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恋狱,女人独居》 第一部 第一章 酒吧中的淡紫色女人 北京的夜,不若南方城市攘着亮眼灯火浓妆迷彩的模样,多了几分阔爽和随性;但也毕竟是大城市的,依然免不了烟酒扰心霓虹刺眼的模样儿。终夜不断的车流,衬着都市不可少的景致——女人似比男人更爱这惹眼的形容——这现代的、外似唬人的华丽模样,竟都浮躁着受过高等教育的心,也不知明天的自己,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楼,也不过是耸着肩膀漠着脸栉比鳞次中的一个。把车停在车位上、锁好了,踏上几级台阶,走到玻璃门儿前面,警卫早就替你躬着身子开了门儿。进去,走在赭褐花纹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儿上,按了电梯。一沉吟间,已然到了八楼了;用钥匙打开你的房门儿——这一屋子的暗幽黝地夜色,全咻咻地悄然靠过来,烟雾似地包在你周围——你又在叹气了吗?失落了么?关上门就无力的靠在墙上了吗?——但即如此,你还得继续着你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天,忙不完的工作、乏不尽的空心、思不尽的冥想—— 再浓的夜色,也终有化淡的时候儿;亮色一渗渗的在墨色画纸上濡了开来。但你时常在早晨醒来,也有一刻的怔忡,因为,你永远都不明白,无论这清晨、晌午、傍晚、夤夜……于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事业方面的打拼、娱乐场所的交际、高尔夫球场的身影、酒吧里的一夜情……于你的感觉,到底还剩下些什么?——但,想归想了,你还得开始新的一天,去承担和面对,所有于你有关的但你却早已漠然的一切。 北京现在有太多商住两用的楼宇,这常使沈昭豪觉得,自己是住在公司,而不是居家——不过,他又失笑了,如果一个人住的屋子也能被称作——家。每天的清晨,也都不会有太多的意外和惊喜——除了能变化早餐和衣装外,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的生活,还能被自己掌握些什么? ——事业方面么,他是已经作到一家广告公司的总监了——说实在的,做这一行,那真可谓是精神世界的东西远大于物质世界的——一个个儿嘴里侃着红楼梦叔本华达芬奇张爱玲巴赫菜根谭泰戈尔莫奈的,口袋里的钱却月月透支于各种社交文娱活动、漂亮的衣装与鲜美的食物了。而爱情嘛——昭豪冷然地扯了个嘴角儿——你用心悉心费心对待女人的年纪时,没人答理你;到了你可以把握住自己的心,变得冷血无情的,只用下半身开始思考的时候,女人们则反倒趋之若骛了。——不过,大略男人们也一样吧?——总也是得不到的和失去的,才更好。 今天的早餐,是极简单到可以填饱自己的食物;领带,配着衬衫西服的颜色就抻了一条;皮鞋,也要和衣装搭配协调;是——这协调的人生、人际关系、工作方式……而自己的心情,最深处的那点儿自我,没人关注,包括自己。 收拾妥当,连吸口气停歇的时间也没有,就是一天机械生活的另一个开始了。 高档写字楼里面,也无非是铺得四平八稳的大理石地面;穿着可体的office男人女人;挺胸直腰,颇有令人肃然起敬的感觉。怪不得白领们无论男女,都比较喜欢置新装——这每天重复的生活,能让眼球儿、心灵换口新鲜空气的,不过是这服装秀似的新装比拼了。 快九点进入公司。 仿佛几个世纪也接不完的电话、签到手软的文件(却没有明星签名时的成就感)、正襟危坐的会议讨论、与同行竞争、与客户的人际交往、防备着笑里藏刀的同事、中午吃饭时聊天时的勾心斗角、午后暖暖太阳下的继续运转……重复重复又重复——每天下班时分,昭豪都会向后一靠,茫然地问自己,每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 下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于是,都市单身男人的夜生活,正式开场。 从自己的办公室内走了出来,掩好了门儿,却见不远处朱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信步走了过去。 “朱总——还在忙呢?”昭豪站在门口儿,笑道。 朱总抬头儿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 “这两天招聘得情况怎么样?”昭豪随意地问道。 “还行吧——可惜今天下午你不在,不然可以帮我一起看看。” “您决定就好了。”昭豪笑笑,然后很知分寸地说:“那我先回了。” “好——再见。” 步出了公司的大门儿,站在电梯前面,手机忽然不期然间响了起来。 “喂——”昭豪看着那个电话号码儿,就抽了口冷气,极不情愿地接了起来。 “喂——昭豪——”听着那故意放尖的声音,和只唤他名字的去掉了姓氏的故作亲昵,昭豪便从头发尖儿直到脚趾开始发寒,却也只得应付道:“哎——祝瑛——你好。” 一串儿似乎被咯吱时才会发出的恐怖笑声由手机的听筒直传了过来——怎么声音竟如此之近——昭豪心寒地想着,听得对方道:“给你个‘惊喜’——我现在就在你公司底下的咖啡厅。” 天哪!——昭豪若吃了个定时炸弹般地呆若木鸡地定在当地,结巴道:“你……你说你……在……在我公司底下?” “是啊——怎么样?——刚刚和你通过电话,知道你就快下班儿了,我就赶过来了。”她拉长音儿的说话声,是委实让昭豪无法忍受。 “你来——有什么事儿吗?”昭豪无奈地问。 “来陪你呀。”她又故作小女儿态地轻快地说。 拜托——近三十岁的女人了,就有点儿成熟风韵了行不行?——每个年龄段的女人,都该有其独特的风情与姿态,不必整日里都装得若个二八年华的女孩儿吧?成熟女人照样儿可以活得很精彩和自信啊——昭豪冷冷地想。——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儿用你这种女人陪啦?——天下女人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陪我! “你快点下来嘛——”——这女人居然又开始撒娇了。——靠!以为我是你男朋友啊?!——昭豪没好气儿地想着,却也没奈何的,只得冷淡地说:“噢——我马上就下去。” “那我先替你点饮料!”祝瑛这回又用小女生似地半是讨好的语气叫道。 昭豪气得眼眶发爆地双臂交抱在胸前,一个忍不住,登时便给好友江宇奇打了个电话,对方刚刚拿起来,他就好一顿连番轰炸:“都是你这死小子!啊——做的好事儿!没事儿给我介绍什么女朋友?!——介绍就介绍吧,也不挑个好的给我,找个十三点来!你是不是活腻味了呀?——那死女人现在跑我们公司楼底下来了,你干嘛又把我公司地址给那神经病啊?!” 江宇奇不愧是多年好友了,很是镇定自若地陪着不是:“哎——昭豪啊,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不挑肥拣瘦呢,才能什么肉都吃。像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 “你小子到底儿想干嘛啊?”昭豪哭笑不得地问道:“小心我把你这些话转给晶晶。——到时候儿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用动气嘛——”江宇奇好生安抚着他,“不过喝点儿东西聊聊天儿嘛。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对方一个机会——说不定了解多一些,你们会产生感情的。” “我看你欠揍!”昭豪控制不住地嚷了出来,道:“那女的有一点儿可取的吗?!你个死小子你!回头再找你算帐!”看咖啡厅的方位已近,昭豪只得恨恨地收了电话,硬摆出一副还有点儿正常人的嘴脸去给她看——这待遇对她就不错了就! 这祝瑛其实倒也没有沈昭豪形容的那般不堪——不过是一个相貌普通、身材无奇,不大会打扮自己的二十八、九岁的女人。——其实,论年龄呢,昭豪倒没觉得有什么的——他一直认为,女人,无论是二十、三十、四十抑或五十岁,都应有其独属的美丽与风度。——这祝瑛凭良心说,倒并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俗了点儿、傻了些、没甚品位——也不过如此而已。 今天,祝瑛着了件翠绿色的泡泡袖儿小上衣,下面是鹅黄色小可爱式的多层裙——这么一身儿,再配上她烫成洋娃娃卷的长头发,那可真够瞧的了! 哎,可怜沈昭豪先生哪——忙了一天的工作,面对着办公室内花儿一样的女同事们一天,晚上却要和这种妖怪坐在一起喝咖啡——这不,他已经开始觉得胃在隐隐作痛了。 祝瑛倒是“难得糊涂”——啥也看不出来,满心欢喜着,近三十岁的女人了,硬装一派“小天真”的模样儿,也着实是难为她了。只见她故作稚嫩地眨着一对儿贴着假睫毛的眼睛,嘻嘻笑道:“你这人哪——总是忙!我看咱们老是约不上,这也不是事儿是不是呀?——所以,我就主动来啦。” 昭豪托着腮,没精打采地看着她,心道——你是要我对你的“垂青”感恩戴德吗?——但深觉一言不发亦不合适,只得敷衍道:“不好意思——做我们这一行就是这样的——经常加班、挣得还不多、没时间陪家人朋友、周六日都和同事混在一块儿……”昭豪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生活往狠了讲,希望吓走这个怪物。 “真是辛苦!”祝瑛叫道,作出一片同情,道:“得有个人好好儿地理解你。” 是——不过不要以为那个人会是你!——昭豪冷冷地想。 “最近你一定都忙到什么都不知道了吧?”她故作神秘地说:“我最近在建外发现一个餐厅不错——下次和你一起去噢。还有——”她精神抖擞地说:“我新近买了一款娇兰的口红和skii的保养品,真是不错!路易威登的新包包真是好看!celine有一款鞋子太漂亮了!范思哲的新装没得挑……” 昭豪头痛欲裂的听下去,不禁得在内心深处长叹着气——他生平最受不了这种女人了——虚荣而物欲极强不说,还无半点儿品位;整日里就知道把名牌儿如数家珍——为向旁人证明“自己知道多少多少名牌呢”!——一副暴发户儿作派,恶心死了。——而且,其中居然还有日货!——中国是不是穷太久了呀?——昭豪心中在呐喊——都没见过听过名牌是不是啊?——一听之下便发了狂了,狠着劲儿地向别人显摆自个儿知道多少个名牌——根本都不晓得人家品牌的内涵与真正的品质感,而是一副恨不能十个手指头、脖子上、手腕儿上挂满装饰物的暴发户儿模样儿——果不其然,昭豪扫了她一眼——总共长了十只指头,竟戴了五只戒指!——开珠宝展哪?——你们家以前穷怕了是不是啊?——要靠这种方式来“表白”一番? “不好意思啊,”昭豪也装出一副“十分之歉意”的样子来,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道:“一会儿我还有点事情,要先去办事情了。” 正自张牙舞爪地说个起劲儿的祝瑛登时像吃了个驼鸟儿蛋一般地木了下来,支吾道:“啊……啊怎么……怎么又突然有事儿了?” “唉——刚刚临出公司前,上面儿交待的。”昭豪摆出无奈的样子,道。 “噢,那好吧——哎,下回再约吧。”她先是有点儿沮丧,复又活跃起来了,居然还向昭豪抛了个媚眼儿。 ——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女人冲男人眨眼,也是可以杀死人的——她可真是一宝。昭豪虚脱着想。 “你往哪边去?”昭豪在此种危机时刻,向来反应极快,先下手为强。 “我往南边儿去呀。”祝瑛走入圈套中。 “噢——那太不巧了!”昭豪皱着眉,装出遗憾的表情,道:“我往北边儿去——本来想送你的,但……但事情很急……我……” “没关系的,”祝瑛轻快地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忙你的吧。” “噢,好的。”昭豪立在路边儿,送她打了车,看她上了车子,才开始往停车场的方位走去。 夜色,沉而坠地铺了开来;又重新拥有“平静生活”的昭豪,也不禁对刚才自己待祝瑛的态度生腾出几丝歉意来——其实,她的本质并不坏——只是俗气、无聊些罢了。——不过,自己也总不能因可怜她,而委屈自己吧?——这世上的人,都是越活越自私自利的。 刚坐到车子里面,还未发动呢,江宇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 “喂?——把人家给打发了啊?”江宇奇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问道。 “你这小子!——”昭豪笑着道:“怎么就掐得那么准?” “多少年的朋友了,你的实力我还不了解——对待这种档次的女人,十分钟搞定!” “你知道她是个我花十分钟就能搞定的女人,还介绍给我?!” “哎——兄弟哪——花十分钟搞定的女人,总比花好长时间都搞不定强吧?难道……难道你还想再和一个女人谈好多年的恋爱?该找一个了!——难不成,你还忘不了她……”江宇奇劝道。 一提起那个“她”,虽是隔着电话呢,昭豪的脸子就冷下来了,吁出口气来,道:“先不和你说了,我要开车了。” “行——反正你的事儿你自个儿看着办,做兄弟的也只能劝到这份儿上了。” 驱车在夜北京的身子上,昭豪有一瞬间的恍然与晕眩——这些年来,北京的变化可真不小;而自己——怕是也变了许多吧?……年轻时的真挚情怀,曾经某段时间的放纵混帐——呵,要和那段日子相比,今儿晚上的一切还真是算不得什么呢——记得自己曾经对一个和自己上过床后,痴缠不放的女人冷漠可怕地说过——你以为你和我上了床,就可以成为沈太太了吗?作梦!——往事真是不堪回首——他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也为当时的残忍和幼稚而汗颜——这么说话,真是会遭报应的!——而自己三十出头儿了,还单身无妻的,怕也是这种报应的一部分吧?——他不知道——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往哪儿去呢?——回——自己的“家”? 一个人的“家”,早回去,又能做什么?看男人不喜欢的泡沫肥皂剧?不够时间也没有心情的读书、看报?上上网,和幼稚美眉贫逗?还是看看八卦星闻?……想不出来。只好到某间酒吧、俱乐部、西餐厅里面,一人一影消磨掉空白又不足够长度的时间吧。 酒吧里点零的霓样灯火轻眯起双眼,似在窥探都市人暧昧放纵靡艳的夜生活;咖啡、西点的香味混着女人不经心散发的香水味道,男人手边那杯啤酒泡沫的味道,混成了都市酒吧里特殊的氛围,让人身在其中,不识天地;就这么一年年、一点点麻痹着自己已然消沉的心。 一个女人,他瞥见。 淡紫色无领无袖大交叉肩贴身儿小上衣,只露出曲线流畅的双臂;蓝黑色低腰七分裤儿,只现出修长的小腿;足登细高跟儿七公分深葡萄色真皮凉鞋。能把七分裤穿得漂亮的女人,不多;因为,那需要有一双极长而笔直的腿,削瘦却不零仃的身材。这女人是高挑的——或者确切的说,显得很高挑,因为,她有一副骨架匀称的身材,和翘臀长腿。灰黝黝的迷蒙灯光中,她一头长及腰的乌色卷发围着一张曲线分明的脸。描画得自然的两道蛾眉,张着卷睫毛的大眼睛,直鼻厚嘴唇,微现出几分健康的性感。这女人也是一个人。一杯咖啡、一块儿小点心,不烟、不酒;指甲上没有讨人嫌的蔻丹,头发没有一丝漂染过的痕迹,不喜不怒,怡然自得。坐在离昭豪仅一桌而隔的地方。 换个两三年前,他是不吝惜与这类型的女人搭讪一番,然后再发生点儿什么的;而今,早都淡了。 而这样的女人,在酒吧里坐着,是不会不惹眼到枯坐整晚的。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一个三十岁上下,身着西装的男人,就凑了上去。而这女人,开始从随手而携的黑色乌皮小手包儿里掏出一盒烟,边熟练地吸吐着,边和那男人谈笑风生起来。 昭豪淡淡一笑,自不去管她;耳畔,正是一首很好听的老歌——《becauseilovedyou》;很多时候,我们爱上一首歌,并不仅因为这歌曲的旋律,最关键的,是有你的心情在里面;这就好像一幅画、一篇文章、一首乐曲,是要有灵魂的。 昭豪的眼光四处飘着,神志半晕眩的,落到那女人脸上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却已不见了——怎么?不满意么?——他在心中暗笑道。就这么一错神儿间,再度抬首,却见她的眼睛正对着他的,嘴里,像在说着什么。 昭豪愣神儿间,她已经弯下腰,捡起什么,并道:“你有东西掉了。”一只细致的玉手轻捏着什么,直递到他眼前。 昭豪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打火机。 “噢,谢谢。音乐声太大了,我都没有听见你说话,不好意思。”昭豪一笑,道。 那女人也向他一笑,淡淡地,似是她身上飘出的香水味道。 两人一笑间,昭豪也就不好这么干坐着,就拿着啤酒杯子,站到她面前问道:“可以坐下吗?” “当然。”女人一点头,优然笑道。望着眼前这个一身装束颇正式的男人,梳理得极整洁的头发,浓眉直鼻子,是她很熟悉的一类人。 “不影响你吧?”昭豪礼貌地问。 “怎么会,”那女人莞尔一笑道,“一个人坐着也是坐着。” “常来这里吗?”昭豪开始找话题。 “嗯——也不一定吧,随便出来坐坐,看到哪里顺眼,就到哪里。你呢?” “和你差不多了。上班时候太累,晚上就一个人出来轻松一下儿。”昭豪一耸肩,悄然看这女人——更准确地说,是女孩儿还差不多——这么清澈的双眸,笑起来光洁无皱纹的眼角儿,平滑的额头;他几乎能想像到她一扎马尾着一件t恤穿一条牛仔裤的阳光模样;她并不沧桑,看着她的外表和神情,他肯定,但,她眼底眉梢间,又有几分超越其年龄的成熟——对,是成熟,是那种——年轻,同时又女人感觉的女孩儿。 “平时喜欢去哪儿玩儿?”这女孩儿笑着问道,很悠闲的姿态和神情。 “不一定喽,去健身房做做运动,打打网球,游泳啦,和朋友出来坐坐……也无非是这些。” 女孩儿点点头,道,“没办法,其实生活中的娱乐也就是这些,年龄越大,越觉得无聊,不像年轻的时候,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人年龄大了,经历得多了,也普慢慢疲倦了。” 豪略带惊异地看着她道,“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啊。” 女孩儿淡然一笑道,“谢谢了,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好的恭维了。” “我看你——”昭豪犹豫地说,“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吧?” 那女孩儿啜了口咖啡道,“你的眼光倒很准,应该‘品’过不少女孩儿吧?”她调皮着逗了他一句,然后便道:“我二十四岁了。” “很年轻嘛,”昭豪很认真地说,“你这么年轻,可是——似乎有一些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不太有的想法。” “那么你呢?‘高寿’了?”女孩儿逗他。 “都三十二了。”昭豪一笑道。 “正是男人的黄金时间嘛。”女孩笑着说,“女人的年龄和男人没得比的。男人是越活越风光,女人是年龄越大越慌张。” 昭豪带点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她,问道,“你也工作了吧?” “当然啦,工作有两年左右了吧。有时候儿觉得上班除了挣钱,什么都没劲。有时候儿觉得能接触到更多的人,更广的事物,还是挺有意思的。” “那是你工作的时间还不够长。等到了我这岁数儿,你就开始觉得非常无聊了。”昭豪感叹道。 “嗯,有可能。”女孩儿点着头笑道,“那么最好在我到你这个年龄以前能发笔横财,中个五百万或者嫁个有钱老公什么的。” 昭豪听了,和她同时笑起来,道:“那我祝福你。世界上少了一个可怜的女人了。” “那也有可能多了一个更加悲惨的男人了。”女孩儿反应迅速地接道。 两个人同时对视大笑起来。 “那我就祝福你们俩个都比较幸运吧。” “谢了。”女孩儿夸张地一点头,说:“你平时就做做运动,出来坐会?” “不然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做的了。”昭豪灰着脸,摇着头。 “嗯——”女孩儿饮了口咖啡道,“所以我觉得,人还是有点嗜好比较好,比如爱看书啦、爱画画啦、喜欢听音乐啊,或者有什么特殊点儿的爱好,生活还有点儿寄托。” “不会吧——”昭豪侧脸看着她笑道,“你这么小年纪,已经觉得生活需要寄托了?” 女孩儿油然一笑道,“这不是年龄不年龄的问题。有的人可以活到八十岁,依然不知道这一辈子的目标是什么。” 昭豪不禁点头道,“这话说的有道理。——其实我在酒吧里很少和人聊天的,认识你很高兴。”昭豪真诚地说,同时又要了几杯啤酒。人,高兴不高兴,都需要那个叫作酒的东西;曾在某段时间,习惯了醉酒感觉的昭豪,即使已有醉意,仍不肯罢口。 “那我很荣幸了。”女孩儿挑着眉,滑不溜手地说。 “是我荣幸,是我荣幸。”昭豪也滑油地说。 “那就——彼此彼此吧。”女孩儿弯嘴一笑道。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昭豪犹豫地问。 女孩儿飞快地一挑眉道,“我的职业啊——是‘夜里出门儿三种人’其中的一种。” “噢?‘夜里出门儿三种人’?”昭豪愣道,旋尔想起那句话——夜里出门儿三种人,妓女嫖客广告人。 “那——我们应该是一个行业的吧?”昭豪当然看得出她应该不是第一种人。 “哈哈——”女孩大笑着,露出整洁的白牙齿,“是是是,我想,这三种行业里面儿,能让咱们俩是同一种职业的,应该只有一种!” 昭豪也随着她前仰后合地大笑了。 “你悠着点喝,你要是喝醉了,我可抬不动你。”见昭豪又豪迈地要了好几大杯酒,那女孩儿睁圆了双目。 “不会,这点儿酒,没什么的。” “你——是自己开车吗?要是的话,就更少喝点儿吧,一会儿怎么开车?” 昭豪一笑,说:“不管那些了,每天要想着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简直累死了。” “没有办法,人活着,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很无奈的。”昭豪边说边给自己灌着酒,逐渐感到头晕眩而飘然的,一看手表,已经贴近十二点了;但对面的女孩儿,似有些磁力;其实,都市生活中,这种近乎麻木的单身生活,很难有挑起涟漪的感觉了——至少,希翼,某种感觉、生活,能让人有一点儿感觉,感觉自己还存在于这世界、生活中。凭心而论,以他的条件,找一个女人,无论是哪种关系的,并不难;可是,都会生活中,性易求,情难寻。 “可以问你的名字吗?”昭豪笑问,话中已有结交相识之意。 女孩儿当然心领神会,微昂头笑着看他,一转眼珠,便道,“你叫我eva好了。” “eva?嗯——优雅?” “你知道我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吗?”女孩儿调皮的笑问。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笑我笨?” 她狡诡一笑道,“人都喜欢缺什么要什么嘛,我这么不优雅,当然要起这样子的名字了。” 他哈哈大笑道,“那么,如果你给我起个名字,你看我叫什么好呢?” 女孩儿眼睛微一转就说,“那就叫gentle好了。” 昭豪再笑道,“你骂人的方法可很高明。不过也不错嘛,那我们就是evafacetogentle了。” 她挑眉笑道,“那我们就是‘彼此彼此’了?”尔后,笑而不语地看了眼他饧眼的模样,瞟了眼自己腕子上的手表,“时间不 第二章 出轨的心 锐冰的闹钟声响,绵长不断地刺进昭豪的耳膜里。 又一个不过重复的日子,昭豪瘫在床上,麻木地想。晃了晃头,昨晚那个祝瑛,和那个酒吧里偶遇的回想起来如鬼魅般的女人,都忽远忽近地在他的回忆中闪现着,若真若幻。 他所居住的这一层一侧,共居有四家儿,除自己之外的是三对儿夫扫——人家都是成双捉对的,就只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今天早晨,电梯门口,遇到了那对小夫妻——两个人都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子都不算高。女人一副娇小平凡的模样;她予人的印象,是小家碧玉式的——适中的五官、不淡不浓的妆容,标准职业套装的档次、样式,不够土气亦不够出色。男人梳着小平头,与女人的整体感觉相得益彰的般配——年龄、衣着、相貌。昭豪暗想,这样平淡的一对夫妻之间,该也能是虽平凡却算得上幸福的吧? 可其实,女人并不这么想。 两家人见面,便彼此僵然一笑。 昭豪客气道:“今天是周末,感觉轻松一点儿了。” 男人便忙接口道:“是啊,明儿可以休息休息了。” 像在排演戏词儿。 夏日的清晨,是让人特别有好感的。阳光媚而不刚地耀着,便是余光散在人身上,也是一阵阵醺人的暖意。三个人一同下到车库,昭豪心不在焉地发动着自己的车,却被另一双眼睛偷瞄着。看着他的车影远去,女人便在内心深处叹了一口气。——那车型凝重、豪华的房车,似一只不利不钝的钢刀一般,柔缓地插入女人的胸口。再看着和老公拥有的那辆小车,便好似玩具车一样的可笑、讽刺、低档。 “雅琪,想什么呢,快上车啊。”于涛从车里面向她皱着眉头。 一弯身子,朱雅琪闷着一张脸,仿佛和谁赌气似地,呆滞地望着车窗外面。周末,值得高兴吗?不过是忙碌了一周后,拖着累得要死的身体,晚上,和老公吃一顿乏而无味的晚餐,然后一阵翻云覆雨后,再像两只死猪一样,睡到第二天的午后。有什么情调?有什么浪漫?! 想想在这整幢大楼中,自己家的户型,算是最袖珍的那一款了!和这华丽的一切多么不相衬的比例!——自己居住的这一层,人家的住房面积基本都在二百平米以上呢! 冷眼瞥了眼汽车后视镜里自己的脸,自己很难看吗?穿着不得体吗?办公室里那个比自己老了好几岁、相貌平平的老女人,上个月,还嫁了个金龟婿!而比自己年轻、整天把化妆打扮当头等大事的秘书小姐的男朋友,可是自己经营着一家不错的公司呢。带点疲惫地瞟了眼于涛,是,他们曾经相爱过,曾经有过点滴美好的一切,可生活,是现实的啊;对,于涛的收入和各方面条件,也算差强人意了,但两三年的婚姻生活下来,仿佛什么感觉呀、欣喜呀,都被世俗平常的生活,给一点点抹杀掉那本就不多的光彩了。 现在,她开始微有几分怀疑并暗自懊悔当初的选择了;干什么不多认识几个男人呢?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么快地就推入繁琐的家庭生活当中呢?她应该是享受着高级餐厅、晚礼服、名牌套装化妆品、名车的女人啊。而不是像现在,为自己的业务量、每个月的房屋汽车贷款、家务……所拖累的灰头土脑的女人。 “哎——雅琪,到你公司了……怎么了啊你今儿?”于涛不耐地说,“赶紧的,我要迟到了。”一推门儿从车上下来,雅琪就木着脸听于涛每天都嘱咐的那句:“行,你赶快进去吧,我下班来接你啊。” 又是一天的开始了。 从一进公司的门儿,电话铃声就催命地响着。回不完打不尽的电话,——身为经理助理的她,论官衔儿没有几个首脑高,论工作量比打杂的小妹还要杂上三、四分——即便干枯了嗓子,也要用最甜美的声音对着上帝说:“喂,您好,xxx房地产咨询公司……”。然后,风雨无阻地跑进跑出,像只蚂蚱一样在这城里跳来跳去。这可真是个磨练意志、体能的工作,而且,越是节假日,你就越是忙。不知要说多少蜜语甜言,跑多少冤枉路,只为那些个八百年也纠缠不清的杂声儿。这大夏天儿的,在屋里开着空调,心里都似着火,更甭说踩着软着身子的柏油马路,忍受着毒灼的日头晒着自己娇嫩的皮肤,周旋在各种人与各种事之间。哎——朱雅琪深叹一口气——这么活着,可是为了什么啊? 好容易挨到了五点下班,于涛又打电话来:“今天公司有点儿事儿,需要加班,雅琪啊,你自己回家吧。” 也好。雅琪竟这样想,难得的一个大松心的周末。 在开足冷气的购物中心里,雅琪眼带半热切半冷漠的眼光在一件件夏装上面溜着。女人嘛,固然对漂亮衣服都是极爱的;可一想到每个月的贷款,这看似享受的逛街,就不那么轻松了。身体,像死了一半儿的无力;心情,是灰暗的沉落。也没情绪买什么衣服了,就这么遛达着,算作对自己忙碌一周的犒劳吧。不若单身女人,时间都是自己的,她,还有一个家啊;一个把自己能鲜活的另一半身体也拖垮的家。 “朱雅琪——”一个略带惊异的女声一下子喊住了她。雅琪一愣神,向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薜雪!” “真巧哎——哎哟——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薜雪一下子过来,挽住她的胳臂说。“你的变化才大呢。”雅琪打量着身着名牌套装,腕子上不经心扣着的名贵镯子的薜雪,惊异地说。 “毕业后咱们就没再见面呢。” “哪儿见得着你啊!你倒是好,和男朋友去了英国了。怎么样啊你?” “还行吧,已经和他结婚了。这不,他回国来发展,我也就跟着。你呢?怎么样,结婚了没有?”薜雪笑道。 “结了。不过就比不了你了,你老公多有本事啊。”雅琪摇着头道。 “什么本事不本事的,就混口饭吃。哎——你来买东西?” “就随便逛逛。你呢?一个人?” “是啊。你要是没事儿做,咱们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聊聊。” 雅琪犹豫了一下,也不好驳人家面子,就笑道:“好啊,好几年没见了,咱好好聊聊。你晚上没事吧?” “没事的,走——我开车了,咱找个地方坐坐去。” 雅琪坐在薜雪的奶白色的豪华房车里面,心口像被撞了一下的发懵;还未等她醒过神儿来,薜雪已经在一家西餐厅前面停下了车。 吊灯柔漫的光束打在铺着亚麻方格桌布上,两个人相视而坐。 “你饿不饿,要吃点什么?”薜雪问道。“哦,不了,我不饿呢。” 雅琪客气道。“那么,咱们要盘比萨?”又要顾及着两个人不大的胃口,又不能只要甜点充数儿,薜雪很周到地询问雅琪。 “好啊。我真的不饿,你看着点好了。”雅琪很识趣地道。心想,这顿饭就算最后她客气一下,也怕终要是让人家请客了。客随主便吧。薜雪便又点了洋葱圈、奶油鸡茸汤和甜点。 “出去这几年,再回来,都找不到以前的老同学了。”薜雪感叹道。 “我也只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有联系,其它的,谁知道都混得怎么样了。” “不过上个月我又碰到苏维呢,她现在自己开了一间公司。这么巧,这个月又碰到你,不知下个月又能碰到谁呢。”薜雪开心地笑着。 “想不到你们都混得那么好。我可就不行了,还是一个小业务员呢。”雅琪哀着一张脸说。 “你以前在学校里成绩不错的啊。虽然不是最拨尖儿的,也是优等生呢。” “那有什么用。走入社会,要看的是综合能力、运气、闯劲儿……我看我一样儿也不具备。成绩好?成绩好有什么用?”雅琪边吃着比萨边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现在做业务做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呢。算了,不说我了,你呢?现在做什么?” “噢,我老公开了一家公司,我帮他的忙。” “不错啦,有自己的事业。” “什么事业啊。他算是还行了,我呢?要依附老公活着,他要是垮了,我就也完了。”薜雪也不无感叹地道。 “哎——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啊。” 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着这些年的点滴片段,小女人情绪化的慨叹着各自的苦处。两个人也都各自交换了名片以便联系。 最后,薜雪道:“行,那你有事就找我啊。等周末什么的,咱们两家儿或者再叫着以前的同学,大家出来聚聚。你也知道,进入社会以后,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了。要是有空儿的话,老朋友多聚聚。”“没问题。” 白色房车蹿了没几下儿就驰到了雅琪家的楼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雅琪暗自感叹着。 “你家住这儿啊?这地段不错呢。”薜雪仰着头,看着耸入云霄的大楼说,“盖得也挺漂亮的,社区环境也不错啊。” “凑合吧,比不得你,住花园洋房啊。行了,谢谢你今天了——又请客又送我回来的,下次得让我请你了啊。” “行,没问题,下次我就捡着贵的菜点。”薜雪俏皮的逗她道。 “好。那咱们再联系。小心点儿开车啊。” “嗯,知道了,再见。” 雅琪笑着下了车,眼睛一直看到那辆小白车的影子消逝了,才恍然若失的上了楼。刚到家,电话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来。 ——喂雅琪啊,你怎么刚到家,有事吗? ——噢,没事。刚刚遇见一个老同学,你也认识的,是薜雪。 ——噢。对了,雅琪,今天有客户儿请吃饭,老板让我们都去呢。可能我得晚些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 这就是结婚以后。雅琪把话筒往电话机上一放,颓然地想。不过是一天一天搭帮过日子的乏味。结婚结婚,女人昏了头,才会结婚呢! 把头一靠贴在沙发靠背儿上,雅琪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感到无尽的失落。 想想自己的这二十五年,总也是个不够太优秀又不够太失败的女人——对,她从未体会过所谓成功的喜悦或是太过潦倒的挫败、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轰轰烈烈的爱情滋味……像一杯平常无奇的白开水,就这么在一条平滑的轨道上行走着。 从本科毕业后,自己做过文秘、业务员——竟也是那么普通的职业!哎,这人生,可不可以有一点惊喜呢?为什么,自己这种女子就与像沈昭豪那样的男子无缘呢?——噢,不不,她可不是对沈昭豪有什么想法儿,只不过,她总感觉,她的老公,和沈昭豪那样的男人站在一起,立马泾渭分明的凸现出优劣之分。自己怎么了?难道自己竟这么差吗?自己难道真就配不上那种男人吗? 又想起今天晚上的一切。怎么好像每个人都那么好命啊?除了自己!她忿忿不平地踢掉了高跟鞋,啪地一声敲在木地板上,便是惊心动魄的一声爆响;横卧在暖软的沙发里面,好几百块的套装被压褶了,雅琪也丝毫不在意。脑海中浮现的,只是关诸她所向往的豪华的一切:超豪华花园别墅、名牌跑车、环球旅行、高档美容院的皮肤护理、上万元的名贵套装……又或者,她不要这么多,只消不要被现在每个月的贷款压得透不过气,只要他的老公能是那种……想到这儿,雅琪猛地摇了摇头——幻想归幻想,对于涛,她毕竟还是有份真感情的,怎么抱怨,也不能乱想…… 黑魆魆的夜色鬼魅般地向她缠过来,一丝一缕地将她绕在某种潜意识的情绪中。 第三章 寂寞的周末 周末,也不过是像空白胶带一样的周末。 昭豪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钟表的指针,已近正午一点了;可整间豁朗的屋子却还遗漫着夜的残迹和昏沉的意味。卧室的及地薄制窗帘紧紧地扣着嘴巴;书房里的电脑旁边,小半杯咖啡凉着;窗外的阳光,无干己事的耀着眼睛。一幅对比得极为强烈的画面。 ——喂,洛浩,今儿有事儿吗?咱们一会儿一块儿…… ——今儿不行,我约了一女孩,马上就要出家门儿了。不跟你说了,再见啊。 ——丁旭,你最近忙什么呢?今儿出来聚聚吧? ——哎哟,不行。我今儿得陪我老婆去她妈家呢,改天——改天再说吧,啊。 ——江宇奇,干嘛呢? ——我现在正加班呢。你可真好啊,可以休息两天了,我就惨了。 …… 得了,我今儿就一个人干晾吧。昭豪废然向后一靠,呆了半晌,才不慌不乱地起床、洗漱。一个人儿在这房子里走动,活动量都可以赶上逛小型超市了。而且品种齐全——从意大利家具厨具餐具名酒咖啡盆栽到服装皮鞋组合音响笔记本电脑食品饮料油画装饰品……一应俱全。可是,有什么意思呢?昭豪边吃着刚煮熟的一碗方便面,边冷然地问自己。是,自己银行存折的数字,呈正增长趋势;自己的风度品味,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不断升值;自己居住的房屋面积,扩张了好几次;自己开的汽车,愈发名贵;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相貌、数量都在不断攀高……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对,意义,谁来告诉他,他真正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他的明天,有什么值得他企盼的? 没人能回答他。包括他自己。 电话铃声忽地一声响起来。 “喂?” “喂?哥啊,是我。” “思慧啊,哎,你最近怎么样啊?” “哥——我做妈妈了——你做舅舅了!”那边是兴奋而幸福的声音。 “什么?你已经生了?”昭豪也带着喜悦的声音说,“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个很漂亮的小公主哦。” “当然啦,你就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嘛。怎么样?爸妈在美国那边都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老想你。” “我也想你们啊。”昭豪温情地说。 “我说哥啊,我可连孩子都有了。你呢?什么时候娶个大嫂回来啊。你都三十二了,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沈思慧娇嗔道。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爸妈那一套了?这种事情要顺其自然的,急不来的。放心,我迟早会娶个最优秀的老婆回来的。”昭豪无奈地道。 “又是‘顺其自然’!再顺其自然啊,你就等我女儿出嫁的时候,再和你的外甥女一块办喜事吧,娶个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大嫂’!”思慧不留情面地道。 “不会的。瞧你把你哥说的,跟没人儿要似的。你放心吧,追我的人多着呢,是我都看不上她们。” “说得自己跟香饽饽儿似地。我可告诉你啊,再不结婚,爸妈就要回国看着你,给你相亲,或者干脆随便找一个让你娶。” “爸妈哪儿会那么随便给自己挑个儿媳妇啊。好啦好啦,你甭管我了。还是管管你的小公主,你的老公吧。” “每次说你都这样儿。我说,哥——”思慧犹豫地轻道:“你不会还是想着那个女人吧?” 昭豪的脸一下子就灰了下来,装作不在意地说:“什么啊,她也都结婚好几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这几年我和她也没有联系,根本连她的死活都不知道。” “你要是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一直都独身,别说爸妈了,我都立马回国去教训你!你自己也说,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干嘛还放不下?” “真的没有。你别瞎想了,那个……好好休息吧,你刚刚生完小孩儿,身子虚。” “哼,说得好听。你是怕我唠叨你吧?好——我不烦你了,由着你去吧。反正——我希望下次给你打电话,你能给我个惊喜啊。”思慧不甘心地说。 “我在尽力。你放心,我比你们更着急。但这也不是急的事儿啊。你好好休息吧,照顾爸妈,有空儿我去看你们。”昭豪笑着说。 “好——你也照顾好自己,早点儿娶个大嫂回来,让爸妈高兴高兴。” “嗯,我知道了。你这几个月也好好养身体啊,等有机会我去看看我的小外甥女。”话音刚落,那边儿就传来了婴孩儿的哭声。 “那好,就先这样儿吧,这孩子又哭了。有空给我们打电话啊。” “好,你们也都多保重。再见。”“再见了,哥。” 昭豪微笑着放下电话,心里很有些温暖的感觉;温馨的亲情、友情、爱情,总能在太过机械化的现代生活中,予人干涸的内心,一股温热的灌溉。他靠在沙发上,想着妹妹的一些话——一些也许他真的在逃避的问题。是吗?有吗?他还没忘记一些本就早该忘却的事、人?凝静地望向窗外——落地长窗外面,室外的盛夏风景一览无余;某个身影、某个记忆中的声音、片段,又会清渺地浮上心头;即便有伤痛,也只是淡淡地,但他也不知,自己真的是不是还在意某些应该属于过去范畴的情绪。 一个单身男人,到底能做些什么? 今天,他不想去健身房、游泳、超市、购物中心、看电影,也没有人能陪他去打打网球、高尔夫球、闲聊,吃了一顿不早不晚的下午餐之后,他竟去书店逛了半晌,好容易挨到夜上浓妆时分,便开车,又到了公司附近上次遇到那女孩儿的酒吧。极少在酒吧与女孩儿搭讪,更从未想过要在酒吧里结识某个女孩儿;昭豪在酒吧里,纯闲坐的;看看、听听、想想,只为了在特定的环境里,能一个人,静下心,打理自己的情绪,能在忙碌过后,那可怜的一点儿空闲时间,为身心买一份儿逸适。 昭豪独座在暗漆漆的一角儿,丝毫不曾理会过来往去女子或风情或挑逗的目光,只一支烟,时不时向酒吧的入口处望一眼,欣赏着耳畔的酥人心胸的音乐声,淡然地任着催情的一幕幕在身边上演着,却不乱心绪。哎——他的眼睛一瞟,在一点定格了——不过,不是上次那个女人,是个男人——这男的,不是和他住一层楼的那个自己开了一家公司的周家昌吗?——这城市可真是小呢,居然让自己碰到了他!守着家里的老婆孩子不管,他一个人来——昭豪瞬然间失笑了,难道现代婚姻都这么——这婚姻制度的意义,究竟还算什么呢?一纸空凭? 这周家昌四十出头儿,一副高昂身材,适中的五官,鼻子上一副金丝眼镜,模样看起来很斯文;而且,以他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来说,他的身材算保养得较好的,微微发福,却也适可而止;举手投足见,充溢着中年男人和知识分子所特有儒雅、不俗。和沈昭豪相比,他的衣着,固然略显过时、落伍,却也不乏成熟魅力——换句话说,是两种男人,风格不同、各显千秋。 一进酒吧的门儿,他就开始泰然的四下里扫视了;由于昭豪坐在一隅较暗的角落,就被他忽略掉了。不然,这男人一定会过去打个招呼,坐下仅饮一两杯啤酒,便另换他家了。他这一马虎,便能让昭豪看半个晚上的好戏了。 一张小方桌子前,一个三十出头儿、黛眉艳红唇、身着黑色紧身无袖月白色大翻领连身裙的女人,翘着一只腿,登着一双黑色细带高跟凉鞋微晃动着,精练的短发,性感的模样,正在四处张望——而没承想,她竟成了那周家昌的猎物——看着他的眼神儿,昭豪,便自知晓了。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儿,两个原本在都会中游走、呈平行线的两个人,便谈着谈着交叉到了一起;虽然是在公众场合的,眼神儿已经粘到了一起,身子也渐而趋进了—— 昭豪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真是没承想今天看到了这一幕。当然,他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一个人,到了他这种年纪,又是男人,能少一事则少一事;自己还操心不过来呢,谁有心思管他人的烂帐。只不过,这情形,让他这个单身男人,对婚姻一事,更迷惘、恐慌了。 自己也曾差点儿步入婚姻的圣殿;不过,那是在看似遥远而模糊的过去了。如果当时,自己真的和她结婚了,不知现在,会是怎样?幸福?平淡?抑或乏味?未知。记忆中的她,此时,愈发变成一个简单的符号了;但余伤,还在心中徐缓作痛。 再一抬头儿,周家昌和那女人已谈得入港、喝得半醉了;两个人脸上的笑意,像一股守不住身子的清泉,喷泄而出、放肆流淌;酒杯,晃悠在手中颤着身子;肢体,在暗自触碰着;轻声细语、你侬我侬。想不到,短短时间,男女之间的感情竟可发展得如此之快,真可谓快餐年代也。昭豪暗笑着想。也许,感情这东西,得到了,也真就那么着了。所谓让人彻痛的、能记忆终生的,可能都是得不到和失去的吧。 再一看,那一对儿已经双方搀扶着摇摆着站起来,像两只湿着身子的蜜糖般粘腻着;化在了一块儿,七扭八歪地往外走。 昭豪很清楚明了他们的去处,却深叹出口气来,很有些怅惘和迷惑似地。猝然间,手机响了起来——天,他翻了翻眼睛——又是那个祝瑛! “喂?” “喂——昭豪,你干嘛呢?”昭豪不晓得她为什么总用这种拉长音的语调儿同别人说话——很好听么? “噢——嗯——我在一家酒吧里——参加一个活动。”他不得不扯谎了。 “周六日还在忙哪!”祝瑛颓然道:“那你到底什么时间陪人家嘛——” “祝瑛——”昭豪决定一步步循序渐进地和她说清楚,便道:“你可以找你其它朋友陪你嘛。就算今天我不需要工作,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也缠了昭豪这么久了,祝瑛其实已经有几分明白对方的态度了;但实在是对昭豪有着好感与不舍,便还是不肯放弃,装作“善解人意”地说:“那……那好吧……我支持你的工作!只是……只是你闲得没事儿的时候,不要忘了人家才好。”最后一句说得很有些委屈,连昭豪都有些动容了——不过,对她的反感到底大大多于好感,只得匆匆道:“好了我知道了——嗯……我有点儿事儿了——你周末愉快啊。” 挂上电话后,吐出口气来,黯黯倦倦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幽幽地无力地向椅背儿靠了下去。 第四章 缘孽一线牵 一个新的星期,对于都市上班族而言,却是一轮新的地狱般生活的开始。 昭豪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连哀悼的心情都已经没了。然后,猛一起身,重复着乏味的老一套之后,冷淡地看了眼镜子里穿着可体、脸带倦容的自己,轻叹一口气,走出门去。 一出门,眼见周家昌和他老婆在电梯外面站着。两个人都衣冠楚楚、昂首挺胸的清高模样,见了昭豪,客气的一点头,便无语了。 往常未曾太过注意,直到今天,昭豪才悄然观察这对儿夫妻。他们之间,总有点儿客气得不近情理,是,相敬如宾、不吵不闹的;相形之下,于涛和朱雅琪之间的关系,倒更生活化、夫妻化一些。这男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领带笔挺;女人,高档套装穿着的既有品位,又和其年龄身份相符、皮鞋手包一看即知价格不菲、头发梳理得有条不紊,在脑后圆润的盘了个髻。乍看,真是对儿相衬的夫妇,且还有个正在读重点高中的女儿;这样的家庭,应该算是完美了。昭豪时常能听到,从他们家传出来的清脆悠扬的钢琴声音,知道他们不仅要求女儿的学习成绩优异,还送她学钢琴、画画儿、练习形体……他们夫妇之间,也永远说话温声妙语的。可没想到,这样的家庭,竟也—— 这么自顾自地想着,不觉中,他的车,已经驶到公司门口儿了。昭豪心道,如果有一天,他喝醉了,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怕不是自己家,就是公司了。按理来说,他这样的男人,事业、相貌、生活,都已被很多人妒羡了;可,身在其中,方能体味个中滋味啊。 怕周一塞车,他特意早出来了一会儿,但一路却意外的顺利,八点半还不到,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了。 卷开百叶窗,他向下鸟瞰;北京的夏日的清晨,很美。这城里的一切,都似一幅流动的图画,映在他眼底。哎——昭豪叹口气想,能在打仗似地一天开始之间,有须臾闲余时光,这样站在十几层的建筑物上,欣赏一下儿北京的晨景,也不错。忙里偷闲、苦中作乐。 几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请进。”一个倩影轻钻了进来,是他们公司的秘书任巧莹。 “嗳,早晨好啊,昭豪。这儿有几份儿传真,你看一下儿。”说罢递了过来,转身欲去。 昭豪顺手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的说,“哎——巧莹啊,今儿是不是公司要来新人了?” “噢对,要新来一个文案。” “我都不知道新同事什么样儿,应聘那天正巧儿不在。”昭豪不在意地说。 任巧莹笑道:“可是个女的噢。算得上年轻漂亮呢——你是不是又蠢蠢欲动了?” “怎么跟我这样说话,嗯?”昭豪半笑着,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啦——别装啦,一会儿新同事来,你第一个就会蹿出来的。放心,一会儿她来的时候,我告诉你。有美女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你呀。” “真的假的?美女美女的。每次公司来新人,只要是女的,你就说,‘有美女来了’——结果每次都让我失望。我不信任你的眼光儿。”昭豪逗她道。 “反正人家比我可强多了。”巧莹俏皮地笑着。 “只是比你强啊——那我别抱什么希望了——看来好不到哪儿去。”昭豪逗她。 任巧莹装出一脸嗔相,道:“你再损我,小心我在新同事面前说你坏话。到时候,美女对你是避之不及,有你后悔的。” “好了好了。算你厉害,行吧?”巧莹冲他一吐舌头,道:“今天我等着看你见你露出狐狸尾巴来。”说罢,一钻就溜出去了。 美女?昭豪心道,美女又怎样?自己见得美女还少吗?饱饱眼福、调侃一下儿就算了,心,可如止水的。转过头来,快速着浏览着传真,开始准备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正对着文件发呆时,敲门声又再次响起,任巧莹的脑袋不请自钻的露出来,道,“美女来了,你还不看。” “嗯——这种事儿怎么少得了我。”说罢,昭豪装作一副兴奋的模样,内心深处,却是无尽的疲滞。 不经心地走出来,直目而望,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立在不远处。是的,从背影,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的年轻和——好身段。定睛看过去,这女人着一件一字领儿五分袖贴身儿微桔色及腰小上衣,穿一条淡灰色直筒裤,脚下是一双中米色四公分跟儿小皮鞋,肩上挎一个微呈倒扇形的手提包。一手及腰微卷的长发,是她身上唯一略显野性的地方。纤腰、长腿、高个儿小骨架——至少背影蛮不错。 “哎——给你介绍,这是我们策划部的总监——沈昭豪。”这个声音刚了,那女人便回转身来。 昭豪登时目瞪口呆地望向她——再美的美女,也换不得沈昭豪的这种神情,可是她—— “喂——别愣神儿啊,沈昭豪——”任巧莹逗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这回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那女孩儿也圆睁妙目,不可置信地看着昭豪,但旋尔回过神来道:“你好,我是新来的文案,我叫——”她微拉长了声音,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坏笑道:“我叫蓝姿仪,英文名叫eva——”说罢,又开始八面玲珑地招呼起其它同事来了。没错儿,她就是那天沈昭豪在酒吧里偶遇的女人。 一天功夫儿,昭豪都有些心神不宁地工作着。心里的滋味,说不出;但凡一个人遇到复杂交织的心绪,那感觉,总也是蚂蚁噬咬般地怪异;说不清,道不明。倒不是有什么动心不动心地;到了昭豪这个年龄,在经历了那么的事情后,这么轻易就对一个女人动心,未免太孩子气一些。到了如此阅历,所谓什么一见钟情,都只是传说中的笑话了。只不过,是一种——难言的——或说知己之感?在这都市中,能有这样一份清淡的感觉,已然感激涕零了。 冷眼看她第一天上班,轻巧圆滑的为人处世、渐次地熟悉工作环境、小心谨慎的做自己的份内工作。紧而不慌的游走于各种人、事之间。好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所幸,今天不用加什么班儿。昭豪吐出口气,将头向后一仰,片刻后,站起身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便用眼睛搜寻着那女孩儿的身影。 一路不经意似地跟在她身后,一齐走出这幢大楼,看她和一帮同事谈笑、微笑着道别,才追过来,走到她身畔道:“嗨。” “嗨——”那女孩儿依然满面自如的笑容道:“真是很巧,没想到你也是这间公司的。” 昭豪一笑道,调侃道,“可以说这叫‘缘’吗?” “嗯——”那女孩儿假装思索道:“也或许是‘孽’呢。” 说罢,两人撑不住的相视而笑了。 “嗯——你着急回家吗?”昭豪犹豫地问。 “不会第一天我上班,你就有什么大事儿要交待我吧?”那女孩儿笑着逗他,然后想了想道,“还好吧。” “那请你吃晚饭,可以吗?” “那吃晚饭是想和我讨论工作上的事情,还是为了拉拢同事关系呢?”她歪着头问道。 “算是为咱们的‘孽缘’庆祝吧。”昭豪一笑,随即道,“开玩笑的。咱们是有缘人了。对了,你叫蓝——” “蓝姿仪——总算被你知道了,得意吧?老天都帮你啊。”姿仪调皮地说。 “是啊,我运气一向都很好的。和我做朋友,你运气也会好起来了。” “这么快就为自己宣传了?” 昭豪一笑,打开车门,等姿仪钻进自己的车里,才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发动引擎,道:“喜欢吃什么菜?” “客随主便喽。你请客,只好带我吃什么就吃什么了。”姿仪滑油地说。 “法国菜,好吗?”“没问题。” 空气中静静流动的,是维瓦尔蒂的《四季小提琴协奏曲——春》;窗外暗沉沉的暮色静然渗了进来;一方小桌子边,两人相视而坐;姿仪淡淡打量了一下墙上带点儿夸张线条的装饰画,道,“这里环境不错啊。” “嗯,还好吧。第一次请你吃饭嘛。放心,下次只请你吃快餐。”昭豪笑着说。 “那下次我来请好了,再下次你再请客。”姿仪睁圆了双眼,笑道。 “好,没问题,贵的就我来请客——说实话,真是想不到这么巧,又遇上了你。” “其实也不能算太巧。那天,我到你们公司去面试,完事儿后和朋友吃完饭,后来她有事儿就走了。我就一直在那个酒吧里呆着,那间酒吧离公司不远嘛。” “这倒是。不过,也算是万分之一的机遇了。”昭豪边品尝着美味的鹅肝,边说。 “没想到第二天公司就给我回复了,说我可以周一到公司上班。” “那是你够有实力。”昭豪笑着恭维她。 “谢了。”姿仪一笑道,“反正做这行儿不容易的,女人就更累了。” “嗯,做这行很累的,尤其是你们做创意和文案的,没白天黑夜的忙。” “是啊,所以老得很快的。用眼霜都特别费呢。”姿仪摇头,一脸无奈。 “你的名字不错啊,蓝姿仪。”昭豪微斜着头,念道。 “那再次谢谢你,替我父母谢的。你不要老恭维我,我吃了你的,又听了这么多好话,会醉的。”姿仪一扬眉毛,弯着嘴道。 “那下次你请我吃大餐吧。”昭豪开玩笑道。 “你可不可以不这么功利啊?”姿仪莞尔一笑,逗他说。 “那好吧,你这么秀色可餐,就当是恭维美女了。” “天哪——再和你说下去,我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夸过。”姿仪做出夸张的表情。 “那要是我再夸夸你,是不是连你银行帐户的密码都肯告诉我啊?” “这个不太可能。我可是最现实的女人,气节可失,钱不可丢。”姿仪笑着说。 “嗯,在我看来,现实的女人比不现实的女人可爱——至少比较的——看事情会比较通透。” 姿仪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其实差不多女人都会比较爱幻想一些。只不过,生活在现在这个社会,又在大都市里面,不现实一点儿是不行的。” “对了,我那天喝醉了,都不能送你回去,真是不好意思。” 姿仪的眼睛微转了转,道:“其实你醉成那个样子,我应该送你。好像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 “咱们素不相识的,你没有道理送我。但作为男的,我总应该送一送你的。” “那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吧。”姿仪向后一靠,拿起餐巾,拭了拭嘴,笑着说。 第五章 虚荣的爱 光洁齐整的橡木地板一铺到底;红白格子桌布端庄轻柔地盖在餐桌上;光可鉴人的玻璃窗外,阳光眯着眼睛,全一副娇慵、贵气的模样。 朱雅琪深透出一口气心道,这才叫生活,这才叫享受呢。近段时间来,她跟着薜雪各处交际、玩乐,真是彻底把这前二十六年没享受过的,全给补偿了一遍。有事儿没事儿的,雅琪都愿意往外跑,开车兜风啊、到高级餐厅享受金钱买来的优雅啊、到酒吧欣赏夜都市的性感啊、去网球馆半运动半休闲啊……她这才了解了生活的涵义与真谛。以前的自己,那可真叫白活了!现在看着什么,都觉得特别地美好、温情,她几乎要歌颂这世界,和都市生活的迷彩旋律了。以前为了那个家,为了那点儿不值一提的贷款,自己简直活得没个人样儿!现在,雅琪每天回到那个家,看着和自己并不相衬的一切,备觉气闷。 “哎——董业辉——?”薜雪朝一个男人喊道。 雅琪一回头,只见一个高个头儿三十出头着一身西装的男人朝她们一笑,道:“真巧,薜雪,休息日没有在家陪老公?” “你不也一样,没有在家陪老婆?” “到这儿来和一个朋友谈点事儿。”董业辉边说边坐了下来,等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那我们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没关系的,我朋友还没来呢。” “噢——这是我大学的同学——朱雅琪,雅琪,他叫董业辉。” “你好。”董业辉朝雅琪得体、客套的一点头,目光在雅琪的脸庞上微转一圈,顿时,便能让人感受到一阵成熟男人特有的磁力和沉稳。雅琪定晴看这男人,淡月青色衬衫,米灰色带复古意味的西装,长眉阔嘴,一张凝而智的双眸,缓绵地散着光芒,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掏出一张名片,直递到雅琪面前来道,“这是我的名片。” 雅琪伸手一接,见上面的头衔是某公司的总经理,也还了一礼,递过去自己的名片。 “你在房地产咨询公司做事情?”业辉边看着名片,边随意地问。 “是的——你要是想买房子,别忘了找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雅琪微微一笑道。 “没有问题啊——说真的,我最近还真想咨询一下儿买房子的事情呢。” “噢——那你们认识得可太是时候了。”薜雪莞尔一笑,冲着业辉道:“毕竟有熟人好办事儿嘛,而且,人家还是半个行家呢。” “这是一定的,”业辉极圆熟地一笑,透出随意而儒雅又不失沉稳的表情,“朱小姐,那到时候要麻烦你了。”“哪里的话,你也算是照顾我们的生意,也算是间接的帮我。”雅琪说着场面话。 “那好——我就先不耽误你们了,我朋友也差不多要来了。”业辉淡淡一笑,极客气地起身、道别;甚至连转身的气息,都带着一股子淡微地雪茄、男人香水的味道,颇有风度。 “如果你再早几年认识他,就看见他的风光了。听我老公说啊,他那时候,可是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过,最后还是结了婚了。听说他太太长得还不错,可是男人啊,你知道的,再美的女人,过不了多久,也看得跟白水一样了。” 雅琪耳朵里入着薜雪的话,眼神儿,却一股烟似地随着董业辉远去的步调向前铺开着。其实,自己做房产这一行,天天接触的,就是人;其中优秀的,也竞自不少;什么大公司的老板、首代的也并不是凤毛麟角。但人与人,就硬是有那么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差异;而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微妙得无可言喻。这董业辉的举手投足,都似某种迷人心魄的风景,诱得人心不解恨的痒。 “听说?——那你见过她老婆了么?”雅琪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传说中的事儿,哪靠谱儿呀。” “我倒是没见过,”薜雪道:“不过,见过她的都这么说。” “人与人的审美观,相差很大的!”雅琪嘴硬道,就是不愿接受他老婆是个美人的事实。 “这倒是。”薜雪毫不在意地说。 到了晚上,很有些沮丧地回到家中,暗恹恹地坐好了晚餐,雅琪看着于涛狼吞虎咽的样儿,便又有几分恼怒了,叫道:“你说你吃饭能不能注意点呀?” “这怎么了?”于涛讶异地看着她,道:“吃饭还要怎么着啊?” 我真是和你说也说不通!——雅琪气哼哼地想着,安静了片刻后,又闷闷地道:“哪天我陪你出去买几件像样儿的衣服吧。” “我的衣服不挺好的吗?”于涛再度惊奇地看着自个儿的老婆。 “都好什么好啊!——哎哟天哪算啦算啦——反正你怎么也都就是那样儿了。”她顿着脚道。 “好好儿地又发什么脾气啊?莫明其妙!” 哈,原来,这莫明其妙的,倒是我啦!——雅琪忿忿不平地想着,干脆扭转过头儿去,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眼神儿透露出一种逐渐升腾的不满与怨毒。 第六章 带爱情回家 初秋的北京,天空愈发高远了起来;“秋老虎”的天气,更灼得人的皮肤没来由地黑了一层。 偌大的会议室内,一方长桌冷然而卧,若干黑色皮制座椅上,齐满满地坐着一圈儿人。或支下巴,或挺身子,或略有困意,或精神抖擞的;不过,眼神儿身姿都冲向同一个方向。 “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一方面是总结上个月我们部门的成绩,另一方面,也是说一下儿下阶段的工作任务……”众人注目中,沈昭豪缓而有力地开口。整个儿会议都在半是严肃、半有说笑的氛围中度过。 “好了——我对大家说的就是这些了。嗯——其他人可以回去继续工作了。吴哲、志鸿、姿仪——你们留一下,我有些其它的事情同你们说。” 待得余的人缓缓退席后,昭豪则笑着对这几个人说:“明天晚上,你们负责的客户要举行一个活动,你们都要参加。” “噢——天哪——明天是周六哎。”能言善道的志鸿第一个叫了出来。 “在哪儿啊?”吴哲正色问道。 说了具体的方位以后,昭豪则扯嘴笑道:“别一副郁闷的表情。我和你们一样——我也得去。” “沈总——”姿仪拉长了声音,叫道:“又参加这种活动!——我要申请置装费!每次参加这种活动都要费心思找衣服。” 昭豪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转,笑道:“这个找我说也没有用。和你们同病相怜——我也不过是个执行者,不是财神哪。” 厂商的活动设在一家酒吧内。整体装璜倒无甚新意,流动在空间中的音乐乏善可陈;只几个半红不紫的明星面孔吸引了些目光——但,不包括沈昭豪一众人等。 看他们还不如看自己人有意思呢!——昭豪百无聊赖地想着,倦意颇浓的脸儿一转,就挪到了姿仪身上——只见她今日穿了件柔紫色的仿麂皮上装,斜肩的设计——右肩头是朵大若巴掌的花朵造型,左肩头则空无一物,只是滑溜圆润的肩膀露着,腿上一条镶着珠花儿的深蓝色长裤;脸上的妆容颇为浓艳耀目——眼皮上泛着银光,长而俏的假睫毛不停扇动着,唇彩泛在嘴唇之上,盈亮无双。 “穿这么少,也不冷。”昭豪看着她,笑道。 姿仪此刻正无所事事地吸吐着一支烟,眉眼儿颇有风致的模样儿,见昭豪这么说,便油油笑道:“趁年轻,就穿几年吧,再过几年,想这么穿也没机会了。” “再过五年你也不到三十啊!”昭豪喝了口酒,抿嘴儿笑道。 “三十?——天——女人到了三十,是什么滋味儿啊?”姿仪很是轻佻地笑道,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 一听这话,昭豪有几分惘惘地怔,想道——三十——她——她今年怕要三十出头儿了吧?——不知道这几年她过得怎么样?还好么?——算了!不想她了!——不能老这样儿…… “啊?——什么?”正自思索着呢,冷不防身边的志鸿晃着他的胳臂。 “沈总,咱提前辙了吧!——我快闷死了!”志鸿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儿。 看他神色竟如此之落魄,另外几个人撑不住地笑了出来。 “这么多美女,你怎么会闷啊?”姿仪斜签着身子,抽着烟笑道。 “哎哟天哪——”志鸿匍匐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吧!——这些还美女啊还?——我不如回公司去看呢我!” “好啦——”昭豪拉长了声音,道:“既如此,咱们就回去吧——反正其实也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另外几个人毫不犹豫地起身撤退。 “这么晚跑出来,参加这么个活动,可真郁闷!”志鸿抱怨道。 “不要抱怨啦——这样儿吧——我请你们再喝点儿东西。”昭豪双手插兜儿,笑道。 换了另一家pub,几个人很享受于“沈总”免费“提供”的饮料及小食,边吃着,嘴还不肯老实;姿仪头一个挑眉笑道:“我看我还是少吃点儿吧——回头沈总再从我薪水里扣。” “喂——你觉着我像这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了——吃着我的,好歹也嘴下留情点儿吧。”昭豪吐着烟雾,悠然道。 “成——沈总——你真是天底下最慷慨、最大方的上司了。”姿仪蜜言甘语道。 “也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昭豪立刻道。 再喝了一会儿,几个人已经有些半醉到一团了;志鸿同姿仪都大喇喇地赌起酒来了。 “喂——虽然酒是‘免费’的,是我请客,但也不能这样儿吧!”昭豪立目冲这二人道。 “别担心!”志鸿很是豪爽地说:“没听我们俩说啊——这些酒不算在内。我们俩对着喝——谁输了谁掏这些酒钱!” “谁输了谁掏?!”昭豪头脑清醒地不受盅惑,叫道:“输的那个肯定是喝趴下了,赢的那个自然是不肯掏钱,最后还不是我结帐!” 但争奈,另外两个人已经进入白热化的拼酒状态了,对周遭的话,是半句都听不进耳去了。 沈昭豪先生不愧是领导级人物,到底深具高瞻远瞩、远见卓识——这一晚最后的结尾,与他想的一样!——虽然是姿仪取得了最终而全面的胜利,但志鸿早就醉到不省人事了,姿仪也是迷糊到了近九成儿的状态;而且,昭豪不仅狠心咬牙跺脚地结了帐,还得负责护送蓝姿仪小姐回家。 “吴哲——志鸿可就交给你了啊。”昭豪扶着半瘫的姿仪,无奈地叮嘱道。 “噢——你放心吧,没问题的,你也慢点儿开车。” 将姿仪小心地扶进车内,安安心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带,自己再坐进车里,侧过头儿来,昭豪才第一次有机会细腻而着实地省视着她——没想到,这偶遇的小女孩儿,竟和自己成了同事。——缘?孽?——可能,这两者之间,也仅止一线之隔吧?虽说,两个邂逅的人才成为同事后,从莫名的迷醉的初识,到顺理成章的理性的工作关系,难免令人略感尴尬,但好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能调配好其中微妙的种种种种。——平时office里的礼貌与理智,也让他似乎都忘了两人的相识方式了…… 思忖了好一会子,他才蓦地对着夜北京的路发着呆——天——她的家在哪儿?—— “喂——姿仪——醒醒——姿仪——蓝姿仪——”几分钟的努力失效后,昭豪废然地靠在了车背儿上,叹出口气来——这会子功夫,她早就睡得可香了。——明明酒量也不如何,却偏偏和人家拼酒! 没奈何间,他也只得摇着头发动车子,一溜烟儿地驶了出去。 天空,窎远而清爽;室内,昏暗而沉郁。宿醉,其实,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人,总免不了受暂时痛快的诱惑,一点点、一步步,往那个难以回头的方向走过去。欲裂的,不仅是脑袋,似还有神经。姿仪揉着自己的头,极小心的睁开眯缝的双眼,半亮的光线,都是不禁地一刺。环望四周,大双人床、吊灯、深棕色高档家具……这是哪儿? 缓缓起身,她倒也不惊慌,只不过,实在不知,这是哪儿?看自己身上,竟还是齐整的衣服,一夜睡过来,只是绉皱了不少。轻巧地踩着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向屋外走,还未出门儿,一阵奶香,就扑面而来了。一拉门儿,屋外面敞朗的大厅里,一张长方形餐桌上,零星地摆着牛奶、小蛋糕、鸡蛋。昭豪面无表情地边喝着牛奶边道:“你醒了?” 姿仪往门边儿一靠,朦胧着一双眼睛道:“我怎么在你家?” “你问我?——全都怨我命苦啊。”昭豪吃着一只鸡蛋,道。 “噢——”姿仪扶着脑袋,牵着一个嘴角儿,笑道:“我昨天——醉倒了是不是?” “还以为你多大的酒量哪——和人家拼酒玩儿,结果自个儿也醉过去了。”昭豪若个大哥哥般地看着她,笑道。 姿仪一听这话,也自便笑开了;不过,宿醉的酒意似还在作祟,她赶忙又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头还疼着呢吧?去洗洗脸吧。洗手间在那儿——”昭豪边说着,边收拾了自己的咖啡杯子。 姿仪呆坐了几分钟,让那股头疼劲儿缓过去,便一回身子,拿了自己的手提包,扶着头进了洗手间。半个多小时以后,焕然一新的姿仪亮着眼睛从卫生间出来;不过同一身衣服、同一张面孔,女人,即刻的清醒与盥洗梳妆,竟有重塑之能。流利从容地饮着牛奶、点心,不过转眼间的功夫,昭豪竟见了另一个姿仪——那个真的令他动心的女人——但,又猛地一晃头,理性的一面儿又重新抬了头儿。 秋日的阳光,懒散地在午后才耀出一片光芒。落地窗外的小阳台上,男人和女人,对坐在白色镂空椅子上面,惬意而歇。 “你家这里环境不错啊。”姿仪优雅端坐,清丽不失理智,是昭豪最爱看的她。 “反正是个窝。”昭豪懒懒地说。 姿仪回过眼来睇着他,笑着说:“三十岁单身男人,有车有房,应该是很开心的。” 昭豪淡然一笑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非得开心。” “那你也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开不开心呢?”姿仪坏笑着说。听她和自己玩文学游戏,男人便不在意地一笑,望向空阔的小区花园。 “其实你这个年龄的男人是最不该碰的了。”姿仪笑着说。 昭豪静静望着她,不解道:“怎么讲?” 姿仪一笑说:“男人在二十出头儿的时候儿,正是恋爱的时候儿,是有激情的时候儿。这阶段的男人,很肯付出真情——不过,说实话,能长多久就难说了——但至少,还是真情。如果在这个阶段受了情伤,很有可能对感情看淡了,或者慢慢麻木了。等一过了四十,经历得多了,慢慢又开始想再抓住一份感情了。但男人在三十左右,正是最迷惘的时候。这个时候儿,也许是最不肯付出真情和疲惫的时候。女人最不该招惹你们这种男人。” 昭豪斜睨着她道,“小丫头,跟哪儿听来这么多东西的啊?” 她一笑道,“就不许我自个儿想出来的呀?看多了,想多了,好多东西自个儿就钻出来了。” 他笑着摇头道,“才多大啊你,别整天想这么多。女人想得太多,不好的,而且你还这么年轻。——一个年龄段应该有一个年龄段该想得和该做的事儿,你看看那些神童,几乎都没有快乐的童年。” 她仰着头看星空,滞宁地说,“年轻?——不年轻啰。女人的年龄和男人的年龄是没有可比性的。尤其是东方女人。” 昭豪很深切地看进她内心去,正着脸说:“别想太多了。好好儿工作、生活,比什么不好?你一个人,老抽烟、和人拼酒的作什么?” 听了他的劝解的话,姿仪脸上挂着一个轻凌的笑容,眼神飘忽莫定——与夜晚的毫无顾忌截然不同。 昭豪竟带点渴切痛惜的表情看着她;白天的姿仪,清灵透明,而即便那个夜晚放纵的她,依然带几分清莲般地楚楚之姿。两人默然间,都明白,有时候,言语,无力而苍白;甚或于敞开心胸的畅谈,都有内心深处或多或少无从挖掘的茫然。不若迎着微风,在这么个周日的午后,手边一杯饮料,对面一个投缘的异性,即便无关风月的闲聊一下午,对都市中迷醉的男女而言,已然极奢侈了。 一看时针都指向六点,窗外的暮色已至,姿仪道:“也打扰你一天了,这么着吧,我给你做顿晚饭。” “你会做饭?”昭豪瞪着眼睛说。 “当然了——还做得很好吃呢。” “我要求不高——能吃就行——还有,别让我厨房着火就行。”昭豪逗他。 “噢——你小看我啊?今儿就露一手儿给你看。”姿仪抿嘴笑着。话音刚了,就站起身来,颇专业地收拾昭豪冰箱里还颇丰富的蔬菜。 昭豪偷眼观瞧,见姿仪在厨房里竟有如鱼得水之姿,洗菜、切菜、炒菜、煲汤……做得有模有样儿的——但愿不是个花架子吧?昭豪狐疑地暗想——现代女子,尤其是写字间女性,更尤是姿仪这样儿的女孩儿,横看竖瞧,都不大像是会做饭的持家女子。待得四菜一汤上了桌,香气扑鼻、鲜美诱人;竟然色色精致、样样可人——京酱肉丝、冬瓜炒虾仁、莴笋炒鸡蛋、黄瓜豌豆鸡蛋汤……昭豪圆着眼睛尝了一口,高挑着眉毛道,“想不到——真想不到——” “怎么样?这下儿不敢小瞧我了吧?”姿仪弯着嘴得意地说。 此刻的昭豪连话都顾不得说,一个劲儿地嘴里猛塞。姿仪笑着说:“我看你冰箱里真是没什么吃的,估计你一个单身男人啊,日子也过得不怎么样。多给你做几个菜,当谢谢你招待了我一天。” 一席毕,收拾妥当,姿仪便即告辞;昭豪当然义不容辞地送淑女回家。 刚一出门,到了电梯口,昭豪一抬头,见苏老先生和苏老太太在电梯门口并肩而立,忙点了个头,恭敬地说道:“哎——您好——出去散步?”“是啊,刚吃完饭,出去走走。”苏老先生点头和蔼笑道。 姿仪不知就理,但也跟着点头微笑,淡淡地打量着这对老夫妇。两个人都六七十岁的模样,半白的发鬓隐着微染过的痕迹;举手投足气度颇为不凡,些许发福的身材,相伴而立。皱纹、苍老,却无可改变默契、温情在他们之间流动。 “我们这一层有四户儿人家,”下了电梯,昭豪对姿仪说,“有一对儿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夫妇,还有一个三口之家,这对老夫妇,然后就是我单身了。” “怪不得你觉得不开心,天天看人家一对儿一对儿的,你心里平衡不了。”姿仪笑着逗他。 昭豪深思地看着那对老夫妇远去的身影道,“他们差不多每天清晨、傍晚,都会出来散步。” 姿仪认真地看了眼他的表情,收起一脸的笑容,深思地望着那对儿老夫妇蹒跚苍老的背影轻道,“那真的很幸福了。” 是的,我们总在羡慕别人;别人手中的宝,总也是特别的好;太过多的选择与过往,让今天的路,变得特别的让人迷惑。关于生活的真谛,其实也许,就在你身边,你真的抓不到么?只是你未曾看见而已。 第七章 欲望情挑 餐厅里的光线很好;雪白桌布铺得四平八稳;法式落地台灯极优雅地挺着身子;光洁的地面擦得可以充镜子用;四面墙上挂着的装饰画得体而从容……是,一切都很好,雅琪垂着头,用三个手指轻捏住勺子轻搅着咖啡——一切都好,她醉心地想;眼睛斜睨着一支细细的银花瓶里那朵怒放的玫瑰,像是一种诱惑,在向她轻巧阿谀地吐着舌头。 “最近真是麻烦你好几次了。”对面的男人微眯着一双眼睛,勾起一个笑道。 “这是我的工作嘛。不知道,董先生对我们公司的房子满意吗?” “叫我业辉就行了。”董业辉双手支起下巴,眼睛似有意也无心地轻瞟着雅琪。 “好——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雅琪腼腆一笑,不知怎么地,在他面前,她好似又回归了二八年华的青涩模样,“您觉得这房子——” “噢——主要我是要帮一个朋友看看,他现在出差了,不在北京,托我先帮他看一看,我想——总不好胡乱替人家作主。却麻烦了你这么多次。” “说了不要客气嘛。那他——大约的预算是多少呢?打算买什么档次的房子?” “嗯——三环以内吧——他还是想买市内的公寓。你们公司代理的项目也不少,我都说给他听。具体的事情,等他回来以后,我再详细同他说一说。那时,我一定要让他请你吃一顿大餐,这次真是让你费了不少心。”业辉得体地说。 “这也算是我的工作嘛——你才是真为朋友奔走,他应该好好谢你才对。” “多年的好朋友了,不得不帮他的忙。其实——”业辉低头圆滑一笑道,“帮不帮他,倒是次要,认识了你,才是个不小的收获。” 雅琪的神志登时晕了一晕,低头啜了口咖啡,才道,“哪里的话,只要以后有再有什么生意,你不要忘了我才好。” “那是自然。”业辉的眼睛在她脸上盘旋粘腻了半晌,才不慌不忙地看了眼手表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个约,雅琪,改天我再请你喝东西。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下次该我请。”雅琪忙不迭地说。 “给我一个和你熟悉的机会和借口,不行吗?”业辉的脸,突兀贴近了雅琪,用眼神传递着某种令雅琪心跳不已的讯号。 她故作羞涩地一低头,尔后悄然起身,挨着业辉伟岸的身体,缓步出了西餐厅。刚推门迈出来,深秋冷猛的凉风就直着身子冲了过来,顿时激得雅琪哆嗦了一下儿。 业辉守在身边儿,早就褪下了长外套,悉心替雅睛裹上说道,“都秋天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先披上吧,这儿离停车场不近呢。” 雅琪抬眼便见他满脸温柔关切的表情,耳朵里塞满了他的甘言媚语,一颗心瞬间就热了起来——就是和于涛热恋时,他都未如此细心体贴,更甭说结婚几年以后了。一路上,坐在业辉的副驾上,不由得百感交集,心里也不知是甜是苦;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啊,可是,她暗中低头看着这座位,这该是另一个女人名正言顺的座位,而属于自己的,是于涛车上的—— 不舍的看着业辉的车一溜烟儿的离去,莫名的委屈感、辛酸、惆怅、甜蜜……就都一古脑的混在了一块儿,袭上心来。怎么自己早几年,就没碰上他呢?怎么这世界,老这么爱捉弄人呢? 无精打采地上了电梯,心思,却还在董业辉的车上。雅琪扁扁嘴,心里蓦地很想知道那个女人的模样——她凭的什么能嫁与业辉?她比自己强很多吗?——哼,在人前,业辉压根儿提都不肯提她,想来,她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的老婆吧? 才不过一寻思间,家门就近在咫尺了;雅琪拼了命地揿着门铃,半天儿,门儿才开了,于涛一身儿半旧半污的衣服,在里面迷糊着双眼道,“这么晚才回来,我都要睡了。” 睡睡睡,就知道吃、睡,这还叫活人吗?人生就是这样的吗?我就不信,男人都这么没情趣?业辉就不——和他才见过几次面,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是认识这么多年,也未在于涛身上寻到半点儿的。举步进了屋子,就是一股带着油味儿的空气。 “你又没刷碗啊?”雅琪生气地说。 “我看今儿太晚了,就想着明儿早晨再刷吧。”于涛懒懒地说。 “到了明儿早晨,你又会说,早晨起来太晚了,晚上再刷吧。再等到第二天,堆得山高,满屋子油味儿,你再等我收拾。”雅琪往沙发上一摔手包,冲于涛喊着。 “不就这么点儿小事儿嘛,你瞧你,又发脾气。” 是,小事小事,每次都说这也是小事儿,那也不重要;家里外面,到底哪样不用自己操心。要是嫁个像董业辉那么有本事能挣钱的男人,她便也可以整天用心于家事,不问世事了。可她现在呢?拼命似地为这个家——挣钱为了装修、还贷款、维持家用;忙了一天回到家,一屋子的家务,还是她的事儿!雅琪倒在沙发里面,麻木地想,这……这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是真的,不想让这样儿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了。 一种类似发狠的目光,从她眼中,直泄而出;只不过,不为人知而已,包括她自己。 第八章 空心男女 对坐在幽静清美的餐厅的二楼,侧目一望,楼下的情景,豁然可见。姿仪环视四周,墙壁上,悬着不怎么艺术的现代画,以充高雅之情。淡然一笑,她叉了口手边的水果鲜奶蛋糕,入口即化;再瞥了眼对面的男人,开口道:“你那么有空,来应酬我?是约不到美女吗?” 昭豪轻然一笑道:“同情一下没人约的女人,行不行啊?” “哈——不用你陪我我不知道有多美——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男人可以选择呢。”姿仪一脸笑容。 “那就当你来同情我行不行?”昭豪无奈地说。 “这还像句话——”姿仪啜了口果汁,说,“喂——上次你给我介绍的那个男人——好像不太合适我。而且——还带个拖油瓶呢。”姿仪抬眼看着他。 昭豪一耸肩,道,“给你介绍个比你大两岁的,你嫌人家小,幼稚。好——再给你介绍个四十出头儿的,够成熟吧——你又嫌人家老。” 姿仪含了满口的甜品,捂着嘴笑道:“其实——他的年龄我还算可以接受啦。但是,他还带个小孩儿啊。再说了,第一次见面,聊了没多久,他就问我懂不懂什么叫作三从四德,不行——我当时可真的是倾尽我的教养来维持我的淑女风度的。” 昭豪笑笑地勾住她的眼睛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小姐,你在挑人家,人家也在挑你啊。” “算我条件不够好,行不行——你让那个小男孩儿别再来缠着我了,他真的很烦。不过是大家见个面,认识个朋友,他用不用那么死心眼儿啊。”姿仪摇着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人家比你要大两岁呢。” “可是我和他聊天,感觉他真的很幼稚——绝对的小男生。” 昭豪点起一支烟,带半玩味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女人。在一间公司,相处也已有好几个月了,姿仪,却依然是个谜。她有她的成熟与幼稚——若她是一个真正成熟的女人,就不会经常宿醉于酒吧,玩着都市里老套的游戏——这游戏,于她而言,是带有些许痛苦成分的,他看得出来;可她若是个幼稚的女人,又不会有她独特的思想方式与见解。这几个月来,姿仪每日在工作中流利的生活、谈笑,一副八面见光的玲珑模样;但昭豪的心,却陷落在他们刚刚认识的那天晚上——他愿意再听姿仪说着她想说的话——那些也许别人不乐于倾听与交流的想法。 “我可能有机会去国外读书了。”姿仪冷不丁说了一句,惊醒了思绪着的昭豪。“去国外读书?” “是啊,这两年我一直在学英语,想去外国留学。现在语言方面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就是在申请学校呢。” “去哪个国家?” “加拿大。”姿仪盯着桌子上的格子桌布,道,“如果可以的话,就可以去国外继续学习了。” 一听这话,昭豪沉着脸喝了口啤酒,却旋尔露出一个笑容来,冲她一举杯子道:“那我先祝你成功。——不过,好可惜公司又要少一个优秀分子了。” “不要时时这么都‘为公司着想吧’?”姿仪轻巧地白了他一眼,接着身子向后一靠道:“对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再给我介绍男友了,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你会不会太挑了——诶——你看我怎么样?”昭豪一脸坏笑道。 姿仪的眉毛挑得老高,嘴一撇,斜眼看他道:“就你?下辈子再排队预约吧。这辈子啊,你连排队的机会都没了。很晚了——送我回家吧,老男人。” 昭豪随着她一齐站起来,笑着逗她道:“我可是风华正茂,你好好考虑一下儿啊——小丫头。” 姿仪做了一个欲呕的动作,身子一拧,曼妙的身体就向外溜出去了。 小丫头?昭豪想着自己那天给姿仪的这个称呼,也很觉好笑——这个女人,用一个词汇,是无法全面概括她的。那么,自己这段时间,频频约会姿仪,是不是不乐意看到她沉溺于并不适合她的都会游戏当中呢?因为,他明白,这种游戏的结局,不过是后悔与失落累积起来了,他,已经够了和厌了。而他又为什么要去管她的闲事?是的——昭豪轻点头,他不否认,他为姿仪动心——为那个透明、清朗、与他海阔天空的聊天的姿仪动心。尤其,这几个月来,那个过去的“她”的身影——也许早该过去的那个“她”——他的过去,竟烟雾散尽般地飘远了、不再打扰他的心了。 窗外,浓黯黯的夜色笼罩着城市;却掩不住璀璨妖艳的灯火的燃烧;——令人沉沦的夜——昭豪淡淡地想。而周末,不应该是他这种男人独居家中的情形;可是,他已经渐趋麻木了,甚至找不到游戏的理由和乐趣了。只不过,这么隔着窗望着外面——近隆冬时节了——夜生活的人们,稍减,却无可改变更多人卖命的投入这旋涡的中心,盲无目的的欢乐、放纵着。手边一杯红酒,荡啊荡的,却让昭豪想起了姿仪在酒吧中买醉偷欢的模样——怎么也挥不去—— “喂——你哪里?”尽管犹豫着,他还是播通了她的电话。 “我?”电话另一边,她的声音听来迷醉而带着近乎疯狂的放纵,“我在——我在外面啊……你有什么事儿?” “你又在外面儿玩?”他的声音带了点不高兴。 “是啊——你有事儿吗?是公事还是私事?” “噢——没什么——只不过——算了,你玩得开心。” “好啊——有事儿再联系我吧。”她挂断了电话。 他也放下了手机,幽幽地吐起了烟圈儿;片刻后,心不在焉地套上件外衣,悄悄溜出了家门儿。 自己这是做什么?昭豪哭笑不得地坐在车里面——找了五六个酒吧了,只为寻姿仪的去处?有这个必要吗?太孩子气了吧?——但,他还是停好了车,深吁出一口气来,举步迈入他太过熟知却已无感的环境。带着不经心的目光环视着整个儿陷入暧昧沦落氛围的酒吧,昭豪得半眯着眼在每个女人身上搜寻着;终于,眼光凝到了一张桌子前面,姿仪早已瘫着身子斜倚在椅子上,和对面的一个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正说笑得火热。 正犹豫着要走过去打招呼,还是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却已见姿仪挎着那男人的胳臂趔趄着起来,两个人结完帐,满面笑微微地要外走去。昭豪三步两步地疾步过去,拉住姿仪的一只胳臂,轻声道:“姿仪——” 蓝姿仪乜斜着一对醉眼诧异地望向他,说,“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昭豪定静地看着姿仪身边的男人,微觉尴尬,但仍很礼貌地说:“对不起,我找我朋友有点儿事儿。” 那男人眼中虽隐含不耐,却也还算绅士地把姿仪醉而沉重的身体交到昭豪怀里,淡然一笑,表情冷漠中搀着客套的,道:“嗯——那……既然你们认识,就不打扰了,”然后转向姿仪,“再见。” 姿仪半靠在昭豪怀里,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啊——以后吧——我常来这里。”姿仪的话音刚落,昭豪就半扶着她走出了酒吧;而姿仪脸上的笑容,也只遗到了酒吧门口儿;一出了酒吧,她立刻烦躁地说:“喂——你有什么事儿啊?是公司里有事儿吗?” 昭豪把她塞到车里,然后发动车子,面无表情地说:“我送你回家。” 姿仪的头,还在兀自晕着;皱着眉,思索着这几个字,“回家?回什么家?喂——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儿啊?” “我送你回家。” “你有病啊?!”姿仪爆发地大喊,即刻觉得酒醒了一小半儿,“沈昭豪,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立刻送我回去!” 昭豪面不改色,冷冰冰地道:“你不应该总来一些不适合你的地方。” “你是谁啊?我的事要你来管?”姿仪怒气甚胜地瞪着他说,“我有我选择做什么的自由!要不——”姿仪转而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带我去你家。总之我现在这样儿我不能回家,我从没有在我父母面前有醉酒的样子。” 昭豪一听,心道,也罢了——我正有话要和她说呢。再说,她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回不了家——站都不大站得稳。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叹了一口气,转动方向盘,拐了个弯,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儿?”见姿仪一卧进沙发,昭豪就冷静地开口。 姿仪轻蔑一笑道:“奇怪了,我什么样儿,关你什么事儿?” 昭豪深深地看着她说:“你这样儿的日子,我明白。我告诉你,你这样儿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有一天,终于还得回到现实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姿仪皱着眉,努力撑起身子,坐得直了些,伸出两只手来揉着太阳穴道:“你就不必往下说了——你说的,我都会说——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这样儿整天放纵地过夜生活,不是总有一天,还是要洗尽铅华过朴素的日子吗?但是我告诉你——”姿仪圆滑地一笑道:“最初我过这样的生活,也许有负气的成分。但是现在,我是真的从这种生活里找到快乐了——我当然知道,快乐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虚幻、最幼稚的一种。但又怎么样呢?”她放下双手,定睛瞧着他,露出一个带着醉意的笑容来,“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有意思,我觉得开心。也许有一天,我会忽然厌倦这样的生活,但不是现在。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怎么样选择我的生活,与你无关。如果你要做救世主,最好换个对象。” 昭豪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紧盯着姿仪的脸——她醉了么——但她的话和思维,却依然清晰分明。而且,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有的人,选择这种生活,是为着某种盲目的放纵与迷失;而姿仪,完全明白这一切的生活——这生活,是并非浪漫或叛逆,而只是出于——她喜欢。并且她知道,有一天,她终会从这种无聊而毫无意义的生活中摆脱出来——但她却依然沉溺其中。 “我不想看你过这种生活。”昭豪静静地说。 “哈——你不想?你可真有意思——你是你我是我,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做什么事情,有我自己的选择权,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是——我管不到你——哼——”昭豪颓然坐下来,靠着沙发的后背,微蹙着眉头说:“也是,我管这个闲事儿干嘛?你爱疯就疯去,你爱玩儿就玩儿去。反正,毁得是你自个儿。” “毁?”姿仪思味着这个字儿,摇摇头道,“为什么过这种生活,就一定叫‘毁’呢?沈昭豪,我知道,你以前也过过这种日子,你应该明白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我也知道,你现在从这种生活中超脱出来了,你不想再看见我沉溺其中了。但是,你是改变不了我的。” 昭豪轻摇头说:“你不明白,我并不是想改变你。我只想看你真正的快乐。因为,你现在这种所谓的快乐,是虚幻的,这你明白。虚幻的东西,都是幼稚而无聊的,是不能长久的,你又何必让自己陷在这种生活里面呢?” 姿仪望着天花板,轻吐出一口气来,说,“人如果能抛却冲动,而完全地在理智之下活着,是可能性比较小的——况且,我不是那么理智的女人。”说罢,她又展颜而笑了;一下子就让刚才那飘荡在她脸上真实的一面幻去了,转过头来,看着昭豪道:“这是你第二次带我来你家了,我们上一次,可真纯洁,是不是?”说着,她伸出一只手,轻环住昭豪的脖颈道:“其实,你应该是个挺不错的对象。” 昭豪一脸冷漠地说:“女人的身体,我见多了。” 姿仪莞尔一笑道,“你这是……已经悟道了吗?还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吗?——也对啊,天天见面的,很麻烦。”说完这话,便废然放开了他,自顾自很随意地坐到了沙发上,望向空落落的窗外。他缓慢地移了过来,只是抚着她的头,无比温柔的,又——带了点无可奈何。 可她仿佛万分厌恶他这种充满温情与柏拉图式的、兄长般地爱抚,倏地回转身子,贴近了他,用舌头开始真实的引诱他;用身体朝他压上来;手、唇、身体,都如一条游动的蛇,窜在昭豪的每个毛孔里面。他身体里面的生理感觉,开始复苏了,从一点点,到具有进攻性质地占据了男人的整个儿意识。关诸理智与粉饰,都烟逝无痕了;男人,只单纯地感受着身体的膨胀与欲望地支配;人,总在生理与心理间摆荡与挣扎;到最后,只余下一点冷漠。 清晨,透彻而清亮;昭豪微张开双眼,发现只是自己一个人被抛在这空荡荡的房间——是的,他自己的家,这些家具,在他眼里,早就失却了存在的意义。华丽?精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来欣赏、玩味,还有什么意义?昭豪废然长叹一声,守着一屋子金钱堆积的华贵,跌入了空惘的情绪中去。 第九章 背叛 京都的气温愈发冰了起来,初冬时分,空气都似越来越紧实、冷凝似地;但这些日子来,雅琪的情感却若同盛夏七月流火时的温度一般高涨不断,又像惊涛骇浪中的船帆一样起伏不定。 “真是谢谢你了——帮我选到了不错的房子,还优惠了很多。”驱车载着朱雅琪,董业辉用成熟又有几分迷人的腔调儿说。 “啊——不客气的。”雅琪有些着慌地说。在他面前,平时也算得伶牙俐齿的她,总显得有几分生涩与傻气。“啊——就在前面停吧——我家就在这里面。”雅琪忙道。 停好了车子,雅琪便极力露出一个淑女又文雅的笑容,冲董业辉点了点头,便欲下车。 “雅琪——稍等一下,好么?”董业辉温柔开口,直说得雅琪酥了半边儿骨头。 她羞涩地转过脸儿来,见他从皮包中掏出两张质地精美的票子来,递给了她。 雅琪好奇地接了过来,见是一张音乐会的票子,国家大剧院的,便问道:“给——我的?” “不知肯不肯赏脸?”董业辉油然成熟地笑道,那笑容似乎笃定她一定会去似地。 雅琪很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抑或摆一身令他摸不透的神情,但流露出来的却全是欣喜,她僵硬地笑道:“贿赂我?” “只是表达我的感激。”董业辉自信地笑道。 不出他所料,演出那一日,他从容自主地将车子停在了她家楼下,见打扮妥当的朱雅琪满面装作小贵妇状地走了出来,不禁心生笑意。 演出很精彩也足够吸引人,不过——于雅琪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种与董业辉这种档次的男人出双入对、相伴而行的感觉——尽管有些不敢面对,但潜意识中,她极明晰地知道董业辉对自己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董业辉则整场都装作聚精会神,但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着——他是作伪惯了的人了;悄眼看着身边的小女人,他不禁得心中暗笑不已——和自己老婆相比,这些女人都太嫩、太好哄和太易欺了——对付她们,那真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了。——像今天这种演出,在他看来可根本没什么——但他太过心知肚明了——这点小把戏,哄哄这朱雅琪,那却是绰绰有余了。 “你常来看这些节目么?”坐在奏着钢琴的高级餐厅中,朱雅琪张着双带点惊异的眼睛,看着董业辉,道。 “嗯——看芭蕾舞多一些——我太太比较喜欢这些。”董业辉很是坦然自在地说。 听了这句话,朱雅琪心中就很有些不是滋味了——他太太?——哼,也许比较见过世面的样子吧——但也许是个丑八怪或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也说不定。 “那——你们最近看过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董业辉见惯了此种场面了,丝毫不慌张,实话实说道:“最近没有——她最近在国外。” 原来真是个只顾忙着事业、不晓得疼惜老公的女强人!也许很漂亮,但大概不太体贴她的男人的。——朱雅琪在心中下了论断。 当晚,丝毫不顾及冬日窗外的瑟瑟寒风,朱雅琪又陪同着董业辉到各色饶有情趣的酒吧对坐,眼见着董业辉在她面前展露的成熟与豪阔魅力——那些个她从未在自己老公身上找寻到过却是她真正心仪已久的风度。而那天晚上送她回家时,这两个便很有些眉来眼去及暧昧不宣了。 又未隔了几日,她便又接到了董业辉的一通电话。电话中,他的声调温情而富于一种危险又动人心魄的诱惑力,他邀她一同进餐,地点是在一家酒店的餐厅——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但,朱雅琪再平庸些,也到底是个女人,有着一个女人所特有的敏感与小心眼儿——她分明从中悟到了一种言语之外的东西。当下,不知是一股子什么邪劲儿,推得她没什么犹豫地便对着电话轻道:“好的,到时你来接我吧。” 最单纯的男女原初欲望,会让人忘乎所以的迷醉;弯在业辉的怀里,雅琪觉得,关于现实的一切,都只如虚云幻雾了;成熟而多金的男人,带给她这样的女人,更多的,是物质以外的东西——譬如他的圆熟的微笑、眼角的皱纹、特有的声音、从容的神色、广博的见识……让她晕眩而心动不已。 她的激情,从未被如此狂热地焕发出来;她第一次如此切身地体会到,成熟而有魅力的男人,对女人,是种磁力;他不必多说、多做什么,只须那恰到好处的感官的调动,竟可以让人如入云霄。业辉的衣着,永远能那么得体而有档次;他的一切动作,都是纯出自然的悠然;他这个人本身,就是卓越与迷人的结合。在业辉面前,她感觉自己是一个真正而纯粹的女人,在与一个优秀而成熟的男人调情的女人。 “宝贝儿,咱们该走了。”业辉激情过后带着微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着。 “好不容易才能再见你——”雅琪紧抓着他的臂膀。 “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守在你身边儿。”业辉温柔地对她说。 “我舍不得和你分开——” “雅琪,你知道吗?我平时见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忘不了——我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虽然这是没有结果的——” “她——”雅琪迟疑地开口,“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女人?” “你又何必要知道这个呢?你应该明白,只有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业辉轻吻着她的耳垂道,“虽然我和她已经不太有感情了,但我对她是有责任的。” “那你对我就没有责任了吗?”雅琪的声音情绪化起来。 业辉一听,停止了亲吻,带着宽容的表情看着他,轻轻地说:“我可以离开她,但她离不开我。” “我也已经离不开你了——”雅琪把头埋入他怀中,带着哭腔道。 业辉温和地抚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得不到糖果吃的小孩子,“也许我不该接近你,让你承受和我一样的情绪——雅琪,”他轻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十分动人,“就当一切是我的错,好不好?哎——其实我真的很想能拥有你——你这样的女人,是不应该过现在这样儿的——”他突然住了口,掩饰道,“好了——别孩子气了,我们该走了。” 雅琪听他打断的话头,眼泪,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她多嫉妒那个属于他的女人啊!为什么她就能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即便这男人对她已经没有爱情了。为什么老天不让自己和业辉早一点相遇呢?她看着身下的这张床,脚下软绵绵的地毯——是的,这里不是“家”,是酒店。厚重的落地窗帘、头顶上吊灯撒下来的柔和优雅的灯光,即使怡人,终也不是个“家”。看着心爱的男人穿着衣服,再微笑地哄着她,她却在想——不知道他的家,是个什么样儿?业辉的品位,应该自是不会差吧? “我喜欢看到你笑——”业辉轻柔地拭去她眼角儿的残泪,又叹了一口气说,“却总是惹得你哭。你是个应该享受幸福的小女人,不应该总是在眼泪里活着。” 雅琪一个抑制不住,就又扑到他怀里,嘤嘤地哭起来了。 “哎——瞧我,哄你都不会哄,越说越糟糕。”他吻着她的一头光亮的长发,道:“别哭了——” 和业辉并肩而行,雅琪却是满心委屈的。看着揽着自己的男人的宽厚的肩膀、高昂的身材、不凡的举止——这她想拥有的一切——在手边,却不是她的。户外,正值仲冬时节,寒气颇浓;业辉照例熟稔而习惯性的用大衣轻兜着她的身子,让雅琪心里就是一阵又甜又酸的滋味——一方面沉醉在他的体贴悉心当中,又不自禁地想——那个小女人,怕是经常会受到这般呵护吧? 坐在业辉的豪华房车里面,这滋味,就更百感交集的了;紧闭着车窗的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子异于雅琪体香的香水味道,昂贵而迷情的香水味道——那个女人身上穿的香水味道。这么一想,雅琪的心,就极不痛快地抽紧了。——这磨折人的味道,就一路捉着她的心,直到她家的楼下。——就要分别了吗?——她就要回到那个令她不快的“家”,而放任他回家另一个女人身边了吗?——不!——她凌厉而干脆地对自己说——绝不!——他是她的!——她绝不甘于再与他维持着这种“地下情人”的关系了!如果他真的爱她,就应当同那个女人离婚!——就这么一路浮想联翩着,她一步步向“家”的方向晃去。 第十章 情人节重生(1) 寒流的加袭,也预示着春节的临近;整座京城一派金红气氛,寒尽之后的春意,已经提前上演在都会人的眼底眉梢儿了。 “这次春节可真不错——可以放十几天的假呢!——诶——你们都打算上哪儿玩儿去呀?”只临近几天之前,仿佛是最美好的时刻——其实,欲到达顶峰的时刻,才是最令人留恋的;真正身在其中的滋味,却反倒是失落了。 “十几天的假期其实还不够累的呢,”姿仪抱怨道:“又得串亲戚又得朋友聚会的,简直比上班儿还要忙。” “不过,忙的感觉不一样哪,那个可是放松的忙。”志鸿笑道。 “怎么?——都已经开始过节了啊?”沈昭豪笑微微地冲众人走了过来,眼角儿的余光,却是流连在姿仪身上的。 “哎——一年忙到头儿为了什么?——好像就为着这点儿钱和这几天假期似地。”吴哲感叹道。 “你们还算好——都没有结婚,”公司的韩姐笑道:“像我们这种结了婚的,事儿就更多了。” 见昭豪缓缓过来了,旁的人都谈笑风生的,独姿仪别过了脸儿,继续忙活儿着手里的事儿了;不过,其余的人也都未细致到去注意沈昭豪与蓝姿仪之间有什么什么,还各自开心地聊着。 “快下班儿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玩儿?——反正今天是周末。”昭豪提议道,但其实只是为了某人。 其他人都反应热烈而兴致颇浓的,唯姿仪冷然不语的。直到志鸿问道她脸上去:“美女——你也一起去吧。” “我就不去了,”姿仪这才把脸儿从工作中偶然脱了开来,笑道:“你们玩得开心啊。” “这不像你的风格儿吧——”韩姐笑道:“你可应该是其中的积极分子啊。” 姿仪莞尔一笑,故作神秘地说:“我今晚有私人约会,可不可以啊?” “原来自个儿约了男人了啊。”志鸿逗道。 昭豪见状,汪着的一脸笑去了小半儿——剩下的也都不过是在演戏一般的,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笑走开;内心深处,装满了怅惘与疑惑——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和感觉?——反感?喜欢?冷感?厌恶?——他无从猜测。 “沈总——有人找。”正自顾自地遐想着呢,冷不防地听到前台在唤他。 “哎——原来是那个追你的女孩儿呀?”韩姐探头儿笑道:“追得还挺痴情呀——这会儿还上着班呢,就跑来公司找你。” “哪有——”昭豪见是祝瑛,便笑道:“没有的事儿。”再一偷眼间,见姿仪的眼神儿早从手中的工作中溜了出来,飞快地上下打量着祝瑛——这情形倒让他的虚荣心及情感有几分满足和安慰感。 “哎——你好,进去坐。”昭豪客套地点着头——他沈昭豪怎么会被这种女人套牢——他早使了一招儿“金蝉脱壳”,将她成功地移交了出去。 “嗨——你好——”祝瑛热烈而欢快地冲他摆着手儿,笑道:“我就不进去了。我正好儿和高凡路过这儿,给你送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来。”——高凡即是沈昭豪新近介绍给祝瑛的男朋友,没想到两个似乎还真有些发展——这个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不缠着自己就好了! “噢——谢谢啊。”昭豪满面堆笑地接了过来,道:“我就随便一说,没想到你们还真够朋友。” “你说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放在心上的。”祝瑛虽然俗气而平庸,又有点儿小心眼儿,人倒还并不坏。 “进来坐坐吧!”昭豪招呼她道。 “不了——高凡的车子还在下面等我呢。”祝瑛满面喜色道:“我先下去了啊。再见!” “哎——再见。”昭豪一直送到电梯口儿去。 “行啊沈总——”其余的人并未听清楚这两人的对话,只依稀见那女人递了几张票子到昭豪手中,叫道:“您真够行的——人家女孩儿都倒追,还外带送音乐会门票的——是不是两人儿周末打算一起去看呀?” 其实,都不过是朋友托朋友的事儿——昭豪也只是替人讨票的,但又懒得深说,便笑道:“你们现在是一个赛一个的八卦!” 不理会一堆人起哄似地声音,他把眼神儿又悄落落地罩在了姿仪身上,见她神色一暗,紧抿着嘴儿,似是有些介意的样子,便又有些发慌的,心都缩成了一团儿的。 接下来的整个儿晚上,自然还是在烟、酒、说笑、叫闹中度过的——他笑是表面上笑着的,酒也是毫不犹豫地干了,玩笑属他的最多……但那个真实的他——表层下掩饰的,却仿佛是失语的。 与众人别离后,好一会子,他就坐在自己车子内,对着很有些纸醉金迷的都会景致,悠悠地燃起一支烟,思绪飘散无限——自从上次在自己家里和姿仪的一夜过后,他和姿仪的关系,就驶入了一条微妙而难言的境地当中去了。姿仪似乎明显地不再夜游了;而他,也似乎消失了以往在姿仪面前还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而只敢客气地与她维持着同事的关系。 其实,他很想找个机会,能和姿仪说清楚他们的关系——他承认了,他是喜欢她的——也许还爱她——但她却总如同滑不溜手的鱼儿,一蹿身子,就脱离了他的视野或能控制的领地,让他在她面前不知所措——最令人茫然的态度,不是拒绝或接受,而是姿仪现在的冷静与滑油。 也许,她是在逃避什么。——是的,这样的情绪,像是逃避现实的最好注释。她在躲避什么呢?她真实的自己和她真实的情感?为什么呢?她怕?怕些什么?感情的再次失败?还是已经真正害怕感情本身呢?昭豪仰起头,看着电梯的数字,一级一级地闪着光,只觉着一阵阵麻木的无助。 第十章 情人节重生(2) 其实所谓情人节,不过是给商家一个发财的机会和给玫瑰花儿一个死亡的际遇。可现代都市人,还是会忙不迭地冲了上去。所谓形式,被重视;所谓内容,被忽略。单身男女,在这一日,会不会感到有几分孤寂?不同的人,迥异的心吧。 这一年的情人节,恰巧在正月初三;而今天,正是正月初二。沈昭豪一个人瘫在家中的沙发里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深冬时节,北京寒凛氛围中的景致。植物,只遗下苍松径自直着身子,小区里两两相偎的男女,让沈昭豪连出门儿的勇气也短了几分。今年的春节,连父母和妹妹都不回来了;偌大的个北京城,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 某些情绪,你越压抑它,它反倒在体内蹿得嚣张;沈昭豪索性拿过一件黑色真皮大衣,套在身上,信步走出门外。 车里面的音箱,流出来优扬流丽的音乐,让昭豪轻跳的心,微稳了下来。今天的北京,洋溢着春节金红祥福的气氛和西方节日纯白安逸的感觉;家人团聚喜气洋洋的热闹和情人间你侬我侬的甜蜜。昭豪废然长叹一声,这两种感受,自己,是一样儿也体会不到了。在餐厅里吃吃一个人的午餐、到酒吧里泡泡一个人的情调……好容易才挨到了傍晚,昭豪拿出手机,犹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姿仪慵懒的声音在另一边荡着。 “喂——姿仪,是我啊。你——现在干嘛呢?” “噢——你啊——我——我没什么啊,在家里看看电视,休息休息的。” “今天没有和家里人团聚?”昭豪笑着问。 “老爸老妈去和一些老朋友聚会了,留我一个人在家,你呢?家里人从美国那边回来了吧?” “没有——今年春节就我一个人过。”昭豪淡淡地说。 “噢?那么惨?”姿仪松散的神志一下子集中了起来。 “没什么的——”昭豪尽量不流露出失落的声音,“对了——你——今天晚上——愿意出来吗?”昭豪极小心地问。对方的声音空了几秒钟,他仿佛能看到姿仪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思索着的可爱的表情。 “怎么那么好,想到要约我?”姿仪的声音很犹豫,有几分权衡的意味。 “我钱太多没有地方花,请你帮帮忙,行不行啊?”昭豪忙笑着说,好像又能看到姿仪听到这个答案后,满意的表情。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当做做善事吧。”姿仪大喇喇地说。 “嗯——谢谢你了——”昭豪夸张地谢道,转而轻声说,“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在我家楼下?那好,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好了就下来——咦——”姿仪忽然想道问,“今天是情人节嘛——怎么没有女人陪你吗?” “是啊——你呢?” “我?——当然为了做善事,就推掉所有的约吧。” 昭豪一笑,道,“那我在下面等你。” 近半个小时后,姿仪打扮妥当,翩然而至。中米色及膝外套,领口、袖口、摆缘,都翻着厚绒绒的仿毛,似乎只匆匆地一披,并未系上扣子,露出了里面套着的纯白色大嘟领儿长袖毛衣,着一条淡棕色麂皮长裤。昭豪赶忙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儿。 并坐在车里,姿仪问道:“我们去哪里?” “嗯——带你去一家餐厅,不知道那里今晚有没有好节目。”昭豪边笑着说,边发动了车子。 钢琴的声音,既远且近的响着;远的,是距离,近的,是声音。乐曲,是很符合今晚气氛的李斯特的《爱之梦》;无数盏小灯,在半空中缀着;每一方小桌子上面的细颈花瓶里面,都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餐厅里面,毋需置疑地,大半是情侣或夫妇。姿仪吃着黑椒牛扒,眼睛时不时瞄一眼昭豪,片刻后,道:“你是不是春节又没有家人陪,情人节又没有女孩子陪,觉得寂寞了?” 昭豪不在意地说,“还好吧。” “还是我比较好心,肯陪你这个失意的人。——不过,今天外面的爱情气氛太浓,一会儿逛街的时候儿,你不要伤感啊。” “彼此彼此。”昭豪坏笑着望着姿仪。 “我跟你怎么一样——”姿仪挑眉道:“多少人约我,我都没有出来。不过是一时同情心大发,才陪你出来的。” “一会儿想去哪儿?”昭豪不与她斗嘴,问道。 姿仪侧头想想,道,“不知道呢。随便走走吧——嗯,我们游北京吧。”她突然两眼发光地说。 “游北京?” “是啊——我们沿着北京的环线转——快点儿吃,我要游北京。”她说着说着,就迫不及待了起来,赶忙用餐巾拭着嘴,睁圆了双眼道。 今晚的北京,确有几分非同往常的美;这豁朗而开阔的城市。姿仪的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出乎昭豪意料之外的熟稔。“想不到你开车开得还不错。”昭豪道。 姿仪莞尔一笑,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天天开车。开得是——”姿仪迟疑地说,“另一个人的车子。我们也在北京的环线上环游过——那个时候儿的北京,没有现在美。不过——人很奇怪,总会记住一些并不那么——并不一定多么华丽的日子——就像记住童年的时光,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比现在更年轻,有一种令人回味的感觉。” 昭豪侧过头看着姿仪,想着,也许,这是姿仪过去的一段故事吧;让她铭记于心的日子,也可能是——让她过上现在这种生活的原因,也未可知。 昭豪不断变换着音箱里的音乐;从古典到爵士、流行,又转成r&b或rap或soul音乐。两个人都无言;极默契地享受着此刻的美好。真的是可以用“美好”来形容;——昭豪舒逸地想:多久了——无法体会到,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此协调而留恋的感觉?姿仪掌控的速度,如此恰到好处;车,盈着身子向前飘着;窗外的景致,流动而迷目的;身边的她,安静而美丽着。 不知过了多久——此时,也没人去计算关于时间的流动。终于,姿仪把车子缓缓停在路边,微笑道:“我们下去散步吧。”说罢,便毫不迟疑地下了车。 昭豪也紧跟着下车,锁好车后,与姿仪并肩而立,道,“去哪里?” “不知道。”姿仪一耸肩道,“就这么随意散步,喜欢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 昭豪一笑,便和她,两个人,在严冬北京的并不冷清的北京大街上,闲闲散散地逛起来。 第十章 情人节重生(3) 的确,今晚的北京,并不寂寥;近几年来,北京的夜晚,是愈发绚丽了;而此时的北京,分外地艳娆。中西节日的溶合;中西氛围的交叉;混出奇妙的天地。而徒步走在今夜的北京,自少不了兜售玫瑰花儿的人们纠缠着他们。昭豪买了一枝花儿,姿仪放在鼻侧,不经心地嗅了嗅,摇着头说:“真是俗气——其实恋人相聚、相爱,何必用一个日子来界定?” 昭豪淡淡一笑道:“说得也是,这些纪念日,不过都是形式。” 姿仪抬头看着满街卿卿我我的情侣,翘了下儿嘴巴,道:“我们也来装情侣。”说着,便挎住了昭豪的胳臂,缩着脖子道,“挎着你还挺暖和的。” 昭豪宠眷地看着她道:“冷不冷?冷的话就别散步了,该冻病了。” “没关系的。”姿仪嘴硬地说。昭豪又是一个笑漾在唇边,说:“今天晚上,北京还挺美的。” “是啊,又是春节,又是情人节的。满街走着的人啊,简直都笑开了花儿了。” “怎么?感慨了?”昭豪逗她。 “我哪有——只不过——觉得人很有意思。”姿仪思味地说。 “怎么讲?”昭豪问。 “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啊,那么多开心的事儿,又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儿。到最后,结果都一样。”姿仪沉着眼睛道。 “怎么又这么消极?”昭豪低声问。 “不是消极,只是想一些事情,帮助自己更积极的生活。”姿仪淡淡笑道,又道:“其实——我从来没有过过一个情人节。二十多年了,情人节都是我一个人。” “噢?是吗?”昭豪很认真地看着她闪在月光与灯光下的脸。 “是啊——你呢?”姿仪侧头问道。 “我?我——我差不多每年都过——直到前几年——以前那些情人节,我一直都是和同一个女人过的。”昭豪不经意地说。 姿仪一转头儿,看着他的侧脸,了解似地点点头。“你很爱的女人吧?” “嗯——应该说是曾经。”昭豪思索着说。 姿仪轻轻一笑,摇着头说,“这可说不好,人都不了解自己。潜意识比明意识要聪明得多,而人比自己想像得要愚蠢的多。你得问问真实的自己,对于过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儿的情绪。” “如果人真的这么愚蠢的话,那么好多东西,问也问不出答案来。”昭豪道。 “这倒是,如果我们什么都能先知先觉,就不是凡人了。凡人的苦恼,大部分都来自自己的愚蠢。”姿仪笑着说。 昭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觉得你的潜意识比你的明意识聪明很多。你明白很多事情的道理,却做不到。” 姿仪听了这话,不甚在意地笑笑说:“无所谓了。谁又能百分之百的聪明呢,不过是多一点儿少一点儿的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风,越刮越烈起来;昭豪看着身边姿仪单薄寒瑟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得很,却深知不能硬劝她,便道:“既然你没过过两个人的情人节,那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咱们——咱们去我家?”他小心询问着姿仪,一双眼睛,紧瞵着姿仪的表情;但却见她未流露半分表情,只是沉吟着,转瞬又笑道:“你家有什么好玩儿的?想你一个单身男人,日子过得也东倒西歪的。不过,我看你家收拾得倒还不错,不像其它单身男人家里那么乱。” 昭豪一笑道,“我家里还算过得去吧?你去不去?” 姿仪不甚在意地说,“那好吧——就当过今生第一个不是一个人的平安夜、情人节吧。” 第十章 情人节重生(4) 三支红色蜡烛燃在一座黑色烛台上;几支高脚杯立着身子;姿仪却抱着一堆零食坐在昭豪家的沙发上大吃大嚼着——女人是破坏浪漫的动物——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昭豪想道。但也只是笑微微地陪着她坐在沙发上,体会着此时的片刻安宁而美好的一切。 “这种环境下,你这副形象,未免太不适宜了吧。”昭豪笑着逗她,手边持着一杯红酒。 “那么依你说,该怎么样?”姿仪挑眉笑道,“这样吧——我们跳舞——够情调吧?”她放下手中的食物,搂住昭豪的脖子,两个人,就这么玩闹般地站了起来,随着音乐微微动着。 须臾,一支曲子戛然响起;音乐,在于它有感的人身上,就是有着莫名的感染力。这一男一女的情绪,都从浮到淀地沉了下来;感觉怀里拥着的,不只是一具身体,包含灵魂。 默然地随着这支歌曲,轻轻舞动、旋转;飘一般地感觉。直到余音缭绕在空气中,昭豪才感到有话要说。 “姿仪,最近——你为什么——总躲着我?我一直有话要对你说。”昭豪低沉的声音在姿仪耳畔响着。 “很多事情,又何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呢?”姿仪淡淡地反问。 “想知道清楚,证明想知道结果。”昭豪定定地说。 “结果?”姿仪愣了一下儿,旋即道:“那你想要什么结果呢?你想知道什么?” 昭豪把身子微微移动,目光挪到了姿仪的脸上道:“姿仪——我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姿仪的表情,是漫不经心的;她眯缝起一双眼睛,目光渺远地说:“你说一对儿男女在一起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彼此有责任,彼此有感情。” “责任?感情?”姿仪目光迷蒙喃喃地说,猝然间,换了一副表情,笑汪汪地说:“我们何必这么严肃呢?轻松点儿不好么?”话音刚落,娇媚的唇瓣,就送了上去。两对儿眼睛,离得极近;那么放大、缩小,缩小、放大着……昭豪的神情,却极镇定,眼睛里要看清的,只姿仪的心;——她的表情,这么的玩世不恭——猛然间,昭豪紧揽住姿仪,把感情用唇齿间的交织传过去;果不其然,激得姿仪惊了一下儿。 “感情并不是可怕的,姿仪,你又为什么要逃避呢?”昭豪皱着眉道。 姿仪岂图脱离他的怀抱,道,“我的感情是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要做些什么、怎么做。” 昭豪的头轻抵住她的,“我不想看你再继续那种生活,我想你能真真实实的,每天都开心,都很阳光的活着。” 姿仪的手,轻抚着他的头,想在安抚一个孩子,道:“爱我?爱我你能帮我什么?你能给我什么?爱情太虚幻又太奢侈了。” 昭豪摇头道,“你太极端了。你自己也知道,把世界看得太美好或太丑恶的,都是小孩儿。” “是——”姿仪嘲讽地笑着,“我就是一个小孩儿,一个并不成熟的女人。成熟的女人,应该是非常从容的,可我不是。但你也并不是真正成熟的男人。” “有些事情,你为什么连试都不试一下儿呢?还是你对我根本没感觉——要是那样儿的话,我不会勉强你的。” 姿仪偏着头道:“我也不大能分析自己对你的感觉,我也不想去分析,没有意义。” 昭豪默然地看着她,停了片刻又道:“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你是说我在逃避对你的感情?”姿仪定定地迎着昭豪的眼睛,点头道:“也许。可能我真的在逃避什么,我不想面对。我实话实说。” “那我也实话实说——我以前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在一起时间比较长,可是她离开我了……这差不多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吧。”昭豪的眼睛黯着回忆的思绪,“好几年了,我一直是一个人,我对女孩儿都没有感觉,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可是第一次在酒吧里遇见你,我就对你印象很深,我想认识你、了解你——其实我在酒吧里并不常和女孩儿聊天儿的。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也过着和你现在一样的日子,”昭豪深深地看着她道:“不过都过去了。姿仪,你过现在的日子,结果不过是还得面对你该面对的东西,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知道。”姿仪点点头,走到沙发旁边,盘腿坐了下来,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我想逃开你,就是对你的感情的证明,因为其它男人,没给过我这种感觉。” 昭豪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沉静地看着她说:“你就当给我们两个一个机会好不好?如果没有开始,不会知道结果如何的。就算——不是给我一个机会,也当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听了这话,姿仪深吸进一口气,微笑着沉吟了片刻,一抿嘴,静慢地点着头道:“好——我试试——就像你说的,感情不需要逃避——其实最重要的,是为我自己,因为我也想找回真正的自己,而且——我是喜欢你的。”她冲着昭豪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必要逃避什么。只不过——这段时间,我都在想我们之间的一些事情。想我对你,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儿的感情。人真的很愚蠢是不是?”姿仪笑道:“结果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那就让事实说明一切吧。我们就暂时做一对儿——实验恋人吧。” 第十章 情人节重生(5) 其实,情人节的阳光,也没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只不过,万物的颜色,都视人的心情而定。你愉悦时,即便一根小草,也能把玩出无尽的风情;而你悲伤时,一簇簇的鲜花当前,也即徒然。 昏暗中,昭豪缓缓睁开了双眼。身边,是睡得甜美的小女人。昭豪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女人的面颊。凝视片刻,才起了身。而屋外的阳光,早就毫不吝啬地撒了一地;只不过,光束的模样,依旧很淡;室外的温度,依然极低。 才一起身,姿仪也迷糊地睁开双眼了;一扫自己的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纹丝未动——是了,姿仪想,昨天晚上,他们跳舞、轻谈,轻谈、跳舞,闹到很晚,才困得不行地在床上就这么歪着了。 “什么时候儿醒的?”姿仪露出一个娇慵的笑容,问道。 “也是刚刚。我是不是吵到你了?”昭豪轻声问。 “没有——也该起来了。”姿仪支起身子,道:“你去洗洗吧,我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跟老爸老妈说一声儿,叫他们放心。” 昭豪应了一声,便笑着进了卫生间。镜子里面,他看着自己清新的神情,都倍觉陌生——已经很久了吧?镜子里面的自己,永远是沉惫而乏累的表情,几时这么喜悦过了?简直像个——初恋的小男孩儿。 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昭豪只披了件深棕色的睡衣,慢慢踱出来。抬眼看姿仪,她正用一条从皮包里拿出来的发带束着头发——遇着工作繁忙的时候,姿仪往往就这么简单的一扎头发。 “你洗不洗澡?——对了,我家里还有一件我妹妹的睡衣,你穿应该合适。”昭豪道。 “真的是你妹妹的睡衣?”姿仪坏笑着问道。 昭豪露齿一笑道:“你要不要打个跨国长途问一下?”边说着,边在柜子里翻腾着,忙叨了半天,才寻着。 姿仪一面笑笑地接过来,一面说:“那要顺便向你妹妹好好儿问一下儿你以往有没有什么‘劣迹’”。说罢,一旋身子,就溜进了浴室。只剩下昭豪,嗅着满屋子姿仪遗着的香水味道,唇边露出一个笑容。 走出卧室,客厅里还留着昨晚的余痕;昭豪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残烛、废物、空酒杯、喝了一半儿的酒瓶儿、一朵枯萎的玫瑰花儿……不一会儿,姿仪从卫生间里出来,一见这情景,就绽出一朵笑容来,道:“这么好?家庭主夫?” “怎么样?越来越体会到我的优点了吧?” “这还得慢慢观察——这是你妹妹什么时候的衣服?有点小。”姿仪看着身上的淡粉色睡衣道。 “我妹妹没有你高。”昭豪收拾完了客厅,转回卧室道。见姿仪正对着镜子道,“你这里啊,没有女用洗面奶,也没有护肤霜,幸亏我常加班,早有准备。”她边说边往脸上涂抹着护肤品。 昭豪望着镜子里的姿仪——不饰脂粉的她,梳着马尾辫,真只似个小女孩儿。那么娇嫩而平滑的皮肤,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玲珑而曼妙的躯体……他静缓地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脸贴着脸的看着镜子里面的两个人。姿仪也笑着望着他,转过头来,彼此对望着——对,这仿似两个人认识以来,头一遭清醒而透明的面对——两个都市里面,已然疲惫了一颗心,此时,却纯粹面对的男女。躯体,纠缠着;神志,恍惚着。从镜子前面,一直倒到床上去……陷入、陷入……进入一场别样的天地当中去。 第十一章 决裂(1) 这小区里的人,其实向来还算是彬彬有礼——即便是作假吧,也都能装得出一副娴雅幽静的模样来——而突兀地一个红着眼睛、乱着头发、凌乱着衣服的女人从楼中一古脑儿地冲了出来,倒闹得门口儿的保安骇了一跳——差点儿就以为楼中出了什么劫案了呢。可再定睛一瞧,却是这楼中的业主——似乎是那……于太太的样子,当下,也就不去理会了。 不错,这女人正是朱雅琪——不过,她现在倒有百分之九十地不愿承认自己是什么“于太太”了。——此刻,这朱雅琪流了一脸的眼泪,揣了满心的委屈从家里冲出来。 一出了小区的门儿,就拨了一个号码,冲着电话道:“业辉,你在哪儿?你现在有时间吗?——对!我现在就要见你!马上!——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你!——那好,我们一会儿见。”说罢挂上电话,打了辆出租车。 直至坐在餐厅里,业辉在一旁不住柔声劝慰着,雅琪的眼泪还是滔滔不绝地淌着。 “我真是和他没方儿过下去了——刚开始在一起生活,还只是平淡。现在倒好,隔三差五的吵架。”雅琪拭着眼泪,带着哭腔道。 对面的业辉,一副懒而倦的表情,却依旧用迷人的腔调儿道,“琪琪,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和我说说。” 雅琪好容易抑住眼泪,颤着声儿道:“他这个人,每天回来,什么家务也不干,都指着我。那他倒能挣啊,每个月也不比我多挣多少钱。挣来那点儿钱,我和他要还房贷和车贷,本来就挺紧张的。这大过年的,正是花钱的时候儿,他又大把大把的往他爸妈那儿送钱——我不是说孝敬老人不对,但也得差不多的啊。有他这样儿的吗?一点儿也不顾这个家。他一个大男人,既不懂得疼人,也不能挣钱。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挣钱,已经累个半死了,回家还要伺候一个大爷,我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我。” 业辉在一旁,早就听得不耐了;却也只得干忍着。好容易听她说完了,便淡淡地道:“夫妻相处,本来就磨擦多嘛。” “那你会这样儿对待你老婆吗?”雅琪猝然间问道。 一听这话,业辉顿时就是一呆;不过,他向来应变迅速的,便叹了一口气道,“她是一个没脾气的女人——虽说平淡了些,但也能这么凑合着过。” “我觉得是你会疼人——”雅琪委屈地扁扁嘴,道:“业辉——我……我是真和他过不下去了。”说罢,用一双眼睛紧盯着董业辉的表情。 圆熟如业辉,当然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了,却依旧没事儿人儿似地安抚着雅琪道:“夫妻嘛,过不下去,也只好如此了。” “我可以和他离婚啊。”雅琪未经思索的,便冲口而出道。 看着对面的女人决然而迫切的表情,业辉顿觉有几分芒刺在背之感,却未表露出来,只是皱着眉道:“离婚——这个——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雅琪紧盯着业辉的双眼道。“业辉,你到底爱不爱我?” 带着绝望之情的女人的目光,是特别的犀利而锋锐,只刺进业辉内心深处去;看得业辉不自禁地,心里,就是一凛。只得道:“琪琪,你是明白我对你的感情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你知道,琪琪——若我现在没有结婚,还好办……可是……” 雅琪带着极失望而决绝的表情看着业辉道:“你是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儿了?” “琪琪——”业辉忙握住她的手道,“好——”他装作毅然地点点头说:“你给我点儿时间,我去跟她说!” “真的?”雅琪双眸发亮地说。 “我什么时候儿骗过你。”业辉温柔地笑着对她说,转而又演出一副惆怅神情,道,“不过,毕竟我和她也是好几年的夫妻,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之都是我的不好,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受委屈的。” “那你什么时候和她说?” “我尽快吧。你放心——虽然这样儿做会伤害她,但是——我也不能再逃避了。” “业辉——”一想到自己能和业辉在一起,雅琪便觉得,周身流动的,都是鲜活而热烈的血液——多么美好的明天——自己这一生,总算是有个盼头儿了。刚才那溢得满胸的悲伤,刹那间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雅琪眼中,只有对面儿这个男人;有了这个男人,天空便是湛蓝的,云彩便是雪白的,世界便是美好的。和业辉吃罢了午餐,两人便直奔酒店;两具激情的身体,暂时忘却了现实,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只在那令人直感到天旋地转、忘生却死的意境中,仿若世外仙所的陶醉在其中。 直至傍晚,两人才依偎着从酒店里出来。雅琪紧贴着业辉的身子,半倚半靠地走到业辉的车前面,钻了进去。 一路上,雅琪也还不忘叨念着:“业辉,那我就等着你了……” “放心吧,到时候我给你电话。”业辉道。 “你不会一见着她,就又心软了吧?”雅琪不放心地问道。 “你的眼泪才会是最让我心软的。”业辉柔声道。 “你就会用好话来哄我!”雅琪笑着说。 “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业辉声音诚恳地说。 一听这话,雅琪顿觉整个儿人,都又飘又轻的;——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嘛;有业辉在自己身边,她永远会觉得轻松而惬意——不用担心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用担心金钱的磨折——悄眼望着业辉的豪华房车,心道,过不多久,也许,我就是这辆车的女主人——啊——不知道业辉的家,是个什么样儿呢?肯定比自己现在的家要高档、有品位。一想到这些,雅琪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热腾腾地,唇边的笑容,一个不留神儿间,就溢了出来。 到了自家的楼下,雅琪仰视着这幢外观也算得上华美的大楼,心里却道,也不算什么嘛!过一段时间,也许自己,就能在一幢更豪华的大楼里面,做一个安详而贤淑的女主人了;再不用每天要死要活的奔走于这个城市之间,累个半死,回到家,还要有忙不完的家务。 一想到这儿,她就甜甜地对业辉笑道:“那我先上去了,咱们再电话联系。” 业辉也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十一章 决裂(2) 两个人依依惜别了一番后,雅琪便下了车,不舍地眼见业辉的车一溜烟儿的驰远了,才叹了口气,嘟着一张嘴,一折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才走不远,却猛然间昏浊的夜色中,一辆极熟悉的车在不远处卧着;于涛,冷着一张脸,端坐在车里面,冰凌地盯着她——自与他相识、结婚以来,雅琪就没见他用这种眼神瞧过自己,不由得从头到脚的凉了起来;但一想到业辉,她便吸足了一口真气,硬挺着身子往前走。直来到了车前面,雅琪都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迎着于涛尖利的目光,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架势;适才想要提出离婚的勇气,都闷声不知的悄然溜走了。——于涛并不一定怀疑自己和业辉有什么吧? 此时,雅琪的心里,想着的,竟是这句话——但又转念一想,他若什么都明白了,倒省得自己和他费一番唇舌了——毕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己对他,是有份真感情的;况且,这件事儿,不管怎样说来,总是自己对不起他。两个人就这么对望了一会儿,雅琪才想到要说点儿什么,于是,张开早已干涩的唇,道:“你要出去?还是刚回来?” 于涛眯着眼,看着雅琪道:“我今天出去,找了你一整天。也往你的父母朋友家打电话,他们都说没见过你。” “是,我想一个人散散心。”雅琪道。 “一个人?”于涛一字一顿地说,然后,缓步下了车,眼睛,却一直未肯离开雅琪的脸。 从电梯到家里这短短数分钟,雅琪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翻腾了好几百个弯儿。于涛此时的表情,真是她前所未见的。她的手,紧握着肩上挎包的带子;胸口,不断起伏着。反倒是于涛,镇静得出奇;平着一张脸,看不出分文情绪;这,可是更让雅琪心惊不已了。 进了家门,雅琪换了鞋子,轻放下皮包。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于涛,只待他开口;但于涛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燃起一支烟,缓缓吸吐着。屋子里静得悚人;雅琪双手环胸,用两只手直抓着自己的胳臂,指甲直渗进肉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只听着墙上的钟,一声一声轻声响着——每一秒,都是一顿——于涛才开口,劈面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听这话,雅琪便知道,这一切,已经瞒不住于涛了,却不知怎地,只想粉饰过去他和业辉的一切,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依旧背对着于涛,道,“你不要看人家送我回来,就乱想。” 于涛紧盯着好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雅琪,我是了解你的。怪不得你最近总是看我不顺眼,老和我吵架。我一直纳闷儿,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工作压力太大?原来——这都不是原因。” 雅琪不知怎地,忽然长了勇气,一拧身子转了过来,迎着他的眼睛道:“我们的问题,也已经很久了。其实你可能一直不觉得,我却越来越觉得跟你在一块儿根本就没话说。这个家,挣钱也是我,做家务也是我。好几年了,你说过一句心疼我的话没有?!现在,这个家还有点儿意思吗?……” 雅琪只待再说,于涛却一口剪断了她的话头儿道:“是——我这人有缺点,我有错儿。但我对你,我对这个家,我他妈没半点儿二心!”于涛的情绪忽地爆发起来,一双眼睛紧盯着雅琪道:“这么多年了,我了解你!今儿一看你从那个男的车里出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们怎么回事儿了!——现在你跟这儿派上我的不是了——好,我都认——你说——我今儿就听你一句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雅琪看着于涛眼睛也红了,青筋直暴,不由得吓得气也短了,但一听他说这话,却突然间安定了下来。两个人足足对视了有一分钟,雅琪暗暗一咬牙,只吐出两个字儿来——“离——婚!” 第十二章 浓郁的爱(1) 随着天气的转暖,昭豪与姿仪的感情,也愈黏腻起来了。昭豪也渐而了解了姿仪的性格;她其实,有着极沉静的一面儿。很多时候,在他家,他们会共同为一个广告方案彼此完全公事化的商榷着;而他忙着与客户联系时,姿仪就会在一边,安静地寻出本书来,默默地看着、看着……直至他交待完了所有的公事,来到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她才回眸对他一笑。两个人相处时,姿仪固然有着调皮的时候;但有时,她会如一只猫咪一样,轻卧在他的腿上,两个人,共同看一场他们喜欢的影碟。 每天早晨,昭豪都会开着车出现在姿仪家的楼下;然后,姿仪就会飘下楼来——比如今天,在这个暖春的清晨,姿仪就穿了件中米色小翻领儿掐腰及膝小外套,里面是一件深棕色宽领儿毛衣,下着淡赭色直筒长裤,脚下是一双褐色分跟儿皮鞋。笑微微地朝昭豪的车子走来,钻进车子里,昭豪先吻了下儿她的面颊道:“昨晚睡得好吗?” “和你电话聊到半夜,挂上电话就睡得死死的。”姿仪笑着说。 “真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块儿。”昭豪低声说。 “我也一样啊——好啦,开车吧——司机——不然就要迟到啦。”姿仪一笑道。 于是,昭豪笑着发动了车子,左拐右转地,便驶入了北京的环线,加入了一条长得不尽情理的车龙当中。 到了公司,又免不了同事的打趣。 ——“哎,他们俩个又要上演‘少儿不宜’的电影了。” “办公室恋爱——你们俩是馋我们呢吧。” “昨天晚上是各回各家,还是——嗯?” “看他们俩个笑得那个样子——真肉麻啊。” “……” 大家寒喧热闹一番后,准九点,就又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应该说,昭豪和姿仪算是上、下级关系;不过,姿仪是个公私极分明的女人;——工作中,他们可能会有争执与交流,但,她从不把这种情绪带到两个人的关系上。总之,同在一间公司,每天上、下班就是共同进退着;昭豪便是义不容辞的“司机”,倒也十分地方便。而周末,更可以一同出去疯啊玩的;但这两个人已经决定再不会那种卜昼卜夜的日子了,一看快到十二点,便打道回府,相拥着来到昭豪的家。 “姿仪啊,一会儿到我家的时候,要慢步轻声啊。”昭豪在电梯里,嘱咐着姿仪。 “为什么啊?”姿仪不解。 “你知道,最近我的邻居不是有一对儿小夫妻闹离婚嘛。这几天愈演愈烈了,两个人经常爆吵。那个女的可能已经决定搬回娘家了。我住在他们隔壁,他们的屋子啊,要不就寂静无声,要不就突然来一声儿巨响,很吓人的。那个男的最近脾气特别不好,咱们轻点儿声儿,不要吵到他们。”昭豪轻道。 “噢——”姿仪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等到了八楼,电梯门儿一开,两个人便蹑手蹑脚地往昭豪家的门儿挪。可刚走了一半儿,便是一声儿惊天般的声响“砰”地响起,吓得姿仪一哆嗦。 昭豪忙道:“别害怕别害怕,没事儿的,有我在呢。”姿仪呆呆地点点头。 直至进了昭豪的家,见昭豪把门儿锁好了,姿仪才透出口气来道:“你的那个邻居——他们——闹到什么程度了?” “可能他们俩要离婚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姿仪问。 “我也不太清楚,”昭豪耸耸肩道,“可能是那个女的有外遇了吧。前几个月,好几次,我都见一个男的开着一辆大奔送那个女的回来。” “哎——婚姻——可真是难说。”姿仪脱下外套,把皮包往沙发上一放,坐了下去道。 “放心——我会很乖的。”昭豪笑着贫道,也挨在姿仪身边坐下。 “可我没说我要很乖啊。”姿仪一脸坏笑地说。 “那我就陪你不乖吧。”昭豪环住姿仪,笑道。 “你敢——”姿仪轻掐住他的脖子,笑着说。 昭豪笑着放下她的手说:“明天想去哪儿玩?” 姿仪转着眼睛想道:“明天——我们去游泳吧——或者打网球啊。” “那你想游泳还是打网球?” “我比较喜欢游泳了,但你喜欢打网球啊。” “那就依你的,咱们去游泳,反正都一个冬天了,也没游过泳。” “那好啊——那我明天得先回家一趟,拿了游泳衣,咱们就去游泳——真的——一个冬天我都没游泳了,真恨不得马上就到明天。” “这么喜欢游泳啊——那我们今天晚上看看影碟,让时间变得快一点儿。” “好啊好啊——我们来看看,看什么好——”姿仪说罢就一溜身子,跑到cd架柜前面,打开柜门儿,认真挑拣着。 第十二章 浓郁的爱(2) 初春的天气还有几分寒意;不过,游泳馆里面,当然被烘得十分暖和。姿仪的玫红色游泳衣再配上她高挑的身材,颇引人注目。而跳进了游泳池,她也如鱼儿得水般地自如。在水里,一蹿一蹿地,三下儿两下儿,就游出了一大截的距离。 看着姿仪欢快的模样儿,昭豪就是一笑,随即,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她——她喜欢些什么?——微蹙起眉头,深深凝思着——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还都在上学;而且,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都比较的朴素,而那时的北京,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他和她两个人,只在周日,到公园里散散步,就那么沿着湖边、迎着微风的,走着、踱着……傍晚,在北京的大街上,还是散步,那么简单而永恒的运动……然后,工作了,他和她,又忙于赚钱和继续读书,还是不太风花雪月的——是混着生活的奋斗与磨折的——不像他现在与姿仪,能享受着仿佛现成儿的较高品质的生活与情调;当然,这些年来,北京的变化,亦是翻天覆地的……再以后,她走了;和那个男人,去了新西兰……她从他的生命中,抽离了。而一个男人的生命中,又能有几个,这般伴他青春所有回忆的女人?昭豪的眼睛,深而远地滞着。他是不是会记她一生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然,对姿仪的感情,让他整个儿人,又复苏起来了,心,又再次跳动起来了;但是,对那个过去的她的情感,依旧是别人无可替代的。也许,这一生,都会时不时地记起她来……忆起那些日子……年少的时光……那飘远的一切。 “对了,你留学的事儿怎么样了?”傍晚,在昭豪家吃完姿仪做出来的晚餐后,坐在沙发上,昭豪问姿仪。 “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嘛——正在进行时——正在等申请学校的结果呢,还是个未知数呢。” “要是真行了的话——那我怎么办?”昭豪温声问道。 “怎么办?——凉拌啊——”姿仪笑嘻嘻地说,“大不了你再去找一个女人,反正以你这种条件,应该不难找一个条件不错的女人啊。” 昭豪静静地看着她,轻道:“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吧。” 姿仪微微一呆,淡淡笑道:“可我们现在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了啊。” “我知道——可你一去——我真的心里没底儿。” “你会这么不自信?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姿仪笑着问道。 昭豪轻揽过她的身体,道:“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他和语气十分诚恳,而内心深处,他也真是这样想的——想有一个家,一个和姿仪的家。这是自己第二次向女人求婚吧?昭豪蓦地想到。而上一次求婚,在何时?——是向她求婚……他求婚,她却始终模棱两可的;然后,有一天,她知道她的答案了——她走了——他看到了他不肯相信的情景——昭豪呆呆地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吗?那个男人,对她好不好?——想到这儿,他又不禁得要哑然失笑了——是啊,现在她的一切,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人的潜意识,就那么冷然地立在那儿,嘲笑着太过愚蠢的人心。昭豪一时想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只得环着姿仪的身体,沉默、冥想。 我们“以为”的一切,和事情本身的真相,原来,相距甚远。 第十二章 浓郁的爱(3) 好春时节,雨润风细,暖阳高照,一派富丽、和美的景象。京都走出了寒意,丝丝温风迎面而拂,直吹得路人、车子里的人都实沐春风的。 “这么好的天气,真是应该出来郊游。”坐在车子里,姿仪笑意盈盈地对昭豪说道。 昭豪的鼻子上架着墨镜,开着车,侧过头儿来还了她一笑。 “女朋友这么漂亮,现在才带给我们看。”晶晶坐在后面儿,挽着江宇奇,笑道。 “这下儿可省得我帮你介绍了。”江宇奇坐在后面儿,伸了个懒腰道。 一听这话儿,昭豪挑眉道:“就你帮我介绍的那几个——哎哟天哪,一个赛一个的有得瞧!” 姿仪哈哈大笑了。 “人家也是为你好嘛。”宇奇打着哈哈。 “谢了!——你就让我多活两年吧!”昭豪简利地说。 “我还不了解他!”晶晶叫道:“好的怕是都留给自己了!” “嘿——怎么都冲我来了?”宇奇无奈地说。 “你给他介绍的女朋友,我也见过一个。”姿仪笑道。 “哪个?”宇奇问道。 “她说的是祝瑛。”昭豪道。 “那个……啧……唉——那个是差了点儿。”宇奇摸了摸脑袋,道:“尤其是跟你比。” “哎哟——我算什么呀我——我们的‘沈总’认识的漂亮小姑娘儿可多啦!”姿仪调侃道。 “怎么这么说啊?”昭豪看了她一眼,笑道:“都不如你!” “哎哟——我受宠若惊呀!”姿仪大笑道。 另外几个人也相互起哄、神侃着,一路到了要去的景点儿。 “嗯——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儿。”姿仪放开了昭豪的手,跑到清澈见底、流淌得正欢快的小溪旁,高兴地叫道。 “走吧——前面儿好玩儿的地方多着呢。”昭豪笑着叫道,一旁的江宇奇站在他身边儿,悄声儿道:“哎——你这感情可算定下来了。行了——姿仪比‘她’年轻,也比‘她’漂亮,人也不错,你就知足吧你!” 他和他都知道——这个“她”是个应当属于过去的、某段时间“不可说、不可说”的女人;而到了今天,想到了“她”,昭豪虽不至于阴转暴雨的,脸色却仍旧阴了阴;但瞬间又晴了开来,极力把目光聚在姿仪身上。 “快点儿走快点儿走——去前面儿看瀑布!”姿仪晃悠着昭豪的手,喊道。 “好——咱们快点儿走!”说罢,昭豪揽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路半是尖叫、半是小跑儿地奔了开来。 十几米高的瀑布一泄而下,虽无“银河落九天”的意境,却也仍是大大养足了都会人饱经高楼大厦的眼睛;脚畔,一个花坛大小的水池里面,若一个宠溺子女的母亲一般,无怨无尤地接受着瀑布一扫而下的水;山上布满了绿色灌木植物,或伸或探地支着身子。 “好美啊——”姿仪陶醉地靠在昭豪身上,拿起相机便开拍。 山路崎岖曲折的,不甚平整的;就这么一路,牵着姿仪的手走来,昭豪忽然感到,有一种简单的幸福溢在心头——这种简单,是不同于年少时的“轰轰烈烈”与大悲大喜的,而是——渗透在点滴间的关心、疼惜与陪伴。 中午,一行都会人也乐得在大青石头上铺张报纸,往上一坐,几个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吃了起来,享受着不必正襟危坐、正经八百、文雅客套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喂——你又要去干嘛?”昭豪看身边儿的姿仪突然冲了出去,便笑着叫道。 “去喝泉水。”姿仪回头儿向他扮了个鬼脸儿,笑道。 “喂——这女孩儿还成,好好儿把握。别一天到晚老一个人晃来晃去的了。”晶晶叮嘱道,他(她)们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哥们儿至极。 “知道了,这还用你说。”昭豪不以为意地笑着,忽地,又低声儿问她道:“她——这些年来——怎么样了?” 一直以来,其实,他都没有勇气去问关于“她”的一切——连正式的女朋友也没有一个,整日里活在从一具女人的身体游走到另一具,淹没在烟酒中的那个他,怎么好意思去问“她”的一切——他的自尊心是很强的。 “挺好的。——您就甭操心了!好好儿过你的吧。我们和她联系,也不过是面子关系——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也不好就因为你们俩的事儿就不理她了。但是,我们其实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晶晶对他说。 “就是的——我看姿仪比她强。”宇奇边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炸鸡腿儿,嘴巴边不老实地说。 “我比谁强?”冷不防地,姿仪蹿了过来,满面欢欣道。 “噢——”晶晶的反应快,笑道:“他说你比那个祝瑛可强多了!幸亏当初昭豪没看上她,要不然的话,损失可就大了。”宇奇在一边儿叼着口鸡肉,暗自抚了抚胸口,也陪衬着笑道:“就是,就是!” “高兴了吧?”昭豪也忙迎了上去,对姿仪笑道:“去那边儿干嘛了?” “去洗洗手,也玩玩儿水。”姿仪一脸孩气地说。 午餐已毕,几个人又牵牵扯扯地在山道上半玩儿半爬起来了;一路观景,漫漫而行,——很有几分城里人逛乡下的新奇与狂热劲儿。 昭豪感觉着自己的手中,终于又能握着一个女人的,一阵又一阵的暖流轻撞着自己的心——是啊,也似乎有很久很久——久到足够他已经忘却和怀念这种感觉了——原来,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手牵着手,竟可以是比两具身体纠缠更于心灵而言,亘久幽长的事情。——不管过往或未来如何,至少,在这个春风明媚、清风暗袭的日子里,他的心,是盛满了爱的喜悦与细碎的幸福感的。 第十三章 沉沦 这几个月来,雅琪几乎是数着日子过来的。她的心,仿若遗失在宇宙黑洞不知名的角落里一般,失了方寸。 尤其这一个月来,她的精神,都恍恍惚惚的。自从上次与业辉分开、和于涛摊牌,她就再未见过业辉——都四个多月了!三月份,和业辉通电话时,他说,已经和她老婆说了,他们夫妻的关系,正处在“非常时期”,所以他和雅琪,暂时不便于见面;然后,他们便只断续联系着,每次通电话,业辉只是说和他老婆,只在“冷战”中;紧接着,五月份,他就说要去德国办事情;而这近两个月来,他只同她通过一次电话,还是那么匆匆地。 ——想到这些,她的心,就不禁抽紧了——他怎么了——是出事儿了吗?还是——与他老婆谈判得并不顺利? 雅琪跌坐在椅子上,又想起了于涛,心下也是一阵隐痛——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如此结束了——其实,对于涛,她还是有感情的——一想到他们离婚时默然无语的情形……家具搬出那个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家……父母的叹气与埋怨……雅琪便几乎要落泪了。 刚离婚时,她还有着对美好未来的企盼与向往;而近来,她却愈发消沉安静了。而在今天,一股隐隐的念头,在她心里蹿动着——她给薜雪拨了个电话,借口与业辉有业务上的联系,问薜雪要业辉公司的地址——直到挂上电话,雅琪才想起——咦,与业辉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对自己过多提及过他的工作与生活……一想到这儿,雅琪的后背,就是一凉,而没来由地,心,就是一颤。这一整天,她从早晨足足挨到了五点,就迫不及待地奔了出去。 一路,她开着车——雅琪开走了车子带走了家具,把那幢公寓留给了于涛——她的手,都是冰凉的;呼吸急促地一起一伏着;看快到了目的地,她便急忙架上一副墨镜——好似把它当作一种遮掩的隐身剂,或是安心己心的良药般地——匆匆地停好了车,下了车,她便窝在这幢高昂华美的玻璃大楼阴暗的一隅,紧张地盯着大楼的出入口。 此刻,正是下班儿时分,那扇玻璃大门儿,不断地被推开、关上;等了足有半个小时,也却不见业辉出来。忽然,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门口,一个娇小亮眼的女人走了出来——一件晚红色高领儿七分袖连身小掐腰齐膝毛料裙子,把她的美好的身段儿淋漓地衬着;腕子上,配着名贵的手表;一双黑色高跟鞋、同色小坤包,更是为这一身行头锦上添花。雅琪之所以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太过夺目的相貌和完美的身材;而且,这个时间段,从大楼里出来的人不少,而进去的,却鲜见。这女人极优雅的挎着真皮坤包,从容地进入到大楼里,那得体、雍容的神色举止,就仿佛,这大楼,是她的家一般。 随着她的身影的隐入,雅琪也站得脚都麻了;盛夏太阳的余辉,射在人身上,也竟自灼人;而且警卫、来来往往的人,看她的眼神儿,也颇令她难堪。 要不算了吧——雅琪心道,自己怎么能这么疑心业辉呢——但还不死心的,她的眼睛,依旧不肯离开那扇玻璃大门——忽地,雅琪的嘴巴,微张了起来,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那神情,仿若要尖声大喊,却无法喊出声来的痛苦——她看着业辉亲昵地搂着一个年轻女人出来——正是刚刚那个穿晚红色衣裙的女人——那么年轻而绝色的女人——而业辉——那张自己许久未见的脸,露出了迷人而宠眷的神情——对那个女人……然后,他们上了业辉的车,一径开走了;仅遗下雅琪,看着这场足令她从头顶冰到脚心的场景——那女人是谁——难道,是他的妻?——应该是的,能来他的公司找他的女人,怕只有他的老婆了——她那么美,自己若和她并肩而立,不知要逊色多少倍;还年轻得令人嫉妒,自己和她比起来,怕只是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了。想到这儿,过去的一切,顿时在雅琪脑中,雪亮地闪着了——他不过是在玩弄她、欺骗她;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平凡的、好骗的小女人;是啊——他怎么可能会娶她呢?他这样儿的男人,娶的,只会是一个真正年轻而漂亮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而自己,怎么又会这么蠢呢?! 雅琪顿身步子往大街上走去;过了许久,她才发觉眼泪的需要,一径奔上自己的车子,趴在方向盘上,她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可真是恨啊——不仅恨业辉的花言巧语,更恨的是,自己的愚蠢与无自知之明——此刻,在雅琪心中,受伤的,不仅是感情,更是自尊——想来这段时间,在业辉心中,不知要嘲笑自己几千遍了吧?而自己,竟还独自做着春梦呢!这么一想,她就开始不断地抓掐着自己的双臂、双腿……脑海里,又浮着那个女人的模样——娇艳得令人心醉和心疼——细腻若水的皮肤、倾城之姿容、华美的衣饰、高贵的举止……自己与之相比,竟若云泥之别! 车窗外面的暮色,渐而沉了;雅琪这才慢慢静下来,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真个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脸的妆,是早就花了,眼睛,红得发紫。 她掏出一张面巾纸,毅然决然地把一脸的妆,都抹掉了。看着镜子里面,毫无血色的这张脸,雅琪狠狠地一咬牙,挺直了身子,就把车飘出去了。不知不觉间,她直驶到了自己家的楼下——曾经的;举目而望,正是万家灯火时;十户九亮的灯光,把这幢大楼照得分外璀绚夺目。雅琪静静地看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轻轻地淌下了几滴泪水……须臾,她又发动了车子,只不过,这次的速度,是缓而柔地。向前驶了没多远,她便在一家pub前面停下了车,走了进去。今晚,她要来个一醉方休。 随着一只小蜡烛一亮,雅琪便在一张桌子上卧下了;其实,她从未有过醉酒的经历;她一直是这么个生活平稳而平淡的女人。而这几个月的经历,却真的达到她曾经所想要的“轰轰烈烈”了;可是,最终,她得到了什么?——她自问着——是啊,这么折腾着,自己到底,又得到了些什么呢?——倒是失去了不少——原来,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已经可以称作是幸福而美好的了。生活,尽管有些小小的不平,但毕竟,还算是和美的;而现在,自己却空欢喜了一场,白白做了一场空梦。雅琪拼命地往自己肚子里灌着酒,神志,却出乎己料的清醒。她能记得,她和于涛的曾经的一切。他们相识时,两个人羞涩的表情;后来,在一起,尽管于涛不算是个够浪漫的男人,却依旧在她生病时、不高兴时,尽力安慰、照顾他;结婚后,他也真算得上个规矩的老公;而这几个月以来,他们频繁的吵架,怕只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感情,起了变化吧?——一想到这些,雅琪的眼泪,就又流下来了,混着啤酒,被一径灌到肚子里。 酒入愁肠,更凭添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况且,她本就酒量不大的,平时双未喝灌这个,几杯下肚,早就个晕迷个大半儿了;眼前或暗或亮的斑斓的颜色在她眼前晃动着,男人女人们仿似幽灵一般地穿行不断……半真半假、似梦似幻之间,一张陌生的脸,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仿佛在冲她嬉笑着。——唔?——她都到这地步了,还有男人肯冲她笑、理会她?——看着这笑容,雅琪也跟着笑嘻嘻地……然后,感觉他扶住了自己——噢,她这疲惫的身体!——走出了酒吧,向外移动着…… 不管了!——她在心中呐喊着——这个又算得什么——比起她糊涂愚蠢之下结束的婚姻与错看的男人,这些个又算得什么?!——就这么飘吧——随便哪个男人,她都不管! 漆暗暗的夜,无止境似地黑夜,——黎明时分,还远得很呢;跟随着这迷惑人眼睛的声色犬马,一直沉沦、沉沦——沉沦到心的谷底。 第十四章 旧伤新痕(1) 近一个月来,昭豪和姿仪的感情如昔,但,他们的关系,却明显得有点儿疏远;也许男女刚在一起时,都会如胶似漆,而过了一段时间,便会趋于平淡吧。 但昭豪明白,这里面儿,更有自己的缘故。 就在前几天,他接到了朋友江宇奇的一通电话。电话里,江宇奇先和他热热闹闹地说笑了一番,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昭豪,我这次去新西兰——我碰见范离了。”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关于范离的一切消息了,但,昭豪还是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儿,淡淡地说:“是吗?那么巧?你怎么碰见她了?” “嗨——因为晶晶一直跟她……还有点儿联系。这次我去新西兰,晶晶就打了个电话,让她照应一下儿我。”宇奇道。 “哦——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她和她老公还可以,还生了个儿子。” “噢……”昭豪一听这话,便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线沉着身子的风筝,渐而从空中下堕、沉落到尘世中,整个儿人都有点儿恍惚莫定般地未知所措,接下来,再说些什么,自己也不记得了——大概只是些客气话和玩笑话吧。 当晚,他就只送了姿仪回家,而自己,只身来到了酒吧喝了个通宵。他也知道,近些日子,姿仪看他的眼神,都透着疑问——但他也顾不得了——他只想沉醉在酒精里面——而今天,六月二十一日,是她的生日——那个她,曾经的她,飘然远去的她,范离。 沈昭豪把身子向椅背儿上一靠,又燃起一支烟。看着烟雾升腾着,他只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范离的身影就那么飘忽在自己记忆中。而姿仪,每天,也映在他眼前——姿仪太过敏锐了,他的情绪,被她尽收眼底;但她却毫不理会,只是在一边儿,冷冷看着他,洞悉一切似地。 昭豪一杯一杯没完没了地喝着酒——今天是周末,不必关心明天——这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问明日是或非的一切啊——昭豪冷然地笑着——仿佛看见范离又朝自己走过来,说着那些残忍的话,把那么多年的感情,都尽抹去。 直至真的头脑麻痹时,手机却忽然响起来——“喂?” 昭豪醉意迷蒙地说。“喂——昭豪——你怎么了?” “嗯——是姿仪吗?我没事儿,我就是喝了点儿酒。”昭豪满不在乎地说。 “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你在哪儿呢?”姿仪听他的声音不对,微有焦虑地问。 “我没事——我就是喝了点儿酒。”昭豪只会重复着说。 “我问你在哪儿呢?!”姿仪急声问道。“我?我在我们家附近那间pub里面。”他的话音刚落,那边的声音就没了,显然是姿仪挂断了电话。 昭豪也不管姿仪的想法儿,依旧往肚子里灌着酒;今晚,他的心灵与世界里,没有姿仪,只有令他心痛的过往。 头晕目眩之际,一个女人,盈然而立在他面前。 昭豪眯着眼睛看过去,道:“你怎么来了?” 姿仪淡淡地说:“你醉了,该回家了。” 昭豪一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我更醉的时候儿,你还没见过呢。” 姿仪冷漠地看着他道:“走——你该回家了。”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起他。昭豪也懒懒地不做任何抵抗,由着姿仪付完帐后,拉着他便往外走。 第十四章 旧伤新痕(2) 夏风轻然袭来——转过年来的夏天——姿仪想到,与昭豪,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认识的吧。顾不得多想,姿仪费力地拖着昭豪沉惫的身体,向他要来车钥匙后,便把他塞到车里;圆滑地一转弯儿,车,便向昭豪的家驰去。几分钟后,姿仪就拖着醉得摇晃的昭豪下了车,迈着碎步子,硬把他从车库直扶到了家。 “你怎么喝得这么醉?”一进门,看着软在沙发上的昭豪,姿仪便问。 “没有——我没事儿——”昭豪扶着头道。 姿仪冷静地看着他,掏出一支烟来,放在嘴边吸吐着;昭豪不禁一愣——近来,从未见她吸过烟,便皱着眉头道:“好好儿的怎么抽起烟来了?” “那你呢?”姿仪极优雅地吐出一口烟来道:“好好儿的跑酒吧去喝什么酒?还喝成这样儿?” “我说了我没事儿。”昭豪有几分不耐地说。 姿仪不语,只是轻轻持着烟,默默看着他;眼神儿中,有一种令昭豪微惧的穿透力。 昭豪便道:“你先回去吧,挺晚的了。我真的没事儿。”口气好似突然间却之不已的陌生。 姿仪顿感一阵寒意在周身围着,但也还是纹丝未动地看着他,好像是一个以逸代劳,静等囚犯招供的监狱长。过了好一会儿,姿仪突然熄灭了手中的烟,轻巧地走过来,温柔地注视着昭豪的面容,伸出一只手来,抚着他的脸;昭豪觉得,这手,那般柔软;这感觉,如此温暖。他的眉头松开了;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姿仪的手。 姿仪问道:“你有心事?” “我没事儿,真的。”昭豪依旧这么说。 姿仪却是一笑,把手抽回来,转身到酒柜前面,拿出来一瓶红酒和几支酒杯,道:“是不是还想喝?” 看着昭豪点头,姿仪便笑着注满了一支杯子,递了过去。昭豪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而整个儿人,又随着酒精,飘忽起来了;眼泪,顺着眼角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姿仪像只乖巧的猫咪一样,在他身边坐下来,伸出一只手,轻拭着他的眼泪,声音带点儿诱惑性地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昭豪终于撑不住,吐露了出来。 “是不是你提起过的,你以前的女朋友?”姿仪抚着他的脸,轻声道。昭豪点了点头,猛喝了一杯酒。 “以前,她每年生日,你们都是一起过的吧?”姿仪轻声问。 昭豪点点头,回忆地说:“我们是高中同学,那时就认识了……我为她过生日。第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大家都没钱,我就偷了家里的钱,给她买了一块儿小蛋糕……还因为这件事儿,被我爸打了一顿……” 姿仪默然地听着,见他停了下来,便道:“那后来呢?” “后来?”昭豪思索地说,“后来,我和她就偷偷儿在一块儿了,从十七岁开始。那时候儿可真纯,两个人也没什么钱,约会的时候儿,就在北京的大街上溜达着——”昭豪说到这儿,眼睛就是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捂着双眼道:“我和她交往了将近十年!” 姿仪一听这话,登时一愣;为这激动的语调、为这男人的眼泪、为这句话——十年——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而她却陪这个男人,走过了人生最值得回忆、最鲜嫩的十年。 “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儿,感情那么好。大学四年、工作这些年,我遇着不少不错的女孩儿,可我心里只有她……在学校的时候儿,大家都没钱,我就省下来饭钱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上了班以后,我和她都忙起来了,见面儿的机会少了,可是感情还是挺好的……我当时心里就那么想的,我拼命挣钱,买个房子再买辆车,我要娶她,我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她不是应该受苦的女人……只要一有时间,我就陪着她……我说要跟她结婚,她却想等事业有起色的时候儿,再谈婚姻……那我就拼命工作……我换了一个又一个更好的公司……她又说要出国学习,我就送她去补课学校……她辞了工作,我就赚钱给她花……然后,她走了……”昭豪抑止着颤抖道:“和另一个男人去了国外了……结婚了……” 猝然地,他就痛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那种;把姿仪直看得呆了,她从未见过一个人伤心到如此地步;他就这么卧在沙发里,她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直哭了很久……仿似停不下来的、已然崩溃般地痛哭。良久,姿仪见他伤心不止,便拿出纸巾来,像个安抚孩子的母亲一样,替他擦着眼泪,尔后,递过一杯酒来。昭豪接过来便一饮而尽,接着,还觉不过瘾地拿过整瓶酒来直灌了下去。这么猛地一灌,困、累、乏、醉……就把他给打倒了,他一头栽在了沙发上,脑子一片模糊,朦胧中,只听姿仪在他耳畔轻说着什么,他不大听得清,却还知道要点头敷衍着——姿仪轻而柔地问他:“你曾经非常非常爱她,是不是?”他点头。 “他离开你,让你伤心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再点头。 “你现在还是爱着她,是不是?”他又点头。 “你不爱我,是不是?”他还是点头。 “我也并不爱你——是不是?”姿仪双眼迷蒙中,见昭豪点着头,把脸贴在昭豪的脸上,昭豪迷茫中,只感到脸上一片水意,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姿仪的,又听到了姿仪一句清晰无比的话,她说:“是的——我们并不相爱——我们只是两个孩子——两个活在过去的人。” 夜的风,幽穆地飘了进来;吹凉了一屋子的余温。女人,看着男人熟睡的孩子般地面容,悄然离去了。整间屋子,又都只剩下了男人;一个人,一个人的屋子,一个人的——家。 第十四章 旧伤新痕(3) 她轻啜了下儿手边杯子里的白开水——对,不是茶,亦不是咖啡……不是什么旁的饮料,就只是一杯白开水——她体会着这简单而不可缺少的感觉。是啊——体会了太多旁的味道,倒觉得,就这么一杯白开水,挺好。回想以往那卜昼卜夜狂欢作乐的日子,忽然之间,姿仪感到了厌倦——可真是孩子气,非得尝尽了一切,才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近一个月以来,自己都对昭豪很淡漠;原来,他们并不那么互相了解的。以前,昭豪偶然的失神、凝思,姿仪未曾在意,现在想来,她明白了。她以为昭豪是个成熟的男人,却未想到,他和她一样,只是半个孩子——根本无法得失从容的孩子。他们的心,迷失在太多不真实的事情上面,而根本无从知道,真正的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太多纠结着的过去,让他们无法真实的活在现在;让他们后知后觉了太多东西。 “姿仪——”昭豪也进了公司的休息室,从身后轻喊她,姿仪安静地转身,定定地望着他。“我刚刚听老板说,你向他辞职了。”昭豪面无表情地望着姿仪问道。 “是的——忘了和你说了,我出国留学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我把手中的工作交接一下儿,就可以走了。”姿仪淡淡地说。 “是忘了和我说,还是根本就不想和我说?”昭豪沉着声音问道。 “我看不出这之间的分别——反正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你也已经知道了。”姿仪轻松地说。 “今天下班儿以后,你有时间吗?” “你有事儿找我?” “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是幌子,想和我聊聊是真的吧?”姿仪淡笑道。 “那你有时间吗?”昭豪紧盯着她道。 “好吧。既然吃饭不是重点,那就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坐坐就可以了。”姿仪道。 昭豪果真寻了一处极安静的餐厅;一家中式小包厢光洁雅致的地方。只要了简单精致的几个菜,两个人,像都不大有胃口似地闲闲地夹了几筷子,便即喝着饮料。 昭豪先问道:“出国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是啊——再整理一下儿,就好了。我想稍微提前一段儿时间到那边,习惯一下儿——也安静一下儿。”姿仪沉吟着说。 “在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有的。”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昭豪终于道:“那天晚上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姿仪一笑道:“其实,如果我们都根本没有认识,还不是大街上的陌生人?什么样儿的关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姿仪——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姿仪又是低头一笑道:“你说过些什么,不必对我解释和交待,你有你说话的自由和权利。” 昭豪皱起眉头说:“你要老是这么和我说话,那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可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姿仪镇定自若地说。 昭豪吐出一口气来道:“姿仪,我承认,我对我以前女朋友是有感情,而且感情还很深,但……但这事儿过去也好几年了。这几年我一个人,从来没有再对其它女孩子动过心,可对你不一样,我喜欢你。” 姿仪淡淡地说:“我也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记得这么深——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伤心成那个样子。其实,我也有一些异性好朋友,他们也有难过的时候儿,但是,我真是没见一个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如果你和一个男人有过十年的感情你就明白了。”昭豪道。 “也许吧。”姿仪垂着头道:“不过我并没有埋怨你什么,你大可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你爱谁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呢?你这么说就是介意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你就对我很冷淡……”昭豪盯着姿仪,皱着眉道。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才这个样子,可不可以?我想我有选择男朋友的权利吧?”姿仪莞尔一笑道。 “我只想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昭豪低着头轻声问道。 “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可能说是一个人的缘故呢?”姿仪看着他说,“也许换了一个女人,会安静的守在你身边——但不是我——当然,我并不是那种——‘要么一百分,要么一分也不要’的女人——只不过,我这些日子想了挺多的——”姿仪目光迷惘地说:“我觉得,你和我都太不成熟了,根本就不懂得感情是什么。我们是两个找不到方向感的人,两个活在过去的人——而活在过去的人,是不可能有将来的——而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更加无未来可言了。反正我也要去加拿大了,就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也真的想不出和你继续这段感情的理由和情绪了——算是我退出,可以吗?”姿仪很认真地看着他。 昭豪微仰起头,思忖了片刻道:“姿仪,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好几年了,我一个人都活得感觉特别没有目标,可和你在一起以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我的日子又有意思了。” 姿仪温柔地看着他道:“我明白——我和你也一样。是你改变了我——把我从过去那种生活中拨出来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其实我一直觉得,有很多东西在我们之间夹着。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而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可能就是过去的痕迹吧。我忽然觉得特别累,”姿仪托着下巴道,“觉得感情挺累心的。我忽然想要一段儿特别单纯的生活——比如学学东西什么的——在那种相对比较纯净的环境里,可能我能重新开始吧。” 昭豪了然地点着头,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你选择怎么生活的权利。” 姿仪看着他,道:“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我都没有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 昭豪摇摇头道:“很多事儿,还是想清楚的好。——就像你说的,两个人的感情,不能怪在一个人的身上。” 姿仪冁然一笑,举起杯子道:“那就祝我一路顺风吧——不过,我还得再呆段时间,等工作都交接完了,准备好了再走。” 昭豪也跟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一路顺风。” 第十四章 旧伤新痕(4) 昭豪果真寻了一处极安静的餐厅;一家中式小包厢光洁雅致的地方。只要了简单精致的几个菜,两个人,像都不大有胃口似地闲闲地夹了几筷子,便即喝着饮料。 昭豪先问道:“出国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是啊——再整理一下儿,就好了。我想稍微提前一段儿时间到那边,习惯一下儿——也安静一下儿。”姿仪沉吟着说。 “在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有的。”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昭豪终于道:“那天晚上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不是?” 姿仪一笑道:“其实,如果我们都根本没有认识,还不是大街上的陌生人?什么样儿的关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姿仪——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话?” 姿仪又是低头一笑道:“你说过些什么,不必对我解释和交待,你有你说话的自由和权利。” 昭豪皱起眉头说:“你要老是这么和我说话,那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可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姿仪镇定自若地说。 昭豪吐出一口气来道:“姿仪,我承认,我对我以前女朋友是有感情,而且感情还很深,但……但这事儿过去也好几年了。这几年我一个人,从来没有再对其它女孩子动过心,可对你不一样,我喜欢你。” 姿仪淡淡地说:“我也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还记得这么深——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伤心成那个样子。其实,我也有一些异性好朋友,他们也有难过的时候儿,但是,我真是没见一个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如果你和一个男人有过十年的感情你就明白了。”昭豪道。 “也许吧。”姿仪垂着头道:“不过我并没有埋怨你什么,你大可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你爱谁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呢?你这么说就是介意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你就对我很冷淡……”昭豪盯着姿仪,皱着眉道。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才这个样子,可不可以?我想我有选择男朋友的权利吧?”姿仪莞尔一笑道。 “我只想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昭豪低着头轻声问道。 “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可能说是一个人的缘故呢?”姿仪看着他说,“也许换了一个女人,会安静的守在你身边——但不是我——当然,我并不是那种——‘要么一百分,要么一分也不要’的女人——只不过,我这些日子想了挺多的——”姿仪目光迷惘地说:“我觉得,你和我都太不成熟了,根本就不懂得感情是什么。我们是两个找不到方向感的人,两个活在过去的人——而活在过去的人,是不可能有将来的——而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就更加无未来可言了。反正我也要去加拿大了,就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也真的想不出和你继续这段感情的理由和情绪了——算是我退出,可以吗?”姿仪很认真地看着他。 昭豪微仰起头,思忖了片刻道:“姿仪,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好几年了,我一个人都活得感觉特别没有目标,可和你在一起以后,感觉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我的日子又有意思了。” 姿仪温柔地看着他道:“我明白——我和你也一样。是你改变了我——把我从过去那种生活中拨出来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在一起就会很开心——其实我一直觉得,有很多东西在我们之间夹着。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而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可能就是过去的痕迹吧。我忽然觉得特别累,”姿仪托着下巴道,“觉得感情挺累心的。我忽然想要一段儿特别单纯的生活——比如学学东西什么的——在那种相对比较纯净的环境里,可能我能重新开始吧。” 昭豪了然地点着头,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你选择怎么生活的权利。” 姿仪看着他,道:“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我都没有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 昭豪摇摇头道:“很多事儿,还是想清楚的好。——就像你说的,两个人的感情,不能怪在一个人的身上。” 姿仪冁然一笑,举起杯子道:“那就祝我一路顺风吧——不过,我还得再呆段时间,等工作都交接完了,准备好了再走。” 昭豪也跟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一路顺风。” 第十四章 旧伤新痕(5) 想到那天,自己那言不由衷的笑容,昭豪对着自家的玻璃窗,就是一笑;只不过,这笑容,有点苦涩。 窗外,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天空一点点被懒洋洋的阳光染着色;气温在一点点升高——很清新——他也和姿仪,曾经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夕阳升起,感受着这真实的美好……而这一切,也成过去了。 抬头看看表,时间还早;昭豪却已经步出门外,来到电梯前面。 垂头等电梯门儿一开,刚要进去,却见于涛半醉着搂着一个陌生女人从电梯上下来,满面胡渣酒气冲天的,看也不看昭豪一眼,就和那个女人进了他家了。昭豪略为吃惊地走进电梯——怎么,一段失败的婚姻,将他整个儿人都改变了吗?他开始过这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了吗?昭豪摇摇头心道,过这种日子的结果,也不过是某一天,突然醒过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陌生的脸,尔后厌倦这一切,再洗尽颜华,过平淡的日子。真是非常没有意义,但现代都市人,还是忙不迭地投入到这种生活里,谋杀着自己珍贵的时光。——算了,不管别人了,昭豪把手插在兜儿里,没精打采地走到车库,疲惫地钻进车里,熟稔地转了个弯儿,往姿仪的家的方向驶去。 干坐在自己的车里,等待着姿仪身影的出现,昭豪的脑子里,开始浮现着他与姿仪往昔的一切;能说这段感情是玩笑的吗?——他们真的认真过、付出过,美好过、甜蜜过;但,是什么毁了这一切呢?如姿仪说的——他们两个,都是活在过去中的人? 车窗外的天,渐亮了起来;几个人簇着姿仪走出来了——昭豪立刻挺直了身子,从车里下来,远远地、远远地遥望着姿仪。一侧头,姿仪看见了他的身影,脸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吃惊,旋尔一笑,缓缓向他走过来,尔后俏然而立,道:“谢谢你来送我。” “没什么的,你这一去,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才能再见到你了,送你也是应该的。”昭豪的流动停驻在她周身。 “说得我好像要去个十年八年似地。”姿仪笑着逗他。 “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当然了。” “用不用我送你去机场?”昭豪深深地看着她,问道。 “噢——不用了,家里有不少人要送我,谢谢你。” 看着眼前自己分外留恋的女孩儿,昭豪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逗她说:“不要太想我。” “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啊,”姿仪挑着眉毛笑道:“你不要晚上躺在床上偷偷儿哭啊。——放心,我最爱的男人,只会是我将来的老公。”昭豪低头一笑,看着远处姿仪的家人道:“和你这么聊,你家人会不会等急了?” “噢——没关系的,时间还早——像你说的,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儿才能再见面啊。”姿仪露齿一笑道。 昭豪点点头说:“到了那边常联系,你可以给我发电子邮件、打电话之类的。”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到了那边,晚上少出去,那儿不比北京,晚上人很少的。” “你真把我当孩子啊?”姿仪笑着说。 “那好——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昭豪只得说些客套话。 “好——你也是——要步步高升、财源广进。”姿仪也说着吉利话。 沉默了几秒钟,昭豪突然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姿仪道:“姿仪——如果几年后——你回来的话——我们有没有可能再开始?” 一听这话,姿仪的笑容也从脸上消逝了,眨了几下儿眼睛,终于微垂下眼睑道:“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说不定几年以后我回来,你都已经结婚有小孩儿了呢。”她又一转表情,变为了满脸笑容的。 昭豪了然地点点头,轻吁出一口气来,也摆出轻松的样子说:“那好——就这样吧——一路顺风。” “谢谢——再见。”姿仪脸上的笑容,是温柔而真诚的。 “再见。”昭豪道。 姿仪刚转身欲去,突然又淡笑着加了一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伤心成那个样子——” 昭豪一愣,却未说什么,两个人,只是相互一笑,微红着一双眼睛,然后,女人转身,远去、远去……化成了男人视线中的一个凝点。男与女,一段情,就消逝在都市爱情传说中,并不稀奇的一隅角落了。 两个身影,愈拉愈远,渐而只化成了略有干系的两个点。 第十五章 相亲记 大吊灯把一切都烘出金色的氛围;小方桌子上铺的是墨绿色的台布;对面的漂亮女人优雅而熟稔地叉起一小块儿肉来,含进嘴里;空气中流动的,是大提琴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对面的女人轻巧地问道。 “现在已经越来越觉得没什么可娱乐的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有时候儿出去健身。”沈昭豪道。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相亲”了;他周围的朋友和同事,现在看他的眼神儿,是既羡慕又可怜的——可怜他三十三岁还是单身,连个女友也没有;但同时,也被人羡慕着——被已婚男人们。于是,就都把自己认识的所谓“优秀女子”忙不迭地介绍给昭豪;昭豪也就懒懒地应着。 现在,坐在餐厅里,看着对面儿的女人,固然举止得体而稳重,却不知为什么,激不起昭豪心里半点儿的涟漪。她是这个月的第三个,这几个月来的第十一个——好,很好——昭豪想道,再见上一个女人,就正好凑成一打了。可他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昭豪体内的那根儿男女之情的神经,好似死掉了般地麻木冷淡。和这些女人在一起,只让他想起姿仪的落落大方,姿仪的笑语欢言。他机械化的吃着晚餐,仿佛应酬似地……然后,一顿饭毕,送女孩子回家,再开着车往自己的“家”奔去。 耷拉着脑袋走到电梯前面儿,茫然地看着亮橙色的灯光闪啊亮的……然后,门儿开了,走进去,疲惫地立在电梯里面……到了八楼,门儿再次打开,昭豪走出电梯,不经心的侧目一扫,却正看见一男一女相拥着站在周先生周太太家门口儿,正在用钥匙开门儿呢。 一听见后面有动静,两个人便是惊惶地一回头——那女的是周太太,可那男的,自己却不认识了——见是沈昭豪,周太太便即松了一大口气,但也微露尴尬之色,连忙同身边的男人保持了安全距离,赶紧打开门儿,同那陌生男人一齐隐了进去。 昭豪了然而悟——听说周先生最近出差,而他们的女儿周欣怡住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才回来,而今天是周三……这么一联系,昭豪便明白了……拿钥匙打开自己的家门,昭豪对着一屋子的空落寂寥叹了口气,心道——这对儿周氏夫妇,倒挺能做一对儿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却相敬如宾的夫妻的——这就是所谓婚姻的意义吗?昭豪迷惘着。他不明白。身边太多的人与事,真的让他看不懂了,包括他自己经历的一切。 第十六章 碎心 又一个寒冬来临。加拿大那边,不知道天气如何呢?一个周五的晚上,沈昭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呆呆地想——去了那边好几个月,他和姿仪只通了一个电话,廖廖可数的几封电子邮件,彼此谈的,也无非是最近的工作、学习如何如何——都是些程式化礼貌化的东西。但他还是期盼着能收到姿仪的电子邮件,这件事儿,仿佛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剂良药。于是,昭豪打开电脑,上了网,打开了自己的邮箱——看到那亲切的邮箱名字,他迫不及待地点击了这封邮件,用心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昭豪: 来到这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加拿大这个地方,地广人稀,比起北京的夜晚,可能要寂寥多了。可是,我想,寂寞好,我就是想要一个人。 生命的际遇,谁也说不清。 也许,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我更能把自己的情绪理清楚。而用文字的表达方式,我更能说出一些心灵深处的话吧。 在你面前,或者说,在大部分人面前,我一直是用笑的。那天你问我,几年后,我们会不会还能在一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几年后再相见,我们都已经结婚,并有了小孩儿。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开始能回想起我们的一切了。人就是这样,像我们,当初相遇的时候,都不知道,有一天会这样也变成回忆中的一个人了。我从未对你具体说过我的过去,其实很简单,不过又是一段普通的都市故事罢了。但是,却在我心里形成了一个伤口,和你的简单的过去在你心里形成的,是一样的。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若要有一段长期相处的感情,应该是相对平凡些、不那么多曲折的。而我和你之间,已经怅然了。 我认为,真正成熟的人,应该是那种有健康人生和平常心态的人,应该是那种得失从容的人。我们两个都不是。寂寞的心灵和曾经受过的伤害,都不是放纵的借口;幼稚就是幼稚,我们是两个不够成熟的人。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只是,我们应当记住,下一次再遇到什么,不要再后知后觉了。这世界上,最不好吃的,就是后悔药。有些东西,流失了,就永远如此了。 总之,我是能把过去的一切,当作一种成长的经历来平淡面对了。我说过,我最爱的男人,只会是我未来的老公。曾经因为放不下彼此的过去,我们也许已经错失掉太多东西了,我不想我的下一次恋爱,又是这样的恶性循环。其实,过去,就只是咖啡喝尽后散发的余香,并不是咖啡本身。而我们,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我们要的,只是一杯真正的咖啡。 我想念北京的日与夜,想念我的父母和朋友,同样地,想念你。并且,希望你幸福。现在的我,真正地开始享受一种平淡的快乐了。像个中学女生一样。 其实有时候我想,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能逾越的呢?这心理上的关口,是什么呢?没有答案。也许是生活对于人不知方向的一种惩罚吧。在遇到我们彼此之前,我们过的,都是一种企图忘怀过去的、放纵的生活,经过了彼此,才发觉,原来,过去,早就已经过去了。放不下的,只不过是余温。人是多么愚蠢,又要让上帝发笑了。 只想说,下一次,愿你遇到一个美好的、适合你的女子。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方向感。 加拿大的夜,特别的寂静。不管怎样,不管我们身在何处,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太阳。不知你收到这封信,是会在什么时候。不管何时,想到心里思念却不能见到的那个人,看一眼月亮、太阳,就好了。 我要睡了。学了一天,好累啊。不过还好,明天就可以休息了。不过,这儿不是北京,周六日不去酒吧,而要温习功课了。 我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洗干净刚刚喝完的咖啡杯子,好好儿地冲下一杯咖啡。希望你亦如此。 好梦。再见。 二00二年十二月姿仪于加拿大 一气儿看完了整封信,昭豪便点燃了一支烟,静缓地凝思着。眼睛射向窗外——冬天的北京,白茫茫的北京;寒意浓重的北京。 看完了姿仪的信,昭豪也真就好好儿想了想——是吗?他和姿仪,只不过是两个幼稚的人,两个活在过去的人?是——生活,对他们迷失了方向的生活,进行了惩罚——这种惩罚,不是多么激烈的伤痛,而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茫然与空洞——这麻木掉的灵魂。揿灭了手上的烟,昭豪拿起一件外衣,又要到北京的大街上游荡去了。 刚出门儿,却见苏老先生裹着一件墨蓝色呢料大衣,手里提着个保温瓶,在电梯门口儿站着。 “苏大爷,您好。苏大妈呢?”昭豪客气有礼地问道。 苏老先生微笑地冲昭豪点了个头,道:“我老伴儿生病住院了,这不——我给她炖了鸡汤,补补身子。” “怎么?苏大妈生病了?严重吗?”昭豪关切地问。 “唉——人老了,毛病就多,不过这次倒不是什么大病。” “噢——”昭豪也不便深问人家的隐私,便即闭口不谈。电梯门儿一开,便和苏老先生一齐走了进去。电梯门儿刚一开,苏老先生便微显焦急地走了出去,倒是昭豪,拖沓着身子,缓步再后。从后面眼看着苏老先生蹒跚苍劲的步伐,却感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动的情绪,在胸口漾着——也许,这才是婚姻的真正意义吧——那个在你衰弱时、病痛时,给予安慰和支持着你的人。 走出了玻璃大门儿,昭豪在小区的石板地上蹓跶着,此时,正是万物萧索时。一抬眼睛,见周氏夫妇的女儿周欣怡正亲热地挽着一个女同学背着书包走过来——小女孩儿梳着娃娃头,穿着整洁干净的,一见他,便点着头儿喊了声,“沈叔叔。” “哎——下学了?” “嗯,刚下学。”周欣怡应了一声,便与昭豪擦身而过了了。走了没多远,昭豪听着周欣怡对她的同学道:“你看见刚才那个男的了吗?他跟我们家在一层,是个单身男人,一个人住两百多平米的房子,有自己的固定职业——我以后也要向他一样,买自己的房子,开自己的车子——我很羡慕他呢……”那还略带着童稚的声音飘远了,昭豪却苦笑了——羡慕自己——真想不到,自己这种男人,还是当今社会被一部分人羡慕着的人——有什么可羡慕的?他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所想要的!真的不是。他叹了口气,心道,小女孩儿啊小女孩儿,当你过上了我这种生活,个中滋味儿,你就明白了,你就该怅惘了。 不令自己意外的,周末夜晚的时间,还是消磨在酒吧里的。又是盲目地往自己的胃里倒着酒精,就着一支烟;姿仪已经从这种生活里解脱出来了,而自己却还深陷其中,昭豪吐出口烟雾,扶着脑袋想。 “先生,你有东西掉了。”头顶上,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来。 昭豪举目而望,一个削瘦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身着品红色v字领儿贴身毛衣,下穿一条淡青色亮皮长裤,外罩了件玄色大衣,细长眼睛高颧骨,不算绝色,却颇为妩媚;只见手里持着一支钢笔,笑微微地望着自己。 “噢——谢谢你。”昭豪把钢笔收好,不禁得一愣,似有想起了某个属于过往的情节——这女人只淡然一笑,便款款离去了,在离昭豪并不远的一方桌子前面,坐了下来,一双妙目四处顾盼着。 昭豪开始觉得脑袋晕得发眩了……他轻摇着头,终于感到了一种彻底的厌惫——对这一切……这种生活,这种环境……稍瞟了下儿远处那个女人,也似被烫了一下儿般地惊然……某段属于过往的回忆,又回来妖笑着看着他,磨炼着他的心了……过去与现在,没头无脑的混杂在了一起……够了,他对自己说……他再也忍受不了了……这种日子,他过够了。遽急地付过帐后,逃亡般地疾步走出了酒吧。 外面,正是北京深冬时节铺着一层残雪、攘着一城绚丽灯火的街景;寒凛的风,不留情面地吹在昭豪的脸上,冻得昭豪轻打了个颤;急走几步,赶到了自己的车的前面,匆促地钻进去,毫不迟疑地开回了家。——那个一个人的“家”。 一进家门儿,昭豪就倒在沙发上了。 昭豪默默对自己说,从此以后,做个世界上最乖的男人。 第十七章 旧爱 沈昭豪先生又升职了。他的办公室,也换了一个更为宽敞、豪华的房间。 可男人的眼中的成就感,却是黯然无光的。他只举目紧瞵着在他看来空落落的天花板。在心里面算一算日子,离姿仪赴加,也已经半年多了。又一年的媚春,悄然来临——这么春夏秋冬地转换着,于男人而言,意义,已经减少到可有可无了。四季嘛,需要更换衣服;工作,需要自己多年的经验与头脑——可,他,这个男人,这个人,需要的是什么? 游魂般地飘荡在北京的大街上,昭豪看着这熟悉的城市的一切,都已然从冷感到无感了。在购物中心东游西荡,他散漫的眼睛忽然射到了一个女人身上——她身一件玄黑色齐膝掐腰小外套,米色长裙——却已不复当年的身材——正在低着头,在货架上东找西翻的;她的旁边,立着一个三四岁的相貌颇可爱的小男孩儿。昭豪停在当地,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直至她抬起头—— “昭豪——”范离诧异地叫出来,“嗨——哎——你好——”她略显无措地说。 昭豪定定地一笑——都这么多年了,他竟未想到,再相见时,他的情绪与心境表情,竟可如此平静无波。“哎——范离,好多年不见了——你——又回北京来了?” “噢——”范离直着身子,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道:“和老公回来的,他回来办点儿事,我就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回来了。” 昭豪笑着点点头说,“小孩儿都这么大了?” 范离赶忙说,“是啊,豆豆——快叫人——叫叔叔——哎——你……这些年来怎么样?” “还好——我现在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昭豪淡淡地说,没半分炫耀的意味。 “那不错嘛——嗯——”范离抿着嘴想了想道,“我给你留个我的电话,有空常联系——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中国。” “好啊。”昭豪淡淡地说,和她相互交换了名片,不经心地扫了眼,装进口袋里,便说,“那好——我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有空再联系。” “好的,再见。” 女人和男人擦身而过——当年,谁也无从料想得到,今天的他们,竟如此礼貌而客气的维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与语气。昭豪轻笑着想,爱情?所谓那传说中的爱情,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它,就只是个玩笑。 这么多年来难以忘怀的她,就在刚才廖廖数语中,那么容易的被淡却了。这么多年放不下的一段虚,就在这一瞬间,被升腾了;原来,他早已释怀了过往,只不过,他未曾知道而已。人的明意识,比之潜意识,似乎要愚蠢很多倍。昭豪不自禁地轻笑了一下儿,多年的包袱,在不经意间,放下了。原来,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水到,自然渠成。可而今,又有一道新的伤口,在他心中,缓缓而留。昭豪摇着头,心道——我可真是受够了,这种日子,可真不是好过的——还有点儿令自己触动和思味的情绪吗?现在,看着满眼媚艳的女人,昭豪已然是怕了、淡了;女人这种动物,令他却之不迭。 今年,他就要三十四岁了;这辈子,他是不是要注定当个独身男人了?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两年前,在他心底,还微企盼,能有段牵系他的情感,而今,他早就把自己的心给遗弃了。就这么混一天是一天地过吧。 步入自己那个单独住的家的方向,沈昭豪更是少了分精神,丧眉搭眼地拖着步子走在滑得惊心的地面上,乘电梯直径到了八楼。刚一下电梯,劈面就是一个满面莹彩艳妆的女人,一个下一个上的与她擦身而过了——不用猜,昭豪亦明白,又是从于涛家里出来的女人。哎——他轻叹道,这种游戏,究竟要继续到何时?而,人的心,又要麻痹到何时呢?他是受够这一切了。推门而入,一屋子的夜色,并不浓。昭豪现在,已经纯然是一个正点回家的新好男人了——所有的娱乐场所,他都玩够了、厌了。每天,真的就只两点一线的重复着别人眼中着实羡慕的日子,而他自己,半分情绪亦无。男人,带着满身心的疲惫,朝沙发压了下去。 尾声 这一年的整个儿春天,正赶上一轮“非典”的侵袭;这更给了昭豪每天下班开车就赶忙一径往家奔的好借口。坐在家里,静然地盯着电视机屏幕上白衣天使们为整治患者的报道,昭豪升起了对生命的感叹——生命之于珍贵、生命之于责任,已经被忽略得太久了;关于这场突袭而来的疾病,采用宿命论的人会说,这是老天在发怒啊、这是中国的命里注定啊……但,昭豪觉得,这不啻于说,是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报复。是对无知的、麻木的、疯狂的现代人的一种惩罚;只不过,太多无辜的生命,做了牺牲品。人性,从远古的淳朴,在经过那么多变迁以后,现在残余的,不过是无可救药的盲目了。战争、疾病、灾祸……昭豪在心里叹口气,眼光又转到屏幕上,眼前,净是一片白色,就像,人的生命的意识中,最初的模样——也或许,人的原初,是无色的。他又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像他这样一条生命,于己看来,真是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心灵,茫然;肉体,疲倦。 春去夏来,北京人都为着疫情的缓减而大松了一口气;各种娱乐活动,再次盛然兴起。可是,昭豪依旧每天家里公司公司家里的奔走着。他身边的朋友,该结婚的,都已结了;像他这样儿开始打算自弃的,也都寻到了活着的方式;昭豪也不必担心着,毫无着落的午夜时分,约不到朋友的烦恼与朋友邀约时的推却之辞了。他,就一个人,生活在北京的一隅,挺好。 凉秋初至,昭豪又开始打算着换房子了。——把现在的房子租出去,每个月,又是一笔不小的进帐——再换所更大的房子——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车呢,也开厌了,再换辆更气派的房车吧。反正,自己的钱,每个月进来了,就难得出去——不出去娱乐,不用花销;没有女人,不需要花销——对现在的他来说,女人,全部,变成了一张张帐单——她们就摆在那儿,越漂亮的,要付出的金额,就越大。每天回到家,看看电视、报纸,便即上床——一个人。这样的生活,不换房子和车子来玩玩儿,还能做些什么? 有时候,会在某个睡意朦胧的午夜,想起某个身影——是一个,还是好几个?他不知道。心底,会划过几个模糊的名字,其中,有一个便是——姿仪——是啊,蓝姿仪——他们还在断续着联系。彼此维持着最普通朋友般地客气、有礼——偶尔打个电话,只简单程式化地说着——你好——是的——你好——再见—— 窗外的月光,一泻而入,轻洒在男人淡棕色的皮肤上;不过,又是一个夜,而醒来,也只是一个晨。梦里,有一只氢气球,在向上飘啊飘的——是的,年轻的时候,昭豪希冀做一只快乐自由的氢气球;可随着时光的流走,他却只盼着,有那么一双手,轻牵住他。而今,他已经别无所求了;算了、淡了,这一切。就只是,这么活着吧。 是的,时光、空间、生活,都只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巨型旋涡,人,深陷在其中,带着些许无奈的成分,过活着细碎的日子。过去,回不转;未来,看不穿;而手心儿里攥着的现在,亦不被重视。所谓故事,当然,像时光一样,无穷无尽无竭无垠;生活,还在麻木的继续着,回味,只剩下冷漠的空盲了。什么所谓的华贵、品位也好,亦或世俗、平庸也罢,都将随时光流逝掉,不过如梦一场。苍穹无尽,人,稊米之于大仓。所谓混乱的,不是年代,就只是人心。 第二部 女人独居 第一章 与现代艺术的浮躁与快餐性相比,古希腊华美纯然的风格,有一种亘久深远的美。往往,从一件艺术品身上,你能够看得见它的创造者的心与灵魂。创作者的情绪,会潜意识的加诸到其作品身上,流露出或多或少难言的意味。艺术,与灵魂有关。 工业时期钢筋水泥的建筑,总也是太容易过时的物件。消逝了远古的那份宁静,嚣扰氛围下产生的,携着时代的味道。现代男女,用愈快的速度,开足马力地运转着,忘却了,自己身体里搏动的,也是一颗滴血的心。 都市女人,尤为越来越独立了。在与男人分庭抗礼的年代,用自己的实力,逐渐拥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也无需用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用自己的智慧开拓毋须男人指三道四的疆土。这城里,也开始有愈来愈多的独身男人和独身女人了;与过去的年代不同,当今的独身男女,往往是优秀的、卓而不群的、才貌俱佳的。婚姻的意义,被愈发模糊了。也许,想得太多的事情,反而,错失了答案;你盯得最紧的东西,便是最易失去的。且,过去经历的某些伤痕,虽已不必在深夜掬一把眼泪,却也为都市人的单身,找了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与宿醉的理由。 月白色小翻领软呢长袖小上衣,淡棕色齐膝直筒裙,腰间一条极宽的深赭色腰带,米色的五公分小皮鞋和同色手袋,女人,成熟,携着一身的优雅与持重,举步踏在滑若涂蜡的地面上,缓步走到电梯前,悠然伸出手指,在按钮上点了一下。几分钟后,女人迈着轻巧的步子,一径来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门前,开了门,入进来,换上一双小巧的拖鞋,径直来到沙发前面,一软身子就卧了进去。 在这间属于她的屋子里面,她有不骄傲的理由吗?五、六十平米的大厅里,女人,独卧;窗外,幽黑的夜色,不时渗几丝霓火的光亮,折射在深色意大利罗马大理石地面上;与外面的喧扰热闹相比,屋里,显得特别的静默。安静好——女人倦累地想,她就是想要安静、宁和。每天模式化、机械化的工作、应酬,已经让她僵死了大半了;此刻,赖在沙发上,真是种极致的享受。环目而望,女人淡笑地想,这一屋子的骄傲,代价,也自不浅呢。 站起身,她突然孩子气地寻出一支蜡烛来,再拿了个银色烛台,用打火机点亮了它;就这么,任这盏小灯自顾自地闪着。这蜡烛,似是已尘封良久的;今天,于罗可姗的意义,确是不凡;——居然遇到了“他”!——想来,大概也近七、八年没有见面了吧? 是啊,七年——人生,又能有几个七年呢?成熟的男女大凡都有体会,一些属于过去的感情,虽回想来,犹觉幼稚,却是深镌于心的;而成熟后,人,被愈趋繁多的理智所左右、被往日情的痛楚所提醒,都转而裹足难行了。可姗略略拧起了眉头,一转身子,对视着镜子里面自己的模样——自己,该变了不少吧?这是当然了,时光,是太玄妙的东西,它的力量,会让物事都面目全非起来;更何况如人,如女人。而他的模样,也让她吃了一惊。隔着十年,的确会湮没掉太多回忆;却不会模糊的某种感情。可姗把额头轻抵在冰凌的镜子面儿上,不一会儿,又轻轻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多久了,自己真是没有时间,亦没有心情,能好好儿看看自己了。迷人眼睛的都市灯光,从窗外一泻而入,可姗侧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是,自己也是这夜都市的一部分,每天匆忙、追寻、烦恼、玩乐、沉醉、竞争……太多太多,可姗迷惑地摇着头——最初溶入这都会的旋涡时,是迫不及待而新奇沉迷,而今,早已倦惫了如此生活,心,只想要那么点儿宁静,哪怕片刻。 可是,世事,往往与自己期盼的,相反——它就是不肯让心有片刻的静止与调理。 手机铃声戛然响起,——真是不给自己安宁啊,可姗苦笑着拿起手机,道,“喂?” “喂——可姗——你现在干嘛呢?” “我在家呢。” “出来呆会儿吧,自个儿在家多没劲啊。” “不想出去了,好累,明天还要上班儿呢,周末再出去吧。对了——千琬,你——你猜我今儿碰见谁了?” “谁?” “江伦——” “噢?”何千琬微带惊异地说,“那可真巧啊,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都聊些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就是——随便说了两句。他——现在已经结婚了。” “噢。”千琬应了一声,沉默了几秒道,“那你——” “没什么的——都过去快十年了。”可姗淡淡地说,“先不和你说了,你自己玩儿得开心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嗯——要不要我到你家来陪你?” “不用的,”可姗笑着说,“我没事儿,就是工作一天有点儿累了。” “好,那我改天再约你。” “嗯,再见。” 可姗挂上电话,脸上刚挤出来的那点笑意,就褪尽了。时间的流走,往往不太被人重视;但,直到有某种冲击——譬如这样,遇到了过去年代的人,你才会惊心地发觉,原来,七、八年,都已经这么流过去了。可姗周围的朋友,有已经结婚生子的,亦有和她一样,至今单身的;互相看过去,不过都是你羡慕我、我嫉妒你的,——总也是别人的生活、别人手中的幸福,才是好的;而自己,总是不幸的那一个。这是一种人的微妙心理,谁也逃不过。其实,攥在每个人手掌心的东西,都很多,只不过,自己却都无所察觉;眼睛里看的,是不属于自己的人与事。可姗呆呆地想,如此的生活,到底,意义是什么?有点累吗?——可不仅是有一点儿累,是很累很倦很厌,亦很无奈。冷在一隅的蜡烛,渐而短了身子,无言地陪着满屋子的夜色,观瞧着女人疲惫的身体。 女人,独居;点一支荧动飘虚的烛花儿,若一朵一枝独秀的鲜花儿。 第二章 一个写字楼女性的晨光时分,似乎永远显冗长、令人不耐些;却自己看来,总是嫌不足够、忙叨得像冲锋献阵的战士一般。匆匆洗漱早餐完毕,便是精致、决定性一击般地妆容打理、服装搭调。不及看镜中那个每日被旁的人看得最多,自己最为细心呵护,却往往自个儿最少留心得那个齐肩中分外翻发型、细腻五官、名贵套装的三十女人,便优雅地一溜烟儿地出门儿了。 站在电梯门口儿,可姗下意识地由光洁透明如无物的大厦玻璃窗望了出去——早晨八点档的北京,渺着一层薄而温的雾似地,尔后,阳光会愈发铺洒下来,直耀得整片儿京都都亮堂起来了。再转而轻眼打量着自个儿的居所——这幢大厦,也是刚新建不久的,而她,也不过住进来才几个月;一梯四户儿,一层八家儿;自己居住的这一隅,刚只入驻了三家儿…… 一错神儿间,只见电梯灯一亮,刚欲举步而入,却猛然见电梯里七七八八的声音响着,几个工人搬着木质家具一挨一紧地出了来,赶忙让到一边儿静瞧——莫不是有新人搬进来了?——只听得一阵嘈杂声中,混着个清脆而极有主见的声音:“慢点儿啊——来,这边儿这边儿……”可姗定晴细瞧,果真是不错,一行人等搬着家具就往自己居住的那半边儿移过去,再往那女性的声音瞅过去,见一个直发垂腰际的背影闪了过去……也未瞥见正脸儿,只是暗叹——这女孩儿真瘦真高身段儿真是窈窕媚人——也亏得自个儿是女人,若是换了个男人,真不知对如此之尤物该做怎生遐想了……而这么一思量间,另一部电梯也嘎然而至了,顾不得跑神儿了,三两步地便入进电梯中,往地下车库去也。 纤纤玉手,稳而悠游地持在方向盘上;而,北京的路,似乎除了凌晨那点子可怜的片刻——还不能是周末——让人永远能在它的身子上开车开得如此优雅而缓慢——美国有举世闻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咱中国也有自个儿的闻名于世的“堵城”——北京。都已经扩到六环了,——想想看,那是什么概念啊!——可它还是堵得那般理直气壮、从容不迫。这,已经让我们的姗美女开始构思,以后要不要把早餐档转入开车上班儿的路上来了——依我瞧呢,其实,做个牛奶浴或美甲什么的时间,也都够了。——一番车海中激搏后,把车子又泊入自己所在的这间傲着身子、在暖春的早晨九点时分反着耀眼折光的写字楼。尔后,又顺沿着直入云霄的电梯上了来,步入这间占据整层面积的自己每日朝九晚五为之战斗的战场。 每天的上午时光,似乎都显得特别地忙——一大早儿来了,电话铃儿就响个不停——内线外线上司下属客户朋友……色色人等,不胜枚举、不厌其烦地回着、打着电话;——好容易调理了一番事务,才有功夫儿竭下来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后,眼光直直地从三面透光的小办公室里望了出去——身为这家公司的部门经理,她拥有着一方公共的私人空间。 匆匆二十九载,快得惊人——回想当年刚从学校出来时,在校便成绩优异的她,一路顺畅地游走于一家家待遇丰厚的公司中,直至今日,在这家已经服务了四、五年的公司中,努力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上,也已经二十九岁——年近三十了。——不错,她是每每公司内部或外部会议中,席间鲜有的女性;而男人们对她的评价也几乎都是——一个淑女型的女人、一个纤巧可爱的事业女性——不易了不易了——她也知道;只不过只不过,她也太明白不过了,于传统观念而言,她的生命中,有着怎样的缺憾——况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爱家的小女人。 不过片刻功夫儿,但,思维的无限与不可捉摸性,已经可以由北京窜到爪洼国,再回归天涯海角去也了;可姗吁出口长气来,理了理头发,接进了一通今天不知是第几百个的电话。 “喂,您好。”她职业化地说道。 “哎——宝贝儿,干嘛呢?”听筒那边儿,何千琬带着些许玩世不恭地调侃意味儿十足的京片子响了起来。 一听这调调儿,可姗不禁得微笑了,道:“在听侯您的吩咐啊。” 听筒里面传来千琬咯咯地大笑声,道:“今儿晚上你加班儿吗?” “嗯——我现在还不知道呢,可能不用吧。” “那咱俩儿一块儿出去玩玩吧,好久都没见你了,怪想的。” 可姗莞尔一笑,道:“唉,没办法——咱们都太忙了。” “是你太忙了!”千琬道:“我可是个自由职业者,不像你,非得朝九晚五的。哎——咱可说好了啊——今儿你非得抽时间陪我不成。”最后一句成了半直率的撒娇半无害的威胁。 “好好好——我答应你还不成。”可姗笑不迭地说。 “别又临时放我鸽子啊,我警告你。”千琬开玩笑道。 “好啦,你放心吧!”可姗温柔地笑道:“这次我一定不会的。” “那成,你先忙吧,晚上再联系啊。” “嗯,好的,晚上见。” 挂断了电话,目光投向了窗外——已有青天白日半残、淡金色的余光染遍了大北京的妩媚景致了;再细想了想今日的工作项,才把心安安稳稳从喉咙放到了心里,很优雅地处理着残余的几件琐事儿,为着下班儿开始做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 晚餐过后,在一家知名咖啡店里饮几杯摩卡可可抑或意大利咖啡奶之类的方程式,不是我感兴趣的调调儿,却是此时这两个女人弯在一隅的享受。迷情而溢彩的灯光铺撒在硬木餐桌餐椅上,营造出某种华美慵懒而半西不中的氛围来;从透如无物的玻璃窗望出去,漆茫茫的都会夜里,满世界攘着绚蓝暗紫莹红明绿焦黄的颜色;周末的夜晚,三五相凑、俩俩相伴的情侣们全部出洞,似动物寻找猎物一般出没于各色场所当中,任意挥霍着或青春或半苍老的灵魂与躯壳。 “说说吧——怎么和江伦遇见的?你们俩都聊些什么了,啊?”何千琬脸上挂着流利的笑容,问道。 “没什么——”可姗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脸带微红地道:“偶然间的……嗯——他是我们客户儿的一个朋友……反正,就是遇着了……他也已经结婚了。”说着说着,她便垂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微。 千琬燃起了一支烟,肃起了表情,看着可姗,道:“你还喜欢着他呢?” “我不知道——”可姗晕头糊脑地说,完全失了在写字间里的理性与干练,“我真的不知道。” 千琬无可奈何地一转脑袋,向后一靠,吸吐着烟圈儿,道:“我可真服了你了! “别说我了,”可姗轻摇着头,眼睛转向千琬,笑道:“说说你吧——打算一辈子做服装店的老板娘?” “那有何不可?”千琬蛮不在乎地说:“这样儿挺好的,多自由,又能赚钱,还可以认识不少朋友。” 可姗恬静而淑女地歪着头儿,细瞧着这个已经十多年的死党——时光若一江春水冷然流过——它是这世上最客观公正又无情的东西之一——似乎,客观,永远是与理性、无情亘古不变的连体婴;而意识,则是这世界上顶自由的东西——它忽倏地在时空的三维无限空间中荡来飘去,全然不受世事羁绊。——当年当年,可姗和千琬是同一所大学里英文系的同学;——那若青青嫩芽儿般地大学时光啊——那时的大学生,怕比现在的小学生更天真清纯些——噢,我并非指世故是件不好的事儿——活得清楚明了的,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啊,绝大多数儿的人,世故的只不过是肉体和这躯壳,而非精神和灵魂。而那时的她和她,和如今一般——是两个极的女人——一个明朗大方,一个纤细羞涩;却是同样的好成绩——只不过,千琬能学能玩儿能交男朋友能考大大的满分能唱能跳会说会写……而她,不过飘凌怯然走来,进大学伊始便赢得了“小林黛玉”的绰号儿,再一路直戴到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后,她循规蹈矩兢兢业业一切凭实力从低处作起,熬到今朝的高级白领儿准女强人;千琬则出得西洋游得西藏作得导游干过翻译……到了现今,则白手起家开了间兼具品位与流俗的小时装店,日子过得颇为悠游自在。——个人头顶一片天,怎么样的女人,就有怎么样自己的路。 “想什么呢?”千琬毫不在意地啜着咖啡,问道。 “没什么的……”可姗赶忙收拾好泼到外太空的思绪,回过神儿来,笑道:“说说你和你那个老外男朋友怎么样吧。” 千琬边吸吐着一支烟,边耸着肩,道:“挺好的啊。他——人不错,挺有意思的,对我也挺体贴的。” “你不会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吧?”可姗天真地问,表情既不符她在写字间里的精练,亦不合她自身的年龄段。 千琬世故而可爱地笑了,弹了弹烟灰,道:“那有何不可?——老外其实又没有很多人想像中那么花心——其实是挺尊重婚姻的,也不那么自以为是,对女人总想‘教导教导’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会有……文化和生活方面的代沟。”可姗喃道。 “那是你!”千琬再了解不过这个闺中密友了,道:“我的古典宝贝儿——出了名儿的多愁善感的小林黛玉——非得男人时时刻刻用心思的小花朵儿。我知道你一直就喜欢江伦那样儿细腻又温柔的男人——能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你——那你当年怎么不跟了他啊?” 一席话说得可姗微微面红的,略侧过头去,低声儿嘟囔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千琬静吐出口烟雾来,弥漫氤氲间,眼神儿迷离地瞅着对面的女人。——十年的密友,有什么不相互知心的?她还不知道她?——大学里就已经出了名儿的雾蒙蒙的爱极了白衣装束的小花蕊女孩儿——别说被男生碰一下手了,即便和异性说个只言片语的,都须得眼光儿转开,用蚊子哼哼的别人得竖着耳朵细听的声音说话。——实话实说,刚一认识可姗,她可是着实接受不了如此这般细得发腻的作风的;可接触时间长下来,却真体验到了可姗可爱温柔的惹人怜惜;——于是乎,一对儿性格截然不同天南海北的两个大女孩儿成了性格冰炭分明的好朋友。这些年算下来,男朋友倒是换了几个;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成了她这个不定性爱玩乐儿的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她呢——千琬不由得叹了叹气,——自己可真拿她没辙了——都三十岁的女人了,男朋友都没深入交往过一个——这……这“淑女”淑得可有点儿过了吧!——搁哪个年代,这都有点儿太“闺秀”了吧?——男人没少给她介绍,感情上没少为她操心,就是不见她大小姐肯花哪怕一丁点儿心思用在这上面儿;每每都红着小脸儿、别扭着表情道——我觉着没感觉——没感觉没感觉,到底儿可姗的“感觉”在哪儿,她还不心知肚明! 长吁出一口气儿来,千琬无可奈何地说:“我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当年明明我就觉着江伦喜欢你——你就是连话也不敢对人家说几句——说个话能要你大小姐的命啊!真是的!” 可姗咬了咬下嘴唇,习惯性地垂下了头——虽然这些年来,职场的色色经历已把她磨得从容优雅,但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仍是现了原形儿——你真实的自己,即便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最真的审视。 还好千琬的一通电话救了她,只听得眼前儿的女人对着电话随口吐出一串儿英文来,可姗不禁暗松了口气,细细听来——果真千琬是在同她那个外国男友聊情话呢。好一会儿功夫,才泼出满面盈盈笑意来,挂上了电话。 “感情这么好?一刻都分不开,还打电话来?”可姗打趣她道。 “是啊——怎么,羡慕了吧?”千琬笑微微地说:“你赶紧也找个男朋友吧,到时候儿就有人疼你了。” 可姗淡淡一笑,刚待说话的,手机铃声就见缝儿插了进来,千琬只听得可姗对着话筒客气而柔和地说:“哎,表哥——嗯,噢——好好,好的——那替我谢谢表妹啊——她在那边还好吗?噢——那顺便问小姨好——嗯——好,没问题没问题。嗯——好,具体时间咱们再约吧。好好好——嗯,再见。” “谁啊?你表哥?”千琬不经心地问。 “嗯,对啊。表妹从美国寄东西回来了,有给我的礼物,表哥说看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送过来。” “噢。——你表哥也还没结婚呢?”千琬问道。 “可不是——我小姨可急着呢。” “其实你表哥条件也挺不错的啊——人长得不错、又有房有车……怎么还没结呢?”千琬对可姗的家务事儿都了若指掌。 “谁知道他呢。”可姗淡而不入心地说。 “不过男人也不必太着急。倒是你——”千琬斜着身子,瞥着她,道:“得为自个儿的将来想想了。” 可姗又度垂首,默而静地略盯着咖啡杯子看;而千琬则再而无奈地向椅子背儿上一靠——她可以对着再凶的爷们儿大嚷大叫怒急动手儿时眉毛都不带皱一下儿的,却对着这个细腻纤细的密友丝毫没辙。僵冷间,千琬的手机不失时机地抢了进来,对着听筒一番亮语后,她则笑意盈盈地说:“得了——不再烦你了,我去烦我男朋友去。” 可姗恬然一笑,道:“重色轻友。” “等明儿你也找了男朋友,说不定比我还轻友呢!”千琬大笑道。 说话间,两个人已然结了帐,出得咖啡店来;京都春夜的风微忽忽迷茫茫地扫在身上,便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沉醉的受用,攘着迷彩的大都会正上演着颇为惑人心魄的繁华绚丽景致,挑得人心动而身迷。两个女人亲热而温情地道了别,便即各奔各的人生去——即使再好的朋友爱人什么的,也不过,要个人守着个人的骨头活——谁也真正把握辅助不了旁的人——唯有一切靠自己。 纤纤皓手流利而轻盈地把握着车子的方向,奔走在北京环环相套的城市构架中,成了链接亿万车群的一个精小的环节。优雅而缠长的音乐,在车子里面静自响着;女人,则淡而无言地享受着物质的便利许给自己难以名状的内心深处最柔弱部分的几丝慰藉。熟习而不知觉地,车子就已经驶到了自家楼下昏暗而阔大的地下车库中;人,忽忽悠悠半思半醒着地锁上了车子,背着精致可人的坤包,圆头儿高跟儿鞋在水泥地面上敲打着规矩中微兼零落的声音。蓦地,可姗不经心抬头儿间,见一辆银灰色房一径驶过来,下意识地就往里瞥了一眼——不正是和自己同层同侧的那位姓艾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么?——似乎她是自己开着一家什么文化公司——依稀仿佛听得她提起过,却不当心地给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再溜眼过去,只见副驾那边儿隐约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形,而再瞅瞅那艾女士,仿似有些避风光般地别开了头——装没看见自个儿,便心下有几分明白,也不露声色地调转眼神儿,索性来个两不相认。 夜的黑沉与都会的调调儿,本就携隐着某种暧昧妖娆的情分;互有目的的男女搭配,也不过为这沉沦诱惑的一角儿涂抹上一层淡而无味的不显山露水的渍迹。 这艾美娥其实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及风情的——倒退二十年,怕也是令男人眼珠凝滞心脏惊跳的尤物;只不过,现今,老了。——而大部分男人本就是只看重女人的年轻貌美的,凭你再艳冠群芳的女人,年岁大了,也就无甚“价值”了。——你的花容月貌,敌不过幼嫩光洁的眼尾与最新鲜的玫瑰花瓣儿般地嘴唇;你的风情万种,抵不上一具轻巧跃动的身段儿……其实有时候,女人本身,比男人更再清楚明了不过这个定律了——只是太少女人,肯愿意去面对。而一个男人,倘若老了些,如果手里能有几个钱,照样儿有大把的年轻女孩儿或为钱或为人扑到他们怀里来——还真个有女孩儿是纯粹而深沉地爱着老男人的所谓阅历和智慧的;而这种事儿,在老女人身上,也不是没有,却只是少得多了——且通常为的,不过是物质和利益,鲜有真情。——而,这一点,她,再明白再清楚不过了。 一进得屋里来,黑黝黝暗幽幽的氛围,就是这对儿男女挥霍激情与兽欲的再好不过的理由儿与环境了;两人都一径而熟稔地一路交抱着跌进了卧室。她充分而实在地感受到来自那满溢着青春与活力的身躯给自己的灵魂与躯壳注入的一道强力剂与苍冷枯燥的真实情感——是的,他自然是不爱她的;此刻,她能拥有这具身体的唯一理由,便是她的钱;可她不死心——或者是,既然付出了金钱,爽性就要点儿别的附加物——哪怕只是一句谎话。 片刻喘息过后,她紧瞵着怀里面貌英俊可人的男孩儿道:“任康,你爱我吗?” “爱……怎么不爱……”那任康边紧搂着她,边在她耳畔吹着气:“艾姐,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成熟、最有魅力的……” 她心里在冷哼与不屑,面子上,却浮着满意而温馨的笑意,道:“是吗?可我比你大很多呢。” “年龄都不是问题……我就是爱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任康肉麻而戏剧化地说着台词儿。 艾美娥显些扑哧笑了出来——这二十出头儿的男孩儿长着一张她见过的最漂亮之一的男人的面孔,却有着她所认识的男人中最拙劣的骗技;——真还是个孩子——若想来欺她,他还是再去修炼个三年五载吧。——不过,这样儿倒更好——欺人总比被欺,强得多。 一番纠缠过后,身边的男孩儿,昏沉沉冷萧萧地睡去了——像这夜;而女人,则面无表情地旋了个身子,目光,悠而深切地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儿,一径向窗外望去。几丝微亮儿间,映出了她腮边的一滴水珠儿;但她轻巧而不落痕迹地用黑纱睡衣拭了去,缓而无言地垂下了眼帘。 都市糜醉而刺眼的调调儿流过去;晨光时分,上演一洗铅华之后的清粹明媚。女人精心而细致地在脸上进行着全套而全面的肌肤护理——尽量不要让岁月在脸上刻下可恶可恨的痕迹吧,谁个不狂爱着青春呢? 男孩儿从背后带着谄媚而讨好的笑容走了过来,拥住了她;——不错,她心中暗暗点头——他好歹有几分专业精神——至少知道对主人献媚。而她则流露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带有高他一等的苍白微笑出来,不急不缓地起了身,理性而悠游地对他说:“今天想去哪儿玩儿?” “哪儿都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纵使令她再清醒地看透了他的目的,但,他低沉而年轻的声音的躯体,仍令她感到一阵阵地酥上身来。于是乎,早餐和换装过后,她便携着他出得门来,到北京的大街大肆游荡寻欢去了;歌厅舞厅餐厅咖啡厅——她出得起钱,他则陪得起笑脸和青春——何乐而不为?——彼此相互算计防备之间,却还真遗着几分渲泄式的快乐。 傍晚时分,艾美娥带着几分醉意地将任康送回了家;流连于这辆价值不菲的房车上,任康笑意浓烈地说:“干嘛不带我回你家?明天咱们去哪儿啊?” “明天我有事……”艾美娥被他吻得咯咯大笑,忙不迭地说:“乖啊——哪天再带你出来玩儿。” “下周末?”——他知道,平时的她,总被公司的诸多事务缠身,难得露脸儿露身儿的。 “嗯……好……”艾美娥半昏地说,半晌亲热后,才忽地醒了几分,道:“下星期不成——我女儿该回家了,我得陪她。” “又是你女儿——”任康兴致索然地和她的身体疏远了几分,道:“你女儿永远比我重要!” 那是自然了!——艾美娥心中暗道——你们岂可同日而语?——差得可远呢!——年轻漂亮的男人哪儿没有——大把的全是!——亲生女儿却只有一个,哪儿能相提并论!——可想归这么想的,嘴上却笑道:“瞧你——又为这个生气……乖了……这个送给你。”她边说着,边从后座儿上拿了个纸口袋过来,递到江伦怀里。 一见此情此景,任康便心里笑开了花儿——他心知这个老女人对他出手,还算大方的;但表面儿上却不露出来,故作愁色地说:“你把我当小孩儿啊——给块儿糖就完了?” 美娥心中淡笑他的演技,却也配合道:“行了行了——又不乖了?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也不过就这两年的事儿嘛。” 一听此话,他才好转过来,勾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来,在她耳畔轻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她直笑得从头到脚地乱颤,尖声儿地推他道:“就你最坏了——好了——乖——今天先回家吧。” 几番不舍后,任康才下了车,摇晃着身子趔趄着脚步的身影,渐而隐在了轻薄昏黄的暮色中了。美娥冷然地发动了车子,也往自个儿的家去了。 七转八转之间,车子直驰到了她家;锁好车子上得电梯来,心,随着不停升腾的电梯游动。举步沉着脸和心,刚入得自己所居住的这一层这一侧来,便见旁边儿罗小姐那家儿,有两个女人的身影儿伴着欢笑声儿一溜烟儿的进家门了。——她们虽然是二十岁女人眼中的“老女人”了,但,于她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而言,她们,仍有着她触手无可及的年轻。眼神儿一黯,她便闪进自己家里去了。 “昨天晚上和你男朋友又出去玩儿了?”可姗笑微微地问千琬,边说边拖下了鞋子,蹲在鞋柜前面儿,为自己和千琬寻了两双拖鞋来。 “嗯——在外面儿呆了会儿就回去了。”千琬笑呵呵地回思道。 “哎——你们两个真要是以后结了婚,会在哪儿安家呢?”可姗把身子交给柔软的真皮沙发,问道。 “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啊。”千琬也在她身边儿坐了下来,道:“会不会结是一回事儿,结了以后的事儿就更远了。想那么多干嘛——哎——快给我拿瓶儿水来是真的——渴死我了!” 可姗赶忙起身,到冰箱里取出几瓶儿饮料和零食来,在茶几上摆了开来,逗趣儿道:“您随便儿吃啊。” 千琬笑了笑,正待说点儿别的呢,却听得可姗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江伦……”可姗的声音一下儿就软了下来,几抹霞红瞬时燃到了耳朵根儿去了;千琬忙直起身子,定晴瞧着她。 “啊——好好——”可姗对着电话正乖巧柔顺地应着呢,千琬早就一把抢过电话来,大笑着对话筒那边大喊着:“喂——谁啊谁啊谁啊这是——嗬——还听得出来我是谁吗?——哟——行啊!还行还行还行——没把我给忘了——我还以为你心里面儿只有可姗呢——成啊——什么时候儿大家一起聚聚——哟——这么急着找可姗啊——完了!哎——我在你心里是没地位了——都快十年没见了,怎么着当初咱也是不错的‘姐们儿’啊,现在想不到这么无情——哈哈——得了,不和你逗了,快跟可姗说吧。给——”说罢,满面喜色地把电话还给早都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下去的可姗。 “喂——”可姗接过电话来,小心翼翼地继续哼着蚊子声儿:“嗯——行,没问题——好——好——嗯,再见。” 挂断了电话,千琬则乜斜着她,道:“你瞅瞅你——跟江伦说的话,还不抵我跟他说的一句多呢!” “没什么好聊的嘛。”可姗有几分怯怯地答。 千琬亲昵地白了她一眼,道:“他跟你说什么?” “他……他说想哪天约我……” “哟——这么快就约你了呀!”千琬咋呼地叫道。 “哎呀——只是工作上的业务来往——”可姗忙道:“再说——再说他都已经结婚了。” 一听这话,千琬方定下神儿来,道:“这倒是——要是没结婚的话,还好办。这——” “没结婚也不代 第三章 春日里午后的阳光温度刚刚好,略灼着曝在日头底下的淡米色肌肤。花园儿里面,微粉的嫩黄的中紫的花朵开得正旺,在青绿色的草坪与名贵树植的映衬下,更备显娇艳高贵;喷泉忽高抱低地往复着——水,似乎永远能让生活的氛围清美、活络起来;青石地板木制长廊,镂花儿座椅古朴石凳子——设计得还算蛮不错的小区环境,也给都市人一个赏绿色与自然的借口和机会。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久,昭豪才在姿仪若无其事东张西望的低调中寻思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题来,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轻与柔——生怕高了一点儿调儿,狂了一丝情绪的声音,会再度惊跑了眼前的女人。 “刚刚吧,”姿仪与他并坐在木制公园式长椅上,眼睛笑微微地对着眼前的景致,道:“也没回来多久——嗯——刚回来就忙着搬家呢——这不新买的房子,还没收拾好呢,就遇见你了。” 昭豪笑着垂了头,道:“我们还是这么有缘。” 姿仪滑不溜手地笑道:“不知道是缘还是孽呢。” “你好像又瘦了些。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昭豪关切地问道。 “还行吧——”姿仪依旧不肯看他,“挺清静的。乍一回北京来,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可是呆了一段儿时间以后,又觉得到底还是喜欢这里。” “修身养性的如何?” “一般一般吧,”姿仪笑着说,终肯回转头来,斜睨着他,问道:“你呢?过得如何?这两年有没有艳遇?” 昭豪被她乌黑的眼珠儿看得心里直发慌,道:“哪儿有什么艳遇啊,我都快出家了。” 姿仪灿然大笑了,靠在椅背儿上,说:“你会出家?——这比星球大战的希望还渺茫。” “你呢?有什么艳遇吗?”他逗道。 姿仪歪头儿想了想,道:“不行啦,我老啦,已经对男人没有吸引力了。现在的世道是十七八岁小姑娘的,我都已经二十六了,不能一天到晚老晃晃当当了。” “怎么?打算结婚了?”昭豪挑眉问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对那些情情爱爱的已经冷了。一个女人二十五岁之前失恋你可以说她还年轻,可以被原谅。要是过了二十五岁,还玩儿什么爱情游戏的话,可就该让人厌烦了。”姿仪跷着腿,道。 昭豪深深看了她一眼,本想脱口而出一句——你曾经失恋过么?——却深知姿仪外表蛮不在乎内里实敏感易受伤的性情,便硬生生地吞回肚里去——好容易再抓着了她,再不能轻易放手了。便改口笑道:“怎么样?回来有什么打算?找工作了吗?” 面对这个轻松又不必防备的问题,昭豪果见姿仪的身体语言就是难以察觉地收起了警报系统,而平和了起来。“嗯——目前我打算做soho一族。以前那种整天忙忙叨叨的加班儿生活我实在是受够了,希望能有些时间做些自己的事情——比如开个公司什么的。” “噢?自己要当老板了?” “只不过是在构想中。你呢?还——在原来的公司?”姿仪问道。 “是啊——我就在那儿混吧!”昭豪淡然地说。 “又升职了吧?”姿仪俏皮地笑着问。 “那也比不上你了——要自己当老板。”昭豪笑道。 姿仪春风满面地冁然一笑,拂着头发,说:“只是构想中呢!大哥!——成不成还两码事儿呢,又是和别人合伙儿。凭我自己的实力呀,一百年怕是也开不了公司。” “这里的环境还不错。”昭豪环视四周,赞道。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买这儿的房子。”姿仪笑道。 “其实,从我表妹搬过来,我就从来没来过。没想到今天第一次来,就遇见你了。”一番寒喧之后,昭豪还是把话题扯到了老路上来。悄眼望去,见姿仪略和暖的脸色又不动声色地冷了下来,“嗯——我也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度其神情,昭豪自不敢再多言,只得陪笑道:“哪天我请你吃饭吧——算是给你洗尘。” 姿仪微微一笑,没理会这句话,径自转移了话题,道:“你表妹长得不错啊,结婚了吗?” “她啊,还没呢。”昭豪只得随着她的话头儿。 “看她的样子,也有三十了吧?”姿仪看女人,眼睛里不揉沙子。 “是啊——差不多了吧。”昭豪心不在焉地说。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再说什么好的,姿仪只得再度开口道:“公司——最近忙吗?” “嗯——挺忙的。你有时间愿意回去看看的话就回去看看。”昭豪说着场面话。 “嗯——没问题。”姿仪也礼貌地笑着。男与女之间,彼此若练太极般地打哈哈。 “嗯——我……该回去继续收拾家了……你呢?”终于,昭豪灰心地听着姿仪宣布的“此幕完结”的终审结果,暗叹了口气,也只得笑道:“那……我不打扰你了……嗯……咱们有时间再联系。” “好,没问题。”姿仪点头道。 接下来,便是彼此互换电话号码儿之类的篇后语,诸如此种,不在话下。微金而挥洒自如的余辉光芒悄落落地打在二人身上,将那都会男女模式化的身形轮廓打造得分外诗意;而这时这刻的男女,也都仿似在粉饰着情感的外表下,透露出一丝心灵的弥足奢侈的赤裸——不过,也只便这么一刻——俩俩相望,似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哉的隐情匿在已然灰黯的眼神中,燃出几缕感情烟火来——虽然也极其渺然,但毕竟,在这个愈发快速而快餐的大都会中,也是与湛蓝的天空、纯绿的青草一般难得的。——而其实,这种都会的世故与苍白,倒并不是我所厌恶的——人生便是如此罢——先是孩子气、田园十足的小天真,尔后,进化到世俗世故无双的、都会绚丽糜烂的极致——如此这般,方可有一天,真正升腾到不荤一物、只求真心的第三境地。——这个看似冷漠无情、迷乱无知的第二步,是通往更高境地的钥匙与必经之路;只不过,有人走得快一些,有人,终生也只不过在这个迷城里绕圈圈。 而她和他,也不过是都市芸芸众生中的一对儿饮食男女。不过如是。 第四章 随着天气的转暖,树叶儿也跟着油绿了起来;午后时光,万物都似被晒得微化了起来,浓春的意味深长入骨。人,在时光流走的催化下,一年年老却更新着;景,也一时一天一月一年地变换着;让人不禁得要感叹时光挪移在不经心间的惊人速度。 他一直都觉得,也知道,她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也或者说,你道不明看不清,她到底该当归属于哪个年代?——不错,她是有够古典;但,古典的女人,未必在古代,就是幸福的——传统的女人,才是那个年代的男人,所真正需要的。要明白,古典与传统,是两个迥异的、不冲突的概念——古典和传统的女人,看似外表都显得保守、矜持得多;但,传统的女人是更加实际的,适合居家生活的一板一眼;而,古典的女人,却是浪漫多情的情种子,花开花落间的垂泪的若水女人。或者说,比起传统型的女人,古典派的女人更竟自少了几分切合实际、憨头憨脑,却凭添了可人细腻、敏感飘逸。 初初见她,便是惊为天人的震撼——她让他第一次感到,传说中的仙子落尘间——她细腻清纯得仿似清晨最娇嫩的花蕊蕊上的小露珠儿一般,又飘逸不食人间烟火得令人不敢直视——只便好像多看一眼,就多了分亵渎般地。——所以,他才不敢碰、不敢想、不敢触、不敢接近她;而终地,那一次那一次,他方才充胀了全身心的勇气,对她说了一遭,她当时也似欲迎还拒的……但后来,却不知为什么,她再也不肯睬自己了……江伦恍惚而梦呓般地回思着过往的一切一切,再转过神儿来,瞧着面前的小女人——这么多年流过去了,时光,只略略在她身上划了过去,而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梦幻迷朦,却竟没消掉半分。——她依旧是那个梦悠悠飘忽忽的小仙子,无时无刻不再做梦的小天使。 “这个汤的味道不错。” 正自神游之际,猛然间听得这个细碎几不可闻,却可事隔多年,依然把他的心震到七零八乱的声音,他的魂魄才成功回归躯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天使可爱而优雅地喝着一碗海鲜汤,省一回神儿,方道:“你喜欢喝?那就多喝一点——来——”说罢,他便若机器人般地拿起汤勺,为她服务着,直羞得可姗粉面微红,继续用蚊子哼哼地声音说道:“我够了。” “噢——”这个平日里也是呼风唤雨,家里外面儿的主心骨似地男人,此时,却像傻头傻脑的初恋大男孩儿一般地痴呆、反应迟缓,隔了片刻,方又道:“噢——那……多吃点菜。” 听他这么说,可姗只得再度埋头儿往早已饱胀的肚子里塞着饭菜,心里又是打鼓又是尴尬的——本来,今天约的自己公司的老板和江伦谈事情,却争奈饭菜刚过半,老板便有急事儿先行告退了,只遗得她和江伦面对面地腼腆相望。 “不好意思,为了我的事情,要你们周六出来。”江伦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好,只得念着客套话。 “没有关系的——大家互相合作嘛,一顿饭的时间,也不算麻烦。”可姗慌到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胡乱吐了几句;尔后,继续做眼观鼻鼻观心。而江伦的心思,则又次沉入回忆的沼泽中,无可自拨了。——他忘不了与她第一次的相遇;忘不了她轻盈欲飞的身姿;忘不了她永远略带羞涩的笑容;忘不了与她同在一间教室的每一天……可是可是,那时的年代与心,都束缚了他欲亲近她的心——他不敢,他怕吓到她。每每,他只能呆而小心地瞄着她的一言一行,深沉而亘久地把太过强烈的情感压抑在心底。而偶尔偶尔,在班里的集体出游中,在千琬的一再鼓动下,才得看见她的身影;而往往,在一群男女大笑大闹中,他表面与其它人热闹着,心里眼中,却只有一个不作声、又默然缩在一角儿的她。而她呢?——每当两人的眼神儿无意中交汇时,她总也异常慌张地避开了——这也并不能代表什么——向来,对异性,她都是如此的;甚而,他可以理解为,这是她讨厌他的表现。——那时,他太爱她,又太稚嫩,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思考与分析的余地。再后来,他好容易在毕业前的离别之痛与酒醉后的冲动下,对她说了那么久那么久的那一次之后,而,那次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但,争奈毕业后的他与她后来天各一方,不知她的心思又有了怎生突变,竟肯狠心或无心地断了与自己的联系……江伦黯然想着——也许,对她的一世的爱,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吧。或许,她纯洁天真到从来不晓得爱情是什么,什么又是爱与被爱的感觉吧。 其实,以他的条件,自打十几岁起,只消他想,他周围的女孩儿就主动迎了上来,对他示爱示好。细而回思,三十年了——转瞬而逝的三十年,除却她,他心底眉间,真再无第二个女人——包括他的妻——想到此时,他便是微地一颤——的确,无论从理智抑或情感上来讲,这是不道德亦可悲的——他有个那么贤良的好老婆。——然而然而,那个传说中叫作爱情的东西,它就是这么不由得你去控制——能去调控的,那还是人心么?是真爱么?是实感么? “嗯……我吃饱了。”直到真真再吃半口就要呕出来了,可姗才柔顺小心地哼道。 江伦这才被她唤醒了灵魂,道:“噢……那……那我送你回去。” “嗯,好的。” 由于今天是江伦请吃饭,又是可姗做中间人,所以,一大早儿就是江伦特意开车去接的她,省得她还要亲力亲为地驰车子跑东窜西的——在江伦眼里,她永远是需要被捧在手掌心儿上,一刻不停精心呵护保护的小珍珠;别说开个车子了,就算是劳动她多走几步,也似乎是不可被原谅的粗鲁。 一路上,是他与她自大学以来的照例的无言与空寂;空气中,仿似什么都没掉了,只遗得心跳的声音与压抑着的不规则的淡淡的呼吸气息——当你凝神于某件极为关注的事情时,真真其余种种,只便消逝了;且,会觉得时间太过无情、冷血——还不过刚在一起相处,就走到分离的边缘了。 “再见。” “再见。” ——是了,事到如今,她和他,可以说的,也便只有这些了。女人只是忍住再不舍的心痛,也只得摆出若无其事的身体语言,下得车来,幽幽而去;男人也只好粘住今生今世的爱恋一般,空眼看着女人一点一渗地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是啊,七八年的时光,都可以这么让它白白溜走了,眼前的分别,也不过是为了下一次错过的离散。——片刻过后,他和她,也只能一个站在楼上,躲在纱帘儿后面,噙着泪珠儿,紧盯着楼下灰心败气拖走车子的他,渐而消逝在茫茫车海之中,不见了。 第五章(1)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照这么说,那一年四季可是没有清醒利落的时候儿了。暖而催人酥了身心的初夏的微风,从窗户缝儿里穿越不薄不厚的几何纹样的窗帘透进来,间接扑在了躺在床上穿着睡衣的女人身上。向左,侧身,支肘,远眺,娇俏——女人味儿真真不是摹仿出来的——女人抵不过岁月在她眼底眉间身体语言的改变与洗礼。她明白。具有穿透力与审视力的目光,从半敞的窗帘射了出去——生活在繁华都会中,只得见一幢又一幢,一座还是一座的摩天大楼。把自己的身子从床上拽起来,游走于自己的家中,成为一道无人问津的曼妙风情线;——可她倒不在乎——活到这把子年纪,虚荣心已经被褪掉几许了;亦明白——做人,为自己而活,更好些——旁的人的眼光与流言,不过,过眼云烟。 洗漱已毕,不必朝九晚五的日子,尽可以把早餐当午餐吃,一天两顿饭,只权当经济又实惠的瘦身计划的实施了。——真好真好,这般悠闲又自由的日子,女人暗想;——可又不过,无论是写字间生活,抑或soho的日子,还是调剂着来,更好些——陷入一种固定的模式与条框中,不是她爱的生活。 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女人如午后酒足饭饱的猫咪般伸了个懒腰,环视周遭,给自己一个真诚而浪漫的笑容——是的,只给自己,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旁人。尔后,喝杯果汁,再来颗草莓;离开餐厅,转到电脑前面,敲敲打打的,忙叨会儿兼差……惬意无双的单身日子,她真是很享受很享受其中。 电话铃声陡然响了起来,她也不着慌,顺手拿起手边儿的无线话筒,“喂?” “喂——姿仪,是我。”熟稔而低沉的声音,不必自报家门,她自然知道该是谁。 “嗨——”姿仪浮滑地笑道:“这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男人在对面低声一笑,尔后道:“你在做什么?” “嗯——做点儿活儿,挣点儿小钱。” “嗯——今天是周末,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姿仪的眼睛转了转,道:“我——今天晚上在家,怎么了?” 话筒那边儿的人明显松了口气,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没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顿饭?” 长睫毛眨了几眨,方道:“今天……嗯——那好吧,我们去哪儿吃?” “你决定吧,我都无所谓。”那边儿的声音有极其明显的讨好与欣喜。 “嗯——我要吃——民族的、有些特色的——西餐免谈。”姿仪俏笑着道。 “好——没问题——一切照办!” “那好吧——晚上见了面再聊——我现在得忙一下儿自己的工作了,过两天要给人家稿子呢,先不和你说了。” “好的——晚上我来接你。” “嗯,没问题。时间你来定好啦——你下班没点儿嘛,我反正没事儿。” “好——我出来前给你电话。” “没问题——再见。” “再见。” 挂断了电话,沈昭豪是手掌心儿里全是汗——真是难以置信——姿仪居然肯答应他的邀约!——自她回来,自己也约了不知多少回了,她不是说有事儿就是说不想出去——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昭豪甚而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可以用“激动”来形容了。猛地向后一靠,咚咚的心跳声近在耳畔;深吸进一口气来,又忙打量了一下儿自己今天的打扮——还好还好,说得过去了。——而自从此时开始,沈昭豪先生的心思就百分之一千地从工作中溜跑了,直埋怨今天下午的时光怎如此难捱沓长;又死推活推地甩掉了几个饭局,全身心要投入晚上的约会中。 都会的夜晚,用闪着身子亮着眼睛的迷幻灯火,取代了白日里的自然光线,也别有一番动人姿仪;尤其是周末七八点钟的夏夜,正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最动人心弦的时刻。只不过,愈发拥堵的北京,在这个时分,这个热点地段,差不多每个都会种子都恋之若狂的时间与地点,更是堵到一蹋糊涂。 纹丝未动的车子,已然停了近半个小时了,昭豪的汗毛显些都竖了起来,一个劲儿地道:“哎呀——真是的——怎么堵成这个样子。” 倒是旁边儿的姿仪笑道:“也不错——我都好久没赶上这情景了,今天也感受一下儿。” 昭豪冲她一笑,不禁得再度打量了一番今晚身边的女人——见她今日着了件中紫色的雪纺无袖儿上装,胸前是卷的波浪型花样儿;下面一条蓝紫色短裙,脚下一双黑色细带子细跟儿凉鞋;眼皮涂着夜紫色眼影,耳朵上垂着紫珊瑚耳坠子。——悄眼品了一阵子,却又不敢多看地转移了视线,见路段好容易通畅了些,便赶忙发动了车子,向前急驰而去了。 第五章(2) 棕黄色的灯光半明半昏地打出令人舒服又不失流光溢彩的调调儿;木制桌椅上铺着麻布桌布,而这位子,也在不错的一隅——每个座位之间,都差不多是半敞半闭的,适于交谈,又不必和整个大空间分割开来。 可口微辣的川菜令人吃得大快朵颐,吃得几口后,姿仪问道:“怎么样?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好吧,这周可以歇个完整的周末了,不用加班了。” “嗯,是啊——广告业那么忙,你周五居然不用加班,的确少见。” “嗯。你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错吧?”昭豪笑道。 “还好吧,”姿仪边喝饮料,边道:“挺享受的。” 昭豪点了点头,问道:“你喝不喝啤酒?” “不了,”姿仪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已经戒烟戒酒了。” “怎么?要立地成佛了?”昭豪笑着逗她。 “成佛是不可能的,也不至于的,”姿仪莞尔一笑,“只不过不能再那么混了——我都二十六了,也得好好儿过日子了。对了——你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要自己开公司的事儿吗?” “嗯,当然。怎么——有进展了吗?” “是啊——我和我合伙儿人基本上已经敲定了合作方向了。嗯——”姿仪狡黠一笑,道:“我们有事儿求你,肯不肯帮忙啊?” “什么事儿?” “嗯——我和他打算办一个顾问公司,目前有些广告方面的事情,需要借助你们公司的力量,肯不肯合作啊?” “公司可不是我的,我只是个打工的。”昭豪一笑,道。心知姿仪肯答应他出来吃饭,怕不过是有求于他;——不过,无妨了,所谓有愿打的,正因着有乐意挨的——你情我愿,谁也怨不得。况且,也不过是互相合作,算不得利用他。——想虽这么想的,但昭豪多年职场混下来,可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儿接道:“那这顿饭得你请我吃了吧?” 姿仪见状,自不示弱,挑眉笑道:“开什么玩笑?——是你说得清清楚楚的,要请我吃饭的。再说了,这件事儿要是成了的话,也是我们是甲方。” 只见得昭豪不紧不慢间,喝了口啤酒,道:“可我们公司也不是什么项目的肯接的噢——我们要挑甲方的。而且——价钱也是不会马虎的。” 姿仪的眼珠儿不动声色地转了转,即刻换上了个略带讨巧的笑容,道:“行啦——都是老朋友了嘛。再说了,我以前还是那儿的员工嘛。嗯——我都跟我合伙儿人那儿夸好海口了——你就甭难为我了——价格方面想想办法嘛,我可是刚出来混的,你总不忍心难为我吧?——大不了——下顿我请啦。” “这是你说的,不要忘了。”昭豪立刻抓住机会。 “没问题的——我可以约他出来。咱们什么时候儿一块儿吃顿饭吧,他这人挺不错的,而且很能干,就是有点儿死板。” “他是——男的?”昭豪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对。”姿仪大大方方地说道:“人家还是个博士呢,现在在企业里是高层,不过想自己单干了。” “噢——”昭豪应道,思绪因着几许嫉妒而怀疑慢了几拍,片刻后,方带上张哈啦的面具,装作调笑道:“那他条件不错嘛——你要赶紧下手啊。” 姿仪香香地吃着菜肴,撇嘴道:“我对他才没兴趣呢——要是对他有兴趣,我就不会和他合作办公司了。工作和感情得分开了说。” 昭豪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为自己这种幼稚的情绪有几丝反胃,赶忙岔开话题,道:“要不要什么时候儿回公司去看一看,先实地考察一下儿?” “不用了吧——都挺熟的了。”姿仪边吃边道,话出了口,又想了一想,便改口道:“那我带他去看看吧——顺便也先聊一聊。” “好的,没问题。”昭豪暗自窃喜。继而,把话题扯到轻松而对彼此毫无威胁性的种类上——毕竟的,他自又不傻,晓得凡事要慢慢来的道理——待姿仪,更须如此——这一次,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想罢,便秀气地抿了口酒——这辈子,他可再不想喝醉了。 第五章(3) 夏日的氛围渐而烈了起来,写字间里的冷气也不失时宜地全面放送出来,飘荡在蜚短流长嬉皮笑脸哈啦不断笑声四起电话时响脚步纷纷的办公室的每个角落里,仿佛是这层忙碌着脚步却轻松着心境的ad环境中的清香剂,让原本些微燥热的初夏午后的空气流利风光了起来。 纯玻璃的大门儿,在如此这般的环境中,本也不过是种装饰与门面,没人真认为它能多么抵制外来的入侵,只消轻轻一按墙上的门铃,前台小姐自然义不容辞地在屋里面儿揿了开门钮,不消吹灰之力地一推,人,便从光洁的地面上滑了进来。 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一个橙色的女人,一个无色的男人。 长过腰际的乌黑直发,齐齐头发帘儿,亮橙色单肩吊带连身裙,薄纱的料子,单肩背着个暗红色的双肩包包;摘下无边框的墨镜,四下里泰然从容地望了望,便领着跟在后面无甚特色、一身严谨西装的男人入了来。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前台小姐相貌颇为秀丽,看样子,也蛮伶俐雅致的。 那女人则微微一笑,妩媚华丽地;圆润的声音答道:“沈昭豪。” “您找沈总?您和沈总约好了吗?”前台小姐长发齐肩,将一件小翻领儿七分袖儿质地不错的白衬衫穿得很有几分味道,引得那女人不免略带几分欣赏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尔后,带几分玩味地圆熟笑道:“我姓蓝,你叫他出来吧。” 听得对方口气如此随意,机灵的前台小姐便丝毫不敢怠慢,赶忙拨了沈昭豪的内线,通禀了后,不出半分钟的功夫儿,就见一向大忙人的沈总异常迅速地奔了出来,从来微带几丝气派的脸上,竟现讨好与喜悦之色,一阵风儿似地就把这一女一男二人请了进去,便心知此女人有几分来头——至少也是沈总极为重视的人物,便暗暗记下心来,并不由得心起羡心——自己何时也能得到如沈总这般成熟且算条件不错的男人的如此看重与青睐呢?——呵呵,这小女子凭地有心。 过了片刻,见沈总陪着那蓝姓女子和那男人笑微微地出了来,又听得公司元老级的韩姐尖声儿叫道:“姿仪!——什么时候来的?” 蓝姿仪也热烈地展出一朵笑容来,伸出胳臂来,接住来自韩姐的热络拥抱,笑道:“韩姐——还是这么年轻啊?” “唉——我老了——你就不一样了,越来越漂亮了。”很模式化的说辞,不过,屡试不爽地有点效用。 但姿仪毕竟也算老辣,入耳不入心地,装出惊喜万分的样子,大笑道:“哪有!——你怎么样啊韩姐?我看公司换了不少新面孔了,你可是元老啦!” “唉——那不是因为我混不出去嘛——老啦老啦——怎么,你今天怎么来了?” “噢,和‘沈总’谈点儿事情。”姿仪刻意强调着“沈总”那两个字。 韩姐自然知道她和他以前的关系,便滑溜一笑,道:“怎么——旧情复燃啊——得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咱们有时间再好好儿聊啊。” “没问题没问题,我都快想死你啦,咱们姐儿俩有时间再聊。” 呼啦啦轰隆隆热闹一场,便都极从容地下了场;此刻,沈昭豪先生便忙又被聚光灯罩了起来,充来补缺。只见他召来了一个女孩子,道:“嘉媛——来——陪聂先生在公司里转一转。” 话音刚落,一个短发粉面的女孩儿便夏风满面地游了过来,姿仪细眼定晴望过去,只见得一个相貌虽不算得多么漂亮,却看来十分入心、从身体语言到面部表情都极具亲和力的女孩儿,再一张口,更听得她道:“好啊没问题,聂先生你好。”说罢,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和姿仪的合伙人握了握手。然后,并未立即动身,而是转向昭豪,俏笑道:“沈总——这位美女是谁啊?” “噢——她姓蓝,是——公司以前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她是何嘉媛,做客服的。”昭豪给她们相互介绍道。 “噢蓝姐啊你好。”这何嘉媛不待姿仪开口,便操着一口利落的京片子一串儿道:“早有耳闻嘛——沈总的崇拜者嘛——难怪呢原来这么漂亮——你叫我嘉媛就行了,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别客气啊——哟——对了——按理儿来说你比我先来的,比我应该对这里熟多了——蓝姐——那我就先带聂先生去公司熟悉一下儿吧——你就和沈总好好儿聊聊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哎聂先生——这边儿请。”话落人已举步,那聂荣生急忙跟随身后。 “这小丫头片子是谁啊?”姿仪笑微微地看着何嘉媛的背影,思味地笑道。 “公司的客服啊。” “是——我知道,我是说——她可够利害的啊。” “那是——小姑娘你别瞧才二十出头儿,可能着呢,交际手腕儿不错,什么难缠的客户儿她几句话就给人家搞定了。”昭豪低声儿道。 姿仪微笑着又瞥了眼前台小姐,心道——乖乖了不得——这年纪轻轻的一个个儿都跟人精儿似地——这帮小丫头片子,看样子都贼精贼油儿的——呵呵,八十年代的女孩儿,竟自不敢小觑呢。正独自想着呢,却听得昭豪唤她的声音,便收起了心思,随昭豪去他的办公室详谈其余事宜去了。 第六章(1) 中餐西餐南食北菜——为了挣钱,就难免要应酬;而中国人,向来喜好在酒桌儿上谈定交易的,所以,一天到晚的吃吃喝喝,便是必备课程了;虽说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各色菜式层出不穷,可这天天这么吃过来,人,就算能幸免于难,不患个富贵病之类的,怕也是叫苦不迭了——再好的日子,也不得过了头儿。——但,身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了——总得挣钱,总得生存嘛。为了五斗米,一斤白酒摆在眼前,有时,也不得不仰头儿喝进去——谁叫这是咱们的“中国特色”呢! 还好还好,今晚吃的是西餐,对方又是较为注重礼节与距离感的洋派人士,本就不习惯这一套,所以,免去了不少应酬上的伎俩,只便正经八百、真刀实枪地展现最专业、最权威的姿态与思维,就行了——这倒是昭豪更擅长的;而,他带在身边的嘉媛,则极乖巧地晓得,此刻,闭嘴微笑优雅进食最为恰当——她最拿手的,是神侃拼酒套近乎等等一整套交际策略,并非这实打实的商场博弈。 四人一席,沈昭豪、何嘉媛坐陪,罗可姗及其公司的老总为宾——由于着亲戚关系,业务关系自然也建立了起来——有钱大家赚,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顿饭下来,除却可姗公司那个老总意得志满、真正享受美食外,其余人等不过虚着一汪笑,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附和着——没法儿,谁出钱,谁就是老大嘛。好容易,这客套的饭桌礼节撤了去,送走了财神,几个人才喘出口气儿来。 “来——我送你们俩回去吧。”昭豪对另外两位女性道。 “那成——沈总——你把我放建国门那边儿就行了,我和人约在那儿了。”嘉媛道。 因着今日未开车,可姗也一齐进得车内。 “又出去疯玩儿去啊?”昭豪边开着车,边逗嘉媛道。 “怎么叫疯玩儿啊?这叫什么话啊?”嘉媛笑道,“这叫享受生命。” “好——我载着您去享受您的生命啊。”昭豪笑着说,三拐二绕之间,先就近放下了嘉媛。车子继续在北京的大街上蹿了起来,冷气充溢在不大的空间面积中,直袭得可姗双臂汗毛渐竖。 “冷气开得太大了吧?”昭豪看着直搓胳臂的表妹,笑道,边说边调小了冷风。 可姗微微一笑,道:“我们老总难伺候吧?” “嗯——要求比较高,难得你在他手底下做了这么久。”昭豪笑着说。 因着是兄妹的——纵然是感情不错的兄妹,到底也不比情人间,可以有那么多可说的愿说的话题,便哈啦了几句,又各自陷入个人的沉思中去了。“这么快啊——”直至看到了自家楼下熟到发烂的景观,可姗才恍然道。 “是啊——到家啦。”昭豪若哄孩子般地说。 可姗忽然撇嘴一笑,道:“你这么高兴作什么?——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送我回来,只为了找一个接近我家隔壁美女的机会吧?” “我哪有那么重色轻妹啊?” 可姗俏皮笑道:“喂——老哥——到底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位美女的?快快从实招来——不然的话,我近水楼台,保不其哪天就对美女说出你劣迹来。” “对于我的‘劣迹’啊,她比你清楚。”昭豪泊好车子,伴着可姗下得车来。 “不用你送了,我自己上去吧。”可姗坏笑道。 “不行——我担心你的安全。” “少演戏啦,”二人并肩走着,可姗笑道:“你哪儿是想送我啊,分明是想去我家隔壁。” 昭豪听得,倒也不脸红害羞的——又不是二十岁不到的大男生了——成熟坦然一笑,道:“那妹妹你看哥哥我这么可怜,给我当一次借口吧。” 可姗见他说得又诚实又真情的,便大生同情之心,笑道:“我的所向披靡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怜了?” “从遇到你家隔壁的美女开始。”昭豪逗道。 说笑间,二人已来到可姗家门口儿,可姗小声儿道:“哥——我可是帮到忙了噢,接下来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俘虏美女的。” “我对自己可没有把握。”昭豪苦笑道。边说罢,边深吸进口气来,站定在姿仪家门前,犹豫不定地按下了门铃。 第六章(2) 夜,是属于神思的;亦是产生传说与故事的腹地。白天有她的明朗与轻盈,然而,更适合飘浮与演戏;夜晚,才是沉淀与观戏——她更冷凝与深沉些。女人,顺窗而望,她所居的这一隅繁华喧嚣之地,极目远眺,不过尽是闪着混色灯光,高低不一、相互映衬的都会标签而已。——她再熟稔不过的模样儿;不自禁地取出烟盒儿来——虽说是那么说的,但做起来还是难一些——一气儿戒掉所有的属于过去的印记,哪儿那么容易?——吐出口烟雾来,在眼前,凝聚、浮动、散开——重复、重复、再重复的近乎机械的行为——像这人生。——其实,人生,有时是重复迭放的;而过去,总若一场无声的彩色的亦或黑白的电影般,循环放送……女人把脸愈发贴近凉薄的玻璃窗——这感觉很好——大都会的迷离艳奢与个人的孤寂寥落恰成鲜明而淋漓的对比,更突现出此刻灵魂反而奇异的升腾…… 门铃声划破了她的沉思与冥想,——这么晚了,哪个孤魂野鬼还来敲她家的门?——女人只得支起身子来,揿灭了烟,懒散而没精打采地趿着拖鞋穿越客厅,打开了门儿。 隔着一道防盗门,女人与男人透过半镂空的铁门相互对望。女人看着男人有些慌乱却强自镇定的神情,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噢——你啊——有事儿吗?” “嗯……”昭豪犹豫着开了口,“我……刚刚送我表妹回来,顺便……来看看你。”声音越到末梢儿就越细微。 女人则轻歪着头,不动声色地审视了他半分钟,方点头道:“进来吧。” 进得屋内,只见客厅一片昏暗无光,只卧室入口处依稀透出几缕暗棕色的光芒来。姿仪关好门儿,打开了客厅的大灯,瞬地,气氛就没地不一样了。昭豪悄眼观望面前的女人,只见她身上一件随意而飘逸的水绿色纱制太阳裙,细肩带子,适度地裸露着淡棕色的皮肤,在屋子里极其从容地游来移去。 “喝点儿东西吧。”姿仪从冰箱里取出几听冰咖啡来,放到小几上,又甩掉了鞋子,一窝身儿,蜷在了柔软的沙发中;惬意随性的身体语言与神情映得昭豪无比拘紧与青涩。 “怎么,你抽烟了?”昭豪敏感地嗅出了烟的味道。 “到底是老烟枪了,鼻子这么灵。”姿仪淡淡地说,不置可否地默认了。 “不是说戒烟了吗?”昭豪柔声地关切问道。 “很多事儿不是你想怎么就能怎么着的。”姿仪的口气有点儿生硬,一梗脖子,颇为冷漠地说。 昭豪见她如此,便不好往下劝下去了,只得陪着笑脸儿道:“在家做些什么呢?” “还不是老样子——给人家写写东西,筹备公司的事儿。”姿仪丝毫提不起兴致地答话,不给昭豪半丝面子。 昭豪微微搓着手,真个有点儿冒冷汗了;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对、留也不行的;尴尬着好半天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而姿仪也任由他紧张到发毛,连眼皮也不动一下儿的,一副“是你自个儿愿意来的,我没逼你,要走要留要说要停随你的便”的模样儿,真个儿直截了当而丝毫不尖酸刻薄的挤兑人。 空气都随着这二人凝了片刻;晒不干晾不晴的爱情余味,在女与男的心底深处暗自作祟着——女人冷然男人慌然的。忽地,姿仪起身,自顾自地光着玉足迈着小碎步子奔到音响前面,放起了半温不热的音乐调子,回转沙发里来,竟自听着哼着凉着淡着;昭豪则渐而进入到不媚俗不客套不生疏不粉饰的情绪中,也不管不顾地掏出烟来,缓缓吸吐着。画面陡地静态起来,男与女,一个空间,二片天地——各自寻着各自的幻想园去了。 “前两年……我遇见她了。”隔了好一会儿,昭豪才慢慢道。 “谁?”——姿仪早已料到几分,却装傻——因着不敢确定。 “我以前的女朋友。”坦然的倒是昭豪。 “噢——旧情人相见,分外感慨嘛。”姿仪用手指绕着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她结婚了,有小孩儿了。” “哟——那您岂不是希望落空了?伤心了吧?”姿仪淡然的口气中携着微讽。但昭豪没有理会她的尖锐,而是平静而中性地说:“很多东西都变了。” “当然,世界每天都在变,人也如此。” “我对她的感觉不一样了。” “噢?——不一样了?感情更深了还是更浅了?终于决定要猎艳下一个目标儿了?”姿仪冷倦地说。 昭豪无可奈何地吐出口烟雾来——没法儿——女人的天性本来就尖酸刻薄些,而他和她之间,更有之说不清道不明的些许复杂而微妙的过往,他不怪她,只是慨然。 “我也不知道怎么不一样了,就是忽然觉得——空落落的——感觉有点儿可笑。”昭豪语气真诚地说。 “这世界上本来可笑的事儿就多,你和她之间可笑,和我之间也可笑——以后不知道还要和谁可笑下去——我呢,也如此……今儿可笑明儿可笑的……这辈子反正也就这么着地过下去了。”姿仪玩世不恭地说。 昭豪深而有力地看了她一眼,熄灭了手中的烟,把身子接近她,蹲在了姿仪面前,认真地看着灯光下月光下她的轮廓分明、柔和又锋利、温暖又冷漠的脸,轻声道:“你还在怪我呢?” “犯不着!”姿仪很快地摇头,道:“我犯不着怨任何人,感情上的事儿,谁也没拿刀子逼着谁,全凭自个儿乐意!过去的很多事儿,我既怪不着你,也怪不着别人……都是我自个儿不长脑子。” “你别这么说你自己行不行啊?”昭豪听得心疼。 “我乐意怎么说我自个儿关你什么事儿?!你乐意干什么说什么我不管你,你也少来管我!大晚上没事儿干了到处乱窜也趁早儿别窜我们家来!”姿仪绝决地说,整个儿人都没精打采冷漠无比地缩在沙发上,充眼不见面前的男人,眼光四散逃窜着。 昭豪面带不忍地细细瞧了她好久——外表利到割然的她,内里,竟那般脆弱伤感到极致……他垂下眼睛,蓦地有几分怨自己……但,这一切,他也真是无心造成的——他想给她温暖和关心,却又在她心上添了一痕……事到而今,他也不怨她的嘲讽与拒绝。 “姿仪——过去是我错了……” “甭介!”姿仪麻利地剪断了他的话茬儿,道:“你没做错什么——真的。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坏,你对感情,也不是故意要伤害谁的——我也一样——只不过,感情的事儿,很多时候儿,都是无心的……是错误也好,误会也罢,反正,都过去了。” “我真的不想和你‘过去’!”昭豪不想看她再如此这般掩饰下去,突地大喊出来,引得姿仪一愣,呆呆注视着他,只见面前的男人神色痛苦地说:“我忘不了你……姿仪……我……我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 “行了!”姿仪闭了闭眼睛,麻利地剪断了他的话,身体语言变得僵硬起来,怒道:“你爱不爱我与我有什么关系!你甭跟我说!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你们男人是不是想喜欢我就喜欢我,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我已经受够了!你喜不喜欢我与我什么关系?!你少跟我说!” 昭豪错愕而惊异地望向她,面前的女人陡然间凌厉而真实起来,大声儿道:“我真受够了!”边说边用手撑着额头道:“我已经够够的了!”说罢,沉了几秒钟后,方道:“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儿?!就不能有一个给我清净的?!都把我当什么了都!……”她猛地抬头,紧盯着昭豪,一时无语,直瞧得男人莫名其妙兼之胆战心惊起来。良久过后,方平息了些怒气,闷着脸,低声儿道:“我以前那男朋友也是这样儿——说爱我的时候儿,好像真挺爱我似地——可说走就走,人影儿都不见!——说回来又回来——我不知道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吁出口气来,姿仪面色萧瑟地说:“也还真巧,不到一星期的功夫儿,你们又都回来对我表白了——”突地,她嘲讽地笑了,道:“我该对你们心存感激么?哼——真好啊——我真感动啊!——原来,你们都是情圣,我才是自私鬼!” “你以前的男朋友?”昭豪蒙头蒙脑地答,感觉思维猛地像正在转动的胶片被切断了一般的茫然恐慌,呐呐地问道。 “是的,”面前清晰轮廓的女人用清楚的表情及清脆的声音说道:“我以前的男朋友——一个在你之前的,陷我于玩世不恭的生活的,失踪了又出现了的男人。” 男人只觉面前女人的脸若沉在水中般地渐趋模糊、迷蒙而遥远;而这世界,也陡地脱离了地心引力的牵动,渐而朝不知名的宇宙黑洞的深处飘浮、沦落、湮灭了。 第七章 六月天,京都正是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满园夏色之时,可这幢楼这一层这一侧的独居女人们,却没一个乐心顺意的。从黑夜自白昼,二十三十到四十,都会女人,自有其不同年龄与层次、段级的伤感与欢喜;这痛,无穷无竭;那乐,无尽无垠——只便这都会二分之一的组成部分,绘出轰天惊天的色色故事——女人,永远令人惊奇;女人的一切,永远充满着不可思议的神奇与传奇。女人看女人,亦觉精彩神秘无限度;女人女人,永远如此无法说清道明,即便是女人自己。女人是风景,女人是迷宫,女人是神话,女人是谜语……独居的女人,更如是。 近来,艾美娥的脾气,是凭地添了几分。公事家事大事小事情事琐事,都苍蝇盯鸡蛋般地死缠着——就待她露出个什么破绽来,好乘虚而入地;她恨而无奈地咬了咬牙,猛地关了机——这任康,可真是不识好歹!又实在不识得眉眼高下——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地位都闹得不清不楚的,真可是要不得!——要不是他颇有姿色,又还算会讨她欢心,早就一脚踢出门外,不闻不问了! 粗而急地喘住口气儿来,蓦地急靠倒在真皮沙发的靠背儿上去,一闭眼睛,紧蹙眉头,缓了好一会子神儿,方才松了眉心,平了神情;慢慢睁开双眼,直起身子,拂了拂头发,轻悄悄儿地从百余平米开外、装璜得颇为富丽堂皇的客厅里踱了进去,一径直走到女儿的房门口儿。 ——难得的,近又细地瞧着自个儿的亲生女儿彤彤了——极轻极静地打开了门儿,屋里面儿,紧闭着窗帘儿、安稳地扑在床上、与周会甜蜜约会的女儿,乱着一头长发、抱着个可爱兮兮的维尼熊,天真娇憨地睡着,无忧无烦。艾美娥举步晃到床前,静凝着女儿——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尤过于自己当年——她太知道不过了,大凡年轻女孩儿,都巴不得自个儿长张惊为天人惊艳绝伦天香国色沉鱼落雁的脸蛋儿——她再清楚不过了——毕竟,她也曾经年轻过,拥有着如清晨露珠儿般鲜嫩的青春的;可现在,她却再麻木地晓得不过了——在一个男权社会,漂亮女人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男人的玩偶。——不错不错,很多有钱男人,是极贪恋着女人的容貌和青春——可是可是,只待你人老珠黄之后,便,连他家的猫啦狗啦家具啦……都再不如的。她削瘦而渐显青筋的苍劲的手,狠而漠然地掐着自己的胳臂——是的是的,当年当年,自己也被所有人捧成朵花儿似地,被一个男人——那个彤彤的亲生父亲,像奉着珍珠宝贝儿似地娶回了家……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的,自个的容貌,尚自能得到几分那个男人的垂青与眷恋——且着在他没有发达之时……然后,十年八年流过去了,她老了,他有钱了,更年轻更漂亮的玩偶便替代了她;她,被宣判出局了……每每想及此,那梦魇般地一切,就又来再度侵袭、撕咬、啃噬她的心,一点一滴、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的拉扯着她早已碎裂得灰飞烟灭的灵魂与情感。一个单身的、已经并不年轻的、带着一个女儿的女人,又不得不独立面对这残忍而现实的社会,只手打拼出属于她的一片天地来——在这男权的社会中,为自己、为女儿、为生计、为——活着。过往的一切,黑白影片般无情无感地在她脑中放送着……刚刚有了些成功——有了几个钱,她,就遇到了另一个男人——比她年轻了几岁、能言善道的男人。第一次第一次,一个男人,对她如此体贴入微而疼爱备至的男人——一个在她年轻貌美风光时,都未曾对她这般用心的男人……她深深深深地陷了进去,什么都信他爱他……可结果呢?——她想大哭,亦想大笑……他竟全全是为了她的——钱——若不是发现及时,怕今时今日,她和女儿,要过着沿街乞讨的日子呢!所以所以,从此以后,她立下毒誓——为了她的女儿,她的心肝宝贝儿,她也再不得信任任何一个男人!她的钱——她的所有的一切的钱,都是她的女儿的!——她容不得旁的死男人来抢夺她唯一的宝贝的女儿的一个钱!——发狠似地目光从她眼中直射出来,久而不散。 仿似是母女连心吧,彤彤此刻也娇慵无限地转了转身子,渐而睁开了双眼;朦胧间,屋子里这个浑身上下溢着怨毒狠心色调的女人,险些骇了她一跳;细地一瞧,才认出,原来是自己的母亲;这才长吁出口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妈妈——” “彤彤醒了?”艾美娥这才回神儿般地集中了精力,笑道:“妈妈给你做好早餐了,快起来吃吧。”说罢,便转身儿出去了。 彤彤随后懒懒起床,洗漱已毕,坐到木制大餐桌儿上,享受着美味香甜的早餐。美娥则陪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端详着——多美丽、多新鲜、多纯真、多曼妙的景色——可是,她的面色微微一变,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拥有迷人的外表,到底儿是件好事儿,还是悲哀呢?——有时,她真宁可彤彤不生得如此这般貌美如花。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拼着命地挣钱,给彤彤找最好的学校、让她受最优秀的教育;而她乖巧伶俐的女儿,也足令其欣慰满足了。 “这下儿好了,可考完高考了,前段儿时间,妈妈都替你着急——看你一天到晚累成那样儿,妈妈都担心死了。”美娥柔而轻地说,活现慈母本色。 彤彤单纯而欢快地笑着,像只可爱的梅花鹿一般,笑道:“我也高兴死了——可算是考完了,不过,就是不知道考得好不好。”说罢,又轻嘟起了粉嫩嫩的小嘴巴。 “妈妈相信你一定考得好!”美娥给女儿打气。 “妈妈——”见母亲今天心情稍好,彤彤便试探地说:“今天……一会儿……我想出去一趟……嗯——和同学们出去玩儿,行吗?” “噢?”美娥的神情难以掩饰地现出失落茫然——今天是周日,难得有空儿的她,本来想和女儿好好聚聚、带她出去玩玩儿,还因此把任康给冷拒了,谁承想……不过,她还是打点起精神来,勉强笑道:“好吧——” “妈妈——对不起噢,”彤彤带着抱歉的神情道:“你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但……我和同学都早约好了。” “没关系的,你去你的吧。”美娥宽容地说。 浅米色底子,柔粉淡绿清棕印花儿的布料儿裙子,裹住了一个满溢着诱人青春的身段儿,艾美娥抬眼望去,竟有几分失神及恍惚——何时,自己的女儿,已经出落得这般美丽秀致了?——往常,总一件校服套在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这忽一打扮起来,连亲生母亲,都有些许呆滞了。——再紧瞵着那张脸儿——仿佛将自己所有的青春美貌都汲取剽窃过去了——是的,女人总是如此——后一代的青春,总也是踏在前一辈儿的苍老的尸首上面儿,一步一个血印子地走过去的。 女儿走了。艾美娥怅惘而迷茫地冷在沙发上,灼人的六月天时,竟没几丝热乎气儿地呆坐着,良久,才怔怔起身,空对着窗外明媚耀眼的夏日午后,独自唏嘘着。 第八章 夏天,其实,并不是能给人以无限旖旎幻想的季节——好似,每个其它季节,都更能带来暇思的空间——春之憧憬秋之无病呻吟冬之绝望沉沦;夏天,该是绚烂如花的,与悲绝缘。可,人的情绪与性情,若能与大自然的规律周期相佐并行的,倒算奇了。——深思沉思静思乱思的,没所谓季节的更替与寒暖的环境,只关乎己心。 可姗对着镜子里一袭清色白衣的自己,不由得幽幽叹出口气来,微垂下眼睑,细碎洁净的长头发拂在脸上,净是一片慌乱又期盼的神色——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罗可姗!你又完了!!!——她无助而揪心地把温凉的脸贴到了冰冷坚硬的镜子上面儿,痛心疾首地对自己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当年错过就算了!而今,人家都有家有业的人了,你还在自作什么多情呢!你就不能理智点儿吗?!你当年糊涂得要死,现在就不能有几分清醒吗?!可……她又是转念一想——当年,她也许真是错怪了他……他怕是到现今都一头雾水着呢——当年她为何没凭白地就再也不理他了……而往事,总也甩不掉似地如影随行着…… ——几串水珠儿缓了下来,镜子前面儿的女人,仿若一头栽进时光机器里面……那时那月的天空,都似是青色的;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男孩儿女孩儿们,玩儿着并不适合他(她)们的游戏…… 手机铃声再度惊扰了可姗的白日大梦——她总也是如此吧——自小儿,便总一个人像在作梦般地自顾自地想些什么,人在魂儿不在的模样儿——老实说,她可厌倦死这样的自己了,但,据千琬观察说,她身边的男人,可迷死这副梦兮兮飘雾雾的气质了。——也许吧,她不知道,她不懂得男人,向来的。 不例外地,越是怕什么,就越被什么纠缠与欺压——近来,因着公私两方面的缘故,可姗都和江伦有着断断续续又百转千回的联系与干系——公事且不消说了,单就同学聚会吧,大的小的,就都少不了江伦的身影;而其余一众人等,好容易见了久已湮没在人海中的旧识,一高兴,就又添了几场的;而千琬自是其中的活跃分子和组织者,万事都少不了她的,而她也千事都缺不了可姗;因此,向来极爱独处与幽静的可姗,也不得不随和起来,陪着大伙儿一起疯;见江伦的次数,也便与日俱增起来了。——这其实都不打紧,最要命的是,某些压抑多年的话,似乎已然要喷薄而出了——这是最令可姗矛盾和为难的,又生性极内向,心里的挣扎,连对千琬都羞于倾诉,只得生咽进快要爆炸的内心深处去。 可该面对的,总也逃不过;可姗颓然叹了口气,无奈转身,踩上一双奶色凉鞋,便飘而出门了。 男人与女人相对坐着,咫尺之间,却隔了万水千山的心距;今天仿佛都索性敞开了似地聊着——先头儿,还有几句公事化的铺垫,尔后,男人忽地就抛开了俗世种种,开始关切地问和不绝地说——这些年来,你过得怎么样?吃没吃什么苦?工作都顺利吗?累不累?——他问一句,可姗便答一句,不多说什么。男人叹了叹气——是的,可姗还是可姗,分纹未变的——既如此,便让她听好了。他开始讲——讲这些年来,毕业以后,他如何在一个又一个城市里打拼的起伏莫定,如何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几乎没怎么恋爱地就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平静无波。 可姗只是单纯,到底并不傻——话里话外间,江伦对于江太太的恩情亲情与无情,尽在其中——他不爱她,却敬她;不恋念她,却牵挂她。——这便是爱情与婚姻吗?——爱的,与嫁的娶的,终难是一人?——可姗默默地听,淡淡地感伤着。 凭心而论,大学四年里,他与她之间,说的话,怕也没这一个下午多——包括那一天……两个人都到底成熟了些,敢于面对彼此,和说一些贴心的话儿了;可,当年的机会与时间一大把,却什么都不肯说,今天倒是撇开了谈心了,却仍是徒劳的。所以,可姗到底世故些地收住了一些原本想知道答案的疑问——关于当年种种的问题——尤其是那一桩事情——可却悲哀的觉得,答案是什么,已然不重要了——知道了,却又能如何呢? 但江伦不这么想。送她回程的路上,他都闷着脸,像在酝酿什么惊天事件的神情一般;他不主动说话,可姗自然也不肯聊什么,便一路面儿上平静表里暗涌着地奔驰着。 他终于决定问她什么了,她知道;她也终于决定去面对他的审问了,可姗幽幽地想。 果不其然,把车子泊在自家楼下后,江伦眉头紧锁地眼神灼热地盯着可姗,良久过后,终启开严闭着的双唇,问道:“可姗——当年……你到底为什么再也不回我的信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和你那时候好不容易都……都可以……都可以有发展了……你到底怎么了?” 可姗的睫毛猛烈颤动着,好容易整理好抖着的双唇,极力用理性的口气道:“可能……可能只是……只是一些误会……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总之就是……就是……就是错了……” “什么错了?谁错了?”江伦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问道。 “总之你不要问了!都过去了!”可姗忽然爆发性质地大喊道:“可能是你做错什么了!也可能是我误会你了!但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讲了也不想再提了!”说罢,用尽全力地拉开车门儿,发足狂奔而去;只遗得江伦空守着一腔子不解与掏心挖肺的爱恋,独驻在属于过去的爱情尸骨上。 第九章 黑夜和白天,好似世间的男与女——缺一不可;这世界,因着男女两极与黑白之分,层次,才更丰富些。只不过,都会的夜色,更像某种繁华物质的诱惑,勾引着饮食男女的心,投向那无尽又外华内疮的乌色洞穴当中,作一颗不起眼儿的小卒子。 蓝姿仪对着镜子,看着已然浓妆上阵、衣裙得体的自己,缓而又乱地吐出口烟雾来,——冷静地审视着并不镇定的自己;继而又烦乱地熄灭了手中的烟,苍然望着烟灰钢里面缩着身子的一支支染着口红的烟蒂;思味良久,才看了看表,终地,拎起了一个包包,翩然出门。 看似华美简洁的现代化建筑,只不过给了居在上面儿下面儿左面儿右面儿到处是人的现代人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自然,住在这里面儿,要多一点儿优越感的——源自于对比着大众的平常日子;——可又如何呢?——姿仪自嘲地想着,不过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一种心理安慰而已。等梯的时间真是让人不耐烦——现代化的最奢侈,是时间——谁能更成功,只看其能不能在相同的时间内,创造出多于别人的财富;亦是能否有更多休闲、享受生命的时间了;——而非像自己这样,拼到死似地在这个都市里面左拼右打的玩命儿找机会赚钱。 正竞自胡思乱想着呢,突地,一个亮眼的身影由暗处移了过来,姿仪不禁得一抬头儿,目光正罩出了一个磁石般吸引着人的视线的女人。 ——该如何形容她呢?——女孩儿?女人?贵妇?少妇?——噢,相比于女孩儿,她更多些成熟矜贵;比女人又显得年轻娇嫩;不若贵妇那般俗艳,更不似少妇被家庭琐事磨折的苍倦。——精致娇贵十足的气质,绝对是与生俱来的——说来奇怪,女人同男人不大一样——一个男人的气质,往往能随其后天阅历的增长与视野的宽广而改变;一个女人的气度,却仿若从娘胎里带出来,尔后再难改变似地。——这小女人则浑身溢着难以企及且绝难掩饰的豪贵富丽;容貌更生得美艳绝伦不可方物,连姿仪都看得有几分呆掉,而不舍得错开半分。精巧的骨架子与轮廓,昭显着一份南方佳丽的娇媚可人;皮肤细若婴孩儿,只待与光滑的鸡蛋壳儿一分高下;眉眼固然上了妆容,却掩不住天生秀丽的底子,眼波媚而绵长,鼻骨俏且精雕,花蕊般地嘴唇只淡淡涂了层亮色唇彩,愈现天成本色;身着一件淡粉色雪纺小礼服,胸前细密有致地绣着细琢的水晶,脚下一双同色真皮细带子高跟儿凉鞋,纤纤手指挑着个质地上好的小手袋;度其打扮,似是要参加个party的装束。 在这层住了也有那么一段日子了,姿仪自也是对邻居们知晓几分。——自己所居的这一隅,有自己、罗可姗自不消说;还有个四十开外、带着个小女儿的开公司的女人;还有还有,便是这一家儿了——仿佛是对儿夫妻的模样儿,却总难寻着夫的影儿——只便传说中有这么个人,而,这个漂亮的小女人,平日里也总是深居简出般地,又好像连正式工作都没有的,生活的目标就是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每一天。——甚至一度,害得姿仪以为她是个什么小老婆二奶之流的——但,细度其仪态,可只便若一个自小儿便生活条件极优裕丰盈的阔小姐,绝非后天靠年轻漂亮及心计上位的穷丫头或小家碧玉。——嗨!谁知道她背后又有着怎么样儿的故事呢!——姿仪轻摇了摇头,不禁暗笑自己的无聊与八卦。 电梯门儿终于停在这一层,并顺利滑开了,两个女人相互漠然无关地步入其中。那小女人固然冷着面无情无色的,姿仪自然也是十分淡然——在社会上游走惯了的女人了,太过晓得拿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分寸——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不仁我则不义;而你冷心冷面,我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故得二十分真实。 出了电梯的门儿,便各走各路,——活现一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架势。姿仪垂着头儿,静静淡淡地看了眼这即将步入的夜都会,思绪开始从别人身上抛开,直转入属于个人的心灵空间中。 抱着光洁的胳臂,姿仪默着声儿紧闭着嘴巴,独行在小区的花园中;刻意的喷泉与柔色的射灯,直织出美幻而精心的氛围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全身都开始微抖起来了——和他,该有多久未见过面了?——时光汩汩流过去,又返回来,直窜到模糊而不可言喻的过去当中去——也该有四、五年了?——唉,数不清分不明了——年轻时的记忆,总也是分明清晰得多,年纪愈大,愈重叠暧昧了。——当年的已被时光冲刷得失了痕迹的一切,点点滴滴地又窜了回来,直钻入心底深处去……身在出租车中,心,却飘散在过往的种种色色当中,无可自拨……好容易到了目的地,人,却忽地又万分冷静了——就像,关于成功的美好感受,永远在成功那一刹那的前夕一般;人对于紧张的感受,也只在临场片刻前,真上了舞台,反地镇静异常了。 这耸着身子的楼,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只是,几年的时光流走过去,很多记忆中的情感、痕迹,都淡了、变了;虽然在这一刻,于她而言,那种直刺入胸口的感觉,来得那般急且烈的。 几乎是敲门儿的那一瞬,就被打开了。姿仪定定望过去,里面的男人,稳而微乱地站着;遽地将她便拉了进去——一如当年的不顾一切横冲直闯——熟又生的怀抱揽住了她,刚要吻过去,却被她一把冷冷推开。 “你还怪我呢?——蓝丫头?”他用依旧低哑而略带苍老的声音问道。 “哼——谈不上,不敢当。”姿仪大喇喇地进了来,把包包往沙发上一丢,比主人更主人地落座,环视四周道:“这屋子倒还没怎么变。”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问道。 姿仪一摊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道:“你不都看到了吗?——人样儿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再说了,这几年咱们又不是毫无联系,你甭一副深情多情的样儿成吗?我不习惯你这样儿。” “想我了吗?”他缓缓微笑,模样儿极为平和老道。 姿仪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好一会儿——他变了——老了,落寞了;看及如此,她的心,就没来由地一软,但又陡地转念道——哼,他的苍老与寂寞,也不过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的自私与唯我独尊,也怨不得别人,每个人的悲剧,都有或多或少自作自受的意味。 “还好吧。”姿仪吁出口气,从包儿里掏出烟来,燃之,吸之。 “这几年我很想你的。”他真诚而坦白地说。 姿仪听了这话,强自镇定着,心里却暗恨着——是的,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他没撒谎的必要;但,她亦知道,他对她可以有多深的思念,亦可以有多么迅速的忘记——他就是这么个生来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男人——他有多深情,同时,就有多无情。 这么一想,她便懒得再对他抱什么情感上的希望了,冷冷地说:“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 “嗯——我这次回来,想在自己的国家安定下来了。”他淡淡地说。 姿仪则无心跳加速、满心欢喜的小女生姿态,只便平平接招儿,道:“嗯——有什么其它打算吗?找工作?自己开公司?还是闲着呆着。” 他温情一笑,用极平淡的口气道:“我想——结婚了。” 姿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反倒笑了,道:“噢?!是吗?!——那可真是稀奇了!你卢天成居然想结婚了?!——天下第一号儿大新闻哪!新娘是哪个不幸的女人啊?” “你这个蓝丫头,嘴巴还是那么硬,性子还是那么倔。”他带着几分纵容的口气道。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她话儿里有话儿地说。 这卢天成倒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就是这点最可爱,所以我当初才会喜欢你。”“哎——好了——有话就说,甭给我灌糖水儿——我现在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你今儿找我有什么事儿,就快说吧。”姿仪没好脸子地说,狠狠地吸了口气。 他颇为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只说了一句她曾经直到如今都不敢相信可以从他嘴里吐出来而对她说的话:“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姿仪的嘴巴张得老大,瞬间凝固了呼吸与动作,呆得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第十章 浓郁的夜色,黝沉冷漠地蔓在这城的每个角落里;亮着眼睛的灯光,点缀且燃烧着这城的生息。两个女人,一坐一立在灯火通明的房间内,相对无言;一个吸吐着烟雾,一个挂拭着泪珠儿。 “这些事儿,你连我也没告诉过。”千琬用鲜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道:“我都不知道你们俩当年还通过信。” 可姗垂着头,嗫嚅道:“我当时……我当时实在是太不好说出口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 “我明白。”千琬自是再了解不过自己这个好友了,一口掐断她的话,道:“那后来呢?他不是已经和胡宁分手了吗?——快毕业的时候儿,他和胡宁分手的事儿,还引起挺大的轰动的呢。那——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儿关系近起来的啊?” 可姗叹出口气来,细声儿道:“就是那次毕业聚会上……他……他喝醉了……” “这我知道,”千琬爽利地说:“我记着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天晚上我……我回家以后,一直都没有睡好……我想了很多很多……”可姗的迷蒙而飘忽地回味着那时那刻的人,思绪脱离了现实;千琬一见苗头儿不对,赶忙又道:“然后呢?” 可姗这才梦醒般地回过神儿来,说道:“然后……然后……他给我打电话了……” “他给你打电话?”千琬一头雾水。 “对。”可姗如梦如幻地说:“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就在我家楼下……那是第二天清晨了……我下去了……他说,他已经呆了一个晚上了……” “然后呢?”千琬须得不断催促,才得以将话题延续下去,而不至让可姗浸淫于回忆与个人的世界当中。 “然后……然后……他对我说了很多话……”可姗垂下头去,脸儿涨成了蕃茄色,一派青涩女生的模样儿。 “你们俩到底怎么着了吧?!”千琬几近于崩溃的边缘了。 可姗被千琬的语气活生生地吓了个正着,愣愣道:“然后……他……他……他……”可姗的声音细若蚊蝇展翅,道:“他对我说……他……他喜欢我……” 千琬抱着胳臂,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傻道:“这么多年了,这样儿的事儿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你们俩——” “我是打算和你说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我……”可姗急道。 “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啊?我的妈呀——我这儿干嘛呢我——罗可姗,我可要急了啊我!”千琬只得作出万分不耐烦而恼火儿的样儿来激她了——其实,这种情绪也并非虚张声势——她被可姗这个过分害羞的性子折磨得很有几分搓火了。 一看千琬这架势,可姗便急急说:“噢……噢……后来他对我说了,但我当时有些……有些不知所措,便没有对他明确表示。他说要毕业后和我通信联系——因为你知道嘛,他要去外地工作,离开北京,我们就约定以通信的方式联系。” “你的意思就是说——那天他对你说他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你没作明确的表示,然后两个人书信往来?”千琬得极力为她梳理逻辑。 “对。”可姗缓缓点头道。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没有在一起?”千琬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听这话,可姗便幽而哀地蹙起了双眉,轻道:“是因为他以前的女朋友。” “他以前的女朋友?那个叫——”千琬极力回忆着。 “胡宁。”可姗轻道:“我是不会忘记她的名字的——永远不会——”沉吟了几秒后,她才再度开口,道:“江伦走后不久,我们都一直通信,互相写彼此的生活和……思念,”她梦呓般地道,“一切都很美好……那段日子我开心极了,直到有一天,胡宁找到了我。” “她找你?”千琬皱眉,问道。 “是的,我都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家的——总之就是——她来找了我,在我家楼下,和我谈了许多。” “她对你说什么?” “她来告诉我——她和江伦分手的真正原因。”可姗眼光直直地说。 “真正的原因?什么原因?” “那时候,江伦对咱们说,他和胡宁分手,是因为他对她没有感觉了——他对我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她不爱胡宁——你也知道,那时候,胡宁对他那么好,主动追求他。” “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并不爱胡宁。”千琬道。 “但是胡宁对我说……她说……”可姗咬了咬牙,方道。“她和江伦分手的真正原因是……是她怀孕了。” “怀孕?”千琬瞪着眼睛,问道。 “是的,”可姗紧垂下头去,黯然道:“她对我说……她一直都很爱江伦,虽然是她先主动追求江伦的,但他们在一起后,江伦也对她甜言蜜语,也很好……但是,后来,她发现她……怀孕了……”可姗狠咬着唇,泪珠儿在眼眶子里打转,道:“然后……江伦便不肯负责了……一定要同她分手……” “她这么和你说的?!”千琬几近震惊地问道。 “是!”可姗猛点了点头,又道:“她还对我说,不要太相信江伦……她说,江伦曾经无意中在酒醉后对她透露过,说……说我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儿……她说,不要看江伦的表面那样好,其实……其实,他只把女人当作猎物……她说,江伦大学时期就交往了好几个女朋友,每次都是始乱终弃的……这次也一样……” “然后,你就不肯再和江伦联系了?你和他也就最终失去联系了?”千琬一针见血地问道,见可姗泣不成声地点着头,便开口嚷道:“小姐!你有没有一点儿分析问题的能力啊?!那个胡宁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你几岁啦!我一直都知道你天真、纯洁,但我没想到——你……你幼稚到那个地步!” 可姗捂着嘴哭道:“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自己……自己当时太盲目了!可是——可是我当年太在乎他了,我又……我又一直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我大脑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呢?!我可以帮你分析啊!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千琬急道。 “我不是信不过你,”可姗猛烈地不停摇头,道:“我……我是……我……”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嘛!”千琬叉着腰,喊道:“我真是……我真是不了解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哎哟天哪——一生的幸福,就这么活活儿让你自己给拱手相让了!江伦是什么为人,你不清楚吗?!四年的同学了,天天见面儿,总能有几分了解吧?别人说几句你就相信了,你到底自己有没有分析能力?——你自己想想看,江伦真要是那种人的话,那他前几任女朋友怎么不闹啊?!大学里小道儿消息那么灵通,有这种事儿早就传开了!我看她胡宁根本是不安好心!——估计是和江伦分手怀恨在心,早就看出来江伦喜欢的是你,故意来搞破坏!——而你呢,耳根子又软,大脑又太过纯洁——完全没有分析问题和看清问题本质的能力,那不整个儿就是任人宰割吗?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啊。”千琬一气儿说了这么多,尔后,看着狂哭深痛不已的可姗,又心软了,道:“得了,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别哭了……啊……” “我觉得……我好傻啊!”可姗泣不成声,哭倒在沙发上,道。 “唉……算了,”千琬在她身边儿坐了下来,安慰道:“事到如今,都已经这个样儿了,说这些都没用了。你也甭想那么多了,伤心也没用了——唉——都是命啊——你就是和江伦没缘分——怎么都没用。” 听千琬这么说,可姗是哭得更厉害了,只便要把心肝肚肠都一并呕出来似地悲切,直看得千琬后怕不已,劝道:“别哭了啊……算了算了算了……我不怪你啊……唉,啧你说你哭成这样儿有什么用……不都这样儿了嘛……” “你说得对——”可姗略略停了下来,抽泣道:“我一生的幸福,都被自己给毁了!……当时我痛苦得要死……但后来,经过了一些事儿,我开始觉得……觉得胡宁的话根本是在骗我……可……可我已经没有江伦的消息了,等……等终于再见着了他……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晚了!”说罢,继续埋头痛哭不已,直哭得千琬心惊肉跳的,忙不迭地安慰着。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好容易哄得可姗渐次温了下来——其实,倒非千琬的“劝功”高深,不过是可姗实是哭得散尽了全身上下的精力,睡神实纠缠纷纷了,方才累意倦意裹身,萧瑟瑟地噙着泪水晕睡过去了。千琬这才狠吐出一口气来,无奈地看着这个近十年的太过幼稚而纯情的好友,也一头倒在可姗家的双人床上,一古脑地与周公约会去了。 第十一章(1) 天空渐露鱼肚白,世人大多正酣梦甚香亦或大梦初醒时分呢,都会的夜生活却不过刚刚落下帷幕;残妆般地各色娱乐场所门前,面色半是疲惫半是放纵地走下属于自己的舞台,开始流连于青天白日下的俗世当中,带着迫人成熟的清醒,来玩一场真正勾心斗角的游戏。 “你烦不烦人哪?!一直跟着我干嘛。”姿仪从一家酒吧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左右摇摆着蹒跚着步子。 “你这样儿我怎么放心?”卢天成的声音依旧不高不低,神情不卑不亢。 “我要你放心干嘛?!啊?!”姿仪不管不顾地在街上喊着:“当初你他妈一走了之的时候儿,我不也活得好好儿的!啊?!——你现在甭跟我这儿假好心!我不在乎!我要你管呢我!——要你管我,我早他妈就死了!哼……我要你管呢我,我谁都不用!” “我送你回家。”卢天成霸道地揽过她若泥的身子,道。 “不用——”姿仪推搡着他,道:“我不用你管!我谁都不用你们管!我自个儿一个人我活得好好儿的!要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来管我!我早就死了我!你滚——”她边说边打推着他,但,争奈双方的实力本就相差甚远,而弱的一方又醉个天昏地暗的,只便落个徒劳的挣扎。 无奈间,姿仪只得狠喘着气,边被对方扶到街边儿立定,然后打下了一辆出租车,硬是打劫般地塞了进去,尔后温声儿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不用!我说了我不用!我不用我不用我不用你送我!你少管我……”姿仪狂喊乱叫着,直引得司机瞠目结舌地从后视镜里热辣观瞧好一幕闹剧上演。 “那好,你不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就把你送到我家去。”卢天成沉稳地说,然后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司机说了自家的地址。 姿仪虽醉到有七八分了,但到底还有几分意识,听他这么说,边忙掏出电话来,想也不想不由分说地播了个号码儿,开口便道:“喂——你现在干嘛呢?!——我不管!我要你来接我!我……我被人给劫了!……哎哟……我讲不通,我喝醉了!我喝醉了!!!我醉了你知道吗?!我醉了!你快来接我……哎哟……快点儿,慢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啦!你赶快出来吧!你边开车我边告诉你我在哪儿……” 挂断电话后,姿仪强忍住欲吐的感觉和欲裂的疼痛,耳畔响起卢天成淡然中隐着嫉妒的声音:“你的新男友?” “哼——我还敢交男朋友?!我还嫌自个儿不够惨啊?——免了吧!我自个儿过得挺好的!用不着再交个什么费事儿累心的男朋友!”她尖刻地说。尔后,两个人便都各自沉默地望着窗外。 片刻后,姿仪的手机声响起,一番通话后,她瘫着身子揉着脑袋对卢天成道:“成了,就在前面儿的路口儿放下我吧,有人会来接我的!” 卢天成闷嘴葫芦似地不语,直至快到路口儿时,才对司机沉声儿道:“停车。”继而付了钱,冷着一张脸,不怎么怜香惜玉地把姿仪给拽了出来,扶在身畔;站定后,幽然而自顾自地燃起一支烟,默默吸吐着。 不一会儿功夫,一辆房车静然低调地驶了出来,卢天成则以逸待劳地利眼观瞧,只见得车门儿一开,一个三十开外、穿着考究的男人下了车,走了过来,见得姿仪醉歪歪的样儿,就不由得怔然呆然不已。而姿仪看见他,则如见救星一般地抓紧了,身子立马儿偏了过去,简利地说:“送我回家。”那男人则无言又轻柔地捧住了姿仪的身子,打开车门儿,小心而体恤地把她搂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定后,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儿地开走了。 第十一章(2) 音乐如生命,好似调味剂之于菜蔬——有了它们,才有了生活与菜肴的调调儿与味道;尴尬的时候喜悦的时候伤感的时候兴奋的时候,都想要着那个那个叫作音乐的东西,前来陪伴,在旋律的感召下,给心灵一次spa的机会。 窗外熟到发麻的北京景致,随着急速而驶的车子一泻而过,身边的男人,一直低调而温顺地开着车,她不言一语,他自不提一句。这感觉不错——姿仪暗自松了口气,把身子完全交给车座位,双腿伸直,眼睛微眯着——是了,真的——累了;大脑全是一片混沌——极度混乱的思维与接近空白的画面的结合品。她想什么都不要想,但,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真可不是一句空洞的形容词,完全是前人很有远瞻力与生活积淀的产物,让你到达一定成熟境地时,不由得不服。 不知觉,眼前的属于家的气息的公寓楼,就近在面前了。昭豪稳而有力地停好车,便忙着下车赶着去扶已然歪扭着身子的姿仪了;深知此刻自己的实力,姿仪倒也未逞强,任由昭豪一路把自己搀着,直送到家里的沙发上。尔后,便略带局促地问:“你现在……想喝点儿什么?” 姿仪软着身子闭着眼睛,深吁出口气儿来,方气息微弱地说:“我的冰箱里有冰饮料,给我点儿吧,随便什么,你瞧着办吧。” 昭豪急步转身,立时便取了瓶冰柠檬汁出来,递到姿仪手中。只见得她匆匆喝了几口,无力地放下瓶子,喘了口气儿后,方道:“你坐啊——站着干嘛?瞧得我直眼晕。” 昭豪这才坐定下来,深而绵长地看着眼前身边这个酒醉过后的憔悴女人,心里不禁得一阵酸——一半儿嫉妒一半儿心疼的。 良久后,姿仪方缓缓张开双眼,瞥了昭豪一眼,道:“给我一根儿烟吧。” 昭豪无法,只得掏出一包儿烟来,交到姿仪手中,她衔烟望向他,他则知趣儿地替她点燃,她狠狠地吸了几口,才真正感到有几分舒服起来,静默了片刻,忽然对他笑道:“你觉不觉着,这场景挺熟悉的?” 昭豪一愣,未解她指的什么,姿仪见他一头雾水的模样儿,方笑道:“记得有一次,你也是喝得烂醉,我把你送回了家……” 一语未了,昭豪已明其意,淡淡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 “过去的事儿?”姿仪抽着烟,思味着这几个字儿,道:“过去的事儿……哼,过去的只是时间和当时所发生的情景,可是,那些事儿,总会积在心里——在心里,那些事儿全都没有过去。” 昭豪微微垂下头去,未语。 沉吟片刻,姿仪道:“你刚刚看到他了——我——以前的男朋友。” “嗯。”昭豪应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只是泛着那张脸——约莫四十岁开外,刻着沧桑与阅历的脸——不漂亮,极平常的五官,却是带着一股子霸道与成熟的气质。而同时,姿仪也省视着昭豪——他是那种准中产类型的男人——西装、写字间、会议……有着属于他的流利平实的生活;而他呢?——她凝神儿想着——孤鹤般地生活,大起大落的人生,时刻处于冒险状态的危险——他们是两种人,完全地。而,自己呢?——她猛地一抬头,眼神儿落在天花板上——哼,有意思么?——概括别人,总那般具有犀利的判断力与从容的自信,可人哪,一到了自个儿这儿,就什么都慌了——原来,最难过的那一关,并不关诸什么旁的人,而在乎己心。 “他是和你不同的人。”姿仪没完没了地抽着烟,幽幽说道:“他生来就不属于平稳的生活,他是不甘平淡的日子的。” “你们——认识了很久?”昭豪终于一个忍不住,开始发问道。 姿仪托着腮,想了想,道:“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儿,认识他的——多久了?有四年了吧。刚刚走入社会,开始工作,我就认识了他。”姿仪的语调平静而缓慢,像是在诉说关于别人的故事,“他……是一个……一个喜欢不同生活的人——你知道他多大了吗?他——快五十岁了,”见昭豪很有几分惊诧的表情,姿仪略带自嘲地笑了,“有意思吧——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当时会爱上他——他……他并不坏,只是太自私了——或者说,他是一个感情很强烈,同时又自私的男人。他可以为你做很多事,甚至为了你,可以生命也不顾及,但是,他要自由——他要今天东明天西的日子,他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呆很久的。他可以对女人专情,却不愿受到束缚。他有能力可以赚很多钱——他有这个头脑,却也一掷千金——他不是过平稳日子的人,他太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了,他不愿为任何一个女人停留——包括我。”姿仪无力地吁出口气来,继续道:“我可以不管父母不顾一切的跟着他,他却不愿流浪的日子有什么牵绊。他对他爱过的每一个女人都付出很多,除了他的自由。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其实——他是自私的,而且,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的,他只属于他自己。” “那么……他现在回来……”昭豪迟疑地问道。 “他回来……他这次回来……他向我求婚。”姿仪软软地说,昭豪震震地听,顿时呼吸急促而头脑发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这样儿做——你永远也摸不清他下一秒要做些什么——他一向如此,我不知道他这次到底儿又为了什么这样做。”姿仪倦而累地说。 “那么……你呢?”昭豪下意识地问道,心脏顿感一次重击。 “我?唉……”她长叹着气,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大脑一片空白。” 你说的也正是我此刻的感受——昭豪黯然地想着,之后,也随她轻叹了口气。 “我忽然觉得,这么一次次爱下来,到现在,我真的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我完全晕了。”姿仪切切地说。 “我也是——”昭豪静幽幽地望向窗外——正是鸟儿轻唱云轻飘阳光普照大地的欢喜时刻,而,他的心,却浮在暗无天日黑暗无边的宇宙黑洞中,起伏莫定、不知所踪。 第十二章 酷夏的气温燃着这城的每一个或明朗或阴湿的角落,包括这一隅;窗外的行道处一丝不苟地立着身子,窗内的一男一女在溢着咖啡与奶油香气的空气中沉默着。 “我……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江伦完全一副傻眼呆头的样子,看得千琬心有不忍。 “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的,但凡是可姗当年肯对我说,我就不会不管的,可是现在……我也没撤了。” “胡宁怎么会这样?!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我……” “好了好了好了——你别这么嚷嚷成吗?——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信你!你别这么大嚷大叫的,弄得别人以为咱们怎么着了呢!”千琬忙不迭地制止了他。 可江伦却早失了一惯的沉稳与好脾气,眼中冒火地说:“她简直不是人!可姗那么单纯、那么脆弱,她怎么忍心!她……” “得了——你也甭说她了——你又好哪儿去?!当年明明喜欢的是可姗,为什么要去和别的女孩子交往?!”千琬替自己的好姐妹不平,不饶人地说。 一听这话,江伦立马儿颓了下来,呆茫茫地说:“对——错的是我——是我不好——我害了可姗,也害了自己……我当年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只是为了忘掉可姗……我麻醉自己,我……” “唉——这些后悔的话就甭说了,”千琬又开始心软了,道:“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要和你说清楚当年的事儿。我听可姗说,这些天你老是找她,她让我转告你,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也都算了。现如今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就安安稳稳地过你的日子,别再去打扰她了。” “如果我当年知道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我会不顾一切地回来……可我以为……我以为可姗不喜欢我,烦我,所以才没有再给我写过信……” 千琬见面前的男人早进入了呓语状态和蒙太奇思维空间,不禁得无奈地长叹出一口气来,心道,这可姗和江伦还真是天生一对儿地下一双——完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灵魂,像到不得了——唉,可爱情的悲剧,往往就是源于恋爱的双方太过相像,才酿得苦果。 “好了,话已经传到了,我也该走了。”千琬欲脱身,却被江伦强行制止,“你先别走,”他一把抓住她,梦游般地说:“我要见到可姗,我……我有话要对她说。” “你想对他说什么?你能对他说什么?”千琬理智地发问,道:“说你当年其实爱的只有她?说你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她?我拜托你成熟一点儿行不行啊?——你现在要是自由身,不必你开口,我替你说去!——可你现在这样儿,你还能说什么啊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好了——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我会把你想说的转告可姗的,但我不会安排你见她——因为这毫无意义。我和可姗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能害她——现在让你们多接触,就是把她往死路上推,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江伦顿时全身无力心脏滞动,半晌,都直似泥塑也似地呆怔着,直看得千琬在一边儿寒毛竖了片刻后,方道:“你说得有道理……再这样下去,的确只是在害可姗……要怪,只能怪我当年……怪我没有勇气,我懦夫,我无能……” “唉——这些负气的话,你就少说吧!”千琬劝道:“事到如今,就甭想那么多了。反正已经这样儿了,你们就别再自寻烦恼了。” 话儿已经说到如此这般,千琬自认为,是能拦得下这桩将两败俱伤的恋情了;江伦也暗自发誓,事已至此,自己最应当作的,是远离可姗,让她追寻属于她的幸福的将来——可世事,往往,想的是一出,而真个上演起来,却全然不是当初设想得那般理性规矩,百分之二百地不设防、不由心了。 第十三章(1) 一盏盏别致的小吊灯由天花板上垂了下来,直映到每张俩俩相对的小桌子上面;恰到好处的冷风隔绝了室外灼人的空气,明洁的装璜注解着精致的情调。 蓝姿仪狠狠地吃着面前的水果慕思——不知怎地,每每与卢天成相处时,她都仿似变得比往常倍加任性、孩子气起来——与和昭豪在一起的悠游、玩世截然不同——同样的人,在不同的人的面前,会展现出迥异的自我——这个道理,姿仪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吃的盐多,到底儿要老成些的——姿仪暗想;其实,如若天成与昭豪此时是同龄,他未必有昭豪成熟——但,假定这世界如何如何,无疑是极其幼稚的行为。——说也怪了,姿仪暗自想着——不知怎地,自己总是把天成和昭豪比在一起。 “想什么呢?蓝丫头?”卢天成笑望着她,露出宠溺无限的神情。 “想你的目的。”姿仪毫不客气而直截了当地说。 “我的目的?”天成有几分错愕。 “哼——当年你不告而别,现在又突然出现,还说什么要娶我的鬼话,我当然在想你的目的了。”姿仪的声音若周遭的空气一般冰冷。 天成纵容地笑了笑,比当年更显苍老的脸上余了几许凄凉,道:“我当年做得不对。” “哟——真是不容易呀——您卢先生也有觉着自个儿不对的时候儿?”姿仪嘲讽地说,继而瞅见他脸上愈发苍倦的神情,又不由得心下不忍,未再说什么,只陪他一同沉默下来。但同时,心思,却游归到她与他过去的种种——几乎是一和他相识,她就迅速和他火热地恋爱起来了;那时,她还是一个初初进入社会的小女人,她有热血,有丰沛而绚烂的情感可以与他一起疯狂。他经常因公事而不在北京,她会一张飞机票去到他所在的城市,他亦会深更半夜回至北京来,风尘仆仆地赶去见她;她不顾他大她二十多岁,他也不管她不过是一个在他眼中的小孩子——那时的他与她,都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她是因为年轻,他则是性格所至。可现今,其实早已沧海桑田了;——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知晓的——只不过只不过,她还未意识到这一点;此刻,她的心,还停留在该当属于过去的“怀旧情结”中。 “唉——最近忙开公司的事儿,真挺烦的。”沉默了一会儿,姿仪才开口道,声音平和。 “百事待举?”卢天成挑眉问道。 “当然了——我现在真想立刻人间蒸发,到深山老林里面儿。”姿仪恹恹地说。 “那咱们就走。”天成淡淡地说。 “嗯?”姿仪看向他,满面疑问。 “走——我带你去散心。”天成说罢便拉起她的手,付了餐费,直走到室外渐褪了火气而转温的空气中,疾步入到了他的车中,立马发动了车子。 “喂——咱们去哪儿啊?”姿仪惊疑莫定地说。 “才几年不见,你这丫头都不如当年了。”天成笑她现今的思前顾后。 “哼——那是,我的勇气早都被你磨光了。”姿仪冷道。 天成侧过脸儿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年深夜住在山里面的事情?” “我当然记得了——这辈子也忘不了!”姿仪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哼——那年你带我去深山里面儿住小木屋,夜里出去爬山——就咱们两个人,现在我想起来都后怕!” “很过瘾的。”天成微笑道。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怎么这么多年下来了,还这么喜欢冒险?喜欢刺激?” “人生就几十年,活就活个痛快。何必要想那么多?明天是什么样儿谁也说不好,最重要的是把握今天,把握现在。”天成道。 姿仪无奈,抱着胳臂望向窗外,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让你可以在朋友面前蒸发的地方。”天成想哄小孩子般道。 “真的去深山老林里面儿?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姿仪喊道。 “继然想,就去实现。人能活几十年?不活个痛快对不起自己。” 说话间,车子一路愈奔愈远;高楼林立的场景日远,眼前一片夕阳为背景的油绿色望不到边际的麦田,几处点缀式的农家房卓然而立——一派都会人眼中的浪漫情形——却是当事人的烦琐、心有不甘的俭素生活——人总是得不到什么想要什么,无聊得很。 “我明天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呢。”姿仪道。 “很重要吗?” “一般吧。” “那就不要去管它。为了银子而丢掉金子是不值得的。”天成稳稳地开口道。 那行道树立在两边,仿佛一路驰过去也到不了头的绿荫成趣的大道尽在身下;那麦田被晚风吹动,左摇右摆好像对来自大都会整日里满眼只见灯红酒绿的人们的一种盅惑;那同一个日头编织出的迥于流光溢洋的一种乡间风情。——就像一个见惯了浓妆打扮的女人的男人,偶然看见了个素面朝天的女人,禁不住要多看几眼一般——都市人于乡村的感情,也不过是混着一种前所未见,而心生向往的心情;真个儿要身在其中,就该不习惯其中种种了。 第十三章(2) 暮色渐深,这景色,在都会中,正是迷炫人心神的时刻;可身在乡村,那旷无人烟一马平川的视野,由杂草丛生、绿树林立的植物织成的神秘莫测的方阵,却没来由地令人倒吸了口冷气——尤其是习惯了大都会生活的女人——她到底还是一个喜好热闹与喧哗的女人。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姿仪的声音不禁得微微发颤,身子也因着气温渐凉与心生怯意而抖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胆儿小了啊,”天成温和地笑道:“当年你跟着我到处儿乱跑,从来没见你怕过什么。” 姿仪抱着胳臂,道:“此一时彼一时。” 一听这话,天成的神情立刻肃了起来,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突然一个急转弯儿,车子立刻就朝反方向开去了。 “你做什么?!”姿仪手足无措地张着眼睛,惊魂未定地说。 “既然你不喜欢,我们还是回去吧。”天成淡淡地说。 回城的路上,两个人相伴无言,只车子的音响流动出来旋律静自唱着哼着的。直至不远处已遥遥见高楼林立霓虹渐闪,姿仪悬着的心方才落地,整个儿人一松,就贴到了车座位的靠背儿上。天成则默不作声地充当最称职的司机角色,直驰到姿仪家楼下,才泊了下来。 打开车窗,双双燃起一支烟来,尔后,还是姿仪先开了口,默默道:“我变了,是不是?” “还好吧。”天成不着痕迹地答。 姿仪了解地点了点头,道:“虽然很多本质的东西没变,但我到底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了。很多当年热衷的事情,现在也不感兴趣了。” “包括我么?”天成直截了当地问。 姿仪轻轻垂了头,想了想,道:“这问题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可我首先想知道——你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向我求婚?这不是你的做事风格。” “那么,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向你求婚呢?”天成反问道。 姿仪淡淡一笑,道:“我若知道,我想我就不用问了。你想想看,你要做什么事儿,一般人都猜得透你的心思吗?” “我从没拿你和那些‘一般人’相比。” “是——您是不把我当‘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当年不顾一切地要与你狂奔天涯的时候儿,你才会丢下我一个人儿走了。”姿仪嘲讽地说。 “我已经道过歉了。”天成低声道。 “那也就是说,这两件事儿你都不打算给我个说法儿了——你更乐意看我活在揣摩你的心思中?” 天成叹出口气来,道:“你一直知道,我也对你说过——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男人,一个不属于家庭生活的男人。当年我不可能带你走。” “好——这个我明白了,那另外的呢?” 天成眼睛深沉地望向不知名的地方,道:“可我也会有改变——向你和很多人一样,我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儿也会有所转变。” “那让你转变的事件或成因是什么呢?”姿仪步步紧逼。 “很多吧——”天成怅惘地吐出口烟雾来,道:“比如——我的胃被切掉了四分之三。” 姿仪的动作瞬间凝固了几秒,张大眼睛问道:“怎么回事儿?” “前几年——也就是我刚离开你的时候儿,到了国外,才发现自己患上了胃癌,就动了手术。当时命都已经交掉了一半儿了——因为还有些其它的病——后来我命大,都治好了。当时我就想稳定下来了,可身不由己——我还有些没做完的事儿——从欧洲又跑到南美,做生意九死一生,又赶上些不顺的事儿,差点儿就没活着回来……”他的眼神渺茫而遥远,停顿片刻,方继续道:“我是变了——突然觉得想安定下来了。” “我很荣幸在您想安定下来的时候儿,能第一个想到我。”姿仪讽刺地说,接下来,又道:“或者——我是您在被某人拒绝后的又一新目标儿?如果我把你给拒绝了,下一个,你又会找到谁——我知道你的猎物一向不少。”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姿仪咬了咬下唇,她心下也明白,他的情史不少,不过,每一次,确都是认真而极端投入的。但她现在头脑一片混乱,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心,便只得以沉默来应对。 天成宽容而纵容地望着她,伸出手来,像过去那样轻抚着她的头,问道:“蓝丫头,你愿意和我一起安定下来吗?” 她则猛地抬头,呆滞茫然地看向他,任由心思沉落不定了。 第十四章 浓夏的空气袭击了整座城市,毒热的紫外线空降到了每一个人的肩头;不过,都会人自会把身体躲在空调屋子里面,将眼睛掩在墨镜后面,作一番由内到外的自我保护,以此岂图能在旁的人面前粉饰真实的自我。——其实,很多人或许会认为,这是虚伪的;不过事实本身,并非那么简单——大略只是缺乏安全感吧——这也不是什么错事——现代大都会,陷阱与暗杀都太多,不由得人不多留几分。这是无奈的,亦是虚空的。 而她和他,此刻,就都在熟人面前、生人跟前、餐厅的待者身边演一场无比疲惫的戏——可不演成吗?——他已婚她未嫁的,有些游戏规则,你就是不可以破坏。做人,有的时候,确确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理想主义而不切实际的。 这样心上一把刀地忍着,于他(她)二人来说,也不是第一天的事儿了——这么多年既然都过来了,这一刻,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在自己的上司面前,可姗自更是倍加掩饰的,用每分钟五次计的速度,向口中喂着汤。另外两个人都说些什么,她是半句都听不进去,只是敷衍地把身体安放在这儿,摆给他们看。 “那——好——今天就到这儿——咱们合作愉快啊。”终于,可姗听到领导发话了,这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来,在离别前打点好情绪,不至于给人太过伤感的感觉。 “好好好——以后多多合作。”江伦忙也客套道。 一番职业化、模式化的寒喧过后,三人起身、买单、出门。 “诶——可姗,要不要我送你一下儿?”领导客气地问道。 “噢,不用了。”可姗忙躬身道。 “你的车呢?”江伦忙关切地问道。 “噢——她的车坏了,拿去修了。”上司替她解释道。 “张总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可姗道。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张总先是客气了一番,继而叮嘱道;说罢,钻进自己的车子里,绝尘而去。又遗得另外两个人尴尬对立。 “再见。”可姗用微弱的声音急急吐了两个字,便用赶着投胎般地速度转头儿疾步而奔。 “我送你回去吧!”江伦一步就窜了过来,全不似一个三十出头儿的成熟男人,若一个初初坠入爱河的小男生。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可姗做眼观鼻鼻观心,迈着小碎步儿,一径前行。 “我来送你吧——可姗。”江伦步步紧逼。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可姗两步并一步,声音也开始急促激动起来。“让我送你回去吧!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江伦也顾不得什么了,说着就开始行动起来,一把抓住可姗的胳臂,开始使用武力。 “你做什么?!……”可姗的气势被打压了下去,孱弱地问道,步子却随着人家的了。 一路无言的沉默并不安全,不过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之前的酝酿罢了。可姗虽天真纯洁些,却自然不笨,这浓厚而锐利的灾前氛围,她还是能强烈而真实地感受到的。所以,一见车子驶入自家小区的停车位,还未停好,便急急地去开车门儿;可谁承想,江伦竟老谋深算地锁住了车门儿,便扭头儿急道:“我要回去了。” “我就说几句话。”江伦停好车子,慌忙开口。 “你到底还要说什么?——千琬应该都和你说清楚了。”可姗咬着下唇,强自镇定道。 “就是听千琬说了那些,我才要找你的!——本来,我都想听千琬的话,从此以后放下和你的一切了——可……可不行……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江伦口气坚决到令可姗一凛,悄然一望,见他脸上的表情肃穆而执著的,便什么话都忘了,只张着嘴巴,无所适从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痛楚而凄苦,一汪眼泪若湖水般漾在明镜般地眼睛中——其实,从一开始,他和她认识的那天开始,这种被凶狠压抑的情感,就被一日日滋长和培养起来。那时,她和他都太年轻,也太羞涩;过于单纯,又内敛。 “我爱你——”这是一句很多年前就该在对的时间,说与对的人的;如今,虽然那个人还是没有变,对她的情也依然,时间,却早已错过了。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好笑与悲哀,总学不会在适当的时候,做一些该做的事儿,以至于早晚要追悔莫及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爱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江伦用一种仿佛死亡前与出生伊始才会有的眼神儿看着可姗,切切诉道:“可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我和别人交往,我碰都没碰过她们……真的……可姗……要不是千琬说……我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别再说了……”可姗呼吸急促地截道:“别说这些了……” “我知道现在已经晚了!但我觉得我必须要对你说……”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可姗眼泪奔流,抽泣道:“就算全都是真的,又还有什么用?!晚了!早都晚了!你当年为什么不说!”她终于爆发般地大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轻揽过她,一叠声道:“都是我的错!”他想也不想地就给了自己几巴掌,骇得可姗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拦了下来,疯了似地摇着头,道:“别打了!没用了!” 两个多年来一直坚守过往情感的人的身体拥在了一起——可只管眼泪下不停地滴在彼此的身上,心若陷在搅拌机中一般,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可回旋了;尽管不甘心不死心,对彼此而言,也依然还是——徒劳的爱。 第十五章(1) 缺水的北京,干燥的天气,即使有那么一点子水,也显得二十分的造作——于公园里有一方不甚洁净、或可说是混浊的死水,也被称之为“湖”了。可是可是,鲜见水的生活在北京的人们,还是会一古脑儿地跑来看一看它——物以稀为贵么;可能,在旁的多水的城市,反倒是希冀着看到陆地多一些。人就是这么贱。 “你我会是那种看钓鱼,而不会自己去钓鱼的人,是不是?”姿仪坐在这公园的石凳儿上,眯起眼睛来,看着不远处的钓鱼翁,对身边的天成说道。 “嗯。”天成不着边际地答着,思索着姿仪的话。 “不过,这也说不准——”姿仪继续道:“说不定哪一天,你我这种人会忽然喜欢起钓鱼来——到一定心境与年龄的时候儿。” “嗯。” “这就像——你原来喜欢独身的日子,现在突然想安定了一样,心境不同了。” “我们是来这儿参禅吗?”天成微微皱眉道。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些虚无飘渺的话题。”姿仪了解地点着头。 “人生是现实的,实际地活着不好吗?”天成温和地说,像指点小孩子的成年人。 “不是不好,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可以和你不一样对不对?” “你当然可以和我不一样,但我只是告诉你一条更好的路,更聪明的路。” “那你还是用你的价值观去衡量别人的,凭什么你就认为你的价值观就是最聪明的?”姿仪有些烦躁地说。 “无所谓——你可以坚持你的,但时间会教会你一切的。”天成冷峻地说。 “是,我知道——你比我多很多人生经历与阅历,你有你的道理。”姿仪毕竟成熟些了,不再若当年那般极端——换作从前的她,定要与他的观念斗个你死我活;可现今,她客观、平静些了。 “你今天约我到这儿来——只为赏水?”天成静静地问道。 “好——切入正题,”姿仪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直接道:“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事儿——说实话我这几年脑子都挺乱的,七七八八地发生了不少事儿,我都乱了。” “呵——别乱别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的。”天成温声儿道。 “当年我真是挺怨恨你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没什么埋怨之心了。” “我可以理解。” “我也相信你可以理解,但你无法了解——无法了解我当时的感受和现在的感受。” “噢?那不妨说来听听,我可以试着去了解。” 第十五章(2) 姿仪摇了摇头,道:“算了——多说无益——我——我今天约你出来,还是想谈我们的现在。” “嗯——”天成点着头,道:“现在的事儿才是最实际的。” “是啊——过去种种都过去算了吧,”姿仪颇有几分感慨地说:“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天成若有所思地听。 “你这次回来——”姿仪很是给自己鼓了下儿勇气,才继续说道:“向我求婚。你……你怎么肯定……我——就一定会答应?” “我不敢肯定,所以是‘求’婚。”天成着重强调了那个“求”字儿。 姿仪点头,道:“一开始,我都蒙了。这几天,我才好好儿想了想。我在想我,想你,想我们……” “那想出结果了吗?”天成真不愧是注重结局的人。 “大概有了吧。” “是什么呢?” “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到过去了。” “为什么呢?因为我当年的不辞而别吗?” “不是——或许肯定也有些关系,”姿仪目光幽幽地说:“如果当年你向我求婚,可能——我们也就结了。但中间隔了这几年,会有很多变化——” “比如呢?——你有新男朋友了?你不喜欢我了?……”天成真是够成熟,面临突变,仍不冲动。 “这倒不是——只是——”姿仪面色平静地说,“我整个儿人都变了。这几年也发生了不少事儿,你一直都没在我身边,你和我的发展等于是两条互不相叉的平行线。而且——你当年离开我,不是因为不爱我,而你回来找我,也不是你发现你爱我爱到愿意同我结婚。而是——你出于你自己的考虑,觉得你的心境到了可以结婚的地步,才想同我结婚。也就是说——一来我们已经不像那年的感情那么好了,二来——我认为——你太自私了。——你想离开我就离开我,你想回来就回来,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如果你又要用什么‘投入的感情应该是不顾一切’的来回击我,那么我想问问你——你的‘不顾一切’在哪儿?” 一番话说得天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一向都是了解我的——了解到我都有些怕。” “你承认你的自私就好。”姿仪平淡地说。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天成的路也不是白走的,说话间就平和了下来,知晓了事情的结果,反倒愈发冷静起来了。 “老样子啰——按计划开公司、赚钱……很简单普通的打算。你呢?——有什么打算?再去找个女人结婚?”姿仪轻松地问,夏风清幽袭来,在昏黄的傍晚吹皱了一潭湖水,也吹酥了两颗都会心。 “不知道呢。你拒绝了我,计划有变,还来不及想以后呢。”天成坦白地说。 “嗯,”姿仪点头道:“你一向这么直接又坦白。” “我用得着骗你吗?我也没必要骗任何人。” “那——我们以后是真正的朋友关系了?我们——是吗?”姿仪微笑着问,忽然感觉一切淡若轻风了。 “当然,为什么不是呢?”天成也和煦地微笑。 曾经汹涌澎湃的情感波涛翻腾了过去,缓成了小桥流水般的友情——这也挺不错的,姿仪很是全身心松驰下来,却同时有几分慨然地吁出了一口气;心下明白,终是了却了这一段情了——曲曲折折、断断续续的也纠缠了自己好几年的情绪,可——这不过只是人生某段部分的整理;她这人生需要打理的地方太多,已然难以看清了。——这理不完的烦杂的都会心。 第十五章(3) 盛夏过后,便就一路流向苍冷与萧索了;——这么一季又一季地送走又迎来,心若钟摆,游来荡去,固定窝居又居无定所,直至老却死掉的那一天。 久已不见的那个那个她,并非从心底深处湮灭,而是愈发明晰突显出来了。男人燃起一支烟,懒散无度地从办公室的玻璃窗望出去——你第一次见如此都会鸟瞰景时,就算是大城市的土著居民,也难免添几分惊叹与流连;可时间长了,就麻木了,审美疲劳了,倦了。——就好像爱情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能令你动心的异性,越来越少了。 午后两点时分,男人一个人,陷在乏困的生理与疲惫的心理之间,已呈半昏迷状态。一声尖锐的电话声把他从周公那里捞回到现实中。 “喂,您好。”男人职业化地说。 “喂,沈总,外面有人找您——是蓝小姐和聂先生。”前台小姐的声音甜美而简利。 沈昭豪显些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思睡的心被瞬间唤醒,整个儿人精神了起来,挂断了电话,匆匆理了理衣服,就三步两步地奔了出来。 玫红色高领儿无袖儿绒制上衣,深蓝牛仔长裤,腰间一条淡粉色珠琏腰带——女人还是那般清削、独立,只是似乎略略瘦了几分,精神倒还好。 “嗨——你们好——”昭豪很有几分慌乱地说。 那聂荣生近来倒是因着工作业务上的事情,会偶尔来到这里,但姿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已经一两个月完全没有消息了。几句简单的寒喧过后,昭豪忙把两人让了进去。 办公室内,三人对坐,也不过聊些工作事宜亦或天气情况——无伤大雅的;姿仪的样子看来安静而平和,只偶尔插入几句,并不似以往的热络,而倍显低调,引得昭豪也颇心神不宁起来,不断猜测她的近况与心思。 “那好吧——我还有点儿事儿,就先走了,你呢?”周旋了一个下午,终于,那聂荣生有事欲先离去。 “那只好我来压阵喽。”姿仪优然笑道。 送走了聂荣生,昭豪才感觉放松了不少,可回转头来面对姿仪,更有几分局促。 “怎么样?对我们的工作成绩还满意吗?蓝总?”昭豪故作轻松地说笑。 “就是知道结果不会差,所以当初才会找到你们。”姿仪在他对面坐下,很休闲的样子。 又客套了几句,昭豪才定下心来,小心地试探道:“你最近怎么样?——嗯——都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说得我好像去太空旅行了一样。”姿仪笑了笑,方道:“还不是老样子,赚赚钱,吃吃饭,偶尔出去逛一逛……还能怎么样。” 话说得既答了你的问题,又丝毫没说出什么大内容了,换得昭豪一脸无可奈何表情外加强自镇定。 “你呢?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升职加薪什么的?”姿仪油滑地笑问道。 “唉——已经升到头儿啦,再爬我也爬不上去了——老了。”昭豪半开玩笑地说。 “哪会——你这么精明能干。”姿仪打着太极。 两人如此这般地游来绕去的,倒都把彼此说干了耗平了,空白了几场,昭豪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方道:“咦——都快下班了,时间真快。” “是啊,都五点多了!”姿仪瞅了下儿腕表,也道。 “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昭豪底气不足、心里发虚地问道。 “好哇。”姿仪倒答得干脆利落。 说罢,昭豪便简利地收拾了一下儿桌面儿,伴着姿仪走了出来。路过前台时,姿仪很是注意了几眼那个颇清秀精致的前台小姐——见她身着一件简单的小翻领儿五分袖儿淡粉色细条纹质料的小上衣,齐肩长发干净地拂在肩上;正看之时,突见一个黑色短袖儿衬衫、同色牛仔裤的二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儿走了过来,看样子下班似地模样,却很是和她温柔地聊了几句,方才不舍地辙了身,便偷然抿嘴儿一笑。待到等电梯无人时,方悄声儿问昭豪道:“诶——刚刚那小男孩儿是不是喜欢你们公司的小前台?”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利?”昭豪含笑问道。 姿仪的八卦之心已得到满足,便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随昭豪进了电梯。 第十五章(4) 一顿饭吃得到无甚新闻的,男与女,彼此都在隔膜防备着什么,也无非聊些无关痛痒、不涉风月的话题;酒足饭饱后,两人相对而坐在露天咖啡座里,闲闲地喝着各自的饮料。 “我最近还相亲来着呢。”姿仪纤细的手指流连在面前的玻璃杯上,笑道。 “相亲?!”这可真把昭豪惊吓到不少——她——蓝姿仪去相亲?!——且不说有没有她以前那个男朋友夹在里面……这……首先就不是她的做事风格嘛! “是噢——怎么?很稀奇吗?”姿仪望着他,甜甜笑道。 “有点不像你的作事风格。”昭豪狠狠喝了口面前的碑酒,方道。 “嗯——可能吧。不过,年岁大了以后,自然和年轻的时候儿不太一样的。”姿仪道。 “你这转变得也大了些。”昭豪圆着眼睛道。 度其神情,姿仪不由得笑开了,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相过亲。” “有——我当然有。不过——你很着急结婚吗?” “我也到了适婚年龄了吧?再说,即便不着急结婚,也可以相亲啊——你呢?你相亲是因为什么?”姿仪手肘在桌子上,手支着下巴,问道。 一听这话,昭豪倒是愣住了——要怎么说?——难不成,说我因为当年你走了,心情失落兼之寂寞无比,才跑去相亲玩儿?——不过,到底是在职场上混惯了,这也还难不倒他,便道:“都是家人嘛,看我年纪大了还没人要,所以替我张罗。” “对啊,我也一样嘛——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男人要,我不着急我家人也急啊。” “是没人要你还是你不要人家啊?”昭豪笑着问道。 听他这么说,姿仪也撑不住滑溜溜儿地抿嘴儿笑了,“是啊,的确倒是有人向我求过婚——我以前那个男朋友就是啊。” “噢,对了——他向你求婚——”昭豪忙忙地灌了口酒,眼睛不敢正视她,嘴里问道:“你——答应了?” “哈,开玩笑——他向我求婚我就答应啊?——那我多没面子啊。”姿仪先是打了个哈哈,才正色道:“我都对他说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我们的感情‘升华’了,就像——咱们一样。”姿仪直截了当地说。 你强你强算你强!——昭豪心中暗道——一句话回绝了两个男人。现在好了,一些原本想对她说得话也不敢轻易出口了,人家说得很清楚嘛——我没有和以前的男朋友复合,但和你丫也完了!别想了和你们俩都没戏了!——就是这意思嘛! 这么一嘀咕,昭豪整个儿人都颓了大半儿了,身子往椅背儿上一靠,一副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儿。 “前段时间约他出去了一趟,和他都谈清楚了,”姿仪没大注意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呵——两个人跟七八十岁的人一样,跑到公园儿湖边儿去,心平气和地谈了一番,把什么都谈清楚了,以后就是普通朋友了。” 昭豪一面听她介绍和前任男友的故事情节,一面感觉她很有些“杀鸡给猴儿看”的意味,深怕她再讲下去就该“办”自己了,便一句话都不敢再谈有关感情的事儿了,赶忙道:“嗯——公园哪——哎哟我好久没去过公园儿了。” “是啊!我也很久没去过了,都快忘了绿色了!虽然每天也能看到树,但好像都视而不见不似地。”姿仪果然中招儿,被昭豪一带,话题就跑到外太平洋去喽。 “啊——今天晚上的天气真是不错,不冷不热的。”昭豪忙又讲天气状况。 “是啊——捱了那么多天的酷热,可算过去了,这两天已经凉快多了。”姿仪沿着昭豪开采的话题大道,一路从情感问题狂奔到环境事件。 一个还算愉悦的夏夜,两颗还算惬意的心;一路慢跑般地奔驰,两边的行道树渐而后退——一个接近尾声的约会,两个并排坐在车里的都会男女。不过,看似平静安详的外表,内里,却并非如此的。 终于,昭豪停好了车子,同姿仪一同下了车,笑道:“我送你上去吧。” “噢——不用了吧——马上就到了。”姿仪道。 “这么晚了,我还是送送你吧。”昭豪温柔笑道,说罢,锁上了车子,伴着姿仪一路前行。 第十五章(5) 都会的夜晚,真是绝对迥异于乡村的;——不知怎地,和昭豪并肩走在难于瞥见星光的都会大道中,姿仪会淡淡忆起前段时间,天成带自己去乡村的那个夜晚。——与天成相处的感觉,不同于伴在昭豪身边的感觉——和天成在一起,自己仿若永远处于下风,永远只是个小女孩儿;可,和昭豪,自己却可以转换于成熟女人与率性女孩之间。——但,这一切,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不大有意义了——难道不是么?——她已经这么这么累了,为爱而累。 不知觉间,昭豪已经陪她一路走到公寓门口儿了;打开自家的大门,一屋子寂静都朝她涌了过来,衬得刚刚沿路的景色在她心底都显了出来。 “进来坐坐吧。”姿仪笑道。 “嗯——不用了,我回去了。” “进来喝杯水吧。”姿仪淡倦地说。 亮了客厅天花板的灯,双双换了鞋子,姿仪把手中的包包丢到了沙发上,折进厨房里,拿了两瓶饮料出来,方才坐在昭豪的对面。 “噢——我待一会儿就走的,不要麻烦了。”昭豪道。 “我明白。我也不会留你很久的。”姿仪安静地笑了笑,把腿缩到了沙发上面,舒适享受地坐着。 “你现在好像很少抽烟了吧?”昭豪很细心地问道。 “是的,”姿仪歪着身子,支着下巴道:“真的开始戒烟了,而且还挺有成效的。其实我觉得,戒烟这个东西,关键是一种心境。” 昭豪点点头,表示同意。 沉默了片刻,姿仪首先微笑着开口道:“原来平淡的日子也挺好的——像我现在这样,都很少出去玩。在家的时候比较多,然后出去一般也是忙公事。” “过平淡的生活了?”昭豪半开玩笑地问道。 “是啊,现在觉得,平淡的生活真的也挺好的。而且,解决了以前感情上的事儿,有种重新开始做人的感觉。说不定,我过几个月就会找个人结婚去了呢。” 听了这话,昭豪不禁得一愣,道:“相亲结婚吗?” “也许吧,”姿仪淡淡地说:“或许缔造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也不一定。” “不要爱情的婚姻?”昭豪皱眉问道。 “别皱眉头,也别说你从来没想过要没有爱情的婚姻——你有吗?” 昭豪想了想,黯然道:“我也不知道了——真的已经不知道了。” “其实——”姿仪垂下眼睑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没有爱情的婚姻也很好呀——平平淡淡的,婚姻不过是搭帮过日子嘛。我又不是没有恋爱过,恋爱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那是因为你和我的爱情都不顺利,如果有选择,一般人还是都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昭豪冷静地说。 “话是不错,可是——太难了,”姿仪带几许倦意地说:“这太难了。总有突发情况,令人措手不及,我都累了。” 昭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姿仪,你——怨不怨你以前的那个男朋友?又——怨不怨我?” 姿仪先是愣了愣,继而淡淡笑道:“算了吧——昭豪。我谁也不怨,真的。我现在,也都对这些没感觉了。你瞧我——现在也不到处儿疯去了,也不老喝酒抽烟了——我已经过了那阵儿了。我现在是一心一意地好好儿过安稳日子了——多好啊。你也一样——好好儿的继续工作,升官儿发财,娶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不挺好的嘛。” “如果什么都能这么简单,那就好了。”昭豪黯然道,“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他终于说了出来,也正视着姿仪的表情,看清了她怔了一怔的表情,继续道:“像你说的日子——不错,是挺正常的。可……可我也不是木头啊,我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有感情,再过有感觉的日子……” “我不想听了。”姿仪麻利地剪断了他的话,摇头道:“关于爱情的事儿,我已经不想再介入了。——你回吧。” 女人已经下了温柔的逐客令,男人虚脱般地起身,略略失魂而苍白地一个转身,出得门来,将一腔情感与伤怀关进身后去。暗萧萧的夜,冷落的风鼓起了屋内帘影重重,也吹痛了屋外的一颗真心。 第十六章(2) 初秋时分,凉而又强的风席卷了整座城市,很多女人的漂亮的光洁的胳臂都被长袖子包了个齐全。周末的上午,阳光还算温暖,风也较之前几天竭了几分,天公作美,赏赐了芸芸众生一个和美舒畅的好天气。 信步走在自家附近的一些小精品店当中,可姗有一种细柔的满足感——不管是来自这段时间江伦的相伴亦或是今日自己购物的片刻享受,都足以换得她满心满面盈出来的笑容了。就这么一间店又一间店地晃着,转眼间,午后时光已去了一大半儿了,再随心走入一家装璜雅致的小店中,随手拨动着衣服。从毛料儿到薄纱,从大红到青蓝……这个季节的服装样式,可真是有够庞杂;转过身去,正欲关注到其它服装上,一张熟悉的脸却牵住了她的视线。 “嗨——你好——真是巧。”隔着一行衣服架子,蓝姿仪正冲她微笑着。 “嗨——你……也到这边来转了?”可姗赶忙接口道。 “是啊,今天正好儿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姿仪爽朗地笑着。 “噢。”可姗笑着点头。 当下,两个人就说笑着一同逛了起来。 “你看这件怎么样?”可姗举着一件白色小翻领儿仿麂皮外套,问姿仪道。 “嗯,不错啊——你喜欢不妨去试试。”姿仪点头道。 “那我去试一下。”可姗说罢便进了试衣间。不一会儿的功夫,再出来时,博得姿仪赞赏目光,“诶——真的不错哎——你穿上的效果挺好的。” “是吗?”可姗揽镜自照,对着姿仪微笑致谢。 尔后,姿仪也顺便挑了两件秋装,两人一齐跟店主讲了价,姿仪道:“诶——好了,我还有这里的银卡呢,你们再便宜些吧。”说罢从包包里掏出卡片,交到柜台小姐手中。 出得门来,两个意得志满的小女人又在附近好生走动了一番,才在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下来。 “真的有点累了哪。”可姗开心地笑道。 “那你还不算行呢,我真逛起来这可不算什么。”姿仪喝着面前的橙汁,莞尔一笑道。 “那你经常逛街了?” “嗯——以前是吧——年轻的时候儿都喜欢东逛逛西逛逛的,现在都淡了。”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可姗问道。 “我啊——打算自己开公司呢,不过,一切都只还是初步呢。你表哥没告诉你?” “我哥哥啊——人可忙呢,哪有时间理我。” “噢,这样啊。我最近还在跟他们公司合作呢。” “这我倒好像听他提起过。”可姗回忆道:“不过,他没有说你开公司的事情。最近——你们联系了吗?如果有合作的话,应该是经常联系吧?”可姗试探地问。 “最近没有……”姿仪略略犹豫了一下儿,就继续道:“我有个合伙儿人,最近都是他在和他们联系,我在忙些其它的事情。” “噢,你的合伙儿人,是——前几天送你回家的那个?”可姗虽然向来不是八卦的女人,但事关自己表哥的感情问题,自然不会马虎。 “噢,他不是。那个送我回家的——是——算是我目前的男朋友吧。”姿仪倒痛快得多。 “嗯?!男朋友?”可姗圆着眼睛,一副可爱又单纯的模样儿。 “嗯——哈——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儿一个发神经,就和他结婚了也说不定呢。”姿仪大笑着说。 “结婚?!”可姗瞪着眼睛,登时呆住了,支吾道:“你……你……你认识他多久了?” “嗯——”姿仪歪着脑袋,思索道:“大约——两三个月吧。”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就谈到结婚了?”可姗活似被塞进了一个驼鸟儿蛋般地吃惊。 “哎——怎么办呢?你说我又不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了,可以谈爱情长跑。就算不急于结婚吧,我也觉得……累了。这么多年了,我也谈过恋爱——你也知道,我还和你表哥恋爱过。可又怎么样呢?——都没谈出个什么结果来。我现在也累了,只想找个差不多的、对我还不错的男人,结了得了。”姿仪淡淡地说。 “噢,”可姗迷糊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你爱他吗?” “唉——什么爱不爱的,我都淡了,累了。”姿仪靠在椅背儿上,抚着面前的玻璃杯,“爱不爱的现在在我看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结果都差不多,找一个自己不那么爱的人,也许还不那么累呢。你呢?——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他……啊……他……他还……不算是呢。”可姗羞得几乎要钻到桌子下面了。 “噢?还在考验中呢?”姿仪俏皮地笑了。 可姗什么都说不得,只能勉强一笑,摆出默认的样子来。 又小坐了会儿,两个小女人才亲热开心地相伴折回小区内,各自回家了。 “再见——以后再一块儿逛啊。”姿仪热情地说。 “嗯,好啊,没问题。”可姗微笑着。说罢,两个各自开了各家的门儿,一拧身子,就钻了进去。 第十六章(3) 进得家门儿来,可姗先是放下衣服,继而便连衣服都不及换,就咬着下唇,呆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左思右想间,终于一个忍不住,还是拨了表哥的电话。 “喂——表哥吗?”一通了电话,可姗就迫不及待地叫道。 “哎——怎么——那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昭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噢,我是要打电话告诉你一声儿——你的美女可能要嫁人啦!”可姗直接进入主题。 “我的美女?”昭豪错愕不已,逗道:“是你吗?你要嫁人了吗?” “天哪!都什么时候儿了,你还在和我开玩笑呢!我是说——我隔壁的那个美女——蓝姿仪——她可能就要嫁人啦!”可姗大喊道。 对面的声音空了好一会子,方闷声儿道:“结婚?……什么……什么结婚?” “是这样的——今天我出去逛街,凑巧遇到了她,就一起聊了聊。她跟我说啊——她可能就快结婚了!” 又是一阵茫音,昭豪才慢吞吞地说:“嗯——是吗?” “什么是吗是吗!”可姗急道:“哥啊——你还不快行动,人家就要变成别人的老婆了!” “我着急?我着急有什么用吗?……当年……当年我倒是更着急,可还是于事无补。”昭豪用颇惨淡的声音说道。 可姗自是明白当年之事,不禁得同情心大增,柔着声音道:“哥——我的好哥哥!这次和上次不同!那次是那个女人变心了,可这次……这次根本是你不够努力嘛!” “那——你说我要怎么努力?我跑到人家去闹去?该做的努力我也不是没做过——没用的。”昭豪无力地说。 “什么没用的!你有很用心吗?哥——这是你一生的幸福哎,不要轻易的放手,”说到此时,可姗不禁得想到自己,感伤起来了,语重心常地说:“哥哥,有些事情,晚了,就来不及了!幸福……幸福是非常非常可贵又容易丢掉的东西。等到你真的丢了的那一天,哥哥我告诉你,你多后悔都没有用了!你再想挽回,根本挽回不了你明白不明白啊?” “唉——”昭豪深深叹出一口气来,道:“好吧——我……我再好好儿想想吧。” “那好吧——话我已经传到了,听不听在你了。我……我知道你很喜欢蓝姿仪,今天我也和她聊了很多,她也说到你了——她说,她想结婚不是因为爱那个男人,她和那个男人认识也不过二三个月。她只是累了!她说,她以前也恋爱过,包括你。可是,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她已经太累了!她想干脆随便找个差不多的人嫁掉算了!她不是真爱那个男人的。” “嗯,我明白了。”昭豪无力地说。 “那好——那我也不烦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噢。”可姗叮嘱道。 “我知道了。”昭豪应道。 “嗯,那再见。” “再见,晚安。” 挂断了电话,可姗方才把整个儿身子交给柔软的沙发,任其温暖包容地撑住自己。眼光转向被昏黄色渐渐笼罩的窗外的景色,默默深思起来了。 第十六章(4) 关于身外之物,纵然是人们爱之若狂的东西;但,一旦拥有,更有其麻烦之处。钱多的,得小心翼翼地存进银行;值钱的物什,深恐旁的人夺走——可,毕竟,适量的贪心也不是什么罪过——这世界的运转,其实,就是被人的欲念所带动起来的。 一个有车有房、有稳定收入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自然也免不了被人羡慕或觊觎的;昭豪陷在酒吧里柔软座椅的身体里,没精打采地想——房子现是拥有了两套,其一自住,其二出租——可每个月的物业费等诸多事宜不胜枚举;车子还算不错,可每个月的养车费那也自不菲,而且,若今天这般想喝点儿小酒都不得开——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他今儿这可不叫“喝点儿小酒”了,而是有些不醉不归的意味了。 都谓“借酒浇愁”,又曰“酒入愁肠”,看来,这酒跟愁可很有些干系呢。沈昭豪先生自酌了半晌,却感这愁不但未见搁浅,反是愈烧愈旺了呢——显正是“借酒浇愁”,是也。 趔趄着步子,晕头转向地勉强蹭出了酒吧,屋外凉意渐重的秋风瞬间就令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但,片刻后,那股子晕劲儿就愈发严重起来了,单手扶墙,好生待了会子,方才慢吞吞地把自个儿拖到路边儿,挥手叫了辆出租车——他早有先见之明,今天就未开车出来。 上了车,人往座位上一靠,登时就睡过去一半儿了。这可苦了司机师傅了,唤了好几声儿,才将其叫醒,好容易问明了去处,方才驶了起来。 一路坐在车里,也不知摇晃了多久,才隐约觉得身旁有人在拍打着自己,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眯着眼睛付了出租车费,便软着身子下了车,一路跌撞了过去。沿路,也不甚瞧仔细路线,便只没头苍蝇般地往前闯,只觉灯火耀眼、树摇风动的;所幸,知道见着障碍物就绕着走,便也还算顺畅地行了过来,到了目的地二话不说只管一通儿乱拍。——所以说呢,有时候儿酒还真是件壮胆儿的好东西——若是平时脑筋清楚明了时,他断不敢跑到这儿来敲门儿,且还这么毫无风度的。 门开时,一张久已未见的俏脸儿即时现了出来,娇柔的身子赶忙扶住了他,满脸惊异地将他搀了进来,关上门儿,扶到沙发上,方问道:“怎么喝得这么醉?我给你拿点儿醒酒的去。” “别走!”昭豪不顾一切,不由分说地扯住了姿仪的胳臂,叫道。 “嗯?”姿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坐了下来,道:“怎么了?” “我……我今天来找你……我想跟你说……” “唉——想说什么就说吧,喝那么多酒干吗?”姿仪淡淡插嘴进来,理性又无奈地说道。 昭豪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姿仪……我们……我们别在这样儿了好不好?我……我听……听我妹说了——你要嫁人……我不想……我不想你嫁给别人……” “有些事儿不是想不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儿都不能天遂人愿的。”姿仪垂着眼睑,黯淡地说:“我现在只想要清静的日子。” “嫁给那个男人,你就能过清静日子了吗?!”昭豪借着酒劲儿,大喊道。 “我不知道,”姿仪倒是柔声缓气地说:“我觉得,至少他让我觉得很平静。我现在不想再要那种很激烈的感情了,我二十六岁了,我老了,我经不起这些了。我不是十八二十的岁数儿了,我经不起这些折腾了。” “我都说了我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你了!我……过去的事儿我都忘了,我可以对你好……” “够了!”姿仪打断他,决断道:“甭跟我说这些了——我听着闹心!我现在不想再听任何人对我说什么爱情的事儿了,包括你。我觉着累成吗?——沈昭豪先生——我想清清静静安安生生地过平淡日子了。那种正常的生活你不想要我想要——我想找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许就结婚了,在一块儿过平常日子了,行吗?” 第十六章(5) 昭豪紧闭双唇,不语,只默然地颓着身子。姿仪瞥眼过去,见其满面胡碴、精神委靡的模样儿,便灰下心来,不再高昂烈骨的,低调了下来,叹道:“算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永远的朋友——就像我和我以前男朋友之间一样。这么大家都划清楚了,挺好的,省得再揪心费神的。我不想再那么累心地活着了,成天到晚的为了感情的事儿操心,我累也累死了!”又看了看昭豪,平声道:“你也不要总想那么多了,少喝点儿酒,自己注意身体,唉——这么折腾着,你也累,别人也累,何苦呢。” “你爱他吗?”昭豪微弱而带点儿绝望地问。 “不爱。”姿仪答得肯定,“如果我要爱情,我就不会选他了。” “他对你好吗?” “还好吧,”姿仪淡淡地说:“他是那种好人——对谁都也不坏的。不过,这对我来说,就够了吧——我想要的又不是爱情。” 昭豪愣了半晌,方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自语般地说:“我走了。” “我送你。”姿仪立刻站起来身来,走到他身边,欲搀扶他。 “不用了。”昭豪跌撞地起身,拒绝道。 “你醉了,我要送你回去。”姿仪扶住她,坚定而理智地说。 昭豪不停摇着头,轻推开她,道:“不用了——我不想你送我回去。” 姿仪无言地垂下手与头,轻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昭豪肯定地点了点头,模糊地说:“当然——我们……我们是朋友……我走了,你不要送我。” 暗落落冷瑟瑟的秋意晚风袭了进来,女人面无表情地陷在满屋子的寂静与难言的失落中;在终于意识到完全失去了些什么有形的与无形的东西时,渐而生出一份近乎恐慌的伤感来。 第十七章 太阳与月亮,天空与星星——这些看似不具备思维与高等意识的物件,却是所谓高等生物们赖以生存的依赖物;它们的生命力如此之强,以至于亲眼所见自以为聪明与智慧的人类一代代变更下去——它们却世代如一地存活着。 是的,愚蠢的人与事,已太多,已经不在乎再多一个,亦或少一个了。 “我有时候儿真是怀疑——你是没长脑子呢?还是一辈子也长不大?!”很有几分喧闹的酒吧里,千琬坐在可姗的身边儿,喊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我……”可姗紧张得直用指甲轻抠着柔软的座椅,嚅嗫道。 “我的天哪!你什么时候儿才能长大呀?!”千琬用忍无可忍的口气喊道。 “我……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只是爱他……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办?叫他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娶你?还是一辈子做个第三者?”千琬锋利地问道。 “我……我不知道……”可姗几欲痛哭了。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儿事情发生的时候儿怎么办?躲起来哭去?”千琬丝毫不留情,步步紧逼道。 “别问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所以才问你……”可姗红着眼睛,委屈道。 “哈,问我?!我能让你怎么办?!离开他,你办得到吗?让他离婚,他又办得到吗?!” “千琬……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这段日子,有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觉得美好极了……可是,我冷静下来……我……我也知道这是很不对的,又觉得很难受……我真的快要死了……”可姗的眼泪一串串流了下来。 千琬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再难受出个大天来,也没辙啊!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他,彻底与他断绝关系,永无来往!二是要他离婚娶你。——就这么简单啊!你只有这两条路走,还有第三条更好的路吗?” “我也知道……可……可我分是与他分不开……但……但我也不能叫他离婚,我不能那么做。”可姗千难万难地说。 “那我帮不了你了!”千琬气得往座椅背儿上一靠,气气地说。 “千琬!”可姗流着泪,低声下气地说:“我现在很难受……真的……我很难过……” “我知道你难过!”千琬烦躁地说,“我知道你现在是左右为难,可你必须做一个选择!再难也要做一个选择!要不然的话,你就得当他一辈子的情人、第三者!没别的说的!” 知道千琬说的其实是大实话,再正确不过了,可这种现实与事实,还是万箭钻心般地刺痛了可姗,她垂首暗自泣了半晌,千琬则抱着胳臂冷然坐在一旁,两相无言。好一会子,直到第二个挨骂鬼来了后,千琬才再度打点起精神来。 “你还有脸来啊你?!”千琬火着一双眼睛,对着刚刚匆忙赶到、满脸惊惶无助的江伦,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我当初是不是和你已经说得好好儿的了?!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招惹可姗了吗!你干嘛还来惹她?都已经结了婚孩子都有的人了,就规规矩矩地回家守着老婆孩子去!既然当初没那个种儿对可姗说明白就不要现在才来招惹人家!既然当初娶了别人就应该安分守己地跟着别人过!干嘛两边儿都耽误着?!江伦——算我何千琬看错了你!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个三心二意、不负责任的男人!” 一席话说得准确到位、凌厉刺人,直扎人心。只见江伦僵着身子、红着脸,直缓了好一会子,才渐渐能说出几句话来,道:“是——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 “甭跟我这儿又来这套陈芝麻滥谷子的调儿!——什么我不是人我是畜牲的!既然知道这个理儿,当初就别办出这个事儿来!现在跟我这儿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干嘛吃的来着?!”千琬不留情面地说。 江伦直被一顿大骂到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儿人都是呆的,全身上下的血液已然凝住了。 “你跟我说——你到底儿打算怎么办?!”千琬紧逼道。 “我……我想娶可姗,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江伦低而有力地说。 一听这话,可姗登时就是一惊,扶住他的胳臂,用少有的坚定道:“这绝不可以的!” 江伦用自己的手轻包了她的,郑重道:“可姗,我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已经整个心都不在那个家了——我不能再让你伤心——错的是我,该承担一切后果的也是我。千琬骂我骂得很对,我不能这么一直僵下去,我必须作个选择,”他咬了咬牙道:“我总是会对不起你们一个——你这边是我这辈子的爱,那边是我的亲情——我就算都舍不下,也必须舍掉一个。” 两个泪眼琏琏的人一副深情不移的模样儿,直看得千琬气得叉腰——妈的了——噢,当这儿现场直播杨乃武与小白菜哪?!当我是死人哪! “我不管你们的事儿了!自个儿埋的雷你们自个儿去解决,我不搀这个浑水了!”千琬说罢便起身,抓起桌儿上包儿,绝然而去了。 剩下的两个可怜兼之可恨鬼便绞在一块儿了;姗大美女伏在江先生的身上,直哭到个上气儿不接下气儿,面飞红霞唇色发紫的;江先生则浑身僵硬、狠抑彻骨悲伤之痛,没命似地紧拥着可姗——这于他而言,生命一样的女人。 回去的路上,江伦默着眸子地开着车,可姗则瘫在副驾上,红酸地绉皱着一张小脸儿;江伦偶一斜眼儿,心痛地瞅到那张他今生所爱所恋却非所依所系的小身子上,便是一阵子接一阵子的胸口深处的抽搐与揪揉。 这一路,向前、向前归去;归路,回途?本不过是一条——无归路。 第十八章 月亮与太阳交班儿,黑夜与白日交替——是的是的是的——这世间的一切,根本不会因着某个人的几欲死的伤感而停驻哪怕着一秒钟——万不可能。你难过么?你又得活着么?——你活着,就得受着;无从逃避,无可躲藏——人,在大自然面前,其实,渺微与虚弱。 这偌大而华美的客厅中,坐着一双母女。 艾美娥细而缓地抿着一口饭,微笑而和蔼地看着女儿,慢道:“彤彤——一会儿妈妈送你去学校?” “嗯,好的。”彤彤笑得若朵鲜花儿般地,一时看呆了这作母亲的。 “在学校住得好不好啊?同学好相处吗?”艾美娥追问着。 “挺好的。”彤彤香而美地吃着午餐,道:“妈你就放心吧,都挺好的——都跟您说了好几遍啦。” 艾美娥柔和地点了点头,又道:“平时什么时候儿想回家来住,就给妈妈打电话知道吗——然后妈妈就去学校接你,啊。” “嗯,都知道啦。”彤彤边吃饭边快速答道。 正所谓“吃在儿腹、饱在娘心”——自己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地,一眼一眼地看着女儿吃得心满意足的,她也便知足而乐了——只因女儿是这个世界上,于她而言,唯一又仅有的心系了——男人,自不消说了——一个个儿蛇蝎肚肠地除了觊觎着她的身体与金钱外,再无一丝一半毫情义的——她恨恨地想着;至于朋友么——她是也算看透了——全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你得意时,他(她)们跑过来殷勤殷勤,失意时分,全个一缩脑袋,再找不见半个影子的;而说到亲戚父母的,关系也不过平平——有口气儿的时候儿,顾念的到,一旦真有什么大事儿时,也不过是个人活个人的。——人活着,本来就这么一回子事儿!她苍冷地想着想着,目光,就移到了女儿身上——忽地就跟解了冰冻般地,化了开来,温暖和煦地罩地彤彤娇小的身上——女儿真真不让她失望——生得明艳动人,性情恬静可人,学习文理科儿样样灵光,且能光彩耀眼地考入北京的重点大学里——这光芒四射的她的未来的希望。 把车子猛地停在深秋的北京的路边儿,艾美娥这才蓦地发觉——女儿不仅仅是她希望,简直就是生活的重心了呢!不过刚刚将女儿送到了学校,离开阔朗的校园,她就不知身往何方了。在车子里,茫然而麻木地燃起一支烟来,将身子交到椅背儿上,吸吐了好一阵子,也迷糊了好一会子,方才醒过神儿来,颓然地再度开起车子来,却慌慌然不知去向何方——回思这些年来的上下打拼,为的,也不过是女儿的生活与教育费用。 正自恍神儿间,手机铃声不期然地响了起来,冷眼一看,见是任康的电话,便冷哼了一声儿,理也不理地继续驰着车子——不过自己养的一个小宠物,他还以为自己是谁?!哼,真把她艾美娥当个痴情少女看待了?——涂满暗紫红色的嘴唇不屑地勾起了一个嗤笑来,潜暗中,又不由得有几分自得和几许凄凉——而今,她也就借着点儿金钱的威风,能在这种入世颇浅的小男孩儿跟前有几丝嚣张了……眨眼间,一点湿意浸在了眼角儿。 入夜的深,亮着灯的都会,没完没了链接着的车海——她的心,沉沦莫定在这闪烁起伏的大都市中,晕着眩着的,就将车子开进了烟花深处的不归巷。 身陷在满溢着暧昧眼光迷情音乐醉人酒香缭绕烟雾中,眯缝着一双媚眼儿,歪斜着一副身子骨儿,艾美娥始发觉,自己,原来还是很有几分吸引力的;这种浅薄而飘忽的虚荣心满足感,让她简直要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姓字名谁了。 一张半生不熟的脸儿凑了过来——在这里,异性间,本就有种似是而非的生熟感觉,也就没所谓深究对方的身份了;彼此共通的通行证,便是——寻欢作乐。——是的是的,艾美娥狂笑地将半醉的身子交到一具陌生男人的身体上,直笑到个天旋地转的……再由着他,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三摇地走出这里,上了一辆随便什么车中,任他开到——欲望深处。 第十九章(1) 烦恼的日子比无忧的日子长,周末的时光比工作的时间短,真心面对每一个人比戴假面具的情况少,浮躁着心情比沉淀的时候多……都会生活,是这样的吧?——噢,不——甭跟我说什么去到乡村的蠢话——那些个并不是田园而美好,而就仅是简陋与迷糊的日子;不是什么物质更丰足了比简单的时候人更算计而恶毒,而是而是,愚蠢的人类,总也是冲不破人生的第二个境地——从愚昧到复杂再达到真正简单而智慧的那第三个境界。 姿仪静静又惘然地瞧着镜中那个收拾妥当的女人好一会子,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往外走去——自己应该开心些的,不是么?——近些日子来,净由宋钧科陪着了——他是个平和又平淡的男人,该符合自己的择偶对象了,难道不是吗?——其实,没有答案,只有不停不停的自问。 出得门来,正浸淫在自个儿臆想思索的世界中呢,转到电梯前面儿,猛一抬头儿,却愕然见电梯门口儿早立着一对儿男女,见了自己,双双客气而礼貌地点了点头——度其形容,便知他和她是搭档、配合惯了的。姿仪这才定晴瞧过去,见原是她这一层,除却罗可姗和那艾女士的另一家儿的男女主人——时常可见那年轻漂亮又娇矜高贵的女主人,今个儿,那看样子约莫有三十出头儿的男主人,方才现了形,首回得见。 见人家向自己示礼,自然也不可失了礼数儿,便采用同样疏远却又无比客气的姿态,还了回去。一面动作着,一面不由得暗自打量起这二人来——女主人自不消说了——虽是见了几次面,领教了她的冷漠与距离感,姿仪却还是得由衷而真心地感叹——真个是明艳照人、光彩夺目的一个精致美女,又兼之多金爱扮靓——虽是初冬天气,她身上却仅着了件淡粉色细绒制五分袖儿小上装,圆领子边缘上镶了一圈子毛绒绒的皮草作为装饰,下面儿一条暗红色齐膝真皮直筒裙,腰间一条极宽的同色腰带,足登一双深棕色及膝粗高跟儿真皮长靴,肩上一只暗黑色珍珠鱼皮小坤包儿,胳臂上可有可无地扶了件真皮小外套儿;腕子上则是个拇指宽窄的水晶流苏手镯。而不知觉间,那小美女也瞅了姿仪几眼,看样子还蛮欣赏姿仪的外貌与打扮的样子;只是,见对方身量如此之高,不禁得略有淡淡的嫉妒——姿仪回望过去,见这小女子羡慕另一个同性的某个优点时,竟都是那般高傲而冷淡的,不禁品出其中三昧来——一呢,她为人够冷,最令一般女子在意的外形,都如此淡漠;二来,真真是个从小儿金窝窝儿里出落的一个千金大小姐——天生来自信满身,即便看到其它女子有比自个儿强的地方儿,也绝不似小家碧玉般露骨又热辣的嫉妒,而是那般蜻蜓点水的。 再转向那男主人——年龄不小了,起码比女主人大上十岁的模样;而纵然气度不俗、穿戴名贵的,姿仪却仍然笑微微地看出他的出身——凭这男人这双灵动又不安分的眼睛,复杂多变的表情,便足以知道他的出身与家教不会好到哪儿去。呵,这倒有看头儿了——这样两个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姿仪可不傻,三下五除二之间,早就看出他(她)们夫妻间的貌合神离。 不过,管它呢——下得电梯来,幽幽走到冬日微温的阳光下,她又重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当中,黯黯地呼出口气儿来,独寂地走在北京冬日的灰白色的路面上——直迎着一辆白色普通房车走了过去。 自己迈步过去打开车门儿,钻了进去,见宋钧科在旁边冲自己露出个僵化的笑容,却不知怎地,姿仪脑海里却放送着昭豪每每掬着一脸的笑,亲自下来为自己开车门的镜头——不该这样子吧?——她皱眉别过头去,在暗恨自己——不要总拿某某某和沈昭豪去相比吧——她不否认,不论曾经怎样,爱过谁,而今,她的心里,喜欢的根本就是沈昭豪。但,她与他之间,仿佛夹杂着太多旁的碎片与两人之间的隔膜……算了算了,她狠狠地想——婚姻又不等于爱情,何苦来得在此时自己磨折自己呢? “你……想去哪儿呢?”宋钧科毫无主张与章法地开口。 又来了——她的心陡地一沉,每回为什么都要她操心这些个事儿?他就不能有一回作个主张的? “你随便吧,我无所谓的。”姿仪把身子一瘫,冷冷地说。 “我们……那……先去吃饭吧。”他边说着,边忙发动了车子,张惶道。 第十九章(2) 一听这口气,姿仪便自又软下心肠来,温和地瞧了他一眼——普通的五官与相貌——其实,昭豪从来也不是什么漂亮男人,不过是气质的缘故;再说穿着么,宋钧科就更无可圈可点之处了;——是的,他就是这么个男人,再普通不过,再常见不过的男人——会对妇孺有同情心,对社会弱势群体叹一声气;每天循规蹈矩地上下班,定时给父母朋友打电话;早晨起来如果每天吃一杯豆浆,便不会哪天心血来潮改为牛奶;若是养成十点钟准时休息的习惯,便不会突然改变心意改成十点半钟……他就是这么个男人。她不晓得他为什么会爱上她。 午餐的地方环境还好——干净整洁的,却无甚特色;菜式也还好——味道可口的,却没什新意。姿仪暗中轻叹了口气——这也便是宋钧科给她的感觉吧——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姿仪心下明白,不论怎样,自己这几年来,和卢天成、沈昭豪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品味已经被给惯坏了——非得出点儿新花样儿,方才觉得人生有意思——噢,不不不,那可不是指夜夜歌舞升平的日子,而是——就是那么个巧心思的日子。有点情趣,有点小淘气,有点浪漫,有点思想交流——不过好像,与宋钧科在一起,这些点,很难。 “你最近忙不忙?”姿仪吃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心中却在说——天,你难道连找个话题也不会么? “还是那样儿吧——有手术时就忙起来了。”他淡淡地答。 姿仪也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瞟了眼宋钧科——她明白,国内的大半博士级的高学历人员都基本上除了专业什么都不晓得似地——这与发达国家高学历者的境况大不相同。随着学历的增高与阅历的增长,人应当愈发睿智起来;但作为发展中国家,人们都因生存与生活压力负荷得不堪,低学历者固然知书者相对少一些,即便高学历的,也无非多看了几本书,而已而已;在智慧上,其实,没有多少提升。他们的高学历,无非使得他们更沉闷、无聊些;反倒还不如一般大众,多少还能知点子世俗道理呢。与这些男人在一起,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他们还知道些什么呢?除了自己的专业与两点一线外? “今年春节,你打算回家吗?”姿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作此一问。 “看情况吧。也许让我父母过来看看。”他倒是个实在人。 姿仪点了点头,听他问道:“你办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好吧,比较顺利。” “吃完饭想去哪儿?”他呆呆开口。 “你想去哪里?”姿仪故意这样问。 “我一会儿想去图书大厦看看。”难得他如此之有主见。 “嗯,好。”姿仪木呆呆地点了点头,自觉和他在一起后,连带着自个儿都变傻了。 书其实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之一。或者说,如果不把物质算在内的话,那么,书,可以说是人类精神的最好的朋友了。可是可是,和宋钧科走在书店的感觉,只便像是“革命战友”齐刷刷大搞“革命学习”、提高所谓的“思想道德”标准的感觉;不禁得,她又想起了曾经的和昭豪逛书店的情形——他给她买了一大包儿爆米花儿——呵呵要看电影一般的感觉——然后然后,两个人手挽手流连于书香迷阵中,直便跌进了万花筒般丰富的精神世界当中…… “这本儿还不错啊。”钧科翻动着一本儿关于外科方面儿的书,沉醉地看着。 “嗯。”姿仪可有可无地应和着,慵懒地扫着方砖般罗列的书籍。 “嗯?现在秋季服装在大减价啊?你要不要看看男装?”从书城里走出来,姿仪年着路边儿的专卖店,道。 “我……够穿的了吧。”他讷讷地答。 你倒是物欲挺低的!——姿仪没可奈何地垂着脑袋,没神儿地走了片刻,忽然望见了路边儿的露天小吃,边提起点儿神来,叫道:“我们去吃点儿小吃吧?” 宋科钧皱眉道:“那种吃的,不太干净吧?而且坐在那儿,太冷了吧?” 若是换个几年前的姿仪,早就火儿了;如今,她却淡然一笑,道:“那算了,我们回吧。” 冷萧萧淡焉焉地坐在车子里面,看着车窗外面挂着几片枯叶的行道树,只觉自己此刻的心境,其实,也跟这景致差得不远了。 简单告别后,自顾自地下了车子,抱着自己紧裹着的外衣的身子,细耳倾听高跟儿皮鞋在地面敲打出的一串儿脚步声,面无表情地左思右想着;是的——她在想——想很多很多,思太多太多,——她在极力思索着关于人生与婚姻的正确答案。 你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你知道什么才会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吗?你知道一段婚姻,它代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吗?——她问了自己许多问题,却依旧,一路上只得自问,而丝毫无头绪,来回答。 第二十章 冬意渐浓,窗外已然是呵气成霜的温度,室内却暖得酥人心胸。可姗手持着一张请柬,在签名薄上一挥而就后,婀娜无限地穿着条长裙走了进来,环视阔朗华美的饭店中,已经团团地坐了十几桌子人了,一时驻足而望,不知该当身宿何方的感觉。 自觉这么呆着立着,也自不雅,便缓慢地踱着寻着,但放眼望去,竟鲜见一张熟悉的脸儿,不由得有几分生了倦意,心道真不该来参加这个开发商组织的什么业主聚会。但报着既来且安的心思,便也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着。 “哎——你好。”直至看见了姿仪,可姗方才面露笑容。 “你来啦?”姿仪其实蛮喜欢可姗温柔可人的性情的,便热情地招呼着:“坐啊。” 可姗这才正式落座,笑道:“平时不觉得,今天一聚会才发觉——原来有这么多陌生的面孔。” “是啊——平时都太忙了,什么邻居不邻居的,现在的社会可不比咱们小时候儿。”姿仪道。 “真的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邻居们都是住了十几年几十年,互相认识的,哪儿像现在。”可姗摇头道。 “开发商还费了点儿心思,”姿仪弯着嘴角笑道:“不知是什么目的——九成儿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举办这个活动的。” “嗯,”可姗也点头微笑道:“商业社会嘛。不过,准备得还算像些样子。”说罢,细瞧了瞧暗红大红交织的布景儿与面前整洁妥贴的餐具。 活动正式开始后,也不外乎是些古典音乐演奏、花式调酒、芭蕾舞表演之类的节目,也还有些业主子女上台表演的才艺秀——倒还有几分活络的雅趣。 “你没有带你男朋友一起来?”吃饭间,可姗随意问道。 姿仪不紧不慢地边夹着荷兰豆,边道:“我男朋友?——噢,我们分手了。” 姿仪此刻正嚼着一个海参呢,一听这话,显些把嘴里的食物一古脑儿地咽了进去,缓了好一会子,才愣愣看向她,道:“分手?怎么回事儿?” “缘分到头儿了呗。”姿仪的表情倒是轻松,想了想,道:“我觉得——我和他——不是太合适。” “不合适?你不是说,你们都要结婚了吗?”可姗不解地问道。 姿仪一手托腮,咧嘴笑了,心道,这罗可姗可真是挺天真的,别人随便一句话,她也当真了!怪道当时昭豪还喝醉了找自己表白呢。——不过,她当初也确动过结婚的心思,只不过,其实没那么强烈。 “现在很多结了婚的不还离婚呢吗?”姿仪笑着反问道,“我和他相处了一阵儿,觉得——是——他这个人是不错,是个好人——但这世上的好人多了,但不一定都可以作结婚对象是不是?” 可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喂——你知道那个女人么?”姿仪早转移了注意力,轻声问可姗道。 “嗯?”可姗倒被她的话弄得有些恍惚的,顺着她的目光,不解地望过去,只见在她们斜对面儿,端坐着一个年轻美女。 “这不是咱们那一层的吗?”可姗也低声道。 “是啊,我知道——你清楚她么?”姿仪有些八卦地问。 “不是太清楚——她——她好像已经结婚了吧?” “可能是,我看到她左手上的婚戒了。不过,不常看到她的老公噢——喏,今天他都没来。”姿仪摇头道,话罢又笑道:“我很三八是不是?” 可姗恬静地笑了,道:“这也是正常的,她好像确实有点儿神秘。” “而且还很漂亮。”姿仪笑道。 “是啊!”可姗歪着头儿,热烈响应道:“真是漂亮呢!风度也好,看样子家里有些底子的。” “还很傲呢。” “嗯——可能是因为太漂亮的缘故吧。”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一个中年男子双手插兜儿、步履稳健有度地走了过来,端坐在了那美女的身边。姿仪定晴望去,见正是上次在电梯前碰见的那男子——莫非,这就是她的老公? 她猜得自是不错。 “你的事情忙完了?”那美女侧过头去,客气却也冷淡地问道。 “嗯,是啊——今天这活动怎么样?”那男子问道。 “无非是看看节目、吃吃饭而已。”她淡淡地说。 “商家的感情牌。”男人边说边吃了起来。 不出众人所料,在节目最后,开发商那边的负责人先是用些美妙的词汇表达了一番对众业主们的谢意之类的话,尔后,便放出项目二期即将开盘之类的消息——无非是搏些宣传罢了。 不过,饭后,一些业主们倒都纷纷交换着名片,相互交谈着——知道能买得起这里的人,都自有些经济实力,多个朋友多条路,都是社会上混的,谁都有求着谁的时候儿。 那男子也笑微微地与众人传递着名片,姿仪与可姗各分到一张;只见质地上好的名片上印着端庄的名字——董业辉;后面自是跟了一串儿的名衔儿,看得人有几分眼花缭乱的。与众人很是周旋的一阵子,他便转头对身边的美女老婆道:“蕊珠,咱们走吧。” 那蕊珠则对众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优雅美丽的笑容,点头道:“再见了。”便即从容窈窕转身,迈着细碎曼妙的步子,挽着老公的胳臂,缓缓而去了。 “你直接回家么?”可姗与姿仪同行,问道。 “嗯,是的,你呢?” “我也是,我送你,咱们一起回去吧。”可姗温柔笑道。 “好哇——谢啦。”姿仪露出热情灿烂的笑容道,两个相伴曼步出了饭店。 第二十一章(1) 各式各色的吊灯在天花板上垂着,将莹红明黄闪蓝焦绿的光芒织在了一起;数十人围坐在方框形的吧台边,各自围绕着与之相关的圈子神侃大笑着。可姗微笑地守着一杯什果宾治,仿似个小孩子般新奇而玩味地打量着这里,旁边的江伦温柔宠溺地看着她。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呢,真是有意思。”可姗可爱地开口道。 “那——你以前平时就只工作么?不出来玩玩?”江伦关切地问。 “嗯——我自己也不大感兴趣,也没有人带我出来玩儿。”可姗实在地说。 一丝心痛与歉疚浮上江伦的脸,“我以后多带你出来玩。” “嗯——你平时也很忙的,不用太理我,我这样子过惯了。”可姗一转念,又记起了他目前的已婚身份,便勉强笑道。 江伦何尝不了解可姗的心思,便只得撑起精神,拉起可姗的手,含笑道:“来——我们跳舞来。” 可姗一愕神间,早被他拉入了不远处的舞池,旋入了激情舞动的人流。此刻,燥动狂烈的音乐中,仿似也容不下什么悲伤与感叹的情绪的存在,只便照顾身体与笑容就好了。 “哎哟——不行了,”可姗笑到肚痛地半倒在了江伦的怀中,“咱们老了,跳不动了。” “不会!怎么会?!来——”江伦大笑着鼓动着她。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可姗摇着头,气喘吁吁地笑道。 “你还是那么乖。”回到座位上,江伦笑道。 可姗盯着舞池,优雅笑道:“年轻的时候我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现在老了,只有更淡些。” “那我们就换个地方。”江伦说罢便结了帐,拉着她一径出了来。 “又要去哪时呀?”可姗天真地问,这些日子来,随着江伦,她可真是没少去以前从未踏足的地方。 “嗯——保密。”江伦神秘兮兮地笑道。 “又会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呢?”可姗摆出一副猜测的样子,意在引江伦揭开谜底。 但见江伦笑而未语的,便只得收起万分的好奇来,静静靠在他的副驾的靠背上,眼睛,望向了车窗外北京的夜色中。这座位——该也是他的老婆常坐的地方吧?——就这么,蓦地,那个负罪感又袭上可姗心头;她闭紧了嘴巴,困苦的神色弥漫在俏丽的脸上。 好一会子,她都沉浸在如此晕暗杂乱的情绪中,无以自拨;而江伦的车子,也极配合地默契地飘着,丝毫不去烦扰她。再度回过神儿来,却见窗外的景致愈发熟稔起来,不禁失声惊叫出来:“这不是……咱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二十一章(2) 江伦回给她一个温存美丽的笑容,依旧不语,巧妙地将车子开了进去。 “哎哟——天哪——你就……这么……进去了?”可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没关系的,现在还不算太晚,不会管得那么严的。”江伦安慰道。 可姗好容易定下神儿来,方道:“也是……其实……没什么,只不过……哎,只不过……对这里的感觉还是太神圣了些。” “这些年来——你——回来过么?”江伦终于选定了一个静谧的角落,停下车来。 “没怎么呢……”可姗失神地答道:“没有想到回来的理由。” “这里变化——也挺大的。”江伦喃喃道。 “是啊——我们变了——这里也变了。”可姗感性地环顾四周——这曾经是她与他同在了四年的地方,记录与埋葬了他与她的青春的地方,他与她彼此暗恋不已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可姗不解地问。 “我们看星星。”江伦深情地看着她,答道。 “看——星星?”可姗都有几分结舌了。 “是的。我记得——你以前,非常非常喜欢看星星——你是那么诗意、梦幻——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美……”江伦梦呓似地说:“在这里,带你一起看星星,一直就是我认识你之后的梦想。”说罢,他打开车子的天窗,陡然间,一个别样的世界,展现在两个人的头顶、天际。 冷凛的冬夜的风灌了进来,墨蓝色的天空中,几点若闪若即的星光遥不可及地挂着——若他与她之间的幸福,如此渺茫与空洞、遥远而凄迷;车内的暖风渐趋与车外的寒风中和了,她的手儿慢慢红了、僵了起来,然后,被他紧握在怀中——就这么,两个人,一方天地,相互依偎着彼此的寒暖。 “虽然,外面的世界那么那么大,而你和我,只能拥有这么一小片可怜的天空,但是……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可姗落下泪珠儿来,呜咽道。 “你怨我么?——可姗?若不是我当年那么孬种,后来……又娶了别人……”江伦红了眼睛,问道。 “不——谁都不要怨别人——每个人的悲剧,其实很多都是由自己造成的。也许……也许这是老天对咱们两个的惩罚吧——罚咱们两个人当年的怯懦……”可姗迷茫而恍然地说。 第二十一章(3) 回得家来,满目而扫,只见得一屋子的空茫与冷清;可姗把身子全部交给柔软的沙发,此刻,她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愿一个人儿安静地坐得片刻。 电话铃声不期然地响了起来,她没精打采地接了过来,道:“喂?” “喂——可姗。”千琬的声音冷静地传了过来:“刚回来吗?刚往你们家打没人儿接,手机又关了。” “噢……对……我刚刚回来。”可姗有心分心虚地说——她真是有点儿怕这个多年的老友。 “哎——”听筒那边儿的声音长叹了口气,问道:“又和江伦出去了吧?” “嗯——是。”可姗低下头儿来,黯黯答道。 千琬沉默了一小会儿,便道:“你们——到底有打算没打算啊?” “嗯——打算……什么?” 一听这语调儿,千琬便明白了,略略带气道:“原来你们到现在还没什么打算哪?那想一辈子这么下去?” “我……我……我会和他分的……”可姗怯气重重地说。 千琬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直接问道:“你们上床了吗?” “啊?”可姗先是一愣,继而道:“没……我们……” “算了,答案并不重要。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要忘了,他已经结婚了。”她着重强调了最后几个字,道:“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变了不少。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只是玩玩儿?” “江伦……他……他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姗忙道。 “我是没有兴趣知道他是怎么样儿的人的,只是劝你小心一些。到了现在,我也无话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千琬有些冷淡地说。 “千琬……你……你生我气了吗?”可姗有些委屈地说。 听了这话,千琬倒笑了,道:“我生你的气干嘛?我又不是江伦他老婆!我只是担心你——看你这么着浪费自己的时间,觉得太可惜了。可姗,你要明白——一个女人的青春太短暂了,不要浪费。你若是不想结婚的女人倒好,如果想结婚的话,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已经快三十了。” 听了这诚心诚意的话后,可姗有几分感动地说:“嗯——我明白的千琬,你是为了我好。我会好好儿想想这件事儿的。” “嗯,那你早点儿休息吧,我先挂了。” “好的,再见。” “再见。” 第二十一章(4) 挂断了电话,可姗烦燥难捱地一侧身儿就躺在了沙发上;左思右想着与江伦相处的情形和千琬的话,她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又一古脑儿地坐了起来,开始认真仔细地思索起她和江伦的未来了——照这样儿下去,不论怎样,他和她还是要分手的——既然事已至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江伦离婚的——他已经有了孩子了啊!——就算倒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没有孩子,自己也决不要去破坏人家的家庭——无论从道义或道德上来讲。她和江伦当年的怯懦所造成的现状,不能由另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承担!——怎样也不行!——她边想着,愈捏愈紧的拳头就是在沙发上一击,又沉了片刻,突地又想起了另一桩事儿,便赶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儿,待得接通后,便赶忙开口道:“哥。” “哎,可姗,什么事儿?”昭豪的声音清冷地传了过来。 “哥!前几天,我碰到蓝姿仪了。”可姗忙忙地道。 “噢。”昭豪淡淡地作答,没有说什么。 “我听她说,”可姗皇帝不急太监急地忙叨着,“她说——她和那男的分手了,不结婚了!” “噢——”昭豪又是一个拉长音的作答,沉默了片刻道:“是么?” “嗯!是真的!哥——”可姗热心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似地顿了片刻,方道:“她……她不结婚了。” “嗯,我知道了。”昭豪似不在意地说。 “你……哥——要不要……看——什么时候儿找她谈谈。”可姗听得对方不温不火的声音,不知所措地说。 “谈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永远是一个让我意外的女人。”昭豪简短而总结性地说。——是啊,从相遇之初对聊的惊奇,到再度相遇的惊喜;从交往之际的欢欣到别离的伤感;又居然巧遇的缘分与……与这么多这么多的曲折往复,人,已然是累倦到不行了。 “那……那你们之间……” “我们之间……也就这样儿了吧……顺其自然的,能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吧。”昭豪淡然地说。 又略略聊了几句,这对儿分别陷在自己的愁苦与辛酸中的表兄妹便挂断了电话,跌入到了属于自己的怅惘当中去了。 第二十二章 室外寒意愈逼,呼呼而来的北风袭在窗户上,又尤其是高层,便是惊人的鼓鼓作响。不过还好,北方冬日室内的空气永远令人欣慰而惬意。 “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姿仪冲着对面的男人,很客气而礼貌地说。 “没什么,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昭豪用同样的语调,与对面的女人交织出一种看似普通、实则非同寻常的氛围来。 “那没什么事儿,我有事儿先走了——聂先生会再留一会儿的。”姿仪淡淡地说。 “我送送你。”昭豪道。 “噢,不用了,你也很忙的。”姿仪说罢起身,昭豪随着在后面一直送了出来。 目送女人离去的背影,男人,默默转身,不说什么——一切,已然尽在不言中了——到了这个年纪、阅历、成熟度,和她与他之间的——种种种种。 男人回转到自己办公室后,门前女孩子却暗自思忖起来了——大凡敏感眼利些的人,都自看得出沈昭豪与这位蓝小姐间的微妙之处;况且,公司内部早有风传,他和她几年前就是情侣了,之后又分手……色色传言,不胜枚举。 唉——被这种男人爱上,就算之后不能结合,也是一种幸福吧!她淡淡地想着,是的——不错,这年头儿,在北京城里,有钱男人不少。就算是中产阶层吧——好比月薪三五万块的,也自平常;但,那种男人,要么木讷得只晓得工作,要么像只花蝴蝶也似地飞在百花丛中,根本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像沈昭豪这般,薪水也还好,人自不错,又难得的懂得生活情趣、肯对女人动真情的,可真真少之又少了。 “小琪——今天是周末,晚上去哪儿?”她的思绪猛地被一个欢快的声音拽了回来,不禁得抬头儿望去,见韦博正笑容奕奕地站在自己面前。 “噢?——今天都周末了,好快啊。”钟汶琪恍然道。 “不会吧?你都过晕了?”韦博带着笑意的眼睛里还有爱慕。 钟汶琪温婉飘逸一笑,十足女性化,十足娇媚。 到底是南方水乡女子!——韦博在心中感叹道。身为南方男人的他,为着艺术与商业,来到了这大北京;万分喜欢、仰慕这里的文化氛围,也同北京人之间相处甚欢。只是只是,他的爱情,是属于如此曼妙无边、媚态横生的水乡女子的。 “今晚有约么?”他轻声问道。 “怎么?都快下班了吗?”钟汶琪一面悟然地看着手表,一面借机好岔开话题——在没想清楚是否要接受他的追求时,她是断不会接受他的邀约的,“哎——时间真是太快了,”钟汶琪赶忙收拾着东西,笑道:“要快些回去了。” “周末还那么着急回家么?”韦博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哎,是呀。”汶琪故作轻松地说,也未回答他关于约会不约会的疑问,竟自走了——他还不是她的什么人呢,犯不着对他交待关于自己的什么。 出得公司的大门儿,她便没来由地吁出了口气来——虽然,她的工作性质在外人看来,是如此之轻松简易,但,写字楼里,自有它的一番生存规律与压力。 移步到电梯中,恍然间看着光洁华丽的电梯中的各色男女——都该是每个公司里较为重要的人物吧?——哪像自己!——不过是一间占据了整层面积的、规模尚可的广告公司的小前台!——是前台哎!——她忿忿不平地想着——简直是一间公司里,最不重要、最无地位的职位!——先是沮丧地一耷拉脑袋,尔后又叹了口气——可又能怎么办呢?谁让自己不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平平,只得在一所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里念个最普通的大专出来;而现在的社会竞争又凶过猛虎下山的,本科都不过再平常不过的学历,自己又算什么?——哼,能找份工作算不错啦!——她的很多同学,至今工作无着落,便只能加倍苦读,再往更高的学历上攻;而自己这份前台工作的获得,想来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呢——亏得她外形条件不错,又伶俐聪明的,也才有份小前台的工作可以勉强养活自己。 出得门来,阵阵寒风猛然空袭,直害得她一凛,直欲举步前行,忽然,一辆缓缓开过来的车子停了下来,一张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道:“咦——是你啊。” 她吃惊地望过去,见原来是那个蓝小姐的合伙人——聂先生,便赶忙道:“聂先生您好!真巧!” “是啊,你……下班吗?我送你一段路吧。”他相貌普通神情略呆的脸上,竟有几分讨好之意。 咦——这男人对自己有好感!钟汶琪在心中叹道。她并不傻,相反,还相当机灵,立刻自然地流露出一番娟致可人的神色,口中道:“不用了吧……这……太麻烦了,咱们不一定顺路的。” “噢,没有关系的——能带多远是多远吧——天气这么冷。”他有些无章法地说。 “那……可太谢谢您了!”汶琪先是欲迎还拒一番,继而紧抓住机会,十分之灵巧地说。说话间,她便举步登上了他的副驾位置;接着,车子便一盈而驰,向前飞奔去了。 第二十三章(1) 北方冬日的清晨,是如此之清冷而冻人——抑或动人?——她说不清——总之来说呢,其实是与她无甚关系的事情。——是,是是是——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与她有关的事情呢?——她自己?她的母亲?他,或是他?——说穿了讲明了,除了自己,此刻,再都无自己无关的。 ——多冷凌的心,一如这北方的冬晨。 偌大的床上,只一个娇小的自己;她冷着眼睛,扫了眼身边的位置——平整而光洁的——是的是的,他昨晚没回来——前晚呢?——似乎依旧没有回来吧?……记不清了,管他呢——反正是与自己无甚关联的人。 是的,他——她的老公,与她——无甚关联的人。——虽然,与一个被他称作“老公”的男人同住一室,但,以他一年365天300都在外的机率而算,她其实基本等于一个——独居的女人。 妈的起床——她心里骂着脏话地说——她乐于享受这样的时光——纵使不说出来,只在心里骂一骂粗口。是啊,从小儿,她就被父母教导要文雅有礼,不可随意问候人家的父母双亲——虽然她有个时不时要爆烈地发脾气时,满口脏字儿的父亲。——也或许,自己这偶尔的粗俗,也是得自自己“亲爱的老爸”的遗传吧——不错啦不错啦,已经遗袭了母亲的好容貌与诸多教养,多少,也得随自己父亲几点性情吧?要不,该让人怀疑自己的血统是否纯正了。 身穿纯白色厚毛巾制料的睡衣,不急不慌地趿上一双淡蓝色毛绒绒的拖鞋,她滑下了床,步入卧室连带的洗手间,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不过不急呢——她很是优雅地从盥洗室中出了来,已经是清爽的神情了,——反正自己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与享受,何必像个朝九晚五的、看似风光实则忙碌如蝼蚁的office小女人一般永远若冲锋陷阵似地着急忙慌呢?——是的,打小儿,她就万事从不着慌——她知道,她有足够的金钱可以累积她的优雅与从容——是的,她有这个底子。 所以呢,老天是公平的,亦不公平。坐在一个人的餐厅中,边在香软的吐司上抹着花生酱,她边笑微微地想着——有人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华服香车;而有人则忍饥挨饿、露宿街头。但同样,老天给了你一样儿礼物,就不会样样儿都给你;时常觉得,那种既想当美女、又当才女,又希望有钱、婚姻幸福、事业顺利的女人百分之百地幼稚而可笑——你以为你是谁呀?——那么多好事儿,全赶在你一个人头上?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就偏砸在你的头上? 她从来不作这种超级幼稚无知的梦。是的不错——在外人看来,她的人生,几乎可担当得起“完美”二字了——儿时起,她便是万人称道的小美人;而且老爸又有的是钱,衣食不愁不说,欧美名校还任她选;还未读完书呢,就嫁得个很会经营事业的老公;读完书后杀回国内,每天过着只需驾着一辆小跑车,在这城里逛来晃去即可的生活,一个不高兴了,随时又可以飞去欧美旅行了……天哪,这么想来,她自己都要美得上天了吧? 可这世上,只有她——真的只有她,明晓这其中的种种玄妙之处。 电话铃声冷不丁地响起来,她不惊不乱地拿了起来,轻启朱唇,道:“喂?” “喂蕊珠哪,我要圣诞过后才能回来了,这边有点事情。”她的老公董业辉的声音。 “好的我知道了。事情进展得顺利吗?”她很模式化地问道。 “嗯——还好,还好。”他很圆滑地说,惹得她暗笑不已——他可真是作人假惯了的,对谁怕是都留着一手儿的吧?——好好好,你不说,我自不去问;我若想知道什么,自会派人去察,她暗想道。当下,便不露声色,笑道:“那好,你在那边多注意身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回来我给你带礼物。”他到底还会走些形式主义,自己也该知足了,蕊珠想着,边道:“好的,再见。” “再见。” 挂好了电话,她恹恹地推开眼前的食物,凝神片刻,又拿起电话来,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道:“喂?” “喂?——蕊珠姐吗?” “是啊,琪琪——明天就是圣诞了——你打算怎么过?”乔蕊珠问道。 “还能怎样呢?反正我父母都不在北京,我又才来北京没多长时间,不认识什么朋友,”钟汶琪叹出口气来,道:“就那样子吧。你呢?” “那咱们一起过圣诞吧。”蕊珠笑道。 “噢?你家不办party吗?”汶琪用带着几分讶异的口气问道。 “不办。懒得办。”蕊珠简单地说。 “那——也没有去参加其它社交活动吗?” “没有。懒得去。” “噢——那咱们一起过,当然好啦。在哪儿?” “就在我家吧。我多买些好吃的,你来之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吧。”蕊珠用难得的温暖的口气说话。 “不要啦,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么客气作什么?反正我又没有什么事情,我去接你好了。” “那——好吧,到时候见喽。” “好的,到时候咱们再聊。” “好,再见。” 第二十三章(2) 把一堆剩下的食物倒进垃圾筒中来,尔后把碗碟塞入洗碗机中,便叉着小蛮腰儿,环顾着这二百平米开外的家,叹口气,心道——节前,好歹也要找人来拾掇一下儿这屋子了。想罢便做,打电话叫来了固定给她家做事的小时工——她不惯养个保姆在家里——已经有个被她称作“老公”的多余人在她的家里晃来晃去了,她不要再有外人了。 午后时分,孩子般地坐在圣诞树旁边的厚制地毯上,乔蕊珠开始心不在焉地拆着各方亲友寄来的各色礼物。有国外寄来的工艺品——圆形铜盘上面,精细地镌刻着人面图案;水晶像框、琉璃制的工艺品;大瓶的经典香水、名贵的保养品……直拆到她揉着胳臂瘫坐在地毯上。前几日,她也曾寄、送出大批节日礼品——在这世上,你付出的和你得到的,一般都成正比的。 孩子气地烦燥了起来,她直把一众礼物盒子都拨到一这儿,只取过一个粉红色的包裹过来,脸上这才顿现柔和之色,轻抚了抚,细心地拆了开来。 先是一只装在绒制盒子中的头饰——大小适中,整体呈一个蝴蝶结形状,上面镶着大小不一的钻石;复又是一个淡粉色的心形铁盒子,打了开来,几只五颜六色的心形巧克力乖乖躺在里面。——蕊珠轻抚着它们,又不动声色地拾起一个精致的小本子——不消打开,她便于晓得里面会写些什么了——他自是不会写些肉麻无聊的句子,只是些随笔吧——打了开来,不出她所料,正是他的一些这次去欧洲工作之余的散记—— 电话声响,她接了过来,神魂不一地道:“喂?” “merrychristmas!”他的声音从话筒中泄了出来,直染到她脸上来,绽出一朵笑容。 “merrychristmas!”她的声调平和而温暖,远不似他的孩子气又阳光。 “蕊珠,你在干嘛?”他欢欣地问道。 “正巧在拆你的礼物呢。”她笑道。 “那真是巧了!我算算时间,今天也差不多你能收到了!” “是的,昨天晚上就收到了,今天才拆。”她淡淡地说。 “你今年一定收到了很多礼物吧?只可惜我现在在国外,都不能回家收礼物。” “噢,不是说圣诞时能回来吗?”她有几分失落。 “嗯,我也没有想到会拖这么久。”他叹着气说。 其实,就论他圣诞时能回来,也不是来北京;但,即便如此,也希冀着他能离自己更近一些。 “因为什么又拖到现在?” “其实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但老板这次带了太太来,他太太想在这里过圣诞!”他的口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满。 蕊珠被逗到偷笑了——这世上怕只有他能让她展颜到如此欢快。 “那你和你老板他们一起过平安夜?” “人家两人世界,哪里有我的地方!” “那——”蕊珠转了转眼珠儿,逗道:“你也可以找一个外国女人过个浪漫的圣诞呀。” “算啦!我还是安安静静地过一个‘一个人的平安夜’吧!你呢?今晚有活动吧?” “嗯——是——有一个活动。”她撒了谎,不想他担心自己。 “哎——那玩得开心吧!” “嗯。那——你一个人在异乡,也要过一个开心的圣诞喔。”她哄道。 “知道啦!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的!”他也安慰着她。 蕊珠有几分辛酸,忙道:“那好——嗯——我去准备晚上的活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晚上你在酒店吗?我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在的在的。”他一叠声地说。 “那好,晚上再通电话。” “嗯,再见。” 她似是失去了什么般地挂上了电话——其实,外人眼中所谓完美的她,失去的东西与人,又岂是如此之点点滴滴?——你不要以为,女人长得漂亮就是老天给的赏赐——在得到美貌的同时,她一定会失去令一些东西;不要觉得,生于有钱人家,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会错失的东西,正是金钱为你所带来的一切……她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了。人们往往,只看得到旁的人得到些什么;她(他)们失去的,有谁在意过?——世事难有十全十美哪。 第二十三章(3) 晃悠间,天色竟至黄昏;环顾被人打扫收拾一净的屋子,燃起支细而雅的烟,任烟雾轻笼自己娇小的躯体。 若是他知道了,自己今天根本没有答应任何朋友的邀约,该奇怪不已了吧?——是的,这不像她一惯的作风;去party若红歌星赶场子一般,才应该是正常的她吧?——以往,她太怕寂寞,怕孤独,又怕又爱要一个人应付的日子。可,自出生伊始,又能有几个年头儿,她不要独自面对关于自己的一切呢?——儿时,被送入寄宿学校,被送出国……太多太多的孤独身影,一直以来,她与自己的影子相依为命。 无所事事的一天,通常,很难也很容易晃过去。到了暮色渐沉,夜色趋重时分,她再也忍受不住了,烦躁难捱地拨了电话。 “喂?家康?”她微颤地说。 “蕊珠!merrychristmas!”罗家康兴奋而孩子气的声音犹如响在耳畔地那般近。 “家康——”她有几分凄凉地撒娇道:“家康——我一个人……我在家……” “一个人?你还没出去吗?” “不是!……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蕊珠叫道。 “你不是说……你今晚有活动吗?”家康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活动!什么也没有!”她重重地说。 家康不及问她说话前后颠倒的原因,只急道:“就你一个人在家?他呢?” “他现在也在国外!”蕊珠道。 “就你一个人!天哪!蕊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你一个人过节,我若是知道的话,怎么也飞回去了……我今天……我一会去买机票,明天飞北京去陪你!”他立刻说道。 “不用呢,”蕊珠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道:“明天我叫了我表妹来。我只是……只是今晚忽然觉得很寂寞,很想找个人说话。” “那好,我陪你。你——怎么今天晚上没有出去?”他很温柔地问道。 “不知道。忽然间,不想和那些人搅在一起,觉得好烦,不太想理人。” “怎么?最近心烦么?”他耐心地问。 “不知道呢。”蕊珠将长头发拢到耳后,陷在柔软的沙发中,轻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人的平安夜,很平安嘛。”他一团孩气地说。 蕊珠成熟温雅一笑,道:“明天是圣诞节,你还是一个人?” “是噢。你比我强嘛——明天有你表妹陪你。” “是——不过,现在还是觉得好寂寞。” “有没有收到我给你发送的电子贺卡?”他忽然开心地问道。 “噢?没有呢,我都没有听你说。我现在去收好了。这样吧——你——能上网么?” “嗯,可以的。” “去上msn,我现在视频给你看。”蕊珠显露出少有的活泼——只在他面前。 “噢——太好啦!——天!我为什么没有带视频呢?不然可以让你看到我了!我可以逗你开心呢。” “好了,我挂电话了,网上见。” “ok!” 蕊珠咬着下唇笑了出来——怕这笑容太强烈,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尔后,优雅起身,裹紧了白色睡衣直走到她的书房去。 第二十三章(4) 这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天地,即是她的书房了。——她与董业辉,拥有同一间卧室,却是各自一间书房;他从不去管到她的,她亦不过问他的。他与她彼此的书房,是他(她)们各自收藏属于自己的秘密的重地。甚而,她嘲弄地想着,他若是在他的书房中藏个什么美女养上个十年八年的,她都不一定能知道呢!人家金屋藏娇是拼命往外匿,在她与董业辉的家,自可以把美人儿往前里堆。哈!多“完美”的夫妻搭档。 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赫然见到罗家康给她发的几张可爱又有趣的电子贺卡。再打开msn,家康早就在上面等着她呢。将视频打开,耳机插插好,她和他开始网络电话了。 “噢——天——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吗?你都没有化妆,还是刚洗完澡?”家康的声音透过耳机传送过来。 “是一天都没有出去。”蕊珠淡淡地说。 “一天在家都穿着睡衣?” “是的。”蕊珠摸摸自己的脸,对他轻笑道:“我不化妆丑不丑?我是不是都老了?” “哪有!”家康赶忙道:“你不化妆都比很多女人化妆以后漂亮很多了!才二十四岁,你怎么会老!” 蕊珠淡然一笑,道:“漂亮不漂亮的,老实说我都不是很在意的,但别人都总是那么在乎。”——呵呵,人是缺什么想要什么的,拥有者永远也不晓得匮乏者的心理。 家康笑了笑,关心地问:“今天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不知道呢,”蕊珠暗焉焉地答:“不知道怎么就过了一天了。” “我这两天,替人家卖命打工不算,到了过节还不许回家,要陪着老板和老板娘在这里。然后他们出去两人世界了,留我独守空房!” 蕊珠笑了,道:“那你和他们申请早回来嘛! “哎,算了吧——也不太合适的。只好忍忍了!”家康怨道。 在蕊珠心里,向来是自己第一个最受不得什么委屈的;家康便是那第二个。见他不开心,她自流露了出来,脸上写着担心与惆怅。 “不过我没事的,一个人也不错,难得过一个清静的圣诞嘛!”一看到蕊珠的表情,家康便立即道。 蕊珠带着忧郁地笑了——只有他这般体恤自己,且是时时刻刻,年年月月日日的——自他与她认识后,便如此了。 “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来北京呢。”蕊珠正走神儿的片刻,他忽然道。 “来北京?”蕊珠愕然道。 “是的,工作需要。” “嗯。”她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北京现在天气正冷呢,要记得带多些厚的衣服,不要贪美。” “嗯,我知道了。” “要记得喔,我不想看到你冷得发抖的样子。”她叮嘱道。 “好的,我会的。” 某种近乎于留情与余情的氛围,在男与女之间,流散开来;——若那洇浸到画纸上的墨印子,扩张开来,久久不散;远胜那一挥而就的笔墨。 夜凉似冰,心暖若沸。 第二十四章 原本今晚,可姗是并不想接受江伦的邀约的——平安夜,他理应陪陪家人的;而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分了他的太多时间与心思了,她不该再如此这般了——或干脆,应当和他分开了。可想归这么想的,在江伦一番恳求下,她还是打扮得当地随着他来到了这家饭店。 圣诞的氛围非常之浓——虽然并不是什么中国的传统节日,完全是舶来品,也舶得那般不伦不类、非驴非马,说穿了,无非是给商家一个挣钱机会的日子;但,赚钱的那一方,自然也会搞点情感攻势什么的,让你挨宰了,还得使劲儿点着头说“值”! 一人多高的圣诞树摆在一进门处的平滑豪华的地面上,上面缀满了各式挂饰;酒店内部的装璜是金红交映,男男女女优雅地穿棱其中,一派衣香鬓影的氛围。 也本来,烛光的氤氲与菜式的可口令人胃口与心情都大开了;但,一通电话令江伦微微变了色,离开了座位,去了好一会子才回转了来。 “是你老婆来的电话吗?”可姗微弱地问道。 “是我女儿。”江伦重新拿起餐具,却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你还是早些回去陪家人吧。”可姗早已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垂着眼皮,道。 将可姗送到她家楼下时,江伦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可姗——今天晚上都被我给……” “你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你应该对你家人说的。”可姗忧郁而平淡地说。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找机会同她说的。”江伦低声道。 “说什么?”可姗一惊,登时抬起头来,愕然地盯视着他。 “说一些——该解决问题的话。” “什么?”可姗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姗——”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道:“我们不能永远这样,我——不管再难……也要同她说清楚。” “不要!”可姗蓦地制止道:“江伦,不行的!我们以前犯下的错误,不能由无辜的人来承担。况且……”她摇了摇了头,道:“你不会是那种可以轻易许诺一段婚姻的人。你若是那样的人,你也就不是江伦了。” 这句话说得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江伦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卑鄙——是的如可姗所说,他真的很难舍掉他的婚姻——婚姻是非常复杂的东西,总有千丝万缕的利益也好、情分也罢的东西在这其中;可是,对可姗,他只有更加的舍不得。他不能再继续下去这样的生活,但,他能舍掉那一边呢? 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可姗下得车来,叹出口气来——她与他,再长的旅途,也终有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天。——像现在这样,她要回她自己的家;而他,则终要回归他的那个家。 第二十五章(1) 其实,一个人的圣诞节,倒也不算得什么——于她们两姐妹而言,都是如此。——她们都是表面纤细、娇媚,实则独立、理性的女人。八十年代的很多女人,自小接触得便是已然早已“去乡村化”的都会了;少了那些初见繁华而要发疯的狂热与所谓的“叛逆”,早都流于极度理性与心理早熟了。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和可以拥有什么,都,清楚得很。 钟汶琪打扮得当后,着了件淡粉色、大翻领儿的毛料儿外装下了楼;老远便瞄见表姐那辆极为乍眼的白色小跑车了,不由得心生出几分羡慕及得意的情绪——能有机会坐在这种车上,就算它不是自己的,也算是一种荣耀吧? 上得车来,见蕊珠的外套里面仅穿了件香槟色的滑面儿薄料儿立领上装,淡米色齐膝皮裙子里面是薄如蝉翼的丝袜,便笑道:“哗——还是这么‘美丽冻人’喔,冷不冷?” “还好吧。”蕊珠上过妆后精致美丽的脸上一片平静柔和,笑道。 “最近过得怎么样?”驱车在北京的路面上,蕊珠问汶琪道。 “还是老样子吧,”汶琪叹了口气,道:“这份工作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嗯——我帮你留意一下吧,如果有好的机会,我帮你安排。”蕊珠手持方向盘,正色道。 “关键是我的学历、还有经验都不够。”汶琪懊丧地说,同时想着——真不晓得蕊珠表姐怎么就那么好命——家里有钱不说,脑子又聪明,今年还拿到了外国名校的硕士学位。可是,人家又用不到——人家有的是家底儿,老公又能赚钱——她拥有的东西,委实是太多了;不若自己,生在一个南方小城市里,不过一个大专学历,又没甚专长的,能有什么出息? “那想没想过找机会嫁人?嫁个能挣钱的老公吧。”蕊珠道。 “可是,也要有这个机会啊。” “嗯——这样吧,以后我多带你参加一些活动什么的——那些地方很容易认识不错的男人的。” “谢谢姐姐。”汶琪娇声道。 “没什么的。我也是今年刚从国外读完书回来后,一直都忙一些杂事,要么早就帮你张罗了。” “可是,那些男人——会……会喜欢我吗?”汶琪对自己不大有信心,她很明白,自己的职位与学历,都无甚出色之处;而姿色么,也不过中上,何得那种优秀男人的垂青? “这个就不好说了。不过,男人和男人要的不一样。有的男人看重女人的年轻漂亮,有的看重的是女人的贤良淑德,有的则是希望找一个并驾齐驱的伴侣……这个就很难说了。”“嗯,我明白的。有这个机会也是好的,至于成与不成,就只能看运气了。”汶琪很乖巧地说。 “是的,你明白这些是很好的。做女人一定要头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和怎么要。”蕊珠冷静而成熟地说。 是的,表姐说得不错——做女人,一定要头脑冷静、出手敏捷——而且,她表姐就是这样的女人。——汶琪心生仰慕地望着表姐——是的,一直以来,表姐就是她的偶像与最亲密的好姐妹。在她眼中,这世上,最完美的女人,就是她的表姐了。——生得明艳照人,国色天香;很有头脑、聪明兼之精明;有个有钱的老爸可以送她出国留洋,且得到掌上明珠般地宠爱;而面临财产危机时,她冷静理智,毫不犹豫地出手——嫁了个可以帮其保住财产的男人……她的一生,被老天和她自己计划得天衣无缝、无与伦比。 “坐跑车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钟汶琪由衷地赞道。 “没用的——在北京根本都开不起来。”蕊珠倒是无甚感觉——拥有者永远是不在意所拥有的人或物的那一方。 不一会儿功夫儿,车子就驶到了蕊珠家楼下,汶琪向往地望着这一隅建筑群,心道,自己若是乘公车来这种地方,怕是就有几分不协调了吧?——女人往往是物质的动物;尤其在经济不甚发达的国家,穷苦的日子、与奢华生活的强烈对比,使得太多女人想一夜暴富了。 跟随着表姐一路走上来,在如此氛围中,汶琪不由得也直着身子、平着面孔了——环境会使人散发与之相配的身体语言。 “随便坐啊,我买了很多好吃的,今天咱们放松一下。”蕊珠道。 其实,真正放松的人是自己——汶琪由衷地想——表姐每天过得都是如此生活,优裕、悠闲,节日不节日的,对蕊珠来讲,没甚分别。 第二十五章(2) 淡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一铺到底,百余平米的大厅被分割出来客厅与餐厅两片天地;与电视遥遥相对的沙发区铺着一整块儿中米色的厚制地毯,几棵室内植物辅在一旁,几张油画挂在沙发后面的墙壁上——汶琪不太懂绘画,只是依稀觉得应该是名家赝品。 蕊珠领汶琪转至餐厅处,将其安置下来。冰箱里的各色饮料随便饮用,桌子上摆满了成堆的零食——很多都在国内根本寻不到的;汶琪很享受地满足着自己的食欲。 “我们一起装饰圣诞树吧。”蕊珠蹲在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前面,对汶琪笑道。 “好哇。”汶琪赶忙丢下手中的食物,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 蕊珠微笑着打开一个盒子,笑道:“这几天一直一个人,都没有心思做这些事情。朋友从国外寄来了一些圣诞挂饰,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两个小女人玩味地抚弄着小铃铛、小靴子、桃心儿……等样式繁多的圣诞树小饰,尔后,孩子气地开始布置起来。——她们是难得如此的。都会生活,太过算计与世故了,难得也可以天真一番。 “姐——”汶琪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事情?”蕊珠一面挂着挂饰,一面问道。 汶琪的手也不闲着,嘴里道:“哎——最近,我认识了一个男的。” “噢?什么人?” “公司的一个客户。” “怎么?你们有发展的机会?” “我也不知道呢——只不过,那天,凑巧在公司门前遇到了他,他送我回家而已。” “噢?”蕊珠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看了看她,道:“他喜欢你?”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偶然送我回家了一次。” “你们一路上聊天了吗?” “有的,还交换了电话号码。” “那么这件事很有些意思了——他很有可能看上你了。”蕊珠冷静地说。 “会吗?” “有这个可能。你想想看——你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何苦要送你回家?——装作没看见你,开车不就过去了,何必理你?” “我不知道呢。”汶琪不敢肯定。 “不过,你可也要小心——他有可能只是想游戏。” “是啊。”汶琪答道。 “他——为人怎么样?” “一般吧。不是很风趣、很会调情的,而是一本正经的人。” “再仔细观察观察再说。而且,小琪,你要切记——无论他怎么样追求你,或许你再喜欢他,也不要同他上床。”蕊珠叮嘱道。 “为什么呢?” “因为如果他只是想游戏的话,那么,你的年轻漂亮,就是他要的。而玩这种游戏,你是不会得到什么长期利益的——你想想看,假若他给你买房买车,把你养起来,你会逐渐失去在社会上谋生的能力。等到年老色衰后,你会被他甩掉,到时候,你的日子就惨透了。而如果他想和你认真的话——”蕊珠看着汶琪,理智地说:“依你形容的他的性情,应该是想找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要么,那么多与他事业相当的女人他不要,凭什么选你?你必有你的卖点。” 卖点——是的,蕊珠用了这个词;而汶琪则亦心知肚明——倘若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是为了物质保障而并非爱情,自是与妓女无异了。女人的“卖”有多种,一夜是卖,一年是卖,一生,亦是卖。 不过,她更明白,表姐不是在贬低抑或讽刺她,而是在讲最现实的道理给她。 第二十五章(3) “琪琪——你要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蕊珠仰头挂着一个小星星,道。 “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呢。”汶琪叹着气,摆弄着一个粉粉的桃心儿。 “要爱情还是要物质,你千万要想清楚,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要了物质就不要贪心爱情,要了爱情就不要奢望物质。” “是的我明白,其实——”汶琪低垂着眼睑道:“我们公司还有一个男孩在追求我。” “他多大了?” “二十六七岁吧。” “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大概六千块左右。” “做什么工作?” “设计。” “是北京的么?” “不是。” “没车没房?” “没车没房。” “你喜欢他么?” “有一点……其实,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点感觉。”汶琪叹息道。 “他追求你?” “嗳,算是吧。” “你们没确定关系?” “没呢——只是朋友。” 蕊珠仔细看了看装点一新的圣诞树,然后又转向汶琪,道:“最重要的就是——你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还有记住我说的——不要同那个男人轻易上床。你若爱的是他的物质,就不要对他动真情。” “若他约会我呢?”汶琪轻声问道。 “可以答应啊,但是,尽量要白天,在公共场合,不要去他家。” “我该……怎么样……应付他呢?”她不知所措地问。 “基本上,就本色好了。”蕊珠很直接地作出判断,道:“因为他根本就是知道你的底细。他既知道你不是个事业女性,也就没必要硬装成熟,他有可能就是喜欢你的清纯与涉世未深。还有——要对他适当地装装纯洁。” “装纯洁?”汶琪不解地问。 “是的——你有装纯洁的资本——你还未交过男友。对于女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卖点——很大的卖点。” 汶琪当即明白了。 “而且既装了,就要装到底——让他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最天使的女孩儿。不怕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想他大概看上的就是你的清纯与秀气。” 汶琪若有所悟地点着头。 “其实还是那句话——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告诉你,即便这个男人真的看上了你,对你是用真心的,但是婚姻可不是儿戏,你不要做些不切实际的梦——以为他会是个什么多金的白马王子,对你呵护有加什么的。有可能他还指着你伺候他呢。” “我不大明白。” “这样说吧,”蕊珠边整理着圣诞树,边道:“不错他是很有钱。但是,为了要挣钱,他必会很忙。他有可能在婚后要求你做个家庭主妇,你想想看你是否能忍受那种寂寞。而且,他不会花很多心思来讨你欢心,我听你的形容,感觉他是个比较没有情趣的男人对不对?” “是的。” “这就是了。而你说的那个设计,是比较风趣的人,是吗?” “是——他——他很有意思的。”汶琪惊奇于表姐的洞察力与精明。 “所以,你要想清楚。是的我知道——很多女人都想嫁个什么又漂亮又有钱又会体贴人的老公。但是关键是,你要想想看,你有什么筹码?你有什么条件吸引这种男人呢?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这两种男人——是的我知道,他们两个的综合体,是你最喜欢的对不对?” “是的,确实是。”汶琪淡淡笑道。 “但是,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男人,他们的要求会更高,他们也在挑选。如果以你现在,想尽快找到一个对象,他们两个都是还不错的选择。但关键就是——你想要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4) 汶琪长吁出口气来,点头道:“姐你说得太对了,其实——这几天我就在为这个而烦。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有追求我的意思——那个——那个我们的客户聂荣生也给我打过电话——问候圣诞快乐呢。不过他现在在外地,也许他在北京,就会约我了也说不定。而我们公司的同事——韦博今天也约我呢,我说我要和姐姐一起过圣诞。” 蕊珠成熟一笑,道:“如果他们同时约你,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对?甚至如果只有一方约你,你都不知道该不该去对不对?” “是的,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呢。”汶琪烦恼地说。 蕊珠轻笑道:“你要想清楚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记住了,这世上的女人,其实很难有同时拥有爱情与物质的,通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不要太贪心,什么都想要,最后往往什么也得不到。要知道,有得必有失,不可能有谁只得而不失。” 真真一番对她很有用处的警句,汶琪细刻地听着,一字一句全都记在心底。 “不过,你何必太着急呢?你才二十一岁。”蕊珠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唉,”汶琪叹了口气,道:“我真想让我父母过上好日子,而这种紧张的穷日子,我是也过够了。” “那你就想清楚你最想要什么吧。也或许那姓聂的对你来说是一个机会——我看你不像一个事业女性,要是自己打天下的话,这一世大概是希望不大了。能趁年轻找到一个终身饭票,也是好的。”蕊珠很坦诚地说。 “是的,我也明白,所以——我最近就在愁这件事情呢。” 蕊珠莞尔一笑道,“也不要想太多,走走看嘛。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我去准备晚餐了——买了很多食物呢,有火鸡吃噢。” “幸福!”汶琪高兴地笑道:“我来帮你。” 说罢,两个人起身,手挽手往厨房的方向去了。——都会女人,难得的姐妹淘的亲密与孩子气——她们活着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光,是极端设防的。 中米色木制餐桌儿上摆满了应景儿的西式菜肴,二人双双落座后,蕊珠笑道:“就我们两个,不必点蜡烛了吧?” “不用啦。”汶琪笑道,又狠狠地闻了口饭菜的美味,道:“真香哪!这么多东西,咱们两个吃不完吧?” “管它呢,每样都尝一尝,不一定非得吃完的。”蕊珠淡淡地说,然后看着满桌儿的菜,又道:“其实都是我从饭店里买来的现成的,不过热了一下。” “嗯——水果沙拉是咱们一起做的!”汶琪可爱地笑道。 “嗯。”蕊珠笑着点了点头,道:“吃吧,饿了吧?” “嗯——”汶琪的嘴里含了块儿火鸡肉,道:“这么多好吃的,不饿也饿了。” 蕊珠倒不忙着吃,拿过两只高脚杯来,倒了点红酒,笑道:“喝一点吧,也算是过节。” 汶琪接了过来,啜了一口,道:“嗯,不错。” 蕊珠又切了一角比萨,放在洁净的圆盘中,递到汶琪面前,微笑道:“慢慢吃噢。”然后,自己才慢慢吃起来。 一顿饭毕,收拾妥当后,蕊珠又捧来了一个咖啡壶及两只杯子,纯白的底子上着了咖啡色,上面飞着淡金色的镌刻图案。只见她细细地沏了两杯,放在咖啡碟子中;顿时,咖啡香气溢满了半间屋子。 汶琪小心翼翼地接了一杯过来,——蕊珠在她心目中,一直是比之自己强上百倍的女人——无论在物质上与精神上;机械地喝着咖啡,她只觉得,在这个表姐面前,她永远像个孩子与小傻子——她多希望自己的风度能若表姐一样。 第二十五章(5) 此刻的蕊珠,早换上了一件家常的纯棉质白色长袖儿罩衫,上面绘着桃红与墨黑交纵出的几何图案,略略过了膝盖,光着两条曼曼的美腿——她随便穿什么都那么美;只见她一手优雅地持着咖啡杯子饮了一口,另一只手则闲闲地端着咖啡碟。目光悠悠,神色淡淡——汶琪知道,这种与生俱来的见怪不怪的从容与优雅,是她后天怎么也学不来的。在蕊珠面前,她始终是小家子气的。 “也不怕冷。”汶琪笑道,随手抓了薯条儿来吃——既比不上人家的风度,爽性便什么也不要管,随意的态度好过拙劣的模仿。 蕊珠放下手中的咖啡,轻抚着自己的腿,道:“嗯——董业辉常说我简直体内有火呢,冬天的也不怕冷。” 这是一个微妙的名字——很是奇异的,汶琪暗想道——她大略知道蕊珠与她老公的婚姻的一些情形——她连提起他的名字时,口气都不亲;而且连名带姓地叫,好似外人一般。 “姐——你……”汶琪虽是犹豫着,终还是问了,“你爱姐夫吗?” 蕊珠听了这话,既不尴尬亦不犹豫,直接摇头道:“不爱。” “一点儿也不爱?” “一点儿也不爱。” 汶琪有几分恍惚和不解,道:“那——你与他生活在一起,觉得……闷不闷。” “还好吧。”蕊珠略歪着头,道:“他是那种——比较——比较会处理得当的男人。嗯——很多事情上,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他都很有分寸。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他的原因。” “唉,连你这样的女人,都只能选择物质而无法随心所欲的结婚,何况是我?”汶琪从心底深处发出感叹来。 蕊珠淡雅一笑,道:“那就是看你要什么了。比如我——我再清楚不过我自己了——我吃不得物质的苦。我承认我是个很爱钱的女人,我享受于钱带给我的一切。而在当时,我也基本是别无选择了——若不选择董业辉,让他帮我争回我的财产,我就会失去我的一切。当然,”她拢了拢头发,继续道:“我若能少要些物质,也可以自己从头作起——毕竟,我的学历和经历的一切,决定了我的起点要比一般人可以高一些。可是,我当时只有二十岁——若是换了现在的我,可以具备这个实力。可当时书还没有读完,我能做什么?而且,我不服气——我要让人帮我夺到我爸爸的事业,并且需要有人帮我经营,所以我选择他。” “那——你觉得你幸福吗?” “幸福?”她侧头微微想了想,便道:“不算怎么幸福,但,至少不会是不幸。如果我当初没有做那样的决定,我认为我会比现在不幸。” “那你现在书读完了,可以独立了吧?” “你的意思是说——与董业辉离婚?”蕊珠明白她的意思,道:“很多事情,你不能想怎样便怎样。我当初选择了他,让他来帮我,就注定我要为此而付出代价。于他而言,我很有价值——我身上有我父亲的事业,可以使他少奋斗几十年。我比他年轻,又有外国名校的学历,这样的太太,带出去有面子。虽然他不爱我一如我不爱他,但,我们是利益结合,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体的。我和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做人不可以只想到要得到什么,而不去付出——是,谁都想只占便宜不吃亏,但你以为游戏规则容得你这样只占便宜不吃亏么?——谁都不是傻子,只让你占人家的便宜,人家也要索取他们想要得到的。” 汶琪沉默不语,又想了想,问道:“那姐——你——恋爱过么?” “恋爱?”蕊珠有几分错愕,眨了眨眼睛,样子很迷人,但嘴里却冷静地说:“首先我不是那种很重视爱情的女人。我知道我重物质多于爱情。其实我和董业辉蛮像的——我们都是自私而爱自己的人,而且,我们都比较理性,不大相信爱情——他若相信爱情,便不会娶我了。我们要的都是利益,恰巧彼此可以做利益交换,又能和平相处——这对我们双方都好——我们都能在彼此的帮助下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而我认为,爱情是奢侈品——比物质更奢侈,不是谁都要得起的。我就要不起爱情。在我看来,女人要对自己好,要疼爱自己,尽量给自己最好的一切,安安心心地疼爱自己——这是最重要的了。爱情这东西——只是在我得到物质保障后的奢侈品。” “你真是理智。”汶琪叹道。 “我只是比较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以得到什么和怎样得到,如此而已。”蕊珠简洁地作了结论语。 夜色,美食,女人;——无人问津于真心,趋之若骛于物质。人心,不定;情与欲,未明。 第二十六章 严酷的是冬日的可以割痛脸的寒风,还有这心。——可姗独自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恹愁地想。而周遭洁白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掩饰疾病与细菌的手段。还好她的病床挨近着窗,可以透过这玻璃幕,看尽外面树摇风动的一切…… “怎么样宝贝儿?你好点儿了吗?”正自凝神儿间,千琬的声音飘了过来。 可姗赶忙抬头儿,笑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已经好多了。” “嗨,反正我们店离这儿也不算过错,就过来瞧瞧呗——看你这脸色,比前几天好点儿了,但还是那么苍白。” “唉——又吐又泻,而且还发烧——我现在一定难看死了!”可姗捧着脸,沮丧地说。 千琬滑溜儿一笑,道:“得了,先在意身体吧!都病成这样儿了,还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先把身体养好了是真的。”说罢,就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两个女人,开始闲聊了起来。 正有说有笑间,一个影子挪了过来;一见他,可姗的神情就开始阴晴不定了。自上大学时认识他开始,可姗便如此——每次相遇,都混织着狂喜与暗忧——直至今天。 “千琬,你来啦?”江伦讪讪地问道。 千琬的眼睛不望向他,有些冷淡地说:“怎么?只许你来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江伦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你也带了这么多吃的来?”可姗见状,忙打着圆场,“每个人来一次就给我拿这么多吃的,我可吃不消。” “你多吃点儿吧——生病本来就耗体力,不多吃点儿哪儿行呀。”千琬叮咛道。 江伦好生尴尬地立在一旁,坐都未敢坐的,只得立侍一旁,陪着说笑。 待了约一个钟头后,江伦悉心地看着可姗,轻声道:“那我先走了,你要自己多多注意。” “我没事儿的,已经好多了,你放心吧。”可姗略有几分虚弱地说。 “那你送我一段儿吧,我今儿没开车来。”千琬立马儿也直起身子,简利地说。 可姗登时心下一慌,心道,千琬不是要骂江伦一顿吧?——正想阻拦呢,没承想江伦却开了口,答道:“好啊。” 见这两个双双出了病房的门口儿,可姗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你就跟我说吧——你到底儿打算怎么着?”坐在一间快餐店里,千琬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我打算——离婚。”江伦低声道。 “离婚?你真想清楚了吗?江伦?——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不可能离婚的。你不是那种男人。纵使你再爱可姗,你也不忍心抛弃你的老婆和孩子。若你现在没孩子,还稍微好办些,可是现在——”她很肯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 江伦被她的一席话说得无语。 “你没话好说了是不是?”千琬笃定地问道:“你无话好说——因为我说的是实话,你无话反驳。” “可是……可是我同样……放不下可姗。”江伦有气无力地说。 “放得下放不下的,都得放下。别再耽误可姗了,江伦——如果你真爱她的话。我不认为她这次生病是个偶然——她是郁闷太久了。别以为他和你相处时的开心是真实的,那些都是非常虚幻的东西,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你若爱她,就不要再害她了。” “我知道,你才是真的为可姗好。”江伦灰头土脸地说。 “你好好想想清楚吧,别作傻事儿了。——你不会忍心抛弃你的家庭的,我想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我多多少少对你都有点儿了解。” “我再想想看……再想想看……”江伦语无伦次地说。 “不要想太久,”千琬直截了当地说:“可姗已经快三十了,她已经耽误不起那个青春了,给她追求幸福的机会吧。我要说的话也就这些了,不用你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说罢,丝毫不犹豫地起身,利落转身,疾步出了快餐店,只留下一个虚空、无力的男人的背影。 第二十七章(1) 大红底子上洒着金字儿;红团团的礼盒儿里面包裹着银灿灿的礼物;遥远处却真切的鞭炮声音;回也回不完的短消息……一派喜孜孜祥和和的节日气氛。年终奖虽然一大把,可需要花钱的地方儿,更多;假期足足有十来天,可似乎思来想去,还不够透支的呢——现代都市人,如此这般的生活,不堪其重负。 “啊——思慧姐——最近好不好啊?” “大姨——在美国过得习惯么?” “哥——最近工作忙不忙?” “……” 春节,是走亲戚串朋友的大日子;是商家赚到钵满盆满外加数钱数到手软的大日子;是亲情友情爱情突然被记起来的大日子;是资金飞速流运的大日子。 “怎么样?病好些了吗?”昭豪笑着问道。 “哎——好多了。”可姗也笑着答。 昭豪与可姗的母亲原就是感情极好的亲姐妹,只是难得有团聚的好机会,今儿个好容易凑到了一起。 “哥——我们家娇娇可都三岁多了,你这个舅舅却连结婚的消息都没有,太说不过去了吧!”思慧嗔怪着哥哥。 昭豪莞尔一笑,逗道:“怎么办?——我嫁不出去啊。” 思慧轻捶了他一拳,白了他一眼,道:“还有心思开玩笑呢你!你可是咱们家的独子,爸妈可都盼着你结婚呢!” “都什么年代啦,男女平等——咱们家有你‘传宗接代’就够啦。”昭豪依然一副烟雾弹的模样儿。惹得思慧睨视着他,尔后,将可姗唤过来,含笑道:“喂——你知不知道我哥的什么情感内幕啊?” 一听这话儿,可姗乐开了,抿嘴儿笑道:“嗯——表哥他现在——可迷上了我隔壁的一个美女呢。” “什么?你隔壁?” “就是我的邻居哪——” “可姗——不要瞎说——”昭豪慌忙制止道。 见昭豪这么紧张,思慧领悟的笑了,道:“原来我哥在苦恋哪!怎么样怎么样?——那个美女对我哥如何?” “不好说——”可姗摇头道:“那个美女的心思呀,可谁都猜不透呢!” “哎——那你怎么样了?有没有男朋友了啊?”思慧又把目标转向可姗。 听她这么一问,可姗不由得呆了一下儿,脸色即刻由阴转晴了,勉强笑道:“我现在是专注于事业。”说罢,便借故离开了。 窗外,是寒之又寒的冬日——噢,这四季中最末落的几天;——但过后,便是又一年的春天与温暖了,不是么?——可姗在自问,也在告诉自己——不要绝望不要绝望,人生就若这四季一般,总会有春夏秋冬,总会有高潮与低谷。即便有一天,与江伦分开了,永远天各一方了,自己的世界,也不要从此就湮没沉沦了。——是的,这段日子以来,愈发愈的,她有一种极强烈的预感与判断——她与江伦,是要走到他与她的情感的尽头了。如千琬所说,她的生病,并非偶然——这段感情,弄得她早就心力憔悴,该当大病一场了。这段感情,其实,已经仅待一个契机,等那决堤的时候终于来临。 第二十七章(2) 大年初三是她的生日,江伦自然记得,也约会了她。本来都不想答应呢——不晓得见面的理由与道理;但,还是无奈之中地答应着了——也许只是想着,这是他能陪她过的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生日吧。 可就在当天早晨,她打理妥当后,突然接到江伦的慌里慌张的电话。 “喂——可姗……”江伦的声音显得烦躁而急躁。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可姗紧张地问道。 “一会儿……一会儿……咱们见面时,我可不可以……带着我女儿……带她一起来?”江伦的声音越来越虚。 “怎么了?”可姗的心陡地就是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和她妈妈吵架了——她……她回了娘家,我……父母又不在北京……” “好的我明白了。要么……要么我们今天不要见面了……你还是在家的好……”可姗仿似虚脱了一般。 “不行!今天是你的生日!”江伦重重地说。 餐厅里的灯光温暖又温馨,米色木桌子深绿桌布很得体,但,可姗却有一阵没一阵地发寒。 这小小女孩儿的眼睛里,藏着那么深而切的忧郁——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儿,生得也可爱又漂亮的,穿着粉红毛衣米色长裤,收拾得异常妥贴,却闭嘴葫芦似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发脾气,亦无语。 “要不要吃冰淇淋?要么吃香蕉船?奶昔你喜不喜欢?……”可姗耐心又细心地问了她那么多话,她却只在来时勉强吃了那么一点子,便即一直一直摇头、不语、皱眉、发呆。 “佳佳——”江伦柔声唤着她的名字,问道:“阿姨在同你说话你听到没?想吃什么告诉爸爸。” 她却一直不怎么说话。 “她有……六岁了么?”可姗完全晕迷了,无措地没话找话。 “明年六岁。该上小学了。”江伦轻声道。 “她平时——很乖吧?” “还好,她不是很淘气的。” “她很可爱。”可姗衷心地说,却不敢去碰她,只是用和蔼的微笑对着她,生怕吓到她一般。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她猛然间开口,声音虽然极细极小,却骇了可姗与江伦一跳。 “嗯?”江伦嚼了一半儿的食物,蓦地呆住了。 “妈妈为什么不和咱们一起吃饭?妈妈生你气了是不是,爸爸?妈妈呢?……”——这么小的孩子,是没有什么机心的,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找她的妈妈。——可姗看得清清楚楚,当即颓然地放下了餐具,压低了声音对江伦说:“为什么和她吵架?” “因为一点小事。”江伦沉着脸,面色非常难看。 “去哄哄她吧……孩子……不能没有妈妈的……”说到此时,她的眼圈儿已经红了,声音发颤。 “可姗——”江伦心疼无比地看向她,叫道。 “我没事儿的……我没事儿……江伦,你……你要做个负责任的男人……对你的孩子、对你的老婆……”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可姗——”他再叫,脸上一片心碎。 “你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也会……”她说罢再不管什么风度与优雅的,一个箭步儿地冲出餐厅,消失在江伦的视野中,溶入了无尽的人海红尘之中。 第二十七章(3) 人上了年纪,感兴趣的东西,就愈发少了;——随着见过的世面的增加,你曾经为之疯狂或眩目的人与事,自然都渐渐淡了;这种时候,太难有什么值得心动或心痛的事与人了。——该欢喜还该无奈?——如此的人生,如此的宿命。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真是够烦的——这些现代化的工具——有得有失,凡事都是具有两面性的。 “喂?” “喂?——哥——哥——”可姗的声音迷糊地传了过来,背景十分之嘈杂。 “喂?喂?——可姗,你在哪里?怎么那么吵?”昭豪关切地问道。 “我……我……我在……我在一个可以喝酒的地方……”可姗的声音飘忽不定。 “喝酒?和朋友吗?”昭豪奇怪地问,她的表妹向来是个不喜欢去酒吧夜店club的女人哪。 “不……我一个人……就一个人……我谁也不用他们陪……就一个人……” “一个人?”昭豪陡然间精神了起来,急道:“你怎么了?可姗?喂?喂——你怎么了?” 好容易问明了可姗的所在之地,昭豪就忙不迭地穿戴整齐了,以消防员般地超速度冲了出去,过五关斩六将地奔到了那间酒吧。 天!——这是他……他那个淑女又温柔的小表妹吗?——只见可姗喝得泥一般的瘫倒在了一张桌子前,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没头没脑地胡乱说着什么。 “喂——可姗——”昭豪下死命地摇着她,急道:“你怎么啦?啊?——哎哟天哪——这是怎么了?” 又经历了好一番口舌,才使得表妹终于认出了——原来他是沈昭豪——她的表哥;又再度从一众觊觎着她烂醉如泥的表妹的男人中杀出条血路来,结了帐,将可姗半扛进车里,细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带;然后,自己也坐到车里,这才长呼出口气来,心道——我这么大岁数的人啦,我容易嘛我!一天到晚的,忙于事业不算,还得烦恼自己的爱情;现在倒好啦,亲情也对自己不依不饶,这日子还有方儿过嘛还!——哎!算了,唐僧取经也需要九九八十一难……认命吧!一面开车,沈昭豪先生边愤世嫉俗地想着——啥别说了,怪我命苦! 到得可姗家楼下时,这累人的小包袱早就昏睡过去了;天!昭豪废然地向后一靠,心道——我这几年我走什么字儿呀我!怎么就这么背! 没啥说的了,抬吧!——沈昭豪先生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把着可姗就往外拽——唉,这妹妹就是不一样呀,若是换了女友,早就温柔而细心了——妹妹,也就那样儿吧!能送她回家就已经仁至义尽,还想怎么样?!又不是老婆!——昭豪气得恶狠狠地想着。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地将可姗搬家具似地抬了下来,昭豪感慨地看着前方的“征程”,心道——这路漫漫天寒寒,苦日子还在前头等着自个儿呢!——这么一想,动作就停了下来,甚而想先抽根儿烟歇歇再说了。 “嗯?!”“啊!” 一声大大的疑问与一道尖锐的叫喊声过后,蓝姿仪小姐和沈昭豪先生相互对望,呈泥塑状地凝了片刻后,姿仪先道:“怎么回事儿?” 昭豪这才魂魄归身——刚刚正沉浸在个人世界的悲痛中呢,突然,一个素白色的身影飘了过来,呼呼北风中,长发飘飞,害他以为传说中的女鬼再战江湖了呢;定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蓝姿仪。 “你怎么回事儿?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昭豪呆呆地说。 姿仪抱着身子,冷得瑟瑟发抖,哆嗦着说:“我刚出去回来,就看见你和——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她一叠声儿地说:“原来真的是可姗哪?不会吧?——她怎么……喝醉了吗?” “是啊,”昭豪无奈地点着头儿,忽然间,双眼发光地看着她,道:“你来得正好儿!” “啊?!”姿仪大大地骇了一跳——从昭豪眼中,她看到了一个“我可算找到一个垫背的了!”的神情。 于是乎,蓝姿仪则偕同沈昭豪,一路同甘共苦地走来——直把可姗送进家门儿。 “哎哟,哎哟——我这是——干嘛自讨苦吃啊——”姿仪叫道,累得坐到可姗家的沙发上,心道——早知道刚才装作不认识你们啦! “累死我了!”昭豪也叫道。 两个人都狠喘了一会子气之后,姿仪方问道:“喂——她怎么了?喝成这样儿?” 昭豪眼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大概是失恋了。” “噢?失恋?”姿仪睁圆了一双妙目,道:“她……什么时候恋爱的?” 什么时候儿?——昭豪深叹了口气——他是知道些自己这个表妹的事情的——十年前就开始恋着一个人,一直到今天……这感情—— “喂?你发什么呆呀?”姿仪瞪视着他。 “哎——我要走了,我的任务已经光荣完成了。” “我也是。”姿仪也立即起身——别人的家,她自不好多呆。 出得门来,姿仪问道:“要不要到我那儿坐一会儿?” 一听这话,昭豪便看向她,动作凝了片刻后,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