个腿端坐如钟,看见一脸愕然的我,张开虬枝般结实的双臂“呵呵”乐道:“墨儿来啦,许久未见了嘛!来,让陪为师好好聊聊。”长长的仙眉不住软软抖动着。 葛天罡这个老妖怪怎么会在这里! 我震惊地退后几步,看见曲着身子立在葛天罡旁的也鲁一脸的愁云惨雾,顿时如堕无边深渊。 “快过来啊,墨儿,师父的命令都不听了这孩子!”那老妖怪伸出一只手乐呵呵地招呼着我过去,就像他从没有赤裸裸地剥夺过我的情感我的幸福。“我说诸葛也鲁,你也叫人给她安个凳子吧,别老这么远远站着怪生疏的。” 也鲁板着个脸挥手让个侍女扶着僵直的我坐下,我瞪大了眸子直直盯着也鲁他逃避躲闪的双眼。 只听葛天罡干巴巴地笑两声洪声道:“诸葛公子,现在你该给老父讲讲,你答应帮我们的忙帮得怎么样了?” 也鲁毕恭毕敬地答道:“禀宗主,楚离公已经将剩下的半只虎符交与我等保管,我想不久应该就可以转交给宗主了。” 葛天罡“哈哈哈哈”的长笑贯穿了整个屋顶,我突然难过得想要反胃,诸葛也鲁竟然也和他老子一样下贱地帮那个十恶不赦的鬼泣宗做事!更不要说他一直以来是在囚禁和监视我了,你伪装得太好了也鲁!你这个伪君子装什么新好男人! “好好…那么,墨儿,你还是暂且在此住着,等…一切都了结了你师娘自会接你出来。”葛天罡已经翩然起身,一脸模糊的笑容的也鲁张开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我跳起来冲这个疯子叫道:“什么叫做一切都了结!你这个疯老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你们都是这世上的大笨蛋,那些白白的残忍和牺牲到底可以换来什么你这个没人性的混蛋!”想到他对海如墨做过的一切,活活剥夺的一切,我心底的火刹那间熊熊燃烧起来,烧干了心底那些不曾干涸过的泪。 那个从不佝偻的身影瞬间僵了僵,我看到也鲁皱紧的眉头。 葛天罡没再大笑了,却坚决地转身走向也鲁,伸出一只满是沟壑的苍老的手看似轻轻地捏了捏他的上臂,又随和地笑了像耳语般道:“你可别忘了,那钥匙的秘密可是老夫说要告诉你的,我随时可以…” “哗啦哗啦”道袍的翻飞声,转眼间他已没了人影,只留那恶心的笑声层层激浪般在屋内回荡开来。 不知所去所从,我呆呆地木头般立在原地。 也鲁的脸上浮现一丝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但是我不想理他,只想要一个人走开想要好好静一静。 血,却如蛇般蜿蜒地从他苍白的嘴角泻下。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像个短手的孩子般笨拙地抡起袖子擦擦,嘴角一朵,艳丽的梅花。 刚才葛天罡的动作果然暗含如此毒辣的算计,要是我不说那种过激的话该多好…要是你… 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泪也跟着不争气地滴了下来。 “对不起,也鲁…我不该不相信你,我想要…我一直不想要不相信你…”哽咽着捂住嘴。但是我早已经不相信“爱”了,你不用可怜我。 他只是快速封住肩上的两处穴位无限黯然地看着我,道:“其实,我是的…他们的探子,但是我是为了保护你…” “你骗人!”我酸楚地喊道,“少说什么保护的话,绿鸢…我的那柄剑,是你偷的吧!” “是,葛宗主说怕你会坏事。”他低声道,毫不犹豫地。我真想一拳朝他揍过去心里直窝着一团火。 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隐隐的梦靥。“那天清晨我在府中看到的短小的鬼影又是什么,你告诉我。”我的恐惧渐渐浮上水面。 他眼里定定地也浮起阴云和秘密,低声道:“…你…你会知道的…时候到了你会知道…葛宗主他不想让你再…” 半晌,我“被背叛”的感觉火山爆发了,嘶嘶地低吼道:“你,为什么要为他卖命,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让我相信我可以依靠你!混蛋!” 他又无奈地伸手用手背抹去仍在涌出的鲜血,咳嗽着说道:“你知道么,那个人…”他无比厌恶地盯着手背上的血痕,“那个人…他手握着这个世界的帝国版图秘密…要去的彼岸之门的开启…我不得不…”“我不信,”我小声说,“我不相信有什么彼岸,我不相信什么救赎…我,已经不想再在这泥泞中作无谓的挣扎了。”所以,不要再为了那种空想白白牺牲了,就像从前的我。 我伸手指向轻轻扇动的窗扉决绝般道:“你看那些南归的大雁,落落地拍动着舒展的翅膀。” “我就是离群的孤雁,飞离莽莽的人海,怎么也脱不出这渺渺的苦海,夜阑,人静,也想要悲嗥一声…你懂吗,也鲁?” 他默不作声了,只是抬起无比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晃动着一潭秋水。 我因此沉静下来,问道:“你到底答应鬼泣宗那边什么条件?” “我答应帮他们比庆玄公先找到埋在楚沂国界的另外半只天敕带兵虎符,答应他们偷走你的那柄短剑,他们…就可以赦免你的罪…” 他的语声还是平静如初。波澜不惊的男人。如云。 “扑通”我跪下在他的面前,呜咽成声。 感到温暖的手掌摩挲在我颤抖的肩头,“好了…好了…”他轻轻叮咛,“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又哭又笑…借我张手绢用用吧…” 我就跪着从怀里掏出一条绸帕,缓缓递给他,他垂下眼帘双手接住。 “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又止不住了,“我却什么都不能不能…为你做…” “傻子…” “或许,因为…我们都是那里来的人…彼岸…”他慨然长叹一声。 我惊得抬起脸来,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千年间轮回转。我们,最终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寂寞唱。 第二卷 渡 第二十章 那些落大雨的夜里 秋的雨开始落下,秋季的离雨索索地下。 雨坠落在屋檐前,坠落在我的梦里,摇曳那些永恒的翠绿。 …… “我叫庄儿,你叫什么?”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桀骜与痛苦留下的创伤和老成。 “那,你几岁了?” “你又几岁?” “我十岁了,宗主爷爷说的。” “我五岁。”偏着头想一想,“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毕竟还是个孩子,一切过往都如水般地流逝着,只留现在。 嘴角漾起男孩子坏坏的笑。“牵我的手,就带你去。” “不要。”很坚决。 我不要牵你的手,不要。 …多年后,你有没有后悔过,海如墨…当时没有紧紧抓住他的手… 又是无边的夜。站在被雨淋湿的窗边,我呆呆地,想起,那些失却的话语。 “嘎吱”的声音,披着中衣的也鲁手持一盏熙微的烛光踩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屋来。 “还没睡?”他轻盈地把灯盏搁在平整如镜的古木桌上,翩然撩起长袍后摆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只手抚上白皙的额头。我恍然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熟悉感,一种诡谲的莫测的… 我侧身叹然道:“不是等着你批完文书,细细解释那些话么…关于你,我们从哪里来…” 他的眼睛里燃起明灭的火种,很生硬地吐露道:“你明白的…我们其实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脸颊上却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手心里的手绢滑落在推窗而入的冰冷风雨中。我冲上前去紧紧握住他毫无温度的手掌,无限期待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他细细地眯缝起双眼小声道:“比你早,三年前的事了。” 我咬着嘴唇:“…也是因为…自杀?”喉管里仿佛依然缠绵着那些白花花的粉末味,死亡的恶心顺着肺腑粘粘地上爬。 他却一如往日一样微微笑道:“不是,我只是车祸成了植物人最后丧失了意识,没想到…却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哪里人?”我激动得不住浑身颤抖,长久的孤苦让我的心长久的漂流在一个也没有爱的世界。 “你呢?”他却仰起头怪怪地反问我。 “重庆。”我说。家乡,旧旧的怀恋,却只有淡淡的背景。 “我也是呀。”他垂下长长的睫毛。 我不禁动容道:“这么巧,那你说家乡话吧,我好久没听到过了。” “算了算了,都忘记了。”他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他突然站起身几乎撞翻桌椅,扔下一句“我明天还要上朝,以后再说吧”想要夺门而出。我想要叫住他再细细说来,他却步履匆匆地离去了。我是不是太急切了太渴望了,是我无意中伤到他了吗? 辗转反侧的,这秋日的夜。就数着雨声打在湿亮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我闭着眼连缀着也鲁的身世,连缀着我的记忆,连缀着那些悲欢,此岸悲欢。 一下子坐起来,嗟叹着,黯然神伤。一丝线索如同闪电划破心的长空。 仔细想想,不对呀,植物人哪里会有什么意识还会记得自己没意识!还有,说四川话这一点也很是奇怪,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几年内就把家乡话忘掉。 我披衣起身,趿拉着鞋在冷寂的黑暗中慢慢踱步,额头上却渐渐淌下了细密的汗珠。 转念想,经过那么些事,谁都有记不起甚至甘愿记错的感受,他一定是这样的。我后悔,我不该逼他提起那些,那些痛苦的前世今生。 我猛地飞身冲进无边无际的绵绵细雨中,奔跑着寻找你的方向。那些相依相偎的萤火虫的光点,那些悲欢的交织,让我想要告诉你一切,让我想要紧紧抱住你痛哭流涕。 冷烛下。他还在单手撑着额头用朱笔批改着军部的急奏。荧光闪乱,他的脸上硬生生似是裂开了一条阴暗交接的缝。 我推门唤道声:“也鲁…” 他惊惶得双手捂住脸,一会儿又抬眼望着淋成落汤鸡的我,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尖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平缓柔静的嗓音;“不是叫你早点睡吗,我们明天再好好聊…” 在他的澄澈眼波中我慌乱的心神奇地宽慰下来,我的手指触碰到他伸给我的那只手,很凉。我只想要问你一句,你一定知道答案… “梦醒过了,会还有吗?”我温暖着他的手,痴痴道。 寂静。也鲁望向漆清的长空,忽然叹了口气,怅惘地摇头说:“会有人告诉你的墨儿…但不是我…我…”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那支古旧的毛笔,好像那是一把锁命的剑。“我只是你的,驿站。” 我含泪道:“不,不是的…”你怎么能够暗示我,有一天我必定要远离你,甚至是从你分崩离析的凄凉尸体上跨过去? “如墨,”他的话语震撼着我的心,“你只需要明白,你我今生,绝不是酣梦一场。” 酣梦,我一直在模糊的梦中,渴盼着彼岸的救赎,这一梦,太长。我疯狗一样逃避着记忆情感,我哭着撕碎了人生。 “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目光坚决地把一把油纸伞硬塞给我,把浑浑噩噩的我推进雨中。我最后看见他的脸,烛火中苍白如死,却还是那个人,好人,温柔如水的人,你看我的目光坚定如炬。我欠你的,下辈子再还,还得清吗? 无梦的酣眠。有一首奇妙玄美的歌萦绕在枕际,合着雨滴的拍打,带我皈依。 “醒醒啊!醒醒啊,少夫人!快醒醒!”谁这么在我耳边气球爆炸一般叫喊着,我惺忪地睁眼随即“腾”地坐起身来。天已泛白,雨声已歇。 长丫鬟芯莲秀气的脸挤成一幅恶鬼像,声嘶力竭地抱着我哭丧道:“奶奶…少爷他…他…” 我惊惧得跳起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心悸地问道:“你说什么?也鲁他怎么了!”噩梦从水底渐渐浮出,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冰泠泠地响。 芯莲的目光中透着铁青,嘴里胡乱地说着:“少爷他…他胸口中了一刀,快…快要没气啦!” 一片空白。 我拉开门冲出去,开阔雍容的庭院里几个下人的影子急急忙忙地奔向书房。我跌跌撞撞地推开堵在门前一片惊呼的众人,眼前整洁的房间已一片狼藉。 粘滞的血,银河般倒映着浓浓的摆设的影子。一个剧烈抽搐的人形倒躺在血洼的彼端,越抽越厉害。 我张大了嘴任滚烫的泪全部滑进嘴里,缓步上前紧紧拥住那个瘦弱的身躯,板正他的头捂在怀里。他薄薄的嘴唇嗫嚅着,却“咕噜噜”地被胸腔上涌的血堵住了喉。 有人在彼岸模糊地说着:“少夫人…少夫人…您让一让…您请让一让…” 我面无表情的回头,抬起右手,指尖微点气脉。“嗖”地几个乱冲上来的人应声倒地,被后面的仆人拖着扯着给拉到外面去。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出去!”我歇斯底里地睚眦并裂,怀里的人蓦然停止了蛇蟒般的抽搐。 我猛地撕裂他的衣襟,在惨不忍睹的伤口上下经脉处各狠狠地击一下,血肉末顿时飞溅到我的脸上和眼睛里。红红的一片。 “也鲁…”我像是在唤回已乘舟远去的浪子,在燃着白烛的水路上驶得平缓的,毫不回头的天涯客。 “墨…墨…对…对不…”我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碰那脆弱的唇瓣。他的眼睛微歙着,那一丝光泽又弥留在此刻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这个冷酷的世界,不允许爱存在的世界,让我不会再哭泣。 第二卷 渡 第二十一章 又见生死 孤潭里,就一个月。落单的,人生。 手掌里,只有一颗心。飘零的,人生。 可我给不了你,她不答应我挣扎不出宿缘,我只想俯拜在你满是污血的身躯前涕泗横流。 柏拉图曾说过:这世间本有三种人——男女、男男和女女,神不满于他们太过幸福了,就用一把极锋利的斧子把他们都砍成了两半。人的一辈子,就是在泥泞的人世间不停的脚步里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很抱歉,一直都是你在找我…很抱歉,我从没有找过你,对不起也鲁…”我搂着他瘦削的脖子喃喃。但我们终是没有找到彼此。 他却舒心地一笑,嘶哑道:“至少…我…找到你…找到你了…” 我在找的人,在找寻我的人。我的泪一下子滚到他的脸上,轻盈地碰溅开来。 “是谁…你告诉我是谁!”我汹汹地怒吼道,心里蓦地闪过鬼泣葛天罡那一帮偏执狂走狗们。“不管是谁害你这样…我都会,都会手刃他生剐他我…” 他此时却睁大了无力的双眼,一字一字地说道:“不…不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不要去杀人…”又有血液翻着泡沫从他的嘴角泻下。 我的心猛烈搅动着,不敢反驳他的一言一语,只抿着苦涩的泪水用袖口小心地擦去那些不断泛出的腥臭的血浆。 “你的剑,我藏在后院的古墓地穴下了…不要再滥杀了…”我听着默默地点头。我只能点头。 “你开启后院的那个古墓了罢?”也鲁的手动了动,好像平静地想要把一切该说的说完。 “嗯。”我的身体里仿佛密密麻麻爬满了蠕动的蚂蚁,那么折磨那么痛楚。 他已凝起花朵般血晕得脸上浮现欣慰:“你都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极致格局,还有那彼方之地…” 我哑声道:“难道真有什么彼岸…不只是我的梦?” “你曾说过的,彼岸之门的钥匙…也是真的么,也鲁?” 他竟调皮地笑了,略一点头轻道:“开门的钥匙,其实是一个人…” “一个人,还有三生石上的誓言,由他去开启,蓬莱海之滨的芦苇…芦苇滩上…”声音减弱如丝。 我握紧了他的手,感觉不到体温的存在。 “答应我,”他一如以往地努力淡然微笑着,我死命地点着头疯了一般。 “…一定要为自己而活着。生,不为了别人,死,只为看到的爱。”他紧握着我的手,轻松地笑了,含泪:“我会在彼岸,等你。” “但愿你来时,不再孤单。” “原谅…原谅我…我们…” 我仰天松开他僵硬的身躯。那个叫我“小妹妹”的人,那个对世情淡然地人…恸哭,咸而涩的海水却哽住了喉。 “既然我们是一同来的,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离开呢?”我模糊地想到。艳丽的笑蔓延开来。 芯莲在此刻冲到我身边,抢着夺去我手间闪着寒光的匕首,想要把我抱出书房。我机械地地扇了她一光,她像只受伤的小兔惊惧地看着我。 我直起身,无比冷酷地对着她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摇头悲道:“夫人你疯了…你疯了…” “我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就是这样死在我的面前,那天壹千五百米长,他服用了超量的感冒药。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芯莲已害怕得牙关不住颤抖:“你…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啊?” 我冷冷地继续:“骨灰,热乎乎的捧在手里暖暖的,一块块生命的残骸,我向他母亲哭求着留下一块…” 明暗。海如墨站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你还是能感到吗,你所谓的…那些遗忘的爱…”这个冰冷如霜的女人竟然浅浅地笑了。我想要直抓住她把她撕碎,但已无力。 “你无法逃脱的…和我一样…所以别再折磨自己了,我求你正视自己的感情吧!”她纤细的手轻抚我的脸颊。 “放屁!你只是,只是想说服我,想说服我像你一样执着于对和那个人的纠缠…” 明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铺天盖地的魂幡飞舞。长长的穗子飘扬在重叠的庭院里,像软软的婴儿手臂。 我哭喊着扑在置在庙堂的棺材上,又被几个强壮的家丁拉了开。 龙箫鸣鸣,是楚沂皇帝乘舆前来。这个昔日恍惚潦倒的楚离公过了府门就歪歪斜斜地跳下金碧辉煌的龙辇,高喊着:“我的爱卿啊!你这么走了我一个人怎么面对庆印百万大军啊我…你叫我该怎么给你的老父亲交待啊!”敞开着绣金的龙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般哭闹着。 跟随其后的那些重臣们也一一到了,一脸严肃的立开工整的两列窃窃私语着。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冬官扬手高声道:“他们诸葛家世代掌管楚沂最高军职,位高权重手握军机,我认为这次事件是暗杀!是绝对的暗杀!” 另一位朱袍的文官亦上前道:“对,是暗杀!应该立即传旨唤回一直在庆印朝中磋商的诸葛赤上将军!” “战争阴谋!十足的战争阴谋!”那狗皇帝通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叫嚣着,“是庆印那些玄公的武士走狗们干的,他们连我们这么个弱小之国的小小反抗都不放过啊…”忽地又掩面哭成个泪人。 我呆呆看着芯莲恭敬地捧出也鲁留下的十万言平戎策,那一叠文书曾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他的书房里。血换来的柬言,如今只能被交给这个冥顽不灵的皇帝老子。 渐渐地众位朝臣走到我的面前,拿出手绢抹开眼泪珠儿,道:“少夫人,您千万请节哀啊…”我却只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空间中的一点。 火舌舔着纸钱妖娆地升腾,化作片片黑蝴蝶,满眼的翩翩起舞。 灵蝶飞舞。 点亮,白洞洞的蜡烛,照不亮,前路。 站在远去的你面前。云,在陪我掉眼泪。 “原谅…原谅我…原谅我们…”你这么说着离开我了,我又是孤单的一人了。 你到底做错过什么?你还瞒了我什么?“你们”是谁? 你已再不能告诉我了… 灰黑的人群后,我忽然看到倚在大门边的一个矮小的佝偻身影,拄着拐杖,散乱的头发在晚风中飘扬。 我奋力拨开哭天抢地的众人仆隶,冲到门边,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无奈地回转,看到悯婆婆拄着拐慈爱地看着我。 “婆婆…你怎么来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刹那间震碎了我,“难道,是葛天罡那个混蛋干的,难道是…烈如歌他还不肯放开我!”我失声道。我恨的人们,无情的人们,如今还不放开我么,不放开那个善良的陪伴我孤苦的人。 婆婆沧桑的眼睛沉重地看着我,低声道:“这里面的孽缘,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啊…” 我怔住了,只咬着牙问道:“我管不了…你告诉我,传说中的三生石在哪里?” 悯婆婆幽沉地举起拐杖指着远方市井之外的山麓阴影,道:“墨儿,你如果一定要去那里的话,跟着我走吧…” 于是,我带着爱的尸骸的印记,启程。 第二卷 渡 第二十二章 三生缘 飞来峰上的葱茏之中,三生石静静地候着,候着你,候着我。 悯婆婆拉着我的手一路崎岖地来到这块大石头面前,我缓缓抚摸着石头上的沟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悯婆婆沉着地道,“手给我。” 悯婆婆苍老的手掌捂住我了的手,按在粗糙的石质上,用手指轻轻划出“海如墨”三个隐形的字。如梦似幻。 渗出血般一个圆圆的光圈凸现出来,我惊讶地看到那石头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一时不知哪里来的天风灌满了我的袍袖,漫山树草簌簌摆动。 “仔细看吧,墨儿,那上面记的都是真的。”悯婆婆悄悄转过身去。 漫灭的文字,记着我们的三生三世。 尹落桐,十九年前出生在庆印京都的当朝清刚重臣大司徒尹世勋府上,成为其无比心爱的次女。五岁那年京城巨富聂太君妄图以财称贵,买通尹府官家及朝中数位谏官上书玄公,指责尹世勋私铸银钱无数相要取而代之,而禁卫军当晚的确在尹府地窖挖掘出百箱私钱。一把熊熊的火,当晚烧得尹府鬼哭狼嚎一片人间地狱。官兵和聂家府兵惨无人道的如禽兽般杀掉所有府上男丁,把八岁以上的所有女人关到柴房里轮奸,凄厉的叫声让数十里外的农人对月垂泪。落桐被姐姐以身相护带出了小门,心死如灰地遇见立剑树梢的葛天罡… 我的指尖触到细细的红线,我想要瞥过头去。然后红线分叉,然后两缕红线交互缠绕…刻着那个名字,那么深的名字,深得让人心疼。 分叉处一个模糊不清的光点,断了她的故事,我看见自己的名字闪烁着:赛白雪,彼岸之海客,两世情债加身…红线,仍旧还是原来那一缕红线… “我不想看了…这不是真的…”我僵硬地说,手指抠进岩缝。 悯婆婆用拐杖轻轻叩一叩土地,说道:“那你就看一看那末了的三生誓言吧…看了你才能去你想去的…彼岸。” 我抬眼。小时候听外婆说世上缘须修三生,如果是真的它为什么要如此绵长。 石字的彼方,三生石上缘,如今,誓言已蹉跎。我看不清那些糊成一团的语句,到底是生离死别还是缠绵永久? 两世牵,谁人晓?我还是双手捂住了脸,想要逃避。 “怎么,不敢面对么?”悯婆婆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些不是真的,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不是…”我跌跌撞撞地躲开她锋利的眼神,到处寻找着记忆力反驳这些胡言乱语的线索。 “你是一个胆小鬼,懦夫。”她阴沉沉地笑道。“是!我他妈的就是一个胆小鬼!”我朝他怒吼道,“我不敢去爱,不敢承认自己爱了,我害怕爱,我逃避爱,可以了吧!”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双膝扑通跪在满是棱角的乱石上。 那时的执著,傻得可爱,曾经空空地希冀着大学里交往了五年的男友能够牢牢地守住我,渴求着男人一辈子能够只要一个女人让她成为他心里最最唯一的。那些扔过来的烟蒂,那些辱骂的短信,那些热裤下女人赤条条的双腿交叉…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在奢求。所以那个我是一个败笔、是窝囊废! 人生是多么孤单的旅程。“我从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恸哭,一个人孤单。”我嗫嚅着闭上眼寻求海如墨的答复,我们本是同病相怜的女人。她已经虚弱得不在我身体里,却闪出一个云霞色的片断。 “求求你,放开…放开我…”海如墨泪水顺着脸庞恣肆流淌。她这么冷酷无情的女子竟然会哭得像个五岁孩子似的,我惊愕。 烈如歌在空无一人的剑场上紧紧地把她搂抱在强健的怀里,眼神里满是苦楚和热焰。两把剑胡乱扔在一旁,他的脖子上的剑伤里不断涌出黑血,看来海如墨在剑刃上抹了她拿手的暗毒。 他们又对决了…我呆呆地望着,我是虚空,我是海如墨。 “我不能忍受再在你怀里一分钟,你温暖的味道让我毫无抵抗,痛苦得想要死去…”我像是她一般迷蒙道。 海如墨的手死死推着他的胸膛挣扎着:“我求你…放手…放手…” “你不喜欢我么…”烈如歌的浓眉下闪着可怕的寒光,“你还不能原谅我么,…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吧!” 海如墨右手的纤纤指尖俨然已夹起一枚闪着玫瑰红的梅镖,泪眼朦胧地紧贴在细弱的喉上,如在彼岸那样遥远地道:“你还是松手吧…如歌,我们都错过了,我们都不能原谅彼此的错误…” 我恍然又惊醒在簌簌的山风中。意识到,他错在不可违抗葛天罡与天下,她错在不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满脸泪痕,我突然讥诮道:“不就是爱么?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都跟我的选择没什么关系!”爱得越多,伤得越深。 想起也鲁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临死的那一晚他若有所料地对我说过:“今生,决不是酣梦一场。” 人,一定要为自己而活着。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用青春去祭奠呢?除了爱。 三生三世。我好像一瞬间想通了,我不是海如墨,但是我还是舍弃不了你, 难道我用三世的情,换你一生的缘,只愿今生能和你面对面,不原谅我们来世再相见?为什么每次想起你,胸口都隐隐地作疼。 我转身,我转身,我转身。可是我看不见你,我梦里孑孑远行的背影。 我站起身对悯婆婆道:“婆婆,你怎么知道这三生石显现的秘密的,难道你也…”真是好笑哦,如今这个女人的牙齿都快掉光了。 “我也有年轻的时候啊,那是我正决定着要离开天罡…”她忽然默默地住了口。 好一会儿,只听悯婆婆道:“晓星你出来吧。”我猛然回转,林子那边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闪出一个魁梧的身影。 “姐,我不能让你去那个什么不归之地…你不能去!”面前晓星海是记忆中的那一袭麻衣,扎着个马尾,但是明显干练成熟不少。他还蓄起了胡子。 “呵,我为什么不能,你们凭什么管我?”我挑起眉毛道,不管怎样,我都想要从中解脱,离开你们。我要放逐自己的心。 他一脸的怒容与无奈:“你难道忘了么,我们小时候宗主怎样爱护我们,那时候你坐在他的膝盖上拉扯着他的胡子…恩养之恩如何能舍弃!” 我阴笑一声斜着脸道:“恩养之恩?他连爱得机会都从我手间剥夺得干干净净,他不止一次想要把我像疯狗一样杀掉说什么回忆书什么养育之恩!”抄起双手我接着说道,“再说,我说过了,我不是那个被你们伤了十四年的海如墨,我只是个死人。” 晓星的嘴角抽搐着一脸的无奈与不解,他甩开悯婆婆的手臂冲上来拉扯着我的肩膀喉道:“那烈大哥呢,他你也能够割舍吗!”他看到我眼里的憎恨和心死如铁,“还有…还有…我也不能失去你啊,大姐!你为什么就不愿承认自己的心呢!” “唰”地我的剑架上了他的肩,我的眼里全是恨全是火焰,“你再胡说一个字,就别怪我的剑不留情了,晓星。” “墨…墨儿…”悯婆婆惊得呼道想要出掌相救,我的剑却割得更紧了,晓星的衣襟下微微浸出一片紫印。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派你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不死心地来找也鲁的麻烦,最后又害死他!”我狠狠地摇呀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地恩情吗?这不是肮脏的男人的嫉妒吗!” 晓星的眼睛瞪如铜铃,浑身颤抖:“我们没有…我们…那个诸葛也鲁他是…” 我哭喊道:“住嘴!”不管怎样,那个温柔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了,我只是想要痛快地发泄…我已经受不了了。我风一般收好剑转身,暗暗运气内功随风而去。 秋叶,尽斑驳。 (很意识流,很心理,很女人,好飘噢…接着故事要波折惊心一点了!敬请支持!) 第二卷 渡 第二十三章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把纤细白皙的脚伸进澄澈如风的水里,它轻抚着柔嫩的脚踝好似,久别的情人。我动容地抬眼,一切梦幻般的山水都流淌在墨色的记忆里,水声清洌,我要涉水而过。 万盏浮灯,照亮我的前路,两侧列队而立的白衣男女在静静微笑着,轻盈地唤着我的名字。脚步,没有停下,足尖扫过湿湿的水草摇荡。 我回头,有人在岸边驻足守望。 你,是谁?远远地沙岸上,白衫飘摇,发丝凌乱,一个离去的背影,一抹痛楚的落霞。 我就这么看着你离我远去,再不回头,我伫立在银河般的恒水中央欲哭无泪。张嘴嘶吼着你的名字,但寂寞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只有深渊般的绝望还在吐着泡泡。 你,终究是离我远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头,再看我一眼? 我又满脸湿冷地醒来,双手无意识地扭曲地抓住胸口的被角。楚沂上将军府的窗帷在晨风中轻拂着,帷幕外隐隐传来使女轻敲门扉的“笃笃”声。 我抹着泪痕坐起来,看到芯莲又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头上缠着飘扬的白丝带插着新折的栀之花。一瞬间我想问她:“你再为谁吊丧?谁死了?” 是也鲁…我霎那愣愣地醒悟…他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他先去…彼岸了…你为什么不等我! 芯莲担心地看着我的失神,走来坐到床边搂住我滑落寝衣的肩,柔声道:“少夫人,诸葛少爷已经入土为安,您别就再为难自己了,今天…是头七,一个时辰后皇寺的人就要来做法事了…老爷回来之前府上的事还得您来做主,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呀!” 我默默地点点头。脑中却一片空白。 那天傍晚,我几乎是衣衫褴褛地回到离别多日的上将军府。艰难地用剑作拐杖支撑着虚弱绝望的身体,一路偏偏倒倒地询问着目光惊讶的路边农人回到了这里,府上的奴仆婢女们差点都认不出我来。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呀”身穿金光闪闪百衲衣的老和尚们绕在宽大的灵堂里数着念珠,敲着木鱼念叨着超度经文。一袭白麻衣的我拿下也鲁的灵牌,小心地抱在怀里,满以 为干涸的眼泪哗啦又滴落在那窄窄的木牌子上。 头七法事正做到一半,一个守门的小厮满脸惊恐地像骑了个风火轮冲撞进灵堂高喊着“少夫人,门口…门口有诈尸啊!” 诈尸! 门口方向此时已经一片混乱,尖叫之声此起彼伏,我急忙忙从蒲团上起身,飞身冲向诸葛府邸大门。 我喝令开惊恐万分嘀嘀咕咕的使女人群,猛地推开门,门口直直站里着的那个人一手插着腰一手挥舞着愤怒的拳头高声嚷着“让我进去你凭什么拦着我”, 竟然是也鲁! 我瞪大了眼定定地看着这个人,想要辨别跨越阴阳两界的神秘气息。他已经冲着打开的大门,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进来。我踉跄几步后退着,眼睛死死打量着这个男人的眉毛、双眸、鼻子还有精致的嘴唇,还有那熟悉的瘦削的身材,全是那个我日夜想念的也鲁! 下人们也个个嗔目结舌,已经有十几个使女“啊啊”地惨叫着逃散开去。祭奠庙堂那边的飘渺“祈福送灵乐”还在跳荡着传来,我恍然觉得自己被遗忘在生死之间。 “他娘的,先是不准本少爷这么吵嚷嚷,现在连家门也不准本少爷进了,你们这些不长脑袋的狗奴才!”那人一脸狰狞地想要冲进门来,俊秀的眉毛也拧成一团。我一个健步上前张手把手住大门,死死盯着他颤抖不住。 他站住,眉角发狂地抽动着,“你是谁?竟然在我的府邸里公然反抗我!给我滚!”他的背脊还是有些微微弯曲着,让人想要搀扶他一辈子的那种孱弱。 “我…我…”我一下子抓住胸口,痛苦地啜泣起来。 我亲眼看着他躺进棺材里的!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舒心的微笑,几缕发丝俏皮地粘在他的额头上,像个跋涉后回家的孩子…他明明已经走远了,去了我们约定的彼岸! “啪!” 面前的这个诸葛也鲁猛的一拍巴掌,我吓了个激灵。见他喜不自禁地朝我吼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嘛,你是在山洞里救我的那个小妹妹!”他一边搓手一边踱着步,忽地脸上又阴沉下来瞪着我道:“不过,你怎么会在我家里?” 管家的白虎大叔此时不知是吃了壮阳药还是什么,激动不已地上前扯住我的长袖“哇哇”一阵乱吼道:“少爷!这位是少爷的夫人啊!” 诸葛也鲁细长的明眸像是把钉子一颗颗钉在了我身上。 他猛然哈哈哈哈的长啸一通,“怎么,”他抚掌大笑,“我那个混帐老爹已经为我将老婆都制备好了!” 我连连退后。周围的年幼婢女吵嚷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另一个指点着道“这不是少主人嘛!”,芯莲上来扶住我的肩犹疑地看看我又看看门口那人。 怎么会!这个诸葛也鲁的记忆只停留在我在山洞里救他的命为止,怎么回事? 我箭步冲上去,一把挽起他松垂的裤管。 “喂喂喂喂!这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呀!久别重逢也不至于如此呀!”他如雷般咆哮着,想要移步躲避开我的拉扯,我一不小心使内力竟撕破了他的裤子。 灼灼阳光下,他大腿根那里竟然有丑陋的几尺长的刀疤!蜈蚣般弯弯曲曲的爬着! 他愤恼得憋红了脸一把甩开我的手:“他娘的,早就长好啦,看什么看!” 我顿时跌坐在地上,呆呆地回想着那日在澡堂里我曾经想要帮也鲁洗澡却被他狠狠地拒绝,拉扯间我无意看到他露出的白皙的无痕的腿,完全没有被拘留在鬼泣宗时被大刀砍伤的印记…对自家府邸屋所的无知,婚宴来客浓重的庆印口音,还有…我追逐的那个短小的黑袍怪影。 “骗人!”我失声叫到,那那个给我无限安慰无限温存的男人又是谁,那个此刻已经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含笑的人又是谁! 下人们已经捧来崭新的袍子给他披上,他撇撇嘴还是对惊傻的我宽慰的笑笑:“算了,算你还曾经救过本爷的命,你就进府上来坐坐吧。”说着扬起头轻车熟路地在婢女仆隶的簇拥下走向厅堂的小径。 “芯莲啊,快把那个祖庙那边什么难听的音乐给本爷停掉!本爷的耳朵都快聋掉了!” 我站起身,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原来那个人根本不是,根本不是诸葛也鲁。那他是谁?他为什么要舍命帮我? 霎那间穿堂而过的狂风,让我心悸,我想到离开鬼泣城那日孤魂墓地的落日。残阳如血,此情如歌。 那么多的谎言,一个套一个。 说什么你也从彼岸来,什么叫我也要好好活下去今生过后去找你…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也鲁,我想你。 第二卷 渡 第二十四章 虚假的真相,真实的虚假 时空击穿我的身躯的时候,我感到天晕地转四周的世界五彩斑斓地流淌着。一种彻底的荒谬感打倒了我,就像我刚来到这个死而复生的天地一样。 支棱着我站起来,风一般地跑出空无一人的大门去。一路上夏末突落的大雨“轰”地砸在我的脸上身上,我的泪裹挟着敲打的雨珠,衣衫湿淋淋地纠缠着狂奔的我。我,又成了无家可归的末路人。 一直发疯般地跑到蠡州城南的孤坟岗。斜风扫落湿粘的绿叶,那些小山丘似的坟头新草密密茸茸,我站住脚手拄着膝盖痛苦地喘气。 那好,我自己来看清事情的真相! “楚沂国诸葛世家先少公子也鲁之墓”几个字被雨水冲得亮晃晃的,我“扑通”地跪在软湿的坟头手指狰狞地抠进七天以前亲手覆盖的黄黑新土里。 挖!挖!我死命地哭着挖这新埋的坟堆! 手指触碰到坚硬的棺木,心里狠狠地抽动起来。我毫不迟疑的从袖口拔出匕首“吱呀吱呀”地撬起钉死的棺盖来。 举着伞来上坟的老太颤巍巍走到失魂落魄的我的身边,睁大了铜铃大小的眼睛咒骂我道:“你…你这个没胎投的恶鬼…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嘴角浮起邪邪的一笑,斜着脸说声“老太婆,你给姑娘我滚开!” “咔啦”一声巨响,我撬起了厚重的棺材盖板! 一阵恶心的腥臭,浓烟般在雨雾中弥漫开来。我双手爬着跪上前去,惊呆了。 连下了几日闷热的雷雨,尸体腐烂的速度极快。但是那里面静静躺着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的一张皮肤绽开来,已经是半腐烂的糊状了。皮肤上尽是黑黑的皲裂的开口,好像许久未浸润的死猪皮。一条油亮蠕动的多节蛆虫从张开的嘴里爬出来, 绽裂的人形皮肤里,红红如新生儿带血的嫩肉般的。 竟然是畸形的怪物! 我忍不住伏下身呕吐不止,翠绿的胆汁似乎都要被我干呕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像离群的野狼一样疯狂地扑上去,用尖利的匕首一刀刀地狠狠扎开那个已经软塌塌不成形的头部。“骨碌碌”滚出来一个包裹在假人头里圆圆的东西。我仓惶地拾起来一看, 竟然是聂爻的脸! 他侏儒般短小不成形的身躯绑裹在那张发臭的人皮里,他孩子般艳红的嘴唇里含着一封小心翼翼折好的信。淡淡地微笑着… 我想要,呼天抢地大哭一顿。 这么说,一直以来对我那么好的优雅的男子,竟是那个给我所有噩梦的聂爻! 只有山洞里第一次遇见的那个诸葛也鲁才是真的,后来的全都是…想起他们性格的确大不一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恶魔!我痴痴地伸手取下他紧抿在嘴里的那封信,颤抖地展开。 “海姑娘,希望你知晓实情的时候,不要怪罪我的鲁莽和近似残酷的赎罪。 你一定死都不会忘了我这张肮脏的脸的,我就是,那个罪恶地虐辱了你的身与心的人。 我叫聂爻。我是烈如歌的胞弟,当然,他的真名是聂庄。 聂家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其实父母亲都是蛊惑庆印玄公祸乱天下的恶毒之人。小时候我就循着母亲堕入邪功以致每月满月时分必需喝处女的鲜血才能苟延残喘,哥哥屡次规劝我但我依旧不可自拔。哥哥遇见鬼泣宗主那年断然离开了只有六岁的我和聂府,从此我因恨更加为恶多端想要报复他狠心割舍胞血情分。 后来我在青州城外舌奸一女子时,再一次遇见已经成为剑客的大哥。他竟然狠心废去我的武功,失去气脉控制的我一生都会是小孩的畸形模样…“ 我恍然明了。 他的武功被哥哥所废去导致一生都是小孩的畸形模样,怪不得根本不需要我和他同房,因为他根本不能…我心里顿时寒冷如冰…他曾经辱我如此,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件事以后,哥哥几乎是疯了,我欣喜我快乐极了,我想要看到他也为深爱又得不到的人深深伤害蹂躏而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当初离开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弱小的我留给那个充盈罪恶的家!但我最终看到他失魂地走进家门,只是无力地望着我流泪,我刹那间才觉得失去了所有。我那些无可弥补的罪,终究也换不回哥哥的疼爱… 我冒险潜进鬼泣城,后来佯装成身在庆印的诸葛也鲁都是为了向你“还债”,我想要救赎自己堕落的灵魂即使你和大哥永远不能原谅我的孽债。 我花重金调查清了你的病,终于明白你是个外宇界偶来的“海客”。我骗你的那些话都是听一个“海客”说的,他的境遇也和你同样。对不起,曾经向你说了那一连串的谎言,曾经是那个温柔的疼爱你的也鲁。也许在那家妓馆遇见你时我是在演戏,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是这么一个纯粹、软弱又坚强的女子,那些寂静的夜里看到你在梦里恸哭的样子我第一次感到我对不起你…“ 跪在绵绵细雨中,我看着那些氤氲成一团水雾的字迹,想起那些在鲜花上尽情奔跑的日子,想起你苍白但是对我微笑的样子,想起你给我“家”的誓言…我满眼都是白蒙蒙的泪水,那根孽的丝线紧紧把我们三人缠绕,我想要撕碎这痛苦的人生想要解脱! “…我是自杀的,因为我已经帮你找寻到了你梦中寻寻觅觅想要去的彼岸的钥匙,那入口在楚沂的蓬莱之滨,至于钥匙,就是那个你梦中也苦楚地呼唤的人。 此生我罪孽深重,这罪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洗净,只盼忘川的水能够重生我。哥哥对你很好,求求你,不要再怨恨我也不要再怨恨他了,我对他的恨不应该强加在你的身上。 我这奇怪的一辈子做了那么多污秽的恶事,却可笑地只有这一件是对的。 原谅我,原谅哥哥过去的错吧,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 请你,原谅今生。 那一张被浸湿透的纸就这么飘飘摇摇地滑落在大开得棺材旁,我愣愣地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青山映着昏黄的夕阳在雨中晃荡着,看两只羽毛淋湿的鸟儿扑闪着翅膀恩爱地飞去。 我想要开口大骂你。狠狠地往死里骂你。 你有罪,可是,我也有罪孽啊,洗不去的莫大的罪孽啊! 爱,才是最不能宽恕的罪孽,我曾经多么血粼粼地割下一个人的心作我孤苦之悲的下酒菜,我曾经紧紧锁住自己的感情想要替她生命的失却报复那个我们都深爱的人。 “锵锵——”孤坟的那头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鸣击声,快马扬鞭的一队重装武士身着盔甲阵风般簌簌闪过那条小路。山前屋舍的农人村妇们都敲着锅和盆子冲上小山坡高声地叫喊着“打仗了!打仗了!庆印恶鬼们来了!乡亲们参军啊——” 我惊慌失措,不知该哪里去才好。怎么办?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你,还是你? 细雨飘,清风摇,远来的层层激浪,伴心潮。 泪眼模糊地回头,他已经站在我的身后。 我不想见到你,我又那么想见到你。烈如歌。 此时的我,一定很狼狈吧? 第二卷 渡 第二十五章 让我们,转弯 我伸手拂开散乱的发丝,静静地等你,气宇轩昂地走来,走向我。 空洞的眼神,里面却用血一般的颜色镂刻着你的影子。 他高大的身影就那么不真实地离近了,还是脸庞瘦削眼眸明澈鼻梁挺立长得很是俊挺,漆黑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束,额旁两边垂下的发丝飘摇,那身肌肉也够我喷血,光是健壮的胸肌就已经在深色内单衣下呼之欲出。只是坚毅的剑眉深锁,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深不可测。 我仰起头看他的脸。我十九他二十四,到如今,我们却都憔悴不堪。 “墨儿…”烈如歌在我狼狈的瘦弱身躯前低低地唤道,“我弟弟他…” 我望向他漆如星子的双眼,虚脱一般颤抖着道:“别…别提他了…我…”在冷雨中冲刷已久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坟头那边倒去。 他一把抱住我,我浑身软绵绵地就势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那么熟悉的感触…火辣辣的泪珠一下子滚了出来,吓了我自己一跳,冰冷如同树枝的手臂紧紧伸到他的背后抱住。 “我一直在找你,墨儿…”他低沉的嗓音温柔地萦绕我的发际,一声缓缓的叹息,“我们都错了…我不该对你做那么多残酷的事我不该逼得你…” 你折磨得我一生都不能再和爱的人交合!我亲手用短剑杀了还在腹中温柔梦中的,我们的孩子!你逼我的! 我的心刹那间碎成千万片,再也不能咬紧牙关痛苦地呻吟起来,喘不过气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痛苦…为什么?” 他的手也轻颤着抚上我纤细的腰,我感觉身心脆弱得想要昏厥过去。一千次,一万次,他和我曾经刀刃相向。那个寒冷而炽热的冰室,那座滂沱大雨里飘远的小屋,我曾在他怀里幸福而痛楚的呻吟。 青衣飘摇的海如墨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你明白了罢,我是我,你是你…”她楚楚秀美的脸几乎白得透明了,“虽然我那么舍不得他,但是我已经死了,现在我要永远地走了…我把记忆留给你…” 就像有人举起一把巨大的斧子从我后脑勺上重重地敲击下来,强烈的光球从时空错层飞来“嘭”地包裹了我。 小时候我比剑输了,你把我反手压在身下恶狠狠地吼道:“服不服气?” “不服。”我桀骜不驯地闪着灰铁色的目光,撇着头盯着他一脸怀笑的稚嫩的脸。 他翘起一边嘴角好看地笑着道:“再说一次。” “不服就是不服!”我愤恨地吼叫道,奋身挑剑,想要教训我这个严酷地折磨我的师兄。 终究还是抵抗不过他精妙幻化的剑招,又被“砰”地压在冰冷的道馆地板上。好疼… “我赢了,你是我的战利品了,”他残酷地死死压住我的肩膀,野兽般的眼神。 烈如歌用剑端在我背上刻下他的名字的时候,我也咬破了嘴唇一声没哼只狠狠地侧头盯着他。但就算我再怎么反抗你,我这悲苦一生还是无可自拔地全给了你,那一刻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当我们长大了,我就不再让任何男人碰我。即使我那日偷偷看见葛天罡在花叶纷飞的院子里冷冷地说要塞给你一个女人不准你再靠近我,否则宁愿杀了我以稳固鬼泣宗的“大计划”,你铁青的脸像鬼一样,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直想拉着你逃到世界的边缘。 只有你看见过我流泪,只有你曾经在血和痛的杀人比赛里相依为命。走在秋日的走廊上,我拼命躲着你和你的“夫人”,我看着她的大肚子在无人的夜晚用钝刀一刀一刀地锉你给我的伤口,任血“滴答”地淌下不止。你却突然闯了进来夺下我手里染红的匕首,把痛楚得蜷成一团的我心疼地抱在怀里,温存地抹去我脸上湿冷的泪水。“何苦…你这是何苦…”你浓浓的双眉酸楚地蹙着。我的拳头死命地“咚咚”垂向你强健的胸膛。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海如墨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我的头脑深处惊心动魄激荡着回响开来,“如歌…如歌…” 所以我最后自己向葛天罡情愿去了聂府执行暗杀任务。知晓聂老太邪功高强,所以海如墨明白自己可能没有得手的胜算。被鬼泣宗派人强押着去聂府的那一天,她含了一枚蚀心草磨成的药丸在嘴里,就在红艳艳的婚轿里,她在同样红艳艳的盖头下流着完最后的泪吞下了那粒药丸。苦楚,全是苦楚…… 苏醒的记忆,我已不能自己,融合了两个人的感情,我如今挣开双眼站在你的面前。烈如歌,你还记那一天吗? 我冰凉的鼻尖紧贴着他温热的脖颈,轻声问道:“是你送我去的聂府么…我死的那一天?” 他抱我的手有一些僵,“送你去聂府的时候,我好想…我好想用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匕首一片片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我…” “虽然我知道爻…他恨我,但我还是恳求他放过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造孽太多了…” 爱的彼岸,在哪里?这么多错,到底是谁的错? 我默默得用消瘦的手指捂住他的嘴唇,摇头说:“不是的…就像聂爻说的…我已经我已经…原谅你了…” 烈如歌颤抖的嘴唇在我的指尖吻着,我就快要沦陷在他柔情无限的眼眸里了…“可是,我不能原谅你,”他小声地说道。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却好气地一笑,他笑起来那么好看。 “我不原谅你忘了我。”…我虽然接管了海如墨的身体,但那时的我丝毫也没有她过去悲伤的记忆,但此刻… “我…不能忍受别的男人碰你。”…还是这么大男子主义,这么霸道,你难道还是那个十年前的男孩子么。 不等他发完那些牢骚,我闭上眼吻上他的唇瓣,轻轻吮吸着它们的柔软,湿滑的舌尖轻添。他先是吃惊得抗拒了一刻,就和我紧紧纠结在一起,缠绵得再不能分开。 许久,我觉得有火热的烟花升腾在漆黑无人的夜空里,这个悲伤的世界里,不再只是我一个人了,有你… 我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撇过头去,刚才的确太冲动了。他却不肯就这么放我走,笑着看我无力地红着脸挣扎。 我的手指忽然碰到他背后的那柄冷光泠泠的剑,不禁惊惧地问道到:“这把剑是…怎的如此眼熟?” 他取下那把青铜色的长剑,无限爱怜地说:“这是我的‘清空’,和你的‘绿鸢’本是一对,”他抬眼暖暖地望着我,“如今,他们又在一起了…” 我是“鸢”,想要翱翔在你的“空”中,是么? 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坚毅的剑身,只听他道:“这辈子,除了你,我就只剩下这一柄剑…还没有去完成。” 我知道,他是把生命都托付给了剑的人。但是我禁不住心疑道:“如歌,难道,你还要去完成什么葛天罡所说的‘计划’,要去冒着生命危险刺杀那个庆玄公吗?” 他逃避着我追问的眼神,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悲道,“你告诉我啊!” 他埋下头只是用温热的唇舌堵住我的嘴,我想要抵抗。 但是,爱,如今已经无处可逃。 哭了。 “我要你…我要你…”他亲吻着我的额头喃喃道,“你只要用永远远记住,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想要你…” “只有在你的床上,我才像个妓女。。。”我抽咽道。他“哼”地笑道:“你在怪我?”我咬着唇不去理他。 “那好…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亲手把我埋了吧…一定要亲手…”他凑到我耳边轻碰我的耳垂。 我哭泣着“扑哧”一声笑了,我没有听过和说过如此奇特的甜言蜜语了。 恍若那春藤绕树,我曾经以为早已经死寂的心那么活生生地在你的怀里跳动着。“如墨,你看见了吗…我又活过来了我的心又活过来了…”我对心里那团已渐渐消散的雾气快乐地大声喊着。 那个我曾以为冰冷如霜的海如墨温柔地笑了。她第一次笑了,偏着长发垂落的头,道:“谢谢你,我,这样不会再舍不得他了…我也,该走了。”幸福地,她朝我挥挥青色的衣袖缓缓离开,一切时光都淡去。 “如墨,你一路走好。我会…珍惜这份涅磐的爱的…”我也举起一只手缓缓摇动着,心里惆怅与欣慰密密交织着。 这一刻,我想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想要去彼岸的那个梦,因为我的心充盈了你,你的爱里也全是我…… 就让我们,在此刻,转弯。 天苍苍,路茫茫,人在人海里流着浪。天在慌,路在转,心在心动时受了伤 如果一刀能够化为两段 峰已回,路已转, 了了断,圆了谎, 莫道当时已惘然 当作今生最美的转弯。 ——自歌《转弯》 (雨停了,第二卷《渡》在此完结,希望您继续支持即刻推出的最终卷《彼岸》,并感到彼岸的幸福。) 第三卷 彼岸 第一章 一万次的背影 情缘,转眼沧海桑田。 就算是命中注定要堕入疼痛的深渊,我也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如歌。 我的手指死死抠进他的背,如饥似渴地乞求着他的救赎,他有力的手臂也把我抱得好紧让我不得不陷在这温暖里急促地喘息着,裸露的后颈感觉到他柔软的发丝的轻轻拂动。一刻,一万年。 刹那,一丝风动,我眼前又弥漫那波光粼粼的清冷水面。彼岸,那超越情感的归宿,还在召唤那个曾经对一切爱心死如灰的我啊… 血泊,冰冷,无情的世界。 我忽然从爱的迷梦中清醒过来,仰头直直地望着他明澈如星子的坚毅双眸,冷冷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来这里的?是你一一直在跟踪我,还是,葛天罡命令你这么做的?” 心里狠狠地抽动起来。对不起如歌,我已经,被上辈子宿命的悲哀欺骗和玩弄了太多次了,我本不想相信爱了… 他生铁般的瞳孔卒地收聚了起来,生硬地看着我道:“你怎么这么问?” 我的心已凉了一半,但佯装欣喜地叫道:“那你是来接我走的?”像那些我厌恶至极的喜欢如偶像剧里卖乖的小女生我满脸幸福地摇晃着他的双臂,嗲道:“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所有的过去,一起去一个没有记忆的遥远的地方,对不对如歌?”我恨我自己,我想要往最深的痛楚里糟蹋自己。 他眼中竟闪过一丝逃避的伤痛和不忍,愕然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这轻轻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我猛地松开他,眼里涌出的全是火辣辣的疼痛,沙哑道:“我早料到了,你……到底还是要离开我的,选择那条不归之路…”这两个冷酷的世界,没什么两样。 “葛天罡那个混蛋是不是要派你去刺杀庆玄公,是不是要你去做什么一去无回的壮士你说!”我扯着嘶哑的嗓子。 “墨儿,人,总会是要死的。”他黯然道,退远了。我再也拉不住他温热的手掌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怒道:“说什么臭屁话,什么人总会是要死的…你死了难道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么?”气得想要拔剑乱砍却忍不住恸哭出来:“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离开我了…” 此时的烈如歌却一脸的僵硬,沉默无声。难道我的感情一次次被你玩弄,真的就这么有趣?你是在看一部有血有肉的电影? 我换了种尖酸的口气激他道:“你那么一次次逼我恨你,是为了走得轻松为了走得了无牵挂?你错了!” “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你想要什么,拯救苍生的千古美名还改朝换代之后的荣华富贵?我告诉你烈如歌,你最后的结局注定是你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 他有些恼了“你怎么这么天真?你真的认为我就是为你而苟延残喘的吗,你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乌黑的眉梢上颤动着怒意与不耐烦。 那把剑,沉甸甸地握在手中,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转身准备黯然离去。那些缠绵的情话难道是假的吗,那些比梦还柔软的记忆难道也是无中生有的自欺欺人吗? 那高不可攀的自尊决堤了。我丢下一切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哭喊:“就算我下贱,,,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头也不回地狠狠地甩开我的手,那个力道根据动量守恒定律我应该轻飘飘地飞出去但是考虑到有损女主角美感就还是倒在那个棺材盖旁边吧,低低地呜咽起来。 那么空洞的眼神,他叹息一声就抱起坟堆里聂爻残破不堪的身躯大步走远了。去了远方。 不要给我以希望,又生生地剥夺它。我本已向爱跪下了双膝,我向往你怀里那个温暖如春的光明的渊海。 是的,我怎么那么天真,我怎么能够忘记我终究还是要去梦里的彼岸。爱,根本就不属于我! 背影么,心被藏在你我之间旋转的黑洞吸噬了…… 女人,总是生活在男人的背影里。绝处逢生路难找,我苦笑,本已生死难料这希冀又是多么牵强的奢望啊。 可是。那个背影,多么熟悉。 手指尖微热的剑柄颤抖着要在我空白的恍惚中划开一抹痛楚的弧,别让我再活在人生辗转不去的愤怒、悲伤、嫉妒和失望里了,别只留给我,一个一去不回的背影。 “砰”地重重的手里狠刺向脖子根处的绿鸢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把长剑给击开了,鸢器的长链在我颤抖的手臂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姐!你在干什么呐!”一个黑影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失神地看着晓星无比真挚的双瞳,心里有滚烫着的什么涌流却动了动嘴春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你又在做什么傻事!”他跪下来扶起我的肩膀猛力地埋怨着,我却嘶喊着推开他。 眼角,不远的小山丘上,闪现葛天罡白衣飘飘的身型,拄着拐的悯婆婆也蹒跚着向这边走来。怎么,我还招来了这错缘一生最怨恨最想手刃的仇人么? 泪眼模糊中一只干燥温和的手轻轻地梳理开我凌乱不堪的发丝。 “婆婆…”我嗫嚅着,你告诉我什么是救赎? “这孩子…做什么都让人担心呐…”葛天罡倚在树旁捋着髭须干巴巴地道。 我忽然一手抹去泪水,跪着过去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道,“宗主大人,我求求你…别让他去了…我求求你让如歌回来吧…我代替他去成吗…” 你有在最悲哀无奈的时候不得不,跪下平日里高傲的膝盖苦苦哀求的时候么?哀求敌人,哀求命运,哀求自己被活生生捣成血块的心。 我紧抓着他的裤腿。“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啪”他猛地扇了我一耳光,力道又足又猛烈,我像似被甩了出去地扑在坚硬的坟阶上,头“哐”地撞在石头墓碑上。热血齐刷刷涌上头顶,泄下如细泉。 悯婆婆跑来扶起我,心疼地摸着我脸颊上红红的手掌印,葛天罡虽然老了,可是功力绝对不输于如歌,此时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拼着命跟他对抗的。我呆呆地凝视着被击落在不远处的短剑。 婆婆转过身去直拉扯着葛天罡的长袖怨道:“老头子…你就别…” “哼!”这个人间魔鬼咬牙切齿地握紧双拳从牙缝里挤道:“从小我就怎么告诉你的!如墨,你们为了‘使命’是不能有感情的,你们不配有感情,你们只是我一手打造的杀人工具!” 我用力拨开悯婆婆扶我的手,摇摇晃晃支楞着站起来,任两颊的泪水接着往下滚,冷笑着大声对着愤怒得白花花的胡须摇颤的葛天罡说:“但是我就是爱他,我就是爱上他了!这是你不可能一手掌控的!” 我挂上冷艳诡异的笑容,轻轻朝这个一脸狰狞的老妖魔吐道“他要了我,这你也能管得着吗?他……” 他那柄比罡风还快的利剑嘶吼着在我的肩上划开红红的痕,血咕嘟嘟地幸福呻吟。葛天罡雪白的英眉下苍鹰般的眼睛透着山颠之冰:“那我会在他的水里放毒,让他永远忘记你。”“你们将只能成为两个兵戈相见的陌路人,墨儿。” “不要…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这样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好恨你!” “一切皆有天道。” “天道是什么!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能够毁掉爱,毁掉那些所谓的‘幸福’?” 我该恨谁?恨自己,恨他,还是恨人生,这些玩笑我真地承受不住了。 有时候,那些不可违抗的悲伤时光如刹那涌来的海浪哗啦啦覆灭了心,山海的那边,有超脱轮回的召唤,却,没有你。 第三卷 彼岸 第二章 大漠飞烟 庆印郊外的白鹭野。 听褴褛衣衫的老农说,那昔日的鹭飞草绿,如今,已是连天的黄沙。白骨。 楚沂先遣队的惨淡营帐前,布帐子一撂闪出一个略为佝偻穿戴全副金光闪烁盔甲的男人。他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远方翠绿的小山丘弧线尽头庆印国高高飘扬的绣金王旗,粗大的手指捻起花白胡须陷入沉思。 他迷离的眼光看到了在一旁默默烧炊火的我,走近了。我立刻收敛惊愕的目光“腾”地起立拉下破烂裹头巾,哑声道:“将军好!” 年迈高大的南宫不凡将军严肃地点点头,看着我膝前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晨炊,颔首道:“我们离大战不远了…就在明日黄昏吧…” 我抬头愣愣地点头:“将军…”手心里捻拨火星的短木棍落进了篝火里,一阵“噼哩啪啦”。 “呵,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的呢?”往日如虎的南宫将军的手触及就是睡觉也挎在腰际的宝刀,“我们和庆印玄公的王军实力如此悬殊…我们不是为了胜利!” 我守着的炉火周围一直枕着湿冷的芦苇昏睡的劳累士兵们也纷纷直起了身躯,铿铿锵锵地拾掇着自己的长矛和青盾。炊烟袅袅。 “我们是为了天命!”将军就站在这个偏倒的圆圈中央猛地甩掉自己的头盔,那里还裹着沁出斑斑浓黑血迹的绷带。“我们要替主公问一问老天,问一问九鼎!到底什么才是天命!” 将士们无一不站起吼唱着隆隆的战歌,却,像是别那萧萧易水的离歌。黄云裹挟着硝烟,在头顶呼呼地飞过。 颠沛。流离。 那日伤心地打伤了好心高晓星和悯婆婆从葛天罡那个心理变态老头儿那里奔开后,我的心怀里一直想着:百转千回这两辈子,为什么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失去又什么都失去了?我想要在永世的沉沦中解脱出来,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痛楚之源,要亲手掐掉那个“孽”字! 走到城里正碰见楚沂皇军在招募敢死队,我找个穷书生用匕首换了一身男装,装扮成青壮男子到皇军的阵营中去。我要攻进庆印的皇宫,我要找到他——烈如歌! 楚沂衰败朝廷里唯一没有逃难而去的老将南宫不凡接纳了我,那日凭着记忆中那一招挽花空提让这个老迈的武士顿时目光如炬。于是我们一行百姓自愿地胡乱凑成的没有一钱犒赏的先遣队就向着千里外的庆印都城浩浩荡荡进发了。 “南宫将军,”一位脸上半壁青茬的副官从马厩那边迈着大步而来,“将军,我们…”这些个昔日英猛的男人为难的眯缝起血红的眼睛,“战士们今日的午炊已经没有米了。”将军的白发丝丝飘扬在空中,战士们的饿眼如狼。将军从盔甲内侧解下一把镶着几色宝石的胡刀,“通”地扔到我脚下。“小赛,你拿这个去当了…到镇上米肆去,应该能够换几车口粮。” 我迟疑地抡起那把弯刀,起身去牵马。我不关心谁输谁赢,但是我一定要潜进庆印的皇宫,我必须找到蛰伏在那里的那个男人。 城镇里到处都是黄烟漫漫,四处奔逃的市民们纷纷拎着少量的家当,隐隐可以听见小巷深处的犬吠和小孩啼哭声。不只是应战国楚沂,庆印边镇的百姓也是一样地受到这无谓战争血淋淋的摧残。 你知道什么是“人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我打听到当铺的方位就直奔那里去,一只脚刚踏进那铺面的门槛儿,就看见正面大堂里立着一个两人高的巨大木桩打成的“人筐”,里面黑压压的关着些什么。 “这位小兵哥,你要当还是赎啊?”一位当铺主簿携着算盘迎上前来。 我立刻取出怀里那把南宫将军的宝刀呈上前去,眼睛却瞥见那可怖阴森的笼子里“啪啪”地伸出许多只脏乎乎的手来,有的上面还粘着些许绳索痕迹的血。 回神那位小主簿正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的脸:“这位小兵哥别怕,你说这战争打响了不是嘛。这人啊,总要活的。”他抬手一指那散发着恶臭的牢笼:“我们这里笼子里的这些少女和妇人啊,也是家里实在没有办法要交逃难的税两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女人和案子上的肉一样,是深爱的丈夫们随手可卖的货品。 我心里微微一震,但只是清点着手里为数不多的银吊钱。人的苦,自己都已无可玩味,怎么还能够去过问他人的无奈与悲哀呢。 “怎么,小哥?”他叉起腰嘴角浮起油滑的笑容,“军里觉得寂寞的话,买几个让兄弟们打打牙祭怎么样?嫌贵的话,本店还可以破例出租。”他又加上一句:“只是不包衣裳啊……” 我板着脸谢过那位主簿我准备买好米粮回营了,谁知迎面撞上一个兵卒铜锣一般的肚子。满眼金星乱跳,只见他手里拿着个像跳出塘的鲤鱼般往死里挣扎的女人。 “啊啊啊——饶了我吧,我怎么只值二两银子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女人凄异的哀求声让人的脑浆子都一时间混乱星转,好不容易站稳了,仔细一瞧,这女子满是泥浆子下的脸还颇有姿色。奇怪,怎地如此面熟? “怎么这位少爷,你要买她?”那个壮汉的手指滑溜过夕照的脸颊,她厌恶地瞥过脸去,“有眼力!这可是今早才运来的上等货色年方十七的小嫁娘呀!小肉团是生过一个可兄弟我跟你打保票,身材那叫一个滑腻…”一只手早已朝我的脖子勾了过来。 “啪!” 一柄闪着青光的剑鞘出袖狠狠击打在他的小臂上,立刻泛起一道紫色的血痕。我双目似要冒出火星子来,难言的不平憋在胸膛里翻滚着,牙关在不住的咯咯作响。 “青烟…姐姐!”一声颤抖的哀呼从地狱而来。 我一个大步上前从那无赖手里扭过夕照的手臂,“走!”我恶狠狠地吼道。 她污黑的脸上摹地划出两道莹白的泪痕,支楞不住跪在我面前:“姐姐!我…我被他当了!那个黑了心的人!” “打了仗,破了家,他连…连我们的孩子都拖出去卖了钱了!”“呜呜呜……” 声如啼血。血如梅。 我僵僵地抱起她瘦削如骨架的身体,一股馊味。这本是开朗如花的女子啊,游戏在芬芳如春的桃李丛间…如今胳膊里的这个人竟然苍老残破如同老妪!……想起那些被男友欺骗的日子,自己的“傻”在心上刻出的痕迹,相信男人可以一心一意可以一生一世,很傻很天真! “姐姐,到如今,我总算明白你说的了。男人都不会白白付出关怀,他们想的都是怎么要到你的身子!” 我惊呆了。这孤独的世上又一个遍体鳞伤的怨者么? 我连忙摇着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夕照,那不是真的。要相信前路,相信我。”我抱紧她,手抚上她滚烫的额头,眼眶里一阵发热。 难道我相信吗? 怀里的人还是泣不成声,四周围管的人慢慢聚拢了来,个个指手画脚的。 夕照突然仓皇地乱舞着手:“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骗了我的贞洁!他骗了我的一切…我不值我不值!” 我只好死死抓回她的手尴尬地劝说:“没有…没有,你在说胡话呢。” 百转。千回。 什么是真故事?什么是爱情?是幻影,是海市,是蜃楼,不是永恒的彼岸。 我的头巾突然被猛地拉掉了,一头青丝飘洒地落在肩上。 那兵卒拽着我的肩胛拖向走过来的当铺大老板,大叫道:“呵,原来是个女的呀…怪不得说话尖声尖气的!没个子儿想劫人走,想都别想!” 我一个一鱼跃逃脱开“噌”地短剑绿鸢出鞘,正在此时,一双弯月大刀逆风还不留情地呼呼而来! “当心啊,姐姐!”夕照在我身后惊叫道。 我横住剑身挡住攻势,灵活地从刀架下穿越上前左指微屈,手肘如风,凌厉直取这个大汉的二寸喉间。 他本能的收手护住致命处,大刀晃晃在手指间拿不稳了,我趁机在虚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乒乒乓乓连击他全身上下十几处穴道。 “你这个女流氓!”那老板气得全身烧脂肪,转身就吵着要报官府。 我急了,立刻拉起虚弱的夕照冲出惊慌的人群,拉过马向那滚滚大漠驰去。 大漠,红日。孤云飞了向晚,向晚落了泪流。 没有家的人,没有臂弯的人,你往哪儿去? 第三卷 彼岸 第三章 流离的春梦 匆匆把奄奄一息的夕照送上前往庆印京城的车马,我马不停蹄地携带着南宫将军吩咐的几袋米粮驰回大漠的营地。 马萧萧地鸣,风猎猎地吹。凝重的夜幕下,篝火稀稀拉拉地跳跃起来。 我蜷缩着躺在一个远离大队人马的潮湿的柴堆旁,小心地把海如墨的短剑拥在怀里,脑袋里不断盘旋着那日从将军营帐里偷来的庆印皇宫综错布局的地图和潜入的计划…… 清寒的画角声动,胡笳响彻了湿冷的梦境。 枕着一袭冰冷的泪,我却梦见了他。 好黑,好静。 一只手轻柔地揭开我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剥去我的贴身肚兜,温热的手掌轻抚我柔嫩的大腿内侧。 我真的是在梦中么? 感到他身躯的有力运动,脑海里忘却了一切纠缠不清,我在他的怀里幸福地呻吟着。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如歌…” 好热,那突如其来的强大激流,热得我好像要灼烧起来一般… “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此沉默地。我这样的人还配被爱着么,在你的梦中? 我想从他的健壮的身体底下逃出去,我想要压住他,逼他开口说话,我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彼岸… 漫天星斗,旋转在天穹。 突然醒了,感到花底儿一滑,我缓缓起身靠着冷湿的柴壁呜呜的哭起来…我从来只能梦见那些远去的人,故人,烈如歌…多半已在庆印皇宫里有所不测已经被…… 不会的不会的,作为天下绝顶暗杀组织鬼泣宗大弟子他武功如此高强是不会轻易被杀的,还没有跟我说清他想说的话他是不会死去的! 不意间攥紧了拳头,我抹掉泪水瞅一眼周围打鼾的兵卒们,从衣袖里掏出小铜镜,映着那残存的火光,脸竟红得像塞外的落日飞霞。 “逃兵——” 寂静的兵营那端响起一声粗旷的呼声。“抓住他!抓住他!”我站起身向漆黑的四周张望着,明亮的火把纷纷云集了来。 簇动的人群后西北方飞跑着两个影子,大帐子门帘开怒气冲冲的南宫将军背着弓箭大步追赶着。满口咒骂的将军蓦地站住了张开大步搭弓上弦,“嗖嗖”两声,远方的两个黑影绰绰地“咚”地倒下。涌上去看热闹的人群哇哇的喊叫着胡乱地逃散开去。 副官脸色铁青地挥动铁鞭驱赶着慌乱的士兵,高声叫吼着:“回各自的营地去!再敢有私自逃离者,怂恿者和包庇者也都是这个下场!” 默默跟随着的我听到周围的兵卒们纷纷啐语着:“哎呀,又射杀了两个逃兵…”另一个说:,“我看这仗还是不要打了吧,人家庆玄公如今还按兵未动我们就已经…”心里不禁为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忐忑起来。看样子,还不到这支落魄之军攻入庆印皇城就会被滔滔黄沙埋了尸骨。 一记铁鞭子落下来我的肩膀上百鬼噬心般刺疼,斜远的瞭望塔上方此时沸腾起旷远的警戒鼓点,所有人的眼神都飘向了那个矗立入天的高大木架。 “不对将军!那两个逃兵是敌人的引子!敌军突袭来了!”警戒兵惊惶失措地指向相反的方向。 迟来的几声稀疏的军号慌张地响起,尖利地刺破了子时青紫色的辽阔长空。 “骑兵队牵马!右卫队随你们的副官到东营门率先迎敌!盾甲兵拿好剑和盾分左右两路夹击截断小沙丘那边袭来的敌人支援!快!”南宫不凡将军气喘吁吁地登上马镫子舞起了写着朱红的“楚”字的大旗号令着。 我拖着同队的小地瓜和林磨子也小跑着冲向战鼓擂天铮铮的沙场。 小丘的那一边明艳艳的火把漫山遍野地涌来,“灭楚!灭楚!”的气势雷动,火光映照着庆印铁军的皑皑盔甲。血淋淋的战争迫在眉睫。 两军迈着“通通”的大步摆开了阵势。我也死死盯着前方侧手拔出寒如霜冰的绿鸢剑,忽然觉着小地瓜拽着我小臂的手掌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回头看他歪斜的鼻梁颤动着嘴里呼噜噜地已说不出话来。 “赛大哥,你武功好,若是我…若是我被敌人给砍死了,你…你就把我埋在蠡周城南那棵大榕树下的一颗宝珠子拿去给我妈,跟她说儿子不孝,我妈住…住在…”小地瓜的腿像弹棉花般哆嗦着,大部队前南宫将军的长剑已出鞘,“将士们,为了我们的家国和主君,尽力厮杀吧!冲!” 我来不及回答,敌军的冲锋号角已经呜呜吹响了。两边的攻势排山倒海而来,刚才肩并肩的小地瓜和林磨子早已不知被冲散到何方,我心里反而平静地握紧了剑柄运力上前。 “哗”地一个敌人的大刀不意间从我头顶挥了下来,我旋风一样回转身形,右手托出莲花宝座般横截他的中腰。他也想要回旋着躲闪我这巧妙一击,却略显迟钝地一步退下了泥坑站不稳。我眼光血红地太渊、肩井两处穴道鼓胀起猛力,分掌直直拍向他覆盖着鱼鳞状甲胄的心室。 空气震裂的箜箜之音。“啪”地那人轰地飞远落地,四肢狂乱地抖动几下便僵直如冬虫了。 震天的厮杀声中我的脸上被谁的刀剑溅上了血沫子,仰天看,云飞得好安静。我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一舔飞溅在嘴角的腥甜,粘粘的生命流逝的余味。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原来我是如此的嗜血。 沉下眉毛,另一个长着巨大虎牙的壮士又抡起月环双刃呼呼而来。“给我兄弟偿命你这条楚沂的野狗!”他獠牙怒张地使了一招龙云衔月的险招狠狠刺向我的左边肋下,双刀上的月环震得刷刷作响。 我阴阴一笑,内里有一股莫名的火气上窜气血:“那你就试试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稳稳地横跨马步上前,一只手活活扳住粗裂的刀身。 那大虎牙一惊使出浑身劲儿想要抽回他的家伙,巨大的摩擦力在我手掌中几乎要点燃起飞溅的火星,却还是被我牢牢拿住了。不等他目瞪口呆我右脚抽起一个云浪踢从他的臂外直击他那张狗嘴。 在这虎牙喷我一脸碎肉的刹那,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裹着黑衣在黑黢黢的道场和几百个杀手肉搏的小女孩,我如猛兽狂嗅血干了又湿的奇异香味,还有身边的烈如歌和矮个子高晓星。我好像又变成了一言不发冲出同学聚会那些冷眼冷语的女生,咬着酸痛的牙发着报仇的誓言。…都不是真的我,又都是真的我。 “真乃猛士啊,哈哈哈哈!”我回头看拍马上前的南宫将军手里提着一个敌人快被劈成两半的头颅,正对我大笑着当风摇起宝刀。“尽情吧,我们的猛士!” 我跳到那个壮汉歪倒的尸身上抽出短匕首咬牙切齿地一刀刀扎着,所刺之处,好像喷出了烂漫的山花,朵朵。 这就像,找命运报仇的感觉。这世界就是活着的人相互残杀的世界,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还在寻找着称作温暖的爱,这可不可笑? 如饿狼前行在断肢和刀枪嘶喊中搜寻活着的被杀者,我的脚突然被紧紧抱住了,想奋力蹬开却只听一声闷哼。 低头一看,林磨子正用娘怀里吃奶的劲儿抓紧了我的裤腿,“赛大哥赛大哥你救救我吧…我刚才看见小小小地瓜他被绞断了一只脚啊!”他的眼泪和鼻涕统统抹在了我的衣衫上,嘴里呜呜地叫着:“只要你带我出这个鬼地方,我给你一百…不,一千吊银钱!我家是开豆腐磨坊的…” 我挑起眉看着这个身长八尺的男儿,没握刀的手一把揪起他的辫子“腾”地飞出去老远,看着他如老鼠般失魂落魄地爬起溜开。真恶心,我平日里最讨厌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了。可不禁又想到这是血肉横飞的战场,鬼哭狼嚎中谁都想要求存也是正常的。 定睛一想,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勇敢?什么时候已不会把自己关起来偷偷地哭泣? 染红的山坡上几面军旗一挥! 敌军已成回笼阵式排开准备最后的猛攻。 呵,我想,若是在此刻死了,也倒是不错,成一回千古英雄。洗刷前生今世我身为女人所独自承担背负的一切耻辱和悲哀,就此深埋长野,换得安宁无极。乐哉! 不远处独自釜战的南宫老将军已经和敌方的年轻主将打了几十个回合了,眼看着体力逐渐不支身形在战马上偏斜。那生猛的敌将一甩马鞭,老将军的头盔硬生生被击落在地白发飘散在冉冉黄烟中。 “将军!”我大喊道,跨步上前。这么些日子,要不是这位如父的老将支持着楚沂怕是早就不战而亡了,我的心里还是有十分的钦佩的。跑着随手抄起插入死尸胸膛的断枪,于五十步之外我拼力掷出了这半截铁枪。 那主将没料到这远距离突袭大惊之中想要拉马闪躲开却躲错了方位,穿风而过的利器在一秒内撕裂了他的肩甲和肌腱,甚至可以听见血管“突突”爆裂之声。 敌方另一主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怒喝着:“快!谁给我杀了那个白面的赏他一个世袭爵位还有白两黄金!” 这一刻我的泪水却哗地涌上了眼眶。“气弱兼虚莫以时……”师兄这样一遍遍告诉我呢,“墨儿,不管什么时候,要勇敢……”我总是看着烈如歌一遍遍地拾起我丢落的长枪,温柔又坚定的眸子直直看到我无可防备的心里。 剧痛。 左腰处忽然被插入了一截铜戟,回头看着那个握着矛戟哆哆嗦嗦的小兵我咬咬牙从身体深处拔出了戟头。他竟然吓得大叫着飞奔而去。 南宫将军的嘶哑呼声在脑后响起:“小赛!注意左后方!”我忍着钻心疼痛举起绿鸢回看。 正对着脑门八个人的长矛一齐向我铺天盖地而袭来,好像蚊子织成的密网一般我快要晕眩了。 第三卷 彼岸 第四章 别叫我妈妈 那巨型蜘蛛脚般的长矛网阵向我的头顶劈天盖地而来,我本能地将身躯向后方一个翻腾手指抠入松软的白沙中,想要借倒立的反弹力踢开那张黑压压的铁网。 哪知左腰的刺伤竟伤及了脾脏,气脉坚持不住刹那松开,我眼看着就筋疲力尽直挺挺地瘫软在地。剑锋深深埋入沙涡,我还想挣扎着腾起背脊上冷冷地压上重如千斤的八杆铁矛,紧咬得嘴唇血肉一片还终是双膝“簌”地落地。 “噫——呀——” 那八个满眼官位和黄金放金光的兵卒齐刷刷收回青紫的矛尖,齐心运力又流畅如云地朝四肢着地的我的胸腔刺来。 “小塞!”年老的将军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拍马甩开纠缠悲号着举刀赶来,那白发如年迈老父的残梦在我模糊的眼前飘摇着。尸骨堆里一步步匍匐着我这些日子里食一锅粗粥睡一个柴堆的兄弟们,我听见残缺的嘶喊“赛大哥!赛大哥!” 眼泪和汗水混和着淌到下颔,我心里汹涌着快要爆发的是对此彼两生的不甘!但却又有一丝解脱的快感,愿终极大梦中从远方而来的清冽的河水淹没我洗去我的一切污秽和哀愁……让痛楚的烈风卷我而去吧!快来吧! 铁器悠悠铿鸣,有如凤凰更生… 倏忽睁眼,头顶的乌云矛阵已不知为何齐齐连环着倒成一个血红的尸首圆圈,朝阳的舒辉映照万里。面前,这个罩着浓墨黑衣的坐在马上的挺立人影收好发暗镖的梅花木器高高而无声的看着缓缓坐起的我。 他浑身都散发着那股深山草叶的芬芳,面罩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我看见了她肩肘上毒蛇蜿蜒般的“密”字和那个骇人的鬼头。 “你是鬼泣宗秘闻部的人!”我惊呼一声想要拔腿向相反的方向逃跑。 突然腰被一条粗大的皮鞭子席卷着把我甩上马背去,一只柔软的手掌迅速封住我喉上的重穴又密不透气地捂住我的嘴,上面套着密实的皮手套我想咬也无从下口。 这一瞬,周围杀红了眼血拼的将士们都在这片宁静得反常的曙光下停下来目瞪口呆地看向这边。紧贴着我后背的黑衣人猛地拍马“突突”地跑远了,直到战场外二三里的小树林才拍开我的穴道放下马来。 他正对着朝阳灿烂,从手套里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拉下面罩。 “是你!”我张大嘴巴直勾勾望着那张瓜子脸。 我到死也不会忘记陷害我的人的面孔! 这个马上的女人竟是秘闻部部主——也就是我昔日同门师妹月如水门下第九席鸠绮,曾经在我初到深山基地的日子里伙同我那个好师妹一起设诡计把我害得好惨,甚至最后被葛天罡废了武功驱逐出鬼泣宗。 “你来干什么?”我一把甩掉裹头的布巾,擦拭着直顺着大腿裤管往下流的血水,不禁皱了皱眉头。 她的嘴角微微奸邪一笑,脚一夹“啪”地翻身下马妖娆地走过来。 我警惕地看着她走近,偷偷摸索着袖管里一直珍藏的那只鸢器。 黑衣鸠绮走到我面前猛一伸手,我如受伤的鹰投以仇恨的一瞥,指尖炽热,最深的舌兰毒在从袖管喷发而出的暗器上绽放。此毒虽烈,但是时效短只能起到教训敌方的作用。 她捂着肩单腿跪下,蹙眉盯着我。 另一只手颤着递给我一个圆圆的白磁瓶,“海…部主,拿着…敷上吧,宗主夫人特地为你调制的……可以临时止血。” 原来是悯婆婆…… 我拿好瓶子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肩上却被搁上鸠绮涂得紫红的纤纤十指,耳后吐气如兰。 “哼…就你这个样子,还想跟着楚沂的破烂军队混进庆印皇宫,真是做黄粱美梦!” 我眼望山丘那边,终究是寡不敌众,弱不敌强,这场早来的决战已经销烟散去。仅余廖廖几个兵卒在拾掇着那些还未咽气的断肢残臂。 “如果,”我轻轻拨开她的指尖,“是月如水还不放过我的话,你就告诉她,我不是海如墨,也再不想从她手里夺取任何东西。”脚步轻移。 “通”地一声,我回头一看,鸠绮竟又浑身不住颤抖着跪在地上。 “你……”我手里的药瓶骨碌碌滚到了脚下。 她痛苦地说道:“您误会了,海部主。我是奉主子命特地来向您赔罪的,我激您都是为了说服您回鬼泣,您就跟我回去疗伤吧!” 我朝向她惨淡一笑:“赔罪?就因为她知道了我不是海如墨,她一直憎恨的人已经死了她再也没有情敌了?” 天已大明了,天地间落起了远看麻麻点点的小雨。 鸠绮的脸霎那间僵冷了起来,两片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上前牵起马缰,坚定地望着她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跟你走。我说过了,我早不是那个以往的人了,我现在只想要决绝一切…再去一个地方,我终该去的地方……” 天阴雨湿鸣啾啾。我看见,躺在干柴上熊熊燃烧的人,流离的鬼魂和流离的活人。 既然,已不可能跟着楚沂的军队混进皇宫去,我必须另寻法子才好。 彼岸渐清晰,彼岸渐遥远。我的彼岸,人的彼岸。什么时候,让我们都能拥抱自己冰冷的身躯,回家。 我们回到了庆印郊外的峨仙山上悯婆婆的幽居,刚一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我就听见婆婆抽噎不已的低语。 “小珠啊,快把这药吃了吧。……婆婆答应你,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你就乖点喝了这碗药,啊?” 我心头一热匆匆进屋,瞧见悯婆婆捧着一个滚着热气的碗坐在床沿垂泪,枕席上一只苍白细小的手像是老鼠的爪子。 “墨儿你可回来了,”悯婆婆的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微笑又侧脸看着病榻上的小珠陷入焦虑:“小珠这孩子,自从听说他爹去了那个地方……就一病不起了……” 想到采药的那段日子里和她欢乐嬉戏的时光,想到自己悲痛欲绝地离开庆印前往楚沂时对这个单纯无知的孩子所说的恶毒的话,我怔在原地。 小珠,要算是最可怜的人了。我的仇恨,不应该让这个孩子来偿还。 我走到床边,轻轻搂过她的身体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小小的身子滚烫滚烫的,俏皮的额发被汗濡湿了贴在额角。我缓缓地摇动着,忽然听到了什么。 “妈妈……”怀里烧糊涂的孩子睁着迷糊的大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手臂猛地一颤,几乎想要哀呼出声。不要叫我妈妈,不要给我我最不想要的,温暖记忆。 我轻拭着她的汗水道:“不是妈妈…是我,你的墨姐姐。”我是不是真的老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想要一个孩子叫我妈妈。 “如歌要是真的能回来就…”这时一旁的婆婆叹了气,把药碗递给我。 我猛地甩掉那只碗打断她吼叫道:“不准提他的名字!…不准提他的名字…不准…”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孩子的衣襟上。 我轰地站起来,看着门外默默观望的鸠绮:“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烈如歌这个没有人性的!” 挎上剑,大步而出。 门槛突然闪进一个白衣人影。“来人!把海部主给我好好锁起来!”葛天罡老松般的手指指着我。 “窣”地一连串的鸢器从我的耳际偷袭往那老妖怪的心俞、命门等多处要害而去,我十指轻弹怒发触眉。 毫无感知地他已移幻在我的面前,仙发颤巍。只听暗器叮叮咚咚地逐个落下,手腕被重重拧住。他轻笑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不学乖呀你?” 我只好干瞪着眼看着四个浑身肌肉的威猛剑士把我拖到一旁,手脚关节都被粗重的铁链给锁了起来。 “墨儿,老夫说过的,老夫做的一切都自有天道,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就不要再扰乱天计给我乖乖呆在这里。”鬼泣宗的老宗主一挥飘逸的衣袖,便教他们抬我到后院的柴房去。 第三卷 彼岸 第五章 刺 一柄剑的寒光。 流淌在“清空”宝剑的锋刃,握剑的那个身影罩在浓浓的墨影里,如涉水的苍鸠流畅如云地从金光琉璃的宫墙上翻飞到九鼎伫立的大殿。 无人。偌大的御花园里竟连鸟语也没有。 他漆黑的眸子在英挺的眉毛下映出午日殿阁反射的鎏光,霎那间平添了几分坚定。他握紧了剑飞步登上层层的白玉石阶,敏捷地探查着擎天的铜柱后是否暗藏着全副武装的精兵护卫。 可是,宽广如宇的皇宫大殿却湛碧万千连一片纤尘都一览无余。剑客微微有些诧异,但想到尘封多年恩师嘱托的任务他竟加快了内力灌注的云步。 看见了!那个坐在十二琉金灵龙拱卫中高大王座中天下至强却暴虐无道的王——庆印国主庆玄公! 他怒目炯炯,这种机会下只有闪电般的速度才有必杀的胜算。拉下黑衣的面罩,他胸膛中贯穿了苦修十四年的绝世功力,倏地腾起直冲向那个在万丈金光的王座上端坐如钟的身躯。 半空中横划一式,剑气啸啸。 他的剑端飞溢着磷光,直直刺向身着紫绣饕餮华服的王的心脏。 “扑哧”。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天地,染红了整个世界。 我双手狂抓舞着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冷汗涟涟。天哪,我又梦见了这让我心悸的场景,每一次,我都无法逃开让我心快要破碎成灰的悲恸和迷乱,我撕扯着锁住手脚的铁链。 “滴答”。“滴答”。 我数着一声声滴落在青苔上的晨露,我数着一道道日出与黄昏撒在柴堆上的影子。光阴荏苒,我在这囚牢里醒了,又醉了。 我长发凌乱蜿蜒到蜷曲的膝盖,雪白的袍子横斜着斑斑血迹和捆缚手脚铁链的落锈,一定早已折磨得不成人样了罢。 每一次有鬼泣门人推门送来冰冷的菜饭,我都死死抓着他们的衣角问道:“烈如歌……他回来了么?”而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硬生生的“他去刺杀庆印的狗皇帝,没有音讯。”我猛然松了手,黯然地拖着长长的铁链缩回发霉的角落。 他在一步步的迈向死亡,他自己的选择。呵,真是英雄!面对着剥落的墙壁,我“扑”地嗤笑出声。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自私,这么像小孩子?为什么要留我一人在此岸……你以为你留得住我么,如歌。 心竟已麻木。只有在那些似梦非梦的时候,思念的潮水,刹那扑来,生生刺痛骨髓,我的灵魂血肉里抗争着不想承认的那些东西活活地啮食着。 正发着呆,紧紧扣住的门后飘忽忽地闪过一个白衣人影,一只纤弱的涂着胭脂红的手摸索着从窗缝里伸进来探取着门闩。 “鸠绮?”我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嘶声问道。 门闩被碰落了,幽森静谧的柴房门扉“嘎吱”一声从外被推开了,躲进一个白衣飘飘神色如冰的女子。 “是我。”她叹息般轻吐一句,小心翼翼地和上门。 “我让手下装作庆印的武士入侵峨仙分部,引开了那些剑器部的守卫。”她敛步上前,双手拂开枝枝丫丫的蜘蛛网跪在我跟前开始研究那些锁链。 想到过往的纠葛,我心中仍放不下隐隐戒心,往后推索着嘴里嚷道:“你来干什么?我跟你只有仇没有恩,你为什么要冒险放了我?” 鸠绮停手坐下在脚踝上,直看进我的眼睛里:“还债。”她又略一蹙眉:“不,准确的来说,是替我的主子还债。” 我不禁惊讶道:“月如水?月如水叫你来的……”脑海中跑马灯般穿越过走廊上月如水美艳至极的邪笑,还有她设计驱我出宗的那天晚上光影下她望向烈如歌甜密的眼神,月如水,你在冰室里和烈如歌赤裸着搂成一团回眸看着落魄的我时就已经让我恨得入骨了。我不恨你褫夺我的爱,我只恨你的无耻,我也可怜你的无奈。 我“哈哈哈哈”地朝着鸠绮的脸迸出一阵狂笑:“你!是来嘲笑我的吗?月如水派你来瞧瞧我此时的惨象吧…你笑啊你笑啊!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笑我还剪不断纠葛笑我……” 鸠绮面色冷静地捂住了我的嘴,眼中竟流淌过一丝的伤痛,她像要忍住什么般艰难地说道:“你误会了…月部主自从冰室修炼那武学秘籍失败后,一直被乱窜的内力所伤至今病痛在床。” 她明亮的眼眸楚楚闪动着:“海部主,主子是叫我来帮您。” 我的心怀里好似有一根弦在牵引着在颤动着,嘴上硬道:“哼,她一病不起才想到要弥补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我可不会圆她这个愿。” 鸠绮拼命摇着头,哽咽道:“不是的海部主,主子她真地想明白了…她说,你和大师兄一辈子都太苦了。不管你是谁,都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千里之外的那个病床上垂死的女人,还有近在咫尺的病榻上高烧的孩子,我原谅的和原谅我的。我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 “我们走吧。”我喃喃道。她惊喜地拉起我的手:“是!” 她拔出一把锥子“噔噔”几下就撬开了那些比手腕子还粗的铁链,嘴里还嘀咕道:“不要以为我们秘闻部的手下就不比你们暗器部的会撬柜子偷东西……” 走到门外,我仰看着绵延的山脉和脉脉的晚霞。 斜阳,又送走远山。青春,也许就是如此的流逝在指尖。 又想起,你说过的话。又想起,你的脸。 “咯噔”“咯噔”地,一把拐杖挡住了我们二人的脚步,悯婆婆一脸肃然地立在夕晖浸染的院中小道,宽大的袍子后藏了一柄形状奇异的弯刀。 我几乎是踉跄着跪倚在她的腿上,含泪求道:“婆婆,我求求你…放我走吧,你让我去找如歌吧…” “别去,墨儿。他…也不会希望你去的。”婆婆哀叹一声道,温暖的掌心抚上我的肩膀。“如果你实在要去的话,老妪我只有老刀伺候了。” 我苦笑道:“你要我和海如墨一样,用一生来祭奠他吗?”已从腰间解下短剑握在手心,到现在我已什么都顾不得了。 悯婆婆却放下了那把骇人的弯刀,动容地望向远山:“你这样做只能是飞蛾扑火啊,再说,就算是找到了就算是他还活着…他也完全记不起你了……” 看来葛天罡已经暗中向如歌下了那种药了,想到这样的结果我的鼻腔里火辣辣地酸疼起来。 “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他再亲手了结今生的一切!”我一狠心推搡开年迈的老人,拉起鸠绮奔向院前的马匹。 还记得在绮香阁洗澡,背后的铜镜里,那个用剑刻下的“庄”字刺痛了我的心。 还记得暗器部住所的小轩窗,听见你“得得”的马蹄。“思归”“思归”窗外的鸟在不住鸣叫着,海如墨眯起眼望着那柄悬剑。 无可消受的,是昨日的疼痛。 过去的无数个黑夜中,我总是在最伤痛时低低地为自己哼唱一曲《一滴泪》,让那缱绻忧伤的旋律萦绕悄悄蜷缩的心: 一滴泪跌落,情飞花万朵。两颗心望着,情烈如火。 三生石上缘,誓言已蹉跎。泪碎了你醉了我,又芬然如昨。 一滴泪将你我晶莹包裹,千年后凝成琥珀。 一滴泪陨落,却,记忆斑驳,幻化了多少错。 不相信泪水中断你我,心,已被泪灼热。 霎那间黑夜缓缓流过,一滴泪融化我。 我潸然。这些歌,不知道,曾有什么人听见。想着想着,心却平静如湖了。 我跃上一匹马正要挥缰离去,鸠绮忽然拉住了我,毅然地看着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的命是月部主救的,为了了她的愿我愿意随海部主一同前往庆印皇宫。”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 我高高地看着这个内心兴许是最为单纯无暇的女子,笑了。 第三卷 彼岸 第六章 君上 马蹄得得地驰骋在荒蛮的田野战场,冷寂的黑夜里我还能闻到那些散发着火焰余温的尸臭。 “海部主…赛姑娘,我们快要到达庆印皇城的城门了。”身旁马上的鸠绮逆着风朝这边喊道。 我顺着翻卷着的墨云空隙里泄露的月光望去,黑黢黢的皇城一角果然熠熠闪动着一层夺人心魂的银光。我勒紧了马缰,狠狠一夹马肚子冲鸠绮喊道:“你知道城门守卫有多少吗?能不能想个法子混进去?” “平日里八方城门的守卫都只有十六人的小队,但现在是战争非常之时,我想现在的守卫应该更加严密才对!我们要见机行事!”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语声从不见五指的斜前方传来。 我咬咬牙,狠狠地吼一声“驾”,向云开雾散的远方奔去。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很关键,烈如歌已经潜入庆玄公的处所近半月了,听鸠绮说是要在庆玄公争霸天下功成大典上实施震惊社稷的暗杀计划。如今普天九鼎之下,继弱国楚沂之后已有七国惨灭于泱泱庆印的铁蹄下,只有最北的燕丹还在破釜沉舟地苦苦支撑着。 我们二人驻马在西南城墙角哨台垂直下方哨兵看不见的盲点,紧贴着墙壁缓缓前行着。映着楼台上的火把光亮,她指一指上面向我做嘴型道:“伏兵就在上面,我去引他们开门,你趁机混进去!” 我哪里精通读唇术一时半会没有弄懂她在说什么,她看我苦着脸连连摇头,一急干脆推开我直接飞身上了几十丈高的石墙。我恍然大悟地提起云步飞奔向城门边候着。 “有闯贼!” “快抓住那几个人!” 城门上空响起了雷雷的战鼓和杂乱的跑步声,料是鸠绮正在墙头巧妙地以一当十虚实躲闪着扰人眼目。 “预备点火!” 号令官一声令下。糟了!如果烽火点起来的话,岂不是叫人看出来只有一个在墙垛上乱蹦乱跳的弱女子了吗!我暗中焦急起来,不说开不了城门了她脱不了身该怎么办,我的手已然触到了冰冷嗜血的绿鸢剑,她尖利的牙齿已渴求着血的滋润。 轰地一声,城门却在此时訇然洞开。洪水般涌出几十个闪亮盔甲的小兵齐齐向城墙的那一边跑去。 “快!跟上!那个恶贼挑瞎了副督统的眼睛就往那边城角坠下了,希望捉到还是活的,哥们儿几个好好折磨一阵子!”咋啦啦的语声渐逝。 我心悸地摸进门洞里,凉冰冰的石头壁上湿湿的,看到甬道尽头有一豆灯光加快了脚步,手指在虚空里忽地抓到暖乎乎的东西。 正想要惊呼一声,嘴蓦地被柔软的十指封住。“是我!”鸠绮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在擦亮的火折子下凸显在黑暗里。 我伸手抹一抹额头的汗水:“还以为你已经…没事就好。” 她微微笑一笑:“赛姑娘,我们就此作别了。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们都只能忠于主子,此般无奈…你多加保重!”她转瞬已走开数十步开外。 我犹疑着转身叫住她:“告诉月…告诉师姐,说我只要没死一定会回去探望她的。”在爱和残酷的面前,我们都是牺牲者,我们是女人。 她点点头,消隐在飘散的朝雾里,接着连遥远的马蹄声都随风而没了。 潜入那豆光点后,赫然涌现的点缀着群星般灯笼萤火的皇宫御花园包围了我。疏影横斜,花香阵阵,芬芳幻梦。 我一个鱼跃躲到一棵树冠遮天的旱柳后,从怀里掏出那张从楚沂国南宫将军处偷来的皇宫机关地形图。这里是西南门口的鹤翔苑的话…庆玄公的朝殿应该是在…妈的,刚好是在东北角,真邪门!我猛拍脑袋,看来我得横跨整个封锁层层的庆印皇宫了! 一队队的护卫队和仕女们提着零星的灯火有条不紊地走过综错的小径,看来只有空中滑翔是最安全的了。穿梭在繁密的枝丫间,很快我便看见了鹤展翅欲飞般的皇殿屋檐一角,在鱼肚白的天光下雄壮之极。 我“腾”地在一方偏殿地后院落地,听见悉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连忙闪进背后那间半掩着门的屋子。刚蹲好,窗格子上游弋过一串红鲤鱼般的灯笼光晕。 “好消息啊!听闻那不知好歹的燕丹王已经降了,天下都是我们玄公大人的了!咱们就等着在明日的庆功大典上朝贺君上吧!”尖声尖气的老太监的声音穿门绕柱而来,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又一个小太监傻笑着附和道:“君上一定会欢喜得睡不着觉吧,想那些废物大王的窝囊样!” “啪”地什么东西击打着什么东西,同时一声“哎哟”的惨叫。 那老太监用灯笼照着小太监一张惨白的脸:“说什么哪睡不着的话…不睡关你屁事!你不想活啦,别拉着爷爷我!” 一群太监嘀嘀咕咕地总算是离开了此地,蹲在门扉后的我舒了一口气。刚想推门而出,脖子却被一只毛扎扎的手给搂住了,耳边热烘烘地传来一句甜腻的男音。 “你总算来啦,巧巧……等得我好苦…先让爷亲一个…” 推拉情急之下,我猛地伸出爪子往旁边一抓,再一扭。只听“咯吱”,他细弱的颈子被我旁活活拧断。 我借着门缝隐隐的光源一看地上瘫软的尸体,原来是个和宫女吃对食儿的假太监。这下惨了,深宫里出了人命(而且还是明显摆着的非正常死亡),必须更快找到烈如歌才好。 看着天边渐渐亮起来,我双手合十,念叨声“阿弥陀佛”就跳到寂静无声的走廊上。 按照手中地图的指引,玄公的寝殿就在这条走廊前面的尽头,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烈如歌如果要行刺的话,也就是今日的庆功大典了! 已是秋深,但这几日却如盛夏一般的闷热。 恢宏的青瓦建筑在我面前一一展开图卷。错落的水亭,凉殿。数座小楼二层的阁子开着窗,掩隐着卧榻。离我不过十余步的一座精巧别致的凉亭里,安了一架碧纱橱,藤、竹凉床设在其中,铺上了上好的竹席,再在四周摆上石,瓷,竹的硬枕,床头设一架小水墨山水屏风。床首一只纤细的手懒懒地搭着,亭口四个粉衣女史团扇轻摇。 这是谁?我心中暗疑。悄悄从假山中凑了过去藏身在亭后石碑下。 眼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处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个女官,跟着一位衣锦华丽徐娘半老的妇人。料想也是个诰命夫人之类的角色吧,我却盯着她们二人走进凉亭暗暗奇怪:为何这位夫人如此面熟?难道是我在绮香阁作舞女时的妈妈桑之一? “君上,聂夫人来了。”一个温柔如春水的声音悄悄吹起在清晓的亭中。 “聂老,你辛苦了。”略带困意的小女子娇滴滴回应道。 那聂氏夫人想必是拱手垂腰毕恭毕敬地答:“不敢不敢,君上,小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您的大计。” 我的脑中回响着那句“君上”“君上”的,忍不住将脑袋探出了石碑顶直望向那些镂空的亭窗。 一方波浪纹竹席舒展着,慵倦地躺在其中的,是一个身着半透明睡衣齐肩青丝的女孩子,背对着我伸掌打着哈欠。 呼呼!这个残暴不忍仁,灭尽天下众生的君主居然是个青葱年少的豆蔻少女!女版希特勒?我的眼睛有些发干……这个孩子就是葛天罡花费近十余年培养杀手想要根除的暴君? 那边那位正在唠唠叨叨汇报工作的富贵妇人满是胭脂的脸一下子落入我的眼帘,我的天!此人就是聂爻和如歌两兄弟的妈,曾逼我改嫁聂爻那个怪物的变态老太——聂夫人! 心口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怨、恨、仇全部涌上心头想要埋怨这个人带给我的错上加错:这个人的儿子让我爱错了,这个人的另一个儿子让我嫁错了。 赤裸裸地面对着两个大恶人,毫无兵力的保卫,我和我的剑像蛇一样渴望着磨牙吮血:脑海里升起一个歪点子:我先杀了这个狗屁庆玄公!岂不是可以留得如歌和百万无辜的性命。我再痛打这个聂夫人一顿,岂不是泄了此生最大之恨? 满眼充血,我“嗖”地拔剑腾起撞破了窗格,径直刺向年轻玄公的后脑勺。 两公分!剑锋就差两公分刺出那些白花花的脑浆,却没有任何人尖叫或是吼一声“有刺客!”,静得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个小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圆盘脸上一双柳叶眉微挑,对我嫣然一笑。 我的绿鸢剑“叮咚”地落在慌乱站住的脚下,掷地有声。 “小……小月!”我失声叫道那个已经被鬼泣宗灭口的同伴的名字,多少次想到她受了我的连累心口如割,眼珠子都要调出眼眶来。 “墨姐姐,别来无恙啊?正等着你哪,黑龙说你也快来了。”小月坐正了身子,冲我甜甜地笑起来,就像我第一次在花轿中看到她一样,让人心暖的笑容。 霎那间我想要晕倒了事,但是却没有人举着大榔头帮我。所以我强作镇定地拾起剑,走近这个孩子一字一句地吐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没死在葛天罡手里,怎么你又变成了庆玄公?”想到她三番两次抱着绝望的我恸哭的样子,我实在是不能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 小月笑得更欢了,直笑得捂着杜子,一会盯着我怨怒的双眼正色道:“什么叫变成玄公,我本来就是泱泱庆印之主啊!你还真以为我是你手下的那个舞刀弄枪的小剑客?我…朕的演技真是好呀好呀!哈哈哈哈…” 静立一旁的聂夫人奇怪地看了我和庆玄公一眼,板着脸避让了。 她轻巧地跃起身来,轻移莲步款款走向脸色铁青一片混乱的我,缓缓道:“这么跟你解释好了,这一切一切……从你从那个轮回中错误跳出到这个时空开始的一切,都是我…朕布下的一个局,巨大的棋局。” 我愣住了,又尖声笑了起来:“不可能,那葛天罡呢?他手下的鬼泣不就是为了暗杀你吗,你怎么可能笨到设计一个谋害自己的棋局?” 小月接过使女的一把团扇轻轻摇晃着,沉着道:“朕当然没有那么笨。你以为葛天罡有胆子谋害这个世界里的神?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老狗、一颗棋子罢了…一切,都得听朕的安排。” 我回想以往那些无影的挣扎,那些纷乱的世事,手疯狂地抓上头发嘶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带近你这个疯狂的棋盘!” 她凑到我的跟前,桃瓣般的脸颊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子,绣口如兰:“为了爱。”她牵起我的手,把玩着我的剑,拉我坐下。 “爱的过程是什么?我是天造的,虽然这个世界有八方诸侯,但是掌管神之重器的君主其实只有我一个。换句话说,我就是神。”身边的小月挥了挥衣袖,女吏捧上一个八角石盆。 她微微叹息一身,放下团扇接过石盆,望着里面莹莹漂浮着的八块大陆:“我从来没有爱过,也不可能爱。我不会真正的哭,不会真正的笑。我可以做纯然天道的任何事情,但是我没有爱。” “我即是天,天即是我。”她默默地把盆子递给出神的我。 “我降临后常常听宫中请来的民间女官们说人间的故事。她们说,爱是痛苦的,两个人不可能同时知道对方的情思,爱就是恨,恨也是爱。我弄不明白…所以我拜托黑龙设了这个局,选中了你。” 我看见山脉、亭台、城镇,我看见命运的线丝丝缠绕。 “谢谢你,”小月握紧了我冰凉的手,“现在的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那种痛苦而甜蜜的宿命的味道。我会哭,不再是拼命挤出来的泪花,我会笑了,笑得淡然若水。”她转而望向寂静如天上人间的庭院。 第三卷 彼岸 第七章 我的故事 落寞,千古横贯的落寞。不管是那个曾迷失在理想和爱情中莽莽人海中平凡的我,还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神,落寞之水在刹那间就穿透了单薄的身躯。徒留,惨白。 我惊讶地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晶莹,却逼自己恢复冷静,干巴巴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此荒谬?我不信……”难道这一整个宇宙因缘都在围着面前的这个年少女子旋转? 玄公退回到竹席的上座,雪白的手肘撑着下颌冲我无限妖媚狡黠地一笑,真的是美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她的声音突然间变成了粗大深沉的男音,从我头顶上罩来:“荒谬…真实,本就是分不清的两彼面。我问你,你知道什么样的你是真的你么…” 倏尔又变回清脆稚嫩的童音:“是那个承受不住人生终究自杀的你,还是这个脱不出爱仇纠缠的你?” 一双纤纤玉指在空中翻飞着,一只模仿着另一只的影子。 “我告诉你什么是真的,八方土地上的生灵都通过我眼睛明晓天道,真正不知情的,只有你、烈如歌、月如水和聂爻而已。” 我眼前放映而过那漫天鬼哭狼嚎的战场,嘴唇不住颤抖着质问道:“你的棋盘…就要那么多人的牺牲么,他们的死生难道都是为了你的爱恨情仇么?你真是惨忍!” 端坐的玄公将头轻轻靠在一只小巧的脚上,仪态万方。“我说过了,我即是天。我不懂惨忍,我只知,道。”她玩弄着垂在肩头的柔顺青丝,微微太息道:“这个世界已经很老了,这个轮回也太长了,必须要涅磐…生于灭,你懂吗?” 自杀时意识消亡的那一刹那,轮回的长风卷携着我和我不可诉说的痛苦,降临这个轮回的躯壳。 我懵懵地略为颔首,我身为命运的傀儡,却在操纵我的看不见的绳索交织中…获得了生死的解脱,我,成为了真正坚强的人。 我不得不向她承认道:“看来虽然你利用了我,你也解救了我……君上。” “还是叫我小月吧,听着舒服,”她妖娆地一笑,“不过,我的年纪怕是比你还要大一点。”我呆呆地望着这个不可揣度的人,天之子。 玄公转向静立在亭下的那位妇人,朗声道:“聂夫人,你跟赛姑娘今生缘分也不浅哪,肯定也有很多话想说吧,请上来。” 聂老太挂着一脸的不安走上亭阶来,这个昔日残暴无理的贵妇人竟二话不说“通”地跪在了庆玄公的膝下,掏出一方手绢哀哀乞怜。 玄公抿起薄如紫绡的两片嘴唇稍稍责备:“聂爻的事,你这个当妈的也该悔过悔过了。” 聂老夫人全身颤抖着连连辩解道:“爻儿他从小都向着他大哥,他能够了结心愿还了此生的孽债,也算去得安详罢…”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双眉紧锁的我悲声到:“赛姑娘,在下当时在婚礼上的确是做得狠了点,希望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庄儿的份上饶了我这个将死的老妇人吧!”向我连连作揖着,老泪纵横。 我听到那个似乎是刻在心里的名字,不禁心如刀割,上前扶起我曾深深诅咒的仇人。泪,滴到了手背上,绚烂一片。 那只细弱白皙的手恍若浮云般落在我抽噎的肩头,气息如丝:“看来,你已经原谅了爱…但我听黑龙说,你还是决定要去那方禁地,彼岸?” 我无限惊讶地看到她深邃的眸子里,却看不穿,喃喃道:“黑…黑龙?” 话语刚落,眨眼间那潭石盆里世界之渊飞旋了起来,向湛蓝的天空伸出无数水光的手掌和肩膀,倏忽沉澄为幻梦般的靛青、暗紫、明黄、辉红。水面上一位透明墨黑的老者伸手向我做邀请状。久别的水中仙旋转着升起,捻着长长的胡须拱手向走近的玄公致意。 “圣上,老奴来了。”水中仙弘厚的嗓音响彻穹顶,满是笑意的庆玄公顽皮地跳上前去揪他的胡子。 “哎哟哦,我的小主子哪,你就饶了老奴吧!”老仙的身形奇妙地扭转着,变成了春桃般的粉红色剔透晶莹。 哈哈大笑的玄公松开了小手,看着一脸狼狈的老圣者道:“黑龙,你的贵客到了,还不赶快叙叙旧?” 驼背的水中仙一挥宽大的衣袖,一串珠子般的水珠飞溅到我早已染红数层的衣襟上,那里瞬时氤氲得一片洁白:“你先说说自己前世的故事吧。” “仙者,我……”那些时光的悲漠哀愁在我心里一个不见日光的深井细水长流,我难堪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玄公“啪啪”拍着手掌嚷起来:“对对对!跟我讲讲你上一个轮回的故事,也叫我解解馋嘛…这深宫入天的闷死我啦!”她绷过来涎着脸,弯弯的眼眉笑成了柳叶:“墨姐姐,你就讲讲嘛!” 凉亭外,秋菊正在吐着怒放的娇蕊。馨香醉人,霎那芳华,隔世的枝叶被那只白鹤衔起,飞越过重重的时光之海。 让我告诉你我的故事。这,也许不是一个故事。 城市,不过是那些漂浮在背景的海市蜃楼。 我不该等着所谓的,缘分。 我本是追逐风的女子,想要自由地和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大笑着奔跑在无边无际的花野,想要风雨之夜一个永远可倚的温暖肩膀。 十八岁那年,倔强高傲的我拒绝了b大、q大的点招,却在高考中意外失利阴差阳错地只身去了一个大城市的工科学校学习法律。昔日的同窗们有的出乎人意考上了顶尖大学,她们讽刺我、讥笑我,老师们叹惋中在背后骂我笨、骂我傻、骂我自负。 我的手指抠进了晦暗教室的墙壁,流血,生疼。我的过去成了空白,但我,还想要坚强的活下去,在这个充满玩笑的世界上证明:我不是命运的傀儡。 光阴交织的大学生活中,我遇到一个高大帅气长得很干净的学建筑的男生。坐在樱花飘落的长凳上,多少次我轻轻闭上眼靠在他肥皂清香的怀里。但是面对复仇般拼命学习、越来越内向和有自闭症倾向的我,他渐渐对我失去了耐心和兴趣。一次外出旅行时我反抗他的要求后,他威胁我说他准备出国留学,从此我再没见过这个人,直到半年后我在回家的公车上看见他和一位打扮妖冶的脂粉女子勾搭着说说笑笑。 后来我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个律师助理的工作,我的上司是一个严厉而残酷的大我三岁的男人。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一个人的暴戾。他在我的小臂上刻下他的名字,我沦陷在他虚假的温柔眼眸,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再一次相信了爱情相信了幸福。忍受着回家印着唇印凌乱的床单,他无休无止的职业应酬和无休无止的甜蜜谎言…我选择离开了一切,离开了生活。 站在通往未来路口,回头,人生的挥霍,灿烂终是昙花一现。我曾把自己赤裸裸地交给爱情,任她摆布。我空有一腔高远的理想在心怀,我走不出阴霾走不出自己,我是灰色职业制服人海中一个面容模糊的点,融化。 那一天,我吻上了他寂寞的嘴角,傻傻奢求着两种孤独在寒冷的雨夜相互温热。 那一天,我抱着厚重的文件袋挤过人来人往的地铁,哭着跪在百张纸页散落的台阶上,看黑色的脚印践踏我卑微的轻狂。 无数次地从人群中转身离开,我可以看见穿越玻璃色大厦的晚风,翻飞的裙角每每拉扯着我,去远方。 我从来都在“忍”,忍受一切,偷偷地跑远,想要跑到世界的边缘空无一切的地方像流浪狗哀哀地呐喊。那些年少的骄傲,湿粘粘地在后背和梦中撕扯不去。我只有离去,想去彼岸。 所以我不要鲜活的,爱,我不相信,幼稚可笑的,爱。 季节的暗影云飘摇,残忆追旧年。回首间,时光早已轻飞远。 落入了这一个错误的轮回,我发誓不要一切,我是空白。 而如今,停在手心里,只剩一份爱;我感谢,在此生错误地遇见烈如歌,遇上无可逃避的爱。 经历了这些生生死死纷繁世事,当我在战场上舔舐着血淋淋的别人和自己的伤口时,我已经明白了,就算如歌他最终还是决定离我而去,但这份爱不可磨灭,爱是真实的,就如滴血的我的血肉。 夜已挥去铅华未尽 喧嚣已停尘埃未定 眼中的雨唇上的晕 手掌的谜心上的你 不愿在缥缈的荒谬的世界里想起了你 不愿在痴情的无情的深夜里守望着你 不愿在微妙的微笑的人潮里迷失了你 不愿在无言的难言的告别中告别着你 我轻轻对着吐露着天地翠绿的庭院叹了口气,平静异常地转向拄着臂肘专注听着地玄公和激荡着多彩漩涡的水中仙,说:“我…讲完了。” 玄公“哇”地伸了一个圆圆的懒腰,走过来面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绿鸢剑,道:“你还记得冰室那晚么?”我脑海里无比疼痛地闪过寒到彻骨的光,海如墨孤独悲伤的过往和…冰焰的炽热,肢体相互摩擦的永世缠绵。 “那枚银针是我发的…”她露出皎洁如霜雪的牙齿,变戏法般从耳后的虚空中抽出一枚细细的长针。 我猛地愣愣,随即向着这个卓然物外的女孩子粲然一笑,“难道,你是说,我该谢谢你吗?”我的心里,原来早已褪去了寒冰,徒留温暖,因为他种在我体内的火焰。 “还有一件事,鬼泣宗本是我亲手设下的组织,没想到他们却敢在我眼皮底下反对我的做法,”她觉得有趣似的笑笑,“真是长大了就不认娘了…”我偷偷一想,大概“他们”指的是如歌和晓星吧。 我觉得此时时机是再合适不过了,焦灼地问道:“君上,你一定知道烈如歌他现在在何处了,请你告诉我好么?”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就在宫里,甚至是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她冷冷地看见我的眼光里闪过一丝灼热的期盼,“不过,你先别谢我…” 她甩过轻霓的衣袖,像玩弄耗子的猫一样蹲坐着盯着慌乱的我的眸子一字一字敲在我的心房上:“他被我杀了。” 我是抽干了水源的泵,是抽完了蚕丝的蛹。 她“呼呼”地把我的剑舞得上下翻飞,光影一片,唱戏般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墨姐姐!我不是好人,我不是人……天地的玩笑,生命本身就是一场玩笑,更别提那可笑的爱情。” “我不信!你…”声音颤抖了,“你骗我!”古老梦中血红的天和地又漫延了我冰寒的心。 第三卷 彼岸 第八章 尸体 我猛地翻身腾空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剑,啸啸划过冷风,直指这个面容稚嫩如雏花邪笑盛开的少女,莫大的无力和愤恨贯穿了我的身躯。 “你怎么能…怎么能…”我竟似木然地瞪着吃吃作笑的庆玄公,八方之主。 娇艳少女的玄公袅袅娜挪摇摆着轻裳,全然无视我凌厉的剑锋,转过身一直银铃般轻笑着走向庭院深处。想要拔腿追击,一股强大的水柱“哗啦”一声激打在我的后背,我一个趔趄扑倒在冷硬的台阶上。 “你是想抗争天意吗,赛姑娘?”一个庄严无比的老音在我头顶隆隆地响起。我摇晃着支撑起身体,手揉着震得昏昏沉沉的额头,回头看见水中仙一朵水母般轻盈地飘浮在亭顶上方。 我的嘴唇咬出了一丝清甜的血腥味,双眼干涩地望着天子的奴仆道:“我…我不相信他已经被杀了!就算是上天的旨意,我也……” 老仙颤巍巍地长叹一声,唏嘘道:“你这个逃出轮回的痴人,还是如此执著于生死啊…老身想问一句,你冒险只身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着水中仙冰雪色的胡须,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烈如歌…我本来是来带他走的。就算是,他固执地要远离我的生活,就算是我终究要告别一切过往…前往彼岸,我还是要找到他带他出这个黑色的梦魇,上天的梦魇。” 我突然惊呆地看着眼前的老仙身躯像似冰雪被热泪浇化般,开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他的形状幻化成八尺高大的壮汉,手心里握着一把朱砂大刀虎虎生风。 “那时行刺未果,他被杀的时候没有痛苦,是老身奉圣命亲自动手的。老身想送姑娘一句话,轮回生死本有定数,毋悲毋抗。” 我忍住涌到喉头的滚热,艰难地站起来问道:“他的…他的尸身在哪里,我求求你…让我带他回去,我求求你…” 老仙的身体已经溶化成了水光潋滟一片,混沌中我只听见他的模糊语声:“停在冰沜宫的地窖,绕过风舜亭后的花园便是。” 只听水声清扬,那股水刹那全部泻入脚下地缝中,全然不见了。化为乌有。 我拾起剑,跌跌撞撞地冲向一个静立一旁粉衣女吏朝她吼道:“快!你快带我去那里,冰沜宫!” 那女吏只是微微一笑,头上偏梳的堕髻好看摇摆着。 我一把拧过她的手臂一手重重叩向她的背部,只把她的小臂拧到后脑勺,她嗷嗷地叫唤着“没有君上的命令,奴婢不敢啊!” 我猛地推开她朝半空中叫道:“好,你们这些贱货!狗奴才!我偏不信什么天意,偏不信什么鬼玄公小儿!”我喝醉酒一般晃荡着指着重重跌落在地的女吏,干笑道:“你不带我去!好,姑娘我自己去!” 昏昏噩噩地奔走在秋景无限美好的花园子里,我“簌簌”踩着染红了一半的叶子,无头苍蝇般直闯到一个腰挎宝剑的守卫的身上。 “怎么回事!”他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我破破烂烂的衣裙,“嗖”地拔出剑,“你是谁,你在宫里做什么?” 我眼也没抬,平静得可怕地用左手食指架住他的粗重的剑,右手在十分之一秒内流畅地温柔绕到他的后脑勺,先试探般轻敲两下,“扑哧”我闭上眼惬意地听到浓浓而粘稠的汁液回流的声响。 我爱的人被你开玩笑般杀死了,我为什么不能杀你的人?我说过,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有你期望的坚强,死也不能阻断的坚强,如歌。 肉体之躯倒下在厚厚的红叶上“沙沙”作响。我在裙上轻轻抹掉他绵软的脑子,大步向前方走去。 可能是刚刚手指端用力太狠了,后腰间的旧伤又开裂了,疼得钻心。我咬咬牙抬头看见银灰色的“冰沜宫”三个大字书在匾额上高悬于那一片舒展的屋檐。 还才是一步步登上宫殿的石阶,一股鬼森森的寒意已渗入骨髓。守在冰沜宫的一个小太监看见了提着剑的我,“呀”地惊叫出声正想拔腿就跑去搬援兵,我滑向前去一个转身冷漠地刎了他的颈子。 我挥舞着剑,活生生的战场我都拼死过了,爱的战场我永远是被残杀肢解的失败者。这一次,我想成为踏在敌人残肢堆上的最后的那个人。 有些迟疑地推开了殿门,一片冷光刺痛了我的双眼。待我再次睁开眼睛,才觉得冰天雪地的严寒侵袭了我已残弱不堪的身躯。 一具冰棺孤寂地横躺在空落落的大殿中,失去了棺盖。 我拖着艰难的脚步上前望去,差点晕倒。那冰棺里盛着大卸八块的人肉被暗色的血薄薄地蒙上了一层。 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和绝望我俯上冰棺高高的边沿,却怎么也找不着头。我“通”地跪在坚硬而刺骨的冰地上,感到全身上下只有腰后裂开的伤口是炽热的。 我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那柄海如墨挚爱的剑,到如今我已无可告别了,不如这就是轮回的尽头了罢。反握好剑正要往左胸口捅去,那剑身连同我的手就像开了朵朵梨花一般霎那冻成了寒雪。 “那个不是!那个只是君上喂鸟的饲料!”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一个驼着背得小老头子拄着拐一瘸一拐地朝这边来。是水中仙,不,冰中仙。不过鸟饲料…这也太太太卡通了吧!他“啊啾”地打了个大喷嚏,虚弱地道:“把那冰棺推开才是地窖,不是跟你说了埋在地窖里嘛你这孩子!这里我呆不得,要冻成冰棍的!” 我真是哭笑不得,匆匆谢过他就下到那地窖里去了。 是很大的黑木棺材,冰冷的满是血污的一只手露在了棺材的棱角外面,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烈如歌握剑的手。我不想去想那只手曾经如此温柔地抚摸过我的肌肤,曾经如此…我一言不发地上去依靠在寒铁般的棺板上,就像靠着一座温暖的,家。 沉默了好一阵,我轻柔地探过身去。 只是安详地入睡了。 他的衣襟上渗着大朵大朵的血,嘴角却像是小孩子一样微微调皮地向上翘着,记忆里总是好好束在脑后的漆黑发丝,散乱开来。我沉静地伸出一只手。 只有,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无所顾虑地摸摸你挺拔的眉。我总是在逃避你逃避着对你无可逃避的感情。 做坏事般悄悄吻触你的唇,我把头轻轻靠在你坚实的胸膛,却再也不能在落大雨的黑夜里听见你有力的让我心安的心跳。泪毫无预兆轰地落在了他结了一层薄薄冰霜的脸上,化了,又化了。 “不要…不要……”我终于爆发一般哭喊出来,死死搂抱着怀里的这个男人。 因为你,我囚困的心,打开了窗。我失去过前途,失去过爱,我失去过一切,但是如今我失去你才知道,失去到底有多痛。情愿,分生命的一半给你。 现在你在我怀里安详静谧地入睡了,再没有让你痛苦万分的梦了,再没有彼岸,也许…再没有我来干扰你平静如水的梦境了。 像母亲一样抚触你的脸庞,你是不是太冷了? 我解开衣裳,赤裸着身体紧紧抱住你,泪水横流地嘶喊着:“你要我啊…我求你要我…”我的记忆里充盈了你。 我恨你。 因为你已不能送我,去彼岸。爱的彼岸。 气得狠狠咬你的唇瓣,那里的血都应该凝固了罢。腥甜的温热却顺着我的嘴角一直往下淌去,好像想让我们的血交融。 倏忽间,我的腰却被搂住了,那么熟悉的感触。 僵尸! 我惊惧地拉扯过衣裳捂住胸口,跳出老远。棺材口直愣愣坐起了个男人,他如梦初醒地揉着双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他看到了眼睛和嘴张得一样大衣衫凌乱的我。 “我…你…你是谁?”这个男人手抚着棺材边沿完全站了起身,迟疑地望着我问道。 “我是海…我…我叫赛白雪。”我也傻呆呆地答道。不对!这他妈的是在搞什么东西!我怒不可遏地跳上前去朝他吼道“妈的,你竟然敢跟我演戏!烈如歌,你想要躲我用不着这个歪法子!” 他脸上又青又紫慌忙摆手辩解道:“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总觉得在哪儿认识你…为什么看到你的脸心里就像…就像暖流一般温热起来。”他弹掉身上的冰凌,整整衣襟,茫然而友好的看着我,像一只和平鸽。 有饭必喷。我的妈,这个傻呆呆的男人怎么会是我的师兄,一剑天下的烈如歌! 又忽然想起葛天罡说过什么“我会给他毒药,叫他一辈子也记不起你”的鬼话,才发觉面前的这个男人脑袋里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 正想要扑上去狠狠给他的脑袋猛敲一记,地窖窄小的入口处咚咚锵锵地杀进来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守卫兵,料是发现了大殿门口歪斜的无头尸体赶来的。 我刚要拔剑砍杀过去,一个白飘飘的人影早已如魅般滑过我的衣角。纯白的光影中我只看到天地间多了几条长长的血痕,衣料嵌在血肉间撕裂的干涩声音。 烈如歌手里倾斜的剑上滴落着片片桃红,深邃的眸子里透着那一股势不可挡的杀气,空气中散落的血滴凝成了冰凌。 眼看着后面来的守卫害怕地哆嗦着又涌了上来,我忙地一个飞身上去帮忙。 应付着面前兵卒的短剑攻击,我瞥眼偷看着他,差点被对方抹了脖子,他却旁若无人地尽情腾跃到空中剑光翻飞精妙地挑断那些人的手脚筋脉。割破的上衣在剧烈的扯动中隐隐露出强健的肌肉,我差点喷血。我们身形回转在银灰的天地间,眼神相接,那么地默契。就像十多年前鬼泣宗那个残酷的下午,年少的我们都懂得了彼此,懂得了爱。 “赛姑娘,好功夫啊!”他捻起我的绿鸢剑啧啧称赞道。我悲从中来地看着他闷想:你教的,能不说好吗? 此时,仙乐阵阵,黑洞洞的地窖口闪进一个由十六位华服奴婢陪伴的十四五岁年轻女子。那些黑衣兵卒们如风刹那间退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你没有杀了他…”我嘴角抽动着像那个衣冠锦绣华丽的年轻女子说。 “只是冻住了疗伤,”玄公朝我笑笑说,“其实…跟死了也差不多了,我当时只是想知道你脸上的表情。听黑龙说,你的表情绝佳…” 我忍无可忍地朝这个小女孩苦笑着,问道:“喂,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彼岸怎么去么,天下九地中的彼方之地…”我想起假诸葛也鲁临死前说过“在蓬莱海之滨的芦苇滩”。 她的圆盘脸上绽开了神秘的似哭似恼的神色:“那里,是唯一不是我可管辖的地方…” 我,必须回归本应的那个轮回,但是我回去后便是呆在寂寞黑漆漆的骨灰匣中,等待下一次爱与悲,再也不会想起你。 “墨姐姐,”玄公在近处娇滴滴的唤我道,“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很有兴趣地远远观看着,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这盘棋局还没有玩完哪。” “走吧…”我的心里一动,揪着烈如歌的衣角想要快点离开这个非凡人的领域。 “赛姑娘,我们这是去哪里?”那人脚步却压根儿没移动一寸。 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个男人,不耐烦地拉着他就往外走。我总算,找到了你,找到了过去。 但还会有,彼岸的召唤。我的,彼岸。近了。 第三卷 彼岸 第九章 追逐风的女子 时隔那么久,我们终于又回到了庆印都城郊外峨仙山深处悯婆婆的幽居。深秋的清风吹动着那几间茅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如画。 硝烟弥漫大地的战事终究是结束了,很快,手握九鼎重器的庆玄公就会再派出七位能者贤士掌管浩浩汤汤的人间大地。世界又将重新开始,我的旅程亦然如此,该启程了。 丧失了存在意义的鬼泣宗已然覆灭,三部的剑客们服了忘忧草的解药下山的下山归隐的归隐。葛天罡和悯婆婆搬到峨仙山的世外桃源来住了,回想过去的种种,现在每天都要四目相对,对我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手里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滚烫的中药我急忙忙走在外屋通往里屋的院中小径上,突然腿被一团热乎乎的小东西给从后面用力抱住了,我大惊之下好不容易才重新拿住了滑溜溜的瓷碗,怒目向下一看。 小珠扬着笑脸,明亮的双眼眯成了缝,奶声奶气地朝我撒着娇:“墨姐姐,你是不是去给我爸爸送药啊?” 我蹙起两道凶眉向一旁努努嘴道:“小胖珠,吃糠去。”我对孩子还是这么没好气,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我已渴望着一个小小生命温情的触摸和守候。我变了。 六岁的小姑娘正揪着我的衣角嚷着不放,我忽然看见几颗茂密的槐树尽头葛天罡着一身灰蓝单衣在林草丰茂的院子空地上练拳。我慌忙低下头单手拉着小珠的手想要从他面前匆匆走过。虽然心头明了他曾经所做的一切坏事都非其本意,我还是不愿理他,在背后叫他偏执的死老头子。 哪知才走了几步,躲在裙子后的小珠“哇”地叫出了声,脚上像踩了弹簧似的几下子蹦到葛天罡身旁一把抓住他长长的白胡子开心地吵道:“爷爷,你教我猴拳好不好啊?”又小猴般钻进抹着胡子哈哈大笑的葛天罡的怀抱里指着我嘟着嘴嚷道:“你看你看,墨姐姐又端药给我爸爸了,我是不是该叫她墨妈妈了啊?” 我板着一张臭脸想要一掌毙了她的小命,葛天罡潇洒地一挥宽袖走近我,充满魅力地微笑着和声细语地道:“呵呵墨儿你看,我们就像是一家人哪,我们…”我顿时红了脸烧得厉害,逃离一般地风走了开去。 脚步慌乱有如踩高跷,差一点连人带药一齐栽在迎面而来悯婆婆矮胖的身躯上,她扶正我诧异地打量着我:“墨儿,我正找你呐,怎么回事,走路也跌跌撞撞的?是不是伤还没有好完,待会儿进屋让我看看…” 我尴尬地避开她关切的眼神,小声说:“我没事,只是…热好了药去后院送送。” 婆婆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一边去,垂下眼帘低声嘱咐道:“如歌的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你…别太着急用那些过去的事刺激他了。” 我的心里泛起了苦涩的涟漪,忍住深深的难受拂开悯婆婆的手答道:“我不会的…你们放心,如今我早已不想强求任何东西了,只要他活着…我就……” 我不等泪落到黑乎乎的汤药里推开婆婆拔腿就走,我求什么我还求什么呢!我的脚重重擦过沙沙作响的草叶,他们会感到疼吗? 多亏这次回来悯婆婆新调制出的解蛊补药,现在的我可以和心爱的人结婚、恩爱,可以要小孩子,但这一切都已没有意义了,他已经在我之前走远了连背影都没有留给我,徒留一副躯壳。在我千疮百孔的内心深处经过这么多对对错错的纠葛,我忽然悟通,只有回归本轮宿命的彼岸才是我的归处,或许,我已超越了那些丝线缠绕的情爱。 我转过身再次叫住愣在原地的悯婆婆,上前坚定地看到她灰黑色的眸子里:“婆婆,谢谢你这么些日子里,一直关心、照顾我,我这个早就该死去的人真的无以为报…” 婆婆的手梳理着我垂落的长发稍,和善地道:“说什么傻话呐你这孩子!”布满可爱皱纹的圆脸忽又阴沉了下来,沉声道:“…莫不是,你还是决定要去那个活人都不敢踏进的地方,死人的领域?” 我微笑着略点一点头:“您别这么说,那是我早应该去的地方…我意已定…”我轻轻拉起婆婆有些不住颤抖的双手:“不过,走之前我想要去看望一个人。我要回一趟鬼泣城。” “我想去看看月如水…师姐…跟她说说话…”我的眼前浮光掠影般闪现她妖媚鬼惑的姿影。 婆婆埋怨似地叹息道:“你又何苦……” 我默默摸着手里渐渐失去温度的药碗,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她突然在背后高声叫住了我:“你真的还是要去那里么,你舍得这里…舍得他么?” “…我…“背对着立在原地得我说不出话来,“我送药去了,药…都快凉了……”拖着铅重的脚步我走向阳光朗照的后院空地。 小径转过弯,抬头便看到他抡起袖子在后院晒麦秆,手里抱着金黄金黄地一片,在灿烂的阳光下映得我得眼睛生疼,差点掉落火辣辣的眼泪。他回头看到傻乎乎捧着碗的我,随手抹一抹额上的汗水,放下怀里的麦秆对我礼貌的微微一笑。英挺的眉宇之间还是让我的心“扑通”一动,我看到他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 “师妹,你来啦?”他呵呵地笑道,漆如星子的眸子里透着温暖的意味,温暖得我不敢直视。 “明知故问。”我生硬地答了一声,走过去把药碗硬塞给他。 这几日,我们都是以师兄妹相称,实在是怪别扭的。他忘了我的名字,忘了我这个人,也忘了那些残酷而悲伤的过往,对他未尝不是幸福,我想。 他只零星记得自己曾在深山里习武多年,有一个年迈的师父吩咐自己去刺杀庆印君王,却完全不知怎么如今又莫名其妙得了小自己五岁的一个师妹和一个孩子!他只知道不停地干粗活和傻傻笑着。还记得他从前是从来不笑的,那个习惯苦楚和坚强的人。 看他还看着我不住地笑,我伸出食指指一指他捧了个宝物般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碗刻板地命令到:“…喝吧…” 他兴高采烈地冲我点点头,埋头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我不知道能够埋怨谁,我早已不会埋怨天命,但是那个庆玄公真是会折磨人,让葛天罡给烈如歌喂了没有解药的毒草,就是医仙悯婆婆现在也只能一一尝试着上千种汤药。操纵傀儡丝线的玄公,还是在试探我,考验我最终的选择。 我打理好简单的包裹,携好剑,牵一匹马静静离开了悯婆婆的小山幽居。清脆的马蹄得得,我纵身驶过模糊的山野、市井和村庄。我放开马缰迎着风开怀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感到地底深处早已布满青苔苟延残喘的生命充满了久违的,勇气。 回到鬼泣城,青山长在。 我提起裙摆穿越百转千回的杂草丰茂的木质走廊,来到海如墨曾住了十四个春秋的那扇门前,抵着剑鞘轻轻推开。 “嘎吱”一声,第一眼就看见落满一层灰的地板上还掉落着我被狼狈地赶出鬼泣宗的那天晚上我从海如墨床头悬剑中取出的信纸。 我犹豫着蹲身拾起那张薄薄的纸,滚烫的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上面娟秀的三个墨字写得那么深,如今都没有褪去。我仰起头用目光爱抚日光熙微的室内我和她用过的一切摆设,在心里追忆这个除了所爱的人任何男人都不能触碰的冷漠而炽热的女人。 门缝里踏进一只脚,一只纤细的手抚上了门框,我转身看到一身缟素的鸠绮静物般盯着我,浅浅地笑了:“我瞧见了你拴在大殿门柱的马,你总算来看她了,赛姑娘。” 我把那张纸小心掖在衣襟里,走上前去道:“月部主她现在在哪里?” 鸠绮纤指一挥,白净如瓶的瓜子脸上却落下一丝荫翳,小声道:“您跟我来吧,不过,主子她自从冰室练功走火入魔后一病不起至今已经……” 我的心也是一寒,涌上一些悲怆,只挥袖命她带路。 翠绿色的布幔飘动,厚厚的床帏后倾斜下一川瀑布般的银发,有个女人在低低地呻唤着,霎那间时光仿佛在此交错生辉。 “主子,海部主来看你来了。”鸠绮坐到那川银色瀑布旁,支着肘轻柔地扶起床榻上的人,一床绣锦的被褥直拉到女人的下颌上。 “师姐…”我惊呆地迎上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嘴唇忍不住颤抖着。 “咳咳…咳…”两鬓霜雪,脸颊如寒璧的月如水朝我伸出一只骷髅手骨般的手,“你总算来看我了…如墨…你来看我了……” 我不忍地握住那只比冰块还要彻骨的爪子,凑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昔日拥有绝世无双美貌和身姿的女人。爬山虎的脚一般的纹路蔓延包围了那双依旧妩媚的双眼,紫红的唇瓣绽开一个带哭的笑。 “我是不是老了,你告诉我实话,如墨。”床上的病女人有气无力地问道,捂在我手掌里的那只手艰难地像不安分的蜘蛛般蠕动着。 “苍老的不是你的容颜,苍老的是你的心,师姐。”我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我们都还年轻,可是我们的心,已经老了,成灰了,成了风中的琥珀。 她突然睁圆了双眼奋力挡开了我帮她的手,颤声道:“呵…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再叫我一声师姐的时候我已经…咳咳…成了这种老妖怪的样子。这这…这实在是天赐的报应啊!”她那双九阴白骨爪蓦地捂住了脸。 我望向镂花窗外的葱茏山色,自语似的说:“你当初…真的那么恨我,想要杀掉我么?” 她忽地哈哈哈猖狂地笑起来,整个床榻都在她的疯狂与绝望中摇颤着:“你以为我一直恨你么?我是嫉妒你!他怎么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她干巴巴地对着自己的手掌笑了几声,举头凝视着我:“但对你,为什么连你失忆了像个傻瓜他还要从头教起你,就算你都自己放弃了自己还不放弃你!为什么?”狂笑变成了发疯似的抽咽,响彻了小屋的天穹。 “师姐……”我吃惊地看着这个细如干柴裹在被单里深受折磨的女人,眼眶干涩地瞪大了。是的,我没有她的美貌无双,我没有她的魔鬼身姿,唯一我曾拥有的,只是割心裂肺的痛苦。与烈如歌共有的悲哀的身世和记忆灌注了一生的痛苦,不管是我,还是海如墨。 所以,他不能放弃我,他只有放弃他自己!我陡然明白了烈如歌所做的选择。 “这一切都过去了…”我转过头掩饰心头涌现的难受。 “还记得,”她猛地松开了双手,脸上和眼眸里写满了奇异的流光的美好,“还记得小时候,他拉着我跑在鲜花弥漫的山野上,我感到…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这时鸠绮担心地从一旁瓷盆里拿起一块湿绢想要擦拭她冷汗涟涟的鬓角,她却狠狠地推开了那块湿绢,倏忽又陷入久远的迷梦中。 “我知道,爱是自私的,爱是想要占有一个人的一切想要把他一辈子都拴在身边,每一个日出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他温柔的脸。”月如水嗤嗤地笑了起来。一只秋蝶扑棱着金黄的羽翼从窗口翻然而来,轻盈地停落在她苍白的靠枕上。 蝴蝶多愉快,飞进秋风中双双对对 蝴蝶多愉快,刀光剑影中来来回回 我在你回头时飞走,剩下残缺的海誓山盟 直等到风把心蚀空, 变成了蛹 花顺着水流,无止又无休 花顺着水流,听琵琶独奏 那变成了翅膀的手 怎么难以挥走,爱恨情仇 梦里飞来,恩恩爱爱,梦醒离开,欢乐不再 只留眼神,谁的眼神,思念空白 望着天外,等待 她瘦弱的身躯映着无穷无尽泻下的天光像个小女孩轻轻哼唱起这首歌,两行醉人的泪悄悄滑落逐渐泛红的双颊。 我移步到床边坐下,把那战栗不已的满头银丝搂入怀中,哄孩子般呢喃着:“我不恨你师姐,我可怜你。”女人都为男人付出了太多太多,对于爱是没有对错的。 “你还是要走?去那个禁地…”好不容易平静之后,衰老的红颜低沉地问道,有些不可思议的凝视着我的脸。 我淡淡一笑避开了她灼灼的眼神,走向秋色斑斓的窗口:“…让我们都还是追逐风的女子,知道自己的,方向…” “追逐风…那该多快乐啊…”她舒心地闭上了困倦的双眼。 曾经的你争我斗,明争暗算。人的争斗,到头来,谁都没有赢。谁又赢了? 我们要的,自由,我们追寻的仅仅是心的自由罢了。 飞驰在山间小道上,那漫山的红枫,红得那么的绚烂。 仿佛一瞬间那一腔年少轻狂又回到了这个我借用的躯壳,我,还是那个追逐风的女子。 第三卷 彼岸 第十章 作别此岸 “又去送采回的药啊,如墨?”葛天罡罩着件老农的青布衫,头上歪斜地戴着顶破洞的旧斗笠坐在门口马镫石上抽着旱烟,冲我乐呵呵地道。 背着竹筐的我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应付道:“嗯。” 农夫模样的葛天罡却一个漂亮的踩云空翻轻轻踮落在匆匆出门的我面前,调皮地把长长的鹤眉往旁边一捻,弓背仰视我的脸轻道:“还在怨师父我啊?” 见我没有任何生物的表情,空洞的眼神盯着跨越他的时空中某一个虚无的物理坐标,他摔摔袖子长叹道:“哎…师父是有不好,但师父也得听从天命啊!”他忽地绕我转了三圈,开心地拍掌道:“对了,有件事,师父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我有什么好谢的!”我顿时心里起了一个大包,像猫一样竖起眼警惕地看着他。 “多亏你,”他竟然凑到我的耳边嘟哝道,像个做了错事的顽皮孩子:“多亏了你…我和你婆婆才能重新走到一块啊…” 我摸摸肩上勒得刺疼的药筐的麻绳,垂下眼帘:“走得到一起的,自然能走到一起;走不到一起的,永远也…”我抬一抬沉重的筐子移步离开。走到迷迷蒙蒙的深秋山色里,踏着错落的落叶。 只听到那老头子在我身后入梦初醒地大叫道:“如墨啊!对不起,我这个死老头子不该惹你伤心的,我真该死!我真该死!”接着是“噼哩啪啦”的掌嘴的击打声。 我只是淡淡一笑,加快了行路的脚步。最初相爱的人最后能在一起当然很好,但是…… 峨仙山下的城镇幸运地没有受到连天战火的太大摧毁。这些日子里,昔日里喧闹的集市又熙熙攘攘起来。饭馆,酒肆尘封的门板被面露喜色的老板娘命人一块块拆卸下。贩卖黄灿灿的橘子的小货摊又支起了厚幡布做的帐篷,脑门儿上缠着白头巾的年轻果贩交响乐般提着嗓子吆喝着:“蜜桔喽!秋田里最后一季的蜜桔!包你甜包你新鲜!”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城镇大街上,逢着那些陌生而又因为一种安然平和的气氛而觉得异常熟悉的男女老少,脸上紧张的肌肉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这峨仙镇上的人家里有的儿子或孙子打仗一去不回的,如今也只是在自家门口竖了个小小的木质招魂牌位,耳边插着精致的纸绢花的少妇和老妇平静地捧着念珠轻声颂着超度的经文。悲哀如水,生灭无痕。 就是这时东看西顾的我才猛地想起,现世的我不堪痛苦的折磨自杀带给千里之外老家的父母亲了什么,我想象着母亲两眼如空洞的门抱着我漆黑的骨灰盒想要拼命保护那里面隐隐的余温。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为什么直到今日才会想起这些,在我将要回家之时。迈动步子的我边走边追悔地摇头。 “哎!这不是恩泽医馆的赛姑娘吗?”对面迎风飘扬开张大旗下的天字一号书稿铺的店门口突然冲出来一个手握小巧绛紫色木匣的书生装大叔,仔细一看长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老猫脸。 “刘老猫大叔!你的腿可好了?”我惊讶万分地迎上前去,打量着书店老板瘸了多年的腿脚。 那张很搞笑的猫脸上的稀疏的胡须软软地抖动着,他伸出一条裹在过时的书生白袍里的腿“啪啪”地猛拍两记,哈哈哈哈地仰天长笑着说:“你瞧!壮得像头猫一样!”又蹦蹦跳跳地单脚弹开了。 呵呵,冷笑着我脑袋上竖起了三条线,这个说法一点也不搞笑嘛。 等刘老猫又蹦回来的时候,他硬往我手里塞那个小小的绛紫色木匣,左顾右盼地涌手掩住嘴悄声对疑惑不已的我说:“多亏了你们医馆的悯婆婆,我这条残废多年的老腿才能够又站起来,真是无以为报…这个是我经商的老哥战前从西域之国买进的珍奇宝药,民间俗称销魂软骨散,你拿回去给你家婆婆用吧。” 那打开的匣子里一小包银色鎏光的粉末在阳光的映射下流溢着夺目的色斑。我忙地推搡过去,连退三步惊道:“这么贵重的礼物,白雪可收不起啊!被婆婆知道了肯定要骂的!”想要拔腿就小跑开去。 却只在原地做着太空步,回头一看原来是背后的药筐子被这只老猫的爪给揪住了。“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战争中没死都已经是上天垂怜,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这点报答实在是不算什么!”他猛地把那只匣子塞回我的手中,大步流星地走回他的书稿铺招呼着进店的买家。 我无可奈何地把礼物包裹好在衣袖里走回到车来人往的主道上,从这里重重小楼的屋檐望过去已经可以看见悯婆婆开的恩泽医馆古铜色一角。医馆是在葛天罡的劝说下才开门了近月,生意却好得似乎全镇有点小毛小病的人和自以为有点小毛小病的人统统都踏过了那块门槛。病人最多时连病愈的夕照也时不时来帮我们的忙,她现在已经是京城一家小有名气的裁缝店的老板了。女人是应该自主的,这是我跟她说的。 “婆婆,我送补充的药材来了!”我踮起脚冲郎中柜台后围得密不透风中一缕飘忽的白发大声吆喝道。 悯婆婆探出满面红光的脸:“墨儿,你又送药来啦,放下筐过来帮我招呼一下排队的乡亲们啊,今天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和门外排着队的候诊人乐呵呵地一一打过照面,立刻钻到后面去清点采来又晒干的草药再把它们细心分类放置到靠墙一排干爽整洁的小格子抽屉里。现在我每天都上山采集医馆所用的各色药材,再由烈如歌晒好,我早晚背到竹筐里送到山下医馆顺便帮帮婆婆的忙。 我推开人群挤到前台时已经筋疲力尽了,正瞧见坐在就医条凳上胖胖的丝绸铺的张大嫂子张开两只圆滚滚的手臂龙飞凤舞地张嘴嚷道:“葛太太,您的医术真是好,我家郎君的那个病…”她低头得意无比地拍拍自己藏在艳丽绸缎下西瓜一般隆起的小腹,粗声嘿嘿一笑。 她这一举动引来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有的梳小黄辫儿的小孩子凑上前去也想要摸一摸,悯婆婆把着脉也开心地微笑着。只有街道上各家各户未出嫁的大姑娘们一个个用丝帕掩着含羞带笑的脸背过身去。 刚包扎好了被菜刀切伤手指的福来饭店小伙计也趁热闹吵吵起来:“咱么镇子以前从来就没过这么好的郎中师傅,我这差点断掉的指头一天就能够活动自如啦!” 那小伙计的脑袋上被一旁挑担的壮汉猛地打了个榧子,被吓得一个剧烈的激灵:“那可不是!人家是传世医仙出山了嘛!” “不只是医术好哇,心肠也好得很呐!庆印国上下万里都没出过这么个包治百病的能人仙师啊!” 见悯婆婆乐得合不拢嘴在医桌上前仰后合,我真担心她老人家血压腾腾腾直线上升就在后堂端好一碗水拨开人堆凑到她跟前去,低声劝道:“婆婆,您还是快些看诊吧,已经近午天了。” 肩膀上却沉重地搭上某位大妈的手掌,粗拉拉地吼道:“咦,这不是医馆的赛姑娘吗,天天送药来真是辛苦你了啊!”我转身笑着连连摆手摇头:“哪里哪里…” “妹子,你师兄的病好些了么?”缝纫店的大姐新近嫁了人,关切地握着我的手长而弯的睫毛不停在眼前扑闪着。 众目睽睽之下,我生硬地动动嘴角细声答道:“还是那个样子…” 听到我头顶上四处的窃窃私语。“肯定生了什么很严重的怪病,不然神通广大的医仙葛太太怎么会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的手心里攥紧了心里涌出的泪水,怎么也送不开拳头。 台后的悯婆婆忙招手替我答解道:“我家庄儿的病并不打紧,不打紧的…” 谁知又有哪家的半老徐娘挥着袖口的绸绢站出来尖声笑道:“是啊是啊虽然病了,但大家有目共睹的那可是个勤快的好小伙啊!”她一把拉起我缩在背后的手,厚厚一层香粉的气息热乎乎地吹在我的脸颊上:“赛姑娘你可千万别错过啊,嫂子们都是过来人…” 面对这些热情朴实的乡亲们,我不甚尴尬的笑笑,嘴上却说:“你们别胡说,我师兄他…他…”却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哽住了,把那作为回礼的小匣子猛往婆婆手里一塞转身逃出了拥挤的医馆。 脑子里充斥着背后传来的“这平日里温和的赛姑娘今天怎么啦”和婆婆呼唤我的名字,模糊的世界,模糊的自己。我是谁?为什么还要叫我的名字? 形单影只地走在正午的城镇上,想要一去不回。我是无家可归的候鸟。 原本想着为人看病采药,心里会平静一点,没想到还是…我的眼眶在烈烈日光下终于湿漉漉地酸楚起来。抬头看,风,渐渐把云絮吹远。 孑孑地行走在庆印郊外的肃肃秋山古道中,我不由得在时不时侵袭而来的北风中抱紧双臂把头埋进衣领子里。虽然离悯婆婆的幽居只有几百步石头路,但我心里哪也不想去,我不想看见住在那里的每一个人… 树影婆娑的甬道尽头忽然响起“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我疑心地回头张望,这条山路上除了樵夫平时就很少有行人,莫不是… 视线里闪进一个骑在高大鬃马上麻衣短褐的英武少年的身影,等他腾地下马牵着缰绳走近了,我才看清他脑后高高束起马尾辫摇晃个不停,一双明眸像嵌在古铜色皮肤上的晨星。 “姐!好久不见!”我吃惊地看着高晓星冲我举起一只提着包袱的手,高兴地咧开了嘴露出皎若月牙的一排牙。 “你怎么回来了!晓……”他咧嘴笑着狡兔般灵活地闪到我侧身,有力地手指猛地一弹脖颈上的要害穴位四处。 我瞪大了眼睛,徒劳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通”地瘫软在湿软的林间土地上。挣扎着想要运气解开封穴站起来,晓星一步步走近脸色狰狞地说:“别挣了你,不到一个时辰就算功力再高也是不肯能自己解开这几处重穴的。” “你…你干什么!”我眼睁睁听任他粗鲁地把我像待宰的畜牲一样拖到一棵老松树下随便依靠起来,头“咚”地撞上粗糙的树干眼直冒金星。 晓星站在我面前紧张地搓着双手,神色古怪地望向林子那边。我正想要开足马力呼唤房子里葛天罡和烈如歌,面前的男人突然手拱在嘴边高声长叫起来:“海如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爱我!” 我听到那贯入云霄的声音脑袋简直要炸开了,脑浆里嗡嗡乱作一团,拼着力气吼叫道:“高晓星!你到底要干什么!” 只听树林里索索地响动了一阵子,手里握着凌厉长剑的葛天罡和还穿着农夫庄稼服扛着锄头的烈如歌飞身落在了这片空地上,像两只临风展翅的大鹤。 葛天罡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掌刚想要说些什么,就被“刷”地抽出剑指着我的喉咙的晓星给堵了回去:“师父您回去,我们年轻人自己的私事我们自己解决…” 葛天罡奇怪地凝视着高晓星,再奇怪的凝视着倒在树下心慌意乱却丝毫动弹不得的我,突然伸手挠挠后脑勺,笑笑说:“好,徒儿们的事老父不管,老父也管不着。”就拍拍沾上昏黄落叶的衣襟钻进了色斑渐染的树林不见了。我无奈地看着一脸漠然的烈如歌石像一般扛着锄头立在离我们三四尺的地方,真的好想立刻咬舌自尽。 晓星提着剑一步步的逼近我。“既然你说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为什么吻过我?”他的声音反而更洪亮了。 我难堪地回击他道:“你疯了你!”根本不敢看呆立在原地的烈如歌脸上作何表情。 晓星却故意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把瘫软如泥的我抓起贴在他的胸膛上,我问道一股新鲜的马饲料味道不禁皱了皱鼻子,心脏都提到了喉咙管,这个孩子到底要干什么呀他? 我苦苦地低声辩解道:“我…我那时只是一时的迷乱…我从没有对你…” 晓星脸上奇怪的神情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他又猛地松开我把我沉闷的一声摔在交错的树根上,抡起刀锋狠狠地划过我的脚背。 我痛苦地闷哼一声,正忍不住要一顿破口大骂,骂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骂他爹娘和上下祖宗十八代,忽然瞥见他正努力地朝我挤眉弄眼的。 搞什么怪这小子!我抬起头疑惑不已地盯着他,他却鬼灵精怪并不明显地朝左边努努嘴角。 我姑且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我看到石像一般的烈如歌星子般的眼眸里深深喷射涌流的炽烈怒火,手上爆起的青筋姑股股,可以听见锄头铁柄一截截弯裂开拉的吱吱声。我惊呆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烈如歌,我…… 从他腰间飞射而出的清空剑稍疏忽之间已削掉了猛烈退后的晓星一半截的马尾辫子,烈如歌如同一匹脱缰的野兽紧咬着牙关“嘭嘭吭吭”地狂砍了上去,转瞬晓星就招架不住那些只有飞速影子的剑招脚步慌乱地迈向死角。 我忽地明白了什么,那些挤眉弄眼的神情和莫名其妙的挑衅,向着那边大呼一声:“别打了师兄!我求你你了,住手师兄!” 那个狂野的背影才蓦地停下手,晓星“扑”地大笑起来粗重地喘着气。突如其来的朔朔山风扫起地上斑斓的落叶,晓星拄着长剑走过来弯腰在我耳边悄声说一句:“恭喜你,姐,还不是个木头人。”动手“啪啪”拍开了我的穴道。 我爬起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走到发丝凌乱的烈如歌面前若有所思地死死看着他的脸。他蹙着两道浓眉还是那副深不可测的表情却随后,忽地傻呵呵地朝我笑起来:“师妹,我帮你打退了色狼!” 霎那间我有点懵了,真想象不出来严肃如生硬的寒铁的烈如歌能够说出这种话,难道晓星的和我的猜测不对? 我试探着对他小声道:“师兄,现在既然色狼已经被你打退了,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他也不加多疑就笑笑转身回去了。我目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身旁晓星已经牵起低头吃草的马儿准备上鞍了,我急忙奔了过去冲他喊道:“你去哪里啊你?”脚背上的划伤在奔跑中拉伸开来,我不由得“哎哟”叫出了声。 他勒了勒缰绳冲这边大声笑着,我气急败坏地喊着:“说,你刚才到底演的是哪出戏?” 他摸一摸脑后被悲惨地削掉一般的头发正色道:“你猜得不错,我听说大哥服毒药失忆了,不敢相信就亲自赶来试探一下。” 我不禁怒从中来:“就算是怀疑他要逼他,你下手也太实在是重了点!”旧伤刚愈,这回脚背上的新伤也不轻啊。 他也蹬在马背上跟我猴急:“不重一点怎么能激他露出真相啊!” 好一会儿我才解了闷气,陪着他缓缓地走着。 “姐,我还是那句话。”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我觉得大哥失忆的事实在是蹊跷,你一定不要擅自放弃啊!” 我轻轻摸着马儿的脖子,笑一笑:“对于现在的我,已经无所谓了。也许你的怀疑是对的…但不管到底事实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冲晚霞斜飞的晴空叹了口气:“你放心,我已经得到了最深的救赎,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听了开怀地一笑,向我一揖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去远方的国土为新的君主干一番大事业。姐你去哪里我一定会惦记着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说着就拉拢缰绳得得地跑远了,消隐了踪影。 我失神地伫在小路的尽头。“晓星,我们这一辈子不能忘记的东西不多。但我,决不会忘记你爽朗的笑脸。”我暗暗在心里说道。 过去,总做错事的过去,年少的过去,不可回环的过去,如今已几个过去了。 让我们都学会了坚强,怎样去面对满是泥泞和血泊的人生。 原谅自己的过往,原谅爱。 我静静地望向林间寂静的潭水,世界离离晃晃。 天上,不只一个月亮。 孤潭里,不只有一个我。 我微微笑着挥挥衣袖。就此,作别,此岸悲欢。 第三卷 彼岸 第十一章 恰若流年 这是一个有月光朗照的夜晚,天地一片苍凉。 我独自走在归家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崎岖的脚步中望见黑黢黢的树影横斜后那一窗暖融融的光,忽然感到心里一块小小的地方如同小兔的鼻翼般颤动了起来,痒痒的暖暖的。 跛着脚踏进充满各种药草芬芳气息的屋子,看到一豆油灯下葛天罡正把着酒壶自酌自娱哪,胡子拉楂满是皱纹的脸被残灭的灯火映得红彤彤的。他一只手把玩着白瓷小酒杯,一只手乐呵呵地捋着髭须很是开心地哼着什么抑扬顿挫不知名的小曲儿:“等等锵锵,锵锵等等…晓星着孩子还真是个唱戏的材料啊…” 婆婆坐在一旁炕上就着光手指上缠绕着补衣的丝线,带笑地埋怨他道:“这么晚了还喝什么喝!唉老头子,你今天怎么就对他们那事不闻不问呐你…我看你还是去劝劝如…” 她抬眼忽然看见偏倒在门边的我,惊呼着扔下针线急走过来:“墨儿你回来了,是不是脚上的伤很重?”见我脸色死灰沉默不语地摇摇头,她扭过头焦急地喊道:“老头子,你快过来看看啊…老头子…” 可葛天罡已经扑倒在小木桌上打起了响声震天的鼾声,酒杯骨碌碌地滚向房间的另一边。 我从牙缝里唏嘘一声:“没事的,只是时间长了也没敷药。”悯婆婆一脸心疼地搀扶着我慢移到后房的床铺上坐下,帮我把晓星用剑划伤的那只脚轻轻挪到绵软的被褥上。 婆婆用一把在油灯上漂过的铁剪子仔细地剪开被凝固的血块洁白布袜,抬头向我皱起了眉头:“这个高晓星怎么这么使劲啊,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嘛…”我狠下心低头看着脚背血肉模糊一片,也冷不丁吸了一口凉气。 那口子起码有指尖那么深食指那么长,我都是要超生的人了,怎么还要缺腿少胳膊的离开这个人世呢…想着想着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憋屈。 “别乱动!”悯婆婆突然叫醒了正想要生气得四肢乱动撒泼在即的我,横着一张脸把我吼回床上:“乖乖跟我躺着!我拿药给你抹上!” 婆婆转身就端来一大盆冒着泡泡的粘稠膏药用一根大勺子不停搅拌着,那黑糊糊的东西光是看着就怕人不知道滚烫地淋到伤口上时何种不可言说的美妙,我见势不妙拖着被子像只蠕虫只往后躲。 脚踝霎时被婆婆三下五除二给按住了,只见这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眼放绿森森的光嘴角挂着贞子一般的诡笑,手上直撅撅举着一把巨大无比的药膏匙正想一刀斩下。 “打住!”我突然狂吼一声伸手把扑上来的狼婆婆的胸口给抵住,喘着气道:“婆婆,我想…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是很…很重要的事我现在必须跟您说!”我作心悸的神色捂住了胸口戚戚地哀求着。 婆婆缓缓放下了那把骇人的药膏匙摸一摸飘摇的白发恢复了正常坐下在我的床边,若有疑惑地盯着我的双眼说:“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略沉一沉,靠着背后冷冰冰的墙轻吐道:“婆婆,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既然已经知道去的路径和法子而且时机也已成熟,我下定决心了…后天就离开这里去那个我该去的地方,彼方之地。” 搁在膝盖上不安地玩弄着被脚的手蓦地被一只满是皱纹但温暖如春的手握了起来,我看见婆婆哀伤地眼眸低垂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着:“你…你为什么还是想着要离去哇…我知道我知道因为你师父你在这里受了不少苦…其实你师父他…他心里边也是爱护你们的啊…” 我把婆婆的手拥在怀里轻道:“你不用说,我知道的婆婆…只是我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等待下一个轮回…”她听到我这么讲手还是微微一抖,我视而不见地继续着:“既然这里没有我寻找和寻找我的人…我真的,我真的现在已经毫无牵挂了。” 她见我一副毅然决然地表情嘴角难过地抽动着说:“求求你,你再考虑考虑吧墨儿…”说着就起身拿起那坛快要冷却的药膏搅拌着。 我咬着上下齿刚往那条大峡谷般的伤口上抹了一点,就疼得像杀猪一样惨叫了起来,身体。 悯婆婆惊惶地扑上来捂住我哇哇乱叫的嘴巴,低头嘀咕道:“别吵,小珠已睡熟了!”我才用被子捂上嘴闷闷地呻吟着,这晓星莫非在剑身上抹了辣椒油? 正在这非常时刻,一个一直没有留意得靠在门上幢幢的影子晃晃地移动起来,只听影子低沉地说:“让我来。”烈如歌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地走近我们。 我睁大眼睛向婆婆轻轻摇头,可烈如歌已从婆婆手里夺过药瓶子,舀上满满的一匙放在嘴边吹着,说:“天色已晚,明天一大早药馆还要营业,您老就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您放心。”婆婆满眼担心地看了这边一眼,也不顾我哀求她留下的眼波拉下门悄声退出去了。 四目相对。他也朝我举起了那骇人的匙子,我蠕动着退后到床角,嘴里嚷道:“…不用…真的不用…师兄你回去我自己…”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汤匙里的药渣给用细细的绵纱给包裹起来,仔细地碾成长长的方块状纱布,好像很有包扎经验的样子。 我满腹怀疑地看着他毫无声色的脸,莫不是刚才他听到了什么?莫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忘记我,他只是在装在跟我演戏想让我一走了之? 面前这个诡异的男人一言不发地从被窝里握起我的脚,白嫩的脚渐渐有些粗糙的温热的掌心。我的脚惊慌地从他手里逃脱节节退让着,还是被他捉住一圈圈地缠上糊好的药膏绷带。 这回真的是不那么痛了。我靠在枕头上有些呆呆地望着那双专注的眼睛,想着他们曾经是如此炽热地烧灼了我寂寞白皙的皮肤,浑身就忽然像喝了烈酒一般地又酸又无力像发了高烧。 有人说,脚,才是一个女人最为私密的部位,看来这反常的感觉说明真是如此。 烈如歌打好那层层绷带的节停下手蓦然望向我的脸,眼神恍惚地躲避间他英挺却略显阴郁的眉、刚强的嘴角、古希腊雕塑般的脖子…无比疼痛地映进我的眼帘和心底。我们之间离得明明那么近,刹那间我真的好想对着面前这个男人喊道:烈如歌,既然你记不得我,你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远方传来旋转的木轴车轮压过青石板,驶过的声响,三更天。 他默然地起身行将离开,我心一横跪起在床沿上猛的拉住他的一只手冲他的背问到:“刚才你可听到了什么,如歌?” 恍然间那个背影和我梦中永恒离去的那个背影重叠在一起让我心力交瘁,他也如我梦中地没有回头,背和颈僵硬如石地低声道:“我不是如歌,我只是你师兄。”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字一句地吐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嗯?”手指甲死死地快要抠进他的手上的肉里。 他一用力忽地挣开了我紧紧抓住的手,巨大的反推力使我猛地倒在了床上失声哭泣起来。再从臂弯里抬起头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伤心欲绝的我和半截烧完的红烛在冒着徐徐袅袅的青烟。 第二天一大早我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地坐在了早饭桌旁,无神地看着堆在盘子里的雪白大馒头和有滋有味吃着小菜和早饭的悯婆婆、葛天罡、小珠还有昨夜逼得我几近绝望的那个人。 我“砰”地放下在手中搁了老久的筷子,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婆婆,医馆的事情我今天想请一天假…” 桌边的二老和小珠都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看着我沉着眉头等我说下去,可烈如歌却还充耳不闻地垂下眼大口大口啃着手里的馒头。小珠用手肘轻轻碰着他的手臂,小声叫道:“爸爸!爸爸!” 我看着就火大,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看着二老的面好不容易忍住拍案而起的冲动,我咬着下唇道:“我想明天就要…上路了,今天一个人到庆印京城里去转转,顺便买些路上要带的东西…”再盯着对面那个埋着头自顾自大嚼特嚼的男人大声地加上一句:“那里毕竟是我脱离本来的轮回第一次到的地方…” 还是没有反应,这回我真想掀翻桌子,让你吃!让你吃! 葛天罡深邃地看着我,低头向婆婆说了句什么又抬头对我道:“墨儿…如果我们实在留不住你,你就随自己的心意去吧。” 我刚乐得想要奔出这个房子,葛天罡老头子忽然又叫住了蠢蠢欲动的我:“墨儿!我和你婆婆不放心呐,你还是让你师兄陪你去吧!” 我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尴尬地笑道:“算了吧师父,他不会去的。”那知道听见小桌一动,烈如歌用手绢擦试着嘴挎好他的长剑低声说道:“我陪她去。” 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无可奈何地在他身前跨上马背,和悯婆婆还有仰天大笑的小珠挥挥手离开了藏匿于峨仙深山中的幽居。 牵着马走在繁华如锦气势非凡的京城大道上,我们好像都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歌舞楼台和鳞次栉比的商铺,彼此也不说一句话。就这样异常沉默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走到了偏僻的一处铜兽林立的高大府邸我突然驻足,指着那府邸高悬的牌子上书“聂府”二字朝身旁的烈如歌道:“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叫烈如歌的人,虽然他的弟弟为了报复他当晚…当晚糟蹋了我…你记得么?” 他木然地望着那块黑漆的牌子,又毫无表情地转向此时突然混乱起来的街道上的车和人。 我还想说什么,只见那边拥挤的街头突然钻出来一个飞速奔跑的身穿褴褛衣衫乱发如同杂草的小乞丐,大声地呼喊着救命。再垫脚远望,从四处逃散惊呼阵阵的群众中杀来一队全副铠甲气势轩昂的人马,猎猎飘扬的旗帜上挥墨大书着“官”字。 “抓住那个偷官府饭食的臭乞丐!抓到了给我就地砍掉那双猪手!”高头大马上一脸横肉的武官高声叫嚣着,举起一柄乌龙印月大刀刷刷地策马驱驰着。那十岁左右的乞儿捂着怀里的饭食盒张皇地左逃右窜撞倒了不少摊子,不时回头看着越追越近的官兵吓得张大了嘴。黄沙滚滚,眼看着这个黑糊着小脸的孩子就要被湮没在血光之中。 我心中滚热着刚向腰间的绿鸢剑伸手,他默默地把我推向一边。我惊讶地看着他脚下轻轻一点腾空而起衣袂翻飞像一只临渊而起的空灵白鹤。 马匹嘶叫着扬起奔腾的马蹄,十余兵卒被惊马突然甩下了马背。黄云弥满的官队顿时停滞了下来,云烟散去,只见烈如歌横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跨开步伐剑眉紧蹙地死死盯着那些还勉强坐在马背上的人。 那面容狰狞的八字胡武官嘶嘶地倒吸着,从牙缝里狠狠地道:“哪儿蹦出个打劫的土匪,竟然敢劫我堂堂京城的守官!老子我灭了你!”说着一抽马鞭便挥起大刀冲向静立原处的烈如歌。 只是“咔嚓”一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挥剑冲了上去,回看那匹马已经跑过了如歌站的位置那气势汹汹的武官也还是好端端坐在马上,不过那柄模样恐怖的乌龙大刀精钢打造的刀身从刀柄以上齐齐削掉了闪着冷光。再看如歌背对着孑孑站立着,左手食指中指尖像树叶一般拈着那截厚实的刀身。 “真他妈的倒楣!我们走!”那浑身颤抖的武官大叫着招呼神色狼狈的小兵门苍皇地策马而去。另一边早已吓得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的小乞丐爬起身来,抱起吃食笃笃地跑远了。 我站在路旁石阶上僵直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我们从小孤苦无依,你是见不得这小乞丐受强权的欺负么,如歌? 我匆匆地走上去,拉着他的袖子奔到无人围观的小巷里,回头猛地甩了他一耳光大声道:“谁让你去做什么狗屁英雄!我只想要你活着…只想要你活着……”突然哭了,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无力地撕扯着。他也任由我这么疯子一般胡闹着,像个石头做的偶人僵立着。 我想你,想你的残酷,想你的善良,想在你怀里幸福而痛苦的喘息。就算我将要离开你,就算你不想要记起我,我也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日暮下,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抹完泪水,我胡乱买了些胭脂水粉和衣料,我们在寂静的归家路途上走着。就在我们身边急急擦过,一对少年少女牵起手,兴高彩烈地摇晃着向斜阳渐染的山坡跑去。风筝少年郎,倚碧罗裙女,都上了,情的当… 我看着身边他被夕阳落下的轮廓,痴痴地想:或许,我们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了。 当我们还像他们这么年少,我们曾经单刀相向。前生此生,皆是错。 眼眸低垂 前生你是桃花一片,遮住了我想你的青天 今生我是桃花一片,曾经凋零在你的指间 红尘中将寂寞开满 想你的我在花丛中流连 看思念在冷月中凋残 怜花的人不解花明暗 落花憔悴了我想你的容颜 张爱玲曾将《诗经》上的句子改写为:生死契阔,与君相悦。只要此时相悦,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是不可放弃的呢?此生中的最后一个绚烂日落,我很幸福,因为我是和你一起度过的。虽然,你不记得我。 这红尘的牵肠。那么多人的醉狂。 红尘中的我,看不穿!看不穿! 我以为我早已超越了爱,早已从那苦痛的深渊里逃脱出来,可我如今想到永恒的离去还是如此心悸。 他高大的身影在我的眼里化成了浓浓的一片。恰若流年。 第三卷 彼岸 第十二章 启程 回到家里已是天边最后一道橘红色的晚霞羽翅一般消隐的时刻,倦鸟归林,我静静倾听着窗外遥远处扑沓扑沓的扇翅声蹲在床头专注地收拾着明早启程的包袱。玉钗断,红烛泪。 黄油纸包好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所记下的日记册,把出殡的柔软白衣仔细地叠好放置在床头,我的手指伸进那皎白的衣料里触摸着殡衣的温度凄然一笑。 手指小心用纸捻挑起残灭的烛火生起一盆熊熊的火盆,我撕开紧紧粘住的黄白钱纸一片又一片放落在盆里燃起。升腾起纷飞的黑色蝴蝶,我给早已离去的自己烧一把纸钱。 突然转身看见悯婆婆拄着雕龙拐杖虚脱一般倚在靠门的衣柜上,看着我的所作所为一脸的悲伤难过:“墨儿…你……” 我眼看此景心头虽有不忍,还是把剩下的一沓黄纸全部拍进火舌狂舞的盆中,直起身轻道:“婆婆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能准备好。” 她动了动苍老的嘴唇不好说什么了,就拿起拐艰难地迈开步子,我忙赶上前去扶着她。 “你师父说,跟你还有些话要说,在后院等着你。”悯婆婆一把推开我搀扶的手歪歪斜斜地回房去了。我呆呆站着垂下头,我这个狼心狗肺的离人让这个心善的白发老人着实伤心了。 后院开阔的地上月影空蒙,枝叶婆娑的奇花异草朗照无余,我的脚轻轻踏上寥落的秋草,忽然忽远忽近地响起一个隆隆的声音贯穿着几十年的不凡功力。 “还是任着性子要走?”那个声音的主人从粗壮的榕树枝干后甩着一双仙袖大步而出,霜色长须在卷携着清寒的夜风里摇颤着。 我挑起一双蛾眉,不卑不亢地朗朗答道:“要走。” “好!”没想到这个向来不露喜乐而且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咧开嘴合掌猛拍一记,不住颔首道:“你既然已经自主下了决心,那我们也就不好留你,这下子我跟庆玄公大人也就有个好的回复…”他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带着笑音道:“那,你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啊!”说罢就像只大白鹅般扑扇着宽大的白袖走远了。 “师父,”我出声叫住葛天罡:“我想问您一句话,求您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他转身偏着脑袋说了句“你说”就像一个秃顶老顽童般饶有兴味地等着我的下文。 “你真的给如歌他吃了忘情的毒药吗?”我像鹰一样硬生生盯进了他的眸子里。 他骤地放出哈哈哈哈地一阵尖利的怪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奇怪地凝视着他表情的丝毫变化。 葛天罡穿着靴子的脚重重踏着院里的石板移近了我,双目如炬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问哪,那可是庆玄公大人亲自吩咐的,吃了就是吃了。” 半晌,我低下头双手合拱柔静地说道:“师父,不管怎样,徒儿还是感恩您十四年的养育之恩…”我仰头看着无星的漆黑夜空,颤悠悠地叹了一口白气,“…徒儿是已死之人,这份缘份只有来生再还吧!”说罢我转身离开了,裙角扫着离离落落的冻草。 “笃笃笃”。好像是有谁在如此寂静的长夜用力地叩响柴门的门扉。 我满心疑惑地垫脚跑到屋前的柴门旁,背靠着栅栏偷偷望向仍在震动的门扉。如水的湛湛月色下,十二个皮肤如同染着青铜色的官府武士一动不动地屹立在霜冻的山涧小路上,诡秘旖旎。 我惊惶地伸手捂住将要叫出声的嘴巴,夜已经这么深官府于我家有何干?突然想到,莫不是因为昨日师兄在京城惹的祸现在官府派兵来抓人算账来了! “笃笃”的敲门声又刺破了黑暗的静谧,我壮一壮胆子侧身走到门边清清嗓子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找谁?” 那十二张藏在阴森盔甲里的嘴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忽地看见他们手里握着的山顶洞人般的狼牙大棒子在月华流淌下闪着蠢蠢欲动的光。我张嘴就想要大呼“来人啊!救命!” “我找你!”一个细若蚕丝却像钻进脑髓里的声音幽魂一般升腾在寒冷的空气中,我低头才瞧见离我最近的一个青铜武士僵直的手里捧着的石头盆里混浊的水传来袅袅回音。 “你怎么来了?”恍然明了,我凑上去一点从那武士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石盆。 盆子里乳胶漆一般的浑水在越来越快的涡漩中变得玲珑剔透,月光霎时透过蝉翼一般的清云,石盆里一双睿智无比的老者眼睛笑咪咪地看着探视的我。 水中仙宏厚的嗓音萦绕我的耳际:“君上听闻你已经决定要去那个地方了,就命我来送你一程吧,你该上路了。” “谢谢你,仙者。”我微微一笑答道。葛天罡这死老头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神仙法子,小报告打得这么快? 我略带迟疑地看着石盆里的湍流,说:“话虽是这么说,我也知道了回归轮回的入口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庆印北部禁地蓬莱海的芦苇滩上,但是…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去?” 水中仙迸发出一阵子葛天罡式的狂笑:“你本身就是老夫使天道之计使你逃脱的离魂,老夫只需把引子给你…看到了罢,就是我身处的这个石盆。”他的声音陡然像说悄悄话一般收弱了:“…你可别小看这个貌不惊人的破盆子,我告诉你…这里面装着整个世界呐。” 也不等我问,他的嘴在阴云般的水珠簇拥中继续扇动着:“老夫刚才掐指一算啊,明天恰好是纤云和五芒星搭桥的日子……到时候你看见天上下起雨,雨丝一落在沙草离离得地上,燃起了蓝荧荧的火焰…” 我心里毛毛地想着:“我的仙人伯伯啊,这什么雨哇!掉到地上居然还要起火,那不是衣服都得烧没了只能赤身裸体地像只猴子一样离开人世? 说话像老教授上理论物理课般的老仙依旧在我手里喋喋不休地嘱咐道:“你见到雨落后,就一口气喝三口这盆里的水,就会洗去身为人的尘埃污垢走向那永恒的轮回之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门外冻得不耐烦地想要抱着大石盆回屋去。 那盆里神奇无比的水突地蹦出冲我做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动作:“急什么急,还有最重要的钥匙!你,快去跟那把钥匙说说罢!” 我回眼盯着院子里没动,见我满脸奇怪的表情,盆子里的老者忽地反应过来叫了声:“白将军,我已经安全到达了,你们可以回宫复命了。”那些诡异的鬼兵团才迈开似乎冻结的腿“哗啦哗啦”地向无边的浓黑里进军了。 我十二分不乐意地轻轻敲响那扇木门,三声,却没有人来应。他奶奶的,我仰天长啸,姑娘我都要走了你就算是个没记性的猪也该跟我道别一句吧!我窥着门缝隙里透出的影影绰绰的黄光,“嘎吱”一声推开了虚掩的门。 残灭的烛光中,他弓着背坐在简陋的床缘,用一块白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手中熠熠生辉的剑,眼眸深邃如夜。 “如…师兄…”我傻傻愣愣地踏进去,地板一阵嘎嘎乱响。 他皱起好看的眉:“嗯?”抬起头嘴角俏皮地翘起,专注地看着我。 一下子我有些被时间和世界蒙骗了的感觉,只是呆呆地站着嘴合不上。为什么我有种小孩子打破盘子不敢向大人承认的感觉,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躲开视线忸忸怩怩地玩弄着衣角:“如果…我想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你会不会送我去?” 他只是沉默,一味的沉默,凝重地低下头不愿看我。我是不是很难让你理解的女人,我的钥匙,我的渡船? “好。”他几乎不加思量地动了动嘴角,继续擦着他的剑。我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似的,心里悲喜的潮水泛滥得几乎要淹没我。 送走了我,你记不起我,也许就会开开心心、满怀幸福地再无忧伤的在这个红尘世界上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再遇见一个可以和你相伴一生直到白发苍苍的女子…… 我们,是否应该相隔万水? 我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床沿上,也不顾他的反应地靠在那厚实的肩膀上。有多久我们没有靠得这么近了?有多久你没有碰过我了? 烈如歌骤然停下手上的工作,身体僵硬地那样坚持着一言不发。 我侧过身子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那映在我和海如墨双重记忆中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站起来拍好零乱的裙角轻声说:“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记不起我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了…我不会怨你的,我只知道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好……”声音不知怎么的竟飘渺得如同梦呓,我默默地抿掉含在嘴角苦涩的泪,掩上了古旧的门。 我自杀未遂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是寻梦的罪了,我没有理由奢求,一生一世的爱。 回到屋里我坐到梳妆台前一边落泪,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昨日在集市上买到的胭脂水粉。 一笔一笔。我从来没有如此轻柔地为自己画眉,泛黄铜镜中的这个女人年轻而忧郁冷漠的脸映衬着跳动的红烛,娇艳万千,却是个死人的脸。我停下忙活的手,像久别的情人一样缠绵悱恻地抚摸着这张脸,沾满泪水的脸,痛苦而幸福地爱过的脸。 我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片,缓慢地凑到摇曳的烛火上,一缕青烟吹散,我痴痴地把那些掉落的灰烬拥进怀里,带笑睡了。 残灯无焰,影幢幢。 山外的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我背着小小的包袱和一脸漠然的烈如歌站在山居的大门口。小珠还在暖暖的被窝里酣睡着,披着大髦的悯婆婆和葛天罡焦虑守在门前不放心地端凝着我。 我甩掉心头的难过和不忍先开了口:“这么些日子多谢您照顾了,这件事就别告诉小珠那孩子了,怕她伤心就说我远走外地去了罢。”见婆婆和葛天罡都沉默地点点头,我强作从容一笑道:“那我们走了…” 才走了不过十几步,只听背后一声凄凄哀哀的“墨儿”传来,我蓦然回头。 “孩子,记得走时多穿一件衣服,初雪就要落下了…”视野中婆婆全白的发丝。我朝着她的方向狠狠点下头。谢谢你,前世久别的,亲情的味道。 冷漠的永恒之旅,身旁的爱人。你叫不出我的名字,你没有挽留我。 一世恩情,从此相隔万水。 来生再重逢,已难相认。 与君,相决绝。 天荒,地也老。 第三卷 彼岸 第十三章(终章) 情殇 前几天的宿雪还没有消融,皑皑的月光映上这北地的街道,如同白昼一般。万籁俱寂,夜晚的朔风又把四处飘落的残雪吹冻了,脚踏上去簌簌作响。一轮模糊的冷月在几片稀松的浮云间,清辉移动。 柔暖的秋与冷酷的冬,在此刻交融。 我把一直横挂在腰间的剑解下交给身旁的烈如歌,走上封冻的台阶轻轻敲响寥寥可数的房屋中的一座。手指叩击破烂剥落的门板的回音在天地间穿刺着。 “谁啊?这么早就…”拉开的门缝里露出一位裹着羊绒头套的老人的脸,冻得乌紫的嘴里没剩下几颗好牙。见到衣着单薄的我披散着一头青丝神色凄厉静静地立在一片晶莹银白中的我,伸出冻裂的手猛地揉了揉眼睛打颤着说:“你…你想要什么?我…我们老两口可穷得出了铺盖什么都没有!”惊慌着抵住门回头嚷道:“老婆子!老婆子!门口来了个怪女人呐!”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伸出脚像黑帮电影中的流氓无赖狠狠夹在门板间,沉声道:“老伯,请问蓬莱海的入口可是在此处?” 老头儿忽地停止了嚷嚷和拼死的抵门,眨巴两三下眼皮嘶嘶吸着冷气道:“没错,是在此处不远,走过村外那条石头路便可见浅滩了。” 我淡淡一笑:“谢谢你。”回首向台阶下默默等候着的烈如歌示意离开,他的眉宇间被雪光映透着一种空澈,无声地把短剑递给我。 “唉!姑娘!姑娘!”我回头看,那老头儿裹着一条棉絮脱落的花铺盖奔下了台阶,嘴里大口大口呼着白气。 “怎么了老伯?”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摸索了一阵子伸出手把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都倒到他的手里,说:“这些够了么?” “这……”他眼眶都要瞪裂了一般瞪着手里沉甸甸闪光的银子,“这位姑娘!你问的那地方可去不得啊!我们这里祖祖辈辈的规矩从洪荒起就口口传下来啦,那可是就连庆玄公他老人家的御令都管辖不了的地方…听说,那地方从天上而来的水要把人的魂魄给汲走啊!” 我偏过头对静立一旁的烈如歌说:“师兄,我们走罢!”我们身后,风雪霎那间扫落,湮没了仿佛绝望了的天地间的一切声响。 面前。庆印北地的蓬莱海,像狗尾草的白茅随风四处飘摇的芦苇滩上,这里却没有雪,开阔的水光湛蓝一片。 这里是禁地,鲜有人迹,是老人长辈们心中的“鬼蜮”。 在这样诡异旖旎的美景里,我迎着朝来的清风,闭上了长久以来疲惫的双眼。我这个游子,归来了。 记得谁说过,人,要在适当的时候死去。 睁开眼望着头顶变幻多姿正往这里聚拢开来的流云和云焰后隐隐约约的那颗星,我平静地想到,对早已经该死去的我来说,没有比现在更契合的时间了,顺天道,我该离开了。进入下一轮回。 我冲着头顶的青空对那个我身体里逝去的淡淡影子喃喃地道:“谢谢你,海如墨,让我懂得了爱,更原谅了爱。” 你我走过的这死之旅途上,也许没有奈何桥,也许也没有望乡台,但是我会涉过那一片忘川。解脱时光世事的束缚,更也许解脱的,还有摆脱不去的,爱。 我回头看着身后这个发丝飘扬的男人的脸,递上小心握在手里的短剑:“这柄绿鸢剑,是一位故人毕生最为珍爱的。”我努力咬住每一个字不让自己哽噎,“你留着…全当是循了她的愿吧……” 他垂着手不接,漆黑眸子始终绕开我凝视着一个不可见的远方。我不知道他在接受我的死亡赠礼的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笑笑:“呶?”抓住他地手臂把墨绿色的短剑“啪”地放在他的手里,他的手指轻轻合住了眼神依旧空洞。 淅淅沥沥地,仿佛裂开的水天一色中蓦地下起了冰蓝色的细雨,落在我身边的沙地上绽开了一朵朵的火焰。我毫不犹豫地拿出包袱里的石盆,埋头喝了三口里面橙红一片带腥味的水,旁若无人地走到水边。 我缓缓褪下青衣,只穿一件月白殡衣,试探着赤脚踏进水里,耳边风声细碎。 冷,清冷的水鞭笞着皮肤,侵入骨髓。 牙关打着颤我挥袖冲仍就低着头的烈如歌最后一笑,轻轻说道:“我走了,师兄…不,如歌。” 天轰然裂开了,宽广的彼岸之河倾斜而下。轻盈剔透的水淹没到我的脚踝,水面上那些新生的草叶在我身旁簌簌响着歌谣。我抬头看见河那边漠漠的人影,近了,那些穿着白袍子的男女踏着杳杳旋律涉水从天边而来,欢迎我,脸上带着彼岸的笑。 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柄红红的灯笼,举起灯笼,我茫然地踏出第一步,动人的仙乐中有个隆隆的声音在喊着我的前世…… 轮回转。 彼岸的门打开了,黑洞洞旋转着的宿命之门近了。 沙。水光。曼陀罗红艳艳的花全都娇艳地盛开了,漫天漫地。 踏着水光前行的脚步中,我的心却被活活铐上锁链牵引一般硬生生地疼痛起来,再迈一步胸口都疼得必须用手掌死死按住。 是谁?是谁在远远地呼唤我的名字?那恍若隔世的声音越水而来。 再受不住这锥心的酸楚,我猛然回头看沙岸上的他。寂寞沙洲,人,已佚亡。近处寒彻的水里,白衣如雪,乌发似漆。 苍穹抖落一川星子,晶莹如泪。 原来我梦见的离去的背影,竟是我自己!苦苦呼唤的,却是你。我的梦,是你的梦境,醒不来的梦。 脑中有些飘渺的我迷茫地看着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他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搐着,强健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呆愣愣地一笑道:“别不放心,回去吧!”转身就走,害怕你看见我脸上滑落的泪痕。 “墨…墨儿…我的墨儿…”我再回头看,他已经泪流满面。 你是在唤回我吗?如歌。我的身后,那些白衣的男男女女已经在唱着催促我上路的福音曲了,勾人心魂。 我低头,让一滴滴的泪落到清冽的水里。如歌,你怎么能舍得,我的身上,好像还带着和你欢爱的痕迹…你怎么能舍得… 我寂寂地站在岸边,望着水里荡漾的,你的影子,空荡荡的脑海里想你的容颜。 那曾经剑眉星目的英飒男子,如今安在?我的前世今生所挽留不住的,只能任由永恒取回。 我踩着水猛地奔过去抱住这个铁青着脸的男人,气得狠狠地捶他的胸膛摇撼着他一整个人:“你为什么要装,为什么要放我走!” 他看我的眼睛里燃烧着灼灼的冰焰:“也许你走了,会更幸福……” 我像刺破的气球一样抽尽了全身的力气倒在他冰冷的怀里,泪水恣肆而下嘴里埋怨道:“你怎么那么傻,那么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他的手臂把我孱弱的身躯箍紧了,耳边软软地响起他的轻语:“我要这世上最痛苦的女子,我要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 好爱你,也许,是爱你的痛苦。 他英挺的脸离我好近,暖暖的气息吹着我烧红的脸颊。嘴唇相触到的那一刹那,麻酥酥的感觉闪电般穿透全身。 试探一般的,他的舌头悄悄地滑进我的嘴里。 湿湿的,柔软的。开始温情脉脉继而摧枯拉朽,强硬专制地熄灭我一切的思想,灼烧着我新生的灵魂和肉体。 沉溺在你的汹涌波涛,我无处可逃。此刻的我们,好像再也不能分开一般。 什么前世,什么今生,什么彼岸,都让它去吧!那些痛苦和记忆纠葛终会随风而逝,只有,我们是真实的,此时此刻是真实的。 什么今生缘,来世再续,全给我去死!我只要你,只要你。 有一天,你会伴我看东窗日出,陪我望西楼月圆: 有一天,你会伴我滑伤心的泪,陪我擦落泪的眼。 无法回首的昨日,是伤,是痛,是怨。 是爱,是恨,是缘。 安详入睡般,那如水的生命的张力,我不想要再含泪逃避泥泞的过去。不愿再错过,你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现在我们才明白,什么是,生死相依。 我轻柔地抚摸着你的头发,嘴里哼起一只小时候才唱的歌,海如墨的歌。那个晴朗的天气里,我们无忧无虑地游戏在屋前小池塘。你笑嘻嘻地做了一只蝴蝶风筝给我。世界,没有残酷地吹着寂寂的和风。我在你温暖的怀里看到了明灭的彼岸。 原来。 你,才是我的彼岸。 红烛泪,相留醉。 绿玳帘,染清风 聊自相望,人生几时重? 孤鸿踏雪泥,本自不相逢。 吹行灯,沉沉吟 落日楼头,孤坟衰草,往事都成空 空,空,空。 青鬃马,为你持辔缕。 乌发丝,为我绾新簪。 莫让来世换今生,天涯陌客,销魂人瘦。 不如轻抹泪痕,忘人世怅惘, 留温存。 我为什么写这本书 从绝望到希望 春和夏,季节的暗影,芬芳了,谁的诗篇?回看这部由拘束稚拙到可看见进步的小说,我想此时只能用一份无限的感激来代表心头的万千情愫。 朝朝暮暮,今生来世。只字片语。 柔情似水,飞花如梦。惟余瞬息。 这个故事总觉得很飘渺而且飘得很远,充斥着很边缘的一种自我放逐的情感的彻底流露。绝望的心理,绝望的世界观,绝望的边缘上我们渴望着自赎渴望着,人的温度。 古希腊的俄狄浦斯式的悲剧美是宿命的悲剧美,是所有西方式壮丽悲剧的滥觞,一如代表中国式凄异瑰丽悲剧美的《干将莫邪》。作者年轻才浅但有幸从古希腊式悲剧元素中学来一句:责任始于梦中。在梦里我们不再是自己,我们又同时是最真的自己,在梦里我们独自回首色块斑斓的过去,站在无尽的星河中踮脚张望未来的淡淡感伤,醒来后的迷离痴惶牵引着我们对另一个异次元世界的心悸和莫可名状的隐秘向往。真实,苦苦追寻的真实,是否就在我们对美落泪的感知中。 在无边的大梦里,梦见了彼岸,如此渴盼的救赎,是否能够达到? 好像是受佛道教和弗里德里希。尼采伦理哲学的潜在影响,这部粗浅的小说将形而上发挥到极致,好像一整个背景呈现的都是很模糊的概念。有一个朋友批评地说:这本书全部是概念,只留下淡淡的感伤而已。我必须承认作为一部小说看的话,这里先批评一下:真的好臭!真他妈的没情节!全是概念,全是本质,所以我都觉得勉强才能称为一部小说,罪过罪过。从描述的语言来看,开篇生疏的笔触能够渐渐化为成熟和精致的改变是比较明显的。从第二卷《渡》开始,特别是第三卷《彼岸》是走向放开的自由的叙述和表情达意的一段写作路途,在此我很感激支持我这一段艰难路程的读者和朋友。 回头看最初的稚拙生疏的落笔,但我相信贯穿在这整篇小说强有力的感情是绝对真实的。我是以擅长写作诗歌和散文开始文学的苦涩而同样自娱自乐的旅程的一个人,所以这部《爱的彼岸》里处处可以看见原创诗和散文的痕迹,有时候自己面对题材的拷问也糊涂了,只希望站在最终的那个时空点大家能感到哪怕一丁点的美也就是我心中的安慰了。 再说说这个故事本身。从最初由那首用作结尾的仿古小诗开始才演化出的整个故事里,其实,一直都只有两个人。这是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两个人的故事。因为绝望而不再相信可笑的爱,又在绝望的爱里得到了爱的宽恕,在爱里宽恕了自我和爱本身。(好绕口,汗…) 爱,是一个很重的字。而我们在生活中常常又活得太轻了,米兰。昆德拉如同飘浮在观看的虚空中揭示了我们的这个代正在走向不可承受的轻与荒谬,现世的人们在尼采的眼里都是退化了的无知孩提。只有在生命和生命的轨迹交错和激烈碰撞中我们才更清晰的明了“心”存在的本质,感怀和守望已来和未来的人和时光。基于这样的主旨,我想这个追寻失落的自己的故事不重在故事性,有时候甚至感觉是散文甚于小说,只有心里的跋涉历程在荒莽的沙地上如凌散的脚印熠熠闪光。 也许刚开始我是准备写给自己看的,心理描写尤其是情感描摹就作为了支撑和贯穿全篇的锁链,大家姑且笑作心理情感小说吧。 人的情感,是如此的复杂。如果那些隐秘的情感只在绝路尽头和无人黑夜独自哽咽或哀号一声时浮出心性的水面,什么,又是真情? 我们不能否定一如英国作家哈代所说的“生命就是在一阵黑暗与另一阵黑暗的间歇中度过的。幸福不过是悲剧中的偶然间歇”所揭示的本真。有怨,有恨。才是真实。 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们被无边无际的挫败感折磨,我们在满是泥泞的日子里含泪无奈地挣扎,我们躲避人海逃离生活相要奔跑到世界的边缘大声呐喊。 沙漏中细细滑落的时间没有也永远不能冲淡一切。痛苦是不能被时间所抹去的,痛苦,越砺越深,直到血肉模糊。让我们的身上落下岁月和智慧、情感的影子,我们才成其为完整的人。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闭的倾向,它时而爆发,遗弃我们如在旷远的山野间,时而禁锢我们又解放我们。这个故事是没有丝毫社会性的,隐世的。寂寞,孤单,苦楚,悲欢。自闭并不可惧,而是自然的对自我存在静思和拥抱的一个阶段,为了更平静从容地去面对世界和明天。 回想所有情节,感觉都是种呼唤。永远是夜,永远是一轮月亮,永远是滑落的无休无止的泪,是爱。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停地问,问自己,问世界,为什么人要不停去和人血淋淋地争斗,为什么人要活得那么苦那么累,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公平让一些人毫不付出努力就褫夺那些汗水洗过的成功,为什么就算是遍体鳞伤还要苦苦挣扎? 写完我才明白,人,要忍受得住寂寞,要爱上苦涩的寂寞。这是蛮搞笑的,即使只有一个人看,也要坚持写下去,只因这是生命。 人性的关怀是永恒的。在这个过程中我好像重获了安宁,得到了救赎一般。因怨恨人生而选择自杀或者自弃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最深最真的救赎,你放弃的仅仅是选择的权利,和一颗期待涅磐的决绝的心。 我从来都觉得,好的文字是给人以幸福的,是给人以救赎的,是给世上孤独无力前行的人以温暖的。就算是绝望了,也要站起残破的身躯,坚强地反抗。在,苦涩的泪中,我们才认识真正的,自己。因为无论何时,我们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都要在爱与痛中变得更加勇敢。 在此也感谢这本书,感谢每一个推荐过和耐心读过这本略显晦涩的书的读者。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被人承认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因此感激大家给与的所有的相信和支持,孤单的天地间就不再孤单。 有人如果问是不是太过压抑与沉重了些,我想我会笑一笑说:嗯好像的确是的。不过爱的残酷,尝试一次也不错。就像那首歌:不要道,残忍,不要说,未来,跨越时间空间,只为见你一面… 就算有时狼狈的双眼只能看到泥泞,全是泥泞。从绝望到希望,从悲哀到幸福,生命充满风浪的航程终由我们自己摇桨,到达彼岸才能够明白,什么叫做永不言败。 我相信这本书绝不只是第一次的尝试,而是自我的拯救。也衷心地希望所有在人生的挫折中逃离不出自己的人终究可以寻回那颗最真最勇敢的心。 在漆黑冷落的夜里双臂环绕,拥抱自己的身躯自己的心。那是人的温暖。 我觉得,能够说话就是最幸福的事,想要慢慢地写下。献给已然失落在记忆深处的永是泪水的十九岁,泪不会流完,故事也永远不会结束,即使在亘古悲伤的梦里。但泪流过了,流干了,融进了那渊心性的潭水,一定有什么剩下的。 总是面对可怕的抉择么?我哭,我笑,终究只有一种生命,活着,并且向往着幸福。 那些年少的时光 那些寂寞的怀想 那些雨中的落泪 那些话语 说过了,就再没有了 只留,前路 theothersideofthisworld,islove。 希望您继续支持作者墨蓉的下一本书,让我们都看到进步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