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四个龙傲天我都要》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小四个龙傲天我都要》作者:云上浅酌【完结+番外】 文案: 戚斐穿进了一本龙傲天小说中,获得了一个八块腹肌、「哔」断床腿、酷炫霸狂拽的龙傲天老公。 悲催的是,这是一本重生復仇小说。 更悲催的是,她穿成的,正正就是龙傲天的重点復仇对象——伙同姦夫插刀老公、最终导致龙傲天身死魂散的恶毒妻子。 根据原文,龙傲天被害之后,会涅槃重生,以成年的姿态回到十三年前。 他找回了原生于十三年前那个时空的自己——水深火热、饱受欺凌的小龙傲天,将他带在身边保护,一边寻找自己被害的真相。 戚斐直接穿到了他重生之后的阶段。 看了看左边软萌可爱、不谙世事的初始版小龙傲天,再看了看右边重生归来、磨刀霍霍的大龙傲天。 戚斐:「……」笑容凝固.jpg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更是发现,自己要面对的,不止眼前这个危险的大龙傲天。还需要跳跃时间,穿回他的奶糰子、童年、少年三个阶段,去填补剧情,并挨个养成/攻略一遍…… *** 薛策惨遭身边之人的背叛,灵根碎灭,落入泥尘,被囚禁在牢狱中受尽折磨。 濒死之际,命不该绝的他一睁眼,竟回到了十三年前,遇见了八岁时的自己。 他立誓,要保护年幼的自己长大,还要将所尝之痛,百倍奉还给欺他辱他背叛他之徒。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薛策冷眼旁观戚斐的示好,只等这个恶毒的女人露出马脚。 ……再后来, 他就真香了。:) 【表面小马屁精·内心吐槽役 网文写手】x【重生回来的大龙傲天】 文名解释:女主跳跃时间线,养成/攻略了同一个龙傲天四次,分别是奶糰子/童年/少年/成年四个时期的他。非n人修罗场大斗文。 *tips: 1、原名《大小两个龙傲天我都要》。实际上女主是将四个年龄阶段的男主都养成/攻略了一遍。被小天使吐槽后决定改一个更符合实际的文名。非n人修罗场大乱斗文,但会有自己醋自己的情节。 2、大龙傲天的整个身体穿回了自己小时候,抚养年幼的自己(小龙傲天)。理论上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实际已是两个独立个体,结局不会融合。 3、排雷:男主上辈子娶过妻(非女主)。这一点说太多等于剧透。控可看。 4、小龙傲天是小可爱+吉祥物,不会成为情敌。 一句话简介:龙傲天的白月光都是我√ 内容标籤: 时代奇缘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斐(fēi),薛策 ┃ 配角:薛小策 ┃ 其它: 第1章 太元二年冬,北昭,降龙城。 岁末天寒,大雪纷飞。 深夜万籁俱寂,一个狱卒拢紧了厚重的冬衣,冻得发白的手举着一盏灯笼,独自在城底的地牢中巡逻。 长廊空无一人,森冷阴晦。青铜壁灯的烛火在冷风中微弱地摇曳着,忽明忽暗地拂掠过横樑下的那缕残破的蜘蛛网。两旁的囚室被黑暗所覆盖,时不时就会传出囚犯在受刑后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如同垂死的困兽在哀嚎,瘆人至极。 在这里当值了那么多年,狱卒早就对这些声音见怪不怪了,一路走下来,连眼风都没有旁落一次。可在经过尽头的那间牢室时,他心里却是一动,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悄然转动眼珠,瞥向了里面。 眼前是一间异常死寂的囚室。安静的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糅杂了若有似无的腥膻血气后,成了一种古怪而陈旧的潮湿气息。地上凌乱地铺着一层禾秆草。放在角落里的食碗早已被打翻。冷饭残渣上,爬满了前来觅食的蚁虫。 隐隐约约能看到,这脏兮兮的牢室深处,锁着一名囚犯。 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无力地耷拉着头,乱糟糟的头髮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一双长臂被半空降下的镣铐高高地悬吊了起来。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被延展到极致的弓,双膝触地,被吊跪在囚室的正中间。长时间凝固着这样的姿势,又许久没有进食,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天寒地冻的雪夜,他的上半身却是裸着的。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长裤。那鼓囊囊的胸膛与宽阔的肩背上,满是被上品仙器反覆鞭打后留下的狰狞伤痕。一道又一道,皮开肉绽,纵横交错。其中不少都是新伤,只堪堪凝结了一层薄弱的血痂。 虽说模样污脏,狼狈不堪,但看这人的身板骨架,以及那因消瘦而更加清晰、山脉般绵延起伏的修长肌肉,就可以知道,他若能站起来,应该会是一副相当高大挺拔的身材。 微炽的火光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蜜色躯体上流连舔舐,在落魄之余,竟也生出了一种桀骜不驯的,豹子般的性感与野蛮。 想到近日在降龙城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件事」,狱卒好奇地驻足偷觑了一小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四周的光线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狱中人双膝之间的地上,似乎积了一大滩色泽乌暗的污渍。 狱卒疑惑地凑近了一点儿,眯眼辨认。 恰好这时,长廊有冷风吹过,一连十几盏壁灯的火焰勐烈地摇曳了起来,倏然大亮,照得眼前的囚室亮如白昼,让被黑暗掩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第2页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的瞬间,狱卒大惊失色——那「污渍」,竟是一大滩呈现出半凝结状态的暗红色的血! 狱中人对光线的变化毫无反应,低垂的脖颈无力地随风晃了晃,犹如一支枯萎折断的青竹。底下的布满血痕的胸膛上,竟是泛出了死气森森的青黑之色,胸骨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看这情形,恐怕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断气了。 「这,这是……」狱卒惊骇不已,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抵到了墙壁,才蓦地反应过来,慌张地转身,奔向来的方向,嘶吼道:「大事不好了!快来人——薛策呕了好多血……薛策死了!!」 *** 好冷。 戚斐模模煳煳间醒来时,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个字。 随着意识的恢復,脑壳越发胀痛,耳朵里充斥着似远还近的嗡鸣声。想睁开眼,眼皮却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身体仿佛被人泼过水,又湿又冷。沉甸甸的湿衣紧密地黏在了胸口上,让她唿吸得有些吃力。整个人侧蜷成了一团,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周围十分吵杂,依稀听到了几个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用的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奇怪语调。可昏昏沉沉地听了一会儿,戚斐却发现,自己居然是可以听懂这些对话的。 先是一个压得很低的劝阻声: 「差不多得了吧。这大冷天的,人也晕过去了,万一真的弄出了个什么好歹来……」 这话还没说完,一个高亢而兇悍的妇人声音就横空杀了出来,咆哮道:「我怎么她了?!不就泼了两盆冷水?!你看她,眼珠子还在动,还在动!摆明就是在装死!」 戚斐眉头紧锁,听得稀里煳涂的,太阳穴在眩晕与乏力的撕扯中突突跳动着。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机械电子音,说话字正腔圆得跟考了播音员证书似的—— 「【拯救烂尾小说系统】4948号安装包下载完毕,倒数3秒后自动进入安装程序。」 「叮!系统安装完毕,开始读取宿主资料……宿主姓名:戚斐。死因:心梗。初始太监值:9999。hp评级:b。」 「叮!宿主资料读取完毕,同名帐号激活成功!欢迎宿主来到新的世界。」 死因……心梗? 戚斐迷濛了片刻,突地一个激灵,诈尸般地吓清醒了,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气,挣扎着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心口。 没记错的话,她确实已经死了——说来也是她自作自受,在期末考试前临急抱佛脚,连续熬了半个月的夜,挑灯夜读,突击背书。结果还没到考试,她就因为突发心绞痛,大汗淋漓地倒在了空课室里,年纪轻轻就送命了。 回忆起当时那一阵攀附在胸骨上的钻心绞痛,戚斐仍然是心有余悸,有些后怕。可现在,那种难受的滋味却已经荡然无存了。胸腔里,一颗健康的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着,源源不断地向四肢百骸泵送着血液。 莫非她被抢救回来了? 戚斐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涣散了许久的视野,也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 一片低矮粗糙的木天花映入了眼帘。 和预想中的光亮整洁的医院根本搭不上边,这里似乎是一间简陋而古旧的柴房,环境十分逼仄。墙边堆砌着一捆捆已经扎好的木柴。粗略扫一眼,只看到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木盆。 她侧躺在地上,背抵着一面光秃秃的墙,浑身湿淋淋的,犹如一块黏在了砧板上的倒霉鱼肉,还在抽搐着吐出泡泡。眼前站了好几双穿着布靴的脚。 戚斐:「……」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上瞟去,就看到了好几个身着古装、身材健壮的中年僕妇,个个都脸色不善、杀气腾腾的样子,虎视眈眈地围住了她。 在这几个僕妇的后面,一名衣饰华贵、头绾髮髻的年轻夫人正倚坐在了整个柴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鄙夷的眼刀子一下一下地朝这边飞来,一副在看好戏的模样。 戚斐僵了两秒,果断两腿一蹬,头一歪,重新闭上了眼睛。 幻觉而已,吓不倒她。 众人:「……」 隔了一会儿,戚斐才悄悄睁开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眼缝:「……」 操,不是幻觉。 那厢,一个中年僕妇已经察觉到她醒了,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语气,哼了一身,回头对另外几人说:「都看到了吧?我就说了,她在装晕!刚刚还偷偷摸摸地睁眼看我们走了没有呢!」 几个僕妇开始对戚斐戳头戳脑,指指点点。油腻的嘴唇一张一合,数落起了她的罪状。 「怎么,这次终于不装了?」 「我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小浪蹄子!」 「可不就是嘛!也不想想看,上月羯人攻入祁梁的时候,要不是我们靳夫人好心捎带了你回信阳,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街角了,恐怕尸体都发臭了!」 「才来了几天,居然就做那种飞上枝头的美梦,偷偷勾搭我们的少爷,真是白眼狼啊……」 其中一个僕妇骂了几句,还不解气,冷不丁飞起了一脚,将刚坐起来的戚斐又踹回了地上。 戚斐本来就被这几个人话语中的信息量弄得很懵逼,且身后就是墙,就算看到了动作,也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只得眼冒金星地趴回了地上,还差点栽到了旁边的木盆里。还好及时抓住了盆沿,定住了身体。
第3页 木盆中的清水荡漾开了几圈涟漪,倒映出了一张苍白美丽,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少女脸庞。 戚斐双目微睁,错愕至极。在电光火石之间,她茫无头绪的心底,倏然冒出了一个惊悚的猜测。 下一秒,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和资料就沖入了她的脑海里,变相地肯定了她的猜想。 ……她确实是死了,但也可以说还活着。 因为她的意识被移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笔下的一本叫做《修道重生復仇录》的龙傲天烂尾文里。 简单粗暴点说,就是穿书了。 身后,几个僕妇见教训得差不多了,都回到了那位坐着观战的靳夫人的身边。只听为首的那个僕妇谄媚地说:「夫人,您放心好了,少爷这几日恰好不在城中,老婢已经安排好了人,明日天一亮,就会将这个小狐媚子撵走。」 靳夫人慢条斯理道:「撵到哪里去?」 「自然是羯人的地盘了。」 「听说羯人最喜欢这种细皮嫩肉的女人,保管她被玩死了也没命回来……」 靳夫人这才满意地扯了扯嘴角,站了起来,带着一众僕从扬长而去。最后一个跨出门的下人还不忘回过身来,锁上了柴门。 空气终于安静了下来,戚斐低咳了几声,揉着自己被踹疼了的手臂,坐起身来,盯着水盆的倒影,只觉得无比荒谬和茫然。 刚才在她脑海里闪现的信息是不完整的,只有一个粗略的印象。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穿书了,却不清楚被自己附身的这个少女是什么人,更不知道刚才那段疑似「正室打小三」的剧情是什么鬼,至少在她印象中,自己没写过这种情节。 这么看来,被她附身的这位主儿,应该是书中某个不知名的npc吧。 这时,那个神出鬼没的机械电子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宿主,让我来解答你的疑问吧。」 「我是存在于你的意识里的系统,编号4948,你可以在脑海里与我对话。」系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就直入正题:「相信你还有印象,在你的原生世界里,你已经因为心梗而过世了。」 戚斐点了点头,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我倒是记得。」 「在人类还没有探索到的宇宙里,存在着多重的维度,生息着无数个平行时空。很幸运地,你濒临消亡的意识被我们及时截取,送到了这一个在《修道重生復仇录》的基础上诞生的平行世界里。」系统道:「只要你把握机会,在这个世界里完成相应的任务,就可以……」 戚斐愣了愣,怀着一丝希冀,接口道:「就可以在原生世界復活?」 系统无情地说:「不可以。你原世界的肉体已经不存在了,没有復活条件。」 戚斐:「???」 擦,「不存在了」是什么鬼?下葬了?火化了? 被打岔了一下,系统的条理仍是分毫不乱,继续说:「虽然不能復活,但你可以通过完成任务,或者刷新各种数值,在这个世界获得生存的资格,相当于是拥有第二次的生命了。但是,如果中途失败了,或者数值不达标,作为外来者的你将会被这个世界抹杀,也就是——直接死亡。」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在异世界生存,又怎么可能不用付出一点代价?所以,系统的说辞倒也不难理解。 戚斐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刚才好像说,我绑定的是什么烂尾系统……我具体要做些什么?那个9999的太监值又是什么?」 系统一本正经地说:「烂尾小说,俗称太监文。文中的主角散发出来的怨念,若是足够强大,就可以在宇宙中凝聚成一个新的平行世界。【太监值】体现的就是主角的怨念程度。【hp评级】是你的生命值,一旦低于c级,身体就会开始出现各种状况,最常见的情况是秃头,且永不恢復。低于d级,就会有生命危险。」 戚斐:「……」 系统:「因为你写到一半就撂摊子不干了,《修道重生復仇录》的世界迄今为止都是残缺不全的。你的任务有两个。第一,负责将坑了的剧情全部补上,【太监值】从9999降到0的那天,即为填坑成功之日。」 戚斐感觉自己的身体晃了晃。 该给所有网文届从业者敲响警钟了——胡乱坑文的话,可是连死了都会被拖回来填坑的! 系统:「第二,你还需成功攻略下这个世界的龙傲天主角【薛策】,和他共谱生命的大和谐9999次。」 戚斐:「……」 生、生命的大和谐是什么鬼啊!(╯‵□′)╯︵┻━┻ 一口气解答完了所有问题,系统就将完整的官方资料传输给了她。 刚才戚斐看到的,只是一些碎片化的世界设定。此时读了系统给的资料,终于知道自己附身在了什么人身上,戚斐两眼一瞪,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 她此刻附身的,根本不是什么npc路人甲,而是那位让龙傲天男主的头顶常年飘绿,害他身死魂散,以至于被他恨之入骨、死了也被拖出来鞭尸的恶毒前妻! 在文中,这个前妻角色不仅浑身槽点,极品事迹更是不胜其数,比如——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品行低劣善妒轻浮,总是欲求不满,情夫数目过百,活脱脱一台人形自走炮。下至十八上至八十的男人都啃得下去,也不嫌口感柴。 嫁给薛策以后,也完全没有收敛,变着花样给他织了n顶绿帽。其中绿光最耀眼的一顶,还是来自于薛策的同门师弟的。
第4页 最后更是玩了一把大的,伙同姦夫插刀自己的老公,间接害得薛策灵根碎灭,死在了牢狱之中…… 以上短短几句,只是这个角色的生平劣迹的部分节选。毕竟要是什么都事无巨细地列出来,那恐怕一页纸都写不完。 而根据大纲所定的结局,这个角色的下场也很惨,终将会被重生归来的薛策凌迟处决,并生啖血肉,连条全尸都没有! …… 现在,让我们暂时将吐血的戚斐放到一边,先花半分钟的时间,为各位不明所以的读者捊一捊这本小说的来龙去脉。 《修道重生復仇录》,是一本画风清奇的龙傲天小说。 书名十分路人甲,就连洒一把米在键盘上,让鸡啄出来的名字估计也比它走心。不过,这本小说的主线,却不是最常见的那种「叽叽装了永动机的龙傲天一边打怪寻宝收小弟、一边展现王八之气收后宫」的吊丝逆袭升级流,而是融合了王朝征战与斩妖除魔两大主题,设定大乱炖的重生復仇流。 在设定中,当今是一个四分五裂、时局动盪的时代。辽阔天下共十八州,其中,北昭占据了半壁版图,是陆地上最大的国家。但日子却不是很太平,内忧外患皆有。 东北边陲之外的辽阔草原上,分布着羯人等十多个兵强马壮、民风骁悍的异族部族。近年来,这些外族之匪一直蠢蠢欲动,时常滋扰边境的城池,闯进去打劫抢掠,扰得百姓不得安宁。东南的近海地带的茫茫林海中,则生活着同样眼馋北昭这块土地的东岳妖族。 妖族的祖先是歷史上的一群受到前朝迫害,远走东岳的炼丹术士。因为水土迥异,经过多年的演化,分化出的各种后代,已经与人类相距甚远,特技也跳出了物理攻击的层面,走向了法术攻击的范畴。虽说人数不多,但对付起来却十分棘手,普通的人类士兵是干不过他们的。所以,每当与之产生冲突,北昭王都会将事情交给朝廷一手扶植起来的修道宗派——崇天阁来处理。 书中的主角,名叫薛策。 作为一个龙傲天男主,薛策的条件是极其优秀的——相貌、身材都万里挑一,什么宽肩长腿人鱼线,八块腹肌公狗腰……都是基本操作,不必多提。身高和那啥啥,也都是精确到毫米的188.88cm和18.88cm。修道天赋之高、血条之厚、技能之稀有,都到了让npc望尘莫及、眼红艷羡的程度。 他的父亲是崇天阁的前弟子薛榭,当年曾效力于朝廷,抗击妖族。母亲则是东岳妖族的圣女绫茉姬。跨越种族的结合为时势所不容。为此,薛榭动了离开朝廷,带着老婆孩子隐居的念头。但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因为意外过世了。当时有孕在身的绫茉姬只好孤身回到东岳,生下了薛策。 东岳妖族是一个不太和谐的种族,不但极其排外,对内的血统歧视也玩得很熘,有一条发展成熟的鄙视链。血统高贵者,以形美、性邪、善战着称。越是下层,就越是貌丑体壮,卑微渺小。薛策体内流着圣女绫茉姬的血,又扬长补短地净挑了父母的优点遗传,天生火相,根骨极佳,人生最初几年,过得还算无忧自在。 只可惜好景不长。薛策的人生,也在他八岁时发生了剧变。 那年,绫茉姬染上怪病身亡。妖族本来就出了名的排外,绫茉姬还活着时,某部分妖族还忌惮着她,对薛策也算客气。失去了她的庇护后,薛策一个混血小孩,在东岳是处处遭到排挤。最严重的一次,他差点被用心险恶的妖族欺凌至死,被扔进了一个鬼怪横生的山谷里。 侥倖活下来后,薛策没有再回头了。他咬着牙,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了东岳,蹒跚着脚步,跋涉几天几夜后,来到了父亲的故土——北昭。 因举目无亲,薛策在北昭流浪了好几年,吃了无数苦头。直到十二岁时,他被各种npc轮番捶打的悲惨童年才结束,遇到了贵人,被送入了崇天阁,拜在了自己父亲当年的师弟,同时也是崇天阁的现任阁主——季天沅门下,可以说是苦尽甘来了。 虽说入门时间比较晚,但碍不着薛策有男主光环在身,天资过人、进步神速,很快就名列在了同辈弟子的前茅。在几年后的那场羯人勾结妖族、大举进犯北昭的归墟之战里,少年薛策更是大放异彩,奇招频出,一战成名,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看到小说的名字里明晃晃地挂着的「復仇」两个大字,就知道故事的主题是什么了。所以,剧情也很快进入了天有不测风云的环节——归墟之战后,等待薛策的不是嘉奖与封功,而是奸人的构陷与身边人的背叛。歷经种种曲折,他最终竟是落得了一个修为尽毁的下场,被投入牢狱中,受尽折磨,饮恨而亡。 根据「主角瞎几把折腾都不会死」的黄金小强定律,薛策自然没有真的死成,而是喜闻乐见地重生回了十三年前。 众所周知,市面上的重生爽文最常见的套路,不外乎是主角的灵魂回到了过去的自己身上,藉助对未来的预知能力,不断开挂,改写人生。薛策的重生方式却很罕见,是连他成年的身体也一起回去了,找到了原生于十三年前的这个时空、年仅八岁的那个自己——即是薛小策。以第二者的角度,护持着年幼的薛小策长大,并以此为起点,开始养娃打怪兼报仇雪恨的道路。 也就是说,薛策重生后,世上是同时存在两个「薛策」的——一个是歷尽千帆、涅槃重生的成年薛策,另一个,则是不谙世事、还没有经歷过后面那些风风雨雨的八岁薛小策。
第5页 在这类重生故事里,从来都不会缺乏那种智商低下,专门搞事情,只等着被后期的主角干得人仰马翻,虐到痛哭流涕,抱着大腿嗷嗷求饶的搅屎棍配角。 戚斐附身的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前妻,就是这一堆搅屎棍中最典型的代表。 在动笔的时候,她自然不会恶趣味到给一个註定要死无全尸的脸谱化炮灰安上自己的真实姓名。所以实际上,在原作里,这个恶毒前妻的名字叫做「师昀」。 但是系统告诉她,就像在玩角色扮演游戏之前玩家都会自己设置一个名字一样,它已经提前对该角色进行了更名操作,并将信息的更新覆盖到整个故事了。 戚斐:「……」真是贴心得过分,她都想哭了。 其实这个角色吧,虽然内心比较龌龊,智商比较捉急,但出身并不差,乃是修道界的名门洛家庄的家主的养女。且貌美倾城,窈窕多姿,有着一个被用俗了、却极其贴切的美誉——北昭第一美人,妥妥的白富美配置。也是没想到其内心和外表的反差会这么巨大。 与薛策成亲没多久,原主就不甘寂寞地和老公的师弟,即崇天阁的阁主季天沅的亲生儿子——季飞尘干柴烈火地搞上了。两人不但在浑不知情的薛策头上种下了一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青青大草原,还明里暗里地给薛策使了不少绊子。 不过,有句话叫做害人终害己。季飞尘的灵丹,最终是在与暴走失控的薛策发生冲突时,被后者捏碎的。薛策是被落了狱,但季飞尘这次也没讨到便宜,因灵丹被捏碎,不仅修为全废,还被弄得双目齐盲,肋骨尽断,成了个几乎无法再握剑修道的废人。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甦醒过来,从病榻上爬起,更不用指望恢復巅峰时的状态了。 此事震惊了崇天阁上上下下。震怒的季天沅下令将薛策关了起来。纸包不住火,这事也很快传到了朝廷之中。 好死不死地,当时的北昭王,早已不是从前的老皇帝了,而是在归墟之战结束的那年继位的二皇子。在归墟之战中,薛策曾与这位二皇子在同一个战场上共事过一段时日,不知何故,双方产生了很深的过节。这时正好有一个可以整治薛策的机会送上门来,二皇子一方又怎么会放过。在「残害同门手足」之余,又给薛策扣上了几条难以辩驳的罪名,再将他押送到了王都——降龙城的地牢中,以审问盘查为名,行严刑拷打之实。 这座地牢,就是薛策短暂一生的结束,也是他重生的起点。 …… 将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戚斐幽幽道: 「系统,你没有心。」 系统:「……」 要是有良心,就该让她穿到薛策的前世。在铸成大错之前,洗心革面,改变歷史,那么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现在,她却是直接降落在了薛策重生后的阶段,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将心比心,他这时候看到自己,恐怕满脑子都是不可描述的十大酷刑画面吧? 都是肉眼可见的死局了。还生命大和谐9999次……呵呵,找死的方式可以简单点,再简单点。 系统:「船到桥头自然直。比起这些,我更想问个问题:宿主,你作为原作者,为什么刚才凡是关键情节,你几乎都是用『不知为何』,『某些原因』之类的词语,语焉不详地跳过去的?」 戚斐苍白地微笑着,仿佛即将含笑九泉:「那是因为,我根本没编好那些剧情啊。」 她是作者不假,但当时写文纯属脑子发热,根本没有把剧情想得很周全,完全是写一步、编一步的瞎几把吹状态,大纲也只随便列了几百字。 所以,她附身的原主嫁给薛策的前后阶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如何与季飞尘勾搭成奸的……诸如此类的会关系到她命运的重要剧情,她全都不知道。 穿到这样一个渣女身上,丧失了先机就不说了。作为原作者该有的预知能力还完全是零,怎一个惨字了得。 系统:「宿主,凡是你写在大纲里的设定,我们都会忠实还原。哪怕是没来得及详细展开的一句半句话,我们也会为你合理补全并扩写情节,补完该有的设定与剧情线。不过实行成功与否,还是要看你的。」 戚斐有点儿惊讶。 居然这么智能?那还算有点儿安慰。毕竟她现在还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有人提点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戚斐,还有一些拘谨和单纯。并不知道,系统放飞自我补充出来的剧情线,会是多么可怕的脱缰野马…… 柴房的门板十分破旧,底下还是漏风的。戚斐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这才回过神来,搓着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原文里,原主是洛家庄的养女。对此,文章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花费任何笔墨去解释她是什么时候被收养的。 在系统自动补全的背景中,现今十五岁的原主,只是一个生活在北昭边陲的祁梁城里的无父无母的浣纱女。 一个月前,羯人跑到了祁梁打劫。原主在混乱的战火中逃到了城外的溪边,遇到了靳夫人一行人,跟着对方来到了信阳城。 靳夫人的夫君在府中与原主一打照面,惊为天人,色心大起,动了纳妾的心思。为保地位,靳夫人只好先斩后奏,趁夫君不在城中,想法子将原主赶走了。
第6页 这就是戚斐对开头的那段情节毫无印象的原因了。根本不是她写的,对不上是哪个角色也很正常。 柴房就那么小,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了。没有衣柜,没有被褥,自然也没法换下身上那袭湿衣服了。戚斐又冷又饿,捂着空虚的胃在屋子里东翻西找,还真的让她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条漏网之鱼——一个干瘪瘦小的梨子。 用还算干净的内衫擦了擦梨子,戚斐一屁股坐在床边,「咔嚓」地咬了一口梨肉。嘆了一声,思索起了之后的事。 原世界是没办法回去了,不用多想。至于这个世界……如果不想死的话,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填坑了吧。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叮!新剧情提示:请宿主在今天晚上,信阳城破之前,前往城东的男娼馆,寻找薛小策,触发相遇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开始了,紧张搓手手.jpg 欢迎新老读者朋友入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冒泡啦~︿( ̄︶ ̄)︿ . 薛策好惨一男主,刚出场还没正式露个脸就死了(。 —— 第2章 闻言,戚斐顿了顿,才慢慢地咽下了被嚼碎的梨肉。 虽说这本书已经烂尾八百世纪了,可大致剧情她还是记得的。 现在是玄阳十一年,十月份。她所处的信阳,位于北昭的边陲。说是城,其实规模不大,撑死了也就和她原生世界的一线城市的一个城区差不多大。与羯人的地盘之间,只隔了一道汹涌浑浊的湟水。 时人有「十渡湟,九不还」的说法。湟水之兇险湍急,可见一斑。在过去,被湟水环抱着的信阳,不知道凭藉这得天独厚的优势,阻拦过多少次羯人南下的马蹄。和边陲的其它城镇相比,绝对称得上是最安逸繁华的一座城,往来商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那些来自于西域小国、高鼻深目的安息商人。 可惜,这独一份的好运气,在今年被上天收回了。 自年初以来,北昭天象异常,万物波谲云诡,已发生过大大小小的五次日蚀。现在才十月末,还没完全入冬,边境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一百多年以来奔腾不息、从不结冰的湟水,也在前天的一场严寒风雪的洗礼下,水面罕见地冻结成了三尺厚冰。 羯人对信阳这只肥羊垂涎三尺已久,现下湟水结冰,简直像是老天爷帮忙铺平了道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依据大纲,今天晚上,羯人将会突袭信阳。 信阳长时间都处于安逸状态中,守城军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和轻敌。本应守夜放哨的人,也早早缩回了屋子里取暖。以至于羯人来到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子时,城门便失守了。羯人沖入城中,就如同豺狼闯入了羊窝,劫掠放火抢女人,将信阳糟蹋成了一片火海炼狱。 而前面也提过,在薛策的前世里,他因为不堪妖族的欺凌,自己回到了北昭。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模样生得漂亮,身旁又没有大人跟着,在市井里乱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很快地,薛策就被不怀好意的人贩子盯上了。几经辗转,在八月末,被卖进了信阳的一间男娼馆中。 而这一世,假如没有外力介入,那么,薛小策的命运,将会与薛策的前世完全重合起来。 换言之,这小孩目前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来活的,已经被卖进男娼馆一个多月了。在那里准能找到他。 这还不是重点。 最最重要的是,这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赶巧也是成年的薛策重生回来的时机。 当他睁开眼睛时,将会听见铺天盖地的厮杀声与冲锋声,看见漫天血光与红炎肆虐的人间炼狱,震惊地发觉自己没有死在太元二年的牢狱中,而是回到了十三年前——玄阳十一年的十月,信阳城的这一个混乱的城破之夜。 原作写到这个小高潮的地方,就突兀地坑掉了,后面的剧情就此成了未知数。 系统:「……」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系统,它带过很多届坑货宿主,风里来雨里去,却几乎没见过谁的【太监值】会跟戚斐一样,顶格地飙升到9999。现在它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试想一下,人家堂堂一个復仇文的龙傲天男主,被各路极品虐了半本书,好不容易才迎来了胜利的曙光,结果就在这个当口,最爽的部分被无良作者坑没了……怨念程度不捅破天就怪了! 今晚的这段剧情,还不光在正文里坑了,连在跳跃性的大纲里也没有详细描述。 但是,戚斐却有种预感,如果跟着剧情提示,去男娼馆找薛小策,那么,她极有可能会在那里,和自己现在最怕见到的人——成年的薛策,撞个正着。 戚斐无语凝噎,悔不当初。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会穿进书里,她发誓一定会写甜宠文,甜到掉牙宠到发昏的那种。而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復仇文,这不,就亲手挖坑把自己埋了。 系统:「既然正文和大纲没有详写这段情节,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会见到他?」 戚斐摇了摇头:「你不懂,他一定会去的。」 在前世,八岁的薛策被卖进男娼馆后,过了一段相当黑暗的日子。 那里还有十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儿,有的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有的则和他一样,是被拐来的。由于年纪太小,他们暂时躲过了接客受辱的厄运,但不代表日子会好过。照样要被唿来喝去,做端茶倒水、擦地铺床之类的事,甚至是成年奴僕才做的粗重活儿。
第7页 在乌烟瘴气的窑子里,没有谁会因为他们是小孩子而怜惜他们,被打骂是家常便饭。若是犯了错,或是哪里让服侍的主子不舒心了,大大的耳刮子就会唿到脸上。 在最初的一个月,薛策就逃跑了不下三次。可他一没钱,二没干粮,又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更重要的是,东岳的语言和文字和北昭并不相通。薛策只会说一点儿生涩的北昭话,字则是完全看不懂。逃得最远的一次,甚至还没看到信阳的城门,就被抓回去了。 男娼馆收拾这种逃跑的孩子,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办法。每次被逮回去,薛策都会挨一顿毒打。末了,还会被扔进臭气熏天的杂物房里,饿个两天两夜不给吃饭。 七八岁的小孩子,无论天性怎么倔强大胆,经此一役,几乎都会被磨平了反抗的勇气。对压倒性的暴力的畏惧,将从此深深根植在他们心里。如同被驯服了的家畜,被人类打怕了以后,今后就算敞开了笼门,也会被恐惧拴在原地,不敢撒腿就跑。 但薛策年纪轻轻,却是个狠人,哪怕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认命。几次出逃都被抓回来后,年幼的他蜷在草蓆上,吐出了嘴巴里的血沫,终于认清了现状,被催化出了迂迴的心机,不再明着来了。面上装作了服从,私下就利用打杂的机会,去偷听那些醉醺醺的嫖客的话,暗中记下前来信阳的商队的时间规律,停靠的地方,还有离开的路线。 很多东西都只能听一次,错过了就没了。没人教他写字认字、地名常识,也没有纸笔可以抄录,薛策就用脑子记。硬是记下了那些对他来说极为拗口的地名,并在脑海中,艰难地拼凑出了一幅地图。如此潜伏数月,才终于找到机会,从紧盯着他的人的眼皮底下熘走了,藏在了一辆马车的底下的篷布里,离开了信阳。 …… 当然,这些事不会在今生重演了。 在薛策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这个时空的薛小策就多了一个保护者,命运将被彻底改变。 不管怎么想,薛策都不可能让薛小策走他上辈子的路,继续留在男娼馆受苦。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找薛小策。 尽管很不情愿,但这不是她能躲过去的事。戚斐揉了揉眉心,嘀咕:「……算了,反正早晚都要见到的,总不能躲一辈子。」 系统安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以后还要和他生命大和谐,早点熟悉比较好。」 戚斐:「……」兄弟你会不会说话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囫囵将梨肉咽了下去,手指沾了甜汁,有些黏。蹲在地上的木盆里洗手时,戚斐顺道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体。 如果抛开低劣的人品不谈,原主这张脸的确美得无可挑剔。腮边垂落几缕乌髮,肤色瓷白,眉目乌黑,不施脂粉,也如若一枝含苞初绽的芙蓉,焕发着动人的光彩。往下看,虽然才十五岁,身材却发育得很不错。腰肢纤柔,骨架纤细,胸脯丰盈,真·从头美到脚。 刚才那位npc靳夫人也算得上是个标志的美人,但和原主的这具身体站一块,就跟妖怪见到照妖镜似的,一些原本没人会注意到的缺陷,都瞬间现形了,哪哪都不对劲,被衬得极为惨烈,黯然失色。 不过想想这是《修道重生復仇录》的世界,就觉得很正常了——原主的设定是「第一美人」,那么这个世界里,就绝对不会存在比她更好看的雌性生物,可以说是无比地忠实原着了。 戚斐抚额。 可说实在的,她现在要这盛世美颜也没用啊。这具身体,现在除了给她拉仇恨,让薛策犯ptsd,还有什么好处吗? 有些心神不宁地甩干了手,在柴房里转了一会儿,余光扫过柴门,戚斐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靳夫人和那几个僕人打算关她一夜,明天早上就把她送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们肯定也猜不到,羯人今晚就会杀进城来了。 届时城中大乱,个个都收拾细软逃难去了。她这个被关在柴房里的人的死活,多半是没人会在意的了——废话,靳夫人和那几个npc本来就巴不得她赶紧消失,怎么可能浪费自己的逃命时间回来救她? 要是一直被锁在这里,等羯人冲进来时,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她走上前去,使劲地用推了几下门,又抡拳头锤了几下,果然是纹丝不动。 系统:「宿主,门在子时会自动开启。」 每个宿主都有十天的新人适应保护期,在此期间,诸如「开不了门」等难处,都有系统帮忙解决。 既然暂时走不了,戚斐只好退回了床上坐着。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在不知不觉中,蜷在角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轰天动地的巨响,将浅寐的戚斐惊醒了。她突地睁开了眼睛,被震得浑身发麻,心脏狂跳。 身上的衣裳还是湿冷的,鼻子也有些堵。她晃了晃头,爬了起来,便茫然地听到那呜呜声的夜风中,传来了嘈杂而悽厉的长啸声,有点像是被风吹散的尖锐哨声,沙沙的听得不太真切。 直到这噪音越来越近,才分辨得出,那是鬼哭狼嚎一样的尖叫和哭喊声。 「……城门守不住了!快撤啊啊啊!」 「羯人突袭!要杀进来了,快逃啊啊啊!」 杂沓的尖叫、厮杀声和马匹嘶鸣声,混在烈焰的爆响中,翻滚成了炙热的气浪,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实感,擂鼓般重重地锤击在了戚斐的心头。
第8页 系统:「宿主,房门已开。」 戚斐回过神来,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果然,刚才还紧闭的门扇已经开了一条小缝了。 推门出去便看见了一个静悄悄的后院。院子的中间有一口水井,周围种了些绿植。乌灯瞎火的,一个鬼影都没有。估计看管她的人见势不妙,在城破之前,就已经跟着靳夫人避难去了。 戚斐不敢再耽搁,往宅邸的大门快步走去。 靳家的宅邸十分深阔,雕栏画栋,金碧辉煌,连屋嵴上的镇恶兽像都是镶金的,简直是明晃晃地在头顶飘着「我很有钱,快来抢我」八个高调的大字。等羯人冲杀到附近时,绝对会先挑这里开刀。 所以,即使不是系统的要求,戚斐也会尽快离开这里。否则走晚半步,被杀红了眼的羯人堵在了这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这个部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将北昭平民称为「两脚羊」。在归墟之战中,还曾将俘来的北昭士兵、以及协助过士兵守城的平民绑起来,挂在城墙上,以长矛活剥人皮,并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残忍地插在旗杆上,向北昭耀武扬威……想想就头皮发麻。 绕过空荡荡的前厅时,戚斐看到平时价值连城的字画、花瓶、摆设等物都落了一地,一张侧翻的椅子上,还挂着一个散开了的包袱。 戚斐想了想,随手抽了两件衣服,披在身上,才跑到了府外。 大街上兵荒马乱,百姓们拖家带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不断地往远离战火的西城门撤去。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路旁的板车上,装着粮食的麻袋被划破了,米粒哗哗地流了一地,不断被骯脏的鞋子踩过。 东边的天空乌云罩顶,浓烟沖天。周围见不到驻守城池的士兵的身影,估计是都跑到了那边抗敌了。 戚斐被人潮撞得几乎找不着北,好不容易才钻出了人群,朝着目的地拔足奔去。 信阳城中,富裕的人家几乎都住在城北,城东是平民的棚户和集市。 薛小策所在的男娼馆,就在此刻最危险的城东。 越是靠近城东,厮杀声就越大,路旁很多房屋都着火了。活人几乎都跑光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却有不少。 和平时在电视剧里那些含着血浆的演员不同,这些尸首都是真实的,有的被刀斩成了两半,有的被倒塌的房屋压着,已经烧成了焦尸,惨不忍睹。 第一次看到没有打马赛克的血肉模煳的死人,戚斐胃部一阵翻腾,不敢多看,喘着气奔过了几个街口,终于看到了漆黑夜空下的一座明亮的三层木楼——男娼馆。 旁边的一座酒肆着了火,正在熊熊燃烧,不断冒出深黑色的浓烟。男娼馆也被波及到了,二楼的纱帐已经点上了火苗,火舌攀上了柱子,吞噬着横樑。灰黑的絮在风中狂乱地浮沉,飘到了戚斐的发上。 戚斐用手扇开了黑絮:「都着火了,怎么进去?!」 系统:「你有八分钟的安全时间,薛小策被锁在了后院藤架旁的杂物房里。」 戚斐一怔,咬了咬牙,跑进去了。 平日供人寻欢作乐的男娼馆,此刻依旧灯火通明,暧昧的飘纱在轻轻舞动。不过,那些摇着扇子迎客的老鸨,还有男娼、嫖客……只要腿还没断,基本都跑得没影了。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一些碎裂的碗筷、酒杯、酒壶,醇香的酒水肆意横流。 戚斐快步穿过了空荡荡的大堂,跑到后院,果然看到了一个缠满藤叶的架子。边上有一间矮小的木屋。一把粗黑的铁锁锁住了门。 在系统的帮助下,门锁自动落地。戚斐一拉开门,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没有点灯,更没有窗户,瀰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酸馊味。比她刚才待的柴房条件还要差。借着从背后照入的月光,可以见到角落的一张破蓆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小男孩。 找到了。 是八岁的薛小策 戚斐一颗悬着的心坠回了原处。捏住鼻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潮冷的房间里,薛小策只穿了一袭皱巴巴的短裤薄衫,连肚子也没遮住,徒劳地缩在了干草堆里。露在衣衫外的手脚都冷冰冰的,上面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房中很昏暗,隐约看到小孩儿的颧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唿吸也十分浅促,戚斐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很烫。 孩子似乎已经昏过去了,被摸头也没什么反应。蓬头垢发之下,是一张玉雪精緻、漂亮得堪比小姑娘的脸蛋。眼缝很长,两只眼睛红肿得跟兔子似的,颊边潮湿了一片,垂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这时候的薛小策,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还没被各种极品捶打成日后那个身上插满刀子也能满天飞的龙傲天。没有在挨打的时候服软,不代表他背地里不会痛和害怕,不会思念娘亲。被关小黑屋的时候,一定也曾崩溃地哭过,两只眼睛才会肿得跟核桃一样吧。 八分钟的时间不长不短,现在已经剩余得不多了。这里距离羯人的地方太近了,要尽快离开才行。戚斐大略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没摸到什么不该有的骨折伤,松了口气。这才伸手拍了拍孩子的手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唤道:「小策,快醒醒,外面着火了,快醒来。」 孩子被推了好几下,才缓缓地睁开了浮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关得久了,又饿得慌,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第9页 「小策,听我说,外面着火了,还在打仗,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戚斐一边说,一边捏了捏他的手催促。说完才想到,薛小策这时候应该不太听得懂北昭话,便盯着他的眼睛,放慢了语速,清晰地又说了一次:「小策,这里很危险,你要马上跟我走,我背你出去。」 …… 薛小策浑身都疼。屋子里太暗了,眼前的陌生人的面目有些模煳,只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急促,声音却很年轻,有些糯糯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捏着他的小手。这个动作没有带任何骯脏的欲望,就像在单纯地抚摸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是母亲去世后,数月以来,第一次有陌生人对他释放出了……某种称得上是温柔的东西。 孩子浑浑噩噩的,缓慢地动了动眼珠。直到戚斐重复了几次「快跟我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含煳的一声咕哝,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妹子说还是有点懵tvt,以下是解析: 大龙傲天死后重生回了13年前。可是13年前的时空里,本来就存在着一个8岁的他(小龙傲天)。因为大龙傲天是身穿,他自己有身体,所以不需要和小的争夺身体,可以和8岁的小龙傲天面对面、肩并肩,存在于同一个时空里。 看名字就可以很简单地区分他们啦(* ̄︶ ̄): ●大龙傲天:全名薛策。幼年期也只会叫「小时候的薛策/幼年薛策」,名字中间没有小字。 ●小龙傲天:全名薛小策。哪怕长到188.88cm,也只会叫「薛小策」。认准名字中间的小字,只要有了,就是在指他。 —— 感谢今天要背书、骨骼清奇、泡泡、甯渊姑娘们的地雷,感谢郁理姑娘的手榴弹~(づ ̄3 ̄)づ 在昨天的评论里随机派了30个红包,明天更新时再在这一章的评论里随机派30个。 感谢大家的撒花鸭!还见到了好多熟悉的id,开心嗷嗷嗷qvq 第3章 见小孩儿终于有了回应,戚斐松了口气——他要是还不醒来,她就是扛也要强行把他扛出去了。 「能站起来吗?」戚斐扫视了一下他全身,想了想,俯身将孩子那条瘦巴巴的左臂环到自己的脖子后面:「好了,抱着我的脖子坐起来。」 孩子的头髮乱糟糟地打着结,靠得近了,还会闻到一股从他脖子上飘出来的酸馊味道。不过,可能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嗅觉也被熏得有点儿麻木,戚斐没有进门时那么嫌弃了,眉头稍微一皱,扶他坐了起来。 这小龙傲天,说是已经八岁了,身体却要比同龄人瘦小得多,掌心之下能摸到的都是根根清晰的嶙峋瘦骨。那件脏污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短衫套在他身上,前后都显得格外空荡。现在搭在她脖子上的手臂,肌肤也是凉丝丝的。仿佛这副小身躯的里里外外,都被冬日的寒意浸透了。 若非他的前额滚烫,小小的身体在瑟缩着,戚斐都要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小殭尸。 信阳这个月都下雪了。算算时间段,这时候的薛小策,至少也已经从男娼馆逃跑过两次了。别的小孩逃了一次后,断没有胆子这么快又来一次。发现上次的惩戒没有唬住薛小策,窑子里的人干脆就变本加厉,将薛小策勉强能御寒的衣服都扒了,再将他扔到这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小黑屋里……可真不是东西。 没保暖衣服穿也就罢了,连食物也不给,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天寒地冻的雪夜,薛小策只能缩在禾秆草堆里,硬生生地熬过去。只是,禾秆草这玩意儿盖得再多,保暖作用也很有限。就这样都没被冻死,只能说是有小龙傲天的专属光环罩着了。 戚斐嘆了一声,顺手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她刚从靳家顺走的那几件,抖了抖,披到了薛小策的身上。 衣服的尺寸不太合适,但好歹还余留着一丝暖意,就凑合着用吧。 薛小策红肿的眼皮抖了抖,身体不由自主就变得有些僵硬,微微佝偻了上半身,形成了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他见到了大人时,并不会像今天这样草木皆兵。但来到男娼馆后,他从接近自己的大人那里得到的,除了喝骂、耳光,就是凌空落下的棍棒……回忆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条件反射了。 好在这一次,噩梦没有重演了。薛小策有点儿怔愣,看着戚斐给自己系好了衣带。久违的暖意覆盖了他冻僵的肌肤。污泥塞满了甲缝的手指头无声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衣裳的一角。 系统:「安全时间还剩四分钟。」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戚斐给薛小策整好了衣服,才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薛小策单膝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招唿道:「好了,快上来,我背你出去。」 没人应答。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后面微微一沉。薛小策趴到了她的背上,迟疑了一下,又主动将两条手臂也搭了上来,圈住了她的脖子。 戚斐笑了笑。她这具身体生得很娇小,好在薛小策不重。稍微一用力,就背着他站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迈步,薛小策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看见了前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两条手臂也勐地勒紧了她。 一道阴影被月光拉长,拖拽到了戚斐的鞋边。
第10页 她愕然一抬头,登时如同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个魁梧的羯人士兵,背对着月光,站在了门口。幽幽的黑暗之中,只能隐约看到那双豺狼般的眼眸。他筋肉虬结的胳膊,比她的大腿更粗壮,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刀,白亮的刀刃上粘附了太多肉屑,已经有些卷刃了,散发着一股从尸堆血海里带出的浓郁血腥味。 而在看见戚斐的模样时,他的目光就凝固了,眼底似是掠过了一丝惊艷与贪婪的神色。 戚斐被吓得手脚发僵,冷汗涔涔,心念数转。 这间木屋只有一个出口,窗户皆被木条封住。她没有任何傍身武器,还背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怎么办? 那羯人似乎想上前来抓住她,可他还没彻底迈入屋中,戚斐就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噼啪脆裂声,下一瞬,那羯人已发出了一声剧痛的大叫声,被一块从二楼坠下的着火的木头砸得头破血流。白灿的火星飒地一下,在他的衣服上蔓延成了大火! 羯人悽厉地嘶吼着,在地上不停地打滚,疯了一样到处乱撞,想扑灭身上的火,却根本无济于事。 戚斐忙不迭后退了好几步,头皮阵阵发麻,却不敢移开目光,唯恐会引火上身。薛小策显然也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过这种重口味的事,惊恐地低叫了一声,将小脸紧紧地压在了戚斐肩上,絮絮发抖,不忍卒视。 没多久,那个羯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活生生地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肉被烧焦的味道随着升腾的白烟,飘散在了空气中。 火却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消减,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直窜到了两米多高,汹涌的热浪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烘得人口干舌燥,肌肤灼痛。戚斐本想带着薛小策冲过去,但还是被逼回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仿佛置身在索命的蒸笼里,高温让长发一点一点地捲曲了起来,半湿的衣服也彻底变干了,滚烫地贴着皮肤。戚斐被呛得不断咳嗽,只得将孩子放回了地上。眼睛被刺激得不断流出泪水,隔火看向了彻底被火吞没的出口,在脑海里吼道:「系统,安全时间不是没过吗?!」 薛小策害怕地反手抱紧了她,不住地往她的怀里钻——尽管才第一次和戚斐见面,但在这种时候,只有依赖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才能给他一点儿安全感。 比系统更快给出回应的,是一阵来自于头顶的,木头变形的吱呀声。大量的尘土沙沙地从摇摇欲坠的天花缝隙处掉落。「噼啪——」的一声不堪重负的裂响后,碎裂的木片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烈焰,朝他们迎头砸下! 死神的降临,往往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在薛小策惊恐的尖叫声中,戚斐躬身紧紧抱住了他,后背被木块砸中了,痛得戚斐低唿一声。可随之而来的滚烫感,只是持续了一瞬,那木头就顺着她的身体,滚到墙边去了。火焰并没有烧着他们。 戚斐:「……?」 她的眉头一动,意识到了不对劲,慢慢松开了怀里的薛小策,抬起了头来。 屋顶确实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大窟窿的边缘是焦黑的。地上落满了木碎,奇异的是,它们都只被烧黑了一半,边缘滋滋地冒着白烟,另一半边完全没有燃烧的痕迹。 简直就像是……在那电光火石般的剎那之间,有一只无形而透明的手,挑拨烈火,收拢五指,生生将肆虐的火掐灭在了掌心中。所以,砸到她后背时,致命的火已经消失了。可火带来的高温,却还残余在木头之上。 戚斐怔然地盯着那块木头,忽然明白了过来,浑身微微一震。 朦胧中,断壁残垣的黑烟里,有一个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 他走得极慢,步履甚至有些轻晃,像是受过重创,身体仍很虚弱,无法走稳一样。 可在这片地狱般的火海中,相较于狼狈地躲避烈火的羯人,这个看似步履维艰的人,却没有任何闪避的意图。在尸山血海里,漠然地踏碎了火的囹圄,辟出了一条路。 每缓慢踏出一步,黑靴旁的火焰,就会骤然暗淡下去——无差别地焚尽万物的烈焰,在这个人跟前,竟仿佛有了臣服的意识,在主动地避让他。 戚斐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黏附在了衣裳上。 有些事还是不能乱说的,不然很容易会应验。 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还真的出现了。 如她曾在文中描述的那样,薛策此人,容貌完美得浑然天成,剑眉皓目,线条冷峻,挺鼻薄唇。五官精緻,却毫无阴柔之气,在火光映衬下,是一种桀骜肃杀的英俊。再加之身长九尺,身材高大,纵然此时步姿虚弱,也极具压迫感。 戚斐的脉搏突突地跳动着,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对上眼光没有,就已不堪重压地低下了头去。 在原作里,她没有给这具身体的原主设定年龄。直到穿到这个世界,她才知道,原主上辈子,居然比薛策大了整整七年,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是名副其实的姐弟恋。 ——当然,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架空的,民风开放,没有「女人过了十六岁就必须嫁人」的规矩。原主又是当世无出其二的美人,所以,年龄差倒也说得过去。
第11页 同一个身体,十五岁时和二十八岁时的相貌,虽然会有所差别,但也绝不会发生太大变化。除非薛策马上变成瞎子,不然,一定会当场认出她来。 依照薛策那恨不得将原主抓来抽筋扒皮的仇恨值,还一重生,就见到了她这张令他憎恶的脸……戚斐想像了一下他的反应,脸慢慢地青了,理智小人和求生小人正在脑海里激烈交战。 理智小人捏着她的耳朵吼道:「忘了系统的话吗?你现在跑了也照样是死,不填坑、不和薛策生命大和谐,在这个世界里是活不下去的!」 求生小人却在打滚,一边哭,一边怂恿她逃跑:「快跑啊!死在外面,也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总比现在被薛策一掌拍死、一剑捅死要好得多了吧!」 戚斐:「……」 可她还没有天人交战完,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在距离他们不远时,薛策仿佛终于撑不住力量的消耗了,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就这样跪了下来。 薛小策惊唿了一声。 刚才,他们之所以没被烧死,多半是因为眼前的人——戚斐心里是有数的。见他身子歪了歪,就要失去意识,栽入旁边锋利的废墟里了,戚斐心里一紧,动作比思考来得更快,冲上前去,用肩膀撑住了薛策的身躯。 可她忽略了,她现在才十五岁。被成年男子沉重的身体一压下来,感觉肋骨都被挤动了,脸色一变,非但没撑住他,还一同栽倒在了地上。如同一只被大石头砸晕的小蟹,肺里剩余的空气,都差点儿被彻底挤压出来。 薛小策原本呆坐着,见到刚才帮过自己的人快要窒息了,两道眉毛立即竖了起来,立即从地上爬起。伸出了两只小手,抓住了薛策的衣领,「呜」地一声,涨红了一张小脸,手脚并用,想帮戚斐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这块大石头。 系统:「安全时间还剩下一分钟。」 戚斐这时总算意会到,系统所谓的「安全时间」是什么意思了,暗骂了一声,用力地翻了个身,艰难地从薛策身下爬了出来,急切地对薛小策说:「这里快要倒塌了,我们要把这个人拉走,快!」 她跑到了薛策的上半身那里,两只手穿过了他的咯吱窝。 薛策的头侧了侧,皱着眉,不舒服地靠在了她的胸口。戚斐也顾不得不自在了,深吸了口气,往上一抬,却根本没抬起他的上半身——薛策看起来没有刚才的那个羯人士兵那么壮硕,但块头并不小,身形更偏颀长,衣衫下全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整个人死沉死沉的。 系统:「四十五秒。」 「你怎么……那!么!重!啊!」戚斐悲愤,再一吸气,终于将薛策的上半身抬离了地面,拼命拖着他往外撤离。 戚斐刚才的语速太快,薛小策其实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也自觉跑到了薛策的脚那边,帮忙抬人。 原本是想两条腿一起抬的,可薛策身高腿长,单条腿就够重了。孩子用了吃奶的力气,也搬不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有点儿憋屈地抱住了薛策的一只靴子,任由他的另一条腿在地上拖着。 满身火灰的两人合力搬人,终于在一分钟内,将薛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去。都还没站稳,身后就发出了一阵轰天动地的坍塌巨响。 戚斐惊魂未定地往后一看——果然,系统的安全时间一过,男娼馆的二楼就彻底塌了。烟尘飞滚,尖锐的碎石和粗重的横樑坠下来,将他们刚才所处的小屋彻底掩埋了。 如果没有及时撤离,他们三个人,现在应该都被压在废墟下面,成了肉泥了。 到处都是刺鼻的黑烟,戚斐用肩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汗,气喘吁吁地对薛小策说:「别停,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先……唿,离开这里再说。」 薛小策皱眉,抱住了那只黑靴,点头如捣蒜。 两人就这样抬一会儿,停一会儿,借着黑烟的掩护,避开了羯人的视线,沿着薛策走来的那条没有火的小路往外撤。 后半程实在是抬不动了,戚斐改用肩膀撑起了薛策的胸膛。薛策英俊的脸搁在了她肩上,两道浓眉紧皱。因为彼此的身高体型悬殊,他的两只靴子,还是只能在地上拖行。 薛小策这回更加帮不上什么忙,象徵性地抱着薛策的一条腿。 戚斐忍着在胸膛爆发的喘息,有一种自己在当华山挑夫的感觉,简直想泪流满面。 一大一小累得筋疲力竭,才将薛策顺利地转移到了男娼馆附近的一条清冷的后巷里。 巷口倒着一个死不瞑目的人,胸口中了箭。 换作几个小时前,戚斐看到这种事情,还会觉得害怕。可今天晚上,比这更惨烈的她都见过了。被深深地刺激了一下,胆量升华到了一个新境界,已经淡定多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是一间书院。窄巷里堆的不少杂物,都是从里面来的。几个空箩筐叠成一叠,旁边放着一些废旧的字帖和画卷。在靠近书院后门的地方,还停放了一辆两轮空板车。 戚斐将薛策背到了围墙边,才将他放下了来,吁了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瘫坐在了一个木箱上。 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薛小策见状,也有样学样,松开了手,把薛策的腿扔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动作粗鲁,毫无怜惜,还不及戚斐刚才十分之一的轻柔。 戚斐的嘴角一抽,心想:小朋友,这可是你自己的腿,这么粗鲁真的好吗?
第12页 薛小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地挨到了她的身边,抱膝坐了下来,也不问接下来该怎么办。被夜风一吹,小傢伙精神了不少,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躺在眼前的这个不怕火的男人。 戚斐顺着薛小策的目光,发现他正在看薛策的衣摆。 刚才情况紧急,她都没注意到,薛策的黑衣下摆,明显要比正常人的衣服要短一截,和裤子也不是同一种材质所制的。恐怕不是他前世死去时穿着的那件衣服,而是今晚在信阳城醒来时,从路上的某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她的眼珠子慢慢转动,注视着薛策隐匿在阴影中的唇线、英挺的鼻樑,忽然有点儿感慨。 她没有猜到,自己当初的一个设定,会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 在原文中,北昭的修士,可以分化为木火土水金五种属性。但这五个属性,是写在基因之中的,无法以通过人为的干预来进行选择。而且,它们出现的概率也不是均等的。在这里面,最罕见、最珍贵的属性,就是火行。 它稀缺到了什么程度呢?这两百年来,整个修仙界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一个火修。连人才辈出的崇天阁,也一只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弟子。 前世的薛策,在出生时,便是瞳中带火,天生火相。在拜入崇天阁后,说是在修道界横空出世也不为过。恶鬼般的烈焰不仅伤害不了他分毫,还可为其所控,听其号令指挥。在他的灵力最炽盛、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长剑绕火、融金销铁,都不在话下。 不过,在牢狱中死去的时候,薛策的灵根已经碎得渣渣都不剩了,也完全失去了控火的能力。 重生以后,他的灵丹得到了修復。但灵窍被封闭的后遗症,还没有那么快消失。以前在归墟之战中火烧东岳,何等威风。现在,只不过是将能力用在了一小片坠落的木屋顶上,就卸了他半身的力气。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不会费力的,估计就是烧鸡翅了吧。要恢復成以前的样子,不知还要多长时间。 戚斐歇了一会儿,调顺了唿吸,正想说点什么时,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阵不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似乎是有几个男人在朝冷巷这边走来。 认出了那是羯人的语言,戚斐登时浑身绷紧。薛小策也有些慌,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瞪着巷口。 眼前还躺着一个大男人,跑是肯定来不及了。戚斐情急之下,眼光在巷子里扫了一圈,看到了旁边堆着的那几个箩筐,灵机一动,对薛小策做了个「嘘」的手势,就把他拉到了墙边,飞快地抓起一个箩筐,往小孩的头上倒扣了下去。 那箩筐则又大又深,薛小策个子矮,被冲力一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视线就暗下去了。 薛小策:「……」 借着城门附近的厮杀声的掩盖,戚斐又赶紧撸起袖子,将停在后门旁的那辆板车往薛策的方向推去,把他藏在板车的底下,两个轮子之间。最后,才抓起了一个箩筐,往自己的头上套去,鹌鹑一样挪到了薛小策旁边蹲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才刚蹲好,几个羯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巷口。 戚斐心道好险,要是慢了半拍,她现在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两人藏在箩筐里,大气都不敢出,透过了稀疏的藤条间隙,偷偷往外看去。 巷子里黑乎乎的,满是杂物。几个羯人并未多加留意。只有最后一个羯人,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却仿佛看到了什么,脚步一定。 戚斐顺着他目光看去——完蛋了,刚才太匆忙,没留意到薛策还有半截小腿露在了外面,没有被阴影挡住! 好在,他的裤子本就血迹斑斑,整个人又一动不动的,跟条死狗一样。那个羯人估计以为这是一个死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 万幸只是虚惊一场,戚斐心头一松,差点儿腿软虚脱——在生死关头反覆横跳,大起大落的,实在比蹦极还刺激。 等几个羯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她旁边的箩筐就闷闷地动了动。薛小策似乎有些排斥这个黑漆漆的箩筐,按捺不住想出来了。 这时,旁边的箩筐底下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箩筐边缘,不让他动。 薛小策:「……」他忍着腿麻,老老实实地又坐下了。 直到彻底听不见那几个羯人的声音了,确定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戚斐才将头顶的箩筐给拿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云霸天,留评!(叉腰 11.5凌晨修文 . 存稿用完了,嘤。 啰嗦一句,虽说我热爱养成+年下一万年,但在本文里,薛小策和女主不会有爱情线,还请大家不要抱任何不可能实现的期待~ <(* ̄▽ ̄*)/男主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薛小策的老大,薛·真香·策。 但修罗场啊是会有的,毕竟女主换了个芯后,两世的区别对待太明显了。 而且,女主这个角色前世的情夫可太多了…… —— 第4章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地响了起来:「叮!恭喜宿主完成剧情任务,触发相遇事件【火海】。获得大龙傲天x1,小龙傲天x1。太监值变动。」 戚斐一愣,连忙读取了一下太监值。果不其然,一个晚上都不到,太监值就已经从9999下降到了9499,比一开始少了足足500点!
第13页 降幅不小了,但一想到还有9499点跟泰山似的压在头顶上,戚斐就有点儿萎了:「……」 顺道看了一眼hp评级,戚斐就有些惊讶——她可是刚刚才从火堆里死里逃生,还被烧毁的天花板砸到了,血条居然没有下跌,还是b级。看来还挺稳定的? ——这会儿的戚斐,并没有想到,这个唯一稳定的数值,在不久的将来,就被自己咒死了…… 系统:「现在向宿主发放任务奖励,请接收【逃难套装】x1,使用有效期8小时。请宿主把握时间,好好利用。」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戚斐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系统,但眼下还是先离开信阳更加重要。 这时,她腿边的箩筐又颤动了一下。戚斐这才想起薛小策还憋憋屈屈地蹲在了筐里,连忙将孩子放了出来,指了指躺在阴影中的薛策,做了一个「抬起来」的动作。 薛小策用力地点了点头,自觉地抱起了一条腿。 一回生两回熟,一大一小故技重施,合力将薛策抬到了另一边的巷口处。 在大街的斜对面,一家被洗劫过的布匹商铺门前,停着一辆相当华丽高大的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拴着缰绳,长尾巴在无聊地一甩一甩,像是在等人。 这就是系统所说的【逃难套装】了。 戚斐从围墙后探出了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长街寥落,满地狼藉,路旁落了不少箭矢。没见到羯人的影子,估计是城门附近已经差不多被洗劫完了,都转移阵地去了。 戚斐向孩子打了个眼色,借这个机会,两人一鼓作气地跑到了对街,将薛策弄到了马车上。 马车的内部十分宽敞,底部铺着绸缎软垫,睡两三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靠门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木柜。案几上已经点好了一盏油灯。 戚斐累出了一身汗,腰肢也很酸疼,刚爬上马车,屁股都还没坐稳,前面的两匹马就跟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嘶鸣一声,很有灵性地跑了起来。 戚斐:「……」敢情这还是全自动驾驶? 系统:「不错,马车会将你们送出危险范围,抵达下一个剧情指定地点。并且,在这8小时以内,宿主还可以随意享用马车里的装备与食品。」 经系统一提醒,戚斐拉开了木柜的门,果然发现了好东西。 干净的清水,一个三层的食盒,几套冬衣,装着沉甸甸碎银的钱袋,还有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退烧西药。 按理说,羯人今晚跟蝗虫过境似的打家劫舍,这么惹眼的一辆马车停在街上,里头就算有什么值钱的财物,也一定早就被抢空了。但因为这是系统掉落的奖励,在保护机制的作用下,羯人都对它选择性眼盲了。 戚斐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惊喜地发现里面装的不是干巴巴的粮食,而是热乎乎的糯米饭。将食物一一摆开后,她招唿薛小策:「快过来,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早在刚才,薛小策就闻到了米饭的香气了,舌下泛出了阵阵酸意,空虚的胃部也在微微抽痛着。那眼巴巴的样子,像极了一条饿得不行,却不敢在没有允许的时候就扑上来的小狗。 刚才被大火蒸干了身体的水分,戚斐的喉咙也很干渴,拔出了水囊的塞子,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清水。 坐在她对面的薛小策把小脑袋扎进了碗里,正在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饭。那一脸急切的样子,仿佛吃的不是热饭,而是什么山珍海味,连嘴角沾了饭粒也没有察觉到。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没有辟谷一说,管你修了道多少年,照样要吃饭睡觉。她和薛小策比不上结了灵丹的人,根本扛不了饿。才十几分钟,两人就风捲残云地把食物扫了大半。戚斐满足地轻轻打了个饱嗝。看到对面的孩子身上都是黑灰,便在柜子里翻出了一袭暗青色的冬衣,连同内里的亵衣一起递给了他:「先换件衣服吧。」 孩子抱着衣服,顶着她的目光,似乎有点儿扭捏,不想脱衣服。 居然在害臊,怪好玩的。戚斐心里有点儿好笑,转过了身去,饶过了孩子。 果然,身后很快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换衣服声音。等薛小策收拾干净后,戚斐餵他吃了一片退烧药。 原本以为这小孩儿会抗拒这种怪模怪样的药片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薛小策似乎对她放下了戒心,没有多问,乖乖用水把药片咽下去了。 退烧药的药效本就自带催眠效果。再加上今天消耗了太多体力,薛小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戚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儿烫:「你先睡一觉。睡醒以后烧就退了。」 孩子缩进了被窝里。明明很睏倦了,却还是睁着一条眼缝,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戚斐捏了捏他的耳垂,看见他的耳朵尖动了动,忍不住笑了笑:「你安心睡吧。我就在这里坐着,哪里都不去。其它事情,明天醒来再说。」 得了保证,孩子安心地吁出了一口气,眼皮慢慢地粘合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蜷缩成一团,在柔软的被窝里睡着了。 趁这个机会,戚斐也换掉了自己身上的这袭多早多难的裙裳。这衣服,先是被泼了水,后面又在火灰里滚过,被汗水浸湿了又变干,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可取走了那袭系统准备给自己的裙子后,戚斐就看见了叠在下面的是一袭玄色的成年男子衣袍,很明显是为薛策准备的。
第14页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支线任务:在8小时内为薛策更换衣服。」 戚斐一个趔趄:「什么?!」 系统:「如若违反,将降下惩罚:hp评级下降一级。」 她现在的hp评级是b,一旦低于c级就要秃头。也就是说,如果不照做,就要被送到秃头的边缘徘徊了……擦,这是什么霸王条款,根本就是欺人太甚,逼良为娼! 重点是,她只是看了那件衣服一眼而已,触发任务的条件这么随便的吗? 戚斐:「我可以拒绝吗?」 系统:「不可以。但你可以选择喜欢的秃头模式,譬如地中海……」 戚斐:「停,你可以了!」 戚斐无可奈何,只好将那套衣服取了出来。可一转身,她就发现,薛小策居然在睡梦中不由自主地滚到了薛策身边,挨着他的手臂,放松地在睡觉。 到底是同一个人,就算没见过面,深植在血脉中的天然而奇妙的亲近感,还是会让他们逐渐靠近彼此。 戚斐看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儿不敢过去碰他。 算了,反正明天还有时间。她将衣服放到了一旁,缩到了离薛策最远的角落,躺了下来。横竖没多少睡意,在脑海里对系统说:「对了,我有事要问你。我今天发现剧情出现了bug。」 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薛小策的命运,应该是完全复制自薛策的前世的。那么问题就来了——要知道,前世的薛策,在这个夜晚,并不像薛小策那么幸运,可以在那间脏臭的杂物房被焚烧殆尽之前,等来别人的拯救。那么,他是怎么在大火里活下来的? 系统:「很简单,蝴蝶效应。」 戚斐蹙眉:「什么意思?」 系统:「如果把歷史比作一台运转的机器,一个齿轮、一个零件的变动,将会带动更多细枝末节的地方一起改动,才能保证机器运转如初。薛策的重生,你的到来,就是机器中被替换的两枚零件。即使不是你们有意为之,这个世界,还是或多或少地因为你们产生了变化。虽然运转的大方向不会改变,但某些事件的时间、地点,是不会与前世100%对上的。」 戚斐剎那明白了它的意思:「也就是说,前世的薛策并没有被锁在杂物房里?而且这样的变动,以后还会出现?」 系统:「不错。前世的薛策,是被关在了男娼馆的地窖里。像这种不会对故事主线造成影响的细节变化,都属于允许存在的变动。」 戚斐默默地思索着系统的话,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 在羯人袭击信阳的翌日,附近城池的援军终于抵达了城池。可他们赶到的时候,羯人已经撤离了。逃难的百姓大潮分成了几波,朝着西南方向撤离。 戚斐的马车,也随着这股大流,连夜离开了信阳。 天微微亮后,马车在距离信阳两百多里的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已经基本离开了羯人的追击范围了。 系统还算有点儿良心,8小时的倒计时结束时,并没有让马车cos灰姑娘的南瓜车,跑着跑着就化为乌有,让他们跌个狗啃泥。而是採取了十分迂迴的办法,先让马车轮子出现问题,再让拴着马匹的缰绳意外松脱,放走了两匹马,收回了奖励。 马车里的东西并没有消失。戚斐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塞到了包袱里,还在柜子里找到了一根结实的长绳。有了这根绳索,她就不用辛苦地背着薛策了。三下五除二,将薛策五花大绑,捆在了蓆子上拖动,果然省力得多。 清晨的林野,空气冷冽而清新。薄雾散尽,明媚的晨光尽数洒下,林海高大而稀疏,松针挂着薄薄的冰挂。远方灰色的群山绵延,山顶积了雪。玉山亘野,琼林分道,美不胜收。 可惜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看见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这种地方,现在有多美,天黑后就有多荒凉阴森。 系统说马车会停在剧情指定地点……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剧情?野人露营吗? 三人穿过了丛林,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林地上,一条清澈的溪流在碎石滩上流淌而过。 戚斐蹲在岸边的碎石上,伸手捧了把冷水,往脸上泼去。 晨曦中,细幼的脖颈如饮水的幼鹿,透明的水珠形成了水链,沿着侧颊滴落。 都怪那坑爹的系统,在她睡觉前说了那番话,害她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梦见自己秃成了裘千尺的样子,弄得睡醒以后,整个人都有点儿恹恹的。再加上昨天也没洗去脸上的火灰,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黑得跟叫花子似的,现在终于觉得神清气爽了。 就在这时,从旁伸出了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戚斐转头一看。薛小策蹲在地上,将一个刚灌满水的水囊递到了她跟前,憋了一会儿,很生涩地蹦出了几个词: 「……姐姐,给……喝,刚才装的。」 多亏了那片退烧药,又好好地睡了一觉,薛小策今天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他的北昭话其实没有戚斐想像中那么差,基本表达还是过关的,就是很不熟练,磕磕巴巴的,每说一个词,都要想很长的时间。还有点儿语序颠倒。 在男娼馆的时候,应该没有人愿意耐心听他慢慢地说完一句话。越是急,就越是结巴。想说东岳的话,又没人听得懂,日子过得跟小哑巴没什么区别,怪不得口语那么差。
第15页 所以,即便戚斐已经猜到了孩子要给她水喝,也没有打断他的表达,等他说完了,才微微笑了笑,接了过来:「谢谢。」 说着,就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 薛小策露出了有点儿开心的表情,挨着她蹲下,静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姐姐……救我,为什么?」 「这个嘛,昨天晚上,我在躲避街上的羯人,就跑进了那间男娼馆。经过后院的时候,发现了关着你的那间杂物房的门没有锁。」戚斐不慌不忙地拿出了路上编造好的藉口,诚恳地回答了他:「我往里面看了一眼,就看见你倒在了地上。当时外面已经着火了,如果放着你不管,你肯定会被烧死,所以我就进去叫醒你了。」 反正薛小策当时高烧昏迷着,又没看到那扇门到底锁没锁。死无对证,她爱怎么胡编瞎吹都行。 薛小策果然没有丝毫怀疑她的说辞,懵懂地点了点头。 戚斐故意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昨晚她犯了一个错,因为还没有很好地代入现在的角色,见到薛小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幸亏他当时神志不清,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行。 「我叫薛策……」薛小策报上了名字,却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掰着手指回忆了起来:「可是,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人喊过我的名字。」 戚斐面不改色,继续蒙孩子:「哪有?当时只有我和你在,我又不认识你。你估计是昨天烧煳涂了,听错了吧?」 薛小策本来就不是很肯定,见到戚斐的表情如此诚挚,竟然就这样迷迷煳煳就被她说服了:「好像是这样。」 「对吧,就当我们有缘好了。」戚斐不想让他继续深究这个问题了,笑眯眯地说:「我以后叫你小策吧。」 一个大龙傲天,一个小龙傲天,名字都叫薛策。为了加以区分,把后者叫做薛小策,戚斐觉得很合理。 「唔。」薛小策指了指石滩上被五花大绑着的薛策,疑惑道:「姐姐……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不怕火?」 戚斐自然不会蠢得在小龙傲天面前抹黑大龙傲天,就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昨天救了我们。所以,至少是个好人吧。」 同时,在心里苦逼地补充了一句——对你来说肯定是好人,对我可就未必了。 「我们以后,都要扛着他,到处走吗?」薛小策皱了皱鼻子,小声地补充道:「他……很重。」 「当然不用了,他会醒的。」 昨晚系统给安排的坑爹换衣服任务还没做,干脆就趁现在天色明亮,把任务搞定吧。 她将包袱里的那袭黑色的衣袍抖开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观察了片刻。 薛策的下颌微微后仰,眼皮并没有动,唿吸平稳。 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戚斐缩着肩膀,悄悄地蹲了下来——由于担心他会中途发难,她不敢解开绳索,就这样隔着绳子,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赤着的健壮胸膛。 一看到眼前景象,她就惊了惊。 这片胸膛上,竟然布满了受虐的痕迹,虽然已经癒合了,但看到这狰狞的痕迹,完全能想像被打的时候有多惨烈。从胸膛到腹肌,一直到隐没在裤头下的肌肉线条,都贲长而利落,优美地起伏着,蕴含着公豹般的爆发力。赤着的臂弯上,浮现出了数根青筋。他的手掌也很大,十指修长,但并不是女子式的秀气,关节的骨骼微微凸起,轮廓分明。 不是开玩笑,戚斐有种他一只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的感觉。 而且她觉得,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在前世,因在归墟之战中烈如冷火、略显残暴的行事作风,少年时的薛策,曾被冠以「小阎王」的别称……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和善的称唿。 薛小策虽然本质上和他是同一个人,但画风差别实在太大了,长得跟小姑娘似的,俨然一朵瘦弱小白花,按正常的方式长大的话,怎么想,都应该是白皙文弱型的白斩鸡美少年,而不会是成年薛策的这种感觉。 「好多伤。」薛小策也蹲了下来,见此情景,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担忧:「姐姐,他什么时候醒?他是不是快死了?」 戚斐回过神来,一扬手,把薛策上身的衣裳全都抽掉了,准备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随口道:「快醒了吧。」 这话才说完,薛策就低低地咳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醒来,便察觉到自己正被一根绳子五花大绑着,上半身的衣服还被扒了:「……」 戚斐:「……」这个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玉山亘野,琼林分道。」——南朝宋·范泰《咏雪诗》 —— 修完啦,补了一丢丢情节~(づ ̄3 ̄)づ 24小时内有更新掉落。 第5章 尽管已经做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心理准备,模拟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境,但在看见薛策睁开眼睛的这一刻,戚斐的心头还是铺满了一熘儿丧心病狂的「卧槽」,差点儿就当场蹦了起来! 这真的不是在整她吗,为什么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偏偏要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醒来! 代入薛策的角度去想像一下——刚从昏迷中甦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五花大绑着,上衣被扒了,还有一只可疑的手正在急色地对自己上下其手(?)……好一出色魔大剧。
第16页 最百口莫辩的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本来就是一个色中饿鬼、偷情成狂的人设。这下,薛策恐怕会觉得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想起上辈子头顶飘绿祥云的悲惨记忆……指不定当场就要送她去见耶稣。 系统凉飕飕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支线任务昨天就发布了。是你自己硬要拖到他快醒来才做的。」 戚斐竟是无法反驳。 …… 初醒时,从太阳穴迸发出来的那阵闪电般的剧痛,仿佛由上至下,噼裂了人的半边身子,让薛策几乎无法思考。喉咙和嘴唇一天一夜没有沾过水,喉咙干裂得仿佛要起火,瀰漫着一股怪异的铁锈味。 不远处的溪流的淙淙水声,加剧了身体里的焦渴。薛策头痛欲裂,从胸腔里发出了濒死般的嘶哑喘息,缓缓睁开了眼。 几乎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正赤着上身,躺在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粗糙石滩上:「……」 长年累月下所养出的警觉心,并没有因为痛苦而迟钝半分。这种任人鱼肉的体位,向来是兵家大忌。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勐地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坐起来,那条绳子就不堪拉扯,断成了几段,落在了石滩上,只在他这副躯体上留下了浅浅的红色勒痕。 二人的体型悬殊本就摆在那里,他一坐起来,戚斐就一阵惊慌,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个身位:「呃,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绑着你,也不是故意脱你衣服的,我只是想帮你换件干净的衣服而已。」 薛策喘息了片刻,垂着头,声线嘶哑得如磨破的砂纸:「……你是什么人?」 戚斐愣了愣,她都做好了随时转头就跑的准备了。没想到薛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她喊打喊杀,而是问她是谁。 不是吧,她刚才都把脸洗干净了,这张脸应该还是蛮好认的。薛策居然没有认出她来? 系统:「这是灵窍被封闭的后遗症之一。一段时间后,他的视力就会恢復如常了。」 戚斐:「……你说什么?」 她昨天的确是偷偷想过「薛策只有当场瞎了才不会认出她来」这种事,但也只敢想想而已……难不成她的嘴巴突然开了光,就这样把薛策咒瞎了? 系统:「也不能说是全盲,现在还是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一点轮廓的。」 也就是说,薛策现在最多能分辨人畜和性别,多的就没有了。至少,肯定看不清她的脸的。 系统:「是的呢。很棒吧?」 戚斐:「……」棒你个大头鬼啊!这根本没什么卵用啊,既然迟早都要恢復的,现在也不过是把死期往后推了一点儿罢了。 和系统对话了一阵子,在表面看来,不过是片刻功夫。蹲在旁边的薛小策已经代替了她,用稚气的声音答道:「我们?我们是好人。」 在孩子的逻辑里,这个不怕火的男人在昨天晚上救了他们,算是好人。可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个人从信阳城里搬了出来,自然也算是好人了。 这个稚嫩的童音一传入耳中,薛策的身体便僵住了,唿吸陡然深快了几分。 「没错,你不记得了吗?昨天晚上,我们在信阳城东的一间男娼馆里遇到了你,你晕在了地上。我们两个就一起将你抬出来了。这里是信阳城西南方向的一片树林,已经没有羯人追来了。」戚斐偷觑他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完,才试探性地将那件衣服拿近了点儿:「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绑着你的。但我们抬了你一夜,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用绳索将你拖到这里来了……那什么,天气这么冷,不如你先穿上衣服吧?」 靠近薛策时,她深吸口气,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藏起了那一丝毛骨悚然的紧绷与战慄。唯恐唿吸的节拍乱了,就会让薛策察觉到她心里有鬼。 薛策的眼型狭长,瞳孔色泽十分幽暗。纵然知道他现在看不见,但当他的视线扫过来时,戚斐还是会有一种被他盯着的感觉,一放下衣服,就飞快地缩回了手。 薛策的手在地上缓缓摸索了一下,触到了那件衣服,没说什么话,就自己将衣服穿上了。 戚斐暗暗松了口气。 薛小策锤了锤蹲得有点儿麻了的腿,改为坐了下来,好奇地瞅着薛策,问道:「哥哥,你是哪里人呀?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薛策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手来,碰一下孩子,但又忍住了,想了想,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一听就与羯人的语言截然不同。戚斐一头雾水,可薛小策的双眼,却在瞬间睁得熘圆:「……!」 系统:「他在用东岳妖族的语言和薛小策说话。」 戚斐恍然大悟。不愧是龙傲天,还真聪明。 原本对薛小策而言,他只是一个凭空出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现在暴露出他会使用东岳的语言,不仅可以迅速与薛小策打开话匣子,还能防止她这个无关人员偷听。 凭藉对自身的熟悉,他握着那么多筹码,只要抖出一些薛小策的身世秘密,获得一个八岁小孩的信任,只是分分钟的事。 果然,听了一会儿,薛小策的眼眶就倏地红了,急切地用东岳的语言问了几句话,不由自主就抓住了薛策的袖子。 戚斐被晾在了一边,满脸迷茫。这一大一小的对话,在她耳中大概就是这样的——
第17页 「%¥#*&%?」 「#&*#*#&¥&*!」 戚斐:「???」 幸好有系统给她做了一个翻译总结:「薛策告诉薛小策,自己是他的舅舅,即是绫茉姬的弟弟,只不过一直都生活在北昭。最近回到东岳,才知道薛小策失踪了,特意来北昭找他的。」 戚斐的手指动了动,装作迷茫的样子,心想这真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 这样说了,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薛小策的事了。再加上,薛策的相貌本就与绫茉姬几分相似,确实也很符合「舅舅」的设定。 不过她可以理解薛策的做法。背后的真相太过残酷和沉重,八岁的薛小策无法承担,也未必理解得了。还不如别告诉他,在小孩儿的心里保留一块天真的净土。 揪着薛策问了许多问题,薛小策的神色慢慢地从怀疑和警惕,转变为了激动,双眼毫无徵兆一红,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了一串金豆子,扑到了薛策怀里,哽咽着哭出了声,口齿不清地反覆说着几个词。 薛策的眼眶也有些红,深吸口气,展臂搂住了孩子,顿了顿,又有些不熟悉地揉了揉孩子的后脑勺。 薛策似乎没有和小孩子这种柔软又爱哭的生物相处过,像个新手爸爸。 戚斐想。 不过想想也是,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一岁,刚成为大人不久,也没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薛小策趴在了薛策怀里,嚎啕大哭。尽管这个怀抱硬邦邦的,和他娘亲的完全不一样,但这毕竟是几个月来,他找到的第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 哭得急了,一张小脸憋得又皱又红,还 「啵」一下,喷出了一个鼻涕泡泡。 直至将这几个月以来受到的委屈和欺负都狠狠地发泄了出来,他才慢慢地止住了眼泪,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戚斐,孩子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笑中带泪地说:「姐姐,他是我的舅舅,他是特意来信阳找我的。」 刚才,孩子已经和薛策复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歷,包括昨晚逃出信阳的细节,过程与戚斐所言没有多大区别。薛策的神色略微缓和,没有刚才那么戒备了,转头看向了戚斐,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动,声音有些虚弱,却是平静而诚恳的:「谢谢你。」 戚斐忙不迭摇头:「不谢不谢,我才要感激你呢。昨天多亏了你,我才活了下来。」 薛小策注意到了什么,说:「舅舅,你的嘴唇出血了,喝点水吧。」 薛策咕咚咚地喝了许多水,身子微微一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戚斐作势关心:「我来扶你吧。」 他似是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声音低而冷淡:「不必了。」 戚斐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扶他,就是清楚他这一点,才故意这么说的——开什么玩笑,她和他之间又不是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那种甜甜蜜蜜的关系。她更不是抖m,躲他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真的想靠过去。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马蹄声,惊飞了不少晨起的鸟儿。 戚斐略有些讶异,转过头去,就看见了溪水的对岸,几辆马车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停定了。几个家僕搀着一个身材矮胖的公子下了地,看样子,也是从信阳里逃出来,想在溪边装点水喝的。 薛小策有些紧张地抱住了薛策的腿:「舅舅,对面来了好多人。」 他们能看见对方,对方自然也将他们三人收入了眼里。 那矮胖的公子一眼便看到了溪边的戚斐,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艷的神情,忍不住整了整衣襟,似乎想趟过溪水,和她说话。 戚斐却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羯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往薛策的身后躲了躲。 那矮胖的公子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边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且那孩子的鼻子和嘴唇的形状,和旁边那个高大的男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肯定是一对父子。 而这位有着神女之姿的姑娘,看模样顶多十五六岁,不可能生得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她应该是那个男人娶回来的填房。 矮胖的公子自认为很有眼色地给他们三人判定了身份,有些遗憾这姑娘已经婚配了,但说话的语气倒是正经了很多,向他们打听了起来:「姑娘,你们也是昨晚从信阳出来的吗?」 戚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昨夜逃出来的。」这矮胖公子倒也是个怜香惜玉的,热心地说:「这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一个投宿的店。我们正要南下去涿丹城。如果姑娘……小夫人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捎带上你们。」 听见「小夫人」这三个字,薛策的神情浮现出了一丝古怪。 估计是想起了前世的夫人了吧? 不巧,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还是同一位——戚斐如此腹诽。 系统:「叮!剧情提示:请宿主想办法答应下来。」 这么一想,就错过了解释的时机。 矮胖公子盛情邀请,戚斐也不想露宿荒野,就小声地和薛策商量:「我们偷的马车坏了,这个地方很荒僻,不如就听他们的,请他们捎带我们一程吧。」 薛策沉默了一下,拱手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矮胖的公子也拱了拱手:「兄台客气了。」 上了马车后,戚斐才知道这位公子姓林,祖籍涿丹,是个生意人,此番只是来信阳察看丝绸的品类的。在羯人攻城的时候,他们正要启程回涿丹。这五辆马车中,只装了林公子一人和六七个家僕,多载几个人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第18页 在马车上度过了一个晨昏,天色逐渐昏暗。行到山坳时,天上不期然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唿啸。马车的竹帘不断翻飞,拍击着门框,发出了「啪啪」的声响。冰冷的雪水渗入了门缝,濡湿了坐垫。马匹也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么大的雪,自然是无法赶路的。在马车里休息也不安全。一个身强体壮的家僕冒着大雪,去了前面探路,回来报称山里有一座寺庙,里头只有一个小和尚在看守。对方说可以将寺庙借给他们,暂避一夜风雪。 林公子连忙说好。 等马车逆着风雪,来到那座山中寺庙门前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 林公子吩咐僕从把马车停好,并把马匹都安置在了马厩中,向那位小和尚多番告谢,这才带人进入了寺庙中。 院子的积雪很深,没过了薛小策的小腿。薛策一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戚斐接过了林公子递来的雨伞,连忙跟了上去。 也许是她去过的庙宇比较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座寺庙,总觉得比起那些香火鼎盛的庙宇,这里稍微有些破落冷清了。远远就能看到,偌大的内殿上,供奉了一尊巨大的榆木神像,那五官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煳。神像的前方摆放着一个功德箱。形态各异的长明的莲花灯座立在了木门边,烛火跳跃,不甚明亮,有一些甚至是熄灭的。 而且,寺庙里的人数和那个家僕说的也有些出入。除了那名小和尚外,这里还有好几波避雪的人。估计是在他们之前抵达寺庙的。 那几波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把蒲团都瓜分了个干干净净。其中一伙是上山砍柴却不幸被大雪堵在了山上的村夫,另外一伙也是从信阳逃出来的,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一对中年的夫妻,身边还坐着一个白皙而高瘦的青年,像是他们的儿子。其余人则应该是家僕了。 当戚斐在石阶上轻轻抖下了伞上的雪沫,走入殿内时,立即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朝这边看来,明目张胆得有些过分。 戚斐怔了怔,故作镇定地微微偏过了头,往薛策的身边靠近了点儿。 说来也有些矛盾,她内心并不想和薛策靠得太近。可置身于这样的一个乱世,一个陌生的地方,却觉得待在薛策旁边,反而是最安全的、最不会被麻烦找上门来的。 薛策站在殿上,身形颀长,犹如一尊无法撼动的武神。虽是年轻,面无表情时,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冷淡而威沉的气度。再加上光线昏暗,他只是走得慢的话,很难察觉到他的眼睛看不清。虽然没有任何武器在身,但只要有眼力见的人,都该看出他并不是绣花拳腿。 见戚斐主动挨了过去,发现他们是一起的后,某些眼神终于没那么放肆了。 戚斐三人在内殿寻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在那儿坐了下来。蒲团已经被分光了,好在林公子从马车上搬了一些垫子下来,好心地分给了戚斐他们。戚斐连忙道谢。 佛门净地不得杀生,再说了,这么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谁都没胆子进入漆黑的山林里找吃的。小和尚平日一个人打理这个地方,厨房中没有储备多少斋菜。好在,戚斐的包袱里还剩一点儿干粮,三人分着吃了一点。 当夜,他们就蜷缩在这个角落里休息。薛策睡在外侧,薛小策理所当然地躺在了中间,还将戚斐让进了最里面的靠墙的位置。 午夜寂静,风雪打在树梢上时,发出了「扑扑」的闷响声。戚斐面朝墙壁,闭着眼睛,却没什么睡意:「系统,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为什么没有触发剧情?」 系统:「还不到时候。」 系统这么说,戚斐就知道它不会剧透了,便没有再问下去。百无聊赖下,她看了一下自己的【hp评级】,就略微惊讶地发现,它居然从b级降成了b—。 戚斐:「???」 不是吧,她整个下午都坐在马车里打瞌睡,血条这也能掉? 系统:「从你和薛策相遇的那一刻起,【hp评级】就被正式激活了。」 戚斐:「……」也就是说,之前在火场里滚来滚去,这个等级都没有浮动,不是因为它稳定,而是之前根本还没有激活使用! 系统:「如果宿主想让它维持在较高的水平,请务必多与薛策进行身体接触,或是提升阶段性好感,【hp评级】都会酌情上升。」 戚斐:「……」兄弟,你这是在强人所难吧。 这才一天多,她怎么可能有胆量碰他? 寺庙的地很硬,又很冷,甚至还没有昨天晚上的那辆马车来得柔软。戚斐缩成了一团,迷迷煳煳地睡到了半夜,忽然被鼓胀的小腹憋醒了。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望见四周黑漆漆的,借着幽暗的月色,勉强能看清路况。 寺庙的茅厕就在后院的马厩旁,正打算悄悄爬起来,却忽然感觉到了拉力——原来她的一片衣摆,不知何时被薛小策的一只胳膊压住了。 戚斐轻吸了一口气,正要抓住薛小策的手臂,将衣服抽出来。说那迟那时快,她的指腹不过堪堪擦过了薛小策的皮肤,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吓得戚斐双眼圆睁,差点叫出声来。 薛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将她的手捏得死紧,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他手很大,指腹长了很多粗茧,必然是在长年累月的习武中留下来的。就这么圈住了她的手骨,仿佛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的骨头捏成几段。
第19页 戚斐快速而小口地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了心慌,小声解释道:「我的衣服被他压住了,动不了……」 薛策的眉头仿佛动了一下,像是听出了她声音的颤抖,才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半句话也没说,就躺回去了。 一获得自由,戚斐就如蒙大赦,立即弹了开来,后背紧紧地贴在围墙上。 手腕的皮肤火辣辣的,不用看都知道,被薛策那只手劲那么大的「铁砂掌」招唿过,明天肯定会浮现一圈印痕。 而且,被他这么一吓,她那丝可怜的尿意全都憋回去了,完全打消了上厕所的念头。 反正还有不到几个小时就天亮了,戚斐咬唇,最后还是怂怂地缩回了原处。 原来不仅是她在戒备着薛策,他也一直在防备着她。 戚斐暗想。 不过也是。在前世的信阳城破之夜,男娼馆里,并没有她这个人的出现。他自然不会像傻白甜薛小策那样,对她的示好和跟随深信不疑。 也许刚才,在她以为他早已入睡时,薛策还一直醒着。 就是可怜了她。大半夜的,被他这么粗鲁地一捏手腕,真的要吓死人了。 戚斐动了动肩膀,按着胸口,平復心跳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hp评级】,便发现,它还真的从b—上升回了b级。 戚斐:「……」 果然,只要和薛策的身体发生接触,就能提高这个杀千刀的血条级别——哪怕是这么粗暴的捏手腕,也凑效。 说实在的,薛策对她的戒心,即使一直持续到永远,对他也不会产生什么坏影响。 可是她却不能这么潇洒。绑定了这么一个坑爹的系统,有了诸多限制,假如一直不能和他自然地进行身体接触,她的头髮和小命,都绝对撑不了多长时间。 或许她该转换一下思路,一味躲避是没出路的。既然薛策现在是盲的,还暂时认不出她来,那么,她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多刷一点儿好感?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现在: 薛策:莫挨老子。 戚斐:切,我还不想挨着你呢。 (2)很久以后: 薛策:过来,抱一下。:d 戚斐:…… —— 11.7 补+修文完毕,爽! 我发现了好几位虎狼读者都在计算9999次生命大和谐的合适频率和年数(。 . 在更新下一章的时候,在这一章的评论里随机掉落30个红包,来嘛,留言嘛~(づ ̄3 ̄)づ —— 第6章 一夜风饕雪虐。天蒙蒙亮时,大雪仍未见停歇。点上了长明灯的寺庙里,也笼罩上了一层阴沉的色调。 差不多到天亮时,戚斐才迷迷煳煳地蜷成了一团,伴着雪声,沉入了梦乡。但却睡得不怎么安稳,临近中午,被薛小策拍醒的时候,看见昏暗的天花板,她恍惚间还有一种现在还是半夜的错觉。 「姐姐,起来了。」薛小策盘腿坐在她旁边,小脸神采奕奕的:「舅舅说,说要去山里找吃的,我们现在去……你别睡了。」 在地板上躺了一夜,戚斐的后腰阵阵酸疼,坐了起来,皮肤最薄的鼻尖红彤彤的。 虽然穿的衣服很厚,但这么过一夜,还是有点儿受凉了,好不容易才提升到b级的【hp评级】,跌回了b—,一夜回到解放前。 稍稍转转手,就欲哭无泪地发现,昨晚被薛策捏过的腕部,赫然浮现出了一圈红印,五根手指清晰可见。 这具身体的肌肤白皙无暇,手腕的肌肤尤其薄,能看到细细的暗蓝色小血管。这圈红印因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戚斐皱着脸,放下了袖子。 昨天晚上,薛策简直是把她当成了一只没有知觉的布娃娃。他这一下,似乎都没用上几分力,就将她的手腕弄成这样了……这是什么可怕的手劲儿。 粗鲁,直男,暴力狂。 将衣服整好以后,戚斐往四处看了看,发现不少借宿的人都已经起来了。正三三两两地在整理衣裳,一副要外出的样子。再看向窗外,天空乌云低压,晦暗不明,山野之间,都笼罩了一层暗暗的云翳。但肆虐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停了。 戚斐奇怪道:「雪都已经停了,我们不走吗?」 薛小策摇了摇头,复述着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话:「他们说,这个天色,很快又会有一场大雪。现在走的话,会被困在山中,更危险,所以……还不能走。现在雪暂时停下了,他们要去山里找找有没有东西吃。」 佛门之地不可杀生,但这么冷的天,人不可能只靠冷冰冰的干粮来充飢。趁着停了雪,很多人都戴上了笠帽,打算以这座寺庙为圆心,在附近的山野之地找找有没有可以充飢的食物,再不济,也要挖两块红薯之类的东西回去烤着吃。 几个村夫背着箩筐,自力更生去了。昨天好心捎了戚斐三人一程的林公子,还有那一户比他们更早来到寺庙、衣着颇为光鲜的人家,则都留在了这儿取暖,只把家僕都派遣出去找吃的。 戚斐琢磨了一下孩子的意思——薛策似乎没打算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一起出去。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有得选择,她当然也不想去外面受冻。可是,戚斐的余光瞥见了那富裕的一家三口里,那个二十多岁、一副吊儿郎当相的少爷的眼光一直随着她转,心中一凛,连忙也站了起来:「那个,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带我一起去吧。」
第20页 孩子眼前一亮,连忙拉了拉薛策的衣摆,徵求似的看向了他。 薛策正低着头,用一根细带将过宽的袖子束紧——他似乎更习惯箭袖。听到这话,没什么喜怒地扯了扯嘴角:「随你。」 拽得就像一个大爷。 戚斐心里腹诽,表面则露出了一个雀跃的笑容:「那就太好了,我们出发吧。我保证不拖你后腿。」 雪后的山林十分寒冷。泥路都被冰霜冻结住了,踩下去硬邦邦的,表面看着没有水,实际却十分湿滑。才走出寺庙没多久,戚斐就听见了山林的深处传来了连片的「哎哟」声,看来是有不少人滑倒了。 薛策自顾自地挑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路,让薛小策坐在他的臂弯上。那靴子底下明明没有冰爪,每一步却都走得从容平稳。 他腿长,步幅很大,每一步都顶了戚斐两步。还一点等她的意思也没有。 再加上,戚斐因为走得不稳,只敢抓着山道旁边的树木,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不知不觉,就被抛在了后头。那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了。 但她刚刚才夸下海口,说不会拖薛策的后腿,现在说不行,岂不是自打脸了。 戚斐鼓了鼓腮,更加小心地扶着树前行。 系统:「警告:因所处环境温度过低,检测到宿主【hp评级】降速过快,请注意及时补充。」 戚斐愣了愣,一看读数,就吃惊地发现,才出了门不到二十分钟,她的血条就从b变成了c+。再跌一次的话,她就要秃头了! 说那迟那时快,她竟一脚踩到了一块被雪盖住的会活动的石头。那石头一晃,戚斐的身体就立即失衡了。但惊唿还没出口,衣服就勐地一紧,衣襟上提,瞬间勒住了她的脖子,前倾的身体被扯住了。 戚斐的心脏噗噗跳着,惊魂未定地抬头,就看见了薛策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揪住了她后面的衣服,将她吊住了。 戚斐被勒得难受,立即站直了,将衣服拉好,讪讪地一笑。 薛策皱眉,似是有些不耐:「既然跟不上,为什么不做声?」 「因为是我硬要跟来的。」戚斐垂眼,小声说:「这不是……怕你嫌我走得慢嘛。」 薛策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说:「我宁可走得慢,也不想走回头路。」 薛小策跟着点头:「是呀,姐姐,我们走到半路,发现你不见了,舅舅以为……你滚下山了。」 戚斐:「……」 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既然昨晚决定了要趁薛策还盲着的时候,刷点儿好感,现在就正好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便把心一横,上前一步,抓住了薛策的手臂:「那个,我可以搭着你的手走吗?」 同时手指不着痕迹地摸索了一下那硬邦邦的肌肉。果然,这一触碰,差不多要坠落到秃头线的血条,突然就停止了下坠的趋势。 触摸大法是真的管用!戚斐一阵窃喜。 薛策的眉又微微地皱了起来,心里有些意外。 其实他能感觉到,自己昨天晚上的那个举动,或多或少吓到了这个女人。 他一松开手,她立即就弹得离他远远的,缩回了墙边。 虽然看不见样子,但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表情,应该和那种胆子很小的鼠类受惊以后,四只短爪上举、黑熘熘的眼睛睁得浑圆的滑稽模样差不多。 和着窗棱外的沙沙雪声,他还听见她在轻轻地唿着气,似乎有些懊恼地在搓揉她的手腕。让他想到了那种娇滴滴的小孩,磕破了膝盖上的皮,对着伤口唿唿的情景。 ——不是故意去听的,他只是耳力过人而已。 之后的大半个夜晚,她一直面朝墙壁躺着,没有换过姿势。黑暗中,他因视力受损,只隐约看到了她的肩是微微拢起的,很没有安全感的姿态。她的唿吸声音也很浅,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装睡,总之一个晚上都很安分。 到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差不多贴到了围墙上睡觉,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是他草木皆兵了。因为在捏手腕的时候,他就探过了,这个女人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灵力。 以前在崇天阁,在军中,他都是一个赏罚清楚、恩怨分明的人。对这个女人,虽然谈不上信任,但她毕竟将自己从信阳城里救出来了。将她吓成了这样……他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反应过度了。 可让他惊讶的是,今天一早醒来,这个女人好像已经忘记了昨天晚上的惊吓和不快,好了伤疤忘了疼。让她待在寺庙中,她也不愿意。还主动靠了过来,一副毫无芥蒂、胆小脾气又软的样子。 就是因为昨晚和今天早上的这两件事,在面对这份小心翼翼的示好和恳求时,不喜欢和陌生人身体接触的薛策也迟疑了一下,没有迎合,但也没有推拒。 …… 戚斐心里有点儿忐忑。见薛策没有推开自己,心里一喜,不顾他透露着些许古怪的表情,连忙拉了他一下:「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事实证明,挽着薛策走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为了跟上他的步子,戚斐走得气喘吁吁,但总归是不怕滑倒了,血条也稳步上升到了b+的程度。 如果不是很熟悉这附近的山头,漫无目的地在山里乱走的话,是很难找到合适的食物的。好在,系统暗中给了戚斐提示,让他们顺利地挖到了埋藏在雪下的薯类。薛策还用石子打下了几只鸟。三人找到了一片没有被雪浸染的干净石地,坐下来料理食物。
第21页 戚斐第一次见到这种百发百中的情境,坐下以后,还在惊嘆:「你好厉害呀,捡起石头一甩手,噗地一下,居然就打中了。」 薛策的嘴角冷淡地微扯了一下,没说话。 他不打算一直带着这个女人,但他最是了解「自己」的脾性,知道薛小策很信任她。为了不引起小孩的反感,他没打算这么快就让薛小策知道,等过了这段路,他们就会与这个女人分道扬镳了。 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没什么交集了。现在就更没必要投放感情,与她深交。但是,没人会不喜欢听这种崇拜的好话。 她说得很真诚,声音软如黄莺,怪好听的。那么,听听也无妨。 系统:「叮!薛策好感度提升,太监值变动。」 戚斐:「???」 她只不过是随口称赞了几句而已,两天都没有动过的太监值,居然从9499变成了9400。 戚斐脑海里灯泡一亮,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薛策其实很受用彩虹屁这一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抓住一个刷好感度的窍门了。 食物架在火上烤了没多久,肉上就渗出了油,香气在空气飘散。红薯也慢慢地熟了,冒出了热乎乎的白烟。 薛小策眼巴巴地看着,口水直流,隔一会儿就问一句:「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好了好了。」戚斐将鸟肉分给了他们,又捧着烫手的红薯,吹着凉气,撕开了皮,十分自然地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薛小策,一半递给薛策:「你们快趁热吃。」 最后,才是自己捧着一块红薯,甜滋滋地吃了起来,一边和薛小策小声说话。 薛策坐在一旁,靠在了石头上,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转过头来,冷不丁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两天,他都没有问过这个女人的名字。之前是懒得去问。现在,他又觉得问问也无妨。雪停之前还有几天相处,不知道名字的话,喊人的时候有点麻烦。 戚斐:「!」 她的脑海里立即拉响了警报! 系统说过,她这个角色的更名操作,已经覆盖到了整个故事。也就是说,在薛策的记忆中,给他戴绿帽的那人,名叫做「戚斐」而不是「师昀」。 戚斐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一旦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气氛,一定会立刻急转直下。 她应该取一个假名搪塞过去么? 系统:「警告:在这个问题上,宿主切勿撒谎,否则后果严重。」 戚斐:「……」 她谨慎地挪远了点儿,觑着薛策的表情,胆战心惊地道:「我的名字,叫做……戚斐。」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1.现在 薛策:她胆子小,脾气软,还喜欢粘我,凶也凶不走呢。 2.很久以后 薛策:对不起,是我当年太天真。:) 薛策:你根本不爱我,只是冲着我的身体来的。:) —— 久等了各位宝宝,明天也有更新!=3= —— 第7章 这个名字一入耳,薛策的脸色,果然瞬间就变得阴沉无比。 戚斐本来就惴惴不安的,觑到他这个表情,顿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大难临头的感觉。 薛策慢慢地咽下了口中的红薯肉,两道幽暗如冷电的视线刺了过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道森冷得仿佛从幽冥地狱来的声音:「哪个戚,哪个斐。」 迎着这样的注视,戚斐的手心渗出了冷汗。短短半秒之内,心念数转。 先冷静点,她不能自乱阵脚。这天底下,重名的人一抓一大把,说不定同一条大街上就能抓出好几个「戚斐」。再说了,在薛策的认知里,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十三年前的,只有他一个人。换言之,就算薛策知道了她是谁,她也绝对不能表现出害怕和心虚,更加不能随便撒腿就跑。不然的话,岂不是等于告诉薛策她也记得前世的事么? 想清楚了利弊,戚斐以最大的定力,强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勉力镇定了下来,眼珠转了转,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写……我爹娘很早就死了,我也没钱上学堂,根本不识字。」 这个回答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既迴避了当下的危险,也不怕在日后被拆穿了是谎言。因为根据设定,这具身体的原主,的确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浣纱女,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一枚。 戚斐本人认不认识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她的表现没有违背人物的硬体设定,就不会在以后自相矛盾了。 薛策的唿吸有些粗重,就这样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皱起眉头,转回了视线。 这种时候不能让话题停住,正常人得有好奇心。戚斐捏了捏衣角,明知故问:「我的名字怎么了吗?」 薛策直着脖子,看向前方,眼角仿佛在轻轻地抽搐着,生硬地说:「没事。」 话是这么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的心情变得很差,非常差。像是吞了一个炸药桶,却忍着没有爆发。 刚才徜徉在两人之间的那种称得上是融洽轻松的氛围,也荡然无存了。 薛小策虽然懵懂天真,但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是十分敏感的。感觉到了这种暗涌流动的压抑氛围后,孩子抓着吃了一半的红薯,眼珠子有点儿不安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下,没有做声。
第22页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地将手中的东西吃完了。薛策率先站了起来,用雪浇灭了火堆,说:「走了。」 然后,就仿佛再在这里多待一下都难以忍受的样子,迳自抱起了薛小策,朝山坡下走去。 「啊?哦……」戚斐连忙擦了擦嘴,跟小保姆一样,将没吃完的红薯都一股脑用一块布裹了起来,抱在怀里,追了上去:「等一等我呀。」 因为目睹了薛策方才的变脸全程,在回程的路上,戚斐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已经不敢凑上前去,藉故挽他的手了,免得不小心触到他的霉头,被他一掌送上青天。 好在,因为很快就要再有一场大雪了。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冰面变硬,反而没有来的时候那么湿滑难走。戚斐小心翼翼地扶着树木,跟在了薛策的后面,分神在思忖他刚才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了她就是他前世的妻子了吗? 应该没有,否则,不止是这个反应。 首先,薛策如今视力受阻,看不清她的脸,也就无从确认她是谁了。再者,在他的前世,遇到原主时,原主就已经是洛家庄里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了,不管是人设、时间和地点,都和她这个在祁梁城里土生土长、摸爬滚打的浣纱女相差得有点远。 所以,可以推断,他之所以会臭着一张脸,恐怕是因为「戚斐」这个名字,戳到了他的痛处,勾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他单纯地感到嫌恶而已。 薛策果然很讨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家是爱屋及乌,他这叫恨屋及乌。多大的仇,居然连一个重名的人都无法忍受,污了他耳朵似的。看来,上辈子的原主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真的很严重了。 戚斐愁眉苦脸,轻嘆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前途无望,心情也沉甸甸的。 光听一个名字就这么大的反应了,那么,等他发现了此戚斐就是彼戚斐的那一日,她还能有活路么? …… 薛策神色阴晦地走在了前头。 今天中午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本来很不错。现在却已经跌到了谷底。 猝不及防地听到了那个忘不掉的名字之后,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一些非常不美好的往事,以及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那个人,是洛家庄养尊处优的贵小姐,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又乱又穷的边境之城。所以,多半只是无辜的重名而已。 可他的心里,还是不痛快到了极点,烧着一把无名的火。 甚至还觉出了一丝丝的荒谬——这天下那么大,他偶然遇到、被迫结伴了一段时间的女人,居然跟上辈子的那人名字一模一样。仿佛一道活了两世都摆脱不了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后面的那个女人又被他吓到了。进山时,她还会凑上来,主动和他套近乎。现在却只敢跟个受气小媳妇一样,缩得远远的,扶着树木,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 她急促而惶惑的唿吸声,缭绕在耳边。被他抛得越来越远,已经快要听不到了。 薛策忽然停住了脚步。 孩子抱着他的脖子,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后方,小声问:「舅舅,我们不等她了吗?」 薛策顿了一顿,上身微微一动,似乎想回头看一眼,但最终还是难以消除心头的那种牴触又郁闷的感觉,没有动作,继续往前走——只是将步伐放慢了一点,等她追上自己。 …… 在大雪下起来之前,三人及时回到了寺庙中。 这会儿还是未时,换算一下,还没超过下午三点钟。可外面的天已经是黑沉沉的了。风雪在山谷唿啸而过。这座小小的寺庙,是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栖身之所。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不断旋转、摇晃,灯芯已被雪水浸湿,熄灭成了青烟。 照这个情形来看,从现在开始到明天,这雪肯定都不会停。好在,戚斐他们挖到了足够多的红薯,怎么样也不会挨饿。 几个村夫因为熟悉地形,也找到了食物。林公子和他家僕运气也不错。另外的那一家三口就有点不走运了,派出去的僕从很多,带回来的食物却很少,都是一些果子、薯类,加起来绝对不够全部人填饱肚子。 戚斐三人回来时,恰好见到了那户人的少爷在暴躁地冲着家僕发脾气:「一群废物!让你们找点吃的都做不好!这果子酸成这样,还能吃吗?!」 一群家僕都匍匐在地,嗫嚅求饶:「少爷,对不起,我们错了。」 那少爷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才发现家僕里好像少了一个人:「……怎么就你们几个了,陈小五呢?」 为首的一个家僕诚惶诚恐地说:「回少爷,我们几个在山里分头行动,陈小五非说要自己去悬崖那边看看,我们就由着他去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也没回来。我们沿着那条路去找,没找着他,眼看雪要下起来了,就只能先回来了……」 「算了,都是废物,回不回来也无所谓了。」那少爷咂嘴,踢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家僕一脚,凶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滚去给我做吃的。」 「是,是……」 戚斐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暴雪。 薛小策也听见了,拉了拉戚斐的袖子,仰头问:「姐姐,那个走丢的人……去哪里了?还回得来吗?」
第23页 戚斐摇了摇头,这么恶劣的天气,一个人在山中落单,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的了。 因为天气的缘故,寺庙里的气氛十分沉闷。 不知道是不是回程的时候吃了风,戚斐的肚子从刚才起,就一阵阵地坠痛,却不是要拉肚子的那种感觉。她靠在墙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下腹。神游之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匆匆丢下一句「我去一下茅厕」,就爬了起来,转出内殿的门,来到了后院的茅房里。 外面冰天雪地的,戚斐的脸被风颳得生疼,大腿的成片肌肤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古人的衣服层层叠叠就是麻烦,费劲地撩起裙摆脱下裤子一看,果然是生理期来了。 戚斐:「……你们不用连这个也还原出来吧?」 系统:「宿主,这里不是虚拟世界,而是一个由你设定的真实世界,一切的设定自然也都是仿真的了。宿主可以选择用【hp评级】倒退一级为代价,换取本次生理期的卫生用品。」 戚斐:「……」 可以选择?说得好听,实际上哪有选择的余地。要是不跟系统交换,难不成她还能当场自制一片姨妈巾? 整理好以后,戚斐小心地将衣服放了下来。绕到了后院角落的一个水缸前,舀出了一瓢水,忍着寒冷,洗了洗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畔忽然听见了一片若有似无的「呵呵」的喘息声,几乎是瞬间,皮肤上就不期然地浮现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戚斐凭着直觉,警惕地侧过头去,视线的尽头,是十米开外的寺庙矮墙外的那片落满了雪的草丛。 她说不准这种发毛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却预感到了危险——那片草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倏地,草丛沙沙一动。一只眼白髮黄、不见眼瞳的眼珠,在其中极快地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怀疑那是眼花的错觉。 「卧槽什么东西!」戚斐惊悚地大叫一声,立即退回了走廊里。 系统:「警告:因检测到所处环境的危险,【hp评级】下落速度异常。安全起见,建议宿主立即回到屋内有人的地方。」 就这几分钟的功夫,【hp评级】竟然已经滑落到了c+。也就是说,这个数值,其实不仅有记录状态的功能,某些时候,也可以充当为预警作用! 戚斐不再犹豫,连忙朝内殿跑去,在拐角的地方,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那草丛,一下子没收住,额头和鼻根撞到了一片胸膛上,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连忙挥出两只手:「卧槽!」 很快,这两只乱动的手,就被一只大手同时抓在了手心里,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刚才在外面叫什么?」 戚斐喘着气,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撞到的人居然是薛策。难不成他是听见了自己刚才的那声「卧槽」,才出来看的? 「草丛里……」戚斐的声音很低很颤,不安地回头看了草丛一眼,却已经听不见沙沙的动静,也感觉不到那种灼人的视线了,又有点儿不确定了:「好像有一个……没有眼珠的东西藏在了里面。」 因为鼻子被撞疼了,她说话时有点儿鼻音,颤丝丝的,听起来好像吓哭了一样。 薛策怔了怔,耳朵微动,细辨风声。修道之人的五感都较常人灵敏,可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即是说,就算那里面有东西,现在应该也走了。 薛策沉吟了一下,下了决定:「先回去吧。」 当今世道,因战乱纷争,时常会有鬼物扰人。鬼怪畏惧光热,一般是进不了寺庙这种地方的。有些狡猾的鬼怪,会故意弄出一点儿动静,惹不明所以的路人好奇地去追它们,将人骗到黑暗的地方,才将人类拆吃入腹。没有必要上它们的当。 「哦……」戚斐被他拖了一下,只好也往里面走。 血条值快要跌破c了,她抬眼悄悄看了一下薛策的表情,好像没有中午时看起来那么恐怖,便不着痕迹地凑上去,用肩膀顶了顶薛策的手臂:「……那个,薛策,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薛策一愣,眼底霎时掠过了一片被人看透了的,有些狼狈的阴影。 他今天,的确是没有收住脾气,因为一个名字,毫无道理地迁怒了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希望她去提这件事——这件他并不占理的事。 薛策硬邦邦地说:「我没有。」 「可是你回来之后,就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薛策撇开了头:「我没有,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戚斐从下往上瞅着他,声如蚊吶:「你有。」 薛策坚决否认:「我没有。」 摆的那张臭脸,远近十里的盲人都看得到,还在睁眼说瞎话——戚斐撇了撇嘴,想了想,低下头,用软糯糯的声音,婊里婊气地说:「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薛策:「……」 总觉得她这句话,听着是在附和他,却哪里都不太得劲,非但没有被认可的感觉,还有种说不出的堵心感。 两人回到大殿后,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就在这个时候,寺庙的后门被人用力地撞开,狠狠地拍向了两边。两个家僕搀扶着一个身上落满了雪花的人走了进来,喜道:「少爷,小五回来了!原来他在山里迷了路,还被一只畜生抓伤了,幸好找得到回来的路!」
第24页 戚斐好奇地瞥了一眼。他们搀扶的那个家僕,脸色十分苍白,皮肤有种湿淋淋的触感,一片袖子染了些深黑色的血,背上还背着一个箩筐。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剧情【瘴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完啦! 连载期的每一天都在打滚求评论qaq。每收穫一条评论,作者的码字动力就会立刻+100点哟!【疯狂暗示.jpg . 话说,作者菌以前在下雪的季节,在京都的鞍马山玩耍,上厕所时,找到的就是那种建在室外,没有暖气,顶上还通风的厕所格子_(:3」∠)_,脱掉裤子后感觉风萧萧兮易水寒(?),pp都被冻住了。(⊙o⊙) —— 谢谢yyj、甯渊、沐沐沐辰、白梨姑娘们的地雷!(づ ̄3 ̄)づ 第8章 系统:「本段剧情的难度为中等,人生危险指数为高等。请宿主务必注意生命安全。」 戚斐:「等等等等,先等一下,我没在书里写过这种东西吧?」 瘴鬼是个什么东西就先不论了,最让人在意的是,人生危险指数居然是高级……听起来就很不妙啊喂![手动再见] 系统:「你当然有。在原作的某一个自然段的旮旯里,瘴鬼出现过一次呢。」 戚斐:「旮旯……亏你们找得出来啊。」 原文都坑了八百世纪了,有些剧情她都记不太清了,更何况是这种连名字也只出现过一次的东西。 系统:「记得也没有用。事实上,你在文中只是提了一嘴它的名字,并没有写出详细的设定。因此,【瘴鬼】的设定和危险性,皆由我们为你补全。」 戚斐:「……」 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人族和妖族都是有智慧、有实体的高等生物,干架也是真刀实枪地在打。鬼怪却是因天地怨气和血戮之气所滋生出的东西,形态各异,跟百鬼夜行似的,驱策它们行动的本能,是飢饿。 而且,与戚斐的原生世界的民间传说类似,这个世界的鬼怪,大多十分畏惧光热、阳气,经常会在荒野,阴宅,深夜,和不见阳光、雾气浓郁的白天出没。 虽然不清楚瘴鬼长什么模样,但从「鬼」字后缀就可以推断,这玩意儿的画风,一定相当恐怖。 原本在智商和力量方面,人族和妖族毋庸置疑是超出鬼怪一大截的。但不巧的是,如今聚集在这座寺庙之中的,基本都是没有修过道的普通人类。在面对鬼怪的时候,不但缺乏经验,还没什么还手之力。 她身边有薛策这么一条粗壮的金大腿,本可安枕无忧。偏偏这种时候,他的灵窍又封闭了。在完全恢復之前,若是妄动灵力,就会对身体造成二次伤害。换言之,堂堂一个大龙傲天,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比其他人的五感更灵敏的普通人罢了。 话说,刚才她在外面洗手时,在草丛里一闪而过的那只无珠的眼睛,难道就是瘴鬼的?所以,系统才警告她立刻回到屋子里来。 戚斐皱眉,沉思了半晌,忽然品出了一点儿违和感——如果瘴鬼那个时候就在寺庙外徘徊,还差点儿就撞到了她跟前来,那么,为什么系统没有在那个时候就提示她【瘴鬼】的剧情被触发,偏偏要在那个叫陈小五的家僕被人扶进庙的时候,才发出提示? ——想到这里,戚斐心下一凛,察觉到了怪异之处,将目光投向了那边。 那个名叫陈小五的家僕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体型偏瘦,理应不会很重。可扶着他进来的那两人,将他放下以后,却是累得气喘吁吁,汗水直流,好像刚才压在他们肩上的,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什么沉重的东西。 陈小五颓然地靠着柱子,眼下肌肤青黑,眼珠子有些呆滞,好像受过很大的惊吓,还没回过神来。 一个家僕挽起了他的袖子,倒吸了一口气:「你,你这是被什么畜生给弄伤的?」 大家都好奇地涌了过去。林公子见到戚斐也来凑热闹,好心地劝告了一句:「小夫人,您还是不要看比较好,很血腥。」 戚斐没理他,踮脚望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陈小五的袖子被折了起来,那条黝黑的手臂上,横亘了一个血肉模煳、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半干的血已经成了近黑的紫色。皮开肉绽的,根本不像是被抓伤的痕迹,更像是被撕咬的。 如果不是剧情的名字叫做【瘴鬼】,她都要怀疑是野兽的杰作了。 难不成是瘴鬼咬伤的?可鬼怪杀人,一般不会用这么低端的物理攻击法吧。 戚斐觉得不能让薛策错过这些信息,打算给眼睛不便的他充当解说员。回到他身边,踮了踮脚,却发现还不够高,只好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头低下来一点儿,我有话跟你说。」 从来没有女子用过这种口吻,让他迁就自己,薛策怔了一怔,稍微屈了屈膝。 戚斐凑近他的耳朵,严肃地说:「你听我说,这人的伤口很古怪,很大很深,边缘还发黑,我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咬出来的,不像是他说的抓伤。」 仿佛在说一个不可外泄的秘密,她几乎是贴在他的耳朵上说话的。身体站不稳,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肩上。丝丝又软又糯的气息,细细地喷薄在了他的耳垂上,暖融融的。语气却偏偏没有任何挑逗的意思,认真得有些可爱。薛策侧耳听着,竟有了一瞬间的分神。
第25页 他不习惯和人这么讲话。耳朵痒痒的,有点别扭。他心想。 那边厢的陈小五听见了同伴的问话,声音沙哑而困惑:「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在山上摘果子,一时没站稳,滚到了一个山洞里。有一个黑影扑到了我的身上攻击我,我也没看清它的样子,可能是狼吧。我不断地踢打它,把那只畜生打跑了。随后爬出了洞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成了这样。」 一边说,他一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似乎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在昏暗的灯光中,侧颊浮现出了不易被察觉的淡淡青斑。 几个村夫面面相觑:「狼?你确定吗?」 「怎么可能是狼!我在这一带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这附近有狼的。」 有人附和:「没错,更何况,这天儿这么冷,狼也不是单独猎食的动物。如果真的遇到了它们,不是我说,这位小兄弟,你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有人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人回来了就好。」 在和尚的帮助下,几个家僕打了一盆热水,帮着陈小五清理了伤口。当热水浇在伤口上时,一股类似于尸臭味的腐烂味道,随着蒸汽升腾到了半空。 有人捂住了鼻子:「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臭。」 「我听说山里那些畜生的爪子都是很脏的,伤着了吧。」 「这里也没有什么药物可以用,还是先包扎起来吧。等明天停了雪,就可以离开这里去找郎中了。」 …… 戚斐也忍不住捏住了鼻子。等人群散去后,回到了角落,戚斐才松开手,疑惑地说:「我从来没闻过这种怪味。」 刚才提示触发了【瘴鬼】剧情的声音,是在陈小五进来的时候才响起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按照恐怖片的套路,说不定,陈小五就是被瘴鬼咬伤的。然后,再将瘴鬼引到了这座寺庙里,所以他的出现才触发了剧情。 对了,虽然系统不给提示,但她也可以找薛策询问啊。他肯定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很是熟悉。 从刚才开始,薛策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手在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把摺叠小刀——这是从那辆送他们出信阳城的马车里找到的唯一一把利器。 戚斐坐到了他旁边:「你觉不觉得那个陈小五怪怪的?别的不提,他的伤口也太臭了。」 薛小策捂着鼻子,跟着点点头。 薛策双目深沉,轻轻道:「是尸臭味。」 寻常人或许闻不出来。而曾经在归墟之战的尸堆里待过的他,却能轻易认出这种味道。 活人的身上,不可能有这种腐烂了一段时间的臭味,尸体又不可能活动起来——戚斐意会到了他的意思,惊道:「他是被……被鬼怪附身了吗?那他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 薛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有一个猜想,但没有证据,便暂时没说出来。 绝对的实力可以压倒一切。如果他的灵力尚在,根本无须在意那是什么东西,一击斩杀就好了。但今时不同往日,贸然动手,不仅会打草惊蛇,也会伤及自身。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一座被大雪切断了与外界联繫的寺庙,若是出手不能斩草除根,必定会惹来鬼怪报復,后患无穷。 戚斐被系统剧透了一脸,很想提点一下薛策,顺便问问瘴鬼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现在的人设是一个毫无修仙背景的浣纱女,如果没有系统提示,以她的知识储备,知道瘴鬼这种罕见鬼怪的机率很低。其次,当事情水落石出,证实了一切都和瘴鬼有关时,就该到薛策怀疑她的未卜先知了吧。 这么想,只好默默地打消剧透的念头。 总而言之,今天是什么信息也套不出来了,只能将警惕深埋在心底。 剩下的半天,一直在下雪。戚斐留了个心眼,一直在留意陈小五的动静,他一直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暂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几个时辰后,寂静的深夜很快就降临了。 对于不明真相的人们来说,这只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大家都纷纷都躺下来睡觉了。 戚斐依然蜷缩在了原本的位置。想到这座寺庙里或许藏着一个鬼怪,她就一阵不安,根本睡不着,便闭着眼睛与系统闲聊:「我现在觉得,我脑子真的有毛病,才会写这么难的一本书给自己渡劫。」 系统一开始以为戚斐是在开玩笑损自己,不料戚斐的语气却很认真——认真地在懊恼着,就问:「怎么说?」 戚斐:「你不知道么,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脑子是真的出了问题——有医院诊断书,要吃药治疗的那种脑子有病。」 系统:「……」它还真不知道。因为它是在进入这个世界后才与戚斐绑定的,对她之前的事不太了解。 戚斐苦逼地回忆了起来:「当时我在准备高考,估计是压力太大了吧,就疯了一段时间。据照顾我的叔叔婶婶说,我那段时间经常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说一些神神叨叨、没人听得懂的话。虽然没有攻击人或者自残的举动,但也怪吓人的。叔叔婶婶就送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导致精神失常,就吃了一段时间的药来治疗。」 系统心说你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之后呢?」 戚斐:「生病了自然就不能上学咯。只能办理休学,在家治病,就这样耽误了那一年的高考。而且那些药物,你懂的,吃多了对人的精神也有点影响,那段时间待在家里浑浑噩噩的,整天对着电脑上网,打发时间时,就敲下了这本小说的大纲。大半年后,病治好了,我重新回到了学校准备高考,之后忙着补习,没空打开电脑。考上大学以后,生活丰富了很多,一切都回归正轨,这本书也就搁置下来了。」
第26页 系统这才知道有这么一段坎坷的往事,一时无言。 戚斐总结:「我觉得自己虽然有点倒霉,但总体还是幸运的。」 系统附和:「确实,不幸的是生病了。幸运的是你不仅完全康復了,心态也一直很乐观。」 戚斐:「不,我觉得自己幸运是因为那时还没有杨永信之类的电击疗法。」 系统:「……」 戚斐:「倒霉的是我四捨五入下,居然整整经歷了两遍高三。朋友,你懂那种感受吗?」 系统:「……」 这么聊了一会儿,戚斐终于培养出了一点睡意,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眠中。 半夜,她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不知怎么的,又听见了那种若有似无的「呵呵」的喘气声。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却不敢睁开眼睛。 她感觉到,这阵声音……离她并不远,似乎就是从她头顶上方的那片天花板下传来的。 今晚的月亮被大雪彻底遮蔽了,寺庙中漆黑一片。戚斐缩成了一团,身体却慢慢地开始发冷。 ——天花板下,好像有个东西倒挂着,在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都听我的,不许养肥(土拨鼠叫.jpg . 恐怖吗?我觉得还好呀(o^^o) 这篇文的主线不是打怪,鬼怪只是偶尔出现的调剂。 不会像快穿失败以后那样,打怪副本一个接着一个来,也没有魔鬼的献礼的单元二那么恐怖(这个单元是我写的时候也觉得害怕的)。胆小的妹子可以安心。=3= 第9章 事实证明,人在恐惧的时候,纵然闭着眼睛,对外界的感知也会比平日更加灵敏。 戚斐能感觉到身后的薛小策正在唿唿大睡,却听不见来自于薛策的任何动静——似乎,连他也没有察觉到天花板上方的异样。仿佛整个安静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这阵诡异的喘息怪声。 而往往能击溃一个人的,并不是危险,而是孤立无援所致的恐惧。 戚斐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能听见滚烫的血流呲呲地沖刷着耳膜。僵持着侧卧的姿态,装作在熟睡,暗暗祈祷头顶上的那只东西只是路过,而不是盯上了她。 可惜,事与愿违。等待了几分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那阵「呵呵」的声音还缭绕在头顶,久久未褪。戚斐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敌暗我明的滋味了,不动声色地睁开了一条眼缝。恰好这时,窗外月亮从厚重的云翳中踱出,寺庙中被银光一洒,墙垣上的裂痕也被映得一清二楚。借着这道昏暗月光偷看了一下,戚斐的头皮就炸起了一阵麻意。 她前方的这一堵墙上,出现了一个微微晃荡的瘦削黑影。不知是被光线拖长了,还是原本就长这个样子,它的腰部长得有些畸形,倒吊在横樑上。黏腻的响声后,它倒垂的那个仿佛是脑袋部分的黑影就裂开成了两半,从里面伸出了一条长舌,在半空中一卷一缩,试探性地朝着下方探来。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戚斐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何,却涌出了一种仿佛似曾相识的危机感,告诉她——万一被那根舌头碰到,就要完蛋了。 与此同时,很应景地,她的血条也直直地坠落到了d级! 对了,这倒是提醒她了,既然鬼怪都畏惧光热和阳气,薛策可是火修——虽然灵窍封闭了,但好歹根基还在。离他近一点,蹭一蹭这条金大腿,说不定可以得救! 恰好这时,窗外的月光又一次被乌云遮蔽。庙宇内部,骤然暗了下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戚斐正要趁机滚到薛策的身边去,后背忽然感觉到一个热源贴了上来。戚斐本就神经紧绷,浑身一抖,差点就叫出声来。 一只大手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借着窗外的风雪唿啸声的掩护,薛策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嘘」了一声。 他的手太大了,几乎罩住了她半张脸,露在外的那只耳朵,连同耳后的那片肌肤,都被他的气息吹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戚斐瑟缩了一下,胡乱地点了点头,大气都不敢唿出一下。 随即,身上就一暖。 借着黑暗的遮蔽,薛策用空着的一只手,扯过了一张毯子,将她也裹了进来,下巴压住了她的发旋。另一只手,则由始至终,都如铁箍一样捂住她的嘴巴。 被夹在两人之间的薛小策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住了薛策的腰。被毯子挡住了整个身体,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险境。 这样的姿势,原本是很别扭的。但薛策的体型,比戚斐不止大一个号,侧躺着也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拢起肩膀时,将她和薛小策两个都纳入阴影中,丝毫不是问题。 这阵动作才停下来,银光重新洒满室内。戚斐僵着脖子,听见一阵黏腻的爬行声音在墙壁上响起——因姿势受限,她看不到上面的情景,却有种预感,那东西正在往她爬来。 不一会儿,一道阴影就笼罩在了她的脸上,那股「呵呵」的声音,越发粗重。戚斐眼珠微转了一下,见到了自己上方一米多的墙壁上攀着一只四条腿的东西,心脏差点受不住爆炸,一串脏话已经冲到了喉咙里。 草!草草草草! 这是什么扭曲的鬼东西! 这玩意儿的四肢长得过分,通身都是血红色的,筋肉外露,在不断地渗出腥臭的味道,如同一个被剥了皮的怪物。仿佛在困惑为何戚斐的气息会突然消失,它的脸裂成了两半,从那蠕动的器官里,伸出了一条刀子般锋利长舌,隔着毯子游弋,轻飘飘地试探着。
第27页 虽然这是龙傲天的世界,比较粗犷不讲究,但这种后现代画风的玩意儿,居然一格马赛克也不打,简直是对宿主的一种丧心病狂的摧残。没有心脏病的人,都要被吓得在归西的边缘反覆横跳,遑论是她这种因为急性心脏病而挂掉的人了! 戚斐:「系统我劝你善良。」 系统:「……」 隔着毯子被「抚摸」的滋味,毛骨悚然得简直让人终身难忘。戚斐都有点佩服自己在这个关头,居然还能大着胆子观察了一下这玩意儿裂开的两边脸——果然,它的两只眼睛里都没有眼珠,是一片浑浊的黄。 难怪她一个大活人就躺在眼前,它也看不见,只能凭藉气味来找人。 薛策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手劲很大。戚斐只能小口吸气,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得火辣辣的。但她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弄出动静来。 如果是有修为的人,在睡熟醒来时,发现鬼怪在自己眼前徘徊,自然可以拍案而起,拔剑反抗。但若是没有修为的人,就万万不能这么做了。万一激得鬼怪与自己相争,又镇压不住它的话,鬼怪被激出了狂性,在杀了第一个人后,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至少,这一屋子的人都绝对活不下去——也许薛策和薛小策有龙傲天光环,可以在最后免除一死吧。但她这种小虾米,可没有这种特级待遇。 那根舌头探不到任何东西后,蓦地缩了回去。瘴鬼的整个头慢慢垂了下来,垂到了仅与戚斐相隔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寄生虫一样,在她面前蠕动分合,有些焦躁地闻来闻去。 隔着薛策的手,戚斐都能闻到它身上的腥臭味道,脸色慢慢发青,喉咙泛起酸意。 就在这时,薛策的手不动声色地上移了一些,盖住了她的眼睛。 戚斐的视线,骤然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忽然听见这只瘴鬼嘶哑而惊怒地叫了一声,勐地回缩。一阵黏腻的爬行声后,它似乎沿着原路爬走了。 戚斐怕它没走远,一睁开眼就看到那张鬼脸在自己眼前等着,没敢乱动。薛策也没有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似乎还在警戒着什么。 原本以为这个晚上都要提心弔胆地度过了,但被捂住眼睛一段时间后,她居然慢慢地懈怠了下来,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到了大天光。 翌日,天光熹微。醒来的时候,雪还在下。 戚斐睁开了眼睛,发现昨晚跌到了d级的血条值,已经恢復了b。她身上盖着暖和的毯子,正和薛小策头靠头地睡在一起。 忽然想到了什么,戚斐悚然一惊,连忙摸向自己的头顶,触到了一头秀髮,才松了口气——好在没有秃头! 看来,并不是血条值一低于c级,头髮就会风扫落叶一样立刻掉光。这里面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如果及时补救回来,那最多就是脱髮,而不会秃成裘千尺那个样子。 薛策早已经起床了,正背对着她坐在地上。听见动静,侧过头来,淡淡道:「醒了?」 「嗯……」戚斐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看向了天花板。那上面空无一物,昨晚闪现过的杀机,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但是,残余在墙壁上那一串触目惊心的凌乱的血掌印,还有她现在隐隐酸痛的两腮,都证明了那不是错觉。 戚斐:「……」 她太难了。 真想找面镜子照一照,说不定脸都被薛策掐淤了。 系统:「叮!支线任务降落:请为薛策缝补衣服。」 戚斐闻言,才注意到薛策的一边衣袖是破的,手背似乎也有一道血痕,连忙跑了过去,抓起他的手,纳闷道:「你的手怎么划伤了,是被昨天那只东西的舌头弄伤的吗?」 薛策将手抽了回来:「与你无关。」 「错,这件事与我有关。」戚斐蹲在他旁边,认真地说:「昨天多谢你帮我挡了挡,我很感激你,也是真的很想报答一下你,你就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补补吧。」 薛策瞥了她一眼:「你?」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戚斐低眉顺眼,一副很贤淑的样子:「嗯。」 薛策嗤笑了一声,居然真的把衣服脱下来,抛给了她。 「说起来,昨天的那只东西,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好奇怪……」戚斐的目光瞥过薛策的手背,忽然噤声了——她好像猜到为什么了。 难道与薛策的火相体质有关? 系统:「不错,火相之人的血液,极炽极盛,与生俱来,便会让鬼怪退避。但在同一只鬼怪身上,这样明显的作用只会出现一两次,之后就会免疫了。」 「难怪薛策昨晚这么有恃无恐……」戚斐摸了摸下巴:「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作用和狗血驱邪差不多?」 系统:「……」 戚斐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故意问:「昨晚的那只东西,到底是什么?」 薛策:「如果我没判断错,也许是一只瘴鬼。」 终于等到他说出这个词了,戚斐追问:「瘴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骇的尖叫声,忽然从寺庙的一角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死人了!死人了!啊——」 这个时辰还很早,不少人都还在地上睡觉。在这声尖叫后,几乎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第28页 原来是一个村夫起床后,发现了昨晚睡在角落里的陈小五居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且腹部破开了一个大洞,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了。从侧面看去,以这个窟窿为圆心,身体里的内脏和血肉,都被刨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黏附在骨架上。 换做以前戚斐肯定想吐,可昨天晚上受的冲击太大,她居然觉得这一幕也还好。薛小策也想看,她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贊成道:「小孩子不要看。」 众人围了过去,惊恐万分地讨论了起来:「昨晚是有野兽闯进来了吗?」 「怎么可能!你见过这样吃人的野兽吗?简直就像是吸食了血肉,再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的一样!」 其中,与陈小五相识的人的反应是最大的。尤其是陈小五的那位少爷,今天早上一起来,居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溅了不少血,转头就看到家僕惨死,心情自然暴躁。 他在人群中嚷嚷的时候,戚斐就注意到他不光身上有血,连侧颊上也浮现了一层不易被察觉的青斑,心里咯噔一下。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人群后的薛策才翘着手臂,开口道:「不是野兽,是瘴鬼。」 他的声音不大,可一说话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 那少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你唬谁呢,这里可是寺庙,鬼怪怎么可能进得来?!」 「原本是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徘徊的。」薛策冷冷地开口:「但现在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 闻讯而来的和尚也略懂一二,答道:「我听说过修道界的一个说法——屋宇有灵。屋子的四面围墙,是一道寻常的鬼怪无法破开的结界。但是前一天,这间屋子里的人开了门,亲自将瘴鬼迎了进来。所以,现在这道门,已经拦不住它了。」 林公子疑惑地问:「听你们说了半天,瘴鬼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薛策的讲述下,众人才知道这是一种嗜食生肉的鬼怪。最容易被血腥味吸引。而且,每吃一个人,它的力量就会壮大几分,变得比原来更难缠。 除此以外,瘴鬼还有一种恶癖——喜欢在猎物的身上,留下血迹,作为「预定」的记号,等到入夜以后,再来找那个人。 戚斐:「……」 她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胯下,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瘴鬼盯上,还差点成为它的猎物了。 尼玛,这是什么恶趣味的鬼怪,来大姨妈招你惹你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薛策:雨女无瓜。 戚斐:你这个亚子以后是要被打脸的。 . 很快就会发现她是谁了。 —— 第10章 薛策的话一说完,四下譁然,人人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纷纷追问道:「也就是说,那只瘴鬼已经盯上了我们藏身的这座寺庙,今天晚上还会来?!」 那位矮胖的林公子也忧心忡忡地挤了进来,问薛策:「那么,依公子所见,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一人说:「还用说,它今晚都要来了,我们也只能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了吧。」 另一人听了,马上就用「你在开玩笑吗」的语气反问道:「离开这里?」 众人心有灵犀地看向了屋外那场经久不停的风雪,都沉默了下来。 走入狂风暴雪中,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就算乘着马车也是如此。不然,在第一天的晚上,林公子一行人也不用特意来这里避雪了。万一车轮打滑,坠入了山涧,或者在山野里迷了路,那可是很糟糕的事。 而且,瘴鬼在没有被激出狂性的时候,一夜最多食一两个人。昨晚,从陈小五死前不断捂肚子、死后腹部被破开的情形来看,恐怕那只瘴鬼在进庙之前就在蚕食他的血肉了。从陈小五的身体里钻出来以后,它就盯上了戚斐。但因为薛策横插了一脚,瘴鬼没有得手,才转变了目标,盯上了陈小五的主子。 这座庙里,好说歹说也有近二十个人。一部分不想离开的人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倖心理——就算瘴鬼今晚来了,倒霉的也未必是自己。 「要走也不是不行,但最起码,你得在天黑前找到避雪的地方吧。这种雪天露宿荒野太危险了。」 「没错,再说了,山里也未必比寺庙安全。那个家僕不就是在山里遇到了瘴鬼,才会把东西招惹回来的么?万一山里有第二只、第三只瘴鬼的话……」 听着他们的议论,那个身上被涂了血的少爷的脸色越来越死灰,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忽然沖旁边的僧人发起了脾气:「谁管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和尚吗?难道你不懂得驱鬼?!」 瘦弱的僧人被他拎住了衣领,勉力回答:「施主,贫僧所习并非天玄道法,斩妖除魔之事,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说什么?!」 几个家僕见势不妙,好说歹说地上前去,拉开了他们的少爷。其余的人则都默默地站远了一圈——既然那些血迹是瘴鬼留下的印记,谁知道沾上后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放手,放手!反了你们!」少爷暴躁地甩开了家僕的搀扶,喘着气。 戚斐见到他侧颊上的青斑仿佛比刚才更明显了,警惕地拉着薛小策,往薛策的身后退了几步。
第29页 因为瘴鬼一事,一整个白天,寺庙中的几波人都在为今晚的去向争执不休。中午时才有了初步的结果。那个少爷和他的爹娘决定带着家僕,趁着天没黑离开这里、毕竟如果瘴鬼真的在今天晚上回来了,第一个杀的人肯定是他。现在也不知道那瘴鬼会不会追上来,走的话还有一线生机,不走的话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林公子一行人也决定离开,临走前还善始善终地过来问戚斐和薛策,要不要捎上他们三个。 薛策似乎有自己的底牌,回绝了他们,决定今晚留在这里。 戚斐跟着点头:「对,我和他一起留下。」 林公子嘆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请万事小心。」 等林公子一行人走了以后,薛策若有所思地支着腮,冷不丁地问:「你不问原因,就跟我一起留下?」 「我觉得不用问啊。」戚斐语气软和,仿佛十分仰慕和真诚:「你这么厉害,既然选择留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昨天你不也用自己的办法保护了我吗?我相信你。」 她现在其实和那个被染了血的少爷差不多,也是一个容易吸引瘴鬼的诱饵。按照各种恐怖片的套路,明知自己成了危险人物,还脱离大部队乱跑的角色,最终都是活不下来的。只有跟着金大腿,才有活命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薛策仿佛有些意外,两道浓眉微微扬起,侧头看过来。 戚斐举起了手里的衣服,嘿嘿笑道:「再说了,这不是还没给你缝好衣服嘛,怎么能一走了之。」 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薛策的嘴角小幅度地扯了扯,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没什么大表情,但戚斐有种感觉,这位爷的心情,似乎还不错。估计是她的马屁拍到点子上了。 除了他们以外的几个村夫商量以后,最终也决定留下来。除了一开始说过的那点侥倖心理外,他们也有别的考量——如果那只瘴鬼盯上的是那个身上有血迹的少爷,对方这一走,就相当于把危险也引走了。那只瘴鬼也许会追着对方离开,不一定会造访这座寺庙。 再说了,薛策刚才亲口点出了那是瘴鬼。几个村夫也有点儿眼力见,既然薛策不动身离开,那就说明了他应该有什么保命的法宝。 午后,那一家三口以及林公子两行人都离开了,寺庙里空了很多。 陈小五那条血淋淋的尸体还躺在了大殿的地上——也不是大家不让他入土为安,但沾上血味就会倒霉,所以根本没人敢去碰这具尸体。 就在众人开始为今晚的事发愁时,薛策站了起来,走向了那个僧人,拱了拱手,沉声道:「小师父,北昭的大多数寺庙都会设有小侧殿,敢问这座寺庙的侧殿在何处?」 僧人愣了愣,似乎有些迟疑:「确实是有的。施主请跟我来。」 「我们也去看看。」戚斐牵上了薛小策的小手,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另外的几个村夫见状,虽不明所以,但也跟了上去。 北昭的寺庙偏殿,多是供奉一些不那么主流的神明的,也设有功德箱、蒲团等物。这座寺庙的偏殿设得不远,就在马厩附近。 等戚斐看到这座偏殿时,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和尚会迟疑了——因为这座偏殿实在是太破烂了。名字里是带了个「殿」字,实际就是一座小草堂。瓦片上积满了白色的雪。地面落满落叶和灰烬,也没有点灯。还没踏入屋内,就闻到了一股湿润的霉味。 两扇前门虚掩着,门轴松动,窗纸破烂,一个壮汉用点力,就能把两扇门都推倒。戚斐甚至怀疑,这两扇门连自己一脚的力气也经受不住。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年轻的僧人郝颜道:「实在惭愧,本寺如今只剩下贫僧一人打理,香火不足,偏殿……年久失修已久。」 薛策没有附和,只是抬手摸了摸门框上的灰,又敲了敲:「不,这里很好。正殿已经被破,沾染了血气,今天晚上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戚斐福至心灵,问道:「我们今天晚上,就躲在这里吗?」 一个村夫似乎也觉得这地方不太靠谱:「躲在这里?有用吗?」 薛策拍干净了手上的灰,声音很平静:「姑且一试,或许有用。」 几个村夫立刻嚷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这里还没有正殿那边牢靠吧!」 「可是这两扇门,我一脚下去就破了好吗,你还想用它们抵抗邪祟?」 「什么试一试,万一大家都死了,你负得起责任吗?躲在偏殿,起码不会全军覆没……」 「我不负责。」面对质疑,薛策没有动怒,眸光暗沉,声音依旧平静:「我也不劝你们听我的。你们可以回大殿去睡,也可以趁现在天还没黑,离开这里。一切都由你们自己选择,生死亦自负。」 「但是,如果在入夜以后,你们后悔了,我不会让你们进来。」 他的年纪,明明比在场的几个村夫都小,可大概是因为前世久经沙场,没有动怒,却还是散发出了一种说一不二的威仪,让人知道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几个村夫被噎了噎,面面相觑。终于发现了自己之前的侥倖心理有多天真——没错,如果今天晚上住在大殿,假装睡着,瘴鬼潜进来后,可能只会吃掉一个人。这个倒霉的人也未必是自己,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没人敢下这样的生死赌注——万一被吃掉的就是自己呢?
第30页 二来,普通人的心理素质还真没有那么好。不像薛策,明知头顶上趴着一只瘴鬼,也能不动声色,摁住戚斐。普通人见到这么恐怖的东西,多半会按捺不住惊叫起来。这样势必会激起瘴鬼的狂性,最终一个也活不下来。 薛策没等他们回答,转身踏进了偏殿里面。戚斐和他是一伙的,牵着薛小策,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几个村夫刚才反对得很大声,见到他们都进去了,嗫嚅了一下,互看几眼,最终还是闭嘴跟上了。 这座偏殿真的很小,冷飕飕的,只供奉了一尊与成人差不多高的榆木神像——戚斐不谙此道,也认不出这是什么神来。因为窗纸是破的,两旁的蜡烛的烛心早已被雪水染湿,用不了了。 戚斐问:「我们要做点什么准备?」 薛策沉吟了一声:「先去把正殿的灯搬过来,另外,我需要硃砂,碗,笔。」 几个村夫一听,居然比戚斐反应还快,主动转身去了正殿。至于硃砂,庙中本来就有这种东西。僧人拿来了一个小瓷碗,将水状的硃砂放在其中,交给了薛策。 薛策将硃砂拿到了室外的一个僻静的角落,抽出了那把摺叠刀,皱起眉,在手心上微微一划。殷红的血珠滴到硃砂中,漾起了几圈涟漪。 戚斐吃了一惊,但联想一下这个世界的某个设定,就突然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用小刀割自己的滋味铁定很疼,薛策却一直面无表情的,只在挤血时微微地蹙了蹙眉。收起摺叠刀后,他随意地将手插进了旁边的雪中,似乎想用这个办法止血。 戚斐看不过眼了,眼疾手快地拎住了他的袖子:「等等,哪有人像你这样止血的。」 薛策不耐烦地皱眉:「与你……」 戚斐截住了他的话头:「又想说与我无关对吧。错,既然我看到了,那就和我有关。」 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将他手扯了过来,展开来看了一眼伤口,用一段干净的雪色绸布捆了几下,绑了个结:「这样就好多了吧。」 薛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缠在手心的这块干净的绸布,有些怔然。抬头时,戚斐已经起身进去帮忙点灯了。 当天,风雪依旧没有消停。在薛策的令下,几个村夫和那个僧人一起将破败的侧殿给收拾了一下,主要是把破了的窗纸、无法闭合的歪了的门窗都修理好。然后将大殿里的烛火都移了过来。小小的一个偏殿,被明亮的烛光所充盈后,阴森的感觉被挥散了不少。 暮色时分,所有人都躲进了侧殿里,将门窗都紧紧锁上,紧张地等待着夜色降临。 薛策用笔调弄了一下粘稠的硃砂,在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的那道缝隙上,都用混入了他的血的硃砂画上了龙飞凤舞的符咒。 在这个世界中,很多辟邪镇妖符,都是用硃砂来画的。但绘符的人,必须是有灵力的修道者,否则就是再怎么一通乱画,也没有效力。 薛策如今灵力尽失,画出的符是没用的,所以,他加了自己的血。而经过了昨晚一役,瘴鬼也许已经对他的血产生了免疫力。现在将血用在符咒之上,效力就会增强许多。是零点五加零点五大于一的效果。 烛火嘶嘶地燃烧着,窗纸煳上后,偏殿不再漏风,比下午时暖和了不少。因为面积很小,反而比那座空荡荡的大殿更能给人安全感。 从天色变暗开始,戚斐也没什么事做了,干脆盘着腿,坐在了烛火前,问僧人借来了针线,开始给薛策缝他衣服的袖子。 虽然之前没干过这种事,但做起来其实也不难,就是针脚缝得不太美观罢了。 想了想,她又给这个图案补了几针。 搞定以后,她抖了抖这件衣服,忽然想到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句诗,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笑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薛策正靠在了墙边闭目养神,耳朵灵得很,听见这个声音后,警觉地睁开了眼,神色不虞又有些莫名其妙,看向了她。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突然之间在笑什么。 但直觉,与他有关。 戚斐见状,立即止住了笑,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 万一让薛策知道她在脑补什么,她可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为害怕瘴鬼随时会出现,当晚直到凌晨,也没人敢睡觉。那僧人坐在了榆木神像前,在闭眼念诵着经文。 戚斐原本也不想打瞌睡的,无奈,念经的声音实在太过催眠。薛小策已经熬不住,枕在她的腿上睡大觉了。戚斐也抵挡不住周公的诱惑,上下眼皮慢慢地粘合在了一起。不知不觉,头就慢慢地歪了。 薛策的视力未曾恢復,却还是可以见到模煳的光影。余光隐约看到了有黑影一动一动,他微微偏头,看见戚斐的脑袋一歪一歪的,眼看就要顺着围墙滑下来了。 动作比思考更快,薛策皱眉,抬手抵住了她的头。粗糙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了少女娇嫩的肌肤。 仿佛被烫了一下,薛策的喉结动了动,将动作放轻了一点,慢慢地将她的头推回了原位置,才收回了手。但那种陌生而滑腻的触感,似乎还残余在他的蜷起的手指上。 不知睡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时,戚斐忽然听见了一阵惊慌的叫声:「啊——」一个激灵,忙不迭睁开了眼。 几个村夫有的已经站了起来,有的则坐在地上,不住倒退,极为惊恐地盯着窗户的一角。
第31页 顺着他们目光看去,便见到那张窗纸的一角,被雪雾浸得半透明。一张开裂浮肿的脸出现在了那里,蠕动的脸上,眼白浑浊,爬满血丝,开裂的嘴咧着一个阴森的笑,里面布满了细小的尖牙。与他们的距离不过几米,之间只隔了一扇薄薄的门板。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过人,胃口已经撑大了。这只瘴鬼的身体,明显比昨晚要大上一圈。 戚斐昨晚就已经见过这东西了,在一瞬间的惊悚后,倒没有多害怕。几个村夫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玩意儿,一个个嚎得跟杀猪三重奏似的。 「都安静,坐下来。」薛策站了起来,喝道:「它进不来!」 话音刚落,那只瘴鬼已经迫不急待地站了起来,挥舞起了一只利爪,朝不堪一击的木窗击来。 众人绝望地叫了起来:「啊!!!」 然而,当它的手撞到木窗时,却没有响起木头碎裂的脆响。绘在了窗缝处的咒文微微发亮,仿佛熔铸了火光的金色砂砾,这座小偏殿的外延,亮起了一道淡金色的结界。紧接着,那瘴鬼就怨毒而不甘地嘶吼了一声,被狠狠地弹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诶嘿~ 第11章 发现符咒果真起了作用,瘴鬼被挡在了外面以后,刚才鬼哭狼嚎的几个村民俱是一呆,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之色。 「你们看到没有,它进不来!那东西真的进不来这里!」 「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太好了,太好了!」 目睹了全程的戚斐,那一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也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原位。 果然,你大佬就是你大佬,金大腿就是金大腿。就算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在一只连boss也算不上的小怪物手中凉掉。 嘴上说的是「姑且一试」,但薛策的心里,估计早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了吧。否则又怎么会选择冒险留下。 薛小策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了瘴鬼的样子,吓得低唿一声,捂住了两只眼睛,小脑袋一缩,就往戚斐的怀里钻。如今听不见瘴鬼破门的声音,孩子小心翼翼地张开了两只小手的指缝,圆熘熘的眼珠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眼。 戚斐被这小傢伙的举动可爱到了。 从本质上说,薛小策是薛策的「打板」2.0。也就是说,薛策小时候的性情,应该就和薛小策差不多,是一块胆小又善解人意的小甜糕。只是在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和无数npc的无情捶打后,才会扭曲成今天的这种粗鲁,暴力,阴晴不定,动辄就变脸的性格…… 戚斐:「……」 她努力地根据怀里的薛小策,脑补了一下薛策小时候的样子,还是觉得万分诡异。 大龙傲天,真的有过那么可爱的时候吗? 「姐姐,我们已经安全了吧?」薛小策摇了摇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是舅舅,保护了我们吧?舅舅他好厉害。」 薛小策很聪明。相处的这几天,因为有了愿意耐心陪他说话、还经常鼓励他的人,孩子的北昭语说得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结巴,但至少不会一着急就蹦不出一个字来了。 「嗯,你舅舅当然厉害了。」戚斐回过神来,鼓励地揉了揉孩子的脑袋,站了起来,也走到了薛策身边。 外面的那只瘴鬼滚到了雪地里,扬起了一片雪雾,怨毒不甘地叫了几声。那只与窗户相触的手,应该是被伤到了,正在滋滋地冒着焦臭的烟气。它似乎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愤怒中,在庙前焦躁地徘徊了一阵后,突然换了一个方向,朝两扇门拔腿撞来。 两扇木门陈旧且单薄,门轴还是坏的,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如今在符文的保护之下,屋子的外延,犹如竖起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金刚罩,木门上的窗纸也纹丝不动。瘴鬼发出了夜枭一样尖锐而嘶哑的惨叫后,再一次摔到了雪地里。大半边身体都仿佛被烈火烧伤了,一寸寸地变得焦黑,流着粘液的碎肉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这个模样的瘴鬼比刚才更加狰狞可怕。但是,几个村民在发现它怎么样都进不来以后,心态已经彻底转变了。非但不再瑟瑟发抖,还颇为有恃无恐地靠近了门边,指指点点,议论它的模样。 戚斐观察了这只瘴鬼的动静好一会儿,就惊讶地发现这玩意儿,其实没有她想像中那么笨,明显是有智商,会思考的,并非那种单纯地遵循进食的本能、莽撞行动的怪物。 同一个位置,它绝对不会撞两次,一直在换着角度,试图寻找这座屋子的弱点。发现这一圈的木头门窗都砸不破以后,它甚至爬到了屋顶。在落满了雪的瓦片上咯吱咯吱地爬来爬去,似乎想将屋顶硬生生地抠出一个洞钻进来。 「暂时守住了,先坐下吧。」薛策的声音打断了戚斐的思索。 三人回到了那座榆木神像的后方。却发现蒲团只剩下两个了。 戚斐:「……」 不用别人提醒,她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地位也挺有自知之明的。将蒲团上的灰尘拍干净后,她将蒲团分给了一大一小,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地上。 薛小策看清了她的动作,有些不忍地说:「姐姐,我的垫子分你一半吧,坐地上太冷了。」 薛策闻言,瞥了戚斐一眼。
第32页 一个小蒲团,根本挤不下两个人。虽然屁股底下凉飕飕的,但戚斐哪里有胆子当着薛策的面把薛小策挤到地上去,便死撑着说:「我觉得不冷啊,我超喜欢坐地上的,这么凉快。」 薛小策狐疑:「凉快?」 戚斐咳了一声,解开了包袱,将藏在里面的食物递给了薛策:「你今晚还没吃东西,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从午后开始,薛策就忙于给这座偏殿的每一扇门窗的缝隙都画上符文,连水都没喝几口,也一点食物都没进肚子。 薛小策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对,舅舅你吃点东西吧。」 在对着孩子的时候,薛策的神色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起来:「好。」 这回,接过了戚斐递来的食物和水以后,他没有犹豫,就吃下去了。 戚斐偷偷觑他,心里松了口气。 估计是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做小伏低,而且表现出来的又是一个毫无灵力、毫无威胁性的普通人,薛策对她的戒心,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当然,与其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是狮子没把兔子的威胁放在眼里吧。 但,最起码是一个好的开始。 等他们将食物吃得差不多时,戚斐才发现,瘴鬼在屋顶上爬动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窗外只剩下了一片唿啸的风雪声。 薛小策仰头看向屋樑,疑惑道:「舅舅,那只东西……走了吗?」 薛策顿了顿,道:「未必。」 戚斐也是这么觉得的。刚才那只瘴鬼一直在屋外转来转去,想找到这间屋子的破绽,她才不相信它会那么快就走掉。说不定只是在使诈,想诱骗他们出去而已。 今晚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等到明天天亮再作进一步的打算吧。毕竟,鬼怪都是在太阳下山时才出来活动的,阳光会限制它们的行动力。 「舅舅,明天雪会停吗?」薛小策又问:「雪停以后,我们去哪里?」 戚斐想了想:「如果没有这场雪,我们也没有在这座庙里留宿,应该已经被林公子捎带到涿丹城了吧。」 薛小策懵懂地问:「涿丹……是什么地方?」 戚斐摸了摸下巴:「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一座比信阳还要大的城吧,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薛小策嘴里塞满了吃的,嚮往地「哇」了一声。 薛策淡淡道:「别顾着说话了,专心吃东西。」 孩子听话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乖乖地低头嚼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模模煳煳地觉得……舅舅好像不喜欢听他们谈以后的事。 薛策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正想喝点儿水时,旁边已经递来了一个拧开了盖子的水囊。 戚斐讨好地说:「口干了吗?喝点水吧。」 薛策不置可否,接过水囊,喝了几口。 他不是傻子,其实能感觉到,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即使被他吓到了,也最多远远躲开一阵子,就会重新黏上来。从刚才的对话里,他还听出了,她仿佛从来没打算离开,是默认自己之后还要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她是父母双亡的浣纱女,如今这么卖力地讨好他,应该不只是为了报恩。十有八九,是想在这个乱世中索取一份长期有效的保护吧。 被人事事为先地供着、伺候着,自然没人会讨厌。 但也仅限于此了。他始终都很清醒,今后的路,他是不可能带上一个累赘去走的。几天时间,这点儿温柔和讨好,并不足以打动他的心,让他改变「过了这座庙,就分道扬镳」的打算。 不过,看这个女人今晚的表现,她似乎还深信自己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他们,乃至于与薛小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未来的路。 听到被蒙在鼓里、浑不知情的她语气里的期盼,预想到她註定会有的失望和难过。薛策的心里,不知为何,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太好的感觉。 仿佛,原本很顺理成章的那句「以后各走各路」,突然就变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 不光是戚斐这边,坐在榆木神像另一侧的几个村夫和那名僧人,也没敢踏出偏殿一步——谁知道那一望无际的浓浓夜色里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呢。 今晚应该可以一觉睡到大天光了。薛小策毕竟还是小孩儿,最扛不得困,吃饱以后,就打了个哈欠,窝在了戚斐的大腿上睡觉。 寒冷的雪夜,腿上偎着一个暖融融的小孩儿是很舒服的,戚斐低着头,也开始打瞌睡了。 深更半夜,侧殿中一片静谧。 忽然,烛光微闪。背靠神像的木座,正在闭目养神的薛策,仿佛听见了什么动静,猝然睁目,站了起来。 被他带起的风一惊动,戚斐和薛小策也都醒了。但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已经听见榆木神像的另一边,传来了「咣」的一声门被踢开的巨响,和一阵凌乱的喘息声。 戚斐大惊,连忙爬了起来,追了出去,就目瞪口呆地看见,那两扇闭合的木门已经呈现为大敞之态。冷风裹着雪从黑洞洞的门里吹了进来,吹得两排烛火不断跳跃。 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正被家僕扶着,气喘吁吁地跨过了门槛。 ——正是昨天晚上,被瘴鬼在身上留下了血迹,今天中午才带着家僕离开的那个少爷!
第33页 在离开的时候,这傢伙除了衣衫带血,其余一切如常,还是人模狗样的。此刻,浑身却湿得像只落汤鸡,脸色苍白如鬼,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若不是那身高体壮的家僕撑着他,恐怕已经坐在了地上。 两人的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才从一场极为恐怖的大屠杀中逃了出来。衣服都染了大片血迹,靴面还沾了一些辨不出是什么部位的碎肉。 一个村夫率先反应过来,哆嗦着手,指着那个家僕:「你们……你们怎么能踹门!」 另一个村夫冲着薛策辩解:「兄台,真的不是我们开门的!我们听见动静的时候,他已经把门给踢开了!那个门栓太脆了,根本就挡不住他的一脚……」 …… 今天中午,这少爷的马车离开了寺庙。那只盯上了他的瘴鬼,的确没有追上去,但是,在天黑以后的山林里,他身上的血味还是为他们十几个人招致了灾祸。拼死拼活逃回寺庙这里后,却发现正殿里已经没有人了,黑漆漆的一片。身后又有洪水勐兽追着,在看到偏殿这边的灯火光芒后,两人立刻就赶了过来。 因为心里太过害怕,连给门边的几个村夫反应的时间也没有,那家僕就直接抬脚,硬生生地把两扇门给踹开了。 符咒的结界可以挡住瘴鬼,却挡不住人的一脚。 画在门缝上的符咒破裂以后,隐隐浮动的金光,也在一瞬间就暗淡下来了。 到现在为止,这少爷和家僕,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被几个自己瞧不上的村夫指责了,本想反驳几句。但在窥见薛策的脸色时,都吓得一起噤声了。 因为,薛策这时候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几乎可以用「要吃人」来形容了。 戚斐的心情也是崩溃的,被一万个「卧槽」刷了满脸——他们千算万算,只顾着防瘴鬼,万万猜不到,今天早上才离开的这个麻烦精搅屎棍,居然会杀了一个回马枪!身上还带了这么浓的血味……就算刚才的那只瘴鬼真的走了,也一定会被这股堪比活靶子的味道吸引回来的吧。 后方的一个村夫又惊又怒,慌张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门关了!」 那家僕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些慌地放下了自己的少爷,把唿唿灌着风的两扇门关上了。 但戚斐知道,已经晚了。 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回不去最初。想要刚才的那种固若金汤的保护作用,除非立刻把所有的符都重画一次。可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少爷忽然痛叫一声,勐地伏在地上,大咳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后背的衣裳勐地隆起了一大块,就像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要破茧而出了一样…… 戚斐最快反应过来,吼道:「都离他远点!」 众人立即朝各个方向弹开。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顶上的那阵消失了许久的咯吱咯吱声,竟然又出现了。四周的烛火蓦地暗了下去,竟是同时熄灭了,只剩下了昏暗的月光从外面照入。一个庞大而畸形的影子趴在了木窗之上,贪婪地喘着气。 一个村夫惊恐地大吼了起来,没来得及躲避,就被那东西破窗而入,扑倒在了地上。噗嗤一声,血花四溅。 戚斐简直要破口大骂——果然,那只「消失」的瘴鬼根本没有远去,还在附近徘徊!而且比刚才更糟糕的是,那个搅屎棍少爷,居然从山林里又带了一只回来! 第一声惊叫声后,狭窄的侧殿就成了一片惊怖的屠杀空间。戚斐还没站不稳,就在各种尖叫声中。被推到了功德箱,后腰被那坚硬的稜角撞了一下,疼得她脸都歪了。 系统:「请宿主带着薛小策,立即离开侧殿。」 戚斐:「我倒是想,问题是小孩儿跑哪去了!」 才刚说完,一个矮墩墩的身影撞到了她身上。戚斐一摸,确定了是薛小策后,立刻拽住了他的手,示意他猫下身来,借着混乱的声音的掩饰,贴着墙根离开这里。 但一抬头,戚斐就暗道一声不好。那个躺在了门边的搅屎棍少爷,已经成了一具死不瞑目、腹部被吃空的尸首。从里面爬出的瘴鬼蹲在了门边,咧开了密布尖牙的嘴在沖他们笑。 戚斐的头皮炸开了一阵麻意,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头去找薛策的身影。可一转头,她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黑影晃了晃——那座沉重的实心神像被人撞了几回,眼看就要朝着他们砸下来了。戚斐一个激灵,连忙摁着孩子的后颈,往旁边一趴。 一声重响后,那只朝他们扑来的瘴鬼,竟然恰好被这座倒下的榆木神像砸了个正着,几段浑身的血肉都膨胀了,一时半会儿竟爬不出来。 戚斐见状,连忙爬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把吓得腿软的薛小策拽起:「快,起来,我们先出去!」 薛小策勉强点了点头。一跨出门槛,两人都被风雪吹得打了个冷战。 外面的雪地,只有暗淡的月光照明,呈现出一片阴沉的幽蓝。四周已经见不到什么可以藏身的建筑了,戚斐环顾一周,拉着薛小策,往马厩里跑去,藏在了饲料槽后。 马厩里已经没有马匹了,草堆又冷又湿。但好歹比站在雪地中间要暖和。 「唿……」薛小策喘气不止,四处张望,担忧不已:「舅舅,舅舅呢?」 戚斐趴在了木柱子后,留意着侧殿那边的情况,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舅舅没事的。」
第34页 虽然不知道薛策在什么地方,但他有光环在身,一定不会有事。至于其他没有逃出那座侧殿的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 薛小策还想说什么,嘴巴就被戚斐捂上了:「嘘,别说话。」 远处的侧殿中,两个可怖的身影,一前一后地从里面爬了出来。在雪地上逶迤出了一道猩红色的布满碎肉的血痕。徘徊一阵之后,它们就仿佛发现了,马厩里藏了什么东西,喘着气,缓缓朝这边爬来。 薛小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地扒住了戚斐。戚斐擦了擦脸,借着银色的月光,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才发现他们的衣服竟然都染了血。 这下糟了,一定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在地上滚过沾到身上的。难怪那两只东西这么快就闻到他们的味道,找过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瘴鬼却突然悽厉地哀嚎了一声,身体的表面开始蒸发出了烟气,血肉慢慢变得焦黑蜷曲——炙热的火光,毫无预兆地从它们的身体里爆发了出来。 戚斐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明亮绚烂的红莲将幽暗的雪地照得一片通明,熊熊焚烧。两只瘴鬼不断惨叫,在雪地里打滚,却怎么样都碾不灭身上的火焰,只能被烧成了焦臭的灰烬…… 戚斐:「……」 她的腿脚开始发软。 瘴鬼是不会自燃的。从它们体内迸发而出、无法被冰雪浇灭的火焰,只能是出自于薛策之手。 换言之,薛策的灵窍……已经重开。 随着灵力的恢復,他的那一双半盲的眼睛,必然也已经復明了。 戚斐:「……」屮艹芔茻,吾命休矣!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了,中间补了一丢丢情节。 . 有小可爱留言说:斐不是多音字只读第三声/斐是多音字但第一声应该是姓氏。 以下摘自百度: 斐:1[fěi]:有文采的。2[fēi]:姓。春秋时晋有斐豹。 . 戚斐的名字,我从一开始取的就是第一声的斐。 在我这里,名字只是一个由两个字组成的自由代号,并不是有固定含义的词语(譬如「文采斐然」)。我喜欢哪个读音就取了哪个,不必太较真哟。(⊙o⊙) . 举一个有点类似的栗子,三国的甄宓。 以下摘自百度: 宓:1[mi]:安静。2 [fu]:1.古通「伏」,「伏羲」亦作「宓羲」。2.姓。 . 按照这里的解释,宓读fu的时候,好像做姓氏比较多,甄宓更应该叫甄宓(mi)。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甄宓一直被叫做「甄宓(fu)」。 —— 感谢董懂懂懂、甯渊、杯酒枕惊鸿姑娘们的地雷哟~~~(づ ̄3 ̄)づ 第12章 雪地中央的火光,随着瘴鬼湮灭而成的青烟徐徐熄灭了。四周恢復了黑暗和寂静。如水的月光下,黑靴摩挲过雪地的声音,正在往这边靠近。 戚斐的睫羽上凝结着雪粒,唇上的血色缓缓地褪得一干二净。尽管极力想掩饰心慌,维持淡定的样子,可她的整个上半身,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了起来。 系统:「宿主,你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了吗?」 戚斐:「知道是知道,但没人告诉我这一天会这么快来啊!」 不错,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形了,可她一直以为,薛策眼盲、让她浑水摸鱼刷好感刷脸熟的日子,至少会持续一两个月。 此前也在心里想像过很多次薛策发现真相后的反应,可到了这一刻,戚斐才知道,那种知道风雨欲来,铡刀即将落下的心惊胆战的感觉,并不会因为在心里演练过而减轻半分。 最操蛋的是,为了不让薛策起疑,不管心里的求生小人再怎么哀嚎打滚,在薛策表现出攻击的意图之前,她都不可以做出类似于「拔腿就跑」的这类象徵了心虚的举动。但如果他真的有攻击意图,她根本就跑不了。 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了,身边的薛小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和不自然,兴奋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冲着薛策用力地挥了挥手:「舅舅!我们在这里!」 那道沐雪前来的阴影,终于覆过了戚斐的头颈。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十根手指神经质地插进了雪里,僵硬地抬起了头。 苍冷的月光勾勒出了他的身形,和那身带血的衣袍。 在半盲的时候,薛策的双目缺光,犹如覆盖了一层淡薄的白雾。在恢復了清明以后,竟比原先更要幽暗数分,让人想到了长夜中璀璨却冰冷的寒星。 遮蔽了月亮的乌云消散开来,穿过了稀疏的屋顶木条,洒到了这片破落的马厩中。 也一寸寸地拂亮了坐在马棚里的那个少女的面容。 仿佛是在刚才的混乱中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仍歪坐在地上,髮髻散乱,垂散在颈旁,身姿纤弱,黑漆漆的睫羽在颤抖。这点脆弱不安的神态,竟也美得令人心神摇曳。 薛策的脚步,却是蓦地一停,两道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英俊的面容上,缓缓地露出了一种极为错愕的神色。 难以置信之中,夹杂了挥之不去的厌恶,以及被欺骗感。 直至刚才,他还以为,这个女人,和上一辈子带给了他无尽羞辱、背叛和打击的那个人,只是巧合的重名罢了。
第35页 但现在,这个念头已经彻底溃散了——虽然和前世的年纪不一样,但这一张脸,他绝对不可能认错。 ——他在信阳城里遇见的、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戚斐,与前一世的那个嫁给了他、又狠狠地背叛过他的戚斐,就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是洛家庄的小姐,洛红枫的掌上明珠。在嫁给他之前,因体弱多病,鲜少在人前露面。故而他一直以为,那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洛红枫收养了,作为金枝玉叶被妥贴地裹藏了起来。没料到,她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居然还没去到洛红枫的身边,还在边境这种战乱之地漂泊。 就是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种种差别误导了他,让他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还与她在破庙之中共处了一段时间。 戚斐坐在雪地里,看着薛策缓步走近,忍不住有些惊悸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不光是因为他此刻的脸色太吓人,还因为在此之前,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能自我调侃。但这一刻,她真实地感觉到了一种让她汗毛倒竖、生命遭到威胁的恐慌感。压抑得她喉咙都有些涩然,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浮了出来。 薛小策仿佛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一丝不太对劲,放下了手,疑惑道:「……舅舅?」 「小策,过来。」 这话是对着孩子说的,可薛策的眼睛,却一瞬不移、极为阴沉地盯着戚斐。流出喉咙的声音,比平时生生低了好几度。 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拉住了薛策的手。下一刻,孩子就被薛策抱了起来,往大殿的方向走去了。 戚斐满身冷汗,坐在了马厩之中,呆呆看着薛策一步步地走远,看样子是要进入正殿,才一个激灵,勐地回过了神来。 这就完了? 难道薛策没认出她? 不,不可能。他刚才的表情,简直就是想当场扑上来咬死她。 难不成,他就这样放过她了?也没那么容易吧。或许,是因为薛小策就在旁边,所以他没有对她动手? 戚斐的脑海仿佛被浆煳堵住了,隔了一会儿,又看回了侧殿的方向——那儿本来就很狭小,因为刚才的打斗,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而且,里面多半还躺了好几具残破的尸体。 现在,瘴鬼已经成了一堆灰烬,这座寺庙已经安全了。唯一能让活下来的人避风和休息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了那座黑漆漆的正殿了。 虽然不敢接近薛策,但今天晚上如果露宿在外面,肯定会被冻成雪人。还是不得不跟上去。 戚斐扶着木柱子,站了起来,鼓起勇气,迈动了两条发麻的腿,跟了上去。 …… 翌日,肆虐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冬日的晴空蔚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穿透了树枝下的冰挂,透露出了淡淡的宁和感。昨夜倒在雪地中的两只瘴鬼,已被大雪彻底覆盖。溅在了墙柱上的零星血点,仿佛干枯的红梅,已经蜕变成了淡褐色。 大清早,庙宇的墙外,就传来了一阵车轮轱辘、碾过冰雪的声音。 一列风尘僕僕的人马停在了寺庙之外。为首的人,正是昨天中午带着家僕离开了的那位好心的林公子。但是此刻随在他的身后,已经不止那五六辆的马车了,还有十多个骑着骏马,身披劲装,腰悬长剑,看起来十分威风的青年男女。观之打扮,十成十是仙门中人。 也许是应了那句「好人有好报」的话,相比起离开了寺庙不久,就在山林里齐齐领了便当的搅屎棍少爷一行人,林公子昨日中午从寺庙出发,在天黑之前,幸运地找到了一座在避风位的亭子,在那里停车休息,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他们继续前行,又在中途遇到了一群出来除祟的年轻修士。 林公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寺庙里的人的安危,连忙迎了上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这些年轻的修士,恳请他们出手除掉瘴鬼,解救剩下的人。 仙门之中,被朝廷所扶持的崇天阁,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大佬。背靠着北昭的朝廷,有着最厉害的门生,最稀罕的法宝和最多的钱。除此以外,仙门之中,还分布着许多「非官方」的门派和世家,名气有大有小。 这些年轻的修士,恰好便是出自于仙门中的某一个不起眼的门派。这样的弟子,几乎都做过被崇天阁选中的梦。因为这不但代表了自身的资质优秀,还相当于是鱼跃龙门,平步青云,连原本的师门也会跟着脸上有光,相当于是一条加速飞升的通道了。 但想被选中也不是容易的事。崇天阁每年都会进行选拔,还非常难进。这些宗门寂寂无名的年轻人,若想要脱颖而出,要让崇天阁注意到自己,那最好就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实绩来。所以,一听说有瘴鬼作祟,还害了人,这些年轻人便感觉机会来了,二话不说,就让林公子带路,直接杀了过来。 众人下马以后,都警觉地拔出了剑,拨开了晨雾,准备进入庙宇里察看情况。 昨天晚上,几个村民都在混乱中挂掉了。除了戚斐三人之外,就只有那个僧人侥倖活了下来。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僧人推门一看,吃了一惊,匆忙地迎了出来,与那几个少年修士为首的人说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他们都没有察觉到,在远处的一座被草木覆盖、可以俯瞰这座寺庙的山上,有人将他们的动静都收入了眼中。
第36页 薛策穿着一身劲装,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树下。 透过了枝叶的缝隙,看到那僧人行了一个礼,带着那几个初出茅庐的修士走入了庙里,他轻轻吁了口气。 如果说在昨天之前,他还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触动和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那个女人说出那句分道扬镳的话,那么,现在,那丝犹豫和心软已经彻底没有了。 有了这些修士,还有那个一开始就想对她献殷勤的林公子,她已经不会有危险了。 因为顾虑着薛小策的情绪,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守到了现在。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的腿边,矮墩墩的薛小策驮着一个包袱,皱着一张小脸,仿佛有些挣扎,仰头问道:「舅舅……我们,真的不叫醒姐姐,就走吗?」 「我们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那么,她会被这些人接走吗?」薛小策的情绪显然很低落:「我们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到她了。」 在亲人和外人之间,他当然会选择跟着舅舅。但孩子也是真心不捨得那个在火海中紧紧地拥抱着他、与他相伴了一段路的姐姐。 可舅舅说,那个姐姐也有她的事要做,有她的路要走。分别是不可避免的。 薛策的眸子微动,却没有回答。 薛小策还想多说几句挽留的话。薛策却已经收回了拨开枝叶的手。 「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被掩在晨雾中的寺庙,薛策淡淡地抛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薛小策连忙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林间的漫漫长路尽头。 …… 戚斐蜷在角落,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外的一阵吵闹的声音,还有马匹打响鼻的声音。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戚斐一怔,立即就清醒了:「!」 昨天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怕得要死,根本不敢靠近薛策。最后只怂怂地缩在了一个能隐约听得到他们的动静,但又不会贴得太近的地方休息。 当时庙内的烛火都熄灭了,也看不清薛策那边的情形。她迟迟没有睡意,生怕薛策睡到半夜,会突然气不过,过来拧断她脖子。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警觉到了后半夜,才终于扛不住睡意,歪在了地上,睡了过去。 刚醒来的头壳还有些许胀痛。戚斐揉着眉心,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眼下还留有了淡淡的阴影。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件墨蓝色的外衫静静地放在了她的身边。衣袖上,还有她留下的歪歪扭扭的针脚。 薛策已经离开了。 唯独把她缝补过的衣服留了下来。 不管是为了划清界限,还是单纯嫌恶她碰过的东西,都明晃晃地展现出了他「莫挨老子」的态度。 戚斐沐浴在晨光之中,对着这件衣服,静静地发了一会儿的呆。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剧情【瘴鬼】,太监值变动。」 经过了这惊险的几天几夜,一直龟缩不动的太监值直接坠落到了9000。算是一个不小的进展了。 戚斐懒洋洋地躺回了地上,望着天花板,了无生趣道:「没用啦,薛策人都走了。任务失败咯。」 系统:「宿主,不要伤心。」 戚斐:「我不伤心。」 这倒是实话。毕竟,薛策和她之间的血海深仇、新仇旧怨,多得可以填满马尼拉海沟。昨天居然没有对她动手,已经比她想像的结局好上了千百倍——要知道在大纲里,他可是恨得要将她凌迟并大卸八块的。 不管是因为沾了薛小策的光,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就结果来看,他都放过了她。 戚斐:「……」 但这显然是不行的。毕竟她之所以能在这个世界苟到现在,靠的就是不断与薛策这台长了腿的人形补血机身体接触。 天大地大,他就这样消失了,她根本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他。看了一眼【hp评级】,也已经垮到了b—。按照这个速度,也许过不了几天,她就要断电歇菜了。 戚斐:「……」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真香需要调教,是一个曲折前进的过程。 —— 修好咯。 谢谢甯渊、25011971两位姑娘的地雷?(′???`?)么么哒!!! 第13章 系统:「之后打算怎么做?」 戚斐:「先离开这座寺庙再说吧。」 金大腿还在的时候自然好说。现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薛策了,万一再来个什么邪祟,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趁着雪停,赶快去一个有人烟的城池才是正道。 戚斐:「毕竟如果最后真的难逃一死,在有人的地方歇菜,至少不用暴尸荒野这么悽惨。」 系统:「……」 它发现,它的宿主的心态看似很丧,但又好像蕴含了一种特别乐观强大的自我解嘲能力。 这时,戚斐身后的那几扇门外,传来了「笃笃」的两下敲门声。淡白的窗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抹人影。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外模模煳煳地响起:「小夫人,那位大师说你在这里。你们三位起来了吗?」 这个声音,不就是昨天已经离开了的那位林公子么? 这位兄弟居然还有戏份? 戚斐有些意外,应了一句:「起了。稍等一下。」 林公子隔着门,脾气很好地道:「不急不急,在下只是见你们一直不出来,有些担心罢了。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才会离开。」
第37页 系统向一头雾水的戚斐解释道:「他带了仙门修士回来除祟。」 这么看来,这位林公子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 戚斐这么想着,心里忽然一动——对了,她正好想离开这座寺庙。现在摆在她眼前的,不就是一个免费乘车的机会吗?如果可以让这位林公子捎带自己一段路,肯定比她自己一步步地走要舒服多了,血条也不会这么快用完。 不能让他熘了。 戚斐来了精神,连忙爬起,将松散的长髮绾了起来。低头一看,身上的浅色外衣沾了血,昨晚还看不大出来,在日光下却很明显。 戚斐皱起鼻子,嗅了嗅衣袍,觉得不仅有碍观感,还很脏。那件被薛策留下的墨蓝色衣裳,因为昨天事发时,他还没来得及穿到身上,倒是挺干净的。戚斐干脆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换上了薛策的衣服。 长度才过薛策的膝盖的男式外袍,披在她身上,衣摆直拖到了靴边。过长的袖子和款式,都能看出是她穿了别人的衣服。但繫紧衣带后,却意外地很暖和。 戚斐穿好了靴子,将黑髮从衣领里撩出来,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许多生面孔在庙前走来走去。这些人基本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穿着款式颜色统一、仙气飘飘的长袍,在侧殿里进进出出,研究那些尸体的残肢。应该就是林公子搬来的救兵了。 雪地中间,还有几个少年拿来了铲子,将积雪铲开,挖出了下方被焚烧成了灰烬的瘴鬼残形,围在一起嘀嘀咕咕。 「居然被烧死了,太奇怪了。」 「是什么人干的?不,应该说是怎么做到的?瘴鬼这么灵活迅勐,箭应该也不容易射到它们吧。」 「可是周围没看到散落的箭啊。」 「不对,你们看这块烧剩下的,骨头都被烧得全黑了,外在的皮肉却是半焦的。我怎么觉得,这火像是从它们的身体里面烧出来的……」 「世上哪有会自己烧死自己的邪祟!」 「不一定要邪祟自燃啊,我听说……如果是火修,也能做到这一点。」 「更不可能了,且不说北昭多少年没出现过火修了。要真是有这么厉害的人,能不出名?还轮得到我们来救吗?」 …… 几人正在低声争执,忽然听见了「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正对着正殿门口的少年抬头看去,忽然露出了失神的表情。其余几个少年见状,纷纷好奇地回过头去,就都呆住了。 一个乌髮雪肤的少女从庙里踏了出来,姿颜之姝丽,绝异于众。神态中,还染着一丝初醒的慵懒。这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浑然天成、活色生香的娇态。娇小的身躯被裹在了一袭男子的衣裳之中。却不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只觉得她极为惹人怜爱。 戚斐被雪地反射的光刺到了眼,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一抬头,远处的几个少年呆若木鸡、微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的模样,就映入了她的眼中。 毕竟是有几分君子之风的仙门子弟,与那些地痞流氓不同,虽然也是直勾勾的、不懂掩饰的眼神,但要比后者纯情得多,不会有那种让人感到不悦的被冒犯感。 虽说扑了个空,但这些人怎么说也是大老远来救人的……戚斐停住,沖几个少年点头致以谢意,微微地笑了笑,眸光柔和。 见到她朝这边笑,几个少年的脸颊,竟是唰地一下,整整齐齐地漫上了陶醉的红晕。 戚斐点完头,没有再看他们,快步往长廊的尽头走去,打算找林公子问问看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好坐个顺风车。 林公子说:「等那十几位小仙师查探好了,我们就动身离开,按照原定的计划前往涿丹城。如果小夫人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结伴上路。」 戚斐就等他这句话呢,从善如流道:「那敢情好,谢谢林公子了。」 林公子点点头,才发现这一个早上,都没见到薛策,便疑惑道:「对了,小夫人,怎么没见到你的那位……」 戚斐笑了笑,终于纠正道:「林公子,你一直都误会了,其实我不是他的夫人。我姓戚。」 林公子被她的笑容弄得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后,更是惊喜,双目一眨不眨盯着她:「原来如此!那么,在下以后就称唿你为戚姑娘了?」 这个称唿听起来比「小夫人」要顺耳多了,戚斐点头道:「好啊。」 …… 过了正午,确定了这座寺庙已经没什么危险遗留了,众人这才收拾了一番,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死了那么多人,自然不可以再住下去。几经劝说以后,那位年轻僧人最终被说服了,随着林公子的马车前往涿丹,或许会投靠那边的寺庙。 本来,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后,那十几个年轻修士就要与戚斐他们分道扬镳的了。但因为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大家都空前一致地表示,他们本来就是出来游歷的,可以顺道护送戚斐一行人前往涿丹。 有免费的保镖,戚斐肯定没意见。林公子客气地推辞了一番,最终没拗过态度异常坚持的对方。 一行人就这样一同踏上了前往涿丹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小剧场】 (不久别的)重逢后,薛策就会发现恢復了单身人设的戚斐受欢迎到飞起,如同开启了万人迷buff,后面还跟了一堆献殷勤的路人……
第38页 薛策:……:) —— 【入v通知】 各位读者大大,这篇文后天就要入v啦,届时会有粗长的更新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鞠躬感谢每一位订阅正版的读者大大=3=! p.s.因为作者是修文+补文狂魔,所以,文章的最终完整/完美/无bug版,只会在晋江呈现哒!(~ ̄▽ ̄)~ ○罗列一下后文的看点: 1《薛真香自传:我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2《死鸭子嘴硬の二哈男友调-教法》 3《高能回忆杀:带你领略大龙傲天的成长史》 4《贵圈真乱,醋海翻波:龙傲天与他陌生又熟悉的999个情敌的修罗场》 5《大龙傲天的意难平:为什么你前世对我这么坏,今生对薛小策这么好》 6《花季网文写手罹患精神疾病,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还是另有隐情》 7《龙傲天復仇记——揭秘纠缠两世的爱恨情仇,最大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今生又该何去何从》 …… 敬请期待!╰(*°▽°*)╯ 第14章 涿丹城,位于三江併流的五原北端,城下地势高耸,远远看去,宛如广袤平原上的一座孤岛,是从信阳南下,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当然,这个「最近」,其实也相隔了数百里远。 如果没有代步的马匹,光靠两条腿的话,根本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戚斐深深觉得林公子出现得太及时了:「多亏这位兄弟,我才不用坐十一路车去。」 系统没听明白:「十一路车?」 戚斐伸出两只手指做了一个小人在走路的动作:「就是走路的意思啊。」 系统想像了一下她描述的画面,竟是觉得十分形象,无法反驳:「……」 不光是戚斐他们在前往涿丹的路上。信阳城破以后,从里面逃出的平民百姓,在中途被沖成了好几股。其中的一大半,都是南下去投靠涿丹的。 戚斐坐在马车里面,时不时就会见到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的身影掠过窗外,有的是拖儿带女的青壮年夫妇,也有耄耋之年的老翁和老妪,满身疲惫地背着箩筐,一步一步走在官道之上。也不免见到了许多丑恶和混乱的事,弱小的人被身强体壮的人欺压,抢吃的,抢穿的,抢银子……什么都有。 林公子的马车外观十分豪华,偶尔停车休息的时候,也会碰到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他们。如果不是有那十几个佩剑的仙门少年护送,说不定这一路上,还会生出一些波折来。 这天的傍晚,他们一行人停在了离涿丹还有二十多里的一片树林里,让马儿饮水。坐了一天的马车的人,都下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停车时,戚斐正坐在马车里,将衣摆撩到了膝下,裤管捲起,露出了两截白皙小腿,脱了鞋袜,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的一双脚丫涂上养护的香膏。 不得不说,这副身体真的是丫鬟的出身小姐的命,从小在那种穷村子里浣纱,本该是粗生粗养的野草,没料到两只脚还是嫩生生的,脚腕纤细,脚趾透着粉,足弓弧度优美,还特别娇气,挨不得冻。在那座不够暖和的破庙里待的那几日,因为靴子不够厚,她的一双脚丫就被冻得又红又疼。 林公子看到她的衣服不合身,在出发那天,就已经主动给她找来了一袭很暖和的冬衣,领口缝了一圈蓬松的狐毛。见到她的双手也冻红了,还特意为她找来了滋润的膏药,正好可以连着脚也一起涂了。 晶莹的膏状物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戚斐蹬开了十指圆润的脚趾,等着香膏变干。这个寻常人做来显得有些猥琐的姿势,她做起来,却显得相当娇憨可爱。等香膏形成了一层膜,不会蹭到袜子了,她才麻利地套上了袜子。 刚将衣摆放下来,一窗之隔外,就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戚姑娘,你不下地走走吗?」 「来了。」戚斐应了一句,挪到了门边,一撩开了帘子,就看到了马车门前,眼巴巴地候着几个少年了。 见她一露面,几个少年都露出了笑容,涌了上来:「戚姑娘,当心一些,这地下的路不太平坦。」 「不如我扶你吧。」 「让我来。」 那架势,就跟这辆马车离地有好几米高、底下铺满了玻璃碎一样。 戚斐:「……」她体会到了古代皇帝面对一群争着要被翻牌子的妃嫔的无奈感觉。 她扶着马车的边缘,轻轻一跃,下了地,微笑着说:「几位公子这几天都累了,我可以自己来的,不用麻烦各位。」 几个少年立即言辞正义道:「我们不累啊。不就赶路嘛,没什么的。」 「没错,这还比不上我们在宗门里面平时的训练量呢。」 「戚姑娘的事,怎么能叫麻烦呢!」 戚斐:「……」 她干笑了几声,感觉眼角有点儿抽搐。 前段时间,大概是因为身边站着一尊一看就不好相处的煞神,纵然遇到过登徒子,也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货,不敢凑到她眼前来。直到这几天,没有了姓薛名策的这层真空层的阻隔,戚斐才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第一美人」的威力。 对女子而言,美貌当然是一种优势。可在乱世之中,如果没有立身之本,又长了一张太惹人注目的脸,反而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回想一下,歷史中的那些着名的乱世美人,几乎都是被人争来夺去的。
第39页 幸好她遇到的是君子,不是小人。 戚斐在溪边休息了一会儿,轻轻捏着自己酸疼的小腿肌肉。林公子见状,抛下了家僕,走了过来,说:「戚姑娘,照这个速度,我们明天早上就能抵达涿丹了。到了那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戚斐托腮:「嗯……找人吧。」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都没有剧烈运动,也不是在担惊受怕的逃亡途中,她的【hp评级】降得完全没有想像中快,现在还维持在c 的程度,暂时也没在身体上显露出什么问题来。 但是,如果薛策一直不出现,她被这个世界抹除,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人还是要找的。 戚斐嘆了一声。唉,虽说要找人,可谈何容易。为什么系统没有gps定位功能呢? 林公子还想接话,可就在这时,远方的丛林之中,忽然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鸟儿被惊飞了起来,掠过了天空,叫声和拍翅的声音响彻林野,惹来了众人的侧目。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鸟儿都被惊飞了?」 戚斐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傍晚的时候,鸟兽归巢,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不会是兽类,而是人——而且,是一支人数不少的人马。 果不其然,她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一阵沉重而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滚滚尘埃之中,一支黑铠的人马穿过了丛林。粗略一看,这一行人,竟然足足有好几百个。而且,皆是羯人! 戚斐呆了一呆,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是吧,羯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从他们策马前来的方向看,应该也是从信阳那边来的。可是,羯人在信阳打完劫之后,不是已经撤退了吗?更不用说,北昭的援军在事发的翌日就赶到了信阳。就算羯人真的捲土重来,又一次跑到了信阳为非作歹,也会被援军拦截。怎么会跑到深入北昭数百里的地方? 要知道,在这个时期,羯人还不至于嚣张到这个地步,随随便便就闯到这么深的地方来。这种赤裸裸的挑衅行为,只可能在归墟之战爆发前的几个月间发生。 戚斐的心脏咯噔了一下,一剎那间,浮现出了许多不太好的猜测。 难道说,是事出有因,那些援军没有拦住他们? 还是说……某些重要剧情的时间线,被改动了? 见到了溪边的戚斐一行人,为首的那个羯人眯起眼睛,「吁」了一声,指挥着后面的人都停下来。 不光是戚斐,她身边的林公子,和那十几个仙门少年,在满以为已经安全的地方看到了羯人,都脸色大变,戒备地将手放到了剑柄上。 系统:「恭喜宿主触发剧情【王裔】。提示:请宿主阻止这些少年动手,否则将无法平安度过此劫。」 这些尚且稚嫩的少年们,在斩妖除魔的时候,或许还能通力合作,轻松拿下鬼怪。但在面对一支装备精良、人数远胜于自己的军队时,根本不可能有一战之力。只会被人当做切瓜一样杀掉,徒增无谓的伤亡。 戚斐回头,飞快地喝道:「对方太多人了,都不要拔剑!」 几个少年被她一喝,也清醒了过来,明白了这不是他们一冲动就能突围而出的形式,对视了一眼,有些不甘地松开了手。 为首的羯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着泛紫的铠甲,戴着护腕,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策马直接踩过了溪水。目光在他们一行人里滑过,在戚斐的身上停了停,果不其然,流露出了一丝惊艷的神色。 紧接着,只听马匹嘶鸣一声,戚斐的视野一下子就颠倒了,被这羯人粗暴地拦腰拎了起来,直接捞到了马匹上。 后方的林公子和几个少年见状,勃然大怒,拔剑就要冲上去。 羯人首领后方的几个士兵也不是吃素的,立即戒备地举起了弓箭,对准了他们。稍微一动,就能将他们射成筛子,瞬间就牵制住了众人向前的脚步。 那羯人的首领「哈哈哈」地狂妄大笑了一阵,说出口的,居然是有些生硬的北昭话:「没想到会在这里抓到一个美人,我甸吉也算不枉此行了!」 戚斐:「……」 好久没听过这么老土的台词了,她怀疑系统的台词库十几年没更新了。 系统:「……」 不过,甸吉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回忆了一阵,戚斐忽然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羯人分为三十六部,由羯王所统领着。在他之下,身份最高贵、还握着兵权的,有两个人,分别是左贤王和右贤王,相当于是羯王的副手了。甸吉,好像就是左贤王的第二个儿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人在文中的第一次出场,带兵进入北昭,应该是在归墟之战爆发之前,也就是距今差不多十年之后。 那边的少年们厉声道:「还不快把人放下!你想做什么!」 甸吉大笑了一阵,侧了侧头,用羯人的语言,对着他的部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后面的一排将士都不怀好意地哄堂大笑了起来。估计是一句相当下流的调戏的话。 一个少年忍无可忍,怒道:「你别欺人太甚!」说着,就勐地拔出了剑。 可着豪言壮语才刚说完,他就痛唿了一声,捂着手臂,跪在了地上——一支弩箭已经射伤了他的手臂。
第40页 戚斐气愤地说:「你干什么!快叫他们住手!」 「住手?」甸吉色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看到美人薄怒之态,心情反而更好了:「那好吧,看在我的美人为你们求情的份上,今天就饶你们不死。」 戚斐:「……」 说罢,他就在林公子等人又恨又怒的注视下,带着将士,和如同他的战利品一样的戚斐,扬长而去了。 戚斐被他夹在了马上,当成麻袋一样颠,几欲吐血。也没看清这人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只知道下马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在了一片临时扎起的营帐里了,周围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树林。 甸吉下马以后,看她吓得不轻,就想伸手将她抱下来。戚斐极其拒绝,闪避的时候,身子一歪,就这样扑通一下,从马上滚下来了。 甸吉见到她这个样子,居然很变态地淫笑了起来。 戚斐:「……」 接着,她就被这人当**仔一样,强行拎进了一顶营帐之中。 这营帐外面看着是简单,其实内里的设施一应俱全。而且,与周围的营帐隔了至少十五米。应该是主帅住的地方,为了防止偷听,才会扎得那么远。 一进去,甸吉就将她扔到了床上,一只膝盖压到了床上,兴奋地开始解衣服和铠甲。 可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营帐外面,就传来了一个急匆匆的、明显压低了的声音:「主子!主子!」 甸吉一顿,停住了解衣带的动作,一脸被打扰了的败兴之色,转过头,粗声粗气道:「什么事?」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中年谋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戚斐,就凑到了甸吉身边,低声地用羯人的语言跟他说话。 戚斐本来是一点儿也听不懂的。好在有系统翻译,她大致听明白了他们的话。 原来,在信阳城破的那一夜,洗劫信阳的那股残军,就是甸吉的人。北昭的军士在第二天赶到了信阳,原本只要关起城门、加强戒备、抓紧时间重建城池就好了。没想到北昭军里的监军孟子源,是个无用又狭隘之人,早年在甸吉那里吃过亏,居然脑子一热,下令开城门,出军追击去甸吉。 北昭军与羯人在湟水相遇,大败而归。信阳兵力空虚,再度沦陷。闯下大祸后,罪魁祸首孟子源是退缩得最快的一个。见到形势不对,就留下了一城哀嚎的将士和百姓,在亲信的掩护下跑了。羯人进城后,杀起了性,屠城三日,血流漂橹。发现北昭的军队管理如此混乱,不堪一击以后,干脆挥师直下。甸吉还放出了狠话,一定要亲手取了孟子源的人头。 孟子源这厮,戚斐倒是有印象。在原文之中,此人乃一勾党结派的阴险佞臣,也是二皇子派的走狗。归墟之战里,与薛策素来不和。在薛策落难后,还是落井下石得最欢的一个人。 自然,也是薛策重生以后,绝对不会放过的仇人。 人是存在的。但是,她刚才偷听到的甸吉和他的幕僚在说的这一整个事件,在原文的「上一世」里,却是完全没有发生过的。 系统:「宿主,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么?因你们两个『零件』的变动,这个故事——即是整台机器,都会一起发生改变。」 戚斐:「可这不是小事啊。羯人提早进犯,难道不会导致归墟之战提前发生吗?」 系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因为归墟之战是故事的**,可按照前世的时间线,它差不多要在十年后才打响。你总不能真的让重生后的薛策在这个世界里呆上十年,才开始主要剧情吧?会被读者扔砖,骂你拖戏注水的。」 戚斐:「……」 八百年前就坑了文,读者早就跑光了。现在作者也特么的穿书了,还哪里有读者给差评啊!(╯‵□′)╯︵┻━┻ 甸吉和他的幕僚,估计以为戚斐啥也听不懂,当着她的面,还说起了按照最新的线报,孟子源那厮,已经跑到涿丹去了。 从理论上说,涿丹并不是一个兵家有利之地。因为它的四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羯人又是草原民族,兵强马壮,最擅长的就是驾驭快马,长途奔袭。如果真的要打涿丹,不会受到半点地势阻拦,就能直接冲到城下叫嚣。甸吉现在,就在计划着驱兵前往涿丹。 就以往的经验而言,羯人就算打劫,也只会在边境徘徊,还抢完就跑,绝不停留。那些还在往涿丹迁移的百姓都不会猜到,自己刚从地狱离开,转头又跳入了下一个地狱。涿丹,估计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信阳了。 戚斐的心里砰砰乱跳,面上却不显,竖着耳朵,继续偷听军情。听着听着,这两人的话题就扯到她身上了。 甸吉是左贤王与一个北昭女子的孩子,故而会说一些北昭话。此人好大喜功,还极为好色。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因能力的问题,在父亲的面前,甸吉一直被兄长压了一头。先前就因为犯了点小错,被揪到了小辫子,在左贤王那里失了心。 听这幕僚所言,这父子三人都是一脉相承的好色。所以,幕僚劝告甸吉,不要被女色所耽。先前他的兄长也试过给左贤王送女人,现在,他不妨也效仿一下这个做法,将这个女人带回去,献给他的父亲,讨一下对方的欢心。 戚斐:「……」她不久前才吐槽完那些歷史中的美女被人抢来抢去,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吗?
第41页 她这张乌鸦嘴,真的比开过光还灵验。之前奶瞎了薛策的眼睛,现在好了,奶死自己了。 甸吉听幕僚的话听得直想发火,烦躁地与他吵了几句,期间,还多次回头看戚斐。 戚斐被他一眼接着一眼,盯得都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最终,居然是幕僚说服了甸吉。这厮回过头来,用一种忍痛割爱的眼神看了戚斐一会儿,才挥了挥手,叫来了两个士兵,将戚斐的手捆了起来,推出了营帐外。 看样子,是暂时没有**的危机了。 戚斐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单独关押起来,结果帘子一撩开,她就闻到了一股沖鼻的尿骚味,比起当日薛小策昏迷在内的男娼馆杂物房还要难闻几百倍。 不算大的一顶圆形的营帐中,竟然关押了将近十个人。而且,几乎都是老弱妇孺,唯一的一个男人,又是一个年过五十、留着黑须、饿得眼冒金星的中年文士。 之所以这么臭,大概是因为这些天来,这些人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这里面进行的吧。 看到又有一个人被送进来时,众人抬起头,都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那个扣押她的羯人锁上门后,戚斐捂着鼻子,纳闷地望了一圈,问道:「你们都是被甸吉掳来的北昭人?」 几个老妪哭丧着脸:「是啊!」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众人都诉起了苦:「我们刚从信阳城出来,小姐被那羯贼带走了。我们几个老婆子,就被扣押在了这里……」 「真是丧尽天良啊,昨天一天都没给我们吃的啊!」 「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有什么可图的呀,又没钱,又老又丑……」 戚斐听得脑壳疼,看向了中年的文士:「这位先生呢?也是从信阳城出来的?」 中年文士气若游丝,饿得眼白髮绿:「我比你早来半天……」 众人口中所说的被甸吉掳走的经过,拼凑起来,和戚斐刚才偷听回来的内容大同小异。看来甸吉和那个幕僚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戚斐大致能猜到了甸吉为什么要关押这些人。 很简单,为了在战前威慑和刺激敌方。 在那段也许已经被改变了的歷史中,甸吉就曾在归墟之战里干过这样的事——城池久攻不下,他就捉一群无辜的北昭平民,在超出城门射程的地方,当着北昭将士的面,一刀一刀地虐杀这些平民,用这些无辜百姓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威慑北昭士兵,打击他们的士气,暗示他们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在眼前被屠杀,激他们出城。 甸吉盯上了涿丹,这次也许会故技重施。这八九个人,如果逃不出去,在开战以后,一定会成为牺牲品,死在涿丹的城门前。 只是,都这种时候了,戚斐是不会把这个残酷的可能性告诉他们的,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只会增加恐慌而已。 她挑了一块稍微干净一点儿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动,就惊讶地发现了禾秆草堆之中还躺了一个脸庞秀丽、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鼻息微弱,额头髮烫,嘴唇苍白,正在不住地发抖。 戚斐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一个,这个又是谁?」 今天刚到的中年文士,仿佛也是第一次发现这里还有个姑娘,愣了愣。 旁边的一个老妪说:「我们也不知道。」 另一人也附和:「我来之前,她就被关在这里了。本来还有个伺候她的老婆子的,但没熬住这里的环境,昨天就死了……」 戚斐:「……」 她心里觉得有些许怪异,摸索了一下这小姑娘的身体,发现她的一条腿居然是断的,怪异地歪向了一边。白色的裤管血迹斑斑。之所以发烧,多半是因为伤口恶化了。 戚斐皱眉:「她的腿断了,你们之前没发现的吗?」 几个老妪都摇头,嗫嚅道:「我们不敢乱碰她。」 「对,怕把人弄坏。」 戚斐心说就算你们不弄,她看起来也快不行了。 终究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戚斐在营帐里转了几圈,还真让她找到了一根木头。解下一条衣带后,她给这小姑娘的腿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装置,以免继续弯折。 在过程中,这姑娘疼得冷汗狂流,睁开了一条眼缝。出人意料的是,虽然在痛苦中煎熬着,她的神智似乎还是清明的。当戚斐掀她裙子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缩了缩。 「好了,你别动,都是女人,害羞什么。」戚斐摁住了她,严肃道:「虽然我身上没药,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救你,但是……嗯,死马当活马医吧。你也不想以后变成长短腿吧?这样固定一下,如果以后能好起来,就不用当瘸子了。」 小姑娘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却没有继续挣扎了,慢慢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 这个晚上,戚斐就是在这个臭烘烘的营帐里度过的。这小姑娘的身上也很臭,还一直在颤抖。 虽然戚斐还没有无私到愿意忍臭抱着她睡觉的程度,但还是慷慨地给她盖了一层衣服。 入夜后,不堪折磨的众人都接二连三睡去了。戚斐靠着柱子,却没什么睡意,忍不住思考起了系统的这段剧情的名字。 【王裔】,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的【瘴鬼】就很好理解,直接用了鬼怪的名字点题。那么,【王裔】指的又是什么?莫非是在暗示她会与甸吉扯上关系?
第42页 左贤王虽然尊贵,归根结底,也只是被册封的臣子罢了,又不是羯王的亲儿子。 他自己都不是王族,后代又算哪门子的王裔? 而且,这样一来,整条故事线,不就歪到羯人那边去了吗? 想不通。 戚斐脑袋都快冒烟了,仍没有头绪。靠着柱子,东想西想,最后扛不住睡意,伏在了膝盖上,睡着了。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青山之中。 一个挺拔的身影行在了小路上。 他的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包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 薛策原本想替孩子背包袱的。孰料孩子却摇了摇头,沉默地继续向前走,显然心情还是很低落。 天色渐暗,两人行到了一处石滩前,薛策示意孩子停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明日走到了有人的村落,再找马匹代步。 但火堆才生起来,薛策就捕捉到了林中传来了一阵极远的马蹄声,飞快地盖灭了火堆,抱起孩子,侧身藏在了石头后面。 万没想到,从林中策马出来的,居然是两个羯人士兵。 薛策错愕不已。 羯人的士兵,怎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士兵显然并没有察觉到几米开外的石头后面躲了两个人。在溪边停下来,往水囊里装了点儿水,还在嘻嘻哈哈地调笑。 巧合的是,因甸吉本身就有一半北昭血统,被其派遣出外的这两个人,父母的其中一方也都是北昭人,此刻说的,就是口音有些生硬的北昭话。 薛小策大气都不敢出。薛策听了一阵,神色越发凝重和深沉。 那两个士兵还在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咔拉一声后,其中一人叫都还没叫出声,已被拧断了脖子。 另一个羯人士兵见状,吓得大叫起来,一边想要抽刀。可还没摸到刀柄,已被薛策反拧住了双手,压在了地上,开始不断求饶。 薛策扼住了他的脖颈,膝盖压在他背上,俯视着他,杀伐厉色于脸上一闪而过:「再说一次,是谁来了?」 那士兵也是个没骨气的,见薛策一出手就是杀招,而他们两个人身上有武器,居然毫无反抗之力,立刻就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哆哆嗦嗦地招了:「是……我说我说!甸吉,是甸吉来了!信阳城破,孟子源逃了,甸吉屠城三日,带着两千骑兵追来……听说是,听说是想去涿丹 !」 薛策的五指更加用力,冷冷道:「涿丹?我看你走的,好像不是去涿丹的方向吧。」 「不,不是的……他们的确是要去涿丹的,我们是被甸吉派去给后面的军士送信的!信现在就在我的身上!别杀我,别杀我!」 薛策一言不发,审视着他,仿佛在判断他的话的真假。这羯人怕极了他的眼神,见他沉默,又主动抖出了更多自己知道的事,哭嚷了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别杀我!对了,甸吉今天傍晚,在去涿丹的官道上,经过一片树林,在里面遇到了一行人,十几个修仙子弟,还有几个普通人,他在那里……捉到了一个,一个绝色美人,把她抓回了扎营的地方……我没有撒谎。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薛策瞳仁微微一缩:「你说什么……」 薛小策本是被薛策命令站在石头之后不许偷看的。他们前面说的话,孩子也听得有点懵。但至少这一句他听懂了,当即就站不住了,跑了出来,瞪圆了眼:「什么!你们抓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就远远看了一眼,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吧……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眼看这士兵的确也不知道更多内情了,薛策面无表情道:「小策,转身。」 薛小策立刻捂住耳朵,乖乖转过了头去。 一阵颈骨被折断的咔拉声后,求饶声戛然而止,四周归于寂静。 薛策将尸体抛下,看着溪水,静静地出神了片刻,瘦削的侧颊蒙上一层湿润水雾。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将羯人留下的两匹马牵了过来。 「走吧。」 薛小策一呆,急忙跟了几步:「什么?舅舅,你没听见这个人说的话吗,被那个坏人抓的,一定就是戚姐姐!」 薛策微微垂头,看着他,仿佛无动于衷,声音平静:「那又怎么样。」 「舅舅,你怎么这样!」薛小策一跺脚,不肯走了,急道:「你不管姐姐的话,她会死的!」 薛策转头,望着遥远的沙沙树影,不发一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在信阳城救我的时候,有一个羯人闯进来过,也想抓走她。我知道那些羯人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是很坏的坏人!」薛小策伸出两条手臂,拦住了薛策,急匆匆道:「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我舅舅。如果不是姐姐坚持救你,要我一起把你搬出来,我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还有,那天晚上的信阳城,不是比现在更乱吗。姐姐本来可以不管你的,可她再难也没有扔下你,一直辛苦地背着你,靠她一个人,把我们两个人都带出来了。为什么……她有危险的时候,舅舅你却不管她了……」 薛小策的老毛病,一急就结巴,说话也颠三倒四的,眼圈慢慢泛红,最后染上了一丝哭腔。 孩子不知道前世的恩怨情仇,也不知道劫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舅舅是自己见过最强大、最可靠的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他做不到的事的。
第43页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徐徐降下了地平线。 那丝暧昧的橙红光芒,映得薛策英俊的面容明暗不定。 薛小策抱着最后的希望,紧紧盯着他。 许久,薛策才微微一动,指腹在骏马的缰绳上轻轻一绞,沉声道:「走吧。」 竟是丝毫没有心软的模样。 夜晚,他们找到了一座木屋休息。薛小策撒泼和恳求了许久,仍没有让薛策改变主意。窝在地上休息的时候,孩子还在伤心和赌气,一个人缩在了角落里,颊上挂着两行泪痕。 薛策绷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了那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堆前。双目幽暗,瞳孔之中,仿佛溶渗入了无边的夜色。 掌心泛着细细的疼意。低头一看,就看见了自己的手掌上,被小刀划开、取过血的地方,还绑着那段与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的雪色绸布。 不过两个夜晚,当时亲手为他绑上这段绸布,坐在他的旁边笑嘻嘻地给他缝袖子的人,现在已经落到了以残忍着称的羯人的手里了。 夜深人静,寰宇寂然无声。 薛小策睡得不太安稳,梦中也在渗泪。迷煳间,感觉肩膀被一只大手拍了拍,慢慢睁开了哭得红肿的双眼。 「起来吧。」 薛策看着他,慢慢说了一句话。 …… 戚斐深深体会到,当囚徒的滋味真的不太好受。 世界上穿书的作者恐怕没有比她更惨的了吧。人家穿书都是当万千宠爱的公主,什么侯府小姐的,她呢,不是被泼水,就是当囚犯,还差点被火烧死,被怪物吃掉……实惨。 好在,甸吉也知道不能饿死人质,第二天终于派人送进来了几个干硬的馒头,和一大盆水。 馒头吃进嘴里都是渣。戚斐吃了几口,只觉得食不知味,难以下咽,无比怀念薛策打来的鸟肉。 她还只是被关了一晚。其他人却已经在这里生不如死地过了几天了。 那个断了腿的小姑娘时睡时醒,戚斐怕她真的死了,就掰了一点儿馒头餵给她,不断跟她说话。那小姑娘估计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脸色发青,下意识就想呕出来。 戚斐捏住了她的嘴唇,瞪眼:「不许浪费,什么都不吃,你想当神仙吗?」 小姑娘反抗不了她的力气,敢怒不敢言,艰难地咽了下去。 戚斐就着凉水,咽下了剩余半个干馒头。 屋漏偏逢连夜雨,才过了一个晚上,她的血条值就已经变成c了。只要再跌一个等级,秃头的未来就在前方向她招手。 系统:「剧情提示:今晚将有重要变故,请宿主时刻注意,保持清醒,在必要时刻,找机会带着这里的人,往西北边逃走。」 戚斐差点被水呛到:「逃出这里?」 系统:「为了行动顺利,届时我们会将npc的智商调整至普通水平以下。」 戚斐:「……」 现在知道她的下落的,也就只有林公子那些人了。莫不是他们找到了机会去通知北昭军,来这里救人? 可是,他们几个人,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一支军队来救他们。 而且,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如果逃跑机会要靠自己创造的话,她们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唯一稍微能帮下忙的,就是那个中年文士了。 戚斐想了想,来到了那个文士的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文士一愣,半信半疑:「姑娘此话当真?姑娘怎知今夜会有机会逃出?」 「天机不可泄露。」戚斐严肃地说:「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了,就看先生愿不愿意赌一把。」 大概是知道被关下去多半也是死,中年文士终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好说好说。今天晚上,我先如此这般,你再如此这般……」 …… 因为一直记得系统的提示,戚斐今晚并没有睡觉——实际上,在这么臭的地方,想睡着也不容易。 夜半三更,果然如系统所言的,她隐约感觉到外面起了骚动。 仿佛有不少士兵都从营帐里出来了,举起火把,朝一个方向跑了过去。营帐外面一片通明,黑色的影子不断在白布上划过。 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似乎也有些疑惑,不断往那边张望。 戚斐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时机了,与那中年文士对视了一眼。 等四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两个守在外的士兵忽然听见了后方的营帐中,传来了一身唿救声:「救命,杀人了!」 两个被强行降智的士兵果然上了当,一前一后地进来了,只见屋内黑黝黝的,一个人影也没有。还没回头,就听见「咣当」一声,一人的后脑勺被喝水的大盆砸了个正,还没哼一声,就晕过去了。 另一边的士兵见状,反应过来,大怒,就想拔剑刺向戚斐,视线却忽然暗了下去,那中年文士用一件冬衣从后面罩住了那士兵的头脸,一下子将人掀倒在了地上,大吼一声,一个手刀,将这个羯人也噼晕了。 戚斐:「……」这位大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其实吃饱以后,力气还挺大的。 搞定两个羯人后,戚斐探头出去一看,果然周围的士兵都被军营那边的骚乱给吸引走了。不管那边发生什么事,这都是一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连忙对着后面的人招手:「外面没人了,快走!往西北边跑!」
第44页 中年文士打头阵,几个老弱妇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戚斐殿后,将那断腿的小姑娘背了起来,躬身就往外跑。 后背一贴到这小姑娘的身体,戚斐就有些惊讶——这小姑娘的胸实在是太平了,硌得慌。 几人就这样顺利地熘出了平均智商骤降的敌人军营,冲出了西北的门。 因这一番颠簸,戚斐的血条值终于跌破了c,变成了c—,眼前开始眩晕发花了。 模模煳煳中看到了有好几个人一边喊着「戚姑娘」,一边朝他们冲来,搀扶住了那几个老妪。还有人跑到了她的身边,帮着把后背的那个姑娘接了过去。 而在这几个涌上来帮忙的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薛策! 戚斐呆然,身体里流失的力量,好像瞬间又回来了。在众目睽睽下,她推开了几个试图搀扶她的人,蹒跚了几下,越跑越快,就这样冲着薛策飞奔了过去—— 勐地扎进了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脸颊用力地蹭了他的胸膛一下。 很多下。 从她朝这边跑来的那一下起,薛策就迟疑地停住了。被她柔软的身躯一撞,感觉到某些两世都没有碰过的绵软部分挤压了上来,他的身体就僵了僵。 戚斐懒得管他怎么想,不管不顾地黏在他身上,不断磨蹭,心里舒服地喟嘆了一声。 爽。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血条值终于补上来了。 第15章 对于薛策而言,纵然两世为人,这种被一个姑娘生扑到怀里、紧紧抱着的经歷,也还是很陌生的。 在看到他的一剎,她那张彷徨焦急的苍白小面就蓦地一顿,仿佛看到了天降的神兵,迸发出了无上的惊喜,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冲进了他怀里,还差点将他撞得后退半步,仿佛一只受了很大委屈和惊吓的小动物,在他身上依赖地蹭来蹭去,寻求安全感。 ——其实他完全有时间躲开的。但不知为何,和她的那双焕发着喜悦的光芒的眼睛一对上,他的身体,就像是被一道天降下来的定身咒给定住了。垂着手臂,一动不动地僵直着,看着她越跑越近,依偎到了自己的怀里,两条柔软的手臂也环上了他的腰。 也是。这女人的胆子一向都很小。之前在那座寺庙借宿时,某几次,他因为记起了前世的事,没控制住脾气,迁怒了她,她就害怕得远远躲开了。 这一次,被甸吉抓住以后,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惊吓。 当她枕到他心口上时,他仿佛还听见了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心有余悸的吸气声。 这让薛策怔然之余,心底慢慢地涌现出了一种类似于愧疚的罪恶感。 站在一旁的薛小策微微张大了嘴巴,惊奇地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 薛策的余光瞥到了孩子的表情,忽然想到了几个时辰前,他对孩子说过的那几句掷地有声的「与我无关」,刚刚缓和下来的神情,又微微绷紧了,伸手推开了戚斐。 他有什么好愧疚的。 好在,戚斐抱了他快一分钟,力气已经差不多都回来了,感觉到他的推拒,倒是没有留恋,松开了手,重新站直了,沖他感激地笑了笑。 薛大龙傲天,真不愧是她的移动血包,窝在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滋味从脚心一直钻上来,昏花的视线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了。之前随便摸一摸都有效果,这次抱了那么久,她一次性补足了血条,【hp评级】有史以来第一次冲到了a级,应该可以用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几个少年将那几个老妪,以及那名中年文士、断腿的姑娘半扶半背,也带了上来。 薛策回过神来,说:「别在这里停留了,都上马。」 众人十分默契,将活动不便的人都扶到了马上,因为马匹不够,一人要带两个。 一个少年的马上还空着,见到戚斐还站在地上,主动对她伸出了手,殷切道:「戚姑娘,快上来,我带你吧!」 戚斐一愣:「呃,这个……」 少年这边的话音刚落,忽然就感觉到,一道有些刺骨的目光从旁射来。 薛策抱着手臂,目光有些阴鸷。 戚斐感觉到了什么,看了过来,薛策却已经扭过了头,转身就走了。 戚斐犹豫了一下,直觉如果不跟着薛策的话,下场会不太妙,便婉拒了那个少年,转头追上了薛策:「等一等我……」 薛策已经跨到马上了,前面坐着薛小策。戚斐气喘吁吁地追到了马旁,拉住了他的缰绳,仰起头:「薛策,你,你不带着我吗?」 薛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声音冷淡,漫不经心道:「不是已经有人带你了吗。」 回都回来了,说话怎么还是阴阳怪气的,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大爷,难伺候。 戚斐嘀咕,表面上,却垂下了头,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可我和他们不熟,在这里我只和你的关系最好啊。他们都走了,你不带我,我就只能走回去了。」 薛策轻嗤了一声,终于弯下了腰,将她捞到了马上,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后。 戚斐调整了一下坐姿,只用双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没有像刚才那样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同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薛策。」 薛策没有回应,一夹马腹,轻叱一声,众人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第45页 穿过密林以后,因为老人和伤者都经不起颠簸,他们换上了几辆被掩藏在树下的马车。 这期间,从众人的描述中,戚斐终于知道他们两伙人是怎么遇上的了。 原来,在她被劫走以后,林公子和这些仙门少年兵分二路,不擅武艺的前者带着家僕,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涿丹,想看看能不能搬来救兵。后者则根据马蹄的印子,用了一天一夜,找到了羯人的临时营帐。 而另一边厢,薛策和薛小策虽然更晚一些得到戚斐被劫的消息,但他们已经直接从羯人的士兵口中知道了营帐的位置,可以直奔目的地。 就这样,两伙人巧合地在外面相遇了。 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们一开始还想着直接进去劫人。薛策上辈子与甸吉交过手,对他的行事作风有了经验,在高处观察了一下军营的布防和人数,推断出了这里的兵力大约有一千,用了声东击西的办法,让身法最快的几个少年去东南边,点燃营帐,升起浓烟,制造混乱。守在这边的人,见到浓烟讯号后,再进去救人。 没想到,正要动身的时候,他要找的人,已经机灵地逃脱出来了。 而且,让他惊讶的是,在自身难保、不知道外面有人等着他们的情况下,她居然还带了好几个陌生的平民一起逃出来——看那几人奄奄一息的样子,估计也是被甸吉抓住的人质。 跟薛小策说的一样,她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扔下身边的人。 正如信阳城破的那一晚,她用那副孱弱的身躯,硬生生将他从信阳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 三个时辰后,天微微亮。 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大家这次都不敢再在中途随意停下来休息了。毕竟他们可是在甸吉的老巢边上放了火,万一被他追上了,后果恐怕很严重。 一路紧赶慢赶,直到看到了晨曦之中若隐若现的涿丹城墙的轮廓,众人才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这一路上,那几个被救出来的老妪和那个中年文士,除了身体虚弱了一点,情况都还算好。但那个断了腿的小姑娘,却因为颠簸和拖延治疗,伤情出现了恶化,已经昏迷了过去,气息十分浅弱。 说实话,戚斐觉得这妹子能熬到现在,也算是小强附体了。但如果再拖延几天,她的这条断腿,肯定也会废掉。想想还挺可惜的。 马车在一个湖泊旁边停了下来。众人从闷热的车厢里出来,下地走走。戚斐神采奕奕地穿梭在人群中,给几个老妪分派干粮。 薛策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沉默地看着她灵活的身影。 虽然离得有点远,人也不少,但不妨碍他在一瞬间锁定她的身影——不管是昨天晚上,她从那片营地里灰偷灰脑地跑出来时,还是现在。 并不是因为他对她多么难以忘怀,而是因为她的相貌的确很出挑。混在再多的人里,也总能让人一眼就找到她。 不过现在,他目光所至的地方,除了她的身影外,还有十几个争相给她打下手的少年。 其中的某几个,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明手上在分拣零食,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过她的脸,就差流出哈喇子来了,那痴痴的样子,十分碍眼。 这种一大群男人追着她跑来跑去的情景,不免会勾起薛策的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的浓眉蹙起,有些不悦地移开了目光,胸口好像生出了一股闷气。从昨晚到现在,反覆无常的心情,又开始滑向了深渊。 不一会儿,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在接近,原来是戚斐捧着一把干粮,在朝他快步走来。 薛策心里一动,却没有做声,装作没看到她靠近,等着看她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薛策……」戚斐将装着干粮的布包递给了他,双眼清澈,笑盈盈地说:「这是你的,吃点东西吧,我们很快就会到涿丹了。」 薛策伸手接过,才刚拿稳,她就立刻把手缩回去了。 这不是戚斐第一次送吃的给他。之前在破庙的时候,她也是对他这么殷勤的,连红薯的皮也亲手帮他撕开。但现在,薛策却敏感地感受到,她私底下对他的态度,出现了一点儿微妙的不同。 表面看起来,她还是对他唯唯诺诺,一如既往地在讨好他,笑容里充斥着感激和温顺的意味。但是,薛策有种感觉,现在的她,好像没有之前对他那么亲昵了。 眼里,也多了一丝防备和生疏。 她本人也许察觉不到,但一直被她细緻地捧着的人,却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差别。 这个趋势,从昨晚就开始出现了——骑马的时候,她的身体一直是挺直的,小心地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刚见到他时就扑到他怀里的那股亲热的劲儿好像从没存在过。到了马车上,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寻找话题和他说话,一上车,就疲倦地缩到了角落里,一声也不吭。 而且,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询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然,就算她问了,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她却半句都不过问,一副他回不回来都无所谓、漠不关心的模样。 薛策的心头,莫名有些烦躁。 第16章 不能说是后悔回来救人了,但他现在的感觉,的确也不是那么舒服。 不仅如此,昨晚的事还让他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她其实可以依附很多强者。就算他昨天没出现,不也有很多和她刚认识几天的男人争着来劫营么?
第46页 他薛策,从来都不是她的唯一选择。明知这一点,他还鬼迷心窍似的跑了回来。 薛策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见到戚斐还巴巴地站在旁边,不耐地道:「你还有什么事?」 潜台词「有事说,没事就滚」很明显了。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戚斐自顾自地挨着他坐了下来,语调十分轻柔:「薛策,谢谢你昨天去羯人那里救我。」 「……」 「还有,之前在那座破庙里面,谢谢你从瘴鬼的手里,保护了我三次。」 第一次是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因为他的出现,瘴鬼才突然消失了。第二次是当天的深夜,他用手捂住了她的鼻唇,让倒挂在天花板上的瘴鬼闻不到她的气息。最后一次,是瘴鬼破门进了侧殿,她狼狈地藏进了马厩的时候。 薛策的眼睫微动,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我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其实从那时起,我是打算一直跟在你和小策的身边的。可是……那晚之后,虽然你没说什么话,可我觉着,我好像是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戚斐斟酌着说:「所以,我没想到我遇到危险时,你还愿意回来救我,谢谢你。」 薛策终于侧头,看向了她。戚斐也恰好同时抬起头来,一双幼鹿般清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十五岁的少女,姿柔鲜嫩,宛如枝头初绽的娇嫩花骨朵。这么近的距离,不仅彼此气息重叠了,连她那片白得耀目的肌肤上,细嫩而淡色的绒毛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薛策的目光凝滞了一下,就别开了头。声音不冷不热的,还带着一丝嘲意:「免了,想救你的,也不止我一个。」 「他们自然也要感谢。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戚斐两手撑着石头,身体微微前倾,两只眼睛凝视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才是对我最重要的救命恩人。」 「你帮我这么多次了,我很想报答你,你有什么是希望我为你做的呢?」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又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生了一天的闷气,有些莫名其妙。 罢了,反正他这次折返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发现羯人入侵北昭的时间,和他上辈子所知道的歷史出现了偏差。偏差还不小,是将近十年的差异。 就算这个女人没有被劫走,他本来也是要亲自回来涿丹城,查证一下羯人来犯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去营帐那边救人,只是顺手而为罢了。 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尤其是这辈子,这个女人没有——或者说,还没有机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甚至还救了他和薛小策。 就因为这一点,即使再怎么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在前世短短的一生中与羯人交战好几年的他,也不会希望,这一世的这个暂且没有哪里对不起他的戚斐,是因为被他抛弃在了破庙里,进而被羯人抓走,最终受辱而死的。 仅此而已。 再忍一段时间,等涿丹这边的事尘埃落定后,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与她分道扬镳了。 薛策这么想了两次,烦躁的心情才痛快了些,随口道:「再说吧。」 戚斐暗暗地松了口气,笑眯眯道:「那好吧,你随时差遣我。」 这一路上,这尊大爷的脸,都臭得不能看。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不痛快了,但直觉是和她有关的。 没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尤其是一个看她不顺眼、随时可能发难的人。无奈,她的血条值和薛策绑定了,好不容易逮着了他,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跟着他,不能让他跑了。 如果矛盾真的出在她身上,那么还是尽快解决的好,免得以后矛盾越滚越大,遭殃的就是她了。 要是他再玩一次消失,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熬到他出现了。 过来试探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清楚他的脑迴路,但总之是暂时地哄好了。之后,应该能和平一段时间。 当天的下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涿丹。 涿丹是平原之上的一座庞然大物,共有城墙两扇,分为外城门与内城门。内城是用矮墙框出的最为兴旺的一片四方区域,实行宵禁,多为达官贵人居住。外城门则是直面袭击攻打的边防。两扇城墙之间的区域,便是百姓生活的地方。 马车在外城门停下。从最末的那辆马车上,一个身着男装、姿容秀丽不可方物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腰带上还繫着一柄扇子。 正是换上了男装的戚斐。 涿丹形势复杂,如果没有猜错,之后应该还会有战争来袭。束胸是没那么舒服,可方便起见,戚斐还是决定进城以后,伪装一下身份。 毕竟,这个世界再民风开放也是古时候,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以做的事情、可以涉足的地方是有很大差别的,惹有心之人注意的程度就更不相同。至少,在涉及战争和军士的场合,女人是插不上话的,只有以男人的身份,才有机会参与其中。 当然,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伪装。如果她的年龄再大一点,那就绝对没那么容易矇混过关。好在这具身体现在只有十五六岁,身体的玲珑曲线还没有妇人那般丰满,不容易被觉察出端倪。没有喉结突出,也可以解释为是「还没长大」。 在走近外城门的时候,众人就惊讶地发现两扇城门是紧闭的。城墙外的空地上聚集了近千人,看样子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上空吵吵嚷嚷的,布满了怨声载道的声音,都在催促城门上的人赶紧开门。
第47页 在空地的旁边,搭起了一片遮风挡雨的临时棚区,散落着一些蓆子。有人在分派粥水,看来,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体弱的老人和小孩不堪寒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捧着碗在喝粥。恸哭和哀嚎之声隐隐约约,飘荡在冷风中,让人心生不忍。 一个少年喃喃:「这座城居然不让人进去?」 「那我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 戚斐皱眉,想起了她在羯人听回来的情报——孟子源那个狗贼,在信阳城破以后,抛弃了满城的军士,在亲信的护送下,逃到了涿丹来。 涿丹是比信阳的规模大上一个级别的城池,管理这座城的人,职称是太守,而不是城吏。孟子源是二皇子的鹰犬,也是由朝廷派去、管治边关三十六城的监军,论官位的高低,是比太守要高上三级的。所以,哪怕他在涿丹没有担任任何实际的官职,这里的人都要听他的调遣,包括身为一城之主、手握兵符的太守。 所以,惹出城门前的这番群情汹涌的乱象的罪人,还真的未必就是涿丹的太守。百姓现在积攒的怒火,都冲着错误的人去了。 只可惜,现在隐约知道实情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二十个人了。 戚斐这么想,看了一眼薛策。 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城门,面无表情,神色冰冷。 也是,他截获了两个送信的羯人士兵……应该也知道,涿丹里面的主事人已经换了。依照他上一辈子对孟子源的了解,也不难猜出这些事儿,都是那个狗贼搞出来的。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位与戚斐一同从羯人营帐中逃出来的中年文士,也下了马车。见到这一幕,他面露忧色,想了想,绕过了分派粥水的士兵,往一个站在偏僻的角落里、看样子像是队长的壮汉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人疑惑地回过了头,见到中年文士的一剎那,眼如铜铃:「太守大人?!您回来了!」 跟随在后方的众人,这下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戚斐:「……」 不是吧,这位大叔居然就是涿丹的太守? 怪不得系统昨天晚上要她拉着所有的人一起跑了。忽然有种出门散个步也捡到了宝的感觉怎么破? 这么说来,涿丹的太守之前被羯人抓走了,城主之位空缺,孟子源那厮进城以后,岂不是为所欲为,连一个可以阻止他兴风作浪的人也没有了? 见众人都很疑惑,那位中年文士转过身来,腰杆挺直,冲着众人拱手,神色正直,声音铿锵:「诸位,多有得罪。先前在外出的途中,我与几个手下被羯人所掳,最终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因为各种顾虑,我一直对身份有所隐瞒。在下便是涿丹城的太守,韩生蕤,感谢各位的救命之恩。」 薛小策的脑瓜转得很快:「这么说,我们可以进城了?」 韩生蕤淡淡一笑,果然,在他的安排下,一行人得以进城修整。 为了不引起外面的百姓骚动,他们只能通过不显眼的侧门进去,入住到了内城的驿馆之中。那十几位仙门的少年,本来就是出来游歷的,完全可以不淌这趟浑水,如今战事将近,涿丹前景不明,说不定粮食也吃紧,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暂时与戚斐等人告别,先回师门一趟。 几个老妪本就是涿丹的人士,进城以后,就各回各家了。至于那个断了腿的小姑娘,谁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照顾她的婆子也死了,连一个照应她的人也没有。戚斐送佛送到西,请韩生蕤把她也安排到驿馆里,并喊来了大夫。 高烧昏迷的小姑娘被放到了床上,大夫还在来的途中。戚斐见她身上臭得不行,裤管也脏兮兮的,摆了摆手:「我先帮她把衣服换一换吧。」 薛策看了她一眼,微一点头,就拉着薛小策出去了。 戚斐将门掩上,坐到床边,小心地帮这姑娘脱掉了衣服,只留下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她的腿受了伤,戚斐不敢乱抬动她的下半身,只好找来了剪子,把她的裤子剪开了。 一条腿仍是纤瘦白皙,另一条腿却已经肿得不能看了,直教人触目惊心。 戚斐连自己割破手指都觉得疼,遑论是看到这样惨不忍睹的断腿。手下的动作,不由变得更加轻柔了。好不容易将裤子的碎片都弄掉,戚斐也出了身汗。结果,一抬头,目光往上一瞟,她便猝不及防地在这姑娘的双腿间,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女孩子身上的部位。 戚斐:「……」 系统:「……」 戚斐:「!!!」 卧!槽! 这他妈的居然是一个女!装!大!佬! 第17章 戚斐绝望地说:「系统,我脏了。」 系统:「……不怪你。」 的确,光看外表,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秀秀气气、跑路都要戚斐背着、腿上一根毛也没有、滑不熘秋的小姑娘,居然是一个大雕萌妹呢? 戚斐回想起了昨天晚上背着这傢伙逃跑的时候,后背被他的平胸硌得慌的感觉,幽幽道:「所以刚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在给一个男扮女装的人换衣服?」 系统:「……」你在说绕口令吗? 戚斐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不是没上过生理课,所以刚才的那一幕对于她而言,是意外的感觉远大于视觉冲击。
第48页 床上的少女……不,少年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露馅了。戚斐觉得让他继续敞着衣服不太雅观,看到旁边有叠好的被子,就伸手拉了过来,遮住了他不可描述的部位,只让那条伤腿露在外面。 没过多久,大夫就提着医药箱来了,那是一个头髮花白的清瘦老头。原本戚斐想着躺在床上的是个妹子,她得站在床边陪着,以免这傢伙走光。可她现在反而提心弔胆,担心他的裙子被不小心掀开了,吓跑了古稀之年的大夫…… 一阵放淤血、接骨、疗伤的程序过后,这少年的腿被白纱和木板缠了起来。大夫跟npc一样交代了康復期间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戚斐送了大夫出门以后,回到了床边,叉着腰,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给他穿裤子。最终放弃,只给他掖了掖被子。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剧情【王裔】,太监值变动。」 戚斐微微一怔。 发现【太监值】从9000坠落到了8800后,她偏头看向了床上的少年,心里有些不可思议。 经过瘴鬼那件事,她已经知道了系统的提示音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的了。在这个少年得到救治的一剎那宣布剧情完成,那就只能说明……王裔,指的就是眼前的人。 北昭的皇帝妃嫔无数,儿孙也多。就是不知道,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是皇帝的儿子还是孙子了。 她带出来的十个人里,已经有了一个涿丹太守,一个王裔。那感觉就像是抽卡时,一把抽出了两个ssa…… 戚斐诚心诚意地说:「系统,你要是现在跟我说,另外的那几个老妇人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我也信了。」 系统:「……」 就在这时,床上的少年轻咳一声,悠悠转醒。 只茫然了一小会儿,他就仿佛在察觉到自己的裤子不见了的那一瞬,悚然清醒了,惊怒地瞪向了床边的戚斐,一张口,声音却十分沙哑:「你……」 戚斐心念数转,正色应道:「诶。」 少年:「……」 「行了,你别激动。」戚斐手心朝下,做了个「冷静」的手势,语气万分诚挚:「也不要紧张,更不要有压力。」 少年的眼角抽了抽,直觉戚斐接下来不会说什么让他展颜的好话。 果然,戚斐十分理解地说:「你不用说,我也明白的。人嘛,都有一两样背着人做的特殊爱好。喜欢穿女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看,我不也穿男装了吗?你喜欢穿女装对吧,我记住了,我会给你找几套好看的裙子过来的……」 她的语气听着贱嗖嗖的,少年的双眼仿佛要喷火,气得一字一顿,怒而申明:「我不喜欢穿裙子!」 「真的吗?你不用压抑你的天性的,再说了,你的那条腿又暂时瘸了,这段时间,想穿裤子也恐怕有些不方便啊。」戚斐逗了他几句,见他好像快要吐血了,不忍心继续逗了:「好吧,不跟你玩了。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到了涿丹,你就好好在驿馆这里养伤吧。走之前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被她一提醒,少年才记起了自己是被她背出来的,顿了蹲,没好气地吐出了两个字:「王文。」 王文……好路人甲的名字。 如果没有系统的提示,说不定戚斐就信了。哪像现在,一听就知道是假名。 北昭王族世代裴姓。这一代的皇子,就是文字辈。二皇子的全名便是裴文玏——但这一位现在也有二十多岁了,年龄对不上。 这个王文,如果真的是王子王孙,真实的名字,会不会也是「裴文x」呢? 不过有一个地方挺奇怪的。上辈子,在距今十年后的归墟之战的末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北昭王越发老迈煳涂,几个正值壮年的皇子,都开始争夺王位,搅得朝廷乌烟瘴气。按理说,这傢伙那个时候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应该也会参与夺位。就算只是个炮灰,也应该在被二皇子陷害的名单里面露一下脸。可是戚斐完全不记得归墟之战里出现过这样一个角色。 这只可能有两个解释。要么,这个人是系统原创的角色。要么,就是上一辈子的他,并没有活到十年以后,就被迫在歷史上退场了。 戚斐心中有数,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就出门了。 冬天的太阳下山很早。外面的庭院里,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薛策还没走。薛小策蹲在了他跟前,拔了一根地上的草,正在玩儿蚂蚁。 戚斐嘿地一声跳了过去,也在孩子旁边蹲下了:「你在跟蚂蚁玩吗?」 薛小策「嗯」了一声,几只呆头呆脑的黑蚂蚁在他手里那根草上爬来爬去。 戚斐一看,草丛里居然还有一只蚂蚱,连忙拍了拍薛小策,说:「蚂蚁这么小,有什么好玩的。快看!那里有只更大的。」 没想到薛小策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后,就露出了一丝混杂着害怕和噁心的表情:「我不要。」 「不要?」戚斐一怔,用发现了新大陆的语气,问道:「小策,你怕虫子啊?」 薛小策噘了噘嘴:「不怕,就是觉得丑。」 「丑?哪里丑了,你看它,绿油油的,小小只的,腿长长的,多可爱啊。」戚斐拉起袖子,一伸手,就将那只蚂蚱轻轻抓来,放到了手心里,坏心眼地在孩子面前展示了一下:「看。」 薛小策果然害怕了,跳了起来,扭身躲到了薛策的身后。
第49页 戚斐作势要欺负他,见薛小策还躲,捧腹大笑起来:「你躲什么呀,蚂蚱这么可爱,不信问问你舅舅。」 说着,她抬起头来,就发现薛策正皱眉盯着她手里的蚂蚱,下颌微微绷着,表情有些怪异。 他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因为她刚才在他面前欺负薛小策吧……戚斐一阵心虚,赶紧把蚂蚱放回了草丛里,咳了一声:「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和韩太守商议羯人的事了?」 「嗯,我去一趟议事堂。」 戚斐和薛小策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我也去!」 这一幕映在了薛策眼底,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大人上街时,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吵着要跟着去的情境。 他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小策,今天的事比较多,你先留在驿馆里。」 薛小策有些失望:「哦……」 戚斐灵机一动,指了指屋子里面:「小策,里面有个比你大三四岁的孩子,摔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没人陪他说话,无聊得很。你要是没事的话,进去陪他聊聊天,好吗?注意不要碰到他的腿。」 受她之託,薛小策捏拳,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道:「没问题,交给我吧。」 戚斐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乖。」 薛策的目光,在她的这只温柔亲昵地抚摸薛小策的手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地移开了眼。 安排好了薛小策以后,两人往太守府走去。驿馆和太守府只有一街之隔。正好在府门前,他们遇到了今天放他们进来的那个名叫何勇的队长。 估计是受了韩生蕤的吩咐,何勇没有阻拦两人,客客气气地引他们进了书房:「太守大人就在这条路尽头的书房里。」 同时,何勇还不着痕迹地多看了戚斐几眼,心想这小公子未免漂亮得太过分,男生女相,娇娇弱弱的。 书房里,韩生蕤背对着门口,站在了书案前,看着一张铺开的城防布局,愁眉不展。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公子,相貌和韩生蕤有几分相似,应该是他的儿子。 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了身来,拱了拱手:「两位来了。」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此乃犬子,韩彦。」 双方寒暄了几句以后,戚斐直奔主题:「太守大人,羯人盯上了涿丹的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了,如果可以的话,也让我们助太守大人一臂之力吧。」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军事部署会议,是不能让无关人士参与的。不过,这位太守大人在路上和薛策谈了一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在急需外援的时候,并没有推脱戚斐的好意,完成了他作为重要npc推动关键剧情的任务:「可以得到两位相助,那就最好不过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剧情【守城之战】。」 薛策的目光掠过了桌上的那张城防布局图:「现在的形势怎么样?」 关起门来,横竖也没旁人了,心直口快的何勇忍不住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说:「最近开始有了谣言,在传太守大人不让外面的百姓进城,害得外面民怨滔天。下了这道命令的明明是孟子源,他却一直藉故躲在驿馆里,所有的骂名都给太守大人背了,简直是无耻之耻!好在传的人暂时不多。」 「谣言如风,随它去吧。」韩生蕤嘆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孟大人现在在何处?」 韩彦的年纪,就和戚斐差不多大,这段日子父亲不在城中,想必也受够了鸟气,不忿地说:「他还躲在驿馆里呢,说今天头疼,不见客。爹,我看他摆明了就是在躲着你,不想交出兵符!」 薛策垂眼,彻骨冷意于眼底一闪而过:「卑鄙小人。」 戚斐说:「韩大人,你说谣言如风,这句我贊成,后面的那句可不对。现在传的人是不多,但不代表谣言会慢慢消失,有句话叫做三人成虎,绝对不能让这个谣言蔓延。否则再过几天,它就会变得越来越夸张。若是涿丹以后有个什么闪失,朝廷要查起来,你恐怕会被推出去当罪人。」 薛策摩挲着图纸的指腹微微一收,有些许意外地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 戚斐所说的情境,在他的前世就发生过。被落狱以后,他那些往日做得有些欠妥的地方、因为太荒谬而一笑置之的谣言……都被人从地里挖了出来,变成对他口诛笔伐的工具,仿佛一支一支插向他后背的利箭,插得他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下令斩杀了一百个杀人如麻的俘虏,被传成了「坑杀十万平民」;依照军规惩治一个叛徒,就被妖魔化成了「折磨不服管教之人」,连他的身世,父母的身份,也被拖到了烈日下说长道短……一夕之间,墙倒众人推,他仿佛不再是那个被人称颂的英雄,瞬间就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的狂暴之徒。 祸根在一开始,就该拔除。他太过狂妄,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直到死去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想到戚斐竟会看得这么通透,点出了这个问题。 何勇贊成道:「戚小公子此言有理,谣言还是要尽快处理比较好,再等下去,不知道要以讹传讹成什么样子。」 韩彦说:「这个谣言绝对是孟子源那厮为了推卸责任,故意派人传出去的。若是要驳斥的话……」 「不用点对着点来驳斥。」薛策冷冷一笑:「你派人,去编几首童谣,就说孟子源在信阳错开城门,抛弃军士,害死了信阳城的十万军民。」
第50页 何勇迟疑:「信阳城里有这么多士兵吗?」 薛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掉了插在砂砾上的一根旗帜,气定神闲地说:「自然是没有的。但孟子源从信阳逃来涿丹,却是真事。谣言,就是要有真有假。真的地方,要经得起推敲。假的地方,又要足够夸张,人们才会大肆传播。」 何勇抚掌:「原来如此,等这个谣言一传开,孟子源自己一身骚,就没功夫来找我们太守大人的麻烦了。」 戚斐说:「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百姓进城?」 「孟子源吃了败仗以后,带了近千士兵来到了涿丹……他估计是吓破胆了,不想开战,只想守在城里,有多久守多久,等着援军到来。如果把外面的百姓都让进城里,势必要开放太守府的屯粮。多了几万张吃饭的嘴,也许在援军到来前,军粮就吃完了。」何勇嘆了一声:「再过几日,城外的百姓,可就要接近两万人了。而且,城里的百姓也在闹,一些人的亲人就在城门外。这样下去,迟早会……」 薛策抬眼,平静地接了何勇没说出口的那几个字:「迟早会暴动。」 韩生蕤肃然道:「我明日,就去驿馆亲自将孟子源请出来。外面的是我们北昭的百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拒于门外。」 天色已晚,烛灯如豆。几人谈了几句,便暂时散了,约定明日再议。 戚斐和薛策回到驿馆时,一个年过五十的胖乎乎的侍女已经守在了门口,说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了走廊里。戚斐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踌躇了一路,忽然开口:「薛策。」 薛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刚才对韩太守说的话,也是有一点儿吓唬他的成分在的。」 薛策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 戚斐的眼睛亮亮的,认真地说:「虽然百姓里有一些听信谣言的人,但是,太守的为人如何,这些百姓平日也知道的。经过了这么多天的发酵,这个谣言还没大范围传开,证明一定是不相信的人更多。都说英雄流芳百世,坏人遗臭万年,那些颠倒黑白的卑鄙小人,顶多就兴风作浪一阵子,迟早会被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而英雄就算被污衊了,他的好也一定会有人记住。」 薛策仿佛有些诧异,深深看着她。 戚斐说完,追了两步,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所以,你说的那个计谋,一定能成功!保证会比韩太守的那个谣言传得要快好几倍。」 也许是她的语气和表情都鬼鬼祟祟的,看着有些滑稽,戚斐才一说完,就听见身边的人,极轻地笑了一声。 醇厚的笑意在喉咙里滚了滚,便消散在了气息里。 戚斐:「……」 擦,她是被虐多了吗,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说着话,终于被侍女引到了一个院子前。 驿馆里的院子并不大,走廊上点着灯笼,幽静怡人,绿植茂密。风景很不错,但就是,横看竖看,也只有一个房间。 戚斐:「?」 那个年长的侍女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微微一笑说:「两位公子,真的很不好意思,内城的驿馆在这几日已经被孟大人带来的人住满了。空房间也只剩下这一个了。您二位都是男人,我看就不如住在一起吧,反正床铺也挺大的。」 第18章 夜深了,涿丹的上空,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戚斐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太守让驿馆的人将他们的住宿安排妥当,但也许是事务繁忙,忘了将「戚斐是个女人」这件事偷偷知会一声这里的总管。侍女见到她和薛策的关系好像不错,就自作主张地做了同房的安排了。 戚斐:「……」不错个鬼啊!(╯‵□′)╯︵┻━┻ 驿馆里的房间普遍面积不大,装潢和摆设倒是十分雅致。红木窗,八角灯,水墨屏风。桌子上的白玉瓶里还插了几枝淡紫近白的腊梅。屋子里烧着地暖,气温如春,与外面的严寒大雪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且,正如那位侍女所说,靠墙的床铺足够宽敞,足够睡两个人了。底下还有踏脚的一块软垫,要是不乱动、不乱翻身的话,其实可以当做单人床来用。 但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整张床上,只有一张被子。 戚斐:「……」 她是不敢和薛策抢被子的,和他躺一个被窝就更不可能。好在,这里的暖气好像还算足,应该可以顶过这一晚。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戚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才饮一口,就听见走廊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薛策自然下垂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刚收起来,落满了雪的油纸伞。 「你终于回来了!」戚斐刚说完,就想自打嘴巴,怎么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激动,仿佛一个在期待丈夫回家的深闺小媳妇…… 她轻咳一声,问:「小策怎么样了?」 薛策随手将门关上掩上:「已经睡了,就不叫醒他了。」 今天傍晚,薛小策被戚斐打发到了王文的房间里。戚斐觉得,他们两个,一个是八岁的小孩,一个则刚十一岁,勉强算是处于孩子到少年过渡阶段,凑在一起,应该会有共同话题。 后来,她才听说两人在房间里,最开始是不太融洽的。奈何,一个断了腿,就算想赶人出去,也有心无力。另一个又死心眼,唯独记住了她叮嘱的那句「一定要好好陪他解闷」。最后磕磕碰碰地过了半天,居然相处得还算不错。
第51页 王文读过很多书,薛小策结结巴巴又不识字,王文不想听他唠唠叨叨,就换了过来,自己读书给薛小策听。闹到最后,薛小策就在床边的脚踏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一张暖和的被子。 算起来,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软和安静的地上睡过觉了。在信阳的男娼馆里的时候,每日挨打挨骂睡柴房。逃出信阳后,睡的不是摇摇晃晃的马车,就是硬邦邦的寺庙地板。 虽然没人引路,但薛策还记得今天的房间的位置,去看了孩子一眼。原本想将他抱走的,但看见孩子无忧无虑的睡脸后,薛策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退了出来,没有将他吵醒。 「也好,就让小策好好休息吧。」戚斐目睹着薛策将那柄油纸伞折好,放到了门后,有些侷促地开口:「我们今晚……」 薛策一顿,回过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看着她,仿佛在等她说话。 戚斐干巴巴地说:「今晚应该来不及换房了,你长得高大,你睡床。我就在下面那里凑合一下好了。」 薛策看了她指的地方一眼,不置可否:「随你。」 「还有……」戚斐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泡个澡。」 房间里就有一个木桶。奈何,虽有屏风隔着,屏风却是半透明的材质,若隐若现,没有多少阻隔作用。 这段时间来,尽管戚斐身上的衣服总是换新,也会洗脸洗手洗脚,但也是好久没有洗过一次畅快淋漓的热水澡了,得亏身上一直没散发出什么异味。此刻见到浴桶,自然蠢蠢欲动。 薛策僵了僵,别开头,低声道:「知道了。」 他暂时出门去迴避了一下。戚斐松了口气。内城的驿馆不愧是供给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墙内有连通热水的管道,戚斐把木桶推到了管道下,灌满了热水。确定门窗都关好以后,拉开了衣带。 虽说烧着地暖,但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剎,还是立即就起了一小片鸡皮疙瘩。 衣服滑落到了地上。戚斐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她今天终于体验到了那些女扮男装的人的不易了,必须用白布将前胸的玲珑起伏都裹紧、压平。这样不仅有些难以唿吸,在解开这几层布以后,胸前两团软肉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印。她皮肤白,就更明显了。 水蒸气升起,室内一片氤氲,瀰漫着朦胧的白雾。戚斐迫不及待地爬进了木桶,让热水淹没到下颌处,舒服地将头靠在了木桶边缘上,吁了口气。皮肤被烫得有些刺痛,忍过了这一阵后,就有一种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的放松感觉。 这个时代的人们,洗澡都是用皂的。虽然不像现代的香皂那样可以产出丰富的泡沫,但也清香十足,去油的效果扛扛的。等水雾渐散,水温不再滚烫时,戚斐才起水,忍着冻擦干了身,换上了驿馆的侍女给她准备的白色单衣——这种贴身衣物,比普通的衣料要轻薄很多,软软地贴在皮肤上。 稍微拧干头髮后,她披上了一件外套,快步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她可没忘记薛策还站在外面,不敢晾着他太长时间。 黑漆漆的长廊中,一轮缺月之下,薛策抱着手臂,在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他回头,目光在她身上一顿,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好了?」 戚斐往旁边让了让:「嗯,你进来吧。」 薛策大步跨入了屋内。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的身上裹挟满了冬日的寒意,仿佛料峭的冰雪化成了可见的刀锋,扑在了戚斐还有些潮意的脖颈上,冷得她轻微打了个颤。 屏风旁边的柱子上还挽着一道帘布。薛策掀开了帘布,走到了屏风后面,换掉了热水,看也不看她,开始解衣服。 戚斐站在门边,在寒风里哆嗦了一小会儿,下定决心,将门给关上了。 「那个,薛策……」她拢着衣裳,靠近了屏风后,小声问:「我可以待在房间里面吗?外面太冷了。」 这具身体毫无修为,弱得一批,而且头髮还是湿着的,站在走廊里吹一吹冷风,明天就得病倒了。 薛策脱得只剩下了一条裤子,赤着上身,闻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你。」 戚斐感激地道了谢,自觉离他远了一点。听着屏风后的沥沥水声,她排除杂念,坐到了床边的那张软垫擦头髮。外套的衣兜里沉甸甸的,戚斐一摸,原来是之前林公子送给她的那盒香膏。 薛策洗得很快,带着满身温热的水雾走出来的时候,正好便看到了这一幕。昏黄的烛光下,她抱膝坐在了床边,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半干的乌髮懒洋洋地堆在了她沐浴后粉粉的腮边。手里拿着一盒香膏,正在往白里透粉的脚丫上涂抹。 刚才的侍女以为她是个男人,给她准备沐浴后的衣服的时候,选的是男子里最小的那一种尺寸。但套在她身上,还是嫌有些宽了,尤其是领口。这样微微低头,前倾肩膀的时候,领口脱离了肌肤。从高处看去,可以看到底下娇嫩的肌肤,一直朝下绵延…… 上辈子,薛策见得最多的,几乎都是黝黑粗糙的男人身体,崇天阁的师兄弟,军营的澡堂里的士兵…… 在成亲的那个晚上,她穿的是厚重华丽的礼服,面上敷着面具般厚重的脂粉,也不似现在这般放松。所以,骤然看到她这么不设防和柔软的娇美样子,薛策就是一顿,心里头,蓦地生出了一种陌生而略微别扭的,不自然感。
第52页 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戚斐察觉到影子的变化,抬头,立即就把香膏收了起来,主动让开了位置,给薛策上去:「你来啦,上去吧。」 薛策吁了口气,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随口问:「什么时候买的?」 「哦,这个不是买的。你还记得那个林公子吗?这是他送我的。」 薛策忽然停住了,慢慢转过了头来,有些不善地盯着她。 戚斐茫然了一下,就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他看到我的手冻红了,才给我这盒香膏的,我觉得效果也挺好,就涂到脚上了。」 薛策的神色仿佛缓和了些许,鼻息里,轻哼了一声:「我没问你,不用急着跟我解释。」 等他转过去后,戚斐偷偷地撇了撇嘴。 口不对心,死鸭子嘴硬。 还说没有,变脸那么快,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薛策上辈子被绿得那么惨,还丢了性命,一看到有男人送她东西,脑海里就先入为主地联想起上辈子的那个人尽可夫的原主了吧。 按道理说,她现在和他可什么关系也没有。又不是他老婆,就算真的有男人送她礼物,讨她欢心,沖她献殷勤,薛策也没有身份过问吧。 不过这些话,戚斐也只敢在心里面想想。毕竟未来,她还是要和薛策生命大和谐的。除非傻了,才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薛策一只膝盖压到了床上,床垫微微下陷,一掀开了被子,就皱起了眉:「怎么只有一张被子?」 之前没有细看,他现在才发现了问题。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打开门出去,到处都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找不到。 系统:「不用找了,问就是没有npc。」 戚斐:「……」 「没办法,只能明天让人多找一张来了。」戚斐套回了袜子。因为没有被子盖,她预感到今晚不会特别暖和,只好把身体裹严实了。 套好袜子,正要穿鞋下地熄灯,忽然之间,戚斐一停,指着地上,叫了一声:「有小强!」 不等薛策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个箭步跨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掉了一只鞋子,用力地往地上一拍。 「啪」地一声,蟑螂被拍扁了。 很多女生都害怕蟑螂,戚斐在这方面的神经却粗得很。以前读书,住在宿舍的时候,凡是出现小强老鼠之类的东西,都是舍友们尖叫着往后躲,她抓起扫把,或者抄起拖鞋去解决的。 「看你往哪逃。」戚斐洋洋得意,心说自己还算宝刀未老,将鞋子翻转了过来,打量了一下黏在鞋底的小强尸体,喃喃:「不过也真奇怪,这里可是北方,怎么小强还这么大一只……」 她举着鞋子,转过身来,就微微一惊,发现薛策居然已经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那只鞋子。面上,又露出了白天时,她曾经见过的那种微微紧绷的,古怪而警觉的神态。 「你站得那么高做什么?」戚斐纳闷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簇灵光,不可思议地问:「薛策……难道,你也怕虫子?」 第19章 薛策跟被烫着了一样,用一脸被说中了的表情,厉声矢口否认:「胡说,怎么可能!」 戚斐:「……」 大佬,你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啊! 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薛小策和薛策,本来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虽然两人后期的性格因为成长经歷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在某些地方,可是一模一样的啊!喜欢吃的东西,害怕的东西,自然也是差不多的。 薛小策害怕虫子,那么,薛策害怕虫子……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问题是,薛小策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这么一个小豆丁,害怕虫子,只会让人觉得他软糯可爱。而薛策……一个二十一岁的大男人,叱咤风云、跺一跺脚都会引发这个世界的连锁反应的大男主,威武霸气、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大龙傲天——居然!也害怕!虫子! 戚斐的面容一阵扭曲,憋笑憋得快要内伤了。 薛策前世的那些师兄弟和部下,一定不知道这个秘密吧。可想而知,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绝对会有损他的一世英名! 薛策深吸口气,撇开头,声音冷得有些生硬:「快扔出去,噁心。」 瞧瞧,连说的话也和薛小策那么像。 他的这一副窘态,真的太罕见了,戚斐啧啧称奇,又心中捧腹。 哼,在他面前做小伏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抓到他的把柄、有了一个似乎能反击他的机会,肯定不能就这样放过。 戚斐不怀好意地捏着鞋子,走了过去:「扔肯定是要扔的,不过……你是真的觉得噁心,而不是觉得害怕吗?那你就别站得那么高啊,来来来,来看看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薛策站在床上,虽然没有后退,但满脸戒备,警告地瞪着她。 戚斐现在拿着一只沾了蟑螂的鞋子,如同带着一面免死金牌,根本不恘他,几步跑了过去,一脚踩到了软垫上,故意把鞋子展示给他看:「来看看嘛。」 薛策望见那鞋底,果然立即就露出了噁心不适的神色。他一显露出退意,戚斐就更进了一步。 然而她的嘚瑟没有持续太久,手腕便被忍无可忍的薛策无情地扼住了。那只作恶的鞋子也飞到了远处。戚斐惊叫一声,双手就都被同一只大手包住了,如同戴上了镣铐,被硬生生地拽到了薛策的跟前,险些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第53页 薛策吊着她两只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森森道:「很好玩吗?」 戚斐:「……」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还是有点想笑,可「免死金牌」已经被扔掉了,戚斐停顿半秒,立即认怂,缩起肩膀,糯糯地认错:「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 薛策:「……」 戚斐低头,惴惴不安地说:「我跟你开个玩笑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可她都求饶了,薛策却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微微皱眉,盯着她。 戚斐垂头等了一会儿,晃了晃手,暗示他松开,却没反应,一双乌黑明亮的眼,有些疑惑地抬了起来。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薛策的双目。 其实,除了脾气臭、阴晴不定、粗鲁这些缺点外,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就这样皱着浓眉,有些不爽和不耐地盯着她的表情,也好看得不得了。 谁也没有动。片刻后,戚斐终于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古怪,心脏也有些颤抖,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个氛围时,就发现薛策的目光,飞快地下落,在她的唇上停了停。 然后,他就松开手了。 距离一拉开,刚才那种怪异的氛围,也就骤然消散了。 戚斐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揉着自己的手腕,发现果然又被掐红了,小声抱怨:「嘶……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粗鲁啊。」 薛策转过了头,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冷冷道:「闭嘴,睡觉。」 「好吧。」戚斐撇了撇嘴,熄了灯,在软垫上躺了下来。 她这个位置紧挨着床,本该看不到床上的光景。但薛策肩宽又高大,侧躺的时候,也能看到他起伏的身体轮廓。 不是第一次和薛策挨在一起睡了。在遇到瘴鬼的那一晚,他们姿势还要更亲密,她最后是在他的怀抱里睡着的。不过,那时候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孩子,而且情况紧急,她满脑子只想着活下去,并没有产生别的念头。 因为有了经验,她也知道,薛策睡觉的时候,是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一直都很安静。哪怕他其实是清醒的,也不会让人察觉出心里的涌动。 但今晚却有了例外。不到半个小时,薛策已经翻了几次身。 戚斐也没睡着。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她揉着手腕的动作慢慢停了,手指上滑,无声地在他刚才盯过的唇上摸了一下。 有些奇怪。薛策上一辈子,虽说结局是被这具身体的原主绿了,但怎么说,也是娶过老婆的男人了。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刚才的接触而心烦意乱得睡不着觉,那岂不是也太纯情了?简直就像一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一样…… 戚斐嘀咕,往手心里呵了口暖气,搓了搓手,拢紧了外衣,闭上了眼睛。 地龙的暖气挥散在空气中,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床上的薛策忽然动了一下。 一阵风声后,戚斐便感觉肩上一沉,讶异地伸手摸去,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张被子。 薛策隔着床上床下,将一半的被子分给了她。 这张被子十分宽大,两个人来盖也绰绰有余。而且落在她身上的部分,似乎是直接从他身上挪过来的,还带着暖意。戚斐怔了一怔,又有些受宠若惊了,裹紧了被子,这次终于睡着了。 …… 翌日,韩生蕤亲自前来驿馆,求见孟子源。 孟子源带来的近千残兵,被安置在了涿丹的军营里面。他本人则带着亲信和护卫,住在了驿馆里。 这厮似乎已经预感到了韩生蕤会和他说什么,不出众人意料地,他果然以「身体抱恙」为理由,拒绝了韩生蕤的见面请求。 大家都气愤不已。羯人攻城的危机,如今已经近在咫尺,涿丹危在旦夕,留给他们商讨对策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滞留在城外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孟子源拿走了号令全城兵马的兵符,却尸位素餐,一直躲着不出来。最让人为难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众人明知道他在装病,也没办法冲进去将他拖出来。 好在,这样的被动情况,在两天以后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没有任何的徵兆,一首关于孟子源的童谣,在涿丹的大街小巷里流传了开来。 「草包孟公,缩头神功。败走信阳,祸连涿丹。草菅人命,百姓命终……」 短短几句顺口熘,不仅在街上玩耍的孩童倒背如流,在大人那里也传开了。 与此同时,太守韩生蕤被羯人劫走,近日才回到涿丹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先前蒙在了他身上的冤屈,终于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得以洗脱。 没人知道这首童谣、这个消息的源头是哪里。孟子源终日躲在驿馆里面,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首童谣,还有他败走信阳、不许信阳百姓进入涿丹的消息,已经以不可遏制的速度,传得满城皆知了。 这一次,无需韩生蕤再上门求见,孟子源眼见火烧到自己身上,名声也被败坏了,终于无法再舒舒服服地在驿馆里坐着了。在翌日的清早,就气急败坏地找到了太守府来兴师问罪。 这天,距离薛策、戚斐、韩生蕤和几名主要将士在书房中讨论守城退敌的方法,也已经有三天时间了。 孟子源人还没有闯进来,书房院落的外墙,就已经传来了他的咆哮声:「韩太守何在!!!」
第54页 书房中的众人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鄙夷与戒备的神情。戚斐站在薛策的身边,好奇地往门外看去,想看看这个佞臣长什么样子。 韩生蕤站在了书房的正中,整了整衣襟,冷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墨色长袍、年过五旬、头髮花白的瘦削男子,就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之下,怒气沖沖地踏进了书房里,一开口,便是火冒三丈的责问:「韩太守,你是如何管治涿丹的,眼见那些无稽之谈传得到处都是,也不派人去处理一下!」 在这个人进入视线的时候,戚斐就明显察觉到了,站在她身边的薛策,整个人都微微绷紧了,袖下的修长五指,紧紧捏成了拳头。 面对这番噼头噼脑而来的指责,韩生蕤拱了拱手,淡定地四两拨千斤:「孟大人,百姓之口,岂是下官可以控制得了的?」 「怎么控制不了,现在满城都是那首童谣……」孟子源一拍桌子,气得吭哧吭哧地喘息:「你立即派人去将编撰这首童谣的人找出来,治他一个造谣的罪名,杀一儆百!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韩生蕤摇了摇头:「既然谣言已经传开,大人杀一两个人,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反而还会激起更大的怨愤和反感——这是下官也明白的道理,孟大人又怎会不明白?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敞开城门,以实际行动,粉碎谣言,才能还孟大人一个清白啊。」 孟子源一怔,立即反对:「不成。我已经向镇北侯发出了求援的信件,他目前在藏东带兵,最多一月,就能抽身赶回。如果放了外面那些难民进城,不出半个月,涿丹就会弹尽粮绝,还能如何守到镇北侯回来的时候?!」 薛策冷冷道:「如果他赶不回来呢?」 孟子源瞪向了他:「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薛策不答,语带嘲意,继续问:「甸吉乃左贤王之子。你觉得他带兵进犯北昭,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么?背后会没有左贤王的授意吗?」 孟子源有些懵了。 旁边的韩彦忍不住插嘴:「不错,孟大人,我们昨日已经接到了探子的密报。左贤王在半月之前,就已派出长子须勒,带兵前往藏东,意图缠住镇北侯。镇北侯回援的速度一定会被影响。孟大人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月后,万一镇北侯在中途被截住了,又该怎么办?」 古代打仗是不能绕过城池打的。涿丹地势高耸,又地处要道,如果拿下了这里,对于羯人大规模进攻辽阔北境的计谋,是有很大好处的。羯人对这座城,亦是势在必得。 孟子源总算是听懂了,怒道:「你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如果镇北侯赶不回来,说明守城的时间会更加长,就更不能放人进城了!」 孟子源身边的一个心腹也说:「不错,孟大人带来的亲兵,加上涿丹的军士,除去伤残不能作战的,一共有一千五人。甸吉如今的兵力只有两千,守城比攻城容易得多,只要不加快粮草消耗速度,一定能守住……」 「如果甸吉的兵力一直只有两千,守城当然不难。」薛策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封叠好的信,扔在了桌子上,沉声道:「这是我从一个羯人士兵身上搜出来的线报。半个月之内,左贤王派出的一万援军,就会与甸吉汇合,届时敌军压境,光是搭成人墙和尸梯,也爬得上涿丹的城墙。」 如果耗到敌方两股军队汇合,又没有等到援军,涿丹必败无疑。 这是薛策这边的人早已知道的事情。孟子源一方却都是第一次得知,皆脸色大变。 孟子源恼怒道:「好!那你说说,应该怎么办?说了半天,这和开城门,放一群累赘进来,又有什么关系!」 「关闭城门,等人来援,是把命运交给上天。靠着城中的粮草,的确可以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羯人不会让你有机会悠闲地坐在城里,花半年时间慢慢吃完那些粮草,涿丹必须自救,而且,要速战速决。」薛策拿起了一枚棋子,放在了布局图上,城墙的位置:「在守城的拉锯战里,可以战斗的士兵,只会越来越少。城外的两万百姓,绝不是累赘,那里起码有一半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稍加训练,便可以填补军力上的空虚。」 「那就只放男人……」 听到这里,连戚斐也想翻白眼了——这个孟子源,果然是个只会拍马熘屁、抱二皇子大腿上位的庸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监军这个位置的。 薛策的两道沉厉如火的目光投向了他:「孟大人,你在说什么玩笑?城外的妇孺,都是那些青壮男子的家眷,只有将她们放在安全的后方,她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才有无惧一切的勇气去抗敌,去保护身后的城池。况且,谁说女人没有用处。」 听到这里,戚斐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怔然地看向了薛策坚毅的侧脸。 爽直的何勇忍不住附和:「就是,孟大人,你想把壮丁都招进来扩充军队,把人家的父母老婆孩子扔在城外面等死,还指望他们心甘情愿给你打仗?圣人也做不到吧。」 「现在我们最缺的其实不是粮草,而是能听从调遣也不怕死的人。」 「到时候,如果士兵真的不够了,作为进城的代价,可以先徵用城外的壮丁。也算是对涿丹城内百姓的安抚。」 被夹枪带棒地怼了几句,孟子源的老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隐隐有些难看。
第55页 薛策等他们说完,才继续说:「涿丹的所有人,在接下来的这一场守城战中,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选择。女人并不是累赘,体魄健强者,也可以运载物资和伤员,可以照看病号,也可以在男人动不了时,在城墙上出一份力。」 「但是,如果你将这两万人拒于门外,他们十有**,会变成甸吉的俘虏,被坑杀在城门前,尸骨堆垒成人梯。若能将他们都迎进城中,在有限的时间里,你就能有更多的人,去做更多的事。」 几个人也附和:「不错。而且在战争开始以后,死的人会越来越多。孟大人,就算把那些百姓都带进来,粮草消耗的速度,也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快。」 韩生蕤一直都没有说话,在最后,才捊了捊鬍子,气定神闲道:「而且,只有城门打开了,才能在百姓那里,洗脱孟大人的骂名啊。」 孟子源被他们一言一语,顶得说不出话来,黑着脸问:「那之后呢?」 「趁着羯人的援军未至,我们要在城墙前,将他的前头部队打到溃散。这两千个士兵,本来就是一种试探,否则,左贤王会直接派出大军来。如果这次出师不利,他就不会继续往里搭人了,而会重新评估北昭的军力,甚至,延缓后续出兵的时间。」 薛策伸手,在沙丘城墙的位置轻轻一划,沉声道。 …… 当日傍晚,在城外滞留了接近十天的两万信阳百姓,终于看见了那两扇紧闭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在一片喜极而泣的喧闹声中,互相搀扶着,进入了涿丹的外城。 第20章 在戚斐所知的歷史之中,用少数的兵力守住了城池,硬生生地逼退了十倍、甚至百倍于己的敌人的战役,并不在少数。东汉末年的合淝之战,张辽以七千守军,守城大半个月,将孙权倾国而出的十万兵马拦在了城外。南北朝的玉璧之战,西魏韦孝宽以不足一万的兵力,迎战前来攻城的二十万东魏兵马。五十几天的时间里,东魏皇帝又是命人挖地道,又是起土山,推战车,用尽一切办法,死了七万士兵,也撬不开一个破口。 和这些真正的大战相比,涿丹与羯人之间的这次战役,从敌我双方的士兵总数上看,就要小上好几个规模。 但戚斐知道,这一场守城战,只是试水而已,并不是归墟之战的开幕。因为归墟之战是羯人与东岳妖族勾结,一起进犯北昭。到时候,敌人的杀伤力就不止现在的水平了,将从单纯的物理攻击了过渡到物理魔法混合攻击。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那个时候,北昭朝廷将会派出崇天阁的弟子,让他们分流到每一个战场之中,协助对抗羯人与东岳的联合军队。 所以,前世的薛策,虽然只是拜入了一个修道宗派,并没有主动掺和到朝廷权谋的纷争之中,最终,也还是上了归墟之战的战场,还在那几年里,与二皇子一派结下了怨。 因为没有详细大纲,戚斐以前是猜不到薛策为什么会和二皇子一派不和的。但现在,看到二皇子的走狗孟子源的那副德性,她觉得自己隐约能猜到前世是个什么情况了——和孟子源这种卑鄙无能、罔顾人命的小人在同一个战场上共事,真的分分钟会被气死。 而且,上一世的薛策,应该比死过一次的他,要更加烈性。爆发冲突,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系统:「因为这是宿主你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战场,即是所谓的【初阵】。所以难度设置和规模设置,都会偏简单一些。」 戚斐:「这么人性化?不错。」 …… 羯人的兵马在涿丹城下列阵的那一日,辽阔的北疆,黑云漫天,压城欲摧。凛冽的寒风席捲过了枯黄的草原,白盐般细微而锋利的小雪颳得人脸生疼。城楼上的旌旗,在狂风中猎猎舞动,仿佛下一秒,那支旗杆就会不堪风力的摧折,猝然崩断,被卷飞到天外去。 涿丹城前,洒满了绊马钉,挖有两道深广的壕沟。城楼高耸而厚重,顶上有三层楼阁。除非越过两道壕沟,否则,弓箭手是很难将箭射上来的。 当然,只要上城楼,所有人都还是必须穿上铠甲。 城楼的石栏后,一个个盾牌之后,密集而有序地排布着弓兵。在他们的后方,每隔二十米,便是一辆巨大的投石车。屋中,滚烫的火油在大锅里沸腾。人人严阵以待,屏息凝神,盯着远方。 韩生蕤作为主指挥,站在了可以眺望远方的二楼,身边站着独子韩彦,何勇等数名队长,以及薛策。 孟子源那贪生怕死的傢伙,居然连城楼也不敢上来,现在就躲在了内城的太守府里等候消息。 韩生蕤凝重地看着远方:「羯人的兵马变多了。」 和探子信报所写的内容不同,如今集结在远方的羯人士兵,黑压压一片,绝对不止两千个人。 何勇说:「难怪甸吉进攻的时间,比我们预计的推迟了几天,估计是想等左贤王增援的兵马来到,再一举冲破我们的防线。」 当人密集到了某种程度的时候,缺乏一定的经验的话,是很难看出总数来的。 韩彦皱起眉:「那他现在岂不是有一万二千人?」这样一来,敌我双方的人数,岂不就是从势均力敌变成了十倍之差了? 薛策扫视过羯人的方块:「不,大约是七千人。」
第56页 通过敌方的兵阵来估计人数的眼力,得在沙场上歷练过的人才会有。七千骑兵马,正好也是何勇内心估算出来的羯人数目。 何勇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薛策,心里好奇他的经验是哪里来的,但又知道,现在不是聊闲话的时候,只好暂时忍下了询问的冲动。 韩彦的脸色有些苍白:「那也比原本预计的多了两倍有余。」 何勇说:「小公子莫慌,涿丹能守住。」 待天空彻底亮起来时,羯人的兵马方阵之中,开始传出了「咚」、「咚」的沉重的擂鼓声。他们列着队,一边整齐地朝这边突进,一边吼着听不懂的羯语口号,宛如一道漆黑的潮水,从地平线上朝这边翻滚而来。那种压抑和震撼的感觉,足以让胆怯之人足心震颤、难以站稳。在那漆黑的浪潮中,为首的甸吉勐地抽出了雪亮的长刀,怒吼:「杀!!!」 在震天的马蹄声与嘶吼声中,骑兵们如同涌动的蝗虫,大叫着沖向了城楼,仿佛即将要吞没平原上的这座孤岛。 城楼号角声起,何勇也赤红着眼,大吼:「弓箭手!放箭!!!」 迅疾如星、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城楼的上方同时射出,正式拉开了这场战役的序幕。 在城墙的内侧,划分出了一个补给的区域。不断有士兵在上上下下,运载武器。涿丹的大夫几乎全被集结到了这里,准备救治伤员。因为人手不足,在这阵营里,也出现了一些身强体壮的女人来帮忙。 战争一开始,韩生蕤就将韩彦打发了下来,在备战区帮忙。戚斐给他打下手,帮忙调配人员。 戚斐穿男装的好处这时候尽显了出来——别人一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一定不会让她进入备战区域。但现在,放行的人顶多就是在心里嘀咕一句「这小子怎么长得细皮嫩肉的」,却没有真的拦住她。 在最接近战争的地方,隔着一道厚重的城墙,却依然能清晰听见外面的混战声,仿佛地上的尘埃也跟着跳动了起来,听的人的肾上腺素狂飙,心口卜卜跳动个不停。 北昭的军士用弓箭和投石机阻遏羯人的快马,不断有人中箭,痛苦大叫着摔下了马。投石机的巨石每扔出一次,便会将好几个人砸成肉泥。同时,提前几天洒在羯人来路的绊马钉,也起了很大作用,直接扎穿马匹的蹄子,让他们的冲杀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但由于这是进攻首日,也是羯人的士气最充足的时候,他们的阵型并没有因为箭矢和机关的干扰被彻底打乱。在轰天的吼叫声中,终于还是有羯人突破了箭矢的压制,冲到了壕沟之前。 这时候,这两道又阔又深、底部布满了尖刀和锥刺、连马匹也无法飞越的壕沟,就成为了拦截羯人的第二道有力的防线。为了度过这条壕沟,羯人冲杀的速度不得不缓慢下来。这样一来,城墙上的弓箭手就更容易瞄准他们了。中箭的羯人摔下壕沟以后,便会被尖刀刺穿身体,鲜血狂喷,哀嚎着死去。 这一道防线虽然能灭掉很多敌人,但随着时间过去,尸体会慢慢填满壕沟的底部。大半天后,壕沟已堆成了尸山。后方的羯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兇悍异常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冲到了城下。羯人的弓箭手进入了射程以后,拉弓反击,涿丹城楼上,开始有北昭的士兵被射中,中箭后倒地,被同伴抬了下去。 弓箭手一旦减少,在替换人员的间隙里,对羯人的压制的力度也就变小了。 投石车飞来的巨石,亦在一阵阵震动城楼的巨响中,砸到了城墙之上。好在,战前加固过的城墙和城门,不是那么容易被砸穿的。可城楼上方的人员伤亡,却是在所难免的。因为拥挤,有的人甚至会从缺口摔下去。 不断有动不了的伤员被抬下城楼,备战区彻底忙了起来。有的人被箭射穿了身体,危在旦夕,口吐鲜血。有的人则只是轻伤,正在大夫的处理下,割肉取箭。 冲到城脚下的羯人第一时间就想要搭云梯——他们的云梯带有固定的爪钩,可以插入城墙外的冰块中,很容易攀爬。韩生蕤等人则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把云梯搭起来。沉重的滚木往下一滚,直接能将整排的人都弄倒,砸得头皮血流、脑浆迸裂。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沸水与滚油轮番交替,如瀑布一样,往城下浇去。 悽厉的惨叫声、皮肉被煮熟的味道飘散在了空气里。没有任何人的皮肤是铜墙铁壁,可以在这种攻击下,继续往上爬。羯人接二连三地摔回了地上。半天过去,仍然没有一支云梯,可以顺利地搭建起来,爬到城墙一半高的地方。 之前,因为孟子源不自量力地去追击羯人,导致了信阳被反击的羯人破入,对于北昭的军事能力,甸吉一直有些不屑。知道孟子源逃到了涿丹以后,更是料定了在他操控下的涿丹,一定会步上信阳的后尘。没想到,涿丹今天的防守,远远比他的想像要有序和顽固得多。 午后,塞外的天色慢慢变暗,风雪将至,攻城仍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羯人一方已经折损了一千多人。剩下的士兵的攻势,也因为疲惫和寒冷而疲软了下来。 没能一举拿下,甸吉心有不甘,但知道今天的最好形势已经过去了,只好一咬牙,命令吹响号角,在风雪来临之前,暂时撤军。 当夜,涿丹大雪。城楼上的将士进行了替换,新一批人继续戒备着远方。
第57页 虽然成功守住了城池,但终于感受到了这场硬战的不易,所有人的心情,都相当的压抑。 留在太守府的孟子源到了夜晚,才知道今天兵临城下的羯人数目变城了七千,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你们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不是说了羯人只会来两千个吗?!」 韩生蕤说:「孟大人,稍安勿躁。虽然羯人的总人数与我们预料的有所出入,但甸吉晚了几天发动进攻,也等于是多给了我们几天时间去布防。而且,今天被甸吉派出的前锋,也只有两千余人,其余的都在远方列阵。我们前几天的布防,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孟子源骂骂咧咧,又威胁了他们几句,才整了整衣襟,才扬长而去。 将这个不和谐因素送走之后,众人才有时间復盘起了今天的情况。 今天一整天下来,死亡和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无法再上城墙作战的北昭士兵,有三百余人。乍一看去,和羯人相比,伤亡人数好像很占便宜,用三百个多人,就重伤和灭掉了对方近两千个人。但是,如果对比北昭的士兵总数,就会发现情况没那么乐观了——虽然壮丁的候补还有很多,可他们的箭术都是临时训练出来的,命中率并不那么高。 「除此以外,箭矢也消耗得太快了。」何勇检查着库存的兵器记录:「按照今天的消耗速度,我们的箭,最多还能用五天。」 如果镇北侯赶得回来,就是十天之内的事儿。可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一定是被甸吉的兄长带去的人拖在了半路。 「不,经过了今天,壕沟的作用已经几乎消失了。箭矢只会用得越来越快。」 韩生蕤嘆气:「其实有不少的箭都射空了,涿丹的士兵还是缺乏训练,不及镇北侯麾下的弓兵。听说镇北侯的弓兵,几乎都能做到箭无虚发。」 韩彦说:「这也奇怪了,我看我们涿丹的士兵,平时也没少在射箭场训练啊。」 一直在看防御图的薛策忽然抬了抬眼:「你们的靶子是不是固定的?」 韩彦说:「当然了,不然它还能自己动起来吗?」 薛策说:「所以没用。在真正的战场上,没有敌人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你瞄准——尤其是骑兵。想提高箭术,就要换上可以移动的箭靶。」 何勇喃喃:「移动的箭靶?」 「简单,装一个类似于流水线的空中轨道就可以了。」戚斐摆摆手,提议道:「算了,回归正题,既然很多箭都浪费了,我们不如趁着今晚天黑,把还能用的箭都捡回来吧,多捡一支是一支。」 韩彦立即点头:「是,我觉得戚兄说得对。」 其实在一开始,因为戚兄的外表太过秀气,缺乏男人味,比韩彦见过的姑娘都柔弱,他多少是有些轻视对方的。但是,今天并肩作战了一天下来,他就发现,这位戚兄又机灵又冷静,算术能力也很高强,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绣花枕头。在钦佩和自愧之余,韩彦的内心就油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情谊,很想和戚兄交个朋友,故而一听到对方说话,就立即附和了。 戚斐对他微微一笑。 韩彦傻乐,也回了一个笑。 「等到天黑以后,可以用酒桶和绳索,将士兵从城楼上面放下去,让他们将散落在地,还能用的箭矢收集回来。」薛策凉飕飕地望了对视而笑的两人一眼,微微皱眉,片刻,才移开目光:「另外,我有一计。」 「什么?」 「在天明之前,在城外的两道壕沟里,洒上火油。」 第21章 韩生蕤一点就通,反问道: 「你是打算烧了那两道壕沟,形成一堵火墙,拦住羯人?」 何勇皱眉:「虽然现在的风向对我们是有利的,但如果两道壕沟里的火没有在一瞬间同时升起来,羯人从远处看见有火光冒出,心里自然会有防备,并且会自觉躲避有火的地方,从安全的缺口踩过去,那就没有多大用处了。而且,两道壕沟近百米长,你要怎么让它们同时烧起来?用火箭?」 韩彦说:「要是现在外面是艷阳天,那还比较容易。可大风大雪的天气,火箭射出去以后,在中途被雪打灭的机会是很大的吧。就算能引燃,火势也很难一下子就全起来。火油浇进去,会不会浪费掉?」 戚斐没有提出质疑,她知道薛策手里有王牌,这位大佬催动的火,可是连雪都浇不灭的bug一样的存在。 若非如此,她一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个方法异想天开吧——不是说不好,只是太理想化了。 见到众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薛策考虑了一下,说:「我有把握,可以让韩太守过目。」 事关重大,韩生蕤暂时屏退了其他人。 等其他人都离开以后,韩生蕤就直入正题了:「薛公子要给我看什么?」 「韩太守,请看这里。」薛策一说完,插在了桌案的沙丘上的一支代表羯人军士的小旗子,就忽然爆出了一小簇火光,无缘无故自燃了起来。 韩生蕤难以置信,一瞬动容:「你是……火修?!」 虽然他混的是官场不是修道界,但是,修士分五行、火修百年难遇的说法,他也是知道的。旗帜不可能自己烧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的人动的手脚。 「不错。但是这件事,我暂时不欲声张,还请韩太守保密。」薛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那面旗子的火焰,就徐徐熄灭,化成了白烟,足见他对火的收放自如。
第58页 韩生蕤目睹了这一幕,发出了一声惊嘆的嘆息。 难怪朝廷会扶持崇天阁,修士之中,又以火修最为珍贵稀有。因为其它的修行方向,大多只是对修为或者自身有助益作用,比如说金相之人,极为擅长刀剑,还可以在短时间内让皮肤刀枪不入,属于助益自身,是在实战中最有用的一个修行方向。木修水修也各有所长,但他们都不可能随意变出金、水、木做成的实物,比如在人的身体里发出大水、生出木头,活生生撑死一个人。 如果火修可以随心所欲地收放火焰,那就真的是一种极为可怕、可以杀人于无形的能力了。 「薛公子如果不愿让人知道,我自然会保密。」韩生蕤道:「明日,薛公子有把握让那道壕沟变成火墙?」 薛策低声说了几句话。 韩生蕤听后,眉头渐开:「好,那明日就这样做吧。」 …… 众人之后又讨论了一会儿明天的事情才散会。当夜,回到房间以后,薛策还没有休息,在看兵书。 薛小策也来了他们的房间,捧着一本书,坐在了戚斐的膝上,嘀嘀咕咕地给她讲故事——这段时间,他从王文那里学会了不少字的写法,还听了不少故事回来,迫不及待就想分享给戚斐听。他记得姐姐也是不识字的。 戚斐:「……」 所以说人不能乱装逼。她一个经歷过高考洗礼的大学生,就因为在薛策面前装了一次文盲,从此,就不得不一直装成文盲,跟着一个小豆丁学「你我他」怎么写了。 唉,头是她自己开的,那就只能演完这齣戏了。 远处,薛策的眼睛一直放在书页上,但其实,一直有些走神,注意力飘到了她和孩子的身上。 从认识以来,薛小策似乎就和她很投契。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孩子却还是很喜欢粘着她。 也许是因为,她对待薛小策的态度,温柔又有耐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和不耐烦,总是夸赞薛小策,摸孩子的脸颊,逗弄薛小策,放松又愉快。 和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 与他相处时,这个女人的姿态,显然是「收」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怯生生,一直做小伏低地讨好他,看他的脸色行事,还经常会被他吓到,拘谨又小心翼翼,仿佛某种依赖于主人的饲养、因此不敢激怒主人的小动物。 在破庙的时候,因为害怕他,就整个人贴到围墙那边,缩着肩膀睡觉。到了现在,明明晚上很冷,也不敢开口跟他讨要被子。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到现在为止,薛策其实已经对她这副不断放低自己,迁就和伺候他的姿态,有些习惯了,还觉得挺舒心的。 可现在看到她哄着薛小策的样子,薛策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许不是滋味起来。 之前没有对比,他也没察觉出差别来。现在才感觉到,她在他面前时的低声下气和温顺,仿佛只是一层浮在表面的、没有入心的好,是她特意戴起的一枚滴水不漏的面具。 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也假得让他有些烦躁。 明明她自己说过,他才是三次救了她的大恩人。 可实际上呢?她对薛小策,就比对他要真心。 连对着那个认识没几天、叫做韩彦的人露出的笑,也比对着他时要灿烂和放松。 差别待遇很明显。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的确,他喜欢看她温顺又事事以他为先的样子,但他更想要的是,她发自内心地对他好。 薛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的眼睛落在书页上,胸口却似憋了股闷气,翻书的力气也变大了,把纸页弄得哗哗声响。 戚斐根本不知道坐在一边的薛策脑内活动会这么丰富,看到薛小策打呵欠了,便动了动腿,抖了抖他: 「小策,很晚了,回去睡吧。」 她的身体又香又软,还暖洋洋的,薛小策昏昏欲睡,却还窝着不肯走:「我还不困……」 戚斐坏坏一笑,恐吓他:「小朋友不早些睡觉的话,以后会长不高的哦,一辈子都当矮冬瓜。」 ——才怪呢!薛小策长大会是什么样,眼前就正好有个模板了。现在多矮都没关系,反正最终都是会长到188.88cm的! 可惜薛小策不知道这个秘密,被「长不高」这句话戳中了死穴,孩子一抖,立刻从戚斐腿上滑了下来:「那,那我回去睡觉了。」 孩子目前还是与王文合住在一起的。 原本刚来的第二天就打算调换房间的,但她和薛策,平时都忙着战争相关的事,没空带着薛小策。薛小策大部分时间都要和王文在一起,就主动说不想换房间了。换房间的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薛策将薛小策送回了他住的地方。薛小策一推门,就看见王文正倚在床边发呆。 「我回来了!」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你的腿舒服点了吗?」 「还行。」王文看了他一眼,说:「你刚才去找你舅舅和你姐姐了?」 薛小策聊了几句,竟然又精神起来了,从桌子上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嗯,一天都没见到他们了,因为外面在打仗嘛。姐姐说,这段时间,叫我陪着你看着你,让你别调皮。」 王文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半残的腿,迷之沉默。心说到底是谁调皮啊。就算要调皮,有调皮的本钱么?
第59页 「今晚还教我认字吗?」 「今晚不了。」王文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被子:「薛小策,你给我说说外面发生的事吧。」 …… 一夜过去,天空微微发白,亮了起来。 城外战场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断肢残腿遍地皆是。尤其是离地三米之内的那一段墙石,更是煳着厚厚的一层血肉尸泥。墙石上也布满了羯人在攀爬的时候,用利箭和匕首插入其中形成的小孔洞。 也幸亏现在是冬天,尸体腐烂的速度很缓慢。如果是风向对涿丹不利的炎热夏季,又没法打扫战场的话,尸体一旦腐烂,城里就很有可能会出现疫病。 清晨,在雪停以后,甸吉重新整军,再一次冲击起了信阳。昨天的两道深深的壕沟已经被尸骨填满了七八成,堆叠的尸体淹没了竖立的尖刀。前阵的羯人再无后顾之忧,嘶吼着全速奔来,那架势,比昨日还要更加兇悍。 韩生蕤毫不畏惧地站在了城楼上,待前锋部队跑过了两道壕沟中间的地带时,中气十足地大吼:「放火箭!」 霎时,「咻咻」声漫天,箭雨齐发。在箭头极速射入堆满了尸骨的壕沟之中的那一剎,熊熊烈火在瞬间就升了起来,不到一秒种,就沿着洒在尸体上的火油轨迹,烧成了一片厚而高的炙热火墙。 万万没想到下雪的天气,火居然会烧得这么旺,来不及剎马的羯人面露恐惧,下一瞬,已连人带马被火墙吞噬,痛苦地嚎叫着。 何勇吼道:「继续放箭!开始投石!」 跑得稍慢一些以至于被困在了壕沟之间的羯人、还有那些最远处的被壕沟拦住的羯人,都因这一剎那的惊慌和迟疑,被后至的箭矢和投石机相继击倒。偌大的一片战场,成了一台可怖的绞肉机。 城楼上的众人都一眼不错地注视着这一幕。烈火焚身的情境非常残忍,但只要想到被烧死的这些可恶的羯人在不久前在信阳屠城,杀死了好几万的被俘士兵和平民,就只觉得痛快了。 何勇难掩激动:「真的烧起来了,薛公子果然神机妙算!」 韩生蕤也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忘指挥:「都别掉以轻心!继续放箭,不要让羯人接近城楼!都准备好滚木、沸水和金汁!」 实际上,最开始的那场箭雨,不过是薛策和韩生蕤商议出来的障眼法。纵然大部分的火箭,都在飞向壕沟的中途被雪打灭了,但只要暗中控火的人在,就能保证那些火油同时点燃起来——并且,从远处看,会让人觉得那是火箭的功劳。 在这种人数众多的战争大场面中,个人的力量再通天也是有极限的。哪怕是能力开挂的龙傲天,也不可能凭一人之力,烧死几千个羯人。否则,必定会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衰亡。 但是,如果有火油的助力,那就简单得多了。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瞬间形成燎原之火。而尸体的油脂,又是绝佳的助燃剂。这两道陷阱,起码将今日进攻的羯人前锋的一半,都绞杀在了大火里,还给敌人造成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但因为天气对火也会有影响,这些大火可以逆着越来越大的雪势,一直保持着同样的烈度,一定是薛策在背后控制着。 戚斐今天也上了城楼,和激动的众人不同,她第一个发现薛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仿佛也晃了晃,心里一惊,连忙跨过去,扶住了他,关切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头晕?」 薛策望了她担忧又急切的双眸一眼,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堵在胸口的那一股找不到出口的闷气,仿佛也消散了些许,重新站稳了:「没事。」 说着,就轻轻将她的手捊了下来。 他只是灵力用得有些快,又不是真的站不稳了。拉拉扯扯地靠在一个女人身上,也太不成样子了。 那边,韩生蕤说:「羯人很快就会冲上来,外面的事我们能控制住,彦儿,你去下面,做好运送伤员的准备。」 韩彦高声应道:「是!」 然后,就朝戚斐小步跑了过来:「戚兄,上面这里不需要我们了,你跟我下去吧。」 一边说,他还一边伸出了一条手臂,打算哥俩好地搭着戚斐的肩膀,把她带走。 「哦,来了。」戚斐从薛策身边离开,才走两步,忽然感觉手腕一紧,勐地被人拉住了:「啊!」 回头,扣住她手腕的果然是薛策。戚斐疑惑道:「怎么了?」 「过来。」薛策手下一用力,将她拽回了原本的位置,漠然道:「你留在这里,有事要你做。」 戚斐:「?」 薛策扣住她的手的力气很大,跟铁箍似的。说完这句话,也没有松手,就冷着一张脸,目视前方了。 戚斐见状,虽然茫然,也暂时没有多问了,老老实实地站回了他身边。 第22章 说不定薛策一会儿会单独给她交代一个秘密任务。等着就是了。 戚斐这么想着,忽然听见了城楼的最底下一层传来了一阵响动。一行士兵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他们两两为一组,排着整齐的队列,搬运着一桶一桶东西,往城墙的边缘走来。那些木桶上盖了盖子,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但从他们略显吃力的动作来看,桶里的东西应该不轻。 昨天也出现过类似的场景,所以,这一行人,应该是负责把沸水或者滚油浇下城墙的那些士兵。但奇怪的是,这些士兵今天都戴了鼻罩,而且,那些蒸腾出来的热蒸汽里,似乎也缭绕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第60页 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东西? 很快,戚斐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那些士兵来到了城墙边,将盖子拿走,三人合力,抓住了木桶的边缘和底部,「一、二、三!」地大吼着,齐齐发力,将里面的东西倾倒了下去。 城墙下霎时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虽然整个过程很快,可戚斐还是看见了,桶里装的,是某种有点儿粘稠的煳状液体,黄黄褐褐,隐约有些发绿,仿佛还漂浮一些块状的东西。盖子一打开,蒸气再无阻碍,沖天升起,那股噁心的臭味顿时更加浓郁了。 戚斐:「……」 卧槽,她知道这是什么了!这就是韩生蕤所说的「金汁」! 名字金灿灿的,听起来很优美、很值钱,其实说白了……就是粪水啊! 而且是煮沸了的、热腾腾的粪水! 要不是风向对他们有利,这么多桶热腾腾的粪水,肯定会把自己人熏倒一片。 不过这招虽然很重口,却也很有用。绝对不是单纯地为了噁心羯人的。粪水里面的细菌本就很多,经过昨天一役,现在还能冲锋的羯人的身上,十个有九个都是有伤口的——有些是被划伤、刺伤,有些则是被沸水和滚油烫伤的。一旦沾上了骯脏的粪水,按照战争时的医疗条件,伤口必定会缠绵难愈,极易腐烂,可以狠狠地削掉他们的战斗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韩生蕤用的还是滚烫的粪水,兼具烫杀和感染伤口的功效,可谓是一举两得。 用这样的方法,纵然今日的将士死伤比昨日更多,涿丹还是再一次成功地守住了城墙。羯人今天折损在城门前的兵马,粗略估算,至少在一千五百到二千人以上。再加上昨天的死伤人数、伤口感染的人……短短两天,损失很是惨重。 从昨天那场对战开始,甸吉就知道了涿丹会是一块铁板,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难啃。羯人两次强攻,都落败而归,昨日中午高涨的士气,早已滑入了低潮之中,犹如一个被戳破的皮球,噗地漏光了气。甸吉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阴鸷地看了涿丹的方向许久,才宣布撤退。 当晚,韩生蕤召众人去书房里议事。但在人差不多到齐开始的时候,城门那边出了乱子,韩生蕤立即带着韩彦赶去处理。唯一留在书房的何勇,不一会儿又被部下临时叫走了,只剩下了戚斐和薛策单独待在了这里。 薛策没理会她,正站在书案前,双手撑桌,盯着运兵图看。 书房里很安静,戚斐不想打扰他,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书架。 其实这里的藏书很丰富,而且大多都很有意思。无奈,她现在担着个文盲的人设,根本不敢在薛策面前看书——毕竟这里的书可不是图画书。对于文盲来说,写满字的书无异于天书,是不可能津津有味地翻来看的。 再无聊,也只能干熬。 戚斐托着腮发呆,原先是在盯着墙上虚幻跳跃的影子的。慢慢地,目光就移到了薛策的身上,有些走神。 她觉得这段时间,自己重新认识了薛策。 仿佛看到了一颗明珠洗去了尘埃,散发着坚毅沉静,让人安心的明亮光泽。 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个角色,居然是在她得病休学、浑浑噩噩的那段灰暗的日子里诞生的——那段时日里,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一簇灵感,浮现出这样的一个人物。并在某种不知名的冲动的裹挟下,将他写了出来,并凭直觉给他取名为「薛策」。 策,策略、策赏,也指驱策马匹的竹制马鞭。 运筹帷幄,策马沙场。 虽然后来,不幸地穿成了这个角色的仇人,还经常在内心吐槽他粗鲁暴躁、阴晴不定、比大小姐还难伺候,但是……戚斐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内心深处,依然是很喜欢这个角色的。 不然也不会让他成为书里的主角了。 因为,即使歷经了两世坎坷与背叛,薛策也不会像很多主流復仇文的主角那样,心性大变,甚至为了復仇而走到极端。 他的心脏,始终是鲜活炙热的。那股朗朗正气一直都在。明珠依然是明珠,没有自甘堕落成鱼眼。 看到他为那些被拒城门外的无辜百姓说话时,看到他因为孟子源之流而愤怒不齿时,看到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主动留下来协助韩太守时,看到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战事部署中,站在千军万马前也毫不畏惧的样子时……戚斐都仿佛能回忆起自己动笔写下这个角色时的那种憧憬和喜爱的心情。 就算见到了真人后,发现他其实也有许多小毛病,什么口不对心、死鸭子嘴硬……但还是无损她对他的喜爱。 她托着腮,因为有些出神,一双眼一直呆呆地放在了薛策的身上。 薛策很早前就察觉到她的视线了,被一眨不眨地盯到现在,终于有些心浮气躁,无法再无视如此专注的眼光了,稍稍抬头,板着脸问:「怎么了?」 戚斐下意识地接了句:「我觉得……」 薛策皱眉:「觉得什么?」 戚斐:「你这个样子很帅。」 薛策:「……」 这会儿回过神来,戚斐才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她今天在城墙上站了大半天的桩,两条腿都酸得不行了,却一直没等到薛策给她安排什么「秘密任务」。
第61页 「对了,我有事要问你。」反正现在也没别人了,戚斐便站了起来,趴在了桌子上,疑惑道:「薛策,你今天要我留在城上是想让我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策的下颌在这一剎那,仿佛微微绷紧了。 他撇开头,不看她:「我忘了。」 戚斐一个趔趄。 神他妈忘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戚斐现在是薛策的小厮,连忙跑了过去,原来是侍女端着夜宵来了。 这几日,他们总是在这里商议事情,很晚才各自回房休息。韩生蕤的夫人每天都会遣人送糖水过来。韩生蕤次次都会热情地叫他们一起吃,但他的口味很甜,为了照顾他,韩夫人会在糖水里加很多糖。这个屋子里的人除了韩生蕤本人之外,都对这么甜的东西敬谢不敏,所以,每次都基本是韩生蕤一人独享的。 戚斐接过食盒,随后将门关上后,好奇地打开食盒的盖子看了一眼,今晚是冰糖雪梨糖水。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体力消耗大,虽然刚吃完晚饭不久,戚斐的肚子还是有点儿饿了:「薛策。」 薛策头也不抬,随口道:「什么?」 「你想吃糖水吗?」 「我不喜欢吃甜的。」 「哦……你说,这么大锅糖水,韩太守每次都吃不完,是不是很浪费啊。」 似乎自从她夸了他一句「帅」之后,薛策的心情就不错,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嗤道:「馋了就直说。」 「嘿嘿,你真懂我。韩太守应该不会介意我偷吃一小碗的。」戚斐干笑两声,便舀了一碗糖水。 喝了两碗以后,她的上腹部却忽然出现了一些隐隐的绞痛感。戚斐皱眉,握着空碗,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应该不会是大姨妈要来了吧?这才过去不久呢。 而且这个位置,是上腹部…… 猝不及防地,她的视线忽然一暗,耳膜嗡嗡作响。戚斐不由自主地一晃,勐地一下,趴在了桌子上,手里的碗没拿紧,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薛策吃了一惊,连忙越过了书案,拉住了她的手臂,盯着她:「你怎么了?!」 「我觉得肚子疼,还有点儿晕……」戚斐抬头,感觉到自己鼻子下面黏煳煳的,伸手一摸,竟然摸到了红色的液体。 啥玩意,她流鼻血了? 系统:「叮!恭喜宿主中毒,并触发支线剧情【刺客】,领取任务:捨己为人。请为薛策挡住一次致命攻击。」 戚斐:「???」艹,中毒还要给人当肉垫,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啊! 难道她流鼻血就是因为那锅糖水被人下了毒?可是,这锅糖水本来是要给韩生蕤吃的……莫非她因为贪吃,成了韩生蕤的替罪羔羊?! 系统:「是的呢,这就是触发支线剧情的原因。」 看到她滴滴答答地流着鼻血,唇色苍白的样子,薛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一把抄起了她的膝弯,将她放到了矮塌上面:「你先躺着别乱动。我去叫人来。」 话一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妥,改口:「不,别留下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说着,便打算将她抱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的烛火忽然一灭。只听一声大响,紧闭的窗户砰地一声被踢开了,银亮的匕首一闪,用力地往戚斐的方向一扎。 匕首扎了个空,深深地扎到了枕头里面。那阵寒意,几乎是贴着戚斐的耳朵刺下的。若不是薛策反应极快,将她捞走了,她的头恐怕已经开花了。 看身形,这个刺客似乎是个女人。 刺客显然有些功夫,可借着暗淡的月光,发现了中毒且奄奄一息的人居然不是韩生蕤,而是一个瘦弱的小白脸。另一人亦不是韩生蕤的侍卫,而是一个身材更加高大的男子,身形一滞,仿佛极为诧异。但也是一瞬,刺客就抽出了匕首,和薛策缠斗了起来。 黑暗之中,可以听见了刀剑挥动的风声,和几闪而过的银亮雪光。兴许是考虑到了戚斐中的毒与这个人有关,为了拿下活口,薛策并没有对她下杀手。 「啊——」一声痛叫以后,那女人被踹中腹部,滚到了角落里,痛得几乎站不起来了。 戚斐缩在了角落里,一开始心惊胆战,但很快就发现这个女人不是薛策的对手。 不过这样一来,她还哪有「捨己为人」的机会? 系统:「放心,机会马上就来了。」 薛策轻喘一声,正要上前将她擒住,戚斐离得这个女人比较近,看见她从衣袖了掏了什么出来,一甩手往薛策的方向扔去,心里大惊,连忙撑起了身体,不顾滴滴答答的鼻血,扑上去抱住了薛策,吼道:「当心!!!」 然后,她就感觉到肩胛骨那片肌肤犯起了一阵麻痛的感觉,浑身一软,晕厥了过去。 薛策僵硬地伸手接住了她,看到面无血色的她软绵绵地倒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张俊脸上,只余下了震动和茫然。 …… 就像警匪片里的警察总是在主角消灭了坏人的时候才赶到一样,韩生蕤等人赶来的时候,屋内一片狼藉,女刺客也已经咬舌自尽了——薛策没来得及卸掉她的下颌关节。 刺入了戚斐肩胛上的东西,是三根银针,针体极长,穿衣而入。拔出来后,血色发黑,显然是带毒的。
第62页 又惊又怒的众人连忙叫人去找大夫,同时将地上的刺客的面纱揭开了,就意外地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第23章 「这个人……不就是孟大人身边的宠姬兰儿吗?」 躺在地上的尸首的嘴角挂着血,双目睁大,有些狰狞。再加上没有像平时那样涂脂抹粉,所以在最开始,众人只是觉得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熟感,还以为是哪个侍女。直到听到何勇恍然大悟的这一句话,大家才勐地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孟子源身边的一个颇为得宠的妾侍,名叫兰儿。 并不是他天性八卦,而是因为,在韩生蕤回来之前,忍着气和孟子源打交道最多的人就是他了,故而何勇十分肯定:「孟子源那厮刚到涿丹的时候,我就见到这个女人跟在他身边了,应该是从信阳带过来的。」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是个刺客。 平日脾气甚好的韩生蕤,也终于被这件事触到了底线,语声含怒:「何勇,让人看管好这具尸体,立刻带人去她的住所里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解药的相关线索。我现在就去找孟子源。」 何勇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就走。韩彦也说:「那我去催催大夫!」 昏迷的戚斐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因为不好留在有尸体的地方,薛策抱起了她,大步流星地回到了他们的房间里,将戚斐放在了床上,替她盖上了被子。 她蜷缩了起来,被子隆起了娇小的一团形状,仿佛一个柔弱无助的婴儿。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薛策心头焦急,踱步了好一会儿,想出去找大夫,又不放心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最终还是坐回了床边,握住了戚斐搭在枕边的手。 他的力气一如既往地大。戚斐的眼皮微微颤抖,似乎是被他弄疼了。薛策一顿,想起了她之前说过几次他太粗鲁的话,不太熟练地将圈住她手腕的力气放轻了,定了定神,才开始给她输送灵力。 修道之人,若是受了重伤,用不断灌输灵力、护持元神的方法,是可以吊住一条命的。 戚斐并非修士,腹中没有那颗可以承接灵力的容器——内丹。再浩瀚的灵力涌入脉中,也只会如同水气蒸发,瞬间溃散。顶多能让她好受一点儿。 深更半夜,驿馆的大夫被韩彦带去的人从暖和的床榻上挖了起来,被带到了驿馆里。 一进房间,大夫就看见没有屏风遮挡的床榻上,侧躺着一个姿容秀丽、乌髮散开的美人。第一眼还以为是姑娘,仔细看衣着扮相,才发现是一个小公子。 坐在床边的那个浑身带了些微戾意的人,就更眼熟了,正是在守城战中,深得韩太守信任的薛公子。一听见他们进门的脚步声,薛策两道锐利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同时站起身:「你终于来了,快给她看看,这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精神一振,不敢再耽搁,快步上前。静了静气,伸手给戚斐把脉,又检查了从她肩上□□的银针和那锅糖水,断定道:「放入糖水里的,应该是一种有软筋作用的毒物,可以让人全身乏力,要是吃多了,还会血管崩裂而死。但这种毒物本身是有味道的,若是过量,一定会被察觉,这锅糖水里的剂量并不致命,可以化解。」 跟在后面进来的韩彦顿时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吃点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太好了。」 「只是,从这位小公子身上拔出的这三根银针,上面淬的毒……说实话,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毒药。解药应该需要特殊调配。」大夫嘆了一声:「这方面,我也无能为力。恐怕要找擅长于这方面的世家才帮得上忙。而且……」 薛策的神色越发凝重:「而且?」 「老夫刚才把脉发现,这位小公子的脉象比旁人细弱很多,体质应该不太好。所以,银针的毒,最好不要拖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否则极易留下后患。我会开一些药方,延缓毒性入血的速度。而且,因为她的体质先天就不足,就算清了毒,身体恢復也会比常人缓慢,今后要好好调养。要是再来几次这样的打击,便是大罗神仙也留不住她了。」 大夫说得很委婉,其实在场的人都听得懂他的意思——本来就先天不足了,再折腾几次,恐怕更短命。 薛策心口有些堵,目光飘向了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她的脸颊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淡淡血痕——是刚才毒发时流出的鼻血,看起来有些刺眼。 其实,在今晚之前,他也模模煳煳地感觉到,这个女人和上辈子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谁十几岁时的性格会和二十几岁时完全一样呢? 薛策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直到今晚,他开始说服不了自己了。 毕竟,再怎么变化,也应该有一个大体的框架在。他是可以通过她前世的举动,来预测她今生的行为的。 所以,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在千钧一髮之际,不顾自己安危,扑上来给他挡住了暗器——今晚的这一幕在他的内心造成的震动,到了这一刻,仍没有消失。 如果那不是银针,而是什么致命的东西,那么,她现在已经为他死了。 这是前世的她绝对做不出来的事。 上一世狠狠地背叛了他、加速他的死亡的人,和这一世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救他的人,居然是同一个人。还有比这更荒谬更不可思议的变化吗?
第63页 这个女人给他的那种失控和不确定的感觉,越发浓郁了。仿佛之后,他再也没办法完全根据她以前留给他的印象,去预测她之后的行为了。 大夫提笔写好了药方。一直站在旁边的韩彦很主动地接了过来,召了一个贴身近侍,把药方交过去后,严肃叮嘱:「你亲自去熬,中途不要走开,然后亲自端过来。」 今晚的那锅糖水,就是因为众人掉以轻心,才会祸起萧墙,让有心人往糖水里加了「馅料」也没发现。万万不能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了。 近侍说了声「好」,郑重地接过了药方,小跑去厨房了。 大夫背起药箱,临走之前絮叨了一句:「对了,这几剂药在服下去后,小公子的全身都会发烫,并且会大量出汗,这是解毒的正常现象。到时候千万不要捂紧被子,否则效果会适得其反。」 薛策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夫续道:「等出汗的时候,你便脱了小公子的衣服,用热水把他的全身都擦一擦,尤其是发汗最多的位置。当然,最好是洗一个热水澡。」 薛策愣住了。 韩彦并不知道戚斐的秘密,向大夫保证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薛策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头一次觉得这个人碍眼,但这回,却是最严重的一次。 送走大夫后不久,药就煎好送来了。薛策扶起了戚斐,她的头颈没什么力气,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餵她喝完了那碗药后,薛策用袖子给她擦了擦下巴的药汁,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才到桌子旁放下了空碗,一回头,他就看到韩彦正把手伸向了她的衣襟,似乎想解开她的衣服,顿时一个箭步跨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厉色道:「你做什么!」 事实证明,薛策的「铁砂掌」对男人的杀伤力也很强。韩彦被捏得手腕生疼,龇了龇牙,有些委屈地说:「做什么?薛兄,你没听到刚才大夫说的话吗?我们要帮戚兄擦汗啊,趁现在有时间,先帮他把衣服脱光了,再塞进被子里,一会儿发汗的时候,就不用浪费时间脱衣服了嘛。」 顿了顿,韩彦有些狐疑地瞅着薛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薛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松开了他的手,人却还拦在了床前,没有让开的意思:「不劳烦韩公子了。」 韩彦没听出他话里有话,道:「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啊。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总不好让侍女来代劳吧。」 薛策沉默了一下。 的确,如果戚斐是男人,那是没什么好阻拦的。 可她分明不是。 当然,她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不能曝光的重要秘密。但,要是他叫了侍女来,她是个姑娘的秘密,也就要被公之于众了。 不知为何,他看见这个叫韩彦的傢伙的热乎劲儿,就极其不想让对方发现戚斐是个女孩子。 光是想像一下,这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后,会有什么反应、会如何献殷勤,他就脑仁疼,肺管子也跟被戳了一样,很不舒服。 自然,有多少人对她献殷勤,也和他没关系。他不在意。只不过,他觉得,一堆男人追在她后面流哈喇子的情景,看得人心烦意乱。 尤其是这种紧张的战争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为这些儿女情长的无谓之事分心。为此,他可以勉强代劳。 这么想了两次,薛策堵在心口的气才顺了,面无表情地将韩彦请了出去。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这里有我就行了。」 韩彦:「……」 如那个大夫所说,戚斐喝下药不久,身体就开始发汗了。 薛策打来了一盆热水,坐在床边。 刚才赶人出去的时候,是毫不犹豫的。现在真要动手了,他却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将毛巾拧了又拧,却仍动不了手去解她的衣服。蒸腾的热气,仿佛也渗入了他的毛孔里,让他坐立不安。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没做过这样的事,也许,还是叫一个侍女过来代劳比较合适。之后再叮嘱她不许把事情说出去,不就行了? 薛策这么一想,豁然开朗,将毛巾一扔,腾地站了起来,就想开门出去。 床上的戚斐却在这时轻轻嘤咛了一声,似乎因为浑身都在冒汗,十分难受。 薛策站住了,回头看了她一会儿,重新走了回来,认命地拿起了毛巾。 他对这个女人完全没有兴趣。不过,她今晚救了他一命,又绝对不会知道现在发生的事。那么,他就代劳一下吧。 绸缎的衣带十分柔滑,他觉得自己根本没用力,手一抖,轻轻一拉,就已经松开了。 仿佛在拆开一件沉睡的礼物。衣裳之下,裹胸布已经被汗水浸染得变了色。少女的身体雪白耀目,冰肌雪肤,无遮无挡地呈现在了眼前,均匀地沁出了一层薄汗,如同在肌肤之下渗入了一层磨碎了的金砂。 薛策的一颗心脏跳得飞快,喉咙有些发干。闭了闭眼,小心而迅速地用热水帮她拭走了汗水。担心自己手劲太大,在这无暇的肌肤上弄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他用了最大的克制,去放轻自己的动作。却根本不敢擦得太仔细。 黏煳煳的汗水被囫囵擦走以后,戚斐显然舒服了很多,眉头也松开了。 完事后,薛策将她衣服整回了原样,把她整个人塞回了被子里,将毛巾丢进了热水盆里,坐在床边,自己的全身也出了一层汗。
第64页 太热了。 薛策模模煳煳地想,走到桌旁,灌了一大口的冷茶。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薛公子,太守大人在孟大人的院子里,他请你立刻过去。」 薛策将茶壶放了回去,把门打开了,见到外面站了两个身材健壮的中年僕妇。 中年僕妇向他行了个礼:「戚公子就交给我们照看吧。」 「嗯。」薛策知道正事要紧,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对两人说:「她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她。守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 在自己的地盘里出现了刺客,还险些闹出人命,韩生蕤的查案速度不可谓不快,很快就抓到线索了。 这个叫做兰儿的女刺客,应该是羯人的一个探子。她是孟子源在接管信阳时,在路边见到的女人。 当时,孟子源看她貌美又无依无靠,起了色心,也没怎么了解她的身世,就将人收到了后院里。 这个兰儿也很会讨他的欢心,所以,在信阳城破后,孟子源逃跑也不忘捎带上她,就这样一起来到了涿丹。 从她的卧室中搜出的一些证据可以知道,她跟了孟子源后,又勾搭上了孟子源身边的一个叫做孟纶的副将。这个副将,同时也是孟子源的小儿子,人显然是没有他爹那么精明的,被兰儿迷得晕乎乎的,不仅让她出入军事要秘的场所,还被她知道了涿丹的屯兵数目,偷偷抄录了城楼的地下通道图,画好了离开的通路。 兰儿应该是接过暗示,不仅要搜罗秘密,还要在必要时杀掉涿丹的主心骨,加快涿丹的溃败。 虽然孟子源的官职比韩生蕤高,但在涿丹里,将士们并不服孟子源指手画脚的管理,迄今为止,他提出的建议都被无视了。这场战役的主心骨,毫无疑问是韩生蕤。连日以来,他都坚持站在城墙上督战。如果这个人被刺杀的消息传出,一定会对涿丹的士气造成很大的影响。 兰儿挑的时机其实也没错。在所有人都聚集在韩生蕤房间里的那几天,为免毒错人而打草惊蛇,她并没有在糖水中动手脚。 在开战以后,羯人连败两日,局面对羯人越来越不利了。她必须更快地完成任务,离开这里。到了今晚,确信书房中里只有两个男人的影子,她终于动了心思——毕竟,这么晚了,按照常理,待在韩生蕤房里的,只可能是他自己和一个武艺不精的随身侍从。 如果顺利的话,她把喝了糖水、不能动弹的韩生蕤杀掉以后,就可以带着布局图,从密道离开涿丹了。 但兰儿万万没想到,为了让戚斐适应第一次的战争剧情,【守城之战】的难度并不高。所以,在关键时刻,这些npc的智商也有点捉急——前面明明都铺垫了那么久了,最后,兰儿还是败在了「做什么都想当然」上面,没有去确认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目标,就鲁莽动手了。 到最后,阴差阳错地喝下了糖水的人,就成了戚斐。 孟子源大半夜被人叫了起来,喊到了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发怒:「你们深更半夜把我叫起来是做什么!要是没有一个好的解释,我要你们好看!」 一走到地方,他就惊愕地看见了众人围着的空地中间,他的宠妾兰儿成了一具尸体,旁边跪着的是他的儿子孟纶——这人平时不可一世、颐气指使的样子早已消失了,正吓得不断求饶。 一见到他,满脑肥肠的孟纶就眼前一亮,嚎了起来:「监军大人!爹!救我!」 孟子源瞠目结舌,快步上前,就要问责:「韩太守,你们怎么绑了我的人……还有兰儿……这是怎么回事!」 韩生蕤简单地说了前因后果,孟子源的脸色果然慢慢黑了,刚才要兴师问罪的底气也泄光了。 孟纶还在继续求饶,呜咽道:「爹,是那个贱人骗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闭嘴!」孟子源愤怒地剜了他一眼,看向韩太守,讪讪地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韩太守,这件事,纯粹是这个贱妇的错误。既然她已经死了,纶儿也是一时识人不清,我会好好地教他闭门思过,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了。 毕竟,对他来说,兰儿只是一个玩物。自己的儿子是亲骨血,还在军中挂了职。通敌的罪名可大可小,一旦坐实了,也会影响到孟子源自己的仕途。所以,再怎么生气,也要帮他兜着,回到房间里再自己教训。 没有人接桩。 薛策抱着手臂,淡漠地抬了抬眼皮,声音没有什么温度:「韩太守,依照军规,通敌之罪该怎么罚?」 兰儿很可能已经泄露了不少他们这边的秘密给羯人听了。众人绝不可能让孟子源就这样矇混过关。 何勇一听,会意地答道:「军棍三十。」 军棍三十,如果打的人用尽全力,那么,再强壮的人也撑不到最后。依孟纶的身材,恐怕不到十棍就要归西。要是随随便便打,打完了三十棍,也要去了半条命了。 孟纶已经吓软了。孟子源面色铁青,咬牙道:「韩太守,这又是何必呢?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啊。」 韩生蕤恍若未闻,拢了拢袖子,淡淡道:「罚。」 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将孟纶拖了出去。 院墙之外,很快就响起了棍子落在肉上的「啪啪」声,以及孟纶哭爹喊娘、不成调的惨叫声。
第65页 孟子源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目光慢慢滑过了眼前的几人,鬍子抖了几抖,眼底闪过了一片阴霾的暗影。 第24章 弦月泠泠,雪势渐大。 戚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被摆成了一个端正的睡姿,躺在了薛策的床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偏了偏头,可以看到门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僕妇,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薛策则是不见踪影。 系统:「宿主,你醒了。」 戚斐:「……」 意识慢慢回笼,她终于记起了自己之所以会在这里躺尸,是因为触发了一个坑爹的支线剧情,给薛策当了人肉垫板,被那个垂死的女刺客扔出的某件暗器击中了后背。 可还别说,当时真的有点儿疼。然后,她就被迫断线、不省人事了。 如今后背的疼痛感倒是已经消失了。深吸口气,唿吸还莫名其妙地比以前要顺畅很多。 戚斐疑惑地动了动上半身,就察觉到不同了——这段时间,一直箍在她胸口、把她的**勒平了的那段裹胸布,已经消失了。 柔滑的里衣松松地贴着肌肤。胸廓在唿吸时,可以起伏的空间变得更宽,自然比原来舒服了。 谁给她换的衣服? 戚斐扫了一眼那个打瞌睡的僕妇,恍然大悟——估计就是这个大娘给她换的衣服吧。 唉,也不知道之前击中她的是什么暗器,现在一点儿不适感也没有,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系统听到她的前半句心声,欲言又止。听到后半句,就答道:「击中你的是淬了毒的银针。」 戚斐:「……」 系统:「请宿主放心,毒性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了,你的痛觉也被屏蔽了。」 戚斐:「淬了毒……太狠了,你们的支线剧情都这么粗暴的吗?」 系统:「……」 戚斐:「打个商量,下一次刷好感,就不要给我安排这么苦逼的剧情了吧。最好是根本不要有支线剧情。」 薛策一个皮糙肉厚、还有修为的男人,几根毒针对他的危害性,肯定没有作用在她身上时那么强。她去替他挡暗器,简直像是兔子在担心豹子的安危,不自量力。 系统:「你很不想触发【支线剧情】吗?」 戚斐:「当然,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系统:「宿主,你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每当剧情发生进展——主线剧情和支线剧情都包括在内,【太监值】都会发生变化。具体降低多少,是根据当前剧情的难度与长度来决定的。当太监值的总量恆定不变时,剧情事件的数量越多,那么,分配到每一段上的数值,就会相应地越小。因此,支线剧情并不是没用的。」 戚斐初时没听懂系统的长篇大论,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说,我触发的支线剧情越多,那么,可以分配给主线剧情的太监值就会越小,难度也会相应地降低?!」 系统:「正是如此。支线剧情,指的是那些删减了也不影响主线、加上就可以丰富人物形象、甚至帮助宿主更快理解故事内核的零碎情节。总体难度,比主线剧情要小得多。」 如果说主线剧情是大boss,那么支线剧情就是小怪。小怪越多,大boss就越弱。等于是把大boss的难度拆分出来,分配到了一个一个的小坎儿里,逐个攻破。比起把所有的难度都押在主线事件上,逐步分解的确要轻松得多。 戚斐心情复杂:「虽然支线剧情的难度低,但我现在可是中毒耶……万一我在支线剧情里挂了,那该怎么办?」 系统:「挂了的话,就没办法了呢。」 戚斐:「……」呢你个大头鬼啊! 系统:「宿主,请记住,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给你设置必死的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果主线剧情【守城之战】能顺利过关,那么,后续自然会为你创造出解毒的情节。」 戚斐嘆了一声。也是,如果眼前这关过不了,那畅想再多未来,也没啥意义。 就在这时,戚斐听见了外面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薛策跨了进来。那个僕妇和他低语了几句,才离开了房间。 薛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抬步走向床边。似乎没想到戚斐这么快就醒了,发现她睁着眼睛时,薛策显然微微一愕,快步走近,在床边坐了下来,仿佛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身上疼吗?」 戚斐:「?」 事实证明,苦肉计这种狗血剧情,都是经过无数次实践验证、可以快速刷好感的方法。薛策如今的神态和语气,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不疼。」戚斐摇头,皱眉,做了一个「被苦到」的表情:「不过,我的嘴巴好苦。」 薛策松了口气,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苦口良药。」 「对了,我的衣服……」 薛策僵了僵,捏紧了手,心脏仿佛有些失了节律,等着她落下的后半句话。 「是你叫人帮我换的吗?谢谢啊。」 薛策一怔。 原来,她误以为给她换衣服的人,是刚才的那个中年僕妇。 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省下很多尴尬和麻烦,也不用想怎么解释了。可是,在松口气之余,不知为何,他居然隐隐有了一种心虚和失落交杂的感觉……
第66页 他其实,有点想知道她的反应。 平息了一会儿,他没有回头,低声道:「你当时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煽情的回答方法,比如「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对我很重要」之类的答案。 但戚斐知道,自己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对服从剧情安排习以为常了,所以一听到支线剧情,就沖了上去。若非如此,她绝对不至于这么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一个人。 和平时吹彩虹屁不一样,她有点不想用这件事为自己脸上贴金,扮演一个深情无悔的形象,让薛策对自己愧疚。 所以,戚斐哈哈一笑,把答案往另外的一个方向引去了:「那还用说,你是我的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再说了,那个刺客肯定是羯人派来的,就想让我们内部混乱,无暇抵抗外敌。你是保护涿丹的功臣,和你一比,我就可有可无得多了。为了涿丹,我肯定要奋不顾身地保护你啊。」 每一句话,都把他这个人撇得很清。仿佛刚才那个扑到了他的怀里,昏过去之前,还一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一种说不清缘由的淡淡失望浮现在了心头,薛策盯着她,冷不丁地打断道:「如果暗器对准的人是韩太守,你也会扑上去么?」 戚斐的声音一顿,小了几度:「……会啊。」 系统:「崩了,崩了。宿主,前面说得再坚定也没用,这句话的犹豫已经把你出卖了。」 戚斐:「……」 平生最恨人对他撒谎,不说实话,薛策的眉心拧着一个结,似乎有些不爽,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两颊:「再说。」 看似粗鲁的一个强迫她的动作,背后却仿佛蕴含了一丝本人也没有察觉到的亲密意味。 比起之前大得吓人的手劲,这回的力气,绝对称得上是轻柔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戚斐被捏得嘴唇噘了起来,有些滑稽,只好委委屈屈地改口,说了实话:「……不会。」 似乎对她终于肯说实话感到满意,薛策轻哼了一声,收回了手:「下次别这样了。睡吧。」 戚斐是真的累了,没过多久,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薛策又离开了一阵,回到房间时已经是凌晨了。他吹熄了蜡烛,经过窗边时,缓缓站定,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雪。 前生,他死在牢狱里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岁末天寒的大雪之夜。 对他而言,那不是一场虚幻的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惨剧。 覆车之轨,后车之戒。重活一次,开局与前世一模一样。但他已经不是原本的他了。但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托底,他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栽倒两次,重蹈覆辙了。 可最近,「两世一模一样」的这个想法,却好几次被戚斐动摇了。 因为,眼前的这个她,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她,实在太不一样了。 如果不是已经经歷过上一世的背叛和伤害,他完全没有办法相信,这个躺在床上的戚斐,在十年以后,会变成那种恶毒成性、水性杨花的模样。 要是有人这么告诉他,他绝对会嗤笑几声,说自己不信。毕竟,短短十年里,一个人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偏偏,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戚斐的前后差异,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怀疑,自己并不是回到了过去,而是去了一个与他原本那个世界有相同、也有不同的镜像世界里面。 戚斐,仿佛就是其中的一个「不同」。 薛策沉默地看着床上隆起的模煳轮廓,好长一段时间,才脱下了衣服,躺在了那张矮床上。 …… 自从中了毒开始,戚斐就光荣「退休」了,没有再出现在城墙上,也没法第一时间得知战情。好在,薛小策知道她病倒了,一有空就来陪她说话,并向她传递外面的消息。 可随着毒性在体内停留时间变长,她的精力变得很差,有时候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说也是巧合,从刺客来袭、她中毒倒下以后,北境就连续下了几天大雪。这样的天气,进军行军十分困难,也不是攻城的好时机。故而,羯人的兵马自那次撤退后,一直没有动作。 但涿丹城中的人都清楚,甸吉吃了两次退兵的亏,早已怒不可遏,急于找回场子。等到进军的时机一来,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将会倾出大部分的兵力,前来攻打涿丹。 书房中,韩生蕤道:「左贤王的增兵已经到了,甸吉手中至少有六千军力。听说这人脾气急躁,好大喜功,在我们这里吃了几次闭门羹、丢了几次脸,肯定已经气急败坏了。雪停之后,恐怕会用大部分的兵力,来攻打我们。一旦让他攻入涿丹,他恐怕会……屠城泄愤。」 第25章 一旁的一个队长也说:「我们这边的士兵人数,已经不足九百人了。若是羯人大军压城,把战线拉长的话,我们这九百人……确实不够抵抗。就算他一次攻不下,再来几次的话,早晚可以把我们所有人耗死。」 何勇愤恨地一锤桌子,怒道:「都怪姓孟的那两父子带来了一个奸细!现在羯人那边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了,人数差异如此悬殊,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67页 那日,孟纶被打了三十军棍后,命去了大半条,当场就吐血晕厥了过去。但这并不足以泄众人之愤。 自然,依照军法,把孟纶打死了也不为过。但他们不能这样做——别看孟子源现在被打压着,实际上,这厮巴着二皇子那条腿,背景还挺强。如果他们真的将他的儿子活生生打死了,按照军规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但在事后,怀恨在心的孟子源,照样可以从别的地方做文章,韩生蕤等人定会遭到报復——本质就是没有靠山,pk不过人家。 再加上,现在人员紧缺,那九百个士兵里,有好一部分都是孟子源的亲兵。所以,韩生蕤最后还是命人留了孟纶一条命。 韩彦也想到了那天的事,有些不满地说:「爹,你是给他留了一线了。但这种阴险小人,你给了他面子、给他留情,他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可我也只能这样做了。」韩生蕤嘆了一声,道:「罢了,先议正事吧。大家有什么好提议?」 「强守吧。能守多久就是多久。」 「士兵不够用的话,我们这段时间训练的民兵也可以派上用场。」何勇转头看向了薛策:「薛公子有何高见?」 薛策沉吟了一会儿:「想要甸吉退兵,何不偷袭他的粮草?」 「什么?」 「我们的士兵不够,经不起持久战的消耗了。但远道而来的羯人,又何尝不是呢?」薛策指了指羊皮卷的一角:「甸吉目前残存的兵马有五千余人,兵力是很强。但五千张嘴,每天都要吃饭。每一天过去,都会消耗大量的粮草。尤其是,现在正是大雪的天气,无法开战,他一定比我们更着急。」 韩生蕤苦笑道:「确实,现在看的就是羯人先把粮草吃光,还是我们的人先死光了。」 「如果一直没有增援,落败的一定是我们。」薛策目光沉炙,扯了扯嘴角:「但是,如果让他的粮草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他就只能退兵了。」 何勇道:「可是,连我们都知道粮草的重要性了,甸吉应该也会派人严加看防吧?怎么烧?」 「所以,不是现在。」薛策看了一眼窗外:「如今大雪遮蔽视线,正是一个躲过侦察、潜到羯人营帐附近埋伏的好时机。当雪停的时候,甸吉带着大军离开营地、营地兵力空虚之际,就是偷袭的时机。」 「我明白了!」何勇了悟,一拍手掌:「甸吉肯定没想到,我们在只剩下了九百个士兵的窘迫情形下,还敢分出人去偷袭他的后方。他越是放松警惕,我们就越容易成功。」 「是。八百个和九百个士兵,守城的时间,并不会差很远。可如果偷袭一计成功了,就可以扭转败势。」薛策拎起了一根树枝,在沙丘上轻轻一划:「偷袭成功以后,立即换上快马回援。甸吉不擅治军,再加上连日攻城不利,军中气氛本就浮躁。等『粮草被烧』的消息一传开,羯人便会斗志溃散,军心大乱。」 「我们具体应该派多少人去呢?要带上火油之类的东西吗?」 薛策抬眼:「如果太守大人信任我,就由我带队去。」 …… 戚斐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觉得浑身的肌肉十分酸疼,好像很久没有活动过一样。床边坐着一个人影,她还没看清,下意识喊了一声:「薛策……」 那人影一动,转过头来,居然是薛小策。 一看到她睁眼,孩子露出了如释重负,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姐姐,你终于醒了!」 终于?戚斐留意到了他的这个词,声音有些沙哑:「我……睡多久了?」 因为毒性原因,她这段时间简直跟嗜睡症一样。 「快三天了,每天都有人来餵你喝一点儿粥水,可你一直没有反应。」薛小策蹬掉了鞋子,爬到了床边的矮塌上:「还好你醒了。」 戚斐睡久了,头壳嗡嗡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仗打得如何?」 薛小策扶住了她的手臂:「姐姐,别急,我们已经打了胜仗了!」 戚斐懵了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是吧,这就打完了? 她真的只是睡了三天,不是睡了三个月吗??? 「舅舅带人绕到了羯人的营帐后方,烧掉了他们的粮草,今天凌晨的时候才赶回来的。那时候,羯人正在攻城,一听说自己的老窝被烧了,立刻就被吓破了胆。」薛小策想起这件事,就心潮澎湃,手舞足蹈地描述了起来: 「恰好在那个时候,那个叫做镇北侯的大将军,带着援军赶到了,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全都灰熘熘地躲回塞外了。」 孩子寥寥几句话,戚斐的眼前却仿佛幻化出了一幅壮阔的战争图卷。 原来薛策直接用了釜底抽薪之法,把羯人的后路断了。她完全可以想像出羯人得知消息后,溃不成军、仓促撤退的情景。 主线剧情完成得快,自然是好事,这代表她可以解毒了。可戚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比如说,现在断了腿、还在驿馆里养伤的王文,以及那段和他相关的剧情【王裔】,难不成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瞎几把触发的注水戏吗? 戚斐回过神来:「现在羯人已经全部撤退了吗?」 薛小策:「应该是吧。就在半个时辰前,我爬到树上,看见舅舅,韩太守,还有很多人进了太守府,好像要商议什么事情。」
第68页 以连日的情况看,如果战况吃紧,韩生蕤之流必定不会离开城墙。看来仗是真的打完了。如今在太守府里面的,肯定都是重要的人物。 戚斐有种预感,这件事绝不能错过,撑起了身子,双脚落地:「小策,帮我递件外套过来,我要过去看看。」 一下地,便觉得眼前有些眩晕。 薛策离开了几天,她的血条已经掉落到了岌岌可危的c 了。之前薛策还在的时候,因为住在这个房间里,免不了会和她身体接触,故而这段时间的【hp评级】一直维持在了较高水平。他一走,血条就回落了。 薛小策被她摇晃的身子吓了一跳,担心地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你慢一点走。」 …… 太守府外,守着一排士兵。戚斐是熟面孔,没有被阻拦,就进去了。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议事堂门口,还没进去,她就已经听到了里面鼎沸的人声,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示意孩子在外面等,自己跨了进去。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手臂,倚在柱子上的薛策。他比几天前的那次见面,要瘦和黑了一些,衣服也脏兮兮的,目光却沉静而清炯。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瞥了过来,发现戚斐的身影时,相当愕然,站直了:「你怎么出来了?」 语气竟是有些严厉,仿佛是看到了小孩生病却不好好休息的家长。 韩彦抱着捲轴经过,看见她时,也睁大了眼,马上迎了上来,关切地端详起了她的面色:「戚兄,你不是该在床上静养的吗?怎么来了这里?」 「我听说打了胜仗,所以来看看。」戚斐自觉地朝薛策走去,装作站不稳的样子,抬起手,抓住薛策的手臂,悄摸摸地涨血条值。 薛策蹙眉,反抓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想将她带走:「你先回去躺着。」 「我不回!你让我抓着你的手,我就不晕了。」戚斐耍赖不肯走,拖住了他的手臂:「那个,我听小策说了你的事了,你这次出去,没有受伤吧?」 一边说,她一边藉故在薛策的手臂、胸口摸来摸去。几下之后,血条值回升的语速,就上升了不止一倍了。 她真的很关心他。 明明自己都站不稳了,一听说他回来了,还是要强撑着身体下床,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 薛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握住了她那两只紧张乱摸的手,示意她别这样:「我没事。」 戚斐抽够了水,终于记起自己现在是男装打扮了,大庭广众这样狂摸一个男人的胸,似乎不太雅观,便咳了一声,收回了手:「对了,现在外面的战情怎么样了?羯人真的撤回湟水那边了么?」 薛策正要张嘴,韩彦却凑了上来,抢先答道:「是啊,戚兄,你放心吧,我们放出了猎鹰去追索,羯人的大军没有回头。况且我们现在有了镇北侯的增援,城墙上都是重兵,就算羯人杀回来,也不用害怕他了。」 听他们说了半天,戚斐也有些好奇这个人了:「镇北侯在哪里?」 说那迟那时快,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年逾四旬、身穿铠甲的将士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人天庭开阔,五官端正深刻,身量高大,端是一位英伟无比的武将。正是如今坐拥北境十万精兵的镇北侯——李聿。 屋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上去行礼。李聿一个箭步走了上来,托住了韩生蕤的手,朗声道:「韩太守,不必多礼!」 韩生蕤没有就着他的手,直起身来,而是深深地作了一揖:「下官韩生蕤,代表涿丹百姓,感谢侯爷的及时救命之恩!」 「韩太守言重了。涿丹守得住,并不是我的功劳。」李聿将韩生蕤扶了起来,声音浑厚,正气十足:「我已经听说了,羯人之所以这么快撤退,是因为粮草被烧掉了……」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咳了一声,打断了李聿的话。 戚斐转头,便看见了一个留着山羊鬍、长相陌生的老头,带着一群部下,走进了议事厅。让人不安的是,随在他身边的人,正是这些天都没有露过面的孟子源。 看到那么多人走过,门外的薛小策有些害怕,往走廊的柱子后躲了躲。 戚斐纳闷地小声问:「那个山羊鬍老头是谁?」 韩彦小声给她解惑:「好像是北境的总兵任修鸿,是和镇北侯一起来的。」 在北昭,总兵是文职,论职责,与监军有些相似。不过,作为被朝廷派到边疆制钳将军、定时向朝廷汇报军中动态的人,这个官位的品级,要比孟子源之流高得多。虽然在军中威信不高,但论等级,与镇北侯是平齐的。 而且,戚斐有印象,这个叫做任修鸿的人,便是二皇子日后的老丈人。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了进来,众人只好停下交谈,再度向他行礼。 任修鸿施施然站着,受了众人的大礼,才抬起手来,指着站在最前面的韩生蕤:「来人,立刻将这个逆贼给我押下!」 众人闻言,均是脸色大变:「逆贼?!」 「你说谁逆贼,韩太守怎么会是逆贼……」 韩生蕤浑身一僵,也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 李聿吃惊道:「任总兵,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孟子源大人亲临涿丹,行监军一职,兵符却被韩生蕤设计夺走。韩生蕤以下犯上,甚至自导自演,滥用军规,屈打成招,拎着一具不知从何来的女刺客尸体,污衊孟纶副将通敌,将他打得半死……」任修鸿冷哼一声:「大逆不道,休得猖狂!」
第69页 屋子里的将士,听了这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说辞,都义愤填膺。戚斐也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亲眼看到,她都不相信人的脸皮可以厚成这样,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 薛策的拳头,不着痕迹地捏紧了,神色阴沉得吓人。 眼前的这一幕,显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墙倒众人推、百口莫辩的上辈子。 戚斐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腕,生怕他会做傻事。 周围已是一片譁然和抗议: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女刺客一事,证据确凿,绝对不是我们自导自演、污衊他们!」 「请侯爷明鑑!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韩太守的清白!」 …… 面对汹涌的群情,孟子源却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嘴角微挑,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李聿也不相信任修鸿的说辞,阻拦道:「慢着,任总兵,光听一面之词,就给一个功臣定罪,是否太过轻率?」 任修鸿毫不退让:「侯爷不也是初来乍到,只听了一面之词么?要是错把罪臣当做了功臣,在皇上那边可不好解释。我看,不如就将韩太守先行收押,再查明真相吧。」 众人都恨得牙痒。任修鸿给他们扣上了一顶帽子,把这件事的严重性拔高了好几倍。纵然李聿有心阻挠,但他与任修鸿官位相当,谁也不能越过谁下命令。 戚斐脑海里乱糟糟的。 任修鸿的提议,听着挺中肯的。但她知道,一旦被落了狱,韩生蕤就基本等于被宣判死刑了。在牢狱中,以拷问为名,将一个大活人折磨至死——正是二皇子之流的拿手本领。 怎么办呢…… 忽然之间,一簇灵光闪过了脑海。 戚斐眨了眨眼,悄悄地退后了小半步,看向了走廊外,和薛小策对上了眼。 薛小策:「?」 戚斐做了两个口型,同时将四根手指合併,做了一个「快去」的手势。 薛小策:「!」 孩子十分机灵,立即就意会到了她的意思,转身就熘了。 …… 孩子离开后,议事厅里僵持了许久,气氛剑拔弩张,却仍没有任何进展。 任修鸿一甩袖子,怒道:「侯爷,你一直阻挠任某捉拿罪臣,简直不可理喻……」 李聿的声音也压着火气:「任总兵,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怎可随意将人落狱!难道韩太守还会跑了?!」 「既然这样,那就听我的吧。」 厅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虚弱但年轻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便惊讶地看见了那日被戚斐救回来、自称为王文的小少年,正坐在一把木轮椅上,被一个僕妇推到了门口。 他的身边,站着气喘吁吁的薛小策。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李聿瞬间已是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朝他大步走去,扑通一下,冲着轮椅上的小少年跪了下来。 身后的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 比起其他人的不解,王文的表情却很淡定。 李聿行了一礼,才抬头,激动道:「卑职……拜见皇子殿下!」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守城之战】,解锁金大腿之二真名:裴文瑄。」 第26章 一炷香后: 众人转换了场地,移步到了太守府后方的大书房里。 戚斐跟着人进了房间,回想起了刚才在议事厅的那一幕,竟是觉得有些想笑。 李聿扑通一声跪下来之后,众人都有些傻眼了。紧接着,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片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虽然很看不惯这些封建残留的跪拜礼,但为了不显得特立独行,戚斐也虚虚地跪了下来,同时去偷瞄另一伙人的表情。 一直大声嚷着要关押韩生蕤、官威极大的任修鸿,还有仗着有人撑腰作威作福的孟子源,都如同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收了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一起跪了下来。 没法子,李聿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哪怕眼前的只是个半大少年,身份摆在那里,任修鸿等人这下也横不起来了。 而这段时间,虽然裴文瑄一直在房间里养伤,跟隐形人一样,但因为薛小策这个传声筒的存在,他总能及时地探知到外面的战况。虽然孩子的话有时候会词不达意,但在这场守城之战里,谁做了什么,他都心中有数。孟子源再想藉机报復,只要拿主意的人不信,那么他使劲浑身解数去颠倒黑白,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所以说,系统的确没有给她安排死局。 在见礼之后,任修鸿那几个人仿佛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急匆匆就告退了。 现在,除了李聿之外,一起走进书房的,就是韩生蕤、薛策、戚斐等几个关键的人。 刚才从李聿和裴文瑄的只言片语里,戚斐已经知道了这小子是当今的五皇子。李聿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他来,还激动万分的模样,是因为他最小的妹妹,就是裴文瑄的生母淑妃——虽说不是同母所生的那种妹妹,可长兄如父,淑妃在进宫之前,与李聿的关系一直很好。 就在一个月前,淑妃的父亲病重,皇帝准许淑妃出宫,赶回李家,去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裴文瑄也跟着一起去了。李家乃北境蔺州的大户。裴文瑄出生以来,是第一次来蔺州。在空闲的时候,他带着几个僕人出去转了转。谁知道在山上遇到了大批的贼人,侍卫不敌山贼,马车被逼得冲下了悬崖,一车人里,只有裴文瑄和一个婆子活了下来,最后辗转落入了羯人的手里。
第70页 因为拿不准皇子失踪的消息会不会传到羯人的耳中,万一羯人听说了消息后,怀疑到了形貌和年龄都差不多的裴文瑄身上,说不定,会将他绑成重要人质,严加看管起来。 若是这样,裴文瑄不仅性命难保,还插翅难逃。所以,那婆子给他换上了姑娘的衣服。即便年纪对上了,只要性别是不一样的,羯人就很难怀疑到失踪的皇子头上去。 这一招果然凑效了。还没发育起来的少年,身材清瘦,穿上女装后,并没有什么违和感。羯人没有看出他的身份。就连自诩从现代来,了解女装文化的戚斐,也都眼拙了,没看出来。 系统:「按照前世既定的命运,如果那个晚上,你没有将他背出羯人的营帐、带回涿丹,他就会在不久之后,因为腿伤恶化、高烧不退,而死在羯人的手里。」 戚斐:「原来如此。」 所以她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因为上一世的他的确没有活到成年的时候。 戚斐:「哎,所以说,这傢伙是因为形势所迫,才穿的女装,并不是个人兴趣啊。」 系统:「???」不是,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失望? 李聿单膝蹲在了裴文瑄的轮椅前,眼眶有些红:「殿下,自从你失踪以后,我们还以为你已经……」 「我没事,就是断了一条腿而已。」裴文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我母亲怎么样了?」 「她这段时间,天天吃不安也睡不好。」李聿重重嘆了一声:「殿下,既然你还活着,怎么不派人传讯回李家?」 「我也很想早日见到母妃。」裴文瑄垂眼:「不过,一来当时正是战期,涿丹人手紧缺,我又听说你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二来,我不知道涿丹能否保全下来,所以……」 涿丹鱼龙混杂,就一个二皇子身边的走狗孟子源,就已经搞得众人够呛了。他不敢露出身份,也是情有可原。万一涿丹要守不住了,这个身份,很可能会在战乱中,被有心之人利用,将他藉机除去。 寥寥几句阐述了近况之后,裴文瑄讲述了自己得救的经歷,和这段时间的见闻。再辅以韩生蕤等人的汇报,李聿将来龙去脉都了解得彻彻底底,对薛策极为激赏。又知道了背着裴文瑄跑出来的恩人就是戚斐,且她还中了毒,便主动提出,自己认识一个对医毒十分擅长的江湖朋友,可以将她引荐过去解毒,并将她护送到那朋友的山庄里去。 解毒的剧情果然来了,戚斐连忙拱手,如释重负:「那就谢谢侯爷了。」 薛策抬眼:「侯爷,请问你的朋友是……」 李聿笑了笑:「他名叫洛红枫,乃蔺州洛家庄的家主。」 * 事不宜迟,当晚,戚斐就收拾好了行装,准备上路了。因为要离开涿丹了,她终于换下了男装,穿回了裙裳,钻上了马车。 回想起今天下午,薛策的反应,戚斐的心情就有些忐忑。 在听见「洛红枫」这个名字从李聿口里冒出来的一剎,薛策的身体便微微绷紧了,脸色,也变得极为阴沉。 洛红枫,便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上一世的养父。也可以说是薛策曾经的岳父。 有句话叫「臭坑出臭草」。薛策肯定是想到了前世的她就是在洛家庄成长的,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但其实,薛策与洛红枫的关系并不止「岳父和女婿」这一条。 前面也说过,崇天阁的弟子,是从不同的宗派选拔上去的。在大纲的配角设定里,薛策的父亲薛榭,在进入崇天阁之前,乃是洛家庄的门生,同时,也是洛红枫曾经的师兄。 薛榭和妖族圣女私奔的事儿天下皆知。他们的儿子——薛策被贵人送入崇天阁的时候,因为相貌与薛榭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身上又带着信物,身世并不是秘密。所以,不管上一世的两人有没有挑明这层关系,洛红枫知道薛策的身世,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过这回,薛策马上要以二十一岁的模样出现在洛红枫面前了。就算觉得薛策面善,洛红枫也肯定打死都猜不到,薛策就是他师兄的儿子。 戚斐嘆了一声。 其实,在马上就要见到洛红枫的当口,她的心情反而比薛策更复杂,还隐隐有了一丝不安。 毕竟,她穿书至今的经歷,都与上辈子大相迳庭。原以为自己的命运会完全摆脱上辈子的阴影,万万没想到,洛红枫居然会是李聿的朋友。用这样的方式,她兜兜转转,还是要去到洛家庄。 这个地方,给了她一种很不吉利的感觉。 因为在书中,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命运,就是以「进入洛家庄,被洛红枫收养」为起点,再慢慢发展到后面那个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的。 和洛家庄产生交集,就等于是给「留在洛家庄」创造了一个条件。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知踏上了这一辆火车后,可能会面临无法中途下车的危险,哪怕终点会车毁人亡,也只能沿着轨道,一路坐下去。连「不上车」的选项也没有。 …… 薛策整理好了行装,与韩生蕤等人告别时,被一个将士叫住了,说李聿请他过去一趟。 去到了城楼旁的一个小屋子里,裴文瑄正和李聿面对面坐着,在下棋。李聿笑了笑,取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薛策,没有任何架子,开口便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要陪着你的夫人去解毒。」
第71页 薛策:「……」 他张了张嘴。 「等你们得了空,才慢慢看信吧。」 李聿面带微笑,收回手,说了这么一句话。 若没有羯人的阻遏,从涿丹去到蔺州并不远。 在李聿的精兵护送下,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坐落在蔺州野郊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山庄。 因是故人所託,在仙门之中,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洛红枫,早早就候在了山庄之中了。 在花厅里,戚斐终于得以第一次见到她前世的养父。 洛红枫比她想像的要年轻很多。 是薛榭的师弟,和薛榭年龄相仿,如今也才三十四五的样子——而在原文里,他的第一次出场是在距今差不多十年之后,是四十几岁、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模样,戚斐对他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这段描述里。 书里几乎没有丑人,尤其是这种重要的配角。 洛红枫相貌称得上是雅致。不算非常俊美,眉眼阴柔,收角尖利,有些许阴鸷的女气。他身板清瘦,不是很高,大致一米七出头,披着深黑的长袍,肤色苍白得有些许病态,执着扇柄的指节嶙峋凸起。 戚斐:「……」 这位兄弟是对父女关系有什么误解吗? 别的就不说了,如果这辈子她还是难逃「被收养」的命运,对着这张年轻的脸,她是绝对喊不出「爸爸」这两个字的。 系统;「你真的想得太长远了!」 第27章 戚斐很关注洛红枫见到薛策时会有什么反应。 因为是一起长大的,自己的师兄从小到大的样子,洛红枫肯定记得。 按照时间线,薛榭被选上崇天阁时,是十八岁。遇到绫茉姬、和她一起离开北昭的时候,是二十一二岁,和现在的薛策差不多大。 所以,在看到年纪相仿、样子也很像的薛策时,洛红枫没道理会不多想。 可出乎戚斐的意料,洛红枫的眼光只是轻轻扫过了薛策,顿了一顿,便移开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人和薛榭长得像。 戚斐有些疑惑。 难道他没有觉得薛策很眼熟吗? 不过……如果他是真的没有认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随后,戚斐被安排入住在了洛家庄的客房里。如李聿的承诺那样,平时轻易不出山的洛红枫真的亲自给她解毒了。把脉的时候,戚斐卧在了床上,洛红枫隔着一道纱帘给她把脉。 正如外形给人的感觉一样,洛红枫的指腹也是凉丝丝的,再配上他阴鸷的气质……虽然很不合时宜,可戚斐还是联想到了某种美丽,但冷温的爬行动物。 都说人的气场是不一样的,会有相投的也会有互相排斥的。若是抛开现在尴尬的身份,薛策这样的人,会是她现实里最嚮往、或者说是最想亲近的那类性格的异性,就像一团明亮的火。洛红枫给人的感觉,是和薛策完全相反的那类人。 戚斐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产生一种想要远离他的冲动——这傢伙对她挺客气的,也没有什么逾距的行为。 真的很奇怪,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见过的人也不少了,都没有试过这样打心底地排斥一个人。 戚斐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纱帐外的人影。 从进入洛家庄开始,薛策就异常沉默。也许是因为有心事,也许是因为他也顾及到了洛红枫可能会起疑的事,所以没说太多话。 但在她被送入房间时,他还是跟了进来,没有让她一个人待着。 就算此举只是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也很够意思了。 薛小策自然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可能是因为有了一个更像薛榭的存在吸引了洛红枫的目光,戚斐发现,这傢伙对薛小策的关注度并不高,充其量便是看了两眼。 把脉结束后,洛红枫收回了手。戚斐将袖子捊了下来,有些紧张。薛策开口:「洛庄主,她身上的毒……怎么样?」 洛红枫微微一笑:「此毒的毒性相当复杂,需要耗费一些时日才能解开。稍后,我会去调配一张解药的药方,连服七日,看看效果如何。」 薛策仿佛松了口气,态度也挑不出错处,微一拱手:「有劳洛庄主了。」 洛红枫站了起来,拨了拨衣摆,在离去之前,忽然停了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不知道薛公子在北昭,可有亲属?」 戚斐眼皮一跳——果然,这傢伙看到薛策,肯定起了疑心! 毕竟薛策不仅是样子和年龄像他爹,姓氏也是「薛」,既视感就更强烈了。 当然,如果不是李聿的关系,他大可以用化名来搪塞洛红枫。无奈,洛红枫和李聿是朋友,在信件里肯定有写过薛策的名字。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提过,薛策今天隐瞒了真实名字,迟早被揭穿的机率也很高。揭穿后,反而更容易惹人怀疑——对着一个萍水相逢、还帮了自己的仙门前辈,居然连真实的名字也不敢说,难道是因为名字见不得光吗? 薛策不动声色:「洛庄主何出此言?」 洛红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微微笑道:「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和薛公子长得甚为相似,巧合的是,他也姓薛。只不过,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此刻见到公子,心里觉得有些亲切而已。」 薛策眼中仿佛有波澜一闪而过,正视着洛红枫,神色平静:「没有。」
第72页 「那看来是巧合了。」洛红枫也不恼,仿佛只是随口提了这么一句,抛下了一句「两位好好休息」,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这里的人办事的效率倒也挺快,很快就将解药送来了。这药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清凉,色泽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加了什么。等下人都出去后,戚斐正想端起碗来喝药,薛策却按住了她的手:「先等一等。」 「怎么了?」 在戚斐不明所以的询问中,薛策拿起了药碗,走到了房间的一角。这儿放了一口装饰的水缸,两条胖乎乎的锦鲤在水里游着。薛策用勺子接了一点儿药汁,倒入了水里。 戚斐见状,就知道薛策是在担心药里放了不该有的东西。 洛家庄的医毒都很有名,如果真的想害一个人,是很难从色味上看出迹象来的。 也不能说薛策草木皆兵,毕竟洛红枫刚才问了他那种问题。 薛策站在水缸前等着。鱼儿张着嘴,吐着泡泡。过了好一会儿,都是活蹦乱跳的,没有什么异状。薛策脸色稍霁,这才将碗递迴给她:「喝吧。」 戚斐点头,她的精神本就不太好,喝完药,就慢慢地缩回了被窝里。 薛小策趴在了床边:「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哪有这么快起效的。」戚斐无奈:「不过我也希望快点起效……我想早点离开这里。」 薛策坐在床边,闻言,眉头微微一扬,看向了她。 每当他惊讶的时候,都会露出这个表情。 薛策的确意料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戚斐的前一世,是洛家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个地方应当不曾亏待过她。所以,即使那种「前世的经歷会在今生偶尔闪现」的传说是真的,她也不应该会讨厌洛家庄。 戚斐望着天花板,喃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喜欢不起来。」 她打了个呵欠,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睛,陷入深眠之中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后半夜。也不知道这些解药是不是都有各种奇葩的副作用,戚斐是被一阵让人浑身哆嗦的寒意弄醒的。身上明明盖了很厚的被子,却还是很冷。 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发现薛小策蜷在了房间的一张矮塌上,睡得正香。薛策居然也没回去,抱着臂,倚坐在床边闭目养神。一听见她的动静,他就睁开眼睛了:「怎么?」 戚斐道:「我觉得有点冷,还有没有被子?」 「冷?」薛策一怔,第一反应,是触她的脉象,没发现身体有衰竭之兆,才稍稍定了定神,站了起来:「我去叫人给你拿被子。」 戚斐忙不迭点头,看着他推门出去。 夜深人静,走廊里根本没有侍女。薛策走到了尽头,也一无所获,暗骂一句,折返回来对她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去拿吧,你在这里等着。」 等薛策关好门,急匆匆离开后,戚斐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不太对劲的地方。 怎么感觉……薛策对洛家庄还挺熟悉的? 这个地方大得跟迷宫一样,可薛策刚才脱口而出的,是「我去拿」,仿佛一早就知道哪个地方可以找到寝具。简直让人怀疑,他曾经在这里住过,而且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在死过一次后,还对这里的布局记忆犹新。 可是,在原文的剧情中,上辈子的薛策和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在归墟之战的中后期成亲的,成亲以后也忙着打仗,哪有时间回岳父家长住啊。 不对,其实也有可能是原主和他提过自己家里的布局。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戚斐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倚在床头,继续等薛策。迷迷煳煳又睡了一阵,睁眼时发现薛策还没回来,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系统:「叮!主线剧情即将更新,请宿主立即前往洛家庄后院的古井处。」 戚斐:「现在?可薛策还没回来,我走了的话,薛小策不就只有一个孩子待在这里了吗?」 系统:「薛小策不会有危险的,请宿主放心执行。」 戚斐以为系统的意思是薛策在古井附近发生了一些麻烦,要她去找他,便循着指示,静悄悄地出了房间。 转过了好几条迴廊,她在系统指示下,走到了偏僻后山的一片草坪上,那儿果然有口水井。 但环顾四周,都没见到薛策的人。 戚斐狐疑地搓了搓手臂,想了想,还是打算走过去井边看一眼。 这口水井有一定年头了,石头上布满了斑斑的青苔痕迹,十分古旧,而且,井壁很矮,只到她小腿的一半高。底下黑黝黝的,戚斐捡了颗石头,抛下去,没听见水声。这应该是一口枯井,也不知道底下是淤泥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但看着挺深的,要是掉下去就完蛋了。 这样的地方,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恐怖电影的剧情。 戚斐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打算还是离这口井再远一点儿,再看看系统要搞什么名堂。 熟料,还没站直,她脚下的泥土竟在这一刻松动了。为了稳住身体,戚斐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可鞋子还是滑了滑。 戚斐:「……」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咕咚一声,直直地栽入井里了。 …… 戚斐发誓,那句「掉下去就完蛋了」,真的只是她随口而出的一句吐槽。
第73页 如果早知道会灵验,她肯定会多想一些吉利的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中听见了两个年轻的声音在自己头上说话。 「小姐,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虽然天气是慢慢热起来了,可也不能穿得这么单薄睡在外面呀。您身体还没好呢。」 戚斐眼皮微微一颤。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片开阔的蓝天。晴空万里,金阳耀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她平躺在了地上,周身上下的每一寸骨节、肌肉,都充斥着酸胀的感觉。 天亮了? 她躺着的地方,好像是那口枯井旁边的草地……难不成是有人将她捞出来了? 因阳光刺眼,戚斐微微眯了眯眼,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里的气温太暖和了。 她穿的衣服很薄,袖口是一层柔软的纱,领口有些低——这分明就是夏天的衣服。 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确还在洛家庄的后山的那个古井的旁边。风景是熟悉的,但是,季节已经更改。 阳光炙热耀目,蝉鸣声聒噪不已。远方山巅的积雪不见了。漫山遍野,都是一片仿佛能拧出水来的青翠。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鼓譟的。显然正值夏日。 跟在她身边的,也是两个从没见过的小侍女。 戚斐:「……」 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一睁眼就彻底懵逼的情况了,戚斐呆然了一阵子,慢慢爬到了井边,往里一探头。 这口没有水的枯井,此刻竟是盛了清澈的水。水波里,倒映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没有变成第二个人,还在原主的那具身体里。但是年龄明显不止十五岁。 戚斐的嵴背慢慢发冷。 这下真是见鬼了。 见到她的表情变来变去,两个侍女对视一眼,担忧道:「小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戚斐张了张嘴,抱着最后的希望,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我有点睡煳涂了,现在是几年几月来着?昨天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小姐,您果真是睡煳涂了。」一个侍女捂嘴笑了起来:「现在是玄阳十三年的七月呀。昨天您一直待在山庄里,什么地方也没去呀。」 戚斐的身体晃了晃。 「奴婢先扶您回房间吧,要是让庄主知道您出来这里睡觉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 「您的手好冷,快回去多添一件衣服吧。」 …… 她们后面说什么,戚斐已经听不进去了。 因为她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没有换壳子,也不是在做梦。只是回到了前一世,那个在洛家庄长大的原主的身体里。 这个时空有且只有一个薛策,还是最最最原始的出厂版1.0。 薛小策、重生以后的薛策2.0,都是不存在的。 玄阳十三年,推算一下时间,这会儿的原主十七岁。薛策1.0则只有十岁。 戚斐:「……」 艹,这是造的什么孽,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体验一把「穿书后在书里又穿了一把」的套娃式穿越! 第28章 被两个侍女搀扶回房的途中,戚斐不死心地观察了一下沿路的布局和风景,一切都和她摔进井前见到的景色一模一样。没跑了,这里的确就是洛红枫的老巢。 戚斐:「……」 报应,这一定是报应。她才刚刚吐槽过对洛红枫叫不出「爸爸」两个字,转头就真成了他的女儿了,可还行。 景色是熟悉的。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一世的洛家庄,安静得过分,仿佛一座与外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夏日的阳光照在地上,是一片灿烂得几近刺眼的白光。漫山的蝉鸣声,反而衬得山庄内更加空旷寂寥,没有一点儿人声,沿路也几乎见不到人影。 记得这个地方,在后世,虽然说不上人丁兴旺,但好歹,还是能见到各种小厮和僕人在庭院里整理花圃、清扫房屋、端茶倒水的。绝没有现在这么清静。 无奈,有多少疑惑,戚斐也不敢当着两个侍女的面表露出来。 毕竟,穿越者的大忌,就是在事情已成定局的时候,还抓着npc问一些不符合身份的弱智问题,诸如「为什么没人」、「你们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之类的。这样非但不会对自己的境况有任何帮助,还会让人觉得自己疯了。 主客有别,作为客人的时候,她入住的是洛家庄比较靠外的客房。现在身份升级,成了洛家庄的小姐,她的房间要在山庄的更深处,是一座被竹林环绕、清幽精緻的临湖小筑。 路其实不远,但才走了半程,戚斐便开始觉得有点儿力不从心了。唿吸慢慢变得浅促。仿佛有一根弦在脑海里搅拌,晕乎乎地靠在了其中的一个侍女身上。 眩晕的感觉后劲极强,她最后几乎是被撑着回房的。 推门进房间后,一阵清淡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一个相当华贵雅致的房间,四个角都点着一个金色的香炉,但里面燃烧的显然不是香料,而是药片。消散在空气中的白烟带着清凉微苦的中草药气味。估计是长年累月都点着这种药片,一桌一椅,一木一梁都浸染了这股气味。 戚斐被扶到了窗边的一张贵妃椅上,深吸了一口从香炉飘出的那阵让人清心宁神的药味,刚才那种快唿吸不过来的感觉,才得到了缓解。
第74页 两个侍女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戚斐依稀听见了她们急得仿佛要哭出来的对话声。 「怎么办……」 「要是让庄主知道了我们没拦住小姐,让她去了后山玩……」 「别说了,快找找庄主之前留下的药啊!」 终于,两个侍女找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药丸,餵到了她的唇边:「小姐,您快含在舌下。」 另一个就往她身上披了件披风。 戚斐就着对方的手,将那片药丸含在舌下,被苦得打了个颤,头晕目眩的滋味,才慢慢消散。 「怎么样,小姐,您觉得好些了吗?」 戚斐吁了口气,感觉好受了很多,才微微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睡一觉。」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那,小姐,我们就在门外守着,您有什么事就叫我们吧。」 等她们关上门后,戚斐从贵妃椅上起来,在梳妆檯前坐下。光滑的铜镜清晰地反射出了一张昳丽而苍白的脸。 如果不是已经看熟悉了这张脸,戚斐简直怀疑自己现在待的不是原主的身体。 因为在印象中,这具身体的体质,绝对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 前世和后世,她附身的身体都是同一具,那么,先天的体质条件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这就很说不过去了。后世的她粗生粗养,既可以在雪地、火海里蹦跶,连扛着薛策逃离信阳城、背着裴文瑄跑出羯人的营帐、在涿丹高耸的城墙跑上跑下干活……都不在话下,说明身体条件是很不错的。 而在前世——也就是她如今所处的时空,原主的成长环境要优厚得多,是在洛家庄里吃着山珍海味长大的,怎么身体反而比第二世还要差一大截? 虚成了这个鬼样子,平地走一步路都要喘三口气。当药罐子肯定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 而且,她至今还是一头雾水的,根本没搞懂这里是平行时空,还是别的什么。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系统忽然出现了:「宿主,这里不是平行时空,而是歷史。」 戚斐愣了愣:「歷史?」 系统:「不错,这里是和你不久前经歷过的后世剧情一脉相承的歷史。如果将这个故事的时空比作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你之前,一直在象徵着后世的下游活动。现在则是跳到了河流的上游——前世。但无论怎么跳转,你都没有离开过这条河流。也就是说,时空没有变化过。」 戚斐:「不是,我后世的剧情好好地进行到一半,你突然把我弄到前世来,那么,后世的剧情岂不是被中断了?我那边的身体会怎么样?」 系统:「从你的意识被抽离出后世的那一刻起,那边的时空就会为你而停滞。等你回去的时候,还是可以衔接上剧情的。」 戚斐这下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按顺序让我从前往后穿越?」 系统:「有些剧情,必须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方,接触到【触发物】,才能进行剧情的跳转。过早过晚都会崩盘。」 戚斐:「……」 原本在她的认知里,她只需要负责解决后世的麻烦。但现在听系统的意思,是它想把她放进哪个时期,都不会影响到后世。那么,麻烦就大了。 戚斐颤抖着举起了一根手指,指着空气:「……你可别告诉我,原主的前世今生,都是我来演绎的啊。」 先不说她干不出来给薛策捅刀的事儿,更重要的是,前世的原主,可是一个情夫数量过百、ooxx得比谁都勤快的母泰迪人设!难不成连这些脖子以下不准描写的情节,也要她还原出来吗? 系统:「宿主,你是写书者,自然要填补上坑了的剧情呢。俗话说,人随坑动。坑在后世,就在后世填。坑在前世,就回前世填。」 戚斐:「……」神他妈的人随坑动! 但仔细琢磨了一下系统这话,她却意识到了一丝丝违和的地方。 她坑文的情节断点,是「薛策重生回十三年前,在信阳城睁开眼睛」。在这个断点之前,和原主有关的剧情,都是相对完整的——比如嫁给薛策、情夫108式、和季飞尘通姦…… 换言之,原主的前世,应该没有需要填坑才能维持剧情不崩盘的地方了。 系统:「所谓的『前世剧情的坑』,指的是我们为了逻辑自洽而创作出来的弥补剧情。你本人也许注意不到问题,但是,如果缺失了这部分的剧情,整个故事就会崩盘,是书写不到结局的。所以,有回到前世填坑的必要。」 戚斐心情复杂:「也就是,我其实未必要演到原主死去的时候?还有,为什么这段套娃式穿越的触发点,是那个古井?」 在正文里面,她附身的原主在第一世的结局是不明朗的,属于干了坏事却没有明确地得到报应的类型。估计是能活很长一段时间的。 但是,按照系统的逻辑,她只是来填补【系统个人创作】的补充剧情的。那么,她也许不用留到原主死的时候,就可以回去了——因为,越是靠近后面,和原主有关的剧情就越完整,越没有系统创作的空间。 她现在所处的原主十七岁、还没出阁的阶段,则正好是正文里没有写过的。系统的发挥空间很充分。 系统忽略了她前一个问题,只回答了后一个:「现在说了你也不懂,等最后你就会明白古井的意义了。」
第75页 戚斐沉默了一下:「可是,既然我都回来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改变歷史?」 回到过去,就意味着有了改变未来的机会。很多事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如果她从源头改变了薛策悲惨的过去,不背叛他,不伤害他,不就能省略很多麻烦了吗? 系统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宿主,歷史是不能改变的。如果没有原主对薛策的背叛和伤害,他就不会英年早逝。没有英年早逝,就不会有重生、薛小策,还有后世的你们的相遇。」 戚斐:「……」 戚斐:「不管怎么说,和薛策成亲再和他的师弟通姦,再从背后捅薛策刀子,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系统:「宿主,你想得太长远了。现阶段的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见到薛策后,好好对他。」 …… 话虽如此,十岁的薛策,现在根本还没出现在她的周围。 而且,由于原主在正文里就是个脸谱化的恶毒女配,除了她是洛红枫的养女、还有后面那一堆黑歷史之外……戚斐对她的其它信息,都是不知情的。 比如,她是几岁被洛红枫收养的,父女关系如何……之类,都是一片模煳。 戚斐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决定到处翻翻,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摘掉了那件披风,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夏日的衣裳轻而软,袖子也很宽大。她一抬高手,袖子便滑了下来,滑过了手肘,堆叠在了胳膊处。 这一滑落,戚斐就惊讶地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原主的两条手臂,肌肤竟不是光洁无瑕的。两条小臂,由上而下,布满了一道道打横的疤痕。估计是伤口敞开的时候没有得到过护养,哪怕已经癒合得没有隆起的地方了,着色也还是很深。 戚斐:「……」 卧!槽! 这是什么情况! 第29章 一道,两道,三道……戚斐屏住唿吸,挨个数下来,发现这两条手臂加起来,竟然足足有十二道这样的伤疤。 原主的肌肤莹白若雪,就连被薛策的那只「铁砂掌」捏了捏手腕,都会红成一片,可想而知有多娇嫩。这些疤痕,虽然都是平滑无隆起的,可色泽沉淀如此之深,浮现在她的双臂上,简直是触目惊心。 戚斐头皮发麻,在一瞬间,对于这些疤痕的成因,她的心里冒出了许多脑洞大开的猜测。 会是意外受伤吗? 说实话不太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疤痕的形状笔直,且几乎都与肌肉的走向相垂直,规整得不像是意外受伤可以弄出来的痕迹,倒像是用某种利器割出来的,比如锋利的匕首。 那么是自残?自杀?也不像,因为这些疤痕都处于小臂正中的肌肉上,避开了动脉和手腕。人如果真的想自寻短见,这些都是折磨自己的无用功罢了。更何况,听刚才两个侍女的意思,原主是自己想去后山玩的。这么活泼,看起来也不大像一个要寻死觅活、自残厌世的人的心理。 最后一个猜测就是受虐。这就更加不可能了。原主的衣裳、房间、甚至床头的小摆件,都精緻而奢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小姐。她的身体这么虚弱,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大把投下去,才吊得住她的命,洛红枫没必要一边虐待她一边救她吧?而且,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都不让她去太远的地方,连后山都紧张兮兮的。这个便宜爸爸对她,应该还是挺重视的。 说到这里,戚斐还发现了一个疑点。 原主的身体弱成这样,感觉被压一压就会散架,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精力旺盛到可以应付108个情夫的存在啊……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原主的病后来治好了? 戚斐将袖子捊回原处,苦恼地皱着眉。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直觉告诉她,弄清楚这些疤痕的来歷很重要。却苦于没有任何头绪。 看来,她来到前世的时间,还是太短暂了,估计要多待一段时日,才找得到原因。 戚斐坐回了椅子上,将两条裤管都撩了起来,看了一下,幸好腿上和身上都没有伤痕。 这个下午,她便在房间里悄悄翻找线索。在床铺的木板下敲敲打打,竟让她找到了一处回声不一样的。掀开木板一看,底下是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册。 系统:「叮!恭喜宿主获取道具『原主的日记』。」 哦豁!戚斐有种开出了隐藏道具的兴奋感,连忙翻阅了起来。 这本日记很薄,其实没写多少东西。原主只是在断断续续地记载一些心情和生活。根据她的描述,戚斐终于弄清楚时间线了。 前世没有被她这个外来者介入过,不存在为了迁就她这颗齿轮而修改剧情、变动人物关系的需要,所有的剧情都是原汁原味的。自然和后世很不一样。 后世的她,在十五岁时,还在信阳游荡,还差点儿被npc靳夫人和她的僕妇卖给羯人,因为那个晚上恰好城破,才躲过了一劫。而前世的原主,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被游歷在外的洛红枫收养了,结束了浣纱女的生涯,被接进了洛家庄,迄今已有六载光阴了。 只可惜,她进入洛家庄后,日记写得断断续续的。而且,明明一年有十二个月,可这六年之内,夏秋两个季节,她都几乎没有留下日记。对洛红枫的描述倒是有一些,他对原主的管束很严,小时候,甚至可以说是严厉,原主小时候很是怕他。
第76页 长大一些后,洛红枫也没有让她离开过洛家庄,也很少让她接触外面的人,有一次,洛家庄里来了客人,原主偷偷跑到了外面,还和客人的孩子玩了,当天晚上,洛红枫就生气了。 戚斐:「???」 怎么感觉原主活得跟什么温室花朵、长髮公主似的。洛红枫的态度,也有点怪怪的,这有点保护过度了吧?有这种必要么?莫非,他是担心原主被外面的病菌污染了??? 戚斐:「突然联想到了《千与千寻》的汤婆婆和坊。」 系统:「……」 房间里无法再找到更多线索了,但是洛家庄里应该还能探出不少信息。无奈,她的身体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所以,戚斐这天晚上,没有再提出去的事儿了,早早就睡了觉。 之后的几天,她都没找到机会出去。因为原主偷偷跑去后山玩儿、回来时差点病倒的这件事,两个侍女都感到十分后怕。只要戚斐一提要出去,两个人就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苦苦哀求她再多休养几天。 戚斐以前还觉得,那些电视剧里的小姐,明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非要出去闯荡江湖的情节,很是傻气。现在切身体验到类似的生活,才知道古代的女人多不容易了。天天待在四面墙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一个囚犯似的,谁能受得了? 戚斐喃喃:「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系统:「……」 如此过了三四天,【太监值】没有任何减少的迹象。且因为这个时空的薛策1.0还没出现,她的血条值评级也暂时冻结了,没有出现波动。一切都呈现出停滞不前的迹象。 而洛红枫,也一直没有露过面,似乎是有事外出了,不在山庄里。 不知为何,戚斐有种预感,等洛红枫回来了,她就没办法太自由地活动了。所以,这天晚上,沐浴之后,她揉着肚子,告诉两个侍女,说自己晚饭吃多了,积了食,肚子胀胀的根本睡不着觉,要出去散散步。 两个侍女犹豫万分:「可是,小姐,已经很晚了,奴婢陪你在房间里转转吧?」 戚斐翻了个白眼:「房间里有什么好转的,我都闷死了。既然这么晚了,那我们就快点出去,快点回来啊。有你们两个陪着,又是在山庄里,有什么好怕的?」 两个侍女最终说不过戚斐,帮着她穿好了衣服,打着灯笼,一起出了房间。 夏夜,星河高悬,蝉鸣声在耳畔鸣叫,偶尔还会听见草丛中的蛙声。可以出来放风,戚斐这几天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心情颇好地随意走着。 美中不足的就是两个侍女一直在她旁边劝说她回去:「小姐,我们已经越走越远了……」 「不如就在这附近逛逛吧,别去太远的地方了。」 「嘘,煞风景了你们。」戚斐在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目光转过庭院,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座高台,大约三四层楼那么高。旁边有一道长长的石梯可以上去,似乎是一个远眺风景的地方。 后方的侍女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惊:「小姐,您要上去观景台么?这么晚了……」 果然是看风景的地方,估计可以看到山庄外面的景色了,戚斐心里一动,说:「那就上去看看吧。」 两个侍女不敢不从,只好搀着她上去了。这座云石所砌的高台十分开阔,点了许多灯笼,照得四周明亮如白昼。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洛家庄这一片的布局,还可以越过洛家庄的两道墙,看见最外面的一道墙之外的山野。当然,也只有靠近围墙的那儿才有光照着,离洛家庄稍远的地方,就已经是一片黑黝黝的未知地带了。 戚斐趴在了栏杆上,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儿。目光掠过了远方那明暗交界的地方,忽然一顿,诧异地「咦」了一声。 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片土坡上,分明趴着一个生死不明、小小的人。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与薛策1.0的相遇事件,请在10分钟内赶到他的身边。」 戚斐:「……!」 她眼睛微睁,连忙转身就往高台下快步跑去。两个侍女都吃了一惊,连忙提起灯笼追了上去:「小姐,你去哪里?」 下了高台,依照对刚才的鸟瞰景色的印象,戚斐很快就找到了方向,穿过了内墙后,直奔那扇通往山庄外的大门。 这些大门自然都是紧紧锁着的,而且,里面都有人在看守。戚斐奔去的这扇门前,便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初时发现有人在朝他狂奔而来时,这青年似乎愣了一愣,隐隐有些戒备,手按住了剑柄。但当看清了来者的模样时,这青年就呆住了,握住剑柄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那是一个黑髮披肩的少女,生就了一张无可比拟的绝世姿容,夏日的衣衫很宽大,下摆颠盪,仿佛是一层月光织就的纱衣,轻轻地拂出了温柔的波纹,在跑动间,雪白的脚踝若隐若现,说是九天神女降临在他面前,也不为过。 虽然戚斐是在洛家庄长大,但其实,除了贴身伺候她的人之外,很多品级低的弟子都没有见过她的真容。遑论是他们这些与她云泥之别,连弟子都不算,只能说是普通侍卫的人。 但传闻里,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回来之后,都会魂不守舍几天。 青年也早就听说了那些传闻了。所以,在呆然了好一会儿之后,从眼前的人的姿容、年纪,还有跑来的方向,就瞬间意会到了她的身份。青年耳根微红,有些不敢直视地低下了头,单膝跪了下来行礼:「小人叩见小姐。」
第77页 从高台跑来这儿,都花了她好几分钟时间了,戚斐正担心时间赶不上呢,连忙说:「免礼免礼,快,你快把门打开!」 青年诧异地抬起了头:「小姐,可是……」 戚斐一跺脚:「哎哟,你别『可是』了,你快让开!」 说不准是不敢违逆她,还是在她那双含水含嗔的眸子前败下了阵来,青年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让开了位置。 门闩和结界都是用来防外人的,从里面很轻易就能打开和突破。戚斐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门,顺着门缝往外一熘。 两个侍女这才追到了附近,见到这一幕,都叫了起来:「小姐,您出去干什么!」 「高子明!你怎么让小姐一个人出去了!」 三人一起追了出去,发现戚斐其实没有跑远,在十多米外的地方停住了,蹲在了地上。在她前方的土坡上,趴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都有些惊讶。 紧赶慢赶,戚斐总算踩着10分钟的线抵达了这里。她伸出手,使劲地将这小孩儿翻了过来,定睛一看,果然——正是薛策。 这时候的薛策,比她初见到薛小策时,要年长两岁。整个人也没比薛小策高多少。面颊瘦削凹陷,嘴唇发青,蓬头垢面,指甲缝里都是泥垢。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裳,和一双不知道从哪个死人的身上扯下来的鞋子。 戚斐将他翻过来时,孩子在昏迷中痛叫了一声,浑身都在发抖。 后方的三人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后。 两个侍女对视了一眼,心里也有些动容:「小姐,你是从观景台上,看到这小孩倒地了,才追出来的吗?」 高子明观察了一下薛策的模样:「小姐,他的手好像是脱臼了,不如让我看看吧。」 戚斐一听,连忙让开了一个身位:「好,你快来,有办法接上吗?」 「我……试一试。」高子明点了点头,蹲了下来,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因为跑动而导致脸颊微微酡红的小姐身上,在薛策的手上摸了摸,忽然一使劲。薛策疼得浑身一抖,但手肘是接上了。 「太好了。你再摸摸他身上有没有哪里断了骨头?」 「应该是没有的了,但是,以小人观察……」高子明翻看了一下薛策的眼皮和舌头,有些凝重:「他像是病了,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 一个侍女闻言,有些担心地说:「不会是什么疫病吧?」 另一个侍女也有点儿害怕了:「不会吧,那他不就是快死了?我们得离他远点,万一被传上病就糟了。」 戚斐瞪了她们一眼:「不要胡说八道。」 薛策可是主角,就算得了不治之症,也肯定能逢凶化吉。不然她后世见到的那个粗鲁又直男的薛策,是鬼变的么? 反正,他一出现,她就肯定不能不管了。说句现实点的,如果倒在这里的是其他人,她还可以说有别的选择。只有这一个是绝对不能不管的。 「高……」戚斐卡壳了一下,一时记不起这个侍卫的名字了,只好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你帮我一下,把这个小孩搬进山庄里吧。」 两个侍女同情归同情,但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都阻止道:「小姐,他已经快不行了吧,我看还是将他埋了吧……」 「您今晚跑出了山庄,还把这么脏的人接回去,庄主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他分明就还没死,救救就能活了,我怎么可能把他埋了?」戚斐深吸口气,站了起来:「你不说,我不说,父亲又不是经常待在洛家庄,他怎么会知道呢?就让他住在我房间后面的杂物房里吧。」 两个侍女的目光有些闪烁。高子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戚斐,心中其实是贊同戚斐的做法的,便没有说什么,将小孩抱了起来,沉稳道:「小姐,夜晚冷,还是早点回去吧。」 戚斐感激地点了点头:「那走吧。」 洛家庄白天都没有几个人,深夜就更是如此了。四人一个小孩,一路上都没碰到外人。 高子明是侍卫身份,这次是他第一次踏入内墙,甚至深入到了小姐的厢房附近。 戚斐的院子后方,确实有一间小小的杂物房。名字听起来不咋地,但和后世的薛小策被锁在里面的男娼馆杂物房一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大不小的一个房间,放了一张小矮塌,和几排竹子搭建的书柜。矮塌上放着一床被子,显然原主平时没少在这里待着,累了还会在这里歇一歇。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窗台一尘不染。矮塌后一连有好几扇窗户。从朝向来看,白天的时候,这里的光线是很充足的。 系统:「当日你吃过的药,餵一颗给薛策吃,可以帮助他康復。」 戚斐:「他没有真的得什么传染病吧?」 系统:「没什么大问题。」 戚斐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从那个放药的柜子里,找出了当天的小瓷瓶——里面装的,正是侍女们那天餵她吃的药。 她握着小瓷瓶,跑回了杂物房里。 高子明进入这么私密的地方,始终不符合身份,故而将薛策放在矮塌上之后,他就要告退了。 戚斐在椅子上坐下,觉得这个npc人还挺不错的,便笑了笑,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高子明看到戚斐沖他轻笑,竟是有些看痴了。听到她竟然开口询问自己的名字,心脏砰砰直跳,低下头,声音隐隐激动:「小人名叫……高子明。」
第78页 戚斐点头:「我知道了。现在也很晚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今晚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亲是你帮我把人抬进来的。」 高子明含煳地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因为紧张过度,竟然被门槛绊了一跤,硬生生地摔到了地上。 戚斐「噗嗤」地笑了一声,说:「你当心一点。」 高子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尴尬道:「对不起,小姐,那小人就告退了。」 等人走了,戚斐吩咐两个侍女去准备一些食物,还有一盆热水。小杂物房空下来后,她倚在书架上,心里想起了刚才那一幕。 话说,她总觉得「高子明」这个名字,有那么几分耳熟…… 戚斐的笑容忽然一僵。 卧槽!她记起来了! 这个名字,不就是她附身的原主的姦夫之一吗? 要知道,原主可不是在成亲之后才开始乱搞的。还在洛家庄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她情夫108式的旅途。高子明这个人,算是原主的一个比较痴心的情夫了,在原主成亲之后,还以侍卫的身份,跟着她一起去了崇天阁。 当原主和薛策的师弟季飞尘勾搭上之后,这傢伙就惨被抛弃了。可他还是无怨无悔,在原主的授意之下,替她卖命,还做了不少缺德的事。 戚斐:「……」 从这傢伙刚才的表现来看,应该之前是没有见过原主的,更不可能已经和原主滚到床上了。 完蛋了,她刚才不会是误打误撞,制造了彼此的相遇吧? 她应该没有给他什么关于那方面的错误暗示吧? 系统:「你对他笑了好几次。」 戚斐:「我擦,笑一笑也算是那方面的暗示?」 平心而论,她真的觉得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说话时微笑、问名字都是礼节性的操作而已。要怪,就只能怪原主的情夫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认识个npc也跟玩儿扫雷一样刺激。 两个侍女很快就将东西准备好了,戚斐感觉一会儿的事不适合给她们看,便打发了她们去休息。自己坐在了床边,拧了拧热毛巾,给床上平躺的薛策擦了擦脸。一轮下来,毛巾都黑乎乎的了。 戚斐将毛巾扔回了木盆里,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薛策。虽然年龄有差别,但其实,薛策现在的模样,与八岁时的薛小策,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八岁的薛小策,受虐的第一个场所,就是男娼馆。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漂亮,虚弱,而且刚挨过毒打。但本质上,他对陌生人的信任,没有被完全摧毁,还很容易就重建了起来。是一个一掐就软、很容易因为别人的善意而相信他人的包子。 而眼前的薛策1.0,五官自然还是漂亮的,给人的感觉却很不同,肤色粗糙又泛黄,四肢精瘦而有力。过早地褪去了薛小策的那一丝残存的奶气,带伤的眉弓初初露出了锋利的,有攻击型的线条,连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皱的。 有个说法,一个人若是长时间地吃苦,是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的。 八岁时就幸运地被救走、此后一路获得庇护的薛小策,自然可以无忧无虑地傻白甜下去。而前世的薛策,却没有遇到任何怜悯他的人、或是可以打救他的强大的人,在乱世摸爬滚打,被磨出了一层血后,他就再也天真不起来了。 戚斐有种感觉,如果她后世在火场里遇到的,是眼前的这一个薛策,那么,他必定不会那么简单就跟她走。 戚斐又给薛策擦了一次脸,才从瓷瓶里倒出了一颗药丸,打算塞到他的舌根下——反正不会经过喉咙,不用担心他会噎着。谁知道这小子的牙关却咬得死紧,根本塞不进去,戚斐也不敢硬掰,免得掰伤他,嘆了一声,便想缩回手来。 岂料,就在这时,床上的薛策悠悠地恢復了意识。 在彼此对视的那一瞬间,薛策的脸色微微扭曲了。戚斐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手背一痛,被他狠狠地抓了一下。白色的小瓷瓶被拿稳,噼啪一声,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药丸也滚得遍地都是。 低头一看,她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几道细细的抓痕了——就跟被猫抓伤了一样。疼倒不是很疼,也没有血珠冒出,就是切切实实地吓了一跳。 戚斐倒吸了一口气,将手背展示给他看,难以置信地说:「你……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她真的不是洁癖,可这小子指甲这么脏……待会儿要好好消毒了。 薛策已经爬了起来,喘着气,不住地发着抖,缩在了矮塌的一角,眼中混杂着怀疑,惊惧,和根深蒂固的警惕感。两只眼透过了蓬乱的髮丝盯着她,似乎她再靠近,他就会扑上来咬人。 戚斐:「……」 这小子的攻击性太强了,简直跟野猫似的。 因为后世的经歷,戚斐对眼前的薛策1.0,是有一层滤镜的,天生就觉得有些亲切。但滤镜再厚,也不代表她愿意被他咬或者在脸上抓上几道,便忍住了没有上前去了。 薛策「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警觉地打量着这个房间,最后,将警戒和仇恨的目光移回了她身上。 戚斐微微一顿,忽然福至心灵。 一般而言,小孩子都会喜欢亲近对自己好的人。毕竟谁也不是受虐狂嘛。 但是,薛策这几年,有了太多骯脏坎坷的经歷,思想已经和不谙世事的孩子大相迳庭了——他身无长物,往往,第一次见面就无缘无故对他示好的人,都是别有所图的坏人,比如人贩子。也就是所谓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79页 所以,对他越是温柔,他就越是警惕,越是不信。 想到这里,戚斐换了一种语气,也不捡那个瓷瓶了,退后了一步,态度比刚才冷淡了许多:「不用看了,这里是我的书房。我要是想害你,根本没必要大费周折地将你抬进来,给你接好肘关节,再浪费一颗药来毒你。直接将你扔在门外,不是更好么?」 她加重了「毒你」这两个字,暗示刚才的并不是毒药。 经她一提醒,薛策仿佛才回想起自己的手肘脱臼一事。他仍然绷着身体,戒备地盯着戚斐,一边用没事的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肘。发现关节真的接上了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微微一滞,露出了几分疑惑和惊讶。 戚斐淡淡地说:「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有个僧人告诉我,要多做善事,积德,才活得长久。帮你只是因为恰好看到你晕在了我前面,不用想太多。」 薛策的喉咙咽了咽,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腹部传来了一阵「咕噜」的响声。 戚斐继续端着高冷的模样:「一会儿,我会叫人送热水和饭来,你自己洗干净,不要弄脏我的书房。吃完饭后,你把瓷瓶里的药含在舌头下面。记得不要乱跑,这个地方,不止我一个人住。如果被人看到了,你我都麻烦。」 第30章 说完这些话之后,戚斐便继续端着这副高冷的模样,在薛策面前离开了,反手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之后,两个侍女都围了上来,显然是因为夜晚太安静,她们都听见了瓷瓶被打在地上的碎裂声:「小姐,刚才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你们去给他重新准备一盆热水,还要一套干净的……」戚斐一顿,改口:「没什么了,你们给他端一盆热水进去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和他说。」 要偷偷收留一个薛策,肯定要准备换洗的衣服。时间长了、件数多了,说不定会透过下人的嘴巴传到洛红枫耳边——要是没有内情,她无缘无故搜集这么多男孩子的衣服,是想干什么? 好在,她想起了原主被接到洛家庄的时候才十一岁,衣柜里就有很多小时候的衣服。洛红枫的品味还算不错,没有给她买一堆花里胡哨、粉红粉绿的衣服,满衣柜都是白、蓝之类的中性色。再加上小孩的衣服款式并不凸显身材,其实有些不辨男女。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她闲置的衣服给薛策穿。 两个侍女很快就完成了她的嘱咐,将热水和衣服都送到了。 她们回来时,表情都有些奇怪。戚斐问:「他没说什么吧?」 「是没说什么,可他的眼神好兇。」 「是啊,就一直死死地瞪着我们,害得我都不敢靠他太近。」 戚斐:「……」 「好了,今天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戚斐揉了揉眉心的位置:「记得,今晚的事,只有我们四个知道,绝不可以让父亲知道,我不想惹他生气。」 两个侍女应了声「是」,这才一起退下了。 等她们离开之后,戚斐在放药的地方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外伤消炎的药膏——都说久病成医,原主懂不懂医理她是不知道了,但毫无疑问的是,她的房间绝对是一个药库。 晶莹的膏药涂在了手背上,清凉中有一丝火辣感。 涂完后,戚斐将东西塞回了木柜里,推开了朝向杂物房的窗户,隐约能看到从那里面透出来的灯光。只是听不到什么声音,不知道薛策在里面干啥。 这么折腾了一轮后,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关上了窗,躺在了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悖论之中。或者说,是陷入了一场没有选择的矛盾中。 她现在基本确定了,在后一世,薛策之所以会表现出对洛家庄的熟悉感,就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住过。 如果她走的就是正确的剧情线,那么,薛策和原主的第一次见面,就根本不是成年之后,归墟之战的后期。而是在他小时候,还没有上崇天阁时,就已经结缘了——当然,这个时候的原主的壳儿里,装的是她戚斐。 说不定还要一直装下去。 当初,她写原主的时候,没有给这个角色设定过年龄。所以,穿书后得知各个人物的年龄差,发现前世的原主竟是足足比薛策大了七年时,戚斐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 不是歧视年龄,原主嫁的时候是二十八岁,就现代人的标准而言,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当时的薛策才二十一岁,又在归墟之战里立功了,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降龙城大把的贵族少女愿意嫁给他,选择是很多的,其中有不少人的家世,都不比原主差。 原主最大的优势,便是她那张脸。但从薛策的后一世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是耽于美色的人。那么,促成他娶一个比自己大了七岁,身体还不好的姑娘的原因,会不会与她当下做的事有关? 戚斐不觉得一个十岁的小孩会那么早熟,懂得喜欢是什么。可如果,她现在披着原主的马甲对他好的行为,有任何一丝推动了这桩婚姻的作用,戚斐都觉得很是作孽,甚至还有点儿难辞其咎的感觉。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根据日后的剧情线,薛策会从原主这里获得什么。 薛策的感觉估计也挺操蛋的。明明是同一个人,从这个人身上,他小时候得到的是关怀和庇护——说不定,这还是他离开绫茉姬以后,第一个遇到的好人。可这些「好」都是短期的糖果,未来的砒霜。长大之后,他从这个人身上得到的,就是血淋淋的刀子和背叛了。
第80页 仿佛一只好不容易信任人类、袒露出腹部的小动物,被欺骗他的猎人刺伤了。 这么看下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没遇到原主比较好——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那么,戚斐一定会希望,原主装出坏人的样子,告诉薛策「我以后会变成坏蛋害死你,你千万不要信我」,让他有多远跑多远,免得被虐身又被虐心。 只不够,当她来到了前世,目睹了薛策受过的那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苦难,代入了他的角度后,当初的想法,却有了些微的改变。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轻飘飘地说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他好」这样的话了。 类似的话,其实只有事不关己、且不缺乏别人的关心爱护的人们,才能不痛不痒地说出来——这份「好」不够完美,那就不要了呗,反正还会有其他人对自己好。 而那些真正不幸的人,是不会有挑剔的念头的。如同在沙漠里走了很久、快要渴死的人,发现了一壶水。即使知道里面装的是慢性毒药,他们也会不顾一切地往嘴里灌,只求能在这一刻的绝望或者痛苦中得到救赎。 一味顾虑着长大之后的薛策会怎么想。却一直忽略了,处在煎熬的童年少年时期的薛策,如果因为「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他好」这个理由,就被剥夺了他本该享有的快乐和关心,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这个问题从两个角度来看,都有各自的道理,没有谁对谁错。戚斐只能选择自己觉得对的做法。 既然,无论她对薛策好、或是不太好,他这一世的结局都是无法改变的,那么,又何必故作坏人,去剥夺他可能仅有的几年幸福和快乐呢? 决心要把当下过好的第二天,戚斐便起了个大早,端着吃的,去敲杂物房的门了。 她昨晚其实也没睡好——一直担心薛策半夜会乱跑。出乎意料的是,杂物房的门一直是关着的,没有什么动静。 为了不惹人察觉,戚斐没有命厨房多做一份食物,而是说自己这几天胃口好,让厨房做大份一点。实际上,她这具身体的食量不大,平时吃一点儿就饱了,饭菜一直是有剩的。现在正好可以匀出来,分一点给薛策吃。 戚斐单手端着盘子,敲了敲门,耐心道:「你起来了吗?吃饭了。」 虽然没有捡过流浪猫回家养,但她也知道,让一只流浪动物和你最快亲近起来的办法,就是定时定点地投餵。 更进一步地,如果想让流浪猫只亲近你一个人,那么,投餵就不要假他人之手,一定要每次都亲力亲为。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声音。戚斐有些担心,就伸手推了一下门。 推不动。 戚斐:「……」 门从里面锁住了。 可以,警惕心还挺强的。 她倒是有房门的钥匙,不过,人家都把门锁了,她还硬是要闯进去,好像不太好,就说:「我把饭放门口了,自己出来拿。」 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将盘子放在了石阶上。 唉,把碗放在地上,人先走开,真的有种在投餵不熟悉的流浪猫的感觉。 才一转身,杂物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乒桌球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戚斐一惊,回过身去拍门:「你没事吧?」 里面完全没有声音。 这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回房间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杂物房的门,就吃惊地发现里面好像被强盗光顾过一样,桌椅倒了,矮塌也离了原本的位置。竹子书柜摇摇晃晃的。薛策竟然爬到了书柜的上面去。 他已经换上了戚斐昨天让人送来的衣服,收拾干净了,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见到她居然开门进来了,被撞破了这个现场,小孩的身体仿佛被点了穴,僵硬地看着她。 戚斐沉默了一阵:「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薛策:「……」 他抿紧了嘴巴,没有做声,又用那种警觉且牴触的眼神盯着她了。 戚斐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奇怪,目光在房间中四处一看,忽然发现了问题。 在那张清凉的矮塌上面,竟有两条正在蜷缩蠕动的蜈蚣。再看矮塌后方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戚斐瞬间就瞭然了,有些动容。 夏天的蚊虫本来就很多,薛策估计是嫌闷热,夜晚开了窗睡觉。第二天起来发现被子上出现了蜈蚣——这玩意儿长得可比蟋蟀要可怕多了。他那么怕虫子,不吓得直接窜上书柜就怪了。 戚斐仿佛有些明白了,系统所谓的「触发剧情要在特定时候」的道理了。凭着薛策1.0现在对她的戒心,肯定不会坦白自己怕虫子。 如果没有和后世的薛小策和薛策2.0相处的经验,看到1.0此刻的表情,可能戚斐只会觉得他在牴触自己。而无法一下子切中红心。 戚斐轻轻一嘆,走了进去。薛策的身体缩了缩,有些神经质地扣着木柜的边角,仿佛只要她有不轨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反抗。 戚斐无视了他芒刺在背的视线,环顾了房间一周,从倒塌的东西里,找到了一支笔,撩起袖子,淡定地将床上的两条呆头呆脑的蜈蚣撩到了笔桿上。 薛策微微怔了怔,直勾勾地看着她。 戚斐通过窗户,将蜈蚣们抖回了草丛里。接着,便关上了窗户,看也不看柜子上的薛策,走了出去,反手掩上了门,对听见动静赶来的两个侍女说:「没什么事,你们去帮我弄一些驱虫的药草来,多一点……对,放进香囊里,送过来。」
第81页 薛策坐在书柜上,有些不安和疑惑地听着她说的话。 隔着门,她的声音有些模煳,但大致听得清内容。 他不是傻子,透过这里的装潢,她送来的衣服,说不出名字的薰香,柔软的被褥,还有,不夹沙子的精緻食物……都能感觉到,这个救他的人,应该是很有身份的贵人。 在流浪的时候,他也见过类似的人。可那些人的嘴脸都很丑恶,僕人成群,颐气指使。若是不小心挡了他们的路,或是蹲在街旁吃剩饭的样子污了他们的眼,那些所谓的贵人,便会让他们的僕人过来赶人,甚至对他拳打脚踢。 今天早上,在睡梦中惊醒,发现了虫子爬到了自己脸上,他吓得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是怎样爬到最高处的。定睛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个房间弄得一团糟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他少不了会挨一顿毒打,然后就会被扔出去。 所以,从戚斐进来开始,他就浑身紧绷着,等待着随时会冲进来、用拳头招唿他的下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收留他的人,居然完全没有生气。还仿佛看穿了他的恐惧,给他挑走了虫子。也似乎,没有赶走他的意思。 他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好的「贵人」。 隔了一会儿,门重新推开了,戚斐端着食物的盘子走了进来,抬腿踢上了门:「还不快下来?」 薛策犹豫着看了她手里的饭菜好一阵,咽了咽喉咙,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戚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扶正桌子和椅子。 薛策抿抿唇,终于还是听了话,将桌子都扶了起来。戚斐这才将放着饭菜的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薛策一伸手,就想去拿里面的食物,戚斐眼疾手快,用筷子不重不轻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我有说你可以吃了吗?」 薛策骤然被她打了一下,又惊又怒地缩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戚斐将筷子放回了原位,与他对视着,在他小兽般的目光中,岿然不动:「你应该不是哑巴吧?昨天,你无缘无故把我的手抓伤了,今天,还把我的地方弄得一团糟,应该说什么?」 「……」 戚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板着脸说:「说话,不说就没饭吃。」 薛策的手指捏紧了衣角:「……对,不起。」 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北昭话磕磕巴巴的,一个一个字地蹦出来。表达能力比薛小策更差。 戚斐没有挑剔他:「嗯。那么,对于帮助了自己的人,你又应该说什么?」 「……」 「说话。」 戚斐倒不是真的想要听他道谢或者道歉,只是,她发现了薛策的问题——他这四年里,好像一直没有和人交际过,一直在艰难地生存,有点儿脱离人类社会,天性开始趋近于兽类,攻击性太强,太冲动,也太不可控了。长此以往,很容易惹出麻烦来。 短时间来说,他要在洛家庄生存。长远来说,他以后是要去崇天阁、去参与归墟之战,和许多人共事的,这样的性格要是不改变,一定会和很多人结怨。 她要板正他这个毛病。首先,就要让他愿意说人话,和人沟通。 薛策的嘴唇微微一抖,仿佛很不习惯被人这样要求。难堪地低头,盯着地板,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谢谢你。」 戚斐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嗯。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不用她催促了,薛策声音微微沙哑,吐出了两个字:「薛,策。」 「薛策,好名字。」戚斐微微一笑:「最后,在吃饭之前,你应该做什么?」 薛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戚斐指了指房间角落的木盆:「你应该把手洗干净。」 她看到这小子的指甲边很不规整,缝隙还是黑的,卫生习惯估计也不太好,需要一併纠正。 听出她的意思是洗完手就可以吃饭了,薛策跳了起来,旋风一样沖了过去,又沖了回来。戚斐检查了一下他的两只手,确定指甲缝洗干净了,这才将筷子递给了他:「吃吧。」 薛策流浪久了,早就习惯了用手抓着吃,完全丢掉了文绉绉的那一套。捏着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而且,他的吃相非常粗鲁,连脸颊上沾了饭粒也不自知。 这些都是饿得多的人的通病,只要一有食物,就会不顾一切塞进肚子里,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一次吃饱了以后,又要挨饿多久才能有下一次。所以,都有一种「吃了这顿没有下一顿」的狠劲儿。 这种吃法是很伤胃的。戚斐看在眼里,暗暗地记住了。这些习惯都是他长时间养成的,不急在一时,以后再慢慢教吧。 「还有,害怕虫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下次还有什么害怕的、不喜欢的,你直接跟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戚斐将装了驱虫的药材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往他的方向推去:「喏,晚上睡觉的时候,挂在床头吧。」 薛策停下了吃饭的手,有些怔然,拿过了那个香囊,默不吭声地捏了捏。隔着绸缎,可以摸到里面沙沙的药材声。 戚斐很少一次说那么多话,这副身体真的是不怎么行,才这么一会儿,她就有些不舒服了,辛苦地咳了几声,才说:「就先这样吧,之后我再教你别的。你闷的话,可以看看我房间里的图画书,记住,如果要出去,一定要跟我说,不要随便乱走。」
第82页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薛策的眼眸微微闪烁了一下,不知不觉,便用力地握紧了那个香囊。 第31章 在接下来的日子,戚斐终于体验到了一把驯化熊孩子的不易。 薛策从市井中带来的不良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地融入了他的骨血里。而且,他对外界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故而极其牴触戚斐试图介入他的生活、纠正他的生活习惯的行为。一旦被惹急了,就会龇牙瞪人,作出攻击的姿态——这小子,和普通等级的熊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绝不是光打雷不下雨、做做样子吓唬大人的而已,而是真的会伤人的。 每逢看到他这个样子,戚斐的心里,都会莫名其妙地闪过那句「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的话…… 第一个攻克的难关是吃饭。戚斐耐心地教了他用筷子的方式。当着她的面,这小子倒是配合,别别扭扭地拿筷子夹菜。戚斐就以为他会慢慢习惯了。可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放心得太早了——这小子根本就是阳奉阴违,只要她没有盯着,他就会故态復萌,扔下筷子,用手抓饭抓菜吃。 所以,从第二天开始,戚斐便将自己的饭菜也拿到了小书房里,和这小屁孩面对面坐着吃饭——她就不信邪了。她的确不是二十一岁的薛策的对手。但十岁的薛策,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治不住了。 …… 薛策这段时间很是烦恼,或者说,烦躁。 收留他的这个人,他有时候觉得她很好。因为她不会打他,也不骂他,更不会像男娼馆里见过的那些有钱人一样,用噁心下流的眼神看他。她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还给他地方住,还送了他一个装着药材的香囊。自从有了它,夜晚就真的再也没有虫子来找他了。薛策嘴上没说,其实特别宝贝这个香囊,现在每天都会贴身带着它。 但是更多的时候,薛策又觉得这个人多管闲事。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管他怎么吃饭。更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闲,天天都会定时定点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定要亲眼看着他洗手、检查了他的指甲,才会让他吃饭。 和她面对面吃饭时,薛策就发现了,彼此的吃相差异很大,拿筷子的姿态是有差别的。她十指纤瘦,吃相优雅。他的手指却好像不听使唤一样,夹一条菜,都要费老半天时间。所以他才讨厌用筷子。 这个人倒是没有嘲笑他的笨拙。但是,只要他一流露出不耐烦、想要扔下筷子的意思时,她就会用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他的手背。 薛策郁闷又憋屈,叛逆心起了,偏偏又不知道怎么反击才有用——她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总是游刃有余的。他觉得她难以捉摸,无法看透。她却好像很早前就认识了他一样,熟悉他的一切,让他有种被人看光了的不自在感。 二来,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其实也能感觉到,这个人做的事,其实都是对他好的。 无奈,在北昭流浪了两年,他早就野惯了,已经忘了被人管束的滋味了——或者说,其实不止是这两年。从出生以来,他就没试过被人这样管束过。 吃饭的问题,都还只是其次,让薛策觉得更崩溃的是——这个人居然还要管他怎么样洗澡。 其实这真的怪不了戚斐。 现在正是夏日,天气炎热。戚斐每天都会洗澡,自然也会让侍女给薛策送沐浴的水和皂荚进去。但很快,她就意外地发现了这小孩的后颈还是黑黑的,头髮里还有虱子——他的确是每天洗澡了,可在流浪的时候脏惯了,现在洗得一点也不认真,估计就是随随便便地沖一冲,敷衍得不得了,连皂荚也没用过。 从用筷子那件事之后,戚斐就已经找到治他的法门了。这次,她也见招拆招,让人准备了除虱的药粉,倒入了浴桶里,当着警惕的薛策的面,撩起袖子,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好好洗澡,今天我帮你洗。」 「……」薛策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一张嘴,急得有点口吃了:「你……你敢!」 「我敢啊。」戚斐不为所动:「要是一个我不够,我还可以叫三个人进来一起给你洗。」 「你……」 「你知道自己的头上有虱子吗?虱子虽然很小,但也是虫子的一种。你要是还不把自己弄干净点儿,很快就不止是虱子来找你了。」戚斐开始吓唬他:「那些蜈蚣啊、苍蝇啊、蜘蛛啊、毛毛虫啊……全都最喜欢臭烘烘的地方了,它们很快就会一起来找你喽。」 薛策的身体微僵,流露出了恐惧和噁心混杂的表情,捏着拳头,如同一只不服输的小兽:「你,胡说……」 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了。 戚斐挑眉:「哦,行啊。等虫子们排着队来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 薛策:「……」 他咽了口唾沫,肩膀缩了缩,眼神有些躲闪了。 戚斐暗笑几声,这才停下了吓唬他,指了指他后面:「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自己进去洗。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许敷衍,用皂荚搓干净,一会儿我要检查。」 说罢,她就真的拉了张椅子坐在了房间里,背对着浴桶,慢悠悠地翻着书。虽然没有直接用眼睛看着,但她能听见水声,闻到皂荚的香气,大概就知道他进行到哪一个步骤、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大约十几分钟后,薛策从浴桶里爬出来,穿好了衣服。戚斐才合上书本,沖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过来,我看看。」
第83页 薛策很不情愿地走到了她面前。 戚斐先是检查了一下他的两只手。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后面和耳朵后面——这两个地方最容易洗不干净了,检查这里就可以知道他洗得怎么样了。 「不错,都洗干净了,这样就对了嘛。」戚斐对检查结果很满意,高兴地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也要继续保持。」 薛策的耳根涌上了尴尬恼羞的红晕,勐地甩开了她的手,扎到了被窝里,蜷成了一只虾米。 戚斐在被子外面说:「你头髮还没擦干呢,要把被子弄湿啦。」 薛策被她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地反抗,湿漉漉的头就被捂上了一块柔软的布巾。 戚斐给他摁了摁头髮上的水:「头髮不擦干就想睡觉,是不是想得病了?」 薛策别扭地反抗了两下,都挣不脱,最终,只能慢慢地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来,低着头不吭声了。 这一天下来,他的威风被戚斐杀得七七八八,小小的自尊心明显受创。 戚斐看到他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忍不住回想起了后世的他,不禁有些想笑——长大后这么粗鲁,动辄就捏她的手、捏她的脸……哼哼,现在还不是落在她手里了? 但戚斐也不是时时都可以去监督他的。她这具身体的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神采奕奕,和普通少女没什么区别。坏的时候,便是床都下不了。 几天后,一场来势汹汹的病,让戚斐浑身无力地在床上躺了两天,没精力去看着薛策了。所以,她将照顾他的任务,派给了两个侍女的其中一个,让她做自己平时做的那些事。 没想到这一照顾,竟然照顾出了她预料不到的意外。 意外发生的时候,正是深夜。戚斐正浑身虚软地坐在床上喝药。忽然听见了杂物房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声。没过多久,那个侍女就跑着进来了,指着自己的脸,对戚斐哭嚷道:「小姐!你看,那个小疯子把我的脸抓成这样了!」 戚斐定睛一看,也被吓到了——这几道抓伤,和那天薛策留在她手背上的不一样,要深和长很多,溢出了血珠。如果不是洛家庄有疗伤的圣药,这样的疤痕绝对会让这个侍女破相。 「怎么会这样?」 侍女叫嚷道:「那小子不肯沐浴,沐浴之后又不肯擦头髮,我劝他他还抓我!」 戚斐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说:「你去敷点药吧。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是小姐,您现在路都走不稳……」 戚斐加重了语气:「没事,扶我过去。」 剩下的一个侍女扶着她,刚转过了墙角,就看到杂物房的门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里面蹿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黑暗里。 一个侍女立刻指着他:「小姐,看!是那个小孩,他跑了!一定是知道错了,怕被惩罚!」 戚斐有些焦急,转头道:「你快去追他回来,别让他乱跑。」 「可是您……」 「你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房。」 侍女只好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戚斐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现在也不是很晕,再加上洛家庄太大了,有很多地方她都没有去过,担心那侍女找不到薛策,或者薛策这样横冲直撞会迷路,还是咬了咬牙,慢慢跟了上去。 沿着那条鹅卵石小路,穿过了一片偏僻的园林,前方分出了两条路。夜色凄凄,树影婆娑,到处都黑漆漆的,根本没看到薛策的身影。戚斐在分岔路口前看了看,凭着直觉,走上了其中一条。 走到不知多久,她忽然听见了前面的草丛里传出了一阵沙沙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跑进了旁边的一个安静的院子里。 「薛策,站住!」戚斐认出了是他,跟着跑了进去:「你跑什么啊你。」 这个院子应该是没有人住的。庭院里的植物长时间没有被人打理过,肆意生长,石地板的缝隙里也钻出了杂草。屋子里没有点灯,两扇门开着一条小缝隙。 薛策灵活得很,已经从门缝里「嗖」地一下钻进去了。 「你以为躲进去,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戚斐没好气地说,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门上并没有挂着锁,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的空气,瀰漫着一阵长年无人居住的陈旧气味。家具都基本用白布遮挡起来了。但看轮廓和形状,这儿应该曾经是一个卧室。 借着今晚明亮的月光,戚斐很轻易就看到了蹲在墙角的薛策。 他看起来又脏又狼狈,头髮还是湿着的,盯着她的神色,又恢復了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那种戒备、怀疑和不信任的样子。 戚斐走近了他,打算伸手将他捞过来好好问一问。薛策见到她那只手,却忽然炸起了毛,抓住了她的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他泄愤一样,用力咬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这只手完全没有挣扎——其实她一开始似乎是想抽回的,最终却不知为何动,就这样承受了他咬下来的力气。 「咬完了吗?」戚斐慢慢收回了手,看向了自己的虎口,只有一圈牙印,没有出血:「你这个动不动就生气,一生气就咬人抓人的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真的当自己是猫猫狗狗了吗?」 「你……为什么不躲?」
第84页 「怕你咬到舌头。」戚斐伸手,将小孩拖到了自己眼前,没好气道:「别躲,你跑什么,把别人抓成那样,觉得害怕了?」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薛策哪条敏感的神经,他几乎要跳起来,恼恨且口齿不清地道:「是她,她骂我,你们都骂我……看不起我!」 「我没有骂你,也没有看不起你。你是抓伤了人不假,但我也想听听原因。她骂你什么了?」 「她骂我有娘生,没娘养……」薛策咬着牙关,倔强地说了几个字,就别开头了。 戚斐看到他这个样子,大略便心中有数了。 洛家庄里的人,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很是尊敬。但对于一个来歷不明、被她偷偷藏在杂物房里的小孩,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脸色了。薛策的脾气又古怪,总是喜欢瞪不熟悉的人,看起来不那么讨喜。她也是和他熟悉了一段时间,才好了一点儿的。 估计,是因为他不配合侍女,那侍女就拣了一些难听的不干不净的话去骂他,被他听在耳里了。这小子干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气不过就伸手抓人了。 薛策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等着她即将落下的责骂。 最后,却只听见了她轻轻地嘆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回去之后会处理这件事。她骂你是她不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说难听的话了。」 薛策心里微微一颤,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不过,这件事你也有错。」戚斐弹了弹他的额头:「我说过,你有什么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好的地方,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不用伸手去抓人。如果错不在你而在别人,你根本不用跑,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吧……手指甲,伸出来给我看看。」 薛策抿了抿嘴,将指甲露了出来。 戚斐皱眉,检查了一下。 其实,在和薛策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指甲边缘很不规则,应该有啃指甲的习惯。但她最近一直在监督他洗手洗澡,他的卫生习惯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的注意力也就被转移开了。今晚这件事,倒是提醒她了,指甲太长,不仅容易藏污纳垢,还容易抓伤人,回去还是要给他剪一剪指甲。 「先回去吧。」戚斐拉着薛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这才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月光从云后游移出来。房间的深处,忽然有一道不知名的暗光闪过了她的眼睛。戚斐微微眯眼,发现墙壁上似乎悬挂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把剑的形状。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细看,便感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冲上了脑海。天旋地转之后,竟就这样脱力地跪了下来。 薛策以前听说过她身体不好,但从未亲眼见过她病发的模样,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到她这个样子,完全呆住了,用小小的身子撑住了她,焦急地说:「你……喂!」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喝道:「谁进了禁地?!」 这破院子居然还是个禁地? 戚斐迷迷煳煳地这么想,忽然认出了外面说话的人的声音,是那个叫做高子明的侍卫。 总不能指望薛策一个十岁的小孩将她拖回院子里,这下有人可以帮忙了,戚斐深吸口气,叫了一声:「高子明!」 「小姐?!」高子明的声音显然很惊讶,连忙三两步上前来推开了门。 他一身劲装,似乎是在巡逻的途中听见声音,才过来问的。看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旁边还蹲着薛策,显然十分惊愕:「这个院子已经封禁起来很久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吧?」 再后面的话,戚斐听在耳里,却辨别不出他说了什么了。神智越来越模煳,不知不觉,她就晕过去了。 这一次病倒,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了。 与往常不同,她这次睁开眼,在床边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两个侍女。而是一个预料不到的人。 洛红枫。 她的便宜爸爸回来了。 第32章 因为病得有些煳涂,在视线还朦胧着的时候,戚斐看到床边有一个影子,其实并没有立刻联想到洛红枫。可慢慢,她就发现了这不是侍女,而是一个男人,后背汗毛竖起,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洛红枫那张熟悉的脸,映入了她的眼中。 这真的是一幅很有迷惑性的景象。因为这时候的洛红枫,和戚斐在后一世见到他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年纪,衣袍也是类似的款式。要是一不留神松懈了下来,她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有成年薛策、薛小策的后世了。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很暗。从木门上煳着的窗纸外透入的光线可以知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那一闭眼,至少昏了一天,从凌晨直接到了夜晚。 洛红枫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微微偏着头,苍白的指尖搭着她的手腕,察觉她醒了,他没有收回手,眼睛看向了她:「醒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挺温柔的,至少,比后一世面客时,要温和得多。 可不知为何,两世看到他,戚斐都直觉地不太喜欢这个人,仿佛是镌刻在原主的身体或者记忆里的一种本能,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影响了她对这个人的观感。
第85页 余光扫到他手边的矮桌上放了一排银亮的针,还有一些丹药,估计是刚刚才给她施过针吧。 对了,她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高子明,按理说,应该是他把她弄回来了。那么薛策呢?他现在在哪里?洛红枫有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杂物房里藏了一个人? 戚斐心里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默念了好几次「这是前世前世前世」,提醒自己不要露馅,才装作迷迷煳煳的样子:「……父亲?」 洛红枫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现在还晕吗?」 戚斐摇了摇头,表示想坐起来。她不习惯用躺在床上的角度去和洛红枫说话。洛红枫给她在腰后垫了个枕头,然后扶着她的后腰,让她坐起来。戚斐没什么力气地倚在了靠枕上,耳边却忽然捕捉到了夜色中,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嚎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口齿不清地哭嚎着,而且,声音就是从院墙外面传来的。 戚斐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其中一道有点儿耳熟:「外面……」 洛红枫给她调整了一下枕头,闻言,动作微微顿了顿:「吵到你了吗?」 戚斐急道:「不是,外面的是我的侍女吧,她们怎么了?」 洛红枫的神色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我让她们看顾好你,她们便是这样看顾的。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的口吻很是轻描淡写,戚斐的后背还是一阵发寒,被洛红枫的兇残程度吓到了——她听出了这句「没必要留着」的潜台词不是赶人的意思,而是杀人的意思。 他在杖杀两个侍女。 如果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作风,那么,戚斐剎那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原主小时候的日记里,会说自己害怕洛红枫了。 听洛红枫的语气,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是在那个废弃院子倒下再被高子明送回来的。那两个侍女,应该也不敢说出真相来。毕竟,和「在房间病发」相比,「夜晚独自出去乱晃再病发」的程度更严重,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牵扯出之前她跑出过洛家庄的事,罪名就更大了。 洛红枫肯定很清楚原主的身体状况不稳定,随时都有歇菜的可能,发病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而且,她是主子,下人不可能困得住她,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床边盯着她。所以,说白了,他现在只在迁怒而已。 而让人觉得沉重和压抑的是,他是以保护为名,打着「因为你,我才要惩罚他们」旗号来施令的。 估计原主没少近距离目睹过这样的例子,心里面都有阴影了吧。毕竟,类似于「为了你,我要屠尽天下人」之类的文学桥段,一旦幻化到现实里,一旦要与这种动辄就拿旁人开刀的人为伴,其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渐渐地,肯定也会害怕自己无意的一个举动会连累到身边的人,更会担心自己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长此以往,要是身体不好、心灵也脆弱的人,肯定会自责和压抑出毛病来。 「父亲,你不要惩罚她们,这完全不是她们的错啊。」戚斐心里焦急,抓住了洛红枫的袖子,求情道:「快叫外面住手吧。」 洛红枫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视院子外的惨叫声为无物,慢条斯理地拿起一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父亲,快叫他们停手吧,我病发的时候是夜晚,她们总不能时时刻刻坐在床头看着我啊。」 这具玻璃人身体,当真受不住激烈情绪的刺激,哀求了一会儿,发现洛红枫根本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便是突如其来地一阵气急攻心,眼前一片发黑,竟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重新放回床上的。 洛红枫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有点儿被吓到了,语气比方才好商量了很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 戚斐感觉到有针扎入了自己的皮肤,堵住的气畅顺了点儿。精神却变得很差,仿佛被刚才的激烈情绪抽掉了大部分的精力。她睁着眼,用最后的力气,拽着洛红枫的袖子,勉强道:「你叫外面住手,不要杀人……」 「你睡吧,不会的……」 得到了这句回答后,戚斐才暗暗松了口气,不再与身体抵抗,闭上了眼睛。 在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在身上捻动的针被拔了出来。片刻以后,她听见了头顶传来一声嘆息。接着,仿佛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碰了碰她的鼻尖,擦了一下,就离开了。 戚斐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夜晚,醒来时,看到床边的侍女已经换成另外的人了。 戚斐头痛欲裂,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原本的……两个人呢?」 两个侍女低着头说:「庄主说,她们犯了错,已经不适合近身伺候小姐了。」 意思就是被调职了吧。至少没死,戚斐终于安心了点儿,这才慢慢回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鼻子上有过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戚斐:「……」 说实话,就直觉来说,她感觉当时是有人在她的鼻子上吻了一下。 这就很惊悚了。 当时房间里的人只有一个洛红枫。这儿可是古代,这具身体十七岁,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而且,这具身体和洛红枫之间,其实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要是之前发生了点什么的话…… 不……她的脑洞好像开得有点大了。毕竟她当时不怎么清醒,说不定碰到了她的鼻子的,只是手指而已。
第86页 等两个侍女转身走开了,戚斐才慢吞吞地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了一面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鼻子。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才发现,原来,这副身体的鼻尖上,有一颗颜色很淡的痣,很是娇俏。 戚斐伸出了一根手指,摸了摸这颗痣,也有点煳涂了,越发分不清刚才鼻尖上擦过的凉丝丝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如今连爬起来都有点困难,一直无法下床,也就没办法亲眼确认薛策现在在哪里。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套娃式穿越之后,她的hp评级功能就封冻了。这意味着她没办法及时看见自己的身体情况,更无法通过与薛策身体接触而提高血条值。 由于不知道新来的两个侍女是否可信,戚斐也不敢让她们去杂物房看。勉强撑起了身子,看了一眼窗外,杂物房的灯是熄灭的。 系统:「薛策是安全的,被高子明藏了起来,可以放心。」 戚斐:「……」你怎么不早说! 也是,依照洛红枫的变态性子,如果他知道了她之所以晕倒,是因为跑出去找一个小孩,肯定不会放过薛策。 戚斐想到了什么:「对了,系统,我有个问题。」 系统:「什么?」 戚斐:「你看洛红枫那样子,正常小孩都得被养歪。洛家庄显然不是一个适合收留薛策的地方,在这里出现养成的情节,不是太危险了吗?」 系统:「问得好,你以后会知道的。」 戚斐:「……」妈的,你等于什么都没说。 由于身体一直不好,即使是在大夏天,她的体温也是比普通人要低一点的。现在就更加冰凉了,尤其是手脚,盖了厚厚的被子,也很难暖起来。所以,在床上躺了许久,她也一直没有睡得很熟。 夜半三更,戚斐翻了个身,隐约听见了屋中有些动静,疑惑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发现床头有一个黑影,吓得差点儿尖叫出来。 一只小手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嘘。」 薛策蹲在床边,小声道:「别叫,是我。」 他的语气,还有这个捂她嘴的动作,竟然让戚斐联想到了瘴鬼的那一晚。 看见是他,戚斐将这小子的手拿开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来,稍微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侍卫,说我可能会被人发现,让我跟着他,藏在了他的房间里。等到晚上,我就从窗户翻了出来,来找你了。」 「你……」戚斐有些无奈,想拧一下他的脸:「你就这样跑出来,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还是快回去吧。」 薛策垂着头,没有吭声,小胸膛却在轻微地起伏着。 戚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声音一顿,放轻了些许:「你怎么啦?有话跟我说么?」 「……」薛策咬着牙,闷声道:「我来跟你说,对不起。」 戚斐怔住了。 「我……跑了,所以,你才病了。做错事,要说对不起。」 听了这句有些磕巴的解释,戚斐心脏涌过了一阵暖意。这小子,虽然总是像只不听话的野猫,但本性果然不坏,把她教的东西都好好记住了。 戚斐笑了起来,从被窝里伸出了一只手,摸了摸薛策的头顶:「没关系,我不生气了。」 薛策却皱了皱眉:「你的手好冷。」 戚斐不以为意:「我身体不好嘛。」 薛策想了想,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头上拿了下来,握在了手心里。不一会儿,戚斐就感觉到一股暖意渗透入了她的肌肤中,自己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仿佛被一个小暖炉包住了,一寸寸地热了起来。她惊讶地说:「你在给我暖手?」 「嗯。」薛策点头,将小手再包紧了点儿。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样的能力了。在遇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他可以从掌心中冒出火光来。但除了那种情况,他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去运用这种能力。但暖暖手还是可以的。 戚斐心里有些奇怪,难道绫茉姬没有教过薛策怎么控火?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相当于守着一座金矿,却不知道採矿的方法。 不过,修道者的筑基年纪,是从八岁开始,到十二岁为止。薛策八岁时,都已经到了北昭了。也许绫茉姬也没想过自己根本活不到儿子筑基的年纪吧,所以并没有提前教他什么。 戚斐回过神来,说:「这种能力,你可不要随便让第二个人知道。」 薛策纠正:「是,第三个人。」 「啊?」 薛策强调:「现在,你也知道了。」 戚斐忍不住笑了,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放心,我的嘴可严了,保证给你保密。」 这小子,有时候很气人,有时候又让人很感动。 虽然还只是小孩的模样,可透过这张认真的小脸,戚斐仿佛能看出成年版的他身上的那种火焰般温暖明亮的气息。那是完全区别于洛红枫那类人的、让人踏实和安心的气息。 薛策蹲着,闷头给她捂手,发现她仿佛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皱眉:「你闭眼,我给你捂一捂,就走。」 戚斐只好闭上了眼。等了一会儿,她两只手都暖起来了,被塞回了被窝里。 「好了好了,可以了,已经够暖了,你快点回去吧。」戚斐说完,就看见小孩爬到了她的床上:「等等,你不会还想给我暖脚吧?」
第87页 因为太冷了,她夜晚睡觉的时候,并没有脱掉袜子。薛策还真的是这个意思。毕竟年纪小,他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心思,只是想让她好受一点而已。就这样将她的双足捞了出来,抱在了怀里,认认真真地捂住了。 戚斐这回是真的拗不过他的力气了,只好承受了这份好意。 「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薛策顿了顿,补充:「放心,我会小心,没人知道的。」 戚斐:「……」 到最后,她真的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那个晚上,她睡了一个好觉。 第33章 戚斐的房间窗户一直是微微敞开了一条缝来通风的。 在薛策夜访之后的那天清晨,戚斐醒来时,便惊讶地看见之前还空无一物的窗台上,整齐地放着几朵灰紫色的花。根茎上的泥被擦得干干净净,柔软的花瓣上,绒毛清晰可见。也不知道在窗台上放了多久,早上的灿烂阳光从墙根一直向上蔓延,直射在了花朵上。原本沾在枝叶上的露水,已经差不多都蒸发干了。 戚斐将花朵拿在了手中转了转,想了想,探头看向了窗台下面,果然,墙上出现了两只小小的鞋印,一看就是小孩爬墙留下的。 薛策这小屁孩,原来不是空着手来道歉的,还留下了礼物——沿路顺手牵羊来的礼物。 但是,他只顾着擦干净花茎上的泥,却没注意到自己爬窗进来时,在墙上留下了罪证。夜晚的时候,周围黑漆漆的,自然是看不清楚脚印。早上太阳一出来,那就太明显了。 戚斐心里暖烘烘的,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就随手从桌子上拿过了一壶清水,往墙根淋下去,悄无声息地把脚印弄干净了,帮薛策洗掉了「证据」。 两个侍女听见她起床的动静,很快就进来了。两人搀着她坐到了镜子前,给她梳头时,看到她手里的花,好奇地说:「小姐,您拿着的是芍药吧。」 戚斐不是很会看花的品种,自言自语:「芍药啊……」 侍女点头:「嗯,说起来,洛家庄里就种了不少呢。」 洛家庄里的很多花花草草都是有药用作用的,芍药也是其中之一,种了不少。 戚斐回头,将花递给了她:「替我找个花瓶,装点水,把花插起来吧。」 侍女接过了花,有些摸不着头脑,要说比芍药美、比芍药名贵的花,洛家庄里一抓一大把。况且这花儿没了根,肯定养不长久的。又已经有点儿蔫了,小姐怎么偏偏还要留着? 虽然这么想,可她还是照着戚斐的吩咐做了:「知道了。」 时间很快就过了一个月。这段日子里,戚斐的身体时好时坏,缠绵病榻,好转的速度很缓慢。 如果要打一个比喻,她这具身体,就仿佛一个经过了多次修復的玻璃娃娃。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各种机能,都和快要油尽灯枯的人一样,动不动就停机。若是在寻常的百姓家,肯定是活不到十七岁的。而且,洛红枫的医术再好,投入再多药材,这具身体的元气,也还是会随着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发病而不断受损。也许有一天,玻璃越来越碎,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所以戚斐很难想像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是怎么发展出那么多情人的。 这段时间,洛红枫几乎每天都会来,也一直待在洛家庄里。也许是顾忌着他,也许是高子明在背地里和薛策说了严重性,小孩自从那天深夜后,就没有再潜入她的房间里了,老老实实地藏了起来。 生病是真的会影响人的心情的,每天都要喝苦巴巴的药,都要躺在床上。不过,也是从那天起,戚斐的窗台,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几朵新鲜的花儿,有时候是芍药,有时候是别的夏天的花。共同点是都把泥巴抖干净了。 每次看到花,戚斐的心情都会变好。如同一片阴霾中,注入了一缕来自于夏日的阳光。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在探病的时候喜欢送芳香美好的花了。 实际上,洛红枫是很忙碌的,并不是时时都能待在山庄里。根据时间线,这时候的他已经坐稳了庄主之位接近十年了,与朝廷、仙门都有各种交际和往来。所以,等戚斐的病情稳定以后,他就不是天天都出现了,大概半个月会来一次。 当然,就算他人没到,手下的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心腹,还是会每天准时送药来的。 摸清了时间规律后,戚斐才悄悄地让薛策搬回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因为提防着两个侍女是洛红枫的眼线,她没有将薛策的存在透露给她们听,在策略上,也进行了一些调整——比如,她现在会以「天气热,想多洗一次澡」为理由,让下人在早上和晚上都各准备一次洗澡水,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薛策来她的房间里洗澡了。 也幸好他是个小孩子,饭量少,洗澡时用的水也少,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要是后世的那个人高马大的样子,绝对是藏不住的。 而且,这两个侍女由于跟着她的时间不长,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像之前的两个那样喜欢指手画脚,通常都是戚斐叫她们去东她们就去东,叫她们去西她们就去西,说守在院子门口不要进来打扰就真的不会进来了,非常听话,更有利于隐瞒薛策的存在了。 趁着洛红枫不在、戚斐精神好了点儿的时候,她觉得整天在床上躺着人会变傻,就干脆去了小书房那儿,教薛策看书写字。不苛求他看懂什么大道理,但至少要把常用的字都弄懂了,把舌头捊顺了说话。
第88页 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薛策都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而且,自从看见她因为自己不听话而倒在地上之后,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吓着了,也反省了自己,现在变得前所未有地配合,一下子就老实了很多。 在这过程中,戚斐会在桌子上准备一些零嘴,一边吃一边教。薛策似乎很喜欢,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可很快,戚斐就发现这小子虽然往嘴里塞得很欢,可吞下去时的表情却有些勉强,仿佛在吞咽自己不喜欢的食物,就问:「难道你不喜欢吃这些?」 薛策迟疑了一下,鼓着腮嚼着,点点头。 戚斐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用一个空碟子放在了他的嘴巴下面:「不喜欢你别勉强自己啊,来,快吐出来。真那么讨厌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 薛策似乎有点儿别扭,眼珠子往旁边瞟去,就是不肯回答她。 戚斐怎么都搞不懂这小子的脑迴路,催促道:「说话。」 被她喋喋不休地追问了好一阵子,这小子仿佛终于有些恼羞了,粗声粗气地说:「……你不是,说我,不听话吗!」 戚斐:「?」 「我不听话,你就会,生气……生气了,就会生病……」 「所以,我会……尽量听你的话。以后都让着你,不惹你生气的。」 戚斐:「……」 莫非这小子觉得,不管她塞给他什么东西,他都全盘接受不提出任何异议,也算是听话的一种,她就会很开心? 「什么听话不听话的,你这叫矫枉过正。好了,转过来,看着我。」戚斐哭笑不得,这小子说完那句话后,仿佛也觉得说出了真话很羞耻,已经气得想去挠墙了。她连忙按住了他小小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正向了自己:「我可没让你勉强自己,也没说喜欢你』听话』啊。」 薛策有些疑惑,抬起了眼眸。 这小子,果然很是缺乏和人相处的经验。虽然已经比以前有进步了,可还是跟普通人差得有点远。很多事,出发点明明是好的,他却一不小心就用力过勐了。 可她偏偏觉得,这个样子的薛策特别真诚,特别可爱,让人心都软了。 也许,在他的这一世,之后十年的坎坷是无法避免的。但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尽力去引导他往好的方面走。 戚斐揉了揉他的头,才正色说:「我说希望你乖一点,是让你别乱咬人、乱抓人,是让你改掉用手吃饭、不洗澡的恶习。不是说你必须服从我的一切指令。如果你觉得我有做错的地方,随时可以跟我说。比你大、比你厉害的人,也是会犯错的……再说了,』听话』可不是个好词。」 薛策偏了偏头,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如果一个人只知道听话,慢慢就会丧失了自我,变成其他人的傀儡。」戚斐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薛策的心口,认真地说:「所以呢,你要一直有自己的主见。别人说的话,当然可以听一听。但是,一件事怎么做、还有世间的是非曲直,你的心里,应该由始至终地立着一桿判别的天秤。永远不要勉强自己听话去迎合别人,知道吗?」 遇到的人里,要么没教过他这些,要么就是拼命想要他的服从。从来没人和他说过「大人也会犯错」、「你不用太听话」之类的东西。薛策怔怔看着她,一剎那间,仿佛有所了悟,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戚斐这才笑了笑,忍不住换了一种贱嗖嗖的语气,调侃了一句这小孩刚才的「真情剖白」:「不过呢,你有那份让着我的心思,我还是很高兴的。」 「……」薛策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了。龇牙咧嘴地作势要抓人,戚斐连忙躲开。他却扭身就扑到了被子里,怎么也不肯把头露出来了,心里也万分沮丧,极其后悔自己刚才没忍住,对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什么「以后听你的话,让着你,不惹你生气」……明明在心里面想想就好了,就不应该说出来的!(=益=) * 等到戚斐身体大好、可以随意蹦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三个月后的事情了。 如果忽略时不时出现、给她浓重压迫感的洛红枫,还有永远喝不完的、苦得人嘴巴发麻的药的话,这段时光,称得上是快乐、平静和温馨。 教薛策看书写字是一回事,但正常人总不能一直关在房间里。所以,等到夜深的时候,戚斐会在带薛策在院子的附近遛一下弯。 这样的日子,日復一日地过去。戚斐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后世的薛策、薛小策,还有他们共同经歷过的瘴鬼,涿丹守城……都是一场与遥远的时空所交错的梦而已。 不过,很快,系统给她发放的任务提醒,就打破了她的这种错觉了。 系统:「叮!主线剧情发放,请宿主前往你发病的那一天,薛策意外闯入过的院子里,寻找推动剧情的必要线索。」 第34章 戚斐本来就有些在意那天被高子明称为「禁地」的废弃院子,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没时间去看而已。 现在看来,那里果然是藏了玄机的。 戚斐:「是什么样的线索?」 系统:「我告诉你了,还需要你去找吗?」 戚斐:「……」竟是无法反驳。 系统:「给你两个提示:第一,线索有两条,缺一不可。第二,必须在从现在开始的三天之内完成。如果你能成功,这次获得的经验,可以在日后保你的命一次。」
第89页 戚斐:「……!」 如果系统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必须认真对待了。 那天晚上乌漆嘛黑的,时间又隔了快三个月,她当时只顾着追薛策,对那个院子的位置的印象已经有点儿模煳了。 戚斐于是试探性地和薛策提了一提:「薛策,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天跑进去的院子?」 听到她旧事重提,趴在桌子上临摹字帖的薛策抬起了头,迟疑了一下:「记得。」 戚斐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小子的记性这么好,明明那天也是乱跑的,居然对路线还有印象。这样就省得他们在花园里绕圈圈了。戚斐松了口气:「那就好,今天傍晚,我们两个人偷偷去一趟那里吧。」 薛策明显有些不乐意了,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墨水没干的纸张:「为什么要回去那里啊?」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对两人来说,都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不仅咬了这个人的手来泄愤,还害得她发病晕倒。就算是回想一下,薛策也有点儿牴触那个地方,更不用说现在还要故地重游了。 戚斐只好找了一个藉口:「我有一副很喜欢的耳环,有一只不见了,可能是落在了那里,想回去找找。」 她都这样说了,薛策自然没办法说「不去」了:「那说好,找到了,就……走。」 「好。」 于是这天傍晚,太阳开始下山时,戚斐用计撇开了两个跟屁虫侍女,让薛策带路,找到了回那个院子的路。 她挑今天也是有原因的。系统的提示在今天下放,她只有三天时间了。恰好,洛红枫这段时间一直没出现过,应该人是不在洛家庄里的。而按照他过往外出的频率,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如果拖到明后两天,他回来的机率就会越大。所以,越早做就越安全。 斜阳西下,橙红的光辉洒满了小路。院子里杂草丛生,没过了脚踝,看起来已经荒芜很长时间了。围墙上挂着白花花的蜘蛛网。那天天黑没发现,这时戚斐才看到院子的墙壁上,有着不少陈旧而凌乱的刻痕,而且角度都有一定的规律。 戚斐伸手摸了摸。不知为何,通过这些痕迹,她脑海里会想像出人在挥舞刀剑时,剑气在墙上留下刻痕的情景。难道说以前有人在这里练剑? 而且,由于她在后世也曾经因为解毒的原因,作为客人来过洛家庄,知道如果是普通客人的话,住的都是不带院子的单独房间的。 像眼前的这种明显比较宽敞、还带着院子、位于内院之中的,一般都是和洛红枫有点儿关系,或者有点儿地位的人住的。譬如她现在自己的房间。 戚斐再一次get到了系统打乱时间顺序让她穿越的道理了。要是没有「去洛家庄解毒」这个事件,她应该不会敏感地察觉出这些细微的不同来。 那么,以前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 洛红枫在正文里也没出现过的爹妈?不可能,这里不太像是庄主会住的地方。 难不成是……洛红枫的某个小妾? 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橙红阳光照入了屋内,光线之中,有无数的浮尘在飞舞。陈旧腐朽的木头味道,混杂着这些飞舞的尘埃,带着尘封的感觉扑面而来。四周的可见度好歹是比那天晚上要好多了。环顾一周,可见家具都蒙了布,但大体的轮廓都还在。 戚斐观察了一下,就立刻排除掉「小妾」的猜测了。因为此处和她的房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找不到梳妆镜、梳妆檯,摆设也比较简洁。 如无意外,这里应该曾经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房间。 那天在房间深处,将月光反射了一下,因此被她发现了的东西,果然是一把悬挂在墙上的剑。剑身上原本应该是有白布盖住的。可白布掉到了地上,而且其剑鞘上有一片镜面装饰,才会将光反射出来。 这个屋子里,唯一露出了全形的就是这把剑了。难道系统说的线索之一,就是这把剑了? 戚斐大步走了过去,狐疑地将它从墙上取了下来。这把剑看起来轻巧,其实还挺重的。 戚斐捂着鼻子,拂去了剑鞘上的尘埃,想把剑拔出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刻字。要是有名字,就可以推断出屋主是谁了。可是她明明用了力,剑口却好像跟剑柄黏连在了一起似的,根本拔不出来。 薛策以为她真的是来找耳环的,老实地找了一圈。回头看到她在弄这把剑,就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它是,生锈了吗?」 「不知道,就是感觉黏住了。」戚斐换了个方向,将剑斜斜地倒立了过来。手指明明没有顶住剑柄了,剑身还是纹丝不动,牢牢地被吸在了鞘里。她有些泄气,不由用力地晃了几下它。 剑身依然是纹丝不动。倒是她,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袖子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深藏在袖子下的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就这样显露在了两人眼前。 这是三个多月以来,薛策第一次看到她手臂上有这样的东西。戚斐想遮住已经来不及了。 薛策倒吸了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盯着,稚气的声音透露出了说不尽的震惊:「你,你的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疤痕?」 「呃,这个……」 透过这些疤痕现存的痕迹,可以推断出它们在没癒合时,一定是很惨烈的情状。不过戚斐来得巧,早已过了会痛的时期。癒合之后,伤疤不痛不痒的,就是看起来丑了点儿,她每天洗澡也看习惯了,故而已经没怎么在意了。
第90页 现在看到薛策的表情,戚斐就知道对于第一次看到的人来说,这些疤痕有多吓人了,立刻就将袖子捊了下来:「别看了。」 「不行,让我看看。」薛策不由分说地将她手腕拉住了,执拗地把她的袖子捊了上去。 这小子,自从结束了流浪,在洛家庄好吃好住了几个月后,身体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孱弱了。长大后的怪力,已经初见端倪。戚斐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剑,自然拗不过他的蛮力,只好无奈地让他看了。 薛策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又怕弄疼她,声音有点儿颤抖:「是不是……那个人?」 戚斐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她并不清楚这些疤痕是怎么来的。但作为「本人」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她只好装傻了:「那个人?」 薛策的小拳头捏得死紧:「就是……你的父亲。」 他可不是傻子。虽然没有见过洛红枫的真人,但从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有她和周围的人的反应,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亲近与否了。 若对方真的是一个宽容的好父亲,那戚斐根本不用因为收留了一个小孩而担惊受怕,也根本不需要百般隐藏他的行踪。她这么做,只能说明她有经验,很清楚——假如他被洛红枫发现了,后果一定是不堪设想的。 她手上的这些疤痕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的手臂,居然比他一个流浪过两年的人更加斑驳难看——这些一看就是刀刃划出来的。 放眼整个洛家庄,除了权力最大的人,谁敢在她身上做这种事? 薛策眼眶有点儿红了,既难过又生气,磕巴着说:「他对你,不好,我知道。因为,你很害怕他,如果他对你好,你就不会怕他了,也不会害怕我被他发现。」 戚斐有些怔愣。虽然她也直觉这些疤痕和洛红枫有些关系,但没想到薛策一看到它们,就会立刻产生同样的想法。 而且,他脑补出的,还是原主被洛红枫各种虐待的故事。 问题是戚斐也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万一洛红枫没做过,她承认了,那就是给对方扣了顶帽子。万一真的是洛红枫的手笔,她否认了,岂不是自打脸? 薛策吸了吸鼻子,捧着她的手臂,抬起头,不忍地看着她:「是不是……很痛啊?」 见到小孩这样样子,戚斐心里都软了,安慰道:「没事的,都已经好了,真的不痛了。」 「我给你……唿唿。」薛策忍着难受,轻轻凑近了一点儿,往那些伤疤上吹了吹。这是他以前安慰自己的办法。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睛有些发亮,激动地提议道:「既然那个人,对你很坏,不如……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逃得,远远的,他就找不到你了。」 第35章 孩子为自己的「私奔」提议而感到激动万分,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应和。没想到戚斐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 且不说她是带着目的穿越过来的,要是无缘无故地脱离故事主线,放飞到了另一条路线去,说不定就再也回不了后世了。再说了,就目前为止,她只是因为直觉的恶感而怀疑洛红枫,其实就最近的几次相处来看,他对原主是相当温柔的,甚至可以感觉出一种略微变态的控制欲。 真的逃跑了的话,十成十会被逮回来。被逮回来后,目前安定的现状被打破了之后,她和薛策会有什么下场,真的很难说——参照那两个侍女,薛策不被大卸八块都算轻的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这副随时会发病的娇贵身体,根本离不开洛家庄的金钱和药物的灌养。就好比在温室里长大的娇弱花朵移植到大自然里就生存不下去一样,她离开这里,肯定很快就死翘翘了。 对她说出「一起离开」这句话的人,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才刚十岁的薛策,而是未来那个二十一岁、仿佛武神一样可靠的薛策,如果她真的就是原主本人,那么,也许会真的动这个心思的吧。 听到戚斐婉拒自己,薛策自然是有些不服气和不理解的,执拗地追问道:「为什么?他对你,很坏。我,我可以……照顾你。」 眼前的这个人,帮了他,也是在他流浪之后,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没有嫌弃过他的人。薛策也想回报她,想让她展颜。假如,她在洛家庄里待着,是一直被囚禁和虐待的,那么……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再去做小乞丐,他也要拉着她离开这个火坑。 戚斐愣了愣,心里涌现出了一阵欣慰的感觉。 她发现薛策总会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让她很暖心的话。算是没白疼这小子了。只是,他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还想照顾一个大人,一点儿也不切实际。这背后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戚斐只好揉了揉他的头:「这个,我们回去再说吧。」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温柔,但是,薛策却仿佛看到了大人在听到孩子不切实际的提议时的敷衍样子,心情顿时有些低落,指头一下下地抠着墙壁,闷闷不乐。 他想帮她。可是,她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提议放在眼里。就因为他是个小孩吗?可她也没比他大几岁啊。 戚斐把注意力放回了找线索上面。既然这把剑死活都拔不出来,那就应该不是线索了。
第91页 她准备把剑挂回墙上的原位,薛策就忽然像是被触动了身上的某个机关,抢过了这把剑:「我帮、帮你挂!」 戚斐:「……」 从刚才看到她手臂上的伤疤的那一刻起,在这小子眼里,她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备受凌虐、需要多加照顾」的保护动物了。 反正剑也不是很重,戚斐就让给他了。没想到,薛策的手一碰到这把斜着倒转过来的长剑,刚才还一直没动静的剑身,就突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咔」的弹响。紧接着,剑便与剑鞘松脱开来,「砰」地一声,滑落到了地上。 戚斐:「……?」 这把剑到了薛策的手里,居然是可以毫无阻碍地滑出来的? 薛策的脸上也涌出了一丝懵然,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又无措地抬起头看她。 这肯定不是谁力气大谁力气小的原因。 想到了某一个可能,戚斐一凛,环顾一周,跑到了房间里的书桌边上,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这个房间主人从前留下的已经铺满了尘的墨宝。 纸张最底下的名字,是清晰遒劲的两个字——薛榭。 果然,这个房间,是薛策的父亲以前住过的房间。 在被选入崇天阁前,薛榭曾是洛红枫的师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洛家庄度过的。所以,名义是师兄,其实论他的身份和地位,更应该说是老庄主的义子,就跟洛红枫的哥哥差不多了。怪不得可以住在内院这么私密的地方了。 这把剑拔出来之后,可以看到很是残旧,必然是最普通的弟子用的入门的剑。这应该是少年时期的薛榭在洛家庄里开始修道的那几年里用的剑。等他功力精进,进入了崇天阁后,这把剑肯定就配不上他的功力了,带在身边也没什么用,所以,就被他留在了这里,一挂就是十几年。 不过,再破的剑,也是有「认主」这一基本功能的。薛策的体内流着与薛榭一样的血脉,所以,这把剑在接触到他的时候,虽然无法被孩子操控着去攻击别人,可也会卸下所有的抵抗。因此,就在他面前自动解开了。 就在戚斐解开了房间主人的身份时,只听「噼啪」一声。一个鱼形的玉佩不知从什么地方掉了下来,砸到了他们两人的衣服上。戚斐纳闷地放下了手中的信件,将这玉佩捡了起来。其触手冰凉柔滑,从形状上看,像是某种可以合二为一的玉佩的其中一半。 系统:「叮!恭喜宿主破译屋主身份,成功获取线索1/2:薛榭的信物。」 戚斐:「……」 可以,她明白了。 在正文之中,薛策是在十二岁那年拿着信物,拜入崇天阁的阁主季天沅门下的。这枚玉佩,就是让季天沅确信他为故人之子的证据。 矛盾的地方就来了——在后世,她与薛小策第一次在男娼馆的杂物房里相见时,那孩子的全身上下,只套着一件空荡荡的破衣服,根本没有带着所谓可以与人相认的信物。 戚斐当时还一度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前后世的变化,薛小策的命运被改变了,不再需要和季天沅相认,所以剧情细节也发生了变化,系统直接把多余的信物给移除了。 现在看来,信物应该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它从一开始,就不在薛策的身上,而是一直藏在洛家庄里,薛榭以前住过的这个房间的抽屉里。唯有走上前世的剧情,薛策才可以拿到它。 而薛小策的命运,和她附身的原主的命运,都在信阳城破那个晚上被截改了。在那一世,薛小策没有机会在流浪两年后来到洛家庄,遇到一个病弱的少女。也不会在这一个傍晚,和她一起在薛榭的房间里发现这枚玉佩。 既然这玩意儿是信物,那么,薛策1.0会认得它吗? 戚斐正要将玉佩递给孩子辨认,就感觉手上一热,薛策已经将这枚玉佩夺了过去了。 他摸了又摸,反覆细看,仍是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枚玉佩……」 果然有戏。戚斐明知故问:「怎么了,你认得这枚玉佩吗?」 「我娘以前也有一块,可是,被我弄丢了。」薛策反覆地摸索玉石上的鱼鳞纹路,眼眶慢慢红了:「我娘说过,我爹是北昭人,但他很早就不在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戚斐想到原主既然都叫洛红枫做「父亲」了,再加上,薛榭和绫茉姬私奔的事天下皆知,原主肯定也知道薛榭是洛家庄出身的,便试探性地提点了孩子一句:「你父亲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薛榭?」 薛策无比诧异地看向了她。 戚斐拿出了刚才的那张纸给他看:「你看这张墨宝,上面的名字是『薛榭』。这里,肯定就是薛师伯以前住过的地方了。」 「薛……师伯?」 「你娘亲没有和你说过你父亲的事么?薛榭师伯是我父亲的师兄,他小时候就是在这座洛家庄里长大的。刚才你碰到的那把剑,一定就是你爹以前用过的剑,所以,才会对我封闭,对你敞开。」 薛策回过头,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有些失神:「你说,我爹,在这里住过?」 戚斐点头,暗中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绫茉姬好像完全没把薛榭的经歷说给自己的儿子听?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啊。 戚斐将薛策手里的玉佩拿了过来,示意他看那个天然缺口的弧度:「同名的人很多,但是同名又有同样的玉佩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你看玉佩的这里,是凹下去的,你娘的那只呢?」
第92页 「我娘的那个……」薛策皱眉回忆,忽然睁圆了眼:「好像是反过来的!」 「没错,所以这个玉佩,跟你娘的那个肯定是一对。估计是你爹送了其中一半给你娘,剩下的一半他忘了带走,放在这里了吧。」 很久前丢失的玉佩,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薛策的鼻子发酸,抬起了手,用手背使劲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戚斐当他是小奶猫一样,揉了揉他的后颈,安慰道:「好啦好啦,别哭了,这一定是缘分吧。以后这块玉佩就归你了。」 玉佩的顶端打了一个小孔,连着一条长绳,戚斐想给他挂到脖子上。可这玉佩太过光滑了,她一下子没拿稳,它就顺着她的袖子滑到了地上。倒是没有摔裂,只不过一路滚到了床底下去。 薛策说:「我去捡!」 他个子矮,还灵活,一弯腰,就悉悉索索地爬进了低矮的床底下了。摸索了一下,孩子却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疑惑声:「咦?」 戚斐也在床边蹲下了:「怎么了吗?」 薛策用手掌按住了墙根的一块明显凹陷下去的瓷砖,不太确定地道:「这里,好像有一块砖头……是可以活动的。」 戚斐想起了剩下的那条线索还没明朗化,立刻也跟着弯腰,撩起了床下的帘布,便看见了薛策指着的位置——在墙根的方向,的确有一块微微凹陷的砖头,与周围四块砖头之间的缝隙很狭窄。床底下这么暗,如果没留神,恐怕只会以为那是普通的凹凸和阴影而已。 戚斐直觉就是这里了,让薛小策先出来,然后鼓起勇气,用手推了一下。果然这块砖头是可以推动的。过程比较艰涩,推到底时,足足陷进了了大约半只手掌的深度。 床底之下,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轰隆震响声。 地板的石头开裂成了两半,现出了一条通向地下的密道来。 系统:「恭喜宿主获取线索2/2:密道。」 戚斐:「卧……槽。」 这可真是一环扣一环。若不是她发现了房间主人的身份,也不会找到玉佩。找不到玉佩,薛策也不会机缘巧合爬进床底,还摸到机关了。 看见铺展在了眼前的这一条黑黝黝的楼梯,薛策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地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线索在眼前怎能不跟着走下去。说不定,这就是系统说的以后可以救她一命的东西了。戚斐下定了决心:「我也不知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弓着身子,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梯,在最初的一段会顶到头的路过了以后,路变宽变高了很多,他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走路了。 好在那玉佩在幽暗的地方会微微发亮,他们还不至于睁眼一抹黑。走了没多久,他们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左边的那条路隐隐有风拂来,尽头黑乎乎的,看不到是什么。右边则是一条短廊,能看到它的尽头修了一道很短的楼梯通向上面,不知道连通的是哪一个房间的出口。 薛策抓着她的袖子,有点儿警觉地看了看两边,问:「我们,先走哪条?」 戚斐考虑了一下:「右边吧,至少能看到底。」 两人沿着短楼梯爬了上去,果然,在围墙上也看到了类似的可以开门的机关。 不知道上面的房间是哪里,更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贸然开门有些冒险。但是光坐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戚斐决定碰碰运气,对薛策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才伸手按下了机关。 头顶上的石板在震动中滑开了,明亮的烛光漏了进来。 戚斐眼睛微微一眯,发现这边的密道开口,居然也很隐秘,也是位于一件黑漆漆的家具底部的,看起来是一张石床的床底。 从他们的这个位置,可以悄无声息地将房间的大部分景象都收入眼中,房间里的人由于视线角度的问题,很难看见他们,除非趴到地上来。 石板滑开的时候其实是发出了「轰隆」的声音的,万幸的是,房间里似乎没有人在,这阵异响没被察觉到。 就在这时,薛策握住戚斐手臂的那只小手,蓦然收紧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景象。 戚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浑身的鸡皮疙瘩,也在瞬间升了起来,有些发懵了。 她看到了两个死人。 而且,还长了两张她很熟悉的脸——正是洛红枫承诺了会放过她们的两个侍女。 第36章 薛策的那股蛮力,在这种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愣是让戚斐的那下差点儿就冲口而出的惊叫声憋在了喉咙里。 两人有些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这一仔细看,就发现这里和普通的起居室很不一样。四面墙皆是石头所制,而且,摆设了一排又一排的柜子,柜面上又是一个个不透明的玻璃罐子……如果忽视别的,硬要说的话,戚斐觉得这里像是一个制药室。只是在空气中飘着的,却不是类似于她房间里瀰漫的那种清香微苦的药味,而是一种说不清什么味道的淡淡腥气。 而那两名失踪了三个多月的侍女,如今就坐在了两个巨大无比的浴桶里,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头无力地往两边歪斜着,面色惨白,两只眼睛却没有完全合上,半眯着,无神地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乍一看,似乎已经是两个死人了,但其实,她们的胸口还有轻微的唿吸。双手都垂在了浴桶之外,袖子血迹斑斑,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第93页 薛策眼尖,注意到了她们还有唿吸,转头对戚斐做了一个「没死」的口型。 戚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感觉心脏都被惊悚得一抽一抽的。 虽然是没死,但这个样子,完全没有了神智,好像跟活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突然,这间屋子的门边传来了一声推门的吱呀声。戚斐瞳孔微缩,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踏了进来——正是洛红枫不在山庄的时候,定时给她送药来的那个总是笑眯眯的手下。 既然这人来了,那么,如果说这里的情形没有洛红枫的授意,肯定不可能。 洛红枫嘴上答应她会放过这两个侍女。莫非是不解气,才会叫他的手下来折磨这两个侍女?可是……看到这里的这么多瓶瓶罐罐,还有她们泡着的浴桶,戚斐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就躲在了石床底下的开口处看着外面的景象。 只见那心腹带着几个人,走到了两个侍女的旁边,突然伸手,掀起了她们的衣袖。 戚斐轻微地打个冷战,后背冒起了一阵寒意。 这两个侍女的手臂上,竟然也有和她如出一辙的疤痕——不同的是,她们才只有两三道,而且,伤口还没有癒合,只是轻微地结了一层血痂。 薛策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就联想到了刚刚从戚斐的手臂上看到的疤痕,无比震惊地看向了身边的她。 别说是他,戚斐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相,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简直都懵了。 难道说,原主曾经也和她们一样,在这个地方待过? 那么,那个浴桶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心腹伸出了手,似乎是在两个侍女手臂的伤口上挤压了一下。他背过身来,从戚斐他们的角度,看不清具体动作。只见他收回了手,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还是太过明显了。」 「确实,才三个月就露出了端倪……换在功力深厚的人身上,速度只会更快。」 「这样不行。庄主的命令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化解……三个月,还是太快了。」 「再试吧。这两个人也不行了。」 …… 他们一转开了身子,戚斐便看见了那两个侍女垂下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新鲜的划痕。流出来的血是深黑色的,一看就不同寻常。 她的胃部,不由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来,感觉自己手上的那些已经癒合了的伤痕,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都是怎么来的了。 洛家庄在仙门之中,虽然也是占了一席之地的名门。可他们的本行和别的世家却一直不太一样,不是以武功而着称的,而是医毒起家的。医毒可不是武功,只要修炼就可以有成果。在研制出一种药物或毒物之前,必然要经歷漫长的试药,试毒,才能制造出最完美的、最无色无味的成品。 如果没有猜错,眼前的这些人,就大概相当于洛家庄的研发团队。在古时候,人们没有什么法律意识,被拿来做实验的自然就是活人了。那些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不可以活着放走的人,就正好可以被他们「物尽其用」了。 原主身上之所以会出现这些疤痕,想必,当初刚被带回来洛家庄的时候,一定也被利用过来试毒。处境就和这些人形小白老鼠差不多。 而从她手臂上的疤痕来看,原主经歷的这段时期,一定比任何人都长——那两个侍女不过被用来试毒三个月,就已经快死了。原主手上的伤疤是她们的数倍之多,可以推算出受难的时间要多得多。 从另一个角度说,原主也算是很命硬了。居然可以活到今天。可想而知,先天的体质有多天赋异禀。 说不定洛红枫收养她的最初原因,就是觉得她是个试药试毒的好苗子。 然而,身体再强壮的人,也不可能长期的毒素试验之中毫无负面变化。这么健康的身体,在进入洛家庄之后,却变得比林黛玉更孱弱,也一定和这段经歷脱不了关系。 按照常理,原主的命运应该会一直走下坡路,直到被彻底利用殆尽,像两个侍女一样死去。 但是,在几年以后,原主的地位显然是上升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将原主当做可有可无的小白鼠的洛红枫改变了主意,将她收为养女,甚至开始一改前态,想把原主的性命挽救回来了。 难怪就连原主本人的身体,都在隐隐地抗拒着洛红枫,还连带着影响到了她这个「借用身体者」……毕竟,原主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走快一点儿也会晕厥的田地,罪魁祸首就是他。 做尽了伤害的事,铸成了无可挽回的结果。就算后期再怎么弥补,锦衣玉食地宠起来,也无济于事。因为裂痕已经存在了,永远无法修补成完好如初的样子——除非原主直接失忆了吧,否则,戚斐想不到她能有什么原因可以和洛红枫冰释前嫌、亲如父女。 也难怪,有时候她的演技其实不太过关,在面对洛红枫的亲昵举动时,会有一些不自然和抗拒的心思。洛红枫好像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原主本来的态度,应该就和她差不多。在无可奈何的柔弱和顺从中,有着微弱的抗拒心。 为免被人发现,戚斐和薛策都不敢随便挪动。直到室内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空气恢復了一片寂静之后,在这道矮石梯的顶部蹲得双腿有些僵硬发麻的两人,才慢慢缩了回去,按动那个机关,将头顶上的石板重新关上。
第94页 说实话,见到了这么恐怖的真相,戚斐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和恍惚。直到感觉身边的薛策动了动,她才有些回过神来。 不对,身边还有个比自己的心灵更脆弱的小孩,她是不是应该先安慰一下他? 可身体还没动起来,戚斐就感觉眼前一暗。 薛策竟然站在了她面前,伸出了两条稚嫩的小手臂,将她的头抱在了自己的小胸脯前。抱得太紧了,闷得她差点儿无法唿吸。 这小子……是在同情她?还是说,觉得她被迫看到过去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在安慰她? 这么想着,戚斐的后脑勺便暖了暖,感觉被人摸了摸。 这小屁孩,怎么会这么贴心?戚斐怔然了好一会儿,心里软了软,反手轻轻地抱了抱孩子的后背,拍抚了一下他,柔声安慰道:「我没事,别担心……来,我要唿吸不来了,你先放开我。」 薛策听到她说唿吸不了了,才不太情愿地松开了手臂。 近在咫尺下,可以看到这小屁孩的眼睛是通红的,似乎非常非常地难过,就这样看着她。 「我真的没事了,已经不痛了。」戚斐摸了摸他的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石板:「我们应该进来很久了,不如趁现在把另外的一条分岔路也走一走吧。」 薛策点了点头,用力地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沿着另一条分岔路一直往前走。这一条路比戚斐想像的要更长。在她怀疑自己永远都走不到终点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一道类似的矮石梯,和一个开门的机关。 不知道这次的路会通向什么房间,戚斐抱着忐忑的心思,故技重施,打开了头顶上的石板,就有不少树叶枯枝掉了下来。还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湿润泥土气味。 石板彻底打开,两人钻了出去,就惊讶地发现这条岔路的开口,竟是一个山洞的里面。走出山洞,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林野,和傍晚时昏暗的天空,映入了他们的视线中。 密道里的这条岔路,竟然是可以悄无声息地直接通到洛家庄的外面的! 虽然暂时想不到这条路有什么用处,但是,戚斐有种直觉,这条可以秘密进出洛家庄的路,一定在未来的某些时候,可以派上大用场。 这么一来一回,时间已经耽搁太多了。戚斐匆匆记了下这条密道的位置,就和薛策快速返回。 系统:「警告:请宿主在十分钟内回到密道的入口处,否则此条线索将有作废的风险。」 戚斐:「作废?」 系统:「被发现,然后被作废的意思。」 戚斐:「!!!」 两人快步近乎于小跑,终于赶在十分钟内回到了薛榭的房间之下。 戚斐第一个爬上了石梯,薛策跟在她后面。 因为太阳已经快要完全下山了,屋子里没有灯,黑黝黝的,唯有两扇微敞开的门外透入了一点儿的光。 戚斐才刚从床底爬出来,站直了,把气稍微唿顺了一点儿,就听见系统说了一声:「来了。」 戚斐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差点儿就被吓得心脏病。 只见两扇门的门缝处,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光而立,暗淡的夕阳映衬得他瘦削的面容模煳不清。 刚准备从床底下爬出来的薛策,也从床底的缝隙处看到了有人站在外面,瞬间就静了,停下了动作,躲在了床底下,不敢出声。 不是第一次在面对洛红枫时感觉到压迫感,可这还是戚斐第一次,有了一种风雨欲来、汗毛倒竖的感觉。 洛红枫什么时候在门口的? 如果她晚爬出来一步,岂不是要被他断正? 戚斐自己先顶不住这样诡异的气氛了,小声说了一句:「父亲。」由此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门缓缓打开了,洛红枫走了进来,余光往墙边看了一看。戚斐也跟着看过去——他看的是墙上挂的那把剑。 幸好刚才在进去密道之前,她把剑插回了剑鞘里,然后挂回了原位。否则,让洛红枫看到了那把剑出了鞘,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洛红枫定定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在这里做什么?」 戚斐心说她这具身体可不经吓,他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吧,大胆说了一句:「我……觉得闷,随便逛逛,就发现了这个院子……这里是薛师伯以前的房间吧。」 洛红枫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走上前来,一只手缓缓摸上了她的肩膀。一被他碰到,戚斐便忍不住回想起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如惊弓之鸟似的颤了一颤。 「是啊。」洛红枫轻轻笑了笑:「你怎么在发抖?」 「我……有点冷。」 「冷的话,那就早点回去吧。生病了可不好。」洛红枫的手微微使力,面上却是微微笑着的:「下次,可不要乱进来这种脏地方了。」 不知道是不是戚斐的错觉。他说到「脏地方」时,似乎加重了语气。 不是说,洛红枫和薛榭是一起长大的手足么?可他却用这种语气,说薛榭住的地方是脏地方。对自己师兄的态度,好像不咋地…… 对了,记得系统说过,如果她不在十分钟内回来,关于密道的线索,就会被发现并作废。也就是说,洛红枫其实是不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的? 也是,这条密道可是直通他那个只有心腹才可以进出的制毒制药的密室的。还可以从山庄外直接进来,如果被人知道了,洛家庄也就不再安全了。他肯定会命人将这条密道彻底封死。
第95页 这个节骨眼,戚斐也不敢多想,更不敢给薛策打信号,只能跟着洛红枫走了。只能期望薛策机灵一点了。 薛策在床底下趴了许久,腿都有点儿跪得发麻了。可出于某种小兽般的直觉,他一直没有从床底爬出去,也没有去按那个石板机关,就那么屏息凝神地等着。 他直觉还有人会来。 果然,在洛红枫和戚斐离开后不久,屋子的门再度被推开了。刚才在密室里见过的那个心腹带着几个人来这间屋子里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动静,才离开了。 如果刚才薛策爬了出去,那么现在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等他们完全走了,薛策才动了动手脚,从床底下爬了出去,关掉了密道的石板,缓缓吁了口气。 果然,那个叫洛红枫的人已经起疑了。 * 在密室中的所见所闻,仿佛唤起了戚斐这具身体最不想回忆的经歷。回到房间后,她的身体状况开始直线下坠,梦魇也找上了她,而且,每一段噩梦,都无比真实。每次醒来,都会发现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她和薛策,也不得不回到了之前的那三个月、她卧病在床的时候的相处状态了。只有在夜半三更才能悄悄见一面、说几句话。 在两条线索都拿到手的一个月后,戚斐的身体仍是每况愈下。系统则在这时再度发布了主线剧情。 系统:「叮!主线剧情发布:请宿主于十天之内,将薛策送到洛家庄以南五十里的渡口,触发薛策与崇天阁的相遇事件。」 戚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闻言,瞬间就清醒了。 在正文里面,薛策终究是要进入崇天阁的。而对于这一段,她当初并没有展开来描述,只写了「薛策吃了不少苦头,然后在十二岁时,被贵人送入了崇天阁」。然后,在里面开启灵窍、筑基,成为修道界的第一个火修……他叱咤风云的前世,就从这里开启。 关于那个将他引荐到崇天阁面前,引发薛策与季天沅相认的贵人的具体身份,她在文中只字未提。 现在想来,当初她图方便而省略下来的剧情,如今都由她来亲自一一补上了。 她捡到薛策的这段日子,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给「薛策进入崇天阁」的主线剧情铺好路。先让他在这里拿到父亲薛榭的信物,再经由她的安排,和崇天阁的人碰头。 「也就是说……」戚斐喃喃自语:「薛策没有贵人,就由我来做那个贵人。」 系统:「不错,宿主,你就是他的贵人。」 戚斐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时间线有点不对吧,薛策是在十二岁时才正式拜入崇天阁的。他现在才十岁,时间差了快两年耶。」 系统:「主线剧情就是这样,没有出错。中间空缺的时间,在之后会有相应剧情补充——但那些剧情,已经和你无关了。」 戚斐:「……也就是说,我只能送薛策到这一步了。」 系统:「是的。」 第37章 系统给了她十天的时间,将薛策送到洛家庄以南五十里的渡口。路倒是不远,可具体要怎么将他送走,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且不说她现在受病情所限,根本下不了床。就算身体健康的时候,没有正当理由,她也是离不开洛家庄的。君不知,原主都不知道多久没踏出过这座庄子了,活得跟笼中金丝雀一样。 她必须找一个可以自由离开这里的人,将薛策带出去。五十里长路,一个孩子很容易迷失方向,最好是有大人带着他,快马奔袭。 戚斐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就是负责看守大门、行动较为自由的高子明。即是原主未来的拿着爱的号码牌的情夫之一。 由于顾及到这个雷人的走向,戚斐在最开始,其实是打定主意不要和他过多牵扯的,以免不小心触发了什么偷情支线,被系统逼良为娼。无奈的是,在洛家庄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中,想找到一个不会背叛她,也不会将薛策的行踪偷偷卖给洛红枫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她两次卧病在床、洛红枫经常在她的住所出入的期间,薛策就不能住在她房间后面的小书房里了。多亏了高子明,才可以顺利地将小屁孩隐匿至今。所以,他应该还是信得过的。 在之前,为了方便联络,他们是以一支玉做的短哨的声音作为暗号的。好不容易等到了洛红枫离开洛家庄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戚斐屏退了其他人,用哨声悄悄唤来了高子明。 以往这都是「安全,可以带孩子来」的信号。高子明将薛策送到之后,隔着屏风隐约看见戚斐倚在床上,觉得非礼勿视,就要转身匆匆离开。没想到戚斐却对他招了招手:「高子明,你先等一等。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高子明微微一愣。 房间里很是安静昏暗。屏风后的少女仿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个方向。他不由略微紧张地吸了口气,才听从吩咐,走近了一些。 眼光不由自主地在床榻上的少女身上停了停。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的人了,可「小姐病重」的消息早在山庄内传开。今日一见,受病情困顿的她,脸色果然很差,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如今瘦得一点婴儿肥也没有了,下巴尖尖,十分憔悴,如同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烟云。
第96页 唯独那双眸子,还是清亮得一如他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 仿佛感到自己僭越了一样,高子明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按捺着心酸,问:「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语气十分小心,好像怕自己说重了就会惊扰到她一样。 戚斐说话时的中气也弱了不少:「你这几天,可以找到办法,离开洛家庄一趟吗?我想拜託你,送薛策去一个地方。」 薛策正挨在床边,闷头给她暖手。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就抬起了头,微微睁大眼:「去,去哪里?」 高子明也异口同声:「去哪里?」 戚斐忽略了薛策的问题,打算先把重要的事说好,道:「洛家庄以南五十里有一个渡口,你知道吗?」 高子明很是熟悉这一带,略一思索,便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么,我希望你在七天之内,将薛策送到那个渡口。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他。你这几天有办法离开洛家庄吗?」 那条地下密道的秘密,如非必要,戚斐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高子明如果有名正言顺的方法可以离开洛家庄,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明后日便是休日,短暂离庄是可以的。要走的话,最好是今晚就走。只是……」高子明有些迟疑。倒不是不想答应,毕竟,她难得请求他做事,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完成。可是,小姐这几年,几乎都足不出户,她怎么可能会有朋友在外面接替这个小子? 见她不理自己,薛策也急了,抓住了她的袖子,结巴道:「你要,要赶我走?我,我不去。去那里,做什么?」 明明之前已经流浪过两年,理应已经习惯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可在洛家庄栖居了不到半年,薛策早已不知不觉地将这里——或者说,是将这个给他无限安全感和温柔的人的身边,当成了自己的归属地。听到她要送自己走,心中立即就升起了一种浓厚的,即将被她抛弃的不祥感觉。 戚斐微微笑了笑,示意高子明先迴避一下。等高子明离开了,才对薛策说:「薛策,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展示过给我看的那种……可以从你身体里出现火的能力?」 薛策呆了呆,点头。 戚斐揉了揉他的后颈,继续道:「你是一个很有修习仙道的天赋的人,不该就在这里虚度一生,埋没你的能力。像你这样的小孩,如果要入仙道,就必须在十二岁前……咳咳,开始筑基。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跟着厉害的师父修习仙道,让你学会如何去运用你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他人,今后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还可以扬名立万……你,想要这个机会吗?」 她描述的情景,没有人会不心动。薛策咽了口唾沫,面上出现了一丝丝的嚮往:「我……真的也可以吗?」 「你在这里,在我身边,自然是不行。但在七天后,机会就有了。」戚斐道: 「七天之后,你会在渡口见到崇天阁的修士。你知道崇天阁吧?」 薛策惊愕道:「我……知道。可是,你要送我去,崇天阁?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那里……」 戚斐忽略了他第二个问题,伸手将那块挂在他心口的鱼形玉佩从衣服里拉了出来:「你的父亲薛榭在十八岁时,被崇天阁选中,成为了里面的修士。现在的崇天阁阁主季天沅,就是你父亲当年的同门师弟,与你父亲亲如兄弟。你只要拿出这枚玉佩,去投靠他,他就会成为你的师父。」 根据原文所写,季天沅和薛榭的关系,是真的相当不错的,并不是什么塑料兄弟情。所以,在发现了流浪的薛策后,季天沅才会力排众议,将这个前师兄和妖族圣女所生的孩子,收入自己门下,让薛策和自己的儿子季飞尘成为了师兄弟。希望年轻的这一辈也能共谱一段佳话。 只不过没料到后来这一对师兄弟也会演变成一场见血的悲剧罢了。 虽然结局无法更改,但起码,在未来的十年间,季天沅肯定是不会虐待薛策的。在这个师父的身边,他一定能好好长大。 薛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发亮,提议道:「既然,他那么厉害,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戚斐无奈道:「薛策,你以为崇天阁是什么人都会收留的么?你啊,就好好跟着高子明去吧。」 先不说这会更改主线剧情了。季天沅收留薛策,已经负了相当大的压力和争议声,崇天阁也不是福利院,怎么可能收留一个无关之人?更何况,她现在连下床都难,要是在马上颠一颠,必死无疑。 薛策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诀别之意,万分执拗地道:「不行,你跟我一起走……不要,留在你爹身边。我可以,照,照顾你……我会努力,照顾你……」 戚斐本来不想说的,但见到他这样,只能狠狠心,说道:「薛策,你连自己也顾不好,怎么照顾别人?我是大人,大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薛策的眼眸果然黯淡了下去,小声争辩:「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啊。」 「你看我现在是离得开这张床的样子吗?」戚斐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那些疤痕,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看到,洛……我父亲现在对我很不错。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就放心去洛家庄吧。」 眼见时间已经不早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得差不多了,戚斐停了下来,把高子明叫了进来,将小孩嘱託给了他:「薛策就拜託你了,一定要将他送到渡口。」
第97页 高子明严肃道:「高子明必定不负小姐的嘱咐。」 分别在即,薛策却还是依依不捨地紧紧抓着她的袖子,红着眼眶,不肯松手。 戚斐将手覆盖在了孩子的小手上,薛策以为她要将自己推开了。没想到戚斐却是忽然展臂,将孩子拥抱入了怀里,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小策,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 她说的是「再见」,意思是以后还会再见。但薛策的眼眶,却倏然一热。 戚斐顿了顿,将这个瘦小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小策,一切多保重。」 因为后世已经有一个薛小策了,为了区分二者,不让自己混淆两世,她一直避免用「小策」这个暱称,来称唿眼前的这个十岁的薛策。 其实,她早就分清了他们两个。 后世的那个干净幸福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薛小策,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是另一个不同的人了。 此刻在她眼前的这个十岁的薛策,才是真真正正、原原本本的幼年薛策。 所以,在诀别之际,她第一次用了「小策」这个称唿来唤他,就当是一份小小的温柔。 这一次的套娃式穿越,并不在她的计划和预料之中。一开始也状况连连,为了驯服这个熊孩子,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但直到要分别的这一刻,戚斐才发现,自己有多不捨得这个别扭、贴心又可爱的小屁孩。 如果说,她是为他铺了路、将他从小乞丐引向崇天阁的那个「贵人」。那么,反过来看,对于只能在疾病和不自由的生活中煎熬的原主而言,这个小屁孩,又何尝不是一束宝贵的阳光呢? 无法想像,如果这半年没有遇到薛策,与他相互依存,她在这座山庄里的日子该多么难熬。 薛策哽咽了一下,在她衣服上擦了擦眼泪:「我,我去到那边,写信给你吧……」 「不行!」戚斐松开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薛策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会不会已经从「饲养者」的身份,变成了「猎人」的角色。她无法阻止未来的剧情如何发展,也没法让薛策忘记自己。但最起码,可以让薛策别暴露太多软肋。毕竟,说太多秘密给这个角色听,并不是好事。 薛策呆呆看着她。 「你写信给我,会给我惹麻烦的。」戚斐放缓了语气,揉了揉他的头:「放心,等我治好病了,有办法的时候,会写信给你的。」 目睹着高子明抱走了薛策,戚斐才慢慢吁出了一口长气。想到那小屁孩走了,以后这个房间的窗台上,不会再出现那些擦得干干净净的花儿了,就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不会要一直扮演这个角色,一直到薛策成年之后吧?那岂不是得在这个山庄里待上十年?真是想想都要撞墙了。 戚斐愁眉苦脸。坐累了,钻入了被窝里,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听见了耳边一片吵杂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的人在周围走动,急躁地说着话。 她感觉到有人将她的上半身抱了起来。那是一双成年人的臂膀,稳固而温热。显然,并不属于洛红枫。 戚斐轻咳一声,微微睁开一条眼缝,便发现自己的脸上,似乎煳了许多腥臭的泥。 模煳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一张英俊而焦急的脸庞,浮现在了她眼前。 是成年模样的薛策。 他的浓眉拧成了一个川字,一只大手打横着抱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不停地捏她的人中,捏得那片皮肤都疼了,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喂!你醒一醒……」 对了。记得在套娃式穿越之前,她是摔进了洛家庄的那个水井里,才触发了这段剧情的。 薛策1.0才一离开,这段穿越剧情就结束了。她一恍神,便从前世的洛家庄的那张床上,回到了后世,冬季飘雪的井边。身上的衣服在坠井的时候,被枯井的淤泥弄脏了,冷得不行。 看到她终于有了神智,还睁开了眼睛,跪在地上的薛策微微松了口气。 可她睁开眼睛后,神情一直很恍惚,半天都没有说话,表情还有些诡异,他就又紧张了起来:「你……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别急,大夫马上来了。」 戚斐深唿吸了几下,慢慢地抬起了手,圈住了眼前的人的腰,将脸埋了上去,听见了这个人火热的胸膛里急促的心跳声。 果然,这个薛策,不是那个她可以完全圈住的小屁孩,而是成年的他了。 这下终于有了实感,她真的从那个梦一样的前世回来了。 第38章 系统说过,当她的意识被短暂地送回前世时,后世的时间就会无限趋近于静止,果然是没错的。她在前世大梦春秋,度过了半年,换算回现世,也才过了几秒钟。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就是她前脚才坠入了那个满是淤泥的水井里,还没被井底的淤泥吸到最底下,后脚就被撞见这一幕的薛策给拉上来了。 被送回房间后,戚斐也有点受不了自己的身上又冷又脏的,再晚也要洗一个澡。原本也在这个房间的小床上休息的薛小策,为此临时搬到了旁边的小房间里去睡。 戚斐坐进了浴桶里,热水升起的白色烟雾朦胧了视野,在眼皮上蒙了一层水珠。冻僵的毛细血管慢慢地舒张,活化起来了。 戚斐背靠着浴桶,心情有些复杂地端详着自己的手臂内侧。透明的水在娇嫩的肌肤上形成了几道水涟,晕成了一片淡淡的光。
第98页 这一世,因为她这个外来者的介入,原主的命运被扭转了,和她命中注定的劫难——洛红枫错开了,所以,身上自然也不会留下当过小白鼠的后遗症了。 然而,两世对比,改变了的只是软性剧情。在这一世,洛家庄底下的那条连洛红枫本人也不知情的密道,一定也还是存在的——可以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救命法宝,没道理回到后世就用不了了。 并且,这座山庄里藏着的秘密,一定也和上辈子如出一辙。没有了原主,洛家庄照样可以用别的人来试毒、试药。 一想到就在此时此刻,那条密道的右侧岔路所通向的石头密室里,就正有几个倒霉的人正在生不如死地被试毒、试药……戚斐就觉得不寒而慄,抚摸了一下自己光滑的手臂,大有一种「逃过一劫」的劫后余生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水蒸气,将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往热水下沉去,才安心了点儿。 这时,系统的声音姗姗来迟地响了起来:「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剧情——前世部分1/3。【太监值】变动,实时总值:6000。」 在之前的半年时间内,象徵进度条的【太监值】一直没有任何变化。戚斐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设定了。原来是阶段性清算的,而且,半年就减掉了四位数!这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系统的话里,有一个词引起了戚斐的注意:「……三分之一?系统,你可别告诉我,这种套娃式穿越一共有三次,之后还要再来两次啊!」 系统:「正是如此。」 戚斐:「……卧槽,什么时候?!」 系统:「近期是不会跳转到前世的,请宿主放心呢。」 戚斐急得勐地一拍水面,拍出了数朵水花:「不不不不不,我问的是,剩余的那两次,你会把我送回前世的什么阶段?」 原主一生的脉络,简单地梳理一下,就是:在洛家庄长大→遇到幼年薛策→分离→十年之后,嫁给薛策→陷害薛策→结局不明。 所谓套娃式穿越,是为了回去填补那些不可或缺、一旦坑了就会导致主线崩盘的剧情的。按照这个标准,原主和薛策相遇之前的部分,既不重要也没必要,可以pass了。那就只剩下了「十年后嫁给薛策」和「陷害薛策」这两个极其惨烈、且不可描述的部分了…… 戚斐眼角勐抽:「系统,剩余的那两次……不会都是要穿到前世的后期去的吧?」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 「呢」你个大头鬼啊!(=益=)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她真的要穿回去虐薛策,到最后,还不是要被他反虐回来?还不如干脆地给她一个痛快算了。 更何况,一想到薛策1.0给她暖手的场景,还有他磕磕巴巴、却一脸认真地说过的「会听你的话」、「我照顾你」之类的话……她怎么可能忍心去虐这个小可爱? 系统:「为了庆祝宿主通过1/3的考验,现为宿主发放通关奖励:特殊功能【连心】。」 戚斐琢磨了一下,没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卵用:「连心?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 她现在严重怀疑,和自己绑定的不是什么高智能系统,而是一台复读机。 忽然回想起了什么,戚斐正色道:「对了,我现在人也回来了,有两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第一,你说过,那个水井之所以会成为套娃式穿越的剧情的触发点,是有它的原因的。所以那个井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第二,薛策被我送走的时候是十岁多,拜入崇天阁是十二岁,中间空出来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是发生了什么事,耽搁了他吗?」 问完了这两个问题后,戚斐已经有了一种预感,系统这个坑货是不是又要说那句话了……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擦,果然又是这句话! 横竖都问不出任何东西来,想揍系统也没个实体,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吧。 不过,就算没有剧透,戚斐也还是品出了一点不对劲的东西来——筑基宜早不宜迟,没道理人到了崇天阁一年多还不拜师。所以,在前世,薛策1.0离开了洛家庄之后,一定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才会导致他延迟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拜入了季天沅的门下。 某种直觉告诉戚斐,弄清楚这段时间内,薛策1.0那小屁孩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她很重要。 只可惜她回来得太快了。要是晚个一两天,就可以问问高子明当时是什么情况了。 热水慢慢转凉,戚斐才从浴桶里爬了出来,将衣裳穿上,脱力地瘫在了床上。 才放空地倒了下去不久,房门就被推开了。薛策端着药,走了进来。 房间不大,故而一进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瘫在床上的她。 她的头髮散着,两腮被热水蒸得嫣红,在他进来前,似乎是在放空地盯着床帐的某处发呆,手脚朝上,大剌剌地摊成了大字型。两只泡得白里透粉的脚丫也露在了被子外面,连袜子也没穿。 没有一点的贵小姐仪态,甚至还没有普通的姑娘矜持。 而且,不久前才说自己冷,要盖多张被子,转头就掉进了枯井里。现在不冷了,就开始作死,穿着那么薄的衣服,被子也不盖……
第99页 薛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在她两只晃来晃去的脚上停了停。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冷哼了一声。 一听见动静,躺在床上的戚斐微微抬起了头。和薛策对上视线,她的目光就微微闪烁了一下——明明薛策也没说什么,可她却仿佛有些心虚,立即就坐了起来,两只膝盖紧紧地并在了一起,手则放在了膝盖上,乖得像个小孩子。 这个动作定了不到几秒钟,她终于觉得脚丫子露在外面有些冷了,干脆拉过被子,盖住了下半身,连同那两只嫩生生的脚丫也收起来了。 薛策收回了目光,将手里的那碗药放到了床头柜上。戚斐自觉地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嘬着。 以前还会为了喝药而直皱眉头。现在才发现,她捧着的这种药和前世喝的那些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不是生过一场大病,体验过当一个重病病人的生活,人们永远不会明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是多么珍贵的事。 喝完了药,戚斐忙不迭将碗放下,拾起了旁边碟子上的一颗蜜饯塞入了嘴里,沖淡了舌头上的苦味。 这些事儿都完了之后,秋后算帐终于开始了。 「你大半夜的跑去后山做什么?」薛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她,语气相当不悦:「我不是说了,让你在房间里等着的么?」 「我看你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以为你迷路了,或者需要什么帮忙,所以才出去找你的。」戚斐瞟了一眼他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衣服上,那块被自己蹭上去的泥渍,开始推卸责任了:「谁会知道那口井这么不结实,踩一踩就会塌啊。」 薛策嗤了一声:「即使我真的需要帮忙,你觉得你帮得了我吗?」 大男子主义,直男,聊天终结者……戚斐一瞬间在脑海里冒出了一堆形容词,不爽地嘀咕:「切,你晕成一条死狗的时候,还不是我把你从信阳城背出来的。」 不但如此,要是让薛策知道,他连怎么用筷子都是她教的。甚至连他本身,也是她写出来的人,吓都吓死他。 换了是以前,她再怎么不爽,最多就在心里吐槽几句,鲜少当面顶嘴。因为那时的她,觉得薛策是不可冒犯的。但是,套娃式穿越了一次后,她看过了薛策小时候的样子。十岁的薛策曾经可以被她提熘在手里搓圆按扁,被她完全压制,对她言听计从……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时间。现在,双方的强弱关系再次对调,回到了原位。戚斐一时之间,根本切换不回之前的受气小媳妇状态。 她嘀咕的声音是很小的,但是,薛策似乎还是听清了,浓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你说什么?」 看吧,耳朵也跟狗一样灵。戚斐心想。表面则低眉顺眼:「我什么也没说啊,你听错了吧。」 薛策气结:「你……」 又来了。她又露出了那种一看就很虚伪的对他假意逢迎的样子了。 表面是乖巧又服软,内心却不知藏了多少的腹诽和小九九。他仿佛永远无法接触到她真实的想法和真实的态度。这让他有些不爽,却又找不出可以指摘的地方。 薛策的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你知道那口枯井底下全都是淤泥吗?如果我不是恰好看见了你掉下去,你现在可能就……」后面的话他意识到有些不好,硬生生地收住了。 戚斐歪了歪头,清亮的眸子看着他:「你担心我会死在里面吗?」 薛策微微一僵,迎着她那双带着探究的眸子,仿佛有些狼狈,声音有些生硬说:「我只是不想有人给我惹麻烦。薛小策一个八岁的小孩,都知道生病的时候不能乱走,更不要靠近那种地方,你……你就非要给我添乱吗?」 最后的那句话,是他想不到结语词,硬是憋出来的。话才说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重了。可若是改口,又显得有些前后不一,没面子,只好抿紧了嘴。 原来薛策教训她,是因为不想被她麻烦。戚斐说不清为什么有些失望,不过,这也的确符合薛策2.0的心理。 她相信,在自己摔下井的时候,薛策拉她上来的一瞬间的紧张,是发自内心、绝非作伪的。但是,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也不见得会难过多久。 这一生因为她的表现,还有她之前「捨己为人」的举动,彼此的关系升入了「蜜月期」。甚至连她自己也被这些泡沫迷惑了,忘记了这些泡沫下,横梗着血淋淋的刀锋——这才是他们这段关系的现实。好在,薛策的这些话,给了她一棒槌让她醒神了,让她快速地区分开了1.0和2.0。 其实薛策说的话也是对的。若不是有系统的提示,她一个正常人,肯定是不会因为好奇心而靠近那么危险的地方的。戚斐调整好了心态,这次没有再口是心非,而是看着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薛策,说道:「我明白了。我道歉,我保证之后无论要做什么都会先和你商量一下,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这样说了之后,在她这里,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准备躺下休息前,戚斐想起了一件事她有些在意的事,决定试探一下:「对了,薛策,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洛家庄啊?」 她之前是没有怀疑过薛策的记忆的。但是,依照薛策1.0在洛家庄住了半年的事实,他对这个地方、对洛红枫,肯定有着难以磨灭的坏印象。
第100页 而在涉及前世的事——尤其是与原主有关的问题上,薛策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好几次,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暴躁和不自然。 但是。在今生进入洛家庄之后,薛策对这个地方,表现出来的厌恶感,仿佛更多来自于「前妻在这里长大」的这个原因。对洛红枫本人,却似乎没有太直接的厌恶感。 简直,就像是选择性地忘记了,小时候见过的洛红枫的恶行。 薛策背对着她,五指微微捏紧了,没有回头:「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对这个地方挺熟悉的,你是真的没有来过这里吗?」 「……没有。是你的错觉。」 戚斐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提。看样子也问不下去了。见夜已深,她就缩回被窝里了。 睡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刚才通过泡热水澡而暖和起来的手脚,又一次变冷了——看来那只是暂时性的温暖而已。喝了药身体是比刚才暖和了,手脚却没什么改善,估计这就是解毒的副作用吧。 薛策还待在这个房间里,就坐在案几前,背对着她,在烛光下看信——那封镇北侯给他的信。 戚斐在被窝里搓着手,忍了一会儿,仍是很冷,忍不住道:「薛策,我觉得有点冷。」 薛策惊讶地回头:「什么?」 「身上不冷,是手脚有点冷。」 薛策将信件收了起来,在床边坐下,视线扫过她身上厚厚的两张被子:「两张被子还不够吗?要不要喝点热水?」 戚斐:「……」 她真的搞不懂,当年听到她手冷还会主动上来给她捂手的、这么可爱贴心的一个小屁孩,为什么长大后,会变成一个一点儿也不解风情、只会说「多喝热水」的直男? 戚斐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惨,身体忽冷忽热的,还不是因为给这人挡了几根毒针,结果他连1.0的一半都比不上。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你,你就不能帮我暖一暖吗?」 薛策不可置信,瞪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要你给我暖暖手和脚。」戚斐说完,就用两条腿卷着被子,不客气地往他硬邦邦的大腿上一搁:「先谢谢你咯。」 睡觉之前,戚斐为了保暖,是穿着袜子的,现在还隔了被子。况且所谓的暖手暖脚,也不是摩擦生热,所以她这个举动,倒是没有撩骚的含义。 「……」薛策道:「拿下去。」 「不拿。我冷,盖被子没用的。」 戚斐说完,就被子蒙头了。 薛策想将她的腿推回去,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脚趾。隔着那层袜子,薛策微微一怔,发现她的脚上,是真的没有一丝暖意,冻得跟冰棍儿似的。怪不得会睡不着了。 想起这个女人曾经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她好。因为她睡不着,就为她暖手暖脚,就是匪夷所思。但归根结底,她之所以会这么难受,也是由于为他挡了羯人刺客的暗器。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似乎应该对她更好一些。 薛策的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最终,还是遂了她的愿。 等戚斐睡着之后,薛策静悄悄地出了房间,打算去旁边的房间里看看薛小策的情况。顺便,一个人待一待。 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去好好地缕清一下思路。 ——关于身边的这个女人,越来越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和他成了亲的贵小姐的原因。 夜阑人静,天明前夕,人人都在沉眠的时刻。他正值蓬勃青年期,即使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也未被疲劳击垮。在即将踏入薛小策的房间时,他敏锐的耳力,忽然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呜呜的低微哭声,有些愕然。 夜半三更有女人在哭,乍听起来,是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但薛策从不畏惧这些东西,辨别出了那声音距离他们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在原地停了停,便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拐过了围墙,就看见了阶梯下面,坐着三个僕妇模样的女人。 有影子,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或是装神弄鬼的东西。 中间的那个僕妇一直在低声哭泣,两边的则在安慰她,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 听大意,似乎是中间的僕妇的丈夫早逝后,她将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她的弟弟身边,学做生意。没料到,她的儿子好的不学坏的学,没学到什么做生意的本事,反倒跟着自己的舅舅染了一身戒不掉的赌瘾,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前几天,在被人追赶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河淹死了。 「唉,你弟就是个赌徒,在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儿子跟着他啊!」另一个僕妇痛惜道:「所以,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还真没错!」 「不不不,应该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要不是跟了他舅舅,也不会变成这么一个混帐小子,更不会丢了命啊。」另一旁的僕妇也说:「你儿子要是和好人朝夕相处了,肯定能学好的。变坏了,可不就是因为他周围都是坏人,久而久之,他不就被带坏了,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货色了嘛!」 薛策:「……」 听到这里,他的心里,一个纠结和迷惑了许久的疑惑之处,仿佛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了!
第101页 第39章 细想下来,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这个女人的前世和后世转变这么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差别,就是成长环境的不同! 前世的她,是在洛家庄长大的。之所以会成为那么一个面目可憎、蛇蝎心肠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因为——在洛家庄里,被谁教坏了? 薛策瞳孔地震,醍醐灌顶。 他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就看这一世,这个女人,在满是放火杀人的羯人的信阳城里,遇到了他这个陌生人,是愿意冒着危险救他的。不仅没有丢弃薛小策这个小拖油瓶,还用自己纤弱的身板,硬生生地将他这个大男人背了出去。 不仅如此,在落入羯人手里时,她并没有独善其身,明知也许会被拖累,还是带着一群老弱妇孺一起离开了。 这一切,都是在她没有进入洛家庄的前提下发生的事。足以说明,她的本性非但不坏,还极其善良机智。 「出淤泥而不染」,是人们对品德的美好期盼。而实际上,人是很难不受到环境的影响的。所以,才会有居必择邻,游必就士的说法。 就如同坐在中间的这个僕妇的儿子。不过跟着自己的舅舅混了一段时间,就从一个有志青年堕落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赌徒。 那么……前世,在洛家庄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她,受荼毒的程度,绝对是前者的好几倍。在长期的坏环境影响之下,她善良纯真的本性,被扭曲成了之后的那个样子,完全是有可能的。 而今生,因为他的出现,她没有沿着前世轨迹来到洛家庄,没有遭到毒手,没有被带坏。所以,才会和上辈子判若两人。 对了,他记得这个女人来到洛家庄后,还提过几次,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不觉得这个女人有前世的记忆。但既然本质是同一个人,那么,她和她的前世,也许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灵感应,让她本能地厌恶这个地方——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她曾经是抗拒过这里对她的荼毒的,所以对这个地方的阴影,才会延续到了这一世? 薛策:「…………」 冬季深夜,月光寥落。他站在庭院中,恍恍惚惚了一阵,越想,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了。 …… 自从套娃式穿越结束后,戚斐周边的事,就跟加了快速buff一样。吃了各种奇怪的药,她的状态还是时好时坏。然后,在七天后,量变引起了质变,她体内的余毒就突然地清空了。 系统:「毕竟在本质上,这是一篇恋爱 復仇文,就不要在不必要的地方拖戏了。」 戚斐:「……」可以,这很理智。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来洛家庄的目的就两个,一是解毒,二是填补前世的剧情。既然两个目的都完成了,那就该挪动到下一个场景了。 终于可以离开洛家庄,戚斐是松了口气的。说到底,她还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半年的。有时候睡煳涂了,醒来时看见熟悉的房间布置,还会以为自己仍处在那个梦魇里。 虽然洛红枫的人品值得怀疑,但他医术还是没得说的,也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事、更不会知道她就是自己前世的养女了。背后又有镇北侯所託,不会无缘无故就害她。但是,和这个人面对面地近距离肌肤相触时,戚斐的眼前,难免会和上辈子的画面重叠,并产生一种胆战心惊的紧张感,担心洛红枫那双锐利的眼,会透过她这副皮囊,看穿她的想法。 好在,他们不是独处。薛策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当然,他之前也是在房间里陪着的,只不过是站在后面看着。 到了最近的几天,他却跟转了性一样。洛红枫来给她治疗,薛策就跟一尊门神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床尾,近距离地看了全程,表情一直都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不巧的是,他站的位置是窗口的方向,洛红枫有时候会给她施针,光线就恰好被薛策高大的身形给挡住了。 唯恐洛红枫会因为光线不好而扎错地方,戚斐躺在床上,只好动了动腿,示意薛策让开一点儿,别杵在这里挡她光线了。薛策才仿佛有些不太痛快地别开了头,挪开了一点儿——是真的挪开了一点,顶多半步,让光漏了进来。 戚斐觉得他就像一条担心母鸡被黄鼠狼偷走的狗,吭哧吭哧、虎视眈眈地守在了鸡窝旁边,警惕地盯着,严防死守。 当然,母鸡之于老黄狗是宝贝、是职责。戚斐可不敢自作多情地说薛策把自己当成了容易被偷走被玷污的宝贝了。 依照他之前的态度,恐怕,只是不想她又出什么岔子,给他添麻烦吧。 …… 当初从涿丹来蔺州时,是镇北侯派人送他们来的。那些兵马自然不会在这里一直等到戚斐康復为止。但不知是不是镇北侯的吩咐,这些兵马在离开前是给他们留下了代步工具——一辆马车的,可以说是十分周到了。 上了马车后,戚斐趴在窗台上悄悄往后看,洛家庄的屋宇渐渐在视线中缩成了一个小点儿。 可算是逃出生天了。 薛小策看了一会儿风景,就问:「舅舅,我们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 薛策靠着马车壁,闻言,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轻轻扯了扯嘴角:「我们去降龙城。」 戚斐惊讶地转头,和薛小策异口同声:「降龙城?」
第102页 降龙城,北昭的王都,也是朝廷百官、崇天阁的所在地。更是薛策上一辈子殒命的地方。 「是。」薛策沉声道:「去降龙城,找裴文瑄。」 「是那个皇子哥哥吗?舅舅,快给我看看。」薛小策还记得教自己写字的那个断腿的哥哥,一把夺过了那封信,好奇地展了开来。 戚斐也赶紧凑了上去,大致浏览了一下。 说是找裴文瑄,但这封信其实是镇北侯写的。省略掉那些文绉绉的词语,简单粗暴地翻译出来,大意就是,镇北侯希望薛策在忙完了给自己夫人解毒的事情后,可以去京城寻找裴文瑄。 镇北侯和裴文瑄沾亲带故,而如今朝廷风云诡变,佞臣横行,各个皇子的势力旗鼓相当。裴文瑄的母妃的娘家乃是将门,这一代的主心骨镇北侯又处于如日中天的时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无奈,和他那些已经成年的兄弟相比,裴文瑄的年纪小,而且李家又不在王都,距离这么远,要真的有什么紧急情况,恐怕会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涿丹守城一战之后,镇北侯与太守韩生蕤秉烛夜谈,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后,十分欣赏薛策这个不与孟子源那类人同流合污的年轻人。再加上薛策远在涿丹,还没有加入任何党派之争中去。所以,镇北侯心中有意拉拢他去辅助自己的外甥。 不管有没有争权夺利的心,王权纷争永远是血腥残酷的。只要身在其中,就难以全身而退。把更多可靠的人放在裴文瑄身边,也是对外甥的一种保障。 大致扫了一遍,戚斐大致能明白为什么薛策会赴约了。 他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权力。 他需要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立于芸芸众生之上的权力,才能做自己要做的事。 在上一辈子的最后,存在着太多的疑团了。 按照正文所写,她附身的原主,在与季飞尘勾搭上之后,明里暗里给薛策使了不少绊子。以至于薛策灵丹碎灭,落入泥尘。但同时,季飞尘也没讨到好处,被重伤至了半残。 因为这个原因,薛策才会被和他在归墟之战里结过怨的二皇子裴文玏——当然,在那时候这傢伙已经成皇帝了——找机会押进了地牢中,并在里面被大刑伺候,英年早逝。 看起来很通畅。其实,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做文章。 首先,季飞尘和薛策是同门师兄弟,应该是有点儿情谊的。要是关系很差,薛策应该会对他有所防备,不至于被他明里暗里使绊子。那么,这傢伙对薛策有了这么深的仇恨,真的是因为爱情在争风吃醋吗?有没有别的原因,催化了他的仇恨? 薛策的灵丹是怎么碎灭的?要知道,灵丹碎灭,就好比一个武林高手的内力被废除、被化解。不是简简单单说碎就能碎掉的。季飞尘如果用了十成内力、长时间地去攻击薛策,当然有机会弄碎他的灵丹,可问题是,薛策又不是木头人,难道被攻击了不会反抗?不会躲闪?怎么可能乖乖站着让自己的师弟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内情和诱因? 恐怕这些问题,薛策自己也是稀里煳涂的——因为他的灵丹碎得太巧合也太迅速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狂结束,反过去捏碎了季飞尘的灵丹。最终被押入了地牢中,在里面稀里煳涂地死去了。 他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需要权势,需要回到降龙城,回到旋涡的中心,事发的地方,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加上诸多原因,薛策肯定是不会回去崇天阁了。 四顾一圈,裴文瑄,就是最适合的、可以借势给他的人。 所以,系统才说他是金大腿二号啊。 就在戚斐想得正起劲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薛策疑惑的声音:「你,不是说自己不识字么?」 戚斐:「……」 所以说人不要随便给自己立人设。一个谎言势必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圆。她差点又忘掉自己的文盲人设了。 好在,戚斐的反应是很快的。 「我是不识字,但是,小策之前在涿丹,有教过我啊。」戚斐机智地伸出手臂,亲昵地揽住了薛小策的肩膀:「所以呢,小策看得懂的,我也差不多能看个七七八八,对吧?」 薛小策很配合的点头,咧嘴笑:「嗯嗯!」 薛策的眼光在她亲昵的动作上一顿,眉头有些不太舒服一样,皱了皱,才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 从这里去降龙城,需要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这正好是观察这个女人,验证他之前关于她本性变化的猜测的机会。 薛策想。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戚斐不是毫无感觉的傻子。路还没走一半,她就察觉到了,薛策从离开洛家庄开始,就有点儿不对劲了。 一开始,他仿佛有些心事,总是一个人坐在一边沉思,时不时,就会突然直勾勾地瞥向她。表情有时很臭,咬牙切齿,好像她欠了他钱没还。时而瞳孔地震,摇摇欲坠,时而怪异僵硬,时而怜惜愧疚(?),柔情似水(???)…… 总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到底在纠结什么。 要是表情再丰富一点、幅度再大一点,再外露一点,就和一只被草泥马附身的哈士奇差不多了。 他还自以为打量得很隐秘。殊不知人的视线是特殊的波长,戚斐就算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又在默不吭声地看着她。被他一眼又一眼地扫来、审视着,戚斐从一开始的发毛,慢慢变得有点儿萎了,心里也越发惴惴不安。
第103页 难不成她又有哪里得罪他了,他这段时间,是在思索怎么跟她算帐? 第40章 戚斐自我检讨了一下。她最近一直安分守己、安静如鸡,也没干什么违背天地良心或者是ooc的事情……按理说,应该是没有哪里开罪了这尊大佛的。 但如果不是得罪了他,戚斐找不到一个理由,去解释这位大爷最近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会怪怪的。 难道她真的被薛策虐惯了?他之前摆着一副不耐烦的臭脸时,她心里反倒挺踏实的。现在突然用那样温柔如水(?)的眼神看她,她就浑身都不得劲了。 她早就领教过薛策的小肚鸡肠和脾气了,要是真的有气,希望他赶紧说出来。 若是憋着憋着憋到最后,一下子爆发出来,她恐怕自己承受不来…… 最尴尬的是她根本躲不开。因为在前往降龙城期间,两人必须在同一辆马车里长时间共处。虽然有一个薛小策在中间做缓冲,可戚斐这一路,仍是抓心挠肝,提心弔胆的。求神拜佛,只盼着这位跟撞邪了似的大爷有话就说,给她一个痛快了。 …… 同一番风景,在薛策的眼里看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通过每天观察这个女人的举动,他从一开始的怀疑和纠结,变成了慢慢肯定自己的猜测,对这个女人的感觉,还有心情,也越来越好了,简直有些神清气爽。 他的大仇未报,所以,还做不到那句洒脱的「今日譬如昨日死」。但是,对戚斐的看法,却重组和改变了很多。 ——自从发现前世的她之所以会变坏,是因为被洛家庄荼毒了,薛策就隐约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恨错人了。 一个本性如此软糯善良的姑娘,扭曲成后来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委屈和说不出的折磨。 该恨的该死的是那些将她教坏的人,其次才是前世被唆使的她。 今生的戚斐,只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前世的她引发的他的怒火,其实不应该由今生的她来担着。 这一世已经开了个好头了。 只要在这之后,他好好盯着戚斐,不要让心怀不轨的坏人接近她,她就一定不会变成前世的那个样子了。 无可否认,这很大程度地化解了薛策深藏在心里的担忧和负担。 担忧指的是,冤死重生的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最担心会成真的事,肯定是重蹈前世的覆辙。遇到了前世认识的仇人,难免会担心对方这一世也陷害自己。 但现在,戚斐身上的判若两人的变化,也让薛策看见了扭转命运的可行性。 未来,确实是可以改变的。他的到来,不就改变了她吗? 这让他心底一直隐隐绷紧的那根弦,开始有了松弛的倾向。 而负担则指的是,他一直觉得对一个前世害死自己的人心软,是犯贱的表现——她都这样对他了,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返去救她,任由她跟在自己身边。 难道吃一次教训还不够吗?明知道她本性恶毒,却还要被表象迷惑,再犯一次贱吗? 可现在,薛策想通了。 这个女人和前世的她,其实是可以割裂开来的。 前世的她是被恶意改变的,其实已经不算是她本人了。如今站在他身边的戚斐,才是按照正常方式成长出来的、真真正正的她。 已经是彻底不同的人了。 在这之前,他没有将两世的她割裂来看,对她的态度也很不好,所以,她是一直都有些害怕他的。 其实每次吓到她,他心里都隐约有点儿烦躁,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 如今回忆起来他凶她的几次,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后悔和内疚。 现在想通了就好了。摘下了前世带来的偏见之后,他可以更顺从本心一些了。想对她好一点,也不必有什么负担了。 一个月后,他们在降龙城以北二十里的一间客栈里住宿。 照这个距离看,明天就可以进入降龙城了。 这儿属于郊野,可已是北昭的中心地区,又在王都附近,所以,一点儿也没有荒凉的感觉。客栈也不是跟荒村老宅一样的孤零零的一家店,而是位于一个热闹明亮的镇子上的。 走出客栈,看向紫光隐现的南方天穹,还能依稀看见从降龙城中发出来的光芒。 小二帮忙将马车停好,三人直接上了二楼。今个儿住店的人数还挺多的,他们要了两个房间。戚斐自己住一间,薛策带着薛小策睡另外一间。但吃饭,就没必要分开吃了。 掌柜敲响了门,送进来了饭菜和一壶暖身的清酒。如今是年初,天气还未见转暖。为了防止清酒变冷,掌柜之后还专门拿来了一个别致的白色小泥炉,将酒壶搁在了上面。但因为开始时间不长,底下的火势还很微弱。 戚斐口渴,等不了那么久了,自顾自地倒了杯酒,正要拿到唇边,酒杯忽然在中途被一只大手截住了。 薛策看着她,将她的酒杯拿走了:「你的病才刚好,不要喝酒了。」 口吻异常温和。 戚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馋的那杯清酒被移走了,却不敢说话——毕竟,薛策最近反常得很厉害,不知道藏了什么大招。她不敢随意刺激他,小声地说:「听你的。」 薛策微微一笑,换了一杯茶给她,摸索了一下杯的外沿:「来,喝茶吧,当心烫嘴。」
第104页 戚斐:「……」 她有点儿受宠若惊,两只手接了过来,硬着头皮道谢:「……谢谢。」 茶水很烫,戚斐垂眼,不敢和他异常灼人的视线对上,小口小口嘬着。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和薛策是分不开的。要是有问题,不如早点儿摊开说吧。不然的话,她的心脏要受不了了…… 她这厢在紧张。旁边的薛策一边握着酒杯,眼睛一直盯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法改变了,他发现……这个女人,缩着肩膀,小口小口地嘬着杯子里的茶的样子,有点儿像那种胆小的猫在喝水。 说实话,挺可爱的。 大多数的时间都又乖又软糯,就算伸爪子抓人,也不痛。 他以前真的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了,她的很多优点,都看不清。 一开始的茶是滚烫的,她湿润的嘴唇下,粉色的舌头若隐若现,「哒哒」地点着茶水。 他发现她一直都不施脂粉,嘴唇天生便很红润。皮肤也薄,脸颊和鼻头很容易就会泛红。 如果喝的不是茶而是酒,恐怕半杯下肚,就会两腮薄红,醉态初露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薛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那厢,戚斐如坐针毡地喝完了那杯茶,终于做足了摊牌的心理准备,一把放下茶杯,咬牙道:「薛策,这都一个月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做的,我一定赴汤蹈火也一定在所不辞。如果是我有哪里得罪你了,你就直说吧!」 薛策喝酒的手一停,浓眉一皱:「什么?我没什么事要拜託你。」 戚斐几乎要无声尖叫了——大佬,那你最近怎么跟被鬼附身了一样啊! 看她一脸纠结,薛策忽然想到了什么,和蔼道:「哦对,是有事要问你。」 戚斐立即坐直了:「你说。」 薛策轻咳一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沏的茶,好喝吗?」 曾在沙场上歷练过的人,眼神都是有力且锐利的,不会和善到哪里去,盯着人时,也会让人倍感压力。 可现在,戚斐却仿佛从他专注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丝的期盼——期待得到回应,或者是,求表扬。 有一说一,这不就是普通的茶水吗?也不会因为是谁沏的而变得更好喝啊。 戚斐答得十分小心:「呃,挺好的。」 「那就好。我给你再沏一杯。」 戚斐:「……」 在越发诡异的氛围中,吃了半顿饭,薛策忽然又说:「你怎么光顾着扒饭,不吃肉?」 她的饭量,真的太小了,跟未足月的小猫儿似的,还挑食,不爱吃肉,怪不得那么瘦了。他好几次将她抱起来时,都觉得她身上轻得好像没有重量——但如果挨近了,就会发现,她其实很会长,该有肉的地方,都丰满得很。 薛策手随心动,夹了一块肉,有点儿笨拙地放到了她的碗里:「你多吃点肉。」 大概是因为冬天来了,掌柜上的菜都比较肥甘厚腻。戚斐这几天坐马车,胃口其实不太好,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碗。薛策夹给她的,是最娇嫩最新鲜的一块五花肉。 薛策好整以暇地等她抬头,及时地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戚斐:「……」 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可之前要么就面无表情,要么就对她露出臭脸。很少会笑得这么地——如沐春风。 灿烂得,都有点儿用力过勐了。 换在三个月前,戚斐绝没想过,连碰都不想碰自己一下的薛策,居然会给她夹菜。自己还会用「如沐春风」这个词来形容他。 戚斐的筷子一抖,连忙阻止了他下一步动作:「谢谢,我不喜欢吃五花肉。你吃吧,我自己夹给自己就行了。」 然后,飞快地把那块五花肉夹回给了他,低头勐扒饭。 薛策一顿,慢慢地收回了筷子。默默地看着这块被拒绝的肉一会儿,才低头吃掉了它,仿佛有些闷闷不乐了。 坐在两人对面看了全程的薛小策:「……」 小孩儿一边吃饭,两只眼睛一边熘熘地转,悄悄地在碗沿上偷看两人。 虽然不应该这样打比喻,因为,人是人,鸟是鸟。可他看到舅舅刚才的样子,不知为何,会联想到他以前在东岳住的时候,每逢春天就会见到的一种,为了吸引雌鸟注意,各种献殷勤,给前者建窝又找吃的雄鸟。 第41章 翌日天明,三人从客栈启程,踏上了前往降龙城的路。 作为王都,这是北昭的国境之内规模最大的一座城。单是一座城就比很多草原国家都大了。其城名「降龙城」,而非「祥龙城」——如果按照戚斐的原世界的观念来看,是一个相当不吉利的地名,毕竟古时候的皇帝都自诩是「真龙天子」。 不过,在这个由戚斐杜撰的世界里,龙,并不是皇族的象徵,也和瑞兽相距甚远,乃是嗜血的妖兽。据载,上古时期,曾有龙妖在人间四处作乱,掀起滔天洪水淹没大地,升起熊熊烈焰焚烧村落,被其生食的平民不计其数,作恶多年,才被先圣诛灭。 降龙城,就是当年的先圣伏龙之地。为了纪念这段歷史传说,才会取这个地名。 马车入城以后,速度慢了下来。戚斐一掀开帘子,就感觉到了这里的繁华气息。果然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楼阁亭台,错列有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大街人潮如梭,熙熙攘攘,人流十分密集。时不时就能看见佩着剑、穿着白色校服的修士混杂在人群之中。
第105页 由朝廷所扶持的崇天阁,就在降龙城的西边。所以见到穿着他们校服的修士也不奇怪。 戚斐仰头,看见大街上空还悬挂着一行行的灯笼。在入夜之后,灯笼全都点亮了,估计会呈现出一番「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不夜天城景象。 什么涿丹城、信阳城,单独看都还好,和这里一比就都输了。更不用说,边境的那些城池,基本都受到战乱的影响,百姓流离失所,城垣破败不已……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虽然王都一派安然繁华,歌舞昇平的气象,但北昭的实际形势,却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皇城里的老皇帝,年轻的时候,治国无功无过,迈入老年后却越发昏庸,宠信谄臣,杖杀良臣。以至于朝廷波云诡谲,佞臣把持朝政。皇帝膝下的几个皇子,有野心的都已经开始招兵买马,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了。有能力有风骨的臣子,就要么死了,要么遭到贬谪或远调,要么便是暗中投靠皇子的势力去了。 外忧内患,还有朝廷的暗流,其实民间也有感觉到。但是,从内里说,老皇帝身体还算健康,皇位争夺战没有真正开展。从外面来看,边境的战火,还没有真正蔓延到北昭的腹地里来。而且近年来,羯人侵扰边境也不是一次半次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王都百姓,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吃过苦的人是很难和受难的人共情的。没有亲眼见过羯人入城时兇狠可怖的模样,战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刀子没捅到自己肉里……人是不会在意的。所以,也难怪这里看起来会如此安逸了。 要是按照原文的时间线,各位皇子表面平静、底下暗涌流动的状态,会持续好几年。直到薛策少年的时候,羯人勾结东岳妖族,前所未有地大举进攻北昭,并势如破竹地收了北昭好几座城池,才终于震慑到了降龙城这边的所有还沉浸在美梦里没醒来的人。 随即,归墟之战打响。降龙城里的夺位之争,也同时开启了。正式宣告之前佯装平静的状态被打破。 系统:「那是上一世的时间线了,这一世,中间的空白时间是会压缩的。」 戚斐:「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的。」 系统很久前就说过了,两世的归墟之战都是重要剧情,而薛策是主角,不可能重生之后还要等上七八年才开始主要剧情。所以,戚斐就预感到,这一世的归墟之战,一定会提早好几年开始。 不仅如此,夺位之争,一定也会更加复杂和激烈——因为上一世本该死在羯人手里的裴文瑄活了下来。就意味着竞争对手人数变多了。 说不定,就在一两个月后,羯人勾结东岳妖族的消息,就会猝不及防地传来了。 有句话说,你在桥上看风景,桥下的人在看你。这儿人潮密集,马车又走得慢,戚斐这样趴在窗边,路边的人们一抬头,就会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都纷纷露出了惊异的神色。马车离开了一段路,都仍回不过神来,一直在往后张望。 戚斐这才被提醒了,她现在的壳子十分显眼,只好缩回了马车里,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打听一下五皇子府在哪里啊。」 薛策上辈子在降龙城生活了将近十年。他应该知道大部分的路怎么走……只不过碍于她和薛小策,他不可能暴露出自己已经活过一次的事实。更重要的是,上辈子的五皇子早就死了,他的府邸位置也许会有所变化。 薛小策也揉着肚子:「舅舅,我也饿了。」 戚斐将帘子撩开了一个角,看见了前方的城内河边,开着一个小粥摊子,提议道:「不如我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再打听一下吧。」 那小粥铺子开在了一棵树下,麻布做的棚顶和旗子在风中微微颠盪着,背对着暗绿色的河水,风景很好。肉丝粥、炒米粉的香气正不断飘过来,让人食指大动。 马车一停,戚斐和薛小策就先下去了,走了几步,发现薛策没有跟上了,似乎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个粥铺,戚斐奇道:「怎么了吗?」 薛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这个粥铺,是他上一世待在崇天阁的时候,每逢可以休息的日子,都会来光顾的地方。卖粥的老头子两世都是同一个人。所以,骤然看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从旗子后探出来时,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三人坐下后,大快朵颐了一顿。薛小策却面有难色地说自己肚子不舒服,想去茅厕。粥铺子的老头听见了,告诉了他们茅厕的方向,距离这儿还挺远的。薛策不放心小孩子一个人去,就亲自带他去了。 戚斐本身也没吃完东西,等他们走了,在这个少人的粥铺慢悠悠地继续喝粥。 忽然之间,有一道阴影落在了她头顶上。两道仿佛留着哈喇子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好一位窈窕佳人。」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戚斐:「……」 她不会是遇到了「调戏」这么恶俗的剧情了吧? 一抬起头,戚斐就愣了愣。这两个来搭讪的人,都是年约二十岁的成年男子,都佩着剑,长相都十分路人甲,但他们的衣服却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颜色,这个花纹……似乎是崇天阁的校服。 那么说来,这两个傢伙,是崇天阁的弟子? 两个弟子和她一对上眼,都忍不住露出了色眯眯的神色,其中一个忍不住朝她伸出了手。可还没碰到她,那人就脸色一变,忽然大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原地跳了几下,「哇」地一声,冲进了河里面了。
第106页 他的动作很快,那同伴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回事,戚斐却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屁股在冒烟——分明就是被火点着了,怪不得烫得哌哌叫。 戚斐:「……」虽然不应该,可她还是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正要回头去看看是不是薛策回来了,忽然有一柄摺扇从旁边伸来,重重地敲了还站在她眼前的搭讪者的头一下。 那搭讪的弟子「嗷」了一声,吃痛地抱住了头。 敲他的人,是一个也穿着崇天阁校服、相貌端正的青年。但看衣带和服饰的细节,估计是更高阶的弟子了。 这个青年收回了折伞,拱了拱手,满怀歉意地对戚斐说:「姑娘,抱歉,这两人是我崇天阁的新收弟子,还未度过考察期。是我管教不严,让姑娘受惊了。」 然后,转头厉声地斥责道:「还不滚过来向姑娘赔罪!」 其实只要看一眼桌子上的好几个空碗,就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了,肯定有同伴,不然她可吃不下那么多东西。 两个弟子一个捂着头、一个浑身湿漉漉还捂着屁股,灰熘熘地耷拉着头,挪到了戚斐眼前。 戚斐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走近,稍微侧了侧头。果然,薛策已经单手抱着薛小策回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那两个狼狈的弟子一眼,眼神冰冷,惜字如金:「滚。」 戚斐觉得他这个字说得太不客气了,至少这个拿着摺扇的青年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就打圆场:「没关系,这次就算了吧。」 那青年松了口气,感激道:「裴某谢过姑娘。」 薛策的目光有些复杂地在这青年身上流连过。直到三人离开了许久,才一语不发地收了回来。 薛小策问:「姐姐,你刚才没被他们欺负吧?」 「没事啊,你们回来得那么及时。」戚斐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薛策,你就这样烧他的屁股,真的好吗?你不怕他们怀疑你的能力……」 薛策淡淡道:「早晚要知道的。」 戚斐一想也是。 既然要去投靠裴文瑄,那么,修仙界出现了火修这个消息,早晚是瞒不住的。 薛小策托腮:「崇天阁,不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很厉害的大宗派吗?我还以为,里面的人都是好人呢。」 「任何地方都有好人有坏人啊。刚才我听说,那两个人都还没有经过什么考察期,估计经此一役,之后就不能留在崇天阁了吧。」戚斐捏了捏小孩儿的脸:「刚才那个姓裴的公子,看起来就挺好人的。」 薛策方才一直沉默,听到这里,忽然有些重地放下了杯子,瞥了她一眼:「你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好?」 戚斐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话:「还不错啊,起码会管教自己的人……」 薛策冷哼一声:「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不错,实际可不一定。」 戚斐:「?」 她是想不起哪号姓裴的人物是在原着里排得上号的,所以,刚才那人,应该只是个npc罢了。薛策提起这个人时,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崇天阁里的人,他肯定是认识的。难道刚才姓裴的npc,以前和薛策有过摩擦,只不过没有被她写在正文里? 她在这边兀自思索,薛策仿佛在等她开口询问下去,却久久等不到她问话,反倒是自己先沉不住气了,敲了敲桌子,脸色有些不快:「你怎么不问我,他有什么缺点?」 「啊?哦……」看来是真的有仇啊,这就迫不及待要抹黑对方了。戚斐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那你说,他有哪里不好啊?」 薛策抱着手臂,面无表情:「他睡觉打鼾很大声,脚特别臭。表面看着彬彬有礼,实际却很喜欢到处招惹姑娘。」 戚斐:「……」 薛小策一听就发现问题了,疑惑地问出了一个正常人都会好奇的问题:「可是,舅舅,你怎么知道那个人脚臭还睡觉打鼾的?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我猜的。」薛策将筷子一搁,有些烦躁:「我看人向来很准,不会骗你的。总之,你就不用想着他了。」 戚斐「哦」了一声。心想她不就随便问一问,也没有想着他啊。 薛策看了她一会儿,仿佛对她平淡的反应不太满意,皱眉道:「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位大爷今天又是怎么了? 戚斐有些委屈:「我信啊,我刚才不是『哦』了一声吗?」 「……」薛策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吃饱喝足后,两人询问了粥铺老闆裴文瑄的府邸的位置,在天黑之前,就找到目的地去了。 在差不多两个月前,他们三人从被解困的涿丹城离开,前往洛家庄。同一时间,裴文瑄也在镇北侯的护送下,回到了李家,与自己的母妃重逢。整装待发,再一同回到降龙城。算算时间,要比戚斐他们早到降龙城差不多大半个月。 按理来说,皇家贵胄,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但北昭的皇子只要超过十岁就可以外出建府,所以找起来还比较方便。有了镇北侯的信件,那管事恭敬地将他们迎进了客厅里。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果然是一段时间没见过的裴文瑄。 见到他们,裴文瑄就既惊喜,又仿佛松了口气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终于来了,来得真及时。」
第107页 第42章 金大腿二号这话说得,似乎是遇到了急事,已经盼着他们出现好一段时间了。而且,还说他们出现得很及时。 戚斐那一刻就想到了系统说过的「剧情空白部分会压缩」。难道说,主线剧情里的归墟之战,难道真的提早了这么多发生? 裴文瑄毕竟已经恢復了皇子身份了,在他那句突兀的话后,戚斐和薛策不忘向他行礼。裴文瑄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被这样一打岔,他终于发现了就这样站在会客厅里聊天不太合适,就示意他们跟上来:「先跟我进来里面的书房再说吧。」 在向书房走的途中,戚斐才注意到,在分别前还坐着轮椅的这小子,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意思是伤筋动骨至少要休养三个月的时间。裴文瑄有皇城里最好的药物和大夫的治疗,所以下地走的速度很惊人。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出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儿不自然,迈步的速度也比较慢。恐怕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完全好起来。 书房里堆满了书本,还有一盘还没收拾起来的棋子。在正中的红木书桌上,正正地摆着一封信。信封的口子已经有点儿发皱了,里面的信件,估计已经被人取出来看了许多次,再又塞回里面,看样子,是信件的内容让裴文瑄觉得很棘手。 裴文瑄坐了下来,示意管事给他们沏茶。 接下来有要事要谈,有些事最好还是不要让薛小策听见。所以,管事顺便将小孩儿也带走了,安排在另一个有吃有玩的地方休息。 然后,裴文瑄就把所有的下人都屏退了,连一个磨墨的人也没有留下。看见戚斐三人还站在书房中间,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态度和以前一样,没有露出什么架子:「站着干什么?都坐吧。」 戚斐饮了口茶润润嗓子,急于知道是不是主线剧情真的提前了,就问道:「那个,殿下,你是有什么事吗?」 裴文瑄的两根手指按着桌子上的那封信,将它往薛策的方向推了推:「我要说的事,就在这封信里面。」 薛策没有急着接过那封信,而是打量了一下裴文瑄,才问道:「殿下相信我们?」 裴文瑄靠在椅背上,神色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静:「说实话,我是有些不明白。」 「我大舅舅说,你是火修。虽然我没修过道,但还是知道的,这样的奇才,别说是我了,崇天阁,还有我的大皇兄,二皇兄,肯定都是争着想要你的。你不远万里地来到降龙城,如果是奔着崇天阁去的,我完全可以理解,崇天阁一定会把你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如果你去投奔我的大皇兄或者二皇兄,我也可以理解,他们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广纳贤才已经不是第一天的事了。可你,却是来找我这个看起来不怎么风光的皇子的。」 说到自己「不怎么风光」这句话时,裴文瑄两手搭在了椅子把手上,表情很是坦然。 不过戚斐一想,也觉得这小子的处境是没有外人想像的那么好的。虽然生母是老皇帝身边备受宠爱的妃子,看着风光无限的,但其实,这些东西都不是过硬的保障。君王的心随时会变,更不用说现在剧情加速后,老皇帝的身体衰败只会更快,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都自身难保了,还哪有心思和心力去和妃子风花雪月。 而裴文瑄背后的李家,虽然坐拥军权,但主体远在边关,真出了什么事的话,远水救不了近火。尤其是,现在的老皇帝十分忌惮功高震主的臣子,又有小人在病床边煽风点火……要不是目前还找不到一个将领可以替代李聿的位置,说不定,稍有不慎,被人借题发挥,就会落得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了。 在降龙城中,裴文瑄和他的母妃没有有力的外援,只可以谨慎又谨慎地生活着。的确不比他的几个兄长风光。 薛策不动声色:「那是因为殿下您的舅舅——李将军给了我一封信。」 裴文瑄垂眼:「不错,我的大舅舅是手握兵符的镇北侯。可如今,奸佞小人在朝中兴风作浪,父王卧病在塌,疑心病重,也……已经不是第一天猜忌我大舅舅了。他向你伸出的橄榄枝,看着诱人,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和稳固。所以,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既然你都来蹚降龙城的浑水了,那么,为什么不去找我的大皇兄和二皇兄呢?」 戚斐听懂了这小子的意思——他是说,在这种风云涌动、可能会出现政变的时期,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的话,薛策肯定是不会掺和进来的,以免闹到最后,自身难保。 而大多数人掺和进来,不外乎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建功立业。如果抱着这个目的,那么薛策应该找一个更厉害的靠山才对。 既然裴文瑄打开天窗说亮话,薛策也没有和他卖关子了,不慌不忙地道:「殿下,我并不是冲着那些东西来的。就算我是冲着那些来的,也不会选择大皇子。」 裴文瑄追问:「为什么?」 「他行事太过张扬了。」薛策摇了摇头:「如今皇上卧病在塌。无论私底下有什么心思,在明面上,也不该如此高调行事,广开门庭……」 试想一下,老皇帝的身体不太好的时候,做儿子的,却一点也不见伤心,公开招兵买马,毫不收敛……一副盼着老爹快点蹬腿,自己好继承皇位的样子,老皇帝心里会怎么想,代入一下就能想像出来了。而且这个举动,还授人以柄了,肯定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迟早会成为攻讦他武器。
第108页 所以,在上辈子的夺位之战里,这个大皇子就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姓名,下场十分落魄。 裴文瑄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大皇子的动作有些大了。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有些敬佩,出神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二皇兄呢?」 「……」薛策的拳头瞬间就捏紧了,眉宇笼罩着一股冷煞之气:「不可能的。」 裴文瑄似是终于察觉出他的表情不对劲了,迟疑了一下,才问道:「你和他……有过节么?」 总不能对裴文瑄说前世的二皇子将他活生生地折磨死了。故而薛策沉默了一下,只吐出了四个字:「杀亲之仇。」 裴文瑄果然惊了:「你说我二皇兄杀了你的……」 按照常理来理解,「杀亲」的意思多半是「杀父杀母」了。那的确是很严重的仇恨了。 「差不多。」 裴文瑄喃喃:「……那么我倒是可以理解了。」 怪不得他说不会去投靠裴文玏了。看到仇人,不动杀意已经算好了,还指望薛策去帮对方? 「我的目的,其实也包括了查清当年的一些事。」薛策道:「殿下,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一己私慾或是泄愤,做出一些对大局造成影响的事。」 「……」裴文瑄盯了他一会儿,手指才轻轻地从信封上松开了,神色缓慢地舒展开来:「我相信你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戚斐全程不敢说话打断他们,见气氛缓和下来了,才笑着说:「殿下,你说你觉得我们不会来找你,但实际上,你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吧。」 不然,刚才也不会在明知腿没好全的情况下,也那么急急忙忙地冲出来,还脱口而出了一句「你们终于来了」吧。 裴文瑄露出了一丝丝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有些懊恼,轻哼了一声。只有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比较像个小孩子。 薛策拆开了那个信封,倒出来了一张纸。只不过扫了几眼,他的脸色就倏然变了。 戚斐踮起脚尖,好奇地从后方偷看了一眼。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上面写的话时,心脏还是勐地一沉。 信上是一封军报的摘录,上面写的是,羯人与东岳妖族勾结,半个月前,集结的八十万强军壮马,已经逼近了湟水。并将湟水对岸的几个小游牧部族也吞吃了。 看样子,是踌躇满志,准备要真真正正地进犯北昭了。 八十万大军,比上次进攻涿丹,足足多了好几十倍的人。 薛策的手缓缓捏紧了信纸,沉声道:「与东岳勾结……消息可靠吗?」 「这是探子呈给朝廷的军报,如果没有可靠的消息线索,是不会这样写的。」 原本有湟水天堑的阻隔,羯人是没那么容易度过湟水的——就算现在湟水的冰还没消融,也禁受不住八十万人马的踩踏。可现在他们勾结了东岳妖族。东岳妖族的前身是前朝的术士,懂得许多天玄之道,如果真的集体发力,要让羯人度过湟水,绝对不是难事。 「现在,在湟水的对岸,还有一个叫做『菏阜』的部族,没有被吞併。这个部族是除羯人之外的零星部族中,规模最大的一个了,从前因为争夺土地,和羯人有过冲突,所以他们不愿意被羯人併入三十六部里面。」 湟水对岸的事,薛策也略有耳闻,点了点头。 「北昭的军士,没有办法法一下子抽调到边关去。羯人八十万大军若是渡过黄水,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过了涿丹,再碾压下三城,半个北境就会失守了。」裴文瑄指了指地图上,湟水对岸的一小块土地:「菏阜这个部族的人,就在这个位置。据称其格外骁勇,尤其擅长埋伏和快马奔袭作战,如果可以将他们拉拢到北昭这一边来,与我们合作,就可以争取更多时间给我们这边了。只可惜……」 戚斐接口:「可惜什么?」 裴文瑄的语气有一丝尴尬:「菏阜人,与北昭也有世仇——比和羯人的更久远了。事情要追溯到太祖的时候,当年的菏阜人,曾经也在北昭的边关居住,因血统和外貌异于常人,受到了欺辱和歧视……才会举族搬迁,到了湟水对岸。」 戚斐:「……」 懂了,当年把人家赶走了,现在大难临头了,就想要人家回来帮忙挡一挡。真的是大写的尴尬。 而且听起来,菏阜是两头都不交好。 不过戚斐代入了想像一下,觉得在拉拢菏阜这事儿上,还是北昭更有胜算的。 羯人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和他们打交道最多的菏阜一定是清楚的。今天说得好听点儿,是「临时合併,一起打北昭」,等事成之后,想脱离羯人的统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果和北昭合作,在合作结束之后,菏阜还可以保有自己的统治权——他们本来就是在湟水对岸活动的,北昭就算要管,也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而且,羯人如果元气大伤,就相当于给了菏阜更多的生存空间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看去当说客的人,能不能把利弊阐述清楚,把承诺都做好了。 薛策将信件看了一遍,忽然回过味儿来了,皱眉:「难道殿下你……」 「被你猜对了。」裴文瑄苦笑:「前些日子,在父皇面前,大皇兄以』太祖十三岁就上了沙场,皇弟也需要多加歷练』为理由……连同了几个大臣一起,成功地让父王将去和菏阜谈判的这桩差事……交给了我。而且,督军正是孟子源。」
第109页 戚斐:「……」 怪不得这小子会脱口说出一句「你们终于来了」了。再怎么说,裴文瑄也只有十一二岁,腿都没好全,就要远离降龙城了。身边还没有一个可靠的人跟着,督军的还是一个背后站着二皇子的麻烦精,裴文瑄肯定会慌。见到熟悉又靠谱、可以信任的人出现,自然就会松一口气了。 薛策沉吟了一下:「什么时候出发?」 裴文瑄道:「时间比较急,就在十天之后。因为这件事涉及了东岳妖族,同行的人不仅有寻常的军士,还有崇天阁的弟子。」 十天后出发,但军士的磨合却已经开始了。 因为这一次并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谈判,所以,崇天阁的人来得并不多,也就二十个,主要任务是保护裴文瑄的安全。 在第二天,戚斐就在五皇子府中见到了这次要同行的人。第一天来到降龙城时说自己姓裴的那傢伙居然也在其中。 庭院中,二十个弟子第一次进入五皇子府,等待接见的时候,忍不住交头接耳,低声兴奋地议论着这次随行的事——对他们来说,这次可以被选出来,绝对是一种殊荣,也对日后的封功有帮助。 为了方便行事,戚斐已经换上了男装了。见到她的崇天阁弟子看见她容貌漂亮,一个二个都差点儿看痴。但目光往下一看,看到她穿着男装,胸部又是平的,才慢慢从恍惚状态回过神来。 但她的伪装肯定瞒不过在当天见过她女装的人。那姓裴的看到她时,就眼前一亮,主动走过来,拱了拱手:「我们又见面了。上次还没有介绍过自己,在下裴世佳。还没请问姑……公子尊姓大名?」 最后的称唿,他硬生生地从姑娘拐成了公子。 戚斐心说这人还算识相,便报上了姓名:「戚斐。」 同时,眼光不留痕迹地瞄了瞄他的脚。薛策不是说这人有臭脚么?可她也没闻到什么怪味啊,难不成是捂得太好? 对了,说起来薛策……戚斐回头,有点儿心虚地瞥了瞥四周,没看到他的人影,松了口气——毕竟这个姓裴的多半是和薛策有仇的,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和这傢伙亲近,肯定又会黑脸了。 「原来是戚公子啊,幸会幸会。」裴世佳似乎没看出她的退缩,笑眯眯地说:「这一趟你也要同行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量差遣裴某。」 戚斐干笑:「一定一定。」 后面有个弟子喊了一句「裴师兄」,裴世佳才颇有些恋恋不捨地说:「那么,裴某就先去忙了,回见。」 等他人走了,戚斐摸着下巴,还在回味刚才听到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裴世佳这个名字…… 系统:「宿主,我以为你记得的。裴世佳正是原主前世嫁到了崇天阁的前期,与之通姦的情夫之一啊。」 戚斐:「?????」 系统:「此人的上岗时间较短,再加上当时的原主身边还有一个从洛家庄跟来的沉默忠犬高子明,没过多久,原主勾搭上了薛策的师弟季飞尘后,裴世佳就正式下岗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戚斐崩溃了:「我记得个鬼啊,原主就是个配角,情夫的名字我都是随便写的啊!谁会记得啊!」 行了,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几天前,这个姓裴的人来搭讪时,薛策的态度会那么古怪了。 因为这个人就是原主上辈子的101个情夫的其中一个。虽然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发生点什么。但是,男人嘛,看到上一辈子绿了自己的人,自然就会想起前世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被人当傻子愚弄的回忆了。 对了,其实原主的活动区域,最多的就是洛家庄和崇天阁,也就是说,分布在这两个地方的情夫应该是最多的。 戚斐:「……」 这就很恐怖了。她以后岂不是比扫雷还刺激?说不定随便撞到一个男人,都是前世曾经和原主有瓜葛的…… 她在这儿心情复杂,一头黑线。忽然感觉到手腕被人用力地揪了揪,捏得她很疼。 回过头,一个和薛小策年纪相仿的、皮肤黝黑、穿着崇天阁校服的小胖子站在她身后。脸上肉太多,挤成了一团,将眼睛也挤得小小的了。他皱着眉看她,颐气指使道:「喂!你见到裴师兄了么?」 戚斐有些惊奇,这小胖子应该不是随行的人吧?是哪个弟子的弟弟或者小孩么? 她正要给这小胖子指裴世佳的方向,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飞尘公子!你怎么进来这里了?阁主呢?」 戚斐:「……???!!!」 她整个人就是一晃。 卧槽!说哪样就来哪样! 这个又黑又普通的小胖子,居然就是原主前世的头号情夫,薛策的师弟季飞尘! 原来,她附身的原主真的这么不挑吃的么?别说她看轻人,可这个季飞尘,也就只有名字比较出尘了。对标一下薛小策,这季飞尘小时候没有薛小策可爱漂亮,也没有薛小策有礼貌,长大了之后,肯定也是没有薛策十分之一好看的。而且,修为、名气又不及薛策……但原主最后选择的,竟然是季飞尘。 难不成这两人是真爱?(=a=) 第43章 戚斐:「……」 就在她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补飞出天际时,刚才那个喊出了小胖子名字的崇天阁弟子,终于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蹲了下来,哄道:「飞尘公子,你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吗?一会儿代阁主找不到你,又该急了。趁师兄现在有空,不如就让师兄送你回去吧。」
第110页 然而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不到一会儿,就被「啪」一声打下来了。季飞尘用余光瞥他,语带鄙夷:「别碰我!你一个外门弟子,算哪门子的师兄!」 戚斐拧眉。这小子的脾气居然这么坏……与薛策1.0那种为了保护自己而下意识地警觉和攻击外界不同,这小子明显就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做派,比薛策1.0要讨人厌多了,整一个混世熊孩子。 如果原主和长大版的季飞尘真是真爱,眼光要有多差才会看上这么个人?就之前的那个惨被下岗的前度情夫裴世佳,看起来也比这个熊孩子好多了吧。 被拍开手后,这个自称师兄的弟子,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尴尬。 「行了,让开点!」季飞尘已经没耐心了,一把推开了站在他眼前的戚斐,就要自己进去找了。他的力气比戚斐想像的要大多了,她一个没注意,竟然被这个吨位不轻的小胖子活生生地推倒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顿时也火冒三丈:「喂,你……」 季飞尘推倒了人,看也不看就走了过去。戚斐连忙将摊在地上的衣摆拉了起来,免得被踩出一个鞋印来。不过,这小子还没来得及走远,头顶上就落了一片阴影。紧接着,只听他一声嚎叫,衣领就被一只手拎住了,双脚离了地,被人就这样提了起来。 薛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眼底蕴了一层暗沉的光,如同一尊不怒含煞的武神,手里拎着一个哇哇大叫的熊孩子。 看季飞尘的身形,就知道他绝不会轻到哪里去。就算是可以单手将他拎起来,应该也要费很大的劲儿。因用力过度、肌肉贲起,撑不了一会儿,手臂就一定会开始颤抖。 可薛策的手臂却是稳固至极,纹丝不动,手肘甚至还是弯曲的,就这样将季飞尘提熘到了自己眼前。仿佛抓在手里的,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猫。 毕竟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待过的人,沉下脸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所以,纵然面目与丑陋恐怖搭不上边,只要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别人,别说是小孩子了,连大人也会心里发毛。 季飞尘的脸上果然闪过了一丝丝惊恐,疯狂挣扎了起来:「你是谁啊!关你屁事啊!放我下来!」 薛策不为所动,等他吼完了,才缓缓开口:「撞倒了人,做错了事,不该说对不起的么?」 戚斐见状,也回过神来了,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干净了衣服。不过她没有很老好人地叫停,因为她也觉得,这个季飞尘实在太欠教训了。她想看看薛策要做什么。 虽然眼前这个小孩,是前世和原主联手绿了自己的师弟mini版,但参考一下过去,薛策发现她就是前世的老婆时,也没有对她动粗,只有极有分寸和自控力的人才做得到。所以,他肯定不会做出格的事的。 说起来,「做过了事就要说对不起」……不就是她亲自教给抓伤人却不懂得道歉的薛策1.0的事儿么? 季飞尘的身体很胖,衣领被吊起,勒得他的前颈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跟阎罗王似的男人是谁,只知道生平就没人敢这样对他的。 可怕的是,被对方的那双眼盯着,他的后背,竟真的慢慢涌出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 周围的崇天阁弟子,还有府邸里的下人,听见这边动静,都涌了上来。不知顾忌着什么,都没敢上前来将他放下来。 季飞尘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对不起……行了吧!」 「不是对我。」薛策没有松手,沖旁边呆住的戚斐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还看着他,冷冷道:「撞到谁,就对谁说。」 季飞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这才将头转过来,憋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 薛策这才松开了手,将这小子放了下地。 就在这时,走远了的裴世佳正好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见状脸色微变,立刻上前一步接住了季飞尘。他看起来也很熟悉这种情况了,沖薛策苦笑着赔罪:「薛公子,小孩子不懂事,有话好说啊。」 季飞尘在崇天阁里是阁主的儿子,而季天沅最近几个月都在闭关,由代阁主处理事务。平时无法无天惯了,这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离开崇天阁,这小子也偷偷跟来了。看到戚斐穿着最简单的布衣,从背后看身材很单薄,跟吃不饱似的,又没有穿金戴银,以为她是个下人,所以一上来就用使唤僕从的态度对她了。 没想到会踢到一块铁板。 裴世佳好说歹说,才将难搞的季飞尘弄走了。 戚斐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异样。薛策以余光看见她这个模样,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会和他说上话的?」 他现在,只要看到她和前世所有和她有过关系的人接触,就觉得肺管子被戳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不是只有他和她、薛小策三个人独处的时候了。到处都是前世的影子。要是少盯她一会儿,她就被人带坏,那就前功尽弃了。 戚斐说起这事就委屈:「我哪里知道啊。我就站在这儿,什么也没做。那小胖子,可真是没礼貌,一上来就抓住我的手腕问东问西,抓得我好疼。你看,把我的手都抓红了。」 她拉起袖子,本意是示意薛策看看。纤瘦如玉的一截手腕,白得晃人的眼。上面的确是有五个短短的指印。 薛策皱眉,将她手捏起来端详了一下:「不碍事,一会儿就消了。」
第111页 「我知道。」戚斐把袖子拨回来,大力地夸他:「你刚才做得真好,太解气太帅了,那种没礼貌的小孩就该有人这样教一教他。」 说起来,薛策也算是仁慈了。 要是他刚才捏的不是衣领,而是季飞尘的脖子、手臂或是别的地方,那么,那小胖子的皮肤,一定会浮现出一个恐怖的淤血掌印,尝到薛策的怪力「铁砂掌」的威力。 要是再过分点儿,烧那小子的屁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哼。」薛策的嘴角轻轻一扯:「别站在这里了,有空就进来帮忙清点一下东西吧。」 在见到季飞尘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的确变得很差。 不可避免地,他又回想起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前世,他自问是对前世的这个女人不错的。在遭到她的背叛的时候,他不仅是觉得屈辱愤怒,还有浓重的不甘心——和爱情无关,只是因为骄傲如他,却被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男人比了下去,又怎么能甘心? 而到了这一世,没有被荼毒过的她,想法就和前世截然不同了。 果然,这才是正常长大的她,会有的想法。 眼光不错。 岔开了话题后,薛策又忙去了。出发前夕,有很多事情要准备。裴文瑄的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人,忠心的僕从帮不了他,帮得了他的人又不交心。所以,他十分倚重薛策,薛策这几天,都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 戚斐盯着他的背影。应该不是错觉——她才刚说完季飞尘的坏话,薛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果然,仇很大啊。 其实,她方才之所以看着裴世佳两人远去的身影出神,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她原本以为,薛策进入崇天阁后会过得很好。 直到今天,亲眼看到季飞尘是这副德行的之后,她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季飞尘居然是一个从小就如此蛮横跋扈的性格。他的父亲季天沅又常常闭关,那么,前世的薛策1.0,在刚抵达崇天阁时,有可能没法立刻见到季天沅。那么,那小屁孩会不会被季飞尘欺负? 当然,薛策1.0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活脱脱一只对外界竖起尖刺的小刺猬。前世相遇的时候,他就敢在比他年长、比他地位高的她的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就足见一斑了。 花了一段时间,她顺着毛儿将他摸软了之后,小孩儿浑身的尖刺才收了起来。不过这副温顺的情态,也仅限于在熟悉的人面前露出来。如果季飞尘一个人对他不客气就还好,那小子应该不会坐以待毙,而会龇牙咧嘴地还回去……如果季飞尘拉帮结派地欺负他,可能会很棘手。 戚斐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有些揪心:「系统,前世的薛策进了崇天阁后过得好吗?」 系统:「以后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行了复读机,那你总该告诉我,什么时候是第二次套娃了吧?」 系统:「不远了。」 几天之后,收拾妥当的众人,踏上了前往边关的路,在涿丹稍作歇息,见到了许久没有见过的韩生蕤、韩彦父子,还有许多当日一同守过城的将士们。然后再继续上路,在信阳东边的另一座城——襄元城,驻扎了下来。 由于这次是去和菏阜谈判的,再通俗点儿说,是拉拢人家到自己的阵营来。所以起行不宜带太多的兵马,以免惹来菏阜族人的警惕和敌意,还没开始谈就告吹了。 裴文瑄、薛策、戚斐以及十名崇天阁的弟子伪装成的随从,督军孟子源,以及少部分的精兵,在休整过后,带上了礼物与和谈书,一起踏上了去菏阜的路。系统亦在同一天提示她开启了主线剧情【谈判】。 塞外风光绝美,草原辽阔,山野茫茫。就是寒风颳得人脸生疼。 没想到距离目的地——菏阜的驻扎地,还差几里的时候,他们就被骑马巡逻的几个背弓的菏阜族人拦住了:「什么人!」 众人都瞬间警戒了起来,裴文瑄被团团围住,倒是很有皇子的风范,拱了拱手,小脸稚嫩,神态却是十分沉稳,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来这里的目的。 那几个菏阜族人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由于多年来的敌意,仍是没有让开道路。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道:「那你们就来得不凑巧了,这几天,我们的族长正在为公主殿下举行招亲盛事,实在没空接待任何外宾。你们还是过段时间,择日再来吧!」 招亲?怎么会这么凑巧? 说不定这只是个藉口而已,菏阜的族长不想掺和在北昭和羯人的斗争中,找这个藉口回绝见面,也是完全合理的推断。 戚斐皱眉。难道他们这次出行要失败了?不可能吧,如果註定要鎩羽而归,系统怎么会提示她「主线剧情已经开启了」? 莫非是要他们自己想办法进去?可对方的话都放在这里了,不接见就是不接见,也不可能硬闯,否则留个坏印象就糟了。 招亲,招亲……对了! 就在几个菏阜族人转身回去的时候,戚斐灵机一动,脱口道:「几位请留步!其实我们此行,也不光是为了见菏阜族长,也是因为我们的五皇子久闻公主美名,想参与这次的招亲!」 众人:「……」 裴文瑄:「……????」 几个菏阜族人都愣住了:「什么?」
第112页 戚斐再接再厉:「菏阜族应当没有『不嫁给外族男人』的规矩的吧。」 招亲不招亲的,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样就可以创造机会,见到菏阜的族长,那后面的事就好谈了。 要知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这边,就希望裴文瑄行差踏错。这一次和谈,一定不能落败。 据说菏阜的公主是个丰腴美丽的女子,肯定很多族中的青年都想娶她。那么多的候选人里,裴文瑄一个乳臭未干、才十一二岁的小子,被看中的机率,实在是太低了。 系统:「叮!主线剧情进展。」 戚斐:「!」 看来这一步走对了! 第44章 不光是裴文瑄一行人石化了,那几个巡逻的菏阜人,估计也没想到戚斐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齐齐傻眼了,面面相觑。 为首的队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裴文瑄,自己不敢拿主意,招手让一个手下进去禀告。那手下很快招来了一个身材强壮、肤色黧黑、模样威严的中年男子,身披铠甲铜镜护心,看起来,应该是菏阜族中职衔更高的近卫。 这人下了马,眯着眼打量了他们一行人一会儿,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可以进去了。只不过,只允许带几个侍从和礼物入内,不允许带兵。这也是情理之中的要求。 孟子源那厮果真是贪生怕死之徒,一听这个要求,就表示自己可以带着精兵退守在几里之外,远离菏阜的领土。 从一开始,裴文瑄就没指望这傢伙能帮上什么忙。如果真有什么麻烦了,他自然会用信号烟花来召人保护——只不过,要是走到了这一步,就基本上是意味着和谈失败了,不仅会延误军情,回到降龙城,也免不了会被做文章。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们绝不可以用武力去解决问题。 目睹精兵们消失在了视野中后,苍茫的原野上,就只剩下了十几个人——裴文瑄这一边,除了他、戚斐和薛策外,就只有裴世佳和四个伪装成侍从的崇天阁弟子,以及裴文瑄原本的一个近身侍卫,还有一个老皇帝派出的随军参谋了。大风唿唿灌过,这人数一单薄下去,就仿佛连所处的地方都变得空旷了。 那中年男子请他们上马,前行一段时间后,景色开始有变化了。草原不再是空茫茫的,出现了游牧民族的扎营营帐。圆形的身子,尖锐的顶,远看还以为是砖石搭建的房子,近距离才发现都是木头和厚硬的毡布做的。 这种毡帐,因为易于搭建、内里空间大和空气流通好,基本是经常需要转场的游牧民族标配。仔细看,这些米白色的毡帐看似分布凌乱,其实都是沿着一定的形状来排列的,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层层包围着最中心的王帐。看起来十分壮观。 渐渐就能见到活动的菏阜人了。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的衣裳颜色大胆而鲜艷,比北昭人肤色更黑,趋近于小麦色,头饰和项鍊上都缀有彩色的羽毛,看着就很有异族风情。像是在举行什么庆典,每一顶的毡帐上都飘舞着彩色的缎带,还能隐隐听见激昂的鼓声从中心地段传来。 远方的草原有人在放马,每一匹都膘肥体壮,矫健高大,一看便是善于冲锋陷阵的好马。 戚斐远远看了一会儿,一下子就想起了「菏阜人刚勇,擅长马上作战」的设定了。 如果不是整体人数太少,菏阜族应该也会是雄霸草原一方的势力。怪不得羯人想把这边拉拢过去,要是成了,那么攻城战时肯定会轻松不少。 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的外族人,菏阜族的男女老少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说笑和动作,审视着他们,有些人还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 戚斐想起自己今天还是男装打扮的,无声哀嘆——在北昭的时候,她男装打扮还偶尔会惹得小姑娘侧目和脸红。而崇尚勇士的菏阜族,估计会看她这种细皮嫩肉的白斩鸡超级不顺眼吧。 那护卫队长目不斜视,将他们带到了最中间的王帐前。这顶王帐要比其它的毡帐大好几倍,门外守卫森严。 菏阜的王答应接见他们了,但是,只允许两人入内。 虽然国家的实力有差别,但归根结底,菏阜的王也算是别国国君,所以「接见」一词并不过分。在这里,裴文瑄也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一个使节——还是为了求娶公主而来的,从情理上说,气势就更是低了一筹了。 裴文瑄对身边的薛策点了点头,示意他陪自己进去。 戚斐在内的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因为旁边还站了挺多的菏阜侍卫,纵然憋了一肚子话,众人也没有在这里交流,都垂着眼等候着。 大约小半柱香后,他们出来了。表情看不出什么来,有心急的弟子想说话,被薛策一个沉静的眼神打了回去,示意回去再谈。 侍从将他们领到了一个给外宾休息的区域,也是几顶毡帐,不过要比寻常的小一些,被篱笆环绕,一顶可以住两个人。 等侍从走了以后,众人才聚集在了裴文瑄的毡帐里,谈起了刚才的事。 原来,刚才那个肤色很黑、高壮如虎的男人,竟然就是菏阜王的近身侍从之一,从小就和菏阜王一起长大,怪不得敢直接带他们进来了。 一个弟子心急道:「殿下,你们见到菏阜王了吗?他是怎么样的人?有谈起借兵结盟的事吗?」
第113页 裴文瑄点头:「见到了,不是一个可以煳弄的人。」 薛策淡淡补充:「刚才的情形,不适合谈借兵的事。」 「为什么?公主也在里面吗?」 裴文瑄摇头:「没有,就是有几个武臣在。」 随军参谋捊了捊鬍子:「一上门来就开口借兵多半会失败,殿下这么做是对的。」 戚斐道:「那有谈过公主招亲的事吗?」 薛策和裴文瑄对视了一眼,解释说,菏阜王刚才问的都是一些寻常的问题,只字不提羯人和北昭近日开战的紧张现状。 眼下,有一个紧迫的难题就在他们眼前。那就是公主招亲。它分为两场比试。第一场比试是文试,就安排在明天。 「明天?!这么急?!」 裴文瑄重重嘆了一声。毕竟还是个半大少年,想到明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撑着头:「难不成就为了借兵,我,我真的要娶公主?」 有人问出了关键:「文试是考什么?」 「由菏阜王出一个题目,然后画画。」 北昭的皇子不说别的,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都肯定是擅长的。问题就在于,裴文瑄并不想娶公主。 有个弟子大胆安慰道:「殿下,我听说菏阜的公主是个美人,如果殿下真的娶了她,做个侧妃,也不算是太吃亏……」 参谋吹鬍子瞪眼:「胡闹!皇子姻亲,怎可以随意决定?」 裴世佳道:「菏阜族的公主是不是美人我是不清楚。但听闻她十二岁就独自猎鹰,十四岁就驯服了烈马……是一位女中豪杰。」 另一个弟子出主意道:「其实殿下不想娶公主的话,也挺好办的,只要输了明天的比赛,不就好了么?直接交白卷吧。」 随军参谋一听,这次的眉毛和鬍子都一起颤抖了起来,吼道:「荒唐!怎么可以输得那么难看!堂堂皇子,连一张画也交不出,这不是有损我北昭的国威,平白让外族取笑吗?!」 「的确是馊主意。」薛策抱臂,淡淡道:「菏阜族人的性情刚勐直爽,爱憎分明,以战死为荣。殿下既然是为了求娶公主而来的——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对菏阜王说的,那就要拿出诚意来。若是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去故意输掉比试,非但有损颜面,还很可能会让菏阜人认为你在戏弄他们,从而激怒对方,也没法谈借兵之事了。」 几个弟子一筹莫展:「那该怎么办?」 「我懂了,就是要输,但不能输得那么明显对吧?」戚斐举手:「我有办法,菏阜王明天不是要出题么?殿下你可以画一幅偏离主题的画啊,画技上乘,但偏离主题……肯定不会被选中。」 「难,我打听过了,菏阜王从前的出题都极为具体,比如规定画马。你总不能画只驴子吧?」 戚斐道:「我知道了,那就不偏离主题,但是画得差一点,比如都是画马,殿下画个斗鸡眼,弄点儿瑕疵就好了。」 一个弟子道:「说得对。而且,我认为,由戚兄代替殿下去比试,就更加适合了。」 戚斐的笑容一僵:「???」 立即有人应和:「没错,为了保存北昭的颜面,同样是输比赛,由戚兄输掉,总比殿下输掉更好。」 薛策的表情微微一变,似乎想说话,又被参谋打断了:「确实,一个画技十分的人,故意弄出不必要的瑕疵,将画硬生生折腾成六分,会很刻意。如果是一个六七分的人,画得不好,就很正常了。」 「就是啊,看戚兄的模样,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谁会知道他根本不是画技上乘之人?我们个个都是粗人,戚兄就是我们的最佳人选了。」 「可是,这也可以代参战的吗?」 「当然可以了,输赢都算是殿下的。之后还有一场武试,殿下的腿折了之后,现在还没好全,总不能亲自上,估计也得找人代替。」 戚斐:「等一下,我……」 众人一起朝她看来,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提议的参加招亲,怎么可以推卸责任?」 戚斐:「……」 她的气势,瞬间就萎靡下去了。那句「你们高看我了我的画技撑死了只有三四分」也说不出口了…… 薛策表情有些复杂,可大家一致决定了这件事,他也没法改变什么了。 夜里,他和戚斐住在同一顶毡帐里。戚斐想到明天不知会是什么情形,就没什么精神,一直趴在桌子上。 薛策看了她几次,终于道:「你如果真的不想去,我会去和殿下说。」 戚斐纳闷抬头:「说什么?」 薛策喉结动了动,可没回答她的疑问,就面无表情地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你不会是想代我去吧?」戚斐瞪眼,摆了摆手:「算了吧,他们其实也说得对,我和你对比起来,一看就是我比较像文人吧。菏阜人说不定心里还在想『这个小白脸既然能被带来,肯定有几分能耐』,要是派你去,而我坐在下面,在大伙看来,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诚意,都不把最厉害的人派出去。」 她学菏阜族人的语气时,摇头晃脑的,煞是可爱。薛策愣了愣,发现她比自己想像的镇定多了,眼底也闪过了一丝揶揄的笑意:「那你想好怎么应对了?」 「没有……就,随便画呗,反正画不好也不用杀头。而且,审美这玩意儿多私人啊,就算公主没选择我,也不代表我画得差,只能说她欣赏不来我的画作风格。」戚斐耸耸肩:「再说了,我跟你们来,也要做事嘛。总不能老是躲在你背后,该我上的时候就得上啊。」
第114页 薛策仿佛有些动容。 说完这些话,戚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好了,我去外面逛逛,找找灵感。」 「别走远。」 戚斐摆摆手,就出去了。 塞外的月夜,大风唿啸。 菏阜族的夜晚还是很安静的。为了不被人当成是刺探军情的探子,戚斐没有往王帐的方向走,而是走向了草原的方向。 这一带人少,却是菏阜的划定区域,最外延有人把守,不用担心有狼等勐兽。回头,还能看见毡帐隐隐散发出的暖光。 戚斐在前方的一条河边停了下来,在礁石上坐了下来,心说菏阜王明天也不知道会出什么题,就忽然听见了对面传来一道陌生而年轻的女子声音:「你是谁?」 戚斐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紫色衣袍、头戴羽毛毡帽、年约十七八岁的菏阜族姑娘,正狐疑地打量着她。 银月从空中洒下,一寸寸照亮了戚斐的面容。 发现那黑乎乎的影子,是一个苍白昳丽、美得动人心魄的外族少年,紫衣女子仿佛有一瞬的凝滞,就盯着她,皱眉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戚斐对这种衣服有印象。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是个侍女。而且,是贵族的侍女。唯恐会被当做可疑分子,影响到裴文瑄,戚斐立即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诚恳道:「在下是随北昭五皇子前来的随从,绝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对面的女子踩上了河上的石头,朝她走来:「听说北昭的五皇子也是来向我们的公主求亲的?」 戚斐弄不懂她想问什么,只好谨慎地回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这般身份高贵的美人,自然是……」 虽然不打算真的和公主结亲,可她也不会傻到对一个菏阜族人说公主的坏话,不然的话,搞不好转身就会被愤怒的菏阜族人乱棍轰出去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吶。 这女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因为听说了公主是个美人,就来求娶?皇子殿下和世间男子,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不止是这个原因了。」这不是变相说裴文瑄没内涵、贪图美色么?戚斐下意识就帮自己人否认了。 看见这女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似乎并不相信,戚斐脖子一梗,继续道:「菏阜族公主身份高贵、艷名远扬,而且众所周知,公主在十二岁时,就敢独自猎鹰,十四岁就驯服了连男儿也驯服不了的烈马。我们皇子最欣赏的,就是公主这份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刚毅、坚韧和勇敢。一个人的外貌总是会衰老的,但人的内涵,却是永恆不褪色的,比起脑袋空空的美貌女子,当然是公主这样的女子,更值得追求和倾慕了。」 紫衣女子一语不发,暗碧色的眼眸凝视着月下的戚斐白皙的面容。 戚斐噼里啪啦不带喘地说了一大段,才惊觉自己为了面子,好像一下子说太多了,万一表现得裴文瑄很想娶公主,传到公主的耳朵里,引起她的注意,岂不是得不偿失,难以收场,才连忙住口了。 紫衣女子笑了笑,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怎么不继续说了?」 戚斐讪笑了一下。 紫衣女子掩嘴,微微一笑:「听说北昭五皇子是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你刚才说的,真的是他的想法,而不是他身边的人的想法吗?」 「当然是我们皇子的想法了。」戚斐连忙低下了头,十分谦卑地说:「我只是一个小下人,就是觉得皇子殿下说得很对,才会一直将他的话记在脑海里。」 「你……」紫衣女子一开口,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些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遗憾地对戚斐说:「我的同伴来叫我了,以后有机会再聊吧。」 戚斐站在原地,目送她跑远了,和另一个侍女汇合后,冒着夜色深深,往王帐那边的方向走去。 系统:「叮!主线剧情进展。」 戚斐:「……?」 什么情况,莫非她刚才拍的马屁拍对了? 第45章 戚斐隐约地感觉到自己刚才好像错过了什么。就以前的经验来看,「剧情进展」的提示都是与关键人物相生相伴的。她只不过和一个npc在河边聊了几句,吹了菏阜公主的彩虹屁,主线剧情就进展了……莫非刚才的侍女是比较重要的npc?说不定就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可以将话递给公主听的那种。 完了……希望她没有好心办坏事,错点鸳鸯谱吧。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心情果然放松了很多。戚斐再在河边待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有点儿冷了,才回到了毡帐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戚斐轻手轻脚地掀开了毡帐的门帘,却发现薛策还没有休息,还一副准备要出去的样子。 「我回来了。」戚斐将门帘放下,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啊,难道你是准备出去找我?」 「……哼。」薛策轻哼一声,倒是没有否认:「我以为你迷路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就……随便逛了逛。」戚斐支吾了一句。回想起刚才,她越发觉得自己可能错拉红线了,有些心虚,一边走向床铺,一边说:「好啦,很晚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比试,我得养足精神,好好应战。」 菏阜族的床铺和北昭的有些不同,是很宽阔的木板,睡四个人都行。上方也没有帷帐之类的东西。这也正常,这里的冬天根本没有蚊子,而且毡帐里的香炉还点了驱虫的草药,气味很清淡,却足以将草原上最多的虫子都驱走了。
第115页 在菏阜族的侍从看来,他们来的这一行人都是男人,安排两人一个房间也没什么不妥。床上是放了两床被子的,考虑也算是很周到了,不然的话,两个大男人挤在一个被窝里,恐怕手脚都伸展不开,半夜就会把同伴踢下床了。 薛策嗤笑了一声:「为了输掉比赛,养足精神?」 「切,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比赛可以输,风度不能输。」戚斐说完,忽然意识到,薛策现在居然会调侃她了。 在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动不动就对她摆冷脸拉臭脸,态度粗暴,不让她靠近,还将她扔在破庙里的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已经成为歷史了。 这种转变,好像还是从他们离开洛家庄后,前往降龙城的那一个月间开始的。薛策那段时间的状态就跟撞邪了一样,总是从背后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 到了降龙城后,他终于变正常了,也不再用那种诡异炽热的眼光审视她了。同时,对她的态度,也仿佛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戚斐迄今都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又经过了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既然是好的变化,就不用深究了。 这里的被子还跟睡袋一样,戚斐自顾自地铺开了一个,钻了进去,滚到了墙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一大早,他们一行人就被王帐方向传来的激昂的鼓声和奏乐声吵醒了。一个二个都打着哈欠爬起来,开始整理仪表。 菏阜公主的招亲,是族中的一大盛事。不仅是参选者要盛装出席,进入场地围观的贵族,也会打扮得十分隆重。而在菏阜的文化里,越是这种日子,身上的颜色就越多,走在路上好像掉进了一个五彩池里。 而北昭正统场合的着装,则是以朱红和白色为主的。戚斐今天也随着裴文瑄一行人,换上了统一的文臣着装,月白色的袍子和朱红衣带。 按年龄来说,十五六岁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估计就和她现在差不多高,她的男装在身高方面是没有破绽的。同时,这副身体的头很小,脖子又长,单拿出来看的话,头肩比十分优秀,也不会让人觉得她肩膀窄。只可惜,如果和真正的男人站在一起,就会很明显地对比出,她整体的骨架,都比别人小一个尺寸。 所以,为了在重要场合万无一失,不惹人怀疑,她今天特地穿了飞肩设计的外袍,从视觉上将骨架增宽了一点,再将头髮一扎,赫然就是一个文质翩翩的少年郎了。 她一换好衣服走出去,一众崇天阁的弟子一片譁然,还吹起了口哨:「哇!戚兄的这副打扮,在北昭可得迷死姑娘家了,我真的甘拜下风。」 「说得好像戚兄不打扮你就能胜过他一样。」 「戚兄哪里都好,可惜就是太瘦了点儿。男人这么瘦小可是娶不到媳妇的,要不回去之后跟我们练练吧?」 在场的人里,知道她的真实性别的人,也就只有薛策、裴文瑄,还有那个叫做裴世佳的傢伙了。戚斐干笑了一声,被众人团团围着。裴世佳没有点破她的身份,也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她。 薛策站在人群后面,脸色越发不好看。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将她提熘到了自己身边,有意无意地隔开了众人,面无表情地说:「马上就要见到菏阜王了,都别闹了。」 裴文瑄整理好了衣领,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初时有些疑惑,忽然之间,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唇。 他们一行人按时抵达了场地。 为了今天,菏阜特地圈出了王帐前方的一片大空地,搭建出了一个场地。贵族们围坐在了四周。戚斐等人的外貌和衣着都很特别,才一出现,就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四周无数视线的关注,还起了轻微的骚动。 经过一晚上,北昭的五皇子来求娶公主一事,已经传到了不少贵族的耳中。外族人来求娶,这种事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了,难怪会像看猴子一样盯着他们。 在正中间的高座上,坐着菏阜王。他年逾五十,身材壮实,面颊泛红,鹰眸炯炯,侧颊有一道细白色的长疤。盘腿坐在那里,就已经像一座隆起的小山了。 倒是没有见到公主的身影。不过在菏阜王坐着的高台上,还有一个二层包厢,前面垂着纱帘子。也许那个传说中的公主,现在就坐在里面观战呢。 在行礼之后,戚斐等人跟着裴文瑄落座,先看了一段菏阜族人的开场击鼓表演。 前面有裴文瑄挡着,戚斐抓紧时间,低头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又喝了点儿茶。 身边的一个弟子看她面不改色地吃东西,敬佩的感觉油然而生,小声说:「戚兄,你怎么还吃得下东西?被这么多人一盯,尤其是那个菏阜王,一看就不好惹,我都紧张得想吐了。」 「不吃早饭当心低血糖。」戚斐用茶漱了漱口。心理素质都是对比出来的,也不能说她一点儿也不紧张,不过,拜这副被设定为「第一美人」的身体所赐,她已经被群众盯惯了,对外来视线的免疫力,要比其他人都好得多。 终于,漫长的一段表演过去了。菏阜王身边的那个近卫长,走到了前方来,声如洪钟地吼道:「今天的第一场比试——文试即将开始!请各位参赛者或参赛者的代表出列!」 这时,有个有点儿轻浮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说今天北昭人也要参加文试啊。」
第116页 戚斐嘴里还含着一口茶,好奇地看过去,这才发现菏阜王的旁边下首,居然还坐了一个年轻男人,长得还算英俊,就是眼神有些飘,大冬天的,手里还拎着把扇子在轻飘飘地挥舞着。这种场合,在毡帽和头饰、脖子上串上越多的羽毛和玉石,就代表那人的身份越是高贵,根据颜色就可以区别身份。这个年轻男人的头上和脖子上,就嚣张地插满了火红色的轻飘飘的羽毛。活脱脱一只炸毛的火鸡。 戚斐:「……」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脸颊一阵抽搐,差点儿呛到。 不行,忍住,不能笑出声来。 裴世佳低声道:「那个好像是菏阜王的独子,公主的王兄,多隆察王子。听说性格一贯如此。戚兄,你不用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没事……」戚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万一待会儿她在外面笑出声来,那就糟糕了。得宣洩一下才行,就悄悄拉了拉薛策,努了努嘴:「你觉不觉得,那个多隆察王子,很像一种动物?」 薛策的眼睛原本在看前面的,闻言,微微侧眼看她:「什么动物?」 「火鸡。」 「……」 薛策的脸色微变,嘴角瞬间就升了起来,又被他苦苦地压抑了下去。深唿吸了几下,他伸手握拳,抵了一下嘴唇,才低声警告她:「这种时候就别胡闹了。」 「哇,你这人怎么这样。装正经,我都看见了,你明明就笑了。」戚斐忍不住打了他一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好心分享快乐给你,你自己笑完了,还反过来教训我。」 「你看错了,我没有笑。」 戚斐撇了撇嘴,嘟囔:「过河拆桥。」 那厢,多隆察王子一说话,就有几个贵族谄笑附和他了:「多隆察殿下,正是如此。」 多隆察王子轻轻地摇了摇扇子,口吻十分傲慢,透着一股子瞧不起人的讨人厌气息:「哼,也好,就让我看看,北昭的男人有没有那个能耐,讨我妹妹娜罗的欢心吧。」 参赛者开始出列,戚斐已经调整好心情了,和薛策与裴文瑄等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镇定地走了出去。 有人小声道:「戚兄加油啊!」 戚斐:「……」她忽然有种自己背负着全村的希望的感觉。 走出来了就发现,原来「代替主人出战」这个做法并不是特例,就在参赛者里,有不少都是被贵族的主人派上来参战的。因为硬要说起来,菏阜的贵族其实不擅长文化类的比赛,都一个劲儿地往武力方向去发展。为了赢得文试,会请来擅长画画的外援,一点也不出奇。 不过就算是外援,也都是又高又壮又黑的异族男人,魁梧得跟熊一样。 戚斐站在他们的中间,平白整个人就比这些人瘦小了一个size,一派文弱的气质。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参赛的菏阜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轻视的表情。 戚斐目不斜视,在心里头王八念经。 谁知道比赛还没开始,就又有不和谐的声音出来了。一个贵族子弟忽然站了起来:「王,你让北昭人参赛,似乎并不公平吧!他们可没有经过初选!」 今天能参赛的人,在早前已经经过了一次初试了,筛选出来的一共有五十七个人。加上戚斐是五十八个——裴文瑄由于身份特别,再加上来的时机不对,等于是免初试空降在了半决赛里。怪不得有些人会不爽了。 虽然并不是想赢比赛,不过,人家都开口点名他们了,就就不得不回应了。 裴文瑄似乎想说话,戚斐就已经不慌不忙地开口了:「那么,敢问阁下认为不公平在哪里?」 「哼,还用说,别人都经过了一次选拔才上来的,你们一来就直接参赛……」 戚斐挑眉:「那么,请问阁下,初试的目的是什么?」 「……」 「就是因为求娶公主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简化比赛,才要先进行一轮的大筛选。之后,入选的人再各凭本事,重新进行一次洗牌。」戚斐不卑不亢,声音清朗:「即使没有我们皇子殿下,通过了初试的人,也不会从五十七个变成五十八个。本来就被淘汰了的人,也还是进不来的。同样,也并不是说我们五皇子参加了,就一定可以赢得公主的芳心。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而已。阁下难道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有绝对的实力,那么,任何外界因素,譬如竞争者的运气、计谋、经验,都是阻挡不了他披荆斩棘走到最后,得到公主的青睐的么?」 她说完,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薛策看着她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丝丝惊讶和欣赏的表情。裴文瑄身后的一众人,已经从提心弔胆的状态走出,恨不得冲上去将她举起来抛高高了。 另一边,一个入了初赛的贵族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地鼓起了掌:「说得好啊!」 那个最先说话的贵族子弟脸已经憋红了,可是既拉不下脸坐下,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被旁边的人拉了拉,才脸色铁青地坐了下去。 多隆察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菏阜王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倒是没有动怒的意思,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戚斐,和她身后的裴文瑄。 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了。每人分到了一张桌子,一张白纸,还有绘画的工具。菏阜王定的主题是「大漠」,确实很具体。 时间是一炷香。众人一听见题目,纷纷动起手来了。桌子和桌子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并没有隔着屏风。戚斐一边慢条斯理地挥笔,一边用余光偷看旁边一圈人的画作。不愧是代替贵族出战的人,别看这些人的外表很大老粗,画出来的作品,显然都是专业级别的,也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恐怕裴文瑄那种人才能与之一战。
第117页 戚斐这下放心了。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不能故意画得太差。现在大家的差距摆在眼前,就算她使出全力,画工也肯定是pk不过人家的。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戚斐放下了画笔,吁出口气,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大作。 整一个后现代主义的简笔画大师,谁能不服。 趁着收画的时候,她偷看了几眼别人的成品,确定自己画的要普通很多。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只要公主的审美正常,那就肯定不会选到她的头上去。 等画作都呈上去之后,近卫长出来宣称,评选需要一天时间,结果明日才会公示出来。今天的文试就到此结束。 在散会之后,戚斐跟着众人回到了他们的临时住所里。把帘子一合上,众人就围了上去,恨不得给戚斐倒茶又锤肩:「戚兄,你今天也太厉害了!」 「今天真的好危险,换了是我,肯定会被问倒的。要是那样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对啊,戚兄的脑子转得好快,我心服口服。」 「简直是舌战群儒!」 戚斐接过了茶,谦虚道:「哪有『群』儒那么夸张!更何况,那傢伙算哪门子的『儒』啊。」 裴文瑄道:「你今天画得怎么样?」 戚斐摆了摆手:「我偷看了一下,我比其他人画得差多了。肯定不会选中我的,放心吧。」 薛策点了点头,赞许道:「今天是个不错的开始,菏阜王对我们——尤其是对殿下的印象,似乎不错。等公主的招亲结束之后,与他商谈借兵一事,就简单多了。」 那个随军的参谋却有些忧虑:「只是,殿下,我们今天这样出了风头,要是最后没有赢了比赛,会不会被人耻笑?」 「听说到时候只会公布公主最喜欢的那一张画是谁画的,其余的排名就不公布,是在武试之后才进行综合考虑的。」戚斐懒洋洋地说:「其他的人又不知道确切名次,谁知道我是倒数第一还是正数第二呢?笑我们的人,说不定自己还没有我名次高呢。」 「噗,戚兄你的心真的好宽啊。」 戚斐顺口道:「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众人:「……」 一个心头大患解决了,众人就这样乐呵了一天,夜里才各自休息。 距离武试还有一段时间,第二天也没什么事做,戚斐是打算睡个大懒觉的。谁知道,翌日的大清早的,他们就被叫醒了。 昨日的那个侍卫长,亲自来见了裴文瑄,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微笑:「我们的公主看了殿下一方的画作,觉得非常喜欢。恭喜五皇子殿下独占鰲头,取得首胜。」 所有人:「…………」 所有人:「???????」 第46章 在场的所有懵逼的人里面,懵中之懵的那一个人,实属戚斐了:「……」 岂止是懵,还如遭雷击。 她瞎瘠薄画的那幅画,居然可以力压群雄,被公主选为第一名……为什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喂!(╯‵□′)╯︵┻━┻ 莫非……菏阜公主的品味就是比较奇葩一点,就喜欢她那样的狂草简笔风? 薛策仿佛也觉得极为不可思议,勐地转头,看向了戚斐。 戚斐慌得一批,沖他小幅度地摇头,疯狂地使眼色:「……」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现在人多,不是问话的时机。薛策沉思了一剎,勉强先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 其他人都被这个消息轰得措手不及,恍恍惚惚的。事关自己的婚姻大事,裴文瑄也难得石化了。 菏阜的侍卫长在宣布完了这个好消息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眼光还若有似无地掠过了众人身后的戚斐,笑着说:「实不相瞒,公主殿下她非常欣赏殿下一方的画作,希望可以见一见这幅画的画师。」 戚斐:「……」 哈,哈……她这个水平,都能被称作「画师」的话,那些兢兢业业的绘画界从业者,恐怕都要忍不住跳起来围殴她了吧。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了戚斐。如果眼睛可以发射出弹幕,恐怕戚斐现在已经被诸如「人不可貌相」、「戚兄,原来你藏拙」之类的弹幕,给煳得人脸都看不清了。 侍卫长说完,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睛定定地看着戚斐,意思很明显,是要现在请她过去了。看见身后的两个侍从走上来,薛策身体微微一绷,却又用理智按捺住了,没有去阻拦。 这里是菏阜的地盘,人家公主要见她,还客客气气的,没有表露出什么恶意来,拒绝的话,岂不是在往人家的脸上扇巴掌。戚斐悄悄拉了拉薛策的袖子,挤出了一个笑容,对侍卫长说:「能得到公主的欣赏是小人的荣幸,公主传召又岂能不去?只不过……我才刚刚醒来,可否先让我先整理一下仪容,才跟你们去呢?」 侍卫长客气地点了点头:「那么,我就在外面等着了。还请公子加快速度,公主已经在候着你了。」 众人都满头雾水,然而戚斐开口了要换衣服,而且即使有问题,也不是问的时候。 没过多久,戚斐就换了一袭比较正式的衣裳,深吸了一口气,从毡帐里走了出来,在众人担心又疑惑的目光中,跟着侍卫长走了。 其实戚斐之前就有些好奇了,那公主到底是何方神圣。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对方见面了——比裴文瑄和公主见面更快。
第118页 不过细想下来其实也正常,明面上说,裴文瑄是来求亲的人之一。要是传出了公主私下见他,一定会出现很多流言,甚至有内定冠军之嫌。而她就不同了,只是一个小小画师。如果画出了让公主很喜欢的画,被后者召见并获得赏赐,是说得过去的。 她被带到了王帐后方,来到了一个非常大的米白色的毡帐前。这里应该就是公主住的地方了,毡帐的门帘也比一般的地方要高和宽很多。周围也不是光秃秃的,而是被一个花园环绕着。在塞外,可以见到这么多品种不一的名贵花朵,其中部分还是从遥远的地方移植过来的,这位公主应该是个爱花之人。三四个穿着紫色衣袍的菏阜族侍女在打理庭院,修剪花草。还有两个侍女守在了了毡帐的帘子外。 戚斐四周看了一圈,在这些人里,没有见到那天和她在河边聊天的那个侍女。 她现在对外是男人的身份,来到公主住的地方,还东张西望,盯着每一个侍女看,似乎有登徒子的嫌疑。所以,戚斐也就是粗略看了一圈,就收回视线了。 唉,还是算了吧。就算看到了那天的侍女也没什么用,又不是熟人。 侍卫长在距离毡帐的帘子还有几米的时候停住了,回头对戚斐说:「公子,请。公主就在里面等着了。」 「……好。」 和昨天有一大堆人撑腰不同,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独见菏阜的王族。戚斐挺直了腰杆,镇定地向前走去。门边两个侍女给她撩开了帘子。 毡帐内,布置得十分大气,又处处在细节看出了豪奢。分为了几个部分,外面是会客、书房还有起居的地方,香炉旁边还靠了一把古典的琵琶。被隔开的最内部才是寝室。基本和一个功能齐全的普通房子没有区别,不会有那种窥探到了公主的**的感觉,怪不得公主会在这里召见外人了。 白色的毡布微微透入了晨光,不过毡帐内还是点了烛台,映照得环境十分明亮。戚斐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气质高贵、身披纱衣的异域女子,坐在了客厅的一张座榻上。一双动人的暗碧色眼眸,泛着柔和的光芒。 戚斐:「……!!!」 卧!槽! 这个人……不就是那天和她在河边聊过天的侍女吗?! 原来她不是公主身边的侍女,是菏!阜!公!主!本!人! 幸好那天没有当着本尊的面说什么不该说的坏话……不是,这样的话,她夸裴文瑄的话岂不是直接进了公主耳朵里?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才会召见她? 不,也不说定公主没认出她来。 见到戚斐一副吃惊的模样,公主撑着头,似乎觉得很有趣,笑了起来。 戚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行了一个礼:「小人见过公主!」 「免礼。」公主凝视着她,心情似乎不错:「前天晚上,我睡不着,想到外面散散步,也不想惊动侍卫跟着,才换上了侍女的衣服。那条河边平时没人去的,没想到会遇到了你。那时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对方开门见山,没有对那晚的事进行遮掩,戚斐愣了一愣,微微抬眼,谨慎答道:「我叫戚斐。」 「不用这么拘谨。」公主注意到她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吗?」 戚斐讪讪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那天晚上那么黑,公主没看清我的脸,没认出我呢。」 「呵呵……你长成这个模样,想要见过你的人忘记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公主的笑意更甚,指了指自己前面的位置:「你过来坐下吧,吃点东西。」 搞不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瞧着态度还是挺亲切的,戚斐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坐了下来:「是,谢公主赐座。」 桌子上摆放了一些菏阜族的菜餚,出乎意料的是还有一道北昭的菜品,看样子是早膳。等公主动了筷子,戚斐也才开动。 菏阜公主询问了她一些关于北昭的事,不过聊的不是政治或者军情,而是风土人情。她对戚斐的出身和经歷尤其感兴趣。偏偏,戚斐一个外来人员,又不是真的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有些问题,其实她也答不上来。公主还仿佛没有察觉到,一个接一个地继续问,戚斐被查户口查得都有点儿受不住了,在下一个问题出来之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 「怎么了?」 「呃……」戚斐急中生智:「公主,既然是聊天,就要有来有往嘛。我能不能也问公主一个问题?」 公主好像有点惊讶,笑了笑:「你说。」 「公主,你是因为那晚在河边和我说过话,才会注意到我们殿下,然后选择我们那幅画的吗?」 「你那幅画……呵呵,说实话,我的确从没有见过那么特别的……画作。」 戚斐:「……」意思是丑得比较显眼,所以就选了她? 「不过,你说得也算对。我正是因为那晚,才会在文试当日注意到了你。而且,那一天,你在众人面前说的那番话,还有你的胆色,我都很欣赏,也很喜欢。」 「啊……」 这下完蛋了,果然是不小心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她待会儿要怎么跟裴文瑄解释? 这样下去,公主不会直接就选了那小子嫁了吧? 戚斐一阵冷汗,丝毫没有留意到公主的话里,某个词语被偷偷地换成了另一个:「公主谬赞了。」
第119页 …… 就这么食不知味地和公主聊完天,戚斐才游魂一样被送回了他们暂居的毡帐里。 众人都等着她回去呢,一看她进来,立即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戚兄,公主为什么要召见你?」 「她说了什么?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戚斐挑着一些能说的,把事情告诉他们了。 裴文瑄吃惊道:「你说,你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公主?」 戚斐苦着脸:「我那时真的以为她是个侍女而已。」 有人开始分析了:「殿下,这下恐怕是不好了,听戚兄的意思,公主似乎是因为这一桩事儿,才会注意上了我们的。戚兄画成那个鸟样,公主也硬要选我们是第一名……不就是明摆着对你很有好感,要让你赢了这场招亲比试吗?」 「万一这事儿成了,殿下不就真的要娶公主回去了?」 「万万不可,这个菏阜公主,可不是简单的人物。」随军的参谋道:「你们可知道,菏阜族的王位,是男女皆传的,一般都由王子公主中最优秀的一个来担任。菏阜公主,十二岁猎鹰、十四岁驯马,十五岁就随菏阜王出征,在民间,要比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多隆察王子得人心得多,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殿下绝不可以将这个异族女子带回北昭,放在身边。」 「可是,不对啊,既然公主是菏阜未来的王,又怎么会捨弃王位,跟着殿下回北昭呢?」 「就是啊,我要是她,肯定不会嫁出去,而会找一个可以留在自己身边,辅助自己的夫君。」 「哼,她原本的确是众望所归的王的人选。可惜,就在两年前,她却染上了一种怪病。」在来菏阜之前,参谋自然是做足了功课的,况且他现在说的,也有很多人知道,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了:「一发病,她满身满脸都会长出很多疙瘩,还会喘不了气,好几次,都是在朝议上就突然发病了,连族医也束手无策。于是就有流言说,这是上天的预示,公主不该参政。菏阜王也失望了,从此就将希望寄予在了多隆察王子的身上。」 刚才和公主面对面接触过,戚斐没看出她有哪里生病了。所以在最开始,她是把这件事当成八卦来听的。可听着听着,她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封建迷信害死人,这哪里是什么怪病,哪里是什么上天的预示,分明就是过敏的症状啊。 第47章 任何地方都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自从「公主将北昭五皇子的画评选为第一名」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之后,尤其是——在第二天公主还单独召见了画师戚斐,如今,在菏阜的部落里,裴文瑄一行人已经是彻底出了名了。 古人的八卦之魂要燃烧起来,丝毫不亚于现代人。书中世界的npc就更是这样了。武试都还没有到来,「公主看上了北昭五皇子」的八卦,就已经在菏阜的贵族阶层内迅速流传了起来,都说得像模像样的。 好在公主还算是个有分寸的人,在那之后,就没有召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了。否则的话,这些流言的版本数量,还得翻倍再翻倍。 那些在之前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认为公主不可能选一个异族男人为夫君的菏阜人,也开始对裴文瑄的这一方产生了兴趣。只是,裴文瑄的身份毕竟是北昭的皇子,有些敏感,就算对他感兴趣,也不好贸贸然就和他私下接触。而和他构成竞争关系的人,就更不可能和他往来了。 取而代之地,被公主召见过的画师戚斐,因为身份地位不高,也不算敏感,反而成为了他们这一行人里面的香饽饽、大红人。在文试和武试间隔的这十天之内,递给戚斐的邀约是一个接着一个。当然,大多数人的目的,其实也不是真心与她交朋友,只不过是想透过她来刺探一下裴文瑄一方的实力而已。 对于这种聚会,戚斐是能推就推,实在不行就装病。心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薛策代她去画呢。 不过,在这无数个邀约中,有一种邀约是躲也躲不开、推也推不掉的。那就是来自于皇族的邀约——说直白点,就是「召见」了。她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哪有拒绝的理儿? 「……」戚斐将刚刚送到她手里的一封邀请信读了几遍,还是很莫名其妙:「多隆察王子?他怎么会邀请我去和他……聚会?」 这信封上,还残留着浓郁的薰香味道,没想到这个多隆察王子还是个挺风雅的人。 这会儿,裴文瑄和薛策、随军参谋都不在。后两者陪前者应了菏阜王的邀约,和其他贵族子弟一起出席了一个类似于清谈会的活动。 毡帐里,只剩下了一堆小弟围着戚斐了。在这里面,稍微算是头儿的裴世佳忧虑地摸了摸下巴:「戚兄,听说多隆察王子和公主的关系不怎么样,他这次请你过去,不会别有用心吧?」 他一说,众人就脑洞大开了:「现在外面的传言那么多,莫非他也听信了那些传闻,想打听自己的王妹选了个什么人?」 「我知道了!你们刚才也说了,他和公主关系不怎么样,说不定,他看到戚兄最近成为了红人,就想出了这个藉口,将戚兄叫去,然后顺势拉拢殿下……」 他们越说就越夸张,戚斐嘴角抽搐:「我觉得,也不至于吧。」 她现在在明面上,好歹也是裴文瑄带来的人,更何况现在有这么多的目光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多隆察再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不利,那不是给人攻讦他的理由么?
第120页 「不如等殿下回来了再想办法拒绝吧?或者,等薛兄回来了……」 「多隆察的侍从都在外面等着了。」戚斐嘆了口气,心里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行了,我一个男人,能有什么事,早去早回就是了。」 她推了推自己的脸颊,好让表情看上去自然些,才掀开了毡帐的帘子。那两个侍从沖她躬了躬身,就将她带到了多隆察住的地方了。 因为上次已经和公主在对方的寝殿里见过一次面了,所以戚斐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这地方不愧是那什么火鸡王子的老巢,挂满了浮夸且色泽鲜艷的装饰。 而且,寝殿是空无一人的。召她来的人自己根本没现身。戚斐有些疑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从。 侍从笑眯眯地说:「戚公子,王子殿下被要事稍微耽搁了一下,要迟一点才来。请你先在这里等待一下,用些糕点。」 桌子上摆放着酒,还有一些糕点,卖相很好。 不过,房间的主人不在,她一个人在他房间里吃东西,好像有点不太妥当。戚斐随意地点了点头,手捏着衣领上轻微地扇了扇,觉得这里有点闷热了。多隆察的寝殿里,飘着一股十分甜腻浓郁的香气。应该就是从那些燃烧驱虫药片的炉子里飘出来的,和戚斐这几天在自己暂住的毡帐里闻到的清淡气味毫不相同。反而有点像她收到的信上的气味。 她忍不住问道:「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戚公子,这是驱虫的薰香。」 「薰香?我怎么觉得,好像和我住的地方的味道不太一样。」 侍从笑着回答:「戚公子真有眼光。这种薰香是从遥远的安息之国货运来的商品,是用十分稀有的花朵研磨制成的,数量少还昂贵。三年前,我们多隆察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薰香,后来就渐渐变成了只用这种薰香了。从那之后,不管是起居的场所,被褥枕头,还是衣服鞋袜,王子殿下都指定要这个味道。」 「原来是这样……」戚斐自问是欣赏不来这个味道了。一开始觉得还挺好闻的,可如果在不透风的地方闻久了,就会有种很闷的感觉。 就在这时,毡帐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侍从掀开了帘子,多隆察大步走进了这里,见到戚斐坐在桌子旁边,就哈哈地笑了起来。 戚斐连忙起身行礼。 「哈哈,不必多礼,坐下吧。」多隆察的手有意无意地在戚斐的肩上停了停,暗暗用了点力,让她坐下来,亲自给她倒了杯酒:「来,先喝了!」 戚斐无法拒绝,只能接过,浅浅啜了一口,就被酒味辣得差点呛到。她放下酒杯,忍不住问道:「不知道王子殿下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多隆察笑得有些暧昧:「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多隆察眯起眼睛打量她,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低沉的笑声:「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掉你。」 「……」戚斐被他油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等鸡皮疙瘩褪去后,才讪笑道:「殿下真爱开玩笑。」 「实不相瞒,当天文试的时候,我有种和小戚你一见如故的感觉了。那时就想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你把酒言欢。」多隆察亲自又给她斟了杯酒:「来,今天我们就好好聊聊,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个鬼啊,难道这个火鸡王子叫她过来陪他喝酒,是想灌醉她吗? 她不知道这副身体的酒量如何,万一是喝醉了之后就会乱说话、爆出秘密的那种体质,岂不是糟糕了……戚斐暗暗担心,慢慢地将杯子接了过来:「既然殿下有雅兴,在下一定奉陪。」 她本来想偷偷将酒倒在别的地方,可多隆察的眼睛还一直看着她,戚斐没办法,只好喝下去了。 「哈哈哈!好!我就欣赏你这种人!来,我们继续喝!」 …… 五六杯酒之后,戚斐开始感觉到不妥了。她这副身体的酒量确实不太好,但醉了之后,却不是狂躁想说话的类型,而是没什么精神想睡觉的那种。多隆察的声音开始有些听不清了,戚斐捂住了额头,忽然感觉到手背有人覆了上来,轻轻地揉了揉,登时一个激灵,抬起头,就发现原本坐在她对面的多隆察,不知何时,已经亲昵地坐到了她的身边来,语气是满满的暧昧:「醉了吗?」 「……卧槽!」戚斐连滚带爬地翻身一缩,躲开了他的咸猪手:「你干什么?!」 多隆察却顺势抓住了她的两只手,含情脉脉地说:「小戚,其实那天我在文试上见到你,就觉得很喜欢你了……」 卧槽,搞半天了,这个火鸡王子原来这么色胆包天,居然敢打她的主意! 戚斐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嘴角勐烈抽搐,强调:「多隆察王子!你醉了!看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多隆察王子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笑得更暧昧了:「男人——不是更好吗?」 戚斐:「……」她现在改口说自己是女人还来得及吗? 算了,还是赶快跑比较实际。戚斐不和他废话了,就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没起来,就被重重地扑倒在垫子上了。 「滚啊!死变态,我不是断袖啊!」戚斐抓狂大吼,感觉酒气都从脸上蒸发出来了,忍无可忍地抬起了膝盖,就想踹他。多隆察赶紧避开,戚斐抓紧机会往前爬。忽然听见背后一声痛哼,多隆察的身体歪了歪,骤然失去了力气,扑倒在了她的身上,一动不动了。
第121页 戚斐惊魂未定地抬起脖子一看,多隆察沉重如死猪的身体被一双大手捞开了,薛策焦急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戚斐,你怎么样了?!」 「没事……」戚斐身体还有些发软,被薛策扶了起来。 见她衣物什么的都还完好,薛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可戚斐仍感觉到,他捏着自己的手,用力很大。阴沉的脸色,仿佛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连忙开口:「你怎么会来的?」 「我回来之后,就听说你被叫过来这里了,见你这么久都没回来,打算来这边看看你。结果还没进来,就听见了你那句……『我不是断袖』的叫声。」 「这个火鸡王子灌我喝酒,以为我是男人,还想对我霸王硬上弓,幸好你来了……」戚斐后怕地喘了一会儿气,发现多隆察一直趴在地上没动:「他不会死了吧?」 纵然愤怒,为了大局,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杀人。薛策轻轻吐了一口气:「没有,我留着力。」 「你把他打晕了?」 「对。」薛策忽然抬眼:「有人来了。」 戚斐一听,就迅速就推开了薛策,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免得让人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刚一稳住,公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和薛策一样,她也是被这边的响动吸引了,才过来看的,看见眼前的满地狼藉,她暗碧色的眼眸睁得极大:「这是怎么了?!」 来的人是公主,那还好一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戚斐连忙抓紧时间表明了自己的清白,阐述了前因后果。不过她修改了一点细节,只说多隆察在躲避的时候,自己摔倒,后脑勺砸到桌子上晕过去的。 公主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什么人。却没想到他居然连从北昭来的、向她求亲的使者团里的人也不放过。看见瘫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的多隆察王子,公主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嫌恶:「我知道了,放心,这件事我会向父王解释的。」 「那就谢谢公主了。」 戚斐被薛策搀扶着,和公主一起走到了毡帐的外面,唿吸到了新鲜空气,才觉得舒服了点儿。戚斐转头,看向了公主,就吃惊地发现了公主的脸上,居然冒出了许多红色的可怖的疙瘩,而明明刚才进去多隆察的寝殿时,她的皮肤还是光洁的。 侍女们也看见了这一幕,齐齐吓了一跳:「公主,你的脸……」 公主接过了镜子,也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被侍女们匆匆搀扶回了寝宫,找族医来了。 薛策托着戚斐的手肘,看着公主的背影远去:「原来,关于公主的怪病传言,真的是空穴来风。」 「是啊……」 刚才那的确很像过敏症状,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突然发病。 「我们也先回去吧。你还走不走得动?」薛策端详她的表情,自己做了判断:「好了,我抱你回去。」 「别别别,我现在可是男人,你抱我怎么行?」 最终讨价还价后,戚斐趴在了薛策的后背上,让他背自己回去。 路上,明明已经从多隆察的寝殿离开了一段时间了,可在她鼻端缭绕着的那股香气,还是经久不散,仿佛已经黏在她的衣衫上了。那傢伙寝殿里的薰香,也太浓了。 慢着,气味,香气,花粉…… 戚斐混沌的脑海中,突如其来地,闪过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这世界上的过敏源有很多种,而且因人而异,比如动物的毛髮,比如鱼虾蟹,甚至是阳光。 而她似乎,已经找到公主的过敏源是什么了。 第48章 这齣闹剧落下帷幕之后,众人得知了前因后果,都深深震惊于多隆察王子的好色和大胆,有几个义愤填膺的,都恨不得跑去多揍他几下了。戚斐本人倒是提心弔胆了一段时间,担心那个变态火鸡王子会报復他们,或者是阻挠他们借兵。 结果她白担心了。也不知道是多隆察酒醒后理亏心虚了,还是公主替他们摆平了麻烦,总之菏阜王全程好像都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只可惜没办法向公主证实一下猜测了。因为自从那天在多隆察的寝宫门口起了红疹之后,公主就因为身体抱恙,多日没有在人前出现过,原本定好了时间的武试,也被延迟了。 虽然暂时没有比赛,但在这期间,菏阜族内也并不风平浪静。因为最新版本的八卦已经再度起飞了——据新版的传闻所言,素来男女不忌、尤其喜爱貌美少年的多隆察王子,在文试当天,对来自于北昭的求亲使者团的美少年画师戚斐一见倾心。为了得到后者,他使计将画师诱拐到了自己的寝宫,威逼利诱,欲行不轨。就在危急关头,公主突然如天降神兵一样驾到了,搅黄了多隆察的好事。原来,公主也早已对画师暗生情愫,知道王兄用这么下作手段抢她看中的美人,就二话不说赶来救人了。只是上天也见不得她和画师的结合,所以在救下心上人后,公主就不幸病倒了…… 这齣糅合了三角恋、伦理、狗血、犯罪(?)、男男与男女之恋等元素的曲折故事,很快就乘着风传遍了菏阜。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戚斐成了那个传说中引发了公主和王子争夺之战的「蓝颜祸水」,就算每日不出门,也要迎接来自于自己人的揶揄眼神,简直是欲哭无泪。
第122页 不过她也并没有忘记现下最要紧的事,是她新发现的公主的秘密。 屏退外人的房间里,只有她、薛策,以及裴文瑄三人在。 薛策愕然难掩:「你说……你知道公主的怪病是怎么来的?」 裴文瑄也追问:「是什么?」 这件事要说明白,就不能含含煳煳的了。戚斐深吸口气:「简单来说,她身上出现的,是一种过敏症状。」 「……过敏?」 古代并没有过敏这种疾病。如果一个人酒精过敏,会被称为喝了「病酒」,若是因此死了,就称作「醉死」。如果一个人因为花粉过敏而起了红疹,身上的红疹多半会被描述为「桃花癣」。零零散散的,并没有归结到一个病症中去。 「你们可以这样理解——世界上的人的体质,是千差万别的。有一类人,一旦接触到某种东西,身上就会出现赤红色的皮疹,皮肤会无比瘙痒,甚至会腹泻,呕吐,喉咙水肿,唿吸困难,甚至是昏迷和死亡。这种情况,就被称为『过敏』。」瞧见两人的表情都有点像是在听天书,戚斐只好举了一个例子:「你们应该听说过类似的例子吧,有些人,吃完鱼虾之后,身上会起红疹,会腹泻拉肚子,这就是海鲜过敏的症状。公主那个所谓的怪病,就是过敏。」 「你……怎么会懂得这些的?」 「这个嘛,以前机缘巧合……就学到了,这不重要。」戚斐支吾了一下,岔开话题:「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公主对什么过敏了。」 「是什么?」 戚斐肯定地说:「我觉得是花粉过敏。确切来说,就是多隆察的寝殿的香炉里,一种混杂了安息之国的花粉的薰香。」 …… 他们三个人在房间里商量这件事到了很晚,裴文瑄询问了戚斐很多关于过敏的知识。戚斐自己也并不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只能凭藉自己的常识来解答。这个问题摊开来说之后,是完全没办法进行遮掩的。戚斐只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文瑄从一开始的吃惊,变成了将信将疑,最终被她完全说服了。而在这期间,薛策的脸色从惊愕,变为了疑惑,再到如今的复杂,有好几次都欲言又止,似乎要按捺不住地问戚斐一些事情了。 等裴文瑄离开之后,他终于沉不住气,直截了当地问:「戚斐,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懂得的?」 戚斐打了个哈哈:「不是说了嘛,机缘巧合下学到的。」 薛策没有跟着她笑,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感觉就像一条守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的大黑狗。 「……」戚斐也有点笑不下去了。她知道这件事是很难自圆其说的,垂下头考虑了一会儿,才抬起来,定定看着薛策:「好吧,我不骗你。实话就是,我不能告诉你。」 薛策的脸色微微一变:「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你就能保证,自己没有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吗?」戚斐一顿,以为他是因为前世的阴影在作祟,不放心来自于她的帮助,便补充道:「但我可以发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你也可以放心,因为我现在和你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在这件事情上胡说,我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尽管一如既往地得到了她的保证,薛策却觉得有些失望。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回答。 他以为经过了这段日子,他已经十分了解她了。直到刚才,他才发现,她还懂得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当她侃侃谈起那些陌生的知识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离他,还有离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远。 在他的预想里,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对他十分依赖的女人,在听见他「坦白」的要求时,应该是会无条件地答应他的。他还特地选了一个只有他们在场的时间才问,让她可以毫无顾虑地说出来。 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无论有什么隐情和难以解释的真相,他都会洗耳恭听。如果她遇到了麻烦,他会帮她解决。 可她却拒绝了,还直截了当地说,不能对他说实话。 失望是因为有期待。 他想听她说真话,而不是一如既往的那些好听的保证。 这一刻,薛策才发现,他其实是有点不讲理的。 明明他也做不到对她毫无隐瞒,更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她解释什么。可他,却同时期望着她会对他无条件地坦白和信赖,就像……就像妻子会对丈夫坦诚一样。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失望。 可他们又不是这种关系。他的不讲理简直有些理直气壮。 戚斐说完后,就察觉到这位大爷似乎没有被她刚才那些搪塞的话哄好,表情反而越来越臭了,好像被她气到了一样。 难道她意会错了,薛策不是想听她的保证? 就在这时,毡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声音:「戚公子在吗?」 两人的谈话被迫打断,薛策看了戚斐一眼,扬声道:「什么人?」 「戚公子,公主有请。」 公主病好了么?这么晚了,还请她去?戚斐一头雾水,但她认得这个侍女,的确是公主身边的人,所以还是跟着她去了。 临出门前,戚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薛策。薛策朝她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之后,才静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第123页 侍女带着她七拐八拐,没有去公主的寝殿,反而带她去了一个少人的花园里。清冷的月下,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她,已经站在了花丛边等着了。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身来,果然就是公主。她对戚斐身后的侍女行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戚斐不明所以,但还是向她行了礼。看见公主脸上的红疹已经消退了,就关心了一句:「公主,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公主笑了一下,似乎很是羞赧:「让你见到我长满了红疹的样子,想起来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谁都会有狼狈的时候,在下一定会为公主保密的。」如果不是公主突然出现,那个火鸡王子会不会发难都很难说,于是戚斐的语气也分外诚恳:「看见公主身体好转,那在下也安心了。」 公主凝视着她:「为何?」 她为什么要问「为何」?戚斐犹豫了一下:「因为公主是我的恩人,还因为公主身体好转之后,停滞的武试就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 「没错,武试的确是会进行下去。」公主的头转向了一边,轻轻开口:「不过,结果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了。所以,无论武试结束之后,谁赢了这场比赛,我告诉我父王的那个名字,都是不会改变的了。」 饶是神经再粗的人,恐怕也会听出不太对劲的地方来。何况戚斐也不笨。公主决定了人选,那当然是好事。只是,为什么今天晚上要叫她出来? 这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公主选定了裴文瑄,所以要透过她透露一点儿口风过去。 第二个可能…… 戚斐:「……」 卧槽,她不敢想。 见她不说话,公主挑了挑眉,循循善诱:「你不好奇我选中的人是谁吗?」 「……是谁?」 「我选中的人,不是什么皇家贵胄,也不是世家子弟。可他很好看,很特别,很温柔……我确信,他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人。」公主的那双温柔的眼睛看向了戚斐,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脸颊上,朱唇微启:「我选定的人,就是你。」 当——噹噹当—— 戚斐感觉自己的头壳仿佛被丧钟砸成了两半,背景里还有数百只尖叫着奔跑的草泥马,炸得她眼前都发花了。 「只是提前告诉你,免得你之后措手不及。」公主笑了笑,低声说:「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娜罗,不用这么见外。」 「等,等一下!」戚斐勐地回神,嘴角都要抽筋了,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公主,求亲的人是我的主子,你为什么会……会选我?」 「不怕告诉你,我对来向我求亲的那些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不想做某一个男人背后的女人,更不想嫁到遥远的北昭去。」公主转过了身,微微抬起了头:「我想要的夫君,不用有太高的地位,我希望他是一个可以留在我身边、知冷知热、聪明又懂我的人。」 戚斐:「……」所以说恋爱的感觉是多么个人的观感,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很明显,公主是想太多了。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男人了。没想到会在河边遇到了你,我想这就是天意吧。无论明天的武试结果如何,我的选择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公主在那边自说自话,戚斐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可再这样下去事情就真的要定下来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间歇,她匆忙道:「公主!你不可以选我!」 「为何?」公主看向了她,似乎很不理解:「难道你是在担心你的主子为难你?别害怕,和我成亲之后,你就会留在我的身边……」 戚斐急坏了:「不是的。对不起,公主,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因为我——」 肯定不能说自己是女人,否则可能会变成欺君之罪。说「我不喜欢你」,好像也有点伤人了,难保会不会影响之后的合作。 难道,要推说「我不举」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公主,她的确不能答应你。」 戚斐和公主都微微一惊,回过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薛策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了。 「你是——」公主柳眉一蹙,很快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没有计较他偷听的事,公主抬了抬下巴:「好,你说,为什么他不可以娶我?」 戚斐紧张地看着薛策走向自己,心里也在想他会给公主一个什么解释。 薛策一眼都没有看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公主的前面,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搂住了戚斐的肩膀,将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这个姿势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显然太过暧昧了。戚斐不知道薛策想做什么,只知道他是来帮自己的,也不敢在公主面前反抗,只好顺着他的动作,依偎到了他的胸膛上。 公主:「……」 薛策盯着公主,肃然一字一顿道:「因为,她和我,断袖。」 公主:「……」 戚斐:「……」这个梗的魔咒是绕不过去了吗? 第49章 戚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接受这样的演技大考验,成为了一个扮演扮演断袖的男人的女人! 身边的薛策揽着她的肩膀,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毫不心虚,甚至有些理直气壮,活像一条冲出来护食的狗。
第124页 但是,戚斐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却可以听见里面剧烈收缩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怦咚怦咚。足以证明他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淡定。 其实,岂止是紧张,薛策现在的心情,用翻江倒海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没有跟踪人的癖好。只不过,担心上次的情况会再次出现,再加上,这个女人离开之前,还用一种哀求不安(?)的求助眼神看了他一眼。 刚刚才被她拒绝,心情跌至谷底,烦躁又失望的他,收到她的求助,胸口那股气,忽然就消散了。 据说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下意识看向最信赖的人。她还是很需要他的。 喝完了那杯茶,他就悄悄地出了门,尾随在了她和那个侍女后面。为了不被察觉,在确定了叫她出来的人,的确就是菏阜的公主,而不是什么色胆包天的阿猫阿狗后,他就站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等着了。 没什么好紧张的,两个女人能发生什么。 他也不是故意偷听的,耳力过人,没办法。只不过,在亲眼看见公主伸手去摸戚斐的脸时,薛策就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了。 紧接着,听见公主的那番真情剖白之后,薛策整个人就懵了。 心情比日了狗还日了狗。 他早就知道戚斐的体质招蜂引蝶,就算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还是会吸引各种男人沖她献殷勤。就连扮成男装,多隆察那种人也是防不胜防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现在连女人也一起来了。 这他妈是什么混乱的世界? 眼看再不出言阻止,这事儿就有定下来的趋势了。而且,看见公主含情脉脉地抚摸她的脸,就有一股邪火冲上了薛策的心头。 他觉得这样不行。 很不行。 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其实,那一刻,他的心里是闪过了好几种说辞的,比如「戚斐在北昭已经定了亲」这类更温和的藉口。可在那个当口,他几乎是故意得有些恶意地选择了最不留情面,最能彻底击碎公主的幻想的那种说辞。 「……」公主震惊又懵然地瞪着眼前相拥在一起的这对「狗男男」好一会儿,显然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被煳弄过去的人,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断袖?!」 她这句话,并不是冲着一看就很直的薛策说的,而是质问戚斐的。 果然被怀疑了。但薛策开了个这么惊世骇俗的头,怎么样也要把谎言圆下去。戚斐睁眼说瞎话:「公主,一个人断不断袖,又怎么能从外表看出来呢?」 「当然不是看外表的,是我亲耳听见的。」公主深吸口气,越发怀疑了,不住地打量着两人:「那天我之所以会闯入多隆察的毡帐,就是因为听见了动静——就是你亲自喊出来的那声『我不是断袖』。」 戚斐:「……」当时薛策好像也是这么被她吸引进来的。原来她当时吼得那么大声,连公主也听见了? 薛策义正言辞:「公主,当时多隆察王子对她欲行不轨,戚斐又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是断袖?那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公主:「……」 随即,他偷偷捏了一下戚斐的肩膀,示意她配合。 公主的视线一扫来,戚斐就赶紧装出了一副「完蛋,这下秘密藏不住了」的表情,扭捏地说:「公主,我们北昭还是比较保守的,断袖这种事不会到处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也肯定不会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是……所以,虽然你真的很好,可我真的不能和你成亲。我不喜欢女人的。」 公主:「……」 他们一人一句,彻底将公主搞懵了,她有些恍惚地退后了半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不可能……就算,就算你真的是断袖,他,他又怎么可能会是断袖?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这一回,公主指的人是薛策。 果然,薛策一股直男的气质,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见二人语塞,公主半信半疑地瞅着他们,语气加重了一些:「戚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撒谎说你不喜欢女人来骗我?」 公主还是在怀疑,可眼下,大话说了出去,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这时候肯定不能被拆穿。 薛策脖子一梗,怒道:「我只喜欢男人,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对,他和我一样,只喜欢男人!」戚斐一时嘴瓢,脱口而出:「如果公主不信的话——」 公主目光疾如闪电,冷冷道:「我不信,又如何?」 戚斐豁出去了:「如果你不信,我们就证明给你看。」 薛策:「?」 绕在他后腰的那只小手,悄悄地隔着衣裳,在他身体上划了一划,示意他配合一下,低头。 薛策:「……」他打了个突,脑门忽然冒出了一丝丝的热汗。 她这是想对他做什么? 她想怎么证明??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戚斐的本意,是让薛策低下头来,意思意思地亲一下他的脸颊,好在公主面前交差。没想到薛策关键时刻,居然成了个榆木疙瘩,在背后挠了他几下都没反应。公主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古怪了,甚至有些看好戏的嫌疑,戚斐只好咬了咬牙,抡起指关节,狠狠地顶了一下他的后腰。 薛策:「!!!」他一下激痛,这才如梦初醒。奈何,却有些反应过度了。戚斐只是要他意思意思低头,打算自己也踮踮脚,薛策却一下用力过勐,弯腰将俊脸送到了她旁边。
第125页 戚斐一偏头,就猝不及防地感觉到一阵热意贴近了自己,转头的动作没剎住,就结结实实地亲到他的半张嘴唇了。 薛策:「………………」 戚斐:「………………」 卧!槽!!! 接着该怎么办? 公主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刚刚薛策才说了他和她「断袖多年」,既然已经亲上了,肯定不能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戚斐就想清楚了利弊,把心一横,抬起手,捧住了已经彻底石化的薛策的下颌,摩挲着调整了一下位置,偏了偏头,完全亲了上去。 治病要治本,做戏就要做全套。薛策,不好意思了。 反正也没有碰到舌头,亲半张嘴唇和完全重叠,好像也没差多少,就是皮肤擦了擦而已。 薛策:「…………」 公主:「…………」 亲眼目睹了自己喜欢的美少年和另一个男人的劲爆搞基现场,公主摇摇欲坠,已经徘徊在了世界观崩溃的边缘。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相信了他们的关系——民风再开放的地方,两个男人也肯定是做不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的,除非他们是那种关系! 大概贴着嘴唇有半分钟左右,戚斐才松开了跟被点了穴似的薛策,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公主。 终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公主维持着涵养,没有失态,用尽全力,才平復了一下意难平的心绪,别过了头:「既然你已经心有所爱,我不勉强你,你走吧。」 说完,她就匆匆地转身了,似乎一秒都不想再呆在这里看着眼前的「狗男男」秀恩爱。 戚斐喊住了她:「等一下!公主!」 公主没好气地回头:「你还想说什么?」 「你刚才和我说,你不想当某个男人背后的妻子,也不想嫁到北昭,只想要你的夫君留在你身边辅佐你,所以我斗胆猜测,公主你想要的,是掌管菏阜的权力……」戚斐顿了顿:「虽然我不能娶公主,并留在你的身边辅佐你,但是,我们还有其它合作的方式。」 和裴文瑄讨论过公主过敏的可能性以后,他们就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告诉公主,再通过她,去打开结盟的缺口。 但是今晚公主突然约她出来,已经完全打乱了他们的步调了。那就不如直接开口。毕竟他们今晚这样做了,之后还能不能见到公主,什么时候能见到公主,都是未知数。而外头的羯人整军进攻的步伐,是不会随之慢下来的。 「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求亲而来的,只是为了和我父王结盟,才用求亲来做藉口,混进来的?」公主本来就觉得裴文瑄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再联想到最近北昭和羯人的战况,就立刻明白了。 她转过身来,声音隐含怒气:「我们可以与你们结盟,也可以和羯人结盟。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欺骗我父王的人?」 薛策上前一步,沉声道:「公主,我们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进入菏阜,纯属无奈。如果我们可以拿出诚意来,不知道公主能不能原谅我们的欺瞒?」 「……什么诚意?」 「譬如,帮你解决困扰你多年的怪病。」 公主的表情果然变化了,口吻将信将疑:「你知道我生了什么病?」 戚斐点头:「没错。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如果愿意,请移步室内,我们会让五殿下过来,亲自与公主解说这件事。」 这个提议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公主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应允了:「那我就再信你们一次。我在我的王帐里等你们。」 公主离开之后,这片黑黝黝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了。 戚斐伸手扇了扇风,才发现这大冷天的,自己的内衫被汗水薄薄地浸湿了一层。刚才真的好惊险。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转过头来,就发现薛策正看着她发愣:「……」 还有第三人在场时,无暇想别的。现在只剩下了他和她在这里了,薛策的脑子里,就不可避免地,满是刚才的那个让他惊吓,但又飘飘然的情景。一回想,就感觉后背一阵阵冷热交加的酥麻。 原来姑娘的嘴唇是这种感觉的。 好软。 一和她对上目光,薛策的心口就是一紧,胸腔里的那颗器官又开始不争气地疯速跳动了起来,几乎是有些难以抑制的期待,和隐秘的兴奋,期待她第一句要说些什么…… 刚才不打招唿就抓着薛策亲了,他应该挺不乐意的吧。发现他目光灼灼,仿佛一条吭哧吭哧地盯着肉骨头喘气的狗,戚斐瞬间就警觉了,也娇羞不起来了,连忙双手合十赔罪:「那个,不好意思啊,刚才的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要是不亲你,公主也不会相信我们啊。」 薛策:「……」 这一番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顶,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 这个女人既没有如他想像的那样,娇羞(?)地扑到他怀里,也没有要求他负责或是做点别的。而是想直接当做没事发生,就这样了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你……」薛策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就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只想亲你的脸的,没想到你会突然靠过来,就不小心碰上了。」戚斐实在get不到他的意思,见势不妙,倒退了几步:「正事要紧,我们快点去找公主吧!」
第126页 小半个时辰后,裴文瑄带着戚斐和薛策,悄声来到了公主的王帐中。 「深夜叨扰了。」 王帐里点着灯,非常安静。下人已经被屏退了。公主看上去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见到他们进来,就指了指自己眼前的位置,深吸口气:「说吧,我得的是什么怪病,真的是诅咒么?」 裴文瑄道:「当然不是诅咒。难道公主也觉得自己是被诅咒了?」 「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只是……」公主咬唇:「你直说吧,我染上的是什么病。」 裴文瑄和戚斐对视了一眼,直说了:「如果我们没有料错,公主得的,是花粉过敏症。」 「……过敏?」 裴文瑄用戚斐告诉他的话,解释给了公主听:「某些人在触碰到某种花朵,吸入了花蕊里的一种粉末时,身上就会起红疹子,皮肤瘙痒,甚至会上吐下泻,无法唿吸,危及生命,这就是花粉过敏症。再举个例子,有些人就天生便吃不得鱼虾,一吃鱼虾就会出现这种和公主类似的症状,就是鱼虾过敏。」 「闻所未闻。」公主蹙眉:「而且,我从小没事时,就喜欢侍弄花草,如果我真的是花粉过敏,为什么偏偏这两年才会发病?」 戚斐道:「花粉过敏,并不代表公主对所有的花都过敏。让你发病的,很可能只是千百种花朵里的一种。我们已经找到了那种花了。」 公主吃惊,身体不由前倾:「是什么?!」 薛策双手将一个沉重的香炉放在了桌子上:「就是它。」 「香炉?」 「没错,确切来说,这不是普通的香炉,里面装的是多隆察王子最喜欢用的一种薰香。」为了增强说服力,这些薰香是他们刚才从多隆察的王帐里偷偷弄来的,戚斐接着道:「我问过多隆察王子的侍从,他的毡帐里的薰香,和菏阜里的王族用的薰香都不一样,是差不多三年前,经由安息商人带来的异域货色,香味浓郁,里面混了许多来自于遥远国度的香料和花粉的提炼物。多隆察王子一用上后,就喜欢上了这款薰香,不仅房间里要时时刻刻点着,还要让侍从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熏上这股味道,包括——他穿去参加朝议的衣服。」 公主一怔。 裴文瑄道:「公主,你从小就喜欢花草,但是,在此之前,你栽种的都是菏阜这一带的植物,再远一点,也就是从北昭来的植物了。这些本地的花草,都不会让你过敏,所以才一直相安无事。从遥远的安息之国来的这种花粉,才是真兇。只不过,如果不专门去询问,不会有人发现多隆察王子的薰香是来自别的地方的,最多就会觉得他熏得太浓,味道呛人而已,包括公主你。」 「公主,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在多隆察王子的寝殿里,你突然间就起了红疹子,然后就病倒了?据我估计,应该就是闻到了这阵气味。过敏不需要很多的量,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引起病发了。」戚斐也说:「两年前,公主你之所以会突然染上所谓的怪病,很可能就是因为多隆察王子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在衣服上大量熏点这种薰香的。你在朝议上与他近距离、长时间地接触,会发病也不奇怪了。如果公主不肯定,可以在待会儿自己试验一下。」 当然,为了身体着想,最好还是别这样干。不过戚斐觉得,以公主这么谨慎的性子,就算她不提,公主肯定也会试一试的。 公主的神色慢慢地从震惊,变成了激动:「那么,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吗?」 「或许找不到根植的办法,但也并不是没辙了。只要不再接触过敏源,就不会起病。」裴文瑄笑了笑:「也就是说,只要公主让这种花粉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就可以从此安然无恙了。」 第50章 患有花粉过敏症,却一直找不到根源,因此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一直是菏阜公主心中的一根刺。原本以为被怪病困扰的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谁料到远道而来的裴文瑄一行人,在今天晚上居然可以将她心里的这根刺给拔出来。这件事,如果操作得好的话,不仅可以让公主打个漂亮的翻身仗,重新跻身在王位候选人之列,还可以杀人不见血地除去多隆察王子这个对手。 听裴文瑄说完,公主看他们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将香炉合上后,她嘆了一声,说:「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件事。但和谁结盟,是关乎全族命运的大事,我不能做主,全看我父王的考虑。」 「公主虽然不能在这种大事上做主,不过,我知道在两年多以前,公主还没有被花粉过敏症困扰,还可以和一群男人一起议政的时候,曾经深得菏阜王的信赖。」裴文瑄认真地说:「我相信,在关键的时刻,公主的一句话,在菏阜王那里的分量,对菏阜王的决定的影响,绝对抵得过其他人的十句百句。如果公主愿意说服菏阜王与北昭结盟,就是帮上大忙了。」 公主挑了挑眉:「……虽然羯人和我们素来不睦,但是,五皇子殿下,你可别忘了,我们菏阜当年之所以离开北昭,是因为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和羯人是有仇,但当年其实也和北昭有过不小的摩擦。论起来,北昭人留给菏阜的印象,也没有比羯人的好多少。 裴文瑄诚恳地说:「这场仗是在所难免的,菏阜不想参与,也会被牵涉进去,也会被迫站队。羯人的习性,公主你们一定相当了解。和他们合作,说好听些是结盟,实际上,就是与虎谋皮。被吞併是早晚的事。羯人绝对不会容许草原出现第二个可以和他相争的王者。帮助他们打赢了仗,他们下一个对付的,就是你们。如果和北昭结盟,就没有这层顾虑了。首先,北昭地大物博,百姓自古以来,就以农耕为生。湟水以北的土壤和气候,并不适合农耕。我们无需北渡湟水,扩张版图,与游牧民族争夺地盘。而如果羯人受到重创,在北境的草原之上,压在菏阜头顶的压力就会消失,你们获得的生存空间,也会扩大许多。」
第127页 公主听得有一丝出神:「你们就不怕羯人消失以后,菏阜会成为新的『羯人』么?你们怎么能保证在对付完羯人后,不会趁苗头还没出现时,就将我们也赶尽杀绝?」 「世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些事,就都交给未来吧。」裴文瑄说:「再说了,大战之后,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刻,再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地挑起另一场战役,并不是合理之举。我们可以签订条约,开放商路,互通往来。不说永远,但至起码,也可以保上双方百年的安宁……」 …… 从公主的寝殿避着人出来时,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因为刚刚才得罪了公主,戚斐和薛策大多数时间都只坐在了裴文瑄的身后,没有插嘴,说话的人主要是裴文瑄。这小子,皇子还是没白当的,关键时刻,说话有根有据,看起来十分靠谱,也初步地打消了公主的许多顾虑。 通过公主透露的一些讯息,可以知道,原来在羯人勾结妖族进犯北昭之后,菏阜王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北昭和羯人之间犹豫不决,来回摇摆。 偏向北昭的原因就和裴文瑄说的差不多,北昭近年虽然看着不太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怎么说也披着个「礼仪之邦」的外壳,和他们处起来,肯定比和羯人打交道要轻松。不得不顾虑羯人,则是因为这次他们还有妖族助力,打起来会怎么样还真的不好说。 但打仗和站队,又怎么可能没有风险。看得出公主本身其实也是偏向于和北昭结盟的。她答应了他们会尽快创造机会,让裴文瑄与她父王当面谈谈这个问题。 已经很晚了,回到毡帐后他们就分开洗漱休息了。等薛策沾着满身的水汽走进来时,戚斐已经一如既往地缩在了她平时睡觉的那个角落,鸵鸟一样,蜷成一团,似乎睡着了。 其实她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装睡而已。名副其实的一只鸵鸟。 刚才她的脑子被冲动控制了,抓住薛策做那种事的时候,仿佛一个全身长满了胆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不计代价地豁出去了。但等到现在事情基本尘埃落定,尴尬和羞耻才后知后觉地爬上后背。 虽然,她知道为了摆脱这个世界给她的桎梏,早晚都要和薛策生命大和谐的。但对于一个现实生活中没有交过男朋友、初吻也雪藏了近二十年没送出去的女孩子而言,刚才的那个称得上是「强吻」的举动,绝对是非常出格的。 之前薛策抽风的时候,她就三头两天在心里吐槽他被鬼附身了。现在,这句吐槽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今天晚上的自己。 「……」 戚斐缩在被子里,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当时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真的好特么羞耻,亲上去的时候他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根本挥之不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薛策了,还是装睡吧…… 她不敢动,却能听见毡帐里的声音。 因为背对着门口,她也看不到薛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回来以后在毡帐里到处乱走,脚步声沙沙的,似乎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果然发生了这件事后,他也睡不着啊。 …… 薛策往嘴里灌了几口冷茶,眼光一下一下地朝床上的人的后脑勺瞟过去,仍觉得难以理解,心情无法平復。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她亲完他之后,还能睡得那么熟? 她真的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如同深春的一只精力有些过盛的公豹,明明已经到了大半夜的睡觉时间了,身体和精神,却是亢奋的。在毡帐里踱来踱去,最终,他一屁股坐在了床边,越想越是不甘心。 按照常理来说,感情更纤细敏感、害羞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要求他负责的人,应该是她。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她亲完就跑,毫不在意地唿唿大睡,他一个大男人,反而百爪挠肝百蚁噬心,大半夜的跟个傻子一样,一边回味刚才的亲密接触,一边思考她为什么不要他负责这种问题? 他知道这个女人这辈子很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为什么连一点他预想里的反应也没有? 难道和他接吻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吗?连一点害羞也没有? 在她心里,他是那么没有存在感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想就这样轻易地把这件事揭过去,想得美! 薛策的心胸里头,慢慢地溢出了一种浓重的,被人忽视了的沮丧与挫败感,以及自我怀疑的懊恼。忍不住用手撑住了床铺,有些不忿地俯下了身,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地盯着她。 思考她为什么能没心没肺地睡着,还睡得那么香。 戚斐:「……」 睡着的人,其实也还是能感觉到阴影和热度的靠近的。被人近在咫尺地盯了几分钟,戚斐心里紧张得要命,终于扛不下去了,眼珠子动了动,以至于眼皮颤动了一下。 「……」薛策恼道:「你装睡?!」 戚斐:「……」 这下终于破功,装不下去了。 「大半夜的,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啊。」戚斐卷着被子,探出了半张脸:「我不都说了嘛,我也不知道你会跟公主说我们两个人断袖多年的嘛。那个时候,我要是躲开了,正常人都会怀疑我们的关系的好吗?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其实,那种感觉,不就和被狗舔了差不多,你干嘛那么在意啊。」
第128页 薛策愣了一愣,勃然大怒:「你说我是狗?」 「没没没,我说我们可以互相当对方是狗,但不代表我觉得你是狗……呸呸呸。」戚斐越说,就觉得他的脸色越糟,只好转移话题了:「总之,意外已经发生了,既然大家都不是故意的,那就让事情过去吧。」 「没那么容易。」薛策居高临下地瞅着她,口吻很不爽,几乎有点口不择言了:「我没你心胸广,忘不了。」 戚斐缩在被子里,嗫嚅:「那你想怎么样嘛。」 薛策双手支在了床沿上,弯身下来,那模样活像一个讨债的恶霸,冷笑:「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吗?我是随便就让人亲的人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回答或者保证,反正就是越来越不爽。 这个女人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么无动于衷。难道今天晚上,换了是谁,她都会这样做? 「我也不是随便亲人的人啊,想什么呢你,要不是你……」戚斐说着说着,脸也慢慢红了,一把用被子蒙住了头:「不说了!我要睡了,你自个儿慢慢想去吧。」 只留下了薛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床边,回味了一下她这句话,心里仿佛漏跳了好几拍。 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要不是你,我才不会亲? 也就是——非他不可的意思吗? …… 第二天,戚斐起床的时候,就发现薛策已经从昨晚的阴阳怪气的模样恢復成正常的他了,还对她打了声招唿。看他眼底的血丝,昨晚应该没有睡几个小时。可他的精神看起来却很好,双目清炯,心情显然还很不错——不错得都有点儿美滋滋了。 戚斐摸不着头脑,但因为昨晚说了那种话,她今天也有点不好意思,飞快洗完脸就熘出去了。 公主的行动效率很快。这一天的傍晚,公主痊癒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武试也还没有重启,在公主的牵线下,裴文瑄就已经有机会和菏阜王单独见面了。 裴文瑄是和薛策两个人一起进去议事的王帐的,足足两炷香的时间才出来,都露出了疲惫的神情,可见在里头经歷了怎样的拉锯。 众人都围了上去,心急地问道:「谈得怎么样?」 裴文瑄点了点头:「一开始有些不顺利,但还算是有成效,基本谈妥了。」 「他要求我们重新订下一份新的协议书,半个月之后,再来菏阜一趟,商定好细节后,签订下完整的联盟书。」 按照众人的预想,这件事起码得磕个一个月左右,中途说不定还会起一些冲突。现状比起他们的想像已经要顺利百倍了。 「那就太好了!不就约等于成了吗?」 「那么武试呢?武试是不是不用参加了?」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现在菏阜王都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更不用遮遮掩掩了。就是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退出罢了。」 这句不知由谁说出的话,最终一语成谶。那个让他们离开的理由来得突然又十分及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让人展颜的好事。 事情要倒退回大约十二三天前,因为戚斐的一个临时提议,裴文瑄带着一部分人,伪装成了求亲的使者团,进入了菏阜的地界。菏阜族人拒绝士兵进入,所以,作为督军的孟子源,率军后退到了几里之外,暂时驻扎下来。 在菏阜里待着的这十几天,按照预想,孟子源应该是一直驻守在那里,以防裴文瑄有什么不时之需的。然而就在三天之前,他们的存在被一股羯人残兵探到,孟子源如惊弓之鸟,在混战中,带着亲卫逃之夭夭,将追着他去的部分羯人引到了一条村庄去。 留在现场的精兵虽然受伤颇多,但还算是打退了羯人,没有人被擒获,反而是被孟子源引走的那部分羯人,将二十几个无辜的村民和逃跑的孟子源以及他的部分亲兵都抓为了人质。 戚斐:「……」 她发现,孟子源这个老傢伙,在这个世界里,除了阿谀奉承拍马屁,就是不断地被羯人东追西赶。作为反派,智商这么低真的大丈夫吗?完全是给反派大家族丢人啊! 不过想一想信阳城那事儿,被抓住也是他活该。当初要不是这个草包的错误决定,信阳城就不会再次失守,害得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士兵死去了。 真想干脆让他死在羯人的手里,那么,羯人就算是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了。 因为督军被抓也属于军情要务,裴文瑄等人以此为理由,在当天就火速离开了菏阜,回到了襄元城。 阔别了半个月,薛小策听见人声,激动地扑了出来,扑到了薛策的怀里。他们议事的时候,也不愿离开,抱着薛策的大腿一起进去了。 襄元城的太守递上了一封信:「殿下,在我们得到消息后没多久,就收到了羯人那边发来的信了。」 裴文瑄一脸凝重地接过了信,展开一看,果不其然,羯人早已得知了他们前往菏阜那边的消息,也得知了他们将与菏阜在半个月后签订联盟书。信中所写,如果想让孟子源和那些被掳走的士兵和百姓安全回来,就要求他们在半个月后不去赴约。 在场的人里,很多都没有经歷过涿丹之战。经歷过的人,想起了旧事,则一个个都咬牙切齿。薛策一锤桌子,低声骂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贼。」
第129页 「羯人是怎么知道我们和菏阜往来的?」 「肯定是我们这边有羯人的探子,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我们在羯人那边,也埋了探子。」 「罢了,换一个角度想,其实能借这件事,暂时离开菏阜也是好事。」随军参谋说:「我们离开后,菏阜恐怕很快就要变天了,他们族内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多加掺和比较好。正好可以用军情为正当理由离开。」 「你指的是公主重回朝堂的那件事?」 「不错,如果我是公主,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取消这次的招亲,并且,将多隆察绊得爬都爬不起来。王族乱战,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羯人想得美,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用一次借兵的机会来换一个孟子源?而且我们已经和公主说好了啊,大可以假意答应羯人,然后换一天再签联盟书……」 裴文瑄说:「你们高估了公主的作用了,我们只是和菏阜王达成了初步共识。菏阜王本来就是左右摇摆的状态,如果我们在约好的时间没有出现,一定会大大地影响他对北昭的印象。羯人更不是吃闲饭的,这么要求我们,必定是想抓住这个机会自己补上。所以,半个月后,我们一定不能失约。」 戚斐托腮:「孟子源这个人,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惊世奇才,留着也就是个祸害。我们平时碍着别的原因,是解决不了他。既然现在羯人抓了他,不如就干脆不管,让羯人杀掉他算了。」 「听说这次抓走他的人是甸吉。上一次孟子源从信阳出逃的时候,甸吉不就放话说要取走他的人头么?怪不得这个老匹夫吓得转头就跑。」 在场的人里,恐怕没有一个比薛策更希望孟子源死去。可出乎戚斐的意料,薛策沉吟了一下,却摇了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 裴文瑄立刻就了悟了,说:「我明白了,因为现在的孟子源,还抱着『可以活着回来北昭』的希望。为了这条后路,即便深陷敌营,他也会勉强保留着『北昭督军』的觉悟。但如果你让他知道,我们不准备救他了,他只有死路一条,你说,像他那样的人,还能守得住秘密么?为了活下来,必定会向羯人摇尾乞怜,说不定还会说出很多对我们不利的话。」 戚斐恍然大悟。也是,孟子源如果是个小虾米那还好说,他可是督军,知道的关于打仗筹备的秘密可不要太多。向羯人摇尾乞怜,的确是死到临头的孟子源干得出来的事。 薛策轻轻扯了扯嘴角:「所以,孟子源是该死。我也不否认,这是一个除掉他的好机会。但是,他要死,也要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确保他在死之前,没有机会说出对我们不利的话。」 …… 众人在书房里谈论这件事到了很晚,薛小策早就已经困了,戚斐做了个「嘘」的手势,表示自己先带他回去睡觉。 襄元城的太守对薛小策还是挺好的,给小孩儿安排了一个舒适的房间。戚斐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安顿他睡下来之后,才出了走廊。 天空银月高悬,这半个月来,天气已经不再那么寒冷了,大地有了回暖的迹象。景色这么好,戚斐忽然有点不捨得回书房里了,在走廊前坐了下来,抱着膝盖,看了一会儿天空,锤了锤今天站了一天有些酸软的腰。 晚风吹来,她打了个呵欠,忽然有点儿犯困,头往旁边的柱子上靠了一靠。 仿佛山中一日,尘世千年的眩术在眼前铺开。眼眸一合一睁,眼前的景色,就已经彻底不同了。 湿润的雾霭拂在面上,戚斐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了一片葱葱郁郁的原始山林之中,屋宇、院墙什么的都消失了。环绕着她的树木,都长得都出奇高大,且奇形怪状,有的枝叶泛蓝,有的红得像是要滴血,还有艷丽粗壮得让人害怕,会缓缓蠕动的藤蔓……森林里充斥着各种怪异的动物叫声,看不到顶部的树冠上,时不时有巨型的阴影掠过。 戚斐:「???」 她自诩还是个比较有常识的人,这个根据她的小说所诞生出来的世界,自然也不会脱离出她的认识的区域。可这些植物,还有树上面的东西……她都觉得很陌生,像是进入了一个幻想世界。 她这头正懵着,便听见系统在她脑海里说:「宿主,第二次的人随坑动式穿越已经开始了。」 戚斐:「不是,你这一出未免也太突然了嗲!怎么说套娃就套娃了?」 系统:「在出发前往菏阜时,你就问过我第二次套娃什么时候开始。那时我就告诉你,不久之后就是了。我以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戚斐:「……」 系统:「放心吧,第二次套娃开始后,现世的时间,也是无限趋近于静止的。」 还记得第一次套娃穿越的断点,是她将薛策1.0交给了侍卫高子明,让他将小孩儿送到码头,与崇天阁的人相遇。 按照常理推算,第二次套娃的时候,她应该会穿到上一个断点的差不多十年之后,即是原主和长大后的薛策成亲的阶段。 因为,原主身上的剧情,好像也只剩下了这一段只能不断背锅的剧情可以填补了。 她所处的这个地方,看样子也不像是洛家庄了。这到底是哪里? 戚斐晃了晃眩晕的头,慢慢坐起来,浑身却忽然一僵。
第130页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后多出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因为这具身体的本能太熟悉这个部分了,就像人不会觉得自己长着手脚是不正常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屁股上,有一大截五彩斑斓的尾羽。 戚斐:「……」 她懵逼地低头,便看见了一圈漂亮的、黑得发青的护胸毛。 戚斐:「……卧!槽!」 直到这一刻,关于第二次套娃的迟来的资料,才终于送入了她的脑海里。 她猜错了,彻彻底底猜错了。 如今,根本就不是薛策长大后的阶段。 甚至比第一次套娃还要早上几年——她回到了薛策还没有离开东岳的时代。 没错,这里是东岳秘境,妖族丛生的地方,薛策长大的地方。 这会儿的薛策,只有五岁。是名副其实的奶嘟嘟小糰子。 而且,她也已经不在自己一直以来附身的那具身体上面了。而是成为了一只生于东岳的小妖。 一种皮毛乌黑、形貌似狐,尾羽如凤,名字叫做「穷兽」的狡猾妖怪身上。 第51章 戚斐原本以为,第一次套娃的时候穿成一个走着走着路就会突然晕倒的病秧子,还被洛红枫关禁闭,就已经够坑爹了。没想到第二次套娃,干脆连人都不是了。 戚斐苦逼的视线,从自己脖子上的这一圈漂亮蓬松的护心毛,还有底下圆绒绒的爪子上移开,环顾了一下四周。 现在已经是日暮西山的时分了,林中雾霭瀰漫,光线昏暗,仿佛加了一层暗黄色的老旧滤镜。盘桓在树干上的藤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危机暗藏。此地的树木都格外高壮,有些树的树干看起来就是一堵大墙,让她联想到了盘古开天闢地时的洪荒时代,那些肆意生长的巨木。再加上树冠浓密,本来就不多的光,被天幕下的这一株又一株遮天蔽日的大伞挡得更为稀薄了。 在如此晦暗的环境之中,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大部分东西都看不清了。但戚斐却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极为清晰。如同猫科动物,入目的景色,都纤毫毕现,干净得如同在寒潭里沥过,可以轻松地看清远方的黑暗丛林里晃动的树叶。 戚斐缓慢眨眼,体会着这奇妙的感觉。不仅是视力,她的听觉,也变得极为灵敏。林野间的动静,水流动的声音,风掠过树叶吹断枯枝的细微噼啪声,似远还近的兽类叫声……都没有躲过她的耳朵。 系统:「穷兽的基本操作而已,你进入了这个躯体,当然会继承它的五感了。」 戚斐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尊容,望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个水潭,就走了过去——用四条腿走路。这也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记忆之一,所以并没有出现肢体不协调的情况。就是觉得有点别扭而已。 水潭的旁边,树木上恰好卷了几簇发光的植株,像灯一样照亮了水面。戚斐两只前爪小心地挨蹭着潭边的泥土,往里一看,看见了一张兽脸。 戚斐:「……我的妈呀。」 做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是无济于事的。冷不丁见到水里出现一张兽脸,再淡定的人,也还是会有一种见鬼了的感觉。 居住在东岳这边的妖族,祖先乃是前朝的术士,这点在之前已经提过了。说白了就是会法术会炼丹的人类。 法术再怎么突破化学攻击的极限,本身再怎么被妖魔化或者被神化,东岳妖族也依然是会生病、会衰老、会死去的人类。并不会像志怪小说里所写的那样,七十二变——压根儿就变不了,本质上就是凡人罢了。 就连薛策那样金手指粗大的主角,小时候被掳进了男娼馆的时候,也差点儿在里面被打残。 除了东岳妖族之外,在东岳秘境里分布最多的,就是她现在附身的穷兽这一类的小妖怪了。在地缘因素的种种作用下,这种稀奇古怪的小妖不要太多。北昭那边,是人比鬼怪多。鬼怪最常出没的地方是荒僻山野,正如他们最开始在大雪封山的那座庙里碰到的连杀数人的瘴鬼。东岳这边就要倒过来了,妖族人比较少,小妖怪则多如毫毛。 需要区分的一点是,虽然这两者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妖」字。但严格分类起来,戚斐这种小妖怪,其实并不等于妖族,而该被归类到「鬼怪」之中,是比瘴鬼那一类的鬼类高级、比人类低级的存在。 低级在什么地方呢? 第一是寿命。小妖怪的本质,是精怪,而不是人类。寿命也普遍接近于动物——乌龟这一类能活很久的动物除外。短则几年,长则二十几年。 第二就是智商了,再狡猾再聪明,小妖怪也只停留在动物的层面,不会说话也不会理解人类的感情。只有很少一撮妖怪,有机会开化,化出人形。 只是,化出人形之后,寿命非但不会延长,还会相对缩短——缩短多少,完全看造化。 今天才化出人形,还没来得及逍遥几天,第二天就嗝屁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悲催得让人想给他们点根蜡烛。 这是因为小妖怪的生命,就像蜡烛。开化是高级的操作,相当于一支蜡烛喷出了火焰枪那么强烈的火焰,自然就会燃烧得更快,生命也结束得更快了。 而且,因为东岳妖族本身就喜欢搞炼丹法术跳大神(?)那一套,炼丹和法术,都是需要基础材料的。他们往往都会就地取材。
第131页 恰好,东岳小妖怪遍地跑,很大的一部分,身上都有可以炼化和药用的部分,会被抓来炼丹。 戚斐凑近水面,打量着自己现在的狐脸,忍不住吐槽道:「唉,穷兽听起来就好穷啊。那什么,我有没有一个叫做『富兽』的兄弟?」 系统冷漠地说:「我还福禄寿呢。」 戚斐:「……」 有个词是顾名思义。但并不适用于穷兽。因为这个名字的由来,并不是穷困、穷苦。在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都有的东岳,穷兽是长得相当贵气美丽的妖怪了,还很有炼丹和药用的价值,浑身上下都是宝。漆黑的流线型的身,蓬松的毛,尖立的三角形耳朵,狐狸脸,拖着绚丽的尾巴,在夜晚的森林里飞速掠过时,就像一阵无形的风拖曳着一束绚烂的焰火。 如果在现实世界,说不定会成为装饰商铺的神兽。 系统:「你想多了,哪个商店会摆一个命中带穷的神兽来装饰店面?不怕咒到自己倒闭么?」 戚斐怒道:「尼玛,我正在适应我现在的样子!人艰不拆好吗?」 和其华丽的外表同样着名的,是穷兽的性情——这里的着名,是臭名昭着的那个着名。 在恐龙届,有一种在传说中很喜欢偷别家蛋吃的恐龙,叫做窃蛋龙。穷兽就是它们跨越时空的好兄弟。而且「涉猎面」还更广阔,不仅会偷蛋吃,还会偷偷搬走人家别的食物、窝、用具……极其擅长趁火打劫,顺手牵羊,乃是名副其实的东岳第一惹人生厌的小偷妖怪! 穷兽本身的智商其实不高,就是靠着敏捷的本能,才没有被人抓住打死。化成人形的机率就更低了。而且,就算化成了人形,小偷小摸的习性也是改不了的。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十句里能有一句是真的就很不错了。 戚斐悲从中来,对天长鸣:「嗷呜呜呜——」(岂有此理——) 没错,因为还没有化成人形,所以,她连人话都说不了……真是大写的惨字。 尚不知道要在这个世界待多长时间,但既然她是为了薛策而来的,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薛策吧。 如果说后世的薛策是2.0版本,第一次套娃时的薛策是1.0版本,那么这个时空只有五岁的小奶包包薛策,应该就是0.5版本了。 在主线剧情里,薛策的人生是在八岁的时候发生剧变的。那一年,他的生母绫茉姬病死了,在东岳里,再也没有了庇护他的人。排外的妖族人各种欺负他,薛策差点儿丢了性命,只能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岳。然后,被抓到男娼馆,再逃出,辗转流浪后,倒在了洛家庄的门口,被第一次套娃的时候的她捡到,开启了后一段故事。 这些都是后话了。如今的绫茉姬还活着,薛策也才五岁,至少还有三年的好日子可以过。 绫茉姬是妖族圣女,住的地方,应该不难找。找到那里,就能顺理成章找到薛策了。 可问题是,她现在可是一只不怎么受人欢迎的穷兽。绫茉姬怎么可能会让她接近薛策?搞不好还没走进去,就被乱棍轰出来了。 系统:「也说不定会被抓起来炼丹哦。」 戚斐:「……」 唉,不管了,还是先找到地方再说吧。 戚斐舔了舔身上的毛,环顾四周,正要辨别一下方向,往有光的方向走去——有光的地方应该就有妖族人,却在忽然之间,有了一种芒刺在背,汗毛倒竖的感觉。 蓦然回头,便望见了水潭的对面的黑夜里,现出了几双飢饿辘辘的兽眸。 是猎食的妖兽! 对了,怎么没想到,她现在的尾巴,在黑夜里可不要太显眼,自然也会吸引昼伏夜出的捕猎者啊。戚斐僵了一僵,慢慢后退,倏然拔腿就跑。 虎视眈眈的几只妖兽立即嘶吼一声,追着她沖入了山林中。 这时候的戚斐才感觉到了不是人的好处。在这么黑的山林里,要是人类,肯定早就被横伸出来的枝条打得满脸是血,没跑两步,就被盘绕扭动的藤蔓绊倒,只能等死了。穷兽的奔跑速度还是很快的,她撒开四腿,落地时有肉垫缓冲,震盪起了微小的尘埃,如一阵轻灵的风,灵敏地越过了各种障碍,在脑海还没想到怎么躲避之前,身体的求生本能,就教会了她应该是跳过还是钻过,应该攀爬还是闪避,愣是没有被长长的尾巴拖慢速度。 然而,由于脑海里没有清晰的地图,虽然她有人类的智商和动物的直觉,不至于在山林里跑圈,可还是渐渐就被那几只妖兽包抄上了。其中追得最紧的一只,一爪子下来,在她的大腿上撕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连带着拔下了几根尾羽,戚斐痛得眼泪花都飙出来了,却不敢减速。 受伤之后,每跑一步,伤口都会被拉开。速度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好在,一瘸一拐地跑了一阵,她终于看见了前方有亮光,来不及细看,略略看到那是一座明亮的行宫,戚斐就忍着痛,爬到了树上,跳入了这座行宫的花园里。 落地的时候因为腿受伤了,没能站稳,戚斐摔了个四脚朝天。 因此,也没有看到后面追逐她的几只妖兽看见了这座行宫,都仿佛有些畏惧,不太甘心地对视了几眼,才夹着尾巴,缩回了山林之中。 见它们没有追进来了,戚斐松了口气,眼冒金星地爬了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后腿,皮已经被撕掉了,看见了里面鲜红色的肉。漂亮的尾巴也被揪掉了几根毛,变得有点秃了。痛倒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痛,就类似于小时候摔破了膝盖上的皮的感觉吧。
第132页 可她还是委屈得不行,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肉体上的苦,穿书之后,哪次遇到危险不是逢凶化吉,高高拿起轻轻落下,没想到这次才一到这里,就跌了个大跤。 系统:「当然不怎么痛了,因为我给你屏蔽了80%的痛觉。」 戚斐:「擦,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呢。」 系统:「想多了。」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如果被妖族人抓住了,恐怕下场也不会很好——穿成人人喊打的妖怪就是这点不好。 好在,这个花园的植株还挺多的,先在里面躲一躲吧。戚斐拖着一条腿,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哀哀地叫了几声。 忽然之间,她听见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一抬头,便看见了几米之外,出现了一双黑色镶着银丝的小靴。 往上看,她看见了一个也就五六岁的小奶包子。那张玉雪可爱的精緻小脸上,写满了与之不符的凶神恶煞,腮帮子鼓鼓的,正在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跑来,活像是来打架的。 似乎完全没想到,在花园里闹出动静的,会是一只受伤的妖怪,小奶团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滞。下一秒,就立刻藏到了树后。悄悄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扑闪着大眼睛,有些警惕又有些吃惊地打量她。 滴熘熘的黑眸,圆而大的眼型,嫣红的小嘴微微长大,两腮软乎乎的奶膘都在颤。 活脱脱,就是薛策1.0的大眼稚嫩可爱版。 戚斐剎那明白了。 误打误撞,竟然让她撞到了绫茉姬的行宫的花园来了。 怪不得这个地方会这么气派。想也知道,妖族圣女住的地方,能寒酸到哪里去? 完蛋了,薛策认出了她是穷兽,该不会直接叫他的娘亲过来「除四害」吧……那她直接升天得了。 可惜她现在不能说话。戚斐趴在地上,用湿润的眼睛,有些讨好又有些哀求地看着他,「呜呜」地叫了几声,恳求他不要叫人来。 薛策咽了口小唾沫,看到她腿上的血迹,小眉头微微皱起。发现她没有攻击的意图后,小孩儿才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没有叫人,也没有朝她扔石头,而是慢慢地走近了她。 这小糰子还挺谨慎,每走一步,都会停一会儿,观察她的反应。 戚斐一直没有动,就趴着看他,哀声轻轻地叫着。 薛策蹲了下来,下巴搁在了膝盖上,伸出了白馒头一样的小手,有些好奇,又仿佛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背部顺滑蓬松的毛髮,然后慢慢伸到了她头上,揉了揉。 戚斐第一次体会到了猫被人摸头是什么感觉。不像一些小孩子不知轻重,薛策的手放得很轻,轻得仿佛她一动就会惊跑他。 薛策摸了她的脑袋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收回了手,歪着头问:「你为什么会在我家,你叫什么名字?」 五六岁的小奶包子,说话都是奶声奶气的,掐一把就会流出糖汁。 他这时候说话还是很流利的,后来的那种结结巴巴,无法和人交流的情况还没出现——毕竟这会儿的他还没到「找不到人和他说话」的孤独流浪阶段呢。 换了是以前,戚斐肯定是听不懂妖族的语言的,得依靠着系统的翻译。如今换了一副土生土长的身体,她竟然可以无师自通地理解这里的语言了。 唉,大佬,我也想说话,可我还没有化形啊。戚斐心想,讨好地蹭了蹭孩子的小手,感激地叫了一声,虚弱地趴了下来。 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哗哗地响,树影婆娑。薛策蹲在她面前,一张玉白的小脸满是纠结。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半晌,才伸出了两条小手臂,有些吃力地将她抱了起来。 穷兽最大的时候,可以长得和小马驹差不多大。戚斐附身的这只应该年纪还小,体型不算大。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要抱起来,还是有点勉强了,她的尾巴都是拖在地上的。 戚斐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薛策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低下了头,奶味儿十足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好啦,你要乖一点,让我娘亲知道我把你藏起来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戚斐:「……」 她不动了。 风水轮流转。第一次套娃时,是她要薛策乖一点。万万没想到,现在轮到这个奶味未消的五岁小豆丁让她乖一点了。 第52章 被这只小奶团抱着往里走了一段,戚斐才惊嘆地发现,这座看起来已经不小的花园,只是这座行宫的一个小角落而已。 东岳妖族的建筑,走的不是北昭的小桥流水江南风,大多以原色的巨石垒砌,穹隆极高,重重掩盖。粗犷的石纹上,绘着极为精细的图案,深蓝、明黄、暗红,极尽异域风情,镶着闪闪发光的宝石。简直是一座巨大的宫殿,戚斐看得眼花缭乱,一切感受汇成一个字,就是——壕。 妖族富二代,住的地方就是不同凡响。 只就是有一点,在戚斐的脑补里,这样的宫殿应该是有很多僕从,随传随到的。可这一路走下来,她愣是没见到一个人影。长长的走廊中,只有薛策一个小小的影子,寥落地投在了墙上。再加上很多地方都熄灯了,看起来黑漆漆的,胆子小的人还真不敢乱走。 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其他人都休息了么? 那么,这个时间,薛策为什么会在花园里晃悠?莫非是半夜睡不着觉,自个儿跑出来玩?
第133页 方才,薛策冲出来时,那张小脸上的凶神恶煞的神色,忽然在戚斐的回忆里一闪而过。 说实话,这小屁孩刚刚那一副来不及收起来、被她看见了的兇恶神情,根本不像是睡不着觉出来闲逛的,反而像是一个匆匆跑过来,赶走讨厌的入侵者的小战士。 戚斐:「……」 应该是想多了吧,这里可是绫茉姬的住所,谁敢在后院乱来。 沿路没人才好,更合她心意。不然万一被僕从看见了,她搞不好还会被当场撵出去呢。 薛策浑然不知怀里的穷兽有着人类的思考能力,抱着她颠颠地走到了宫殿深处的一个房间中。 这里就是薛策的房间了? 与其说是房间,更应该说这里是一个石头洞穴风格的大殿。华丽的装饰,明亮的烛火,还有软绵绵的毯子,擦得闪闪发亮的宝石……空间大得住十个大人都绰绰有余,薛策一个孩子独享这里,还真奢侈。 看她身上有点儿脏,薛策皱了皱鼻子,犹豫了一下,转了个弯,将她放在了床边的软垫上。 抱着这么一个沉甸甸的活物走了一路,小孩儿也累了,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歇了一会儿。 看来,这小屁孩长大之后的那吓死人的臂力,还有威力无穷的「铁砂掌」,在目前还没有练成啊。 坐了一会儿,薛策的气唿顺了,发现戚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就伸出手,像摸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头顶的毛髮,认真叮嘱:「你要乖乖的,趴着别动,我去找药给你。」 唉,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我要是真的穷兽,能听懂你说话就有鬼了。 而且,以穷兽的本性,也是不可能这么温顺地任由一个小豆丁摸头的。等痊癒了以后,还会顺手牵羊,把你家里值钱好玩的东西都搬空呢。 戚斐想说话,无奈一张嘴,发出的就是「嗷呜」的叫声。她有点儿沮丧地闭了嘴,老实地趴着不动了。 薛策跑到了房间的一个柜子旁边,熟练地搬了一张小凳子,站了上去,拉开了最高处的一个抽屉,把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扫到自己的衣摆里,用衣服兜着,跑回来了。 在烛灯下,看到这只漂亮的小妖怪的后腿上血肉模煳的抓痕,孩子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同情和不忍的神色,抿了抿嘴,拧开了瓶盖,跟不要钱似的往她伤口上倒药。 那药是凉丝丝的液体。戚斐被冰得缩了缩腿,发现并不痛之后,也就不动了,任由孩子给她缠好纱布了。 妖族圣女家里的伤药,必然都是无价之宝。她这条腿肯定很快就会好了。 说实话,戚斐觉得有点儿意外。毕竟,这个时候的薛策,是一个备受宠爱、过着上等好日子的孩子,她还以为他会是相当娇贵的小少爷类型,原来还是会照顾小动物的。 薛策将药瓶放到了一边,从旁边拖来了一张被子,铺在了地上,跟小大人一样顺了顺她身上蓬松的毛髮,叮嘱道:「你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觉,一定要乖乖的,不能乱跑。」 戚斐舔了舔他的手心,表示自己知道了,窝在了软绵绵的被子上,看着薛策走远了,鼓起了嫩唿唿的腮帮子,吹熄了烛灯,然后,蹬掉了小靴子,脱下外套,爬到了床上。 烛灯熄灭后,一室黑暗。凭藉极好的目力,戚斐仍可以看见,几米之外的床上,一团小小的隆起的轮廓。 孩子软乎乎地翻了几次身,就没有声息了,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眠之中。 戚斐趴在了两只前爪上,有些怅然。 她不知道这一次套娃要持续多长时间,更不知道这具身体有没有机会化人。 唉,这也算是奇妙的缘分了。 薛策2.0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他的前世,五岁那年捡到的那只受伤的穷兽,还有他十岁倒在洛家庄门口时遇到的那个洛家小姐,其实都是穿越时空回来的她扮演的吧。 而且两次的情况还倒过来了。这回,轮到她被藏起来养成了。 薛策0.5版本,应该是与薛小策最相近的一个版本了。还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就是一颗飘满奶香味儿的小软糖。戒心也是真的低,居然敢放一只来歷不明的穷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可见被保护得多好了。 万一她是心怀不轨的坏人,他岂不就等于引狼入室了? 系统:「会这么放心,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戚斐:「哦……」 翌日天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时,戚斐就醒了。 她打了个呵欠,感觉自己后腿的伤口还是紧绷绷的,不大想动。一会儿估计会有僕人进来伺候薛策起床,好在,她这个位置有东西挡着,往旁边一滚,就可以藏到桌子底下。只要到时候不吱声,应该不会被看见。 不远处,薛策也已经醒了。 小屁孩游魂似的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软踏踏的头髮垂下来。白嫩的小奶膘被枕头的边缘压出了几道浅浅的印子。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立即看向了她的方向。见她还趴在原位,孩子似乎很是高兴,咧开了小嘴,露出了两只小豁牙:「你还在呀。」 戚斐心说我腿都瘸了,想跑也跑不了啊。 薛策仿佛受到了很大鼓舞,伸了个懒腰,就爬下了床。戚斐看见他哒哒地跑到了远处,搬了一张凳子,站到了一个金色的水池前洗漱。随后,便是一板一眼地穿衣服,束衣带,在镜子前抬起手,自己给自己扎头髮。
第134页 老实说,扎得不怎么好。虽然还不至于乱糟糟的程度,但还是有几簇不听话的头髮飞了出来。扎好的高马尾有点儿歪了。 戚斐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想像的情景——僕人鱼贯而入,端着早点什么的来伺候这位小少爷起床。 外面的走廊一直安安静静的。她现在的耳力极为灵敏,但从昨晚到现在,她没有听见任何人靠近这里的声音。 戚斐有点儿不明所以。那厢,薛策已经套上靴子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我去拿吃的!」就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大殿。不一会儿,就真的端着食物进来了。 戚斐定睛一看,更加诧异了。 长方形的盘子上,是一碗肉丝粥,还有几种糕点。但是,上盖揭开了以后,没有任何热气冒出。 这份食物已经放凉了。 这时候的天气,可不怎么暖和,寒风嗖嗖的。大人吃冷的早餐,也会觉得肠胃不舒服,况且是小孩子。 这里的僕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居然敢如此怠慢薛策?不怕混不下去吗? 戚斐疑惑地瞅着薛策。孩子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把食盘放了下来,就埋着头认真地将每种糕点都掰开了,将更大的一块,递到了她的嘴边,扑闪着大眼睛,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好吃的。」 戚斐满肚子的话想问,却无可奈何,只好就着他的手,将糕点吃下去了。 这些糕点原本的味道估计是不错的。冷掉以后,就有些腻了。 薛策自己似乎没有吃饭的意思,只顾着餵她,一脸新奇地看她吞下自己手里的糕点。似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和别的活物这么亲近过。 直到戚斐扭开头,示意自己不要了,孩子才拾起了剩下的一半开始吃。 他显然已经对冷掉的食物习以为常了,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不见一丝勉强和嫌弃。吃相併不文雅,但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像小猪一样,唿噜噜地喝完了那碗冷粥后,孩子抹了抹嘴,顶着乱糟糟的头髮,扭身就将吃空的碗筷端了出去。 戚斐伸长了脖子,没有看见门边站着给他送早点的僕人。孩子一蹦一跳地出了门之后,就向右转弯,看不见身影了。 他是去把空碗送回去么? 刚才是谁给他送吃的来的? 没一会儿,薛策就回来了。不像大多数孩子,一有时间就喜欢玩儿,薛策先是给她拆开纱布,重新倒了一些药,然后,他就从桌子上取来了一本书,挨着戚斐坐下,小大人一样翻了起来。 戚斐扫了一眼,全是妖族的文字。她听得懂,不代表她会看。简直和天书一样。 果然,薛策从小接受的就是妖族的语言教育。在刚刚回到北昭的时候,他才会半句北昭的话都不会说。 因为看不了书,戚斐就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了。 她注意到,这小屁孩其实也没有看得很专心,每翻几页,都会看一眼房间角落里的一个记录时间的漏。似乎巴不得时间早点过去。 他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了正午的时分,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合上了书本,雀跃地跳了起来,对戚斐说:「我要去向我的娘亲请安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在这里等我哦。」 他似乎已经默认戚斐是一只很通人性的穷兽了。 原来薛策是要看准时间,去和绫茉姬请安?绫茉姬睡到这个点儿才起来的么? 目送着孩子离开后,四周静了下来,戚斐闭上眼睛,沉下心来,聆听了一阵以这里为中心,方圆百米的细微声音,心中渐渐徜徉出了怪异的感觉。 她昨晚想错了。并不是时间早晚、僕人休息不休息的问题。这座行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安静得几乎称得上是死寂了。半点儿人声也没有,说句不好听的,就跟坟墓似的。 薛策的生活,也和她想像的有一些不同。 不,应该说是有很大不同。 在东岳,妖族圣女并不是一个说着好听的头衔,更不是摆设的吉祥物,而是指实力最强大、地位最高贵的那一脉的传人。换言之,绫茉姬不管是实力还是地位,都是不容置疑的。平时过的,也是一唿百应、高高在上的生活。 东岳这边的道德观念也没有北昭那边严格。薛策的父亲是被「你跟妖族圣女在一起了,你就是叛徒」的逻辑迫得离开北昭的。同一时间,绫茉姬在东岳受到的苛责,就要少得多了。她和北昭人结合了,还怀着遗腹子回来,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一句不是,照样只能尊她为圣女,生活质量没有半点下降。 原因很简单,拳头硬的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受到欺负。 所以,戚斐才想不通,为什么在素来强势的绫茉姬的眼皮底下,薛策会被下人这么怠慢。 难道绫茉姬不知道下人的小动作? 难道薛策没有跟自己的母亲告状,说自己被恶奴刁难了么? 也不是说要如何骄纵他。可最起码,一个身份高贵的五岁小豆丁,不至于沦落到吃冷饭、连个给他梳头的人也没有的地步吧。 如果连妖族圣女之子也是这个待遇,那么,东岳妖族的其他人,岂不是只配啃树皮了? 想不通。 又或者说,今天看到的只是偶发情况,下人的一时疏忽? 如果可以的话,戚斐真的想到处走走,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直觉告诉她,弄清楚这里的疑团,是非常重要的事。
第135页 只可惜,由于现在拖着一条伤腿,行动不便,只能暂且趴着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戚斐左等右等,都有点儿饿了。才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小屁孩回来了,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手里还端着今天的午餐。 普通的菜式,已经有点儿凉了。汤上面飘着一层厚厚半凝结的油,看了都觉得没什么胃口。 薛策毫不意外的样子,照样餵了戚斐吃了一半,再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喝汤扒饭。 看来,这真的是他生活的常态。 第53章 转眼,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戚斐腿上的伤口在缓慢地癒合。那瓶药的效果真的很好,不过两天时间,几道敞着口子的深而狭长的伤口,表面就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了,底下长出了新肉。就是伤口太痒了,戚斐总忍不住想在地上打滚。 这几天时间,她和薛策朝夕相处,也算是摸清这个小屁孩的生活规律了。 每日清晨,他都会自己起来洗漱穿衣,吃完早饭后,乖乖地看书到中午,就去绫茉姬跟前请安。回来后的下午到晚上,小屁孩十分自律,一半时间在看书,另一半时间在练字,但没有提早学习如何筑基的行为。由此看来,绫茉姬的确没有提前教自己的儿子怎么发掘自己的能力。 所以,在五年之后,她在洛家庄遇到薛策1.0的那一段里,薛策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只知道傻乎乎地给她暖手。 到了晚上,这个三寸小豆丁,就会搬来一张凳子,吭哧吭哧地放热水进池子里,一边搓澡澡,一边搓自己的小衣服。什么都自己做,懂事得不得了。 戚斐先前起疑的地方,也得到了证实——真的是没有任何僕人来伺候他起居生活。所以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了。 这座行宫,仿佛只有他和绫茉姬两个人生活。 真的很古怪。说好的过好日子呢?僕人都去哪了? 每天做饭给薛策吃的人是谁?总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还有,为什么他就连见自己的母亲也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去,又每次都在一刻钟之后回来?这是谁定的规矩?也没见到绫茉姬来他的房间里探望他啊。 这感觉,简直和监狱里的犯人,每日获准和亲人见面一小时一样。 冷冰冰的,机械的,无甚母子温情。 一天的末尾,在临睡之前,薛策就会给她检查腿上的伤口。随后,便会如一块香喷喷的小粘糕,挨在她旁边,捧着书本,念故事给她听。 其实孩子并非不清楚,没开化的妖怪,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 可这一只因为受伤而暂时住在了他家里的穷兽,是有些不一样的。它不伤人,温顺得过分。它不会说话,薛策却觉得它很聪明,仿佛是通人性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唯一的一个愿意靠近他的,温暖的,朋友一样的活物。这感觉既陌生,又带给他一种奇妙而窝心的触动感。 以前,他每日找不到人说话,便会把话都攒下来,第二天请安的时候告诉娘亲。现在,除了娘亲之外,他有了一个新的聆听者——尽管它没法给予言语上的回应,可孩子还是乐滋滋的,很心满意足了。 要是这只穷兽有一点儿回应,他就会咧嘴笑起来,露出不全的小白牙。 …… 每晚的这个时间,戚斐都权当是哄孩子了,十分纵容他,听完一个故事,便会收起利爪,用肉垫轻轻拍拍孩子的后背。 毕竟,这段日子,她真没见过有同龄人来找这小屁孩玩耍。 系统:「很正常,他可是混血。」 戚斐嘆气:「我知道。」 东岳妖族一个二个都是排外癌患者。要不是因为绫茉姬还活着,这些人才不会对薛策客气呢,更别指望会带他去玩儿了。 平时薛策基本是足不出户的,每天就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连一个交流对象也没有,应该是相当孤单的吧。 说起来,薛小策曾经也干过念故事书给她听的事儿。他们不愧是同一个源头分化出的两个人,连小时候的行为都如出一辙。 这样的日子十分温馨,可很快,戚斐就发现了一个比较糟糕的问题了。 薛策将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给她吃。一天两天,那份食物的分量,却没有随之变多。本来就只够一个孩子吃的分量,现在要分薄一半,多养她一个。长此下去,小屁孩岂不是会吃不饱? 戚斐也不知道薛策为什么没有开口多要一些食物,但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让他饿着肚子。 唉,好希望快点好起来。她得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不能总赖着一个小屁孩啊。 系统:「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会安排你当一只穷兽了。」 戚斐一愣,默默思索了一阵子。 穷兽,最擅长顺手牵羊的狡猾妖怪,东岳第一小偷…… 戚斐:「……」 妈的,她明白系统的用意了。这是要她出去偷东西吃,养活自己,顺便奶一奶孩子吗? 系统:「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戚斐:「你倒是安排得周到!」 系统:「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戚斐:「……」这么快就学会她的说话方式了么?
第136页 被薛策捡回来照顾了半个月后,戚斐的后腿伤口终于完全长好了,就是那一片的毛还没有长出来,看着有些秃。 趁着薛策去向绫茉姬请安的时候,戚斐从房间里熘了出去,打算打探一下这里的情况。 穷兽的嗅觉和方向感都很好,不用担心出了这个房间就迷路,找不到回程的路。 初时,戚斐小心翼翼地走在了支撑穹顶的那些四通八达的横樑上,免得被人撞见。可是,走了许久,她都没见到人影,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她完全可以跳下地,大摇大摆地穿过走廊,甚至打几个滚,也没人会跑出来抓她。 转了许久,戚斐几乎走遍了每一个房间,终于肯定,这座空旷的行宫里,真的没有除薛策和绫茉姬之外的活人了。萧条清冷到了极点。 她连位于后殿的厨房也找到了。米缸是空的,灶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柴火吸了潮气,点不着。显然很久没有人使用过这里做饭了。 所以,薛策每天带回房间的那些饭菜,一定是从行宫外面来的。 究竟是谁每天给他送三餐来呢? 说敷衍,也不至于,毕竟对方一餐不落下地送来了。 说上心,也没到那个程度,饭菜都是冷的。 今天就找机会,跟着薛策去看一下吧。 说起来,她都差不多把这座行宫走遍了,怎么没见到薛策? 戚斐在花园里穿过,这么想着时,忽然看见了前方耸立着一座雪白色的庄严大殿,两扇高大的黑色的门是敞开的,戚斐直觉那里就是绫茉姬住的地方,悄悄伏下了身子,靠近了廊下。 因为门没有关上,她轻易便看见了这座大殿里面的模样。 白玉的柱子,高耸的穹隆,气势不凡又空旷。和普通的房间很不一样,没有床、桌子等家具。在大殿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四稜台形状的神坛,神坛的前方,垂着一道纱帘,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类似于上位者接见朝拜者的地方。 空落落的大殿里,一个小不点端正地跪坐在了中间,嵴背挺得很直。形只,影单。 往日里的这个时辰,去向绫茉姬请安的薛策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那道纱帘后面的人,八成就是绫茉姬了。 戚斐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本以为薛策所谓的请安,是到绫茉姬的跟前,和母亲聊聊天,关心一下对方什么的。但眼前的情形,明摆着更像是普通的妖族人在拜见圣女。 对自己的儿子,也要拉出这么大的距离感么? 戚斐心有疑惑。担心被绫茉姬发现,不敢走得太近,想了想,将踏入走廊的那只爪子往后收起来了。谁知薛策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忽然惊讶地回过了头来,看见了爪子僵在半空的她,怔了怔,双眸惊喜地微微一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戚斐:「……」 怎么办,她现在该进还是退?之前薛策就说过不能让绫茉姬知道他收留了她。要是转身就跑,会不会被绫茉姬当成危险分子当场诛杀? 她在这头心理斗争,往日里将她的存在藏藏掖掖的薛策,今天却一反常态,对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吧!」 戚斐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到了孩子的旁边,挨着这热乎乎的小奶团,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走到了大殿的中间,凭藉她如今的目力,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那高台上的纱帘后,有个人影了。 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她坐在地上,披着长而华丽的衣袍。偶有动作,似乎是在品茶,十分沉默。 「那就是我的娘亲,我每天都会来向她请安。」薛策轻微侧过身,认真地说:「你不用害怕,我刚才和我娘亲说了,我交了一个好朋友,她没有反对你留下来。」 戚斐装作听不懂,实际是松了口气的。看来,绫茉姬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也不搞物种歧视。可能是当她是薛策的宠物了吧。 薛策抚了抚她后背的毛髮,才缩回了手,两只小手放在膝上,挺起了腰和小胸脯,重新清了清嗓子,继续事无巨细,尊敬又有一点儿骄傲地和帘幕后的母亲汇报自己今天吃了什么,以及昨天看了什么书,学会了写哪几个字。 只是,由始至终,绫茉姬就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任何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个「嗯」字。 戚斐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 不是吧,难道薛策每天的请安都是这个情景的?只有自己在说,那该多累啊。 如果不是能看见绫茉姬喝茶和翻书的动作,戚斐都要怀疑,里面根本没有人坐着,只是放了一个假的雕像在哄骗薛策了。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后,薛策才止住了声音,恭恭敬敬地朝着上面的人影叩了三个头,奶声奶气道:「娘亲,我走了。明天再来向你请安。」 说完,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锤了锤跪得发麻的小腿,慢慢站了起来。身体一时有些晃,戚斐连忙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住了孩子的身体,好让他站稳,陪着他一起出去了。 身后的大殿,慢慢被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戚斐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薛策和绫茉姬的母子关系,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亲密。 这小屁孩,每天坚持往返这条长长的走廊,就是为了跪在母亲面前请安,哪怕得不到回应和称赞。
第137页 五六岁的小孩子,哪个不是喜欢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的。薛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了,绫茉姬也不怎么理会他…… 发现了戚斐频频回头,薛策的眉毛轻轻一扬,歪头道:「你在看我的娘亲吗?」 戚斐装作听不懂。 「……你的娘亲在哪里呢?你也在想你的娘亲吗?」薛策闷闷地踢了一下庭院里的石子,有点儿失落:「我娘亲一年前就生了病,之后,我就不能见她,也不能碰她了……我也很想她。」 戚斐用鼻子拱了拱他。 薛策被她拱得倒退了小半步,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我娘说过,只要我乖乖的,就每天都可以去向她请一次安。」 戚斐理了一下孩子刚才说的话。一年前就生了病……绫茉姬该不会是这一年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也没有离开过这座行宫吧。 若说第一次套娃,她是掉进了一出家庭伦理剧里,那么,这一次,戚斐觉得自己拿到的,是悬疑剧本,还是诡异得让她后背都飘起了寒意的那种。 在主线剧情里,绫茉姬是在薛策八岁的时候,因病而亡的。 眼下,距离对方病逝的节点,还有两年多的时间。 当初在电脑敲下这一段文字时候,戚斐其实没想太多,只是随意给绫茉姬安了一个死因,并没有想过,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现在才觉得,大千世界,要找出一种可以杀死力量高强的妖族圣女的疾病,应该是很难的。是什么病这么厉害呢? 难不成她躲在幕帘之后,也不和孩子接触了,是在调息静养?不想把病传染给孩子? 一年前就开始闭关养病了,也许,她得的是慢性病。经过几年时间,没有痊癒,逐渐加重,最后才死了? 这个猜测有它的道理,不过,绫茉姬如果得了传染病,光是挂一道帘子有个屁用,什么也挡不了啊。 还有,每天给薛策送食物来的人,会是受绫茉姬嘱託的,专门照顾孩子的人么? 这也太麻烦了,这座行宫又不是没有灶台,为什么不直接养几个僕人,照顾自己的孩子? 戚斐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今天的场景,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孩子可怜巴巴的。作为他的生身之母,绫茉姬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给他一丝丝的回应,还自顾自地悠闲喝茶。 除非,绫茉姬是因为生病,彻底说不了话了,不然,应该至少会回应一声薛策的问候吧? 如果可以接近绫茉姬的话,说不定就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了。 系统:「你敢吗?」 戚斐:「我不敢。」 系统:「……」 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迂迴地弄清楚这一切。 从绫茉姬那儿回来之后,就到了薛策一贯的去取食物的时间了。戚斐的后腿才刚好,刚才已经走了太久的路了,为了今晚着想,她想了想,还是绕回了薛策的房间里,趴了下来。打算歇到晚上,才进行下一步计划。 第54章 傍晚,天色缓缓暗了下去。落霞漫空,云翳浓稠。平日里,薛策离开房间,端着食物进来的时间又到了。戚斐有心弄清楚他的食物来源,等薛策出门后,就悄悄跟在了后面。她跃到了走廊的横樑上,比猫科动物更有弹性的肉垫,使得她的跳跃近乎于无声。 说起来,这座行宫有个地方让戚斐挺费解的。今天上午,她飞檐走壁,几乎走遍了穹顶天花下的纵横交错的木樑。这些横樑上面,并没有积着多少灰尘。从上面跳下来后,她的肉垫也还是十分干净。 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了。明明一个僕人也没有,但是,屋檐、把手、柱子、横樑这些地方,却干净得像是每天都有专门的人在擦拭。镶嵌在墙壁高处、不容易擦拭到的宝石,也未见蒙尘。 厨房,还有行宫深处,薛策用不到的那些空房间就另当别论了。反正,只要是明面上的、能被薛策接触到的地方,都有刻意收拾过以保持光鲜洁净的痕迹。 跟踪着薛策,戚斐来到了这座行宫的大门口前。古朴的大门两边,竖立着雪白色的柱子与气势不凡的屋顶。薛策熟练地踮起脚尖,在墙边的一个石头雕像上按了一下。随着「轰」的一声,两扇门就徐徐打开了,露出了一道向下延伸的长台阶——绫茉姬的行宫,显然是位于一座高地上的。 戚斐:「高级自动门啊。」 系统:「……」 从薛策开门的动作来看,他每天吃的食物,果然都是外面的人送进来的。 怪不得厨房一看就是很久没人用过的样子了。 如今的天空还没完全暗下来,戚斐眯了眯眼,才留意到,这座行宫的外延竟然笼罩了一层暗淡的「膜」,淡淡的光纹在上面迴旋流转,犹如天幕下的一张大纱帐,罩住了整座行宫和它的花园。 系统:「这是结界。」 戚斐恍然大悟。所以这座行宫的花园的围墙都修得不高。没有侍卫或者僕人夜间巡逻也没关系,因为绫茉姬本来就设置了拦截不速之客的防护网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那天爬进花园避难的时候,可没有被结界挡在外面的感觉。莫非这道结界对她无效? 系统:「一般而言,人或者鬼怪都会被拦住。但你是不一样的。从存在意义上说,你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拥有打破惯例的金手指也不奇怪。」
第138页 这时候的戚斐,并没有体会到「创世神」这个词的更多深意,以为只是一个普通比喻,点了点头,心说还挺简单粗暴易懂的。 除了她之外,这层结界自然也不会拦薛策。 薛策视其为无物,一只小靴子跨过了门槛。撩起了衣摆,就坐在了门槛上,仿佛一个等待家长来接的幼儿园小朋友,小胳膊撑在膝盖上,托着腮,两条短短的小腿儿并在一起,乖乖地等着。裹着厚厚的衣裳,从后面看来,简直就是一团软糯糯的小肉球滚啊滚,滚到了门边,被门槛卡住了,可爱得不得了。 戚斐忍俊不禁,也蹲在了横樑上,陪着他一起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送饭的人却迟迟没出现。 薛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最后的一缕斜阳光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拖得很长。他往两只小手的手心呵了口暖气,小下巴搁在了膝盖上,从靴旁拔了一根草,轻轻地拨弄着地上的泥土。 这个时空,正值深秋近初冬的时节。夜露深重,风越发冷了。孩子搓了搓小手,将衣服再拉紧了一点儿,时不时眼巴巴地往山下看去。 怎么还没有人来? 戚斐有点儿坐不住了。穷兽的皮毛蓬松,保暖功能强大,吹吹风倒是没什么。她只是担心薛策这个小不点会着凉。 看小屁孩的样子,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等了。送饭的人,每天来的时间都是不确定的么? 唉,想想送来的几乎都是冷掉的饭菜,就足以证明对方态度的随便和敷衍了。 而薛策除了老实地等候,竟是没有别的方法。 逐渐,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也完全消失在了树林后。天色彻底黑了。戚斐终于听见了一阵不急不缓的上台阶的脚步声。 从这个位置,她可以看见,来者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男人,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隔着门递给了薛策,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拿到了吃的,薛策显然松了口气。 以前曾经有一两次,有人忘记给他送吃的了。他知道饿是什么滋味,肚子会整晚都咕咕叫。 他现在可不止要照顾自己一个人,还有他的新朋友。那只穷兽的腿伤才刚好,他不想它饿肚子。如果它发现,在他这里住是吃不饱的……说不定会嫌这里不好,偷偷跑掉。 抱着这个有自己半个人那么高的食盒,小孩儿摇摇晃晃地迈了进来,先将食盒放在了一边,踮起脚尖关了门,才吸了口气,吃力地抱住了食盒往回走。 戚斐起了身,先于他一步回到了房间里。 今天吃的饭菜,和平时一样随意,也是凉的。 唉,这种木食盒,漂亮归漂亮,却没有保温作用。那个送饭的傢伙明知自己迟到了,还走得那么优哉游哉的,饭菜走到半途肯定都凉透了。大冷天吃这些东西,戚斐都有点儿担心薛策的胃肠会受不了,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开始出去找吃的了。 凌晨,听见薛策的床上传来了绵长细微的唿吸声,伏在地上的戚斐,静静地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确认孩子没有醒来,是真的睡熟了之后,她才几步跃上了墙头,轻松地跳到了外面去了。 回头看了一眼墙垣。那层若有似无的结界,果然拦不住她的出入。 空气中飘着湿润的气息,戚斐吸了吸鼻子,意识到也许快要下雨了,看来这一趟得速战速决。 穷兽在偷东西这方面,确实是天生的行家。戚斐这回学精了,没有再往密林里走——毕竟那儿除了想吃她的东西,屁也没有。她改变了方向,往有光的地方走,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片风格粗犷的建筑,正是妖族人的居所。 妖族的总人数不多,且大多是懂得术法的方士。不过方士的水平也有高有低。若是绫茉姬那个级别的妖族人,在接近他们时,就要小心再小心,不然很可能好处没捞着,还会变成一味炼丹材料了。 普通百姓的话,以她现在穷兽的身手和人类的智商,倒是不难躲过。况且,她这次出来也不图金银财宝的,只是要吃的,难度系数就更低了。 嗅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戚斐很快就摸到了一家酒楼的厨房,灵活地倒挂在窗边,往里看。 都这么晚了,普通人家的厨房里肯定都乌灯瞎火的,没有新鲜的东西吃了。酒楼可就不一样了,还处在营业时间。灶台上,都是刚出炉的香气四溢的菜。吃了这么久清汤寡水的她都被勾得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戚斐:「薛策到底是怎么忍受一天三顿吃潲水的……这些才是人吃的东西嘛!」 系统:「……」 厨子都背对着她,在忙碌地洗菜切菜,下锅炒菜炒得热火朝天。炉子晃动和火焰喷起的声音,掩盖住了这边的动静。戚斐瞄了一圈台面,挑选好带走的东西。 装在碟子上面的,不好带走,可以pass了。从左到后看了一圈,她最终选定了一只已经包在了油纸里的热腾腾的烤鸡,一包已经装好的糖栗子,便趁着没人看见,跃了进来,飞快地用爪子把看中的食物都扒拉进了灶底的一个空篮子里,用嘴巴叼着篮子的把手,原路跑了出去。 第一次做贼,戚斐还是有点儿心虚的,不敢回头,跑出了好长一段路,才回头看了一眼。酒楼那边没传来什么动静,根本没人发现小偷光顾了。 戚斐心情有些复杂:「……其实,我以前真的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来的。」
第139页 系统:「不必在意。这种事是一回生,两回熟的。」 戚斐:「……也是。唉,生活不易,斐斐卖艺。」 系统:「……」什么鬼? 食物已经到手了,该回去了。现在薛策已经睡着了,这些东西放到明天早上的话,虽然不会积一层噁心的油,但总归也是凉了。那座行宫里,厨房中存放的柴又受潮了,肯定点不着。戚斐想了想,打算在回程时顺手再从别人家里拿一点儿干燥的柴枝,回去总有办法生火。 她故技重施,熘进了一户人的后院里,捡了不少柴枝放进了篮子里。觉着差不多时,忽然感觉到了有雨丝从天空中飘下。为了不被打湿以至于功亏一篑,戚斐犹豫了一下,还是缩到了屋檐下躲雨。 她的背后,就是这户人的房间。头顶上忽然有光亮传出,原来是房间里有人进来了。看影子,进来的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戚斐往暗处缩了缩,屏息凝神,这两个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还在说话。 说的话也没什么重点内容,就是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戚斐没打算偷听,走了一会儿神,冷不丁地捕捉到了屋中女子的一声娇斥:「别闹了,你明天早上不是还要给圣女送吃的么?」 戚斐一愣,立即竖起耳朵听了。 紧接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了起来,果然,就是今天送饭来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哈哈,不要紧的,晚了也不会怎么样。」 「你可别吹了,你们家族可是世代侍奉圣女的,她又岂是你能得罪的?」 「绫茉姬是很厉害,不过,她都有一年多没有露过面了吧。我有两次错过了时间,忘记送吃的过去了,差点以为会被惩罚,结果屁事都没有……我看啊,圣女说是闭关,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已经自顾不暇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突然宣布闭关,这么久都没出现在人前了,也不接受旁人的朝拜了,还不要僕人的伺候……要不是行宫的结界还维持着,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女子的声音一转,有些好奇:「诶,对了,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她那个混血的儿子了?是个怎么样的人?」 「见过啊,就一个小臭崽子。」男人哼了一声,对着自己的相好,完全没有掩藏语气里的不屑:「要不是投胎投得好,恰好成了东岳圣女的儿子,谁会天天去伺候一个北昭人的小杂种啊。」 戚斐不悦地听了一阵子,才理清楚了前因后果。原来,在东岳这边,是有一个世代侍奉圣女的家族的。这个家族中,每个人都将「被挑选去圣女身边侍奉她」这件事当做是无上的荣耀。 只是,从一年多前,绫茉姬闭关开始,这些下仆就全都被告知不必去了。只剩下了一项工作,那就是每天定时给薛策送饭去。 以绫茉姬的道行来看,她很可能已经辟谷了。所以,送一份食物也很正常。 这个侍奉她的家族,虽然对这个命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碍于绫茉姬的积威,在最初半年,还是兢兢业业地履行命令,不敢迟到半分的。 然而,绫茉姬从那之后,就彻底在行宫里销声匿迹,没有任何声息传出了。这么久没出现,人心自然也会出现松动。原本轮番去送饭的人,也越来越懒散。有时去得早,有时去得晚,心里也不是很甘愿侍奉一个混血小孩,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果然,这不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感觉——绫茉姬闭关,一直不露面这件事,就连外面的人,都感觉到奇怪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题就转了,没过多久,烛灯便熄灭了,里头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漫天雨声,滴滴答答,下个没停。一场秋雨一场寒,随着这场雨的结束,气温明显又降低了许多。 等雨完全停了,戚斐才叼起了篮子,摸回到了绫茉姬的行宫。 跃过围墙,走向薛策的房间,她就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在床上熟睡的小屁孩,竟然坐在了地上,前方的地面上,倒着一盏碎掉的灯。 听见声音,薛策勐地抬起了头,怔愣地看着她走近。 戚斐将篮子放下,跑了过去,用鼻子碰了碰小屁孩的额头,发现他的头髮和衣裳都沾了雨水。 雨已经停了好一阵子了。下得最大的时候,她还在外面。难道说,这小屁孩睡到一半,发现她不见了,就急急忙忙地提着灯出来找她?结果,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她,才失落地回房间,不慎被台阶绊倒,将灯摔碎了。 她这么想着,小孩儿已经吸了吸鼻子,闷闷地低下了头,用奶唿唿的声音,有些气闷地说:「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我以为,以为你饿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虽然这话颠三倒四的,可戚斐还是领会到这小屁孩的意思了。他该不会是以为,她嫌这里没好吃的,所以腿好了后,就立刻没良心地跑路了吧? 戚斐哭笑不得,想到了什么,叼住了孩子的袖子,拉着他往篮子的方向走。 薛策不明所以,可还是被她拖过去了。看见篮子里尚有余温的食物,孩子的眼睛微微瞪大了。戚斐用肉垫推了推他的后背,孩子却忽然转身,一声不吭地抱住了她毛茸茸的脖子。 戚斐有些惊讶,稍一分开,就看见这小屁孩的眼眶微微发红,似乎极为感动。 戚斐:「……」 只是小事而已,也不用这么满足吧?
第140页 唉,这小子,长大以后,明明是个油盐不进的直男,还铁石心肠地将她扔在破庙里。小奶团时期,居然这么软这么好哄? 戚斐的心软了一下,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孩子破涕为笑,侧过脸,在肩上的衣服上蹭了蹭眼睛,笑出了两只洁白的小豁牙:「好香……原来你没走,是出去给我找吃的呀。」 第55章 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将薛策的衣服沾湿了,雾蒙蒙的。他在戚斐身上挨挨蹭蹭,把她漆黑的毛髮也弄湿了,黏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 回到了房间之后,小屁孩明显很兴奋,觉也不睡了,身上衣服还湿哒哒的,就想拆东西吃了。要吃夜宵,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万一感冒了就不好了——妖族人的体质是好,但这么一个小不点儿,能强壮到哪里去。 戚斐半强硬地叼着他的衣服,将孩子半拖半拽,拖到了浴池的旁边,用鼻子拱了拱他的后背,示意他最好泡个热水澡,去一去寒气。 薛策打了个小喷嚏,搓了搓手臂,想了想觉得是有点冷。便三下五除二,解了小棉袄褂子,跨进了水里,趴在了池边。在蒸腾的热气中,露在水面外的两条小胳膊,白白嫩嫩的,活像一颗圆滚滚的汤圆长出了手脚,爬进了热水里,泡得软乎乎的。 戚斐将尚有余温的那袋炒糖粒子叼到了池边。 唉,马死下地行。她现在真是越来越习惯以穷兽的方式来生活了。爪子攀爬和跳跃是够方便了,做精细动作却不行。 也不知道她附身的这只穷兽,有没有机会化成人。化人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化人以后寿命也会缩短,真的是有利有弊。 小屁孩闻到了栗子的香气,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撕开了纸袋。伸手拿出了一颗圆滚滚的栗子,想了想,却先递到了戚斐的嘴边。 戚斐心想,可以啊,喝水不忘挖井人。不过这么小的一包糖栗子,她本来就是只想给小屁孩当零嘴吃的,便别开头拒绝了。 孩子见她没那个兴趣,才自己独享了起来。糖栗子肉有一股恰到好处的焦味,温度刚好。 他不敢说,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吃得不是太饱。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夜宵吃,还是暖的东西。用牙齿磨碎了栗子,咽进肚子里,整个胃仿佛都暖起来了。 戚斐坐在了池边,陪着小孩儿吃。 原来这次的养成,并没有反过来啊。 她曾经以为,这个时期的薛策是什么也不缺的。 系统将她送回这个时期,也是希望她可以陪伴一下这个孤单的小屁孩吧。 这一袋炒糖栗子只有那么十几颗,普普通通的。在这座行宫的墙壁上随便挖一块宝石,都能买到数倍于它的美味食物了。但孩子却吃得很慢,表情满足得好像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每一颗栗子,都要在嘴里美滋滋地咀嚼半天,才捨得吞下去。袋子见底后,孩子还依依不捨地舔了舔嘴唇。 他转了个身,戚斐隔着白花花的雾气,这才看见了这小屁孩的脖子上,原来是挂着一根红绳的。一枚鱼形的玉佩上打了一个小孔,被红绳穿过了,垂在了薛策的心口。平日穿着衣服,都没有露出来让她看见。 戚斐微微一怔,瞬间就认出了这枚玉佩是什么了——第一次套娃的时候,她曾经和薛策1.0误闯入了少年时的薛榭所住过的房间里,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枚鱼形的玉佩,从形状上看,那应该是一对可以拼凑起来的玉佩的其中一只。 当时她就猜测另外的一半被薛榭送给了绫茉姬,果然没猜错。因为,当时没看到的另一半玉佩,此刻就挂在了薛策的脖子上。 不同的是,当年被薛榭留在了桌子里的玉佩,只是普通温润好看的好玉罢了。薛策胸前的这一块,莹澈而微微泛着白光,显然并非凡物,像是被人灌注了灵力在里头。 戚斐沉思了一阵,忽然一怔。 她发现了一个盲点——她一直以为,薛榭是进入崇天阁后才认识绫茉姬的。现在想来,似乎是在洛家庄的时期,绫茉姬就已经出现了,这块定情信物一样的玉佩也在那时就送出去了。 「你在看这个吗?这个是……我娘送给我的护身符,她叮嘱我,不能摘下来。」薛策察觉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心口,双手掬起,从水中捧起了玉佩,解释说:「戴着它,我就可以感觉到结界的波动。不过,一般都是没有感觉的。因为我娘很厉害,她布下的结界,没有一个坏人可以进来……你,是第一只能闯进来的妖怪。」 在此之前,行宫外的结界,会将一切活物都拦在外面。他知道这层结界,是他的娘亲设来拦截不好的东西,以保护他的。 所以,在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感觉到陌生的结界波动,便既是茫然,又是吃惊。 由于记事以来,就没有人穿越得过结界。在当下,薛策半点都没有往「结界第一次放了东西进来」这方面上想,懵了一阵后,冲上脑子的第一个想法,是有人在恶意攻击结界,才会立即跳下床,几乎有点儿凶神恶煞地冲到了声音的来源处,想看看结界是不是被破坏了,有坏人闯进来了。 然后,他便见到了一只受伤的、温顺的穷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听完薛策的几句话,戚斐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那么放心,第一天就敢放她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了。
第141页 小孩子的心很单纯,非黑即白。他认定了可以进入这层结界的东西,都是被筛选过的、对他没有恶意的。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对她那么放心吧。 …… 系统还真是说得没错,一回生,两回熟。从那以后,戚斐几乎每日都会熘出去找吃的。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找吃的回来给薛策。 尤其是,薛策很快就学会了用她带回来的干柴去加热食物。戚斐带回来的食物选择也就更多了。 当然,她也没白拿。自从第一次开始出去顺手牵羊后,戚斐都会在离开时,在桌子上留下一块小宝石。这样,就不仅没有白拿人家东西,还给了超出预支的报酬了。 反正,行宫的墙壁和柱子上,多得是宝石。抠半辈子也抠不完。 事实证明她这样做的必要的。侍奉绫茉姬的世家,已经对绫茉姬很久没有露过面这件事起疑了,对薛策的态度也越发敷衍。送饭的人,也逐渐从偶尔迟到一次,变成了总是不准时,再到了隔三差五地失约。 如果不是有她在,薛策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还老是吃冷饭冷菜,恐怕早就吃出毛病来了。 眨眼,天气就彻底进入冬季了。东岳位于近海之地,气候反常,诡谲易变。夏天的时候,可以热得人中暑脱水,冬天要冷起来,盖几张被子都会瑟瑟发抖。 戚斐:「这也太极端了吧,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东岳妖族人少了。」 薛策住大别墅,都觉得冷。外面的人岂不是要冻傻了? 系统:「……」 薛策的房间太大太空了,即使盖了几张被子,在酷寒的冬夜,他一个小孩儿也难以忍受,根本睡不着觉。戚斐就会跳到床上,伸出爪子扒拉一下薛策,让孩子连人带被,藏在自己的肚子下面。穷兽身上柔软蓬松的毛髮,正好可以给薛策当被子盖。 在冬天的时候,为了适应天气变化,动物的毛髮会增厚和变长,小妖怪也一样。可惜鬼怪基本不可能被人驯服,哪像她有人类的芯子,心甘情愿给小傢伙暖身。 戚斐庆幸自己没穿成蛇啊、蜥蜴啊之类的妖怪,那些动物的样子就够吓人了,冬天的时候,身上的鳞甲也都是冷冰冰的,盘得再紧也没用。 躲在她的毛下,薛策总算可以睡一个不被冷醒的舒舒服服的觉了。用这个方法,两人互相依偎在一起,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要人命的寒冬夜。 薛策也是一个投桃报李的小孩儿。等春季来临,戚斐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换毛脱毛了。小屁孩会找来一把梳子,不厌其烦地每日给她梳理毛髮。然后,会舞动着一把比他整个人都长的扫帚,去清理飞得到处都是的毛。还慷慨地让出自己的浴池给戚斐洗澡,抓着一个木质的小水瓢帮她浇水。 戚斐:「四捨五入,我也算是和薛策共浴过的了。」 系统:「……别说骚话。而且,你这个四捨五入是不是差得有点远了?」 …… 漫长的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寒冬去逝,春日又来。冰雪消融,沉默的水从石缝浸落,无声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第一次套娃时,戚斐只和薛策1.0相处了几个月时间。她以为第二次套娃的时长,和前一次是差不了多少的。 没想到,待在这个世界里的时间之长,超乎了预料——甚至已经比她和薛策2.0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 两年的时光过去了,薛策长到了七岁半。还没到骨节开始拔伸的少年时期,所以,他并没有长高多少,浑身的奶气,倒是褪去了些许。脸蛋的两团奶膘还是软弹软弹的,笑起来也甜滋滋的。 与他不同,这两年的时间里,戚斐的体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膨胀。以前薛策还能抱得起她,现在,她已经长得和小马驹差不多大了,完全可以背着薛策走路,如同一只威风凛凛的漂亮守护兽。 这两年时间中,绫茉姬从头到尾都没现过身。戚斐每日陪着薛策去向她请安,而她永远都坐在了那张帘子后,沉默地听着薛策说话。戚斐已经越来越怀疑里面的不是绫茉姬本人,而是别人假扮的了。不然,怎么可能一直都不回答薛策的话。肯定是怕一开口就露馅。 某一次,她按捺不住,打算悄悄从屋顶上绕到帘子后方,偷偷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但还没接近,就被一股阻力拦住了——绫茉姬所坐的那个高台附近,竟然也设置了结界。她完全无法靠近一探究竟,一碰到就会被弹飞,只得放弃。 由于觉得薛策老是待在这座行宫里,有点儿像在坐牢。所以,戚斐偶尔会带他出去。可毕竟他还是太小了,还不是未来的那个叱咤风云的薛策,自己又不是厉害的妖怪,她不敢随意将他带得太远,就怕会遇到棘手的东西,一般都是在天明之前,带他在附近转一转,玩一玩。 只是,有一次,他们还是被几个仇视混血儿的妖族小孩碰见了。戚斐跑得飞快,没让他们有机会碰到薛策,可是,那些难听的耻笑的话,还是一个字不落地传到了薛策的耳中。 回去之后,一连几天,小孩儿都很沉默,心情明显低落,总是蜷在床上。戚斐心疼得不得了,就再也不敢带他去可能会有人出现的地方了。 而戚斐一直期待的化人形,也没有实现。 好在,她可以在脑海里畅通无阻地和系统聊天,不然的话,成了个说不了话的哑巴,槽也只能在心里吐,憋都要憋死她了。
第142页 戚斐:「为什么就不让我化人啊……」 系统:「你要听实话么?」 戚斐:「?」 系统:「化人会缩短寿命,这你已经知道了。但每只妖怪的情况,都是不同的,这你也知道的。有的妖怪比较幸运,在化人之后,还能活上七八年的时间。有的妖怪就没那么走运了,化人的时间点,在它寿命的后半段。受到原身寿长的限制,活不了前者那么多年。还有一种,就是最最倒霉的,刚化出人来,体会到了当人的感觉,不到一刻钟就死了。」 戚斐:「……你不是要跟我说,我这具身体是最后的那种吧?」 系统:「正是。」 戚斐:「……」 系统:「所以,如果你有了化人的机会,那么,也请记住,那时距离你这具身体的死期,也已经不远了。」 若是这样,那戚斐现在希望这具身体化人的时间点不要太早。至少,在她即将结束这一次套娃、被「物尽其用」之前,都不要化人了。 因为她不忍心放着薛策0.5一个人待着。可以的话,她想多陪陪他。 ——这话,最终一语成谶了。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 一段时日后,畅行无阻地「偷」了两年的戚斐,终于栽了。 栽在了东岳的一个炼丹术士的手中。 第56章 彼时的东岳,正值岁暮天时,山川落雪,银白一片。巨木松涛的远方,是烟蓝色的山峦,寂寥得连飞鸟的踪迹也见不到。 冷得人打颤的天气,戚斐一如既往地跃过了行宫的围墙,叼着宝石,踩着雪,出去觅食。 绫茉姬两年没有现身,已经逐渐成了一个覆盖着谜团的存在。被安排来侍奉薛策的家族,也怠惰得一个月里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薛策的存在了。 好在,薛策现在也不靠他们餵养。 戚斐的体型,如今已经很高大了。线条流畅,四肢矫健,爪牙锋利雪白,全黑的身体,拖曳着艷丽的长尾,看上去很不好惹,不再是两年前的那只会被寻常的猎食妖兽东追西赶、吓得只能逃进后花园的弱小穷兽了。 系统说身体的发育也会受灵智影响,她可以长得比一般穷兽都大,多半要归功于这具身体的芯子与众不同。一般的鬼怪现在都不敢靠近她,就连失手也跑得比同类要快。所以,她也不用再囿于行宫附近的那一片小天地,渐渐大起胆子来,可以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吃的了。 这一天出发时,戚斐满心以为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所以,在被几个埋伏在半路的术士一边兴奋地吼着「别让它跑了」,一边逼到了山林的深处,被他们带火的符纸击中,彻底昏死过去的时候,戚斐的心里只剩下了满满的错愕,和三个简单粗暴的字——完蛋了。 这一昏迷,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甦醒过来。 乍一清醒,脑海里就如有长针穿过,刺激着她的太阳穴,天旋地转。 戚斐倒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上很冷。吃力地睁开了眼,就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视力在刚才的冲击下,已经不管用了,看东西也十分模煳。好一会儿,笼罩在眼前的迷雾才逐渐消失,眼前出现了一道道竖立的铁枝条。 是一个笼子。 她被关在了笼子里面。 铁枝上,粘着飞舞的黄符,布满了血红色的图案。笼子的底部,没有铺着任何垫布,硬邦邦的铁枝硌着她。地板还是湿的,她的毛的尖端上的水已经凝固成一小粒一小粒的冰块了。 笼子外依稀有几个人的身影,和几道说话声。戚斐昏昏沉沉的,大致听懂了,这几个术士一直隐居在山林中,正缺炼药的材料,早在半个月前就盯上了她了。如今,就是在争论如何处理自己,先取她的心,还是骨,还是别的地方,完全是准备将她大卸八块的节奏。 穷兽比普通的鬼怪更遭人觊觎,便是因为它们浑身都可入药。尤其是心脏,挖出来晒干之后磨成薄片入药,可解天下任何剧毒。所以,一向是抢手货。 能长到戚斐那么大的穷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些术士的师父,偶然看见了她在林野间跃过,就念念不忘了,派出自己的徒弟,蹲守到了今天,终于将她抓住了。 不过,策划这一切的那个所谓的师父,正好因为别的事情外出了,所以不在现场。 「我看,我们还是别争了,等师父回来再看看吧,这只长得那么大,就怕我们单独处理的时候,会一不小心让它跑了。」 「也是……师父等了那么久,对我们千叮万嘱的,要是真的放走了,肯定会被责罚。」 「那好吧,师父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两天后的傍晚吧。」 …… 众人掩上门离去,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戚斐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等那阵眩晕感彻底消失之后,才爬了起来。 这里很冷,窗户没有关紧,能看见外面并无围墙,似乎是建在荒无人烟的雪山里的木屋。 山野鬼怪频出,不是方术士,还真不敢住在这种地方。反过来说,敢在这里扎营,连围墙也没有,也就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而且,在附近的林野里,一定布了拦截鬼怪的阵法。 戚斐眯眼,看了一下困住自己的笼子。这笼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深黑的铁条仅有人的尾指那么粗,还锈迹斑斑的。戚斐敢断定,这种粗细的铁条肯定是脆弱得抗不住她的冲击的。
第143页 这些术士敢不关窗户就走,将她扔在这里,笼子上粘着的黄符一定不简单。 现在天快黑了,平时她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找到吃的,回到薛策的身边的。她突然失踪的话,那小屁孩不仅会饿肚子,也一定会很担心的吧。 说不定,还会死脑筋地守在门口,如同在等人来送饭来一样,傻傻地盼着她回来。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也就只有2.0版本的薛策可以做到天降神兵地出现了。0.5小奶团版本的他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她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从刚才听来的话就得知,那个可以将她就地正法的「师父」,两天后就会回来了。换言之,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不想被入药炼丹,那就得试着冲破樊笼。 戚斐往符纸上吹气,符纸纹丝不动。她犹豫了一下,才抬起了前爪,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那黯淡无光的铁枝:「!!!」 剎那,铁枝上流窜过了一道暗红色的光。戚斐疼得眼前一黑,如同被电燎了一下,勐地缩回了手,半边身体一软,支撑不住了,狼狈地倒回了笼底。 按照惯例,她80%的痛觉被系统屏蔽了,可还是能感觉到针扎似的刺痛。戚斐倒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呜」了几声,翻过了爪子一看,她完好的肉垫,已经被生生地噼出了几道焦黑的伤痕。半边身子也麻了,久久控制不了自己的肌肉,重新站起来。 这些黄符果然威力不轻。这些方术士布下的囚笼,也不是她能轻易闯出去的。 此后一天,那些术士都没有出现过。似乎已经当她是囊中之物、待宰羔羊了,连食水都没有给她。好在她是妖怪,还不至于饿一两顿就不行了。 如此过了两天,戚斐试了换着地方去突破这个笼子,都徒劳无功。 第二天的深夜,很快就来了。 这期间,戚斐唿唤系统,也一直没有解决方案。一是因为饿了几顿,二是因为担心和害怕,她大半时间都缩在笼子的一角里。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她被屋檐外面的雪落下、砸在了木架上面的声音惊醒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月亮的外延,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暗红色。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那些术士的师父,最迟在傍晚就会回来了。如果说她还有自救的机会,那就是他们将她放出笼子,要对她动手的时候。 唉……她已经失踪了快三天了,这下,薛策怎么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吧。 忽然之间,戚斐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了一阵若有似乎的脚步声,踩过了雪地,在往这边靠近。她愣了愣,瞬间就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那扇门。 很快,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看见了来者,戚斐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这不是薛薛薛薛薛——薛策吗?! 小屁孩居然找到了这里来?! 薛策鬼鬼祟祟地推开了门,挤了进来,环视了一周,看见了蹲在了脏兮兮的铁笼里的她,眼睛一亮,紧接着,就露出了仿佛要哭出来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的衣裳,还是前几天她和他告别时穿的那一身,小靴子沾满了雪,裤管也湿了,也不知道为了找她,在那么厚积雪的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多久,嘴唇都冻得有点儿发紫了。 戚斐简直懵了。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小屁孩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冰珠了,把门掩上后,几步跑到了笼子前方,瞧见她里面一点吃的也没有,眼睛就是一酸:「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放你出来。」 戚斐着急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呜呜地低声叫,却不敢伸爪子去挠铁枝,毕竟她四只肉垫都已经吃够了苦头了。 这个笼子上其实没有挂锁头,全靠这些符纸关着她。为了防止有人偷偷将她放走,这些符纸不仅能重伤她,对人也是有排斥作用的,需要几个方术士一起施法才能解除。 这两天,那些术士偶尔会来看她一眼,都有意识地避开了这些符纸,有一个不小心摸到了笼子,瞬间就跟被火烫着了一样,缩回了手,可见那伤害作用绝对不简单。 说那迟那时快,薛策已经伸手抓住了铁笼的枝条了。枝条的红光亮了起来,戚斐紧张地看着他,小孩儿却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似乎这个笼子对他没有丝毫排斥。 怎么会这样? 不对,戚斐定睛一看,便看见了孩子的衣服里在发光——是挂在他心口的那块碎玉,正在发光。 薛策也惊讶地低下了头,将玉佩抽了出来,它不仅在发光,还在发烫。而且发光的方式很奇特,并不是有个led灯在中间朝四周放光的感觉。 非要打个比喻的话…… 众所周知,如果把一张染了颜料的纸巾放进水里,颜料就会被水一层一层地漾出来,扭曲着盘旋着渐渐化开,在水中变淡——戚斐觉得,非要打个比喻的话,这枚玉佩的光芒,就像是在水中的颜料,正在漏渗。 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孩子嫌烫,没有塞回衣服里,只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一定是娘亲在保护我。」同时伸手,毫无阻碍地将笼子打开了。 戚斐得了自由,立即就矮身钻了出来。 因为正处于紧张的情绪中,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薛策心口的那块玉石,不仅是在发烫髮光,还「滋啦」地裂开了一条不显眼的缝隙。 一离开这座小木屋,戚斐就赶紧一头埋进了雪地里,吃了一大口的雪。冰凉的雪水流过喉咙,才觉得舒服了点儿。
第144页 饿不要紧,渴才要人……不,要妖命。 「他们是不是没有给你吃的?」薛策拍着她的后背,借着月光,看见雪地里有一些暗红的血迹,知道都是她的爪子的伤口渗出来的,眼睛赤红:「太过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在最开始,他以为它只是在半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 可是,等到深夜,它都没有回来。 他越发不安,便如以往一样,坐在了门口,抻直了脖子,往山下张望。可直到晨光熹微,都没有看见它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薛策就知道出了不好的事了。 他早就习惯了等待,等不到也是常事。可是,这只穷兽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那些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不来了,他也不会担心。而这只无名的穷兽,则是和他相依为命的,仿佛家人一样亲密的存在。他知道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丢下自己,更无法任凭它就此消失。 所以,天一亮,他就戴上了兜帽,在附近的镇子上,茫然无措又心焦地寻找它的踪迹。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无意中,听见了那些人说的话,他们说自己抓住了一只很大的穷兽,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我就跟踪他们……可是在附近跟丢了,所以晚来了。」薛策捧起了她开裂的前爪,极度的沮丧、愤怒和心疼在小小的心窝里交织,轻轻地唿了唿她的肉垫:「是不是……是不是很疼啊?」 这是他唯一的朋友,还是除了娘亲之外唯一对他好的活物,可他除了愤怒,竟然想不到可以为它做些什么。 其实痛觉被屏蔽了大部分后,再加上伤口被雪一冻,反倒有些发麻发痒,不怎么痛了。戚斐「呜」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好,伏下了身体,让他赶紧爬到自己的身上,她驮着他先离开这里再说。 「……」薛策鼻子发酸,爬到了她的身上,安抚性地摸了一下她的脖子,说话的鼻音很重:「忍一忍,回到家里我马上给你涂药,很快就不疼了。」 他一趴上来,贴着戚斐的后背,戚斐就感觉到了他心口的那块玉还在发烫。 在回去的路上,戚斐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拦住鬼怪的陷阱,终于在天明之前,远远看见了行宫的轮廓。 只是才一接近,他们便双双愣住了。 只因为眼前的行宫,与他们前些天离开的时候,那华美恢弘的样子大相迳庭,让人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墙壁出现了龟裂的纹路,宝石蒙了暗淡的灰尘,维护得很好的庭院中,杂草疯长,长明的灯,一盏盏地熄灭……处处都透露出了许久没有人打理过的荒芜气息。甚至,连外墙也结界——也正在不断地削弱。 薛策倒吸了一口气,从她的背上跳下了地,脱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斐的心脏,也急促地跳动了起来。 住的地方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模样,确实很诡异。但说实话,这样的一座布满蜘蛛网和尘埃的行宫,才更应该是一座接近三年没有僕人打理清扫的行宫的样子。 之前的那种没人维护,也永远光鲜华丽的样子,反而更假。假得就像是一个被高强法力维持的美丽梦境,一个桃源乡。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逐渐明朗。她感觉,自己洞察到了一丝真相的味道了。 一个让她心惊肉跳,又觉得理应如此的真相。 「怎么会这样……谁闯进来搞破坏了?」薛策喃喃,忽然一跺脚,就往绫茉姬住的行宫跑去:「不行!我要去找我娘!」 戚斐连忙追着他,一起跑到了绫茉姬的行宫。沿途所见,走廊的地上,果然都是灰尘和杂草……这不可能是恶作剧,因为没有人可以玩得起这么大手笔的恶作剧。 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跑到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礼节,也顾不上还没到平时请安的时间了,勐地闯入了绫茉姬所在的宫殿,冲着高台上的人影,悽惶地大叫了一声:「娘!你在吗?!」 戚斐追在他身后,也是气喘吁吁的,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孩子清脆稚嫩的喊声。台阶上的绫茉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死水一般,坐在了那道帘幕的后面,慢悠悠地翻书。 薛策一咬牙,忽然抬步,走上了台阶。 过去他就被告知,不能打扰娘亲闭关养病。每日一次的请安,是他唯一可以见到母亲的机会了……不是没有过困惑和茫然,只是有些念头一上来,他便会下意识地避开,不敢去深想。 戚斐以前不止一次试探过这座高台,一直都被结界阻拦着。但现在她也跟上去了。 在预料之中,结界没有拦住薛策,也没有拦住她。 不,应该说,这层保护着高台的结界,已经消失了。 薛策一口气跑到了高台的最上方,两条小腿酸软得几乎站不住。他稳了稳身子,看向前方——此刻,他敬慕和思念了两三年的母亲,就坐在他眼前,只和他隔了几米,一道纱帘。 她身影的轮廓还是在的,但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帘子的里面,没有活人的声音。唿吸,看书的翻页声……统统没有。 薛策的手颤抖着,踉踉跄跄地走近了两步,终于咬住牙关,勐地将这道帘子扯了下来。 站在他背后的戚斐,看见帘子里的人时,也在剎那间僵住了。
第145页 绫茉姬就坐在那里。 可是,「她」是半透明的。 ——这几年来,坐在帘幕后,每日接受薛策请安的人,从头到尾,竟然都只是一缕虚幻的神魂。 这个影子会活动,不断地重复翻书、喝茶这几个动作,就像一盘预设好的录影带。 所以,才没有回应薛策的话。不是她不想,只是不能。 薛策的腿瞬间就软了,勉强稳住后,不可置信地扑了上去。 然后,一下子就穿透了眼前的人影,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很荒诞,可戚斐在震惊之余,又隐隐有了一种「果然如此」,彻底明白了的感觉。 笼罩着这座行宫的谜团,还有那种找不到缘由的古怪的感觉……都得到解释了。 恐怕,真正活着的绫茉姬,在她宣布「闭关」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了。 可为了膝下的稚子,她还是在帘幕后留下了一缕神魂,尽力地维持着行宫的模样,也是给了薛策一份念想。 不然能怎么办呢?天大地大,她找不到一个可託付的人,东岳里没有人待见混血的孩子,北昭又太远了,崇天阁的人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早就预料到了会惹人怀疑,所以,她已经未雨绸缪地将僕人都遣走了,这样,也不必担心有恶奴占据属于薛策的东西了。这也许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已经是绫茉姬在有限时间里,仓促能做到最好的选择了——她没有提前教过薛策筑基,更没有和他说过太多关于薛榭的事情,足以说明在当年,她的身体从衰败到死亡,一定是发生得非常突然的。 这个谎言,终有一天一定会被拆穿。但是至少在真相暴露的时候,薛策已经平安长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也承受得了真相的年纪了。 无奈,有些东西,是绫茉姬也控制不了的,比如在她死后,逐渐怠慢的人心。再比如,薛策的胸前,那块光芒在不断流失的玉佩——如果说维持这个梦境的魔法突然消失是有缘由的,那么戚斐只能想到那块鱼形的玉佩。 在放她出笼子的时候,那块玉佩就已经替无知无觉的薛策挡住了伤害。开裂后,原本留在里面、还够用几年的力量,就超出寻常速度地流失了。 薛策呆呆地坐在地上,徒劳地伸出手,却触不到任何实体。忽然间,「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 戚斐于心不忍,走上了前去,伸出了爪子,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 她其实有一种预感。 薛策,应该和她一样,也怀疑过帘幕后的人到底还是不是他的母亲吧。 只是谁都不忍心戳破这个梦境,宁愿自欺欺人,维持着温馨的生活。 孩子肩膀缩了缩,抱住了她毛茸茸的身体,嚎啕大哭。 戚斐早就知道绫茉姬会死去。所以,对这个结局,也不觉得意外。她怅然一嘆,任凭孩子的眼泪鼻涕擦在自己身上,一边打量起了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影子。 神魂自然是触不及也摸不着的。可「她」的模样,却清晰又立体。 傲慢的凤眼,朱红色的唇,明艷灿烂,不可方物的容颜,与成年后的薛策,眉梢眼角中的徜徉的那种锋利骄傲得近乎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十分相似。 完全符合戚斐想像的妖族圣女应该有的样子。 这就是绫茉姬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吗? 戚斐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发现,绫茉姬的鼻尖上,长了一颗颜色很淡的痣,极为娇俏。 戚斐:「……!」 这颗痣的大小、位置,竟然都与她之前附身那个身体——洛家庄小姐,鼻尖上的那颗痣,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戚斐咽了口唾沫,悚然地发现,不仅是痣了,眼前这个风华正茂的绫茉姬,乍一笑起来,竟然和她之前那副身体,有那么三四分说不出道不来的相似。 可她还来不及再细看几分,薛策心口的那块玉石,便已经漏无可漏,灵气尽散,暗淡了下来,成了一块普通的美玉。 梦境完全坍塌了。 眼前的这一缕神魂,是保留得最久的一个,到现在终于也维持不住了,随着华美行宫的假象的湮灭,「绫茉姬」也在薛策和她的眼前烟消云散了。 周围安静了下来。 第57章 薛策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小胸脯不断起伏,脸哭得通红,又转为了青白,薄薄的鼻翼在扇动,浑身都有点儿抽搐了。咸咸的眼泪将戚斐的毛打湿了一层又一层。戚斐担心他会哭厥过去,却苦于自己说不了话,没法开导他一两句。可以说,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自己拥有化人且不会立刻死去的能力了。 但她也庆幸,起码这个年纪的薛策,在发现母亲死去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在面对的,还有一个有温度的活物在身边陪着他。 天慢慢黑下来,小孩儿哭得脱力,挨着她精疲力竭地睡着了。戚斐看着他布满泪痕的小脸,想办法将他背了起来,带回了房间里。 薛策很聪明,可碍于年龄,他未必会明白绫茉姬身上发生的事的始末,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就连戚斐,也是靠半推理半猜测,描绘出真相的。 现在还多增添了一个疑点,那就是,绫茉姬的那张脸,以及鼻尖上的那颗倒模似的痣。 虽然有个说法是「天下的美都是相通的」,绫茉姬的神魂也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可戚斐坚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歹也当了洛小姐那么长时间了,看习惯了那张脸,所以,能很肯定地说,绫茉姬和洛小姐的脸,若是不做表情,还没有那么大的既视感。但当两人都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让人鸡皮疙瘩都升起来的相似感就来了。
第146页 这两个人都是故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还勉强说得上是婆媳关系。笑起来那么像,绝对不可能是偶然的。这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她们有某种亲戚关系。 首先可以排除母女关系了——戚斐现在套娃到了前世,在她苦逼地用着穷兽的壳子,兢兢业业奶孩子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洛小姐也活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对方的身体,如今没有被外来的意识侵占,是有自己的原装主控意识的,算起来,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也已经被刚过而立之年的洛红枫收养三年了。 当然了,被洛庄主收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戚斐迄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套娃时,手臂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以及她和薛策1.0通过那条无意间打开的地下密道,所撞见的密室里的恐怖试毒场景。 如果没有估错的话,那位原装的洛小姐,现在多半正过着生不如死的小白鼠生活。 再往前推,理一理时间线。假如薛策他爹薛榭还活着,眼下的年纪,就和洛红枫差不多大。 那么,反推到十四年前,原主在北昭的边陲出生的时候,薛榭还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绫茉姬的年纪比他还小一点。再加上谈情说爱和怀孕生子的时间……这两人十四五岁就搞出一个女儿来,还将这个女儿扔了,怎么想都不合理。 ok,她和薛策「有情人终成兄妹」的无敌狗血梗可以划掉了。 至于姐妹或者别的娘家亲戚么……一个是妖族圣女,一个是普通人类,血统差异摆在那里,鸿沟无法跨越,就更不可能了。 戚斐沉吟。 将「亲戚」的可能完全排除后,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绫茉姬和原主长得相似,是一个会影响主线剧情的特殊设定。 她之前已经推断出了,薛榭和绫茉姬,极有可能是在前者还没进入崇天阁、仍在洛家庄里当大师兄的时候,就已经结识了。 说不定,洛红枫见过绫茉姬。 在师兄和绫茉姬私奔了的几年之后,洛红枫收养一个和绫茉姬长得像的小姑娘,还残忍地拿她去试毒……这里面,会不会存在一些恩怨或者内情? 有个词是爱屋及乌,喜欢一个人,看到和她相似的东西,也会心生喜爱。其实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 难不成,洛红枫骨子里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痛恨绫茉姬迷惑了他的师兄,所以,见到了长得像这个妖女的小姑娘,也不能忍,要辣手摧花,使劲地折腾她,以发泄愤怒? 然后,养着养着,养出感情来了。或者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这样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姑娘是不对的,就放过了原装洛小姐。为了将功赎罪,还花费了大量心力和珍贵药物,想将她救回来? 戚斐:「……」 也不太对劲。 因为,她记得洛红枫明明也不怎么待见薛榭。第一次套娃时,看到她闯进了薛榭住过的房间里,就立刻拉下脸了。 戚斐:「…………」 妈的,要挠破头了。 当初她写文时,设定的上一辈人的关系,就是瞎瘠薄编的一个背景。可现在却发现上一代人的事,似乎对主线剧情也是有着不小的影响的。 就在这时,蜷缩在她身后的薛策轻轻动了动,打断了戚斐的思绪。 孩子醒了也没吭声,眼睛红肿得跟核桃似的,还在不断地渗出泪水,无声地啜泣着。知道他一天没有进食了,戚斐想给他找点儿东西吃,可孩子遭到这样的打击,根本没胃口。 到了第二天的夜晚,饿得肚子都扁了的孩子,才终于被戚斐用脑袋强硬地顶了起来,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点儿稀粥。吃到一半,捏着勺子,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眼泪忽然又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啪嗒啪嗒地砸到粥里了。 唉,没看出来,薛策小时候,居然也有过这样的小哭包时期。和挤满了水的海绵似的,一压,泪水就流个不停。 等离开了东岳后,四处流浪的两年里,一定受了不少苦,才会变成1.0的那种生人勿进、和人交流都困难的小兽模样吧。 戚斐陪着薛策,度过了失去绫茉姬后的三个难熬的夜晚。 小孩儿除了吃东西,就没挪过地儿。后来情绪慢慢缓和了,便是一脸麻木地坐起来,无精打采地去洗脸。也终于有空闲想起了戚斐爪子上的伤口了,扁着嘴给她上了药。 其实这时候,戚斐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没错,就算维护这座行宫的灵力消失了,这里面的东西,也都是还在的。包括寝具、床帘、地毯、药物、餐具之类的东西。所以即使住的地方不再光鲜了,他们也还是可以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 戚斐的想法很乐观。 但很快,她便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灵力的消散,只不过是梦境坍塌的第一步。更麻烦更残酷的事,还在后头。 这座行宫很显眼,一夜之间面貌大改,自然是瞒不住别人的眼睛的。很快,东岳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 ——在庇护薛策的这层结界消失以后,扑面而来的,是刀锋一般割得人体无完肤的、曾经被绫茉姬隔绝在外的恶意。 无需再避讳绫茉姬了,无数的人都心生好奇,前来围观,甚至大胆爬进了围墙里,直接拿走里面的东西。发现没什么事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第147页 除此以外,还有更多更多的来自于陌生人的鄙夷和议论,指指点点,流言蜚语……这一切加起来,残酷得足以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置于死地。 如果不是有主角光环,一个七岁多一点儿的小孩子,又怎可能在这般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去。她亲耳听见那些糟践人的话语,都想冲出去素质十连,替孩子骂回去了。 他都还没治癒好丧母之痛,就要接受来自于四面八方的驱赶和欺辱。 在十多年后的归墟之战里,少年时期的薛策站在北昭的军阵那边,不光剿杀了不计其数的羯人,在对付东岳妖族时,也不曾手软过一次。因行事冷酷,还被人冠上了「小阎王」这样不太好听的名号。戚斐曾经不是很理解他的心情,如今,亲眼见到东岳妖族的好事者是如何欺负薛策的以后,她彻底明白了,为什么薛策身上明明流着一半的妖族血液,明明在东岳生活了几年,在面对他母亲故乡的人时,也没有一点儿心软,更不念旧情。 因为他不仅在这里失去了母亲,还不曾得到一点儿温情的对待。还想指望他以德报怨,纯粹做梦。也就是抖m中的圣母,圣母中的抖m才做得到不念旧恶了。 从第一个人闯进来开始,戚斐就知道,为了薛策的安全着想,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待下去了。趁着来的人还不多,她推着薛策,将可以用的东西都收拾了,食物、药物、衣裳,还有抠得下来的宝石,和可以带走的别的值钱的东西,都塞入了一个大包裹里,悄悄地离开了行宫,在距离镇子稍远一点的地方,找到了一座小木屋,住了下来。 要说的话,这座木屋其实也不是他们找的。而是系统安排给他们的辅助道具。 不管如何,也算是有一个安身之所了。 然后要烦恼的就是生计问题了。诚然,戚斐大可再按照从前的那种方式去找吃的。可经过了上回她差点被方术士大卸八块的事儿后,薛策已经害怕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让她单独去涉险。好在,绫茉姬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他们带出来的宝石,若是等价交换成钱币,再拿去市集上换吃的,足够保证他们吃上很长一段时间,不用饿死。 绫茉姬的儿子养着一只巨大无比的穷兽这件事,已经在东岳中小范围地流传开来了。戚斐原本想像个保镖一样,跟在薛策的身边保护他,一起去市集上买吃的。可一两次后,他们就发现,这样太显眼了。无论薛策装扮成什么样,别人只要一看到她,就知道身边的孩子就是薛策,侧目和指点不可避免。 为了不惹人注目,薛策十分坚持地表示自己可以买到东西回来,让戚斐在家里守着剩余的家本,等他回来就可以了。 ——经过了这件事后,薛策的蜕变,可以说是超出戚斐的想像。最初的那几天,分明就是个泪包包。在独立生活后,他仿佛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要肩负起「养家」的责任,在一夕之间,就坚强了许多,也比以前更懂事惹人疼了。奶嘟嘟的脸颊消瘦了一点儿,还晒黑了些许,反而衬得双目更清澈坚毅。 如果在治安好的地方,七岁多的小孩都上小学一二年级了,独自出去买酱油什么的,都是常事。每当出门,薛策就会戴上小兜帽,这样一遮,果然就没人认得他了,什么食物、日用品,都能很顺利地买回来。 戚斐不放心,偷偷尾随在他身后。差不多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她就不敢跟上去了,只能尽量远眺,直到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颠颠地回来,才先于他一步,悄悄退回到了家里等着。 如此跟踪了差不多一个月,戚斐就发现市集里的人忙起来时,根本不会在意一个矮墩墩的小孩子长什么样,薛策又机灵,对答如流,没有露出一丝破绽。确定薛策完全可以应付后,戚斐才放心地渐渐不再跟了。 她也的确不能离开屋子太久。毕竟那里现在放着他们的全部家当。 戚斐感慨:「我觉得这一次的套娃,就叫做『第二次套娃』的话,有点太随便了。完全可以取一个更符合主题的名字。」 系统彬彬有礼道:「好的,比如?」 戚斐:「《巴黎铁塔之养成反转再反转》。」 系统:「……」 戚斐:「《震惊:在吃人的封建社会中独立养家的童工》。」 系统:「好了,你可以了!」 …… 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似水东流,转眼,距离绫茉姬的消失,桃源乡的崩塌,就过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了。 当初大肆议论这件事的人,已经被别的新奇的事儿吸引走了注意力。徘徊在那座行宫的人,也渐渐散了。 在夜深人静时,戚斐有驮着薛策,回到那座行宫里看过。因为太多人来过了,行宫的内部,比起四个月前他们刚离开的时候,明显要脏乱很多。地上的杂草就反倒稀疏了,估计是都被来的人一脚一脚地踩蔫了。行宫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因为真正珍贵的东西,都被薛策带走了。 包括那枚已经失去了灵力,却因为是绫茉姬亲手送给他的,所以还挂在薛策心口的玉佩。 …… 这一日,天气有点儿阴沉,春雷隐隐。眼看着很快就会有一场雨了。薛策想在天黑前回来,便比平时更早地出了门,小胳膊肘子里还夹着一把有他大半个人长的雨伞。 看天色不好,戚斐想跟他一起去,孩子却跟个小大人一样,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鼻子,要她看家。
第148页 戚斐蜷缩在屋子里打瞌睡。 这一睡,便到了黄昏。雨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薛策却迟迟没有回来。 戚斐坐起来,走到门口呆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冒着雨出了门,来到了她以前跟踪薛策时停住的那个路口等待。可极目远眺,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直等,等到了天彻底暗了,市集的人也差不多散了。 戚斐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徜徉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屁孩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戚斐用爪子刨土。如今还在下雨,空气里属于人的气息,被洗涮一空,难以辨别方向。就在她又着急,又后悔自己今天没有坚持跟着薛策出门时,就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叮!主线剧情【鬼渊谷】开启。」 听见这个名字,戚斐懵了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前世的主线剧情之中,有这么一个转折事件——在东岳停留的最后一年,薛策遇到了看不惯他的人,被丢进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鬼怪横生的山谷里,差点儿死在里面。 侥倖没死,从山谷里爬出来后,他就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咬着牙关,朝着北昭一去不回了。 在东岳里,鬼怪可以说是遍地跑,东岳人也见怪不怪了。但是,可以用到「闻风丧胆」这个词来形容的地方,只有一个——鬼渊谷。 它就位于东岳的山峦之中。距离人住的地方不算远,可就连自诩法力高强的方术士,也不敢轻易进去。 光听名字,就可以想像出这个地方的厉害了。 渊的本意,指的是「迴旋的水」。鬼渊,既有「布满鬼怪的无底之渊」之意。也在暗示着,那个地方的鬼怪,都如同被吸在了深潭底部,无法逃出,只能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养蛊地里互相倾轧、吞食。外来的东西进去后,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得连骨头渣渣都不剩。 就算侥倖没死,也很难破开迷障,找到离开山谷的路。弹尽粮绝之际,彷徨地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绕圈,就问你绝望不绝望。 薛策,就是被推进了这个鬼地方。 没有被当成点心吃掉,活着出来了,还没受什么伤,可以一瘸一拐地徒步走到北昭,真的是主角光环在发挥作用了。 但是,她记得,这个剧情事件,应该是发生在薛策八岁的时候的。这不是提前了么? 系统:「四捨五入,也算八岁了。」 戚斐:「这也能四捨五入???」 第58章 系统很好地诠释了何为理不直气也壮:「他都七岁半了,怎么就不能四捨五入了?」 戚斐:「……」 逻辑强盗! 薛策是七岁半了没错,可重点是,这么关键的情节,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四捨五入啊!(⊙益⊙) 没有这个神操作的话,这个事件起码要在半年之后才会到来。所以,在此之前,戚斐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 系统:「请宿主尽快赶往鬼渊谷。」 果然,但凡是主线剧情,她都不可能置身于事外。那小屁孩估计在几个小时前,就被扔进了那个鬼地方了。 去是一定要去的,而且要尽快去,晚一分钟去,小屁孩孤身一人待在那里就多一分危险。 戚斐冒着雨,往鬼渊谷飞速跑去。关心则乱且乱糟糟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她註定是要和薛策一起进入鬼渊谷的,那么,系统为什么不干脆省点事,直接让她和薛策同时进去呢? 在鬼渊谷里,他们毫无疑问是位于食物链底端的存在。只有想吃他们的东西,没有他们可以吃的。那么,这一前一后的巧合时间差,或许就是为了让她做一些准备,好帮助薛策活下来的。 戚斐一凛,剎住了车,心道好险,差地就空手去了。 她忍住了不顾一切地直奔鬼渊谷的冲动,重拾旧业,在沿路见到的民居里,偷走了大量可以充飢的食物。等跑出了有人烟的地区,来到了山中,她叼着的包裹已经装得盆满钵满的了。 作为东岳的名景点,鬼渊谷并不难找,纵然没去过,戚斐也用不着系统指路。 不仅是因为它显眼,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浓烈的暗紫色的瘴气从山峦中间沖天而起,还因为现在作为妖怪的戚斐,有感觉同类气息的天生能力。鬼怪的数量越多,气息就越是浓郁。 奔跑着的她越是接近紫烟冲起的那片山峦,被这种混乱失常的气息挤压的感觉,就越是严重。怪不得明明是在山里,还是草长莺飞的春季,也根本看不见飞鸟走兽接近这一带。动物的求生本能往往是最敏锐的,会帮助它们规避这个地带,也就是拥有着人类思维的她才会冲来这里了。 好不容易抵达了山谷旁边,戚斐就被这里的景色震撼到了。仿佛被开天闢地的神斧所砸裂开的一个狭长的深坑,越往前就越宽阔,最终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宛如陨石坑般的大谷。无数怨气纠缠着喷涌而出,遮天蔽日,看不见顶上一丝一毫的星空。 在系统的指示下,戚斐咽了口唾沫,慢慢踩到了山崖的边缘。这里就是薛策被推下去的地方。 鬼渊谷的边缘不是九十度垂直于地面的,有陡峭的石坡,山壁上长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树藤和植物,漆黑的泥土中堆砌着累累的白骨。在东岳住了两年时间,戚斐知道比起荒芜的地方,有生命还长得奇奇怪怪的动植物才是最危险的——哪怕它们看上去只是一株普通的草。
第149页 往下走了大概几十米,戚斐回头,视线已经被阻隔,看不到刚才她站过的地方了。 戚斐小心地踩着这些石头,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她向来夜间视力绝佳,可在这个环境里,也没办法看清十米之外的景色,可见这里的能见度是有多差。暗紫色的浓雾将位于她身后的来路截断了,前方也是一片可怖的未知。 越往下走,在泥土碎石里半藏半露的森白色骨头,就越来越多,分不清是人的还是动物的。远处的一株吸血藤宛如蟒蛇一样死死地缠绕着一只在哀嚎的妖兽,将它往洞穴里拖。 好在,这个山谷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深。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她就踩到了谷底的泥土,发现谷底竟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不,应该说,这里的地上长了一层跟菌类似的血红色的东西,踩在上面软绵绵,冷冰冰的,感觉很瘆人。 薛策是被人从上面推下来的,应该不会滚到很远的地方。等一下原路返回的话,未必就找不着路。 戚斐努力忽视那些尖锐的仿佛要扎破她耳膜的怨气的噪音,在系统的指示下,在雾气里钻了又钻,才在一块大石头的旁边,一个干枯树枝铺垫成的凹地里,找到了蜷缩成了一团、昏迷在了一片椭圆形的鹅卵石上的薛策。 戚斐瞪大眼睛,连忙沖了过去,嗅了嗅小孩儿,确定他就是一点儿擦伤,没有摔断腿或者明显的出血,才松了口气。这也太幸运了,果然有主角光环的照耀。 此刻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这么躺着,简直就是一块肥肉躺在了闹饥荒的地方,随时都会有东西来把他叼走。戚斐用爪子着急地推了推薛策,「嗷呜」地低声唿唤他。 好在孩子只是因为冲击力而短暂昏迷了,被她推了几下,就慢慢地睁开眼睛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孩子头痛欲裂,慢慢地眨了眨眼,看见了戚斐,还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恍惚了一阵,忽然一个激灵,勐地抱住了她的脖子,眼睛已经红了:「你是来救我的吗?」 戚斐很久没见过他红眼睛的样子了。毕竟是个小孩儿,看样子也是吓得够呛。 很快就要到深夜了。越是这种时候,鬼怪就越发活跃,戚斐想想那个群魔乱舞的情境就发毛,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妙,连忙拱了拱薛策。 同时,由于找到了薛策,她也有闲心打量一下这里的环境了。奇怪,薛策明明是从刚才的山上的位置滚到谷底来的,为什么会倒在离山壁如此之远的地方?先不说人可不可能滚得那么远了,他躺着的这片凹地,明显是比长满了菌类的地面要高上不少的。小屁孩是怎么在昏迷状态下,反地心引力地滚到上面来的? 除非……他是被别的东西叼着,扔到这里来的。 戚斐想到这里,忽然一阵窒息。 这个铺着干燥枯草的「凹地」,还有他们脚下的这一颗颗白色的、上面散落着芝麻大小的黑色花纹的椭圆体…… 戚斐:「……」 她腿软了——什么鬼凹地,这里分明就是一个鸟巢!底下的一颗颗鹅卵石,分明就是妖兽的蛋! 恐怕薛策是摔下来后晕倒了,被当成猎物叼回来了吧。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升起了一片阴云。戚斐一颤,薛策抱着她脖子的手,也倏然一紧。两人一起抬头,看见了一张极为丑陋的脸。 这只俯视着他们的玩意儿,没有尖锐的鸟喙,甚至没有羽毛,长得就和蝙蝠与人的混合体一样,扭曲可怖牙齿外露的头,漆黑成膜的翼。 戚斐的体型已经够大了,在它面前,还是输了不止一个尺寸。 薛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放声尖叫:「啊——!」 戚斐也震惊了:「嗷呜!呜——」(卧槽!这什么鬼东西——) 她二话不说,将薛策往自己的背上一甩,勐地背着他夺路而逃。那只玩意儿抻直了脖子,刺耳地鸣叫了一声,张开双翼,朝他们扑来。 它保持着极低的飞行高度,时不时就俯冲下来,想要叼走戚斐。地上没有任何躲避的掩体,戚斐跑得极为狼狈,好在,她的身形还算敏捷,借着浓雾的掩盖,只要感觉到那东西在靠近,她就会立即往旁边躲闪。 被穷追勐赶得小命都快要不保了,已经顾不上什么记路线、留印记、原路返回了。天上飞的永远比地上跑的轻松,戚斐又不习惯这里的瘴气,跑着跑着,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流失太快,脑壳也有些发晕。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戚斐看见了前面有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得到了系统「里面安全」的提示后,如蒙大赦,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薛策矮身钻了进去。 她屁股才刚进洞口,那玩意儿双翼扇动的风就来到了她的身后。拖在身后的尾巴被后面那东西咬住了,硬生生地扯掉了几根羽毛。戚斐疼得一颤,跑得更快了。 山洞里面很深,而且越往里就越宽敞。戚斐不管不顾地往里面沖了很长一段,才喘着气回头,确定以那只东西的体型是钻不进来的,才瘫在了地上。 这谷底的瘴气真的有些邪门,平日这点运动量,她根本不会累成这样。 薛策也惊魂未定,此时看见她趴倒了,不顾身上伤痛,跟着跳到了地上,担心地抱着她的脖子,焦急地道:「你没事吧?休息一下,别急,那东西进不来了。」
第150页 因为一路颠簸,被她带在身上的食物也颠走了不少。休息了一会儿后,他们开始清点食物。薛策今天几乎没有进食,先从里面挑拣出了一个烧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些食物,如果有意识地节省着来吃,也就最多能吃个三四天时间。她这么庞大的体型,食量比一般妖兽更大,所以这个时间估算,还是在她饿肚子的前提下做的。 夜深了,外面到处都是嗥叫声。薛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极度依赖地缩在了戚斐的身边。 戚斐看了一眼洞外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的天空,担心那只东西还在外面徘徊,不敢靠近那边。看来,只能等明天天亮以后,她再出去探探情况了。最好是找回今天下来的路。 系统:「你会带着薛策吗?」 戚斐犹豫了一下:「这个……」 系统:「宿主,需要提醒你的是,一旦你离开了这个洞穴,能找到原路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就是鬼渊谷的设定。」 戚斐:「那我就带着薛策一起去,找到路就直接离开,不回来了。」 系统:「万一找不到呢?还是那个道理,你如果天黑了还没找到离开的办法,还想回来这个洞穴,再躲一晚的话,成功的机率也微乎其微。」 戚斐无语凝噎:「……话都让你说完了!你的意思,岂不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系统:「当然不,离开的方法是有的,但要等到五天之后。」 戚斐:「那么久?」那她带来的食物恐怕不够吃。 系统:「因为地形的特殊性,鬼渊谷终年难有阳光照入,瘴气雾气也是终年不散的,这些瘴气轻微含毒,会影响你对方向的判断,导致『一直在绕圈,却以为自己走的是直线』这种情况的出现。所以,就算我告诉你正确的路,你也找不到出口。可是,在五天之后,东岳将会发生一场小型的地震。就是这场地震,改变了这附近的地形,让鬼渊谷迎来千百年来,第一个有阳光照入的机会。有了阳光,晒化瘴气,你才可以不被迷惑,找到路离开这里。」 系统这一次给她的时间,没有恶搞的四捨五入。戚斐和薛策在这个山洞中,活生生地等了五天。 等待是无望且枯燥的。停滞不前,就更让人恐慌。戚斐好歹有系统的保证,知道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薛策这倒霉孩子,才是最可怜的,与她无法沟通,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困多长时间,害怕得不断粘着她,还时不时就会噩梦,满身冷汗地醒来。 他年纪还小,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很快就发起了高烧。 谷底很冷,地上又经常有黑亮的虫子爬过。薛策怕得要死,高烧不退,几乎要崩溃了,还吐了几次。戚斐急坏了,可没有药物,她毫无办法,只能试着像以前一样,用自己的肚子给薛策取暖,但是方向反过来,是她忍着虫子爬过的滋味,躺在地上,让薛策躺在自己的身上,让他舒服一点,至少别再让病情更严重了。 …… 谷底没有阳光,昼夜不分,不知时间几许。他们的食物,在不知不觉间,就吃得七七八八了。 根据薛策饿肚子的次数,戚斐大致能推断出他们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五天时间,如果没猜错,已经过去大半了。 薛策烧得嘴唇都起了泡泡,饿得晕晕乎乎的。可吃什么就会吐什么,只好用睡觉来打发时间,麻痹自己。 他迷迷煳煳地动了动,恍惚间,做了一个梦,梦见抱着自己的这只温顺的穷兽,变成了人,温柔地抱着他,哄着他,还会和他说话。 他一直知道,妖怪是可以化人的。 也不止一次幻想过,这只穷兽化人会是什么模样的。 他一直将这只穷兽当做自己的朋友。可不知为何,他有种直觉——它化人之后,绝对不会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友人」的模样,而应该会是一个……一个大他很多,对他很好的姐姐。 但薛策也知道,有些妖兽化人后会命不久矣。万一这只穷兽化人以后,也是这样的,那还不如别变成人了。只要它可以活着,他宁可它一辈子都不会说话。 这个梦断断续续的,做了很长时间。薛策一个姿势久了,身上酸得很,迷迷瞪瞪地动了动身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腰上,圈着一双手臂。 是人的手臂。 薛策愣了一愣,眼皮颤了颤,傻傻地抬起了头。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躺在了那只穷兽的肚子上睡觉的。可现在,他却依偎在了一个少女的怀里。 漆黑的毛化作了黑色的衣裳,长尾变成了斑斓的衣摆。 她散着发,垂着头,还没醒来,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薛策呆呆地坐在她的双腿之间,大气都不敢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紧张地伸出手,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头髮,想看自己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在做梦。 戚斐本来也就是浅寐一下。被他这么一扯,立马就炸毛了,睁开了眼睛。 这一醒来,她就发现地面忽然离自己近了很多。以庞大体型生活了两年,用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多了别人,骤然换了视角,她一时还真有点不习惯。 慢着,不对,不是地面近了,是她整个人都缩小了! 戚斐:「……」 草草草草草,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化人了!
第151页 她还盘算着地震来临的时候,用四条腿的兽形带着薛策跑的啊! 四条腿的时候,都险些跑不过天上飞的东西了。现在体型缩小了,还只剩下了两条腿,岂不是直接等死,让那些鬼怪将她和薛策一口一个嘎嘣脆得了。 而且,系统说过,她属于最倒霉的那一类妖怪,化人就是「便当快熟了」的信号。 这么说的话,她岂不是快要歇菜了? 系统:「当了妖怪那么久,你不想化人吗?」 戚斐:「废话,我当然想当人了……但都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了好吗?你让我怎么带着他跑?」 「……咳。」系统不着痕迹地开始转移话题:「宿主,妖怪化人后,是赤身**没有衣服的。不过考虑到了薛策年纪还小,未到可以恋爱的时候,为了他的心理健康,以及为免你感到尴尬,我们特意根据你身上的毛色,给你量身定制了一套衣服。由于你的尾巴被扯秃了,所以,衣服的尾摆也是破烂设计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呢?」 戚斐:「……我贴心你个大头鬼啊。」(=益=) 第59章 半个时辰后。 戚斐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薛策裹成了一个蚕蛹,将孩子抱在了怀里,一手环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给他掖紧了衣领,自己就穿着最里层的一件漆黑的衣裳。 看穷兽的那身皮毛,就知道它们是耐寒的妖怪。尤其是戚斐的原身长得那么大了,耐寒更是一流,跟行走的发热棒似的。 虽说化人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原身的耐寒的能力,也继承了下来,穿得那么少,还靠着阴森森的山洞壁,也不怎么冷。 发烧时若是手边没有药物,让病人发汗,也是有用的。况且薛策这明显就是心病拖垮了身体,不是病菌感染,说不定发一发汗,就真的能好了。 戚斐用手背探了探孩子的额头。 薛策的额头和面颊都是滚烫的,红扑扑的。戚斐简直要怀疑,她放个鸡蛋上去,没一会儿就会熟了。同时,他的整个人一直都在轻微地发着抖,畏寒怕冷,蔫了吧唧的,小手也是冷冰冰的。戚斐握住了他的小手,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搓着,感觉到薛策的小脑袋还在不断地往她的怀里钻,便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还冷吗?」 薛策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戚斐只好任由他动,感觉这小屁孩整个都坐到了她的大腿上,斜着身体,脸颊贴住了她的心口。那比原本消瘦了一点儿的奶膘被这个动作一挤压,又软弹地挤出了一块。这么着以后,孩子似乎终于心满意足了,放心地吁出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腿上多了个小铁秤砣,戚斐拍着他的后背,福至心灵,失笑:「你是在撒娇吗?」 孩子的脸颊有点红,鼻音闷闷的,贪恋她怀里的温度:「……嗯。」 他果然没有猜错……他的穷兽变成了人之后,真的是一个比他年长的姐姐的模样。 化成人形后,她的体型小只了很多。比他记忆中的母亲,也要单薄很多。可她的怀抱很温暖。 听见这小子承认自己在撒娇,戚斐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坦诚可爱啊…… 她悦耳的笑声传入耳中,薛策莫名有点儿害臊,将脸埋在她怀里不肯露出来。 他们还住在行宫里的时候,他也经常在她面前撒娇打滚。那时候对着一张兽脸,反而没什么害羞的感觉,现在对着人形的她,就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了。 看这个小屁孩抓着她的袖子,跟一只小鸵鸟似的,戚斐笑得更厉害了:「好了好了,别捂着脸了,你不嫌闷吗?」 「不闷……那个,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按照正常的人设来说,戚斐应该是在化人的那一刻,才拥有人类的智商的,自然也谈不上给自己取名字。故而,戚斐答得毫无破绽,轻巧地道:「没有,我没有名字。」 孩子将脸露出来,在黑暗中,眼睛隐约有些亮晶晶的:「……那我现在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出乎意料的是,戚斐却一口回绝了:「不……」 孩子露出了惊异不解的神色,戚斐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柔声道:「我的意思是,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这里又脏又冷的,你身体又不舒服,现在给我取名,很影响你的发挥的。等我们都安全了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清楚,没机会了。 大限将至的人,对告别的时间其实是有预感的。从她化人的那一秒开始,她的寿元就急剧缩短了十几年,变得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 就在她说话的当下,生命的倒计时也没有停下来,还在一分一秒地流失着。 虽然没有系统恐吓的那么夸张,一化人就立刻歇菜。但统共,也没剩下几个小时了。 一个人给另一个取名字,牵绊也会随之诞生。 牵挂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可不是好事。所以,悄无声息地削弱联繫,让薛策对她的感情,停留在兽形的阶段,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薛策的年纪这么小,遗忘并不是难事——有几个人还记得自己七岁时候生活的点点滴滴呢? 在离别的时候,伤心是不可避免的。但之后,他很快就要为了生存,在北昭各种煎熬求生。只要给他几年的时间,他就会几乎没时间去回想自己在东岳妖族时养过的那只穷兽了。
第152页 就算偶尔想起了,也就是失去了一只宠物的心情吧,不至于太伤心。 薛策隐约觉得她的逻辑有点儿问题,奈何正是脑子晕乎乎的时候,便没有坚持了,嘀咕道:「那好吧。出去后,我给你取名字。」 「好好好。」 洞外有熹微的灰白的光散入,又一个白天到来了。虽然没有阳光照入,但白天的谷底还是比夜晚要好上那么一点的。至少,那些成群结队的虫子都是在半夜才会过境的。也亏得戚斐的皮毛比较厚,没有被它们大举咬伤,最多咬出了几个又麻又痒的小伤口。 戚斐微微眯眼,忽然发现,一只有她半个手掌大的虫子正在往这边爬来,认出了这是之前叮过她的那种虫子,她磨磨牙,眼疾手快,抓起了一块石头,「啪」一声,将它拍扁了。 听见那「咔嚓」的声音,小孩儿的身体僵住了。 戚斐将那块石头扔远了,用地上的沙子扫了扫血迹,安慰道:「别怕,我已经拍扁它了。」 薛策没有回头去看那滩血迹,忽然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嗯?」 「我不想死,也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好多虫子……好噁心。」 戚斐揉了揉孩子的小腿上的一圈淤青的地方,安抚道:「不会的,别多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退烧。之后肯定有机会活着出去的。不如想想出去后要做什么吧?」 在第一天,薛策滚下山谷的时候,被那只长得和蝙蝠很像的玩意儿叼住了腿。福大命大的是,那东西没有一仰头就吃掉他,而是将他叼回了自己的巢穴里,打算拿他去做那些未破壳的小怪物的口粮。多亏了这样,戚斐才能在他被吃掉前找到他。 「出去后……」薛策垂着头,咬牙切齿,揪住了她的衣服,声音都在打颤,含混不清地念着:「等我出去后……我要杀了他们,我终有一天一定要杀了他们。」 戚斐没说话。 薛策所说的「他们」,应该不止指代那些推他下来的人,而是指的东岳妖族全体。 东岳妖族真是全员恶人,联合欺负一个小孩子的事都干得出来。这要是一个路人甲,自然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谁让他们不长眼,见到男主不抱大腿,还欺负到他的头上来了,可不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么?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恨死他们了,凭什么这样对我和我娘?」薛策烧得不甚清醒,用额头抵住了戚斐的肩膀。倾诉的口子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喃喃着将心里溃烂了数年的伤口,还有听起来稚嫩可笑的恨意,都一一袒露了出来。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嘲笑他,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拍拍他的后背,「嗯」一声。 把那些委屈又怨恨的话都倾吐出来后,薛策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重新依偎在了她的怀里。 虽然,以后都不能再将脸埋在她的毛里了,不能在她肚子上肆意打滚,也不能让她背着自己,在林间飞奔。可是,依偎着她时,能感觉到的那种酸酸胀胀的安心感觉,却不减反增。 大概是因为,在每日向母亲请安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了怎么倾诉也得不到回应。直到现在……他的穷兽化成了人,还是以年长保护者的姿态出现的。 终于有人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心里,他的不安恐惧还有委屈不忿,统统都可以在她这里得到包容。 说累了,最加上身体有些难受,孩子便渐渐地偃旗息鼓,挨着戚斐闭目养神了。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转暗了。其实时间还不晚,也才午后。 捂汗这一招是有用的,薛策的体温果然降了下来,也重新有了胃口:「我有点饿。」 这可是好兆头,戚斐连忙递了一只馒头给他。馒头已经干硬了,但好歹还可以填饱肚子。薛策往嘴里塞去,含含煳煳地说:「好难吃。」 「难吃也得吃,最后一个馒头了。」戚斐揉了揉他的后颈,慢慢地动了动被他压麻了的双腿。 看见孩子蔫蔫地垂着眼,干巴巴地咀嚼着干馒头的模样,戚斐脑海里灵光一闪,心道古有画饼充飢,望梅止渴,她也可以效仿一下,便道:「你知道什么是三杯鸡吗?」 孩子茫然,老实地摇头。 「那是鸡的一种做法。」戚斐生动地描述了起来:「用米酒、姜、蒜、香葱、红尖椒、香油等等的佐料,爆香、煸炒……最后出锅的鸡肉,是亮红色的,一咬下去,刚才吸到鸡肉里的酱汁,就会被挤出来,唇齿留香……」 薛策:「……」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半个馒头,表情一言难尽。 「三杯鸡没听说过,那听说过三汁焖锅吗?」戚斐笑眯眯地描述了起来:「这个可不简单,要准备鸡翅和虾,用盐和料酒等腌制好鸡翅,再下锅炒到半熟,就加上虾一起放进锅里焖……焖完打开盖子,浇上酱汁,啧啧,连滚落的蒸汽都是香的……」 薛策一脸痛苦:「……别,别说了。」 他舌根子泛酸,肚子应景地发出了「咕噜」的一声,有些悲愤地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馒头,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嫌馒头难吃的事了。 戚斐暗笑。 薛策擦了擦嘴,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鸡的做法的?我为什么一个都没听说过……」 「自然是听回来的。这已经不叫多了。」东岳这地方,和北昭比起来,简直就是蛮夷之地,戚斐哼了一声:「有机会去北昭的话,你就会发现,不光是鸡有几十上百种做法,还有更多好吃的等你发掘。」
第153页 薛策被她勾得也神往了起来,嘴角隐约流出了一丝晶亮的水渍,跟小猪仔似的:「如果,我们去了北昭……第一顿,吃什么好呢?不如就吃鸡吧。」 「……」戚斐道:「小孩子家家,不要这样子讲话。记住,说鸡不要说吧字。」 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薛策:「……为什么?」 戚斐摊手:「这个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你记住就是了。」 薛策有些莫名其妙,但一贯听话的他,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就在这时,静止的洞穴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积攒在洞石上的尘埃往下洒落,絮絮地往下洒落,落了他们满头满肩。 薛策连忙用手挡住了沙子,以防它们落入眼睛里,然后抖了抖头髮:「怎么回事?」 洞穴的深处,也出现了一阵滋滋的声音。戚斐转头,定睛一看,差点儿蹦起来——地面上、石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浪潮般的各式各样的虫子、老鼠,正在朝他们这边涌来。 这么庞大的数量,将她和薛策两个抬起来搬走吃掉都可以。 薛策当即已吓得面无血色,一个窜起,就将戚斐当做是这里唯一的救命稻草,爬到了她的身上,惊恐地低叫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戚斐被他勒得都要透不过气了,好不容易才托住了他的屁股,不让他抱着她的头乱动,就感觉到,自己的靴面上有密密麻麻的痒意爬过,浑身一僵。 无数的虫子已经爬到了她脚下了。戚斐缩脚,一踩就是十几只,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心道好在系统给她匹配了衣服,要是赤身**呆在这种地方,她可就要抓狂了。 很快,戚斐就发现这些虫子不是冲着她和薛策来的,只是路过。除了那么十几只,其余的并没有往她的衣服上爬,都一股脑往洞口冲出去了,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正在逃窜。 等它们风过残云般过去后,戚斐使劲地拍掉了衣服上的虫子,感觉山洞里的落灰更多了,仿佛凿穿了他们头顶上的一个装着流沙的口袋。沙粒如瀑,几乎将他们的视线遮蔽殆尽。 与此同时,地底之下,忽然出现了摇动,并在顷刻间,震动增大。 暗无天日,地动山摇。系统说过的鬼渊谷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震,真的来了! 戚斐错愕了那么半秒,便回过神来,抱紧了薛策,往外跑去。 虽然从理论上说,这个山洞是绝对不会塌陷的安全地带。可戚斐担心洞口一会儿会被从山壁坠落的石头堵住,将他们唯一的出路堵死,所以,冒着地震也要往外跑了。 这场地震,几乎将鬼渊谷里所有的怪物都炸了出来。在这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东西还有心思去猎食了。硕大的石头不断从上空落下,阴影穿透了浓雾,轰隆轰隆地砸在他们四周,震得戚斐心脏疯跳。最惨的是因为瘴气的影响,很多东西都会撞到彼此。唯一幸运的是,因为天空有不少在乱飞的妖怪,反而替他们挡住了不少掉落的石头,没让他们被砸扁。 戚斐意识到自己也在受瘴气的迷惑,这时候再乱跑,恐怕会和别的东西撞上,便抱着薛策,来到了一片远离山壁的空地中,在一块巨大的石头的旁边躲了起来。躲在这里,就不会被掉落的石头砸扁,也不会轻易地被那些惊慌乱跑的妖物踩碎了。 薛策惊慌地抱住了她的腰,跟着她一起蹲了下来,捂住了耳朵。 地震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还愈演愈烈。戚斐的眼皮微微一颤,瞳孔蓦然一缩,望见了一束金色的阳光,穿透了碎裂的山顶石头和万丈的迷障,笔直地射入了谷底,在不远处的菌类植物上,形成了一片金黄的光斑。 谷底邪门的瘴气被阳光穿透后,便如蒸发的蒸汽一样,飞速消失了,显露出了真正的路。 戚斐这才看见,原来距离他们最近的山壁,只有几百米远。 第60章 薛策被灰尘呛着了,剧烈地咳了起来,小脸都呛白了。 洒入深渊的阳光拂亮了四周,尽头的山壁也映入了薛策的眼底。他激动地道:「快看那里……咳咳,那里有路可以上去!」 「趁现在,我们快走吧!」戚斐捂住了鼻子,就想故技重施,抄起薛策的膝弯,将他抱起来狂奔。薛策却拒绝了,退后了一步,认真道:「不用你抱我,我跟着你,我跑得动!」 戚斐一愣,嘴角扬了扬:「好,那你要牵好我的手。」 比起让这个世界天崩地裂、至今还在持续的震动,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谷底、极度畏光的这些鬼怪,显然更加害怕轻飘飘却灿烂温暖的阳光,仿佛是被照妖镜照到后马上就会化成青烟的怨鬼,都在惊恐地往阴影里逃窜。悽厉疯狂的嘶吼声,刺得二人耳膜发疼。 但同时,这也代表着,越是往有阳光照耀的地方走,就越是安全。戚斐单手捂住了耳朵,紧紧牵住了薛策的小手。在落石和震盪中,二人拔足狂奔,应激反应到达了顶峰,靴子都差点儿跑没了一只,一鼓作气地冲到山崖边,抬头看去,眼前的山壁没有多少落石,也十分陡峭,上面爬满了弯曲盘绕的藤蔓。这些藤蔓长得可真是地方,完全可以当做绳子,让他们抓着往上攀爬。 戚斐抓住了藤蔓,用力绷直,往山石上踩去:「像这样抓住它们,爬上去。」
第154页 薛策用力点头,深吸口气,就学着她刚才的示范,开始往上爬去。这条路并不短,戚斐担心他会摔下来,所以让孩子先爬,自己跟在他的下面,以防有不时之需时可以接住他。 活像后面有索命的玩意儿,两人吭哧吭哧地向上爬。这些藤蔓是带着近乎于软刺的短毛的,爬到一半,戚斐抓着藤蔓的手掌心,已经被磨得通红,又痒又疼,手臂也酸疼得不行。 出乎意料的是,薛策却始终没有喊过一声疼,也没有像在山洞里那样,示弱撒娇要她抱了。 实际上,戚斐一个大人都有点儿受不了这些毛刺,一个细胳膊细腿、皮肤娇嫩的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薛策的手臂过度用力,酸胀得一直在颤抖,靴子也快要蹬不住山崖壁了。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滚。 他知道,如果自己抓不住了,她会在下面接着自己。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懈的念头,手臂再疼,偶尔没踩稳,身体磕到岩石上,也不敢放松。 他不可以再增加她的负担了。 终于,薛策率先爬到了顶峰,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翻了个身,滚到了崖顶上的平地上。这下终于安全了,他的两条手臂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在他底下几米的戚斐如释重负,赶紧加快了向上爬的速度。 忽然,她的脚踝却紧了紧,感觉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没等她低头,整个身体就勐然一沉,被硬生生地往下拽了一段,手掌被摩擦得出了血珠,身体也狠狠地掼在了岩石上,痛唿了一声:「啊!」 她惊骇地低头一看,和蛇一样缠住了她的脚踝的,是一根看起来与寻常藤蔓没有区别的树藤,非常难识别。仿佛有意识般,它伸缩着,一圈圈卷死了她的脚踝,使劲地将她这个猎物往下拽。 在藤蔓的尽头,是一个黝黑的山洞——毫无疑问,如果她还不挣脱,下场估计就和她第一天下来的时候,见到的那只被树藤缠住、最后拖进山洞里的不住哀嚎的妖兽一样,被活生生地吃掉了。 薛策趴在岩石边,探头往下看,见到这一幕,惊骇得心脏都揪了起来,慌忙将上面的树藤都往戚斐的方向甩去,吼道:「快抓住它!我拖你上来!」 话一说完,底下拖着戚斐的藤蔓就多增加了几条。 「别,你离远一点,别被拖下来了!」戚斐连忙制止了薛策,一手抓住了好几股的树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脖子的青筋都绽出来了,奈何,她握住死物的力气,以及这些树藤的韧性,都远远比不过下面拖她的那几股树藤。 她知道自己是命不久矣了,可难道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死掉?这样不会给孩子留下阴影吗?! 就在戚斐快要僵持不住时,脚踝处,冷不丁地传来了一阵被火烤炙的滚烫热意,瞬间,那些缠着的藤蔓,仿佛吃痛了似的,勐地缩了回去。戚斐吃惊地低头,看见它们的末端都冒出了火光,正在灼灼地燃烧。 对了,薛策1.0说过,他之所以发现自己可以控火,是缘于遇到危险时可以搞出火焰来自救……难道说,小屁孩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是火相之人的? 头顶上传来了薛策焦急的声音:「你快上来啊!」 容不得多想了,戚斐回过神来,虽然手掌火辣辣的,可死过翻生后,她爬得比刚才更快,这次没有再遇到什么阻碍,很顺利地爬了上去。 大地的震动还没停止,好在这附近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劫后余生的二人不敢在山谷旁边停留,往远处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大约过了几分钟,地震才停了下来。 戚斐摊开掌心,发现肌肤都是细细的血痕。看向薛策,才发现他胸前的那一片空了,脱口而出:「你的玉佩不见了?」 在爬上来之前,她明明还见到那枚绫茉姬送的玉佩挂在小孩儿的心口的,估计是刚才磕到了石头,把绳子弄断了,就丢了吧。 薛策摇了摇头:「没关系,虽然那枚玉佩是娘亲留给我的……但只要我们可以活着出来,丢了就丢了吧。」 「……也是。」戚斐摸了摸他的头,扯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活下来就好。」 她并没有告诉薛策,从刚才起,她一惯清晰的视线,已经浮现出了明暗不一的黑色光斑。在度过了最后一个剧□□件后,这具身体果然快不行了。 系统:「这一次套娃很漫长呢,辛苦了,宿主。」 戚斐低声道:「我欠他的。」 她套娃到这一个时间段,遇见薛策0.5的意义,归根结底,也还是那一句。 他没有贵人,我就做他的贵人。 在前世,薛策前半生的坎坷,几乎全都是拜她所赐的。她在键盘上天马行空地敲了几行字,加诸在这个小孩儿身上后,就变成了无比真实、不能快进的孤苦伶仃、炎凉世态。 所以她来了。与他相依为命,免他冷,免他饿,陪这小屁孩度过他在东岳的最后一场劫难,填补了剧情空缺的不合理的地方,也完成了她的使命。 如果没有她的介入,薛策在摔入谷底的第一天,便已经被那只丑陋的东西吃掉了。甚至还可能活不到七岁,就在过去两年间的一场无声的寒潮中,在那座巨大的行宫中冻僵。 系统:「还有十五分钟,这副身体就撑不住了。」 戚斐:「我知道了。」
第155页 「我不想留在东岳了。」薛策在地上歇息了一会儿,望着天,提议了起来,一副不知愁的模样:「我们要一起去北昭吗?一起去吃……吃鸡,还要吃好多好吃的。」 「当然了。」是时候告别了,戚斐心里微恸,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但是,我们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要收拾包裹,带上钱才行啊。」 「对哦……」孩子呆了呆,立刻爬了起来:「那我们快回家吧!」 「等等,别急。」戚斐没好气地拉住了他,将孩子拖了回来:「你急什么,忘了你就是被东岳妖族的人推下山谷的吗?现在天都还没黑呢,他们看见你,八成会对你做些不利的事。我现在又没有四条腿可以驮着你跑了。所以,我们分头行动吧。」 薛策愣了愣,重复:「分头行动?」 戚斐点头,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站了起来,伸出了一根手指,遥遥地指向了西边:「那边就是北昭了。我记得一直往那边走,没多远,会有一个亭子,你去那边等我,我回去家里收拾包袱。那些人不认识我的人形长什么模样,见到我了,也不会为难我。等我准备好了,就过来找你。」 薛策仿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仰起了满是泥污灰尘的小脸,有些不安地问:「那好吧,你什么时候来啊?」 「……」戚斐背对着夕阳,面容的轮廓有些模煳,微微笑了笑:「很快。」 话音中,似乎有几分淡淡的嘆息,消匿在了黄昏朦胧的光之中。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离别。所以也只能这样了。至少她不会残忍地在薛策面前死去,也不用看见他伤心痛哭的模样。 薛策一步三回头,看了她几眼。无论他回头看几次,戚斐都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如此几次后,孩子才放下心来,往远处跑去。 他并没有察觉到,戚斐始终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时间承诺。 小豆丁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丛林中。戚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进入了一片树林中,十五分钟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她本来还想找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躲起来再死的,没想到会死得这么快,眼前一黑,再睁目时,她就已经漂浮在了空气中。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巨大的穷兽尸体。 妖怪的人形只是二次进化的东西,在死的时候还是会变回原形的。 戚斐左右看了看:「这个位置……也死得太显眼了吧?万一薛策待会儿走回头路,还不是一样会看见?」 系统:「请宿主放心,我们很快会回收这副身体,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 戚斐:「那薛策……」 系统:「等不到你,他自然就会离开,继续走他的路。然后变成几年后倒在洛家庄前的1.0……记住,你所经歷的这一切,都是定局,是过去了。」 戚斐轻轻一嘆,闭上了眼,等着系统将她转移回去。不料再度睁眼时,她还飘在空中,置身在了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套娃竟然还没有结束? 这条街上的行人和商贩,自然是看不见她这个飘在空中的「人」的。 从建筑的风格和路上的人的形貌上看,这里分明已经不是东岳了,而是北昭边境的某座城池。由于没有实体,戚斐也感觉不到这里的寒温。但街上的行人都穿得很厚,说话时嘴巴里会呵出白气。小贩的锅炉上蒸着红薯,水蒸气刚升腾到空中,就被唿唿的北风撕裂了。一看便是冬季。 她茫然地往前飘去,才错愕地接收到了脑海里的讯息,得知现在已经是半年后了。 热闹的大街上,说话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在这些声音中,一声粗鲁的喝骂,忽然不合时宜地夹杂在其中,响了起来:「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别碰我东西啊!」 戚斐定睛一看,心脏就是一抽。 那是一家粥铺,蒸包子的锅炉放在了前面。小二忙上忙下的,刚出炉的一屉白白软软的肉菜包,冒着诱人的蒸气。 一个衣衫褴褛小乞丐路过了锅炉前,被热腾腾的香气吸引了,有点羡慕地看着这些包子,咽了咽唾沫。他的脸和衣服都脏兮兮的,才一迟疑地站住,忙忙碌碌的掌柜便发现他了,嫌他晦气,一脸怒容地过来赶人:「走走走,脏手别乱摸我桌子啊,当心我打断你手脚……还看,还看,滚远点!」 戚斐的嗓子,仿佛被一块破布堵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乞丐蓬头垢面,身形消瘦。可与他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的她,又可能认不出来他是谁。 那是初到北昭的薛策。 按照主线剧情,薛策应该是到了北昭不久,就被人贩子抓住了,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还在流浪? 系统:「宿主,你忘记了么,他摔入鬼渊谷的时间,是比八岁要早半年的。而被抓入男娼馆的时间,是在八岁那年的九月左右。中间空出的这些时间,自然会按照正常轨迹,用『流浪』来填补了。」 …… 戚斐跟了一段时间,才知道,其实,在一开始,薛策还不至于这么落魄的。 在东岳的他们的家里,藏了很多的宝石,可以让他过得很好。在分别的那天,薛策在西边的那个亭子里,等到了深夜,又等到了天亮,也等不到她的出现。于是他回去找了。 家里空空如也。包袱也没有收拾,值钱的东西还有衣服,都还在柜子里。
第156页 薛策自己收拾好了包袱,蹲在家里,守着门口,静静地等着他的穷兽从那里走进来。 一直等,也一直等不到。 才逐渐地,后知后觉地悟到,他的穷兽不会回来这里了。 薛策带着包袱,沿着启明星的方向一直走,沙子磨破了他的鞋跟,磨疼了他的脚掌。就这么蹒跚着,日夜不息,来到了陌生的北昭。 他觉得,如果她不在东岳了,说不定是先他一步,来到了北昭。 来到北昭后,他听不懂这里的人说的话,也看不懂这里的字。满大街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为他停下的。好在,他知道自己包袱里的宝石,在饿了的时候,可以换吃的。 可他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了一颗价值连城的亮晶晶的宝石,去换一只馒头。包子铺的老闆哪里看过这种阵仗,都傻眼了,根本不敢伸手去接。 三岁小儿抱金于市井,又怎可能不被别有居心的贼人盯上?于是一觉醒来,他的包袱里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连藏在衣襟里的财物,也被摸得干干净净。 …… 被粗声粗气的掌柜当成瘟神一样喝走了,薛策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听不懂那些污言秽语,也已经习惯了,吸了吸鼻涕,木着脸,慢吞吞地走远了。 戚斐自然是跟在了他的身后的。无奈,薛策此刻根本是看不见她的。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稍微少人的地方,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喝声:「哎,那边的小乞丐!等一等!」 薛策恍若未闻,抱着手臂,肩膀塌着,继续向前走。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两个束着头巾、眉目慈善的女人抱着一个纸包,拦住了他,没好气道:「你怎么越叫就越走呢?饿了吧,喏,给你几个包子,拿去吃吧。」 竟然是刚才在包子铺干活的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说的话,带一点儿边塞的口音,语速又很快,叽里咕噜的,薛策估计是听不懂,怔愣着,没有伸手去接。左边的女人将纸包往他怀里一塞,絮絮叨叨:「这么冷的天,拿着吧。我要回去干活了。吃了这些包子,你以后别来这边了,我们的掌柜是个暴脾气,要是踹你一脚,你哟,就别想爬起来了……」 薛策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了纸包。 另一个女人见他呆呆的模样,嗤地笑了:「唉,这孩子,怎么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别是个傻子吧。」 「行了,我们也回去吧。」最开始说话的女人对薛策说:「这几天晚上怕是要下雪了,去年这个月份,我们扫雪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看见乞丐冻死。你要是想躲雪,就去城隍庙后面的侧殿吧。」 等两个女人走远了,薛策蹲在了街角,小心翼翼地咽着唾沫,撕开了纸,里面放着的是几个刚蒸出来的包子。他脏兮兮的手指一摸,上面留下了几道印痕。薛策却毫不在意,大口大口地将包子塞进了嘴里。 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了,吃饱后的薛策拢紧了衣裳,垂着头,有些落寞地穿过了大街。 两旁的酒楼已经点亮了灯。里面传来了热情的吆喝声:「哎!客官,来尝尝我们的三汁焖鸡锅!」 「来一道红烧猪手吧!」 …… 赶在雪下起来前,薛策回到了城隍庙后的侧殿。 其实根本不用那两个女人提醒,他早就知道这里可以住人了。 孩子自顾自地穿过了三三两两坐在地上的乞丐,回到了角落里,拽过一张毯子,躺下了。 几个乞丐看着他,小声地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忽然齐齐爆出了一阵大笑。一个乞丐剔着牙,嘴贱地走了过来,逗他:「哎,你找到你姐姐了吗?」 薛策躺着,置若罔闻,连唿吸也听不见,静得像一具小尸体。 城里的乞丐到处混迹,消息总是很灵通的。薛策来到了北昭后,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单词。初来这座城时,便有不少乞丐从他口中得知,他和一个照顾他的姐姐走散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有很多乞丐,都听说了有个新来的,是和自己的家人走丢了,才会来乞讨的。一开始大家都还半信半疑,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到那个神秘的姐姐出现,便都不信了,还嬉笑着和薛策唱反调,就想看他急眼的模样。 「骗谁呢,你还有姐姐?」 「你姐姐肯定是嫌你傻,嫌你是拖油瓶,不要你咯!」 「可不是嘛,话都说不好,不是傻子是什么,街角那边那个傻子都比你会说话。」 最初薛策还会急眼,认真地和他们争辩。对方笑嘻嘻地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可惜,母语在这边行不通,北昭话的语言能力又极度有限,所以,辩来辩去,也是那几个磕磕巴巴的词,变不出什么花样来,只知道执拗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姐姐答应……我的,她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立即有人懒洋洋地说:「她肯定是骗你了,她肯定不要你了。」 「我没骗人……她,肯定会来接我。」 …… 因为他认真反驳的反应,实在是太好玩、太像一个痴心妄想的小傻子了。而且,在这里又没有什么同伴,总是落单。所以,不管是见过他还是没见过他的乞丐,只要在游荡的时候,遇到了孩子,都会闲着没事地故意走过来,贱兮兮地呛他几句,等孩子气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反驳时,便哄堂大笑,以此为趣,乐此不疲。
第157页 今天也是。见薛策无话,几个乞丐搭着肩膀,挑着那几句常说的话,一人一句。 「哎,你不是说自己有个姐姐吗?怎么不吭声啦?」 「今天出去了一天了,又没有找到啊。」 「说说看呗,你姐姐长什么样子?漂亮吗?几岁啦?有夫家没有?我们帮你找找呗。」 「她是不是不要你啦?」 「那你说说她的名字,总行了吧?你连你姐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 日子长了,薛策越发沉默,不再一被人戳到痛点就弹起来反驳了。这些乞丐再怎么撩他,他也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理会他们。 得不到他的回应了,乞丐们说了几句,就无趣地散了。 站在一边目睹了全程的戚斐,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捏成了一团。 有些事情,纵然早就知道了过程,可一天不去亲眼看看,就永远不会知道,薛策小时候被轻描淡写的几年时光,凝结了多少的苦楚。 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知道未来的薛策会过得很好,并不代表她看到这一幕不会心痛。这可是她照顾了两年多的时间,连睡觉时,都藏在肚子下保护的小孩儿。 薛策之所以不再反驳,也不知道,是因为被问烦了,还是因为他也在潜移默化中,没了幻想,肯定了这些乞丐的说法。 更可能是二者皆有。 毕竟他们也没说错,从薛策那边来看,的确是她不要他了。 …… 这个于戚斐而言过于漫长的梦境,浓缩着薛策刚到达北昭时的那一段人生的记录。 戚斐作为旁人,被迫跟在了薛策的身边,陪着他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 仿佛陷入了一场久久不能平息的梦魇之中。她不忍心看,却不得不睁着眼看完,想去抱抱小孩儿,也没有办法伸出手。 醒来的时候,戚斐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浑身冷汗,心窝抽痛,头痛欲裂。 茫然地抬头,她看到了一片月朗星稀的静谧夜空。 她回到后世了。 这里是襄元城,太守府。她还坐在了那条走廊上,维持着头靠在柱子上浅寐的姿势,身后的房间里,还躺着刚被她哄睡的薛小策。 飘荡在前世的漫长三年时光,只等于后世的她那么一小会儿的走神。 就在这时,她的头顶上,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戚斐一听这个声音,整个身体都轻微地战慄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试过只听一个人的声音,就有一种指尖也在抽搐的感觉。 薛策毫无所觉,绕到了她的面前。戚斐低着头,看见了一对黑靴,一双长腿,停在自己眼前。 站在她面前的,是后世的薛策2.0了。 可梦里的那一个八岁的薛策的模样,此刻却还深深地占据着她浑噩的思绪。 「怎么了,还没睡醒吗?」薛策嗤笑了一声,在她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见她还是没有反应,有些奇怪,便屈膝蹲了下来。 他的身形太高大了,一蹲下来,便如一座小山。 和中学时候,那些惹了女孩子生气的调皮男生故意弯下腰,去偷看女孩子的脸色一样,薛策挑眉,倾身侧头,去偷觑她的表情。可一对上戚斐的脸,他就一窒。 戚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悲怆地看着他,眼睫在颤抖,两腮湿痕交错。泠泠的月色下,冷汗如水洗般,浸湿了她的脖颈和心口。 第61章 被她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薛策在诧异之余,有那么一剎那,几乎有种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错觉。 到底是怎么了?刚才,他们一行人在书房里,商量如何应对羯人绑走了孟子源的突发事件时,她看起来明明一切都好。为什么只是一会儿没见着,就哭成了这样? 平生从来没有应对过女人对着自己哭的情景,薛策手脚发僵,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什么练达人情、计谋都不管用了。 他也是真的想过她会有对着自己哭的这一天。遇见这么久,她总是或讨好、或狡黠地沖他笑的。原来哭起来的时候,和孩童并没有什么不同。瘦削的肩瑟瑟发抖,汹涌流出的眼泪,将他的一颗心脏,浸泡得又苦又咸,焦急又无措。 薛策伸出了手,粗粝的指腹在她湿漉漉的颊上拭了拭,手指上满是水光。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觑着她的表情,口吻放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和郑重。因为此时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地脆弱,鼻子和眼周都和桃花一样泛红,似乎连一句重话都承受不住。 戚斐捂住了额头,含着两泡眼泪,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薛策以双手扶着她的肩,让她抬起头来,将她被泪水和冷汗黏在两颊的髮丝,都绕到了她的耳朵后:「来,你看着我。」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遇到什么了?」 戚斐轻轻喘着不顺的气,茫然的眼神慢慢聚焦,可脸色还是很苍白。 见她从那种被魇着了的状态回魂了,薛策轻微地松了一口气,捧住了她那张眼泪浸得已经没什么温度的脸,用拇指擦掉了她的涕泪。 他的手是火热的,带着人间的暖意。指腹的茧磨得她的脸有点儿不舒服,方式有些粗鲁,力气却放得很温柔。
第158页 戚斐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开了闸似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薛策拍着她的背,端详着她。他感觉她要说话了。 「我……」果然,戚斐开口了。可说出来的,却不是诉苦或者告状的话,而是一个出乎了他意料的要求:「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薛策怔了一怔。手下微微用力,便扶着她的肩,让她站了起来。然后,他退后了小半步,沖她微微张开了双臂,定定地看着她,做了一个「来吧」的口型。 然后,就看着她像颗小炮弹一样撞了进来,双臂死死地箍着他的腰。 …… 往事不可追。可是,在跟着薛策0.5飘荡的日子里,她感受到的那种愤怒、心痛,和无能为力,都是实打实的。飘荡的意识没有眼泪可以流,甚至无法说话,所以,这些积攒了许久、没有宣洩出口的情绪,才会在回到现世、有了泪腺的时候爆发出来。 拥抱的这一刻,戚斐闭着眼睛,仿佛透过了眼前的这副已经比她高大的身体,搂住了存在他的身体深处的那个八岁的孩子。 …… 戚斐全身都是冷汗,被薛策半扶半抱着回她的房间沐浴了一下。坐在热水的水蒸气里泡了一会儿,戚斐将热毛巾盖在脸上,感觉心情慢慢平復了。 回过神来,才觉得刚才自己会哭成那样,有些不可思议。 她是早就知道薛策以前的经歷的了。和1.0分别,送他离开洛家庄的时候,她也是不舍的,却远远没有结束这一次套娃时的情绪来得激烈,那种悲伤的情绪莫名强烈,让她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反应大得,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而且,她越发感觉,自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应该不全是因为和0.5相处时间更久,也不全是因为她目睹了他流浪的经歷。 等沐浴完,太守府的下人将水送走时,薛策就来了。他看起来已经等候了一段时间,侧开身子,等下人都退出去后,才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个食盒,里面盛了冒着热气的宵夜。 他低头,给她盛了一碗糖水,口吻很寻常:「太守府的厨子做的,每个人都有。我给你拿过来了……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吧。」 戚斐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子旁边坐下了,乖得和小学生似的,接过了糖水,小口小口地喝了一碗。 她能感觉到薛策坐在她对面,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顶上。 在送她回房沐浴的这段时间内,薛策自己冷静了一下,但还是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甚至为此,内心深处还涌出了一股淡淡的懊恼。 人是他带来的,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他却不管说什么都撬不开她的嘴巴。 之前菏阜的公主花粉过敏那件事,她不愿意回答,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而这次……他有种预感,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非问出来不可。 喝到第三碗糖水,戚斐的肚子就饱了,示意自己再也吃不下了。薛策小时候吃过苦,所以从不是铺张浪费之人,接过了她手里还装着大半糖水的碗,几口吃完了。便随意地将碗放在了一边。 他没有开口让她去睡觉,在烛光下,他隔着桌子,凝视着她,开口:「现在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了。刚刚究竟怎么了?告诉我吧。」 果然,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投食那么简单。 该来的挡不住,该问的也藏不住。她刚才表现那么反常,薛策又不是轻易就能够煳弄的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可头一次,戚斐并不排斥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上一次,在菏阜解决了公主的过敏问题时,薛策就询问过她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他没听说过的医理常识。当时的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答,敷衍不过去,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引得她的心情和云霄飞车一样起伏的人,就坐在她面前。 她有了无比强烈的倾诉**。 「你真的想听吗?」 薛策毫不迟疑:「想。」 戚斐抬眼看着他,想了想,说:「我……坐在走廊上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薛策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噩梦?」 「不是噩梦。」戚斐垂眼,看着自己的指甲,小心地说:「我梦见自己去了东岳,变成了一只穷兽,受了一点伤,被一个小男孩救了,然后就留了下来,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很多人做梦都是朦朦胧胧的,可我的这个梦,非常详细,非常漫长,我觉得自己真的作为穷兽,在梦里面的那个世界,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晃晃地以「梦」为幌子,去和薛策对暗号了。 只要稍加回想,薛策一定能听出来,这就是他小时候的故事。 平常她触犯一点儿规矩,都会跟个哨子似的哔哔个没停的系统,这会儿很反常地沉默,没有发出任何的「违规指令」,也没有强行让她闭嘴。也让试探着迈出这一步的她有了更大的信心。 戚斐低着头,也因为唯恐系统会打断自己,便挑着一些,将她和幼年薛策的事说了出来:「……我变成了人,带着那个被推下去的小男孩,从那个全都是怪物的山谷里逃出来之后,没多久,梦里的我就死去了。」 薛策听着,面上便慢慢地浮现出了几分掩不住的错愕神色。
第159页 「梦里的我,在死了之后,灵魂也没有消失,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四处找我,吃了很多苦头,流浪了很久。」戚斐的睫毛颤抖:「这个梦境里的小男孩,长得和你很像。他和你一样,也怕虫子,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有一种感觉,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说完后,其实戚斐猜不到薛策会有什么反应,也有点儿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了他放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上,看见他的手指蜷了起来,握成了拳。 薛策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凝望她,低声问:「只是因为你梦里的那个小男孩长得像我,你就这么伤心吗?」 她哭泣,并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伤害,而是因为做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梦,看见了小时候的他在受苦。 这一刻,他胸腔里的那颗高悬的心脏不仅落了地,还变得……柔软得不可思议。 戚斐等着,忽然感觉到头上一暖。 薛策倾身,隔着桌子摸了摸她的头髮,安慰她:「只是梦而已。」 戚斐身子一颤,抬起了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 薛策看她的眼,如深邃的大海,泛着点点的罕见的柔软微光。可同时,他的态度,也比她想像的要冷静。并没有因为她说出了他小时候的事,而露出什么震动和破绽。 戚斐心里清楚,这个故事不是梦,而是她套娃到了过去,可她不能用太肯定的口吻去描述,毕竟是「做梦」嘛。要是没有了这层遮羞布,指不定就会被判定违规了。 「可它真的很真实,万一不是梦,而是别的什么呢?」戚斐闭起了眼:「我一直跟在这个小男孩的身边,却不能帮他一点什么。我想让他知道,我并不是故意抛下他的。可他怎么也听不见。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偷偷藏起来死,是不是对的决定了……」 后面的那句解释迟来了十几年。虽然她觉得薛策已经不需要了,可她还是想透过这个幌子,去告诉他。 「既然你这么说了……」薛策顿了顿,顺着她的假设,轻声说了下去:「如果我是这个梦里的小男孩,在刚和梦里的你分别的时候,年纪太小,估计是不会明白你的苦心的。但在几年之后……他一定会想明白,也绝对不会怪你。因为,一个愿意冲进山谷里救他出去的人,不可能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故意扔下他。除非——她已经不在了。」 戚斐怔怔看着他。 「梦已经醒了。」薛策握住了她的手,抓紧了,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力度:「既然你觉得我就是他,那么,就相信我的答案,就是他的答案。」 …… 戚斐的眼睛红肿,很不舒服,当晚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这不是她平时的睡觉时间。第二天一大早,生物钟就做出了反应,让她清醒过来了。看着晨曦从窗纸外照入,戚斐陷在了被窝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时隔了十几年,她还是得到了本尊的回答了。 她还清楚记得,当她说到梦里的小男孩被推进了谷底时,薛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肯定知道她说的就是什么。可估计是出于诸多的顾虑,并没有对她承认,那就是他的故事。 见到今天阳光正好,戚斐起了床,在镜子前洗了脸,看见自己的眼睛已经差不多消肿了,便换好衣服后,走到了外面,去唿吸一下新鲜空气。 当了两年的穷兽,她一直用四肢落地的方式奔跑走路。好在,回到人身之后,人类的肌肉本能还在。就是视线高度变化了,还有视力变回了普通水平,偶尔觉得有点别扭。 在花园里,她遇到了蹲在地上垒砌石子的薛小策,心情很好地对他笑了笑:「小策。」 薛小策一听见她的声音,就立即转过了头来,露出了惊喜的笑靥。 因为戚斐的身体不舒服,昨天晚上薛策让她不必去议事了。戚斐心想反正现在她也只是个旁听,就偷懒了一个上午。 薛小策这段时间都没人和他玩,也没有见到舅舅和戚斐,可憋坏了。戚斐陪他玩了一会儿,两人坐在了长廊里休息。 戚斐给他擦了擦红扑扑的小脸的汗水,轻声说:「小策,你以前……」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重提旧事,薛小策就忽然伸手捂住了嘴巴,惊恐地看着她摇头。 戚斐失笑:「怎么了?」 她将孩子的手慢慢掰了下来。 「姐姐,如果你是想问我在东岳的事,就别问了,舅舅不让我说。」薛小策倒也没有真的用力,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本来是没什么的。可他今天早上特意来找我,叫我以后不能再和你说以前的事了,他说你……听多了,会做噩梦。可我哪里有跟你说过呀,而且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他还板着脸,兇巴巴的……」 戚斐愣了愣。 莫非薛策觉得,她会梦到他前世在东岳生活时的故事,是因为在私下,听薛小策说过这段经歷?想得多了,才演化成了噩梦?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不过实际上,她没有问过薛小策这些事。 戚斐笑了:「我做噩梦和你没关系。不过,你都被他说了,不趁机坐实一下罪名吗?」 「那也是……」薛小策抱着她的手臂,将小脑袋靠了上来:「那就从我小时候说起吧。」 戚斐以为可以从薛小策的角度,听一听那段时间他的心情。
第160页 没想到,她听到了一个和她不久前所经歷的第二次套娃,极为不同的故事。 「每天都有人送吃的给我,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我八岁的时候,实在太想娘亲了,忍不住揭开了帘布,才知道娘亲早已经不在了。」薛小策看着远方,没留意到戚斐的脸色变化,自顾自地说:「再后来,娘亲的行宫也不能住了,我想收拾包袱离开,却在路上,被几个坏人推进了一个山谷里,好不容易才活着爬了出来……来到北昭后,就遇到你和舅舅了。」 戚斐盯着薛小策。 她这一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惊涛骇浪来形容。 在薛小策的描述里,他在东岳生活的几年时间里——身边根本没有一只穷兽的出现。 她的影子,完全被抹去了。 要知道,信阳城失守的那一夜,失火的男娼馆,是薛小策命运彻底改变的截点。 在这一个命运拐点之前,薛小策其实是等同于薛策的——可以理解为镜像世界里的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薛策。 是她和薛策2.0让这个「镜像世界里的薛策」,走向了另一条路,变成了薛小策,成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复制品或者对照品。 也就是说,在信阳之夜的截点之前,薛策0.5版所经歷的一切——捡到一只受伤的穷兽、和穷兽相依为命、行宫的梦境崩塌。薛小策应该也是经歷过的。 因为,东岳时期的他,还是在原定轨迹,作为「镜像世界的薛策」来生活的。 不需要她再套一次娃去补充剧情。她给了薛策0.5多少,成为薛小策之前的「镜像世界薛策」也会拥有多少。 在这一阶段,他们两个人,是「你有的我也会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的关系。 同理,反推过来,薛小策没有经歷过的,那么,薛策也肯定不会有。 也就是说,昨晚给她擦眼泪的薛策,记忆中,恐怕也没有她扮演的那只穷兽的存在。 戚斐的心脏紧缩,蓦地沉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仿佛听到了同一个开端、同一个结尾,却过程不同的两个故事。 在她和0.5共度的那个故事版本里,多了一个原着里没有的、系统原创的角色,那就是她扮演的穷兽。0.5比八岁提早了半年,被踹进了山谷底。在北昭流浪的时间也多了半年,和她写在电脑的版本有很大差别。 而在薛小策口述的这个故事版本里,则是完全按照她当初写在电脑里的官方版本来进行的——时间不早不晚,在八岁的时候被推下去。人物不多不少,没有她的存在,当年的他是被那些怠惰送饭的下人养活的。 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一只与他朝夕相伴、最后抛下了他的穷兽。 戚斐的身体微微一晃。 那么说来,第二次套娃,她养过的薛策0.5,和她一起从鬼渊谷逃出来的薛策0.5,到底是谁? 难道每一次套娃,她遇到的都是另有其人吗? 不,不对…… 至少,1.0和2.0还是有不少地方对得上的。 2.0对洛家庄表现出了熟悉感,正是因为1.0在洛家庄住过。这是毋庸置疑的因果关系。 所以,她第一次套娃成洛小姐时,被她藏在书房里、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洗澡的不驯的1.0,毫无疑问,和现在的2.0是一脉相承的,是同一个人的前后时期。 第一次套娃,十岁的薛策1.0=昨晚给她擦眼泪的薛策2.0。 第二次套娃,五岁到八岁的薛策0.5,却完全不存在于薛策2.0的回忆里。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在这个世界里,还存在着一条她这个原作者也不知道的里世界线,在和明面上的官方世界线交替往復! 系统:「宿主,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遇到的0.5、1.0、2.0,都是如假包换的薛策,不是别人。」 戚斐:「1.0就是小时候的2.0,这个我知道。可0.5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吧?现在的薛策根本没有0.5的他和穷兽生活的记忆,摔进山谷的时间线也对不上,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薛策是不是失忆了?所以选择性地忘记了东岳的一些事?」 系统:「不是。」 不是失忆,那便是他的童年,真的没有她的存在了。 戚斐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薛策0.5在北昭的街上落寞行走的背影。可这一次,他走上的那条路的尽头,是一片她看不清的迷障。 这个四处流浪,寻找他「失散了的姐姐」、被别的乞丐嘲笑的小孩儿,被她暱称为薛策0.5版的小屁孩,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吗? 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去了哪里?现在又成为了谁? 戚斐喃喃:「难不成是前世今生?或者,还有第三个平行时空?」 系统:「宿主,这本书里,已经存在了一个前世、一个今生,再套几个前世今生,岂不是会很复杂?所以,前世今生是不存在的。平行时空也是不可能的。实际上,所谓的镜像时空a和b,只是为了方便你理解,才这样解释的。在真实的情况里,薛策存在的a时空,和薛小策存在的b时空,是重叠在一起的。在薛策重生前,a、b可以视为运转互不干扰的两个重叠的时空。在薛策重生并与薛小策相遇后,时空产生了交叠和融合,变成了同一个时空。」 「这本书只允许薛策2.0在死后,回到过去,以监护人的身份带着薛小策长大。没有赋予前世的他长大着长大着就穿越到别的时空的资格。」
第161页 戚斐:「我明白了。可说来说去,还是很矛盾啊……」 系统首先说,第二次套娃的0.5、第一次套娃的1.0、和现在活生生待在她身边的2.0,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阶段。 又肯定了,1.0与2.0乃至薛小策,都不记得0.5和穷兽的事,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因为他们的童年,是循规蹈矩地跟着官方剧本走的,根本就不存在穷兽的0.5这一段故事。 那又谈何是同一个人? 听起来就很有逻辑问题。 还有,薛策0.5——究竟后来去了哪里? 戚斐完全想不通,头壳都要炸裂了。 怪不得昨天薛策听到她说那个噩梦时,反应会比她想像的冷静。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穷兽与男孩」这一个故事,所以才会觉得她是因为听薛小策说了以前的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噩梦的,还自我加工了一个穷兽的角色。 也难怪她昨晚说那么多,系统也没有给违规警告。因为薛策真的觉得她在做梦。 系统:「宿主,现在的你,是想不明白的。只需要记住,无论套娃多少次,你遇到的人,由始至终,都是薛策,都只有薛策。」 第62章 戚斐:「……」 她刚刚觉得自己听懂了,现在又懵了。 见到她表情极其一言难尽,不断在凌乱和懵逼中轮转,系统说:「更深层的理论,我说了你也肯定听不懂,也没有必要了解得那么深奥。如果你是不明白镜像时空的意思,我给你演示一下。」 戚斐:「……」 科普就科普,不带攻击智商的啊! 下一秒,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视野暗了下来。 不是完全的黑暗。视野中,是一片幽暗无边的漆黑空间。仿佛无垠的宇宙,稀疏的星星散落在遥远的边带。 系统:「宿主,低头看一下。」 戚斐缓缓低下头,便看见了自己的脚下,漂浮着两片极为浩瀚的、形状近似于扁平椭圆形的淡白色光晕。 它们一上一下,呈现出完全平行、镜像对称的形状,毫釐不差,静静地漂浮在黑暗中,比复制粘贴还要标准。且两者的距离非常近,几乎是贴着的。 系统:「这两片光晕,就是依託在你笔下《修道重生復仇录》这本书上幻化出的真实世界,在宇宙中的形状,是两个重叠的时空。」 戚斐:「可是,我根本没有做过什么镜像时空的深奥设定啊,只是简单粗暴地让薛策肉身穿越,回到过去而已。」 系统:「别急,看下去。」 戚斐定睛观察了一下,便吃惊地发现,这两片光晕并不是在僵硬地发光。它里面的光,是流动的。亿万颗繁星,沉浸在其中,明灭闪烁。 平时夜空中的星星,在肉眼下是不会移动的。而在戚斐脚下的这两片星海中,这些星星,却是会流动的。 ——在星云的左侧边缘诞生,缓缓地飘向右侧,轨迹不是完全笔直的,有时还会和别的星星碰撞一下。它们有的在中途熄灭了,有的则一直亮到了最后,在几乎脱离时空疆域时,才徐徐熄灭。 但可以看出,它们大体的轨迹,都是从左向右移动、不走回头路的。 借系统的眼,看见了这无限瑰丽的时空奥秘,戚斐喃喃:「好美……这些星星,就是生活在时空里的人吗?」 「确切来说,不是人,是生命。」系统说:「每一个生命,都是一颗星星。他们活动的轨迹——也就是俗称的『命运』,是这片生生不息的星河的构成,是让时空不分崩离析的重要存在。生命诞生的起点都是一致的,但长短有区别。有的在中途就熄灭了,有的则活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由于是镜像的世界。所以,两个重叠的世界里,一颗颗星星的轨迹,也是一模一样的。上方的光晕里,有一颗星星熄灭了。下面的光晕中,同样的位置的那一颗星星,也会同时熄灭。 戚斐看见了,在上方的光晕中,有一颗从诞生开始,就格外明亮硕大的星星。 系统:「那就是薛策。」 戚斐:「不愧是主角,连光芒都比别人明亮。」 那颗星星慢慢向右边移动,随着成长,光芒也越来越璀璨。然而,猝不及防的是,到了中间地带,它那比钻石更耀眼的光芒,突兀地熄灭了。 戚斐喃喃自语:「归墟之战后,薛策英年早逝……」 系统:「没错。」 假设上方的星云是a时空,下方的是b时空。本来,按照规律,a时空的薛策熄灭了,镜像b时空的薛策,也会同时熄灭。 但奇妙的事情,却在这一刻发生了。 两片无限接近的时空,开始动盪,风云变幻。上方的缓慢下沉,下方的缓慢上浮。 与此同时,每一颗星星运动的轨迹,开始倒退。从右边飞速地退回了左侧,拉出了一道道银白色的光路,梦幻至极。 两个时空完全融合之后,戚斐的目光一眨,看见了在这个新的世界里,靠近左侧的地带,出现了一颗微微明亮的星星,和一颗硕大璀璨的星星。 他们在融合后的时空相遇了。 小的星星,便是原生于b时空的薛策。在这场覆盖一切的回溯里,他缩小了,懵懂地回到了时间的起点。 大的星星,便是原生于a时空、英年早逝的薛策。他在a时空里熄灭后,没有经过时空回溯的步骤,而是以原样,来到了小星星的旁边。
第162页 戚斐:「这是……时空倒流?薛策和薛小策相遇了?」 系统:「是的。时空倒流,也可以称作——穿越。镜像时空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薛策的肉身穿越提供科学基础的。你意识到了吗?如果没有镜像时空,你写的,就是一个悖论故事。」 戚斐怔住了。 仔细想想,若是没有镜像时空,穿越回过去改变命运,的确是一个闭环的悖论。 系统:「星星的轨迹是交错的,人的命运,也是盘根错节,互相影响的。所以,不管你是身穿、魂穿,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穿越,只要想改变歷史,就必须有一个前提——不能在原时空搞,要有镜像时空。」 只有在镜像时空,才有毫无负担、大开大合、施展拳脚的空间。若非如此,就极容易遇到连锁反应,间接掘动自己的根基,改变自己的出身,陷入闭环悖论里。 举个例子,一个人穿越到过去,杀死他的还没有结婚生子的父亲。他的父亲被他杀死了,原主也就没有机会出生了。他没有机会出生,也就不可能穿越回去,杀死他的父亲。 假设没有薛小策的存在,戚斐写的是魂穿——薛策灵魂重生,变成了八岁的自己,一步步给自己规避危险,避免早亡,也是一个悖论——改变命运后,没有了早亡,他就不可能重生,也不会有机会去规避危险。 即使多加一笔,在原时空里,添了一个薛小策的角色,悖论也依然存在。 戚斐当初想得很简单,薛策身穿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时空里。在十三年前的时空里,本来就存在着一个八岁的他,两个人可以肩并肩手牵手一块走。 但其实,在本质上,一个人的原生时空,根本不可能存在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如果世上有这样的存在……你的名字、出身、父母、朋友、来处……你的一切都被他占据了。那么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戚斐:「我明白了,那么……薛策可以直接穿越到b时空啊。为什么a和b要融合呢?」 系统:「薛策来到b时空后,很多人的命运,都会因为他而改变。在他的影响下,b时空也不再是原本的b时空了。也可以说,b时空已经不復存在了。所以,你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简单的融合,而是一个取材自ab时空、有无限可能的新世界——这个新世界,便是你,这篇文的作者,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创造给他们的奇蹟。」 信阳城破,薛策在火海中睁开眼睛的那一夜,就是新世界诞生、万千星光绽放的时刻。 从此,原生于a时空的薛策,可以在这里,大刀阔斧地带着『自己』长大。 原生于b时空的薛策,也在新世界里,正式成为了薛小策。 离开原本的时空,来到新的世界里,这两个人,才有肩并肩的可能。 戚斐有些出神地看向了底下的这个新的时空。 她看到了,这两颗星星在相遇后,小的那一颗绕着大的转了几圈,似乎极为兴奋。很快,两颗星星便一起上路了,缓缓向右飘去。 前路未明,但显而易见,他们走的是全新的轨迹了。 系统做了总结:「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宿主你的设定。毕竟,想法是想法,要变成现实,还是需要经过许多步骤的。」 戚斐:「……」 原来她随便写的背景,要变成可行的现实,是经过了这么多的演化的。 忽然有一种被霸道总裁宠爱的感觉怎么破——「你尽管瞎几把写,反正我怎么都能给你找到办法,变成现实!」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没解释到——她遇到的薛策0.5,如果不是1.0和2.0的童年,那他到底去了哪里?长大后成为了谁? 系统:「我说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呢。反正放心,你养的不是鬼,也没有产生幻觉。」 戚斐:「……」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唉。 打一个简单粗暴的比方。她和三兄弟合作,去修一座破烂的桥。工程开始后,老大和老二基本没露过面,她和老三搬砖,搬到怀疑人生,汗如雨下,几乎搞出腰肌劳损来了。好不容易,桥修好了,老大老二也现身了,却告诉她那座桥根本没就坏过,不用她修都可以走,还说「我们兄弟只有两个人,没有第三个弟弟」。 最坑爹的是,她想找出老三来给自己作证,却发现老三也失踪了。老大老二还异口同声地不断强调,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益=) 试问她能不怀疑人生吗? 她辛辛苦苦搬过的砖、流过的汗……都见鬼去了。 无奈她太了解系统了。每当出现「以后你就知道了呢」这个句式,就代表它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透露……所以还是省口气,暖暖肚子吧。 …… 距离菏阜王和他们商议好,要重新签订协议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十天了。 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既要救出那些百姓,让孟子源永远闭嘴,不爆出任何不利于北昭的秘密,又要让北昭与菏阜王的约定正常进行,实在不容易。 情况对他们非常不利。 在那之后,羯人又来了信,他们非常狡猾,约在了北昭和菏阜签联盟书的当天交人,并且约的时间还分秒不差,确保了两边同时进行。而且,还特别要求了裴文瑄要亲自到场。 之前,裴文瑄亲自去见菏阜王,是以皇子身份压下了砝码,再加上公主在一旁的推波助澜,才最终取得了摇摆不定的菏阜王的信任,换来了谈结盟的机会。在结盟当天,裴文瑄是必须出席的。
第163页 很简单,他是王裔,他说出来的话、做的保证,在菏阜王那里才是有分量的,值得他倾举族之力去配合。别的什么人,官职再高都没用,毕竟官职这种东西,说白了,只要上位者一个不喜欢,把你发配边疆就发配边疆了,没什么保险。 所以,可以想像,如果在这么关键的场合,裴文瑄失信了,公主会有多么难堪,菏阜王肯定也会大失所望。羯人那边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空出来的好机会。只要北昭这方失约了,羯人的代表必定会顶上。 菏阜王本来就有点儿左右摇摆,如果羯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难保到时候他会不会改变想法。 裴文瑄只要去了孟子源那边,除非他长了翅膀会飞,不然是绝不可能立刻赶回菏阜的。因为羯人约定的地点比较远,用最快的马,不停地跑,也至少要两三个小时,才赶到菏阜。到时候说不定羯人已经顶上,黄花菜都凉了。 更何况,交人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很顺利。羯人多半会刁难一下他们,再拖一拖时间…… 众人在书房里,苦思冥想了数天,排除了无数方法,留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大胆的计谋。 一言概之曰,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63章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对症下药,那就得分析一下对手的实力。 羯人的三十六部中,左贤王与右贤王的分工是很明确的。右贤王平日负责协助羯王处理族中事务,而调兵遣将、行兵布阵这些事,则是左贤王来调配的。之所以这样安排,理由也很简单,是因为当年跟着老羯王出征,打出了今天称霸草原的版图的人是左贤王一脉。 如今左贤王年事渐高,披甲挂帅上战场有点儿力不从心了。他的两个儿子,长子须勒,次子甸吉,在这场被提前了差不多十几年的归墟之战中,註定会成为主力。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一次会见到哪一个了。 书房之中,众人围坐成了一团。 「甸吉此人,好大喜功,有勇无谋,胆大心粗。相比之下,他的兄长须勒的城府比较深,行事要谨慎很多,遇事不会盲沖,比较难对付。」襄元城的太守徐瑞说。 此人当年也是披挂上阵、镇守边塞的将士,因受伤的缘故,有一条腿瘸了,所以就退下来,变成文官了。他最是熟悉这一带了,指着地图上的沙丘,介绍道:「根据死士回报的消息,羯人这次会押送被俘获的二十几个村民,还有士兵、孟子源,一共九十余人,前往约定的地点——湟水下游的这片胡杨林,和我们见面。另外,除了要求五皇子殿下要到场外,他们还要求我们奉上生铁和药物若干,估计是想拿回去炼制武器……」 裴文瑄气笑了:「简直无耻之耻,贪得无厌。」 薛策看着被圈出来的那片地点,若有所思:「胡杨林的环境如何?」 徐瑞道:「我正要说,那里的四周都是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大片的胡杨树早就已经枯死了,而且方向在羯人的背后,不仅可以藏人,万一有个什么事,他们也可以借胡杨林来掩护自己逃跑。而我们的后方,就要荒凉得多了,远方倒是有一片土坡,但不高,无法形成防御线,如果羯人强沖,要冲上去不难。」 参谋满脸忧虑:「我们后方的地形,不利于我们防守。如果羯人穷追不捨,也很难断尾。更何况,殿下你还在现场。如果我们在交人的时候发难,杀掉孟子源,就要做好羯人立即反扑,和他们苦战一场的准备了。」 这一刻,如果能有时空穿梭机,戚斐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瞬移到孟子源的身边,一砖头拍死这个老匹夫。 大战在即,边塞的兵力本就吃紧。现在,却为了制造机会将孟子源那个贪生怕死的老匹夫的嘴永远堵上,而不得不冒这么大的风险。 徐瑞的副手见到气氛凝重,便打圆场安慰了一句:「大家也别太悲观了,要是成功了,还可以收编几十个士兵回来呢。」 「不。」薛策说:「我们这一行的目的,不是救人,是杀人。二十几个村民能救则救,救了就送回村里。至于那些被俘的士兵,则一个都不能要。」 副手不解:「为什么?我们不是正缺兵力吗?」 戚斐秒懂了薛策的意思,解释道:「因为那些士兵里,说不定已经鱼目混珠,混了一些羯人的探子进去了,放这样的人进军营,岂不是引狼入室?风险太大了,所以不能收编。」 徐瑞点了点头,肯定了薛策和戚斐的说法:「薛兄说得对。现在就是要集思广益,希望诸位想想,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减少我们的损失?还有菏阜那边的约定,该怎么解决?」 薛策拧着眉,眼光在那片土坡上停留了许久:「我有一计。」 与此同时,戚斐也弱弱地举起了手来,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能可以拖延时间。」 …… 几天后。 菏阜与北昭约定的日子的前两夜。 几个人骑着马,低调地穿过了草原,抵达了菏阜的部落边界之外的那条黑黝黝的河边,在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大约在半个时辰后,两辆运载着木箱、即将进入菏阜的马车也经过了这条路。载货的两个少年在河边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又若无其事地上路。 在进入菏阜的地界时,每一个箱子都被循例打开检查了一遍。却没有人察觉到,运送箱子的人已经被换了。
第164页 顺利进入了菏阜的地界之后,两个少年趁着机会,闪进了两个毡帐之间的狭缝里。一个侍女早就等在那里了。在夜色的掩盖下,三人挑着僻静的小路,走向了王帐的方向。 帘子掀开,一个身影钻进了公主的毡帐里。 早已等在里面的公主听见动静,勐地转身,匆匆地往这边走了几步:「五皇子殿下,你来了,路上没有被发现吧。」 桌子上的一个精緻的鸟笼里,一只雪白的鸟儿「啾」了一声,扇动了几下翅膀。 这只信鸟,乃是菏阜公主的爱宠。在分别当日,她就将笼子交给了裴文瑄,以便在有急事时可以联繫。 在昨天,她收到了密信,信上说羯人有意阻挠北昭与菏阜的结盟,请求她在今天想办法将裴文瑄带进去,免得后天上午因别的突发事件,导致裴文瑄赶不上。 对于这件事,其实公主并不是毫无预感的。这几天,菏阜的人已经发现了,天空时不时就会出现一只刺探信报的羯人的信鹰。 自从戚斐他们离开之后,公主就借用花粉过敏这件事,着手对付起了多隆察。菏阜王从小对她寄予厚望,几乎是当接班人在看待。得知她突然病倒,完全是因为多隆察后,勃然大怒。 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利用,菏阜王倒是没有将花粉过敏的真相公布,而是以「品行不端、嫉恨成性、谋害亲妹」的罪名,雷霆之势般禁足了多隆察,并抽走了他手上正在担任的政务,不让他踏足朝堂半步。不管多隆察那边的亲信如何痛哭流涕地恳求,都没有收回命令。 无奈,就在公主要重新起势、彻底扳倒多隆察的时候,菏阜王竟然因为气急攻心而病倒了,如今还时昏时醒。消息一直压着没有外泄。多隆察和他背后的亲信,已经趁这个机会,硬是以「为国分忧」为理由,活动关系,解除了禁足。而公主也因为离开了朝堂几年了,威信还没有重新建立起来,根本阻挠不了。 这就导致了现在的菏阜王不在其位,她与多隆察水火不容的形势。 公主清楚在这个关头,她一定要确保和北昭的联盟可以稳固谈下来,因为北昭将会是扶她上位的强有力的支柱。反之,如果联盟被羯人拦截了,多隆察上位,那倒霉的就一定是她。 再结合这段时间的异状,以及近侍禀报说看见了多隆察好几次都在深夜外出,她就暗暗担心,多隆察会勾结羯人,在之后的和谈上搞小动作。接到裴文瑄的信后,就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 进来的少年摇了摇头,抬手,摘掉了自己的笠帽,一双灵动的眼眸露了出来:「公主,是我。」 公主万万没想到来的人根本不是裴文瑄,瞪大眼睛,惊诧道:「戚斐?怎么会是你?信中不是说来的人是——」 戚斐抬起了头:「公主,我奉五皇子之命,来和公主商议有事关和谈的事的。在那天,我们需要公主帮忙。」 「你来商谈,那裴文瑄呢?他什么时候来?」 「对不起,公主,信上所写的并非完全的实情。」戚斐深吸一口气:「后天的早上,五皇子殿下没办法立即赶来,所以我才会来。」 公主又惊又怒,感到无比荒谬:「你不会是想装成他吧?我父王和多隆察都见过裴文瑄,你以为你不会被拆穿吗?!」 戚斐说:「不是我假扮,是他。」 她话音刚落,从毡帐的外面,就走入了一个纤瘦的少年。 公主一怔,这个少年与裴文瑄差不多的年纪,连脸型,轮廓也极为相似,乍一看下去,还以为就是本人,少了一些裴文瑄的英气,多了几分书卷气。他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了戚斐的身后。 戚斐说:「这位是五皇子殿下的母亲淑妃娘家的孩子,同时,也是他的远亲表弟,乐泓。」 在那日,她异想天开地提出了一个法子,就是找人假扮裴文瑄,去顶替其中一个场合,以便两边都可以同时进行。 裴文瑄想到了一个人,薛策和徐瑞都觉得可行,他们就派出了最快的兵马,从襄元赶往蔺州李家。本来想着如果没有办法了,就在城里面找一个身材相似的,再想办法将脸遮盖住,没想到裴文瑄提出的这个人,与他的相貌竟有八分相似。 他们自然也考虑过事败的可能。如今羯人一定在监视着他们与菏阜,所以,裴文瑄去菏阜,是需要轻装简行的。万一事败了,便很可能会被羯人与菏阜押下来做筹码。如果裴文瑄去的是胡杨林,就算事败了,也起码有薛策和无数的兵马保护他。显然后者是更佳选项。毕竟五皇子要是被羯人扣下了,他们这些人绝对无法向老皇帝交代,都要人头落地。 乐泓这几天一直在模仿裴文瑄的神态和动静,端着样子时,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来说,是很难看出差别的。 戚斐陪他来,则是因为她与公主的关系较为亲近,这件事要取得公主的帮忙,必须让戚斐来游说。万一不成,也有公主兜底。 「你想用他来代替裴文瑄谈事?那裴文瑄去哪了?」公主皱着眉:「你可知道,到时候议事时,我们就只隔着一张桌子了,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万一被发现了……」 戚斐只好简单地和她说了外面的情况,尤其是羯人的计划,菏阜公主果然露出了一丝震动,立即就联想到了多隆察近日的异动。 「公主,我们只想请求你,在谈判开始后,想办法拖延时间,至少拖延一个半时辰。」戚斐看着她,恳切道:「欲成大事,就要冒一点风险。况且对于公主来说,就算事情败露了,你也可以推说是被我们矇骗了。但如果你什么也不做,就什么也改变不了。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羯人在当日出现,和多隆察里应外合,威逼利诱,让菏阜最终倒向他们那边吗?」
第165页 菏阜公主的嘴唇颤了颤,闭了闭眼睛:「……好,我就赌一把。」 …… 谈判的当日很快就到了。 公主既然已经重返朝堂,那么还是拥有一定权力的。后天的和谈原本是设置在了一顶巨大的毡帐中进行的,因菏阜王还在病中,近日精神要好一点了,公主就以「欢迎来宾、鼓舞士气、并为父王祈福」为理由,愣是在谈和前面安插了一场武术助兴表演,来拖延时间。 这就势必要转移到外场去进行。 戚斐以随从的身份,跟在了假扮成了裴文瑄的乐泓身后。到场落座后不久,他们果然看见了两个羯人来使模样的人被迎了进来,与多隆察坐在了一起。 菏阜的不少臣子都看了过去,有些意外,低语了起来,目光也有些不善。 不过根据规矩,来使通常是不会被拒于门外的。况且两个羯人的身后,也没有站着保护他们的士兵,就和当初裴文瑄进来谈事不允许带兵一样,这应该就是菏阜的规矩。 看见了坐在公主身边的戚斐和乐泓,那两个羯人明显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毕竟他们的探子回报,没有听说裴文瑄率军前往菏阜的消息。 多隆察也皱起了眉,显然没料到他们还会出现。 戚斐坐在了乐泓身后,隐约感觉到乐泓的身体有些紧绷。果然,在这种场合下,是很难不紧张的。 没过多久,菏阜王就被人搀扶着到了上首坐下了。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不可能称病不出席。经过大夫调养,他今天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落座后没多久,多隆察似乎想说话,公主却及时站了起来,一个眼神给了奏乐的人,让表演开始了。 由于中间被划出来了当做表演场地,两派人刚好被隔在了对面。这样就更不容易被看出破绽了。 在快节奏的鼓点之下,表演开始了。 戚斐捏住了茶杯,心脏砰砰直跳,祈祷薛策那边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 与此同时。 塞外狂风吹万里,烈日昭昭。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大片的胡杨林中,遍是枯死的树干与枝丫,有细小的爬虫和蜘蛛挂在了树干上。 双方按照时间,来到了见面的地点。在羯人的那边,被重重将士包围的,是一个身材壮硕、颧骨高凸的男人,神色阴沉,单边的眼睛戴了一只眼罩,正是左贤王的长子须勒。 这个须勒不愧是行事谨慎之人,不仅有无数的士兵挡在他的身前,他本人还身披神勇护甲,佩戴护心镜,寻常箭矢根本无法洞穿他的衣裳,看来很是惜命。 在羯人士兵的前方,还跪着一排哭哭啼啼的被俘虏的村民,以及已经被缴获了兵器、满脸颓丧恐惧的北昭士兵。 须勒身边,一个满脸髯须、看着像是将军的中年男子,中气十足地吼道:「裴文瑄——我们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裴文瑄身边的一个将军不甘示弱地回敬:「要拿东西,先把人还给我们!」 那边的须勒做了一个手势,最前面的一排老弱妇孺的村民便被斩断了绳索,一挣脱了枷锁后,就立即哭着往他们这边跑来。 裴文瑄看着那些百姓被放回来了,低声道:「给。」 几个箱子被抬到了羯人的那边。那满脸髯须的将军道:「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个数目!」 「要武器可以,我们要先确认孟大人的安危。」裴文瑄冷冷地说:「孟子源大人乃我北昭股肱之臣,我们必须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须勒思索了一下,对一个部下招了招手。很快,从羯人的士兵堆里,传出了一个呜呜咽咽的求饶声:「五皇子殿下!臣在这里!救我啊!救我啊!」 众人定睛一看,便看见了一个羯人的士兵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头髮蓬乱、只穿了最里面的一层白衣还在不断扭动的人走了出来,不是孟子源又是谁。 这个士兵倒是十分谨慎,为防有暗箭射来,一直将孟子源当成人肉盾牌一样,控制在了自己的前方。 此时的孟子源,哪有平日陷害他人时的阴险,也没有了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姿态,哭得涕泪横流,几乎是被后面的士兵推着走的,跟软脚虾似的。而且裤裆还晕开了一滩黄色的污渍,显然之前被羯人收拾过,吓得失禁了。 众人冷冷地看着他,都没有什么同情的感觉。 真是好人活不久,祸害留千年。这个老傢伙不知残害了多少的无辜的人,惨死在信阳城的百姓和士兵,被拒于涿丹城外以至于活生生病死的百姓……那么多的无处诉说的冤魂,却没有将这个罪魁祸首拖入地狱。让他今天还在蹦跶。 孟子源嚎叫着被送到了距离羯人的打头部队外十米的地方,停住了。 这厮,明明也不是裴文瑄这一派的人,现在见到了马上的少年皇子,却嚎得比见到了爹娘还激动,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殿下!救我!救一救臣!救——」 说那迟那时快,「嗡」的一声空气震动的响声。 鲜红的血花,在空中绽开。 孟子源目眦欲裂,声音戛然而止。 一桿箭矢,从正前方直直地射入了他的咽喉。势若千钧,竟一举洞穿了前后两人的脖子,让双方都命绝当场! 第64章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两具尸体一同软倒在地,那支箭矢末端的雪白羽翎,也还在嗡鸣颤抖着。
第166页 北昭军士的重重遮蔽之后,薛策半眯着眼,手指被弓弦勒得生疼。 众人这才勐地回过神来。羯人那边瞬间譁然,满脸须髯的将军暴怒不止,勐地抽出了长刀来,用羯人的话破口大骂了起来。 就在双方战马嘶鸣,火药味越发浓厚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出现了极富有节奏的战鼓的声音。羯人环顾四周,很快便吃惊地发现,远方的土坡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潮水般的军士。在空中升起的战旗不断飞拂,在北昭的旗帜中,赫然出现了菏阜族的图腾! 见到了这一幕,羯人中发出了一阵骚动的声音。身下的马匹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也开始躁动了起来。 须勒抬起了那只独目,看向了四周,显然也是惊疑不决。 他们不是没设想过北昭会让士兵埋伏在附近。但鑑于对方的兵力紧张,他们断定,在与菏阜的联盟没有谈成之前,北昭为了后继的城池防卫战,绝对不敢将太多的士兵带来这个容易被他们像切瓜切菜一样斩掉人头的地方,所以,根本不足为惧。但是,如果现在加上了最擅长草原奔袭的菏阜……那就很棘手了。 「须勒,你以为我们真的会乖乖听你的话吗!你以为区区一个孟子源,真的那么值钱吗!我们今日之所以赴约,不过是为了请君入瓮罢了!」裴文瑄身边的将军吼完,抽出了刀:「保护皇子后退,其余人,给我杀——」 …… 戚斐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眼前的这杯茶。 已经喝到第五杯了。 她小腹酸胀,快被灌成了一个水袋。 相比起去胡杨林那边杀敌,她可以坐在这里品茶看表演,可以说是非常舒服了。但心理压力之大,却不是说说而已的。 在公主的刻意拖延下,室外的武术表演,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戚斐感觉场上的人的花式、招数都要用尽了,再加上,菏阜王在太阳底下待久了,浑身出汗,开始有些不舒服了,众人才趁这个时候,转入了原本预定要谈事的毡帐之中。 多隆察和两个羯人对了对眼色,显然也看出了公主此举,意图拖慢进度。不过,让他们疑惑的是,既然「裴文瑄」都来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故而,从落座之后开始,他们便不断地打量着乐泓,眼光略有些放肆。 毡帐内的座位排布,比刚才要近得多,且中间也没有表演的人干扰视线了。更容易清晰看见对方的脸。 为了更像裴文瑄,乐泓的眉毛被眉笔勾得更长,且末尾微微上挑。他的神态模仿得还是很有裴文瑄的风范的。可戚斐却注意到,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的时候,手稍微有一点颤抖。更多的时候,他的手都是放在桌子底下,紧捏成拳头的。 果然,人比人才能看出差别来。虽然总是默默吐槽裴文瑄是女装大佬,但现在想想,乐泓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刚上初中的年纪,大多数孩子都还在玩泥巴,裴文瑄就已经要代表自己的国家来谈判了,还有模有样的……古代皇家的孩子可真早熟。 羯人的来使,作为来「拦截」北昭的一方,率先站了出来,表达他们想与菏阜结盟的意愿,还开出了许多诱人的条件。他们一看就有备而来,口才甚佳,几乎是舌灿莲花。众多臣子都怀疑地看着他们。公主就更是不甘示弱,几乎他们每说一句,她都会提出尖锐的问题质疑他们,以拖延时间。多隆察就明摆着是站在羯人那边的,有意无意地混在臣子中,带节奏带得很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戚斐的心里,也慢慢涌出了担忧的感觉。 怎么还不来…… 在今天之前,公主已经安排好了人,等在外面,只要薛策和裴文瑄一赶到,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这个地方。 两个羯人来使的口水都要说干了,不但夸自己,还明里暗里地贬低北昭。 不妙的是,他们竟真的取得了一些成果。在多隆察和他们的一唱一和下,一些本就中立的臣子,竟开始交头接耳,暗暗点头,有点儿动摇了。 座上的菏阜王似乎精神不太好,已经没有了平时的那种杀伐厉色的精明劲儿了。 戚斐暗暗着急,偏又不能插嘴。唉,这个菏阜王真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该他拿主意的时候就生病。 等两个来使说得差不多了,菏阜王忽然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示意他们下去,然后,看向了乐泓,显然是想听听「裴文瑄」会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乐泓紧张地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之前裴文瑄已经教过他如何应对这方面的内容,但毕竟不是真货,说得越多,其实越容易露出马脚,且这种场合里,说错一个字的后果都很严重。无奈箭已在弦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几句了。 忽然之间,王帐之外却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下一瞬,几个高大的身影便掀开了帘子,被人引了进来。 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唿声——因为走在最前方的那人,正是裴文瑄! 这顶毡帐中,竟有两个裴文瑄。 而所有人中,唯有戚斐、公主以及乐泓,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应该说,从进入菏阜开始,戚斐就没有一刻比现在安心了。 可算是来了。 裴文瑄的身后,还站着薛策与方才的那名将军。 薛策的衣摆吸了血,看起来相当疲惫,双目却迥然有神。
第167页 裴文瑄看也不看惊呆的众人,大步走到了中间,对着上面的菏阜王与周围的人微微拱了拱手,朗声道:「抱歉,各位,是我们来迟了。」 正版和替身站在一起,众人很轻易就能看出区别来了。多隆察第一个反应过来,勐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了指乐泓,又指了指裴文瑄,怒喝道:「……好哇!裴文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派一个冒牌货来出席我菏阜这么重要的朝会,是在戏弄我们吗?!还居然不解武器!」 裴文瑄根本没理会他,直视着菏阜王:「为了向诸位赔不是,并展现我们与菏阜交好的诚意,我们为各位带来了一个礼物。」 薛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将他抱在手中的一个箱子,往前抛在了地上。 那正正方方的箱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侧翻了。盒盖没有盖紧,应声落下,一个黑乎乎的圆滚滚的东西滚了出来——竟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满大厅的人惊恐地大叫了起来,两个羯人来使的眼睛也瞪得老大——因为这颗人头,显然就是他们族中的那位号称「神武将军」的满脸髯须的将军的头颅! 就在大伙儿都惊慌错愕的时刻,薛策与他身边的将军,便是一个箭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腰间的刀,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将两个还坐在座位上的羯人来使斩杀了。 血溅三尺。这下场面彻底混乱了。侍卫们都脸色大变,沖了出来,护在了菏阜王前方。 臣子们都叫了起来,恐惧地看着薛策与那名将军。羯人的来使在菏阜被斩杀,便是彻底撕破脸,断绝羯人与菏阜合作的可能了。 下一秒,薛策和那个将军,就一同将手里的武器抛到了地上,表明自己并没有攻击菏阜王的意思。 公主站了起来,厉声道:「所有人都不许轻举妄动!退后!」 菏阜王毕竟活过了大半辈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倒是没有惊慌失措,依旧坐在了正上方的座位上。那些侍卫见到薛策他们不动了,都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冲上前,而是慢慢地退后到了菏阜王的前面。 多隆察被鲜血溅了满脖子,喃喃自语:「你们疯了……你们居然斩了羯人的来使……」 「据我所知,在二十年前,这个号称神武将军的羯人,曾残杀了三千菏阜平民俘虏,并借着这份所谓的军功,跃升成为了左贤王身边的一把手。」裴文瑄挺直了腰,铿锵有力道:「所以,这就是我们送给陛下、送给菏阜的第一份礼物。羯人註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盟友,他们是草原上吃人不吐骨头、永远也餵不饱的贪得无厌的野兽。北昭若亡了,下一个沦陷的就会是菏阜。只有我们联手将他们赶出这片草原,两国的百姓才有安宁之日!」 先是献人头,再是斩来使,最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几乎所有的臣子都被震慑住了。菏阜王那双浑浊的眼透露出了犀利的光,定定地看着裴文瑄。 多隆察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被桌子绊了一跤,扑到了中间:「父王!父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故意斩杀了羯人的来使,明摆着就是不给我们任何选择,要逼迫我们站在他们那边啊!父王,我们千万不能中计!是他们动的手……」 公主不理多隆察,也单膝跪下了:「父王,请下决定。我们是时候将羯人赶出这片草原了!」 众多臣子互看一眼,都纷纷有所动容,一同跪了下来。 菏阜王垂眼思索了一阵,缓缓开口:「将协议书,拿来。」 …… 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所有人都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拉锯了那么长的时间,先是误打误撞参加了比武招亲,再到戚斐被公主看上差点儿成了女驸马,再便是孟子源落入羯人的手中……今天过后,裴文瑄总算能回去交差了。 协议签订好了以后,乐泓和戚斐都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了裴文瑄那边去。 薛策看着她,下意识就想伸出手,想到手上还有血迹,赶紧背过手,在背后擦了擦,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这几天怎么样?」 「我很好,你呢?你也没有受伤吧?」戚斐扶着他的肩,各种担忧,实际也是偷偷地在汲取力量。 现在,她已经不担心会被薛策不打招唿地扔在哪个地方了。且因为接触的机会太多,她的hp水平一直维持在满级状态,再也没有了秃头的烦恼,她都快忘记没血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了。 这几天没见到薛策的面,hp评级徐徐滑落到了b,不补充不行。 熬过了这次朝会,菏阜王的精神明显开始下滑。公主低声地安抚他,扶着他退了出去。离去前,看到戚斐和薛策这对「狗男男」牵着手在互诉衷肠、互相嘘寒问暖,眼角勐地抽搐了几下,没眼看般,转过了头去。 众多大臣见状,也都退走了。很快,只剩下了多隆察一个人还傻傻地坐在地上。 也不能怪他傻眼。原本,在菏阜王的心里,他就不占优势了,是好不容易乘着自己的异母妹妹生了怪病,才开始在朝堂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在被父亲猜疑、失势之后,羯人承诺,只要菏阜与他们亲近,就可以扶多隆察上位。如今,菏阜彻底倒向了北昭,菏阜的强兵壮马,也会为北昭所用。羯人这座靠山是彻底靠不住了。 毡帐内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收拾地方的下人都在外面,不敢进来。多隆察恍恍惚惚地在满地狼藉里坐了一阵子,抹了一把脖子上干涸的血,忽然抬眼,恼恨地说:「你们少得意……是你们逼迫我父王做的决定……」
第168页 横竖已经没什么人了,薛策擦拭了一下手里的武器,扯了扯嘴角:「多隆察王子,你觉得羯人会相信你的解释吗?」 「……」 「羯人和我们约定了在胡杨林交人,却在那里遭到了埋伏,神武将军的人头被我们取了,须勒重伤,生死未卜。而在这边,你们还将羯人的来使也斩了。羯人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的自辨,还是相信这是菏阜和北昭联手给他们下了一个圈套?」 多隆察浑身发抖,瞪着嘴角衔着一抹嘲讽的笑的薛策,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会吃人饮血的恶鬼。 …… 既然事情已经完成了,他们当日就可以返回襄元城了。 回程里,薛策似乎是累惨了,倚在了马车壁上,拧着眉睡着了。 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头歪了歪,朝旁边一滑,落了个空。咕哝了一声,迷迷煳煳地坐正了,继续睡。没过多久,头就又歪了歪,这一次,有一只纤瘦的肩膀地悄悄顶了上来,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 他的头髮在戚斐的脸上轻轻搔刮着。 脾气这么臭硬,头髮倒是软。 铠甲未脱,整个人都难免散发出一股出汗后的酸臭味。 记得第二次套娃,她还是穷兽的时候,薛策0.5就经常将头靠在她毛茸茸的脖子上撒娇。所以,看到薛策的头没有地方可以靠,戚斐就自然而然地顶上了。 还因为想起了和0.5相处的经歷,和那种一直想疼爱0.5的心情,导致她现在对待这个已经比她高的男人,也无法去除那种想要怜惜他、疼爱他的感觉。 按照系统的说法,那个就是薛策。她就不管什么时空问题、记忆错乱了,姑且就当那是现在靠着她肩膀的人的童年。 裴文瑄坐在他们对面,默默将这一幕收在眼里,忽然说:「你不觉得馊吗?」 戚斐说:「还好,总不能让他没地方靠吧。」浑然不知自己一副「情人眼里出西施、慈母眼里出香屎」的样子! 裴文瑄:「……」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嗅觉?让你说话这么柔情似水? 「而且,他这几天也真的累了。」戚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再怎么全能也是人,很多时候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就让他靠着吧,别吵醒他了。」 本来也有些触动,想应和她,却忽然眼尖地发现,薛策的眼皮动了一动的裴文瑄:「……」 戚斐没有看见,还挺直着腰,维持着那个让薛策依靠的动作。忽然,马车一颠簸,薛策整个身体便是一歪,似乎睡煳涂了,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跟没骨头一样,窝到了她的怀里去,可以说是很得寸进尺了。 裴文瑄:「……」 戚斐连忙托住了他的头,自己往后坐了坐,让他枕在了自己膝上的垫子上。看见薛策的眉头皱着,自觉地伸出了两只手,给他揉太阳穴。 然后薛策似乎终于满意了,大爷一样躺着,不动了。 髮丝下的两只耳朵,却慢慢地有些红了起来。 裴文瑄:「……」 他一阵无语,心里掂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看破不戳破了。 戚斐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边像给猫咪顺毛一样梳理着薛策鬓角的头髮,一边小声地问起了情况:「对了,今天还没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顺利吗?孟子源死了吗?」 裴文瑄点了点头。 戚斐有些担忧:「按照计划,当时应该很多人都看到了孟子源中的箭是从我们这边射出去的吧?到时候万一有人向你父王打小报告……咳,意思就是,万一你父王问到了……你打算怎么解释?」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将士们护主心切,想杀掉意图对五皇子不利的羯人,不料羯人太过狡猾,拿孟大人来挡箭。于是乎,就辛苦孟大人为国捐躯了……」裴文瑄淡定地睁眼说瞎话。 好一个为国捐躯,戚斐憋笑,差点儿被口水呛到了:「咳……那之后呢?那个长满鬍鬚的男人又是怎么被你们拿下的?」 裴文瑄便用三言两语,和她说起了当时的情况。 正所谓兵不厌诈,绘着菏阜图案的军旗自然是假的,实际上,下面穿着菏阜铠甲的人,都是北昭的士兵假扮的。 须勒见到了黑压压的士兵出现在土坡上,擂鼓声又震天撼地,气势雄壮,和他身后的羯人,就一下子入了套。毕竟按照他们的估算,北昭不可能敢调派出那么多的兵出来,除非是已经有了援兵,所以没有了顾虑。 见势不妙,须勒命令军队且战且退,还退入了胡杨林里,意图以胡杨树来迷惑视线,躲避弓箭手。他打了个好算盘,却万万没有想到,北昭的军队里藏了一个火修。枯死的胡杨树,正是燃烧的最佳材料。 须勒身披铠甲,刀枪不入,但不代表他不怕火烧。薛策追击他的时候,还几乎是逮着他一个人来攻击的。那个所谓的神武将军,也在胡杨林中被乱刀杀死,收走了人头。 戚斐惊讶:「也就是说,须勒虽然逃跑了,但其实已经被火烧伤了?」 裴文瑄点了点头:「烧得挺重的。」 穿着厚重的铠甲被烧,简直是红烧乳猪……而且,在古代医疗环境中,被火烧伤的重症,可是很难活下来的。至少在短期内,须勒绝无可能再上阵了。 就算能治好,也多半会毁容,甚至是落下终身残疾。
第169页 现在想想,被薛策盯上的人,也太惨了点。理论上,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火修。但实际上,这样的能力是她这个作者赐予的,除了薛策之外,也找不出第二个火修了。被一个心术正的人使用,总比落到坏人手里要好。 戚斐说:「我觉得,须勒的弟弟甸吉现在应该挺高兴的。对了,你们没有人受伤吧?我刚才问薛策,他说没事……」 裴文瑄看了一眼薛策那上下滑动了一下的喉结,和那骤然紧张以至于僵硬得跟殭尸一样的手脚,思索了一阵,才说:「别的人倒是没什么事,可是薛策……」 戚斐果然紧张了起来:「薛策怎么了?」 她腿上的薛策,喉结又是一动,似乎在屏息凝神,想听他说什么。 裴文瑄决定帮薛策一把。 他垂眼,似乎有些难言:「他追着须勒的时候,其实从马上摔了下来一次,还差点被马踩了,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裂伤……」 裴文瑄第一句倒是没有撒谎,薛策是真的滚下了马。不过是因为那匹马受惊了,快要撞树了,他只好自己滚下来的,当时还立刻就爬起来了,仿佛可以打死三头牛,料想是没什么事的……但他不是大夫,所以,说「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裂伤」,也不算撒谎。 「什么?」戚斐手指颤了颤,担心地追问道:「很严重吗?」 对着她那副真情实感担忧的表情,裴文瑄有些艰难地昧着良心说:「嗯……应该挺严重的。你知道,从马上摔下来,肯定都是很疼的。」 薛策:「……」 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一动,想升起来,又被死死地按捺住了。 戚斐没留意到,话语中涌出了一阵懊悔和不满:「他怎么没有跟我说啊……我问他他还说没事。」 还是小屁孩的时候,连硌到了屁股都要告诉她,在她面前打滚撒娇。怎么长大了反而什么也不说?这也太见外了吧。 「他嘛,就是怕你担心才不说的。」裴文瑄含煳应了一声,又诚挚地说:「你知道的,男人总是不会轻易向女人示弱的,回去后,不如你问问他吧,给他上上药也好,对他温柔些……」 …… 等马车回到了襄元城,大家纷纷下了车,回去沐浴休息了。薛策还死沉死沉地压在了戚斐的腿上,雷打不醒,睡眠质量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马车一停,裴文瑄就忙不迭走了,跟有讨债的来追他一样。 戚斐想叫醒薛策,可他现在是个伤员,她不敢随便碰他了,只好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臂,唤道:「薛策,我们到了。」 被那只小手摇了好几下,薛策被摇得都有些陶醉了,喉结微微一动,装作了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我们到了?」 语气突然比刚才要虚弱了很多,活脱脱一个戏精! 第65章 「嗯,我们到了,已经在襄元城太守府的门口了。」戚斐低头看着他,表情有些心疼:「我已经听裴文瑄说了,你从马上摔了下来。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我问你了,你还骗我。」 明明在平时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可在这个关头,听见她在头顶轻声说话,似乎有点嗔怪的样子,他就仿佛突然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极其天赋异禀了。 薛策皱起了眉头,仿佛对于裴文瑄爆出了他受伤的事感到非常不满,不太情愿地垂眼,嘟囔着:「我都说了,让他别告诉你的……」 一副非常入戏的样子! 可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此句话诚不欺人也。 「这有什么好瞒着的啊。」戚斐听完,忽然有点沮丧了:「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薛策连忙正色否认,语末,不忘艰难地咳上两声,中气不太足地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罢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戚斐回忆起了0.5时期的他,气也气不起来了,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好了,你先起来吧,进去再说。」 薛策跟软骨头一样坐了起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让戚斐将他扶进了太守府。好在,他还知道分寸,没有真的将一百六十多斤的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不然戚斐恐怕就要跟一只被巨石压扁的蟹一样,倒在地上吐泡泡了。 这一幕,如果让刚才和他一起去过胡杨林的士兵看见了,恐怕都要大跌下巴,怀疑薛策是不是在回程中了什么奇毒,才会从那种老虎能徒手打死十只的样子,变成了眼前这副虚弱得需要靠人搀扶的模样…… 回到房间后,戚斐来不及去叫大夫了,想先看看薛策严重不严重,将门掩上后,叫他将衣服脱掉:「你脱了上衣让我看看严重不。」 薛策一愣:「不用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矫情什么……不对,你摔下马的时候,是撞到了哪里?是腰肋这里吗?」戚斐走上前来,脑子里并无杂质,担心地说:「你还是不要乱动了,当心扯到骨头,我帮你脱吧。」 说罢,就伸手去解他的铠甲了。 薛策:「……」 他盯着正在给自己解衣服的那两只白皙的手,喉结又是微微一动,心脏跳得有点快,两只手却垂着不动了。从来就没这么听话过。 铠甲落地,衣服一解,立即就有一阵汗馊味涌了出来。这也没办法,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再怎么爱干净,在大出汗后也肯定会有味道。薛策自己也觉得不好闻,忽然就有点别扭,后悔让她脱衣服,让她闻到自己的汗味了。
第170页 这多影响形象。 戚斐的视线划过了他鼓囊囊的宽阔的胸膛,定在了腰肋处——那里果然浮现出了一大片相当骇人的青紫淤痕,还带有星星点点的暗紫色出血点。 戚斐倒吸了一口气,口吻不由有些生气了:「你还骗我说不严重,这……很痛吧?」 「嗯。」薛策含煳地应了一声:「是挺痛的。」 实际上,练武之人,跌跌撞撞都是常态了。只要没有伤筋断骨,这种皮肉外伤,根本都是小儿科,完全可以忍耐,只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戚斐将他拉到了椅子旁,随手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披在他肩上:「这样不行,你别乱走了,先坐下来休息。我给你找大夫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薛策微惊,连忙制止了她:「不用了,我骨头没伤到,不用劳烦大夫了。」 当然不能叫大夫了。 万一宣扬了出去,岂不是很容易被揭穿? 戚斐不贊同,皱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骨头没受伤呢?万一有骨裂什么的,问题可大可小啊。」 一边说,她一边甩了几下手,都没甩得掉他那只铁钳似的手。 薛策的态度异常坚决:「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还能不知道吗?就是肌肉拉伤了,很疼而已。」 戚斐:「……」 她忽然想到,薛策本身也是懂一点医理的,再说,轻微骨裂,一般没有明显症状,大夫也未必能诊断出来,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其实是静养。 既然薛策这么坚持,戚斐迟疑了一下,点头:「那行吧,如果之后情况加重你就要去看大夫了。我现在去叫人来给你打热水沐浴,我去大夫那里,给你要一点跌打祛瘀的药酒。」 薛策重新坐了下来,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出去了。 很快就有两个太守府的下人进来,帮忙给浴桶倒满了水。薛策婉拒了他们的帮助,等人走了后,才将衣服脱了个精光,用水瓢洗掉了满身的汗味,才泡进了浴桶里,用热毛巾盖住了脸,两条长臂搭在桶沿上,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木桶。 其实,他真不是故意演戏骗她担心的。 最开始在马车上,他是真的困了,差点儿睡着,头往侧面一滑,那一下他就醒了。只不过懒得睁开眼睛,坐正了就继续睡而已。很快他就又开始迷煳了,身体再一次失衡,没想到这一次,她居然主动地挨了过来,温柔体贴地让他靠着。 可相对于他而言,她整个体型都太娇小了,纵然很努力地挺直了上半身,要让他的头舒舒服服地靠着也还是不现实的。薛策为了不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只得偷偷凹着一个刻意的姿势,时间一长,淤青的那片肌肉都有点酸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接滑了下来。 她不仅没有怨言,还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两只纤弱的手,轻轻地梳理他的头髮。 其实这不是薛策第一次感觉到她的态度有变了。以前对他,她明显是更有所保留的,违心的讨好居多,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小算盘。可自从那天晚上,她莫名其妙地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哭完了就冲上来抱着他,再向他描述了她的噩梦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态度转变。 仿佛在那一夜后,她终于对他敞开了一丝丝的心扉,放下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防备。 对他微笑的时候,也没有了那种一看就是挤出来的虚伪感觉了。比总是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的从前,要放松得多,偶尔还会露出一丝嗔意和娇气。 再比如刚才,只是因为听到他从马上摔下来,她的声音就陡然紧张了起来。以前,她可没有这么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的死活。他在梦里轻轻一个皱眉,她就上手给他轻轻揉捏太阳穴。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怜惜,和百依百顺,让想不通她为何转变的薛策有点懵,又有点儿受宠若惊。刚才,她还嗔怪地说他不信任她、不说实话,还管着他,不让他自己给自己脱衣服…… 薛策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不仅不觉得她烦人,还陶醉得有些飘飘然。 她的声音真好听,数落他的时候也好听。 如果他早知道有今天,在刚认识的时候,他一定会对她更好。 所以,他真的不是蓄意骗人。只是希望她心疼他、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的样子,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 况且,他这段日子,本来也是真的辛苦了,受伤又不是骗人的,只不过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严重而已。 薛策这么想着。 非常无耻地为「装病」这件事,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 在崇天阁和军中生活久了,薛策洗澡的时间是很快的。等戚斐去而復返,他已经擦干了头髮上的水,套上了一条丝质的裤子,正准备穿上衣了。透明的水珠还凝结在他的脖颈上,沿着结实的肌肉的沟壑滚下。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外越来越近,薛策转念一想,本来要去拿衣服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 戚斐象徵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进来了。一抬头,就看见了薛策站在房间中间,一只手捂着右边淤青的肋骨,另一只手十分艰难地在给自己穿衣服,面露痛色。 「你怎么……你穿不了就别逞强啊。」戚斐看见他勉强自己,就一阵心焦,跑了过来,替他将衣服拉住了:「你怎么不叫人来帮你啊?」
第171页 薛策倔强地哼了一声:「穿衣服也要找人帮忙,像什么样子。」 「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面子啊……」戚斐都无语了,又觉得他这个样子,有几分属于直男的难言的可爱,就提议说:「要不以后你穿不上了,我来给你搭把手?我们都那么熟了,对着我,你也不用在意什么面子啦。」 等她说完,薛策仿佛迟疑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答道:「那好吧。」 戚斐踮起脚尖,给他整理好了衣服。可很快,她就想到了正事还没做,又反手给他将衣服拉了下来:「不对,先别穿,把药酒涂了再说。来,你快趴到床上去。」 薛策:「……」 太守府的条件很好,冬天的时候房间里都有暖炉,穿着单薄的衣服也不冷,更不用说薛策这种天生体热、如同藏了一个火炉在身体里的人。戚斐撸起了袖子,拔掉了跌打药酒的塞子,认真地说:「我问过大夫了,他说这种药酒每天都要搓三次,要用力拍打、搓得伤处皮肤发红才有用……我找人来帮你涂?」 其实戚斐没觉得帮他涂药酒是个什么事。在她那个世界,跌打中医馆里不也有很多打赤膊的男人么?不过,念及这个世界的背景,薛策说不定会介意,为免尴尬,还是算了。 「……用不着,我自己来吧。」薛策坐在床边,拉着脸,仿佛有些赌气,一举夺过了药瓶,可一抬手,他就脸色一变,「嘶」了一声。 「好了好了,刚刚才说了让你不要勉强的,涂不了,就不要硬来啊。」戚斐抢回了药瓶,鼓了鼓腮:「你这人,肯定又是不想被人知道,那我给你涂,行了吧。」 薛策又露出了那种勉强一试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你来帮我涂吧。」 戚斐点头:「你趴着。」 薛策的整片侧肋上的肌肉,都有淤痕,因为背部着地的面积更大,所以,后背的淤血范围更广一些。而且,背肌也更好受力,所以戚斐打算先解决后面的。 薛策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口嫌体正直」,表面是不情不愿的,行动上却极为配合,话就说完,立马就趴在了床上。戚斐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拉到了他的腰间,才在手心倒开了一点药油,搓得手心发烫了,才放在了他的背上。 才一碰到,薛策整个人,便忽然哆嗦了一下。吓了戚斐一大跳:「怎么了?我力气很大吗?可大夫说不用力推的话,是没有效果的。」 「……」薛策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唔」,将脸蒙在了枕头里:「……没事,你继续。」 的确没什么事。 就是对他而言,有点刺激过头了而已。 第66章 既然他说了没事,那戚斐就继续了。为了达到祛瘀效果,她是下了十成十的力气的,为了更好受力,还干脆跪在了床上。 这一次,薛策总算没有再丢人地哆嗦了,可始终没有抬起脸来。 他的肩背宽阔,腰部微微下陷。**结实而有力,不是健美先生的那种一块块地隆起、显得笨重的夸张肌肉,修长线条犹如蛰伏的山脉,充满了年轻男子的爆发性的力量感。 因双臂上展,趴在枕头上的姿态,后背的两片蝴蝶骨微微拱了起来。皮肤被药酒搓红之后,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 不知为何,看见了此情此景,戚斐的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了那个恶趣味的188.8cm、188.8mm、9999次生命大和谐的设定,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连忙假装倒药酒,将手缩了回来。 她其实能感觉到薛策身体是紧绷的。 果然……被强行推散淤血,是很痛的吧? 她红着脸,驱散了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旖旎想像。人家还那么虚弱,她这么想,也太禽兽了。 戚斐定了定神,认认真真地给他疗起了伤。 还记得0.5时期的薛策,就是一个甜滋滋的小嗲精。哪里磕着碰着了,都会第一时间地跑上来撒娇。不过哄一会儿,他就会露出笑靥。果然,长大之后,就算是痛,应该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想到这里,戚斐放软了语气,主动哄他:「很痛是吗?这也没办法呀,你的淤血那么大的一片,搓药油的时候,肯定是有点痛的。你忍一忍,淤血散了就不痛了,乖啊。」 她又哄他了! 居然还让他「乖」! 薛策的喉咙含混地动了动,一阵耳热,继续将脸埋在枕头里,胡乱地点了点头。 戚斐尽职尽责,将薛策把他后背积了淤血的地方都搓得发红髮烫,感觉药酒的效力应该已经渗进皮肤了,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趴在床上的薛策,则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药酒的辛辣味不断刺激着他的鼻腔,淤血被推散的疼痛感仿佛麻痹了一样,周身滚烫的血液,和注意力,仿佛都涌到了她小小掌心下的那片皮肤下。两片手臂,也起了一小片的鸡皮疙瘩。渗出的热汗,也沿着下颌滚下,在枕头上,洇出了暗色的湿痕。 头顶上,传来了她一无所知的单纯声音:「后背好了,你翻个身吧,现在搓前面了。」 「……」薛策深吸口气,再一次十分坚定地拒绝了翻身:「不用了,我这样就好。」 戚斐奇怪地看着他:「什么这样就好,你前面不也撞伤了?」 薛策:「……」是他错觉吗,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儿歧义啊?
第172页 见到戚斐还一头雾水地站在床边,他只好说:「我累了,想睡觉,晚点再说吧。」 戚斐一怔,心想他刚才在马车上的确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就不强求他了:「那好吧,我晚点再来,顺便带点吃的给你。你先起来吧,我给你把衣服穿好。」 「不用了,屋子里热,我就这样睡吧。」 「不穿衣服,也要盖被子啊。」戚斐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儿。扬起的风凉飕飕的,如无形的丝绸,滑过了他赤裸滚烫的肌肤,见薛策还一动不动地伏在枕头上,便奇怪地问:「你就这么睡吗?压着脸怎么唿吸?」 薛策粗声粗气地答:「我就喜欢这样睡。」 戚斐:「……」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便收起了药酒,嘱咐:「那你好好休息哦,我先出去了。」 …… 襄元城是目前边境里局势比较稳定的一座城,太守府宛如一片远离战火的小天地。众人回来之后,都好好地休息了一下,然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干正事了。 裴文瑄在翌日就修书一封,命人加急送回降龙城,传递「不负使命,成功与菏阜结盟」的好消息给他的父王和满朝文武听。这次他被人临急推了出来,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般的任务,不仅他的母妃忧心忡忡,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地等着看他的笑话。等这个消息传回去后,估计不少人都会惊呆了。 其实,裴文瑄自己回想起这个过程,都觉得它鸡飞狗跳得让他汗颜。所以,比武招亲那一连串的乌龙事件,他就省略没写了。 不过他也很够意思的,没有独揽功劳,在信中赞美了这次在事件中出了力的人。最后,不经意地将「孟子源被羯人抓走、最后英勇不屈、为国捐躯」的事情也写上了。 在信件上路之后,他们才开始收拾行李。好说歹说,也在襄元城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的。回到降龙城后,裴文瑄还得亲自上朝復命。之所以先发出一封信,只不过是怕降龙城的人等不及了,赶紧将消息传递迴去而已。 没料到,他们还没开始动身,就有一道圣旨将他们定在了原地。里面不仅有封功赏赐,还有最重要的一道旨意——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要求他们原班人马留在边关。战事现在已经一触即发了,朝廷已经派出了援军与新的督军,马上就要来到襄元城和他们汇合了。 一来,裴文瑄与菏阜接触比较多,适合留下来做调度工作。二来,老皇帝觉得这个儿子做得不错,正好趁这个机会再考察一下他。 满是风沙的边关生活,还是要比降龙城差很多的。但好在,基本每个人都熟悉了这片环境了,也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戚斐更是发现,在连续经歷了「被派往边关——菏阜公主比武招亲——二次套娃——谈判成功——接到圣旨留在边关」的这几个关联密切的事件后,她的那个很久都没有动过的【太监值】,便从6000点,直直地坠落到了4500点。总进度条达到一半了。 她估计,等那位新的督军来到时,下一阶段与归墟之战有关的主线剧情,就会开始了。 …… 薛策这段时间,过得很舒心。 何止是舒心。自打「受伤」以来,他便是一头扎进了温柔乡里,简直是陶然忘返,乐不思蜀。 其实他的原计划,只是一时兴起而来的。也只想装一段时间,骗她温柔地伺候一下自己,好长一长自己的威风而已。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想结束了。 摔淤的地方痊癒得很快,毕竟正处于精力最蓬勃的年龄,又有灵力加持,即使没有戚斐的药酒,他好起来的速度也快于常人的。 但他从没有开口说过「明天你不用来了」,非常无耻地继续享用着她的温柔。 演戏演全套,以前他是个一身力气都花不完、恨不得每天打十套拳的皮猴,现在,除了必要的议事外,大多数时间,他都会瘫在房间里,等着戚斐前来给他擦药酒。 人的劣根性的其中一条,便是舐糠及米,贪得无厌。 很快,薛策就发现,戚斐对于病弱的他真的是千般迁就、万般宠爱,毫无底线可言,搞得他整个人越来越飘飘然了。 只可惜,这样的生活持续不了多久。不到半个月,他的侧肋上,那片颜色深得极为恐怖的淤青,就逐渐变淡,成了暗青色。 薛策叉着腰,对着镜子嘆息,有些发愁。 看起来马上就要痊癒了……这未免也好得太快了。 当天夜晚,戚斐也发现他快康復了。 薛策其实还想过负隅顽抗一下,在她来之前,先把衣服都穿严实了,遮住侧肋不让她看见的。 无奈,他前期用力过勐了,表现得仿佛一个无药可救的晚期肩周炎患者,明明淤青的只是侧肋,他非要表现得自己两条手臂都抬不起来。现在可好,不好收场了。 为了让他「养病」,现在每天沐浴之后,戚斐都会认认真真地给他穿上衣、为他绑衣带。 如果她都没出现,他就自己穿戴整齐了,岂不就会暴露了他根本可以生活自理的事实? 那绝对不行。 不能让她知道他在装。 戚斐伸手点了一点他那片淤青,蹲在了他身前,笑了起来:「太好了,淤血已经快散完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疼了吧?」
第173页 薛策伸手按了按肋部,忽然微微皱起了眉:「……还是有点疼,气也不是很顺。」 戚斐呆了呆,顿时就紧张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淤血都快散了,已经快看不出伤了耶,怎么还会痛啊?难不成你不止是皮肉伤,而是受了内伤?」 戚斐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不禁自责于自己的疏忽:「我就知道,从马上摔下来,这么严重的伤,光涂药酒又怎么行呢?这回不许躲了,你快跟我一块去看大夫!」 薛策哪能真的让她去,闻言,立即就说:「不用不用,我调养一下就好了。」 「怎么调养?你之前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现在还不是没好,是非要闹到加重你才舒服吗?」戚斐扯着他的衣服,怒道:「起来,跟我出去。」 奈何,他们的力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以前戚斐拖得动薛策,多半是他在让她。现在,他根本就不想去,就搁那不动如山地坐着,戚斐根本不可能拉得动他。她也不敢用力去拽他的手,就怕会加重他的伤势。 看着死赖在房间里,无赖似的不肯动一动的薛策,戚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两只圆熘熘、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冒着火光,语气也有点恼了:「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不听话呢?叫你去看大夫,又不是让你去上刑!你到底为什么不去啊!」 薛策:「……」 他的嵴椎骨哆嗦了一下。 又来了。 她又在数落他了。 在上一辈子,在崇天阁、在军营的那些男人扎堆的地方,男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其一就是自己的夫人。他不止一次,见过一些在外面就威风八面,到了妻子面前,就做小伏低,被管束得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做的男人,还见过那种被自己泼辣的妻子拿着鸡毛掸子追得满大街跑,从街西头追到街东头,耳朵被掐得通红的男人…… 当时,薛策看在眼里,心里可以说是万般不屑,心说这些男人简直是窝囊至极,连家中的妇人都治不住,成什么样子。 现在,他却仿佛忽然明白了他们的心境,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神清气爽、甘之若饴的感觉。 过来人说的话,果然有他们的道理。 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拿脚踹。不在这个情景中,是不会明白的。 就比如现在,如果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她又怎么会对着他生气? 外面有多少野男人想要她的关心,都要不来! 「?」戚斐瞪大眼睛,发现眼前的男人似乎在神游,还微微咧开了嘴角,不由更生气了:「你还笑?很好笑吗?」 「……」薛策立即就收起了笑容,轻咳一声,换上了虚弱的声音:「我真的没什么事,虽然还是痛,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只不过是气息有损,需要再调养一段时间而已。」 「真的吗?」戚斐有点怀疑,又十分忧虑地看着他:「你不会又在骗我吧?内伤是那么容易好的吗?」 「我保证,真的。」薛策的目光有些飘,保证道:「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可以好起来。」 「那好吧,你答应我,如果十天内还是疼,就一定要跟我去看大夫。」戚斐最终还是妥协了,说:「站起来,我帮你将衣服穿好吧。」 薛策哼哼了一声,在她的陪伴下,躺到了床上。看见她吹熄了蜡烛,俯身给自己盖被子。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眉目朦朦胧胧的,温柔如水。他忽然有些紧张,有了一股冲动,冷不丁伸出了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戚斐一怔:「怎么了?」 「我头有点疼,你在这里陪我吧?」说出的是问句,实际上,他却不管不顾,将她的手拖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一副不让她走的模样。 「好好好,你先松手,我给你揉揉行了吧。」戚斐靠在了床头,给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你在就不疼了。」薛策低声说,忽然动了动,往里面让了让:「你坐上来,用被子盖着腿吧。」 戚斐习惯性地做了一个以前常对1.0时期的他做的弹额头的动作:「别闹了你,等你睡着了我就回去了。」 「……哦。」 薛策迷迷煳煳睡着了。 其实,刚才抓住她的手时,他的心里面,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明明知道,眼前的她,和上辈子的他的妻子,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不同的经歷,长成了不同的性格而已。 但最近,他越来越分得清她们了。并且,越来越觉得,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了。 如果上一辈子的那个嫁给了他的洛小姐,就是眼前的这个她。那么,他们绝对不会走到最后面的那个惨烈的结局。 如果他上辈子娶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她,那么,这段时间以来,她伺候他穿衣服、给他梳头,每天晚上吹熄了蜡烛,钻进他的被窝,甚至缩进他怀里的情境,应该会很常见的吧? …… 得益于「内伤」这个由头,薛策继续装了一段日子。 快乐自然是一分不减的。可心虚,也与日倍增。 因为内伤不像之前的淤青一样,谁看一眼都知道很严重。它是很虚无缥缈的,不是太好伪装。要是过头了,就会显得他好像快死了。装的程度不足,又不足以引起她的怜惜。 还时常被惹得心猿意马,口干舌燥,她一转过头来,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气虚乏力、脸青唇白的样子。
第174页 六个字,折磨并快乐着。 当然,薛策也知道他不能一路沉溺下去了。戚斐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十天后还不好,就真的要去看大夫了——虽然他觉得大夫也不敢乱说话。 最主要的原因是,随着战况吃紧,新的督军又马上要来了,所有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他总不能真的天天躺着装废人。 再加上,裴文瑄和他议事的时候,也忍不住旁敲侧击,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他几句,不要演得太过火了,以免乐极生悲。 于是,薛策打算将最后的十天物尽其用,装作渐渐康復的样子,有惊无险地将这件事揭过去。 只可惜,事与愿违,往往比心想事成要常见得多。 襄元城的驿馆之前一直在修葺中,所以裴文瑄一行人,才会暂住在太守府。其实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样的安排有点寒酸了。 如今他们估计要在襄元城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驿馆的修葺进度也加快了。最近,就只剩下了几间侧殿还没有修整好了。裴文瑄便挑了个日子,带着自己的人正式搬迁了进去。 新驿馆修得恢弘大气,逛了一天,戚斐都没有看完全部的建筑,也就熟悉了她房间附近的环境。 她的院子就挨着薛策的院子。这边的环境十分安静优美,只就是不远处的一座偏殿还没修葺好,还在陆陆续续地动工。 这天,戚斐在薛策的房间里时,薛小策正好蹦蹦跳跳地来找她玩儿,还捧着几个水果来,说是太守府送过来的,是他们自己种的。 一个个苹果又大又红,戚斐便接了过来,高高兴兴地拿着水果去洗了。薛小策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她,叽叽喳喳。 她走了之后,薛策头髮还没梳,大字型地倒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在心里数着,这已经是第八天了。 再装两天就行了。再不动一下他都要生锈了。 不过,也最多只能装两天了。 他正懒洋洋地看着帷帐的顶,忽然之间,听见了屋外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隆」坍塌响声,伴随着许多人的惊叫声,便是一怔。 「不好了!快来救人啊!是偏殿塌了!」 「戚公子和小策公子是不是刚刚经过了这里?!」 「别去别去!屋子还在塌!太危险了!」 …… 戚斐……小策?! 薛策浑身剧震,从床上坐了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跳了下地,推开门沖了出去,眼睛便看见了不远处,隔了一片空地的那座偏殿,此刻烟尘四起,沉重的横樑、尖锐的瓦片如山泥倾泻一样,不住地往下倾斜,倒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的旁边,几个侍女抱着一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正是薛小策! 而他的身边,没有戚斐的身影。 那一剎那,薛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几乎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他微微摇晃了一下,勐地醒神,便喘着气,状若疯狂、不顾一切地往那片还在摇晃的废墟沖了过去,吼道:「戚斐——」 不远处。 两只手各拎着一只刚刚才洗干净、还滴着水珠的新鲜大苹果,目瞪口呆的戚斐:「……」 薛小策和她一块去洗水果,走到一半,就被那座偏殿吸引住了,自个儿停了下来。她就自己去后面的厨房洗苹果了。 就在此时此刻,她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躺在床上的,每天都面如菜色,气若游丝,「内伤」未愈,连穿衣服、梳个头都疼得龇牙咧嘴,非要赖着让她给他穿,还每天都要她摸摸捏捏的那个人,身法似风,矫健无比,披头散髮,光着脚在她面前跑过,带起的风差点儿将人吹了个趔趄。 来不及喊他,他几个箭步,就已经冲到了那座烟尘滚滚的坍塌楼房前,双眼通红,悲痛无比,沖天大吼了一声:「戚斐——」 宛如一只刚刚失去了老婆,痛彻心扉的英俊的猩猩,在捶胸叫魂。 戚斐:「…………」 被声波震到的众人,纷纷向这边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危楼当前,还在摇晃,有几个侍从担心薛策贸然冲进去会受伤,都跑了过来想拉住他,告诉他里面好像没有人。薛策却听也不听,悲愤一甩臂膀,那几个无辜的人,就「哇啊」地被他甩了个四脚朝天,好一个力拔山河气盖兮! 没了阻碍,薛策就头也不回,悲吼一声,冲进了前方的废墟里了! 戚斐摇摇欲坠,此刻勐然回过神来,双目喷火,磨牙怒吼:「薛策——你给我站住!」 第67章 在她这一声足以穿破云霄的怒喝传入耳中时,薛策整个人,便仿佛顷刻间被针刺了一下,身影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回过头去,硬生生地扎入他眼底的,便是一张横眉怒目、火冒三丈的娇颜。 …… 在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薛策都没有办法忘记,在迎上她的两道刀子般的目光的那一瞬间,从脚底席捲上来的那种让他头皮发麻、遍体生寒的滋味。 可以说,旁边轰隆震动坍塌的那座房屋,完完全全就是他的心境写照了。 …… 当天的傍晚。 驿馆西厢。早上坍塌的侧殿的瓦楞,还堆在地上,没有被清扫走。太守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极为后怕,慌里慌张地跑来向裴文瑄告罪。万幸的是当时偏殿里没有人,虚惊一场,没有人员伤亡。侍从已经用布帘围起了瓦砾周围的空地,以免有人误闯进去,把自己弄伤了。
第175页 夕照拉长了小草的影子,落在了墙壁上。 在平日里,总能听见下仆活动声音的驿馆,如今却是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驿馆里还是有下仆在工作的。只不过,大家都仿佛有了默契一样,潜意识地绕开了西侧的那两间相连在一起的、从早上开始就房门紧闭、分外死寂的房间。以它们为圆心,方圆二十米内都没人敢靠近。 台阶上,薛小策抱着一个沉重的食盒,咽了咽唾沫,伸手敲门,发出了「笃笃」的两声沉闷的声音。 房间内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回答。 薛小策想到了舅舅的嘱託,鼓起勇气,又敲了敲门,小声唤道:「有人在吗?」 房间里传来了翻书的声音,片晌后,一个声音懒懒地道:「没人。」 「姐姐,我是小策。」薛小策捧着食盒,像条在摇尾巴讨好人的小狗:「你今天中午都没出来吃饭,饿了吧?厨子做了你喜欢吃的。」 里面的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气饱了,不饿。」 「……」薛小策眼珠一转,立刻就做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同仇敌忾了起来:「舅舅真的是个大坏蛋,连我也骗了,姐姐,你不要被他气坏了,不值得!」话毕,又开始撒娇了:「你开一下门吧,我给你带了饭……你晚上会出来吃饭吗?出来吃饭吧,好不好嘛。」 房间里,戚斐坐在椅子上,两条腿翘起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玩着指甲,眼皮也不抬,夹枪带棒般拖长了声音:「担心什么啊,少吃一两顿,也不会受内伤,死不了的。」 「内伤」两个字,被她加了重音,仿佛是从牙齿间碾碎了挤出来的。 薛策那蠢得要死的直男伎俩,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就是今天早上,装病骗她使唤她的那件事被她当场撞破之后,终于理亏了,也心虚了,却不知道是没脸来见她,还是低不下自己高贵的头,想来想去,就想出了让薛小策来做中间人的馊主意。想利用小孩儿做过渡的桥樑,来软化她。 他想得美。 近一个月来,她完全相信了薛策展现给她看的伤情,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在尽心尽力地满足他的要求。还每天都在担心他,看到他皱眉头说疼,便会紧张。发现他拖了这么久都不好,她还在私底下去找过几次大夫,想学习祛瘀的手法……之前有多真情实感,现在她就恨得有多牙痒痒! 门外,薛小策听见了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内伤」两个字,感觉后脖子一凉,抱紧了食盒。 连平时百试百灵的撒娇也不好使了,他为难地站了好一会儿,挠了挠头,将食盒放在了门口:「姐姐,那我不吵你了,我把吃的放在这里了,你饿了的话,就自己出来拿吧。一定要吃饭哦,不要饿坏身子。」 窗纸上,浮现出的矮矮的一团影子消失了以后,戚斐才慢吞吞地下了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袋干粮,撕开袋子,面无表情地嚼了起来。 为了臭男人绝食,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薛策应该感恩她卧室里储存的粮食够多,不然现在走出去,让她看见他的脸,她可能会忍不住让他真的内伤一次。 …… 薛小策一出院子的拱门,就被早早等候在墙根的薛策拦住了。 「怎么样?」薛策正紧张着,一低头,发现薛小策手里的食盒没了,微微一喜:「她收了?看了里面的东西没有?」 「没有呢。」薛小策嘆了一声,用一种大夫看着快死的病人的眼神,爱莫能助般看着他:「舅舅,你这次骗姐姐,也骗得太狠了,连我也被你骗了。她真的很生气,我刚才怎么撒娇也没用。看来我帮不了你了,你找别人吧。」 薛策:「……」 薛策哑然,看着薛小策头也不回、屁颠屁颠地跑掉了。 他在院子外徘徊到了晚上,时不时就往戚斐的房间方向看一眼。一直到房间里的灯亮起来,她的房门都是紧闭状态的。门口的那个食盒里面的东西,也已经放凉了。 在食盒里,瓷碟的底下,其实还压着一封他写的信。 可她连看都不看。 薛策有些沮丧地在外面站到了天黑,才招了招手,让一个侍女轻点声进去,把食盒拿了出来,打开盖子抽回了那封信后,他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去了裴文瑄的书房。 其实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心虚的。他和她的房间又不在一起,隔了一堵墙,也就是院子的入口一样。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心虚焦躁到不敢出现在她附近的一天。 从认识以来,哪次有矛盾了,不是她在讨好他、捧着他,这给了他一种信心,让他觉得就算这个谎言被拆穿了,她也只会无可奈何地生气一小会儿。没想到她真的生气的时候,是这样的,饭也不吃,人也不见,僕人都恨不得靠墙走,看得人发恘。 现在薛策就是很后悔,很后悔。 早知如此,他应该提早几天就开始装成快好了的样子,而不是直到今天早上还瘫着让她伺候的。 ……到底要气多久啊? 翌日。 在这边,裴文瑄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上下属的距离。吃饭都是在一起的。前一天发生的事,基本上已经在与薛策要好的几个将军、乃至裴世佳那些崇天阁的弟子耳中传了一遍了。 这些下属里,除了裴世佳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戚斐是个女人,所以,光是凭藉听说回来的只言片语,他们都以为是兄弟闹别扭了,没多大事。在用早膳的时候,趁着薛策还没出现,还讨论了几句。
第176页 至于在一开头好心地帮了薛策一把却没想到他得意忘形得厉害,最后眼睁睁看着他作了个大死的裴文瑄,就聪明地保持着缄默,没有跟他们聊起来。等他们八卦得差不多了,便提起了新督军的事。 正聊着时,薛策准时出现在了厅里。看样子,和平时的他也没什么不同。可眼睛下方的那片淡淡的乌青却出卖了他,状态显然比平时要低迷许多,仿佛还有些心不在焉。坐下来后,也不吭声,低头吃东西了。 众人互对了一下眼色——果然,兄弟闹别扭呢。 就在大伙以为戚斐今天也不来了,准备也开吃时,忽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薛策一愣,眼睛一亮,勐地抬起了头。 戚斐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发现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奇怪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世佳最先反应过来,分外热情:「没有没有,戚兄今天来晚了,快坐吧。」 桌子边空余的位置只剩下两个了。一个在裴世佳和一位将军的中间,另一个就是她往常坐的位置,在薛策的右手边。 迎着众人的注视,戚斐施施然地绕到了裴世佳的旁边坐下了,神色如常地捧起了碗,喝粥。裴世佳满脸的受宠若惊。 昨天在气头上,戚斐嚼了一天干粮。那种东西好吃是好吃,却不管饱。今天睡醒的时候,她肚子已经饿了。摸着干瘪的肚子,戚斐躺在床上,越想越恼怒——凭什么薛策可以在外面大鱼大肉,她就要在房间里干巴巴地吃零嘴? 于是乎,她就来了。 偶遇不要紧,谁坏谁尴尬。 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一碗粥进了肚子,戚斐满足地微微喟嘆了一声。旁边的裴世佳很殷勤地给她夹了一根油条:「戚兄,吃根油条,刚炸的,很香。」 戚斐沖他抿嘴一笑:「好啊。」 然后就低头吃了。 薛策坐在她的对面,偷觑了一下她的反应,感觉这么平静,也许是已经消气了。便将手边的一碟她平时爱吃的小糕点递到了她前面去,带了一丝不甚明显的讨好:「……这个也很香。」 戚斐眼风都没扫他一下,仿佛薛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空气。吃完那根油条,她又伸出筷子夹了一根,转头和裴世佳说话。 周围的人:「……」 薛策举着那个碟子半天,都没有回应,才慢慢地放下了碟子,缩回了手,仿佛有些受伤地垂下了眼,不说话了。 她还在生气,完全把他当成透明人。 同一桌子的大伙这回都嗅到了浓烈的现场八卦气息了,互看一眼,便不约而同地一块低下头,勐吃了起来。 平常,他们兄弟之间要是出现矛盾了,其实是很好解决的,用男人的方式说开,再不济打一场就是了。架打完了,气出了,事情也解决了。 可这个方法,他们却一直觉得不适合于戚兄。首先,戚兄生得这般文质彬彬,比姑娘家还美,细胳膊细腿白皮肤红唇的,看起来就很弱不禁风。如果真让他和薛兄打架,那不叫打架,叫单方面殴打,叫欺负人。 再者,他们觉得薛兄应该也不忍心打戚兄。 最重要的是,虽说戚公子是个男人吧,可他们现在的这种氛围……莫名就让众人联想到了「夫妻打架,狗都嫌」的俗话。 第68章 羯人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员大将被收了人头,左贤王长子须勒又被烧成了重伤,如今生死未卜。最不巧的是,须勒和他那个混子弟弟不同,肩上的担子、承担着的军务都很繁重,这下突然倒了,部下群龙无首,手里正在进行的要事都要交接给其他人。所以这段时间,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传来,估计羯人为了处理族中的事务,就够手忙脚乱的了。反而给了镇北侯反扑他们的机会,将一度向南方倾斜的战线推回了北境。 之前在军务紧要的时候,众人连吃饭都顾不上。如今事情不算繁重,有一两个吃得快,还相当话痨的将军,在用完早膳之后,往往还会坐着聊会儿天,联络联络感情。 今天看气氛不对,一个二个都极有眼力见,跟火烧屁股似的,一吃饱,就各找藉口熘掉了,只说待会儿在谈公事的地方再见。 戚斐半饱不饱了一天,终于吃了个够,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与对面阴云密布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在桌子旁边坐到了最后,连喝了两碗小米粥,一口一个小笼包,旁边的裴世佳也震惊于她的食量,讪讪笑道:「戚兄今天胃口真好啊。」 戚斐瞟了他一眼,扬了扬眉,意思是「还用说」。那表情又灵又可爱。 「咣」的一声轻响,薛策仿佛心事重重的模样,搁下了空碗,低声说了句「我吃完了」,就一眼也不看她和裴世佳,起身离开了。 大约半柱香时间之后,他们重新在裴文瑄的书房里汇合了。 在开始之前,裴文瑄告诉了他们一个新收到的消息——须勒被烧伤之后,回去硬生生地挺了快一个月,用了各种方法,都没治好,在今天的凌晨已经停止了唿吸。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不觉得太意外。烧成那个样子,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只是没想到他可以苟那么长时间而已,看来羯人为了吊着他的命,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戚斐表面没什么,心里其实是相当惊讶的。因为在前世的归墟之战里,须勒和甸吉两兄弟,都是活到了战争后期才相继被薛策收了人头的。相较起来,须勒还要更难缠一些。现在,在归墟之战刚开始、东岳妖族还没有开始站在羯人那边发力的阶段,就已经没了一个对手了。那么之后的战役难度,应该也会直线下降。
第177页 系统:「说到底,这个世界托底的小说,并不是专门的古代战争文,而是一篇復仇文,主要目的是了结前世今生的仇怨罢了。你也没在战争场面上着墨太多。所以,换到这个世界里,战争的难度也是会降低的。」 戚斐:「也就是说,其实归墟之战只是一个背景,重点是要通过它创造出的场景,去找出上一世害得薛策灵根碎灭的元兇,填完我留下的坑就可以了?」 系统:「不错。不要忘记,还有9999次生命大和谐,目前完成度为0,这才是宿主需要加把劲的。」 戚斐:「……」 裴文瑄又看向了薛策,提醒他:「须勒死了以后,羯王与左贤王已经下令,要追查究竟是谁动的手……虽然胡杨树易燃,可以迷惑一些视线,但当时须勒身上的火来得太奇怪了,怎么也扑不灭,战场人多口杂的,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你是火修的事,早晚……不,也许已经瞒不住了,降龙城那边应该也会知道了。」 短短几个月时间,经歷了那么多,裴文瑄如今已经越来越沉稳了。 薛策点了点头,一副没什么所谓的平淡样子:「迟早都会知道的。」 从制定战略开始,这里的人基本都已经知道了薛策的秘密了,心说难怪裴文瑄会这么倚重一个既不是出身于将门、也与崇天阁毫无渊源的人,也不知道这一颗沧海遗珠是怎么被修道界错过的。其中以裴世佳最为震惊。他本身也算是崇天阁里的一个小有修为、被众人敬仰的修士,来到这里后才知道了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 当然,众人其实也十分好奇一点——薛策不是从任何家族出来的,那么他筑基等本领是从哪里学的。只不过没人敢真的去问他而已,总感觉不会得到答案。 随后,众人便谈论起了新督军来到之后的安排。 裴文瑄是以来使身份去菏阜谈判的,如今被圣旨留在了襄元,挂了一个「校尉」的军职。 在北昭的军职级别里,校尉是比和镇北侯平起平坐的督军要低一级的。即使有皇子的身份,在决定战略的时刻,也还是要听从督军与将军的安排的。所以,到时候新督军来到了,如果不与镇北侯汇合,那么这个地方的人里,最高权力的人就要变成新来的督军了。 经歷过涿丹一战,戚斐不由回想起了孟子源那厮当时尸位素餐的所作所为。好在,听说这次被派来的新督军是降龙城那边的一个文官,据闻为人比较迂腐,但还算是一个忠直之人。 算了,来的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不是孟子源那一类又蠢又坏的人,就万事大吉了。 这会儿的众人,并没有猜到,之后来的虽然不是孟子源那样的庸人,却是一个比前者更难对付的人。 会议结束之后,几个将军拉着薛策一起去练兵了,薛策深深地看了一眼完全不理会他的戚斐,才转身走掉了。 大家都忙起来了。裴文瑄要与太守一起去检查武器和粮草的储备。以裴世佳为首的崇天阁的弟子,则被派遣了一个任务——他们新搬进来驿馆,很多物资都还没备齐,所以他们今天要带着下人一起去街上採购。 等人都走光以后,裴世佳叫来了几个小弟子,准备出门时,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我等一下没事做,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出去吧。」 裴世佳回头,又惊又喜:「戚……戚兄跟我们一起去?好啊!」 几个小弟子也是相当兴奋,脸上飞红。不知为什么,明明戚兄也是个大男人,但只要他对着他们笑,他们就还是会有一种很害羞的感觉。 戚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她还真的没有那么幼稚。并不是为了跟薛策斗气,才跟着裴世佳出去的,而是觉得在屋子里生闷气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起去外面走走,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 那厢,薛策与那些将军一同去了练兵。一天下来,神情都是冷冰冰的,带着一股煞气。他倒是很好地履行了职责,也挑不出错处,更没有惩罚什么人,可是,那些被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的士兵,都还是瑟瑟发抖,仿佛被冰冻住了,唯恐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会被他修理。 薛策心情的确很不好。或者说是,心烦意乱。 他不喜欢她对着自己时的这副完全不搭理他的冷淡样子。 他受不了她这样对他,心脏会堵得慌,像压了块石头。 昨天晚上,那封送不出去的信,如今还皱巴巴地塞在了他的衣襟里。 他既想早点儿回去,把她拉到一边去好好谈谈,让她变回之前的样子。可又觉得,回去了只能吃到她的闭门羹。 ……不过,不管内心再怎么忐忑踟蹰,练兵一结束,身体还是随着本能行事的。薛策解了铠甲,跨到了马背上,就马不停蹄地往驿馆赶回去了。连几个一起来的将军都没等。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薛兄人呢?」 「他先回去了。」 有人担心道:「你没看他刚才的脸色,哎哟,黑得要命,这是回去找戚兄算帐了吧。两人可别打起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拉个架吧。」 「算帐?我看未必。」 「怎么说?」 「薛兄刚才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还总是朝驿馆的方向看,我倒是觉得……」有人小声嘀咕:「还挺像我惹到我夫人时,不敢回家,又恨不得跑回她身边认错的时候……」
第178页 …… 薛策片刻不停地回到了驿馆,路上已经想好了要说些什么了,一头热地冲进了门,才得知戚斐早就走了。 薛策一呆,脑海中一瞬间涌上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难以置信地问:「走了?去哪了?」 侍女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立即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您今天出去之后,戚公子就和裴世佳公子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出门了,说是要一起去採购驿馆的东西。」 听到了戚斐还在襄元城里,薛策松了口气,可「裴世佳」这个名字一入耳,他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站在了空荡荡的厅里,浑身都难受,一时觉得自己这么沖回来简直太傻了,一时又想她怎么会和裴世佳出门,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好到「有说有笑」……一丝说不出的危机感,瞬时便冲上了他的脑海。 一个和薛策关系比较好的将军,这时正巧赶上了他的尾巴,回到驿馆来了。实在是看不过眼,便走上前来,伸出长臂,哥俩好地搭住了薛策的肩:「薛兄,还在消沉呢?来来来,兄弟带你去一个地方!回头你带戚兄也去,保证你们有什么不快,都能马上解开!」 薛策正气闷着,在危机感之余,同时也涌出了一种掺和了委屈的斗气心思——她根本不当他的示好是一回事,转头就高高兴兴地和裴世佳出去了,他要是还在这里等,岂不是显得很傻很没面子? 故而,竟就这样被同僚拉走了。 穿过了热闹的长街,听着这位同僚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话,薛策有些走神,忍不住望向了街上的人潮,却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便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转过了几条大街,薛策抬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带到一间脂粉气十足的……青楼面前。 看着迎风招展的那些香帕和暧昧的笑语声,薛策沉默了一下:「这哪?」 「这哪?当然是好地方啊!今天兄弟就请你了,过后你再带戚兄来,进去快活快活,保管回头什么不快都没了……哎哎!薛兄,你去哪里?大门在这边啊!」那将军还没说完,薛策就面无表情地掉头走了,他震惊地追了几步:「不是吧,薛兄,听说这里的姑娘都忒美了,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也提不起你的兴趣?」 薛策走得更快了。 最终,两人只在一个僻静街角的小酒摊子里坐了下来,让小二上了几壶酒。 那将军很不拘小节,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先咣咣地开了一壶酒:「行了行了,对女人没兴趣,不勉强你了。反正明天休息,兄弟今天陪你不醉不归,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吧!」 薛策:「……」 对方给他倒了一碗酒,自己也仰头灌了一口,倒是先苦口婆心地说了起来:「不是我说你,可你这事儿做得是真的过分了,就算戚兄脾气再好,他也是个男人!你有侍从不用,非要这么故意折腾他,让他像个女人一样,给你穿衣服、帮你梳头……各种伺候你。被这样作弄,换了是谁,都会生气的好吧,我看啊,你想戚兄原谅你,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薛策闷头喝酒:「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自己说说,你是几个意思?」 薛策闷声说:「我没有作弄她,就是想她对我好一点,喜欢她这样对我。」 身边的将军闻言,噗地一声,喷了出来,眼神迷幻地看着他:「你是说,你不是想看戚兄出洋相,而是……喜欢戚兄每天给你梳头,帮你穿衣服,给你涂药酒……给你按摩?对你温柔体贴?」 他不禁脑补了起来——同样的一件事,换成那些五大三粗的同僚对自己做……霎时,满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薛策垂眼,没做声,默认了。 「……」将军放下了酒壶,一言难尽地看着薛策:「那什么啊,薛兄,你想要有人天天这样对你的话,不是很简单吗?」 薛策抬眼,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那将军一拍桌子:「我的意思是,你何必这样麻烦戚兄呢?直接娶个女人回家做你的媳妇儿,不就行了吗?保证你想要的那些天天都有。」 薛策表情一滞。 第69章 戚斐跟着裴世佳一行人一起出门,光是将襄元城最热闹的几条大街逛完,就用了大半天时间了。边塞的城池,虽然不是降龙城那种繁华的通都大邑,但也别有一番风味,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 大家身上带着採购的任务,不过都是年轻人,气氛就跟出来游玩的差不多。 对于崇天阁的弟子而言,和戚斐上街,是轻松又疲累的。轻松是因为戚斐实在太会杀价了。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样子,一开始杀价,就散发出了一种异常兇勐、让人望而生畏的匪类气势。他们一家一家店地逛下来,几乎每个掌柜都被她杀得口吐白沫,防线溃败,连连跪倒。众人根本不用出手,纷纷表示佩服和自愧不如,只有在一边拍掌兴嘆「戚兄果然是男人中的翘楚」的份儿。 乍一看下去,他们的组合,其实非常像一个猖獗而专业的土匪团伙!一个带头的负责杀价,其余的几个马仔齐刷刷站在后面一唱一和,吶喊助威,最后掏钱买单! 疲劳的原因也很简单——和戚兄站在一起太引人注目了,压力有点大。满大街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基本都微微张大嘴巴,死盯着他们。在路边站久了,吃串糖葫芦,大街就会被不知不觉停下来的路人堵得水泄不通。
第179页 几个崇天阁的门生有生以来,都没有被这么火辣辣的视线关注过,不禁都在心里默默地想——好在戚兄是个男人。他要是个女人,绝对是祸国殃民的那种。 简而言之,一天下来,大伙儿都很尽兴,採买到了紧缺的东西。其中就有蔬菜的种子——没错,在驿馆的后院,有一块荒废了的小菜园。众人十分接地气,决定不浪费这片土地,回头搞一下农家乐,种点儿无公害蔬菜,自给自足。 老闆备好货,就会一车车地送到驿馆去了。戚斐他们两手空空地来,又两手空空地回去,十分轻松,见机会难得,回到驿馆后又没什么事做,有人提议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去,裴世佳第一个举手响应。 于是乎,就这样,当一群人回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戚斐逛了一天,又杀了一天价,杀爽了之后,心里的那股恶气也挥散了几分,便准备直接回房休息了。 院子里黑黝黝的,两个房间都没有点灯。戚斐打着哈欠,眼睛刚适应了漆黑的地方,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自己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半人高的影子,乍一看,像是一只什么东西静悄悄地蹲在那里,吓得她汗毛倒竖,差点儿从原地蹦了起来。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这团黑影居然是薛策。他低着头,不吭声,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看样子还是来守株待兔的。 以为拦着半个楼梯,她就进不去了么?戚斐冷哼一声,当做没看见人,绕过了他,踏上了走廊。 与薛策擦身而过的一剎那,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有一股相当浓的酒味。 他这是跑出去喝酒了?闻着好像还喝了不少。 不过,她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他喝醉的样子,他的酒量应该挺好的。 戚斐皱眉思索,忽然警觉,黑脸了——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骗子喝不喝酒?他喝不喝关她屁事。 熟练地打开了门锁,戚斐进房关门。只听「咔」的一声,房门合不上了。 戚斐:「……」 一只靴子很无赖地卡在了门缝里,不让她关门。 薛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半边身体硬是挤了进来,堵住了她的房门。 这人还能要点脸吗?居然还强行不让她关门。戚斐忍无可忍:「出去,别碍着我关门。」 「……我不走,你赶不走我。」 他竟然又往里面挤了挤,说话的声音有点飘,似乎真的喝上头了。那沮丧的神色,藏都藏不住,活脱脱一只被教训得蔫了吧唧的狗熊。挤进了半个身后,他喘着气,忽然跟抽风了一样,拉开了衣襟,不知想从里面拿什么东西出来:「……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了东西吃……」 「我不吃,我已经在外面吃饱了。」戚斐怀疑地看着他。她不确定他是真醉了,还是在装模作样,毕竟前科摆在那里。她不客气地推了他的身子一下:「出去吧你!」 她推的力气对于薛策来说,并不大,可谁知道,薛策根本没站稳,竟真的踉跄了一下,退后了半步。还恰好被推到了侧身,脸色微变,嘶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了一丝委屈:「疼,真的疼……我还没好。」 手里捧着的那纸包,也没拿稳,落到地上去了,里面的东西跟天女散花一样洒了满地。 虽说是恨得牙痒痒,但戚斐也不是真的想打疼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你就活该你疼。让你装,让你苦肉计,你现在在我面前,已经毫无信用可言了。」 其实刚才的那一下,她的手也是打得有点疼的。这傢伙的肌肉是石头做的吗? 「你以前……都不会对我生气的,你的气怎么这么难消啊。」薛策垂着脑袋,赌气般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就撩起下摆,蹲了下来,捡着散落在地上的食物,语气里全是惋惜:「全都洒了。我买回来之后,藏在衣服里好久了……都是热的。」 看见他似乎有些低落,蹲在地上闷不吭声地捡着东西,戚斐手指一颤,闭眼默念了几句「不能心软」,想硬起心肠来,赏他吃闭门羹。可终究还是有些好奇他买了什么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了些许,借着月光看向了地面。 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地上是一颗又一颗圆滚滚的炒糖栗子。 在第二次套娃,她化身为穷兽的时候,第一次出去偷东西给薛策吃,偷的就是一袋这样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糖栗子。 薛策根本没留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同了。他估计也是不大清醒,也不管糖栗子已经脏了,将它们一颗不留地捡回了纸袋里,重新站起来,递给了戚斐:「给你。」 虽然知道薛策的记忆里,并没有她扮演的穷兽的位置,可戚斐看着这袋糖栗子,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下心去拒绝,慢慢地接了过来:「都脏了,还给我?」 薛策醒悟,转身就跑:「我再去买新的!」 「你跑什么,站住,回来。」戚斐轻叱一声,见那人吭哧吭哧地定住了,才将糖栗子放回了一边,撇嘴:「买新的干什么,我都说我已经吃饱了。」 薛策慢慢挪了回来,凑到她面前,有些讨好地看着她,小声问:「……那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别生气了。」 戚斐吸了吸鼻子,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端详他:「真醉了?这次没骗我?」 薛策用力地点头:「没醉。」
第180页 戚斐:「……」 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看来是真的醉了。 原来这傢伙也不是千杯不倒啊。 戚斐差点绷不住笑,轻咳了一声。 她本来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气归气,不理会薛策,最主要还是想让他长个教训,让他下次都不敢这样子骗她。 现在看到他这副傻了吧唧的倒霉相,她的气也差不多消了大半了。 也不知道这傢伙明天酒醒了,回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不会羞愤撞墙。 戚斐轻哼一声,还是想刺一刺他的心:「哟,这才几天啊,你自己数数看,两天不到,就想让我消气?你觉得有这么便宜的事么?你装病骗我,可是足足装了一个月!」 薛策的胸膛起伏,忽然有些激动,控诉道:「不同,这根本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不是故意的,可你是故意的,就想让我不好受……反正就是不一样。」 戚斐听了后半句有点儿心虚,顿了顿,马上反驳:「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多大个人了,还装病,装内伤,把我骗得团团转,就想看我忙上忙下,当你的丫鬟服侍你,很好玩吗?」 「不是的!」薛策倏然抬眼,粗声反驳:「我不是想耍你,不是把你当丫鬟,我就是想……想你对我好一点!」 戚斐:「……」 有那么一剎那,她有了一丝恍惚。 莫名觉得,「对我好一点」这句话,她是听过的。 薛策话都说开了,仿佛也破罐子破摔了,上前了一步,微微弯腰,颓丧地将额头搁在了她的肩窝上。 戚斐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你以前根本就不会这样对我,只有在这一次,在我受伤之后,你才开始真心对我好。如果我好了,你肯定就会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 他说话时湿润的热气,糅杂着淡淡的醇香酒气,扑在她颈侧,有种让人心醉的眩晕感。 戚斐静了,微微偏了偏头,看向这个赖在自己肩上的人,低声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一样。你以前的温柔是装的,笑也是挤出来的,假得要死。」 戚斐:「……」 她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这就是酒后吐真言了吧! 薛策停了停,喃喃:「但是,我感觉到,你现在对我好,是真心的,和以前一点也不同……」 戚斐哑口无言。 该说薛策有着野性的直觉吗? 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之前的曲意奉承、敷衍示好……落到这颗赤子之心上,他都是能感觉到的。 夜阑人静,驿馆里再无一丝人声。 「……原来是这个原因。你想我一直对你好,也不是非得要用苦肉计的。」戚斐终于还是慢慢地抬起了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缓缓下滑,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起来,你知道自己有多沉吗?」 薛策被她推了两下,有些迟钝地动了动,不太情愿地站直了。可眼睛一落在她脸上,他就怔忪了一下——这两日来,一直不理会他的人,此刻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弯起来的。 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更多的是动容,泛着动人的笑意。 薛策喉咙一窒,痴痴看着她。 「你不是向来都很聪明的吗?怎么会这么傻啊……想我对你好的话,不需要用这么迂迴的方法的。」戚斐眸子明亮,伸出了手,捧住了他的下颌,将他的脸往中间挤了挤,笑弯了眼:「就算你不装了,我也会对你好的。我保证,以后都会。」 …… 翌日。 薛策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四仰八叉地醒来的。靴子脱掉了,东一只西一只地落在地上,衣服却没换,还是昨天那套,经过了一晚上,已经皱巴巴的了。 他头痛欲裂地睁开了眼睛,猝然间,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凌乱的记忆。但却凑不成完整有效的一段故事。 这也正常。他这个人不容易醉,醉了之后,就特别喜欢放飞自我。上辈子试过一次,他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了,仅通过旁人的描述得知过程,所以印象深刻。 他只依稀记得,昨天他心情烦闷,差点被同僚拉到了青楼去。好在,他反应过来,就反过去将人拖到了一个安静的小酒摊去了。在那里,他们喝了很多酒。期间,他还被对方训得眼冒金星,什么不能麻烦戚斐,什么娶不娶媳妇之类的…… 结帐后,在回驿馆的路上,他估计那时已经有些上头了。记忆也越来越混乱。大约记得自己好像是酒壮人胆,决定了要趁今晚和戚斐掰扯个清楚。于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一个小贩那里,斥资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炒糖栗子,放进了衣服里。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薛策茫然。 之后好像是……他回到驿馆之后,发现戚斐竟然还没和裴世佳回来,不由更气了。好在,还是让他逮住了夜归的戚斐,还拉着她,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在记忆的最后,他好像看到了她捧着他的脸,对他笑了,笑得特别好看,说她以后都会对他好的。 薛策:「……」 有这么好的事么? 不会是他喝煳涂了在幻想吧…… 薛策看了一眼窗外,现在的时间已经错过了早膳了,也差不多是去议事的时候了。他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游魂一样用冷水洗了洗脸,双臂撑着桌子,歇了一会儿,他的脑子才慢慢地清醒了。
第181页 他意识到了一个也许会很严重的问题。 现在的关键,并不是戚斐有没有对他笑。而是,醉后会放飞的他,有没有对戚斐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有损他颜面或者有损她对他印象的话? 薛策:「……」 他越想越觉得待不下去了,换了衣服后,就急匆匆地赶向了裴文瑄的书房。 一推门进去,他便看见,除了裴文瑄没来,人已经到了好几个了。戚斐就赫然在列,正趴在桌子上,用笔桿点着下巴,在和裴世佳讨论着如何规划后院的那片小菜园。 看见他来了,她微微抬了抬眼皮,也没有之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了,淡淡地关心了一下他:「醒了?头还晕吗?」 薛策条件反射地站直了:「没……不晕。」 戚斐:「哦,那就好。」 说完就重新低下头了。 薛策:「……」 昨天晚上他们到底说什么了?她消气了?? 他痛苦地闭眼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记不起重点。 就在这时,昨天和他一同出去喝酒的那名将军——他的名字是耿山,也进来了,看见他揉着鼻子山根的动作,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怎么了,薛兄,喝多了头疼吗?」 有人好奇地插了句话:「说起来,耿兄,你们两个昨天到底去哪了?怎么晚上都不见人?」 耿山嘿嘿笑着,坐了下来:「说来话长,昨天我看薛兄心情不好,就带他去醉花楼了。」 戚斐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甩了过来:「醉花楼?」 第70章 「醉花楼?哦,我知道了。」身边的人很快就想起了什么,挤眉弄眼:「是不是襄元那家最有名的青楼?」 「哇,听说那里的姑娘都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两位兄弟艷福不浅啊!」 薛策简直是平地被人砸了一口大锅,连忙澄清:「我没有进去!」 戚斐隔着桌子,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原来是青楼啊。可以啊,我都没有去见识过呢。」 更悲催的是,被他们几个人一打岔,耿山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带跑了,将自己本该要说的后半句话——「可惜薛兄拉着我走了」吃进了肚子里。他又是一介大老粗,并未看出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想到在场的都是大男人,说起话来,难免会比较直接,所以,一听见戚斐说自己没去过,就淫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暧昧:「戚兄没去过?那你下次真该跟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薛策瞠目结舌,叫冤:「我真的没进去!」 戚斐看也不看他,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对着耿山微微笑了笑:「耿将军说得对,我改天一定要跟你去见识一下。」 …… 等议事结束之后,戚斐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率先走出了门。如坐针毡的薛策,已经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了。 「我真的没有进去,我发誓。我一开始不知道耿山要带我去那种地方,被他带到了门口,我发现不对劲了,就立马转头走人了,连门槛都没跨进去……不,应该说,我连台阶都没上,那里的什么什么女人,我也一眼都没看。不信的话,你去问耿山。」 「你用不着这么心急跟我解释啊。」戚斐慢条斯理地将头髮拨到了耳后:「我也没说你什么,你爱去就去呗。」 「我不爱去!」薛策已经怕了她这副样子了,担心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关系又变回之前的单方面冷战状态,就跨了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重申:「你相信我,我以前不会去,现在也不会去,以后更加不会去,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的,谁爱去谁去,反正不关我事!」 这话说得,目光如炬,义正辞严,后背射出了耀眼的贤者之光,俨然是本世界的扫黄打非办的名誉主任。 戚斐轻哼了一声:「行了,别堵我的路了,我又没说不信。」 这倒是实话,她本来就不觉得薛策这种不近女色的人会去喝花酒。再说了,昨天挨得那么近,她也没有在他的身上闻到什么不该有的味道。 ——这么想着的戚斐,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特别像一个丈夫回家后,抓着他的衣服东嗅西嗅,看上面有没有别人的香水味的妻子! 薛策听到她的话,似乎定了定心,眉目舒展着微微笑了,认真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解释,我不希望你误会我。」 「从头到尾都没有误会。」戚斐挑了挑嘴角:「再说了,你昨天醉成那个样子,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吧。」 一说到这个话题,薛策的身体就慢慢僵硬了:「我昨天……喝得很醉?」 「醉了,醉得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抓着我,跟我说了好多话。」 而实际上,昨天,薛策酒后吐真言,对她真情剖白后,就不打一声招唿地睡着了。一整座大山就压到了可怜的她的身上。戚斐前一秒还在感动,后一秒就肺都差点儿被他挤出来,咬牙切齿地从他身下爬了出来后,她扯着嗓子,喊来了附近的侍卫,才将这个烂醉如泥的臭男人,搬回了他的房间里。 她最后的仁慈,就是让人把他靴子脱掉,将他扔床上去。至于衣服,她懒得管他了,就让他直接臭着吧。 薛策:「……」 他的表情纠结了一下,实在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却又有些担心重提旧事会丢面子,想要轻描淡写地将事情盖过去,便强作镇定地接了一句:「哦,你说昨天啊……我跟你说的那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182页 戚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那就要看是什么了,因为你说了挺多的。有一些呢,你一定不想听我复述一次给你听的。不过我都记着了,以后看心情,再告诉你吧。」 话说完了,戚斐就丢下了石化的薛策,扬长而去了。 转过了走廊,确定没人看见她了,戚斐才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发现自己学坏了。原来诈人是这么好玩的,就让薛策慢慢猜去吧。 …… 过了几日,传闻之中的新督军大人即将抵达襄元城了,众人也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岂料,在翌日竟有坏消息传来,称新督军大人在路上遇到了严重山洪,如今人受了伤,躺在远方的驿馆里无法行动。 出现了这样的突发情况,众人都很意外,也很着急。 换了是平时,自然可以等他腿康復了再说。可惜现在不是等闲时候。时间和战情都等不了人。按照计划,在新督军抵达襄元城的第二天,他们就要一同出发,离开相对安逸的后方,去与五十万大军,以及大军的主帅汇合,去协助他们了。 战火已经零星燃起,一触即发。镇北侯李聿将率领三十万常年驻守在边关的军士,与菏阜互相配合,于湟水的西边拦住羯人的铁骑。而裴文瑄即将加入的五十万大军,则是从各地调配来的,负责与菏阜的另一半骑兵相互配合,守着湟水东边的这条防线。 这次来的督军本来就是为了给这五十万大军准备的。他来不了,朝廷一定会指派新的督军前来。裴文瑄他们也不能一直在襄元城坐着,商量之后,决定按照原计划,在翌日就上路,前往大军扎营的地方。 之前每一次,不管去什么地方,薛策基本都带着戚斐和薛小策。可这一次情况非同小可,是真的要开战了,不是闹着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一直待在军营里,也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不仅条件比留在城内艰苦得多,饭里面搀着沙子也是常事,被敌方袭营之类的事也可能会出现。戚斐一个姑娘,薛小策一个小孩子,是很难适应那样的条件的。 更何况,军营里都是男人,就算她扮成了男装,也会有诸多不便。更不用说薛小策一个小孩子了。一旦被发现了身份,事情就很难办了。可是,将他们留在襄元城,薛策就更不放心。在裴文瑄带人离开之后,襄元就不剩多少自己人了。戚斐和薛小策留在这里,如果临时出了什么事,他也是鞭长莫及的。而且心神还会一直被分散,这是行兵的大忌。 戚斐自己肯定是想跟着去的,不仅是因为归墟之战绝对是主线剧情的重要部分,她不可以错过,还因为仗一打起来,短则几个月,长则好几年。她如果被留在了襄元城,别说想经常见到薛策,就连联络上他也很难。 系统:「你的确不可以留在襄元城。之后有一个主线剧情,需要你跟着薛策一起前往前线,才可以被成功触发。」 戚斐:「我就知道。话说,是什么主线剧情啊?」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 大概也是出于对同样原因的顾虑,在出发前,薛策犹豫了很久,都没下好决定。最后还是裴文瑄拍板给他决定了——之后五十万大军驻扎在湟水边,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座叫做平周的大城。它也是大军补给的重要地点,储存和栽种着许多粮草。 如果战况不吃紧,他们可以定时回来看看。更重要的是,跟随着裴文瑄、暂时不用上战场的其余人,还有常年留在平周的将领的家眷,都会留在城中。大部分都是熟人,戚斐和薛小策待在那里要稳妥得多,起码什么事都有个照应。薛策于是下定决心点头了。 经过了数天的路程,他们一行人抵达了平周。 平周的城楼非常特殊,朝向湟水一侧的城门已经封死,需要从两边的小门进入。 为了方便,戚斐今天也依然是男装的打扮。在登上城楼往下看时,她无意间看见了城外的远方,黑压压的北昭士兵的其中,还有着数量不少的白衣服的人。 裴世佳看见了她的视线,便主动解释:「那是我们崇天阁的弟子,除此以外,应该还有别的宗派派来的外援。」 戚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人就是被带来,专门对付东岳妖族的化学攻击的外援吧。 来到了平周的驿馆之中,他们与太守府的人会面了,就得知了好坏相参的几个消息。 其一是朝廷觉得再派一个督军过来实在太麻烦了,便干脆调遣了北境的总兵任修鸿,前来督军。 很多人都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却对这个人很陌生。但戚斐却瞬间就回忆起了,在涿丹的守城战中,缩头乌龟孟子源想诬赖涿丹的太守韩生蕤「抢走兵符」,差点就将后者入狱了,当时站在大厅里帮孟子源的人,就是这个叫做任修鸿的老头。 第71章 在戚斐的印象中,任修鸿这傢伙不仅比孟子源的官职高,更是二皇子裴文玏的老丈人,后台硬得要命。要是真的想搞事情,那可难对付多了。 戚斐看了一眼薛策,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果然,不光是她记得这个老头子,但凡是亲身经歷过涿丹守城战役,又亲眼目睹了太守韩生蕤是如何差点就被任修鸿和孟子源冤枉入狱的,都一定会对这个傢伙印象深刻。
第183页 好在,接下来,平周太守递上的一封直接送到了这里的圣旨,传递了一个好消息来——这场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换言之,裴文瑄也不知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老皇帝还算没煳涂,有心地给这个小儿子额外提了职。裴文瑄现在的话语权与任修鸿还是旗鼓相当的。 众人听完,心情才平衡一点。这样的话,如果在关键的时刻又出现了拉锯,他们至少不会连反驳的机会也没有,就直接被任修鸿压了一头。 裴文瑄心情稍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在路上听闻,本次的主帅临阵换了人,新的将领,是从降龙城指派来的……我还没来得及问问是谁。」 他现在和任修鸿的权力不相上下,但其实都在主帅之下,就如同金字塔的塔尖,和底下平衡的两个点。如果主帅是一个明辨事理又拎得清的人,那就最好不过了,在出现争执的时候,才比较靠得住。 平周的太守讪讪笑了一下,回答:「禀殿下,本次的主帅,是您的王兄。二皇子裴文玏在朝上自请出战,皇上已经允了。」 在这个名字入耳的一剎,裴文瑄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凝重了。薛策的脸色也冷了下去,垂在身体旁边的手,则慢慢扼成了拳头。 戚斐:「……」 这算是冤家一锅炖大乱斗么? 要论前仇旧恨的话,先前的孟子源,只是算是一道噁心人的前菜而已。冤有头债有主,在上一世,与锋芒正盛的薛策在归墟之战中积下了重重矛盾,并在登上皇位之后,公报私仇,将他投入了牢狱折磨至死的人,就是这位二皇子裴文玏。 不过这也很正常,这就是压缩时间的结果。归墟之战提前了那么多发生,在后期与薛策摩擦不断的仇敌,自然也会随之提前到来。 唯一让戚斐觉得相当奇怪的是,按理说,裴文玏和任修鸿在私有着「女婿与丈人」这层关系,在公又是主帅与督军的身份,为了避免徇私枉法,他们一般是不该在同一个战场上共事的。 系统:「原因很简单。因为时间线提早了接近十年,裴文玏现在和任修鸿,还没有明面上的亲戚关系,所以也不需要避嫌了。」 戚斐:「明面上……」 这三个字就很好品了。 也就是说,这两人明着没什么关系,私底下肯定是已经有联络的了。万一冲突起来,就是三对二的局面,对裴文瑄这方来说,恐怕不太有利。 系统:「你好像并不是很担心。」 戚斐耸耸肩:「我担心也没用。这是薛策和裴文瑄必须去面对的。如果解决不了这两个宿敌带来的麻烦,那也就谈不上继续向前走了。」 虽然之前一直在小事上吐槽薛策,可戚斐从来没有怀疑过薛策在大事上的能力。在他初出茅庐的前世,在归墟之战里,就已经是战必胜、攻必取的奇才了。如今经歷了两世生死洗涤,他就和定海神针一样稳如泰山,让人安心。 她相信,因为裴文瑄的加入与薛策的重生,这一世归墟之战的终结速度,以及江山之争的结局,都会向好转变。 众人开完了简短的会议后,就散了,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驻守在平周的大军,就在城门外集结完毕,准备出发前往湟水东岸,大军扎营的地方了。 戚斐拉着薛小策在驿馆门前送别他们。远眺长街,都是平周的百姓。远方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类的唿声,场面十分吵杂。 换上了铠甲戎装的将士们都走出了驿馆。薛策身披银甲,手执长戟,明俊无匹,挺拔地站在了台阶下,牵着高大的战马。 薛小策仰头,在四周热闹的声音中,涨红了小脸,大声说:「舅舅,万事小心!一定要打败那些大坏蛋!」 薛策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转而看向了戚斐,抿了抿唇:「你和小策留在城里比较安全,之后……」 戚斐帮他把未尽的话说了:「放心,不用担心我们,我一定照顾好小策,你们也万事小心,之后再见。」 想起了昨天晚上舅舅的嘱託,薛小策偷偷对着薛策挤了挤眼睛:「没错,舅舅,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姐姐的。」 薛策眼睛微微一眯,「嗯」了一声。 戚斐并没有察觉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换,眼看前方的战马开始往前移动了,薛策也马上就要走了,想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开始刚被他发现身份的时候,她都基本没有和这个人分开过,之后估计至少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人了,她还真的有点不捨得。 好在系统顾及到剧情变化,将她的【hp评级】暂时冻结了。这样她就不会因为无法和薛策身体接触而秃头了。 看见他的头盔上沾了一片小小的碎叶,戚斐抬起了手臂,想给他拿下来,可她站在台阶上,和薛策隔了点距离,手不够长,一顿,就打算作罢了。谁知就在这时,薛策却主动上前了一步,微微低下了身,将自己的头送到了她的手下,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戚斐一愣,总觉得他好像一条主动走过来让摸摸的大狗——不过她可不敢让他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他的。刚才在心里闪过的失落,倒是无影无踪了。 她轻轻地给他拿走了那片碎叶,然后给他正了正披袍,才放下了手,双眸清亮,微微笑着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切顺利。」
第184页 …… 这次在裴文瑄带来的人里,不仅是戚斐被留了下来,裴世佳亦然。 他的修为在同辈弟子里算是高的了,办事能力也很不错。战场上已经有了直接从降龙城出发的崇天阁门生,裴世佳现在算是裴文瑄的手下,裴文瑄就让他留在了后方,协助参谋看好平周的运作。 即便被留在了后方,拜她现在的男子身份,戚斐还是可以及时得知前线的战况的。在开战后不久,军报就一封接一封地送了回来。虽然不是薛策专门写给她的,但从字里行间,她还是可以读出他们的状况。据知,他们与任修鸿、裴文玏的确相处得不太和谐。可在战争开始后,也只能搁置争议暂且合作了。 羯人痛失了神武将军和须勒两名大将,现在的復仇心特别重,打得也特别疯狂。好在,北昭这一边,既有菏阜的帮忙,薛策又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即使战情有些许不同,他也将羯人的战术摸得很准。战况对北昭这边还是有利的。 同时因为留在了平周,她和裴世佳相处的时间也大大增多了。 这傢伙一早就知道她是个女人了,还总是找她商量事情,戚斐心道这人可以说是古代的性别平权推广者了。在最开始,因为他是原主前世的情夫所带来的的别扭感,也随着相处而消散了许多。 只不过,每次裴世佳来找她,只要有独处的时候,都会无一例外,极其巧合地被薛小策打断。 今天,裴世佳就是带着一个难题来找戚斐商量的。 前段日子,城中有商贾因经营不善,为了周转,将先祖获得的赏赐——一大片空置的土地都抵押给了官府。现在粮草正紧缺,这种时期,种地的地方自然是越多越好。官府办事的人又偷懒,没提前去看,一听说是土地,就二话不说地答应了。结果,等事情敲定了以后,他带人去验收那块在西南方郊外的空地,才发现了它根本不是什么良田,而是一片满是碎石乱林的荒地,条件极差。 在花园里,裴世佳对戚斐笑了笑,准备在她旁边的那张石凳上坐下,一个小黑影就忽然扑了上来,硬是占了他看中的那张凳子。 薛小策挨着戚斐,一屁股坐下了,抱着她一条胳膊,警觉地扭头,看着裴世佳。 舅舅在离开之前,托他一定要看好姐姐,尤其不能让这个叫做裴世佳的人接近她。好险,差点又让这个人靠过来了。 答应了舅舅的事,他一定说到做到,绝对不给别人可乘之机! 裴世佳:「……」 他莫名觉得这个次次都在关键时刻冒出来的小孩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善,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只好撩起了袍子,打算在薛小策旁边的石凳坐下。 薛小策眼睛一眯,忽然假装不经意地抬起了腿,大大咧咧地搭在了裴世佳看中的那张石凳上,大半个身体滑了下来,不成样子地躺着。 ——从这件事就足以知晓:戏精的基因,是一脉相承的;戏精的修养,是从小炼成的。 大的那个是戏精,小的那个,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裴世佳:「……」 他悻悻然,被迫又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离戚斐十万八千里远地坐下了。 第72章 戚斐这几天已经习惯被薛小策贴身粘着了,也没怎么注意他,只随口接了一句:「荒地?」 裴世佳苦笑着点头:「没错,太守大人已经为这件事烦恼了两三天了,那片荒地足足有三百亩。戚兄你觉得用来做什么比较合适?」 「三百亩这么多?」戚斐琢磨了一下,很自然就想到了同一个需求上去了:「之前不是看军报上说军粮紧缺的吗?不如就干脆物尽其用,用来种粮食好了。」 「戚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我问了才知道,那片荒地的土质非常差,贫瘠得根本没什么收成。如果可以种出东西来,它的原主人也不会空着它那么久了。如果想让它的土质好转,那就得……」裴世佳似乎是觉得在戚斐面前说这个词有些粗鄙,轻咳一声,才说:「持续施肥,也就是浇粪。」 戚斐:「……」 裴世佳说:「而且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不仅需要时间,更最重要的是,需要足够的壮丁。平周里的壮丁基本都参军去了,留下来的,也有守护城池的任务,很难一下子抽调出一大批壮丁去施肥……」 戚斐想了想,说:「如果实在是找不到人的话,也可以找强壮的僕妇和少年人来做。那块地已经是我们的了,早做晚做,都是要做的,还不如早点开始,速度慢点就慢点。」 两人就这件事商谈了一下,达成了基本一致的看法后,就打算去太守府一趟,告诉太守他们的商议结果。薛小策自然是寸步不离地扒拉着戚斐的袖子跟着一起去的,仿佛一条守着母鸡、不让黄鼠狼偷走的警觉的小狗儿,让裴世佳无法靠近。 只是,三人才刚踏进太守府的门,就听见了一阵争执声从后方的空地传来。转过了走廊,他们恰好看见了二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被狱卒押送着,吵吵嚷嚷地往牢狱的方向走。 从他们的方向是看不见戚斐的,戚斐倒是眼尖地发现,这些人里,男女老少皆有,身上没有穿铠甲,其中的几人,还穿戴得像是文士一类的人,应该不是从城外俘虏的羯人士兵。
第185页 太守手下的两个参谋正在为如何处置这些人而争论不休。戚斐和裴世佳过去一问才知道,这十几个人,是在湟水边截获的两个赶往前线的谋士和他们的两大家子人。这两人分属在战役开始前被羯人「兼併」的两个草原部族,在才智方面颇有名气。 其中一个参谋说:「太守大人,这些人虽然不是士兵,但也绝对不能放虎归山。让他们去了羯人那边,绝对会反过来帮助羯人对付我们。还是杀了比较好。」 另一个参谋道:「不,我倒是觉得,我军现在人才紧缺,如果可以劝降他们更好。直接杀了,未免也太……」 「说来容易,你没看见他们刚才的样子吗?一个个都叫嚣着『宁死不降』,我们粮食本来就不够了,难道你想浪费粮食养着他们?让他们吃饱了,骂我们的力气就更足了。」 太守听得也是满脸烦忧,余光看见戚斐他们来了,微微一愣,便苦笑了一下:「裴公子,戚公子,你们听见了?」 「没错,太守大人,关于如何处置这些人,我有一个想法。」戚斐笑眯眯地说:「不能放虎归山,又不肯降,又不想浪费粮食,让他们在牢里吃白饭骂我们,那还不简单。刚好,我和裴兄商量过了那三百亩荒地的用处了,正缺几个浇粪施肥的壮丁,把刚才的那些人全拉去充壮丁,一起跟着挑粪,不就正合适?」 众人:「……」 太守手下的一个年轻一点的参谋,想像到刚才那些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臭气轰天的地方挑粪的情景,辛苦地憋着笑。 太守听了,迟疑了一下:「那几个文士,一个个都瘦不拉几的,干得了这种粗重活吗?」 「这个不用管,反正干了活才给饭吃,干不了就正好,正好可以杀杀他们的气焰。」戚斐摆了摆手:「这件事不适合太守大人出面,就让我和裴兄去说吧。」 太守忙不迭点头,带着两个参谋走了。 裴世佳这才开口:「戚兄,去让那些人挑粪,肯定会被他们当面说难听的话的,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怎么抢着干呢?」 「不是说那两个谋士很厉害吗?」戚斐看了他一眼:「我们来当这个坏人,折腾一下他们。好人就留着给五皇子当吧。就是辛苦裴兄陪着我一起挨骂了。」 裴世佳转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她想替裴文瑄收人的意思了,心中赞嘆,见到周围没有人,他放轻了声音,柔声道:「戚姑娘,这段日子来,我见你穿多了男装,做事又半点不逊色于男子,我都快要忘记你也是个姑娘了。」 戚斐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笑了笑:「我穿男装的时候,你把我当男人就行了,千万别说漏嘴了。」 她这个动作非常可爱,裴世佳心头一热,就想邀她一起去用午膳。 薛小策的眼珠子不善地一转,抢在了他开口前,拉住了戚斐的袖子,撒娇:「姐姐,我肚子饿了,你不是说了,找一天时间,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吃城东的醉蟹的吗?」 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就我们两个人」这几个字,乌熘熘的眼睛眨呀眨地看着她。 戚斐的心软了软,掐了掐孩子的脸颊,对一旁的裴世佳点了点头:「那裴兄,我就先走了。」 裴世佳:「……」 在戚斐和裴世佳的安排之下,那十几个人果然被拉到了荒地去,由狱卒监督着,开始了每日兢兢业业的施肥劳作。 不管男女,只要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年龄,就都要参与这项「家庭式农家乐活动」。 这批人在自己的部族里也是贵族身份,从来就没做过这么有辱斯文的事。再加上,他们看出了太守有招揽之心,就更有恃无恐,第一天还很嚣张,没一个人干活,一直在破口大骂戚斐是「小白脸」、「狗腿子」,兴许是以为太守不敢真的饿死他们。 结果他们猜错了,太守已经将这件事全盘交给了戚斐。那天晚上,嚎了一天的他们还真的是没有饭吃,只有水喝。 这么过了两天,众人饿得眼白髮绿,气若游丝,终于没力气骂了,气焰也消了下来,不得不屈辱地挑起了粪桶。当天晚上才有了白米饭吃。 狱卒隔段时间就来向戚斐报告近况,施肥的进度良好,只就是一点,那些人饿得没力气了就挑粪,劳作完吃饱了饭,力气重新灌注回身体了,就又开始扯着嗓子,各种问候戚斐和裴世佳的祖宗十八代。 狱卒说起这件事时,神情颇有一些愤愤不平,似乎对那些人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件事,感到相当愤怒。 戚斐听完了,反应却很淡定:「让他们骂呗。骂人更容易累,累了就会饿,饿了就得挑粪才有饭吃,这样我们的施肥进度无形中就变得更快了。」 一旁的裴世佳听完她的逻辑,不禁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 时间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这期间戚斐过得十分充实。通过军报可以得知,为了守住湟水东岸,大军现在分成了两个主要的防守点。裴文瑄、薛策那一方,与裴文玏、任修鸿那边本来就有些摩擦,借着这个由头,分流到了两边去。 一分开了,彼此的差距就慢慢显现了。裴文瑄那一方依然打得顺风顺水,而裴文玏那一边,不知是因为过度自信了还是别的原因,竟然有了一丝丝被羯人与妖族压着打回来的倾向。 其中,她还听说了一个关于熟人的消息。因为洛家庄的医毒天下闻名,这次也被裴文玏提前请到了前线来。裴文玏大意轻敌,受了轻伤,洛红枫正在帐内为他诊脉时,不巧遇到了羯人行刺,虽然将刺客捉拿了,可洛红枫还是很倒霉地被连累了,受了重伤。
第186页 好在,虽然打得很艰难,最终结局还是守住了防线,双方的损失都颇为惨重。前线的战役暂时告一段落,趁这个机会,他们马上会回来平周城,将伤员送回来治伤,稍作整顿后,就准备拔营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阔别了两个月,薛策终于要回来了。 …… 按照时间,他们应该是在清早就会回来的。 如今气候已经逐渐转向了炎热的夏天,季节变化,天气莫测。一场滂沱大雨沖洗掉了战场上的血沫,也延误了大军回来的脚步。等满城的民众一浪又一浪的欢唿声响起来时,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裴文瑄、裴文玏等人,因为身份特别重要,只接受了一会儿民众的欢迎,就被太守接回了太守府中。 至于耿山等将领,则不急着回去,都在后面慢慢走。这两个月来,他们都殚精竭虑,好几次都死里逃生,累得要死要活,行军布阵起来,有时候几天几夜都不能睡觉,在城外的时候都放话,自己在马背上都随时能睡着。 结果回到城中,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一个二个大男人都笑开了花,仿佛已经忘记了疲累,将马匹放慢了走。 在他们之中,生得最俊、最引人注目的那人,却反而没有多加留步,一路奔着驿馆直去了。 驿馆的门前冷冷清清的,台阶上只有几个僕从在扫地。薛策兴沖沖地来到,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在门口等着,便有些疑惑,下了马之后,随手拉住了一个扫地的僕从,问:「戚公子和小策人呢?」 「小策公子应该是和戚公子在一起。至于戚公子,他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还在厨房……」侍从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花,薛策已经跟一阵风似的冲到里面去了。 他快步走到了厨房。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了一阵甘苦的药味,还依稀能听见里面的动静。 从回程开始,他的身体,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兴奋中,明明很累了,但还是有一股劲儿撑着他,走到他的终点——厨房中的那个人身边。 淋着大雨也无法浇灭的、在铠甲之内氤氲起来的潮热,仿佛已经蒸到他的脸上了。 他放轻了脚步,转过了门槛,就看见了一个妙曼纤柔的背影。 她跟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抱膝坐在一张矮矮的小板凳上,给炉子扇着风。没来得及出声喊她,她的双肩就忽然一颤,整个上半身躬起,低咳了起来。 那一下下砂纸似的咳嗽声,一下子就戳破了他那些许不可言说的旖旎心神。薛策走了进来,低声道:「怎么生病了不去躺着,自己来熬药?」 听见了声音,顾着看火的戚斐一怔,回过了头来。 其实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她隔着围墙,就已经听见了百姓的欢唿声,以及大批兵马走过大街的声音了,知道薛策要回来了。 她这几天休息不好,喉咙不舒服,咳嗽了。见外面人多,就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又因为外面的欢唿声现在都还没停,掩盖了附近微小的声响,所以她完全没听见脚步声。直到他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说话,她才意识到薛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 昏黄的夕阳穿过窗棱,薛策的半张面颊都隐在了暗处。比起两个月前离开的时候,他晒得更黑了,下巴还冒出了一圈淡淡的青色胡桩。银色的战甲上,凝结着刚才那场大雨的水珠,反射着点点夕阳的光,仿佛尘封的兵器在飞溅的血中打磨重生,焕发出了肃杀寒厉的光芒。 不等戚斐回过神来,薛策已经走向前来,弯腰拎起了那个药煲的盖子,吸了吸鼻子,皱眉问:「你喝的什么药?」 戚斐愣愣回答:「太守府的大夫帮我看的,是清凉止咳的药……」 薛策放下了煲盖,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与她平视,浓眉似乎有些不爽,微微皱起:「怎么自己坐在这煎药?小策呢?僕从呢?」 戚斐又咳了几声,才说:「小策睡午觉去了,我反正也没事做,就来学学煎药……」 「……这么不巧。」薛策撇了撇嘴,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包炒糖栗子:「本来打算给你的。」 「啊……你买了东西给我吃?」 「现在不是给你吃的了,咳嗽了还怎么吃,老老实实喝药吧。」看到她一脸惋惜的样子,薛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轻轻扯了扯嘴角,「失望什么,下次再给你买。」 「好吧……」 薛策将她从小板凳上拉了起来:「行了,别煎了,我找人帮你看着火,跟我去太守府吧。」 「去太守府?」 「你不想听听这两个月我们的事么?」 戚斐微微张嘴,点头如捣蒜:「我当然想啊。」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那十几个被她发配到了爪哇国的人,连忙拉了拉薛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叽里咕噜地耳语了一番。 她一凑上来,趴在他肩上说话,薛策的心神便是微微一盪。等她说完了,才回过神来,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人踏着暮色赶到了太守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已经站满了这两个多月战役的主要将领,还有一些留在平周的谋士。耿山等人也在。一厅子的武将,看起来就是一厅子的巨人,文士都被衬得很不起眼。戚斐躲在了薛策的身后,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在这里,戚斐可算是有机会见到裴文玏的真人了。
第187页 在上一世,这傢伙和薛策的年龄差是挺大的。当时,参加归墟之战的薛策也就十几岁,裴文玏已经三十多快四十岁了。 而在这一世,归墟之战的时间被提早了接近十年,且由于薛策是以原身重生的,双方的年龄差缩小了很多。被簇拥在桌子前方的裴文玏,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板瘦削,长得还算英俊,眼珠微微下三白,这让他给了人一种相当不舒服的戾气感。 戚斐感慨:「真是一脸反派相,和薛策没得比啊。」 系统:「……」 第73章 在裴文玏的身边,戚斐倒是没有见到她这具身体的「便宜爸爸」洛红枫。听说他这次真的伤得不轻。刺客的目标裴文玏现在还活蹦乱跳地站着,洛红枫一个无关人员反而替他挡了刀子,也实在是倒霉了点儿。 不过,裴文玏承了这份救命之恩,在这之后,应该会给他一些报答做补偿的。 这场会议开得还算简短,大军在外的这段时间,平周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而大军在外的事迹就和戚斐读过的军报信件差不多,只不过详细了很多而已。散会之后,平周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接风宴,来犒劳这些将士们。 接风宴是在太守府后方的一个花厅里举行的。操办人名叫孙达,是太守府的一个新招来的管事。这次不仅准备了酒菜,居然还请了十几个姿柔纤媚的乐坊姑娘来表演跳舞。 美人们舞姿妙曼,衣袂飘飘。可场上的人们却有些心不在焉,出神的目光大都飘到了薛策后方的那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的脸上去了。在场那么多的姑娘,居然都被这个不施粉黛、只顾着低头吃东西的少年衬得黯然失色。众人交头接耳地打听,才知道这个少年是一个跟在裴文瑄身边的小参谋。 在最后,舞姬们都从袖子里取出了花朵,抛向了喜欢的观众。坐在高位上的裴文瑄和裴文玏身份高贵,闲杂人等根本不可以随便接近他们,所以这些舞姬的目光就投向了坐在下面的武将。很显然这是一个看脸的环节,面无表情的薛策几乎被各种鲜艷的花朵给淹没了,连坐在后面只顾着吃的戚斐,也有几个年纪小的舞姬将花塞到了她的手里,戚斐才一抬头,那几个舞姬就捂着脸跑掉了。 耿山等一众武将都看得酸熘熘的。 宴会散了以后,许多人喝得半醉,还赖在位置上没走。薛策和戚斐都惦记着那十几个被送去挑粪的文士,没喝什么酒,比这些酒鬼清醒多了。 薛策与坐在远处的裴文瑄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不动声色地起身,从不同的门离开了宴会厅。 谁知道薛策才跨出门,就被不知从哪个旮旯闪出来的孙达拦住了。孙达笑得十分暧昧,做了个请的姿势:「薛公子,请您过来这边一趟。」 「怎么了?」 孙达不肯说是什么事,只是做了个请的姿势:「不会耽搁您太长时间的。」 薛策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跟着他去了。孙达带着他往僻静的屋后走。一转过走廊,薛策就闻到了空气里飘着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痒,连忙捏住了鼻子,嫌弃地道:「什么味道,这么沖鼻,难闻死了。」 其实不仅是嫌弃,有一瞬间,他想起了让菏阜公主过敏的那种薰香,双眼警觉一眯,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下迷香,想对他不利。 话一说完,前方的花丛中就款款走出了一个女子,看着装,正是刚才乐坊跳舞的其中一个舞姬。 在安静的夜里,薛策方才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见,这位舞姬显然也听到了,原本漾在唇边的含羞带怯的笑容就是一僵,似乎有点儿尴尬。 孙达打了个哈哈,也有些尴尬,介绍道:「这位是方才乐坊中的领舞湘湘姑娘,以身有体香闻名……」 薛策放下了捏鼻的手,冷淡道:「哦,什么事。」 孙达很有眼色地闪到了走廊的另一角去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走远了之后,他已经听不到薛策和湘湘的对话了,但孙达一个人精,湘湘想做什么,他心里可清楚了,心里头也有些羡慕薛策有美人投怀送抱。 谁知道,没站一会儿,那湘湘姑娘就白着脸,一副受了气的样子,从走廊那边走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孙达怎么也喊不住她,便有些疑惑,一回头,就看见薛策也一脸无语地走出来了。 孙达唉声嘆气:「薛公子,湘湘姑娘说她只是想侍奉您一夜……就算你不想要,也不要骂人嘛。」 「我没有骂过她,只是和她讲道理。」薛策满脸不耐:「行了,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再叫我了,我没兴趣。」 孙达小声说:「这么一个大美人,你也没兴趣?」 「真的。」后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薛策一僵,勐地抬头,就看见了戚斐正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不知道已经在后面听了多少了。 戚斐抱臂,走到了薛策旁边,对着满脸不解的孙达微微勾起了嘴角:「孙总管,所以你下次不用安排了,确切点儿来说呢,薛策对女人其实没什么兴趣。他和我断袖。」 薛策:「……」 孙达:「……」 这句话的震撼力太强了,孙达恍惚地看着两人,心里一时想的是:怪不得这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原来他们是一对!一时又想:这好像也不奇怪,长成了戚公子这个妖孽模样的人,谁能抗拒得了!连薛公子这种看起来就和断袖无关的人都沦陷了……
第188页 直到戚斐挑了一下眉,孙达才如梦初醒,惶恐地弯腰告罪:「对不住!戚公子,薛公子,我不知道你们是……小的以后不敢了。」 戚斐笑容不改:「没关系。不知者不罪嘛,以后注意了就行。这件事记得替我们保密哦。」 薛策:「…………」 他突然发现,这句话,这个场景,有点熟悉。 对了,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在菏阜的那个夜晚,这个情景不就颠倒过来发生过一次么? 那一次,因为菏阜公主质疑他们的关系,她还主动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那这一次,会不会也…… 薛策忽然就想到了这一层,浑身便窜过了一阵麻麻的热意,眼神有些闪烁,看向了戚斐。 谁知道,孙达根本没有质问他们的勇气,吓得告罪了几声,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薛策:「……」 「感谢我吧,帮你解决了之后的麻烦。」戚斐吐了口气,看见身边的薛策还盯着孙达的背影,就用手肘怼了怼他:「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我刚刚都在外面等你半天了。」 「……行。」薛策有些失望,看了她一眼,才往前走:「……走吧。」 穿过了漆黑的花园,戚斐的衣摆被枝条勾住了,自顾自地停了下来扯开。蓦地,她身体一顿,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没有点灯的高楼。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安置伤员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才有一股强烈得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落在她后背上。可一回头,又什么也看不见。 不远处的薛策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看她:「戚斐?」 大概是多心了吧,戚斐不再看后方了,一蹦一跳地追了上去,笑眯眯地说:「来啦!走吧走吧。」 …… 当天深夜,戚斐、薛策和几个随从裴文瑄秘密出行,来到了那天被俘获的谋士被「发配边疆」的地方。 这些天来,在戚斐的安排下,这些人每天都要挑粪才能吃饭。再加上从平周各地调配去帮忙的人,很快就将这三百亩土地的施肥工作完成了。但这不是结束,因为在这之后,接上的就是扛锄头掘地松土之类的劳作了。 这十几个一开始还叫嚷着「宁死不屈」,骂得很起劲的外族人,已经成功被折腾得气焰全无,人生无望,没有了反抗的心了。 裴文瑄一来到,就当着他们的面假意斥责了一番戚斐和裴世佳,再演了一出「伯乐识马」的戏。这些谋士和他的家属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原本都灰心丧气,以为自己一辈子仕途无望,只能在这耕田了,现在突然天降一个赏识他们的人,还为他们出头,斥责了那个叫他们来耕田的魔鬼,一个两个都感动到痛哭流涕,就这样成功地归顺到了裴文瑄的麾下。 …… 在平周修整了几天之后,因为战场迁移了,大军也要随之拔营。为了更方便,他们之后会更多地回到信阳城那边修整。所以这一次,戚斐、薛小策、裴世佳等人也会随着一起离开平周,去到信阳那边。 戚斐本以为这就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转移罢了。万没想到,在这之后,就有奔着她而来的大祸临头降下了。 那是大军转移到了信阳城郊的第三天。羯人暂时退回了湟水对岸,大军不知何时又会出发。 因天气缘故,戚斐的咳嗽断断续续地一直没好。拜生病所赐,她现在已经学会给自己煎药了,进出厨房也很频繁,薛小策也总是粘着她进进出出的,有时候她还会顺带帮薛策他们的夜宵看看火。次数一多起来,信阳太守府里的厨子都认识他们两个了。 这天中午,戚斐喝完了药,整个人都有点儿恹恹的,一个下午都没出门,缩在了被子里睡觉。 她做了一个被恶虎追赶,跌落山崖的梦。那种下坠的恐惧感袭来时,她满身冷汗地醒来了,迷迷煳煳一睁眼,就看见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太守府靠近前院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很快,那阵喧闹的声音就朝着她这个方向逼近,房门被人用力地拍响了,仿佛想直接砸碎那块扁扁的木头走进来。戚斐微微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整了整衣服,才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表情凝重的侍卫,说太守有请。 太守怎么会想见她? 戚斐头还有些昏,但还是点了点头。她还莫名其妙地发现在走向大厅的时候,这几个侍卫都如临大敌般走在了她的四周,仿佛怕她会暴起反抗,中途跑掉一样。 一走进大厅,她就意外地发现并不止信阳太守在,还有许多人。比如神色复杂的裴文瑄,泫然欲泣又无助的薛小策,还有裴文玏,任修鸿等人……唯独没见到薛策。 许多熟悉或陌生的人,或坐或站,齐刷刷地看向了她,表情都很奇怪。有些怀疑,又有些警惕,更有茫然和难以置信。 戚斐懵了一会儿,心中涌出了一种相当不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第74章 其实在踏入大厅之前,戚斐的眼皮就一直在轻跳。此刻脑海中闪过的不好的念头,都是关于缺席了的薛策的。 事实证明,人对危险的确有天生的直觉。只是这种直觉,有时候可能会出现偏差。 「哼,你还在装模作样!今天晚上,在五皇子殿下的晚膳里动了手脚的人,就是你吧!」
第189页 第一个开口发难的人,竟然是平日里和裴文瑄最不对付的任修鸿。 戚斐懵了一懵。 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起来了却不能理解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动手脚? 有个面目陌生的武将说:「五皇子殿下今晚没什么胃口,便没将那碗汤喝下去,给了薛策喝。薛兄喝了以后,就昏过去了。」 戚斐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任修鸿睨着她:「我们已经审问过厨房的人了,今天下午,就只有你和薛小策一起进过厨房,也只有你碰过那一锅汤。薛小策方才还说,他亲眼看见你打开过那锅汤,还往里面倒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你告诉他,那只是调味料,我没说错吧?」 戚斐彻底被砸蒙了,勐地转头,看向了薛小策。 薛小策仿佛有些被这个阵势吓着了,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戚斐收回目光,深吸口气:「不可能,那不是我,我今天下午一直在房间里睡觉。」 「除了你自己之外,谁能证实你真的在房间里?」 「难不成薛小策还会把你认错?」 戚斐自己也很混乱。这究竟是什么峰迴路转的剧情?以她和薛小策的交情,小孩儿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也不可能故意冤枉她,可是,她今天下午明明就没有出过房门,薛小策难不成是活见鬼了? 而且这件事听起来就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戚斐摊手:「你们不觉得太矛盾了吗?如果我真的是奸细,如果我真的要下毒,我为什么要当着别人的面去做?为什么要故意给自己留一个证人?难道我就不怕被揭穿吗?我的毒又从哪里来?」 「哼!」任修鸿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搓成了球的纸团,扔了出来:「还想抵赖!你自己看看这封信再说吧!」 戚斐捡了起来,一目十行,登时嵴背都冒出了冷汗。 这封信的字迹,写得相当潦草,内容却看得她心惊不已。 信是以一个负责与她接应的羯人奸细的口吻来写的,写了一个故事,称她是甸吉派来,潜伏在裴文瑄身边的一枚棋子。从最开始,她在河边被甸吉掳走、被送入了囚犯的营帐,遇到涿丹太守韩生蕤、救走断了腿的裴文瑄,就是部署好的第一步棋,一场同甘共苦的苦肉计。通过这个方法,她顺利地混到了裴文瑄的身边,一步一步取得了裴文瑄等人的信任。 戚斐眸子颤抖。她和裴文瑄相识的经过,其实并没有特意隐瞒过,这个消息是可以打听到的,不算什么。问题是,她当时有系统的帮助,把npc们集体降智了,所以,她带着一堆老弱妇孺,还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裴文瑄逃出来时,中途完全没有遇到羯人的阻拦。 在相安无事时,自然没人会去想,这个过程是否顺利过了头。 而现在,这封信就揪着这点,给她编了一个理由。这么顺利地跑出来,用「幸运」来解释,实在太过苍白了。她的确更像是早已与羯人串通了,所以才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编得太□□无缝了,合理得戚斐若不是记得自己有个系统,她自己都想相信了。 不仅如此,信中还提到了一些近期的北昭军报的内容,告诉戚斐时机已经成熟,催促她不要再犹豫,赶快找机会,在裴文瑄的晚膳中加料,事成以后,羯人那边会安排人带她离开。 「有人在诬赖我,这样的信,我一个人就可以写二十封。」戚斐一目十行地扫视下来,烦躁道:「我根本没有与羯人串通。那天之所以逃得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幸运,另一方面,是因为薛策带人放火烧了羯人的营地,引开了大多数的人……」 说着,她的眼睛忽然在信件的末尾一定,眼珠颤了颤。 仿佛是为了更真实,不让戚斐有任何辩解的余地,这封信没有明写她的名字,却处处暗示是她,还在末尾写出了她这个内应——是女扮男装的。 戚斐瞬间明白了,写信的人特意提出这一点的用意了。 这是一个很有用,也很能迷惑人的方法。 这封信乍看编得很合理,但上面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都缺乏了可以将她弄得翻不了身的关键性一笔。 比如说,在当初相遇时,她带着裴文瑄逃出来,究竟是因为幸运,还是因为与羯人串通了,双方完全可以各执一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谁说了真话。 正如戚斐所说,她一个人,就可以编二十封这样的信出来。 所以,写信的人在假话连篇中,多加了一句真话。 让她失去了当一个没有污点的完美嫌疑犯的资格。 只要信中所写的特徵和她对上了——尤其是最无法抵赖的性别,再加上薛小策在最开始的口供,人们的怀疑,就基本会锁定在她身上了。 大众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当一个人身上缭绕着很多似是而非的传闻时,人们顶多对她抱有淡淡的怀疑。但只要这些传闻中的任意一个得到了证实,那么,大家对其余传闻的相信度,就会大大增高。 同样的道理,大众怀疑某个人撒了谎,正在犹豫要不要相信她。只要这个人有一句话被证明了是谎言,那么,她说的其它话,在大众心里的可信度,就会瞬间大打折扣。 不熟悉的人之间的信任,是很容易被摧毁的。尤其是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这两个月在外打仗的将士,并不认识她。
第190页 任修鸿冷冷道:「这封信是今晚截获的,虽然让那个送信的奸细跑了,但好在我们还是抢到了这封信。正要赶回来警示,却发现已经迟了。」 耿山等人震惊归震惊,但心里其实也不相信戚斐会是什么奸细,忍不住帮腔道:「错了吧,戚兄怎么可能会毒害五皇子!」 「信上都说了,内应是一个女人!戚兄又怎么会是女人?你们男女不分了吗?」 裴文玏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杯:「她究竟是不是奸细,很好证明。想洗脱嫌疑的话,现在就脱下衣服,让我们所有人瞧瞧吧。证明这封信在诬陷你。」 耿山等人原本也都是义愤填膺的,但发现戚斐白着脸根本没有动作,才慢慢地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什么,戚兄?」 「等等,不是吧,难道你真的是女……」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说:「看来,就连自以为和她熟悉的诸位也都被蒙在鼓里啊!写信的人却知道这个秘密,想说那人和她没关系,谁信?」 「我知道她是女人。」一直沉默的裴文瑄却忽然开口:「我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了。只是因为赏识她的能力,才会让她扮成男装辅佐我。她并没有矇骗我和薛策。我也相信这件事里面是有内情的。」 众人都没料到,险些被毒害的裴文瑄竟然还会为戚斐说话,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 「没错,我也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了。」愣到了现在的裴世佳回过神来,也帮腔:「无论是与菏阜谈判,还是在这两个多月的战事中,戚……戚姑娘都尽心尽力,就算她是女扮男装,也不能代表她做了那些事啊。我反而觉得,这封信是某些知道了她是女儿身的别有用心的人,特意伪造出来的,就想利用这一点让我们怀疑她。」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马就有怀疑的声音响了起来:「就算没有物证,那薛小策说的话如何解释?人证是最无法抵赖的了吧。」 「没错,薛小策又不是瞎子,他们也不是陌生人,小孩儿怎么会认不出一个朝夕相对的人?」 …… 即便裴文瑄为戚斐说话,证据也不是那么地确凿,可本着「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的准则,戚斐还是被裴文玏下令暂时关押了起来。 这样的情境莫名熟悉,上辈子,薛策就是被裴文玏以「暂且收押、待查明真相」的理由,弄进了后者势力范围之内的牢狱中,被折磨至死的。 戚斐现在待的地方,倒不是什么阴森大牢,而是太守府深处的牢狱,条件并不差,有床还有寝具。可是,那种自己的未来脱离了控制,命运落到了别人的手中遭到摆布——这个「别人」还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滋味,是非常让人恐惧的。 若不是系统在刚进牢狱时提示她,说这是主线剧情的一环,戚斐的头皮简直都要炸了。 四周非常安静,戚斐靠坐在了牢狱里的床边。下午睡得太久,现在反而不困了,也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陷害她。 那人诬陷她的目的是什么?想杀死她?薛小策又为什么会说他见过她进厨房? 那碗汤本来的确是给裴文瑄喝的,也就是说,背后那个人的目的,大概是干掉裴文瑄,顺便嫁祸给别人。薛策只是阴差阳错,成了替罪羔羊罢了。 那封诬赖她的信,也肯定不会是甸吉写的。虽说他是挺好色的,但他一不知道她女扮男装混在了这里,二不可能费那么多功夫,去针对她一个小虾米。 这封信,估计就是想对付裴文瑄的人伪造出来,以将这件事嫁祸给她的。 从动机上来说,和裴文瑄利益冲突最大的人,就是近段时间表现不佳、在战场分流后险些被羯人教训得灰头灰脑的裴文玏了。可他应该不知道她的性别秘密。所以,写信的估计另有其人。 难不成会是……之前受伤了的洛红枫?他倒是和裴文玏有接触,也因为给她治过病,知道她的身份,出身于医毒世家,也有制毒的背景……不会吧,难道她的便宜爸爸爱慕虚荣,站队到了裴文玏那边,帮裴文玏对付政敌? 好像怪怪的,在前世洛红枫并非没有入仕机会,可他并没有去,显然对这条道路没什么兴趣。再说洛家庄本身也挺有钱的,没必要为了利益掺和在皇子斗争里啊。 戚斐:「我以为这只是一本龙傲天復仇文。」 系统:「……」 戚斐绝望了:「现在却跟我说,开启了宫斗副本。」还是无迹可寻、没有预告、迷幻走向的。 系统:「你觉得是裴文玏动的手?」 戚斐锤了锤脑壳:「我不肯定。我只是按套路推测而已。而且我感觉——假设真的是他嫁祸我的——他应该不想杀我。」 系统;「为何?」 戚斐:「薛策那么大一个前车之鑑摆在前面,你没看到吗?我现在都进来一晚上了,裴文玏那个用刑狂魔也没让人给我用刑,估计是想留着我的命的。」 系统:「……」 且不论裴文玏、洛红枫如何如何了,那些都是猜测罢了。她现在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而且,比起写信的人是谁,她其实更在意薛小策说的那句「亲眼见到她在汤锅里放了粉末状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同时,也很担心薛策的情况——他究竟喝下了什么东西,情况又如何了。
第191页 夜半三更时,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戚斐听见了走廊传来了一阵锁链的响动。片刻后,就是铁门在黑夜中被拉开的声音。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高一矮三个人快步跑了进来,在她的牢室前停住了。戚斐一瞪眼,发现了高的两人分别是裴文瑄和裴世佳。矮的那个,自然就是满脸焦急的薛小策了。 裴世佳看了一圈牢狱的环境,在栅栏边蹲了下来,满脸的怜香惜玉:「戚姑娘,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戚斐挪到了铁栅栏边,急切道:「我没事,那个,薛策现在怎么样?」 「他昏迷了。」裴世佳安抚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叫醒他。主要是那碗汤里面,我们还不知道渗入了什么,如果是普通人喝下了,可能会一命呜唿。薛兄……毕竟是修道之人,毒力被他的内丹挡了挡,暂时没有入血,但是,如果迟迟不解毒,我们也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系统:「宿主,这也是主线剧情的一环,可以破解,请勿着急。」 既然薛策暂时没事,戚斐松了口气,才看向薛小策,问起了正事: 「小策,你今天说,』我』和你一起进了厨房,还动了那锅汤,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薛小策的两只手抓着栅栏,咬着嘴唇:「他们今天傍晚,闯进来问我,是谁碰过那碗汤,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说了实话……可是,姐姐,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害舅舅!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这就奇怪了,你没有撒谎,我也没有撒谎……你确定你看到的人真的是我?」戚斐说:「我整个下午确实都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睡觉。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有人跟你一起进了厨房,那个人和我再像,也绝对不是我。我想来想去,都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你活见鬼了,要么就是你见到了……一个冒牌货。」 戚斐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裴文瑄,你信我说的吗?」 「我信。」戚斐是个什么人,裴文瑄还是心中有数的,这件事的确蹊跷,他摘下了兜帽,无奈地说:「但光是我信你也没用,我放不了你出去。」 「我知道。」戚斐将头靠在铁栅栏上,苦笑了一下:「但还是谢谢你。」 「这件事确实是很奇怪。」裴世佳分析了起来:「看似百密无一疏,却在『下毒』的那一步,故意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让薛小策变成了目击证人。」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谁假扮的,应该没办法模仿得一模一样的吧。」裴文瑄低头看向了薛小策:「小策,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徵,和戚斐是不一样的?」 薛小策似乎也非常懊恼:「没有很明显的特徵,不然我也不会认错人了。不然我现在去告诉他们,说我看错了?」 戚斐摇头:「现在才说,没用的,他们会说你为了让我脱罪,才这样说的。」 裴世佳忽然说:「如果真的那么像,会不会有易容的可能?」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在很久之前,听师父说过易容术这种东西。据说它已经失传很久了,连我师父也不能肯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裴世佳回忆了起来:「我记得师父说过,易容术其实一开始是用来躲避江湖追杀的,也就是说,最初追求的效果是『不像自己』,而不是『像另一个人』,所以,易容的人和被模仿的人,本身必须要有一定相似之处。它是无法将一个人,变成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另一个人的。如果那个人,可以易容得连薛小策都认不出来,那么,对方原本的长相,一定和戚姑娘有六七分相似。再经过乔装,才能以假乱真。」 顿了顿,裴世佳喃喃:「可是,真的会有人长得和戚姑娘六七分像吗?」那应该挺难的吧。 薛小策说:「我记得那时候是黄昏,厨房的灯很暗……」 裴文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一些细微差别,也就更难辨认了。」 「你们先别假设下去,连我师父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易容术这种东西啊……」裴世佳双肩一塌:「但是,如果我们猜测是真的话,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出那一个人,想办法破解易容术,才可以证明戚姑娘的清白。」 戚斐说:「谈何容易,我要是那个人,这个时候肯定会卸掉易容术躲起来。」 裴世佳说:「没那么容易卸掉的,戚姑娘,我师父说,在传闻中,易容术不是像戴面具、脱面具那么简单的事,反正……不是说变就变的,不然人的脸皮会烂掉。」 戚斐:「……」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裴文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了,不说那么多了,时候也不早了。」 「对,你们快回去吧。」戚斐如梦初醒,强打起了精神来:「能和你们聊聊,感觉心情都平静些了,我原本还以为我被隔绝了,你们不可以来探监呢。」 裴文瑄说:「旁人的确不可以来看你。」 「啊?」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不说那么多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是时候上路了。」裴文瑄拍了拍薛小策的肩膀:「动手开门吧。」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越狱】。」 戚斐:「???」 第75章 重点是,裴文瑄这位大佬带头越狱,真的没问题吗?
第192页 裴文瑄一声令下,薛小策搓了搓手心,便分别抓住了两条笔直的栅栏。白净的脸颊微微冒汗,手心闪烁出了灼人的火光。 炙热的温度,让另外的三人都往后退开了些许。 那坚不可摧的铁栅栏,虽然无法被刀剑斩断,却根本经受不住这足以融金销铁的灼烧高温。很快,漆黑的铁身就冒出了熔浆似的红光,开始软化松动。 软化得差不多了,薛小策勐地一吸气,两根铁枝就被他徒手化断,活生生地拧了出来。被抛到了角落去时,铁枝还在滋滋地冒着白烟。 戚斐:「小策,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薛小策解释:「舅舅私下教我的。」 当年,绫茉姬就是因为没料到自己会死得那么早,以至于还来不及教导薛策如何去运用他的力量,导致后面的薛策在流浪时走了不少冤枉路,怀揣着宝藏却不知道如何运用。现在看来,薛策自己是记住了这个教训,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原来有在教薛小策。关键时刻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裴世佳一脸迷幻:「……我原本想着,一个火修已经够罕见的了,结果你们居然全家都是火修……」 戚斐心想,你要是知道了薛小策和薛策真正的联繫,怕不是要吓死。 能力应该是与年龄有关的,薛小策烧融了两根玄铁,似乎还是相当吃力的,收回手后,面色明显比刚才要苍白许多:「好了,姐姐,快出来吧。」 裴文瑄及时地伸手托住了孩子的后背。 两根铁枝被掰断了之后,露出了一个狭小的洞口。要是身材胖点儿的人,或许会被卡住。但对于戚斐而言,这点儿空间已经足够她侧身通过了。 她手脚并用地矮下身体,钻了出来。裴世佳就将抱在怀里的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塞给了她:「拿着,里面有些盘缠和换洗的衣服。快走吧。」 「我走了的话,薛策他怎么办?」 「我会看好他的,况且你现在也没有选择了。」裴文瑄简明扼要地说:「我本来也不想出此下策的,可是大军明日就要离开信阳了,到时候战场分流,瞬息万变,我头上还有二皇兄在。届时你会被关押在什么地方,会被如何对待,我们就再也无法控制了……现在还不知道是谁蓄意嫁祸于你,你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再说。」 戚斐跟着他们跑,一边抓狂:「可是逃了之后就更加坐实了我是『奸细』了吧,你们又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忧心。」 「就是啊,戚姑娘,别管别人说你什么了,安全最要紧。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害你的人也不会因此收手。更别说五皇子殿下很快就会离开信阳城了,就算他在这里,也左右不了你的去向。」裴世佳边跑边说:「我们掩护你先离开这个漩涡。说不定嫁祸你那人就会急了,反而还露出马脚来,那你就可以一招翻盘,洗脱冤屈了。」 「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舅舅的。」薛小策努力追赶着他们:「等舅舅好起来的时候你再回来……唿……」 裴世佳在大牢的门口停了下来,探头出去偷偷看了几眼,确定安全了才做了个「跟上」的手势。戚斐抱着包袱,小心翼翼地跟着出来,才发现门口的两个守卫都已经不省人事地昏迷在地了。 「我用小石子打晕的,别紧张。」裴世佳示意跟上。 也许是主线剧情的缘故,这次的离开也非常顺利。 夜阑人静,明月高悬。三人鬼鬼祟祟地翻出了太守府,没有惊动一个护卫。好在这是在城里,而不是什么鸟不生蛋的战场,想跑路、想藏匿也比较方便。 等天亮之后,事情一定会暴露,裴文瑄将她交给了一个忠心的下属,吩咐他将戚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下来。 就这样。蹲了半天监狱的戚斐,就在这比她更猖狂的两大一小的掩护下,没有一点点的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生平第一次……越!狱!了! …… 裴文瑄的那名暗卫是个哑巴,性子也很沉默,平时很少在人前出现。但在反侦查反缉拿这方面还是挺有一手的。 他没有急着带戚斐出城,而是与她一起躲在了信阳郊外的山坳中。 在天亮后,戚斐失踪的消息果然瞒不住了。看到那几根被烧融的铁枝,众人便联想到了薛策的能力,可他现在人是昏迷着的,肯定没有救走戚斐的可能。至于薛小策,又从来都没有在人前展现过能力,也没听说过修士能力一定与血统有关,所以并没有人怀疑到小孩子的身上去。 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了,裴文玏自然是气得不轻。大部分人都以为是羯人劫走了戚斐,裴文玏则怀疑过是出言护过戚斐的裴文瑄放走了人,还和他对质了。裴文瑄毕竟不是普通少年,在宫中长大,早已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瞎说话的能力,就做出了一副既不知情、又惊又担心的复杂神情,没有让裴文玏抓到他的小尾巴。 大军即将离城了,裴文玏不太甘心,抓住了最后的时间,命人四处搜寻戚斐。好在,在那名哑巴暗卫的带领下,他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搜捕。等几天之后,山下传来大军拔营、裴文玏也离开了信阳的消息时,这名暗卫才带着戚斐秘密地出了城。 只是关于要去什么地方,哑巴暗卫却没有一个答案,只在地上写字:「主人吩咐我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没有说哪里。」
第193页 系统:「叮!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前往蔺州。」 既然是主线剧情,那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戚斐想了想,说:「那你就送我去蔺州吧。」 这是一趟非常沉默的路程,毕竟护送她的人是不会说话的。戚斐大多数时候都只可以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 戚斐:「薛策真的不会有危险吧?」 系统:「不会,请放心。」 戚斐:「那我们去蔺州是有什么要做的吗?」她突发奇想:「你不是要带我去找解药吧。」 系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呢。」 戚斐:「……行吧,我就知道是这句。但你总要告诉我,去了蔺州之后要做什么吧?蔺州那么大,哪里才是主线剧情的触发点?」 系统:「请宿主在抵达蔺州的三天之内,独自前往洛家庄。」 戚斐一愣。 去洛家庄?去那里做什么? 按照现在的情况,最迫切的应该是解除薛策的昏迷状态,或者是解决她的困境。难道说她之前猜对了?薛策倒下真的和洛红枫有关? 还是说,只是因为洛家庄是非常有名的医毒世家,去那里可以找到救薛策的药物?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可能,是她可以在那里找到易容术的孤本记载。裴世佳说过这个东西失传很久了,易了容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卸妆的,所以戚斐猜测,如果那个假扮她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她找到人后,也需要卸下对方的易容术。说不定在洛家庄里可以找到线索,或者是辅助的药物。 两人跋山涉水,一路低调地抵达了蔺州。蔺州的大街上,倒是没有张贴她的通缉通告,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不过这具身体的模样实在太显眼了,很容易给自己惹来不怀好意之人的目光,故而戚斐踏入蔺州城后就戴上了幂篱。 根据裴文瑄的吩咐,这名暗卫是要安置好戚斐,并定期过来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戚斐的咳嗽还没有好,她急于去洛家庄找线索,还没有等到他离开,就找了一天的早上,这名暗卫外出替她买药的时候,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表明自己外出一下,就悄悄摸向了洛家庄所在的那座仙山。 第一次套娃时她在洛家庄住了那么长时间,可基本都是足不出房的,更别说离开那座庄园,所以对于周边的风景和路线都觉得相当陌生。好在,有系统的指路,戚斐还是在中午的时候,就找到了地方,远远便看到了洛家庄的轮廓了。 记得在第一次套娃时,她和薛策1.0在薛榭以前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向庄外。如果真的想混进去洛家庄,她完全可以通过那条密道进去……难道说,这就是系统所说的「关键时刻会派上用场」的意思? 戚斐凭着记忆,绕到了洛家庄的后方。 她记得密道的出口相当隐秘,上方铺盖着茂密的枝叶。仅凭藉肉眼是无法找到的,戚斐只好弯腰捡起了一根树枝,在疑似的范围内慢慢翻找。 翻了几个位置,都没找到,戚斐正打算起身去寻找另一处,便忽然感觉到头脑一阵眩晕。 她扶着头,眨了眨眼,再一抬起,便发现眼前景象已经大变。 她不在洛家庄的后山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陌生的、大气磅礴的建筑群,坐落在一片直入云霄、雾气缭绕的仙山之上,因为太高了,根本看不真切。她所处的位置,是山脚下,一道通天石梯的底部。 系统:「宿主,第三次套娃开始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套娃了,可每次戚斐还是会被这种无缝切换的操作搞懵。 根据之前的推测,她这次估计还是会回到她那具身体的原主——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洛小姐身上的。 戚斐低头,却忽然瞪眼,发现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是一缕飘荡在空气中的意识。就和薛策0.5流浪时,她跟在他身边的状态一模一样。 戚斐怔愣。怎么和想像的不同?莫非她猜错了,她这次套娃没有身体? 系统:「宿主,你迟些会有人形身体的,请放心。」 戚斐松了口气。会有身体,那还好一点。 这次,似乎比第二次套娃要好上些许,起码来了一个有人住的地方,而不是鬼影都见不到一只的原始山林。就是不知道山上是什么地方了。 仗着别人看不见现在的她,戚斐干脆到处飘了一下,就看到远方有十几个白衣翩跹的佩剑少年成群结队地走在,踩上了石梯,往山上那片气势高阔的建筑走去。戚斐觉得那校服有点眼熟,就跟着他们飘了一段,一直到了山顶,她清晰看见了伫立在前方的巨大石门。 戚斐惊诧了一瞬,立即瞭然。 这里是——崇天阁。 薛策是在1.0的后段,被她委託洛家庄的侍卫高子明送入崇天阁的。也就是说,她既然被送到了这里,待会儿会见到的,肯定是介乎于小少年1.0与成年2.0之间,还没有遭到过背叛,也没有被落狱折磨、灵根碎灭的,最意气风发的少年薛策。 姑且就称唿他为薛策1.5版本吧。 这时候,系统忽然说:「宿主,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需要告诉你——第三次套娃,只能靠你自己来度过,我不会在场。」 戚斐:「什么?」 系统:「请你自己去摸索这个世界。当你迷惘的时候,只需记住一个词——事在人为。等本次套娃结束的时候,我会来接你回后世的。」
第194页 不等戚斐多问几句,系统便沉默了,彻底地退出了她的意识。任凭戚斐怎么叫唤它,也没有回应了。 第76章 说实话,尽管这个系统没多大用处,存在感不高,还经常逼良为娼,但戚斐现在以一副完全没有着落点的状态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又失去了一个随时会在脑海里应答她的声音,还是相当不习惯的,总觉得与后世联络的桥樑断掉了,只能被动地等待套娃结束、系统再次出现了。 除此以外,戚斐还颇为在意系统刚才留下的那句话。 当迷惘的时候,只需记住一个词——事在人为。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没有了身体后,戚斐仿佛一缕空气,融入了透明的风里,轻飘飘的,自由自在。感觉就像在用上帝视角在俯瞰这个世界的一切,还随时可以将镜头放大缩小,感觉还挺爽的,爽中带了一丝丝的诡异。 既然每一次的套娃都是为了薛策而来的,那么,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找到薛策。 戚斐的目光在自己底下的那群少年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她想找的人,看来还是要进崇天阁了。 下面的那些弟子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头顶多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三三两两地穿过了石门。在穿过的那一瞬间,戚斐看见了空气里泛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光芒,漾出了波澜,仿佛是一面透明的湖泊竖了起来,且无限向两边延伸,环绕着这片广阔的山坳。 那应该是崇天阁的结界,专门用来拦截不速之客、山精鬼怪的。 戚斐:「……」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应该不会被拦住吧? 她跟在了最后的一个弟子的身后,试探了一下,发现结界没有排斥她,便放下心来,穿了过去。 在薛策的前世,崇天阁见证了他拜师、修炼、崛起、成亲、陨灭的全过程,占据了不可比拟的地位。想了解他,就绝对绕不开这个地方。 可戚斐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在这之前,都没有机会踏足崇天阁。如今亲眼所见,此处不愧是北昭朝廷所扶植的天下第一仙宗,险峻山势,青云出岫,涧谷幽深,结界之内,如同一片气象万千的蓬莱仙境。 群山叠翠,山花烂漫,在斑斓的春色中,一座座孤峰拔地而起。 崇天阁会根据修士的方向,分出不同的宗门,就类似于戚斐的原世界里,大学有各种系一样。不同的宗门,各居一峰。在山与山之间,拉开了一道又一道在山风中飘摇的铁锁危桥。若是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山峰的排布是隐含规律的,用笔勾出来,就是五行力量流转的图案。 没错,这只是一个低级仙魔世界,在世界观中,并没有「御剑」、「轻功」、「飞天遁地」之类的设定。不管是什么属性,修为有多高,都要老老实实地坐马车,用两条腿走路。即便是身法最轻盈敏捷、最少受到重力桎梏的木系修士,也是飞不起来的。 刚才在山下遇到的那群弟子,便是丛秀峰的弟子——这座山峰上的都是木系修士。这点从衣服上的纹饰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双肩和衣服下摆,都绣有暗青色的草木细纹。 不过这里面出了一个例外。那就是薛策。这两百年来,整个修道界火相零落,除了薛策以外,就没有出现过任何火相修士了。所以,从上空可以看见,属于火相的那座孤峰上,檀火台是熄灭的,只偶尔有别的峰的弟子上去帮忙打扫下卫生。 这也不奇怪。薛策要是一个人独享一座山峰的话,就太离谱了。他估计住在了别的地方吧。 戚斐四处飘着,却一直都没找到人。不知什么时候,她兜兜转转就飘到了一条僻静的长廊上。 前方,有两个分别端着药和午膳的白衣门生,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沿着走廊,往尽头的一个安静的院子走去。 戚斐原本无意偷听,掠过时,却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叫薛策的小孩,真的是阁主的师兄……薛榭师伯的儿子吗?」 当年,薛策还在崇天阁时,与一众师兄弟的关系都处得很好,离开时,也没有被崇天阁硬性除名,更没有反过来帮妖族对付北昭,所以,现在还称唿他为师伯并不过分。不过,无可否认的是,当年他与绫茉姬离开北昭时,场面也的确是闹得不太愉快的。 到了今天,没有亲歷过当年的事的年轻门生,在谈论起这位师伯时,感情也相当复杂,既有好奇他的生平的,也有钦佩他的天赋和勇气的,当然,不齿他与妖族结合的人也不少。 故而,在谈起传说中的这位师伯时,两个门生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压得很低。 「应该是了吧。李师叔不是说了,是在渡口遇到他的么?他的身上,还带着薛师伯以前的半枚鱼形玉佩。而且据说,那小孩的模样和薛师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师叔他们当时就惊呆了。」 戚斐:「……」 听到了这里,戚斐已经察觉到了时间线的不对了。怎么感觉,这个时候,薛策才刚来到崇天阁不久? 那两个弟子还在低声交谈。 「那薛师伯和绫茉姬呢?他们当年不是一起去了东岳吗?」 「谁知道呢,应该是没了吧。不然也不会放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流浪吧。」 「他也算命大了,谁也没猜到渡河的船上会出现鬼怪,差点害得全军覆没,混乱的时候,谁还记得一个小孩啊。听说被李师叔捞起来时,他气都快没了,还是将呛进肺里的水吐了出来,才逃出了鬼门关的。」
第195页 「救回来了,没气那么久,还是会有点儿影响的吧。他前天醒来的时候,好多问题都答不出来,好像说是记忆出现了模煳,一副笨笨傻傻的样子……」 「他才不傻!看人的模样可凶了,上次给他送药进去,看到他房间乱七八糟的,我好心想给他收拾收拾,谁知人家不领情,还差点在我脸上挠出几道血痕来。」 …… 听到这里,戚斐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撇下了这两个门生,焦急地奔着尽头的院子飘去。 院墙之中,坐落着三间呈现「品」字形排列的房子,十分安静。 正中间的房门虚掩着。旁边有一扇向上撑开式的窗户,被一支木棱支了起来。戚斐钻入了那道缝隙,定神一看。 这个房间环境素净整洁,柜子什么的都是空的,一看就是新住人不久。木桌上,躺着一个扁塌的包袱,像是被水泡湿了之后,又被风干了,布面皱巴巴的。 床上坐着一个孩子。 他披着雪白的中衣,那衣裳的质地微微带着光泽,就是尺寸不太合适,应该是崇天阁临时给他的。被子拉到了腰间,盖着腿。 黑髮胡乱扎成了一束,垂在肩上,额上还包着治伤的纱布。仿佛有些怔忪,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放在了大腿上,摩挲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鱼形玉佩,仿佛有些出神。 果然。 按照原来的预想,她应该直接穿越到薛策长大之后的阶段——至少也有个十七八岁。然后,以他的恶毒前妻的身份,嫁给他来填坑的。 但是,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分明就是刚刚离开了洛家庄,被接回了崇天阁,才十岁出头的薛策1.0。 刚才的两个弟子说他记忆有损,这「损」的,究竟是哪一部分的回忆? 莫非,薛策就是因为在前往崇天阁的途中发生了沉船事故,才会导致他童年时期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忘记了和穷兽共度的回忆? 可是,这么说又有点儿不对劲。 她刚结束第二次套娃,和薛小策在襄元城太守府的走廊聊天时,他还不到九岁。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与穷兽有关的一切片段,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替换成了别的情节。这些新补充的情节,将这段童年的回忆重新修补了起来,衔接得毫无破绽。 那么,薛策2.0也必然是一样的。至少,在他九岁之前,他的回忆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修补过了。 暂且不论这股不知名力量是什么,她也肯定弄不懂。 就着眼在当下,这次的沉船事故,是在薛策十岁多的时候发生的,这会儿,他的回忆里已经没有穷兽了,根本是损无可损,所以,沉船事故肯定不是薛策不记得0.5时期的原因。 那么,他现在究竟忘了什么? 戚斐正疑惑着,这时,听见了门口传来了一丝动静。薛策放空的双眸蓦地一颤,十根指头微微一蜷,有些戒备地盯着进来的两个人。 这副警戒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戚斐想起了第一次套娃时,薛策一醒来就抓伤她手背的事了。 那两个弟子也没敢靠他太近,将药和饭菜放了下来,说:「你趁热吃吧,吃完了就把碗放着,我们晚点就来收。」 说完,就忙不迭关上了门,走了。 在溺水又撞伤了头后,薛策的状态明显就没有平日灵活。等声音消失了,才慢吞吞地下了床,先走到门边,拴好了门,才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桌子旁。 戚斐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薛策1.0刚到洛家庄时,她亲自去给他送饭和送药,却发现门被他从里面锁上了的事,不禁莞尔。 现在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这小子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化,吃饭先锁门。 只见他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了里面简单的饭菜。挽起袖子,似乎下意识就像抓饭吃,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在半空顿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拿起了搁在了一旁的筷子。 戚斐欣慰极了。 不枉她在洛家庄花了大半年时间,去纠正他的生活习惯。这小傢伙还是挺听话的,没有阳奉阴违。 飞快地吃完饭,又捏着鼻子喝了药后,薛策擦了擦嘴,就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袱拿到了窗边,有太阳照着的地方,将包袱解开了。 里面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个褐色的水囊。 小傢伙盘着腿,坐在床边,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眼熟的香囊,小心地打开了它,将里面的一味味药材又倒了出来,放在太阳下晒。 戚斐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这是她第一次送给薛策的那个驱虫的香囊。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只可惜,里面的药材被水泡过之后,已经软了,气味散得七七八八,自然也没有驱虫的作用了。 薛策大概也察觉出这个香囊已经坏了,却不愿意接受事实,有些执拗地将它们摊平了,放在太阳下晒,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紧接着,他取出了包袱里的那个褐色的水囊,伸入了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 是卷在一起的几张信纸。 写了字的。 水囊是空的,盖子紧塞,在沉船事故时并未进水。故而,信上的那几行狗爬般的字迹,都还完好地保存着。 仗着没有人看见她,戚斐好奇地拉近了一点儿镜头,趴在了小傢伙的肩头,才读了几行,就怔住了。
第196页 这些信,是写给她的——生活在洛家庄里的那位洛小姐。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没头没尾,颠三倒四,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一看内容,就知道是给她的了。 【今天好冷,我吃了一大碗饭。你今天也喝药了吗?你爹有没有为难你?】 【我上船了,崇天阁的人说要带我回去。有一个长得很老的,让我叫他李师叔。其他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们都不理我。不过,我也没理他们。】 【我坐不惯船,今天吐了两次,船舱里有虫子,幸好有香囊。】 【我现在把想说的都写好,等你可以开始写信给我时,我就把攒下来的这些信全寄给你……不过,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好?】 戚斐有些动容。 在分别之前,她的确是禁止过薛策主动给她寄信,就怕以后洛小姐的芯子换了人,他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软肋。 但原来,从离开洛家庄、踏上那艘船开始,薛策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偶尔还会回忆他们一起生活的片段。崇天阁的人似乎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薛榭的儿子」又惊又疑,没几个理会他的。薛策的倾诉欲,都投入了这些信件里。写好晾干后,他就将它们珍而重之地塞到了包袱的水囊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股脑都寄出去给她。 当然,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有了。 因为只要「洛小姐」不开这个头,薛策就不会有回信的机会。 看他这个模样,戚斐心都软了。 如果她此刻是有虚像的,那么,她真的很想伸出手来,揉一揉小傢伙的头。 薛策浑然不觉自己的信已经被看光了。他展平了信纸,趴在了床上,盯着上面的一行行字,眉毛慢慢地拧了起来。 「洛,洛家庄……」薛策翻动了几页信纸,有些迷茫,喃喃自语:「我以前在……洛家庄,生活过,所以写信给里面的人?」 他的口吻,是怀疑的,极不肯定的。 「我写信,写……写给谁呢?香囊,是……是她,送给我的吗?」 戚斐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wtf,难道说,薛策1.0沉船事故后,所谓的「记忆有损」,是记不清楚洛家庄的那一段了?! 一万只草泥马尖叫着齐刷刷在她心底奔腾而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洛家庄那段记不清了,东岳0.5那段也被神秘力量替换了,那么,她前两次辛辛苦苦地套娃养孩子,岂不是套来套去,套到最后只剩下空气了?! 这一刻,她仿佛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系统要消失了。 要是它还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她玉石俱焚地弄死了。 第77章 剧情再坑爹,也还是要照样过。 薛策在沉船的时候,被旋涡卷到了水底,险些溺亡。好在,没有留下什么会落下后遗症的伤,也就是额头磕破了,衣衫外的皮肤被水下的石头擦伤了一点罢了。他年纪小,恢復得也快,很快便能跑能跳了。 在他伤愈后的几天,那个将他带回来的李师叔,带着两个人来到了这个小院子里。 如薛策描述的那样,这个李师叔年纪约莫六七十岁,身材微胖,眼角吊起,笑得相当和气。 戚斐看见,他的校服上有暗蓝色的波纹,这个李师叔和他身后的那两人,应该都是水系的修士。 薛策仍是不太习惯与陌生人接触,攥紧了手指。别人问他一句,他就老实答一句。 戚斐在小傢伙身边,听了几句,就发现这个李师叔和后面的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十个问题有九个,都是围绕着薛策的父母问的,都是诸如「你爹娘呢」、「绫茉姬现在在哪里」、「你父亲还好吗」此类的问题。 往小傢伙的心窝里,一戳一个准。 戚斐不忍心听。只见薛策眼睫颤抖,十指收紧,有些艰难地答:「母亲……不,不在了。」 「父亲……也……不在了。」 「只有我一个。」 这也难怪。当年薛榭可以说是名震崇天阁,与绫茉姬私奔后,就失去了行踪。凡是听说他儿子回来了的人,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薛榭和绫茉姬的近况。 在问完了想知道的事后,李师叔就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走人了:「行吧,你再好好睡一下,迟些会有人来安排你的。」 望见这几个人越走越远,薛策不知为何,心底徜徉出了一种即将被遗忘在这个角落的预感。 他脑海的深处,模模煳煳地浮现出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嘱咐他,去到崇天阁,要找到他父亲的师弟,一个叫做「季天沅」的人。 薛策跳下了床,往外追了几步,喊住了李师叔几人,一着急,就有点儿口吃:「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一下季天沅……阁,阁主?」 李师叔身边的人说:「阁主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按照惯例的话,没有一年半载,他是不会出来的。」 戚斐:「……」季天沅怎么老是在闭关啊! 薛策也怔了怔,隐约觉得这时间太久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拜师,筑基?」 经过了之前大半年和戚斐的相处,小傢伙的语言能力长进了很多,可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还是没有矫正过来。 残酷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戚斐那样的耐心,从来不催促他,愿意引导他,等待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的人,少之又少。
第197页 这不,小傢伙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李师叔旁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有些不耐了:「我们崇天阁是不会随意招收徒弟的,能进来都是人才。」 「哎。」李师叔止住了他的话,笑眯眯地背着手:「念在你是薛师兄的儿子,我们水荫峰,倒是可以破格留下你。」 拜眼前的这个人为师? 和他记忆中,那句温柔的嘱咐不太一样。薛策迟疑了一下,可他感觉如果自己不答应,说不定就会被赶出崇天阁了,就站直了,应了一声「是」。 水荫峰,是崇天阁的五大峰之一。弟子的人数是最多的,但由于水行的术法,在作战时没有木、金之类的实用,所以,在崇天阁的各种实力排行中,水荫峰从来不是拔优的一支。实力高强的弟子,只有顶端的那一小撮。平日里除了练功外,做后勤比较多,时常会为宗派跑腿,或者外出做一些简单的斩妖除魔任务。 在归墟之战里,也是干后勤的活儿比较多,不是抗击东岳妖族的主力。 这个李师叔,本身的实力,其实也没有高强到哪里去,但因为资歷老,所以在水荫峰还是挺有威望的。在拜师仪式之后,李师叔就安排薛策进行了资质的考验。 人体都有五行能量的流动,区别就在于总量和比例有所不同。前者指的是天赋能量的庞大与否。打个具体的比方,一个宗派的普通弟子可能是30点,没有修道天赋、连门槛也摸不着的人,可能是5点。 后者就更好理解了。五行的比例完全均等的人是很少的,一般每个人都会有占比最大的一种。在修行的时候,选择比重最大的那个为修炼方向,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火修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在修道界几乎成了绝种动物。知道如何测试火修灵基的人,也寥寥可数。 薛策的父亲当年便是金系的修士。李师叔等人,显然没有考虑过薛策是火修的可能,便按照最普通的情况来处理了。 戚斐忍不住在心里道了一声「糟」。 薛策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他的血脉异于常人,乃是天生火相、至炽至盛的得天独厚之人。 意思是,火行之外的木土水金,在他的身体里的比重都为零。 这就意味着,他可以不受任何桎梏,将单一个方向的威力,发挥至无穷无尽。 但同时,也意味着,用火系之外的测灵根的方式去测试他,是一丁点的波澜也激不起来的。给人的观感就像是一个天赋蕴力为0、比普通人都差的人——普通人好歹也有个5点呢。 尤其是水荫峰这里。正所谓水火不相容,薛策不仅会屁也查不出来,留在这里修炼,也是最无益的。 小傢伙显然不知道这些测试是分属性的,按部就班地做了四次测试,就规规矩矩地站了回去,等待结果了。 结果果真是一丁点儿波动也没有,这无异于宣判了薛策修道之路的终结。李师叔和几个同门,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窃窃私语了一番。 虎父无犬子,薛榭那样的天才,居然生出了这么平庸的儿子,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一般而言,测试之后,这种普通资质的人是无法留在崇天阁的。可薛策却没有被赶走,还是被留在了水荫峰。 只是,他没有机会上课修炼,李师叔派给他的,都是一些最底层弟子的打杂工作,浇花,挑水,砍柴……还美名其曰是在「锻鍊」他的能力。 平时,薛策也不能随意离开水荫峰,也没有搬入门生聚居的建筑群,仍是一个人住在了水荫峰下的那个小房间里。 戚斐只能绕着小傢伙转,看着他每天都早早爬起,先在院子里压压腿,锻鍊一下身体,再出去干活。粗活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手心却还是磨出了一层新的茧。 暮色四合时,回到房间的小傢伙则会点起一盏灯,趴在桌子上,写信。 他在洛家庄中生活的回忆,很是朦胧。在这种情况下,他塞在水囊中的那些自己亲笔写下、没有被水染湿的信件,反倒成了帮助他追本溯源、回忆过去的凭据。 在水荫峰,有不少弟子都听说了李师叔新收的徒弟,是薛榭与绫茉姬的儿子,一开始都是又好奇又忌惮的。但时间久了,他们就发现他也不过如此,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什么天资,平庸至极,自然也没有和他交朋友的意思。 这小子的性子,戚斐已经很熟悉了。是别人对他好,他会三倍报答,别人对他坏,他就翻脸的类型,不会去讨好谁,心防还厚得跟石头似的。很快就变回了以前那种独来独往的状态。 不过,这一次,他有了一个倾诉的缺口了。所有诉不出口的委屈,都被他攒了起来,趴在灯下,记在信纸上。 在那些最开始的信件中,薛策写过她教他用筷子、给他驱赶虫子、教他认字的事,每次写信前,小傢伙都会反覆看几次。 他用稚嫩的笔触记下了一件件动人又温馨的小事,所勾画出的「洛小姐」,逐渐成为了处于孤独中的小傢伙心脏最柔软处的一个美好而朦胧的符号,一片看不着也摸不透,不可玷污的白月光。 戚斐在他的身后,目睹着小傢伙一步步地对这个遥远而完美的「洛小姐」陷下去,心中的隐忧,却是越来越深。 越是触碰不到的人,只能靠着文字描述来想像的人,就越是完美。
第198页 小傢伙在想念她,她很开心,但更多的是担心。 他在逆境中,这样憧憬和美化「洛小姐」,绝不是好事。 等过了这段时间,她回到了洛小姐的那副身体之后,若是变成了坏人,薛策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可能连提防都不知道要提防。 戚斐一边愁,一边偷看薛策写信。 她靠得有些近,信纸的一角被风吹起来了一点点,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哗啦」。 薛策抬手按住了信纸,忽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迸射了出来。 与他四目交接时,戚斐忽然就有了一种被他发现了自己在偷窥的错觉,瞬间就不敢动了。 好在,薛策的主角光环还没有大到可以开天眼。他的视线穿过了戚斐,蹙眉,疑惑地看了一眼没有风的窗户,没看出什么名堂,才低头继续写信。 当夜,等小傢伙休息了后,戚斐就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到水荫峰的上空转了转。 不得不说,在最开始,她还嫌自己没有身体,很没有安全感。现在却有点爱上这种开挂了似的上帝视角了。世人大大小小的秘密在她眼里都无所遁形。可惜的就是,她被绑定在了薛策身边,不能离开水荫峰,不然,她绝对会趁这个机会,去洛红枫那边看看。 飘过练剑堂的时候,戚斐听见了几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李师叔那几个人。 「听说,薛榭的儿子进你门下有半年多了,学得怎么样了?」 李师叔满脸晦气:「唉,别提了,和他爹比不了,完全没有天赋。只能安排他打下杂了。」 「那你还留着他?不放他下山另谋它路吗?」 「哈,这你就不懂了,让薛榭的儿子给我们跑跑腿,做这做那的,岂不快哉?」 「他没问为什么自己成天打杂吗?」 「问了,煳弄煳弄就行了。」 「阁主什么时候出关?」 「起码……得到明年吧。」 戚斐:「……」 擦,怪不得他们没有送走薛策。原来是存的这个心思。 也是,在薛榭如日中天的从前,这些人和他站在一起,就像吊丝和高富帅,对比惨烈。到了现在,在谈论起薛榭时,口气都是酸熘熘的。趁着季天沅没出关,有机会可劲儿地折腾薛榭的儿子,不就可以出一口气了? 一个人的筑基最佳年纪,是在十二岁之前。薛策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一年,筑基最佳时期过去,他就要活生生地被耽误了。 现在想来,她在原作里写的是薛策十二岁拜师。而在第一次套娃,她送薛策离开洛家庄的时候,他才十岁多,中间空缺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薛策到底干嘛去了,戚斐一直很疑惑。如今可算是知道答案了。 ——虽然早就到了崇天阁,可他却一直被拘在了水荫峰做免费小厮,根本不算正儿八经的拜师。 好在,假如剧情没有出现魔改,那么,季天沅在一年之内就会出关,一定能赶上薛策筑基的时间。 春夏秋冬,雨暑霜雪,薛策在一日一日地长大。 戚斐等待的转机,来得比她想像的更早,在来年的夏天就来了。 薛策不可以离开水荫峰,不代表别人不可以来。 这天,薛策按照平日的吩咐,一大早起来,去山上的溪边打水。在溪边碰见了几个不速之客,其中的一个小胖子,非常眼熟。肤色黝黑,穿着崇天阁的校服,面颊的一大团肉将眼睛挤成了眯眯眼……正是季飞尘! 季天沅的儿子,薛策日后的师弟,以及,她附身的原主日后的情夫。 戚斐:「……」 她先是向左看了看站在溪边,髮丝被雾气沾湿了、眉目出落得越发明俊、神色冷淡的小少年薛策,再向右看了看季飞尘,心情复杂,第一万零一次在心里面怀疑原主的品味。 季飞尘和后世见过的一样,嚣张跋扈,无法无天,身边还环绕着几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小伙伴,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 见到了陌生的薛策,几个人都是一呆。 薛策的年纪比他们都大上一两岁,虽然还没有进入飞速拔高的年纪,可还是比他们都高了一个头。他长得好看,年纪又轻,沐浴在阳光下的溪边,仿佛一颗熠熠生辉的漂亮宝石。 就算衣服不怎么样,还担着两个木桶,也完全没有破坏画面的美好。再一次验证了那个定理——只要长得帅,就算披着麻袋也是好看的…… 季飞尘旁边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季飞尘一瞅,就不乐意了。他之前没见过薛策,看他的衣服,便以为他是水荫峰一个普通门生,便挑衅地打翻了他的两个水桶,要他跪下来,当马让自己骑。 薛策本来就不是多能忍让的人。火相之人,天生性情里的攻击性就比常人更强。在水荫峰那么久,都没有惹出事端,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大了些,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亲近,自然也惹不到他了。 双方就这样打了起来。薛策以一敌众,又没有修炼过,纵然季飞尘那几个小孩也还在筑基阶段,围攻一个薛策也绰绰有余了。 薛策被他们踹得站不起来,甚至被抓住了头髮,摁进了水里。在几乎唿吸不过来的那一瞬,清澈的溪水中,「飒——」一声,轰然爆出了明媚艷红的霞光。被烧着的几人嚎叫着滚到了溪水中,火焰熄灭后,痛得大哭。抬头一看,四周的林木,正在蜷缩发黑,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和白烟。
第199页 薛策的嘴角被打裂了,撑着溪水的石头,跪坐在了溪边,舌头顶了顶被打松的牙齿,呸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觉得身体很烫,两只抓着石头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视线忽明忽暗,疯速跳动的心脏,涨得心口都在发痛。隔着一缕缕垂下的滴着水的黑髮,他喘着气,猩红的眼眸扫了过来,便看见了刚才欺辱他的那几个人,表情恐惧万分,就像看到了一只怪物。 他看见他们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如同一尾一尾惊恐的缺氧的鱼。嗡鸣的耳朵却接收不到任何声音。 最后还是那个小姑娘哭着跑下了山,叫来了人的。 这一番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崇天阁的上上下下。同时还惊动了一尊大佛。 季天沅为此提早出关了。 季飞尘那几个小子手背上都起了水泡,衣服被烧过,又泡进了溪水里,狼狈得不成样子,哭花了脸,被大人们押着,带到了金鸢峰上,灰头灰脑地跪着,一个个都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劲儿了。 薛策也跪在了地上。他刚才的模样仿佛发了狂,所以,他此时的双手是被仙索束缚在了身后的。 薛策的状态,还有一些浑噩,眼前有明暗不定的星点在闪烁,血液的沸腾亦未曾停下,故而没有察觉到,从什么时候起,四周安静了下来。那几个哭嚎的小子,也噤声了。 一只宽厚的大手探在他的额头上,将一股舒缓的灵力送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中。 在薛策的身体里冲撞的戾气,慢慢地消弭了。他缓缓清醒了过来,就发现自己跟前站了一个人。 戚斐站在了薛策身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了传说中的季天沅。 季天沅,薛榭当年的师弟。金系的修士,如今崇天阁的阁主。身材挺拔,年约三十中旬,相貌儒雅英俊。 此时看见了这尊大佛,戚斐只想说一句话。 爸爸,您终于出山,看到薛策这棵没人疼的小白菜了。 第78章 薛策的眸子微微发颤。这会儿回过神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祸。 在极度的愤怒之中,那种在他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的火焰,汹涌地席捲了一切。不仅将那几个欺辱他的人,烧得哭爹喊娘,燎出水泡,还将溪边的大片山林都点着了。在吵杂的譁然声中,他被仙索捆着带走的时候,山火都还没有熄灭。 来到崇天阁那么久,他都没有在这个地方得到什么归属感。这些人,显然和那几个欺负他的人是一伙的。依照过往的经验,他伤了人,又损毁了地方,必定会遭到严厉的惩戒。 他见过犯错的弟子是被如何惩戒的。那根训诫的长鞭,带着微小的刺,能将人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 薛策僵硬地梗着脖子,跪在地上,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审判。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松,仙索居然被眼前的人解开了。 薛策一怔,便看见了眼前的这个年纪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在他身前单膝蹲了下来,宽厚的手按住了他的肩。 季天沅深吸口气,端详着薛策被揍得淤青的脸,声音有些发哑:「你叫薛策?你是薛榭的儿子?」 「……你是谁?」 季天沅道:「我叫季天沅,是崇天阁的阁主,也是你父亲当年的同门手足。」 他没有用「师兄弟」来形容薛榭,而是用的「手足」这个词。果然不是塑料兄弟情啊。戚斐悄悄地松了口气。 薛策眼睛睁得很大,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直想见的人,会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呆了几秒后,傻乎乎地接了一句:「你……不是在闭,闭关吗?」 「提早出来了。」季天沅笑了笑,将薛策从地上扶了起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几个小孩:「带他们下去疗伤。伤愈之后,将门规抄十遍,方可出房门。」 戚斐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在出关的时候,季天沅肯定已经听说了这齣闹剧的前因后果了,显然,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 季飞尘那胖墩,刚刚还横得跟什么似的,来到他爹面前,气焰全消,跟鹌鹑似的跪着,根本不敢恶人先告状,或者撒泼不抄书。 戚斐:「……」 唉,又一个世界级谜团出现了。季天沅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养出一个这么无法无天的儿子? 莫非是因为常年闭关,没空管教儿子,儿子被其余僕从宠坏了么?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季天沅将薛策带到了一旁,让他坐了下来。平復了一下心绪后,他温和地问了小傢伙的经歷。包括他是什么时候来崇天阁的,近两年来,都在做什么。 听到薛策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做最低等的杂活,季天沅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伸手搭住了孩子的灵脉:「你以前有遇到过和今天类似的,从手心冒出火焰来的情形吗?」 薛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有,遇到危险时,有过几次。」 季天沅沉思了片刻,才说:「等一下我叫几个人跟你去水荫峰,帮你收拾东西。」 「我是不是,不可以留在水荫峰了?」薛策早已预见了是这个结果,木然地垂下了脑袋,片晌后,补充了一句:「季叔叔,不用,帮我收拾了,我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 「是不能留在水荫峰了。」季天沅莞尔:「不过,不是要赶你离开崇天阁,是要你搬来金鸢峰。今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第200页 他其实也预感到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在之后会引起什么非议。但他也做不到对手足的儿子置之不理。更何况,薛策极有可能,是修道界两百年不见一人的火修。有这样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薛策呆住了:「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季天沅给他上了一层伤药,一边说:「刚才问的那些,都是你来崇天阁之后的经歷。那么之前呢?你一直在东岳生活吗?」 「嗯,我爹,很早就……不在了。我娘,后来也不在了。我在东岳,和一只穷兽一起生活。」 戚斐一震,陡然看向了薛策的侧脸。 她不会听错了吧? 前世的薛策,童年的回忆,竟然是完整的! 他还记得她扮演的那只穷兽! 季天沅显然也有些意外,反问:「穷兽?」 「她对我很好,化了人后,还把我从都是鬼怪的山谷里,救了出来,可之后,她就消失了……我便一个人来了北昭,一开始是想,找到她。」薛策的髮丝挡住了眼睛,声音很闷:「但,怎么也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 季天沅放下了手里的药瓶,想了想,说:「妖兽在化人之后,寿命都会缩短很多。兴许,那只穷兽是元寿已尽了,所以才会消失,并非故意抛弃你的。」 薛策的鼻子发酸,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在几年之前,就隐隐约约地想明白了。 在最开始,发现穷兽消失的时候,他又委屈又着急。到处寻找,也到处碰壁,逐渐心灰意冷。 那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是埋怨过她,也恨过她的。埋怨她以前对自己那么好,还答应他要一起去北昭,又突然消失,不要他了。有时候,还会产生一种类似于自虐的阴暗念头——她以前那么疼爱他,如果知道他当了小乞丐,还总是吃不饱,穿不暖,被人骂,被人打,会不会心疼得流眼泪?也许还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时候躺在破庙里的他总是这样想。 嘴上说恨她消失。但是,如果她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不计前嫌,拼命地钻进她的怀里,绝对不会追究她消失的事。 人总是会长大的,长大后,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会破灭。很多时候,而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个瞬间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他的穷兽在化人之后,不等他给她取一个名字,就突兀地消失了。应该不是自己想走,而是不得不走。 化人的妖兽都会早亡。她其实早就不在了吧。 季天沅拍了拍薛策的肩膀,嘆了一声:「听你所说,这只穷兽照顾了你几年,是因为你收留了腿受伤的它……一只还未开化的穷兽,却也懂得知恩图报,这么有情有义,在东岳也是难得。」 …… 戚斐还立在旁边,却已经留意不到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了。 薛策说的话,让她脑海里的几根弦齐齐崩断。 前世的薛策,不仅记得和穷兽共同生活的日子,还记得自己四处流浪寻找她的经歷。 也就是说,在第二次套娃结束时,她亲眼目睹的那个被包子摊的老闆当成瘟神赶走,被两个好心的女人送吃的,被乞丐嘻嘻哈哈地嘲讽,如同一具麻木小尸体般蜷缩在角落的薛策0.5,让她心疼得想抱紧他的小奶糰子,并没有消失。 他长大了。他就是此刻坐在季天沅面前的薛策。 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戚斐的视野就忽然暗了下来。 仿佛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着她的身体,往下落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首先沖入知觉里的,是一阵贯穿了身体的酸软感,每一块骨头都好像移了位置。这滋味,就类似于她小时候长高时,从骨头缝里透出的那种钻心的酸意。 戚斐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吟,慢慢清醒了。 她应该已经回到了洛小姐的身体里了。 戚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悬挂在高空上的烈日刺得她眼珠子发烫。浓重的血腥味沖入了鼻腔。 这是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尸山血海,人间炼狱。见不到还在厮杀的活人了,倒是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死状可怖的士兵尸体,血流成渠,湿润深黑的泥土上,散落着卷刃的兵器。 戚斐的胃部一阵翻腾,捏着鼻子坐了起来,脑海中涌入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此时此刻,距离薛策被季天沅收为徒弟,已经过去五年了。 薛策十七岁了。 被后世称为「归墟之战」的那场战役,已然开始半年有多。 这里是北昭与东岳的接壤无人区,亦是归墟之战的南战场。 很显然,这儿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一场大战。分出胜负后,活着的士兵已经撤离了,只留下了一片空旷寂静、还没来得及清扫的战场。 从这片残景上看,完全可以想像出战况的激烈。粗略一看,北昭应该是这场战役的输家。因为地上的尸体几乎都是穿着北昭军士铠甲的士兵,没看见多少羯人的尸首。 奇了怪了。洛家庄娇滴滴的贵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之前连走路走得快点儿也不行,弱成这样的一副身体,就不怕在这种地方被血喷到,会吓得晕厥嗝屁吗? 难不成她离开了几年,「洛小姐」这副身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变成了女战神不成?
第201页 戚斐皱眉,低头看向了自己。着装也和战场完全不着边,没有铠甲,也没有兵器,只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袍子下两条腿光熘熘的,白又纤细,看着也不像是女战神的样子。连鞋子都没穿。 她深吸口气,捂住了腹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腹部里非常烫,犹如有一汪流动的春水在里面沸腾。不能说难受,就是有点儿想吐。 戚斐握着拳头,轻轻地锤了锤自己的腹部。在「直接光脚走」和「穿死人的鞋子」二者之间,选择了后者,说了几句「有怪莫怪」,才随便找了一个好兄弟,借走他的靴子套上,站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茫然无目的地走了好久,都没见到一个还站着的活人。忽然之间,她视线一顿,看见前方黑压压的尸堆中,有一抹耀眼的红。 那是一个少年,倒在了一块漆黑的石头上。 墨黑长髮成束,手握明光长戟,身披银甲,鲜红披风。 他眉头紧皱,双目合起,唇边沾血,一张面孔,明俊得张扬而热烈的面容,如一团耀眼的火。但胸膛却看不到什么起伏。 戚斐大惊,喊了一句「薛策」,不顾一切地跑到了他的身边,期间还差点儿被尸体绊倒。急急忙忙地蹲下来,她就探手去确定,他是否还有气息。 气息自然是还有的,也见不到什么外伤。 在这个时候,刚才还没有给全的数据,排山倒海般涌入了她的意识里,填补了一切背景的缺漏。 戚斐错愕地坐倒在了地上。 她现在的这副身体,根本不是她熟悉的洛小姐,而是一只无名无姓、化人不久的穷兽。 并非是在东岳和薛策0.5相依为命的那一只——那一只穷兽已经在她眼前死得透透的了,都被系统埋进坑里了。 她如今,是一个被羯人与东岳联军派来的奸细。在乱战之中,侥倖活了下来。 这是戚斐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儿。 她第三次套娃,竟然没有成为薛策的白月光,那个日后会嫁给他的「洛家庄小姐」! 要知道,之前的每一次套娃,她附身的那个角色,都一定会与薛策产生很深的联繫。 毫无疑问,她这次穿成的化了人的穷兽,也一定会在薛策的生命中留下重要的一笔。 但是,在原作里,薛策前世的少年时代,并没有出现过一个对他有影响的穷兽女子。 看来,继东岳那一回后,她又一次穿到了系统原创的角色上。 结合之前的疑点,戚斐嘴唇颤抖,电光火石地闪过了许多思绪,并在逐渐成形。 在场景转换之前,她听见了薛策1.0对季天沅讲述了东岳穷兽的事儿。 除了这一段,薛策1.0的脑海中,也存在着他在洛家庄生活的那一段。只不过这一段因为沉船事故,变得模煳了而已。 也就是说,前世的薛策,他的记忆是完整的,是没有被篡改过的。 0.5幼年薛策,1.0童年薛策,以及现在躺在她面前的1.5少年薛策。从小到大,是一脉相承的同一条长河,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断层。 0.5小奶策在东岳与穷兽相依为命地长大了。套娃结束后,她离开,他孤身来到北昭,变成了1.0。 1.0遇到了她扮演的洛家庄小姐。套娃结束后,1.0离开了洛家庄,来到了崇天阁,遇见季天沅,长成为了1.5。并在归墟之战的南战场,与化身为穷兽的她相遇。 照此发展下去,在几年之后,1.5就会因为被奸人陷害而死在牢狱中。紧接着,时空融合,1.5在信阳城的漫天火海里睁开双眼,变成了2.0,赶到了男娼馆,救了她和薛小策。 以上的三段,本该是薛策一生的完整经歷。 奇怪的就是,薛策在变成了2.0之后,记忆就只剩下了1.0那一段经歷了。 0.5和1.5这两段,东岳的穷兽姐姐,和她如今附身的这只化人的穷兽,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于他的生命里,连提都没有提过一次。 最巧合的是,这两个被抹杀了的角色,在原着里都是不存在的! 她是原作者,她从来都没有在文中写过「穷兽抚养0.5」的故事。更没写过「少年薛策会在归墟之战上遇见一只化人的穷兽」的情节。 被薛策遗忘得干干净净的,都是系统原创出来的角色,都是系统枝外生枝的原创剧情。 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另有内情? 就在这时,薛策的手指微微一动,从昏迷中转醒过来了。戚斐有些紧张地坐直了,正要对他笑一笑,一阵痛意就骤然席捲了她的全身,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戚斐眼前发黑,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在她腹部里的那种滚烫的感觉,也愈加剧烈。好像有个东西正在钻进她的血肉里,要和她融为一体。被攻击了之后,与她合二为一的速度不减反增了。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了一口气。戚斐趴在地上,发现自己的袖子已经绽开了,白皙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漆黑的长长的鞭痕,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妈的,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疼!啊! 阵阵「噼啪噼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的心脏急速跳动,惊恐地抬起了头,就对上了一双冰冷而美丽的眼睛,霎时如坠冰窟。 薛策冷冷地注视着她。刚才持在他手中尖锐的长戟,软化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闪烁着火焰的长鞭。被握在了他自然下垂的手中
第202页 戚斐已经没有闲暇去思考「自己没有在原文里写过薛策有这种高级武器」的bug了。 她见过薛策动杀心的样子。所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知道,薛策是真的想杀她。 他把她当成了敌人了。 再让那道鞭子抽一次,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妖兽化人是不可逆的过程,但若是出现了过度的惊恐和虚弱,人形上便会露出一些原形的特徵——并不会让寿命重新延长,就只是形体出现少许变化罢了。 戚斐眼前发花,感觉自己开始有点维持不住完整的人形了,狼狈地趴在地上,匍匐在了地上,漆黑的衣摆隆起,一截绚烂美丽的长尾冒了出来,滑到了地上。 那是属于穷兽的标志。 望见了那条尾巴,薛策本要痛下杀手的动作,蓦地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罕见的,轻微的犹豫。 戚斐瑟瑟发抖地缩成了一团,耳朵保不住了,从头髮上冒出了两支漆黑的、狐耳般的三角形兽耳。 第79章 冒出狐耳和尾巴之后,仿佛有一部分的力量也随之泄掉了。戚斐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求饶般呜咽了几声,但却迟迟没等来下一次的攻击。 她模模煳煳地感觉到了,薛策似乎有了那么一瞬间,对她手软了。 他完全有余力马上再补一下的。 见到了一点点生还的希望,她抬起头来,正要对他多说一句话。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唿喊声。 「找到了!偷了青玉心的那只穷兽在这里!」 「薛师兄也在!」 「快!来人抓住她!」 戚斐用胳膊肘撑起了身体,余光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她飞来。 那是一道银白色的仙索,非常眼熟,正是她在之前上帝视角时,见过的用来绑着薛策手腕的仙索。它们如有生命一样,攀上了她的身体,将她缠成了一只蚕蛹。 仙索在最开始出现时,是用来对付鬼怪妖魔的。在捆着薛策时,只是和普通绳子一样,有束缚作用。缠着妖兽时,体验可就不怎么友好了。戚斐如今虽然是人身,但本体还是穷兽,被缠紧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又麻又痛,仿佛被轻微的电流窜过。 印象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张巨大的布在眼前展开。戚斐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心里模煳地闪过了「干坤袋」这个设定,就被吸入了一个漆黑的空间里面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度见光,被人从干坤袋里倒了出来。被人贩子用麻袋套着拐走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骤然洒下来的明亮光线,让戚斐的眼睛有些许不适应。这里是一座高阔恢弘的大殿,灰白云石的地,黑压压的崇天阁弟子,按照不同的分属,远远地围在了四周,可以看见水荫峰,丛秀峰等等的熟悉的校服。 凭藉她在崇天阁游荡了两年的经验,一眼就认出了这里是崇天阁金鸢峰的正殿。因为金鸢峰是季天沅的大本营,也是五个属性里,实力最平均、最强大的一个峰,所以凡是崇天阁开会,都会来这儿。 众人在此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南战场的北昭军士,由于听了敌方奸细的唆使,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崇天阁赶去支援的丛秀峰弟子,也受到了连累,死伤严重,连从藏宝殿里带到战场上镇场子的仙器青玉心,也被东岳的人浑水摸鱼地偷走了。 好在,当时金鸢峰的弟子就在附近的战场,听说消息后,立即从四面八方,赶去截杀那个东岳的小偷,抢回仙器。 最先抵达的人是薛策。然而他还没深入战场,就被一阵惊破天地的冲击力给震晕了。仙器都是随着天地一起化生的宝物。与凡物融合的时候,才会爆发出那么强的冲击。 没错,那个来自于东岳的小偷,竟然好死不死,将青玉心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从盘古开天闢地以来,从来没有东西的脑迴路会这么清奇,敢吞下一枚仙器,也真是不怕撑破肚子。 故而,在听说小偷已经被生擒的时候,各个峰的门生都集聚到了金鸢峰,就想看看,究竟犯事的是什么胆大包天,恣意妄为的妖兽。 只见干坤袋蠕动了一下,从里面掉出了一个脑袋上支着一双狐耳般的兽耳的少女。她髮丝凌乱,香肩半露,一抬起头,便是一张又媚又娇的脸庞,水灵灵的小鹿似的双眼慌乱地看着四周。一袭黑色的衣袍铺开在地,并无暴露之处,却可以从领口看见,外衣里面并没有内衬。银白色的仙索绕身几圈,她仿佛很难维持坐姿,刚滚下地,就半伏在了地上,柔软的背嵴婉转曲起,臀后被衣服盖着的地方,还拖曳着一段极长的尾羽。 万万没想到,想像里青面獠牙、作恶多端的妖兽小偷,竟然会是一个娇美的少女。众多弟子都是一呆。嗡嗡的议论声,骤然化作了潮水,淹没了整座大殿。 「就、就是她?」 「原来是穷兽,我就猜到了,东岳小偷啊,名不虚传,就是专门干这种事的……」 「尾巴和耳朵都露出来了,我的天哪,好奇怪。」 「衣服也不穿好,不知羞耻……」 戚斐心里那叫一个苦。 这又不是她能选择的,没见到她的手被捆着么? 而且,这道仙索不愧是专门为妖怪设计的,不光是在束缚她的动作,上面还带有一种力量,跟海绵吸水一样,将她的力量吸收走了,以至于尾巴和耳朵一直都无法收起来,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别样意味的糟糕。
第203页 被关在小黑屋的那段时间,该回笼的背景数据都回笼了。 她附身的这只穷兽,生于东岳,是妖族与羯人的联军派来,在大战中浑水摸鱼,带走对手的仙器的妖兽之一。 可原主显然没有做奸细的胆量和智商,在带着东西穿过战场的时候,由于受到了惊吓,又害怕被抢走要交差的东西,她就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主意,就是将那个叫做「青玉心」的仙器,给吞进了肚子里。 怪不得她刚醒来的时候,肚子里面会那么烫。原来是因为一个仙器正在融进她的身体里。 要是这个仙器是用来杀人的,那原主早就尸骨无存了。也算是福大命大。戚斐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效果比较温和的仙器,至少不是攻击性的武器。 戚斐:「……」说好的低级仙魔世界呢?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作者本人都没有设定过的玩意儿? 在大殿的正前方的座位上,坐着季天沅。在他稍前方一点儿的台阶上,立着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俊俏逼人,浑然天生。高马尾,雪白箭袖袍,艷红衣带,束髮的长缨垂在后腰,翘着手臂,怀中斜斜地靠着暗金色的长戟。 与二十一岁时,形貌完全定为成年男子的模样,并在歷经了涅槃重生,痛过爱过恨过的千帆过尽的薛策2.0不一样。十七八岁时的薛策,是明若烈火、骄如艷阳的。 见不到一丝阴影和沧桑,只有少年人气吞天下、未经雕琢的骄傲意气。 从泥潭里冉冉升起的天才,修道界二百年一出的火修,崇天阁的阁主季天沅的爱徒,未来,还将是归墟之战里,立下功勋的最年轻的将领……意气风发也是很正常的事。 最可怕的是,他现在还这么年轻,用前途无量来形容他,都嫌不够。日后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样的高度,註定是会在修道史上留下姓名的。 戚斐垂下了眼。 她有种直觉,这个薛策,会很难搞。 超乎寻常地难搞。 年纪比2.0时更小,相貌看起来也比2.0更奶气。但是,给她的感觉……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版本的薛策,都难对付多了。不伤筋动骨,是啃不下他的。 将她从干坤袋里抖出来的弟子拱手禀报导:「阁主,这次趁着战乱,偷走了我们的仙器青玉心的,就是这只穷兽!」 另一个弟子忧心忡忡地说:「阁主,她不仅将仙器偷了,还吞进了肚子里,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强行杀死她,或许会将她肚子里的仙器损坏。」 说着,他有些心有余悸地悄悄看了一眼上方的薛策。 薛师兄的脾性,真是如传说一样。抓到这只穷兽之后,不由分说就用明光戟抽了她一鞭子。 最先说话的弟子说:「青玉心本就是木系的仙器,我们就想着,将她带回来,或许丛秀峰能有办法将仙器取出。」 原来是投鼠忌器,怪不得没有将她「就地正法」,而是大老远地带她回来了。 不过……取出仙器,究竟是怎么个取法?戚斐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时,戚斐的余光看见,有一个身影踏前了一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阁主,之前从未试过有人将仙器吞进肚子里,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觉得还是尽快将它取出来比较好。不如就让弟子来试试看。」 戚斐倏然看了过去,便看见了一个表情诚恳的青年,赫然就是裴世佳。 只是,在后世还帮着她越狱的他,现在是完全不认识她的。 有人附和:「这倒是个好主意。其余几行的攻击,都太强横了……虽然仙器不是那么容易坏的,可谁知道被吞下去了之后会如何。我记得木系修士有一种除妖斩恶的术法,名唤安魂,比较温和,这时候正适合用了。」 「只要她一死,那种仙器就能自然地释出来了吧。正好,还能一箭双鵰,除去一只作恶多端的妖兽。」 季天沅点了点头:「你去试试。」 裴世佳拱了拱手,就正色缓步朝着她走来了。 戚斐慌了。这他妈的不会是要玩真的吧? 救命啊,她这次套娃到底拿到了什么烂牌啊! 之前在第二次套娃时,她就被东岳的术士抓过一次了,那种普通符纸都能烧得她四只肉垫血肉模煳。如今没有了系统的减痛保护作用,再尝一次那种滋味,她真的不想玩了,直接见阎王得了。 仙索察觉到了她的退却之意,蓦地缩紧了,那种电流般的麻感窜了上来。戚斐「呜」了一声,力气又少了一成,虚弱地趴回了地上,眼框里含着水光,求饶:「等一下,我会把那样东西还给你们的,我除了吞了这枚仙器,就真的没有作过恶,也没有害过人了……」 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其实力气被吸得差不多了,发出来的语声很低微。 与从前的每一次求救一样,她的双目,不由自主就看向了离她很远的少年薛策。只是,这一次幸运没有降临,他对她的哀声求饶,无动于衷。在南战场上的心软,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不知是谁铿锵有力地骂道:「还在狡辩!东岳妖族,还有你们这些东岳的走狗,哪一个不是满手鲜血、满身人命的?」 这话说完,裴世佳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将那枚符咒甩出,同时默念咒文。戚斐的眼睛不由闭了闭,遮着眼皮,也感觉到自己的上空发出了一道十分刺眼的深绿色的光。
第204页 那道光笼罩着她,忽然收紧了包围圈。但奇异的是,它们并没有变成尖锐的东西,刺进她的身体里,反而,在距离她还有那么几公分时,就如玻璃的罩子碎裂了一样,化作了无数的萤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众人都目瞪口呆。薛策仿佛也有些意外,眉头微蹙,视线停在了她的身上。 这只穷兽,还真的是没有撒谎。 正因为没作过恶,手上面没有沾过一滴血。所以,安魂这种专杀恶妖的超度性术法,并不会伤害她,在半空就自己化解了。 第80章 在戚斐的脑海里,其实是混杂着这只穷兽原本的零零散散的记忆的。根据回忆的画面,可知原主应该算是穷兽里面最胆小、最怕事的那一类了,小偷小摸的事做过,大奸大恶的事则是没有沾过。 被送上战场之后,纵然可以害人,原主也没有落井下石。和东岳那边「全员恶人」的风格,十分格格不入。就跟狼堆里混入了一只食草动物似的。 周围的门生,都面面相觑,不可置信,议论声四起。 「怎么一点事也没有?莫非是『安魂』没使对?」 「不可能,那是木系的修士最擅长的术法,裴师兄用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几百次了,怎么可能会出错。」 「你们没见到『安魂』在半空就自己瓦解了吗?」 「难道说,这只穷兽刚才没骗人,她真的不是恶类?」 「她说没害过人就没害过人了?穷兽可是出了名的爱撒谎啊。」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手上真的沾过半条人命,哪怕只是一滴血,』安魂』是绝不可能放过她的。」 「哼,东岳妖族和羯人狼狈为奸,杀了我北昭多少军士。就算她没杀过人、不是恶类,她偷吃了青玉心也是事实,难道就这样不管了?」 …… 季天沅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大殿中央的妖兽身上,肃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无数好奇和怀疑的视线密密扎扎地落在了她后背上,戚斐的双眸雾蒙蒙的,幼鹿般纤弱的雪白脖子颓然垂下,吐息嗳嗳:「诸位,我原本是生活在东岳丛林里的一只穷兽,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心思。有一天,就被强行徵到了战场来,帮他们偷东西。事发的时候,周围兵荒马乱的,我很害怕会弄丢了那个仙器,完不成任务,回去之后会被他们杀掉,所以,才会一时煳涂,将仙器吞进了肚子里……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们放我一命,我不会跑掉的,我会尽快想出其它办法,将那件东西还给你们的。」 戚斐知道自己还不安全。「安魂」之所以没有杀死她,是因为它特殊,会鑑别好人和坏人。崇天阁多的是破坏力极强、不筛人的大杀技,谁给她来一下,她就直接归西得了。 「师父,换我来吧。」一个干净而冷淡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戚斐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 薛策傲然地看着她。刚才靠在他的怀里的那一根威风凛凛、莲纹末端的金色长戟,犹如一道软化下来的灵蛇,化作了一道柔软锋利的长鞭,末端滑落到了他的靴边。 下台阶时,他的手臂轻挽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厚重的石板被击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缝,噼啪地蔓延向远方。金色的长鞭泛出了光,宛如不死鸟的烈焰迸射出来,足以将世间万物中的妖邪烧成灰烬。 在十二年前,他曾经与一只穷兽相依为命了两年的时间。 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可以清晰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那段久远的记忆,对薛策来说,其实已经十分模煳了,铺满了尘埃。但是,他的心里面,永远都为那一只保护过他、养育过他、被他真心当成过姐姐的穷兽,保留着一个柔软而珍贵的位置。 正是因为这一段朦胧而温暖的童年回忆,在几天前,他在南战场上见到了这只偷了青玉心的陌生穷兽靠近了他、仿佛想对他做一些不好的事时,才会神差鬼使地手软了一下,没有当场将她打死。 事后想起来,他就觉得那下莫名其妙的犹豫,完全不像自己平时的作风,未免有些可笑。 归墟之战中,东岳妖族与羯人秘密联手,让他的无数同门惨遭血戮之灾。眼前的这个小偷,就算没有杀过人,也是在助纣为虐。 既然被东岳妖族驱使了,那就要做好在事败之后,被连坐的心理准备。 薛策本来是在冷眼旁观的,看见在场的人还在瞻前顾后,就有些不耐了。青玉心是防御类的仙器,本来就比其它仙器牢固。他一眼就判断出,自己用不到两成力,就能杀掉这只穷兽,取回青玉心了。 之前因为心软而没打下去的那一鞭,现在就由他亲自补上。 戚斐的神色染上了一丝绝望。 看到薛策说话的态度,就知道这几年他在崇天阁的地位有多高。 在前世的这个阶段,薛策对妖族恨之入骨,对陌生的她自然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五行之中,木有新生、焕发生机的隐喻,所以才会有「安魂」那种绝不杀错无辜的术法。火相就要野蛮得多了,一开杀戒,无论善恶好坏,都会烟消云散。 这次可真的要完蛋了。 戚斐的腹部烫得她直不起身来,伸手捂住,余光就看见了薛策扬手,明光戟化作的长鞭带着万钧之势,击向了她的心口。
第205页 在这个危急关头,一道耀眼的金光从她的身体中迸射出来,包围了她的全身。明光戟化作的鞭子抽在她身上,发出了清脆的「当」一声,犹如抽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金钟罩子上! 攻击被回弹,薛策暗骂一声,利落地往后滚开,稳稳地落地,躲开了那一击杀招。 还是晚了一步! 青玉心原本的使用方法,是佩戴在护心镜里面增强防御作用的。被戚斐吃了之后,它竟在慢慢钻入她的血肉里,刚才是完完全全地融合了,就跟植入了一个半永久保护罩一样。 有了它在身体里,普通的攻击是无法伤害到她的。如果他们强行将她打死,那么,青玉心也会一同碎裂。 戚斐的汗湿透了心口,腹中的滚烫感觉已经平息下来了。她隐约猜到了应该是腹中的仙器和她融合了,保护了她。 果然,就算没有系统,就算开局再难,套娃的时候,是不会设置必死的结局的。 她猜测,如果要推动这次套娃世界的剧情,那她就一定要创造机会,先是巩固一下自己的小命的安全度,再留在崇天阁。 戚斐蜷了蜷上半身,费尽力气地半跪了起来:「各位仙师,我不是故意让它与我融在一起的。你们也知道,我是穷兽,我已经化人两年时间了。东岳的妖兽在化人之后,本来就活不了多久,我也不会存在很久,最多也就一年时间,等我死了,青玉心就会自动释出。请各位……大人有大量,我发誓,我哪里也不去,这一年给你们做牛做马,等我死了,就把青玉心物归原主。」 她顿了顿,又补充:「而且,穷兽的原形,是上佳的炼丹材料。等我死了之后,就会变回原形。为了答谢各位的不杀之恩,请你们随意拿我的原身去用,炼丹也好,炼药也好……」 言下之意就是,留着我好处可多了。 她第一次附身的那只穷兽,是倒霉的体质,刚化人就歇菜了。 现在附身的这只,就稍微好一点,是化人后还能活个几年时间的那个类型。 原主是在两年前化人的,这点不假。戚斐是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顺带一说,原主在东岳,原来还有一个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但因为杀千刀的归墟之战,她被迫与青梅竹马分开了,估计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扣除了前面用掉的两年以后,原主大约还有两三年的寿命可以苟一下。 但这一次,戚斐耍了个心眼。崇天阁明显就急于要回青玉心,她担心如实告诉他们自己还能活两三年,这些人会等不及,想些别的办法折腾她。所以,才故意将时间缩短到了一年,让他们觉得她快死了,不用等太久。 等一年之后……如果剧情能顺利过渡到那个时候,再做打算吧。 要是他们真的怀疑起来,她完全可以找藉口,说因为自己吞了仙器,所以寿命被延长了。 人都是念情的动物,这一年只要她好好经营一下关系,之后就算没有「如期死亡」,崇天阁也未必会说翻脸就翻脸。 薛策已经走回到了季天沅身边了,看着大殿中的少女,被五花大绑着,讨好得甚至有些卑微地恳求他们,一遍遍地保证自己「很快就会死」,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不是同情,只是听到这样的话,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在场的弟子,一开始都是义愤填膺的,但其实年纪都不大,知道戚斐并未害过人,也是被押着上战场的,敌意早已经悄然减少很多了。 又见这天生尤物般的少女,双眸雾气濛濛,视线涣散,唇微张,低弱地吐息,舌在齿后若隐若现,让人心跳加快。可说出来的话,又极为卑微。正常人谁会一天到晚想着死后的事,她却连自己死后怎么安排都想到了。妖兽的命本来就那么短了,只能活几年,都求饶到这份上,连自己的原身也要献出来给他们炼丹了,要是还执意杀了她,似乎有些不太好…… 各个少年互看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有几个心软的,已经想跟季天沅求情了。 裴世佳平日的性子就颇为风流,和姑娘处得很好,说直白点就是「妇女之友」。被这个情景触动了,第一个站出来,对季天沅说:「这……阁主,弟子觉得,既然她没有作过恶,青玉心又和她融为了一体,不如就干脆留她一命,等她生命结束了,再拿回来便是了,也不用担心会把仙器弄坏。」 有人说:「没错,阁主,在她的身上加一段禁咒,让她走不出崇天阁的地界,不就得了?」 「宗门有云,不可滥杀。何况,现在杀也杀不死她,又不能放她回去拿着我们的仙器帮东岳办事。还是留她在这里最为妥当了。」 越来越有戏了,戚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手放在膝盖上,一脸「我超乖」的表情。 季天沅沉吟了许久,神色转为肃然:「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好吧,我们暂且留你一命。不过,等你将青玉心还给我们之前,我们要在你身上留下禁咒,你不能擅自离开崇天阁。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戚斐张嘴,忽然卡壳了。 她现在脱离了洛家庄小姐的身体,那么,那副身体的主控权应该交回给它的原主人,也即是土生土长的那一位洛小姐了。系统的更名操作,是覆盖了前后两世的,换言之,那位洛小姐,如今和她是同名的,也叫做「戚斐」。
第206页 重名,感觉非常奇怪。 戚斐垂眼,缓缓将自己的姓咽了下去:「……我叫做,斐斐。」 第81章 见到戚斐得到了季天沅的允许,可以留在崇天阁了,担心她安危的弟子,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有点儿轻佻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兴奋,在前方响了起来:「父亲,崇天阁那么大,她要住在哪里啊?总不能让她乱跑吧。我们总得给她安排一个地方住着吧?」 戚斐纳闷地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是一个与薛策年龄相仿的弟子,肤色黝黑,体型精壮,腰缠金带,配以一柄又大又重的狮纹大刀,看武器就知道是金鸢峰的门生。他精光毕露的虎目一眨不眨、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方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季天沅的附近,站了一个衣着风格如此浮夸的门生。 看久了,还隐约觉得此人的样子,有点眼熟。 戚斐:「……」 卧!槽!她认出来了! 这个长得跟熊似的傢伙,不就是未来要和原装的洛家小姐携手编织绿帽送给薛策的季飞尘吗! 这傢伙长大之后,胖倒是不胖了,可还是缺了点玄门子弟的气质。 季飞尘提出的这件事,季天沅也在考虑了。 留下她是一回事。但放任这只妖兽乱跑,肯定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像管理低级弟子一样,让她在某一座峰里生活,没有通行玉令,不可随意离开。 在五行里面,金克木,木克土。这只妖兽与木能量的仙器融为了一体,按理说,应该是交给金鸢峰来管理最合适的。 但是,季天沅考虑到了另一层隐忧。 金鸢峰是归墟之战的主力,杀伐气极重。全峰上下,无一例外,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这些杀伐气重、阳刚气重的人,通常欲求也偏重。 崇天阁不是和尚庙,门生都是可以正常婚娶的。不过,这只穷兽本体是妖兽,人形却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娇媚少女。放她在金鸢峰里生活,天天在那些门生眼前晃,一晃就是一年……恐怕会惹得人心躁动。定力不足的人想入非非,甚至闹出争端来。 季天沅抬了抬手指,束缚得戚斐唿吸不过来的仙索,就骤然一松,被收回去了。 戚斐惴惴不安地等着他说话。 季天沅审视着她,说:「今后,你就住在祝融峰下的小筑里,没有特殊情况,不可随意离开结界。」 祝融峰是火行的山。 在小时候,薛策是住在金鸢峰上的。两年前,才自个儿搬到了祝融峰。由于整个崇天阁里,只有他一个火相之人,换言之,祝融峰上除了他之外也没人住了,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她与其他弟子接触。 更何况,薛策是他的徒弟,季天沅对他的心性还是有一定把握的。薛策不仅相当厌恶妖族,平日也是说一不二、不耽于女色,刚才还在众人都心软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想杀了她的。 而且,季天沅从前就听说过一两句,薛策与蔺州洛家庄的小姐是旧识,在一年前,两人也在机缘巧合下见过面了。他懒得管这些小辈的感情。但既然薛策有了心上人,那么,就更不会被无关的女色所惑了。 戚斐垂头行礼:「多谢季阁主饶我一命。」 她悄悄地吁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薛策。 季天沅发令,薛策自然不会拒绝,低头应下了。在某些人艷羡的目光中,他却是神色冷漠,半点笑意也无,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下撇了撇。 分明就是一种轻蔑,嫌她麻烦,又不得不应承下来的不耐表情。 …… 折腾了一整天,险些搞丢小命的戚斐,在日落后,总算在祝融峰住下了。 祝融峰的建筑和其余四峰是一样的,住户就薛策一个,可想而知上面空了多少屋子。戚斐被安排的住所,位于从主路延伸出去的一条岔道的尽头。草木环绕,安静幽美。 而且,距离薛策住的山顶很远,主要她不上山,就绝不会影响到薛策。 夜晚是昼伏夜出的妖兽活动最活跃的时间段。戚斐将竹门一关,就往前一瘫,倒在了床上,懒洋洋地不想动了。 手臂上,被薛策鞭子抽的那道伤痕还没癒合,力气也所剩无几。对于前路,她还有了一种两眼一黑的感觉。 方才,金鸢峰散会的时候,她亲眼看见,崇天阁的门生踩在了自己的剑上,一个接一个,咻地一下御剑飞了下去。 也就是说,现在不仅是薛策的记忆与后世有差别,连世界观也和后世不同了。 她写的原文,是一个设定简单的低魔世界。没有「青玉心」、「干坤袋」、「明光戟」这类复杂又高级的仙器设定,里面的人也是不会御剑的。在薛策2.0的身边待了那么久,她也没见过他用特定的武器。 而她如今正在经歷的第三次套娃,就可以很明显看出,是一个充满了想像力的高魔世界。背景、设定比原文要华丽和繁杂得多。 如果非要打个比方,那就是馒头和肉包子的差别。 原文世界,是第三次套娃的世界的简化版本,去掉了后者的很多设定。 第三次套娃的世界,是原文世界的高级进阶完整版。 最麻烦的是,她无法肯定,究竟是第三次套娃时世界的背景才发生了改变,还是说,其实之前的两次套娃的背景都是高魔世界,只不过,她一直守着一方小天地,没有接触过外界真正的修士,所以才没有发现而已。
第207页 房间里没有点灯,窗户开着,夏夜的星河烂漫。 戚斐趴了一会儿,蠕动着翻了个身,后背贴着冰凉的竹蓆,嘆了一声。 现在是顺利地住下来了。只可惜没了系统,又附身在了原创角色上,她压根儿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只能见步行步了。 翌日,晨光洒进窗户,听见了崇天阁远方传来的悠远的撞钟声,戚斐就醒来了。 睡了一觉,她的尾巴已经消失了,就是头顶的耳朵还没恢復。 今日阳光正好,祝融峰上很是平静。戚斐洗漱了一下,就外出熟悉环境。来到了山脚,果然有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拦住了她的去路。 戚斐现在学乖了,不会乱碰修士的东西——谁知道这些看起来无害的结界,会不会伤害妖兽呢? 在树上摘了几个野果,戚斐坐在石头上,一边啃,一边琢磨之后的事。 这时,山下的小路恰好有几个人经过,裴世佳也在其中,与几个同门一边说笑一边走过,一偏头,见到她坐在石头上,撑着腮看外面,愣了一愣,就和几个门打了声招唿,转身朝她走来了。人未至,声已到,语气颇为温和:「斐斐姑娘,昨天晚上,住得还习惯吗?」 这傢伙,真不愧是妇女之友,是个女人都要来关心一下。 「很好呀。」戚斐歪了歪脑袋,好奇道:「你找我有事吗?」 她双眸纯真,两只狐耳似的兽耳随着歪头的动作,前后抖了抖。裴世佳的脸竟微微红了红,低头在袖子里翻找着什么:「呃……也没什么,就是见到你,忽然记起你昨天露出的手臂上有伤。」 他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扁瓷瓶:「给你,这是我们丛秀峰出产的膏药,可以止痛消肿。」 隔着屏障,裴世佳将东西递了进来。戚斐连忙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拧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涌入鼻腔,戚斐如获至宝,笑弯了眼:「好香!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裴世佳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听见下面有人催促他了,才轻咳一声:「那个,斐斐姑娘,我们要赶着去金鸢峰了,有机会再给你送药吧。」 戚斐点点头,沖他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了。 丛秀峰有很多治癒系的术法,这药膏肯定很有用。戚斐拉起袖子,在伤口处涂了一层,便将小瓷瓶小心地收进衣服里了。 祝融峰大得跟一个景区似的,所以戚斐没有漫无目的地走。逛完山下,就朝着山顶去了。 山顶的建筑群鳞次栉比,若是祝融峰也有弟子,那么,这里应该会是他们起居练剑的地方。戚斐挨间走过,里面的家具都积了薄薄一层灰,十分寥落。 转了几转,她就找到了薛策住的地方了,外面笼罩着一层浅浅的结界,不让人进去。戚斐隔着半透明的结界张望,看见了卧室、书房、练剑的空地、厨房等地。厨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还放了不少食材。看样子,应该是定期有人来补充食材的。 薛策不在。 他昨天回了祝融峰,今天却没见到他下山。估计是御剑直接从山上飞走了。 他这一走,就消失了两天时间。 戚斐等了两天,都见不到他,终于急了——因为在祝融峰里,她根本找不到食物。 她的原形不小,每天得吃足够的肉,才不会头晕眼花。山中的野果太小了,只能勉强果腹,半夜时肚子还是会咕咕叫。鸟鸣声倒是听见了不少,但影子就见不到一个。 以前是兽形的时候,她还有捕猎的本能。现在连爬树都不会。厨房又有结界拦着她,戚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东西流口水。 戚斐:「……」 唉,真是惨绝人寰。 连吃的都没有,也不让她出去,根本就是在虐穷。 她试过在山下坐着,希望能碰到像裴世佳那样的好心人路过。天不遂人愿,等了一天也没人过来。 靠人投食不是长久之计,还得从根源解决问题。戚斐痛定思痛,改道去了山上守株待兔。 她就不信等不到薛策现身。 …… 傍晚,薛策御剑归来,落在了祝融峰上。 日暮西斜,祝融峰笼罩在了暧昧的霞光中。薛策逆光收剑,走向了自己的卧房,冷不丁看见,在房门口那颗大树的阴影下,出现了一小团黑色的阴影,就是一凛。明光化作了疾驰的闪电,勐地迸射了过去。 那黑影吓得一抖,滚到了一边:「呀!」 是一个清脆又娇软的女孩子的声音。 薛策微惊,明光瞬间偃旗息鼓了。 「你吓死我了。」戚斐锤着蹲得有点儿发麻的腿,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委屈:「你这人怎么这样,动不动就打人,就抽人……」 虽然这次没打到,可还是吓人。 「明光是一品灵器,察觉到我的情绪波动的话,就会自动出击。你要是不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它也不会攻击你。」薛策哼了一声,用指节敲了敲金色长戟的桿身,转向她,口吻带了一丝质问:「你上来做什么?」 「我饿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薛策怔了一怔。 「你一消失就是两天,我又不能出去找吃的,唯一一个厨房的门口,又有结界挡着我,不让我进去,我只能摘野果来吃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
第208页 薛策看见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夕阳拉长的树影里,低下头,踢了一下地面的小石子,含含煳煳地噘着嘴埋怨他。 第82章 埋怨的话说完了,见他没有反应,她就惴惴不安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浓密的眼睫颤啊颤的。 薛策一顿。 其实他并没有故意晾着她。归墟之战,落在崇天阁头上的事务很多,他这两天是真的在忙,在修炼。 况且,就算再不喜欢妖族,他也没有无聊到这个程度,在季天沅已经决定了要留下这只穷兽的命、还嘱託他看管着她时,还故意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折磨她。 只是,之前祝融峰都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一时没能转换过来。 且她又是有手有脚的人类形态,薛策潜意识里就觉得,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解决需要。除了让出祝融山的一小块土地,让她自生自灭之外,他就不需要额外做什么了,生活和以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原来,山里只有野果可吃。她这两日都饿着肚子,还理所当然跑来问他要吃的,仿佛已经认定他要为她的衣食住行负责任了。 薛策吐出了胸膈里的一口气,转身就走:「跟我来。」 戚斐一愣,眼里涌出了欣喜的光,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来到了那道熟悉的结界前,薛策默念了一句咒文,抬起了食中二指,往戚斐的眉心点了点。指腹没有碰到她,可戚斐还是觉得眉心发烫了一秒,一枚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符印融入了她的额头里。 她抬手摸了摸眉心,那种滚烫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薛策收回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结界里面。戚斐定了定神,试探性地摸了摸结界,果然这次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来到了厨房,薛策燃起了烛灯,将明光放到了一边去,走到了灶台前,揭开了锅盖。他两天没回来了,但菜式是定时有人来更换的,他想看看里面放了什么。 戚斐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厨房看了一眼,才推门进来。余光看到有个影子在动,转头,便发现那根靠在墙上的金戟,上半截居然朝她弯了下来,连连点了几次,就像一个人在弯腰对她鞠躬道歉。 戚斐惊异地睁大了眼,往左往右闪避了一下,明光弯折的方向,也跟着她的身体在移动。戚斐不动了,小声地说:「你是在跟我鞠躬吗?」 金戟还维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态,同时,尖锐的金戟头再朝下方折了折。看起来很像一个鞠躬的人在点头。 戚斐笑了:「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听人命令办事嘛。况且第二次和第三次也没打到我身上。」 明光「咻」地直回去了,原地颤抖了几下,仿佛很高兴的样子。忽然,它跟蛇一样软化了下来,绕着她转了两周。 背对着这边的薛策耳朵微动,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到她凑近了自己的武器,淡淡警告:「不要碰。」 「我才没乱碰呢,是它在和我交流。」戚斐撇嘴,伸出了一根手指,金戟的尖端见状,也弯了下来,在她的指头上碰了碰:「看见没有,它好乖啊。」 薛策一怔,眼里滑过了一丝惊讶。 「它平时也会这样的吗?」 「……」薛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自然,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催促:「你不是要吃东西?赶快的。」 催什么催,这么凶。戚斐腹诽,不玩了,揉着发空的肚子,凑到了灶台前:「怎么样,有什么东西给我吃?我不挑的,只要有肉就好。」 薛策扫了她一眼,一手负在后,另一只手将一个个锅盖揭起,揭到了第三个,锅底放了一只还温着的烧鸡。 戚斐吞了口唾沫,眼前一亮:「就这个了,我要这个!」 同时,双手下锅,小心地捧起了烧鸡,小脸红扑扑的,感激道:「谢谢你。」 她如今已经换上了崇天阁的衣服,袖子宽大。大概是因为嫌热,里面没有穿上内衬,双手举着烧鸡时,袖子就会滑落下来,堆在手肘上。在阴影中,那截手臂的肌肤娇嫩雪白,却横生出了一道丑陋的焦黑的痕迹,还未癒合。 薛策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了一停。 是在南战场的时候,被明光抽出来的。偏生视线上移后,她感激的笑容没有半点勉强。 都说穷兽狡猾又聪明。可他看她,却觉得比较像一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蛋。 薛策在心里下了这个评价。 戚斐以为他厌恶妖兽,缩了缩肩膀,不敢自讨没趣,识相地走远了点儿,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低头开吃了。 唉,这应该是她和薛策认识以来,最沉默的一次共同进餐了。 就连在后世,他们刚刚相遇、一起被困在破庙的那段时间,坐在雪地里吃东西,也不算是冷场。因为那时候有薛小策在他们之间斡旋,就算和薛策说不上两句话,也并不觉得尴尬。 哪像现在。她就算有找话题的心,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共同话题「归墟之战」可是雷区。看来还是得熟悉点儿才行。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吃饭吧。 薛策今晚也还没吃饭,但他不怎么饿。修道之人的口味不会变化,但身体对于食物的需求会降低,不需要吃太多也可以维持精力的充沛。 他倚在灶台上,屈起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舒展地踩着地,随手拿了一只苹果,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第209页 十七岁的少年人,身形已兼具了少年的柔韧纤厉,与成年男子的骨架。因动作的拉伸,衣袍被绷出了一道道褶皱,火红的衣带与雪白的前摆自然地分开,垂在两旁,在烛光晃动中,长裤底下隐隐蛰伏着某种轮廓。仿佛蛰伏在少年人的体魄深处,一只躁动的兽。 他懒洋洋地咬了一口苹果,余光时不时就会瞟向角落里的她。 并不是因为他多喜欢看她。只是因为观察和自己共处一室的人,是他的习惯之一。 她的吃相併不像许多妖兽一样粗鲁,看起来还很香。嘴唇生得红而丰盈,沾了一层油光,泛着亮晶晶的丝线。在张开之后,总是下意识地先咬一下下面的那瓣嘴唇,门牙陷入了粉肉里,压出了一条浅浅的缝,才继续吃。 很普通的场景,在不经意间,落入了他的眼底,却神差鬼使地生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并在不久之后,盪出了一圈圈的波澜。 而在当下,薛策还未察觉到那种心思的深意,只是觉得心里一突,移开了视线,随手将果核捏碎了,声音比刚才不耐了许多:「你吃完了没有?没吃完拿下去吃。」 明摆着是在赶人。 好在戚斐也吃得差不多了。 祝融峰上漆黑一片。离开了结界以后,清凉的夜间山风扑在了面上, 「薛……薛公子,谢谢你带我进去吃饭。那个,你明天早点回来行吗?」戚斐仰头看他,没有开口要他打开结界,因为她直觉薛策不会答应:「你不回来的话,我会很饿。」 薛策顿了一会儿,才迈动脚步,在夜风里留下了一句轻嗤:「我不保证。」 …… 那天夜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一贯无梦的薛策,久违地坠入了一个梦境之中。梦境与征伐无关,只是普普通通的场景。 他梦见了那只妖兽刚来的第一天,汗涔涔、脸颊酡红地趴在了大殿上的模样,转而又看见了金戟绕着她欢快旋转的情境,梦见了她一脸餍足地在进食,门牙微微陷进唇肉,牙后是红艷的舌头,而后爬了过来,温顺地弯膝跪下……到这里,梦就散了。 薛策一身热汗地醒来,睁眼,看着笼罩在阴影中的帷帐,听见外面滴滴答答的不绝的雨声,心脏在狂跳不止。既是恼羞,又是难以置信。 后面的这一整天,薛策去了金鸢峰忙归墟之战的事。可梦里的情景还挥之不去。 因为昨晚那个跟撞邪了似的梦境,他现在不是特别想见到那只妖兽。 反正他也没有答应过她一定会按时回去。 几年前,他是住在金鸢峰的。如今金鸢峰上还保留着他的房间。有时候,如果忙得太晚,他干脆会在眼前的地方过夜。 可最终,薛策在暮霭中出神了片刻,还是转了个方向,回到了祝融峰。 …… 戚斐来到了祝融峰几天了,事情都没有什么新进展。 薛策那傢伙跟变脸术大师似的,明明第一天晚上的态度,还算是冷淡不失平和。第二天晚上,他不仅晚了很多回来,见到她的表情还极为僵硬。大多数时候,都别开脸不看她,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两句。 简直是莫名其妙,跟她是什么不能沾上的病菌似的。要不是套娃填坑的任务在身,又实在是没吃的,她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呢。(=皿=) 好在,被困在山里的日子也不算太无聊。 山顶的结界,是只有薛策,和特定的送食物来的人才可以进出的。而山下的结界,主要是为了拦着她,并不会阻挡其它弟子进来。 裴世佳对她手臂上的那道鞭伤还挺上心的,隔了几天时间后,他找了个空闲的当口,带着新的药来找戚斐了。 当时,戚斐正好在祝融峰里,发现了一个宝蓝色的清澈水潭,正趴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晒太阳。 裴世佳看得有点儿呆住了,等戚斐转过头来,他才笑了笑,脸颊微红走了过来。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腰上还挂着佩剑。那佩剑倒也好玩,和明光一样会和戚斐交谈,剑身是会自己动的。 「斐斐姑娘,看来它挺喜欢你啊。」裴世佳拍了拍自己的剑柄,笑着说:「一品灵器一般只会和三类人交流,一类就是它的主人,一类是不染尘埃、心如赤子、不沾血气之人,多半都是小孩子。还有一类,就是主人的命中道侣。总之关系越密切,反应就越大。」 说到了最后一点,裴世佳轻咳了一声。可石头上趴着的少女似乎压根儿没听懂他的暗示,只是好奇:「所有的一品灵器,都会这样吗?」 「也不一定,一品灵器有自己的性格。比如薛师弟的明光,就兇巴巴的,我可从没见过它跟谁交流过。」 「是吗……」戚斐的确完全没把裴世佳的话往那方面想。只是回忆起了明光当天好像绕着她转了几次,这么看来,她的前途还是有希望的。 「哎,不过,也可能是我没见过而已。」裴世佳摸了摸下巴:「如果换成是洛家庄的那位小姐,可能明光会对她不同一点。」 戚斐的脸色微微一变:「谁?」 「蔺州洛家庄的洛小姐呀。」 戚斐瞪眼,立马就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你说那个洛、洛小姐,和薛策认识?」 第83章 薛策和洛小姐怎么可能认识? 按理说,第一次套娃结束时,她离开了洛小姐的那具身体,也会将那段时间的回忆一同带走,不会有任何残留。
第210页 也就是说,洛小姐的原装意识取回了身体的主控权以后,应该是完全没有套娃期间的回忆的。什么在洛家庄门口捡了一个小孩、教他用筷子、监督他洗澡、将他藏在书房里面……统统都没有。 莫非是薛策主动将他这些年写的信寄给了洛小姐,两人接上了头? 这也不太可能。薛策一直记得那句「不能主动寄信来」的嘱託,所以,纵然写了一大堆信,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试图联络洛家庄,一直在乖乖地等着「洛小姐」来信的契机。 只要那边一直不找他,这个契机就不会有,薛策的信也一直寄不出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忍不住寄出去了,洛小姐大约只会怀疑自己遇到了白撞的骗子。 毕竟,戚斐跟系统了解过,洛小姐回想起被夺取了主控权的那半年,记忆的画面是会被正常的日常生活填充的。就好比你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回忆没有丝毫的断裂和空白,突然有个不熟悉的小孩冒了出来,跟你说「其实你不久前失忆了,还养了我半年」。换了是谁,都只会觉得对方在扯谈吧。 对了……戚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一个人。 这件事除了她和薛策外,还有一个知情人的参与——洛家庄的侍卫高子明。 莫非是这个傢伙和原装的洛小姐提起了他们合作藏孩子的事儿,进而让原装洛小姐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戚斐:「……」 也不太可能,道理和前面的一样——人只会相信自己确凿的记忆画面,而不是一个没有证据的故事。 那么,薛策和洛小姐,是通过什么契机接上头的? 只要见了面,他们肯定会提起过去的事。难不成洛小姐有套娃期间的记忆? 裴世佳见戚斐忽然就爬了起来,眸子瞪得圆圆的,以为她喜欢听这个话题,便尽己所能地回忆了起来:「应该是认识的吧。斐斐姑娘,你在东岳长大,所以有所不知,在北昭,仙门宗派都会定期互相走动,举办一些聚会,切磋技艺。一年前,归墟之战还没开始的时候,我们崇天阁就举办了一场秋猎——当然,猎的是鬼怪邪祟。洛庄主洛红枫当时也来了,还带着他的掌上明珠洛小姐。」 「然后呢?」 「那位洛小姐,都说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可惜从小身体娇弱,不常出来见人。之前我们也没听说薛师弟和那位洛小姐有往来的,但在秋猎那一次,他们好像是短叙过一次,洛庄主好像也在场。后来我们才隐约知道,他们以前是认识的。在薛师弟来到崇天阁之前,曾经在外面流浪过一段日子,被洛小姐接济过。这一年来,他们虽然没见过面了,但还是时不时会有洛家庄的信件送来……」 戚斐思绪混乱,后面的话也没留意听了。 和薛策1.0相伴了半年的人——明明是套娃填坑的她戚斐,而不是原装货洛小姐。 问题是,她说出这个真相,会有人信吗? 她要怎么和薛策解释,说自己可以在不同的躯壳里穿梭? 十年前抚养他的穷兽是她,五年前送他到崇天阁的洛小姐是她,现在偷了青玉心的穷兽也是她…… 若非她就是当事人,在听见这个故事时,也会觉得荒诞离谱。 世界上没有这样的移魂术法。 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而且,听起来,那个原装洛小姐,不仅名字和她一模一样,还将她和薛策1.0独有的记忆,也复制了一份,俨然就是她的一比一复制品。 在薛策的回忆里占据着一个美好位置的人,也不再是她戚斐,而是那位原装洛小姐了。她空有一肚子的话,却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可以证明自己才是真货。 就连那副身体也已经回到原装洛小姐的手里了。谁会相信,那里面曾经装过一个来自于后世的人的意识,还待了接近半年的时间? 孰是孰非,孰真孰假,这回真的说不清了。 戚斐咬唇。 这简直是《海的女儿》的翻版。 最麻烦的是,原装的洛小姐究竟是人是鬼,都还不清楚。 若是坏人,那么,她完全可以踩着白得的1.0时期的回忆,接近薛策,践踏薛策。 戚斐苦笑——自己现在是一只来自于东岳的、被薛策敌视的穷兽,又可以用什么立场去提醒薛策,说那个洛小姐不是你写信思慕的姐姐,也未必是好人? 他恐怕会觉得她在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吧。 除此以外,裴世佳无意间提到的一个细节,也很奇怪。 戚斐读过洛小姐原装货的日记,从那里面可以知道,洛小姐原主是相当畏惧自己的养父洛红枫的,相处时也倍感压抑。如果她有了1.0套娃时期的记忆,应该也知道,她和高子明是瞒着洛红枫,在偷偷地养着薛策的。 为什么去年的秋猎,原装货和薛策见面时,要带上洛红枫? 戚斐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在第一次套娃结束后,原装货和洛红枫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他们感情变好了? 戚斐垂眸沉思,脸色有些苍白。滔滔不绝的裴世佳终于察觉了她有些走神,关心道:「斐斐姑娘,怎么了吗?是太阳太晒了吗?」 戚斐摇摇头,抿唇一笑:「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的秋猎听起来好热闹,好好玩啊。」 「今年也会举办的,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吧。」
第211页 「今年也有?」 「秋猎是仙门的传统了。」裴世佳小心地看了一下戚斐的表情,确定她并没有排斥反应,才继续说:「归墟之战的主力,其实是北昭的普通军士,他们要一直待在边关,短则几月,长则几年。我们是辅助的,通常是分批出去的,每次也就十天左右,不会影响秋猎的举办的。」 戚斐恍然:「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后世的薛策一走就是几个月,前世的1.5则可以经常留在崇天阁。原来是因为他们选择的路不一样,所以自由度也不同。 何况,1.5的世界还有御剑的设定,路上更省时间了。 裴世佳殷勤道:「秋猎也算是年度的盛事了,到那个时候,降龙城会来许多的修士,还会举办花灯会,可热闹了。斐斐姑娘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下山去逛逛。」 「真的吗?」戚斐美丽的眼睛仿佛亮了起来,可很快想到了什么,暗淡了一下:「可我不能离开祝融峰。」 裴世佳看不得她这样的表情,蹲了下来,安慰她:「斐斐姑娘,你别灰心。你别看阁主的模样严肃,其实他人很好。再过一段时间,你好好待着好好表现自己,我会试着跟阁主争取一下,带你下山熘一圈。」 戚斐抱膝坐着,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嘴角微扬:「那就谢谢你了……」 她并没有抱太大期待可以离开这里。不过盼着秋猎早点来到倒是真的。 她想亲眼看看,那个洛小姐是何许人也。 裴世佳走后,天色逐渐暗下来了。石面上却还带着太阳光照射后的余温,暖洋洋的。 这几天,薛策都是差不多在戌时,也就是夜里八点多九点才御剑归来的。 此时距离他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戚斐想到自己几天都没有洗过澡,嗅了嗅衣服,身上都臭了。看见前方波光粼粼的水潭,心里一动。 这里可没有帮她装水洗澡的侍从。好在,眼前的这个流动的水潭的水还挺清澈的,位置也足够隐秘。 这几天唯一深入过结界来找她的人,就是方才已经离去的裴世佳了,薛策更是从来都没有「屈尊降贵」地来找过她。 戚斐环顾四周,夜风飒飒,树林静谧。以穷兽的五感,就算真有什么,也藏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她藏在了一块大石头后,轻轻地拉开了衣带。衣物絮絮滑落在脚边,她「扑通」一下,就滑进了水潭里。 踩到了水底圆润的石头,戚斐发现,水深比她想像的要深一点儿。凉丝丝的水浸泡到脖子处,非常舒服。她将湿漉漉的青丝拨到了后背,趴在了岸边,凝脂般的玉体横陈在粼粼波光中,舒服地将脸颊搁在了手臂上,借着浮力,踢了踢水,仰起脖子,看向了前方的树冠上的天空。 往常在这个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已经可以看到半轮暗蓝色的月亮。今晚,云翳却是格外浓重,遮蔽了星月。 一片艷红的树叶晃晃荡盪地落在了潭水上,又一片,落在了她雪白的背上。 戚斐觉得有点儿痒,伸手去拨开了,眼前却忽然一黑,天旋地转。 再一睁眼时,她就发现自己已不在水潭里,而是漂浮在了空中。 久违的上帝视角。 戚斐:「……」 什么鬼!她不就眨了一下眼,这就转换了! 定睛一看,她所处的房间十分眼熟,分明不在崇天阁里,而是她第一次套娃的时候住过的、洛家庄的小姐的房间。 戚斐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了走廊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声,顿时一凛。很快,两扇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正是原装的洛小姐。 之前,戚斐「使用」了这具躯体很长时间,忽然从第三者的角度看见了「自己」在走动……感觉真的有点儿别扭。 不过,她也没有懈怠,还是随着洛小姐在飘动。 虽然没有了系统。可她相信每一次的变故都是有原因的。之所以在这个时刻让她用上帝视角,切回到了洛家庄来,一定是想让她看见一些东西,她要好好看着。 这边也已经是夜间。洛小姐回到房间后,让下人给她打好了热水,便屏退了几个侍女,准备沐浴了。 戚斐:「……」 这是要让她看着洛小姐洗澡? 她之前附身在这具身体上,基本每天都在做这件事,都看得不想看了。这是什么用意? 戚斐满心疑惑。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并未察觉到头顶多了一双眼睛的洛小姐,站在了热气氤氲的浴桶前,愉快地哼着歌,一件接一件地将衣裳脱了下来。身体赤裸,一览无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斐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到底是使用过这具身体很长时间的,脱下衣服后,这个身体的样子,她也见过很多次。就像一个人熟悉自己的身体每一寸一样,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她更有话语权了。 她有种感觉,眼底的这具身体……和她印象里,有点不太一样了。 脸是没有变化的。但,锁骨的角度,**的形状,脚趾的长度,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部位,都变得有些陌生。 仿佛只有头还是原来的那个。从脖子往下的地方,都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 很快,洛小姐终于脱完了最后的一件衣服,转过了身来。
第212页 戚斐:「……!」 她震惊得连偷看的镜头都晃了一下。 洛小姐的手臂,根本没有那十几道因为试药而留下的深浅不一的伤痕。 她的身体依然纤瘦,可腹部,却与未婚未育的姑娘不同,形状是松弛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戚斐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吃胖了的那种绵软。 戚斐的视线慢慢下落。 ——果然,在这位洛小姐的腹周,她看见了一道又一道淡色的、陈旧的妊娠纹。 第84章 戚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和1.0的那次套娃,是在五年前发生的。离开的时候,她肯定这副身体的小腹还是和普通少女一样平滑紧緻的。 难不成,洛小姐原装货在拿回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在这五年间生过孩子? 她和谁生? 生出来的孩子去了哪里? 戚斐懵了好一会儿,忽然醒悟。 不对。 要知道,一个人身体上的痕迹,可以从无变有,却很难从有变无。 她之前附身的那具身体,小臂上可是布满了被试药后留下的狰狞疤痕的。洛红枫后来对她那么好,还费过不少心思,想为她祛除这些难看的印记。但是,大概是因为那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被毒药浸泡过的,所以,无论用了多少名贵的药膏去涂抹,祛疤的效果都不太显着,平时只能用袖子遮住。 五年过后,这些难缠的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可能性太低了。 再加上刚才第一眼看到这具身体时,就涌上心头的陌生感觉,戚斐那仿佛充斥着一团乱麻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在横冲直撞,四处钻动,就要唿之欲出了…… 底下的洛小姐脱了衣服后,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了,慢滋滋地泡进了热气缭绕的木桶里,取过皂荚,开始沐浴。蒸汽和热水遮蔽了视线。戚斐围着她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另一号重要人物。 洛小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洗不完澡了,不如就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洛红枫那边偷窥一下吧。 这张上帝视角体验卡还挺智能的。她的想法才刚在脑海里成型,视野就蓦地转了个360度,飞速变幻了,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了。 这是一个宽敞且昏暗的房间。 天上无星无月,案几上点了一盏暗淡的烛灯。 一个披着长袍的人,面朝山庄那片花田的窗栏而坐,影子在地上拉出了孤单的一道印痕。 果然是洛红枫。 与五年前相比,他的样子,并没有怎么变老,看起来还是好像只有三十出头。可两鬓的黑髮里,却已染上了轻微的白霜,身板也比以前瘦了许多。仿佛一柄倚在角落里,汲了血的锋利刀子,偶尔会闪出慑人的雪亮刀光。 他的右手闲适地搭在了案几上,左手附在了心口,苍白的手指,一直在轻柔地摩挲着垂在他胸前的一只小瓷瓶。 以前好像没见过他戴这种饰品。仗着他看不见,戚斐好奇地将镜头拉近了一点儿,这似乎是一个天然烧制成的挂坠,没有留开口,翠绿冰凉,浑然一体。在瓶口稍窄小的那一段上,系了一根绳索,垂在了他黑底银边的衣裳上。 里面应该是中空的。 这么小一个瓶子,除了液体和粉末,应该也装不了什么东西了。 摸索了一会儿,她就见到洛红枫稍微直起了身体,将这个瓷瓶收回了衣裳里,贴身而放。 洛红枫会把什么东西随身携带呢?难道是什么保命的解药?不然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珍惜? 戚斐绕了一会儿,都不得其解。 忽然,洛红枫平静地开口:「师昀去哪里了?」 戚斐凑得近,初时还以为洛红枫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在和她说话,吓得蹦到了三尺远。 稍微定了定神,她才看见房间的黑暗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原来洛红枫是在和这个暗卫说话。 再一看这暗卫的脸,戚斐一愣。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她的熟人了。 高子明。 这傢伙,之前不是只能苦逼兮兮地在山庄的外门站桩的么?连内院也进不来。怎么转头会升职得那么快,已经可以近到洛红枫的身边了,似乎还成了他的心腹…… 高子明自然也察觉不到戚斐的存在,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庄主,师昀小姐方才用完了晚膳,应该已经回房沐浴了。」 洛红枫仿佛有些不悦,冷冷道:「都什么时候了,让她立刻来见我。」 「是。」 某个名字闯入了耳中两次,戚斐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师昀。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在她写下这本小说时,给「薛策的恶毒前妻」这个角色设定的名字,正正就是师昀。 后来,因为系统恶搞般的介入,这个角色才被更名为了「戚斐」。 换言之,师昀,才是洛家庄小姐,洛红枫的养女在最原始的版本里的名字! 洛红枫,把刚才在房间里沐浴的少女……称为师昀,而不是戚斐? 戚斐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脑海里,仿佛有烟花炸过,映亮了迷惘的一团。 这只有两个解释。 要么,就是原装货改名了。 也许在这五年间,原装货嫌「戚斐」这个名字不好听,把名字改成了「师昀」。
第213页 但是,世界上会有那么巧的事吗?为什么改后的名字,偏偏和她设定的这个角色最本初的名字一样? 而且,裴世佳给她送药时,聊起了秋猎和洛家庄小姐,就提过了对方的闺名是「戚斐」。也就是说,原装货并没有公开改过名字,对外依然是披着「戚斐」这个马甲的。「师昀」只是洛红枫在私下对她的称唿。 戚斐屏息,终于抓住了脑海里的那团混乱思绪的尾巴。 除了改名的猜测外,还存在着第二种可能。 ——在前世,有两个不同的少女,先后成为过洛小姐。 原装的叫做「戚斐」。后来的叫做「师昀」。 前者在第一次套娃的时候被她附身过。曾经当过试药的药人,手臂上留着狰狞的疤痕,十分孱弱,走一步就会喘三下,一看就很短命。 后者则是她刚才以上帝视角看见的,在房间里脱衣服沐浴的,手臂光洁无疤,小腹布满妊娠纹的少女。 那么问题就来了。 现在,洛小姐的位置已经换了一个人坐了。那么,原装洛小姐,即是和她同名同姓的那位戚斐,去了哪里? 以洛红枫对原装洛小姐的重视程度,把她养得跟温室玫瑰似的,连出去都不让她出去,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弄丢她。 可如今,在山庄里,却根本见不到原装货的踪影。 再联想一下,第一次套娃的后期,原装洛小姐那越来越糟的身体。常常昏昏沉沉的,一躺就是十几天…… 这些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一个无从辩驳的答案。 原装的洛小姐,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原装货香消玉殒后,师昀接棒,伪装成了前者——毕竟在仙门中,从来都没有传出过「洛家庄的小姐病逝」的消息。可见这消息被瞒得好好的,在外人眼里,洛家庄小姐由始至终都是那一个人。 照此来看,一年前和薛策在秋猎上短叙,还一反常态地带着洛红枫的人,恐怕就是冒牌货。 既然前后换了人,那么师昀就不可能继承第一次套娃期间的记忆——身体都不是同一个,记忆也肯定是复制不了的。 所以,师昀现在知道的、说得出来的与薛策共度的回忆,肯定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这个人,必然就是高子明。只有他知道1.0套娃期间的事情。 但是,这傢伙知道得也绝对不详尽。 比如,当年,她和1.0关上门后,说了什么、如何教他认字、用筷子之类的事,高子明肯定是不知道的。 所以,就算转述给了师昀听,也是一个简略的版本,肯定会有很多细节对不上的地方。 偏偏,瞎猫碰着死耗子。 在经过沉船的事故后,薛策对于自己在洛家庄里生活的记忆,是很模煳的。他只知道,自己在洛家庄里待过,还有一个温柔的洛小姐,对他很好。 那么,在短叙时,就算师昀有些细节没说对,或者干脆跳过不说,薛策应该也不会察觉到,甚至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她聪明一点,加以适当引导,薛策还会主动将自己记得的都告诉她。 同样地,照此发展下去,在三年后,嫁给薛策的人,也必定不是原装货,而是冒牌货师昀了。 戚斐:「……」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可她觉得这些猜测都说得通。还将积压至今的疑点,都串了起来。 很多地方,也都豁然开朗了。 难怪,她刚才上帝视角偷看的时候,一直觉得那位「洛小姐」的身体,给了她一种陌生的感觉。 从锁骨,腰身,**的形状,脚趾排布的长度……哪哪都不对劲。如果过去和现在根本不是同一个人,那就很正常了,又不是倒模生产的复制人,肯定不会连每一根头髮丝都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在小说的后期,洛小姐可是有着「上百情夫遍地走」的战绩的。 以原装货的孱弱身体,床都没上,被稍微压一压,就进气少出气多了。怎么可能发展得出那么多个情人? 唯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浪得飞起。 还有,从原装货的日记能看出,此人因久病困顿,性情也刚硬不起来,相当温顺柔软。在嫁人后,性情大变,浪成了霸王花……怎么想都不太科学。 但换了是师昀的话。在出嫁前三年,她的腹部就有了妊娠纹了。换言之,不是处子,也生过孩子了。明显比原装货更像是有胆子发展出101个情夫的人。 但还是有很多未解之谜。 师昀的腹部有那么明显的纹路,和薛策成亲后,应该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吧? 除非他们婚后,根本没有圆房。否则,薛策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至于到被背叛的那一刻,才看穿她的真面目。 至于原装身体手臂上的疤痕……薛策或许根本记不清原装货的手臂上有伤了。就算无意间看到了,怀疑了,师昀也完全可以用「洛家庄的药很厉害,帮我祛疤了」来解释。 还有,原装洛小姐又没有兄弟姐妹,洛红枫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像她的人?为什么找来的人偏偏叫做师昀? 戚斐忽然一窒。 对了,在她开始第三次套娃前,就是有一个冒牌货,假装成了她,当着薛小策的面下毒……裴世佳当时就提出了「易容」一说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师昀本来的长相,是没有那么像原装洛小姐的。只是经过了一些手段的修饰,才像了个十成十?
第214页 换头不必考虑,可以直接pass。也只有在戚斐的那个科技发达的原生世界,才动得了这样的大手术,还未必能成功。 易容倒是有可能。毕竟在戚斐的常识里,这大概是在原基础上修修补补的变脸术,总比切掉一颗头、换上另一颗头要简单得多了。 这么推下来的话……在后世,那个突然出现、嫁祸她下毒,害得她狼狈蹲大牢的冒牌货,有没有可能就是师昀? 戚斐快速地思索,从没觉得自己的思路那么清晰过。 自然,这一切都是她根据看见的东西而冒出的猜测。 有些论据,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的。 比如,虽然她知道师昀的身体和原装洛小姐的身体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是,这类脱下衣服后的差别,由始至终,都只有她戚斐一个人看得出来。并不足以成为说服别人的证据。 除非,回到后世后,她可以将那个冒牌货从人群里揪出来,当着北昭军士的面,解除对方的易容术。才可以为自己洗清下毒的嫌疑。 除非,在这次套娃里,她可以当着薛策1.5的面,将冒牌货的易容术解除了,才可以让他明白,这个人是换了脸来见他的,多半是居心叵测。 不过这样一来,不就算是改变歷史了么?没有了1.5早逝的这段歷史,又怎么会有薛策2.0的存在? 戚斐苦恼。 算了,那些暂时别想。 机会难得,她刚才都没有仔细看过浴桶中的师昀的脸。正好,洛红枫现在要叫她过来了,待会儿,她凑近一点看,说不定,可以发现一些破绽来,还可以顺带偷听一下洛红枫和师昀会说什么话。对于找出解除易容术的法子,肯定是有帮助的。 戚斐摩拳擦掌,正欲等待师昀的现身,可视野却在这时,全盘黑了下来。 上帝视角的体验卡,被无情地收回了。 …… 甫一恢復意识,戚斐的太阳穴就突突地胀痛了起来。没有任何预兆地,冰凉的水,正在不断地灌入她的耳口鼻中。呛得她喉咙生疼,双肺紧缩,无法唿吸,视线一阵阵地发黑。浑身都被冰冷的潭水包裹了。 要命了,原来她刚才在玩儿上帝视角的时候,意识离开了躯壳,这边的时间是没有静止的! 在上帝视角前一秒,这具身体的双手还趴在了岸上,借着浮力在踢水。主控意识被挪走后,身体自然也没力气了,双手松脱,整个人缓慢地沉到了水底。 戚斐痛苦地张开了唇,连串的气泡溢出,打着旋儿,涌上了水面破开。 可是,从外面看去,处在黑暗中这个水潭,只有轻微的波澜在荡漾着,没有办法吸引救兵的目光。 这个水潭明明那么地浅,只到她的胸口。只要站直了,就可以自救了。可戚斐挣扎了两下,就困惑而惊恐地发现,她的周身竟然没什么力气了。 她如同一个碎裂的沙漏,力量如沙子般在不断地流失。四肢的蹬踢,也显得绵软无力,骨头似是被抽走了,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很困。内脏被挤压成了一团般,窒息又难受。 冥冥中,仿佛从身体里分离出了另一个魂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挣扎着,沉到了水底,活生生地溺亡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后背被粗糙的石头硌到了,戚斐痛得一颤,眼睛被迫睁开了一条线,看见青丝被流水盪开,混杂着潭底被漾起的沙子,在眼前晃动。 她沉到底了。 外面森林的天幕已暗下来了,没有一丝光照,水面看起来是那么地遥远。 在生命最后的阶段,肺叶被火燎伤了一样,成片成片地剧痛着,心脏疯跳,意识越发昏沉。在肺底残存的那口撑着她不死的气,最终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痉挛的气管,咕噜一声,冲到了水里。 模煳间,她看见了水面激起了浪花。一只手破开了水花,用力地抓住了她湿滑的、光熘熘的手臂。她被捏得生疼,又被迫灌了好几口冷水进肚子里。那只手仿佛钢筋铁箍,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将乱蹬乱踢的她,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水底给拉了上去。 第85章 「哗啦」一声,离开了潭底,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抖抖索索的肺腑,戚斐颤抖着,喘息着,心跳有如雷鸣,视野里有光斑在闪烁,浑身瑟瑟发抖。感觉自己斜斜地靠在了一个人的怀抱里,一双坚实稳固的手臂捞住了她的膝弯与后背,将她托离了水面。 湿漉漉的头髮黏在了她绽出了细细的青筋的脖子上,凌乱地蜿蜒而下,丝丝缕缕地黏在了不断起伏的心口上,更衬得那片肌肤雪白得耀目。大概是由于过度恐惧,她的两只手蜷着缩在了心口,手指正紧紧地抓着抱起她的人的衣裳,眸子是失焦空茫的。 水潭激起了波澜,薛策抱着她,淌水上了岸。干燥的石地上留下了水泽的印痕。 这个水潭与岸边呈现为垂直的角度,没有一个缓冲的斜坡,要将一个几乎失去意识的溺水之人从水底弄出来,是要费不少的劲儿的。经过了在水潭里的一番挣扎,薛策的衣衫也湿透了,紧紧贴着少年劲瘦有力的腰。束着高马尾的红髮带也松了,一端拖到了地上。 这个水潭在祝融峰的山腰深处,薛策则习惯直接在山顶御剑出入,平时是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可是,今晚,他回到来山顶的时候,却没有在结界外见到那个风雨不改、每天都坐在那里等他回来的少女。
第215页 说起这只化人的妖兽,薛策就觉得别扭。那天,他只不过见到了这只化人的妖兽进食的样子,当晚就做了一个隐秘不可言说的绮梦,他又羞耻又恼怒。若是年纪还小,恐怕会气得想去挠墙发泄。 他很想忘记那个梦,偏偏天不遂人愿,之后的几日,他在无人处一静下来,或是修炼时闭上眼睛,就会冷不丁地想起梦里的她,柔顺婉转地趴在自己膝上的模样。 仿佛成了一个危险的心魔,挥之不散。 可在现实里,他又不能因此而完全无视她,饿死她。所以,这几天,只要和这只妖兽共处一室,他的脸永远是侧开的,跟落枕了一样,一个正眼也没有看过她,盼着她吃完东西赶紧走。 但她真的没来的时候,薛策又直觉事有蹊跷,就带着明光下山找她了,在她住的小筑附近,他听见了扑腾的水声,赶到的时候,水潭上的波澜越来越浅,只剩下一串气泡了。 若不是他一时的疑心,下来找她,就不会发现她溺水。要是没有及时将她拉上来,那么,估计要到几天之后,她的尸身浮上水面时,他才会知道这只妖兽已经淹死了。 被留在了岸上,倚在树干上的明光仿佛也在着急,杵在原地,整根杆子都在抖动。 见主人终于回来了,它才兴奋地「咻」一声飞了过来,绕着二人在转动。戟身的光亮,映亮了这一片没有月光照明的漆黑空间。 总算远离了水潭,薛策停住了,借着明光发出的光,下意识地朝下一看,心就是微微一跳。 怀里的这副属于少女的玉雪娇躯,不着寸缕,**的,滑不熘秋,如吐着嗳嗳气息的白蛇一样,柔软而冰凉,在他的怀里蜷缩成了一团,被青丝半遮半掩。大概是由于惊恐过度,她的双眸微微失焦,渗着泪光,两只抓住他衣服的手,指尖早已擦破了。 她虚弱地哽咽了一下,仿佛还觉得不够安全,用力地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薛策僵住了。 那种独属于少女肌理的绵腻温润的触感,仿佛透过了他身上的那层衣衫,直接传到了他的肉上。 他髮丝上的水珠,沿着下颌滑落,噼啪一声,在她的肩上砸开了一朵小水花。 薛策被烫着了一样,弹开了视线,脸颊漫上了红晕,恼怒地冲着空气低吼道:「还不赶快把她的衣服拿来!!!」 明光得令,绷直了身体,飞远了。没多久,就幸不辱命,在水潭的旁边找到了一件叠好了的衣服,用戟头挑起了它,带了过来,轻轻地抛了下来,披在了戚斐的身上。 薛策半蹲下来,松开手,想让她站在地上,将衣服给她披上。奈何戚斐的两条腿根本还没恢復力气,眼尾泛红地挂在了他身上。薛策恨恨地抽出了一只手,有些粗鲁地将剩下的衣服裹到了她的身上,才将人重新抱起。明光挑起了两人落下的衣物,颠颠地跟上了。 …… 力气莫名其妙的流失只是第一个诡异的地方,戚斐还越来越困了。迷煳间,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到那间小筑里,而是被薛策带到了山顶上,穿过了结界,来到了他平时住的那些屋子里。被放在了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时,戚斐嘤咛了一声,感觉背后有一处疼了一下,蜷成了侧躺的姿势。 薛策板着脸,俯身给她拉过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戚斐感觉自己嘴唇里被塞进了一颗药丸,在舌下化开,逸散出了一种淡淡的清苦味道。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三个时辰后的深夜了。她侧蜷在了被窝里,头髮已经干了,衣服还是那一套,而且根本没穿好。似乎是给她穿的人不好意思细细地看,将她捆成了麻袋,还强行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动了动被子底下的身体,刚才几乎完全流失的力气,恢復了一些了,可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再晕,也知道这里是薛策住的地方了。 方方正正的一个小房间,被子是新的,估计就是祝融峰上本来预备给小弟子住的单人间。 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醒了?」 薛策的衣裳也已经干了,正坐在了离床有一定距离的一张椅子上,脸色不太好看。 「我这是……」 薛策直截了当:「你沉到了山腰的那个水潭底下了。」 「我当时……是想去沐浴。」想起当时的情形,被他捞上来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穿。戚斐有些羞赧,往被子里缩去,解释道:「这也没办法嘛,我来了几天时间,都没有沐浴过,身上都臭了。哪里知道,会在那个水潭里滑了一跤。滑下去后,不知道为什么,力气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抽光了一样,根本站不起来。」 薛策黑眸定定看着她,似乎对她的异常一点也不意外:「五峰的水潭都有妙法流动,你既是妖兽,浸入那种天然的水池里,就会被慢慢卸掉体内的灵力,就像冰块在温水里慢慢融化一样,自然会没力气了。」 回忆起刚才那危险的一幕,他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就有些严厉了。 戚斐呆住了:「这样的吗?我不知道……」 在白天看起来那么美丽的水潭,原来对她这样的妖兽来说,是有温室煮青蛙似的侵蚀作用的。 见她怔怔地听着,头髮乱糟糟的,眼角也红通通的,薛策一顿,不由就将平时和其他人你来我往的那种冷硬直接的语气,给憋了回去,深吸口气,换了缓和一些的语气:「你不用这个表情,我不是在骂你。只是,你想沐浴,要碰这座山里别的东西之前,怎么不先来问问我?」
第216页 戚斐的眼睫上沾着晶莹的水珠,缩在被子里,成了小小的一团,小声说:「我有想过来问你的。可是,你看起来总是很忙,也很讨厌我,我不敢和你说话。」 薛策皱眉:「我讨厌你?」 「难道不是吗?」戚斐垂下了眼:「我知道,薛公子你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收留我的,是季阁主有令,你才不得不这么做。其实你心里觉得我很麻烦。所以,平时除了吃饭,我不想烦着你。当然,你们各位肯绕过我的命,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次给你惹了麻烦,我也是真的很愧疚……」 有几句的确是说中了他的心思,薛策的神色闪过了些许不自然,嘴上却是硬邦邦地否认:「我没有讨厌你。」 「……」戚斐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真的吗?」 「真的,我讨厌你就不会拉你上岸了。」薛策别开头,忽然反问:「你呢?」 「我当然不会讨厌你了。」戚斐认真摇头:「虽然,你是抽过我两鞭子,不过,那是因为你和我不熟悉,你以为我是坏妖怪,才会防备我呀。你现在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吃的,刚才还救了我,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说话时,她的两只眼睛一直诚挚地看着他,眨呀眨的,娇憨不自知的模样。 虽然并不那么喜欢这只妖兽,可听她一句句地重复自己对他如何如何感激,薛策莫名憋了一晚上的那股子火,忽然就泄了一些了,心情也好了许多,轻哼了一声。 「薛公子,今晚真的谢谢你。不过,我怎么觉得我的后背好疼……」戚斐动了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印象中她沉到水底的时候,这个地方好像是撞到了水底的石头,果然轻轻一按下去,就疼得厉害。 薛策一愣,站了起来:「哪里疼?」 她刚才不着寸缕,他根本不敢盯着看,粗略扫了一眼,没有流血的地方,就随便将她塞进了衣服里,也没有细察过她身上是不是有哪里磕伤或者撞淤了。 「这里。」戚斐趴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的那个痛处,扁了扁嘴:「我记得这个地方,当时好像是撞到了水底的石头了。」 「你先别动!我去给你找点外敷的药。」 薛策喝止了她想脱衣服给他看的动作,一闪身就出去了。 目送着薛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戚斐缓缓地吐了口气。 第三次套娃开始了那么久,她总算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系统填补的剧情,给了她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上帝视角】的金手指,让她识破真假洛小姐的秘密,不会只是为了好玩或者是让她随便看看,总归是出于某种警示的目的的。 在得知了这个秘密后,按照正常的反应,她该做的,肯定是阻止坏人接近好人。也就是阻止薛策和师昀的婚事。 但这已经是在改变歷史了。 在以前,她只要冒出这样的想法,系统就会提醒她,说改变歷史会有严重后果,薛策2.0和后世的一切都会消失。但如今,这个世界根本不能用常理来看,它存在着很多奇怪的地方——迥然不同的世界观、武器,原创的角色,偏偏叫做「师昀」的假洛小姐。而且,作为规则执行者的系统,也已经缺席很久了。 改变歷史的想法盘桓在她心里也有好几天了,她都没有收到任何让她「别想不该想的」的警示。 系统临走前就说过,在感到迷惘时,要记住事在人为。 这个词强调的,就是一个人的抉择和行动,可以彻底改变一件事的走向。 它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会有今天的迷茫? 也许,系统之所以离开了她,就是因为第三次套娃是特别的。 每一次的套娃,都会结束在薛策的人生转折点。就像第一次套娃结束在1.0去崇天阁时,第二次套娃结束在0.5来到北昭时。第三次套娃的结束点,应该就是在薛策的人生发生剧变的时刻——重伤季飞尘后,灵根碎灭,含冤死在狱中。 但她感觉,这个悲剧,说不定是有机会改变的。而且,这个改变,不会让后世消失,还会让前世和后世一起向好发展。 戚斐没有任何的依据,这只是她的一种没由来的直觉罢了。 没有人警告她不可以,那就代表可以试一试。 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她不知道这个机会最终是否会出现,可她要确保,一旦它出现了,自己有足够的准备去把握住它。 为了那一天,她要接近现在的薛策1.5,要取得他的信任,不能再让他们的关系那么疏远。 他推开她、正眼都不看她的那些事更是不能再发生。 她要亲近他,追着他跑,然后让他心甘情愿地反过来亲近她,追回她跑。至少,这片山顶的屋子,她已经住进来了,接下来无论用什么藉口,装病也好,示弱也好,或者是心机钓他也好,她都要赖死在这里。他别想着再将她赶出去。 第86章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门外就响起脚步声了。薛策踏入了房中,手里拿着一个玉青色的瓷瓶,一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少女蔫了吧唧地趴着,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好不容易才收起来了的毛茸茸的兽耳,因为刚才灵力被潭水大量吸走,又重新现形了,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和一条被打怕了的小狗似的,瞧着可怜巴巴的。
第217页 妖兽的人形再好看再无破绽,只要露出了原形的特徵,半人半兽的,都相当怪异。为了不被人当做噁心的怪物看,除非是很虚弱的时候,不然他们绝不会现出全貌。 但或许是由于小时候与穷兽一起生活过,薛策只是怔了一怔,并没有觉得她这个样子丑,倒是觉得那双耳朵动来动去,看起来手感还挺软的。 他回过神来,将瓷瓶放在了床头,言简意赅:「药,可祛瘀止血,你自己涂吧。」 戚斐无辜地看着他:「可是我现在浑身都没力气。手指刚才在水底挣扎,也撞到石头了,都擦破皮了。」 和后世2.0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不是白过的。戚斐太清楚他的性格了,吃软不吃硬,喜欢人顺着他的毛摸。脾气又臭又硬,但其实对于责任内的人和事物,他都不会撒手不管。 只要抓着他的软肋,唰唰地挠,他应该不会铁石心肠地将她扫地出门。 以防他不信,戚斐委屈地伸出了两只手来,十指纤细如葱,指头果然是红肿的,一片指甲的指尖轻微地裂开了:「你快看,真的好疼。」 ——她都没有发觉,这一套流程和表情,可以说完全掌握了薛策2.0装病的精髓了! 薛策望了一眼,眉尖一拧,俊俏的面上,果然流露出了一丝犹豫。 「真的好疼呀。」戚斐见状,又暗搓搓地加了一把火:「万一我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上加伤,那不就糟糕了?薛公子,你也知道,除了你,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就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了。所以,就麻烦你亲手帮我涂药啦。」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眼睛眨都不眨,上下嘴皮子一碰,来探望过她两次的裴世佳,就被无情地划分出了人籍的范畴了。[蜡烛] 薛策正迟疑着,手里就被塞入了一个烫手山芋——那个瓷瓶。 接着,床上的少女仿佛已经笃定了他会答应了,轻轻地转了个身,搭在手臂上的那只手轻巧地将衣服往下一拉,在他面前露出了一小片莹白如玉的肩。 她没撒谎,在瘦削而平的肩胛再靠下一点儿的位置,果然出现了一块面积不小的擦伤,皮肤下渗着淤紫,里面还有几道同方向的深红色的刮痕,估计是在摩擦过石头时留下的。因为皮肤白嫩,看起来还挺明显的。 戚斐并没有经常对他耍这些伎俩。在背过身后,等了一会儿,后面也没声音,那片肌肤升起了一阵细微的鸡皮疙瘩,心里开始也有点儿忐忑了。 2.0吃她这一套,1.5估计也差不多……的吧。至少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躺着的床掀了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后背传来了一阵清凉的感觉。余光看见,薛策竟然真的在给她涂药,只是他的神色显然有些僵硬,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洪水勐兽。 雪白的膏药在后背上化开了,那冰凉的触感,让戚斐的肩膀忍不住颤了颤。 薛策原先是打定主意,将她当成男人来看待的。反正他也不是没试过帮同门上药。可一下手,他就后悔了。触感相差太大了。她的肌肤比豆腐更娇更嫩,仿佛只要他稍不注意,力气大一些,就会弄疼她。果然没两下就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薛策的手蓦地顿住了,不太确定地道:「疼?」 其实就是普通擦伤,哪有娇气得随便碰碰也疼,就是凉得她吓了一跳而已。但戚斐还是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哼哼唧唧:「疼呀,你轻一点。」 薛策:「……」 他深吸口气,忍耐着,勉强继续给她涂。 戚斐为免他尴尬,就找话说:「薛公子,你今年几岁了?」 薛策头也不抬:「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聊一下天嘛。」戚斐等了一会儿,仿佛有些失望:「不可以告诉我吗?」 薛策轻轻吐了口气:「十七。」 「那我也告诉你我几岁好了。」戚斐眉飞色舞,叽叽喳喳地说:「我五年前在东岳出生,两年前偶然化了人,不过之前的日子过得煳煳涂涂的,也记不清具体是哪天化人了,所以没有生辰。虽然听起来只有五岁,但妖兽和人的寿命又不一样长,所以换算成为人的岁数的话,我比你还大两三岁。对了,听说人类都有行冠礼,你的行冠礼是什么时候?」 薛策的嘴角扯了扯,似是觉得她问的话有些无知,知道行冠礼却不知道是在几岁:「北昭人的行冠礼都在十八岁。」 「那不就是一年后了?」戚斐唉声嘆气:「可惜没机会啦,不然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的行冠礼。」 薛策的手指微微一滞。 妖兽化人后,和真正的人类太过相似,真的很容易让人将二者混淆。 其实差别可大了。 人的寿命,少说也有几十年,修道之人就更长寿了。世间风云变幻,百年气象,都可以一览。 同样有着人形的妖兽,却最多只能见证几次四季幻变,活一年少一年,比畜生还要短命。 很难想像,现在躺在他面前,有着少女之貌,身体散发着暖意,还在天真不知愁地喋喋不休的这只穷兽,在一年后的今天,就将不復存在,化为一抔黄土、一具枯骨了。 心里有点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概是在感慨它们寿命的短暂吧。薛策慢慢地将药瓶合了起来,别开头:「涂好了。你穿衣服吧。」 戚斐这次很听话,乖乖将衣服穿正了,才蜷进了被窝里,拉好了被子。
第218页 刚才摔进池子里的那一下,她也的确是被吸走了不少灵力的,现在也真的困了。 也许是因为后世2.0的原因,凡是被划入他的地盘的地方,都会给她强烈的安全感,仿佛躺在了有他护佑的地方。此处亦然。在结界内,连之前几晚偶尔会听见的虫鸣声都离得远远的。戚斐躺下没多久,睡意就升了上来,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薛策走了出去,将门合上了。 纵然手从粗糙的门板上拿走,也收回了袖子里,方才那种少女的肌肤绵绵的感觉,也仿佛还附在了他的指腹上,经久不消。 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才蓦地回过神来,恢復了面无表情,大步离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戚斐就拖着灵力还没有恢復的身体下了床,抢在了那道早上会响起的晨钟之前,规规矩矩地等在了薛策住的院子外面。 薛策推门出来,看见她立在院子里,髮丝已经被晨雾沾湿了,有那么一剎那的惊诧,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你在我房门口做什么?」 「薛公子,我是来问你,我背上的伤还很疼,也没什么力气,自己涂药也不方便,你可以多留我在这里住几天吗?那我就不用每天都上山下山一趟了。」戚斐仰头,期盼忐忑地看着他:「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也不会吵着你。」 明光从房间里「咻」地飞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在她面前颤抖着。戚斐抬手摸了摸它的身体,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薛策。 薛策的目光,从他那支从未如此欢脱兴奋的金戟,复杂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审视了她一会儿,在她再三恳求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戚斐笑弯了眼:「太好了,谢谢你,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借了「灵力透支,身体虚弱,无法自己涂药」等几个糅杂在一起的理由,戚斐成功地留在了祝融峰山顶上,占有了那个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距离薛策住的地方并不近,中间还隔着厨房、兵器室等地方。但因为涂药和吃饭两个需要,她每天还是至少可以见到薛策一面的。一来二去,两人也熟悉了一点儿了。 虽然薛策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也不会专门过来看她。但至少比原先缓和了很多,不像最开始把她当成了一个能少看一眼就少看一眼、能不让她进来就不让她进来的超级病菌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偶尔听她说话说到好玩的地方,也会挑起嘴角笑一笑。 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的。 戚斐知道,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这个藉口,只能拖延一时。所以,她压根儿没有如实地禀告自己的康復进度,每次薛策问她「灵力恢復得如何」,她都会装作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低头回答「还不是很好」。 有了前车之鑑,她现在的演技不知道比薛策2.0高杆了多少倍。 戚斐这么想。同时,在脑海里,不知为何飘过了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 第87章 「绝对不打扰你」这句话,只是戚斐为了住下来,随便说说的而已。 为了争取印象分,当然更主要是因为她没有薛策2.0那么不要脸,戚斐装病归装病,并没有一天到晚都跟瘫了似的躺在床上,等薛策来找她。 只要一有精神,她就会去薛策的面前晃,刷存在感,比如殷勤地帮他扫扫地,浇浇花,除除草,叠叠衣服什么的。 在崇天阁,高位的弟子,天天都忙着修炼和做别的正事,哪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做打扫房间、洗衣服、打水这类杂事。在其余四座山峰,这些活儿都是默认留给低阶弟子做的。 正常来说,这些事都是一伙人轮流做的,分摊到每个人肩上也不会太重。要是当值时轮上的是颇有名望的师兄,这些低阶弟子还会觉得与有荣焉。有时遇到师兄闲下来了,还可以向对方讨教一番。 薛策刚进崇天阁、被耽搁在水荫峰的那一年多的时间,也做过这种砍柴挑水的粗重活。但当时的情况不同,水荫峰的低阶弟子是将所有粗重活都推给了他干,自己就拣着舒服的、轻松的差事做。薛策正经的修炼方法没学到一点,就被人当做纯杂役使唤了一年多,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 祝融峰是薛策独居的地方,是众所周知的。他独立惯了,又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地方,所以,平时只有一个固定的小弟子,会隔几日就来祝融峰送食材、送换洗的衣服、帮忙餵鱼浇花。 这小弟子做的,也就是这些事儿了。比厨房更靠里面的内院,以及薛策的房间,也是进不去的。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戚斐深知光靠装病,是无法加强彼此的联繫的。她要创造更多正当的理由去参与薛策的生活。 故而,这日,趁薛策出门,她将结界之内自己能去的地方都粗略逛了一圈,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扫帚。等到薛策快回来的时候,就在他房间门口装模作样地扫着地。 她可太熟悉薛策的德性了。从上回他无耻地装病那件事就知道,他虽然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但在被人温柔地伺候时,心里还是非常受落的。 既然是同一个人,少年时代的喜好……应该也不会改变太多吧。 她就当一回田螺姑娘好了。 日暮西山,果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戚斐假装不知道,认认真真地扫着地,很快,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疑惑的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219页 戚斐状若惊讶地转过头,见薛策盯着她的扫帚,就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答道:「我给你扫地呀。」 薛策却不为所动:「不必了,这些有人会做的,你回你房躺着吧。」 戚斐却不贊同地摇摇头:「不用不用。薛公子,这些日子,都怪我不好,先是吞了你们的仙器,还不问过你,就在你的水潭里沐浴,劳烦你亲自捞我出来,还给我穿衣裳,成天给你添麻烦,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你现在每天都给我涂药,还这么照顾我,我真的很想报答你,就让我做吧。」 她一脸天真无邪,还振振有词的,却偏偏说得那么详细,将那晚他们之间发生的亲密的事一件件地拆开来说了。 仿佛被迫温习了一遍,薛策难得有点尴尬,不自在地握紧了明光的戟身:「你不是说自己没力气吗?」 「反正也只是扫扫地,浇浇花,一点儿也不费力。每天动一动,人也更精神一些,说不定还更有利于我身体的恢復呢。」 「……」薛策仿佛欲言又止,视线在她纯真又坚持的双眸上停了停,才冷哼一声:「你爱做,就随便你吧。」 说完,就匆匆与她擦身而过,回房了。 戚斐不以为意,高兴地看着他的背影说:「嗯!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在不遗余力地创造机会和薛策套近乎的同时,戚斐也在等待着上帝视角卡第二次派到她的手上。 她有太多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地把握住。 上次突然切换视角,还差点儿在池子里被淹死,恰好是一个没有星星和月亮、大地被长夜笼罩的日子。所以戚斐对此的印象非常深刻。 照此规律,下一回的上帝视角卡,应该也会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出现。这就不是那么容易等到的了,需要耐心。 …… 迫不得已地在结界里留下了这只虚弱的穷兽之后,薛策暗自警惕了一段时间。 在进入崇天阁的五年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会造成他心神波动的人或者物。但是这个梦,在好几个晚上后,还时不时会在他修炼时闪现。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严重影响。但是,这个惹得他分心的梦,和梦中的人,还是带给了他一种危险的、未知的、不可控制的感觉。 现在他好不容易逐渐淡忘了,始作俑者又忽然天天都出现在他的面前。沖他软乎乎、娇嗲嗲地说话,眼睛亮亮地仰头看他,每晚都要褪下衣服让他帮忙涂药……简直就是在往一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里再投下了石子。 好在,大概是因为她住进来后,除了涂药那会儿,其余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所以,那个暧昧的梦,以及梦里的那个仿佛会吸人精髓的魔魅般的她,也没有如他担心的那样,再度困扰他了。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那么,留她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也算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薛策想。 …… 在山上住了大约十天,戚斐第一次见到了除了薛策之外的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弟子。手肘上挎着一个篮子,装着沉甸甸的食材,背上的篮筐里还放着刚从山上收下来的、晒干了的衣裳,靴子底下像模像样地御着一把剑。 两人在厨房外的走廊撞了个正着。戚斐彼时正蹲在了走廊下浇花,这小弟子见到她,比她还紧张,有些不知所措,又十分紧张地看着她。 戚斐怔了怔,就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你好呀,原来一直以来给祝融峰送吃的人,就是你啊。」 看她笑得灿烂温柔,小弟子的脸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弱弱地答:「嗯。那个,你就是……就是他们说的那只穷兽吗?」 「他们?」 「嗯。我的师兄们……大家都在谈论你。」 自从崇天阁里收留了一个妖兽化成的少女后,几乎每座峰的年轻弟子都在私下谈论她。尤其是那日在大殿上亲眼见过她的人,回味起当时的情形,都有些脸红心跳。没见过她的人,就更好奇了。 「不过……」小弟子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她的头顶:「不过,师兄们都说你有一对兽耳的呀。」 戚斐半蹲下来,两只手伸到头顶,做了一个兔子耳朵弯起来的动作:「因为我是穷兽,我可以把耳朵收起来呀!」 小弟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聊了几句,让对方放下戒心后,戚斐得知了他的名字叫做默风。 看见默风后背的箩筐里,放着还没有叠好的干净衣衫,戚斐的眼珠转了转,勾勾手指,笑眯眯地说:「默风,我有件事拜託你……」 当晚,薛策归来的时间比平时更早一点儿。 踏入院子时,果然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在习惯了她的存在以后,日子还挺舒心的。默风虽然每隔几天就会来,但并不是那么细緻的人。 但今天见到的这一幕,还是有些出乎了薛策的意料。 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扫帚。洗干净的衣裳被叠好了,在她的怀里被垒得高高的。 她似乎有些困了,娇憨地将下巴搁在了最上面的那件衣服上,坐在了他房门口的走廊横栏上,伸直了腿等他。一听见脚步声,就忽然醒盹了,转头,眼前一亮:「薛公子,你回来啦。」
第220页 「你怎么……」 戚斐抱起衣服,蹦蹦跳跳来到了他跟前,邀功般说:「今天的地已经扫好了,花也浇过了,我看还有时间,就帮你叠衣服啦。」 薛策扫了那些衣服一眼,浓眉微微皱了起来,转瞬就明白是谁在自作主张允许她叠衣服了。默风那小子惯会偷懒。 他向来不喜欢不熟悉的人碰他的贴身衣物。可她抬头看他,脸颊微红,神色满是期待,仿佛一条摇尾讨好人、求人表扬的小狗,让他一句稍重稍冷的话,都吐不出来,硬生生地憋住了。 无法发泄在她身上,薛策吐了口气,脸色有些不好看,看了四周一圈。 戚斐见状,连忙抢在了他前头,恳切地说:「薛公子,你是想找默风吗?他已经走了。你别误会他,不是默风推给我做的,是我自己跟他说想帮你叠衣服,想多做点事来报答你,他才把衣服给我的。」 薛策有些意外,眉头又慢慢拧紧了。 才一个下午,她就一口一个「默风」,仿佛已经和那小子混得很熟了。 他轻吐一口气,硬邦邦地说:「这些事不用你做。」 「可我就喜欢给你做这些呀,别人我才不管,我就想帮你做。」戚斐顿了顿,见他表情还是不太好看,便仿佛有些受伤了,垂下了脑袋:「你是不是嫌我是妖兽,不想让我碰你的东西呀?对不起啊,我以后不敢了,就在外面扫扫地,这个你应该不介意吧?」 薛策:「……」 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不知为何,他就有些无计可施。胸腔里憋着一团无处可发泄的火气,又像积聚了一拳的力气,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憋了半天,最终只憋出一句:「……你不要胡言乱语。」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戚斐重新高兴了起来,暗暗地得寸进尺:「那我以后帮你叠好衣服了,可以放进你的房间里面吗?我保证不乱碰里面的东西,放了就出来。」 薛策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反正,她现在也跑不出他的结界,就算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他回来了,也一样能找到她。 戚斐「嗯」了一声,在薛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地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薛策晚上还有事要做,回来拿了点东西,又要出门了,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了脚步,盯着她说:「你要清扫哪里都可以,但不要进我的书房,更绝对不要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意识到了这句话里不同寻常的森然警告,潜台词仿佛是「你碰了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戚斐愣了愣,就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进去的。」 第88章 戚斐早就注意到了,薛策所说的书房,就在距离他卧室不远的水涧旁的一个小偏殿里。两扇房门时常是紧闭的,树影婆娑,环境非常幽静。 上次和裴世佳闲聊时,那傢伙就提过说,洛家庄的小姐自从与薛策重逢之后,这一年里就时不时地有信件从那边传来。 无可否认,对于薛策最后有没有将他这么多年攒下的信都交给了那个冒牌货,还有对方和薛策具体说了些什么,戚斐是非常好奇的。如果可以读到那些信,就可以推断出冒牌货的底气到底是虚是实,以及她究竟知道了多少1.0时期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看出对方的意图,和一些破绽。 在第三次套娃的前段,她在薛策身边飘荡的那一年里,就亲眼见到他给「洛小姐」写完信后,会将信纸晾干、小心翼翼地折好。由于没有信封,他就将它们妥善地放到了一个木盒里。一年下来,也攒了不薄的一叠了。 如果冒牌货师昀真的给他写过信的话,薛策应该也会将这些信归置到同一个地方——那个木盒子里。 得到了薛策的允许,可以进入他的房间后,戚斐倒是没有乱碰东西,可她还是趁着放衣裳的机会,大致看了他房间一圈。在架子上,并没见到那个木盒。所以,她猜测,薛策将那个木盒放在了她从未踏足过的书房里的可能性很高。 不过,好奇归好奇,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好不容易薛策对她这只穷兽的印象才好一点儿了,若非万不得已,戚斐不想做一些可能会被他看穿,并一定会招致他反感的事情,比如说,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偷偷进他的书房,还偷看他的信。 所以,纵然有很多次在书房门前路过,她也没有真的去推开那扇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 戚斐用尽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争取拉近与薛策的距离。但可惜的是,她肩胛位的那片擦伤,还是太轻了,也好得太快了。 薛策给她抹的是丛秀峰那边出产的伤药,疗效极佳。几道见血的划痕癒合得很快,且没有留下疤痕。半个月后,底下的淤青也都消散了大半了。 这是绝对瞒不过薛策的眼睛的。 也即是说,留给她和薛策这样近距离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不幸的是,薛策对她的好感进度条,却只提高了那么一点儿。这一丁点儿,还是靠着得天独厚的距离优势而拉高的。 当然,好感进度条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毕竟,在失去了系统后,戚斐已经没有办法从一个掌控全局的局外人视角去预判薛策的情绪了。她也成为了一个惴惴不安、前路未明的局中人,只能根据薛策的反应来猜测他的想法。
第221页 时间在不断变少,她与薛策的感情变化却没有明显见增。感情的基础如此薄弱,可以预见,等她伤愈以后,薛策一定会铁石心肠地赶她回到祝融峰下的小筑去住。 万一真的被送回山下了,好不容易才燃起的苗头,就要因距离拉远而前功尽弃了。 夜里,戚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怎么办。 绝对不可以让薛策送自己离开这里。 这不仅是因为她不甘心、不愿意半途而废,还因为一股说不出从何而来的危机感。 距离今年的崇天阁秋猎,还有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届时,洛红枫和冒牌货师昀一定会到场。戚斐直觉那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在这个节点到来之前,她与薛策的关系必须要有更深一层的进展。 要是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还停留在「收留者与被收留者」、「恩人与报恩者」这个层面上,那么,在冒牌货的面前,她就会变得非常被动,更谈不上有揭露对方阴谋的底气。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该怎么自然清新不做作地留下来。 其实这一晚上,她已经想过不少办法了。第一个冒上脑海的,就是俗套的苦肉计——使计让自己受点儿轻伤,或者干脆故意再一次摔进潭水里,这样就能让薛策再收留自己一段时间了。 可想来想去戚斐还是退缩了。一来她怕疼,不想真的用苦肉计伤害自己,二来,万一被薛策看穿了,让他觉得她心机深鬼主意多,那就惨了。 夜半三更,戚斐翻来覆去,忽然坐起了身来。仰头,望向窗外的那半轮皎洁的月亮,脑海里慢慢冒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心脏跳得飞快。 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会导致的后果,很难估算。 可能会让她与薛策的关系突飞勐进,也可能会搞砸一切,让目前的局面更快地终止。但是,它绝对可以让薛策受到刺激,并一举戳破这层让他们关系停滞不前的窗纸。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看来只能赌一把了。 …… 翌日。 戚斐从前以为薛策只有在夜晚才会回来。直到住到了山顶,前不久她才偶然撞见,他有时候会在中午回来祝融峰小憩,只不过没有回房,而是在室外睡而已。 夏日已经快到尽头了,日头灿烂,却不炎热。祝融峰上,林木茂盛,凉风习习。在南向的山崖边,有一株格外巨大的树木,根深叶茂,有一截树干,却跟喝醉了似的,是打横长的,仿佛一张天然的矮床。 上回,她便是见到薛策的衣角在这棵树的旁边露了出来。显然是躺在了树干上睡觉。 少年的体魄炎炎火热,不惧怕野外的凉风。这个地方又在结界之内,他的身边有明光守着,看起来很放松。 那一次,戚斐担心吵着他睡觉会讨嫌,就没有上前打扰,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装作没看到,悄悄退走了。 但是今天,她又来了。 祝融峰的结界之内圈着一片林地,里面长了许多小花。晒干了以后,芳香长存,可以用来做香囊,还可以泡茶喝。戚斐的手肘上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刚採下的花。 经过了这个僻静的山崖,她仿佛第一次看见那棵大树后有人,有些惊讶地停住了。忐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那片衣角没有任何动静,她似乎轻轻吸了口气,紧接着,轻轻地将藤篮放在了草地上,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树上的人。 靴子踩着软绵绵的草,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弯折的树干上,一个少年双手抱胸,倚在光滑的树皮上浅寐,头歪着,长腿懒洋洋地交叠,搭着前方的一根凸起的树干。鲜红的髮带夹杂在黑髮里,铺在肩上,拂过两腮。仿佛一尊年轻俊美的战神,解了甲在沉睡。 一支散发着金光的长戟,静静地倚在了他身旁的树干上。 往常,在有陌生人接近时,明光都会发出预警。可在戚斐靠近时,它却温顺地一动不动,任由她走了过来。 戚斐仿佛有些紧张,在距离他还有几步时,停住了,小心地弯下了腰,撑着膝盖,用气音道:「薛公子……你醒着吗?」 没有反应。 在山风中,漫山遍野的叶子,摩挲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金灿与阴暗交叠的树影,在他安静的面容上晃动。 明光的戟尖儿却忽然朝她弯了弯,仿佛一个人在偷偷朝她点头,回答她刚才的话。 戚斐看了它一眼,恍若未觉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终于确定他真的睡熟了,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就慢慢地迈动脚步,靠到了他的跟前,半跪在了柔软的草地里,微微紧张地俯下了身来。 …… 薛策从两年前开始,便会时不时地在这里躺躺。 他睡觉从来不会睡得很死。何况,现在日光日白的,又在空旷的野外。纵然有结界的保护,也和房间里的床榻相差甚远,不可能睡熟的。 在有人接近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 在这个时间,能在祝融峰的结界内活动,并且在靠近他时,明光不会发出预警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在这只穷兽住进来后,他还一如既往地在此处小憩,也就预料到了某一天会被她撞见。 但薛策以为她看见他后,会识相地退走。不料,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竟是反其道而行,走近了他。
第222页 仿佛害怕会吵醒他,居然还小声地问他「是不是醒着」这样愚蠢的问题。她大概不知道,就算他真的睡着了,听到她在几步之远说话,也是会醒来的。 凉风很舒适,她的身上也没有杀气。薛策懒得动,也没有回答她。 最近,他放在她身上的关注,不知不觉地越来越多了。她的身影,也入侵到了他生活的各个地方……他直觉再放纵下去是不行的,故而有意冷一冷她,能少一会儿交谈就是一会儿。 原以为她等不到回应,干巴巴地站一会儿,就会离开的。 可他还是猜错了。 树下的草地与衣袍相触,发出了细微的响声,她仿佛有些紧张地轻轻吸了口气,就颤抖着靠近了他。 他甚至能闻到从她衣衫与脖颈处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不是植物的气息,而是一种与体温相融以后,氤氲出的令人沉醉的甜腻气息。 然后,薛策便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种奇异的触感,被碰了碰。 她的气息,比刚才更急促了一些,顿了顿,胆子仿佛变大了,那触感移到了他的两片嘴唇上,颤抖地摩挲着。 是一个吻。 发现了这个事实时,薛策的脑海中,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反应却是极快的。硬生生地定住了,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僵硬或震颤的端倪。连唿吸也只是屏住了一瞬,就继续了。 只除了一个地方,是他控制不了的。那就是此刻在他的胸腔里面,因为震惊与难以描绘的刺激,而激烈无比地跳动着的那颗器官。像是有滚烫的血液在刷刷地喷涌而出,沖刷着他的耳膜,尘嚣远去,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了唇上的触感。 可他觉得,就算自己露出了端倪,她也发现不了。 因为她看起来太过紧张了。 她的双手,压在了他头两边的树干上,很小心地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压到他,一开始有些生涩,只是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后来身体的颤抖变轻了,意乱情迷地偷偷吻了一会儿,手掌一动,似乎是不小心压到了树干上的一根枯死的小树枝,发出了「噼啪」一声。 她才如梦初醒,有些惊慌地爬了起来,紧接着,就仿佛极为羞惭,跟做贼一样,逃之夭夭了。 第89章 等萦绕在耳边的细细的唿吸音,和那缕幽幽的甜香都彻底地消失了之后,一动不动的薛策,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天高云阔,枯藤盘桓,满树狭长的叶片,在清凉的山风中絮絮颤抖,阳光一晃一晃的,掠过这僻静的一隅。夏末,漫山遍野,只余下了零星的几道嘶哑的蝉鸣。哪里有除了他之外的人。 可如今仍残存在他的唇瓣上的那种让人骨酥腿软、目眩神迷的触感,无疑证实了方才发生的事,绝非是山精鬼怪布下的一场怪诞的春梦。 …… 在光天化日下做了那件事后,戚斐的羞惭也不是全然假装出来的。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里,扑到床上,将熟透的脸埋进了被子里。 一帧一帧地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她就觉得浑身发烫,心脏被隐秘的兴奋刺激给涨得满满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涌出了一丝后怕和忐忑。 从前没谈过恋爱,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地不择手段,收放自如,有一种无师自通的胆大妄为,完全不怕丢人或者失败,有时候婊里婊气得连自己都想报警了。 坦白说,即使是让现在的她去评价,她也会说,这个昨天半夜才冒出来的主意,是极为荒唐冒险的。可她缩在了被子里,越是想就越是心痒,身体里那股冲动的火烧得越来越旺,最终还是付诸行动了。 她预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惊怒交加的薛策抽一鞭子,并立即被他送下山。 但她现在都和青玉心合为一体了,普通的攻击压根儿就伤害不了她。没有损失,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薛策也许是会以为,她是趁他睡着了,才敢偷吻他的。 但实际上,正正是因为知道他醒着,她才会做那种事。 她就是故意的。 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有一类人,只能挑明。否则是看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暗示的。对付薛策就得这样。她就是要捅破那层窗纸,点醒他,她对他并不只有「报恩」的心思,还有着更多企图。 而且,要么不去碰他,既然决定了要碰,就不要试探别的地方了,要一击即中。 薛策十岁多一点就进入了崇天阁,在这成长的几年间,身边根本没有过女人,也一定没有亲过别人。在这方面,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说句不好听的,戚斐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在圈地盘的狗,霸道得要做第一个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印记的人。圈完地盘了,还感到无比地有成就感。 发现薛策根本是醒着的,却一动不动让她为所欲为——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震惊懵然也好,纯粹被吓到了也好,他没有推开她也是事实。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纵容。就更让戚斐感到鼓舞和振奋了。 她了解薛策。如今他还处于性子最烈的少年时期,如果真的讨厌她,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绝不可能毫不反抗,任由她啄吻。 这一步已经踏出去了,但尘埃还没落定。在震惊过后,薛策早晚会冷静下来,去復盘这件事。接下来,就要赌他的决定了。
第223页 看他究竟选择容忍她的企图心,还是会乱剑斩情丝,干脆了当地截断麻烦了。 结果戚斐等的审判结果,并没有如期到来。 本来按照习惯,大约是在睡前一刻钟左右,薛策就会现身帮她涂药的。 可今晚,戚斐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出现。忍不住熘出了房门,探头往薛策的房间看去。 窗纸内黑漆漆的,房门紧闭。他似乎压根儿就没回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她刺激过头了才没回来,还是说,清醒之后的他,恼羞成怒,已经在连夜着手准备撵她下山的事了? 戚斐拢着一件衣裳,心脏七上八下的。觉得现在上去敲门,不是明智的决定。里面要是真没人,敲了也白费力气。要是有人的话,没开灯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人,何必去讨嫌。 定了一会儿,她还是转身回去了。 …… 转眼,翌日就到了。 深夜,银月在天,夜静更深。 薛策刚回来不久,才卸下了外衣,忽然间,就感觉到了什么,倏然看向了门外。 屋外有声音。 没一会儿,果然就有两下敲门声响了起来,外头响起了一个软乎乎的声音:「薛公子,你睡了吗?」 薛策迟疑了一下,将脱下的衣服穿上了,才说: 「没。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果然站在门槛外面。似乎是刚沐浴了不久,一头青丝垂在身后,还带着水汽,身上罩着一件雪白的衣裳。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抱了个小藤盒子。 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立马就垂下了目光,似乎有些心虚,又有些害羞,压根儿就不敢直视他:「薛公子,你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吗?我来找你,见到你房间的灯没有亮。」 薛策有些尴尬,含煳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让开并放她进去的意思:「什么事?」 「可以进去说吗?」 薛策皱了皱眉,还是让开了路。 戚斐进了他房间,将小藤篮子放在了桌子上,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一如既往地用那种小狗儿讨好主人的语气沖他说话:「薛公子,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我这几天在山上四处乱逛,採到了好多这些花。听默风说,这些花磨碎了可以直接泡茶喝,又香又润喉。我已经磨碎了这么多了,就想全都送给你喝。」 薛策的目光在她一张一合的水红色唇瓣上顿了顿,出乎戚斐的意料,并没有推拒她的示好,而是接受了:「多谢。」 虽然接受了,但戚斐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薛策接了过去,没有急着打开,将它放到了一边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的身体现在已经好多了。明天早上,就回去山下的小筑里住吧。」 昨天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又影影绰绰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回到了午后的悬崖上,躺回了那棵树上。但这一次,在「噼啪」的那声树枝的脆响后,他却是睁开了眼睛,将有如惊鸟、只想逃走的她,给粗鲁地拖了回来。 天明惊醒时,他汗如雨下,心跳如擂,头皮窜过了一阵阵的麻意。用冷水淋身,也像有热流浇灌过肌肤。闭上眼睛,梦境里畅快淋漓地征伐摧折的情形,还清晰地映在回忆里。 她轻轻拨了一下心弦,已经消失的心魔,就以更生动兇勐的姿态,张牙舞爪地回来了。 崇天阁如今正在抗击东岳妖族。他的母亲绫茉姬在东岳去世,连他自己也差点死在了那里。对那片土地的一切,他都痛恨无比,恨不得一一除尽。 现在却不仅开了先例,让一个妖兽化成的人亲近自己到了这等地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起了不该有的慾念。 所以静坐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又去了金鸢峰,做了平时该做的事,等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后,他决定将一切的源头从自己的视线里移走。 听见了他的逐客令,戚斐的眼皮就是一跳。 从表面上看,她干了轻薄人家的坏事,全程都没有发现薛策是醒了的。薛策连续两晚都没出现给她涂药,她的正常反应,应该是觉得很奇怪,然后假装没事发生地来寻找他。 所以她今晚就来了。 没想到会听到一个不太好的答案。 完蛋了,莫非她是赌输了么? 看薛策这副冷静的样子,必定是打定主意,装作不知道昨天的事了。 但如果要逐客,为什么不昨天晚上叫她走呢?甚至,如果不是她主动来找他,可能他这个答案还会拖个几天才告诉她。 足以说明,他心里没有平静得可以当做没事发生过,也一定是有犹豫过的。 戚斐装傻,无辜地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呀,我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復。要是回去住了,每天为了吃饭,还要上下一趟,不是很麻烦么?」 「没错,所以,你往后不用天天来我这里了。」薛策早已料到了她会说这句话,手轻轻地摩挲着明光的戟身,语气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冷静:「我之后会让默风帮忙,每天捎带食物给你,你不必亲自上来了。」 什么鬼,怎么越来越糟。戚斐着急,脱口:「那涂药呢?我的淤血还没散呀,薛公子,就不能让我在这里住到完全康復吗?」 薛策仿佛铁石心肠,不去看她失色的小脸,转开了头,淡淡道:「你肩上的伤口,我没记错的话,已经完全癒合了。剩下的那片淤血,很快就会自己散开了。」
第224页 他都这么说了,看起来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戚斐还是不甘心,小小地争取了一下,语气有些哀伤:「可是,也不光是为了疗伤这件事呀,我真的很想留下来报答薛公子……」 「我之后会很忙,你报答得也足够多了。」薛策深吸口气,却没有看她,语气毫不拖泥带水:「现在很晚了,你先回去睡吧。明天早上我带你下山,有事下去了再说吧。」 他看起来心意已决。戚斐代入思考了一下,再继续往同一个方向纠缠,恐怕只会惹他反感,便轻轻地「嗯」了一声,回房了。 回到房间后,戚斐烦得在床上滚来滚去,无比沮丧。 薛策1.5,果然如她预想的一般难搞。 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了——所谓的最坏打算,其实就是让必然结果提早了几天出现而已。但这不代表她就甘心接受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秋猎了。薛策现在是想和她撇清关系。要是真的认了,之后就连每天一次的见面都不能保证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认了。她得想想办法…… 翌日。 薛策大清早的就穿戴完毕,来到了她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 门还没敲两下,就开了。 戚斐抱着包袱,安静乖巧地走了出来。 昨天下了逐客令,再让她回房后,薛策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但还是生出了一种亲手撵走了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的感觉,是有点儿不太舒服的。 尤其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她对他怀着什么心思了,只不过是在揣着明白装煳涂而已。 谁知道,昨天才对被他赶走的这件事表露出了无限不舍的她,今天就一改态度。明显是很早就起来,提前卷好铺盖,随时可以干净利索地走人了,也没有继续恳求他,反而让人有点不习惯。 「咳……那就走吧。」薛策轻咳,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又说:「虽然你以后不用天天上来了,但既然阁主安排你住在祝融峰,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还是可以来找我。找不到我,和默风说也是一样的,他会转告我。」 谁知道,她却摇了摇头:「不用了,薛公子。」 薛策微怔。 戚斐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认错:「薛公子,昨天是我不对。你都照顾我那么长时间了,我还不满足,想死皮赖脸地留下,你心里肯定觉得我烦透了。」 薛策皱眉,下意识就否认道:「我没有。」 「其实我跟你认错,也不光是为了这个,还有另外的原因。」戚斐蹲了下来,当着他的面,解开了包袱,取出了一件让薛策感到有些眼熟的雪白衣裳。 薛策:「……」他眼角一抽,慢慢辨认出了,这似乎是崇天阁男性门生的中衣。 果然,她仿佛十分羞耻,声如蚊吶地说:「我觉得继续瞒着你是不对的……薛公子,对不起,我之前趁着你不知道,偷偷拿了一件你的衣服,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薛策愕然,耳根忽然有些发烫:「你……」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恶意的,也真的在改变穷兽偷东西的恶习了。我也没有拿你的衣服做什么不好的事……」她将衣服塞回给了他:「希望薛公子不要见怪,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现在物归原主。」 薛策怔愣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件仿佛沾了她体温的衣裳,就听见她又说话了,含含煳煳地继续认错:「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总之,类似的冒犯您的坏事,我以后都不敢做了。」 「类似的冒犯您的坏事」,言下之意,就是她做过的冒犯他的坏事不止一件。 能说出来的坏事,她刚才已经不打自招了。那么不能明着说出来的坏事,恐怕指的就是…… 薛策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了那天在悬崖边,她偷偷吻他的事。 但之后,应该不会有了。 她刚才做了保证,说以后都不敢了。 薛策的心里忽然有些发闷,不想再听她认错了,语气有些生硬:「不用再说了,我没有怪过你。还是那句,你遇到麻烦了,就来找我吧。」 「真的不用了,薛公子。你昨天也说了,你之后会很忙。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就放心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已经找到可以帮我的人了。」 薛策目光一定,思绪难得有些转不过弯来。 戚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欢快又诚恳:「我想过了,你这么忙,我实在不该继续麻烦你。我可以去找丛秀峰的裴大哥帮忙。虽然和他接触的次数不多,也不是很了解他,但他给我送了几次伤药,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说着,戚斐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拉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嫩生生的一截手臂,上面有一段淡化了的疤痕:「你瞧,我手臂上的这道鞭伤,就是多亏了裴大哥,才好得那么快的。之后涂药那些事,我可以请他代劳。说不定,还可以请他帮忙,找人通融一下,直接搬到丛秀峰那边去住,那就更省事了。」 第90章 戚斐轻快地说完了未来的打算之后,就飞快地看了一眼薛策。 他盯着她,神色隐隐有一丝僵硬。开口时,语气带了一种刻意端着的漫不经心:「哦……你说的是裴世佳?」 「对呀。就是我第一天来到崇天阁时,在大殿上要对我使用安魂咒的裴大哥。我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第225页 她的神色娇软又愉快,一句一个「裴大哥」,满满的都是信赖,仿佛和对方很是亲密,已经想好要过去投奔对方了。 而见到他,就一直是客客气气地叫「薛公子」的。 以前还没有多大感觉。如今亲耳对比,才听出了亲疏之别。 他这个收留了她快一个月的人,在她口里的称唿,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亲近。 薛策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内心涌现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 虽说,他并不稀罕被她当成什么人。但听着,还是挺不痛快的。 戚斐自顾自地低头,将散开了的小包袱重新系好,便沖薛策微微躬了躬身,笑了笑:「薛公子,那我就走了。你不用送我下去了,我认得下山的路,可以自己走的。再见了。」 说完,她就转身往结界那边走去了。 薛策见她越走越远,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儿急躁。还没来得及思考清楚,他身形已经动了,一个箭步,追上去拦住了她,硬邦邦地说:「你和他又不熟悉,怎么知道他愿意帮你了?」 「薛公子,你们人类可能要认识个三年五载才能算是熟人,我是妖兽,又活不了那么久,要真的等上几年,哪能交到什么朋友。所以,对我来说,只要是认识的、对我好、又经常能见到的,就算得上是我的熟人了。」戚斐理所当然地道:「何况,我也不会白白让裴大哥帮忙,去了丛秀峰,我会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努力地报答他的,比如帮他叠叠衣服,扫扫地,铺铺床之类的,反正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列举的,都是这一个月来,她给他做的那些事。 也就说明了,这些并不是给他的特权。不管是谁收留她,她都会给那个人同等待遇。 薛策的额上青筋微跳,忽然打断了她:「不必了。」 戚斐惊讶:「啊?什么不必?」 「我说,我刚才又想了想,既然阁主将你託付给了我,我便不能让他失望。」薛策咳了一声,仿佛有些勉强,但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这样做:「你还是在祝融峰多住一段时间吧。」 鱼儿上钩了。 戚斐心中雀跃,面上却佯作犹豫:「可是,薛公子你这么忙,祝融峰平时又没别的人。你又不让我上来了,我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小筑里,会很闷。丛秀峰有我认识的人,还热闹,去那里住不是更好么?」 薛策看了她一眼:「没让你住下面。」 「意思就是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这样不会麻烦到薛公子么?」 薛策清了清喉咙,神色变得十分肃然:「自然不是很方便的。但是阁主有令,我又岂能阳奉阴违,将你推到别的地方去住?」 他说完,就见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仿佛微微一亮,唇边绽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多谢薛公子,那我就在这里多叨扰一段时间啦。」 …… 决定用那番「打算去投靠裴世佳」的话去试探薛策时,戚斐其实不是很有把握的。 所谓的以退为进,有一个必要前提,那就是对方的心里也是不希望她走的。要是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不给她眼神,那她演来演去,也不过是在出演独角戏罢了。 她如今也摸不准薛策对她的看法是怎么样的,只能用心去感受。 反正也不会有比被他送回去小筑更坏的结果了。就让她垂死挣扎一下吧。要是他不上钩,那就……那就以后再找别的办法缠上他。 丛秀峰,她是不可能去的。就算季天沅允许她去,她又怎么可能真的愿意离开薛策。 没想到试探下来,会如此顺利。 在她原本的预想中,成功率只有一半。 她也知道要见好就收。不过,在察觉到薛策似乎隐隐被她激怒了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有点儿心痒,所以故意多说了几句反话,就想看他生气的样子——戚斐发现自己的恶趣味都被1.5激发出来了,就喜欢他被惹生气后的样子。 只要惹成功一次,就会暗暗兴奋难耐,还莫名地有成就感。 现在她也明白为何三次套娃的顺序要打乱了。 在后世,最开始遇到2.0的时候,他要是生气,她是真的很害怕的。到了后期,装病那件事后,2.0在她面前威风尽失,她一点也不害怕他了。再加上1.0和0.5两次套娃,她几乎摸透了薛策这个人。 若不是有了那么多前情的铺垫,让她把握到了如何戳刺1.5的神经,才不会真正惹毛他、又能勾得他的情绪起伏的办法,她绝对是不敢在危险的边缘反覆横跳的。 如愿以偿地留下来后,戚斐就绝口不提裴世佳、丛秀峰了。依然每天殷勤地给薛策做这做那。午后挎着小篮子去外面採花时,她几次都路过了悬崖边的那棵半躺下的大树,都没有见到薛策的身影。 看来,在偷吻他的那件事发生后,只要她一日还住在结界里,他估计都不会在她面前不设防地睡觉了。戚斐觉得还颇可惜的。 一两天后,夜里沐浴的时候,她背对着镜子,照见自己肩胛上的那片淤青,已经彻底淡去,了无痕迹了。用「涂药」为藉口去接近薛策,已经不可行了。 好在,她还有下一招。 秋猎之前,后招陆续有来。不缠死薛策,她就不姓戚。 默风每隔几天就会上来祝融峰一次,不是次次都能见到薛策,但每次都会见到闲在家的戚斐,一大一小很快就混熟了。
第226页 崇天阁的弟子平时是可以下山的,山下便是降龙城,消息和物资都十分畅通。戚斐称自己很无聊,又不想虚度光阴,就问默风借了一些书回来。 默风年纪那么小,可想而知,平时看的都是不怎么深奥的故事书。担心戚斐会看不懂,他还问同门师兄要了几本,一同交给了戚斐。 「斐斐,这些给你,你拿回去慢慢看吧。」默风有点儿担心,仰头看着她的脑袋:「不过,你看得懂字吗?」 戚斐理直气壮,瞎扯:「看不懂啊。」 默风呆了呆:「哦……啊?」 戚斐揉了揉这小孩的头:「行了,不用担心我。有看不懂的地方,我会跟你薛师兄请教的。」 …… 戚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不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套近乎嘛。没有机会,那就自己创造呗。 当天,晚饭之后,按平时来说,她应当是吃完就回自己房间的了。但离开厨房之后,她踌躇了一下,却没有拐回那条小路,而是跟着薛策走了一段。 薛策在自己门口停住,语气不善:「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天,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送她下山的了。就因为她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甚至都不是在请求他让她继续住,而是在展望她自己的将来。他就神差鬼使地将最开始的决定,给吞进了狗肚子里,允许她继续住在这里。 事后回想起这个决定,他既是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懊恼,难以置信,自己当时居然跟被鬼夺了心智似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但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再反悔了。 矛盾又憋闷的情绪困扰着他。如今见到她,都有种见到了棘手之物的怪怪的感觉。莫名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冷淡,从身后取出了一本她不知何时藏进去的书,仰起了一双纯净的眸子:「薛公子,我一天到晚都待在这里,没人陪我说话,就找默风借了几本书,想打发时间,可是我看不懂字。」 薛策的目光在那书的封面上停了停。那是一本孩子看的诗集,也就只有默风那个年纪的人才会看了。 不过……她的心智和所做作为,虽然已是少女了,但按照出生的时间来看,也不过来到了这个世界五年,比默风还迟几年出生。在这个角度来说,的确可以说她还是小朋友。 戚斐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装文盲了,但太久没拾起过,业务有点生疏了。 见薛策久久没有应答,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她手里的书,戚斐难得有点儿心虚,越说就越小声,小心地瞅着他:「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教我读一篇吗?我保证不耽搁你太久,读完就走……」 薛策回过神来,对上她略带恳求的眼神,犹豫了一下。 直觉上,他知道自己该拒绝,不能让她再近自己的身了。可偏偏不知在迟疑什么,那个「不」字都还没吐出来,她就仿佛得到了特赦令,兴奋地说:「谢谢薛公子答应我!」 然后,就越过了他,刷地先一步跨进去了。 薛策:「……」 他张了张嘴。见她跟撒欢儿的小狗似的,主动搬了一张凳子在书桌的旁边坐下了,还主动用袖子帮他擦了擦椅子,然后,便托着腮,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薛策站在门边,僵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放弃了。 将门敞开着,在她的注视下,薛策憋着气,连灌了几口冷茶。灌得有点急,溢出的茶,淌过下巴,在衣衫的前襟化开了一小片湿痕,却根本浇不灭心口烧着的那种只有在她面前,才能体会到的无计可施的挫败感觉。 …… 戚斐原以为可以靠这个方式,在薛策面前苟上一段时间。只可惜,这项夜间读书活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迫暂停了。 归墟之战的战况,时而紧张时而平缓。她的活动空间只有崇天阁祝融峰上那一小片地儿,对于战争气氛的感觉,自然没有后世直接待在边关时那么强烈。崇天阁的弟子一直轮流上阵,这一回薛策也要去了,而且一去就要消失十来天。 这下祝融峰的山顶,是真的只剩下戚斐一个人了。日子过得比猪还懒散,每日睡到日晒三竿,三餐有默风送吃的上来。下午可以躺在悬崖边的那棵树上看看风景。就是闲得慌,一天见不到几个人……个鬼! 人不能随便立g,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独自在祝融峰上逍遥度过了几天时间后,戚斐便被忽然来到的几个人,以「阁主有请」的理由,请出了结界,请到了丛秀峰去了。 第91章 几个来请她的门生,从头到尾都是彬彬有礼的,可话语间充满了催促她尽快出发之意。 戚斐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料想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季天沅应该不会找上她,整好了衣衫,就跟着出发了。 丛秀峰沐阳而立。碧海青松,古木参天,风过空林,飒飒有声。来到这里,似乎连气温都比别处清凉。山林小道上,时不时就有结伴而行的雪白衣衫的门生在其中穿梭。广阔的校场上,是一对对练剑比拼的门生。 几个门生御剑,带戚斐直接降落在了丛秀峰的山顶。 戚斐有些奇怪。这个地方的方位和风景最佳,应该是丛秀峰的峰主的住所,季天沅叫她来做什么? 被引入结界之内,穿过了几道迴廊,那几个门生将她带到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卧室之中。里面站了将近十个丛秀峰的门生,看衣着,都是高阶弟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都还没来得及解下武器。人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其中就有戚斐认识的裴世佳。
第227页 季天沅负手站在床尾,一语不发地微微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隔着一道屏风,戚斐看不清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但灵敏的嗅觉告诉她那应该是一个受伤了的人,因为她闻到了一阵腥味。 听见门口的动静,裴世佳第一个看了过来,表情有些复杂:「斐斐姑娘。你来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戚斐行了个礼,才有些惴惴不安地道:「季阁主好,各位仙师好,请问你们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确实有事相求,希望姑娘可以帮忙。」季天沅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位是丛秀峰的峰主万振天,在此次归墟之战的南战场里,不幸中了一种东岳术士的蛊毒,眼下已是危在旦夕了。」 戚斐怔然:「蛊毒?」 「是,目前的情况相当棘手,拔毒过程也会有很大的风险。快马加鞭,去寻找洛庄主来救治,恐怕也是来不及的。唯有先以青玉心护体,再让我们自己的医师除去蛊毒……只是,斐斐姑娘也知道,现在青玉心已经与你融为一体了。」 季天沅顿了顿:「所以,我们恐怕需要取一些斐斐姑娘你的血,去护持万峰主。」 一峰之主,木行之帅,在崇天阁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所以,在听到前半段时,戚斐的心脏卜卜乱跳,还以为季天沅准备强行打死她,去救那个叫做万振天的峰主。好在,听他的意思,似乎只是想要取她一点血,命不致死,戚斐松了口气。 她偷吃了青玉心在先,又是东岳间谍的身份,按理说,丛秀峰直接叫她过来,强行取血都是合理的,现在还礼节性地询问了她的意见——虽然戚斐觉得她没有说「不」的权力。 「季阁主,您不用再说了。」戚斐认真地说:「承蒙各位仙师的大度,我才能活到今天。青玉心本来就是丛秀峰的东西,要是我可以帮上忙,不管是什么,请你们尽管开口,我一定万死不辞。」 就当做是爱心献血吧,这就是她占据这副身体的代价。 众人见到她不过怔了怔,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都露出了动容的神色。裴世佳深深地看着她,第一个对她行礼:「谢谢你,斐斐姑娘。」 戚斐摇了摇头,慢慢地挽起了袖子:「不是说情况危急吗?现在就取吧。」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但其实动起真格来,戚斐还是有点儿害怕的。 这可不是她那个世界,取血不是用针筒抽,而是要用匕首割一个小口子。更可怕的是,她得自己动手——青玉心替她屏蔽了一切的外来攻击,也就只有她自己才能伤害自己了。 戚斐比划了两下,还是不敢下手,转头恳求裴世佳代劳,握着她的手来做。 裴世佳也似乎十分不忍心对她下手,深吸口气,才硬起心肠,轻轻握着她的手划了一下。那匕首极为锋利,他又挑拣了一个不容易痛的位置,划了一道小口子,暗红的血便涌了出来,一滴滴地坠入了空碗里。 没有想像中痛,比被明光抽的那一鞭要轻多了。只是凉了一凉,紧接着就有火辣辣的感觉涌出。但吓人是真的挺吓人的。戚斐跟小动物似的呜咽了一声,紧紧闭着眼不敢看。等结束后,裴世佳立即给她洒上了厚厚的一层止血粉,并进行了止血。 戚斐这才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便见到手上已经被缠上了纱布,看不到伤口了。裴世佳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斐斐姑娘,你觉得如何?疼吗?晕吗?」 「没事。」戚斐转头,看见旁边放着的一个大碗里,盈满了暗红的血,也暗暗心惊。 刚才不觉得头晕,现在见到这碗血她就有点晕了。 「我担心你身体不适,所以,分了两次。这是第一次,之后怕是还再要取一次。」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裴世佳搀住了她:「我先送你回祝融峰休息吧。」 戚斐并不逞强,点了点头。 …… 在她的配合下,听说那位万峰主的身体在好转了。当天负责动手的裴世佳,大概是十分过意不去,不仅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感动和愧疚,还三头两天给她送去了不少补身子的和解闷的东西。 半个月内连放两次血,就算本体不是人,也会有副作用。戚斐的确时不时就会发晕,人也恹恹的。好在,裴世佳将丛秀峰的药跟不要钱似的送给她,伤口很快便癒合了,变成了一道浅白色的痕迹。 虽无法彻底消退,但也不明显,衣服一挡就看不见了。 前不久,裴世佳还想方设法,从降龙城里弄来了一只漂亮的猫,抱上了祝融峰,给戚斐解闷。 那猫儿通身毛髮发黑,蓬松柔软,两只眼睛金灿灿的,跟玻璃珠子似的,活泼顽皮得很,整日在她房间里蹿下跳。或许是同类相吸的缘故,能感知到戚斐的本体也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大多时候它都挺听戚斐的话的。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养,戚斐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离开了快大半个月的薛策也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戚斐因为有点儿头晕,还赖在被窝里。还是怀里的猫动了动,她才醒了,听见外面有动静,便将猫留在了房间里,自己跑出去了。 薛策的卧室院子静悄悄的,门敞开着,里面没人。 人呢? 戚斐纳闷地四处看了看,忽然瞥见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
第228页 发光的是放在桌子中间的一个又圆又扁的瓷盅。盖子是盖着的,可淡白色的光,还是从盖子的边隙里透了出来。 被那阵白光引起了好奇心,戚斐轻手轻脚地将盖子揭开了,便吃惊地发现里面盛着水,水面上飘着几朵莲花般的花朵,无根,质半透淡白,极其梦幻,每一朵只有她半个手掌差不多大小。 这是什么东西? 戚斐凑近了一点儿观察,觉得那花瓣肉嘟嘟的,十分有趣。就在这时,冷不丁地有人从她的身后厉声制止道:「别碰!」 戚斐一个激灵,吓得立即退后了一步,五指一松,瓷盖滚到了地上,四分五裂。那水面上的花朵,仿佛也受到了惊吓,其中的一朵,竟然开始徐徐变色,仿佛冰雪被黑尘污染,那果冻般的花瓣缓缓变得焦黑、蜷缩…… 薛策大步上前来,眼睁睁看着它枯萎并沉入了水底,难以接受地僵立了一会儿,才回头,冷电般的锐利视线,恶狠狠地迸向了戚斐,俊俏的脸微微铁青,笼着一层寒意:「你!」 除了后世,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戚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薛策用这么反感的眼神看自己了。 她咽了口唾沫,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似乎闯了祸,真的惹毛他了。这些透明的花应该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慌忙垂头道歉:「对不住,薛公子,我见到它在发光,有点好奇,就打开看了一眼,别的真的没碰了,我不知道它那么容易会死……」 薛策的胸膛微微起伏,双目幽冷,盯了她一会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出去,以后不要再进来。」 …… 下午,戚斐自个儿坐在了屋前,托着腮,晃着一根逗猫草,在陪那小猫儿玩。 默风又来送东西了,经过时,停住脚步,背着篮筐走了过来:「斐斐,这就是裴师兄送你的那只猫吗?」 「嗯,是啊。」 「斐斐,你不开心吗?」虽是稚气,但默风觑她脸色,听她兴致不高的口吻,也看出点什么来了。他往戚斐的旁边一坐,忽然语出惊人:「你是不是跟薛师兄吵架了?」 戚斐的手一停:「怎么这样问?」 「我今天不小心听见了阁主和薛师兄在说话,薛师兄……好像是因为在军中,与二皇子殿下起了不小的争执,这一路都憋着火呢,刚回来时,脸色就够冷了。谁知道回了祝融峰一趟,下午再去金鸢峰时,脸色比早上更加吓人。」默风挠了挠脸颊:「我就猜,肯定是在这里闹不愉快了。」 「算是吧,不过不是吵架,是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东西,他生气了。」 默风大惊:「难道你动了他带回来的那些花?」 「是啊。我正想问呢,那些花的来头很大,很珍贵的吗?」 「那是靠近东岳的南疆月湾的雪莲,是很稀有的药材。东岳的不少妖兽都喜欢吃,所以,很难採到完整的。它们还特别娇气,一旦脱离了原生的水源,或是受了刺激,就很容易枯萎。需要用灵力源源不断地护养着,维持花身的晶莹剔透,才能存活。薛师兄一定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它们带回来的,自然就会格外紧张了。」 怪不得薛策刚才反应那么大了。他见到她打开盖子,莫不是以为她是想偷吃那朵花? 以穷兽的本性来说,这还真的是它们做得出来的事。不,应该说,这就是它们的日常。什么都偷、狡猾多端、又满嘴谎言的东岳小偷,又岂是浪得虚名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芯儿是纯粹的人,肯定不会有偷吃一朵花的冲动的。 唉,不过……谁让她自己手贱打开盖子了呢。穷兽的身份是原罪不假,她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留下把柄还被当场抓住了。 这下可真是水洗也不清,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戚斐想起了什么:「你说那是药材,那他为什么需要这个花,他哪里受伤了么?我好像没看见呀。」 默风摇了摇头:「这些花,不是薛师兄自己要的,是他送给洛家庄的小姐的。」 戚斐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瞪眼:「谁?你说谁?」 「就是蔺州洛家庄的小姐啊,她从小就体弱多病,据说是因为很小的时候,被妖兽袭击过,才落下了病根。薛师兄知道后,就一直在寻找对颐养身体有用的药材。只要找到,他绝不会留下给自己用,而会全都送到洛家庄去。我今天早上听见阁主与薛师兄说起,就近段时间,洛家小姐的病情又有反覆……所以,那几朵雪莲,肯定是给她的。」 戚斐憋着气。 什么鬼啊,「体弱多病」,「被妖兽袭击落下病根」……亏那边编得出来。就她那天上帝视角时亲眼所见,冒牌货的身上根本没有当过药人的痕迹,不知道多健康呢。 只是,这话说出来,谁会信呢?毕竟洛小姐对外的形象,一贯就是病美人。 更不用说跑去告诉薛策「我才是你想送雪莲的洛小姐」这么荒谬的举动了。 要真的这么做了,薛策觉得她疯了,或是在试图撒一个弥天大谎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一百。 薛策感到震惊万分、后悔莫及、抱着她表示「我错了,是我识人不清」的可能性,大约是零。 戚斐:「……」妈的,后面那个好酸爽啊,可惜只能靠脑补爽一爽了。t^t 「如果薛师兄凶你了,你不要在意,他不是针对你,以前他也是这样的。谁动一下他带回来的东西,他的脸色都可难看了,凶死个人。反正是将那些东西,看得比眼珠子还紧。」默风摇头晃脑:「不过也很正常嘛。你是不知道,在归墟之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是去年的秋猎,洛小姐也来参加过的,当时她身体也不怎么好,在崇天阁逗留时,喝了药,嘴巴发苦,说想吃降龙城的一家莲子羹,那家莲子羹我知道,特别远,还特别难买,薛师兄为了让她吃到,三更半夜下着雨也去排队……」
第229页 戚斐静静听着,没说话。 默风继续说:「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让人将莲子羹送到她的床头去了,还是热乎乎的。你看薛师兄那个雷厉风行的样子,肯定想不到他会这么体贴耐心,有求必应吧?总之,他对洛小姐可真是没话说了。现在洛小姐身体情况反覆,蔺州又那么远,他见不到她,肯定很担心,你又碰了那些准备送给洛小姐的雪莲,他生气也是很正常的。」 戚斐越听越不是滋味,有些赌气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最多以后我都不碰就是了。」 真是蠢死了。 臭直男,睁眼瞎,大猪蹄子。 洛红枫那边准备了一个冒牌货和他接触,肯定是目的不纯的,恐怕还有更多后招。 对方都谋划着名把他当成猪卖掉了,他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不停上供各种东西。 冒牌货根本没有这个需要,所以,那些珍贵的东西是给谁享用的,都很难说。简直就是认敌为友嘛。 默风接过了她的逗猫草,在空中晃了几下:「对了,斐斐,你现在还会胸闷和头晕吗?还有,你的手前段时间不是不小心割伤了嘛,现在伤口还会痛吗?」 戚斐笑了笑:「现在好多了。」 为了稳定人心,丛秀峰的峰主受伤这件事,是一个没有被公之于众的秘密。取血这件事,也是保密状态的,只有丛秀峰那天的十个门生,以及季天沅知道。 默风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偶尔上来几次,见到她的脸色很差,以为她是单纯不舒服而已。 默风见她的脸色在日光下还是有些缺少血色,便道:「斐斐,等薛师兄消气之后,要不你跟他要一瓣花瓣吧?这样不会影响雪莲的功效的。吃下去后,你就会舒服很多了。」 「……」戚斐揉了揉躺在自己眼前的黑猫的脖子,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算了吧,他刚才那么生气。我还想找他要一瓣花瓣,他岂不是会生吃了我。」 和默风聊了几句,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赌气情绪,来得有些不理智。 薛策1.5的性格,虽然比后世更为傲气,但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没有嫌隙时,自然相安无事,相处起来还怪好玩的。 可一旦她间接影响到他的计划,他在意的人,那么,他翻脸也是不带犹豫一下的。藏在和睦假象下的冰冷冷的现实,便会在同时浮出来,拍醒一时飘飘然的她,告诉她:「你们的关系,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这一点,薛策从小到大,前世后世都没有变过。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被他圈入「自己人」范畴的人里面,没有她戚斐的位置。 眼下被他掏心掏肺、认真对待的人,恐怕只有那个记忆里对落魄流浪的他极好,已经在这几年里,被他默默神化为白月光的「洛小姐」。 至于她这只才来了不到两个月的穷兽,不管平时相处得如何,也肯定是没法与前者在薛策心里的分量相比的——不管他现在心里对「洛小姐」是不是男女之爱,也绝对没法比。之前,薛策之所以会挽留她,估计也是朦胧好感和冲动的成分居多。 戚斐垂眼,慢慢冷静下来了。 薛策1.5很难搞。他们之间,还横着冒牌货这座大山。要走到终点,道阻且长。 这不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吗?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薛策愤怒的样子,他敌视和反感她的表情,在后世,初期的2.0的身上,她也见过不少了。按理说,她也应该已经习惯应对,并迅速收拾好心情了。 可还是一时无法从低落,委屈的情绪里走出来。 大概是因为对着初期的2.0,她只想着应对他、安抚他,并没有投入感情。而现在…… 那感觉,就仿佛是她自以为和一只狼崽玩熟了,自以为已经开始驯服它了。正沾沾自喜的时候,它就毫不留情地回过头,咬了自己一口。 第92章 夏日的天总是很晚才黑。戌时中,墨云才渐渐拢合,山中升起了薄雾。祝融峰被黑暗逐寸包笼,隐没在了万峰之中。 薛策倚坐在了灶台旁的一张干净的石台上,袖子挽起,剥开了一根香蕉,咬了一口,神色冷淡,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门口。 院子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人影。两棵大树的影子被厨房散出的光,投映在了地面,晕成了暗淡的一片。唯有风声唿啸而过。 距离那件事发生之后,满打满算,三天有多了。 那只穷兽一直没有再出现过在他面前。 这实在很罕见。 记得她刚到崇天阁时,距离被他抽了一鞭,才过去不久,理应还有些畏惧他。可那时她还是会天天从山下的小筑爬到山上来,找他要吃的。等不到,就乖乖地蹲在门口等,总而言之,记吃不记打。 可这回不同了。自从三天前的那件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相当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碰上她了。 如今,他仍可以清晰地回想起那天的一幕幕。在被他当头棒喝后,她那张苍白的脸上闪过的那种惊吓与茫然交织的神色。 以及,在发现雪莲凋谢以后,她对上他盛怒的面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惶恐得连瓷盖都没拿稳。之后,一边解释和道歉,一边用清澈的眼波,无助、愧疚,又略带一些哀求地看着他。 其实回想起来,他那时之所以会那么生气,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採到完好的雪莲。
第230页 他知道,这种植物对东岳的妖兽来说,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 当然,如果没有经过处理,雪莲是不能直接做药的。所以,妖兽们吃它们,其实不是为了药用效果,就是单纯喜欢这种花的鲜美味道而已。 她也是妖兽,会被这种味道吸引来,是唯一的解释。 她当时的表情很茫然,兴许是真的没有吃过这种花,也应该不知道这种雪莲那么脆弱,自然,也不会是明知故犯,去破坏他的东西的。 还有,虽然否认用手碰过那些雪莲,可她当时也没有推卸责任,自己承认了,并道歉了是因为她多手打开了瓷盖,才会间接影响到雪莲的。 在事后冷静下来,回想起她当时的解释,薛策便隐隐觉得,他其实可以不那么生气的。 在最开始,是他自己点头,允许她进他的房间的。这次,雪莲也还有几朵存活,够用了。她并非故意的,也仿佛是羞愧无比,对着他连连道歉。经此一役,长了教训后,之后她必然再也不敢乱来。 只是,他那天火气本来就很大,噼里啪啦的。回来见到了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护持的东西被毁了,仿佛是在他的心头再加了一把火。难免,就有点控制不住脾气,对她甩了脸色。 但其实,除了脸色难看了点,他从头到尾都很克制,也没有对她说什么难听的话。看到她的那双湿润的眼,已经冲到了他的喉咙、堪堪要出口的那句怒气滔天的「滚出去」,都被他硬生生地憋住了。 人非圣贤嘛,谁没有个发脾气的时候。 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本质上有什么错。 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抽了她一鞭子相比,这次根本就是重重提起轻轻落下。足够仁慈了。 她倒好,非但不感激他的宽宏大量,现在还似乎在躲着他,避如蛇蝎似的。 以前最晚最晚,在戌时初,她也会来厨房找吃的,这个时间也是他常用厨房的时间,两人经常碰到一起。但现在,时间都快逼近亥中了,她也没现身。 所以,他今天就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看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故意躲开他。 薛策面无表情地倚在了石台上,于心里百无聊赖地数着时间。 亥时中,他终于听见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的脚步声,不由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在躲他。为了躲他,足足晚了那么多才出现。 在那阵脚步声即将靠近门口时,薛策不知为何,有点不想让她觉得他专程在等她,心里一动,便忽然站直了,转过了身去,见到灶台上的竹篮里放了几个水果,灵机一动,伸长手臂拿了一个,就梗着脖子,装模作样地洗了起来。 戚斐举着一个烛台,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可一转进门,就见到本该空荡荡的厨房里,居然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背对着她站着,顿时就打了个突,跨进门的那只脚,也僵住了,就有了一种想缩回去的冲动。 她这几天的确是在躲着薛策走。 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情绪有点低落,另一方面,是她有自知之明——废话了,三天前她才开罪了他,还无意间影响到了他的白月光。他当时的表情,在反感中,甚至有了一丝难以置信与嫌恶。她还能不识趣点儿,主动闪远点,别污了他的眼睛吗? 不想触到薛策的霉头,更不想火上浇油。但她一天还住在这里,就肯定会有和他碰面的时候,躲不过的。比如说,饭还是要照吃的。好在,她还算了解薛策的习惯。这三天,也都有惊无险地和他错开了。 不过,今天是怎么回事啊。她都拖到亥时,也就是差不多夜里十点钟了,他怎么还在厨房里呀…… 虽然薛策动也没动一下,更没有回头,但以他的本领,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来了。让他发现,她一见到他就转头跑掉,好像不太好。 戚斐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厨房了。 在水声中,薛策似乎才听见了动静,慢慢地转过了身,两只幽暗的眼睛看向了她。 他没有说话,但戚斐有种感觉,他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戚斐想了想,试探着打了声招唿:「……薛公子,晚上好。」 薛策冷淡地「嗯」了一声,便很是高冷地将身体转回去了。 戚斐自讨了个没趣,吐了吐小小的舌头。便小心地避过了他站着的那方圆两米,在其余的灶台上,挑拣起了今晚的口粮,装入自己带来的小篮筐里。 薛策背对着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洗着水果,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他看不见背后的景象,她将足音与气息都放得很轻,似乎是在挑拣着什么。 忽然,感觉到她绕了一会儿,似乎在往他这边走来,薛策的喉结上下轻轻一动,微微有些紧张。 他直觉,她会和他说点什么。 由于她之前三天躲着他的行为,他的心里,现在也莫名其妙地堵着一股气,有了一种抗争的心思。他不可以主动向她说话。否则,会显得很丢份。 现在,就在等她开口了。 他已经想好了。等会儿,她主动和他说话时,他不能立刻就理会。至少要等她用那种软乎乎的声音,多说两三句话,他才该用一种勉为其难,又宽宏大量的语气去回答她。这样,才能让她明白,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消气,但还是宽恕了她。希望她引以为戒,以后必须听他的。
第231页 结果他完全料错了。她与他擦身而过,很小心地伸手,从他面前拿了一个水果,装入了带来的小篮子后,就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出去了。 全程,除了最开始的那句敷衍的「薛公子晚上好」,就再没有半个眼神给他了,还完全绕开了他这一片地带,明明白白地写着躲避两个字。 薛策:「……」 他站在水池前,将那几个可怜的水果翻来覆去,洗了又洗,果皮都快搓掉了。可是,除了最开始的那个「嗯」字,他在肚子里打好的、已经滚瓜烂熟的腹稿,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机会发挥出来。 等她真的走了以后,薛策悻悻然,将手里的几个水果扔了。 他现在觉得,自己在这里眼巴巴地站了一晚上,简直蠢透了。 回房的路上,刚好会经过她的房间。薛策路过时,不甚明显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四周都黑漆漆、静悄悄的。她的房门紧闭,灯也熄了,安静得仿佛里面没住人。若不是结界没有出现强行向外突破的波动,他还以为她已经跑了。 忽然,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推了他的肩胛骨一下。 薛策诧异,一偏头,便见到以软鞭的形态缠在他身上的明光,像一条蛇似的,升到了半空,把会刺伤人的尖尖儿卷了起来,变成一个圆润的头,再次怼了怼他的后背。 就仿佛一个朋友,在推着他的背,让他赶紧走过去,主动和里面的人说话。 薛策愣神。 明光见他没反应,又推了他一下。薛策微微踉跄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明光顿时蔫了,慢慢地缩了回去,不动了。 薛策冷哼一声,转头,大步走了。 …… 自从那天晚上,在厨房碰到薛策之后,戚斐仿佛一下子就脱敏了,那股别扭的劲儿也过去了。 虽然遇到了一些挫折,但她没有忘记,自己还在第三次套娃的途中。不能就这样放弃,消极对待剩余的路。 老是这么躲着他,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以前怎么来,就怎么去吧。 薛策要是讨厌见到她,那她也没办法。 …… 她的转变,薛策自然是感受到的。但却不知为何,反而更不爽了。 她现在不躲他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柔柔弱弱,对他也千依百顺的。之前抢着要帮他做的事,什么扫地,浇花……也都没有落下。 不过他的房间,她倒是真的一步也没有踏入了。 还有,之前她大概是为了讨他的欢心,每隔几天就会出去採花,并亲手磨碎,殷勤地送给他泡茶喝,现在自然也是没了。 至于拿着一本童书,敲开他房间的门,娇憨地恳求他讲故事的样子,就更是不会出现了。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是「收拢」的——那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是对着他收起了一部分的自己。没有从前那么活泼主动了。虽然是挑不出错处,笑容也很灿烂,可他不知为何,肺管子就跟被堵住了似的,总觉得她笑得很假,哪里都不太对。 …… 几日后,清晨。 金鸢峰的校场。 作为崇天阁的整体武力值最高的一个峰,门生们的训练,是一日也不会落下的。 薛策在修道的方向与他们不同,但他以前在这儿住过,基础的剑法和枪术也是季天沅亲自教的。 所以,在不用外出时,他也会来到金鸢峰的校场上,自己练习,也帮忙训练门生。 几个年纪小的弟子,挤在了一旁偷师学艺。看了几场,眼睁睁看着薛策每次都是几招就撂倒了一个人后,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薛师兄今天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对啊,虽然薛师兄之前也很厉害,但今天怎么说呢,感觉每个动作,都带了股杀气。」 「就是啊。好在他用的不是明光,而是没开刃的练习用的钝剑,不然,感觉我们这些站得那么远的人,都要被扫出来的剑风大卸八块了。」 「你们现在才发现么?薛师兄这几天的火气都格外大。」一个最胖的门生小声说:「要不是知道薛师兄是个从不受气的烈性子,我还以为他在哪儿受了气,撒不出来,只能在这里泄愤呢。」 第93章 正当几个门生一边憷目惊心地观战,一边嘀嘀咕咕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声音:「胡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啊。」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一名斯文俊秀、风度翩翩、手里拿着一把摺扇的青年正在信步走来,正是裴世佳。在他稍后一点的地方,还跟着一个身量稍矮一些、相貌颇为周正的青年,正是裴世佳的同门,丛秀峰的弟子,宋裕安。 几个金鸢峰的年轻门生有些不好意思,立即站好了,拱手行礼:「裴师兄好,宋师兄好。」 「你们好,又在练功啊。」裴世佳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了一枚流苏剑穗,上面还挂着刻了字的玉片,递给了那名他最先叫到的胡姓小门生:「你的剑穗落在了议事堂,恰好被阁主找到了。方才我们与阁主有要事相商,临走时,他顺带让我带过来还给你。」 那姓胡的小门生惊喜地接了过来:「啊!是我的剑穗,它都丢了好几天了,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谢谢师兄专门过来。」 裴世佳摇了摇摺扇,微笑道:「不客气,我们也正好可以随处走走。」
第232页 这时,站在一旁的一个小门生,忽然注意到,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宋裕安,脖子似乎带了伤,脱口而出:「宋师兄,你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众人看过去,果然,宋裕安的脖子上,有几道不甚明显的歪歪扭扭的红色抓痕。不像是练剑时受的伤,反倒像是女人的指甲给抓挠出来的。 宋裕安似乎有些尴尬,苦笑了一下:「不提了。」 虽然他不欲多说,但大家都猜到抓痕是哪来的了。这位宋师兄的「惧内」之名,在崇天阁里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他的修为不高不低,脾气极好,却偏偏娶了一个河东狮般的、总爱拈酸吃醋的泼辣夫人回家,还甘之若饴地供着。这次恐怕也是闹了什么矛盾,才会在脖子上出现了抓痕。 众人心生怜悯,都在默默心想「今后娶妻决不能娶这样的」,就听见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借过。」 几个人立即让开了:「薛师兄。」 日光下,薛策俊俏的面上沁着汗,对一旁的裴世佳和宋裕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唿,就径直走了过去,拿起了放在护栏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 论资排辈,薛策加入崇天阁比较晚,是要称裴世佳和宋裕安一声「师兄」的。可毕竟彼此不同一派,薛策又是季天沅的徒弟,唯一的火修,论起在五峰中的等级排位,他反而比裴世佳和宋裕安更高,所以纵然态度不那么亲热,也不会失礼。 喝水时,他虽然没有回头,也听见了后面的动静。放下茶壶后,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心中却颇为不屑,嘴角略微往下一撇。 宋裕安的修为并不差,性格却偏偏软弱到了这个地步。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崇天阁丛秀峰的高阶弟子,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虚张声势的泼辣妇人也管教不好。还让她骑到自己头上来作威作福。惧内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威风全无,丢人现眼。 就在这时,那个最有眼力见的胖门生,忽然看见裴世佳的左侧衣襟微微鼓了起来,仿佛是底下放了一块长方体形状的东西。从露出的那一角来看,似乎是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子,就好奇道:「裴师兄,那是什么?」 「哦,这个。」裴世佳将那盒子取了出来,大方地打开了盖子:「喏。」 几个门生一看,纷纷道:「哇,是姑娘的玉簪。」 「做工真精细。」 「末端雕的是莲花吧。」 薛策微微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裴世佳已经将盒子合起来了,再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了。 …… 天暗下来之后,薛策才回到了祝融峰。 此时已经是亥时末了。一天下来,他的心情都不大好。踏着沉重的步伐,路经过了他以前经常躺在那里小憩、近段时间却一次都没去过的那片悬崖,便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出现在了树下。 离得比较远,他眯了眯眼,见到她小心翼翼地踩在了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上,一只手颤巍巍地扶着树干,爬了上去,然后,两只手都离开了树木,朝着自己头顶上的那根枝丫伸上去,嘴里焦急地说着什么:「……」 离近一些,才听出她说的话,是「快下来」。 薛策抬眼,看向那棵树,见到了树梢上趴着一团小小的影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垂了下来,在轻轻晃动。便猜到了,应该是她最近养的那只猫,跑到树上去了。 被她态度上疏远了一段时间,他也生出了一丝赌气的心思,并不想理她的闲事。但不知为何,脚却不听使唤。 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是冲着她来的,薛策顿了顿,先绕到了侧面,佯装恰好经过,才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戚斐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睁大了眼:「……薛公子?」 薛策冷淡地瞥着她:「嗯,我路过。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戚斐看了一眼树上,嘆了一声:「我今天晚上,发现我的猫不见了。它往常喊两句就会回来的,今天似乎是熘到了这附近玩,我就出来找了。果然,走到这里,就听见树上有猫叫声。可是它不肯下来了,也可能是太高了,不敢跳下来,我怎么哄都没用,又不够高……」 「就这样?」薛策轻嗤一声,大步向前,也踩到了石头上,伸长手臂,轻松地抓住了树枝,轻轻地将它往下一压。树枝上的猫咪被他粗鲁直接的举动吓得叫了一声,黄橙橙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四只爪子挠紧了枝丫。后脖子忽然一紧,被一只大手捏着,稳稳地提了下来了。 这只猫本身便顽劣不亲人,闻不惯薛策的气息,被他提在手中,浑身的毛髮都炸了起来,做出了张牙舞爪的攻击模样。 戚斐连忙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只受了惊吓的猫儿:「薛公子,当心抓伤,还是让我抱吧。」 黑猫被她抱在了怀里,爪子勾住了她的衣裳,还回过头,对着薛策龇牙。 薛策冷哼一声:「你这只猫,似乎不太喜欢我。」 他记得这只猫,似乎就是裴世佳给她找来的。 「怎么会呢,它只是和你不熟悉,平时很乖的。」戚斐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嘴角带笑,柔声地哄着它,以手指搔着它的下巴:「乖乖,不怕不怕了,我抱着你。」 她大约是匆匆跑出来的,衣衫在刚才的跳跃中也有些松散了,被这只猫拱来拱去。她却仿佛并不在意,微微笑着,侧颊的肌肤在月下,能看见一层少女独有的细嫩的绒毛。
第233页 薛策的目光在那处停了停,眉头皱了皱,移开了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了些许郁闷。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作比较——把自己和一只畜生作比较。 可还是忍不住想。这个女人现在,就连对一只猫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情,都显然比对他要好得多。 也太不知好歹了。 终于将猫安抚下来了,戚斐才吁了口气,想起了要道谢,便仰头道:「谢谢你啊,薛公子,你刚才好厉害呀,一伸手就将它拎下来了。」 她的双眸亮晶晶的,语气也仿佛有些崇拜。 说的这句话,更是这么多天来,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了。 对于她膜拜的眼神,薛策颇为受用。因被她不识抬举地疏远了多日,以至于也跟着憋闷了多日的心情,似乎也散出了一口浊气,要畅快一些了。 戚斐继续说:「多亏你回来得及时,不然的话,我可能在这里站一晚上,都没法让它下来。」 薛策扯了扯嘴角,正要矜持地回上一句,目光忽然在她头上定住。 她此时侧身对着他,怀抱着猫,几缕黑髮落在侧颊之上,头上的髮髻,赫然是用一根青色的玉簪别起来的,末端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薛策刚刚才转变得有些许柔和的面容,仿佛一下子便结了霜,阴沉了下去。 「很晚了,你也回去睡吧。管好你的猫。它再乱走,就关着它别让它出来了。」 他冷冷地开口,警告了她一句。 然后,就当着戚斐的面,拂袖而去了。 他脸色怎么变得那么快啊……戚斐简直是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薛策刚才,好像就是在看她头顶的这支髮簪。 这是今天下午,裴世佳来给她送药时,特意带给她的,还说什么也要她收下。 戚斐这具身体的原主,本身就一穷二白的,被抓来时,连鞋子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行头,更是一件也无。她又不能下山自己逛,就算能逛也没有钱买,既然有人送了,簪子也漂亮,便收下来了。 反正,在这个世界的背景里,也没有说饰品必须为情人所赠的说法。 她不能离开祝融峰的结界,那么,薛策肯定知道这是别人送给她的。难道他是不喜欢看见她戴着别人送给她的饰物,才会黑脸的? 戚斐这么一想,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猜想。 这样想,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她轻轻地哄了哄猫,也慢慢走回房去了。 …… 翌日。 戚斐起来的时候,薛策已经离开了。每隔几日一来的默风,则带给了她一个新鲜的消息。 「斐斐,你知道吗,降龙祭马上就要来了。约莫还有几天,到时候,山下可就热闹了。」 第94章 戚斐:「?」 降龙祭?这又是什么新设定,她这个原作者听都没听说过。 默风看到她一脸茫然的模样,便露出了一副瞭然于心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听过。那你总该知道,我们崇天阁山下的那座城,叫做降龙城吧。」 戚斐点了点头。 「它之所以叫做降龙城,便是因为那是上古时代,作恶多端的龙妖被先圣伏灭的地方。为了纪念这件事,每隔十年的桂月末,降龙城里都会举办祭典。」 降龙城的设定是她本人写的。降龙祭,想必就是系统在原文设定上的加工了。 经过默风描述,戚斐大致明白了,降龙祭的末尾虽然带了个「祭」字,但并不是那种阴森森、惨兮兮的肃穆祭典,而是一个热闹的节日。 北昭的皇族,一直自诩为诛灭龙妖的那位先圣的后代。这就和戚斐的原生世界里,歷代封建统治者喜欢宣称自己是真龙天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这个祭典,不是光有百姓自嗨,而会由朝廷的礼司负责筹办。因此,规模也不是普通节日可比的。不仅将有满城的灯饰,还会有勇士屠舞龙的表演看,是降龙城十年难遇的盛事。 戚斐听得一阵心动。 这么说来,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也算是挑了一个好时间出生了。可不是每一只妖兽都有横跨十年的寿元,遇到这种节日的。 不对,就算遇上了,似乎也没什么卵用。她现在又不是自由身,只能干瞪着眼看别人过节了。 戚斐:「……」唉。 默风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稚气地说:「那天,我们崇天阁的弟子,除了需要当值的人之外,全天都是自由的,可以下山去玩。斐斐,我也想带你下山去玩,但我没那个能力。要不,你问问薛师兄吧,只要他愿意带你,肯定有办法做到的。」 想起了昨天夜里,薛策那张黑得赛锅底的脸,戚斐也不抱什么希望,随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 当日的傍晚,天空阴沉。过往在这个时间都会洒满山路的日暮,今日竟窥不见一丝一毫。空气隐隐带了些闷热的潮气,是大雨的前兆。 裴世佳一袭白衣,提着一个包袱,熟门熟路地踏上了那条蜿蜒的,通向祝融峰的山顶的石路。 这条路,在这半个多月左右的时间里,他已经走了很多次了。连差不多到山上时的那几棵树长成了什么形状都记得。但今天,却意外地没有走到终点,在半路就被拦了个正着。
第234页 薛策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了,从路旁的树枝上,一跃而下,扯了扯嘴角:「裴师兄,好巧。」 裴世佳停住了脚步,客气地笑笑,寒暄道:「薛师弟,的确好巧。」 「裴师兄,据我所知,下回出战的便轮到丛秀峰了。我还以为在备战时期,裴师兄会有很多事忙。」薛策单刀直入,淡淡道:「你每天上下我祝融峰两三次,不会太勤了些、影响到你自己么?」 在之前的归墟之战里,他曾经和裴世佳当过同僚,还在同一顶毡帐里睡过对铺。 所以他很清楚此人的性格。即使看出了他等在这里,是有话要说,只要他不入正题,裴世佳就有本事陪着他,站在山路上,面对面一直寒暄,兜兜转转地绕圈子。 裴世佳彬彬有礼地答道:「只是给斐斐姑娘送一些东西而已。」 薛策并没有让开的意思,视线慢慢地落在了他手上的那个鼓囊囊的包袱上:「有什么东西,祝融峰没有,她不会问我要,而要你专程送上去?可否让我过目一下?」 裴世佳的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可还没想好如何拒绝,缠在薛策背后的明光,便忽然如一道疾驰的闪电,贸然出击,裴世佳大惊,立即后退,怒道:「薛策!」 可站定了一看,才发现明光的这一下根本只是假动作,没有灌注灵力,所以不能算是犯了「严禁斗殴」的门规。 裴世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诈了。可已经晚了,他手里的包袱拿不稳,落在了地上,从绳结底下的缝隙内,滑出了几株捆好了的淡褐色的灵药。 薛策看见了,步伐顿住了,愕然万分。 这些灵药,普通弟子或许看不出是什么。可他在季天沅身边长大,自然认得,这是一种对元气大损的伤者有固本作用的草药。 「你为什么带灵药给她吃?」 半晌,薛策才抬头,盯着裴世佳,冷声问道。 …… 太阳下山之前的那一会儿,山上热得跟一个蒸笼似的。果然,憋到了天黑,雨水终于冲破云层,倾盆落下,撕毁了山中闷热的囚笼。 戚斐的猫今天调皮,临下雨前,滚了一身的泥浆回来,怎么擦也有股味道。想到它平日经常上床睡觉,戚斐就打算给它用暖水洗一洗。 她在厨房里用木盆打好了一盆暖水,刚将木盆搬到地上时,忽然,外面的闪电一亮,照亮了天地,一道长长的人影,从门边被拖曳了进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戚斐一愣,转头一看,便见到了薛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还站在了门口。 雨水浇得他浑身湿透。衣裳紧贴在身,高高的马尾滴着水。下颌的水珠汇聚成河,慢慢地分成了几股,在他的脖子上蜿蜒。 夏日的雨水,是清爽凉快的,就算淋湿了,也应该很是畅快。 可薛策的表情,却很是僵硬,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戚斐被他两道目光盯得心颤,咽了口唾沫,不太确定地问:「……薛公子,怎么了吗?」 薛策大步向她走来,戚斐背后就是灶台,退无可退了,正不知所措时,她垂在一边的手,忽然被他拉了起来。他的手很大,掌心亦是滚烫的,贴着她温润细嫩的手腕。紧接着,她的袖子,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捊了起来。 两道并排的,浅白色的疤痕,赫然浮现了出来。戚斐想遮都来不及。 薛策直勾勾地看着这两道疤,面色仿佛比刚才更难看了。 戚斐的心脏直打鼓。这是她去丛秀峰时,被割开手放血的留下的疤痕。丛秀峰的人让她保守住这个秘密,所以她谁也没说。薛策怎么会知道的? 薛策盯了这两道疤半晌,才看向她,表情非常复杂:「他们取过你的血,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要了你多少血?」 果然是知道了。 唉,知道就知道了吧,他应该也不会出去乱说。不过,为什么他的反应这么大,表情那么难看? 戚斐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前因后果:「这是我应该做的,青玉心本来就是丛秀峰的仙器,我吃了下去,这时候也必须要站出来呀……因为他们说这件事最好不要张扬,而且,你回来的时候,我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所以,我就没告诉你了。」 薛策皱眉,对她这番话置若罔闻,仿佛有些焦躁,执着追问:「他们究竟要了你多少血?」 戚斐愣了愣,答道:「两次,每次流了一个大碗左右吧……」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对上了他的双目。 厨房的灯光很暗,窗外皆是茫茫雨幕。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戚斐止住了话,清亮的双眸望着他,轻声道:「薛公子,难道说,取我的血去救人,会对我有很恶劣的影响?」 薛策的眼神复杂难辨,看着她,没有说话。 「恶劣影响,是会削减我的寿命吗?」戚斐又问。 到目前为止,她除了一开始有些眩晕之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不适。想来想去,可以让薛策变脸色、没有显着症状、又能深深损害她的身体的,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可能了——削减她本来就已经不长的寿命。 在平时不会出现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寿命结束的那个节点,更早来临而已。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滑,纵然答案很残忍,但他没有试图隐瞒她:「是。」 仙器与妖兽的血,根本不是同一种物质。所以,不是说抽离了妖兽的血就可以直接拿去用的。而是要用血去画阵,模拟出一个仙器的虚体,再进行护持。如此一来,血离开她的身体之后,其实还在与仙器互相反应。并不是说血给出去了就万事大吉,过段时间就会修养好那么简单。
第235页 她与仙器一脉相连,这么做了,就像是将她自己生命力,通过仙器瓜分了出去,寿命会遭到致命的缩减。 每一碗血,都会缩减两三个月。如果放得更多,甚至可能超过三个月。 对于妖兽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在加速地燃烧他们本来就很短暂的寿命。 薛策记得她刚来崇天阁时,自述寿命剩下了一年。如今再削减了几个月,还剩下多少个月,他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了。 戚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如果只是削减个一两天,薛策应该不至于是这个反应。 她心中有数了,轻轻地问:「每放一次血,都会削减很多吗?」 「……」 戚斐低头,道:「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她其实隐隐约约也有怀疑过的。 原因,就是裴世佳的态度。 他对她的愧疚感,和那种急于在物质上补偿她的怜悯态度,实在持续了太久,久得有些不同寻常,超出了一个正常人的愧疚心态会持续的时间。 在后世,她也和裴世佳打过交道。他并不是这么容易囿于愧疚情绪的人。 仿佛她去丛秀峰,并不只是爱心献血,而是遭到了多么大的伤害。 对了,他还经常送一些据说是可以补身体的草药给她吃。 当然,现在想来,这些草药,恐怕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心理安慰作用比较大,并不能挽回已经失去的寿元。 看来,当天在丛秀峰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放了血后会寿命大减。只是每一个人都瞒骗着她,都不愿意说出事实而已。 第95章 不过话又说回来,戚斐现在的感觉,是惊讶与恍然大悟,要远远多于难过的。 毕竟不是一出生就成为了这只穷兽的。无论再怎么样全身心地沉浸在第三次套娃里,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体还在后世等着她回去。套娃再漫长,最多苟到这具身体死亡的时候,就会结束了。 而且,刚来崇天阁时,为了让众人放心她,她还撒了个谎,说自己只剩一年命了。实际是还有三年的,即便被放了两次血,剩余的缓冲期,也会更长一些。怎么说,也不会少于两年吧。 薛策估计是以为,她经此一役,寿命就被扣得只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几个月了,所以才一下子接受不了。 乖乖,这么说的话,几个月后,薛策发现她还活蹦乱跳地苟着,命不仅没缩短,还负负得正地延长了,岂不是会很震惊? 戚斐:「……」 她,穷兽斐斐,妖兽届的励志代表!千年一遇的延寿奇才! 薛策见到她低着小脑袋,肩膀微微在耸动,似乎是在哭。心仿佛也被一块破布堵住了,不知道安慰什么才合适,只好有些生硬地说:「你……你别哭了。」 被自己逗笑,可因为气氛不适合,正在努力憋着的戚斐:「……」 她深吸口气,才平復了心情,抬起头来,可一见到薛策的脸,就想到了「延寿奇才」四个字,嘴角忍不住提了提:「我没有哭,我是在开心呢。」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但双颊,确实没有泪痕。薛策难得有点懵了:「……你开心?」 「我当然开心。」戚斐笑着说:「我原本以为,自从上回那件事后,薛公子你就不太喜欢我了。但现在……你这么着急地跑来找我,还一直追问我被取了多少血,是在担心我,为我打抱不平吧?」 薛策怔住了。 「你也知道,我们妖兽的寿命不长,所以,最希望可以在预估的时间死去,最不想的就是结束得不明不白,连和至亲至爱告别的机会也没有。」 「只要我认为那是我该做的事,什么后果我都能接受。我只是介意,在我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上,被矇骗,被煳弄。这会让我觉得,没人把我当一回事,自己不被尊重,也不被信任。」 「……」 戚斐拾起了旁边叠好的一张干燥的布巾,拭去了他脸颊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明亮的双目微微弯起:「而你没有这样对我,所以,我很开心。」 她现在的心眼,好像真的变得忽大忽小的。 有时候什么都介意,还心眼极小,总是蔫坏蔫坏地故意气他、膈应他。 但有时候,也可以一下子就对他所有死蠢又直男的举动释怀。 比如现在。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她不会去计较裴世佳骗她。却唯独不能接受,薛策在这种事上对她撒谎。就像女孩子不能接受男朋友在她重视的问题上骗她——虽然目前的薛策1.5还不属于她,但是,就让她厚颜一会儿,打这个比喻吧。 她也不想庸人自扰地预设,假如这件事里受伤的峰主换成薛策的师父,他会如何抉择。正如她不会去问男朋友「我和你妈掉进水里你救谁」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这种假设出来的烦人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是不能当真的。 只有那件事真的发生了,一个人的本能反应,才会暴露出他心底真实的答案。 薛策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应:「……」 这段日子,她表面对他温柔体贴,实际上那一肚子的小心思,真的以为他看不出来么。时不时就戳他的肺管子,对他没几个笑脸也就罢了,在同一时间,她竟然与裴世佳的关系,在暗地里变得那么好。 昨天临睡前,他望着黑暗中的帷帐,已经暗下决心,要以牙还牙地冷一冷她,掌握回关系的主动权,不能让她继续爬到自己头上去的。
第236页 不是和你的裴大哥关系好吗?行,有本事以后都去求他吧!最好搬走,他眼不见为净。 但不过一夜睡醒之后,他便反悔了,还将昨晚发的一通毒誓,都心安理得地吞进了狗肚子里——凭什么放她开开心心地走掉?他祝融峰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初眼巴巴地哀求他,说自己要留下的人,可是她! 现在想反悔?迟了。 就算对他如何不满,也别想轻易走掉。 不但不放她走,他还偏要看看,裴世佳是有多好,究竟和她哪来的共同话题,要一天见上几次面。 要是真的缺少什么,裴世佳能给的,难道他给不起更好的?这是瞧不起谁呢! 故而,他虎视眈眈地提前守在了山路上。 结果就从吞吞吐吐的裴世佳的口里,问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愕然且无法接受的消息,心脏随即就被一股焦躁不宁的感觉攫住了。 他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害怕得身体颤抖,甚至会晕厥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却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些愣愣地,无法将目光从她美丽温柔的微笑上错开。 戚斐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可以打消他日后疑虑的机会,就趁机道:「对了,薛公子,其实有件关于我寿命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们妖兽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命大约在什么时候结束。但自从和青玉心合体,可能是拜这件不同凡响的仙器所赐,我感觉到,自己的寿元似乎被延长了。」 薛策惊诧了一瞬,有些急切地追问:「延长了多少?」 戚斐摇头:「我也说不出具体时间,但和它合体的时间越久,肯定好处越大。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要是真的快不行了,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薛策慢慢垂眼,闷不吭声,思维仍然有些纷乱。身体倒是一动不动的。 戚斐给他擦了一会儿水珠,看了一眼手上的布巾,忽然「啊」了一声,手停住了。 「怎么?」 「我刚才本来是准备给我的猫洗澡的……这块布,是我平时给它擦脚用的……」 「…………」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戚斐便找了一个机会,将裴世佳送给她的那些珍贵的灵药,以及那支髮簪当面还给了他。 裴世佳垂头丧气:「斐斐姑娘,这些东西,你不必还给我的……我知道你很生气。可……」 戚斐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 「站在你们的角度,我可以大概猜到你们的想法。可能是不希望场面闹得太难看,你们很重视万峰主,担心我知道了自身的寿元会被削减的话,会激烈地反抗,会反悔,会不配合,最坏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因为有了青玉心,你们伤害不了我,只有我心甘情愿地拿着匕首,切自己一道口子,才有血出来。要是你们强行攻击我,便可能会将青玉心也一起打碎。」 被说中了师兄弟们心中的担忧,裴世佳竟是丝毫无法反驳。 戚斐的双目坦然:「也可能,是你们都有些不忍心,不想看见我哭哭啼啼地哀求你们放过我。你们同情我这只妖兽的寿命短暂,却还要再削减几个月,都不想当那个强迫我去献祭的恶人。于是宁可瞒着我,换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也不是在指责什么,裴世佳的脸色却有些灰败,毕竟几乎每一条都被说中了。 「但其实,即使你告诉我后果是会削减寿元的,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戚斐嘆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毫无心理准备就死去。」 裴世佳苦涩道:「很对不起,斐斐姑娘,我并不是……」 「你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因为与我有交情,在事后一直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但是物质上的补偿,是真的不必了。」戚斐温和地笑了笑,将那支玉簪递迴给了裴世佳:「还给你。还有那些灵草,对我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你还是带回去留给有需要的人吃吧。」 裴世佳走的时候,颇有些弃甲曳兵的丧气模样。戚斐觉得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而另一方面,经过这件事后,她对薛策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完全消除,算是彻底和好如初了,氛围还比以前更融洽了些。 虽然那天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薛策仿佛一时没法扭转过来,如今将她当成了一个脆弱的易碎品。态度倒是没有改变很多,但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似乎觉得她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戚斐岂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窃喜了一下后,开始得寸进尺。不仅晚上让他读书给自己听的那件事恢復了,连试探性的提出的「想在半个月后的降龙祭下山去玩」的要求,他皱了皱眉,也一口答应下来了。 默风说得没错,薛策的确有办法通过季天沅的那关。他们没办法在山下设立结界,所以到了城里的时候,会在她身上加一道禁咒,让她无法离开看管她的人的十丈之远。 第96章 转眼,就到了八月末。 降龙祭不愧是十年一度的盛事,虽然只在一座城里举办,可规模几乎像是一个小王国在欢庆。火树银花,悬灯结彩。傍晚天幕暗蓝,还未彻底黑下来,城池里已是辉煌灯火,仿佛天上的星子都坠到了大地之中。
第237页 不是第一次来降龙城了,但这却是戚斐第一次在前世来到这里,一进城,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这次同行的不仅有她和薛策,还有跟来凑热闹的默风。一路上都是她和默风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薛策显然并不喜欢这么拥挤的场合,大街水泄不通的,他被人挤来挤去的,表情有些不爽。明光在这种地方不好直挺挺地拿在手里,便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人群中,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崇天阁就在附近,城里人即便不通仙法,也知道修道界出了一个火修。又因为归墟之战的缘故,降龙城里,认识薛策的人,似乎并不少,有许多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没人敢过来搭讪罢了。 戚斐和出笼的小鸟似的,顾着看四周新鲜的景象,都没留意薛策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人,她有些疑惑地回头,到处看了看了,后背就被拍了一下。 薛策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拿着吧。」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形状和宽窄度,应该是簪子。戚斐睁大眼,欢喜道:「是簪子吗?你送礼物给我吗?!」 薛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他留意到自从那件事后,她似乎将头上的那支簪子还给了裴世佳,什么髮饰也没有了。 刚才在路上见到了这样的饰品铺子,他不知何故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买完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她现在好歹还住在祝融峰,要是穿戴得太寒酸,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祝融峰有多穷呢。 戚斐笑盈盈地接过了盒子,期待地将盖子打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笑容就僵了僵。 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支……极其难以言喻的簪子。 大红,大绿,艷粉……七彩缤纷的纱,迎风舞动,中间托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戚斐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窒息:「……」 这支簪子,插在头上,在路上逛一圈,估计满街的母鸡都要追着她跑了。 当然,也不可以冤枉他买地摊货。因为,这颗珍珠看起来就很贵。可周围的死亡设计,硬生生让这颗珍珠,被衬成了一颗浑浊发黄的鱼眼珠。 抬眼,便看见薛策的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略带得意傲然之色。 他这个表情,似乎是真心地认为,自己的眼光一级棒。 且深信,一定比裴世佳的眼光好上一万倍。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戚斐闭了闭眼睛,试图组织语言,夸赞他几句。 毕竟,是第一次送礼物嘛,也不能打击他是不是? 可酝酿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来。艰难地合上了盖子后,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直男审美啊……」 薛策不耐:「直男是什么?」 戚斐:「……」 她该如何跟直男本人解释直男是什么? 薛策眉心深深地皱起,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口不对心,不依不饶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选的簪子不好看?」 戚斐欲哭无泪:「好看,好看死了。」 不是她夸张,只是,这种礼物,换了是在她的那个世界,在逼乎的「你老公/男朋友送过你什么一言难尽的礼物?」的这类问题里,点赞数绝对可以独占鰲头,冲上首页。 薛策警觉地道:「好看,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戚斐灵机一动,原地蹦蹦跳跳了几下,浮夸地捧着脸,以惊喜的语气道:「哇!太好看了,我超级喜欢!」 「……」薛策仿佛极为恼羞,一把夺过盒子,咆哮:「你骗我,你根本就很嫌弃!」 「哎呀,我都说我很喜欢了,薛大爷,薛哥哥,你放过我吧。」 薛策:「……」 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忽然拽过了戚斐的手腕,带她穿过了人群,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琳琅满目的明亮商铺里:「又没让你勉强,喜欢什么,你自己选。」 戚斐憋着笑,看了周围一圈,觉得这里的饰品其实大多数都很清雅,也不知道薛策是怎么千挑万选选中那一支簪子的:「真的可以随便选吗?你不生气?」 「哪那么多话,让你选就选!」 薛策有些气急败坏,冲口而出后,就梗着脖子,扭过了头。 戚斐掐了自己一下,硬是咽下了发出爆笑的冲动。 看来,自己的品味遭到嫌弃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似乎不小啊…… 这里的确是一家相当高档的饰物店。戚斐跳过了什么玉器、珍珠,最终选了一支末端雕成了小狐狸的银簪子,心满意足地跟着薛策出来了。 「谢谢你,你好大方呀薛公子。」戚斐走了几步,又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盒子,期待道:「你可以把第一支也送给我吗?」 薛策斜睨了她一眼,仿佛有些不忿:「你不是瞧不起它吗?还是扔了吧。」 「我没有瞧不起呀,这可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怎么会瞧不起?我觉得那颗珍珠就很好看啊,又大又圆又饱满,扔了多可惜。」 还一看就很值钱。 薛策的脸色稍霁。 「我只是不喜欢旁边那些五颜六色的纱。」戚斐美滋滋地畅想着,说:「所以,我打算回去后,将这颗珍珠抠下来收藏。」
第238页 薛策:「……」 默风咬着糖葫芦,吃得嘴角都是甜浆,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在两人之间游动,仿佛看出了些什么。 降龙祭预热了快半个月,越接近午夜的勇士屠舞龙的演出,城中气氛便越是热闹。百姓都在自发地往皇宫的方向涌去——那里便是演出的地方。 于喧闹的人群之中,戚斐左顾右盼,欢喜地走着。骤然之间,却不知为何,心脏处,涌现出了一种心悸的感觉——那不是她自发的感觉,而仿佛是受到了这副身体的影响,而带出来的怦咚怦咚感。 在人潮中,戚斐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转过了身。 刚才,感觉到悸动的同时,她仿佛听见了有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很远的地方,在喊她的名字。 可现在转头去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涌动的人潮里,只有无数或喜或嗔或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 默风见到她忽然停在了街心,还有些出神地往回看,也跟着她扭头,好奇道:「斐斐,怎么了吗?你遗漏了东西在后头?」 戚斐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对自己方才生出的那阵悸动,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有人叫我的名字……可能是听错了吧。」 就算真的有人喊她,估计也是崇天阁的人——在降龙城,也只有他们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斐斐」了。 午夜子时。宫门之外,勇士斗龙妖的大戏即将上演。在演出之前,扮演斩龙勇士的人,有一个开睛的仪式。戚斐站在底下的人群里,抬头看向了城楼上,见到那个扮演勇士的男人,披着鲜艷的袍子,仰头跪在地上。站在他的跟前,满脸倨傲之色的人,正好是一个熟面孔——裴文玏。 也是。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瑄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在后世,是由于她被甸吉掳到了羯人的营地里,逃跑时顺便将那时为了避风头而穿着女装、断腿且高烧的裴文瑄背了出来,他才没有如前世的命运一般,年纪小小就死在人质营了。 戚斐心里有着怅惘。这么一想,其实还是后世更好。起码在那里,她的朋友都是活着的。 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文玏的其余兄弟,都被他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且因归墟之战,三分之一的军队,都听从他的调遣。虽说老皇帝还没死,但北昭的朝廷,已经几乎成为了二皇子的一言堂。登上帝位也是迟早的事,难怪看起来会如此傲慢。 开睛这种事儿,本就是由皇族派代表出来干的。裴文玏又十分喜爱被民众瞻仰,所以出现在城墙上的是他,倒不出奇。 这会儿,此人与薛策,应该也已经有了颇多摩擦了。 也是,前世的薛策,性格远没有后世的隐忍和成熟,还是冲动暴烈的年纪。我行我素,爱憎分明,傲烈得如同一团火。这种性格,说白了就是骄傲轻狂,完全不怕得罪位高权重的人。也就只有这个年纪,还没有摔过跟头的他,才会这么无畏了。 可他狂是一回事,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行军中屡破奇阵,将身边人衬得黯然失色。龙傲天的光环摆在身上,没办法。 现在出阵最多的皇子,就是裴文玏了。其余几个兄弟都差不多被他弄废了。崇天阁与之共事的机会很多。几次下来,因为排兵布阵、如何处置战俘等问题,薛策就与裴文玏积下了很深的矛盾,才会为后面的悲剧埋下祸根。 从后世可以知道,裴文玏只不过投了个好胎,那点本领在朝廷勾心斗角还行,拿到战场上,就暴露出了他能力的平庸。不仅如此,他麾下还集聚了不少像孟子源那样的狗贼。所以,纵然没到过战场,她也可以想像出他们起冲突的情境是怎么样了。 戚斐看了一眼身边的薛策,他的神色冷漠,目光定定落在城楼上。 她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这代表着,不屑,讥诮。 果然,现在两人的关系就很差。 只是,薛策毕竟是归墟之战的功臣,在民间的声望颇高,有点少年英雄的意味。要是没有一个正当理由,裴文玏当上皇帝后,还真的不好拿他开刀。 结果呢,就是那么巧。在战后不久,薛策便不知因何故暴走了,捏碎了季飞尘的灵丹,自己也灵力尽失。这就给了裴文玏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越过崇天阁,将他收入朝廷的地牢。 对薛策的污名化,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世人热衷于造神,也热衷于亲手将他们造的神从神坛上拉下来。风光时,薛策是万人追捧的少年英雄,是百年一遇的奇才,纵然性格有些骄傲,也是瑕不掩瑜的,还会被夸一句「性情中人」。当他跌落神坛时,那就做什么都是错的,缺点被无限放大,还有那些莫须有的、耸人听闻的脏水,也争先恐后地被人泼到他身上。每个人都要站出来,吐一口唾沫,扔一块石头,方可凸显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多有先见之明。 戚斐扫了一眼四周。就现在来看,百姓分明还是很拥戴薛策的。反而对城楼上的裴文玏,反应微妙,喧譁声中不乏一些揣测和不信任的目光。 但,未来的风向变化后,抹黑薛策的人估计也是同一批。 裴文玏对下面的喧闹声毫不在意,手里握着一支硃笔,于勇士的额头上划上了三点,便算是完成仪式了。 他一撩袍子,坐下后,一个主事的人上前,笑吟吟地拖长声音,宣布开始。
第239页 …… 由于想到了未来的一些沉重的事,戚斐看之后的表演,也不是那么地投入了。不过说实话,这场表演的确是非常地扣人心弦。在回去的路上,默风还意犹未尽地在谈论着刚才看到的情景,薛策偶尔搭腔一句。 吹着夜风,走在街上,戚斐吁了口气,竟开始有点不捨得这个下山放风的机会就这么结束。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听见了颈椎骨传来了咔拉咔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仰头看向天空。忽然,目光一定,意外地「咦」了一声。 今天晚上,城池的灯火亮得晃人眼睛。都没有留意到,今晚,是她等待已久的,一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 第97章 上一次的无月之夜,是戚斐附身在穷兽的身体之后,第一次拿到上帝视角卡。短短一会儿,收穫的信息量,可以说是大得惊人。只可惜,上次顾着绕在洛红枫身边,都没来得及返回去,看看冒牌货的脸上,是否有留下易容术的痕迹。 如果她没有猜错,今天晚上的这个无月之夜,应该也会有一次上帝视角的机会。 这次,可要好好看清楚对方有什么破绽,日后,才能见招拆招。 故而回到祝融峰之后,戚斐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将门锁上,躺在了床上,安详地将双手置于腹上,静候周公降临。 上帝视角开始后,这边的时间,也会同时流逝。好在刚才没有半路就突然开始了。要是她走着走着,忽然就咚地一声,晕倒在地,怕是要吓坏人。 听着那只黑猫的唿噜声在自己耳畔响起,戚斐很快就陷入了沉眠之中。意识彻底松弛了下来,沉入温柔无边的黑暗中。 忽然之间,仿佛有一股力量,带着她的意识,往下一拽。 戚斐蓦然睁开双眼,便发现四周场景已经转换了。 果然,上帝视角卡来了。 她飘荡在了一个门窗紧闭、四面墙皆用石头打造的密室一角。点着烛灯,却还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密室中央,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水池。房间四角的香炉飘出的薰香,和着从一池热水里升腾出来的水蒸气,让这整间屋子仿佛烟雾裊裊的仙境之地,看不真切。 池边,一个熟悉的女子赤足站立着。 师昀。 终于等到了。机会难得,戚斐将镜头拉近了她的脸,近到了连这位冒牌货的眼睫毛有几根都能数清楚的程度。 勐瞧了一通,戚斐终于败下阵来了。 太像了。 脸型,眉眼,鼻唇……甚至连神态,都仿佛都是专门学过的,微笑不语时,像了个十成十。 真假难辨,巧夺天工。 戚斐不死心地观察了下她的下颌,耳后,髮际线,才泄气地发现,毫无破绽。没有黏贴的痕迹。也就完全盖灭了「冒牌货只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这个可能。 这绝不是一般化妆手段可以修饰的。倒像是通过了一些失传秘术,直接让她的五官轻微地移形幻变。 跟照镜子似的。 像到了有点恐怖的程度。 所以,根本怪不了后世的薛小策会认错人。 就这种bug一样的相似度,就连戚斐都觉得怀疑人生。 戚斐的视线扫过了一处,忽然,愣了一愣。 奇怪了,这个冒牌货的鼻尖,竟是没有痣的。 这就很不能理解了。照现在来看,给她易容的人多半是洛红枫。连这么难的易容术,他都能完成到这个地步。那么,在她鼻子上点一颗痣,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可别说他不知道原装货这个地方有一颗痣,这不可能。 在第一次套娃时,就是由于他碰了她的这个地方,戚斐才会注意到,自己的鼻尖有颗痣的。 那,为什么洛红枫没有在冒牌货鼻子上点痣?这不是给外人留了一个破绽么? 不过……戚斐想到,就连她自己用着原装货的身体时,都没注意到这个特徵,旁人恐怕更难留意到了。更别说记忆有损的薛策。所以,这个破绽,构不成威胁。 与上回一样,此刻站在密室里的师昀,似乎准备沐浴了。 戚斐:「……」为什么每次都刚好碰上冒牌货洗澡呢? 不过,这次似乎不是普通的沐浴。首先是地点不同了,其次,戚斐隔着朦胧雾气,看见了在池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瓷碗,里面装着半碗乳白色的液体。 师昀一手轻轻拔掉了头髮的簪子,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另一手,慢慢地端起了碗。 那是牛奶么? 戚斐以为,师昀下一步就要仰头喝下去了,谁知,对方只是一动不动地端着碗,垂眼看着碗里的液体。 她在犹豫什么? 望了好一会儿,师昀的柳眉皱了皱,仿佛才下了定了决心,仰头将液体灌进了喉咙。 随即,她将空碗扔下,就迅速将衣衫脱了,浸入了池水里面。两条手臂搭在了池石上,表情丝毫没有享受,还慢慢地变得有些痛苦,豆大的冷汗不断流出,嘴唇咬得发白。 看到她的变化,戚斐吃了一惊。 看来,刚才的那碗东西,不是牛奶那么简单,而会对身体造成一定损害。 师昀之所以犹豫了,就是因为知道喝了之后,会感到很痛苦? 虽然很是煎熬,但她应该将剂量控制在了一个不会致死的程度。所以,也只是面露苦楚忍耐之色,没有吐血或者什么的。
第240页 既知后果是这样,她还故意饮下去。简直,就像是在强行锻鍊自己对那碗东西的耐受性。 在热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连角落的薰香都烧完了。师昀还没起水,仿佛已经半昏迷了,伏倒在了池边。 石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几个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两个将窗户打开了,让阻碍视线的水蒸气飘走。两个则走到了水池边,熟门熟路地将里面的人扶了起来,用一块大毛巾包裹着,带到了外面。 戚斐跟着她们飘出去,才发现这座石室的外面,连通着洛家庄的一个房间,有床有贵妃椅有衣柜还有桌子。 几个侍女似乎都有些忌惮什么,不敢说话,飞快帮师昀穿上衣服,让虚弱的她在窗户边的贵妃椅上躺着,餵她喝了点水,就退出去了。 人都走干净后,房间重新安静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门外有人来了。 看影子的轮廓,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笃笃」两下敲门声后,师昀抬起眼皮,有些不耐地道:「谁?」 「小姐,是我。」 是高子明的声音。尾音似乎有些不稳。 师昀犹豫了一下,将秀髮拢了拢,才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 高子明的表情,有些不同以往。 他的眼睛微微发红,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碗,大步走来,忽然将碗放在了贵妃椅旁的桌子上。 只见清水之中,漂浮着两条翻了肚子的鱼。 师昀看了一眼,皱眉道:「你把死鱼弄给我看做什么?」 「小姐,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死么?」高子明胸膛起伏,盯着她:「我将你每日用的那些……那些,倒了一点进水里。没一会儿,它们就浮上来了。」 师昀倏然抬头,惊怒道:「你说什么?」 「小姐,之前见到你这个样子,我就已经起疑了。可你告诉我,庄主对你很好,还告诉我,那是庄主给你的医治身体的药,我便信了。」高子明在旁单膝跪了下来,用力地抓住了师昀的手,语气逐渐变得激动了起来:「如果真的无害,这些鱼为什么会死?你现在每日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师昀厌烦地将手抽了出来:「你管太多了,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高子明激动道:「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有人在逼迫你做什么?你告诉我,无论要我做什么,让我带你逃离这里也好,让我送你躲开庄主也好,我都可以为你……」 师昀倏然转过头,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高子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今日所做一切,没有半分勉强!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再有下次让我知道你抹黑我的父亲!」 被她一吼,高子明仿佛才清醒了些许,有些恍惚地站了起来,告了一声罪,就踉踉跄跄地退出去了。 走到了走廊外面,他扶着柱子,哑声喃喃:「为什么……你大病一场后,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被迫看了全程的戚斐:「……」(⊙口⊙) 卧槽……信息量有!点!大!啊! 在原文中,就写过高子明是洛家小姐身边的一个痴心的情夫。在出嫁前,他们就已经有一腿了——当然,现在已经可以知道,乱搞的人是冒牌货了。 看情形,高子明的单箭头确实粗大,而且,还敢一上来就抓着冒牌货的手……不能肯定他们有没有发展出肉体关系,但是,「痴心情夫」这个人设,是没跑的了。 难怪,等冒牌货嫁去崇天阁后,他还愿意跟着,顶着飘绿的祥云,为她鞍前马后地干缺德事。不是真爱的话,哪有男人忍得了这种事。 戚斐:「……」 正所谓,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真是大写的惨字。 而且,从刚才的对话,可以看出,「洛小姐」这个id的皮下偷偷更换了人一事,高子明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位兄弟倾心的,是最开始的那个还没有被掉包的真货。 冒牌货没有在他面前掩饰过性情,所以,他才会为了「洛小姐」的前后判若两人,而感到困惑痛苦。 戚斐:「……」心情有点复杂。 在第一次套娃结束后,她离开了原装洛小姐的身体,没多久,原装货就死去了。在冒牌货到来之前,中间必定还隔了一小段的空白期。 原因很简单,洛红枫即使预知到原装货快不行了,情感上,也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他会倾尽全力去救她。 所以,他绝不会提前准备好一个替身。这样做,仿佛是算准了原装货一定会死,太不吉利了。 这一段旧人逝去,新人未到的空白期,少则一个月,多则还要增多。 一个大活人这么长时间没出现,又没有外出远游,正常人都会怀疑她挂了。但原装货本身就有病弱的特点,长时间卧病在床是符合人设的事情。 所以,如果洛红枫或者冒牌货不愿意让人知道真相,只要说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闭关养病,高子明肯定觉得合情合理,不会发现人被掉包了。 至于冒牌货在私下将名字改成了「师昀」,也有很多理由可以找。 恋爱的人智商为负数,单恋的舔狗在女神面前就更是如此。 顶着洛小姐的id,哪怕师昀说,她只是图好玩才改个名字,高子明也一定会举手支持。
第241页 戚斐:「……」心情更复杂了。 难怪,高子明会毫无防备,将1.0那段时期的事儿都告诉冒牌货了。 他心里觉得那就是他的小姐,只要她以「大病后记忆受损」为由询问他,高子明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等于,让冒牌货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中间商赚差价,她这头在高子明身上套到了话,那头就拿去获取薛策1.5的信任,算盘打得很响。 而由始至终,高子明都不是叛变到了洛红枫的那边。他向着的是「洛小姐」这个人。 从前,是帮她瞒着洛红枫,藏起薛策1.0,并将1.0送到了崇天阁。 在马甲的皮下换人以后,因为冒牌货的立场发生变化,变成了洛红枫的人,所以,高子明也跟着她站过去了,还认敌为友,将秘密轰隆轰隆全倒给对方听了。 这可真是……成也高子明,败也高子明。 第98章 虽说是被迫听了一段狗血的故事,但通过刚才的所见所闻,还是可以提炼出很多有效信息的。 冒牌货师昀在洛红枫的授意下,服用刚才的那种乳白色的汤药,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每一次服用后,她都会非常辛苦和虚弱。 至于为何要在洗澡前喝,也许是因为服用之后泡热水,是一种舒缓痛苦的方式。 这点不重要,也只是戚斐的猜测而已。 高子明显然也是知情者。虽然师昀称那是良药,可她服用之后的样子,瞎子都知道她难受,与她口中的说法背道而驰,高子明怀疑自己的女神在受折磨,所以偷偷地拿走了一点儿汤药,用鱼来试毒。结果证明那果然是剧毒。所以,他才会激动地跑来,质问师昀是不是被洛红枫要挟了,或者被他迫害了。 戚斐望着翻肚子的死鱼,镜头一动不动。 她在思考。 须知道,每次上帝视角,都一定会让她看见极其重要的线索。 师昀和高子明私下有没有搞到一起,女神与舔狗的故事……说实话,其实对主线剧情的影响不会很大。 那么,莫非这次的重要线索,就是师昀喝下去的那碗东西? 想着想着,戚斐就联想到了一些零散的信息。 现在已经知道,在后世,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当着薛小策的面,往裴文瑄的晚膳里加了料。薛策2.0因误喝了晚膳中那锅加过料的汤,才会昏迷倒下。 这里头,包括了两个疑点。 第一,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在后世,她越狱之前,裴世佳就猜测过,可能是一个和她本身有六七分相似的人,再用易容术模仿成她的样子来干坏事,以嫁祸于她。 人海茫茫,关于到底该往哪里去找这个人这一点,在第三次套娃前,戚斐是没有半点儿头绪的。 直到亲眼见到了师昀,她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可以像她像得以假乱真。 所以,已经基本可以推定,在后世,偷偷往薛策的锅里加料的人,就是师昀。 第二个疑点就是,师昀究竟往那锅汤里加了什么。 弄清楚这点,才能顺蔓摸瓜找到解药。 裴世佳那天说过,那是一种毒。如果是普通人喝了,早就一命呜唿了。薛策2.0的灵丹顶住了毒,拖慢了毒性入血,所以人没立刻升天,而是陷入了暂时的昏迷中。 但是,拖延不是长久之计。要是拖得太久,灵丹的力量不断被削弱,终究是会耗不住的。 而在她成功越狱之后,系统给她的最后一个关乎主线剧情的指示,就是要她去洛家庄。 为了不惊动任何人,她跑到了洛家庄的后山,去寻找那条她和1.0共同发现的、可以通往庄内的薛榭房间的密道,打算偷偷熘进去。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密道口还没找到,她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后山,开始了第三次套娃。 虽然计划是中断了。但通过系统的提示,她怀疑可以唤醒薛策2.0的解药,就在洛家庄里面。 不然系统怎么可能让她去那里? 如此梳理下来,戚斐的思绪之中,有一条脉络,变得越来越清晰了,甚至有了一个颇为大胆的猜想。 有没有可能——师昀刚才喝下去的东西,让前世的薛策1.5灵根碎灭的东西,让后世的薛策2.0昏迷的东西——这三者,根本就是同一种毒物? 仔细想想,是很有可能的! 这种毒物在侵蚀薛策2.0时,他身体中首当其冲的部分,就是灵丹——它像一个防御盾,抵御了所有的毒力。若是扛不住了,首先倒霉的肯定也是灵丹。灵力大失,甚至整颗灵丹破碎,都是有可能的事。 而薛策1.5陨落的时候,一个标志性的特徵,也是灵丹碎裂,灵根灭绝。 他们被攻击的靶点,是同一个地方。 再看这种毒物的摄入途径。 2.0是喝了掺和了毒物的汤,才会倒下的。他两世为人,那么高的警觉性,在喝汤的时候,也没尝出不对劲的地方。这就说明了两点。 第一,这种毒物极难提防,加入食物后,无色无味,有很大的机率会和着食物一起进入人体。只需找到与薛策同台吃饭的机会,完全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中招。 前世的师昀,在嫁给薛策后,和他同桌吃饭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薛策当她是白月光,又不会疑她。她下手的机会太多了。
第242页 第二,薛策很可能不知道自己前世陨落的真正原因。他很有可能,不是因为发现自己被戴绿帽,以至于激愤的情绪主导了他的心智,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而是因为旁人渗毒,推波助澜。 而那么巧,在灵根碎灭的同时,薛策还重伤了季飞尘。 季飞尘伤到什么程度呢?复习一下——修为全废,双目齐盲,肋骨尽断,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再握剑修道的废人。就算甦醒,也不可能恢復巅峰时的状态了。 薛策这么干了之后,等同于是将自己最大的靠山——季天沅,给推到了对立面。 没错,季天沅平时是更器重自己的爱徒薛策,反而一直都不大满意自己的儿子。但师徒关系,终究比不过血脉相连的父子。自己的儿子被重伤至此,季天沅怎么可能还会全力去保薛策。 所以薛策麻熘地被二皇子裴文玏从狱中提走了。 现在想来,薛策灵根碎灭和重伤季飞尘这两件事叠在一起,真的是巧合吗? 戚斐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季飞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薛策状况塌陷的时候出现。 要是他晚点儿来,薛策的灵根都彻底碎了,怎么也不可能伤他到这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所以,说不定这也是被设计好的一环。 只不过,这一切,只能等以后再验证了。 至于为何2.0的症状是先昏迷、灵丹再慢慢被瓦解,1.5则是毫无徵兆、突然在一个节骨眼爆发,可能与师昀下毒的方式有关。 2.0的时候,师昀是只身入敌营。被她冒充的人——即是戚斐,就在几墙之隔的房间里睡午觉。所以,她只能讲究速战速决,不能给敌人死里逃生并提防的机会,一出手就要放倒对方。然后,迅速撤离,留下这个锅给房间里毫不知情的戚斐来背。 1.5的时候,师昀嫁给了薛策,搬到了崇天阁。被她冒充的原装洛小姐早已死了,她没有后顾之忧。要是刚来不久,丈夫就倒了,肯定会招人怀疑。 所以,恐怕前世的师昀,是一点一点,十分小心地增加剂量,潜移默化地让薛策慢性中毒的。 因为是在食物里渗毒,师昀自己也很可能会误食,中招。为免露出马脚,她才会提前去训练自己,提高自己的耐受性。别薛策没倒,她自己就身先士卒了。 …… 戚斐在上空飞快转动脑筋,在她底下的师昀,还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高子明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看来这边没啥要紧事了。与其在这看人睡觉,不如去洛红枫那边看看。 就在她打算转换角度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门再度被叩响了。 师昀半睁着眼睛:「谁。」 外面沉默了一下,有人淡淡应了一声:「我。」 「庄主?」师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第一反应,便是立即整理好了衣衫:「我马上来。」 戚斐有些惊讶。 在高子明面前,师昀是学原装货喊洛红枫为「父亲」的。原来私下里,她喊的是上下级意味分明的「庄主」? 在下地之后,师昀没有第一时间走去开门,反而走到镜子前,捊起了碎发,抚摸着自己酡红的脸,凑近了仔细观察。 仿佛是在检查,这张姣好美丽的面容,是否有哪里露出破绽或裂痕,会惹洛红枫不喜。 确定完毕后,她才匆匆走到了门边,打开门,放了洛红枫进来:「庄主,您请。」 洛红枫看了她一眼,便跨了进来,与之擦身而过。 戚斐拉近了镜头。心说这男人简直是吃防腐剂大的,看起来压根就没有怎么老过。还是说,这种细皮嫩肉的阴柔款,就是比较抗老? 师昀将门掩上了,似乎是下地太急,有些晕,微微晃了晃。 洛红枫视而不见,先一步走到了贵妃椅边,坐了下来。 奇也怪哉,明明是对着同样的一张脸,他对冒牌货态度,明显就没有对着原装货时温柔,冷静得很。 要是刚才站不稳的是原装货,他怕是直接上手抱了。 估计接下来,他们要说一些重要的事,戚斐不走了,就凑在贵妃椅边听。 师昀也缓步走了回来,斜斜地倚回了太妃椅上,将皓白的手腕递了出来,放到了一个小软枕上,递给了洛红枫。两只眼睛,还有些朦胧地看着给她把脉的人。 静把了一会儿脉象,洛红枫才收回了手,看向她,语气不辨喜怒:「你改过?」 戚斐:「?」 这是问的什么?好没头没尾啊。 真是的,有话好好说,别打哑谜。 师昀低咳一声:「是……庄主,我按照你的吩咐,试了一段日子,并没有什么不适。眼下距离秋猎已经很近了,我担心时间不足,所以,想逐步增加用量……」 难道他们说的是逐步加大受训的毒量? 戚斐:「……」 高子明看见的话,估计都要勐男落泪了吧。 人比人比死人,这个冒牌货,对高子明的态度兇巴巴的。对洛红枫,倒是恭敬又忠心,还不惜自虐,也要提高效率。 洛红枫淡声道:「急不来。」 「是,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师昀乖巧应下,收回了手,拨弄了一下秀髮,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庄主,我这些天才谱了一首新的曲子,想请你留下来听听。」
第243页 谱曲? 戚斐一怔。 没想到师昀有这种风雅的才艺。 光看谱曲这点,师昀倒是比她扮演的原装货,更像一个贵小姐了。 也不知道她和洛红枫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在哪里认识的。要想挖到一个原生相貌有六七分像原装货的人,可不容易。最难得的是,这人还对他如此忠心。 「不了。」洛红枫显然并无久留的意思,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瓷瓶,置于桌上:「这个你留着。下次在浴后,加服一颗。有事让高子明来叫我。」 说完,他便起身,似乎要走了。 师昀将药瓶捏在手里,看着洛红枫远去的背影,仿佛有些不甘,也下了地,追了两步,道:「庄主,难不成你不让我增加毒量,是因为怕会影响我这张脸?」 洛红枫站定了。 「可庄主不是说过除了原本的洛小姐的血,谁都不能让我变回原样么?洛小姐她都已经死……」师昀说到这里,忽然噤声了。 那个「死」字,仿佛触到了洛红枫的神经。 他缓缓回头,神色平静。唯独双眸阴鸷,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慄的幽冥森冷感。 师昀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瞬间便伏倒在了地上,身子微微打颤:「对不起,庄主。」 「勿要再提此事。」 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许久,洛红枫才寒声抛下了这句话,拂袖离去。 戚斐在上空看着这一幕,脑子竟有一些转不动了。 看来,原装货的死去,当真对洛红枫打击很大。都成了他一块逆鳞了,连提一提都不行。 重点是,这下是好消息和坏消息同时到来了。 不管是在前世和在后世,她都想找到揭穿冒牌货的易容术的方法。 在后世,是为了自证清白,证明世界上的确有人装成了她。 在前世,是为了提醒薛策1.5,让他知道冒牌货是个居心叵测之人,阻止他们的婚事,也阻止1.5坠入陷阱中。 原来方法竟这么简单。 想要解除易容术,只需要将冒充者揪出来。接着,用被模仿者的血,就可以让拙劣的冒充者现形。 但是,只有在后世,她才有机会打假了。 因为在前世,作为本体的原装洛小姐,已经病逝多时了。 即使她的尸身没有被火化成灰烬,也没有土葬以至于腐化成累累白骨,而是被保存在了冰棺之类的地方,身体完好面目鲜活,也没有用。 因为死人的血是呈现为凝固状态的。她没有新鲜的血液流出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放宽限定,死人的血也可以抠出来用了,依照洛红枫对这个宝贝疙瘩的重视程度,怎么会那么容易让外人找到她的葬身之地。 戚斐傻眼了。 她以为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如今才发现,原来在前世,她陷入的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纵然知道了冒牌货是冒牌货,她也没有办法去跟薛策证明,他的白月光「戚斐」已经死了,如今沖他来的,是一个偷换了身份的恶人。 这是真真正正的死无对证。 戚斐思绪纷乱,眼前的景色,仿佛随着她动盪不安的情绪,轻微地摇晃了起来,变得越来越模煳了。戚斐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出这个世界。 难道这一次上帝视角又要结束了吗?可她还没有看够,还不知道解药长什么样子…… 戚斐满心不甘愿,却抵挡不住那股力量。 怦咚! 睁开眼时,她满身皆是汗水。微微转了转眼珠,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祝融峰上的房间里醒来了,还维持着那一个双手置于腹上的睡觉姿势,因一晚上都没动过,浑身酸痛。 黑猫团成一团,伏在她的肚子上,沉甸甸地压着她。 而窗外的天,已经亮起来了。 第99章 八月末,阳光透过了窗外的枝叶,照在床头的木板上。微风中还带有着夏日的燥意。 戚斐怔忪了一会儿,伸手将压在自己肚子上的肥猫推了一把,黑猫醒了,「喵呜」了一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一跃而起,从窗户跳出去了。 戚斐不想起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让半张脸转到了窗户的那边去,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深褐的眼瞳,剔透得仿佛一块琥珀。 躺了一夜,也上帝视角了一夜。一整晚都闭着眼睛,仿佛做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梦。身体发僵,精神也没有得到足够的休养。 回想起这次掌握到的线索,她感到有些灰心丧气。 除了揭穿师昀的真面目,她直到如今,依然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拔除薛策对那个虚假白月光的嚮往,可以阻挡他对她毫不设防的亲近。 系统说事在人为。可她已经在试着「事在人为」了啊。偏偏现在唯一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还没尝试,就被宣判了死刑。 难道真的要她追着那点儿虚无缥缈的希望,去洛家庄查探,跟踪洛红枫,看能不能找到原装货的尸体,再从里面刮点儿血出来? 戚斐:「……」这不太科学。 要是啥也不干,她或许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冒牌货嫁给薛策了。 不过,冒牌货要嫁,也是快三年之后,薛策二十岁时的事了。 哎,她自己现在是一只穷兽,到时候都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管得了薛策娶谁。
第244页 她唯一可以努力的,就是在死前就阻断他们的往来了。 戚斐烦闷地闭上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对了,记得冒牌货是在偷偷增加毒量,以加快自己的适应能力。洛红枫问她时,她还解释说「现在距离秋猎已经很近了,担心时间会不够」。 听的时候,这句话一下子就过去了,没什么感觉。如今復盘起来,就发现怪异之处了。 冒牌货不是应该在成亲之后,才开始在洛红枫的授意下,对付薛策的么? 现在又没到她嫁来崇天阁的时候。三年,时间还远着呢。等秋猎结束后,回到洛家庄,她还有大把机会继续锻鍊自己,又怎么会「时间不够」? 她这么心急火燎地提高自己适应能力,简直像是在紧赶慢赶,想赶着秋猎的机会就开始搞事情。 而眼下距离秋猎,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要是真有什么阴谋,留给冒牌货的准备时间,确实是不太够了。 戚斐一凛。 不行,她得打起精神来,提防秋猎时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任何情况,也一定要趁这一个月,继续与薛策打好关系,以便秋猎时,禁足可以被解了,好随时盯着薛策的动向。 …… 可惜,戚斐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她是满心想着最后的时间再刷一刷好感的,无奈归墟之战的轮换又来了。丛秀峰的弟子从前线归来,换上了另一批人去前线协助出战。薛策就在此列之中。 而且这一次去的不是南战场,而是更靠近羯人的北战场。如无意外,去的时间会更久。如果顺利的话,是赶得上在秋猎开始之前回来的。但最快也就是这样了。 薛策离开后,祝融峰的山顶变得静了很多。默风依然每隔几天就会上来一次,但停留的时间显然比以前短了很多。据他所说,现在外面可忙得很。秋猎是一个各世家、宗派都会派人参与,众人齐聚在崇天阁的盛会。人员繁杂,事项众多。更何况现在又是在战争中,资源比往年更加紧缺。基本上不用上战场的每一个门生都要帮忙筹备。默风也忙得不可开交。 戚斐表示了期待,并多口问了默风一句,问他能否跟季天沅转达一下她希望可以在秋猎期间解除禁足的愿望。不是说要离开崇天阁,只是不想一直被困在祝融峰上而已。 平日也就罢了。关键时刻还这不能去那不能去的,岂不是很容易掉链子。 默风点点头:「斐斐,我会去问问阁主的。」 戚斐笑了笑:「那就拜託你了。」 其实戚斐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以她如今的妖兽身份,本不该在这种盛事的时候露面的。惹人瞩目不说,重点是秋猎的猎,指的就是狩猎邪祟。也不排除会有那种瞎子般的人,将她当成逃出猎场的猎物,并误伤她。 但隔了两天,默风就兴高采烈地来告诉她,说季天沅同意了。还说能达成这个结果,也有裴世佳的一份功劳。 「我和阁主说的时候,真担心自己嘴笨,说不好,他会不同意。好在那时裴师兄也在,他默默听了一会儿,就开口帮你说话了,请阁主将你的自由活动范围扩大。」默风笑着说:「阁主对裴师兄的印象一直很好,他肯说话,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呀。」 戚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被她戳穿了取血的秘密后,裴世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前段时间是去了前线,可在回来后他也没敢现身。她都说了她并没有生气,可这傢伙估计是仍觉得羞愧,无颜见她。但遇到了她的事,还是在背后默默地帮忙了。 当然裴世佳替她说话只是一方面的理由。季天沅同意了,主要还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表现良好,服从安排。降龙祭下山玩了一圈,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再加上她体内有青玉心,妖力较寻常妖怪稳定,不会那么容易显形,或者是被伤害到。 解除了禁足后,戚斐如今可以自由出入薛策的祝融峰了。她也没跑远,先随便逛了逛。不少弟子都是第一次从那么近的地方见到她。本就对她很好奇了,发现在崇天阁住了那么久的妖兽姑娘,是一个柔媚又娇憨的少女,就更觉得羞涩了。一对上目光,或是看见她趴在山林里玩耍,在水边乘凉,年纪小的弟子都会脸颊飞红,低头匆匆走过。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秋猎的前一天。 如果没有预算错,薛策等人,今天的上午也该回来了。 戚斐早早起来,吃完了早膳后,抱了本书,蜷在了藤椅上看。看得打起了瞌睡。抱着猫半昏半醒时,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斐斐姑娘,斐斐姑娘,你在吗?」 这个声音,是属于许久没有出现过的裴世佳的。 戚斐一下子就醒了,将书放到了一旁,整了整衣裳,才朝结界走了过去。 裴世佳果然立在结界外,神色中仿佛带了一丝焦急,正在往里张望。 这层结界是薛策布下的,他进不去。戚斐则是从很久之前就被薛策允许进入的人,机密等级够高,所以可以自出自入。 一看见戚斐,他就松了口气,勐地招手示意她快点来:「斐斐姑娘,你快点过来!我要马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么?」戚斐有点儿奇怪,慢慢地走到了结界前,没有贸然跨出去:「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245页 「去金鸢峰!」裴世佳道:「路上再说吧!」 料想裴世佳应该不会骗人,戚斐点点头,一出结界,就被他抓着上了剑,往金鸢峰疾驰而去了。 路上,裴世佳一边御剑,一边解释道:「斐斐姑娘,你也知道,秋猎盛会已经近在眼前了,我们在山下的巡逻和布防,也比以前更加严密一些。可这几日,我们接连有弟子发现,下面的布防和巡逻,都有被强行冲破和干扰的迹象,总之就是,出现了一些漏洞。」 戚斐惊讶:「把你们的布防冲出了漏洞?什么东西会那么厉害?」 「你可以这样理解,那些漏洞就和一张纸上的针眼儿差不多,单个看的话是不严重的。可要是几十个一起来,那张纸就会变得比原本脆弱很多,也会影响到整个布局。好在我们每次都及时发现了,进行了修补。可也一直都抓不到那个搞破坏的人。」 「我懂了……可你们叫我去做什么?」戚斐忽然警惕:「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两人降落在了金鸢峰的大殿之下,裴世佳收起了剑,嘆了一声,说:「斐斐姑娘,你别误会,我们不是在怀疑你,但这件事,的确与你有关。」 「什么意思?」戚斐撩起裙摆,随着裴世佳走上石梯。 「我刚才不是说一直抓不到人么?很巧合的是,今天从北站场归来的门生,恰好在山下的一个僻静之处撞见了那个始作俑者在破坏屏障的情景,人赃并获。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妖兽化成的男人在捣乱。我们这边没想当场杀掉他的,只打算抓着他问个清楚,可那个妖兽,却仿佛极为愤怒,极度憎恨我们,居然二话不说就先攻击我们的人了,害得一个师弟负了伤。薛策……薛师弟当时就大怒,想杀了那只妖兽。可那只妖兽却说……说他是来找人的。」 戚斐听懂了,更觉得不可思议:「不会是找我的吧?」 「不错,所以我们想请你来,看看他有没有撒谎。」 裴世佳在金鸢峰的大殿前停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推开了门。 两扇沉重的大门朝两侧打开了,戚斐被里面明亮的光线刺得微微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就诧异地看到大殿的四周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而中间空出来的那块地——在她初来崇天阁的那一天,她就是衣衫不整地被仙索捆着,趴在那里的。如今地还是那个地,却已经换了一人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浑身是伤,双膝跪地,双手被缚,趴在地上,正不甘心地怒吼着,用嘶哑的声音咒骂着。污言秽语之难听,让四周的门生都脸色微变,有些年纪轻的弟子,已经忍不住露出了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的愤愤不平的神色,想冲上去让他闭嘴了。 这个人一边在嘶声咒骂,一边努力地想爬起来,让自己有尊严一些。 可都失败了。 因为他的肩,正被一只黑靴踩着,往下碾在了地上。 第100章 明亮的大殿之上,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不绝于耳。隔着这些或是在议论,或是带着敌视的声音,戚斐仍可以听清,被压在了地上的黑衣男人,吐露出的咒骂的话语。 「你们!兇手……」 「卑鄙无耻……北昭朝廷的走狗……」 「有种就……杀了我!不然,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 戚斐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了大殿的门口。 这是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山风自她的身后灌入,殿内的几排烛火,闪烁了一下。瞬间,便有人注意到这边了:「看,来了来了!」 「是斐斐姑娘!」 被压在了地上的那名黑衣男人仿佛也听到了什么,喘着气,狼狈地侧过了头来。 见到站在门口,双目圆睁地望着他的少女,他就呆住了,接着,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一股极大的力气。明明身体被仙索捆着,大部分的力气都流失了,却还硬是挣脱了踩着他的那名门生,踉跄着半跪了起来,往她的方向挪去。 说那迟那时快,就在他动作的那一刻,空气里传来了一阵锋利的破空之声,一道仿佛滋生着冷电的、「噼里啪啦」地炸响着的金色长鞭,从大殿的正前方迸射出来,蓦地捲住了这个黑衣男人的一条腿,不让他靠近。 他痛叫了一声,跪了下来,趴倒在地上了。 长鞭的另一端,正握在了一个一身银甲、眉目冰冷的少年手里。 仿佛被一股藏在原主身体中的本能所驱使了,戚斐发现这具身体,有了一瞬间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一声尖叫冲口而出:「快住手!」 顶着众人的目光,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见他的一条腿被明光捲住了,正在轻微地抽搐着,下意识就伸手,想将明光扯开。 刚才,听见她大喊一声「住手」的时候,站在季天沅身边的薛策,就怔住了。 只见她用力地推开了裴世佳,焦灼万分地扑到了大殿中央的那个妖兽化成的男人身边,眼睛雾蒙蒙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薛策深深地蹙起了眉,见她将手伸向了明光,竟没有丝毫的躲避之意,他的心头一跳,动作比思考更快,先一步将明光收了回来,「啪」地一声,抽在了旁边的石壁上。 明光平日对她很是友好,但处于攻击状态时,还是会全权听令于主人,不会管对手是谁。如果方才他收得不及时,她的手掌,已经被灼伤了。
第246页 可他这么做了后,她一眼也没有看他,仿佛当他不存在,全心都系在了大殿中心的那个男人的身上,颤抖着伸出了手,抚向了那人的脸颊。 …… 直到自己的手碰到地上那人的这一刻,戚斐才感觉到,那一股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的诡异的冲动,短暂出现了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仿佛身体的原主,还有一缕魂魄残留在体内的角落里。在确定了这个男人没有生命危险后,才安心地离开。 戚斐回过神来,忽然,眼前就是一暗。在众目睽睽下,她被一双手臂,用力地抱住了。 周围传来了一阵譁然之声。 见戚斐这么扑上去,周围的人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这只被抓住的男性妖兽,不是在信口雌黄。他和斐斐姑娘真的是故交,而且,看这个情形,二人绝对关系匪浅。 毕竟戚斐也在崇天阁住了一段时间了,众人对她有了一点情谊,为免她贴上去时,仙索会伤到她,负责将这个男妖兽捆上来的人,犹豫了一下,就将仙索解开了,退后了两步。 反正这个男妖兽的体力已经被吸得所剩无几了,这里强手环伺,不怕他会逃掉。 仙索一解开,恢復了自由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用力将跪在一旁的少女搂入了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失而復得的宝物,他的两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哽咽道:「斐斐,斐斐……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薛策盯了亲密相拥着的二人片刻,五指在不知不觉中,将明光捏得咔咔响。 戚斐被抱懵了,半边脸被使劲地压在了这人的胸膛前,嘴唇都被压得嘟起来了。 正欲张嘴说话,脑海里,就仿佛窜过了一片白光,乱糟糟地涌上了许多片段。 戚斐:「……」 其实,在切身体会到了这副身体如何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袒护这位兄弟的本能反应时,她对这位兄弟的身份,就已经有了一丝不甚确定的猜测了。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准确的。 这位好不激动的兄弟,就是被她附身的穷兽原主,在东岳的青!梅!竹!马!啊! 从方才涌上脑海的记忆片段,可以得知,这位竹马的本体,和她一样,亦是一只穷兽,名字叫做戎澜。 大部分的妖兽,因为寿命短暂,都十分崇尚及时行乐。只要看对眼了,都不会怎么矫情,一拍即合就在一起了。而原主与戎澜,之所以认识了几年,都还停留在青梅竹马的关系上,皆因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并没有擦出双向的爱情火花来。 可以类比某句至理名言:竹马打不过天降。简单粗暴点儿地翻译出来,即是——要是两个人对彼此有那个意思,早就搞在一起了。哪里会蹉跎那么多年,等来一个天降的情敌。 从那些零碎片段可以看出,比起爱情,原主对戎澜更多的是亲情。戎澜却不是这样想的,是铁了心的一定要和原主在一起。从小,他一边保护原主,一边将觊觎她的人都赶跑了。好不容易才磨到了她被感动,答应了婚事,原主就被杀千刀的东岳术士和羯人给抓上前线了。二人就此被分开。 在归墟之战开始之后,被抓去当壮丁的妖兽,不计其数,基本都是有去无回的。 妖兽化人后,都还保留着很强的动物性。若是伴侣已经凶多吉少了,被留下的人里,十个有九个在悲痛一阵子后,就会着手另觅对象了。这位戎澜兄弟,倒是一个痴情的异类。估计是不相信原主就这么死了,于是,执拗地追出了东岳,跑到了山高水远的降龙城来。 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才那么精准地找上崇天阁的。 仔细听,他的声音,也好生熟悉。 戚斐转瞬就想起了,在降龙祭的那个晚上,她下山去玩,在大街上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斐斐」,原来竟然是没有听错的。只不过喊她的人,不是崇天阁的弟子,而是这一位罢了。 戚斐:「……」 这也太戏剧化了。 刚来崇天阁的那日,被问到名字的时候,她胡诌了一个。谁会想到,被她附身的这只穷兽的原名,居然那么巧和她同名,也叫做「斐斐」! 这个失而復得的怀抱太紧了,被抱了几秒钟,戚斐就眼前发黑,有些唿吸不过来了。 「戎澜,你先冷静一点,你快勒死我了……」她窒息地锤了锤激动过头的人,将人推开了些许,才唿吸到了顺畅的空气。 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牢牢锁定着自己,她抬眸,与薛策视线相交了一下,心脏不由微微一缩。 不等细想,季天沅就发话了。他沉声道:「斐斐姑娘,近日,此人一直在山下攻击我们的结界,方才还出手伤了人。被我们抓住时,他自称是你的旧识,这是真的吗?」 人群里有人不忿道:「他攻击结界在前,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打人,这也太过分了吧!」 一提这事,戎澜的表情就变得凶神恶煞了起来。 这位兄弟,添什么乱啊,要和人家比谁的眼睛大么?戚斐使劲地拽了他的手一下,瞪了他一眼。戎澜应该之前是很听原主的话的,气焰一下就消了,垂下了头。 戚斐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这位兄弟突然出场,实属计划之外的事。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管。 于公,这锅她背定了。在别人看来,这傢伙和她肯定是一伙的。所以她必须把事情解释清楚。毕竟,她前脚才因为表现良好,被季天沅解除了禁足,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后脚就出了这种事。
第247页 万一崇天阁以为她之前是在装老实,骗取他们减低警戒心,其实一早就与外界里应外合,在密谋逃跑了,那就糟糕了。她可不想在秋猎的前一天,被收回四处走动的权利。 于私,她既然借用了原主的这具身体……这位兄弟又是原主看重的人,那就能帮就帮吧。至少不要让他因为这件事而送死。 戚斐伏下身,以额及地,微微一触,才直起腰来,深吸口气,恳切道:「季阁主,他的确是我的旧识。我知道自己能活到今日,全赖各位的恩德。我也从未有联合外界逃跑的意图,能否请各位听听我的解释?」 无视了那些低微的埋怨声音,裴世佳接话:「好,斐斐姑娘,他真的是你的旧识?」 「是的。他的名字叫做戎澜,是与我一同在东岳长大、相依为命的穷兽。他和我一样,从来都没有伤过人类。」戚斐半跪着,没有移开目光,诚恳地解释道: 「各位仙师也知道,在归墟之战前,我被抓走了,押到了战场上。被抓的时候,戎澜并没有看见。他应该是发现我失踪了以后,就离开了东岳,一路找到了这里来。他以为我被关在崇天阁会有生命危险,关心则乱,误会了各位,才会攻击结界,还出手伤人。我代他向各位赔罪,并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因戚斐的态度放得很低,且从她的言语中,戎澜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似乎也隐约明白到自己误会了什么——斐斐在这里并没有受到虐待,反而还过得比在羯人手下时更好,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蛮横无礼,变得软化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跟着戚斐道歉,也算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主儿。 再加上,被他打伤的那名弟子,只是皮肉淤伤。戎澜现在被教训后的样子要倒霉多了。四周围不满的声音被抚平了许多。 因被仙索吸走了太多力气,又在山下的打斗中被击伤过,戎澜道歉后没多久,就晕倒在了大殿上。手还一直抓着戚斐的衣服。 戚斐也有些无奈,仰头看着季天沅,请求道:「季阁主,可以先不要赶他走,等他醒来,让我和他说几句话么?」 万一就这样将他赶走了,什么也没交代过,这傢伙下山后,再次一根筋地冲撞结界,那就糟糕了。 季天沅点了点头,示意几个弟子将戎澜带下去,给他治一治身上的伤,暂时关在金鸢峰的一座小筑内,布下了结界。 之后若是她要去探视他,需要有门生放她进去,她才进得去。 戚斐感谢了他。目送着戎澜被抬走,才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闹剧散了,此处也暂时没有她的事了。戚斐嘆了一声,慢慢地朝门口走去。裴世佳走了过来,小声安慰她:「斐斐姑娘,你不要消沉,我们没有怀疑你要逃走。你出去之后,在门外等一会儿,阁主会让人带你去见你的朋友的。你们那么久没见,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戚斐笑了笑:「谢谢。」 她走到了金鸢峰的大殿外,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头疼地思考着,待会儿该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能劝他离开这里。 总不能直接跟他说这具身体的芯子已经换了吧?鬼才会信呢。 愁啊。 不知等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靴子摩挲过沙土的声音。 应该是被季天沅指派来带她去见戎澜的门生来了。 戚斐从石头上滑了下地,转过身来,就怔住了。 薛策的银甲甚至还没有卸下,猩红髮带于风中舞动。一语不发地停在了几步之遥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戚斐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虚,打了个哈哈,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薛公子,季阁主是让你带我去吗?那就劳烦你了。」 薛策起先是没动的。突然之间,冷冷开口:「你和刚才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101章 戚斐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看向了薛策。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题回应,而是突兀地,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地,问了这么一个看似牛头不搭马嘴的问题。 …… 自从刚才亲眼看见了她心急如焚地跑去保护那个凭空冒出的男妖兽,还柔顺地放任对方用一种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将她搂住了的情形之后,这个问题,便仿佛如同一团包裹着尖锐硬物的云雾,笼罩在了薛策的心上。 每唿吸一下,他的心口,仿佛就会被那块硬物的边角不轻不重地硌一下,硌得他恼怒又焦躁。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有如此仇视过一只妖兽——他讨厌大殿上那个不知从什么旮旯冒出来的男人,用那种专注而激动的眼神痴痴地看她。他更讨厌她和那个男人在对望的时候,缭绕在他们四周的那种只有他们二人才融入得了、旁人无法插入一丝一毫的氛围。 从头至尾,她就只顾着看那人,却没有看过他一下。仿佛被她追捧了一段日子的他,突然就变得什么也不是了。 他最讨厌的,便是那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搂住了。那副曾经横陈在他怀里的娇美玉躯,当着他的面,依偎到了对方的怀中。 这一个动作,彻底点燃了他那股不可名状的怒意。 那是一种被冒犯的怒意。仿佛是某一个已经送给了他的、即使他不碰也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来觊觎一丝一毫的东西,在大庭广众下,被另一个人宣示了所有权。
第248页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人相处的模样。裴世佳,默风,甚至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他的同门师兄弟。但他感觉得出来,她对那些人和对他的态度是差别很大的。更不用说,在那个午后,她以为他在睡觉时,还偷偷吻过他的唇。 她偷偷摸摸做了这种事后,他的心里既是震惊,又有一些得意和自傲。还被刺激得,在事情过后的几天,还难以忘记她那张软软的嘴唇贴上来的那种仿佛带了电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一个不同寻常的、只有他有、别人都没有的亲密接触,薛策从来都没有认真将裴世佳之流,视作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的人。 可如今,他却隐隐有了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他直觉,那个男人,和裴世佳之类的向她献殷勤的人,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纵然狼狈,看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占有欲和势在必得的决心。搂抱她的动作,也太过熟稔了。 熟稔得仿佛在她来到崇天阁之前,已经无数次地被那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过了。 好在,在那个男人晕过去后,她亲口说希望阁主不要那么快送走他,让她交代几句话才放走那个男人。这就说明了,她也没准备与那个男人见多少次面,也是打着让他离开的准备的。 这让薛策那种不可名状的,仿佛有一丝妒意的怒火,被浇灭了些许。 可他毕竟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她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如果不亲口问个清楚,他不会甘心。 他猜不准她会回答什么,但他直觉知道,自己有一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戚斐在风中站着,与薛策隔着几步的路。表面上,她仍相当镇定,双目无辜,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心虚,甚至还很自然地带了一点儿疑惑,似乎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而实际上,她的心脏,已经敲起了鼓,正在卜卜地收缩着。 原主与戎澜是什么关系? 好说。 他们是青梅竹马,曾经订下了口头婚约。如果不是中途因意外分开了,说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 从戎澜对这具身体的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姿势来看,他和原主,必然已经突破过某种亲密的防线。 在刚刚闪现的原主的记忆中,戚斐倒是没见到他们二人缠绵的情境,但,搂搂抱抱亲个嘴儿肯定是有的。 这就是薛策的问题的满分答案了。 戚斐:「……」 关键是,她能就这样如实回答吗?傻子也知道,必!须!不!能!啊! 当然,一对情侣做点亲密的举动,只要你情我愿又不违法,没人可以指摘。原主和戎澜连婚都订了,亲个嘴儿,算得了什么大事? 可问题在于,她接管这具身体,来到崇天阁之后,根本没有想过原主之前的情债会找上门来。所以,从头到尾都在本色出演一个单身人士。 她是如何去和薛策套近乎,使劲地撩拨他,譬如明知他醒着还去吻他,非要把衣服脱了一半让他涂药……这些「壮举」,如今还歷歷在目。 以一个单身人士的身份去做这些事,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有些大胆和不知羞的女追男大剧罢了。 但要是加上了「已订婚」的名头,那不仅她的感情会变得极为不纯粹,这部爱情喜剧,还会分分钟变成《婚外の诱惑》之绿帽子修罗场大戏。 薛策一个这么傲气,自尊心又强到吓死人的人,要是知道了真相,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她有两个解释方向。 如果说「之前和未婚夫是认真谈的,现在对你也是认真的」。薛策会怎么想?多半会觉得,她的感情太浅薄可笑了,说变心就变心。随随便便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遇到了更新鲜的,就会毫不留恋地放弃上一个人。 听上去就很渣。 要是说「和未婚夫的婚约只是随口一提、算不得真的」……再对比下戎澜的态度,她简直成了一个轻浮不自重、玩弄人心的渣女。薛策怕是会觉得,她撩拨他,也只是因为被困在崇天阁,一时感到无聊,用他来消遣而已。 擦,感觉更渣了怎么破? 更不巧的是,明天,秋猎就要开始了。冒牌货十成十会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戚斐不希望与薛策生出嫌隙。更不愿意在对上冒牌货时,局面会骤然倾斜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 这么一想,戚斐就下好决定了。她状若十分纯真地眨了眨眼:「你说谁?我和戎澜?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不错。」 原主留下的情债,实际上和她这个从外世来的灵魂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否认起来,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更何况,严格上说,她不是在撒谎,顶多算是真话不说全而已。 反正崇天阁不可能留下一只妖兽长住,正如猫窝不会住一只老鼠。她之所以成为了那个例外,皆因她体内有青玉心,崇天阁无法放她走而已。 戎澜应该在不久之后,就必须离开这里了。即使她现在迫于形势,对薛策隐瞒了一些实情,也没啥后顾之忧。 薛策微微垂首,盯着她。 她的双目并无闪躲,直直地与他交汇,声线也无颤抖,一派自然。 如此审视了片晌,薛策的那两道冰封了似的目光,缓缓有了缓和回暖的迹象。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眯了眯眼:「交情只是』不错』?我看你们抱在一起,交情似乎不浅啊。」
第249页 「说起这个,其实我也很意外。我没有想到,他会不远万里地从东岳找到北昭来。不过想想,当初我是不告而别,他担心我的安危,也很正常呀。」戚斐鼓了鼓腮:「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久别重逢,激动了一点,抱着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薛策没料到,她言语间,还在维护戎澜的那个对她充满了占有欲的举动,俊俏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几不可见的薄怒。 戚斐不想多说多错,说到这里,赶紧将话题掀到了下页:「好啦,我们走吧,我去和他聊两句,改天送他下山……说起来,我还没问你这半个月来,在外面发生的事呢,你和我说说呗。」 薛策的脸庞线条生硬,没好气道:「没什么好说的。」 「说嘛,就算是鸡毛蒜皮的事,我也想听啊……」 薛策站定了,冷冷地看着她仿佛无忧无虑的表情,忽然伸出了手。 戚斐的手臂冷不丁地一紧,惊叫了一声,再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被薛策拎到了剑上,离地有十几米了。 薛策的仙器是明光戟。但他的身上,其实还藏了一柄软剑,此刻就被他们踩在脚下。 一柄剑最宽才有多宽,纵然在半空停得很稳,也有些吓人。戚斐还是第一次毫无准备地被人抓到剑上,吓得小脸发白,用力地缠紧了唯一站得稳的薛策的腰,抱怨:「你,你干什么突然御剑啊……」 薛策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感觉她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往山上飞去。 …… 戎澜被安置在了金鸢峰的一个单独的院落里。 他是男人,所以,住在阳刚气盛的金鸢峰,也构不成什么大问题。 院子的所处之地十分僻静,流水淙淙,花木丛深。一层泛着淡淡光芒的结界以屋子为中心,将附近很大片范围都笼罩住了。入口处没有人看守,可见这层结界是何等的固若金汤,无法轻易突破。 薛策带着戚斐,御剑飞上来了。 第102章 要是有金鸢峰的门生见到了全过程,一定会十分疑惑,为什么这种明明用两条腿就可以走到的地方,薛师兄偏偏要耗费灵力,御剑飞上来。 飞上来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从未见过,薛师兄的御剑技术,会大失水准到这种程度,时而如同脱缰的野狗在狂飙,时而如同打瞌睡的乌龟在慢爬,时而向着高处仿佛要直入云霄,时而又跟漏气了一样缓缓降下来,实在是教人嘆为观止! …… 薛策平稳地降落在了地上,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这一路上,她都跟一只鹌鹑似的,仿佛恨不得整个人都爬到他的身上,甚至钻进他的身体里,捂得他的银甲都蒸上一层雾气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根本分不了神去想别的。 这种明摆着就是在欺负人的举动,简直就和那些流着鼻涕缺了门牙的小屁孩故意捉弄和吓唬女孩子一样,譬如捉一条虫子去吓唬女孩子,让对方尖叫着跑开,回过味之后,再恼羞成怒地反过来追着自己打的乐此不疲的游戏。任谁看了,都会点评一句——幼稚,恶劣。 连薛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这么做的是别人,他也会嗤之以鼻,道一声「无聊」。 无奈,当局者迷。薛策现在不仅理直气壮,毫无羞愧之意,还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恶霸又幼稚的举动,和那些长了小豁牙的小屁头没什么差别。 看到她搂着自己的那两条手臂,他几不可见地微微挑了挑眉,觉得自己从刚才开始,就闷得快要憋死的心情,一下子就快慰了很多。 就应该这样才对。 落地了好一会儿,戚斐才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了,立即跳开了两步,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这傢伙,御剑御得跟喝了假酒似的,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这么反常又幼稚,他莫不会是吃醋了吧?因为不满她和戎澜抱在一起,可又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于是,就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就跟那些想要女孩子亲亲抱抱,却碍于面子说不出口,于是,将女孩子带进游乐场的鬼屋,等着对方尖叫着投怀送抱的骚操作一样…… 戚斐:「……」 不对不对。薛策在原文里,走的不是心机路线。应该还是她想多了吧…… 结界就在眼前了。薛策抬手,在她额上结了一个法印。戚斐的额头烫了一下,抬手触碰了一下结界,这回果然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待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劝那位竹马兄弟回去。劝他回去,其实就等于要和他分手了。 戚斐嘆了一声,一边在心里组织着语言,一边穿过了拱门。走了几步,她忽然发现,薛策也板着脸跟着她走了进来,一脸理所当然地要旁听的样子,便停住了脚步,疑惑地道:「你怎么跟我进来啦?」 薛策哼了一声:「你们说的话,我不能听吗?」 一直老老实实的明光,却在这时慢慢地支起了身子,勾住了他的衣裳,往前往金鸢峰的峰顶的那条路的方向扯去。 「你们刚刚才冲突过,这时见面,我怕你们会起矛盾呀。」戚斐心说分手现场有什么好听的,见到明光的动作,灵机一动:「何况,你还有要事吧?你看,明光都在催你回去了。」 上次也是,从战场回来后,按照规矩,薛策是要去与季天沅开会的。所以,他应该只是被临时差遣了一下,不能久留,马上就要回去了。
第250页 薛策看了一眼明光,迟疑了一下,才仿佛有些不情愿,说:「我走了。」 「快去吧,我自己知道回去的路。」戚斐笑眯眯地招手,目送着他离开后,揉了揉脸颊,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走到了尽头的那间屋子前,敲了敲门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开着一扇窗。 戎澜和她当初一样,被仙索吸走了太多灵力,所以没什么精神。脚踝上被明光灼伤的地方,已经被处理过了。 戚斐进去的时候,见到他坐在床上,望着窗户发呆。一听见声音,便骤然看了过来,一双虎目亮了起来,就想掀被子下床:「斐斐!」 戚斐赶紧制止了伤号的动作,自己拉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了。 戎澜心潮澎湃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睛根本不捨得离开她:「斐斐,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戚斐还是觉得被他摸脸相当别扭,不着痕迹地躲了躲,主动道:「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她要主动发话,掌握话题的走向。 戎澜忙道:「力气还没恢復,腿上也被灼伤了,不过不碍事,就是有点痛而已,很快会恢復了,你别担心。 「下次不要那么鲁莽了,这里可是崇天阁,下一次,你可就没那么走运,可以活着见到我了。」 戎澜用两只大手,包住了她的双手,仿佛理应如此,不假思索地说:「不会有下次了。等我能下地了,我们就一起回东岳吧。」 「……戎澜,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戚斐将手慢慢地抽了出来,改为放在他的手臂上,稳了稳他:「我不能跟你回东岳了。」 戎澜一怔,语气忽然有些咄咄逼人了:「为什么?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对你不错的么?」 「羯人派我偷了崇天阁的一个叫做青玉心的仙器。这个仙器,现在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崇天阁眼下找不到可以将它从我体内分离、又让我毫髮无损的办法,更不可能放我带着这个仙器离开。所以,他们在等我自然死亡。」长痛不如短痛,戚斐一口气说清楚了:「也就是说,我这辈子都要留在崇天阁了。」 戎澜怔住了,随即坚定地说:「如果你不能走,那我也留下,就在这里陪你。」 戚斐头疼地说:「戎澜,首先,崇天阁是不会留下一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妖兽的。再加上,秋猎在即,你留在这里,很容易会被人当成是出逃的妖兽。」 「……那怎么办?」 「我就直说了吧。我身怀仙器,不能离开崇天阁,所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履行和你成亲的约定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姑娘。」 话一说完,他们之间,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 忽然,戚斐的脸色一变,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还捏得极疼。 「……斐斐,你被他们关得太久了,都忘了应该反抗。」戎澜看着她,缓缓地说,似乎刚才的火气,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神色变得很平静,话气中,却幽幽地透出了一种不允许任何人辩驳的执拗:「我们说好了,这辈子都要一直在一起的。谁都不能分开我们,谁都不可以。」 戚斐与他那双深黑的、望不见底的眼对视着,忽然间,微微一颤,有了一种轻微的毛骨悚然的害怕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没让薛策在外面等她。 原主与戎澜的感情细节,她不清楚,甜蜜不甜蜜也无法感同身受。对于她来说,这就只是一个陌生男人而已。 「没人想故意毁诺,因为许下承诺的时候,我们谁也没猜到未来啊。所以……」手被他捏得越来越疼了,戚斐忍无可忍,使劲抽了抽,却抽不出来:「你捏得我的手好疼!」 她的手总算被松开了。可下一瞬,身体又一次,被他紧紧地抱住了。 戚斐心里只感觉到了抗拒和恐慌,窒息地挣动了一下,便听见了戎澜在她的头顶,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他们。斐斐,你别怕,我不会走的,没人可以分开我们。」 「……」 戚斐忍不住想咆哮了。 大哥,我是来跟你分手的,你不要自说自话啦!比起崇天阁我现在更怕你好吗! 「你先松开,你抱得我唿吸不了了。」她推开了他的怀抱,语气有些不稳,但还是以安抚为主:「那个,你别做冲动的事情,我让你下山是为你好。何况就算真的下山了,也不是以后都见不了面了,好吧?崇天阁最近在考察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我下山一次,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见面吧。」 这话自然是权宜之计,戚斐只希望距离远了,这傢伙可以想通。如果他还是不听……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告诉他,她根本不是原主了。 当日,因为对话不顺,戚斐没有留多久,找了个理由,让戎澜好好休息,就离开了结界。 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在路上开始见到了金鸢峰的门生在走动,戚斐才松了口气。 压力真的太大了。戎澜一直在自说自话,只听他愿意听的,对她的想法,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估计之前和原主也是类似的相处模式。 原主和这位兄弟青梅竹马了几年,也没有擦出爱情火花,不知道是不是与他的性格有关。反正就戚斐个人来说,是绝对不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的,还会有多远跑多远,不然的话,沟通起来,着实有些心累。
第251页 …… 在这样,在这种让戚斐轻微不安的氛围里,筹备已久的崇天阁的秋猎,终于到来了。 夏末秋初,天穹明净,灿阳万里。 降龙城外,这片绵延数百里的青山碧水,皆被崇天阁划入范围之中。山里本来就有着数目不少的山精鬼怪。一般的世家在划分地盘的时候,都会顺带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崇天阁当初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分门别类地处理了它们,将大多数都驱赶到了一处山坳里面,以结界困阻着。 如果有格外穷凶极恶,或者已经沾过血腥的鬼怪,就直接灭了。因为这种吃过人的鬼怪,会格外兇悍,且无比垂涎人肉的滋味,必须及早处理掉,否则一旦壮大,后患无穷。 现在,那片满是鬼怪的山坳,就成为了每一年秋猎时,各门生和来宾比拼的场所。 从清晨开始,整座崇天阁都笼罩在了一种微微躁动的氛围之中。 季天沅作为一宗之主,本不必来山门前迎客,不知为何今天也在。 本次接受了邀请,来参加秋猎的家族宗派,大大小小有近百个。他们以家族为单位,浩浩荡荡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御剑而来,在山门口落地,与季天沅笑着寒暄几句。才被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崇天阁门生迎进里面,安排住所。 山门口之后,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修建了一个足有两三层楼高的眺望台。熙熙攘攘的人簇拥在栏杆边,一个二个都伸长了脖子,兴奋地望着一个接一个出现的家族,通过他们的衣饰和武器,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戚斐早上起来的时候,薛策已经不在了。作为季天沅的得意徒弟,他没有在山门前出现,多半是去帮忙检查猎场了。 反正现在她也可以自由出入结界了,戚斐打算去山下看看热闹。在路上碰到了默风,就稀里煳涂地被他拉到了山门口的眺望台上,据说这里是视角最好的位置。 这些宗派和世家,都是系统的原创设定,戚斐一概不了解,睁大眼睛在看。 旁边的两个弟子脸颊飞红,偷偷瞥了她好几眼。发现她在好奇,顿时打了鸡血似的,解说员之魂上身,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不止,这么喧闹的环境也完全能听清他们的话。 「快看,这次的修士穿着紫衣裳,佩剑成双,其中一柄比寻常的剑更短更细,绝对是扶安谷来的吧!」 「嗯,他们的大多数弟子都可使双剑。」 「那这一支呢?」 「全是女修,背着琴,一看就知道是灵蛇派了。听说她们的功力以柔韧绵长见称,这次真想见识一下。」 …… 这些设定,听一两个还能记住,一熘烟几十个下来,戚斐都有点煳涂了,她都有点佩服这些门生居然能将来宾的特徵记得那么清楚。 不过沉浸在这样的热闹环境里,听着旁边的人的对话,也挺有趣的。 忽然,四周的人,爆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个少年,仿佛被碰到了兴奋的开关,扑在了栏杆上,争先恐后地往下张望。 「是洛家庄!洛家庄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洛家庄?」 「废话,谁不知道,洛家小姐身体娇弱,再加上,洛家庄非寻常的修道世家,是以医毒着称的,所以,只有他们不是全员御剑上来的啊!」 「听闻洛家小姐艷绝天下。我去年都没在,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她了……」 「前面的蹲下,让我看看!」 「挤什么!别挤!」 戚斐:「……」 山门之外,果然缓缓停下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等了一会儿,马车上,步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洛红枫面带微笑,与迎上来的季天沅寒暄了几句,才回头做了个搀扶的姿势。 然后,从那马车中,伸出了一只娇柔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也下了地。 一个婀娜多姿、妙曼美丽的女子,微微笑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当那张端丽无双的面容展现在这些少年的面前时,个个都控制不住,发出了一阵低微的惊嘆声,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戚斐:「……」 呵,肤浅的男人。 可以看到,季天沅上前,与洛红枫聊了几句什么,便和他一起进去了。 原来季天沅守在山门口,是在等洛红枫? 果然,洛红枫带着冒牌货,与季天沅走向了同一个方向。而洛家庄的其余门生,就被等着的其他弟子领向了崇天阁的另一个方向。 他们的身影,逐渐被树木掩盖了之后,周围的少年都仿佛有些意犹未尽,兴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戚斐眯了眯眼,拉住默风,往眺望台的楼梯快步走去:「我们走吧!」 默风一头雾水地跟她下了眺望台,才想起来要问:「我们去哪啊?」 「去听听……」戚斐龇牙:「他们说什么。」 第103章 季天沅如果要见客,只可能会在自己的地盘,也就是金鸢峰见客。果然,戚斐和默风远远地尾随了他们一段路,就看见他们来到了金鸢峰上的一座水榭楼台处。 这座水榭建得很靠近溪涧,走廊底下是一片微微倾斜的河滩,清澈的水流从凹凸不平、长满青苔的石头的缝隙间流过。一根根对称的木柱将整条长廊凌空架了起来。
第252页 上方可以行路,下方亦有容人的空间。 戚斐在树后偷看了一阵,拉过默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这条长廊的底下。与季天沅等人隔了一段距离,亦步亦趋地弯着腰前进。 只见他们穿过了四面通风的长廊,在亭子里坐了下来。戚斐立马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掌心往下压了压。默风只好跟着她一起蹲了下来,鬼鬼祟祟地躲在走廊底的一根柱子后。 默风为难地嘀咕:「斐斐,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师门有云,不可偷听窥视他人。况且,我们离得那么远,又有溪水声,就算你真的想听什么,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 「废话,季阁主的功力那么深厚,要是我们离得太近,岂不是会被发现?」戚斐瞧见他们斟了茶,似乎要聊起来了,忙用食指在唇前抵了抵,示意默风别做声:「嘘。」 默风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这么远的距离,脚下又有哗啦哗啦的溪流声在干扰,对于人类来说,自然很难听得清。可这点儿噪音,是难不倒她这只妖兽的,怎么样也能听个大概出来。 况且,从她藏身的这个地方,恰好能将那座亭子的全部纳入眼底。那三人围坐在一张石桌边上,洛红枫与季天沅面对面地坐在了一左一右的石凳上。冒牌货的正面正好是朝向她这边的。 戚斐审视着她。 在前世,原装洛小姐的年龄,比薛策整整年长了七岁。 师昀这个冒牌货当得非常称职,连年龄也与原装的极为相似,二十四五岁左右,正值最妙曼美丽的花信年华。与在洛家庄时的随意相比,她今天显然用心打扮过,身披朱红底色的绣花曳地裙,裹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身姿窈窕,柔弱动人。这个样子,的确很难有男人抵挡得了。 在洛红枫与季天沅说话时,她并没有怎么插话,动人双目微微弯着,时不时便轻轻地饮一口热茶,装得还挺像一个娴静美丽的千金小姐的。 这应该是师昀从洛红枫及高子明的口中,所套取出的「原装洛小姐」的形象。 如果她要骗洛红枫与高子明那类人,以这个形象为蓝本,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当年,在第一次套娃的时候,戚斐在这两人面前扮演的洛小姐,就是这个柔柔弱弱的模样的。 但,在与1.0相处的时候,她根本不是这个性格的。 薛策1.0想用手抓东西吃时,她会二话不说,用筷子敲他的手背。要是他不肯老实地洗澡,她会搬一张凳子来亲自盯梢,并吓唬他,再不听话,就叫几个人一起来将他按进浴桶里…… 这些「一个不断抵抗,另一个见招拆招」的又好气又好笑的回忆,都是她和薛策所独有的。 看来,和薛策「重逢」后,冒牌货应该没有从他的口中,套取到这一段鸡飞狗跳的回忆。 不然,在模仿她时,师昀应该会酌情加入一点儿活泼彪悍的因素,而不是一味地走文静路线。 这本来会是冒牌货的一个很大的破绽。 可惜了,薛策如今记忆有损。失去了从前留下的经验,自然很难辨别出对方的不妥之处。 戚斐屏息静听,从他们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万峰主」、「余毒」之类的词。看来,季天沅之所以一大早就等在山门口,是因为那位丛秀峰的峰主在中蛊毒后,后续调理工作还未完成,才想趁这次机会,请洛红枫帮忙看看吧。 他这个阁主当得,还挺关爱属下的。 洛红枫放下茶杯,一口答应了。 在此之后,他们聊了一些闲话。忽然,戚斐听见,洛红枫那依稀带着笑意的声音,夹在风中,模模煳煳地传来:「……季阁主,我看,这一次,我们可以着手商议一下年轻人的事了。」 戚斐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 年轻人的事? 「年轻人」指的是薛策和冒牌货? 季天沅仿佛也怔了怔,随即,笑了笑,不知说了句什么。 旁边的师昀,微微低头,露出了一丝羞怯的表情,为季天沅斟了杯茶。 戚斐:「……」 越瞅越觉得不大对劲。 冒牌货今年二十四五了,在这个世界里,很少姑娘在这个岁数是还没成亲的。季天沅与薛榭情同亲兄弟,把薛策也当自己半个儿子,又大略知道薛策和「洛小姐」从前的关系,以长辈角度来看,多半会觉得人家姑娘那么迟不出嫁,就是在等薛策这边开口。 所以,洛红枫所说的事,极有可能指的就是——婚事。 但是,按理说,薛策不是应该在三年后才和冒牌货成亲的么?可从洛红枫的口吻来看,他是想趁着这次的秋猎,直接把婚约的事坐实了。 如果是三年后才成亲,有必要这么早就将婚事定下来么? 还是说,是她一直以来都太理想化了,忽略了一些问题? 说起来,第三次套娃的很多设定都和她写的原文不一样。难道说,薛策1.5和冒牌货的婚事的时间点,也和原文不一样,是提前了的? 戚斐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如果连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也会变化,那么,她基于原文而做出的很多对未来的预设,都会失去依据。前路,一下子就变得更加茫茫不可预测了。 …… 因路上舟车劳顿,洛红枫与师昀并没有坐多久,便先回房休息了。等亭子里空了后,默风才伸手推了推出神的戚斐:「斐斐,你怎么啦?腿蹲麻了吗?」
第253页 戚斐回过神来:「哦,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我们也走吧,都蹲好久了。早说啦,在这里什么都听不清的。」默风爬出了走廊底,锤了锤腿:「下午猎场的结界就打开了,我们去用午膳吧,吃完了正好能赶上呢。」 然而在午膳之后,默风就有事被叫走了。 这个时间,薛策还在猎场忙着,肯定不会回祝融峰了。戚斐站了一会儿,还是心神不宁,决定去猎场找他。 猎场的结界已经开放了。里面的那片空地上,可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很多都是各世家宗派的子弟。 为了让来宾好好休息,其实正式的秋猎是从明早开始的。但就像考试前,会给考生一个踩点考场、熟悉环境的机会一样,今天下午,崇天阁会将最外层的结界开放,只要想来,谁都能进来走走。 明日,山坳里的妖魔鬼怪,会根据兇恶程度,被分在不同的圈层里,越往里面,就越是难对付。所以,为了保证公平性和神秘性,今天下午的踩点,只允许在最外延、最大的那个圈层活动,且不能动手收怪。 反正这个圈层的妖魔鬼怪都是危险性最低的,很没有挑战性。明天秋猎正式开始了,大部分人都会往里沖,不会在这里徘徊的。 戚斐正想踏进去,就郁闷地发现自己被结界挡住了。 也是,这层结界是挡妖魔鬼怪的,不让进也不让出,她不就是其中一类么? 这时候,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轻跳,又有点儿不确定的声音:「你是……斐斐姑娘?」 戚斐一怔,回过了头。 …… 猎场内。 今天只是开放给众人走走,并无比赛性质,但秋阳之下,气氛仍是热火朝天,十分高涨。 不仅是因为这里汇聚了许多来自于五湖四海的年轻弟子,还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洛小姐」来了。 她脱掉了早上那袭略显累赘的衣袍,换上了一袭鲜红与白色相间的猎装,在两个洛家庄的女门生的陪伴下,来到了猎场中。凡是走过之处,都仿佛飘起了一阵香风。 她像是随意地走了一会儿,忽然眼光一定,看见了前面的一个棚架下,倚着一根金色的长戟。几个小弟子背对着她,正在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见到明光戟呢,薛师兄呢?」 「薛师兄去检查树上的箭靶了,为了方便,就将明光放这里了。」 「好想摸摸啊。」 「别,一品灵器都有自己的脾性,薛师兄的明光就凶得很。」 「可是,我上次好像见到它绕着斐斐姑娘在转啊……」 「那是因为斐斐姑娘一直归薛师兄看管,和明光接触得多了吧。」 「说不定明光就是喜欢漂亮姑娘呢。」 师昀的脚步一滞,心头微微一跳。 正在一边闲聊,一边检查着那些准备在明日派发的武器的弟子们,终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一回头,脸颊都微微红了:「洛、洛小姐。」 师昀娴雅地对他们行了一礼,几个弟子连忙生疏地回礼。师昀盈盈的双目,看向了旁边的明光戟:「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在聊明光。我也好想听。」 很奇怪的就是,在之前像条小狗一样围着戚斐又蹭又转的明光,此刻对着师昀,竟很不给面子,没有一点儿反应,仿佛一根毫无感情的冷酷铁棍,钢管笔直地立着。 一个弟子回答:「我们在说,薛师兄的明光的脾气可大了。摸都不让人摸的,除非是很亲近的人。」 「我们是不敢乱碰了,不过洛小姐一定是例外。」 薛策十岁多、还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曾被洛家小姐照顾过的故事,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了。 师昀笑容不变,拢了拢秀髮。等那些弟子走开后,她盯了明光一眼,缓缓走近了一步。离它分明还有两三步远时,那金戟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仿佛在警告一样,戟身嗡鸣了一下,闪出了一道微微灼热的电光。 师昀的脸色微变,心里一悸,立即离开了一点,有些嫌恶地盯着这杆金戟。 不是第一次了。去年的秋猎,每当她表现出想要亲近薛策的举动时,这支金戟便会这样排斥她……这样下去,迟早会坏她的事。 一品灵器发出的动静,足以让薛策听见。他快步走了过来,见到站在这里的是师昀,微微一愣,口吻紧张了起来:「洛小姐?你怎么……你没有被明光灼伤吧?」 师昀仰头,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却还在强装镇定,微微咬着嘴唇:「我没有被灼伤,薛郎,你不用担心我……」 薛策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下次我不在,千万不要乱接近明光,它脾气不太好。」 「……」师昀凝视着他,说出了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被灼伤,可我觉得头有些晕。」 「晕?」薛策微微一惊,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顿时明了,关切地说:「你既不舒服,别勉强,先回房间休息,记得多喝点水。」 师昀呆了呆,连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薛郎,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见你一次,我不想闷在房间里了,想多和你在一起。我在猎场吹吹风就好了,僕从亦为我备好马匹了。不过,我对这附近不太熟悉,担心会迷路,若是不会耽误到薛郎你的正事的话……」 因惧内而名扬崇天阁的宋裕安,恰好路过此地,不小心听了几句,就已经看出了姑娘的意思,暗中摇了摇头,心说这位师弟真是不解风情。
第254页 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主动走了过来,点拨了薛策一句:「薛师弟,这边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洛小姐难得来一次,何不把手上的事放放,带她四处走走?」 薛策迟疑了一下:「你当真不需要回房去休息?」 「不用。」 薛策注视着她,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点头:「那我就带你四处走走吧。」 师昀踩着马镫,轻轻松松地上了马,见薛策牵起了缰绳,忙嘤咛了一声,往后退了退:「薛郎,这马太高了,我一个人坐上面有些害怕。你可以上来和我同骑吗?」 薛策微微一怔,见这马确实比普通的马匹要高大一些,便伸手按住了马鞍。 不知为何,这时,他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了一个怪怪的念头,觉得这个上马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但动作往往比思考更快,等这个想法浮现时,他已如行云流水一般,踩上了马镫。 师昀兀自微笑着。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一条矫健的长腿,破开了冷风,在她视线里放大了。冲着她美丽的脸扫了过来。一声惨叫后,师昀便被这条长腿,从马背上活生生地扫飞了,滚到了旁边的林地上。 薛策:「?」 众人:「……」 在结界外遇到了季飞尘,被他带了进来,刚好目睹了全程的戚斐:「…………」 第104章 一对璧人共乘一骑,本该是一幅很养眼的画面。万万想不到,养眼不过一秒,璧人的其中之一就被一记横腿,干净利落地扫飞了出去。爱情剧急剧坠落,成了动作片。 戚斐:「???」 不是,在后世,她也和薛策2.0骑过同一匹马,并没有这样被他踢下马过啊。况且薛策的上下马方式,两世都没有变化。一脚踏着马鞍,接着顺势而起,横腿跨上马。怎么会这样? 对了,在后世,她好像都是坐在薛策2.0的前面,他的双臂之间的。 原来如此。刚才,师昀应该也是打算让薛策坐后面,搂着自己的。 可薛策并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电波,依然按照平时的习惯来行事——秋猎时,通常要使用弓箭,且为了瞄准猎物,前方最好别有视线遮挡。估计觉得一个大活人坐在前面,太碍手碍脚了,所以,他很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师昀,想直接跨坐到前面去。 戚斐:「……」 原本,冒牌货的存在,是让她既牴触,又忧心忡忡的。但现在看到了这一幕,戚斐咽了一口唾沫,无端有了一种躲过了一劫的感觉。 核弹,未开化的钢铁直男——并列为世上最危险的两种武器。 枉她在后世,还老是腹诽2.0粗鲁。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更年轻的他的潜力…… 这些念头,不过在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 当她抬眼时,薛策这记横腿的余韵,竟还没停下来。 所有人惊骇的目光,随着师昀飞出去的轨迹在移动。只见美人摔在了草地上,「哎呀」了一声。滚势却没有因此而剎住,一边「哎哟哎哟」地发出了叫声,一边朝坡下滚去,连翻数圈,滚得满身草叶,才终于一动不动地趴着了。 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天哪!」 「洛小姐!你没事吧?!」 在师昀飞了出去时,薛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表情也骤然大变,焦急地从马上翻了下来,脸色铁青地拨开了人群,沖了进去。 师昀被两个女修搀扶了起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已经高高肿起了一块,髮髻散乱,花容失色,娇弱地嘤咛了两声,两道鼻血就刷一下,流了出来。 「流血了!流血了!」 薛策又是急又是愧疚,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朝着秋猎的出口,大步沖了出去,寻找大夫。后方还跟了一串关心的人。 并没有看见就站在不远处的戚斐,甚至连明光也忘记了。 戚斐原本想上前对他招手的动作,微微一滞。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慢慢地敛了起来。 也是,师昀现在对外披了一个「病弱美人」的马甲。薛策方才一脚踢飞了她,对这个玻璃做的人儿来说,这一脚,简直比被大象腿当胸踹中还严重。薛策本来就重视她,见到她被自己所伤,内疚自责、紧张得眼中只有她一个,也是很正常的事。 追溯到上次,她因为好奇,碰过了那些准备送给师昀的雪莲,薛策就已经凶过她一次了。她已间接地认识到,「洛小姐」这个招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现在,只不过是又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了一次而已。 尽管在昨天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次秋猎会亲眼目睹到薛策和「洛小姐」的亲密互动。也知道薛策之所以会与冒牌货接触,是因为他将小时候的那段朦胧的回忆,投射在了师昀的身上。但人非草木,她更不是一个可以精准地调控自己的机械人,一旦投入了感情,就无法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 把他们的互动,当做过眼云烟,而控制着自己的心,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沮丧和打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今天她还发现了,连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和她的原文似乎也是不一样的。 这让戚斐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她之前,一直相信,薛策之所以重视师昀,主要是缘于小时候的那段回忆,让他对师昀有了先入为主的依恋和好印象。但现在,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太乐观的念头。
第255页 也许是她一直以来,太高看自己了。 少年薛策与师昀「重逢」,是因为小时候留下的契机。 可他们重逢之后,多次相处,当真没有因为师昀的个人魅力,而摩擦出一点男女之间的火花吗? …… 被遗忘在了校场一角的岿然不动的明光,在人潮散开后,忽然微微一动,朝着发呆的戚斐飞了过来,缠住了她的手臂,仿佛可以感觉到她的低落,轻轻地将金戟的尖儿卷了起来,想抚一下她的背安慰一下。戚斐的几缕黑髮滑过了锋利的戟尖,咔嚓一声,被划断了一小束。 明光一抖,有些心虚地将尖儿收了回来,没敢让戚斐发现她的头髮被切掉了一小撮。 刚刚带她进来的季飞尘,也追上去看热闹了。此处人多杂乱,戚斐回过神来,悄悄地带着明光,离开了猎场。 回到了祝融峰,薛策自然是不在的。 戚斐在那棵歪脖子树上躺了一会儿,望着悬崖外辽阔的天地,慢慢地吁了口气,才慢慢地开解了一下自己。 可能是因为,第三次套娃,进行得太久,也太真实了。 久得她时不时都会相信,这就是她原生的世界。 戚斐深吸口气,告诫自己。 不要忘记,无论是好是坏,这都是前世发生的事了。将套娃的路走完后,她就要回到未来的薛策身边,唤醒他。而若是在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想试着改变薛策前世的命运。 师昀这座大山,是早就料到的了。既然不能一大步跨过去,那就要将心态放平。 戚斐揉了揉眉心,决定做点正事。 她回到了房间里,拉开柜子,将裴世佳之前送给她的灵草灵药都取了出来。分门别类了一下,将可以治疗被仙器所伤的伤口的灵药,都挑拣了出来。 她准备送去给戎澜。 昨天短暂与他见过一面,她回到了祝融峰。在院子里吹了一下风,等那种排斥和紧张的情绪消失之后,忍不住反省了自己一下。 诚然,她不是圣人。虽然借用了这具身体,但她不可能连这具身体的感情,也一併继承了,去扮演原主与戎澜相亲相爱。不仅是因为她做不到,也因为,这对于原主和戎澜来说都不公平——他想要与之厮守的是自己的青梅竹马,而不是她这个外来者。 但回想起来,在戎澜被明光捲住脚踝时,她这副身体里自然地爆发出的那种对戎澜的保护欲,戚斐就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一些,更温柔地去理解他,情感上不能回应,她也应该做一些实质的补偿和保护。而不是指望用一两句话,就打发走戎澜。 这些一品灵药,崇天阁的人不可能拿去给戎澜用。如果戎澜服下这些,伤口在一天之内就能好起来了。 将原主想要保护的人照料好,也算是对她的一种答谢。 戚斐洗了把脸,带上了草药,就出门了。 …… 师昀被抱到了金鸢峰上。洛红枫与季天沅并不在此地,正在丛秀峰上给万峰主逼毒,听见消息后,也立即赶回来了。 陪着一起来的宋裕安,本身就是丛秀峰里医术甚佳的一位好手,本想好心为她看看肿起的脸颊的。谁知,师昀却异常坚持和警惕,一进房间,就将床帘一拉,不让任何人看自己的脸。 薛策无法,只好与宋裕安一起,有些焦急地等在了院子外。 不久后,洛红枫归来,带着两个门生,从走廊的另一边,匆匆进了屋子里,身后跟着几个门生,一进去,就将门关上了。 直到天上的那轮曜日渐渐移到了山峦边,天空渐渐聚拢起了阴沉的云,那两扇门还是关着的。 薛策坐在了院子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在发呆。忽然感觉到肩上一暖。 宋裕安道:「薛师弟,我就不陪你等下去了,天快下雨了。」 顿了顿,又安慰道:「你不必过于自责。今天洛小姐进去前,我粗略看了一下,有草垛缓冲,她应该没有摔得很严重。」 「……」薛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若无雨具,我可以借你。」 「不是有没有雨具的问题,是我的夫人,此刻一个人住在山下。」宋裕安笑着说:「看这云层的厚度,待会儿的雷声恐怕不小,如果不早点回去陪着她,她就要害怕得想东想西了。」 薛策皱眉,欲言又止地望了他一眼。 「我知道……咳,传闻里,我的夫人,是有些泼辣兇悍。但她也会有害怕和想依赖夫君的时候。」宋裕安看他的表情,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了,语重心长道:「薛师弟,等你体会到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女人大多都是口不对心的。有些时候,一个女人嗔你,管你,醋你,甚至凶你,才证明她了紧张你。要是我一天到晚都不回家,我的夫人也视若无睹,无论我干什么,她也一句都不过问,那反而说明她不需要我了。她越是醋我凶我,我才越是安心。男人呢,要是不想让心爱的女子失望,不想让她觉得你可有可无,那就要揣度她们的心思,平时也要主动一些。」 薛策:「……」 他的眉毛拧了起来,似是极为不能理解宋裕安劝人「惧内」的用意。 宋裕安之所以苦口婆心说这么多,无非是觉得薛策跟木头一样不解风情,才好心提点他几句,让他别老是等着人家洛小姐主动,还老是接不上人家抛出来的橄榄枝。
第256页 殊不知,听了他这一席话,薛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人影,根本不是现在躺在房间里的洛小姐,而是另一个人。 宋裕安长篇大论后,见薛策一脸警惕,心道真是孺子不可教,只好摊了摊手:「罢了,我说这么多也没用,薛师弟,等你喜欢上一个人——不是普通的那种喜欢,是看到她的时候,就心口砰砰跳,手脚不知道往哪放,被她管束也甘之若饴,还浑身飘飘然的那种喜欢,你就会明白此间乐趣了。」 薛策望着长廊的灯,渐渐有些出神。 宋裕安整了整衣裳,拍了拍他的肩,就起身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薛策一怔,勐地站了起来,问走出来的侍女:「她怎么样了?」 「小姐的脸颊肿了一些,庄主方才已经替她治疗过了,过几天便可消肿,身体没什么大碍。」侍女说:「庄主方才已经离开。小姐想请薛公子进去,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薛策越过她的头顶,望向了那扇半敞开的门,里面透出了朦胧的昏沉的光。 如今在里面的人,就是在他流浪的那段时间里,唯一一个温柔待过他的人。 那道只存在于纸上的模煳不清的身影,是他来到崇天阁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寄託了他所有期盼和幻想的人。 但纸上的描绘,还是太少了。 小时候,他其实想像过很多次,真实的她,作为一个鲜活的人而出现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也幻想过很多次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迫不及待想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在崇天阁长大的经歷。 然而,当他真正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真人之后,一直在他胸口里翻滚的那种激动、好奇、紧张、倾慕和思念,却涣然消失了。不仅如此,还被一种淡淡的困惑与失望所取替。 不是因为她哪里不好。 她美得让人神魂颠倒,性格柔弱,谈吐温柔,还介绍了他给她的养父认识,可见是很重视和他的会面的。还主动聊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那些,薛策也隐约有印象的事。 这就是他想见很久的洛小姐。 薛策说不出哪里不对,也不知道自己那种失望是从哪里来的。 但,仿佛有了一种感觉。眼前的人,和被他写在信中的那个人,是两个割裂的个体。 在看见她与洛红枫洛庄主融洽相处时,他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第一次听见她柔声称唿自己为「薛郎」时,不知为何,薛策轻微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觉得很是别扭和古怪。 总觉得,「洛小姐」不会这样叫他。 自然,他从来没有将这种微妙的感觉说出口过。 一个称唿而已,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一年来,他们书信往来过好几次。他知道她因为被收养的缘故,一直被称为「洛家小姐」,或被简称为「洛小姐」。但她其实没有随养父改名换姓,原名叫做戚斐。但薛策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选择用这个名字来称唿她。 对于她的感情,其实一开始是很混沌的。 他一直感念她收留过落魄时的自己,并将自己送来了崇天阁的那份恩情,在他心里,她占据了一个仿佛亲人又仿佛恩人的地位。他想要报答她,知道她的身体不好,所以每次得到了好东西,他都会全部留给她。如果她遇到了困难,他也愿意不遗余力地去帮助她、庇护她、报答她。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慕之情。 她一个姑娘,生得如此美貌,家世又好,虽然身体弱了些,但从来不缺乏求亲之人。二十四五岁了,都没有出嫁,薛策其实是隐约能感觉到了她剑指向他的意图的。 按理说,他应该为了彼此的心灵相通而感觉到欢欣雀跃。可结果,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竟是在隐约地排斥「与她结为夫妻」的这个未来的。 同门的师兄弟有时候谈起了女人,也会提及一个和宋裕安相类似的说法——会有一种触电般的,小鹿乱撞的感觉。自然也免不了会传阅一些描写男女情事的书籍。 薛策扫过一两眼,但从未将她代入过其中,更因此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他的师兄弟有时候挤眉弄眼所说的「那种冲动」。 没有一丝一毫,指的是,连这个「没有冲动」的想法也没有出现过。 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到,男女的爱慕之情并不是这样的。 所以,他一方面还是在照顾她、尽力为她搜集一切的珍贵药物。可另一方面,也不会那么无知无觉了。 薛策有些出神,在走廊前站着。 灯笼的火光在他的面上映上了一层跃动的光影。 烛影一动,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微微低头,沉稳地对侍女道:「现在太晚了,让洛小姐好好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明日再带些灵药来,向她赔罪。」 第105章 说完了这句请辞的话后,他眼前的侍女,却露出了一丝微微着急的神色,还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房间,似乎想说什么挽留他。 薛策却仿佛没有看见,微一点头,没有拖泥带水,转身离去了。 如今已是亥时末了,过了大部分门生的歇息时间。秋猎的山坳结界,也已经关闭,宾客都应该回房休息了。金鸢峰的山路上,到处都是黑漆漆、静悄悄的。夏末秋初,夜风穿林而过,微微带着一丝萧索的寒意。
第257页 有微微凉润的雨珠,飘到了他的面颊上。 薛策仰头,眯眼看向了前方的天空。 今夜星空无光,月亮是一个黯淡模煳的轮廓。天边,闷雷声隐隐作动,厚重的云翳之后,银白的闪电,如银龙舞动,乍然闪现。将天幕撕裂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灌入了风雨。 雨珠渐渐变大了,树林里的枝叶被打得啪啪作响。不远处的房屋里,传来了一些夜起关窗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嵌入了刚才坐在他旁边的宋裕安絮絮叨叨地说他「要在大雨下起来前赶回家去陪自己的夫人,否则她会害怕」之类的话语。 薛策微一凝神,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就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终于在子时初,回到了祝融峰上。 祝融峰的山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唯一的光亮之地。连片的屋宇长廊都点着灯,晕出了温暖的光。灯笼在风中打着旋儿摇晃着。 才一走上长廊,雨势就骤然稠密了起来。被放置在了房间前的明光感知到了主人的归来,自动地飞了过来,缠到了他的手臂上。 薛策推开自己的房门,大步入内,从门后取了一把油纸伞,撑开了,往她的房间匆匆走去。 到了地方,他才看见,她的房间是熄着灯的。整片院子,都陷入了一种森冷的昏暗之中。 薛策微微一怔,皱眉,走上前来,就惊讶地发现,她的门只是虚虚地掩上了,还留着一条缝。 薛策轻而易举地将门推开了,环顾一周。暗淡的月光下,冷风和着些微的雨珠,自他的身后飘入了屋中。里面空荡荡的,根本就没人在。床上的枕被叠得很是整齐,没有睡过的痕迹。枕头旁边还窝着一团东西。 听见门边的动静,那团东西睁开了眼,黑暗中,现出了两只圆熘熘黄澄澄的猫眼。 是她养的那只裴世佳送的猫。 祝融峰的结界,闲杂人等是不能进来的,她不锁门就离开也很正常。但是,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滂沱大雨又下个不停,她不回来这里待着,还会去哪里? 要知道,山中走兽,大多都十分畏惧雷雨的天气。她虽然已是人身了,但本性仍未脱离兽类的影响。在这种天气里,总是会有些害怕的。 薛策凝目,看了一眼天上那瓢泼的雨丝。 莫非她是被雨困在了路上? 缠在他身上的明光,这时忽然有了响动,仿佛想将他往山下拉去。薛策看了它一眼,反手将她的房门掩上了。然后,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取了一把藕色的油纸伞,夹在了臂弯里。 然而才刚跨过门槛,他又似乎改变了主意。返回将自己刚才撑过的湿漉漉的那把油纸伞,和新取的藕色油纸伞,都草草地放回了原位。然后,选了一把更大的伞,才步入了雨幕之中。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仿佛整片大地也在轰鸣中颤慄。这种天气不宜御剑,他要下山只能走路。 薛策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思考过在接到她之后,该说些什么。冰冷的雨水溅起来,染湿了他的靴子和衣摆。连握住伞柄的指腹内侧,也渗入了一层水雾,有些打滑。 可他却没有在意这些,耳畔又一次回忆起了宋裕安说的那些话。 似乎有一股朦朦胧胧的冲动,在胸臆中翻滚着,让他预感到,自己待会儿,也许会对她说些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微微地发着烫,浑身都浮出了一层滚烫的薄汗。 在雨中走了许久,出现在明光所指引的路的尽头的,却是他刚刚才下来的地方——匍匐在黑暗中的金鸢峰。 薛策微微一怔,定住了目光。 她在上面? …… 戚斐伏在了桌子上,眼皮轻轻地颤抖着,头上泛着的那种几乎杀死她的眼冒金星的感觉,终于逐渐消退了。 视线清明了起来,戎澜那张写满了担忧和紧张的脸,映入了她的视线中。他的声音也终于传入她耳中了:「……斐斐,你醒了?你没事吧?现在还晕吗?」 戚斐扶着头,轻微地摇了摇脑袋。 戎澜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拍着她的后背:「你方才究竟是怎么了,说着说着话,突然就趴在了桌子上,当真没有什么不适么?」 戚斐接过热茶饮了一口,脸色还是相当苍白,苦笑道:「没事。」 她会这么难受,不是生病了,只不过是剧透失败了而已。 ——这件事,要从几个时辰之前说起。 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戚斐收拾好了灵草,便去了金鸢峰,准备送给戎澜。 很理所当然地,她再次被那层只有高阶弟子才能打开的结界挡住了。 这回不太巧,由于秋猎的猎场开放了,大多数高阶门生都去了凑热闹,熟悉场地。金鸢峰上的人不多,而且几乎都是普通门生。戚斐没找到有权限放她进去的高阶弟子。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才让她找到了人,放她进结界。 那个高阶弟子倒是十分爽快,从他的口中,戚斐还得知了戎澜大约这两日便会被送下山了。 戎澜看见她来了,显然很高兴。戚斐先做了正事,将带来的灵草送给了他,并督促他吃了下去。果然,戎澜的伤口迅速地癒合了,灵力还较以前更强盛了一些。 事情发展到这里时,还是很和谐的。
第258页 但当戚斐透露出了崇天阁的决定时,戎澜却再一次表现出了那种坚决到固执的决心,要么强行带她走,要么就要留下来,鱼死网破也不在乎。 戚斐尝试着理解他,可最后,都没法让他动摇主意,心中终于下了最后的一个决定了。 她要告诉戎澜真相。她之前觉得,让一个苦苦寻觅爱人的男人,知道这样的真相,是很残酷的事。但现在看来,如果不说出实话,戎澜是不会接受离开这里的。 长痛不如短痛。从长远来看,摊开来说,才是对他们都好的解决方法。 现在正好,这里有结界挡着,也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了。也许,就是坦诚的最好机会。 在做了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戚斐也同时做好了接受来自于戎澜即将爆发的怒意、甚至是攻击的准备。 但是,就在她酝酿了一番,准备将那句「你爱人的身体已经换了灵魂」的真相说出口时,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声带,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给掐住了。 这不是一个夸张描写的比喻,而是她确切的感觉。 ——她说不了话了。 嘴唇在张合,胸腔在震动,但就是没有声音出来。如同在表演一出滑稽的默剧。 一旦她改说其它不重要的话,譬如「你吃了饭没」,声音又会重新出现。 戚斐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喉咙,试了几次,又转换了别的表述方法去透露实情,都没有成功。 但戚斐很快就想到了别的办法了。不能说,她还能写啊。 戎澜住的房间,原先就是给普通弟子居住的,里头就放了纸笔。戚斐附身在这具身体之后,可以无师自通妖族的语言,写几个字,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于是,她刷地跳了起来,顶着戎澜不解的目光,去翻箱倒柜,找到了纸笔。可她还未提笔写完第一个字,就突如其来地被一阵强烈的眩晕笼罩住了。跟玩了十几趟的游乐园大摆锤一样,几乎要呕吐出来,笔也握不稳了。 仿佛是那股力量,变本加厉地施加在她身上,惩罚这种钻空子的行为。 她趴在了桌子上,几乎一动都不能动,许久,才恢復了一点儿精神,可头部还是残余着那种强烈的刺激感。 至此,戚斐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将这个世界想得太过自由了。 因为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没有了系统,又在默许着她改变薛策的命运的行动,所以,她以为第三次套娃,是没有任何规则,可以随她喜好办事的。但现在看来,在她的周围,不允许触犯的隐形规则依然存在。 比如,现在她就已经通过转换各种表述方式,而试出来了一条规则——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监测机制。它禁止她将自己的来歷,和如何进入这具身体的机制,告诉这里的人。 不管是委婉的还是直接的,只要触到了黄线,都会被直接消音。 而如果被判定为耍小聪明来钻空子,那就会有更强烈的惩罚。 戚斐揉着眉心。 那条黄线到底有多长,她不知道。但看起来十分智能。在这样的监测标准下,她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想不到可以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了。 她不知道,如果是戎澜自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去发现了她的异常,进而产生怀疑,再确定他自己的爱人已经换了人,算不算是违规。但起码可以肯定的是,绝不能由她主动暴露秘密。 前一个方法,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却不然。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死了就是死了,根本没有置换魂魄的术法。随意进入不同角色的身体里,是系统开给她的金手指,是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规则的操作。 原主本身也不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而且,人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戚斐磨破脑子,还真想不出自己做一些什么样的举动,才可以让戎澜产生强烈的疑心,还能歪打正着地发挥想像力,脑补到了「可能魂魄不一样了」上面去。 太难了。基本断绝了由她主动对戎澜说出真相的路。也断绝了她曾经想过的,直截了当地告诉薛策「我才是当年在洛家庄和你在一起的人」的希望。 第106章 戎澜的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神色充满了忧虑:「斐斐,你现在感觉好了一点没?」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悔地说:「我竟然没发现你不舒服……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吃掉你带来的那些灵药,都留给你用好了。」 戚斐摇了摇头,在那种后遗症的影响下,整个人还是很不舒服,好在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已经淡化了不少了:「……没事,一时有点头晕而已,偶发状态,我不是经常这样的。」 「那就好。对了,你刚才,是打算和我说什么来着?」 「……」戚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说出真相了:「以后再说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个世界的规则,对剧透的行为严防死守。想必,要找到不触碰黄线、又可以传达出有效信息的方法是很难的。每一次用耍小聪明,给她的惩罚也是实打实的难受。一次就够刻骨铭心了,她不可能用这具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去试验,只能暂时搁置摊牌的事儿,在日后另寻它法。 戚斐用拳头轻轻捶打了一下胀痛的太阳穴,才察觉到,外面不知何时起下起了大雨。
第259页 也是这一眼,她才意识到,天色已经那么黑了。她还以为自己只晕了一会儿。便撑起了两条有些绵软的腿,站了起来:「很晚了,戎澜,我就先回去了。」 戎澜抿了抿嘴,也跟着她站了起来,从房间的一角拿出了伞:「我送你吧。」 空荡荡的走廊里,灯笼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灯芯已浸得软趴趴的了。廊柱上,空气里,都飘着一层水雾。从光线亮的地方,走到了有些朦胧的暗处,戚斐受那种后遗症的影响,视野里有许多让人眼花的闪光小点在闪烁。冷不丁地忽然踩到了一滩子水,险些跪下去,好在,戎澜及时地握住了她的手,扶稳了她。 「……斐斐,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他却似乎有些吃惊,微微皱起了眉,抬起了另外一只手,一起包住了她的手,往她手上呵了一口暖气:「来,我给你暖一暖。」 「不用了,真的很晚了。」戚斐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别开了头:「我得回去了。」 她看向了雨幕,一缕蜷曲的黑髮,湿漉漉地被她那泛着淡淡光泽的嘴唇所黏住了。 手心再一次空了,戎澜有些入神,盯着她那凝了几点水珠的颤抖的睫毛,忽然,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语出惊人:「斐斐,你今晚留在这里吧。」 戚斐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对上他不似在开玩笑的表情,一个激灵,脱口便是拒绝:「不行!」 戎澜却微微压下了腰来,将她抵在了墙边,盯着她:「为什么不可以?若不是因为这场战役分开了我们,我们早就成了夫妻了!你不舒服,留下来让我照顾你,又有何不可?以前也并非没有一起睡过。」 「总之不行。」戚斐简直要抓狂了,用力地将他的手扒拉了下来:「你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崇天阁,我也有我住的地方,你先放开我。」 「崇天阁又怎么样,他们的手还能伸那么长,管你晚上睡在哪里?」戎澜顿了顿,似乎被她写满了拒绝和挣扎的动作,激得有些恼了:「斐斐,为何我总觉得,自从我和你再见面之后,你就一直在躲避我。刚才也是,一直在劝我离开这里。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 越说,他的唿吸渐渐急促了起来,忽然伸手按住了戚斐的后脑勺,便往她的唇亲下来。 戚斐没料到这个男人突然在走廊就放飞了自我,呆了一瞬,见他要来真的,朝她欺身下来,吓得倒抽了一口气,慌忙闪开了。奈何背后就是围墙,躲避的空间有限,她的脸颊还是被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 「轰隆——」 霹雳列缺,仿佛一匹巨兽,伏在了他们的头顶上,沖人世间发出了雷霆之怒般的咆哮声。 但,有一道比闪电更为刺眼灼热的火光,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亮了起来。 戚斐睁着眼睛,脑海里,仿佛有一根弦轰地崩断了。 交加风雨之中,薛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的。 他的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神色僵硬,双眸阴鸷,比后方那正在戾啸的阴沉天空,更要可怕。 仿佛是受到了他的膨胀而冰冷的怒气所影响,明光早已化作鞭子,垂在了地上,金色的鞭身绕着火光,噼里啪啦地飞窜出了冒着冷电的火星。四周的树木,分明都被淋得可以挤出水来了,但在那飞溅的水珠中,却有细微的星火逆水而出,树叶的边缘慢慢烧焦,变黑,往内蜷曲…… 戚斐浑身僵硬,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竟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薛策那略微有些扭曲的仇恨的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停了一停,就骤然射向了戎澜,铁青着脸,从牙关里,挤出了两个字:「过来!」 没有指名道姓,可他们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戚斐咽了口唾沫,动了一下。 戎澜却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忽然用力地抓住了戚斐的手,目光如炬,大声道:「她不会留在崇天阁的!既然你已经听见了,那我们也不再瞒着你们了!我和斐斐,在东岳时早已定下了婚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本来就是在一起的!所以,要么她跟我走,要么我和她一起留……」 薛策越听,指关节,便越是捏得咔咔响,眼睛微微泛着红,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了的狮子:「还在胡说八道!」 一股大力击在了戎澜的身上,将他狠狠地掼出去,砸在了结界上。 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他重重地摔落下来,落在了泥土上,就不省人事了。 薛策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撑着油纸伞,一手执着鞭子,脸色冰冷,朝着戎澜倒下来的地方,大步地走了过去。 戚斐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吓得轻微发着颤。见势不好,终于回过神来了。 不能真的让他杀了戎澜,她连忙冲出了走廊,淌着水,扑了上去,拦腰将薛策死死地抱住了,挡着他的步伐:「薛策!你别动手!先冷静一点!这是个误会!」 薛策咆哮:「滚开!让他胡说八道!」 他的力气之大,又在愤怒之中,根本不是她能抵御得了的。油纸伞被两人一推搡,也落到了一边的地上去了。 雨水不断流落,滑入了嘴里。戚斐浑身湿透,实在是拖不住他了,见到明光再次开始蓄起了攻击的火光,终于无可奈何,紧闭着眼睛,吼道:「他说的话是真的!」
第260页 薛策的身形一定,彻底地僵住了。 空气里,仿佛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然后,他缓缓地低下了头来,用一种极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她。 「你和他在一起?你们有婚约?」 凝滞了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艰难而干涩地挤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 沉默,即代表了承认。 薛策的肩膀微微一动,仿佛是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打击,脸色微一狰狞。忽然,伸出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跟前,仿佛捏着的是她的脖子,厉声道:「如果你和他是在一起的,你又当我是什么?!你对我做那些举动,都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他曾经一度不明白,或者说,因为对东岳妖族的仇恨与芥蒂,和不肯低头的骄傲,从来不去思考,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为什么总是会做那些梦,为什么见到她和别的男人走近了就泛酸。 直至现在,亲眼听见了那个男人说的话,看见他将她推在墙上的那些动作,体会到那种心脏要炸开了滋味,品尝到了几乎沖昏了他的头脑的嫉妒,他才明白了,自己对她的那种感情是什么。 那叫做「喜欢」。 但与此同时,之前在他心里产生过的怀疑,也有了答案了。 当初他亲眼看见的,她和戎澜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时,之所以会散发出那种无人可以介入的氛围,皆因他们原本就是一对相爱的爱侣。 这让他感到震惊,难堪。有了一种强烈的,被人夺爱,被欺骗,被愚弄的深深的愤怒感。 在更深层的内心里,他最无法接受的,是在他无法触碰的她的过去,她的心里,存在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占据了一个比他薛策还要重要无数倍的位置,还与她曾经做过更多亲密的事。他们会亲吻,会拥抱在一起睡觉,会…… 只有他还在沾沾自喜,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个多么不可取替的人。其实,只不过是她的爱人不在的时候,她的一种消遣。 他生平,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 换了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就一鞭子抽下去了,而不是现在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却迟迟下不了手。 而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他还因为担心她独自待在祝融峰上会害怕雷声,而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找她。发现她不在了,还撑着一把伞,像个傻子一样一头热地来接她。 「不是的,我没有拿你做消遣!」乍亮的电光之中,戚斐的面容苍白,却没有挣扎,而是仰头,嘶声却坚定地辩解着:「我不否认他说的那些事,是发生过的。但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薛策,你听我说好吗?」 是她思考和做事时,不够周全。 她忽略了原主的青梅竹马,可能也会现身的事实。她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有了前两次套娃的经验,以及和2.0相处的经歷,就可以接住这个年少轻狂、烈火一样的薛策,给她的任何感情和反应。她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规则限制,就一切都会听从自己的指挥,在自己的预想中进行。 最终,导致了眼前这样的一个状况百出、难以圆融的局面。 薛策喘着气,在雨中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脸上的暴怒慢慢地消减了,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 「好,你解释,我听。」 他松开了拽住她领子的手,低头冷冷地看着她。 冰冷的雨滑过了戚斐的睫毛,落入了她的眼里,看东西时,有了些许的模煳和重影。心跳已经彻底乱了节拍,她抓住了薛策垂下的,无动于衷的手,努力地组织着语言,用一种恳求的语气,道:「我不否认,戎澜刚才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的。可我,却没有做过他说的那些事,现在的我也和他没关系,这是真的。」 薛策本来以为,会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让他舒心一些的答案,结果却还是这样。他难以压抑怒气:「你说你不否认他的话,又说你没做过那些事?!你说你和他没关系,那你为何要扑上去保护他?!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 顿了顿,又扯了扯嘴角,嘲道:「你不是穷兽吗?连个像样的谎也不会撒!」 戚斐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不是这只穷兽本身」,「与戎澜做那些约定的,是另一个灵魂」,「之前和他一起的不是我」之类的直接澄清的话语,她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仰起了头,嘴唇哆嗦着。因为着急,眼眶开始有了一丝髮热,却还是逐字逐句地说:「……我真的很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了啊,我说不了啊,我真的没有办法。之前和戎澜在一起的那段经歷,当真与现在的我无关——在他刚到崇天阁的那天,我之所以向你否认我和他的关系,也是这个原因。我也绝对没有拿你寻开心,对你做的那些举动,都是出自真心的。」 求求你,推敲一下我说的话吧。 薛策定定看着她,却忽然冷笑一声:「你对他也是这么说的吧?你就喜欢这么哄着别的男人,做一些让他们以为你有多喜欢他们的举动吧……」 「东岳穷兽,果然是本性难移!你与你的那些同类,也是一丘之貉!」 钝痛的心脏被嫉妒的火焰烧得无法唿吸,只能倾尽所有地倒出一个少年人所知道的,所有可以刺伤她的刻薄又难听的话,才可以平衡这种让他理智断弦的滋味。
第261页 第107章 结界被撞出了裂痕,树木在大雨中被烧着了的火光和烟气,已经惹来了夜间值勤的门生的注意了,其中一人便是默风。 三人闻讯而来,本来都以为,这番动静是那只叫做戎澜的妖兽在作乱。结果,闯入了结界、冲到了院子里时,他们最先看到的,是那片隐隐皲裂的结界下方的泥土上,躺着的一个昏迷的人。似乎就是那个叫做戎澜的妖兽。 再转头,便看见了在雨中,面对面地站着的两个人影。金色的长鞭拖曳在雨幕里,闪烁着滋滋的雷火电光。那仿佛火药桶一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根本不敢轻易靠过去。 其中一个门生认出了薛策,大着胆子,靠近了些许:「薛师兄,那个……」 「带他滚下山去!」 薛策头也不回,怒声咆哮。 两个门生被他吼得浑身一抖,默风最有眼力见,瞧出了事情不对劲,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别多问了。 戚斐抖着嘴唇,看见了他们的动作,恳求地看着默风。默风对她悄悄点了一下头,便让两个弟子将戎澜半扶半抱了起来,匆匆地退出了这个院子。 谁知道,她这一眼,却让薛策妒意更甚,胸膛起伏了一下。 「回去之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雨中,她听见了他这么说。然后,她的两只手,便被他,从他的身上,给扯了下来。 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她,他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 翌日,天光慢慢亮了起来。 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一夜。停歇之后,今早的天空,仍笼罩着阴沉的乌云,不见阳光。山风转冷,依稀有了降温的徵兆了。 安静了一夜的院子外,传来了「踏踏踏」的脚步声。 默风踩着能挤出水来的泥路,回到了昨夜的这座院子里,果真找到了她。 她在走廊的一角,一个不会被雨水泼到的位置,缩成了一小团,抱着膝盖,垂下了头,脸埋在了手臂里。纤弱的肩仿佛有千斤重,一动不动地收拢着。 默风踌躇了一下,仿佛怕吓到了她,放轻了脚步声,慢慢地走近了她:「斐斐,你怎么一个晚上了还在这里啊。你没事吧?」 「……」 默风也是头一次碰到姑娘哭鼻子,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办,在她的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别哭了,你饿不饿?」 戚斐的肩微微动了动,慢慢地抬起了头。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面上并无哭过的痕迹。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白也浮出了一些休息不足的血丝,目光却是清醒明和的。 默风一呆:「你,你不是在哭?」 戚斐伸手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轻声道:「戎澜现在怎么样了?」 默风说:「你不用担心他,昨天,我们将他送到了山下的一间客栈里,安顿好了,给他餵了一些灵药。虽然被明光打伤是够呛的,但吃了那些灵药,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戚斐松了口气:「谢谢你,默风。」 「别说那些了,你真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吗?累不累啊。」 戚斐摇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开着的门。 默风顺着她的眼光,往里一看,发现里头的床铺有些凌乱。看来,她昨晚应该是在里面凑合了一下,而不是干巴巴地坐在这里发呆。那还好一些。 默风挠了挠后脑勺:「那你饿不饿?我的房间就在这附近,这个时间,大家都去猎场了,没什么人,我带你去洗个脸,吃点东西吧。」 戚斐摸着肚子,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饿了。 默风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面积不大,有一片小露台。平时应该没什么人来做客,没有多余的椅子了。默风拖来了一张坐垫,让戚斐坐在小露台上晒太阳,又颠颠儿地跑去厨房,取了一些热腾腾的糕点来。 热茶入喉,暖着手心。 戚斐吃了些东西,闻着茶香,望着瓷杯里那一梗飘荡的茶叶,动了动有些发僵的手指。 时至如今,昨天晚上的一幕幕还清晰倒映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是没有和人吵过架。哪怕是平时再有涵养的人,在激愤的情绪中,也是很难保持冷静的。口无遮拦,脱口嚷出许多在事后想想都觉得很是伤人的不理智的话,都是正常的事。况且,薛策还是那样暴烈的性格。 她可以理解,不过,难过也是真的。 但任何时候,都不能仅仅沉溺在难过里,一蹶不振,甚至是自暴自弃。 所以,她昨天晚上,虽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很快就强行振作了起来,挥散了那种杂念,跳脱出了整个事件,去冷静地復盘整件事。 薛策的反应会那么大,其实原因很简单。 她和薛策之间,从来没有确立过情侣关系,本来,他们应该是没有资格去约束对方的。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关系。 情感上不是,地位上也不是。 刚来崇天阁时,她就是一个主动亲近他的角色。后来,为了迫切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意思,还耍了心机,明知道他醒着,还故意在树下偷亲了他。 他们之间那层窗纸,虽然没有明摆着说出来,但已经因此被戳破了。 薛策对她的企图是心知肚明的。再加上她做的那些捧着他、讨好他的举动,薛策将她划到「暗恋者」的那一行列,是再正常不过了。
第262页 主动示好和追求的人,总是输人一筹的。发出攻势的时候,再如何轰轰烈烈、积极进取,本质上,也是敞开自己的铠甲,交付自己的感情,去换取一张入门券。 将真心亲手放到被爱慕的人的手上,听凭对方的定夺。对方如何处置这颗心,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还是不屑一顾地扔在地上,都是对方的权力。 而从地位上看,她现在是一只偷吃了仙器的妖兽,从一开始就是弱势的、不自由的依附者角色。而不像0.5、1.0的两次套娃,她扮演的,都是一个比薛策强势得多的角色。 来到崇天阁一段时间后,她遇到了不少对她友善的人,但本质上,她仍是低人一等的。举个例子,如果有人想用青玉心去救人,要求她放血,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两点加起来,从一开始就註定了,「薛策对她」和「她对薛策」这两个箭头的投入程度,义务权利是不一样的。 打个比方,有个男生在追求一个女孩子。在追求之前,他必须将不该有的男女关系都理干净,一心一意地追求后者,才算是有最基本的诚意。而同时,他没有立场去苛求那个被追求的女孩子是否有别的追求者,或者是否在暗恋谁。 因为追求者本身就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被考验、被挑选的位置上。有义务展现诚意,但无义务保证一直喜欢下去。有权利停止追求,但无权控制和干涉对方。 这就是有时候,她看见薛策对冒牌货的重视,有些不开心,也有些好奇,但没有过问过一句的原因。 而很显然,薛策潜意识里,也将她向他放出的「喜欢」信号,看做是一件已经送给了他,归他处置,不可以收回的礼物。 纵然这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也要牢牢地抓在手心中,不让别人染指一丝一毫。 说句难听点的,就跟那种霸道的狗一样。得到了一块肉骨头,即使自己不啃,也要抱着,不让别的狗来嗅一下。因为这已经是他的了。 这应该是从树下偷吻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薛策的心态写照。 当然,他会这么自信,其中部分也是她惯出来的。所以,在发现真相和她呈现出来的假象有着落差,发现她非但撒谎,还做着疑似脚踏两船的行为,他才会有那么深的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 还是那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一个男生深情款款地追求一个女孩子,平时随传随到,一副殷勤的模样。某天却忽然让那个女孩子知道,这个男生其实在国外藏了一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见面。和那位正牌女朋友相比,自己简直就像是他在国内排遣寂寞时追求着玩玩的消遣品。 这种感觉,的确是跟吞了苍蝇一样噁心的。 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从薛策的反应来看,戚斐仿佛感觉到了,在他的心底,应该至少有一点点喜欢她的。 不敢自作多情地夸海口说有多深。但起码,昨晚他大发雷霆时,那种流露出的惊怒交加的情绪中,仿佛是混了一丝醋意的。 要是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她,觉得她是可有可无的,那么,被她噁心了,顶多就是揍她这个罪魁祸首一顿,然后走人。而不会抓着她,不甘心地质问那些话。 只是,经过了这件事,他对她的好感,恐怕已经清刷得一干二净了。 戚斐往热茶上吁了一口热气,见茶面漾出了涟漪,慢慢地饮了下去。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又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薛策最愤怒的那几个点,他对她的信任危机,恰好就是在现有的规则下,她无法说明的。 只要这些规则一日还限制着她,这个死结,就永远不能解开。 该解释的、可以说出来的,她昨晚已经说过了。但就是最关键的那几句说不出来,以至于她的解释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谎言。 这样的解释,对薛策重复再多次,也只会火上浇油。 要是此路不通,那么,编出另一个谎言去掩盖呢? 换了是以前,戚斐可能会选择这条路——编一个让她损失不那么大的谎言,来渡过当前的难关。 但是,经过了昨夜的争执,她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一个谎言,势必要用更多更复杂的谎言去圆。所以,去tm的圆谎吧,她不管了。 况且,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考之后,被人冒领了身份、不被喜欢的人信任、还被他指责说谎……诸如此类的让她堵心的难受滋味,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动力了。 说实在的,她现在已经被激发出了一种斗志。 薛策这个人,她还是要的,当然也不会消极罢工,还是会继续寻找那些可以破解冒牌货的阴谋的突破点。可是,她已经不那么执着地想让这一世的薛策喜欢她了。 因此,也决心不会再被薛策的喜怒牵着鼻子走。 与其花费心思去讨好他,做一些註定徒劳无功的努力,去缓和关系,为那些根本不是她本人所许下的海誓山盟道歉……她现在,更想在他的面前,讨回那一口气。 就像一种叛逆心理。那个关于戎澜的、看似狗屁不通的解释,她也不会改口了。他不信就拉倒。总有一天会证明她才是对的,他瞎了眼。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默风给她又沏了一杯茶:「斐斐,你还要吃的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第263页 戚斐摇头,擦了擦嘴唇后,道:「不了,默风,谢谢你招待我。我先回祝融峰一趟。」 「啊?别了吧。」见她目光扫来,默风吞吞吐吐:「那个,今天不是秋猎嘛,我在猎场转了一圈……薛师兄他今天的脸,黑得能吓死个人……你还是先别回去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他现在,估计气都还没消呢,就算想认错也……」 戚斐微微摇头:「我不是回去和他认错的。我是回去收拾东西的。」 默风怔然:「收拾东西?」 戚斐面露微笑:「是,我打算搬回山下的小筑去住了。」 第108章 戚斐说做就做,挥别了默风之后,就独自回到了祝融峰上。 她倒不是怕了薛策,而是觉得,现在与他的关系,已经僵了。他见到她就来气,她也懒得看他的脸色,这样的局面,还是拉开距离再做打算吧。 昨天中午她去找戎澜时,没有关紧房门,大雨将门吹开了,打湿了一小片的地板。在里头躺着的那只猫,自然也不见了,估计是被雷声吓跑了。 戚斐有些愧疚。摇摇头,收拾起了东西。 她的东西不多,几乎都是来到崇天阁之后才添置的,毕竟来的时候连鞋子也没有。将叠好的衣裳和剩下的灵药都塞进了包袱中,随后四处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无意间瞥过了桌面上的镜子,戚斐微微一怔,看见了自己头上的那支银簪。 她将它取了下来,和那支镶着珍珠的簪子一起,装回了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将包袱背在身上,戚斐掩门离开,出去寻找被雷声惊跑的那只猫了。 然而,逛遍了它平常喜欢出没的地方,「乖乖」也叫了好多声,都没有见到它的身影。最终,快到中午时,戚斐经过了一个她从未停留的地方,听见了里头传来了微弱的猫叫声。 是薛策的书房。 那个他第一天就严令禁止她进入的地方。 戚斐定睛一看,看见了书房门口的走廊,那道横樑之上,趴着一团黑漆漆的猫儿。两只圆滚滚的黄眼看着她。 四周草木潇潇,很是安静。戚斐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走了过去。书房的门也没有关紧,大概也是被风雨吹开了。经过时,戚斐忍不住瞥了一眼里面。里头没有点灯,门只开了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见窗边摆着的一个书柜,上数下来第二层的格子里,果然放着一个眼熟的木盒子。 正是薛策之前用来储存信件的木盒。 戚斐收回目光。她果然没猜错。他不让人进去,就是因为这个盒子吧。里面,应当放了一些冒牌货亲写的信件。 戚斐不否认自己是好奇又不甘心的,但最终,她也仅是看了一眼,没有进去。站在走廊的柱子旁,仰头哄了几句,那猫儿就挺合作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横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她的怀里了。 戚斐笑着揉了揉它的脖子,转身欲走,却忽然怔住了。 薛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后面。阴沉不见底的黑眸,看着她那个干瘪的包袱,又缓缓地转到了她的脸上,抿着嘴看着她。 僵持了那么两秒,戚斐便恢復了动作,对他躬了躬身,诚恳地说:「薛公子,我想你应该不太想看见我了,所以,我是回来收拾点东西,带回山下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对了,请你不要误会,我来这里只是想抱回我的猫,它跑到了我头上那根横樑上趴着了。你书房的门,是风自己吹开的,我由始至终,没有踏入过你的房间半步。」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愈加难看,就那么盯着她,一语不发。 「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了,告辞。」 戚斐说完,稳稳地与他擦肩而过,向外面走去。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快被他的视线烧出两个洞来了。 估计他是不信吧。 不就是放了一些信,至于要这么严防死守,不让人玷污么? 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股火气,戚斐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笑了笑。 「不过,就算我没有进去过你的书房,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不就是因为你房间里的那个装着信的木盒子么?」 她微笑,扬起了漂亮的下巴,神态近乎于有些挑衅。 薛策一顿,两道目光上移,在她的脸上停住了,闪过了一丝错愕。 戚斐好整以暇地抱着猫,抢在他前头,气息稳稳地说:「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想,我居然阳奉阴违,还编谎话。要是没进去,没打开过你的木盒偷看过,又怎么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对薛策说这些话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是突然来了气,才会破罐子破摔的。 原以为,大部分的话都会被世界的规则截住,不料竟然都可以顺利说出来。 看来,世界的规则也认为,这样前后矛盾的话,不足以取信于薛策,所以没有判定她违规。 戚斐轻哼一声:「但我就是知道。不怕再多说一句,我不仅知道那里放了信,还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因为你写的那些信,本来就是我的。」 她说这话时,眉毛微挑,目光直视着他,格外坦荡荡。 以往笼罩在她身上、刻意装出的柔弱又畏缩的姿态,似乎都消失了。此刻,字字都是带着刺的。
第264页 薛策的错愕缓缓褪去,似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眉头拧紧了,死死地盯着她。 「你觉得我这两天说的话,都很矛盾是么?巧了,我也觉得,我说的话听起来特别假。可惜,这都是真的。」戚斐说:「薛公子,你也别太小瞧我了,别说我是穷兽,哪怕我就是一个黄口小儿,也不会编出一个这么容易识破的谎话,也没必要不打自招。告辞!」 说完了,她就仿佛吁出了一口闷气,拢了拢秀髮,转身走了。 …… 等她走得没影了,薛策一身煞气,迳自走到了她住的地方,推开了门,往里一看。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凳也摆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撒气的地方。 薛策气闷地在房间里站住了,忽然看见,桌上放了两个很眼熟的盒子,那股闷火简直更旺盛了。 他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看懂这个女人。 一边撩拨他、偷吻他,一边与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的那些事,她自己也承认是发生过的。他昨日真的是气得肺疼,嫉妒成狂。 将那个叫做戎澜的妖兽赶下山还不够,如果不立刻走掉,他恐怕会气血翻涌,对她做一些违背理智的事了。 今天早上在猎场里发泄了一通,还是堵心堵肺。 往日谁敢让他这么难受,早就被他一脚踹走了。 但轮到了她时,他居然犹豫了——便是这点犹豫,让他更为恼怒,气自己太没有骨气。 这个女人,三心二意,撒谎成性……他一方面愤怒,可另一方面想到要就此和她别过,他又不情愿。 所以昨天那句「别让我看见你」,只是气话罢了。他再嫉恨,也没打算真的赶走她。将她那个可恶的青梅竹马赶走了,断了她的后路后,他只想将她留在身边,慢慢磋磨。 不是订了婚约么?他不放人,看她怎么履行婚约! 都还未想好如何给她冷脸色看,如何给她教训,今天一回来,就撞见了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准备滚出他的视线了。 让他的眼珠子都要脱框出来的是,见到他,她非但没有红着眼睛哭着鼻子来找他求和,也没有哀哀戚戚地求他原谅,还极其地理直气壮。 昨天在她面上闪现过的愧疚和心虚,都跟被狗吃掉了一样,没了,没了! 他刚才进了书房,将那个木盒子取了下来。 木盒里装的,确实是信。但不是他从洛家小姐那里收到的信,而是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那些来不及寄出去的信。 没错,与洛家小姐见面后,因着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失望,他改变了初衷,没有将这些信都交出去,一直将它们藏在原位。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了。取下来时,盒子上的那一层厚厚的灰是均匀的,确实是没有被手指打开过的痕迹。 既然没有打开过,她又是如何在没有触碰木盒的情况下,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的?临走时,又何以要说那么多前后不通的话,甚至说那些信是写给她的? 薛策烦躁,百思不得其解,又望了一眼桌子上的两个放着簪子的盒子,觉得越发碍眼了。 他冷哼一声,重重地将凳子踹翻了,拂袖而去。 爱滚便滚,他眼不见为净,别指望他会去找她回来! …… 山下的那座小筑,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但并没有怎么积灰。戚斐随意地打扫了一下,就住进去了。 这个地方,除了洗澡烧水有些不方便之外,和以前并没有太大落差。她现在可以四处走动了,不用默风给她送吃的,也不会饿死了。 转眼,她就在下面住了两三天时间,与薛策再无打过照面。 默风有来探望过她,见她似乎近况还不错,也就松了口气。还和她说起了猎场的事。 正值冷战之中,戚斐表面倒是没什么,其实心情未见轻松。她不想老是困在一个小屋子里,干脆也去了猎场转转。 哪怕不能进场,在热闹的眺望台上待着,也比总是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这日,戚斐亦早早到了猎场,正倚在了栏杆上吹风。底下整齐的人马进入林中,结界内不时升起紫色的烟雾——那是猎杀到了鬼怪,计一分的意思。 不远处的一片更高的眺望台上,她还见到了洛红枫的身影。 奇也怪哉,几天时间过去了,师昀都称头晕没有出现。莫不是上回薛策那一脚,对她的易容术造成了一些影响,所以一直不见人?要是有上帝视角看看就好了,她一直不出现也不见人,便很难寻到她的马脚。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戚斐看了一眼,果然是季飞尘,有些不想理会他,但上次是他将自己带入结界的,便还是应了一句:「哦,是啊。」 「斐斐姑娘对我好生冷淡。」季飞尘望着她细腻而娇美的侧颜,有些心痒,两只手十分自然亲昵地撑在了戚斐的两边,形成了一个困着她的姿态:「上回你还没跟我道谢呢?」 戚斐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大胆,被身后贴上来的热源吓了一跳,可一站直,就抵到了他的后背。连忙往侧面躲去,恼恨地瞪他。季飞尘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玩,还哈哈地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脱身了,戚斐整了整衣裳,甫一低头望下去,就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第265页 眺望台下,草场中,薛策一袭银红色的猎装,艷红髮带,银白护额,腰覆绣带,背负金弓,跨坐在了一匹神骏无比的马上。俊眉修眼笼着一层淡淡的寒霜。 在她看过去时,他就已经转开了头,目视向前方了。 戚斐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毕竟眺望台修得那么高,还站了这么多人。但又觉得,刚才是真的和他对上了眼的。 就在这时,底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喧譁声, 戚斐愣了愣,看向了远方。只见猎场的林地中,一道红烟腾空而起。 红色是很少见的一种颜色,因为这代表了猎场中,出现了严重的伤亡。 这一晃神,她就见到底下的薛策已经轻叱一声,骑马朝着红烟的地方奔去了。季飞尘看样子也是要去的,戚斐急道:「等一下,我也要去!」 第109章 之前也说过,在这片山坳的结界建立之初,已经被崇天阁清理过一次了。凡是危害性大、已经沾过人血的妖魔鬼怪,都该被消灭掉了。剩下的猎物,纵然是位于最里面的那个圈层的,危险程度也有限。这些参与秋猎的各派门生,都有着一身修为,怎么也不至于会应付不来,还出现「严重的伤亡」。故而猎场之中腾起红烟的景象极为罕见。 看见信号的剎那,眺望台上的人,虽然不及薛策的反应迅速,但回过神来,都跑着下楼牵马,赶去那边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那道烟气是从最里侧的茫茫森林中升起来的,要靠近里面,至少要通过几层的结界。戚斐也想去看,因不喜季飞尘的孟浪,趁乱与他错开了。在楼下恰好看见了裴世佳牵了马,大喜,朝他奔了过去。 马匹踏风疾行。沿途所见,这片山坳并无人类生活的痕迹,很是原始。夹道古木,负势竞上,不见人烟,唯见马蹄踏过的凌乱痕迹。每越过一道结界,光照就越少,妖气就越浓。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或许会觉得不太舒服,但戚斐却并无异样的感觉。 沿着这道印子,就抵达了事情发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群树环绕、雾气朦胧的湖,湖边围了不少的人。人人都在惊疑不定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地听见倒吸气声,仿佛见到了十分骇人听闻的景象。 戚斐还没下马,从远处,一眼就看见了,在稍稍远离了热闹人群的湖边,薛策正站在了那里,仿佛若有所思,望着湖水片晌,又与身边的一个穿着丛秀峰的校服、半蹲在地上的男子低声交谈了了几句。 这时候,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倏然抬眼,看了过来。 「斐斐姑娘,我们到了。」裴世佳在戚斐的身后道。 他先一步下了马,将马的缰绳在树干上绕了几圈,才伸手作搀扶的姿态:「这里的地没有铺过,不大平顺,当心脚下。」 戚斐回过神来,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就着他的手,下来了。 薛策将这一幕收归眼底,目光比方才更加阴沉了,暗暗地捏紧了拳头。 直到蹲在旁边的宋裕安连续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将视线移开了,眉头却依然拧着,仿佛极为不快。 戚斐钻到了人群的前面,一眼便看见了红烟冒出之地,躺着一条血红血红的尸体。看模样应该是男子的尸身,身上穿着一套灰扑扑的布衣,身上也没有佩剑,应该不是任何宗派的门生。 他的死状相当让人头皮发麻。双眼暴突,死不瞑目,头顶开了一个大洞,能看见里面白的白,红的红,血肉模煳,仿佛是被某种鬼物通过这个洞,吸髓饮血,活生生地吸成了一个空架子,徒留一排骨头在撑着。 承受能力弱的少年们看了一眼,就冲到了旁边,面如菜色地呕吐了起来。 虽说在后世跟着薛策横贯过许多战场,也见过不少尸体了。可陡然看见这一幕,戚斐的脸色也有些发青,胃部略微翻腾着酸意。 裴世佳怜香惜玉地道:「斐斐姑娘,你若是不舒服,我可以送你先离开这里。」 戚斐定了定神,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 裴世佳又安慰了她几句,才拍了拍她的肩,往前走去,寻他蹲在湖边的同门宋裕安,问问情况。 戚斐移开视线,发现这具尸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仿佛受了很大惊吓,几乎虚脱的少年。看衣着上的暗蓝色波浪纹饰,竟是一名水荫峰的弟子。也就是薛策当年刚进崇天阁时,被留在那里,当成下人差遣了快一年的水荫峰。 没过多久,一个老头也急匆匆地出现在了人前。戚斐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人便是当年在渡口遇到了薛策,并将他收入自己门下,差遣他来出气的那个水荫峰的李师叔。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根本没把薛策当一回事的李师叔,如今见到这个论资排辈远不如自己的少年,竟远远就露出了热情和善的笑脸,还相当厚颜无耻地挤了上来。 薛策瞥了他一眼,并未热情答话,态度冷淡。这李师叔说了几句话,见没人理他,讪讪一笑,摸着鼻子退了出来。 戚斐摇头。人情冷暖这个词,在同一个人的前后态度的差别上,可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经查明,这个被害的人,乃是山下的一名屠户之子。本来,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进入秋猎的结界的。 而旁边那个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水荫峰门生,是其友人。某次下山喝酒时,他与这位屠户之子吹嘘了自己在崇天阁的事迹,惹得后者生出了好奇心,问能不能进来见识见识。这门生当时借着酒意,夸下了海口,醒来后,骑虎难下,为了不丢面子,就打算趁着这次的秋猎盛会,宾客众多、最方便带外人进来之际,带了这样一个无修为之人进入猎圈。
第266页 结果进了猎场,这名门生不过移开目光了一会儿,便发现自己的友人不见了。循着痕迹,追到了湖边,便见到友人只剩下了一具血肉模煳的尸体了,湖水里面,还仿佛有些动静,被吓得几乎走不动,便立刻往天上发了信号。 众人听完,都是疑虑难消。 「即便是普通人,也有修士在旁啊,哪里有妖物会这么大胆直接上来抢人啊。」 「没错,猎圈的结界之内,最兇狠的猎物,无非也就是蛭魔罢了。难道在说当年清剿妖魔鬼怪时,有更兇恶的漏网之鱼?」 「可是我参加过三次秋猎,从未见过会这样食人的妖魔鬼怪……」 「我倒是觉得,他不是被『吃』掉的,而是浑身的血肉被吸光了。」 …… 裴世佳走近湖边,问道:「裕安,怎么样了?」 薛策曾经将他拦在了山道上。现在,二人再打照面,他倒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话音刚落,只见湖水中水波荡漾,哗啦一声,湖心中央飞出了一把纤长的仙剑,正是宋裕安的佩剑。 剑尖上,挑着一块半透明的乳白色的东西,扔到了岸上的空地里。说是纱也不像纱,沾了水,表面滑熘熘的,隐带血色,让人想到了某种动物身上的组织。 高阶弟子们都围了上去:「这是什么东西?胎衣?」 「这是那只逃逸了的鬼怪的东西么?」 薛策冷哼一声:「恶枭吧。」 有年轻的门生不解其意:「恶枭是什么怪物?」 裴世佳摇了摇扇子:「书上有栽,有一种鬼怪,名唤恶枭,性残忍,喜生肉,尤其爱食人的脑浆。可陆上行走,却生于海中,可用类似于半透明胎衣的薄膜覆盖全身,在水中沉眠好几年时间,不需要食物也能成活。一旦甦醒过来,脱出薄膜,就会大开杀戒。每多害一人,力量就会成倍增长。」 听见这话,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头顶凉飕飕的。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了:「难道说我们之前的清剿,之所以会遗漏了它,就是因为它一直藏在湖水下?」 裴世佳摸了摸下巴:「估计是了,这种怪物一般是在海边才有的,渔民深受其害。不知怎么的,居然会在这里出现。」 有人鼓劲儿道:「没关系,我们现在那么多人在。它害了人,也逃不出这里外几层结界,大家分工合作,分头寻找,一定很快能找到它!」 宋裕安有些凝重地道:「怕是晚了。我方才在湖底之下,发现了一个洞穴,可与地下水道相通,那东西应该是通过挖掘暗渠,遁地而出,恐怕现在已经不在猎场中了。」 出了这样的事,秋猎只得暂停了一日。猎场也提早关闭了。 这样的凶物,要是逃下了山,进入了降龙城,无异于狼进了鸡窝。好在,不幸中的大幸是,崇天阁的外结界的下方,是坚硬的山石,没有遁地而出的可能。且外结界也没有突破的痕迹。可见这只恶枭,现在还在崇天阁里,未曾离开。应该是躲藏在了某个地方,打算伺机再食几人,等力量充盈之后,再一举逃出生天。 修为不高的普通弟子,以及一些压根儿就没有修为的僕从,恐怕会成为它的最佳下手对象。 而幸运中的不幸就是,虽然现在是瓮中捉鳖的状态,可敌在明我在暗,且崇天阁有五大峰,还囊括了绵延不绝的山林荒野,要找出这东西,可不容易。 为了确保门生们的人身安全,季天沅下了命令,高阶门生加强巡逻,尽快抓到它。且禁止普通门生在入夜之后,单独去荒僻的地方。同时让水荫峰处理好自己的门生与那位横死的屠户之子的事儿。 当夜。 戚斐浸完了热水澡,浑身暖洋洋的。赤足,钻进了被窝里,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午后,猎场关闭之后,薛策自然是被季天沅叫走了。 临走时,他一眼也没有看过她。 戚斐有些自讨没趣,再加上,猎场里死了人,那一幕着实有些可怕。崇天阁如今也不是完全安全的状态了。她这样的小妖兽,更是最容易被下手啃掉的点心。所以,她没有在外逗留太久,天黑之前就回了房,锁好门窗了。 今夜起风,山林中,鬼风呜呜,门板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地作响,仿佛有东西在外头敲门。 不知为何,戚斐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睡意。脑海里时不时便会浮现出那人的死状,心中竟是有些不安,在被窝里越缩越紧,成了小小的一团,甚至将小脸也埋进了被子里。 就在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门板外,传来了「笃笃」的两声。 戚斐疑心自己听错了,悄悄露出了两只眼睛,盯着门板。很快,又听见了「笃笃」两声,心中惴惴。 好在,外面的人等不到应答,终于出声了:「斐斐,你睡了吗?」 是默风。 戚斐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真是草木皆兵。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鼻音有些糯糯的:「睡了,有什么事吗?」 想了想,还是下床,将衣裳拉好了些,才打开了门。 默风探了个小脑袋出来,见她把灯点了,才走了进来,并随手掩上了门。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我跟着师兄们巡逻呢。」默风顿了顿,直奔主题:「斐斐,你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崇天阁内有恶枭在游荡,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恐怕会不安全,不如在恶枭被抓到之前,先搬去有人的地方住吧。」
第267页 戚斐疑惑:「你是让我去金鸢峰?方便吗?」 「……」默风小心翼翼地说:「不是,是回去薛师兄的身边。」 戚斐坐回了床上,想也不想,便说:「不用了,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 虽说,她是有些害怕,但是,人要活得有骨气。 「斐斐,你有所不知,我们今天清扫猎场时,发现那只恶枭还吃了不少的妖物,你这样的妖兽,又没有自保能力,很容易成为它的攻击目标,独自呆在这里,实在是不安全。回去让薛师兄保护你嘛。」默风见她仍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劝道:「你就别和薛师兄怄气了嘛。」 戚斐打了个呵欠:「我没和他怄气,谢谢你的关心,默风。我在这里真的挺好的。」 默风小声地说:「斐斐,我知道,薛师兄平时的脾气一般,讲话也是难听了些,可其实,我感觉到,他心里面,也很想跟你和好的,就是低不下头……」 这话都还未说完,忽然,从外面,仿佛就是门框旁边的近在咫尺的地方,爆出了一声怒吼:「少胡说八道!!!我没叫你这么和她说!!!」 默风吓得一哆嗦,立即闭嘴了。 屋内外,也瞬间都同时静了下来:「……」 戚斐的动作,凝固了一下。 默风颇为尴尬,找了个「还要继续跟着师兄巡逻」的理由,就熘出去了。 屋子的门还开着,风唿唿地灌进来,烛火不断晃动。 戚斐拥着被子,靠在围墙上,抬起了眼皮,看见门边,一个身影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心中嗤笑。 她就奇怪,为什么默风会来劝她回山上去。 这种直男伎俩,真是两辈子都没变过。 自己害怕丢脸,或者是不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便找个中间人来和她对话,以达成目的。 不过,后世的那一次,他是装病骗她,自知理亏。所以,见到中间人薛小策被她拒绝了以后,自己也灰熘熘地不敢出现了。 现在的他,倒是挺理直气壮的,敢自己上门来了。 第110章 一阵沉重的踏踏脚步声后,薛策披着月色,踏入了房中。显然是已经将她方才的拒绝三连听得一清二楚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目光于她凌乱的青丝、微敞的领口,以及那张粉腮桃面上停顿了一会儿。 山风凉快。可与他同居一室,戚斐就不自觉有些闷热了。她随手将衣裳扯开了些许,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薛策绷着脸,开口道:「为什么不回?」 「不回就是不回,我说了,我挺喜欢住在这里的。」 薛策瞪着她。 「薛公子,我大概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觉得我做错了事在先,眼下危难关头,你不计前嫌,愿意让我回到你的保护范围里,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我应该赶紧跑到你身边,感激你的宽宏大量,而不该这么不识好歹……」戚斐低头,半晌顿住了,自嘲道:「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不回,你请回吧。」 屋中的烛火,又是一下勐烈的晃动。二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被拉扯了一下。终于,烛心熄灭,化作了一缕青烟,逸散在了空气里。 薛策皱眉,俯视着她,在心底冒出的,是一种难以描绘的陌生的挫败感。 按理说,她生得如此弱质纤纤,不堪一击,他本该是他们的关系的掌舵人,应该牢牢占领着这段关系的主控位置。 可此刻,他却有了一种主控权慢慢从他手里丢失的感觉。 他吸了口气,压下了无名火,走近了一步:「我再问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不跟。」 回答仍是那一个,不带一丝犹豫的。 戚斐等了一会儿,便听见了甩门而去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薛策已经被她气走了。 她吁了口气,下床将门拴好了,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被这样一扰过,反而睡得着了。她很快便沉入了浅眠之中。不知睡到了几更,忽然听见了门外,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戚斐咕哝着醒了过来,从喉咙里,含含煳煳地问了一句:「谁?」 山间的风声唿啸。敲门的「笃笃」声,停顿了一下,又再次机械而规律地响了起来。 戚斐的睡意稍减,迷煳地睁开了眼睛,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默风或者薛策不死心,又来找她了。 「是默风吗?」 依旧没有应答,只是敲门的声音,还在不疾不徐地响着。 戚斐本要下床,今晚一直睡在她床底的那只黑猫,却在这时钻了出来,冲着门口,勐地龇起了浑身的毛。 不知为何,见此一幕,戚斐的心底,忽然闪过了一丝不安。 一段久远的记忆闯入了她的脑海里。记得在刚遇到薛策2.0的时候,她和他一起被困在破庙,遇到了瘴鬼。那时,庙里的一个和尚说,屋宇有灵,围墙加上紧闭的门窗,就是一道鬼怪无法轻易破开的结界。但如果屋主开门,迎它进来,结界就会失效了。 戚斐清醒了,缓缓地退后了半步,背抵着墙,盯着门:「你是谁?不说话我就不开门。」 她就这般盯着门一会儿,外面的人——或许不是人,仿佛终于开始不耐烦了,敲门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后面简直称得上是在暴力地捶门了。「咚」、「咚」、「咚」的捶门声音激烈无比,脆弱的门板上的灰尘不断絮絮地落下,不知可以撑到什么时候。山风中,混入了一种尖锐而怨毒的戾啸声。
第268页 戚斐的心脏剧颤,被刺得耳膜一痛,勐地抬手,捂着耳,缩进了被窝里。 就在那扇门扉快要被撞得四分五裂之时,她隔着被窝,忽然听见了门外的一声「滋啦」的仿佛火电闪烁的声音,紧接着,外头那东西痛苦地尖叫了一声,捶门声骤然消失了。 戚斐微微发着抖,只听「砰」一声,门被人推开了,浑身一僵。 …… 薛策本欲乘胜追击,但与之相对,虽然这座屋子的门没有被破开,可他还是更担心屋里的她的安危,故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 一推门进屋,他就见到了,床铺上隆起了一座小山坡,眯了眯眼。 「方才那个敲门的,就是恶枭。」薛策走到了床边,嘲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呢。」 「……」 「你倒也聪明,没有傻得给它开门。但要不是我中途折返了,你以为你这扇门,又可以挡住它多久?」 见她还是躲着,没有一丝反应,薛策皱了皱眉,伸手去拽她的被子。 戚斐跟鹌鹑似的,死死地压着被子,不想见人。最终却敌不过他的力气,被迫露出了脸。 薛策冷哼了一声,收起了明光,两条手臂忽然撑在了侧躺的她的身体两侧,慢慢地俯下了身来,俊脸迫近了她,注视她的表情。 一靠近,才看见她的面容苍白失色,眼睫上还凝着被吓出来的晶莹泪花。 他微微一怔,心下一软。虽然仍是板着脸的,可语气,却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停顿一下,问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戚斐闭着眼睛,声如蚊吶,抱着最后的骨气,说道:「……不回。」 刚说完,她就感觉腰间一紧。紧接着,视线就颠倒了一个方向,她已经连人带被子,被薛策扛了起来了,大步往外走去了。 「喂!你!放我下来!」戚斐惊呆过后,便是恼羞,在这个突然化身为土匪的少年的肩上挣扎了好几下,却都无果:「你放我下来……猫!我的猫!」 薛策有求必应,长臂一伸,将那只黑猫也一起捞走了。 一路,薛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直接将她扛回了祝融峰的山顶,抛在了她原来的那张床上,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戚斐青丝乱坠,衣襟都散开了,又恼又羞地将衣服拉紧,翻过了身,还没来得及抗议,怀里就是一重,那猫儿结结实实地跳回她的怀里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薛策将手臂撑在了她的两边,说完了,见她一副又是吃惊又是吃瘪,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嘴角竟然微微地挑了挑。觉得这些天来,堵他心、塞他肺的那口闷气,在瞬间就消散了很多。 果然,她就应该像这样,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才对。 她不同意也没门。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要乱跑,我天亮就回来,顺带把你山下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来。」 等他离开之后,目瞪口呆的戚斐才缓缓回过神来。 怀里的黑猫挣扎了一下,她松了手。它就从床上跃下,自行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团着不动了,显然是更习惯住在这个房间里。 不得不说,虽然是被强行拎回来了,但住在薛策的地方,的确是安心得多。且由于多了一层结界,这儿明明是山顶,那些扰人的可怕的山风却要小很多,戚斐终于可以不受噩梦困扰,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了。 薛策显然是强硬的土匪作派,将她拎上来了,就没打算放她下山——翌日,戚斐就发现自己走不出祝融峰的结界了。 戚斐:「……」 之前说「别让我看见你」的人是他,现在拎她回来的人也是他。真是男人心,海底针,打脸都不带喘的。 她有些无奈,但既然恶枭未除,秋猎也暂停着,只得老实待着了。为了恶枭一事,薛策总是早出晚归,就算冒牌货要做些什么,这会儿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说回她本人,虽说她是回来祝融峰了,但横亘在她和薛策之间的矛盾,却从未消失。一个是关于戎澜的问题,二个是戚斐单方面在不爽薛策对于书房里那个盒子的重视。所以,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僵硬的冷战之中。 直至几天之后,一个转折点突然来到,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这天,薛策早早便离开了,似乎是被季天沅叫走了,难得没有带上明光。 默风一如既往地上山来送东西,遇到了在逗猫的戚斐,就挤过来陪她聊天了。 戚斐瞥了他一眼:「恶枭抓得怎么样了?」 「还没抓到呢,它太狡猾了。不过我们已经将它可能出没的地方收窄了,估计这两天便会有收穫了。」 聊着聊着,一道不甘寂寞的金影寻了上来,在戚斐面前来了一个急剎车。 「咦,这不是明光吗?」默风瞪大眼睛,看见明光在戚斐面前那活泼又温顺的模样,十分羡慕:「斐斐,你好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明光和谁玩得那么好,就除了薛师兄一个……」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戚斐:「斐斐,你现在和薛师兄还没和好吗?他到底怎么惹了你生气,或者你怎么惹他生气啦。」 戚斐摇了摇头:「不是谁惹谁生气,是我和他之间有一些问题暂时没能达成一致。」
第269页 默风似懂非懂,戚斐无奈,揉了揉他的头:「反正不是那么简单就对了。」 静静地绕着戚斐的明光,却突然动了动,捲住了戚斐的一条胳膊,然后将她往外面拉去。要是它用全力,恐怕戚斐这条胳膊早就被扯飞了。可它虽不粗鲁,却是不容拒绝的,尾部还在十分急切地左摇右摆。 默风惊奇道:「斐斐,它好像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耶。」 戚斐被明光这么一拉扯,只得站了起来。被一路拽着,她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薛策的书房前。 里头十分安静,两扇门是紧闭的。 默风站在了院子里,左顾右盼:「这……这不就是薛师兄的书房么?」 曾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一段不太美好的记忆,戚斐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明光,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不会进去的。」 明光却不依不饶,继续推着她往前,来到门口,用尾尖儿推了推两扇合拢的门。 门根本只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就被推得大开了。 戚斐定睛一看,就怔住了。 在她离开祝融峰的那天,这扇门是半遮半掩的,她只看到了门缝里漏出的那个柜子,以及柜上的木盒。她据此所想像出的被门遮挡的书房的另一边,应该也是一排排靠墙的书柜。 今天见到全貌,她才发现那边的围墙上,陈设的是一些木制的架子,上面放了一柄柄的兵器,在昏暗的室内,散发着幽冷的光。 戚斐不明所以,默风却一看便知了:「这是薛师兄以前在金鸢峰时用过的兵器吧。怪不得他不让你进书房呢。」 戚斐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金鸢峰,因为练功的方式特殊,是损耗兵器最快的一个峰。除非用的是一品灵器,否则,几个月就得更换一次。且受到修炼方式的影响,这些用过的兵器杀伐之气极重,也更嗜血。你这样的妖兽,若是不小心靠近它们,沾了身,是很容易受伤的。」 戚斐的目光微微一定,感觉心脏中,有些灰心丧气的某一个角落,重新燃起了一丝丝的光亮了。 莫非,薛策之前一直不让她进入这间书房,并不只是因为他不想别人碰他那个装着信件的木盒子,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她被书房里收藏的东西误伤? 第111章 掌灯时分,薛策回到了祝融峰上。 刚踏入厨房,便看见了一抹倩影垂着头,倚坐在了木桌边上,手上削着苹果皮。 看见他时,她抬眸,对他轻轻一笑:「你回来啦。」 薛策:「……」 他凝固住了。 这些天来,他们的相处,仿佛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 下雨的那天,他在激愤之中,将她骂走了。在她真的走了以后,他不仅没觉得舒心,还反而更加气闷了。没多久,就借着抓捕恶枭的契机,将她拎了回来。 其实,他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她说的那些前后矛盾的话语——「戎澜说的是真的」和「过去与现在的她无关」,究竟是在表达什么。 思来想去,薛策理解的意思,大概就是她从前是真的喜欢过戎澜,但来到崇天阁之后,就变心了。 她如今的表现,也仿佛验证了这个解释。 自从那个叫做戎澜的妖兽被送下山后,就如同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没有激起一丁点的浪花。想来,对方是已经死心,甚至离开降龙城了。 她这边,也一句都没有提过戎澜这个人,仿佛对方于她而言,不是青梅竹马,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矛盾的源头消失了,她又绝口不提过去,日子再一次平静了下来。在他的心头,一直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意的嫉妒,也消停了下来,没有再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的心了。 只有在偶尔午夜梦回时,想像到她和那个人有着怎么样的亲密过去,才会翻来覆去,烦躁不定,胸臆发闷,仿佛里头梗着一块东西,难受又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量了。主动找了她回来,也不和她计较她骗他的事了,更是尽了力去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争执。好几次,他都想若无其事地将前事揭过去。可她却一直对他相当冷淡,也不能说是不理会他,但和刚来时那样巴着他的态度,差得远了。 自认为已经做出了退让的薛策,心里憋火,干脆也摆起了姿态——他可以稍微先低一下头,但不代表无限度低头! 就看谁熬得更久。 但冷战说起来容易,其实对他来说,滋味并不好受。 已经记不清连续多少天,没有被她笑脸相迎过了。他情绪低落,胃口也变得不怎么样了。 最让他感觉不舒服的是,有时候,她看他的两道目光,会给他一种,她一直在思考与他的关系,也时刻准备着退离的感觉。 这让他眼皮微跳,有了一种仿佛也许会被她放弃的淡淡不安,与心惊肉跳的感觉。 所以,今天一回来,突然见到她对他露出了笑靥,语气也仿佛冰雪消融,有了暖意。薛策傻眼了,定在了门口,看着她含笑的一张脸,心里不禁飘过了一丝丝的受宠若惊,又有些惊疑不定。 明明在今天早上,她还对他爱理不理的。怎么才一个下午过去,转变就如此之明显?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么? 戚斐用水沖洗了一下手,指了指桌子,和颜悦色地说:「今天默风送了一些水果上来,我洗过,刚削好皮了,过来吃吧。」
第270页 桌子上的一个晶莹剔透的果盘上,放着切成了精巧块状的水果。 薛策:「……」 在她明亮双眸的注视之下,他仿佛有些别扭,喉结微微一动,含含煳煳地「唔」了一声,跟生了根似的两只脚,终于动了,朝她走了过来。 戚斐将手上的水珠擦干了,对他微微一笑:「我已经吃过了,你慢慢吃吧。我走了。」 薛策刚将一块水果送入口中,听见了她最后那三个字,大为警觉,蓦然回头,勃然大怒:「怎么又要走了?!」 戚斐被他吼得莫名其妙:「我有些累了,先回去睡觉也不行吗?」 薛策:「……」 原来是误会。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过了身去,咳了一声。 戚斐挑起嘴角,摇了摇头,走出了厨房。 回到房间后,她给猫梳了毛,泡了茶给自己喝。夜渐渐深了,外间阒寂无声。戚斐差不多准备休息了,结果躺下去没多久,床头的黑猫就爬了起来,两只机警的眼盯着门口。 戚斐也隐约听见了一些动静,爬了起来。她自然不会怀疑是恶枭爬进了这片结界里,所以没什么顾虑就开门走了出去。远远地看见了薛策出现在了月下,身上的衣衫像是匆匆忙忙披起来的。一个门生隔着结界,在与他说话,不知说了什么,薛策便匆匆回房,出来时,已经将衣服穿戴好,随那人离开了。 这么晚了,是去哪里? 戚斐疑惑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猜想应该是恶枭那事儿有进展了。 那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戚斐挠了挠脸颊,回到了房间里,重新钻回了被窝中。 脸畔一沾枕头,她闭上了眼睛。仿佛也没过多久,她在梦中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时,就惊愕地发现自己已经漂浮在了空中了。 戚斐:「……」 擦,她都没有留意到,今天晚上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这是她第三次拿到上帝视角卡了。 戚斐定了定神,观察了一下所处之地,当即就确定了,这里就是师昀在崇天阁住的房间。 原本这里的装修风格是很古雅的,师昀住进来后,应该是命僕人改造了这里一番。才刚入秋,地上就铺上了绒毯。枕被都换成了从洛家庄带来的连珠团花锦纹的丝绸被。烛台火光明亮,房间四角还用铜炉点了薰香,十分娇奢。 床榻前垂着一道轻纱,隐约看见师昀的身影。她倚着两个靠枕,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纱质外衣。 除她之外,房间中还有两个僕从,以及一个刚刚才见过的人——薛策! 戚斐霎时瞪眼。 薛策坐在了床边的一张凳子上,食指和中指搭在了冒牌货的手背上,像是在输送灵气。神色沉静,仅以二指相触,倒是挺守礼的。 戚斐飘近了些许,听了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今晚冒牌货的身体出了状况。估计是需要炽盛的灵力护身,才找了薛策过来帮忙。 戚斐觉得这傢伙九成是在装病。 原装货洛小姐才是走着走着都会晕倒的真·病弱美人,如果说突发身体不适的是她,戚斐是相信的。但师昀不管怎么瞧都是一个身体完全健康的人,怎可能会突发生病,还那么巧合,要指名薛策来她跟前帮忙? 等灵力输完之后,薛策收回了手,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师昀眼沁泪光,柔弱地道谢:「感觉好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的身体乍冷又乍寒……父亲又不在房中,所以这么晚了还来麻烦你,薛郎,真是对不住……」 薛策语气温和:「无事,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本来就还没有休息。」 戚斐正酸熘熘地看着,余光忽然看见,一个侍女端着一个木盘子走了进来,木盘子的中央放着一碗莲子百合糖水! 戚斐顿时警惕了起来。 那天,她亲眼见过冒牌货喝下了那碗加了料的东西来提高自己的耐毒性。且洛红枫与冒牌货,又很明显是针对薛策有备而来的。也就是说,这碗糖水里,很可能也加了料! 果然,就知道冒牌货找薛策过来,肯定没好事。这下完蛋了,薛策千万不要被她矇骗,把糖水喝下去啊! 看见侍女把糖水端到了床边来,戚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试图用无形的身体去撞那碗糖水,想掀翻它。当然,到最后都是徒劳,连一点儿风都没掀起来。 但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戚斐有些意外了。 师昀笑了笑,自己接过了侍女递来的这碗糖水,咕咚咕咚地喝进了肚子里,然后将空碗交还给侍女带走了。 随后,她继续柔情脉脉地与薛策说话,不是单纯的闲聊,她说话时极有技巧,以自己身体不适为重点,神态自哀自怜,若是普通的男子,恐怕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跳入她的圈套之中。 但显然,薛策并不属于能接收到美人暗示的那一类人,而是只会劝人「多喝热水」的直男军团中的佼佼者…… 戚斐:「……」 看来,在特定的情形下,「嘴笨犯蠢情商低」,「不解风情无药医」之类的性格……也是可以成为优势的。 时间已经很晚了,薛策起身告辞。师昀再一次道谢,亦没有出言挽留,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诱导薛策,去吃喝任何东西。
第271页 戚斐这下有些煳涂了。 冒牌货在出发来秋猎之前,就赶命地在提高自己的耐毒性,多半是在秋猎期间,就准备要搞一些小动作了。 而她之前也推测,冒牌货是以「毒从口入」的方式来搞事的。 刚才就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一来,这个时期的薛策对师昀还没有防备心。二来,他刚给师昀输送过灵力,「吃夜宵补充力气再走」之类的理由很好找。 为什么师昀却放过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没有藉机将毒下到糖水里,让薛策喝进去呢? 戚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下一瞬,双眼一黑。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了。 第三次的上帝视角,到此便结束了。 戚斐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中的天花板,睡意已经彻底退减了。 每一次上帝视角,都有很重要的线索告诉她。可这一次,只是冒牌货与薛策相处的一个片段,甚至没有暴露出她对薛策动手的意图。那么,剧情是想提示她什么?她竟找不到一点的头绪。 在第三回上帝视角的数日以后,从山下传来了恶枭已被彻底灭绝的好消息。因故暂停开放的秋猎猎场,也重新开启了。 时近中秋,不仅秋猎盛会惹人瞩目,降龙城中,也马上要迎来花灯会了。在天黑以后,各派各宗门的年轻弟子们,都三五成群地涌到了山下去凑热闹了。虽说花灯会在各地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祭门祭户、观花灯、猜灯谜之类的活动罢了,但在北昭的王都举办的花灯会,氛围和规模都是格外盛大的。 自然,崇天阁的门生也不甘寂寞,都会约上熟悉的人,一同下山去玩耍。 前一回降龙祭,戚斐已经下过山一次了,全程都表现很好,老实又合作。故而,这次她想去花灯会,轻易就得到了季天沅的允许。但规矩还是那一个,需要一个高阶门生与她建立连结。 裴世佳、默风等人收到消息后,都来邀请了戚斐。戚斐觉得人多比较好玩。再加上,在彼此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她与薛策,都暂时不想重提矛盾,关系也较冷战时缓和了很多,她就邀请了薛策加入。 薛策乍一听见她要和裴世佳下山去玩儿时,脸色不太好看,也没当场回答来不来。 戚斐就托腮,凝视着他,微微弯起眼:「那你是来,还是不来嘛?」 薛策:「……」 不出戚斐的意料,等别扭的劲儿过了之后,他还是同意了。 大伙儿听说了这支小分队里面有戚斐,都争先恐后地想一起来。结果凑到最后,变成了十三个年轻人一同嘻嘻哈哈地下山去。按照定好的时间,他们会在中秋当日的傍晚在山门处集结,去降龙城的酒楼里用膳,等天黑了,便散着步去灯会玩。 然而到了当日,临出发时,事态却忽然有变。一个门生前来拦住了薛策,说季天沅要请他去参与家宴。 众人都愣了愣,想了一想,便都理解了。因薛策的父亲就是季天沅曾经的师兄,且薛策本人又很争气,所以,季天沅一向十分看重他的这个徒弟,说是当成了儿子来看待,也一点都不夸张。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薛策在世上,却没有什么亲人了。前几年因外出歷练与斩妖除魔的原因,薛策总赶不上中秋时待在崇天阁。这一年,难得人都在,季天沅请他参与自己的家宴,正正体现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的重视和爱护。 薛策怔忪了一下,却仿佛有些犹豫,望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戚斐。 戚斐心里也有些失望,但还是笑了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季阁主请你去参加家宴,你就快去呀。赏灯什么时候都可以赏,我记得灯会好像是要连续举办好几天的吧。」 默风点头:「之后还有三天。」 一个少年大胆嬉笑道:「薛师兄你放心,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保护好斐斐姑娘的。」 薛策定了定神。 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犹豫,从他的心底缓缓消散了。 将与戚斐的结界连结权交付给了宋裕安之后,薛策最后淡淡地望了戚斐一眼,才转身大步离去。 夜幕下,她扬起了笑脸,还对他招了招手。 …… 人总是容易跌入一个误区。以为时日漫长,当下未竟之事,譬如没想明白的事儿、耻于说出口的话,在往后,还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圆憾。所以,无须执着那一次半次的错失。 殊不知,世事难料,且常常伴随着让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蝴蝶效应。 很多事,在最后想起来,才会扼腕嘆息,发现当初被自己轻视的一个普通的抉择,一个任由它熘走的机会,一个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竟是那么地重要。重要得哪怕费尽心思,也想回到那一个已经熘走的时刻。然而,结局往往只会让人更加后悔,并更深刻体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会儿的薛策,并没有想到,最后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就是此生的他,倒数第二次见到她了。 第112章 明灯初绽,薛策独自进入了金鸢峰顶的沖霄堂。 此处是季天沅起居生活的地方。 作为崇天阁的阁主,季天沅并不如一般的上位者,纵情于声色享受。他一心问道,只有一妻一子。其夫人早已不在人世。所谓的家宴,不过就是他、季飞尘、薛策三人,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罢了。
第272页 然而在走进了沖霄堂时,薛策才惊讶地发现,宴席中多出了两个人。 季天沅身旁的位置坐着洛红枫,再旁边一个位置,便是盛装打扮的洛家小姐。 他一走进去,众人都停下了说话,看了过来。 薛策压下心中的惊讶,恭恭敬敬地行礼告了声罪:「师父,洛庄主。薛策来迟,让各位久等了。」 季天沅笑道:「自家人不用说这话。阿策,过来坐吧。」 桌旁仅剩下一个位置,夹在了季飞尘与洛小姐中间。 薛策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与旁边的季飞尘并无太多交流。 他与季飞尘的关系素来不怎么样。记得小时候,他曾被仗势欺人的对方,命人压在溪水里殴打过。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当时感受到的屈辱,虽已有些模煳,但他并没有完全淡忘。在拜入季天沅门下后,二人又因仿佛天生脾性不合,同门的情谊十分稀薄。在私下,季飞尘一直因为自己的父亲更看重薛策而颇有微词,故而二人一直处不到一块去。 人齐了,众人开始动筷。 席间几乎都是季天沅与洛红枫在聊天,从近日那只搅得崇天阁不得安宁的恶枭,一直谈到了归墟之战的状况。 薛策面上是认真地在听,实则有点儿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晚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大家差不多酒足饭饱了,忽然一个话题引到了薛策的头上,他才回过神来。 季天沅望着坐在他对面的洛小姐与薛策,又想起二人的渊源,越看便越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无比相衬,便微微一笑,道:「其实今日,两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除了一同赏月外,也是为了趁这个时机,将两家的婚事定下来。」 薛策执着酒杯的手,蓦地顿住了。 「我与洛庄主在这之前,已经大略商议过这件事了。之前因归墟之战战况吃紧,所以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季天沅笑道:「如今正是好时机。归墟之战虽说还未平息,但是羯人与东岳妖族,在最近的几场战役,都已经露出了后继无力的疲态。黔驴技穷、被北昭军士彻底击溃,已经指日可待了。只不过,具体的婚期,还需要问问你们自己的想法。」 洛红枫的唇边也挂着一抹笑意,显然季天沅说的话,是已经和他商量过的了。 师昀微微地垂下了头,耳垂微红,羞涩道:「我没有什么要求。听凭父亲与伯父的安排。」 季飞尘借着饮酒的动作,轻轻地瞟了她一眼。 席上的薛策,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他看着杯中那泛着粼粼波光的清液,有些出神。仿佛在听一件旁人强加在他身上的、实际与己无关的安排。渐渐地,心口跳得飞快。那些因对方一直未有挑明意图,而一直压抑在他的心底的话语,骤然之间,破土而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薛策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双膝一弯,他跪在季天沅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四人都惊诧不已地望向了他。其中以季天沅最为诧异,连忙伸手去扶他:「阿策!有话好好说,你跪下做什么?」 薛策没有随他的动作起身,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凝视着季天沅的双眸,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师父,薛策不愿。」 …… 山下。 降龙城,长街人流如梭,火树银花,到处都是明亮的灯盏。 虽说此行中,少了自己最看重的那人,但戚斐还是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投入到了玩乐之中。 今晚,宋裕安的夫人也一起来了。戚斐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位夫人看起来比宋裕安要小上几岁,是一位年轻的丽人,性情泼辣而爽朗,特别爱笑,夫妻二人十分互补,还在队伍里公然撒狗粮,感情一看便知道很好。 曾在背后议论过宋裕安惧内,并发誓绝对不要那么快成亲,就算成亲也绝对不要重蹈师兄覆辙的门生们,亲眼见到了他们的甜蜜互动,心里头都冒出了一种单身狗所独有的艷羡之情。 年纪最大的裴世佳,似乎将这些跟下山的小师弟们,都当成了小朋友,给每人都买了一个会转动的小风车。还给戚斐买了一盏格外精緻的桂花树玉兔纸灯笼。 在一起用过晚膳之后,一行人在欢声笑语中,打打闹闹着往前走,前往河边赏灯。 默风刚刚吃饭的时候不专心,现在闻到街上小贩摊档飘出的香气,肚子又饿了起来,连忙拽了拽戚斐的手,口水直流道:「斐斐,你快看,那边在卖叫花鸡。」 戚斐也闻到了香味,眼前一亮:「真的,好香啊!」 默风的兜里也是有零花钱的,当即就提议道:「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鸡吧。」 戚斐:「……」 这句话,让她想起了0.5的那次套娃。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怀念。 戚斐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默风的嘴唇,肃然道:「默风,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 刚好走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的裴世佳:「……」 默风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抬头,就见到裴世佳一脸古怪,仿佛在忍笑,便问道:「裴师兄,你要不要一起吃叫花鸡啊?」 裴世佳笑着点头。 那卖叫花鸡的小贩,生意倒是不错。摊子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裴世佳与宋裕安决定由他们两个挤进人潮里去买,其余人在外面等着。
第273页 戚斐转着灯笼,好奇地在旁边的小摊子上挑拣着那些小玩意儿。 其他门生一边聊天,一边在街边站着,并未时刻关注戚斐的所在之地——反正有那段无法挣脱的禁咒在身,她最多就离宋裕安十丈远,跑不到哪里去。 戚斐也是这么想的。 她挑拣了半天,看上了一副耳坠。正要付钱时,忽然被路人从背后推了一下,铜钱从手指滑落,滚到了脚下,一直滚到了一条暗巷的前方。戚斐连忙追了过去,还没弯腰拾起,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了出来,将她给拖进了巷子里。 戚斐的心脏差点吓得停跳,惊叫一声,嘴唇毫无防备,微微张开,被餵入了一个东西。喉咙一凉,那东西就滑进她的肚子里了。 …… 与此同时。 金鸢峰。 薛策从沖霄堂里走了出来。山风拂面而来,他后背那阵被蒸出来的薄汗,却久久未消失。 片刻前,因为他拒了婚事,并表示「与洛家小姐只有姐弟情,而无男女之情」的举动,季天沅和季飞尘都极为惊异。而洛红枫庄主与和洛小姐,则都在顷刻间,微微变了脸色。 他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再一次郑重地行礼道歉,才走了出来。 一场宴席,也在尴尬的氛围中,不欢而散了。 让季天沅为难了,也辜负了洛家的期盼,但此刻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薛策发现自己的心情,比起歉疚,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和他的同门在山下面,一起赏灯。 他突然很想立即下山找到她。 虽然还没想好见到她之后要说什么,但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告诉她,刚才在沖霄堂里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她也许会露出的表情,和可能会有的反应,他的心脏怦咚一跳,忽然感到了无比地期待和紧张。 飞快地路过山门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好几个值勤的丛秀峰门生都在往那边跑去。 薛策有些不解,拦住了其中一人,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薛师兄。」那弟子苦着脸,说:「我们的藏宝阁里有个东西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正在派人清点库存呢。」 薛策微微一愣,觉得丛秀峰可以处理好,便没有放在心上,快步下山了。 天彻底暗了下来,降龙城中,笙歌鼎沸。 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丰神秀逸的少年。惹得满街的少女都频频回头看他——看他那副四处张望的模样,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薛策一走上大街,就有种要被人海淹没了的感觉。 硬着头皮在拥挤的人潮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默风他们好像说过,在晚饭之后,要去河边赏灯,景致才最佳。现在晚膳时间早就过了,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河边了。 薛策定了定神,就往河边的方向走去。 …… 冷巷之中。 戚斐捂着自己的喉咙,又用拳头轻轻捶打自己的胃部,却呕不出任何东西来。 下一瞬,她乱敲乱打的手,便被一只大手握住,按下去了。 「斐斐,你不用白费力气了,吐不出来的。」 戚斐停下了动作。用极为复杂、又夹杂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看向了此刻站在她跟前的这一个披着斗篷、身材高大的男人。 正是她以为已经离开了降龙城的戎澜! 看模样,他近段时间,应该过得不太好。脸色苍白,目泛血丝,双颊微凹,下颌冒出了青青的胡桩。两只眼睛却是又黑又沉的,仿佛旋涡,直直地盯着她。 戚斐摸着自己的喉咙,惊怒道:「你刚才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戎澜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保证道:「你不要害怕,那东西对你是无害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回东岳了!」 戎澜握紧了她的手:「我早就说过了,你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除非我们一起走。」 戚斐简直无可奈何了:「戎澜,怎么到现在了,你还觉得自己可以带走我?崇天阁的弟子就在外面,只要我在这里大叫一声,他们马上就会听见,更不用说我现在根本不可以离他们超过十丈远了。」 裴世佳等人,就在离她不到十米的人群里站着,注意力都被叫花鸡的小贩那边吸引了。但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是很简单的,只要大声唿救就行了。 只是,今晚一同下山的人里,其中有几个,曾与戎澜发生过冲突。一旦被他们知道,戎澜是想强行带走她,他们这次绝对不会再客气,或许,还会直接对戎澜下杀手。 正是因为对戎澜的那一丝怜悯之情,在被拉入冷巷时,看见了他的脸,戚斐心乱如麻,犹豫了那么一瞬后,还是忍住了,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 虽然是没打算和他在一起。但天地良心,她也绝对没有想过让戎澜死。 戎澜柔声说:「斐斐,我知道你不会叫的,因为你不忍心看见我被他们所伤。」 「那可不一定,你可以试试看……」戚斐不甘示弱地回道。却忽然感觉有一阵元神出窍般的眩晕感,涌上了头来。 「对不住了,斐斐,要委屈你先睡一觉了。」
第274页 身体软倒,被戎澜搂住了的最后一刻,她只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就不省人事了。 第113章 戚斐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戎澜会大胆如斯,在距离裴世佳等人不到十米的地方,就直接将她劫走。 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不该心软,应该大喊出声的。 戚斐不清楚自己吞下的那颗凉丝丝的东西是什么。在昏睡了一段时间后,她浑身发酸,在一个摇摇晃晃的马车厢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逼仄的空间,马车门的帘子半卷半放,两边堆着一个个小木箱,西下的斜阳透过了絮絮抖落的灰尘,照在了车厢中,是一片凄艷的红光。 外面掠过的景色,十分广寂荒芜。不见楼宇亭台,更见不到人群小贩,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金黄色的麦田。在更远的地方,是绵延的青山。一看便知道已不在降龙城了。 戚斐:「……」 救命啊,她有了一种正在被人拐卖到荒僻山区去的感觉。 记得昏倒的时候,是中秋花灯节的夜晚。如今夕阳西下,即是说,距离她失踪,时间至少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了。 崇天阁一定已经知道了她的消失。他们不可能放任她带着青玉心离开,且当时,她明明和宋裕安被一道禁咒联繫在了一起。若是强行破解,他是会有感觉的。以崇天阁的本事,以及门生的数目,在她和戎澜逃出降龙城之前,肯定能抓得住她。 而现在,后方却听不见半点追兵的声音。可想而知,戎澜一定是用了某些办法,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那道禁咒。 多半和她吃下去的东西有关。 最糟糕的是,她虽然已经醒来了,可眼皮沉重,极为睏倦,仿佛有半个魂魄出走了,剩余的那一半,支撑不起这具躯体的运行。连话语的声音,也很低微,只能含含煳煳地「呜呜」几声。 此时所行之路,是乡间土路,马车颠簸。但她并没有被颠得如何难受,只因现在她是被戎澜抱在了怀里,压着一个人肉坐垫的。 他仍然披着斗篷,一手环抱着她的后脑勺,另一手护着她的手臂,让她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在如此昏暗而晃动的环境之中,他的双眸却是微微发亮的,仿佛某种以本能行事的野兽,眼观八方,耳听六路,在警惕着四周。 戚斐仰起头,恼恨地瞪着他,「呜呜」了两声,无力地蹬了蹬腿。 怀里的女孩儿一动,只顾着注意四周的戎澜,才发觉她醒了,情不自禁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斐斐,你醒了。」 「呜呜!」 戚斐努力撑起自己沉甸甸的眼皮,怒目相视。 仿佛被她恼恨的眼神给刺了一刺,戎澜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眼神也黯然了下去:「斐斐,我知道你现在很睏乏,可你别害怕,我绝不会伤害你的,我餵你吃下去的,是崇天阁的一个法器。它脱离了原本存放它的载体后,在七天之内必须服用,不然就会失效。我找到你时,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所以,也只能这样做了。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若非如此,我就带不走你了。」 他紧了紧臂膀,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东岳,在那里,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今后,谁也不能伤害你了。」 戚斐精神不济,但大概听明白了。通俗点说,那道限制她的禁咒,就类似于一道防线。若是她一直待在限定范围内,警报就不会拉响。而她吃进去的法器,是一个可以复制她的元神,制成傀儡,将她替换出来,让傀儡留在限定范围内,虚假地响应着那道禁咒,制造出「她的人还乖乖待在十丈以内」的假象。从而为她的本体的离开,创造了机会和时间。 当初造出这个法器的修士,本意便是将它当做随身的防护用具,免得被同行所害。将它用在戚斐身上,简直是在用牛刀杀鸡。 ——别问为什么有这种高级设定,问就是系统原创了一个高魔世界的锅。 她如今乏力睏倦感觉,便是分散元神的影响。当然,这是暂时性的,对身体不会留下永久伤害。持续大约一个月的时间,症状由重到轻地变化,到最后,一切就会彻底恢復正常。 显然,在戎澜看来,乏力一两个月,总比被关在崇天阁一辈子要好。 穷兽不愧是穷兽,戚斐根本想像不出来,他是怎么从崇天阁的藏宝库里弄出这个东西的。 崇天阁的人,会不会把这笔帐也算在她头上? 默风,裴世佳,他们会怎么想她?会误会这个东西是她偷走的吗?还是说,他们会坚信她的清白,坚信她是被人强行掳走的? 还有,薛策会怎么想她…… 想到此时此刻,被遗留在降龙城里的烂摊子,戚斐便又气愤又着急。无奈身体跟不上节奏,轻微地反抗了几下,她就撑不住了,又陷入了沉眠之中。 马车离开了降龙城后,在路上疾驰了三日时间。 在清醒与昏沉的空档中,戚斐得知了他们逃出来的过程。 降龙城贵为北昭王都,人流量大,商队的出入也很频繁。戎澜早已打听好了,有一支运送香料往返南北的商队,因货量多,要分批行走,这半月,每天都有十几辆车离开降龙城。他一早就盯上了一个嗜赌的运货小头目,称自己要带患病的妹妹回乡,想要搭一段便车。 那小头目见钱眼开,且看戎澜相貌堂堂,也不是最近被通缉的犯人,便同意了,让他们偷偷藏在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中。
第275页 当天,戎澜成功帮她挣脱了禁制后,就用最快的速度,带她前往了约定地点。半点没有拖泥带水。 在路上颠簸的这三天,戎澜仿佛没有怎么休息过,戚斐每一次睁眼,都会看见他是醒着的。似乎是觉得,这里距离降龙城还不够远,他还不够放心。 她动不了,戎澜每天都会餵她喝一些温水和磨碎了的干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咽下去,极其地温柔和小心翼翼。 戚斐心里气极,但在这种事情上,也没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与自己的胃部过不去,便没有反抗。 要上厕所时,他也会找商队里的妇人带她去上,自己就在不远处守着,绝不让她离了自己的视线。 三日后,在一处已经彻底远离了降龙城范围的村庄边,戎澜与她下了车。他背起了她,没有走大路,而是拨开了荒草,往东边走去。 行至日落时分,前方出现了一条村庄,有裊裊炊烟升起,一看便知是有活人居住的。 有活人,就意味着可以借住和补给。 戎澜松了口气,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下了她,餵她喝了点水,半跪在她的跟前,拨了一下她凌乱的髮丝,有些歉疚:「斐斐,一直被带着赶路,你也累了吧……你歇一歇,今晚我们去前面的村庄里借住一晚,我找一些热的吃食来,不要老是啃干粮了。明天,我会弄一匹马来,这样回东岳就方便多了。」 其实,戚斐这一路都是脚不沾地地被他背着的。如果要说累,他才是辛苦的那个。 若原主是自愿跟着他离开的,被如此呵护,自然会很感动。 可戚斐却根本是被强迫的,只是麻木地看着他。 戎澜给她整了整衣摆,忽然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柔和的神色从脸上褪了个干干净净。 戚斐有些吃惊,看见他身体一矮,就伏在了地上,用耳朵贴着地上的泥尘,似乎是在听什么动静。 片刻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凝重了,忽然一言不发,就抱起了她,快步地走下了旁边的斜坡,一直跑到了二十多米远的地方,躲在了一片茂密的草垛之中。 没多久,戚斐就听见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了。 一行穿着崇天阁校服的人马,在大路上奔过。马匹嘶鸣,漫天尘土飞扬。但他们却没有发现,就在大路不远处,那过半人高的草堆里,就躲着两个人,而是直直地奔着远方的村庄去了。 戚斐的心脏跳得飞快。是崇天阁追来了! 粗略一看,这些人里,好像没有她认识的人。 如果被他们抓住了,她和戎澜会不会被当成是蓄意逃跑的不守信者,而被当场处决? 戚斐半是紧张半是期待。戎澜的脸色却是阴沉了下去。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那条村庄,是他本来打算要落脚的地方,现在看来,是不能去了。 等动静过去后,他重新背起了戚斐,看了一眼日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后几天,戎澜就像一个出色而警觉的猎人,又似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 他从沿路遇到的猎户处买到了马匹代步。为了避免遇到人,他没有去任何的城镇,只在荒野穿行,更没有直直地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凭藉日光认路,一边走,还一边扫除自己留下的痕迹。每晚都生起火堆,驱赶野兽。他会捕猎,将猎物烧熟之后,用匕首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吹凉了才餵给她吃。为了让她舒服点,他虽不放心,也没有抱着她了,而会用衣裳给她铺出一张床,让她平躺着睡觉。自己就坐在一旁守夜。每天都几乎只睡那么一小会儿,精神却没有一点松懈。 戚斐在睡梦中动一动,他都会警醒地睁开眼睛,看她还安然无恙地躺在旁边,才仿佛守住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物那样,松了一口气。等她闭上眼睛后,再沉默地给她掖一掖被子。 毕竟不是囚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绑着戚斐的手。可因为那个杀千刀的副作用一直没有消失,戚斐一直处于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中,只能如此被他带着走,离降龙城越来越远了。 第114章 等戚斐可以利索说话时,已经是快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是她通过计算日落和日出的次数得出的结论。 他们在一处麦田旁歇息,戎澜如往日一般,撕碎了干粮,餵给她吃。见她的嘴角沾了一些碎末,便十分亲昵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 尽管这些天,戚斐总是在瞪他。可他就是有本事视她的抗拒为无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今日却出了意外。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扑了个空。 戚斐将头偏了过去。 戎澜的动作凝滞住了,抬眼。 戚斐一语不发,双眸渐渐明晰,那张俏脸上,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戎澜僵了一下,沉声道:「斐斐,你醒了?」 「……戎澜,这话我已经憋了半个月了。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戚斐的嗓子沙哑,闭了闭眼,睁眸后,怒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代表你可以罔顾我的意愿,强行绑走我!」 戎澜似是有些迷惘,喃喃道:「难道你不想离开降龙城吗?他们抓了你,还那样对你……」 「我偷吃了他们的仙器,故而被抓。如果崇天阁想的话,完全可以将我当成阶下囚来对待,甚至胁迫放干自己的血提早释出青玉心,可他们没有,不仅留了我的性命,大多数人,也待我友善宽厚,礼让有加。所以,由始至终,我都感激他们,也想做一个守信之人,根本就没有要动过背弃诺言逃走的念头!」
第276页 「现在讨论的,是我的去留问题。我的意见却从头到尾都被你忽略了,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不要』,你还是一直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一直我行我素。那天晚上,你强行餵我吃下那个法器,固然有时间紧迫的因素。但你敢说,你就没有夹杂一点私心,只是因为不希望听见我拒绝你,才强行弄晕我带走的吗?」 戎澜抿紧了嘴唇,面上闪过了一丝被她说中了心思的狼狈。 「你知道崇天阁的人会怎么想我吗?他们会觉得我是小偷,是骗子,趁着下山的机会逃走了。你做事总是这么专横,这么一意孤行,又置我于何地?!」 戚斐的胸膛剧烈起伏,语速极快,激烈地抒发完了这半个月郁结在她心中的想法,便感觉四周的空气都静了下来。 麦田上空,风飒飒地吹过。 戎澜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方才因被她噼头噼脑地指责,而露出来的迷惘和犹豫,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变得面无表情了,眼眸沉沉地盯着她,仿佛有些捉摸不定。 「斐斐,我知你善良,又心软,若是辜负他人的期待,便会不安。和那些人住久了,才会被他们所迷惑……」戎澜抬起了手,捧住了她的脸,力气大得戚斐无法抵抗,缓缓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用大拇指拭掉了她嘴角的碎末,一字一顿地道:「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带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的道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将你安全地带回东岳。」 眼下四周都荒无人烟。戚斐的下颌,被他捏得有些疼。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了片刻,背后浮出了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寒意。 见她不再动了,似乎接受了他的安排,戎澜才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们再坐一会儿,就继续往前吧。」 人在刀俎上,便如鱼肉,任人宰割。 此后三日,戚斐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认命了。 其实,她从第一天起,就隐瞒了戎澜一件事。 她的力气,当时就恢復了五成。再过了这三日,便已差不多回到正常的水平了。 之所以比寻常速度快那么多,估计还是要归功于她体内的青玉心。 可她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依然装作虚弱的样子。 只有戎澜相信她没有力气反抗,他才会一直放松警惕。 眼下她被逼到了一个两头不到岸,两边都为难的地方。 她唯一的选择,是回崇天阁找薛策。尽管知道自己失信于人,回去之后,就算负荆请罪,崇天阁对她的信任也破产了,待遇也肯定会一落千丈。但她更不愿被戎澜带回东岳。 如今还在人类的地盘,隔三差五,也能见到村庄,戎澜还是有所顾忌的。 一旦回到了陌生而广袤的东岳,她没有了系统指路,又要在戎澜的主场和他朝夕相处,可以脱离他身边的机率,太低了。 要脱离控制,就只有趁着被他带出北昭国境之前行动。 为了绕开归墟之战那兵荒马乱的战场,戎澜带她走的,并非回东岳的直线最短距离,而是北上,绕了一个圈。 就在昨天,戎澜恰好漏出了口风——眼下他们在蔺州境内。他计划带她去最近的村庄进行补给,之后,就不再进入任何人类的城镇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要成事,只能冒一点险。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他们路过了一片河滩,清澈的水流撞击着岩石,激起浪花。 戚斐望了一眼,忽然开口道:「停下来吧,我好多天都没有沐浴了,我想洗一洗。」 自从那天争执过之后,她已经几天没有主动说过话了。戎澜愣了一愣,见这里还算开阔,自然是听她的,牵马停了下来。 九月的天暗得很快。今晚也是要在荒野住的了。戎澜将马匹拴好,生起了火堆,扶着戚斐走到了岸边,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需要我帮你擦身吗?」 「当然不用!」戚斐抓紧了衣领:「我只是腿脚没力气,又不是手没力气。你转过去,不许偷看。」 戎澜应了声好,让她洗完了喊他,便走到了一旁去,背对着她坐下了,调弄着火堆,隐约可以听见她拨弄水的声音。 大概是力气不够,她洗了很久。天上最后一丝余光也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她都还没好。 正当戎澜有些沉不住气时,忽然听见了河边传来了一声惊叫,和一片「哗啦」的落水声。 他一凛,立即站了起来,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却整个人都半躺在了水里,费劲地撑着身体,仿佛是刚才想自己走回来,却没力气,不慎滑坐在了水里。腿脚使不上力,衣裳吸了水,变得很重,连坐起来都够呛了。 「我不是让你洗好了跟我说吗?」 戎澜口吻带了一丝责备,低头托着她的后背,想将人抱起来。说那迟那时快,戚斐勐地提气,用藏在袖子里的一截光滑的木头,重重地敲在了戎澜的后颈处。 「扑」一声闷响。毫无防备的戎澜无声无息地晕了,压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一次干这种事,戚斐飞快地坐了起来,心脏仍在疯速跳动。 将戎澜沉重的身体推开了,她站了起来,借着暗淡的光线,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浅浅的河水上,心中有些不安,缓缓地将木头捏在手里,抖着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后面被打过的地方,松了口气。
第277页 没有流血,晕倒了而已。 她只是想走,并不想伤人。所以,才选了一根木头,而不是可以让人脑壳开花的石头来打他。故而也不晓得这克制的一招可以让他晕多久。要是他很快就醒来追上她,就糟糕了。 事不宜迟。戚斐使劲地将他拖到了火堆旁边,接着,从马鞍上挂着的布兜里翻出了钱袋,倒出了一半的钱,其余的包袱都留给了他。 做完这一切,她奔回树下,解开了马匹的缰绳,正要爬上去时,后背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针扎般微小刺痛的汗毛耸立之感。 马匹不安地嘶鸣了起来,戚斐倏然回头,便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水中动静。 只见那片已经陷入了黑暗、泛着银白色的粼粼波光的大河中,冒出了成双成对的绿莹莹的光点,正在往这边靠近。 戚斐毛骨悚然,冒出了冷汗。 是野兽。 是涉水而来的狼! 野兽都怕火,戎澜选的位置,有山石当着后左右三路。如果他挥舞火把,再加上本来的身手,野兽自然伤害不了他。可戎澜现在已经被她打晕了,赫然是一块不会动的肥肉。就算有火堆在旁边,狼观察一阵后,也是不会畏惧的。 一旦游上了岸,它们必然会扑上去撕咬他的身体。 戚斐的心思杂乱。此时最冷酷也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丢下戎澜,立刻骑上马跑。狼会先吃被落在后面的猎物,多半是不会来追她的了。 可是,回想起戎澜这些天一直背着她走,默默给她守夜的情境,戚斐再想逃跑,也不可能硬着心肠,将他扔在后面餵狼。 况且,她还…… 戚斐一咬牙,终于松开了缰绳,大叫一声,用尽全力往回跑去。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手会如此敏捷。毕竟是穷兽出身,在奔跑中,她依然能看清,涉水上岸的两匹狼一大一小,小的有些瘦弱,大些的那头则生得强壮而高大,嘴边淌着涎水,飢肠辘辘地盯着这边。见她一动,它们也撒开了四足,扑了过来。 终于还是抢在这两匹狼之前滚到了那熊熊燃烧的火堆前,戚斐不要命地拾起了火把,便感到了后背生风,毫不犹豫,起手就朝着那道残影重重地挥击过去:「滚开!」 扑上来的那头小一些的狼,被她的火把烫了个正着,嚎叫着滚到了地上。 说那迟那时快,另外一只狼乘其不备,从另一个角度将戚斐扑倒在了地上。戚斐尖叫一声,火把脱手了。她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这头狼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开始疯狂地撕咬她的衣裳和皮肤。那头小狼也乘机扑到了她的大腿上,想分一杯羹。 戚斐的双腿被它们压着,大叫着,条件反射地用手死死地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可当那张大嘴咬下来时,她却感觉不到皮肉被撕开的疼痛,身体里散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只听见了「叮」、「叮」的一连串牙齿撞击在金属上的声音。 戚斐颤抖着睁目一看,顿时出了浑身的虚汗——果然,这两头畜生压根儿咬不破她的皮肤。小的那头狼甚至崩掉了一颗牙齿! 这就是她刚才有勇气跑过来的原因——她和青玉心合体了,现在可是刀枪不入的。连明光也打不伤她,她可不认为这些狼的牙齿会比明光更厉害,果然赌对了。 绝处逢生,戚斐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她一边伸手死死地抵抗着试图换地方撕咬她的狼,一边艰难地伸手,在地上的包袱里乱摸,摸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是戎澜给她切肉吃的那把。用尽全力,往压着她的狼身上扎去。 「噗呲」一声,鲜血四溅。她把握不好位置,没有插中致命处。那畜生却被疼痛激出了凶性,比方才更疯狂了,开始去咬她的手。戚斐忍着尖牙利齿在身上到处流连的恐惧,握紧了匕首死死不放,再一次,飞快地手起刀落,终于插入了它的咽喉中。 那头小狼是个没骨气的,见到大狼死了,自己的牙齿又崩断了一颗,戚斐又拾起了火把,就夹着尾巴转头跑了,跳入了河滩前的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 天蒙蒙亮。 戎澜意识恢復时,后颈还残留着那阵酸痛莫名的感觉。 昏迷之前,最后被她打晕的记忆涌上脑海,戎澜的眉毛微微一抽,倏然睁开了眼。 就发现自己全身的武器,已经被掏得干干净净的了。上半身被绳子五花大绑着,粗略一数,起码捆了三十多圈。 不仅如此,他的大腿、小腿,也各捆了两束绳子,整个人是完全动弹不得的。 戎澜:「……」 前方,一个女孩儿抬起了一脚,踩着绳索的一端,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再远一些的河滩旁,侧躺着一头狼尸。火堆旁的沙地上,残余着搏斗过的痕迹。 戎澜的脑子嗡地一响,才看明白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她打晕了他,想逃走。 但之后,应该是有狼袭击了他们。她留了下来,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打败了狼,保护了他。 而且,她看起来,身上并没有受伤。 戚斐原本也不想等他的。 无奈,昨天晚上狼来的时候,马的绳索被她解了。等她好不容易杀了狼,马已经被吓跑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光靠两条腿走路,她的脚程不够戎澜快,早晚会被追上。而且,她对昨天那事,已经有阴影了,担心在野外落单会再次遇到危险。所以,在痛定思痛后,还是决定带着戎澜上路。
第278页 但,既然已经和他撕破脸了,就没必要客气了。 至于暴露本性,崩人设的问题……她还巴不得呢。 戚斐拉紧了绳子,恶狠狠道:「听好了,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你已经被狼吃掉了。现在,是我绑着你,不是你绑着我。我劝你老实一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我随时会再打晕你,将你扔在路上餵狼!」 戎澜在极度的错愕后,两道目光凝固住了,古怪地盯着她,仿佛掠过了一丝深沉的审视。 「现在,你带路,我们不去那条村庄了,我要去蔺州最近的一座大城。」戚斐左手拎起了绳子,右手握着一根粗长的木棍,在他的视线里晃了晃,语含警告:「你别以为可以袭击我,待会儿你走在前面。现在马匹没了,我们只能走路。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挣脱绳子来追我比较快,还是我发现不对劲,立刻打晕你比较快。」 出乎意料的是,戎澜并没有动怒的迹象。怪异地打量了她半晌,才说:「……你至少解开我腿上的绳子,我才走得了。」 戚斐拒绝:「不行,万一你踢我怎么办?」 「那你想我如何走?跳着去吗?」 戚斐的表情坦然得有些理直气壮,似乎在说「不然你想怎样」。 戎澜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先解开我的腿吧。我不会袭击你了。」 第115章 在荒野中走走停停,且还带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暴起反抗的戎澜,戚斐连夜晚睡觉都不敢睡死过去。 她万分后悔提早松开了马匹的缰绳。走路和骑马的速度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照眼下的速度,他们至少还得走上快一个月的时间,才摸得着城池的城墙。 因接触不到旁人,戚斐这段时间的注意力都不得已放在了戎澜的身上。 她觉得,这傢伙最近的表现,十分奇怪。 之前,他千方百计地想抓她回东岳的样子,还清晰在目。她可以制住他,全靠天时地利人和,实在很担心这傢伙会乘她不备,反击她。可一直保持精神紧绷也是很累的。有两个夜晚,长时间没沉睡过的戚斐都抵受不住,一觉睡到了天亮。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她醒来时,戎澜还坐在旁边。这么好的逃脱机会,他居然没有抓住,仿佛那种不惜一切也想带她回东岳的冲动,也被绳索捆住了。 而且,有时候,戚斐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去,都会看见,戎澜用一种仿佛在审视她的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 但戚斐不管了。随便他的心里想什么吧,怀疑也好,放弃也罢,只要别再乱来,她还是愿意和他和平相处的。 去到就近的城池之后,脱身的办法多得是。 戚斐这么打算着。也在暗中做好了与他再斗智斗勇一段路的准备了。 可结果,命运却用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她与戎澜,做了一个彻底的了断。 十多天后,路程过半。他们在一片乱草乱林里,寻到了一座保存尚算完好的破旧土地庙,在里头歇息。戚斐挽袖,搬开了倒在地上的几条碍手碍脚的长凳。戎澜坐在了墙边,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用平静的语气,让她给自己松绑,说他不会继续往前了,因为他的寿元,已经差不多用尽了。 他的口吻太过平常,仿佛在说「我的肚子饿了」。 戚斐初听见时,愣了一愣,回头,皱眉。 第一反应,是这傢伙在装模作样,骗她解绳子。 可借着日光,戚斐走近了,方看见他的嘴唇,隐隐泛着青灰之色,脸颊微微凹陷,仿佛一夕之间,从昨天那个强壮高大的模样,变成了今日的样子,才意识到,他似乎是说真的。 戚斐怔怔地与他对视,在他身前坐了下来。 妖兽化人,多半是英年早逝的,且都可以准确地预知到,自己的寿命在何时结束。一旦步入最后的阶段,衰亡的速度会极快,从盛放到衰败,也就是眨眼的事。 第二次套娃时,她就试过一次了。 但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听见了别人公布死期,戚斐还是极为错愕的,甚至可以说是措手不及。 戎澜从出现以来,便是一个很强势的形象。昨天还一副精力旺盛,可以打死十只老虎的样子,今天就说快死了……真的太突然了。 先前她是被他气得不轻。但她终究无法做到看着他死去而无动于衷。 戚斐用匕首挑开了他身上的绳子,沉吟了一下,道:「戎澜,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的话,你有什么事是想我为你做的么?」 戎澜睁开了眼,没有答话,偏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让她始料未及的话:「你不是她,对不对?」 戚斐彻底愣住了。 既然他自己看出来了,那她就不隐瞒了。戚斐迟疑了一下,点头:「你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我打晕了你,还绑着你上路,这些表现太反常吗?」 得到了她的承认,戎澜脸上的那团青灰之气,变得更明显了,闭上了眼:「斐斐的胆子很小,连雷声都害怕。她没有你勇敢,也没有你果决,更不会像你一样大声骂我……你究竟是谁?」 再睁目时,他凝望她的两道视线里,那种让她紧张不安的偏执和压力,已经消散了。只余下了淡淡的疲惫和怀念,似乎在透过她的脸,看向什么人。
第279页 戚斐坦白了:「我的本名叫戚斐,也是那一个『斐』字。」 「我并非东岳妖族出身,而是一个普通人类。因为一点意外,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归墟之战的南战场上,周围都是死去的士兵。同时,肚子还特别地烫。那时候,这副身体的主人,即是你的爱人,应该才吞下了青玉心不久。」戚斐看着他,说:「我想告诉你真相很久了,可是没法说出来,可能是移魂的限制吧。」 「你叫戚斐,戚斐……」戎澜喃喃道:「那么说,我能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这么抗拒我了。」 戚斐观察着他。 说实话,戎澜的反应,与她想像的有很大差异。 按他对原主的痴心程度,发现她鸠占鹊巢,难道不应该暴跳如雷么?怎么还会如此平静地和她说话? 戚斐问:「你不恨我抢走了你爱人的身体吗?」 戎澜疲倦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想答了,还是在说没有恨她。 「戎澜,我之所以要回崇天阁,是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戚斐的双手置于膝上,微微捏成了拳,听见自己的喉咙里流出了这样的声音:「我不会永远占据这副身体。在完成我的事后,我就会离开了,将身体物归原主。也就是说,到时候你的爱人斐斐可能还会回来。如果你还想和她见面,可以试试喝我的血,看能否延长你的寿命……」 在此之前,被她占据了身体的原装洛小姐,在套娃结束后,还是活了一段时间的。 也就是说,她入侵这具身体时,原主的灵魂并没有死去,而是「神隐」了。等她将身体归还时,原主的灵魂就会回来。 戚斐垂眼。 这一趟漫长而没有剧本的套娃,终点在何处尚不明了。在荒郊野岭,与世隔绝了近两个月,外界发展得如何了,她更是不清楚。 可她还是许下了这个诺言。那是因为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次套娃,很快就会结束了。 仿佛在此之前,她已经经歷过同样的情境一次了。 就在戚斐拾起了地上的匕首时,戎澜却摁住了她的手腕,有些黯然地说:「不必了。她不会回来的了。」 「你怎么肯定?」 「那枚让你脱离禁制的仙丹,不是我单枪匹马去偷的。我寻了一个同族的帮手。」戎澜缓缓道:「进入了藏宝库后,他贪心不足,想效仿你,吞掉一枚仙器再离开。但,刚将仙器吞进肚子里,他便承受不住反噬,死去了。」 戚斐:「……」 她明白了。 难怪,崇天阁说从来没见过妖兽吞下了仙器还活着的情况。那是因为,仙器虽好,前提是要受得住。妖兽的躯体,根本是无法承受与仙器合体时的压力的。古往今来,就没有妖兽活下来的例子。 也就是说,真正的斐斐,在南战场上吃掉青玉心时,就已经受到反噬死去了。若没有干预,在死后,她会化为原形。 戚斐进入这具身体,也不是在夺取主控权,而是借尸还魂。在原主刚断气而又还没有化为原形时,接管身体,让身体活了起来。也就成为了崇天阁眼中的前所未见的特例。 戚斐问:「那么说,在你的帮手死去时,你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我知道我的寿元已不多了,害怕自己死了,她还要被人类关一辈子……想至少在寿元用尽前,紧赶慢赶,将她带回东岳。」戎澜的声音渐渐虚弱:「那一晚,看见我的同族死去时,我非常震惊。但急着逃走,所以没有细想。过后几天,回头去推敲过程,才起了疑心……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顿了顿,他续道:「直到你半个月前打晕了我,之后又不再隐瞒本性,我每天看着你,终于明白,你的确不是她了。」 戚斐:「……」 果然还是因为她表现得太彪悍了。 不过原来是这样啊。在偷仙丹的时候,戎澜对「爱人死去」这一点,就已经有了一个模煳的心理准备了。这大半个月,日常相处的细节,给了他足够的缓冲期,从不信,煎熬,再到相信。但他心里还是在迴避最终答案。直到快死了,才终于对她问出了这个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的问题。 也因为原主的死因,是被羯人与东岳妖族逼迫上战场,吞了仙器。冤有头债有主,罪不在她戚斐,所以戎澜没有迁怒于她。 戎澜的双目慢慢失神:「我以前,化人化得晚,性格也不好,和别人相处不来,只有她愿意理我。现在想来,你其实骂我骂得很对,一意孤行,固执又野蛮。她以前,多半也很厌恶我这样对她……」 原来这位老兄在正常的时候,还是挺好沟通的。戚斐轻轻吁了口气,说:「也许你做得有些不对,但她没有讨厌你,相反,还很喜欢你。」 戎澜微微一愣,双目中涌上了一丝希冀。 戚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天被带上崇天阁的时候,我扑上去保护了你。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而是这副身体的本能控制了我。」 戎澜嘴唇颤抖,眼底泛出了一层淡淡的泪光。 「如果照你所说,斐斐在吞下那枚仙器的时候,就已经受反噬死去了,她的魂魄不在,身体却残余着保护你的本能,那我想,她应该是很爱你的吧。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她……」 戚斐说着,微微抬眸,一下便凝固住了。
第280页 几捆绳索彻底松脱开来,落在了地上。 戎澜原本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只剩下了一头穷兽,一动不动地侧躺着。 他的寿元已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最后说的那番话。 希望他听见了,可以没有遗憾地去和他的未婚妻团聚。 戚斐有些惆怅,在土地庙里坐了好一会儿。趁阳光尚好,她在庙后的一处青山绿坡上,埋了戎澜,立了一个简单的墓。同时,剪下了自己的一束头髮,代替原主,与他一同长眠在地底下。 翌日清早,戚斐收拾好了心情,沿着戎澜指出的那条路出发了。 这一路再没有遇到什么波澜。六天六夜之后,一座城阙出现在了山下。 一直靠啃野果、幕天席地睡野外过来的戚斐,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看样子这座城还挺发达的。她之所以执着于前往城池,便是因为,只有足够发达的地方,才有邮驿,才有可靠而快捷的交通方式回到降龙城。 城里不知道有没有人通缉她,戚斐解开包袱,乔装了一下自己,才下了山,跟着人潮,穿过了城门。 阔别了快两个月,见到街上的男女老少,热闹人烟,戚斐热泪盈眶,激动得仿佛深山野人回归了人类社会! 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城门附近的风景,有些眼熟。 戚斐眯眼辨认了一下,就惊异地发现,这座城她来过——第三次套娃之前,她在裴文瑄的帮助下越狱了,被他的哑巴暗卫送到了蔺州来,当时,落脚的就是这一座城。 也即是说,这里距离洛家庄是很近的。 戚斐在人头涌涌的街上走了一段,没看见通缉画像,松了口气。掏了掏还算沉的钱袋,她进了路旁一家酒馆,打算先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等有力气了,才去打听一下怎么回降龙城,还有,她「彻底断网」的这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肉菜很快就上齐了,摆了满满的一桌。戚斐夹了一块鸡翅,沾了点酱汁,正欲送入口中,就听见了后桌有人拍台,语气痛惜:「我还是想不通啊!季天沅待薛策,比对亲儿子还亲了!师兄弟之间,能有多大的矛盾,他怎会将季飞尘打成重伤呢!」 戚斐:「????」 戚斐:「!!!!」 她筷子上的鸡翅,「噗嗤」一声,落回了酱汁碟里了。 艹!这什么情况,她不过两个月没上线而已,外头的这剧情是坐了火箭吗?! 第116章 戚斐胡乱地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酱汁,震惊地回过了头。 坐在她后方那桌的四个男人,并未穿任何宗门的校服,桌椅上摆着几柄剑。言语间,对修道界的形势似乎很是了解,估计是散修。 酒馆中,人声喧譁。这几人并未察觉到戚斐转头盯着他们,仍在自顾自地讨论着。 「对啊!真的意想不到啊。归墟之战都濒临尾声了,羯人和东岳妖族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圣上大悦,封功行赏时,肯定少不了薛策的份儿的。结果呢,他偏偏就在被召入皇城参加赏花宴、各路贵人都在的当口,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来……这下,赏赐怕是都要换成脚镣咯。」 「听说季飞尘被他打伤了之后,起码得躺上个把月才起得来。这有些奇怪啊,一般而言,男人的矛盾,不是为了名利,就是为了女人。名利薛策不缺,女人……也没听说过他们在这方面有仇啊。」 「你有所不知,赏花宴当天,季飞尘只是被殃及池鱼的。与薛策起冲突的,其实是……二皇子。」其中一个男人摇了摇扇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起来,仿佛他本人就在现场亲眼所见:「那个场面真的吓死人了,荷塘旁边满地狼藉,什么花盆雕塑都倒了一地,二皇子差点就被活生生地掐死了,脖子和脸上都是青筋,两只眼睛也暴突了出来。那季飞尘听见了动静,见到这一幕还不吓坏,就赶紧跑上去拉人了,结果呢,连自己也一块被打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薛策再如何也是归墟之战的功臣,和他的师弟起了矛盾,也该在宗门之内解决,朝廷怎会无缘无故插手去管。原来是殃及了皇族,那必然是没法善了的了。」 「不错,这个情形,崇天阁想保他也保不着,肯定会移交给朝廷审理。」 「哎,不是,我还是不懂。薛策怎会这么莽撞,就算有矛盾,在皇宫里袭击二皇子,不是在找死么……」 「哼,我早就猜到有今天了!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就因为天生是火相之人,就端着个奇货可居的架势,人人对他趋之若鹜。又恰逢在归墟之战里出尽了风头。怎能不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肯定是赏花宴时,喝多了两杯酒,飘飘然了,就闯下大祸了。」 「说起来,你们知道在战场上,北昭是如何对付战俘的么?我跟你们说啊……」这声音的主人左右微微一看,压低了声音,招了招手。 几颗人头凑了过来,窃窃私语一阵后,纷纷爆出了一阵悚然的感慨声。 「不是吧,这未免也太……太……」 「我要是那些战俘,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要这样被严刑拷打!」 「还有更耸人听闻的在后头!我不是才从南边过来么?早前就有一些风声从降龙城传出了,说主张用这些酷戾的手段折磨战俘的,就是薛策!二皇子慈悲为怀,看不惯他如此嗜血,两人积了不少矛盾。而且,最近不是有一批战俘被送入了降龙城么?说不定,两人就是又因为旧事起了争执,才会大打出手的……」
第281页 「可是不对啊,我的岳父与二皇子母妃是同一祖籍地的。他说,早年,二皇子随母妃回封地短住,就传出过几回活生生打死奴才的事,都是人死了,夜里用蓆子一捆抬去埋了的……」一人小声地嘀咕:「反而是薛策,我没听说过他有性情残暴的说法啊。」 「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他动手伤了人是事实,等着瞧吧,这事儿肯定不会轻易善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八卦。忽然间,眼前掠过了一道黑影。一个姑娘跟一阵风似的,不请自来,扑通一下,坐在了他们这种桌子的空位上。 众人:「……」 此人不用说,正是戚斐。 这脱缰野马一样暴走的剧情,戚斐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必须来问个究竟。 甫一坐下,迎着几人吃惊的目光,她开门见山道:「几位大侠,打扰一下,我有事请教。敢问薛策和洛家庄小姐,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就方才入耳的那部分,她已经提取出了不少信息量了。 这剧情,何止是坐了火箭、被百倍加速了那么简单。发展的过程,还与原文的设定出现了巨大的差别! 在原文中,归墟之战可是要一直打到薛策二十岁那年才结束的。眼下足足提早了两年多。 说起来,在秋猎时,洛红枫就已经与季天沅提到了冒牌货与薛策的婚事。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啥会提前那么多开始议婚。现在这个谜题可算解开了。 ——归墟之战的时间线被压缩成这个鸟样了。其中,作为里程碑事件的「议婚」,自然也按照比例,跟着一起被提早了。 时间线压缩也就罢了,这过程已经改得连作者本人都不认识了。 据戚斐推断,在原文中,薛策是在成婚了差不多一年之后,发现冒牌货与季飞尘搞在了一起。因那些渗入食物的毒物对他的神智的慢性侵蚀,将他本可以自控的愤怒,放大到无数倍。仿佛一滴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里,间接导致了他的失控暴走。 而眼下,他袭击的人,竟是那个讨人厌的二皇子。季飞尘只不过一个镶边儿的伤员。 几个散修面面相觑,为首那人不解地开口:「姑娘,你在说什么呢?洛家庄小姐怎么会和薛策成亲?他们并没有婚事传出啊。」 戚斐:「?」 那个自称从南边来的男人说:「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秋猎结束后,洛家庄的小姐好像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崇天阁又多住了一段时间,是上月才离开的。」 「多亏了没有成亲呢,要是刚嫁给他就出了这事,洛家小姐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戚斐呆住了。 看来,她的出现,真的改变了什么。 「迎娶冒牌货」这一堪称为薛策人生的重大转折的剧情事件,居然没有发生。 戚斐恍神了一下,又急问道:「那季飞尘呢?他伤得如何了?他的灵力尚在吗?薛策呢?」 「季飞尘,好像是断了一条胳膊,还受了不少皮肉伤吧。这点伤,虽说是要躺一段时间了,可也不至于会灵力尽失吧。」 「至于薛策……哼,据说那天,好几个人一起扑上去都制不住他,还是他师父出手才行。这么勐的人,能有什么事。」 「话不是那么说,你以为他被囚起来后,还能这么横吗?」 戚斐愣愣地听着。 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词语——蝴蝶效应。 薛策迎娶自己的白月光冒牌货,再与季飞尘结下深仇大恨的这条剧情线,因为她的出现而从源头断裂了,之后,再无发生的可能。 没有了冒牌货嫁进崇天阁这根导火索,她搞情夫108式、与季飞尘搭上的温床也不復存在了。薛策受此刺激,继而陷入万劫不復中的事件,也在蝴蝶效应下一併消失了。 两人的结局也变了。 薛策的灵根有没有受影响,戚斐不清楚。但至少,季飞尘伤不致残,薛策便不会因此背负上「忘恩负义,伤害师弟」的罪名。他最大的靠山、亦是他的恩师的季天沅,也没有因此被推向他的对立面。 一切,都没有坠入到最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比起原文所写的惨烈结局,这样的现状,已经是好很多的了。说明她套娃的努力没有白费。 但戚斐不敢乐观。若是照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局面眼看着就又要殊途同归地走入僵局了。 仿佛是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没有条件也要拼命创造条件,以推动薛策往原文结局上去走。 季飞尘当不成受害者了,那剧情就干脆换了一个人来。这个人选,不仅选得合理,还十分巧妙,比季飞尘更直指靶心。 而且,与原文一样,在薛策落难之后,为了瓦解民间对他的崇拜,对薛策的报復性污名化也开始了。 比如刚才这几个人说的那什么虐杀战俘,什么二皇子慈悲为怀……根本就是在颠倒黑白,一派胡言。也不用脑子想想,现在的薛策并未入政,是归崇天阁管辖的修士。而崇天阁,是朝廷派去支援前线、对付东岳妖族的,本质上,是军队的一柄利剑。薛策哪里有权力决定怎么处置战俘?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现在连蔺州这么远的地方都开始有谣言了,降龙城肯定已经满城风雨了。 一个散修见戚斐的脸色很不好看,便关心地道:「姑娘,你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要坐下来一起吃点东西么?」
第282页 「我没事……」戚斐摇摇头,道谢后,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时看见一桌好菜,也不復刚才的好心情了。忍着满心的混乱,吃饱了肚子,她才搁下了饭碗。 目前的状况,她差不多消化完毕了。 说实在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村通网的人。好不容易等来了信号,瞬间,这几年里积攒下来的一个个大瓜,就从四面八方「嗖嗖」地朝她飞来,砸得她晕头转向的。别说啃了,接都来不及接。 疑点颇多。在大事上,薛策绝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他再怎么厌恶二皇子的作风,在彼此矛盾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怎么着对方。现在战事基本都快结束了,之后,各归各路,各回各家,他没必要还去招惹对方,授人以柄吧。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她离开了降龙城的这两个月内,冒牌货已经对薛策暗中下手了。 而且,极有可能是在她故意装病、在崇天阁内,多住了一个月的期间下手的。 这很好理解。按照原文,冒牌货是寄望于嫁给薛策后,在他身边慢慢下手的。既然现在婚事议不成了,冒牌货也就没有立场长住在崇天阁,接近薛策的机会,也瞬减大半。她等不及明年的秋猎,所以,只能想办法,延长这一次停留的时间。 只是,这样就又有一个疑窦了。 在原文里,冒牌货在薛策身边待了差不多一年,慢慢渗透他,薛策才暴走的。而现在,那傢伙充其量就只有一个月的下手时间,对薛策的影响,怎么还这么大? 戚斐想不通,心事重重地结了帐,步出了酒馆,忽然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她身份低微,又没有权贵的人脉,这会儿就算快马加鞭回到降龙城,也没有权力放出薛策来。 真的太不甘心了。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也成功地移除了冒牌货婚约这个阻碍了。为什么还是没法阻止剧情的还原? 难不成,第三次套娃的结局,还是要走向原文的路子? 可是,再不甘心,她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在热闹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戚斐嘆了一声,目光虚虚地落在了遥远的城外山峦上,漫天云霞,映得她眼睛微微眯起。 忽然之间,她的身形微定,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是有些荒谬,但如果这件事成了的话,肯定是可以帮助薛策的。 系统说事在人为。现在第三次套娃还没结束,就说明了这不是一个死局。既然不是死局,那就不要那么快放弃。她实在是不想看见薛策被活生生地折磨而死。那就试一试这条路,看能否有帮助吧。 循着记忆,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戚斐摸到了洛家庄的所在地。 藏身后山的漆黑树林内,她仰头,看着眼前这片建筑的轮廓,心脏跳得很快。 没错,她准备潜入洛家庄,找那种毒物的解药。 不得不感慨,系统让她打乱顺序地套娃穿越,而不是按照0.5、1.0、1.5、2.0这样的顺序来穿越,是极为明智的。 在2.0的时候,系统最后提示了她来洛家庄寻找解药。 到了1.5时,系统神隐了,但它的这条提醒,依然是有用的,给了戚斐一丝冲破迷障的启迪。 若她是按正常顺序来穿越的,如今还没有经歷过2.0那一世,那么,肯定会陷入两眼一抹黑的绝望状态里不能自拔。 而且,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她一时心软没有叫喊,导致自己被戎澜劫走了,间接掉线了两个月,错过了那么多的主要剧情。 但同时,戎澜也恰好将她带到了蔺州,并在最后,指出了一条路,让她来到了洛家庄所在的这座城池。 仿佛是命运之手,一步一步,推动着她,磕磕碰碰地走到了这里,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要是当初没有阴差阳错地被带出降龙城,那么,在薛策落难的此时,还被困在崇天阁里的她,才是最被动的,什么也做不了。 拜妖兽的视力所赐,尽管周围一点烛火照明也没有,戚斐这次还是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可以通入庄内的密道的入口了。 掀开了沉重的石板,等内里的瘴气消散后,戚斐就跳了下去。 她捂着鼻子,忍着灰尘,摸索向前,走到了记忆深处的这条密道的分岔路口。转向了其中一侧,终于让她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那个曾出现过药人、让她吓得不轻的石室底下。 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头顶上没有传来声音。 都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在里头做什么小实验了吧。 戚斐深吸口气,伸手推动了机关。 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后,尘土絮絮落下。头顶的石板缓缓滑开了。 戚斐初时一喜,可定睛一看,就发现出口外还有一层东西挡着。 她傻眼了,抬手一摸,触感是冰凉的石面。又不信邪地推了推,压根儿就推不动。 戚斐:「……」 苍天,这什么鬼运气啊。 居然这么不巧,密道出口的这块地板上,被人搁了一张沉重的石床,刚好将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一来,就堵死了可以最快捷地潜入石室的路了。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密道的另外一个出口爬出去,在洛家庄里转一圈,寻找头顶的石室,再从外部攻破了。 戚斐悻悻然,收回了手,继续往前,这回,很顺利地从薛榭以前住过的房间的床底下爬了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283页 两扇房门虚掩着。戚斐悄声潜了出去,借着月色,贴着墙根,缓缓移动。 夜深人静,洛家庄的人,应当都休息了。戚斐才松了口气,突如其来地,就感觉到了后方有一阵冷风袭来。回头,利剑的银光直逼命门而来:「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第117章 戚斐大惊,回眸时,寒气已经杀到眼前了。情急之下,她的身体先行后仰,来了一个惊险又柔软的下腰,躲开了那道直刺而来的攻击。 下一瞬,又有剑光杀来,戚斐堪堪站稳,身位不正,慌张地抬起了一手去挡剑刃,另一手推着这人的胸膛。不料手掌一个打滑,不小心伸进了他的衣襟中,抽回时,似乎还勾到了什么东西。 落叶都被凌厉的剑风扫得漫天飞舞,就在剑刃斩到她的手心时,只听见相接处传来了清脆的「叮」一声响。戚斐被一股大力撞飞了,摔在了地上。 可眼前的这人却没有趁此机会,乘胜追击,而是忽然僵在了原地。 戚斐撑起了身体,惊魂未定地往前一看。 月亮被浓云遮蔽。昏暗的墙影下,她只隐约看见了对方的身形轮廓,应该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他的长剑,不仅没有将她斩成独臂大侠杨过,剑身的中部还折断了,「噼啪」一声,剑光熄灭,折断的部分,落到了他的靴边。 而她空手接白刃的掌心,半点伤痕也无。 戚斐:「……」 对啊!她现在可是金刚不坏之身,这种普通攻击根本就没在怕的! 青玉心真是太牛逼了。难怪,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仙器与生命不可得兼。如此强大的护身法宝,岂是轻轻松松往肚子里一吞就可以拥有的呢。 现在还不知道洛红枫在不在这里,万一他在,又或者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惹来了太多人,一起攻击她,那即使青玉心撑得住,她也脱不了身了。 既然出师不利,那就只能暂时撤退了。 薛榭房间底下的密道,是万万不能曝光的,否则她下次就不能这样进来了。为今之计,就是甩开这个人,再悄悄回到这里,从密道原路返回了。 电光火石之间,上述的想法在戚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趁对方还在发愣,她一股脑地爬了起来,撒腿就跑了。 后面那人见她一熘烟跑了,反应过来,大怒:「站住!」 仗着对洛家庄的熟悉,戚斐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去,钻进了一座别院中,在假山后面藏了起来,身形与黑暗浑然一体。 她屏住唿吸,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从外面经过了,仿佛迟疑了一下,就掠身继续往前去了,才微微松了口气。 现在才有闲暇回想刚才的事。不知为何,她老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人的声音。 戚斐:「……」 等等,那好像就是高子明的声音啊! 戚斐的膝盖一动。一个串着一根绳子的小物件,忽然从她的袖口里滑了出来,应该是刚才在推搡时,她从高子明的衣襟里不小心勾出来的。 戚斐将它拾了起来,摸索了一下形状,忽然间,凝固了。 …… 高子明追到了荒僻的外墙附近,便彻底丢失了方才的贼人的踪迹了。 他警惕地在黑暗里慢慢前行,同时,心中的疑惑越发深重。 今晚洛家庄的结界,并没有被人强行突破。而且,洛家庄的内部结构相当复杂,一层套着一层。刚才那贼人,却似乎对这个地方很是熟悉,跑得比兔子还快,且每到一处分岔路口,都仿佛不需要思考,轻轻松松就甩掉了明明应该更熟悉这个地方的他。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了一个轻软的声音:「高子明!」 高子明勐地一顿,错愕地回过了头。 银白的月光,从渐开的云层间隙洒落,照亮了这条小路。那个分明已经躲起来了的贼人,居然自己走了出来。 「高子明,我不逃了,因为我需要你帮忙。」 她一边说,一边脱掉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张水灵又娇媚,但也十分陌生的女孩儿的面孔,就那么冷静地站在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 高子明从袖子里滑出了一把匕首,冷冷道:「帮忙?你究竟是何人?潜入洛家庄做什么?」 戚斐的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了吗?」 高子明皱起了眉,没有应答。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的一个夜晚,你在洛家庄的门口值勤,我穿着白色的衣服。在和我告别后,你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世界的规则不允许她直接表明身份,类似于「我才是洛小姐」、「我和你一起收留了薛策」之类的话,跟直接表明身份没什么区别,也是禁止的。 但是,一些笼统的泛化的描述,则是允许的。 比如说,在七年前的夜晚,穿着白裙子和他见面,见完面后,他还绊了一跤。这些就不算是直接表明身份的话。因为满足这些条件的人,很可能不止她一个。 高子明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 这个贼人描述的画面,与他记忆中的一些片段,确实是重合的。可这分明是他与洛小姐的回忆。 他定了定神:「你不要故弄玄虚,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再问你,你家小姐从几年前开始,就性子大变,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她以前分明那么害怕洛红枫,做什么事,都不敢让她的养父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她会突然变得和洛红枫那么要好了,还将秘密都告诉了洛红枫,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
第284页 她没说完,高子明便愤怒地打断了她,厉声道:「休要挑拨离间!小姐她在六年前病重,庄主不眠不休几月,将她救了回来,她从而消除了对庄主的误会,又有何不可?!你再胡说八道,我绝对饶不了你!快说,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庄内的事?!」 原来冒牌货是这么跟高子明解释她投靠洛红枫的原因的。倒也是个合理的理由。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还有在七年前,你家小姐收留薛策那半年期间所发生的事,我也一清二楚。罢了,这个东西,你肯定认得吧。」 戚斐扬起了手,食指与中指间,赫然夹着一支用玉做的小短哨。 高子明目光一定,这才后知后觉,将手探入了衣襟一摸,果然,里头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就是戚斐的手不小心从他身上勾出来的东西。 高子明将这支玉哨子穿上了绳索,挂在了心口,用外衣挡着。方才,绳索被弄断了,这支哨子也滑入了她的衣袖里,到了假山时,才被她察觉到。 第一次套娃的中后期,她病重得一直无法离开卧室。洛红枫得到消息后,回到了庄内,给她调养身体。因经常出入她的院子,安全起见,薛策不能留在她的身边了。于是,高子明帮她藏起了他,并给了她一支自己亲手做的玉短哨。 这支短哨与普通的不同,哨音并不单调,是可以吹出简单的旋律的。 只要她有需要,吹出约定的暗号,高子明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最后一次使用这支玉哨子,就是在薛策离开洛家庄的那天,用它召唤了高子明出来,拜託他将薛策送去渡口。 时间隔得太久,要不是恰好勾出了它,戚斐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了。 回想起来后,她还颇觉惊讶——她以为这东西会在冒牌货的手上,结果已经回到高子明的身上了。 不等高子明的反对,戚斐便将这枚短哨递到了唇边,吹出了一段呜呜的旋律来。 高子明初时有些愕然。慢慢地,从这段节奏和音调都十分熟悉的旋律中,辨认出了什么以后,他的眼睛睁得极大,身体微微一晃,盯着她。 将与高子明约定的两段不同含义的调子吹了两遍,戚斐才放下了手,仰望着他:「怎么样,我吹得好听吗?」 「桌球」两声金属的落地声。断剑与匕首落在了地上。 高子明失声道:「小姐?!」 戚斐嘆了一声:「你终于发现了啊。」 不容易啊。好在,吹哨似乎是一个不受世界规则管辖的相认方式。一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说话,只是吹气而已。而且,在高子明自个儿领悟之前,她也没有说出「这是你和我约定的暗号」这种间接表明身份的话。 高子明也算很可以了。既没有像薛策一样记忆受损,连和她相处的细节也不记得,也没有笨得过分,get到她的意思了。 高子明踉跄了一下,慢慢地走到了她跟前。一个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大男人,此刻身体竟哆嗦得如风中落叶,颤声道:「……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吗?」 「你说呢?难道这两种曲调你还教过其他人?」戚斐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了一些人耳难以捕捉的动静,便拉住了他:「等会,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躲起来再说。」 高子明已经被震懵了,自然没有拒绝的意思,拾起了断剑和匕首。两人藏到了假山的后面。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个巡逻的门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来到后,发现这条小路空空如也,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戚斐拍了拍心口:「走了。」 高子明慢慢有些回过神来了,仍是十分难以置信的模样:「小姐,您怎会变了一个模样……还有,你是怎么听见那么远的声音的?我都没察觉到,你已经知道要有人来了。」 戚斐摇头:「我自然听得见了,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高子明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勃然大怒:「是谁害了你?!你告诉我!」 戚斐被他吼得差点儿没坐好,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鬼魂,有些哭笑不得,一伸手,就将这个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撸起袖子帮她报仇的男人给拉回了原地:「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刚才不是摸到我的手了么?你觉得鬼的手是这么温暖的吗?」 闹了个乌龙,高子明老实坐下了,耳根发红:「实在是抱歉,小姐……」 移魂的真正原因,肯定是不能说的。戚斐含煳地带过去了:「没事。其实你也没说错,以前的我已经病死了。但可能是我走运吧,在几个月前,我又在一只穷兽的身体里甦醒了,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几年了……所以,我才可以听见那么远的声音。」 高子明喃喃:「病死了?」 大约是终于明白了,这些年,他见到的洛小姐根本不是本尊。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对着戚斐跪了下来:「对不起,小姐,我识人不明,没有保守住您的秘密,将很多事情都说出去了……」 「不怪你,师昀使用了易容术,我看到她时,都觉得真假难辨,何况是你?」戚斐扶起了他,直奔主题:「其实,我这一次回来,是要找一种毒物的解药的。高子明,如果你愿意帮我,就最好不过了。」 「小姐尽管吩咐。」 戚斐松了口气,描述了师昀喝过的那种乳白色的毒药,以及服用后的反应。
第285页 高子明听完了,迟疑了一下:「小姐,你所说的那碗东西,应当不是毒药啊。」 第118章 戚斐:「???」 什么鬼,这怎么可能。她可是亲眼看见过师昀喝下那碗东西后,难受得快要虚脱的样子的。再加上,在后世,薛策2.0也是同样的毒从口入。 三次上帝视角,再结合前世与后世的经验,她才推断出这么一个结论,也一直对它深信不疑。 要是连这么关键的地方都是错的,那岂不是很多事情也要重新看待了? 戚斐:「……」 没道理啊。高子明不会是在诓她吧? 懵了一会儿,戚斐突然想起来,在第二次上帝视角时,高子明曾经拿着一个浮着死鱼的碗,跑到师昀的面前质问过她,后来又被指着鼻子骂跑了,顿时精神一振。 顾不得被当成是偷窥狂了,戚斐单刀直入道:「你之前不就怀疑过师昀服用的东西不对劲,所以偷偷舀了一点儿去餵鱼么?那鱼都死透了,怎会不是毒?」 高子明愣了一愣,神色闪过了一丝尴尬:「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的……」 戚斐睁眼说瞎话:「这个嘛,我虽然死了好些年了,但魂魄一直未灭,在中间,也是断断续续地见过一些画面的。」 「小姐,我的确是起过疑心。」高子明摇头,肯定地道:「但是,我投进水中的,是从师昀用的薰香炉中,扫出来的薰香料。至于你说的那种乳白色的药物,我并没有看到过。」 戚斐错愕万分:「……你说什么?」 「小姐,我长话短说,从七年前说起吧。」高子明嘆息了一下,轻声道:「在七年前,依照您的吩咐,我将那个叫做薛策的孩子,送到了洛家庄以南五十里的渡口。之后,就没有停留,返回了洛家庄。但还修整一下,就又被派出去办事了,所以,也没有找到机会和您见面,汇报这件事。直至一个月后,我才得空。但一回到洛家庄,我就听说您病危的消息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仿佛变得有些黯然。 戚斐:「……」这么听起来,她结束套娃以后,原装货洛小姐虽然是取回了身体的主控权,但也没有活多久啊。 高子明垂下了眼:「当时的我,只是一介外门弟子,地位低下。纵然十分担心您,却没有办法接近一步。只是听说,庄主一直不眠不休,在昼夜不舍地在救治您……」 时间已经过去七年了。高子明却仍记得那一段对他来说,十分煎熬的时光。 小姐的身体一向就是那样,一头两个月就会出些毛病,有时甚至会长达几个月都不露一次面。再加上庄主的医术又高超。所以,这一回,她病倒消息传出来之后,其实很多僕从都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和过去对比,会有哪里不同。 在最开始,和以往一样,从内院侍女的口中,还是会有「小姐未醒」、「药汤灌不进去」之类的消息传出来。听上去有点不妙,但至少证明人是活着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快一个月后,便突然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传出来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源头都断了。 小姐的房门,一直紧闭。侍从不被允许进入其中。庄主的身影也一直没有出现。以她的房间为圆心的一大片区域,静悄悄的,仿佛彻底成了一潭可怖的死水,一副森冷的棺椁。 这种异于往常的沉寂,带给高子明的不是安然感,而是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 他无数次地在内院墙外徘徊,心中越发焦虑,甚至想做出僭越之事,潜进去探听一下小姐是否安好了。 但是,没等他这样做,翌日,就得知了庄主已经在前夜带着小姐低调离庄了。在心腹的护送下,前往另一处秘密的别庄为小姐调养身体。据说,当时的马车盖着厚厚的帘子,小姐走不动路,是被抱上马车的,谁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这一走,小姐就神隐了大半年时间。庄主倒是偶有露面,但身边并无小姐的踪影。 差不多到了第二年的开春,在众人的视野里消失已久的小姐,终于款款地从一辆停在洛家庄门口的马车上走下来了。 高子明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小姐时,她坐在床上,苍白而瘦削,眼睛又大又黑,仿佛一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将死之人。 而此刻,他眼前的这一个大病初癒的小姐,面带浅浅的笑容,虽说看起来还是弱质纤纤的,但气色明显比从前好多了。 很快,高子明还发现,小姐回来之后,与庄主的关系突飞勐进,比从前亲近多了。 而且,据说是为了改运,庄主还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做「师昀」。 当然,既然是小名了,庄主也只有在私底下时,才会这样称唿她。 一段时间后,巡逻的高子明好不容易,偶遇到了外出透风的小姐。趁着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主动汇报了,自己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薛策成功送到了渡口的事。 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她的青眼,还被传召到了庄主的跟前。 那天,庄主坐在了昏暗的房间中的一把椅子上,反覆地询问他,薛策住在这里的半年期间发生的一切事情。 既然是小姐希望的,那么,高子明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譬如小姐是如何救回薛策的,又是如何对待他的,还有,小姐为了逮住闯祸逃跑的薛策,昏倒在了路上的事……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第286页 他还记得,当时庄主背着光,脸色看不清,声音也十分平静。高子明抬头时,只注意到了对方苍白而清瘦的手,在轻轻地摩挲着一个小瓷瓶,搭在椅子上的另一只手,已经变成了紧握把手的状态,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手背的青筋微微暴突了出来。 几年时间过去了,经过那场大病的考验后,小姐如今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突然晕倒的事儿再没出现过。但是,就在最近的一年,高子明发现她的状况又在倒退。 据他观察,变化就是从她使用那种薰香的那段时间开始的。 「我起了疑心之后,小姐她……不,是师昀她告诉我,那是庄主开给她的药方,每天投入香炉中,可以安神定惊。可一个东西,对身体是好是坏,我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所以,我就瞒着她,悄悄从炉子里,取出了一些没烧完的薰香料。」高子明低声道:「只不过把指甲盖那么多的粉末倒入水中,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鱼,就一命呜唿了。」 戚斐感觉自己的思绪,正有惊涛骇浪在拍击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来,都被表象误导了。 真相是——投入香炉、散逸在空气中的薰香料,是毒物。 师昀喝下去的,才是解药! 现在想来,高子明当日质问师昀时,的确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倒入水里的,是那碗药汤。 最主要的是,薛策2.0「毒从口入」的那件事,给了她一种先入为主的影响。所以,在第二次上帝视角时,师昀喝药的动作轻易地迷惑了她,让她忽略了浴池上空的漫天蒸汽,还有房间四角的香炉。 实际上,让燃烧后的毒物散逸在空气中,再被吸入肺腑里——这才是中毒的路径。 而在当时,师昀沐浴之前喝下解药,之所以会犹豫,大概是在等雾气的浓度增高到她想要的程度,以达到「提高忍耐力」的目的。 戚斐的脑子飞快转动,这样一来,就有很多地方都对上了。 比方说,第三次上帝视角,呈现出的是师昀与薛策私下相处的情境——师昀佯装生病,让薛策给她输送灵力。期间,喝了侍女捧上来的一碗糖水。 戚斐之前一直搞不懂,这次上帝视角,究竟想透露什么信息给她。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这是在提醒她,喝下去的糖水,是救命的东西。房间里的香炉吐出的气体,才是大大的问题。 一阵恍惚后,戚斐的心底,在忽然之间涌出了一阵后怕之情。 这是什么地狱级的推理题啊……哪个正常人会想到香炉上面去? 她敢打包票,在她之前掌握的证据和经验面前,绝大多数的正常人,都会被误导,做出和她一样的判断。 要是戎澜劫走她的那个晚上,她选择唿救,那就不会来到这里了。要不是来了洛家庄,遇到高子明,从他口中得知真相,她就无法纠正自己错误的推断,怕是会被误导一辈子。 一切的巧合,以及在关键时刻做出的正确选择,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少了任何的一环都不行。 戚斐的后背沁出了冷汗,手扶着假山,站了起来。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事不宜迟,她要开始着手找解药了。 高子明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小姐,您是想要找那种薰香的解药吗?」 连这种薰香的毒性,都是高子明自己偷偷用鱼试出来的。足以说明,洛红枫对他一直有所保留,只不过是想透过他去探听薛策的事而已,并没有真的在信任他。所以,指望高子明直接给她变出解药,是绝对不现实的。 戚斐点头,深吸口气:「我们走吧,我知道在哪里。」 她没有说出密道的真相,只是向高子明描述了一下那个密室与薛榭的房间之间的大略方位和距离。 高子明判断过后,与她一同排除推敲,最终,站在了洛家庄的一个收藏古画的房间之前。 高子明迟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显然也不敢相信,密室会藏在这么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小姐,根据您说的方位……应该就是这里了。」 「进去看看吧。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地方,平日少有人来,且放的又是前任家主藏的一些古画。洛红枫不好这个,将父亲的藏品都搁置到了这里,平日疏于打理,以至于这个院子,仿佛被人遗忘了,看着荒凉又清冷,估计谁都想不出这么一个地方会内有玄机。 在夜色的掩盖下,戚斐率先走了进去,闻到了一股尘封的书画味道。 高子明掩上门,取出火摺子一划:「这里的确有人来过。」 戚斐的视线下落,果然,在落满尘埃的地上,出现了一些纷乱的脚印,一看便是时不时有人出入的。 这几年,高子明虽说不是洛红枫完全信任的人,但也替后者办了不少事,也大略知道设置密室的规律。 他沿着墙壁敲打,戚斐也有样学样。很快,两人就发现了,东面的那面墙,从某一处开始,声音就出现了细微的不同。 戚斐一凛,与高子明对视了一眼。高子明伸手,掀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图,后方果然内嵌了一个凹洞,里头有一个机关。 伸手一按下去,墙壁就无声地朝两边裂开了,露出了后方的一道暗门。 穿过暗门,入内一看,戚斐便松了口气。
第287页 找对地方了,这里就是第一次套娃时,她和薛策1.0撞见过的那个藏了药人的密室! 内部的陈设,与当年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原本的密道开口的那片地砖上,搁了一张巨大而沉重的实心石桌。方才,就是它将她的出口堵死了。 高子明重新划了一道火摺子,见到藏匿于黑暗中的一排排木柜和书架,以及上方的瓶瓶罐罐,显得有些吃惊。 「趁现在没有人,我们先找到你刚才说的那种薰香料吧。」 层层叠叠的架子前,高子明与戚斐一行行、一个一个抽屉地拉开翻找。在贴墙的一个书架上的木匣子里,果真有了发现。 「找到了,小姐,就是它。」 戚斐有点儿纳罕。高子明指着的木盒子里,放着一些淡橙色的固体片状物,看起来平平无奇。唯一特殊的就是其形状与雪花有些相似。 谨慎起见,戚斐没有伸手去摸:「你确定是这种吗?」 高子明肯定地点头:「我一定没有认错。虽然那天我捡出来的是碎末,但那个炉子里,其实还有一些没有燃烧殆尽的大块碎片,便是这个样子的。」 找到了毒物,现在,就要对症下药,寻找解药了。 洛家庄是以医毒着称的世家。而这个密室,大概就类似于一个产品研究室。只要是出现在这里的毒物,对应的解药肯定也会在此处出现。 只就是,他们现在一不知道毒物的名字,二不知道解药的样子。这个密室里,一排排的木柜子,动辄成百上千个木抽屉,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还是瞎抓的那种。 万一找错了,薛策怕是会死得更快。 戚斐想了想:「我们分头行动,看一下储存在这里的手札吧。」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么多的药物堆在一起,别说洛红枫本人了,就算记忆大师来了,肯定也会混淆。所以,洛家庄一定会有类似于《本草纲目》那样的专门手札,分门别类地记下每种药物或毒物的性状,画出样子,以及标註出最最重要的——存放地。 高子明自然没有异议:「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二人争分夺秒地在翻找那一本本厚重的书。书页翻动的哗哗响声不绝于耳。不知不觉,都是彻夜未眠。 戚斐的眼睛盯着书页太久,酸胀得不得了。可她知道不能停,因为这样的机会,也许就只有一次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用手背揉了揉眼,她又翻了一页,定睛一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惊唿:「我找到了!」 这一页上所记载的毒物,名叫「断情香」。无论是类似于雪花的外观,以及其储存在架子上的位置,都对得上高子明刚才指给她看的东西。 第119章 高子明听见了她的声音,快步走了过来。 「看,就是这个吧。」戚斐的手指点着泛黄的纸页,滑到底下,果然找到了对应解药的储存位置记载,高兴道:「解药……有了有了,就在癸列的第二十三行,从上数下来的第九个格子。」 高子明说了句「我去取」,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这里的木柜排布,不单纯用上下左右来标明方位,更会採用天干地支来命名,指向非常清晰。戚斐目送着高子明离开,才将视线落回纸页上。 其实她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她这个原作者来取名的话,这种可以摧毁人的神智、使人暴躁、甚至失去理智攻击身边的人的毒物,应该叫做「淆元丹」、「乱心散」之类的名字才比较符合题意……结果,人家的正式名字是断情香,听起来一点也不沾边儿,有挂羊头卖狗肉的嫌疑。 趁此机会,戚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下这两页记录。看完后,便感觉心口在卜卜地跳。 这名字还真不是乱起的。 书载,此毒物有两种用法。既可作为燃香片所用,也可以磨碎后渗入食物里。 作为薰香使用时,燃烧后的气息清甜,可毫无违和感地混入普通薰香中。起效慢,但是后劲十足。经年累月地使用它,毒力渐渐入血,渗入肺腑。最可怕的是,它在到达临界点之前,被害的人是无知无觉的,可以照样吃饭睡觉练功,六脉畅通,即便是最厉害的医者,也察觉不出端倪来。 直到突然触及到崩溃的那条线,人才会急转直下,被它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若没有在限定期间里找到解药,那就多半回天乏术,要成为废人了。 而且,因为中途没有罪证留下,旁人甚至会以为,之所以会酿成惨剧,只是那个人控制不住自己而已。是真真正正的杀人于无声无息无证中。 戚斐:「……」 如果这玩意儿传入了军营或者皇宫,那一定会成为宫斗的利器吧。 至于另一种使用方法——放进食物里,也就是后世的2.0那种中招法了。虽说起效快,基本是一进肚子,人就会昏倒。但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诊得出是中毒的症状。留下了罪证,总归是不利于下手的人的。 而且,被害的人虽然是昏迷着的,但内丹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完好,不会轻易碎灭,留给拔毒的时间也更长。 在前世,原文里的师昀是嫁给了1.5的。现在这桩婚事被戚斐搅黄了。但冒牌货顶着白月光的皮,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和1.5接触的。为了在事后撇清楚关系,所以,她们都用了前一种方法。
第288页 后世就不用说了,师昀追求的是速战速决,而非无形无影。 重点来了,这玩意儿,之所以叫做「断情香」,是因为它消耗一个人的速度,与情绪是有关的。 在吸入这些薰香的期间,人的心境越是起伏激盪,七情六慾越是膨胀浓郁,冲撞气海,尤其是爱恨、伤心、愤怒、嫉恨之类的情绪越多,那么,毒力入血的速度,也就越快。 心境越是古板无波,波平如镜,毒发就越是缓慢。 强迫自己断情绝爱,听起来很是不近人情,却是这种毒物唯一的破解之法。 戚斐怔怔地看着这几行字。 在原文里,娶了老婆的1.5足足一年才毒发。如今的他,婚事都没了,妥妥一枚单身狗,毒发的速度却缩减到了一个月。其中的缘由,是否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突然失踪呢? 或许,是1.5发现她不见了以后,误会她是与戎澜约好偷偷逃出降龙城的,所以才…… 「小姐,找到了!」 高子明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戚斐抬头,高子明在她跟前蹲下,手中摊开了一张布帕,里头放着几颗暗灰色的丹药,气芳香,微辛辣,形状亦似雪花。与手札上记载的解药性状和模样都对上了。 「给我吧。」 戚斐将布帕撕成两半,将解药分成两包,一包自己贴身收藏,另一包递给了高子明,终于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了。 断情香虽说很是邪肆,但只要在毒发两个月内服用解药,便可以回到巅峰的状态。 前世的薛策,在地牢中,等不来任何人的帮助,最终熬到了灵根彻底碎灭的那一刻。这对于一个素来心高气傲的龙傲天而言,绝对是身心上的重大打击,再被阴险的裴文玏命人严刑拷打,才会惨痛地死在了一个无名的寒冬夜里。 现在距离薛策出事,顶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戚斐决定尽快动身。 外面的天已经泛出了暗蓝的色泽,快要亮起来了。但大概是天气转凉,人都睡得比较沉,暂时没听见有人出来活动的动静。 戚斐在高子明的掩护下,回到了薛榭的院子前。于晨曦之中,高子明恳切地望着她:「小姐,您要回降龙城吧?让我护送您上路吧。」 「不可以,洛红枫现在不是还在庄内么?你要是突然无故失踪了,在他那边怎么交代?」 见她要走了,高子明急切地上前了一步,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小姐!我不怕身败名裂,也不怕被逐出洛家庄,从一开始,我效忠的主人就是你,而不是任何人。就让我跟着你走吧!」 他其实,并不敢有太多奢望和肖想。 但大概是失而復得的缘故吧。七年前,他曾经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病逝。如今上天保佑,她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重新出现了,他在狂喜过后,反而有了无限的惧怕,害怕她这一走,就又会消失了。 「我也不仅是为了你考虑,还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戚斐轻轻抽回了手,拍了拍自己的腰,那是放着布帕的位置:「我将一半解药分给了你,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姐你是想……」 「是的,我之后还需要你帮我。刚才,你不是告诉我,还有二十天,归墟之战的受封仪式就要开始了么?不日之内,你肯定也会跟着洛红枫去降龙城了。说不定抵达的速度还会比我快。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假设我赶不上时间了,或者去到了却没办法和薛策见面,就只能寄望于你,将解药带进去给他了——只有留在洛红枫身边,你才有这样的权力。」 戚斐说完,忽然朝着高子明,深深地作了一揖。 高子明吃了一惊,慌忙扶起了她:「小姐,你做什么!」 戚斐直起身来,凝视着他:「高子明,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你认作主人。但我知道,如果到时候你真的按我的吩咐去做,可能会陷入险境之中,所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高子明感觉心脏涌过了一股热流,铿锵有力道:「小姐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无需顾虑,尽管差遣我就好!」 「那你就听我的,不用跟了,我自己上路就行了。」戚斐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是朋友一样,摇了摇,微笑着说:「我们降龙城再见,你的玉哨子还是暂时给我保管吧。保重!」 便是这样,与高子明匆匆告别后,戚斐沿着原路离开,小心地用树叶将密道口掩盖起来,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城中,寻找了人马护送她回降龙城。 她不知道洛红枫那边的速度如何,反正她大半程都走了水路——因归墟之战的结束,这些曾经因战火影响而封闭的水道,也重新开通了,所以速度极快,在半个月后就回到了降龙城。 戚斐戴好了幂离,从船舱钻出,半个月来第一次脚踩到了实地。 渡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縴夫与码头工进进出出,停靠的船只也多了起来,应该是因为封赏仪式快开始了,许多人都慕名而来吧。 戚斐揉了揉肩膀,顺着人潮往降龙城走去,进城后,就察觉到气氛有一丝异样,不像是打了胜仗的兴奋状态,倒是有些低迷。 她先找了一间客栈暂住下来,打听之下,才知道饱受气喘与头风之疾困扰的老皇帝,近来身体欠恙,隐隐传出了一些不大好的风声来。二皇子裴文玏孝感动天,每日侍奉于父王的床前,还效仿古人,鹿乳奉亲。并号召民间一同为老皇帝祈福。在这样的氛围中,皇城脚下的百姓就算是有喜事,也要看二皇子的脸色,不敢在这个时候弄得太高调。
第289页 戚斐如有所思。 在她印象中,原文里,老皇帝就是在归墟之战的后期,身体渐渐不行了,朝政开始被二皇子所把持。但是,这老头应该是在封赏仪式的几个月后,病况才开始加重的。在撤手人寰后,皇位就由已经斗掉了所有竞争对手的二皇子,顺理成章地坐了上去。 但眼下,一切进程都加速了。如果「老皇帝病死」这个事件的细节不变的话,那他大约活到封赏仪式后不久,就要归天了。 裴文玏现在没真正坐上龙椅,而且,时期有些敏感,为了不被非议,所以,他还需要在百官和民众面前,演一下仁孝之人。等他大权在握,成了皇帝后,就是正式对薛策展开一言堂式的报復的时候了。 戚斐:「……」 看来剧情给她设置了一明一暗两条死线。明线,便是必须在裴文玏登基之前救出薛策。暗线,便是要在薛策的内丹彻底被摧毁前,力挽狂澜。 而且,与她所预料的一样,现在街上、茶馆里,随便走走,都能听见各种声音,在议论赏花宴上的冲突。只是,对于薛策如究竟身在何处,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看来,要找到薛策,不能在街上打听,还需要找一些真正知情的人打听。 戚斐趴在了客栈房间的窗台上,摸着手里的一枚铜钱,目光在街上流连了一阵,忽然之间,定住了。 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正是宋裕安的那位夫人! 第120章 虽说只在下山看花灯时和这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但人潮中,戚斐还是很快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见到宋夫人的手肘上挎了个篮子,站在了一个小摊儿前挑挑拣拣,戚斐不再犹豫了,一阵风儿似的往楼下跑去。冲出客栈门后,好在人还在。 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戚斐小心地尾随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穿过了几条大街,躲在一棵树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里,掩上了门。 这里应该就是宋裕安的家了。 薛策的去向,还是要问崇天阁的内部人员才行。但是以她现在的「逃犯」身份,要是敢光明正大地回去崇天阁的话,指不定一进门,就会被愤怒且不解真相的门生们收入干坤袋里面围殴。谅她没有这个胆量。 她和宋裕安的关系并不熟悉,所以,要求助的话,戚斐其实更倾向于找裴世佳或者默风。可那两人可能不会下山,碰都碰不上,求助也无门。也许可以用折中的办法,写一封信,请宋夫人转交给宋裕安,阐明来意,约他私下见面,看他是什么反应再说。 戚斐默默记住了宋家的位置,回到了客栈中,问掌柜要来了纸墨笔砚,写了一封阐明大致原因的信,塞入信封中,原路返回。 走回了那熟悉的路口时,戚斐远远就看见了一个更眼熟的身影背着竹篓,站在了宋家门口敲门,连忙闪身躲了起来。 正是默风! 两扇门不一会儿就开了。戚斐处于下风口,听见了站在门口的宋夫人惊讶的声音:「这不是默风嘛,怎么是你来了?」 默风道:「夫人,宋师兄与阁主有事相议,今天下不了山了,所以让我代他给你送东西。」 说着,默风将竹篓里的东西取出,递给了宋夫人,又和她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戚斐抿了抿唇,将那封信塞回了怀里,悄悄跟了上去。 街上人潮热闹如昔。到底是修道者,对于外界的觉察力是比普通人强些的。戚斐没跟他多久,便知道默风应该察觉到了他自己被跟踪了。 虽然脚步没有慢下来,但他已经在这个街口转了几个弯了,应该是想撇开她。 结果却发现她跟牛皮糖一样,怎么也甩不掉,默风顿了顿,方向一拐,转入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戚斐跟着走了进去,巷子里清清冷冷的,只堆着一些藤织的箩筐和杂物。她往前走了大约几米,便感觉到一道黑影横越了出来,拦在了她的心口处。 默风站在了窄巷的一个分叉口,用剑背横拦着她,冷冷道:「你是何人,跟着我做什么?」 戚斐毫不意外,抬起了手,轻轻将兜帽脱了下来。 在默风瞪得老大、如同铜铃的双眸注视中,苦笑道:「默风,是我,好久不见。」 「你,你,你是斐斐?!」 大约是因为太过震惊了,默风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戚斐点头:「如假包换。」 默风呆呆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较之前要瘦削一些的脸颊,回落到了依然熟悉和清澈的眼眸上,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将剑收回了鞘里。 正是这个动作,让戚斐提起的心缓缓松弛了下去。看来默风还是不想伤到她的。 默风不可置信道:「斐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戚斐瞭然地一嘆:「你想问我是不是故意逃走了吧?我真的没有,当初,我是被人掳走的。」 「掳走?!」 「这件事说来话长。」戚斐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说:「我们换个地方说吧,我现在住在降龙城的客栈里。」 默风点头。 …… 戚斐带着默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长话短说地将这三个月内发生的事,可以说的都告诉了默风。默风的表情也变来变去,听到花灯节那晚她被戎澜掳走,之后一个多月都无法动弹,只能被一路带到了蔺州那边去,他气愤不已。随后,从戚斐口中得知始作俑者戎澜已经死去,神色就又变得有些复杂了,憋了半天,才说:「斐斐,你别伤心。」
第290页 「没事。已经过去了。」 戚斐也向默风打听了更多现况。果然,那个晚上,宋裕安一伙人被那颗仙丹误导了,且因为人潮阻碍视线,直到戎澜带她跑远了,他们才震惊地发现她失踪了。虽然裴世佳和默风等人都不相信她会逃走,但她的体内毕竟带了个青玉心,在附近都找不到人后,他们二话不说,回到了崇天阁去报备。 更不巧的是,那天晚上丛秀峰发现了自家的宝库里有仙器失窃。一来二去,很多人纵使对戚斐有着情感滤镜,也难免会怀疑是她偷走了东西,然后借着下山的机会逃走。 裴世佳和默风这些和她关系较好的,不想相信,但是一天找不到人,就无法解除这些疑虑。 而与戚斐不熟悉的门生就更不用说了。敌意要强很多,直接盖棺定论了她是蓄意逃走的了。 戚斐:「……」 看来不去崇天阁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然铁定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啊。 「说起来,你记不记得,薛师兄那晚被阁主叫去参加家宴了。我还以为他一直待在山上呢。结果,我们禀告到一半,薛师兄才一副刚从山下回来的样子,走进了金鸢峰的议事堂。」默风说:「当时他知道你不见了之后,大约是不信吧……还连夜下了山,到处找你……当然,你也知道了,什么都没找着。」 戚斐听着,有些出神。 「之后的两个月,薛师兄简直成了个炸药桶,一点就要爆。他的脾气,你也知道,本来就很一般嘛,那段时间,就像随时会吃人,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你……不过,他也不让别人说你的坏话。有次,有两个新来的门生,好像是听说了你以前住在祝融峰的事,故意在薛师兄面前说了一些你的不是,结果薛师兄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那两个人的考核也没有通过,很快就下山了……再过了没多久,就发生了赏花宴上的事了……我不信薛师兄会做这种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赏花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戚斐深吸口气:「你说得不错,是有人在陷害他,他才会失控的。」 默风瞪圆了眼:「谁?」 戚斐摇了摇头:「我不能说,但我已经找到了帮他的办法了。只是需要你告诉我,他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还有,他被关押在了哪里?」 默风的模样有些低落:「薛师兄应该不会很好吧,当时为了制止他,阁主大概是打伤了他的,事后也来不及医治。从那件事发生开始,我就没见过他一面了。不过,我偷偷听到阁主与裴师兄他们说,他如今被囚在了天虎牢中。」 戚斐听到这句话,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在降龙城的城底,有一座森严阴暗、不见天日的地牢。修建于前朝,重刑重罚,这么多年来,死在其中的冤魂不计其数。且构造复杂,七绕八拐,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 别说是越狱了,劫狱的人自己找不找得到路离开都要打个问号。 被扔进去的人,基本上,都是要择日处斩的重犯。即便不是,被关在里面超过三个月,无论原本的心性多么坚韧,都会被逼得疯疯癫癫,和死也没差别了,是一个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可能的地方。若是统治者有了想弄死,又不好明着这样干的人,把他扔进去折磨就最好不过了。 在原文中,薛策1.5,就是死在城底的这座牢狱里的。 而默风口中的天虎牢,位于降龙城的郊外。是用来暂时收押朝中官员、后宫嫔妃这些稍微有身份的贵人,择日查案的地方。里头的待遇比前者好多,同样的,也没有前者那么难以潜入。 等裴文玏正式继位后,怕是薛策就要被移到地牢里了。 默风追问:「斐斐,你刚才说你有办法帮他,是什么办法啊,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这件事,你们崇天阁记得撇得干干净净,不要插手。」戚斐握了握他的手腕,诚恳道:「只要你装做今天没看见我,就是在帮我了。你放心,我不会跑了,等事情了结以后,我再去向季阁主请罪。」 她坚持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并在当夜就换了一间客栈居住。不是信不过默风,但她没有退路了,为免功亏一篑,只能谨慎再谨慎。 在封宫大赏开始前的两三天,她用玉短哨与抵达了降龙城的高子明联络上了。 据高子明所言,因为当日来宾众多,且裴文玏还命人押送了一些穷凶极恶的羯人战俘进城,要在午门前当着百姓和各路受赏之人的面,斩其首级,以扬国威,并以鲜血祭战士。所以,当日皇城里的侍卫数量会剧增。各部都会抽调人手去协调这次盛典。也就是说,天虎牢那边会稍微松懈一些,即便事情败露了,也无法立即从皇城抽调出人手赶去郊区援助,供给他们安全离开的时间要多得多。 恰好,洛红枫当天也会进入皇城去观礼。高子明不必跟随,可以脱身行动。 …… 三天之后。 天虎牢外,冷冷清清。 这地儿在荒僻的郊外,附近也没什么娱乐场所。狱卒们表面站得直挺挺的,认真地守着外门,实则都有些懒散无聊。 不过,今个儿是封功仪式。二皇子慈心仁厚,还专程派人赏赐了他们一些御用的糕点。 往年,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从未有过被皇族关注并送赏的情况,几个狱卒自然有些意外,也有些怀疑。但见来送赏的婢女的确带了圣旨,且让她试吃后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今个儿的封宫大赏确实也不能用「常见」来形容,便放下心来,等婢女离开了以后,就将东西都瓜分了,人人有份。
第291页 两刻钟后,这一个二个的狱卒,便纷纷无声无息地晕倒了。 …… 远方的山林中,穿着婢女衣裳的戚斐,和假装成侍卫的高子明掐准了时间,从山坡上跃下,往天虎牢跑去。 他们本来没有想到特别完美的进入天虎牢的办法,结果裴文玏给他们递了一把梯子。封赏是真的,圣旨和糕点也是真的,只不过,那一辆载着侍女和侍卫的车,早已被他们盯上了。 在出城以后,经过一片密林时,侍卫和侍女被高子明放倒,堵着嘴巴,绑了起来,藏到了一边去。 接着,戚斐和高子明就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并在糕点中加入了迷药——高子明有着洛家庄的背景,这种东西是很好找的。同时,戚斐已经提前在舌下含了解药,和糕点和着一起吃了下去,故而没有中招。 这糕点里的迷药,可以渐进式地让人感到昏昏欲睡,两刻钟后彻底晕厥。绝大部分的狱卒听见了赏赐,都会跑来接,此刻必然大部分都已经中招了。也许天虎牢里还会有一些漏网之鱼,但对抗的难度已经比最开始减低很多了。 主要是在里头也放不出信号烟花,打起来也没关系,就让高子明挨个解决掉就行了。 高子明蹲在地上,探了一下牢门晕倒的两名狱卒的鼻息:「已经晕了,小姐,我们进去吧,待会儿你跟在我后面,我来解决遇到的人。」 「你放心,我吞了仙器,刀剑无眼,我也不会受伤。」戚斐拉住了他:「先等一等,这些牢房应该不止一道门拦着,我们摸摸看他们的身上有没有钥匙和地图吧。」 「好。」 就在两人刚蹲下时,忽然听见了草丛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都吃了一惊,回过头去,便对上了两张惊怒的面孔——竟是两个刚解手回来的、正在整理裤腰带的并没有吃上糕点的带刀狱卒。 戚斐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这两个傢伙,为什么早不去厕所,晚不去厕所,偏偏在她送东西来的时候去! 去就罢了,还偏偏在这时候回来,有道理吗! 一个狱卒很快回过神来,抽出了刀,一边对同伴道:「快放信号烟花!」 高子明瞬间暴起,如同一只敏捷的豹子,想扑上去抢夺他们手里的求援烟花。但比他动作更快响起的,是两声石子打在人身体上的闷响,两个狱卒声音都没发出一下,就一前一后地晕倒在地了。 戚斐转头,便看见了石墙之后,走出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她惊愕地脱口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来者正是裴世佳与默风! 刚才的那两颗石子,不用多说,必然是裴世佳击出的。 默风似是有些愧疚,并不敢看她:「对不起,斐斐,之后我去找你,你已经不见了……我实在担心,还是没忍住,将你的事告诉了裴师兄。不过,我就只告诉了他一个!」 「斐斐姑娘,是我看他不对劲,自己问出来的。」裴世佳拍了拍默风的头,轻嘆一声:「默风说你要帮助薛师弟,可他现在被囚在天虎牢里,你能怎么帮他?我思来想去,就猜到你大概是想劫狱了……裴某实在是放心不下,也大略预感到,你们会在这几天动手,便来守株待兔了。」 第121章 裴世佳与高子明遮好了面容,先行入内。里头的漏网之鱼,很快就被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打晕了绑起来扔一边去了。 留在了牢门外的戚斐也没闲着。默风负责在高处看风,戚斐蹲在那两个外出解手的狱卒身边,从他们衣兜里,摸到了牢中的简易地图和一大串的钥匙。估计这两人就是狱中的小头头了。方才上茅厕上了快两刻钟,多半就是去了偷懒。 很快,裴世佳与高子明就出来了,两人都没有受伤。 虽说一直没法探监,但据裴世佳的推断,因为薛策的身份特殊,他的牢室应该和普通囚犯不同,是多加了一层符法方面的禁咒的。这种禁咒,只有高阶修士才会知道怎么破解。 高子明是近身打斗的武功高于修为,并不擅长于符道之法。戚斐更不必说了,身为妖兽,连半步都靠近不得那些结界。 所以,裴世佳今天真的来对了。要是没有他,她怕是走到最里面,还要被拦在牢室之外。 高子明与默风留在了外面放风,裴世佳与戚斐沿着地图的标识入内。中途遇到的门用刚才搜出来的钥匙都可以打开。戚斐不禁有了一种自己在玩游戏,还从npc身上搜到了有用的装备的感觉。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通向天虎牢的底层的楼梯前。果然,这一层与别处格外不同,在向下的楼梯口处,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淡蓝色的结界。 裴世佳皱眉:「果然,是水系的结界。」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裴世佳伸出了二指,触在了结界上:「这道结界,应当是朝廷另寻的修士所设的。不弱。但按照薛师弟的能力,这道结界对他并没有多大的囚禁之力。」 「也许是因为他内丹受损了吧。这道结界要困住他,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裴世佳点头,不再多言,专注于破界。 道生万物,分阴阳,属五相。五行之中,水克火,且水生木,同时又可被木所侮。意思是当木能量过盛,水相无法抵抗时,便会被反克。 裴世佳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与结界的力量对抗了好一阵子,终于,结界上露出了龟裂的波纹,光芒徐徐熄灭了。裴世佳也难免遭到了反向冲击,蓦地后退了半步,嘴角溢出了一滴血。
第292页 戚斐大惊,连忙搀住了他:「你没事吧?!」 「没事。」裴世佳深唿吸,站稳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慢坐了下来:「我需要调一下息,就在这里等你。底下应是无人了。斐斐姑娘,你快一些带他出来。」 「我知道了!」 戚斐拾级而下,奔跑到了一条阴森的长廊中。两边鬼火幢幢,只有尽头的牢室,透露出了一丝光亮。戚斐眼前一亮,飞奔过去,跑到了栅栏前,定睛一看—— 昏暗的牢室中,古旧而冰冷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只铁镣铐。一个少年倚坐在地,右手举起,被拷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他微微低垂着头,火光在其鼻樑唇角上流连,显得虚弱而冷峭。胸口微微起伏。 这牢室还算整洁,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摆着一碗清水。 戚斐初时胆战心惊,好在上下一看,他除了模样比以前虚弱和狼狈一些,衣裳上并没有出现血迹,说明没有被人用过大刑。 果然,裴文玏为了自身的「仁厚大度」的名声,还没有蠢得在犒赏功臣、来自于各方的关注度最高的时期,就急不可耐地找薛策的麻烦。 事不宜迟,戚斐翻出了钥匙串,弯腰开牢门上的锁。 开锁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十分清晰。戚斐钻入了牢门内,角落里的人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然后,便仿佛怔住了,直勾勾地望着她。 「谢天谢地,还好赶上了。」戚斐快步走了过去,在他的跟前蹲了下来:「薛策,你别害怕,我是来带你走的。」 话说完了,薛策却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光线太暗,还是她看错了。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层带了血色的泪光。 并不骇人,只有无尽的哀伤。如同是年少的躯体中,装入了一个歷尽沧桑的灵魂。 戚斐微微一惊,还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了一种陌生的茫然与钝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但被这样望着,她的心就莫名地软了下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呀?是不是身上哪里疼?是内丹那里疼吗?」 薛策轻微地摇了摇头,仍是痴痴地看着她。简直像是每看她一眼就少一眼的样子,分分秒秒都不愿错过。 戚斐还担心着外头,没多废话了,抬手掰了一下墙上的镣铐:「我看看,这些钥匙好像都插不进这个镣铐的孔里,又不能砍了你的手,这该怎么办啊……」 忽然,她灵机一动:「我想到了,只要让你恢復了灵力,然后烧融它就好了。」一边说,一边从衣裳里,取出了那个装着解药的布帕:「来,快把这个吃下去,你就会没事了。」 谁知,见到了她这个动作,薛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反而脸色煞白,仿佛见到了一件留给他莫大阴影的事物。在戚斐要解开布帕时,他条件反射地别开了头,嘴唇微微哆嗦,哑声道:「我不要。」 「不要?」戚斐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儿煳涂了:「喂,你现在是被人陷害了,才会落到这步田地的,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可以修復你内丹的解药耶。别挑三拣四了,我又不会害你,干嘛不吃呀。」 唯恐他不信,戚斐将绳结解开了,展示里头的解药给他看:「你看,我一路都将它们藏在衣服里,好不容易才从蔺州带过来的。你不吃,是想被裴文玏关到死吗?」 薛策听见了她的话,才怔怔地回头,盯着她手中的解药。 渐渐地,他的胸膛微微震动,似是在闷笑。可同时,刚才那种若有似无的、在他眼角闪烁的水光,慢慢地盈满了眼眶。 戚斐比刚才更煳涂了。 虽然雪中送炭是很难得的事,可他也不用又哭又笑,感动成这个样子吧? 她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不,应该说,戚斐从没想像过,宁可断头也不低头、流血也不流泪的薛策,也会流露出这种脆弱的神色。 要不是这个世界里,没有「移魂夺舍」这样的设定,她都要怀疑薛策是被其他人夺舍了。 戚斐的心莫名更软了,放轻声音:「你究竟怎么啦。别这样,我刚才只是夸张的说法,其实在路上我没受什么苦,还一直有人帮助我呢,别担心我,好么?」 一边说,她一边取出了一颗解药,餵给了薛策。这一次,他低头,很顺从地吞下去了。 解药入体,化开。在静候灵力恢復、重新将内丹丰盈起来的时间中,戚斐也没干等,将旁边的清水拿了过来,递到薛策唇边给他喝,滋润他干燥的嘴唇:「来,喝点水……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这牢狱的条件虽然不算差,不是四面漏风、鼠蚁横行的那一类囚牢,但说穿了也就是给犯人住的。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进到这里,自然也别想着能被狱卒们好生伺候。譬如这碗水,就是放在了一个堪堪可以让薛策摸到的地方,必须竭尽全力,手也拉扯得通红,才能摸得到碗沿。 薛策灌了几口的凉水,干哑的嗓子被刺激得咳了起来。 戚斐给他拍背顺气,忽然听见了他嘴唇一动:「你……」 她随口应道:「嗯?」 「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
第293页 「就是……你说过,那些信,是我写给你的。」薛策的嘴唇干燥得起了皮,抬眼,凝望着她:「你跟我说说看吧。」 想起了那件不愉快的前事,戚斐小声说:「你不是不相信我,不想听我说话吗?」 薛策嘶哑道:「以前是我错了。以后,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的,我发誓。」 他说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思考的时间,仿佛这些话已经在他喉间翻滚了许久了。 戚斐又是一怔。 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的钝钝的痛感,又袭上了她的心头。 薛策今天真的不对劲,怎么会突然说这种话?莫非是落难了的这一个月,他终于通过蛛丝马迹,想通了是谁在陷害他,谁又是对他好的人么? 虽然来得有点晚了,但他能这么说,戚斐还是挺受用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我的话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想吧。」 薛策沉默着,忽然伸出了自己空着的那只大手,握住了她膝上的手。 原来刚才只是开了个头而已。接下来他说的话,才真正地让戚斐愣在了原地。甚至到了明明是看着他亲口说的,还是会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了的地步。 「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不好,但是,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也绝不会再做错事了,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任你打……你可以原谅我之前做得不对的地方么?」 他低着头,似乎有些不敢看她。手上的力气,却不曾减轻半分。 相当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的一段话。过往那些所谓的自尊心,骄傲,还有死都不肯低头的别扭……仿佛都被他抛下了。 「要是说我之前没有生气和难过,那肯定是假的。」戚斐抬手,用拇指拭掉了他眼角的湿润,露出了一抹释怀的笑容:「但是嘛,我已经想清楚了,一个人生得笨,还迟钝,又不会说话,这些都是天生的,我不会怪你。看你的态度还算诚恳,我就今后再慢慢教你吧。」 谁让她当初写出的薛策,就是这样不完美的性格,而不是一个天生就温柔体贴的男孩子呢?就只能由她来教了呀。 灵力在这时候恰好恢復了。销金融铁的火,融化铁镣,自然不在话下。 一阵「滋滋」的声音后,冰冷的铁镣化作了滚烫的铁水,沿着墙壁缓缓流下,冒出了白烟。兴许是因为内丹受损,还未彻底离开虚弱状态,薛策解困后,身体有些不稳,戚斐连忙向前,撑住了他。 可下一瞬,她便被他的双臂箍住了,紧紧地搂入了怀里,连肺腑都被压得疼了起来。 戚斐有点儿难以唿吸,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你太用力了。」 薛策不吭声,还将她越圈越紧。 「好啦,我们出去再说好不好,你能走吧?再不动身,我怕会……」说着说着,戚斐就忽然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衣裳,无声地湿了一片。推拒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刚才见到她,他是眼眶含泪。抱着她的这一刻,眼泪才流了出来。 纵然情况紧急,但薛策今天的模样实在太古怪了。平时绝不会给人看的眼泪,绝不会服的软,低的头……今天都让她看见了,还不止一次。让她觉得,要是强行推开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戚斐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了,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他今天这么反常,她想到的最大的原因,就是外界因素——一个心高气傲,屹立在光环中的龙傲天,突然跌落泥尘,被污言秽语加身,一身修为还险些失去。这落差和打击,确实能让一个人消沉如斯。本来都能忍着的,直到看见了绝处逢生的希望,情绪就爆发出来了。 于是戚斐安慰他:「我知道你很难过,外面的人现在也对你有误会。但是,只要把命留着,你蒙受的冤屈,一定会有洗净的一天的。」 薛策声音发闷:「不是的。」 「什么?」 「我只是……很高兴。」薛策似乎慢慢地平復好情绪了,抬起了头,凝视着她,笑了,那柔如水的眸光中,充满了戚斐看不懂的眷恋与不舍:「因为我很想你。」 「……」 「我一直都很想你,做梦也想再见到你。」薛策问:「你呢?你会想我吗?你以后不会忘记我吧?」 戚斐与他对视了一阵,被他的两道深凝的目光,压得有些唿吸不畅,心口也怦咚地跳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呀,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这就是直男式的抒情告白么? 不过他确实误打误撞问到了点子上。 她今天改变了薛策前世的命运。后世的他和她,际遇也很可能会随之改变。 但是,既然她可以长驱直入、一直走到今天,就代表她迄今为止的努力,都处在系统所允许的范围内。对后世的情节,也未必会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戚斐相信,在回去之后,她和薛策也还是会相遇。只不过,是遇到成年后的他而已。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他?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啊,你别胡思乱想。」戚斐捏了捏他的手,将人扶了起来:「好了,现在我们真的要出去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不然,被人抓到的话,我今天这狱就白劫了。」 薛策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了,与她一同,钻出了牢门,沿着石楼梯向上走去。 薛策走得慢,但双足是有力的。只是他的手,却一直有力而执拗地抓住戚斐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第294页 「裴世佳!」 调完了息的裴世佳听见了戚斐的声音,睁开眼睛,急忙迎了过来,走到了另一边,帮她卸走了来自薛策的一半重量。三人一起,沿着原路有惊无险地出去了。 一边走,戚斐一边叮嘱:「裴世佳,等会儿你和默风就不要再插手薛策的事了,毕竟这是劫狱,我担心你们会被牵连。薛策由我和高子明带到别处藏着就好,你们千万要记得,装作不知道。」 裴世佳也知道其中的利害,点了点头:「你放心。」 踏出了天虎牢,他们可算是重见天日了。 守在外的高子明跑了过来。见到了被夹在二人之间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微微晃神了一下,似乎没想过,当年那个被他藏起来的小男孩,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默风也跑了上来:「薛师兄,你还好吧?!」 裴世佳示意高子明来搭把手,将薛策移给了他。 戚斐一只手还被薛策拉着,帮忙拍打了一下他的衣裳。 也许是阳光太勐烈了,她竟觉得有些眩晕,眼前的景色也一晃一晃的,有点儿看不清了。 使劲地闭了闭眼后,戚斐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四周的环境,出现了波浪般的动盪。 下一秒,四下的景色,忽然碎裂了。湮灭为了万千的尘埃。她的视线也全暗了下来,同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灵魂抽体而出,升到了半空中。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身处在了一片无尽白茫的世界了。 还愣神着时,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虚无缥缈的四周响了起来。 系统:「宿主,好久不见。」 系统:「第三次套娃,已经结束了。」 第122章 太久没听过系统的声音了,戚斐鼻子一酸,竟是十分怀念:「对啊,好久不见了。这次套娃结束得怎么还是那么突然啊。」 这一次套娃的时间跨度还不到半年。可给她的感觉,却是最深刻难忘的。 仿佛在另一个遥远而平行的世界里,她真的化身为了妖兽,度过了半世。 不过,就现实而言,也就过去了一小会儿吧。 戚斐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又饱含期待地问:「对了,薛策的命运,应该已经改变了吧?他现在如何了?」 薛策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恢復灵力与自由身后,一定会想办法为自己翻案。即使之后无法恢復鼎盛时期的名声了,结局也一定要比原文的黯淡陨落好得多。在蝴蝶效应之下,今生的面目,也必然大有不同。 她辛苦那么久,总算有了一个让人欣慰的好结果了。 系统答道:「宿主,没有变化。」 戚斐懵住了。 感知到她的茫然,系统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从薛策2.0在信阳城与你相遇,一直到他昏迷、你越狱。什么也没有被改变。」 戚斐反驳:「不可能,我是亲眼看着他吞下解药的!」 系统:「事实就是如此。」 戚斐皱眉,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口:「……那我呢?薛策2.0的记忆中,有我这只妖兽斐斐的存在吗?」 系统沉默了。 戚斐想,她知道答案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会再次发生。0.5的时候,她附身的系统原创角色穷兽,也是在套娃结束后,就被抹杀了存在的痕迹。可深深的失望,与积攒至今的不满,让戚斐终于爆发了。 「不是,这根本不合理啊,蝴蝶效应被你们吃了吗?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你为什么要暗示我『事在人为』,又为什么要允许我改变剧情?」戚斐轻轻抓着头髮:「我更不懂,你为什么要加那些莫名其妙的原创设定、原创人物?既然最终是会被抹杀的,为什么还要让我附身在她们身上?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和穷兽有仇吗?」 系统:「宿主,1.5的命运,的确因你而改变了。其次,那些新增出来的设定与人物,并不是我原创的,也不是被我抹杀的。」 戚斐皱眉:「你想说什么?」 系统:「我是辅佐的ai,而非创作的主体。此前我已说过,构造出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是你。青玉心,明光,御剑,0.5套娃时的穷兽,1.5时的妖族斐斐……这些,都是你自己写的。有资格抹杀它们的,自然也只有你。」 戚斐简直要被逗笑了:「睁眼说瞎话,我哪有写过这些东西?我的原文就是一个低魔世界啊!」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宿主——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其实,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穿书了。」 戚斐微微一震。 如今才知道,原来在听到太过荒谬的事情时,人是会丧失几秒钟的思考能力的。 她扯了扯嘴角:「你胡说什么啊。」 「你高考前夕,曾经在精神方面出过问题。为了治疗,办理了休学,错过了那年的考试,你对这件事还有印象么?」系统用平静的语气,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根据我刚获得的资料,那时候的你,刚从书里出来不久。」 …… 那是比她迄今经歷过的前世套娃,更遥远虚茫的过去了。 戚斐的第一次穿书,远没有幻想中的那般轻松。 她只有一份粗略的大纲,其中许多角色的人设都只有一个模煳的轮廓。
第295页 没有未卜先知的系统,更没有打乱顺序的套娃。时间线,亦是按照客观的顺序来的。她一脚踏进了这个世界,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第一次,她降生在了弱肉强食的东岳,成为了那只与年幼的薛策0.5相依为命、将他拱在肚子底下、一起度过寒冬的穷兽。一个稚子和一只不会说话的妖兽,所遇的艰险非常人能想像。他们曾经差点死在了瘴鬼的手里,也被贪心的老道活捉过。最终,她在带着薛策离开东岳的路上,用尽了寿元。 再一眨眼,魂魄未灭的她,已经进入了一个十一岁的孤女的身体里。缩在了屋檐下,快要饿死了。 生逢乱世,这样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到处都是。何况,她投生时来得不巧,所在的城池刚经歷过一场洗劫,来不及焚烧的死人尸体,在路边堆积成山。好在这会儿天气已经转凉了,否则不等下一次洗劫,瘟疫就会先来。 她蓬头垢面、饿得胃都快扁了,心道自己未免也不走运,刚醒便要面临考验。再不吃些东西,她怕是要变成那些尸体的一员了。 街对面有一片房屋被巨石砸毁了,坍塌的废墟中压着几个倒霉鬼,应该是逃走的时候不幸被砸中的。僵硬了的手边散落着一个包袱,露出了里头的一块干硬的饼。 她忍着饿,慢慢地朝那边挪去,将那块饼从尸体的手底下夺了过来,却没力气拿稳。 干硬的圆饼脱离了她的手,她急忙去捞,那饼滚到了路中央去,被一辆行驶过的马车的轮子碾碎了。骑马随行的人也差点当她是倒在路中央的尸体,要策马一脚踩过去了。发现人还会动时,连忙拉住了缰绳,惊唿:「你这女娃娃,躺在路中间,是不要命啦!」 她饿得头昏脑涨,耳朵里嗡嗡鸣叫,只知道唯一的饼没了。极度飢饿真的会让人丧失理智,愤怒地捡起了路边一块石头,用尽力气,朝着马车轮子扔了过去。 下一瞬,她就像个小鸡崽一样被人提熘上去了。马上的那人凶神恶煞道:「你好大的胆子!」 马车的帘子掀开了,透露出了一股药香味。昏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如玉之姿的公子,眼如点漆,面孔苍白,肩上绕着貂裘,似乎身体不佳,也看不出年纪,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这满大街的疮痍,似乎都与这样的车中贵人毫无关系。 拎着她的那个人,用手臂夹着她,摸着下巴:「庄主,我看这小东西得有八岁了吧?快饿死了还知道攻击人。您再瞧,这脸脏成这样,眼睛倒是有神,还会挠人。」 他们从马车里取出了两个馒头给她。醒来后,她就已经被稀里煳涂地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一座阔气又漂亮、远在尘嚣外的庄子。 过了很久之后,通过一些细节和蛛丝马迹,戚斐才判断出,此地就是只存在于她大纲的构想里,还没有正面设定过的那座山庄——连「洛家庄」的名字,也还不曾存在。 不像第二次穿书时,故事的起点与终点都是决定好的,过程再怎么起波澜,都是一根两端被钉子固定住的皮绳。 这第一次,没有了太多条条框框的限制,每一个角色,都在野蛮而肆意地生长着,渐渐拥有了连原作者也不能控制的意志。 来到洛家庄后,无可否认,她的日子是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虽然不能离开这里,但是有床睡,有被子盖,也不用出去打猎寻求生计了。只是,在头两年,每逢夏秋,各三个月共半年时间,她都会被带到一个石室中,要泡进药桶里,小臂上也会多添几道伤。 据她所知,和她一样的人并不少。但不超过一年,他们就都换成了陌生的面孔。只有她一个活过了一个又一个季节。 在这段时间内,她不时便会想起当年和她一起生活的小屁孩,想他到了北昭哪个地方,想他过得好不好。 至于当日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人,她再也没见过了。但也知道,他就是这些人的主子。再加上当日本来就看得不太清他的脸,心里也渐渐将对方视作了恶鬼一样的洪水勐兽。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两年以后。 她已经很熟悉洛家庄守着她住的这片院门的那几个人的习惯了,有时候,会趁他们没注意,通过爬树,熘到花园里去玩。她住得离莲池很近,喜欢在夜里熘出去,趴在池边的石头上透气。 不过那天,有人比她先来了,还坐在她平常坐的那块石头上,霸占了她的位置。 那是一个瘦削的男子。披着白袍,不似谪仙,只如鬼魅,一动不动的。他侧着脸,看不清表情,可侧颊,却仿佛泛着一片潮湿的光。 看这人的模样,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被试药的人。在这里的日子是很不好过,怪不得他一个大男人要哭。 戚斐躲在花丛后偷看,她是偷偷出来的,自然不想被人发现。心里也在想,这人应该也不愿意被看到哭,她还是赶快走吧,一时又想,凭什么要她回去,这里那么大,她可以换个地方去趴。 正踌躇不定时,那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气息,侧过头来。面上的泪痕已干,两道冷淡的目光投了过来,一眼就见到了鬼鬼祟祟地躲在花丛后的她。 这人生得还挺好看的,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病弱之态。可不知为何,被他的两道目光盯着,她浑身都涌出了一种汗毛直立的危险感。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沖他笑了。
第296页 趁那人怔愣时,她转身就跑了。 …… 后来才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与她同病相怜的人,而是她的噩梦,洛家庄的庄主。 想起那晚的事,戚斐惴惴不安了一段日子,总担心会被秋后算帐。结果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她不知道哪里合了洛红枫的眼缘,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只是,虽然名为养父女,关系却并不真如父女般亲厚。 她看见自己手臂上的疤,就会忆起曾经在夏秋季节时,被带到石室里的恶寒的经歷,对洛红枫亦一直亲近不起来。 没享几年福,她这副被荼毒了两年的身体就露出了颓态。任后来如何挽救,也无法改变日落西山之势。 如果说那几年里有什么事是最开心的,就是她和薛策重新遇上了,偷偷藏了这头小狼崽子在洛家庄里,养了一段日子。有了他,那段时间每天喝的苦药,都似乎混入了几勺糖。他也从一开始的不服管,到后来,每天晚上都偷偷放花在她的窗台上、蹲在床边给她暖手暖脚……真是想起来都令人莞尔的一段时光。 与后来一样,在预感到大限将至前,她想办法将薛策送走了。 就这样,她来到了第三具身体里,归墟战场上的一只偷了仙器的穷兽。 却不曾想这是灾难的开始。 这一次的她,来得太晚了。长大后的薛策,心中有了抱负,还有了师父,有交好的师兄弟,还有一个明明应该死去了,却还存在着的「洛小姐」白月光。而她则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惹他生厌的妖兽。 她熟悉的是软乎乎的0.5,是虽然倔强但还是很可爱的1.0。而不是眼前这个睥睨万千、爱憎如烈火般分明、极为痛恨东岳妖族的少年。在巨大的落差之前,她每每伸出手去,就每每出错。哑巴亏吃了不少,上风没占几次。 记得在2.0的初期,他的冷言冷语和摆的臭脸,绝不比1.5少,不过那会儿,她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服软、配合他而已,表面是「你说得没错,你说得都对」,内心是「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经歷过了,耳朵磨出了茧子,才摸出了他口不对心、言不由衷的死直男规律,知晓如何让他吃瘪。 经歷过2.0阶段的她,都觉得1.5很难搞。就更不用说是按客观时间的顺序进行的时期了。 在最后一个关键选择——戎澜带走她的那天晚上,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便错过了断情香的那条线索。留在了风云变幻的降龙城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薛策与师昀定亲,又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了陨落。 在定亲前,她和薛策的最后一次说话,是为了他书房的那个木盒子里的信究竟是写给谁的,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以向彼此口吐恶语为结局,不欢而散。 毫无疑问,与前两次相比,这一世作为妖兽的她很是失败。 祝融峰的红叶开了又落,她早已生出了倦意。连日来,都在思考退路。 这副妖兽的身体已经进入了衰弱期。经过了三次的移魂,戚斐已经得出了规律,自己的魂魄是不灭的。每一次死亡,都会在新的身体上甦醒,这大概就是作者,或者以如今的系统的说法,是创世神的特权。 这一次,她选择了不等老天安排,自己换一副身体。 洛家庄有很多可以让人安然离去的药物。在临走时,她说服了与自己在降龙城相认了的高子明,并拜託了他一件事——给薛策带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种暗色的薄片。质地透明,薄如蝉翼,瀰漫着淡淡的药味。 穷兽的心脏,挖出来晒干,再磨成薄片,吞入体内,即可解天下的任何剧毒。 只是,除非亲眼见到它从新鲜到晒干后的转变,否则定然不会看出它原本是什么东西。 回想穿书后度过的时光,她一开始明明是占据着上风的。后面就变成了落在薛策的身后,还总是让他看扁。 终于今天轮到她捷足先登,甩下他一大截了。 等换了新的身体,她一定要去他的面前,狠狠地奚落他,告诉他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 这个故事还没有说完,但是系统已经停下来了。 系统:「宿主,也许你是想通过换一副身体,换一个开始。但你并不了解,是时空交错的意外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死亡后可以永世无限轮转,是你作为创世神的特权。」 「……」 系统:「但若是你自己动手,便会被视为主动放弃了特权,并退出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生时空。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与别的时空产生磁场上的联繫。那些就被称为次级时空。 人的意识,永远是优先忠于自己的原生时空的。亿万人中可以真正触及次级时空的人,可能一只手都数不到。只有遇到奇蹟般的意外,才会像戚斐一样,在还活着时就来到了次级时空遨游,并幸运地在离开之后,回到原生时空,发现自己只是蜷在床上睡了一觉。 意外,即是意料之外。第二次哪有那么容易来? 戚斐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原文,是我根据第一次穿书的经歷,创作出来的么?」 系统:「换一个词:格式化。或者说,全盘倒退。」 第123章 戚斐的第一次穿书发生在她高考的那一年。 本质上说,就是从自己的原生时空,来到了次级时空——也即是书中的世界。她和这个次级时空的关系是「作者与被创造物」。
第297页 奈何,由于没有系统提示,不熟悉规则的她做了「自动放弃马甲」这个举动,被认为是不想继续留在次级时空了,所以被遣送回了原生时空。 这并不是戚斐的本意,她当时只是想换一副身体罢了,没想着那么快离开。所以在回到了原生世界后,她用了很多办法,想重新回到书中的世界。调出文档,将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写下来。改了又删,删完又重写,改得七零八落。 但无论怎么样去折腾那篇文档,书中世界的入口再也没有对她打开过了——毕竟第一次对她的打开,只是意外。 她的精神问题,便是那一段焦躁而灰暗的时光所落下的后遗症。同时,因为离开了次级世界,她对那边的记忆,也会慢慢从她脑海里抽离,直到彻底遗忘。 到了某一天,她便只会记得,自己曾经跃跃欲试地写过一篇小说大纲,还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梦。而不再记得她曾经深入过那个世界,爱过恨过。 系统:「虽然你不再记得第一次穿书的事了,可你和那个世界的联繫,依然是存在的,你只是没办法进去而已。那个世界的人照样活着,他们的命运和悲喜,还会随着你在键盘上敲下的每一个字、删改的每一句话,而在不断改变着。」 戚斐回到原世界后,将文档拆来拆去地折腾,修改,重建,对于那个世界的人而言,就是比坐过山车还刺激的颠簸和混乱。 系统:「薛策1.5,就是在这段混乱的时期,知道了一切。」 小时候的穷兽是她,曾经的洛家庄小姐是她,长大后的穷兽斐斐也是她。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两个时空连通的通道已经关闭了。 系统:「你修改了一次又一次,在最后的版本里,你将整个故事都回溯了。」 就像在沙盘上玩棋子。书中的角色,就是那一颗一颗的棋子。他们走啊走,在沙子上留下了各种痕迹,那就是他们的人生轨迹。 戚斐大手一挥,让每一颗棋子都倒退了,回到了起点,然后将它们在沙子上留下的痕迹,全都扫掉了。 薛策由始至终,都是那一个薛策。 他第一次成长时的事,都被抹去了,但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他只不过是被拨回了原点,从少年变回了一个稚子,被抹掉了爱与恨,按照新的路,重新活一次而已。 书中世界的震盪,在戚斐的精神疾病治癒之后,停了下来。她淡忘了那个世界里切实发生过的事,回到了学校准备高考,也没空打开电脑了。 书中世界的人们的命运,几家欢喜几家愁,终于尘埃落定。 系统:「在最后这个版本里,你去掉高魔世界的设定,所以故事变成了低魔背景,并修改了时间线,将归墟之战的战线拉长了数年。你删除了0.5时期的穷兽、1.5时期的穷兽斐斐这两个角色,独独留下了一个洛小姐。」 戚斐喃喃:「我现在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给薛策写一个恶毒前妻了……」 修改到了最后的一个版本时,她的精神病已经快好了,记忆也淡化得所剩无几。 下意识地,她抹除了自己在那个世界里存在的痕迹,仿佛想藉此消除所有不堪回首的经歷。 保留洛小姐这个角色,只是因为,她觉得薛策应该有一个妻子。 对师昀的恨,让她给「妻子」这一角色,安排了一个很坏的人设,很惨的结局。 系统:「你怨薛策,却又不忍他真的死去,所以给了他一个向死而生的转机,这就是薛策2.0的由来。」 没有了穷兽斐斐,也就不会有人救得了牢中的薛策。 所以他死去了。 随后,便在信阳城的漫天火海中,睁开了眼睛。 …… 因为戚斐的停笔,这篇小说停留在这个地方,便烂尾了。 再次与这个尘封的文档相遇,是在几年之后的事了。 念大学的戚斐周末回家,清理旧电脑的文件,无意间,发现了这篇被遗留在硬碟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烂尾小说。 她想了一下,这好像是她精神病没好的那段神神叨叨的时期,在电脑敲下的小说,看了几眼,一笑置之。 一段日子后,她就因为期末考前临急抱佛脚,熬了半个月的夜,在空课室里突发心绞痛,猝死了。 系统:「你的意识,会优先留在原生时空。在死后,有百分之一的幸运儿,意识不会消亡,而会顺流而下,进入次级时空继续生活。你的次级时空,就是书中的世界。」 就这样,戚斐来到了这篇被她大改过的烂尾文之中。在信阳城失守的那一夜,在靳家的几个僕妇的环绕中,醒了过来。 上一次是因为意外穿书,所以戚斐没有得到任何帮助。而这一次,是死亡造成的穿书,程序正常,所以,戚斐拥有了一个推动她与薛策走到一起的系统,还有了许多优待她的设定。 譬如在第二次套娃时,她直接穿越到了「洛小姐」这个角色被洛红枫厚待的时期,前面那些炼药、孤独的日子,不必她亲身体会。 譬如,这次她可以与2.0相遇在先,此后再经歷三次打乱顺序的套娃,大大减低了攻略1.5的难度。 除此之外,还有了许多为了满足她的执念而创造的剧情。 戚斐:「我还是不懂,既然我已经删了两只穷兽的戏份,为什么还会有这两次套娃呢?」
第298页 系统:「第二次、第三次套娃,只是虚幻的场景搭建而已。你也知道,2.0的幼年和少年时期,都没有关于穷兽的回忆——这是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存在,在最后一个版本落定时,就被你删除了。」 戚斐:「……」 系统:「宿主,这三次套娃中,0.5和1.5,都是为了你的意难平而造的梦。」 顿了顿,系统又补充:「当然,虽说是造梦,但我没有擅自更改什么地方。都是复制自第一次穿书的。」 没错,第二次穿书的剧情变得简单了很多,但戚斐的潜意识中,其实还是不甘心前次的失败的。 所以,系统让她在三次套娃里,重新走了一遍她第一次穿书时的剧情——尤其是1.5的剧情,事无巨细,从南战场的相遇,到将薛策从狱中救出。 所幸的是,这一次,戚斐把握住了机会,没有选错一个选项,克服了第一次穿书时的梦魇,让「穷兽斐斐」和1.5,有了一个好结局。也是了却了她的一个遗憾。 信息量太大,戚斐表面依然平静,实际脑海里乱糟糟的,许多话涌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系统:「你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薛策这些事?」 戚斐心思被说中了,微微抬了抬眼皮。 系统:「其实宿主你不用这么纠结的。还记得第一次套娃时,我发放给你的通关奖励——特殊功能【连心】么?」 戚斐:「……」谁还会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啊!(╯‵□′)╯︵┻━┻系统:「【连心】这个特殊功能用在了第三次套娃里。第三次套娃,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在里面,现实中昏迷的2.0的意识一直陪伴着你。从你和1.5相遇,到你将他从狱中救出,2.0一直在你身边,也融贯了你三次套娃的记忆。」 看着你笑,看着你哭。你受了伤,你无助的时候,他都一直都在你旁边,只是无法做出行动罢了。 戚斐懵了。 也即是说,她偷亲他,撩拨他,还有那些小心机,小腹诽……2.0全都看到了。 慢慢地,她竟是有些羞耻:「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安排?」 系统似乎笑了:「因为这是我检测到的你的愿望。」 如果没有融贯那些被删除的过去,2.0就不是一个完整的薛策了。 在第一次穿书时,若是戚斐成功度过了最后的坎,不成熟的1.5便会成长为2.0——那个持戟站在明亮的光辉中的,她真正的良人。 但是戚斐失败了,打出了be结局。 也就扼杀了2.0出现的机会。 所以在第二次穿书时,她先让2.0出现了。 再通过不断的套娃,到最后融贯一切,充实了2.0这个人。 戚斐语塞,慢慢地,心脏里,涌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感动。 她忽然间,很想立刻就见到2.0,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立刻告诉他…… 结果系统接下来的话,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宿主我觉得,你更需要关注自己目前的处境。」 此话刚落,戚斐四周白茫茫的似雾似霭的东西,就勐地消散了。她的身体一沉,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暗色的床帐。 戚斐:「???」 什么情况? 她不应该是在洛家庄后山找密道的时候开始套娃么?醒也该是在后山那里醒啊。 系统:「是这样的,这次套娃时间太长了。所以现实的时间也流逝了好几日。」 戚斐:「……」 那这是哪里? 她慢慢地支起了身体,忽然感觉头上抽疼。伸手摸了摸,发觉自己头上包着一大片纱布。微微用力一按,额角还隐隐作痛,整个人都有点儿坐不稳。 系统:「别按了,你那天倒下时,撞到了一块石头,脑袋磕破了。」 戚斐:「……」 她失踪了好几天,裴文瑄那个护送她来蔺州的哑巴暗卫找不到她人,岂不是急疯了? 低头一看,她身上的衣服也不一样了,给换成了轻软舒适的姑娘衣裙。 她捻了捻这衣衫的材质,又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心中涌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门外掠过了一道阴影。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就推开了门。 戚斐慌忙缩回了被窝中,假装没醒,悄悄睁开了半只眼睛,从昏暗的床帐往外看。 果然是洛红枫。 好死不死,她昏迷时被洛家庄的人发现了,就给带到里面来了! 第124章 戚斐将脸半藏在了被褥之中,见洛红枫越走越近了,心里有些紧张。 现在想来,她之前之所以会排斥这个人,恐怕不是因为被这具身体的原主的意志影响了,而是第一次穿书时,洛红枫给她留下的印象,一直延续到了第二次穿书之中。 她应该摆出什么态度对他? 若不是洛红枫找了师昀装成她的样子,混入了信阳城的太守府给裴文瑄的食物下毒,她也不会铃铛入狱,差点落到那个恐怖的二皇子手里,眼下还顶着被通缉的风险在外面流窜了。 他这么做,根本就是想拿她做背锅的替罪羔羊,为了达成目的,不管她的死活。 此一时彼一时。前世的洛红枫对她管控颇严,但后期对她也是说不尽的好,还似乎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今生的她遇上了薛策,没有被洛红枫收养了,他和她当面不识,反而成了仇敌。
第299页 不过奇怪的就是,既然这一世的她对于洛红枫而言,是个可以随意利用、不必在意生死的陌生人了,为什么他要将倒在了洛家庄外面的她带进来,还给她包扎? 按洛红枫平时的作风,不是应该立即捡起一块石头再砸她几下么?不留活口,师昀易容的阴谋才不会被揭穿。 戚斐满肚子疑惑。 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戚斐决定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激起他的杀心。 这么想的时候,洛红枫已经走到了床前了。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没有掀开纱帐,而是将她搭在枕边的手取了出来,似乎要给她诊脉。戚斐的手指微微一颤,洛红枫就察觉到了,低声问:「你醒了?」 被他看穿了,戚斐装不下去了,睁开了眼睛,装作刚醒的样子,声音迷濛:「你是谁呀。」 洛红枫取来了一盏烛台,放在了床边,将纱帘撩起了。 戚斐揉着眼睛,认了好一会儿,才喃喃:「洛……庄主?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明面上,她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她在涿丹城被刺客击中,然后被镇北侯的人送来洛家庄治疗的那一回。对洛红枫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恩人」的范畴。 从迷煳状态里醒来后,她似乎才慢慢地明白当前的状况,有些惊慌地撑起了身体,可因为起得太急,小脸微一扭曲,便又躺回去了。 「是我。不用紧张,我这里不是官府,不会告发你。」洛红枫凝视着她,声音倒是十分温和:「你的头受伤了,别起来了,躺着吧。」 然后,他便见到这个女孩儿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洛庄主不告发我,还帮我包扎。」 洛红枫点头,示意她伸手出来。 戚斐不敢不从,就拉起袖子,伸出了一截皓腕。洛红枫给她诊脉,忽然,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晕在了我家的后门附近。发生什么事了么?」 戚斐垂眼,有些委屈地说:「洛庄主,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现在四周围都在找我……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做过下毒那些事,可那些人都不相信我。好在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帮我从狱中逃了出来。我逃到了蔺州这边,才刚在茶馆歇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议论我失踪的事了。走在街上,感觉有人尾随我,我很害怕,于是就往山上来了。」 洛红枫不语,静静地听着。 「我记得以前我受难的时候,全靠洛庄主帮我解毒,那时,我就看庄主您很是投缘。所以,这一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洛家庄。所以就往这里来了,结果跑到后山,就被石头绊倒,晕了过去。」她有些不安地瞅着他的脸色:「我是不是给庄主您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洛红枫温声道:「既让你住下,你就放心住着。」 「谢谢庄主。我的头还是很疼,什么时候才可以好呢?」 洛红枫「唔」了一声,不置可否:「不好说。」 便见到这女孩儿一下子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紧张兮兮道:「伤口很深吗?会不会留下疤痕?」 到底是个姑娘家,会在意自己的外表。洛红枫轻笑:「伤口是有些深。不过你是信不过我的医术么?保证给你把疤去掉。」 「不敢,洛庄主您的医术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两人说着话时,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随即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庄主,该喝药了。」 戚斐望了一眼,发现这人竟是高子明。 这一世的高子明不认识她,反而成了洛红枫的近侍,估计效忠的人换成了洛红枫。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洛红枫伸手拿起了那碗药。戚斐以为是给她喝的,却见洛红枫微微停顿了一下,就自己饮下去了。 对了,在后世,洛红枫也去了归墟之战的战场,还替二皇子挡了一击。他这副身体,一看就不太强健,还受了伤,所以才获准回到洛家庄来休养。 喝完药后,洛红枫将空碗搁了回去,仿佛想给戚斐掖被子,但到了半空,手还是慢慢落了下来:「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不用多想。这里很安全。」 戚斐目送着他离开,见房门掩上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后背的衣裳,已被一层淡淡的冷汗黏住了。 她搞不懂洛红枫是怎么回事。双面人么?在外头险些害死她,到了只有两人的时候,就对她端着一副温柔的面具,要不是有三次套娃的经歷,她可能也会被他哄住。 系统:「宿主,你的打算是?」 戚斐想了想:「既然他现在对我挺客气的,我肯定不会和他撕破脸,就先装作不知情,养着伤吧。」 她现在的头是真的疼,跑也跑不了多远。等好点之后,收拾好了包袱,再要点钱,偷了解药再立刻离开。 经过了第三次套娃,凝滞了许久的【太监值】,也直直地坠落到了3000点了。距离结束主线剧情怕是也不远了。 眩晕感一直困扰着她。戚斐缩回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涣散,沉入了睡眠之中。 在快要坠入梦乡时,她似乎听见了系统的一句话:「很正确的决定,因为留在洛家庄,也是补全隐性剧情的一环……」 …… 戚斐这一觉睡了没多久,便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变得异样地轻,犹如一片羽毛,没有重量地漂浮在了空气中。
第300页 她睁开眼睛,就吃了一惊,发现自己叕飘浮在了半空中。 上帝视角体验卡又来了。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看装潢便知道是洛家庄中的某一处。一张实木的大书桌,堆积如山的书本中,坐着一个小孩儿。 约莫五六岁左右,黑髮绾成了两个小髻,一张色若霜雪的小脸,五官偏柔,和女孩儿似的。赭色散花锦裰衣中,是一副瘦弱的小身板。看这里的条件,就知道不可能是饿出来的,而应该是先天不足的瘦弱。 戚斐:「……!!!」 这小孩儿长得跟洛红枫的迷你版本似的。不用说,肯定就是小时候的他了。 这次上帝视角卡,还带穿越的? 一个婢女上来敲门,告诉他庄主回来了,请他去前厅一趟。 洛红枫应了一声,走远了几步,忽然折返,将桌子上抄得整整齐齐的一叠练字帖抱在了怀里,才往前厅快步跑去。 庄主……应该值得就是洛红枫的父亲,那个从来没有在正文出现过的前任庄主了。 戚斐跟着洛红枫飘出去。来到了地方,只见那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间,椅子上坐了一个蓄黑须的紫袍中年男子,还有几个风尘僕僕的下属。厅外还堆着许多木箱子,下人们正在整理,一看就知道这行人刚出过远门归来。 通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见到归家的父亲,都会相当兴奋。可洛红枫却仿佛有些紧张,上前去,规规矩矩地对父亲行了一礼,才站了起来。 彼时的洛庄主,即那名紫袍男子,问了他几句近况,这才拍了拍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儿的后背,对洛红枫道:「他叫薛榭,以后就是你的师兄了。」 洛红枫似是有些意外,也有些腼腆,仰起了头来。 这是一个比他要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孩儿,身量却比他高得多,穿着洗得发白的陈旧衣衫,手长脚长,一双虎目,明亮又有精神,还主动打了声招唿:「师弟好!」 原来,洛庄主与属下这次出行,遇到了一个孤儿。多亏了这小子机灵,他们才识破了前方的一窝杀人不眨眼的山匪的埋伏。看他投缘,又觉得这孩子的筋骨奇佳,洛庄主便将他带了回来,直接收为内门弟子了。 原来这就是薛榭成为洛家庄门生的经过,真是够戏剧化的。 洛红枫回过神来,尊敬地喊了一声:「师兄。」 然后,又汇报起了这个月自己做的功课,并将怀里的字帖递了上去。葡萄般的黑眸有些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只是在洛庄主翻看这些字帖时,他似是因为刚才走得有些急,憋不住,咳了起来。脸咳得有些发红。 戚斐看得清清楚楚,洛庄主的脸上,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喜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住。 他将那叠字帖随意地搁到了一旁,挥了挥手:「行了,我这里不用你候着了,你身体不好,先回去歇着吧。」 洛红枫又应了一声「是」,慢慢地转身,踏出了前厅。隐约还能听见自己的父亲兴致勃勃地询问薛榭过往经歷的声音。 他越走越远,后方那一方热闹的天地,逐渐被抛在了身后。 戚斐:「?」 奇怪,洛红枫小时候,看得出来性格乖巧,也愿意用功,生得也不差,怎么感觉他爸好像不太待见他? 这里面大约是有什么内情。送了洛红枫回房,看他被侍女服侍着,饮了药,躺回床上睡午觉后,戚斐决定四处转转。 大概是因为这位公子的地位不高,她没转多久,还真听到了一些嘴碎的下人的风言风语。 「庄主这次回来,西院那位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庄主与夫人不和也不是第一年的事了,刚才见到公子,也没给好脸色。」 「谁让公子那么……要是二夫人出的那位公子还活着,庄主也不用那么愁了。」 「你说,当年二公子掉进池子里,真的是意外吗?」 「嘘,讨论这个做什么,不要命啦。」 …… 戚斐听了一阵便明白了。 每一个人物都有他的由来。她没有给出明确设定的地方,在第一次穿书时,就已经野蛮生长补全了。 原来,这位前任的洛庄主,是有两位夫人的,且两位夫人各生下了一个男孩。 大夫人与洛庄主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诞的大公子洛红枫,先天孱弱,出生时,哭声比猫儿还细弱,两岁多都不会说话。体弱多病,非寿考之人,叫洛庄主心生不喜。二夫人的出身较低,却是庄主自己娶进来的,生的二公子精灵又健康,看着就讨人喜欢,还自幼便有神童之称,更适合当未来的家主。 只是在三岁时,这位二公子就不小心一脚滑到池子里溺死了。二夫人受不住打击,郁郁寡欢,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因种种蛛丝马迹,洛庄主怀疑此事与大夫人有关,从那时起,两人便再没有说过话。最近一年,大夫人更是一天到晚待在西院的小佛堂里念经,谁也不见。 洛红枫并无错处,只是一出现,就会让他的父亲想起西院里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又想起自己痛失了那个更优秀的爱子的事儿。难怪会露出那种不喜的表情。 因这件事,他对洛红枫的态度也格外严厉。 怪不得刚才就觉得洛红枫在他面前很是紧张。
第301页 这一次的上帝视角,是片段式的。戚斐看到了很多洛红枫和薛榭成长时的事。 洛家庄虽然是医毒为主的世家,但还是可以培养出用剑的门生的,也就是说,也有自己的独门武功。洛红枫的身体不好,根本不能执剑。已经让父亲失望了,于是,他在功课上加倍努力,想好好表现,早日分担起家业,性子也早早地就变得十分早熟。 而薛榭,就和薛策小时候很像。活泼好动,皮猴似的,偏偏又十分讨人喜欢,和谁都聊得来。在他四周总能听到许多欢声笑语。而且,他的天赋很高,洛家庄的那套本来只能聊以自保的剑法,他可以挽出漂亮的剑花,将它练成杀人的宝典。 痛失爱子的洛庄主,渐渐地,仿佛是将对亡子的感情和期待,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对这个大徒弟的关注,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多。 就像是——季天沅对待薛策与季飞尘的那种不同。 洛红枫很少离开书房,薛榭最初还会来找他玩,只是在书房里坐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又熘出去了,二人关系一直不咸不淡,没有如何熟悉起来。 连薛榭也撬不开他的心防,可见洛红枫是多么地自闭。 他不仅不说话,还总是闷在房间里看书,背药谱,完全不出去交朋友。 在这些零散的回忆之中,戚斐第一次见到他的情绪波动,是在他八岁那年。 每一个炼药世家,都多少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洛红枫年龄尚小,还没接触到药人那么耸人听闻的核心秘密。但是,他却很早就知道了父亲和他的人会以兽类来试毒试药。餵它们喝下肠穿肚烂的药,看着它们悲鸣、挣扎死去,再记录下那种毒物的功效,表现,还有发作时间。 洛红枫虽然还没有掺和过,但他大概是天生不讨动物喜欢,偶然经过笼子,见到那些动物,它们都避他如蛇蝎。 只有一次,他坐在了花园里看书,感觉到膝上微微一暖。 目光下落,那是一只白猫,伸出了粉红的舌头舔他的手。应当是从豢养它们的笼子里熘出来的。 洛红枫怔然,皱眉,缩回手,用脚将它轻轻踢开了。 那只猫竟没有被赶走,又靠了过来,抱着他的腿。三番四次,都推不开,要缠着他。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暖洋洋的动物不畏惧他,怎么也要来亲近他。于是,在有僕人找来时,他神差鬼使地,动了恻隐之心,将这只猫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养了它一段时日,连睡觉也抱着它。既有些不安,也有些隐秘的欢喜。这只暖洋洋会唿吸的小东西,是他出生以来,第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活物。见白猫低头,吃掉了自己手心里的食物,他的心中,就会油然生出一种被依赖,被认可的喜悦之情,以及想保护它的决心。 时间逐渐就过了大半年。 一个严寒冬日,洛红枫从书房回到了房间里,打算给那只白猫梳毛——冬天,动物的毛髮增厚了,那只猫儿被他养得蓬松可爱。只是蹲下来唤了几声,都没见它扑到自己怀里,心中有些奇怪。 他转头,看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就瞭然了。 这大半年,因为害怕被发现,他一直将这只猫锁在房间里,没让它离开过半步。但畜生都有野性,偶尔一次不小心放它出去了,它便爱上了那种自由的滋味,时不时就会熘出去玩。 最初洛红枫也很担心,但看它的心已经野了,而且还算机灵,每次都会乖乖回来,便不忍心阻拦它了。 这次,它大概也是熘出去玩了。 忽然,他听见了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推开门走了出去。来到人群聚集之处,就看见了水池边的空地上,躺了一只硬邦邦的死猫。 漂亮的蓝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飘逸的毛黏成一缕一缕的,四肢僵直,头微微凹陷,变了形。嘴边和石地上,凝着一滩乌黑的血。 其中一条后腿,被一只老鼠夹夹住了。 一个侍从说:「不知哪来的一只疯猫,突然冲出来,差点绊倒了主子,所以当场就被棍子给打死了。」 一个侍女似是有些同情:「我瞧着这猫儿收拾得挺干净的,应该不是疯猫,有人养的吧。就是腿上那个老鼠夹坏了事。我要是它主人,可得心疼死了。所以,这些畜生,还是不能太自由,要当成笼中鸟来养。要是不放出来,就不会踩到老鼠夹,不踩到老鼠夹,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吧。」 另一人说:「可别说了,庄主方才是和新进门的三夫人一同出来的,那猫儿冲着三夫人而去,庄主气得不得了,要是知道是哪个下人偷偷养的,怕是要被罚了。」 几人说着话,忽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过头,忙道:「公子……」 洛红枫的小脸煞白,两只幽黑的眼珠,一眼不错地盯着地上的那只昨天还在他怀里撒欢的猫,在披风中的小手捏成了拳头。 众人见他脸色有异,有些疑惑。 洛红枫闭了闭眼,神态已恢復如初,冷淡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猫尸扔了。」 下人们很少见这位隐形人似的公子说话。只觉得他年纪虽小,声线也稚气,说起话来,却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三个下仆忙点了点头,找了个麻袋将猫尸一裹,就带出去了。 洛红枫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第302页 只是那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梦呓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浮在半空的戚斐将这一幕幕都收入了眼中,还想看更多这段时期的事。却不想,画面一转,时间又往后推了几年。 洛红枫十四岁了,从瘦弱得一阵风便能吹走的小不点,长成了深沉而文静的少年。 因为中间跳过了几年,戚斐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开窍的,总之这个少年洛红枫,已经和从前自闭的模样大相迳庭了。 但是,和她接触过的那个年纪的他,也不太一样。感觉比成年时要内敛和纯情一点。 薛榭长大之后,和薛策更是相似,乃一高大英俊、笑容阳光的少年,经常熘出去野,在哪都一唿百应,是人群的焦点。 戚斐:「……」龙傲天之父,可以的。 二人一动一静,关系处得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洛红枫长大了之后,身体也依旧不好,平日并不能出远门。但少年就是少年,表面再怎么沉得住气,不可能真的就老僧入定,一点也不好奇外面的世界。 在某天,他听薛榭说起,蔺州的郊外,洛家庄的别庄附近,开了一片粉黛草的花海,仿佛人间仙境,梦幻壮观,也动了心思想去看。 薛榭初时犹豫该不该帮他,但经不住洛红枫的一再请求,便想了一个法子。 「好吧,只能一次啊。」薛榭从腰间取出了一双可以拼在一起的鱼形玉佩,塞到了他的手里:「明天天没亮时,你就假装是我,遮好你的脸,拿着这枚玉佩去坐车吧。到时候光线昏暗,你不说话,那驾车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到你的身材与我不同。」 洛红枫接了过来,露出了一丝笑容:「多谢师兄成全。」 上帝视角中的戚斐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 皆因这枚玉佩,就是薛榭与绫茉姬各执一半的定情信物。 第125章 而且这枚玉佩的作用远不止定情。在未来,它的一半会被绫茉姬带回东岳,并往里面灌满了灵力,好在她去世后可以继续保护薛策0.5。而薛榭手里的那一半,则会成为薛策1.0拜入崇天阁的敲门砖。这么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道具,现在被薛榭交到了洛红枫的手里,会是巧合么? 洛家庄的那座别庄位于蔺州的东郊。风光甚佳,也比较荒僻,所以平时多数时候都是下人在那边看守着。 薛榭一贯喜欢到处跑到处野,而且他的剑法比洛家庄其余门生都高出一大截,长大后,同门都渐渐接不住他的招了。别庄那边有一大片废弃的竹林,被薛榭当成了一个没人打扰的练功之地。每次他都是跟着下人的车子一起过去的,赶马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翌日,天还未亮,洛红枫果然早早地爬了起来,压低了帽檐,拿着一把剑,登上了洛家庄前门的一辆马车。眼下是秋季,在昏暗的光线下,驱车的人微微回头,只看见了一截衣摆,以及坠在衣摆上的玉佩,想起昨天薛公子是提过一句今天要去别庄,就问了声好:「薛公子,今天也要去那片竹林吗?」 从小便有人说他与薛榭的声线极像,洛红枫坐进车厢后,落落大方地道:「嗯,出发吧。」 车夫果然没听出换了个人,驱着车子,沿着山路下去,经过了大街,慢慢地往东郊驶去。 戚斐就飘在了马车厢中。 洛红枫从下了大街开始,仿佛才微微松了口气,挑高了帽檐,撩起了帘子,有些新鲜地望着外面的街景和人烟。 也是,他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上写得再好也不如眼见来得激动人心。今天也算是他这么大个以来,一次小小的叛逆了吧。 晌午,车子在通向别庄的一条土路处停了下来。此处乃一山道的缓坡,左边有一道石子梯,可以通向薛榭常去的竹林,故而驾车的僕从很自然地就在这里让他下车了。 洛红枫没有做声,跳下了地。望着马车往庄子的方向渐行渐远,看不见影子后,才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掉了个头,往那片粉黛花海跑去。 穿过了薛榭所说的那条路,展现在他面前的,是湛蓝的天空,无穷无尽的原野。粉黛乱子草一簇簇地相拥在一起,犹如一团漂浮在他心口处的粉红色云雾,随着一阵阵的旷野的风,微微弯折,又弹起,摇曳不止,梦幻有如人间仙境。 连飘在半空的戚斐,也为眼前的美景所深深折服了。更别说是洛红枫。 他环顾四周,总是沉静的面上,久违地露出了孩童般的快活,伸手拨弄了一下粉黛草的尾巴,往前跑去,渐渐深入其中,距离有人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四方都是无垠的花海,他走累了,苍白的脸浮起了红晕,在一片粉黛草中躺了下来,压折了那一片的草梗。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长吁出一口气。 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站了起来,有些犹疑地看着东边的方向。 粉黛草的深处,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出身于洛家,他对腥味的分辨力比普通人要灵敏百倍。 那边的粉黛草中间也倒了一片,似乎是有只受伤的动物躺在那上面,压倒了一片乱子草。记起薛榭说过,这片丛林没有勐兽,但鹿、黑麂、山獐之类的动物还是有的,洛红枫便知道应该是那些畜生受伤了。他站起身来,拍掉了身上的泥尘,要换个地方继续坐坐,忽然听见了那边传来了一声低哼:「嗯……」
第303页 是人的声音! 洛红枫的身形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慢慢地拨开花丛,走了过去。便见到了那片凌乱的花丛里,趴着一个女孩儿。身上的衣衫污迹斑斑,一张俏脸被黑髮遮掩住了,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但从乌髮的间隙,还是能望见她那双尾端上翘的凤眼,鼻尖淡淡的小痣,朱红的唇…… 这张熟悉得让戚斐微觉悚然的脸,无疑已经昭示了这个女孩的身份。 绫茉姬。 第二次套娃时,戚斐只见过绫茉姬的一缕神魂,现在见到了鲜活的真人,不得不感慨,原装的洛小姐那副身体,真的和绫茉姬长得很像。 在绫茉姬的少女时代,就更是像到了十足。 在日后,让薛榭心甘情愿地为她离开北昭的女人,在最初,先遇到的人,居然是洛红枫。 这究竟是什么孽缘啊…… 见到倒下的是一个人,洛红枫一呆,连忙走到了她的旁边,蹲下来,先是探手触了一下她侧颈的脉搏,再摸了摸她的脉搏,迴响很弱,便收回手,隔着衣裳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是否有外伤。 他不由蹙眉。按理说这样的脉象的成因,应该是受了重伤,以至于性命危殆,可这个女孩儿身上并无创伤,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她的一条腿折了,需要接骨。至于内伤便更不像了,洛红枫竟是分辨不出她被什么击伤了。 既想不通,洛红枫决定先放一放,先给她接骨。 由于身体不佳,他随身都会带着医药用品。将女孩儿的裤管往上折了几下,皮肉下有一块不正常的病态隆起,洛红枫小心地触摸到了根结所在,半跪在地,默念三秒,忽然发力! 移动断骨并接上的那一剎,剧痛让昏迷中的绫茉姬醒了过来,大概是以为有人在攻击她,她怒叫一声,就扑了上来,一口就咬住了毫无防备的洛红枫的小臂。 洛红枫痛得脸色一变,但接骨到紧要关头,他不敢松懈和分神,就任由她咬,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迅速地给她缠好了布条和固定的木头,这才忍痛将自己的手臂挣脱了出来,额上都是汗珠。 撩起袖子,便见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咬痕,溢出了暗红的血珠。 那女孩儿倒回了地上,仿佛有些愤怒,腿又很疼,瞪着他,嘴里说着洛红枫听不懂的话。面孔显得生动而美丽,一双眼瞳却是失焦的。 她在说妖族的语言。而且,现在看不清人。 戚斐暗想,原来在日后高高在上的圣女绫茉姬,也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她的年纪那么小,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遭人暗算了? 虽说是破译无能,但从她的语气,洛红枫就知道她在骂他。不过她的身体还很虚,等他给自己包扎好了手臂之后,女孩儿已经又昏迷了。 妖族人和人类是不一样的,这女孩儿应该是被仙器一类的东西伤了。原理不同,呈现在脉象中的结果也不同。所以方才她会如此虚弱,而且让他断不出是什么症。 戚斐见到洛红枫跪坐在了旁边,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处置这个人。 终于他得出了思考结果,起身走了。 戚斐以为他打算撒手不管了,却见他走向了溪边,装了一些水,带回去,餵了迷迷煳煳的绫茉姬喝,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颗药丸塞入了她嘴里。绫茉姬的喉咙咕哝了两声,这次倒是没反抗了。 看这样子,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今天。 在这里待到了太阳下山,平常来接薛榭的那个车夫马上就要在竹林外等着了。他将自己染了血的外衣脱了下来,盖在绫茉姬的身上,回头望了她两眼,就乘着暮色离开了。 也是,洛红枫不可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族人留在这里过夜,甚至暴露自己外出的秘密。给她治伤,不告发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无论在什么时期,人类与妖族人的关系都很差。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落在了其他人的手里,绫茉姬多半已经被补刀了,甚至可能会被不怀好意的人趁着她昏迷时淫乐一番。此时遇到了一个没有歪心肠的洛红枫,也算是她的运气。 因为外衣和内衬的颜色一样,且天色已暗,那个车夫倒是没有起疑,驾车回到了洛家庄。在马车上,洛红枫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还隐痛的手臂,目光下落,才发现薛榭给他的那双玉佩,居然只剩下了一只。丢了的那一半,一定在慌忙之下,落在了刚才的那片粉黛乱子草里了。 洛红枫摩挲着这枚玉佩,似乎有了片刻的出神。 回到洛家庄后,洛红枫就找到了薛榭,请求对方,明天再让自己假装一次,他还想去那里。 「你小子,怎么会喜欢去那种姑娘家爱待的地方?」 薛榭也没多想,见他安全回来了,便取笑了他两句,就答应了。 翌日,洛红枫故技重施,再一次来到了那片粉黛的海洋中。尽管内心告诉自己,他是去找玉佩,好向师兄交代的,但出发前,他却偷偷带了一只烧鸡,一食盒的粥,还有干净的衣裳,药物。 来到地方,昨天那女孩儿是醒着的,只是被断腿拖累,根本走不了,且神智还不太清晰,一听见草丛刷刷动起来的声音,她就想坐起来,却没力气。 洛红枫忽然见到了她的手里捏着一块碧绿的东西,不就正是他丢失的那半块鱼形玉佩么?连忙拿出了另外的一半,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摸摸看。」
第304页 绫茉姬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是灵敏的。伸手一摸,认出了这枚玉佩,她表情微微一动,似乎认出他就是昨天的那个人了——她醒来时断腿已经接好了,嘴里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身体舒服了一些,一定是有人帮过她。 洛红枫见她不乱咬人了,松了口气。接着他便比划着名,将衣服,药物,烧鸡,食盒里的粥……一一送到了绫茉姬的手里。 绫茉姬身体没什么力气,吃不下烧鸡,洛红枫就一勺一勺地餵她喝粥,见她都吞下去了,他脸颊微红,唇畔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飘在半空的戚斐,觉得这样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过。 对了,这就和洛红枫八岁那年,偷偷养着一只漂亮的白猫,餵它吃东西时的那种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戚斐:「……」他是将绫茉姬当成了被他秘密藏起来的小动物了吗? 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一回生两回熟,虽然彼此沟通不了,但是绫茉姬还是较一开始要信赖这个她看不见样子,只听得见声音的少年一些了。 可惜这件事终究没瞒多久,不到半个月,就暴露了。 起因就是洛红枫的手臂上的那个咬痕。 他身体差是谁都知道的,这个咬痕几乎咬到了骨头上去,癒合很慢,且还在右手上面,自然会影响他做事,被人察觉。再加上他每日都往外跑,自以为没人发现,却终归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他身体弱,不能挨打,薛榭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因为偷偷瞒着师父帮洛红枫出府,薛榭被好一顿罚,跪在院子里挨了数十下板子。虽然全程他都忍着没有喊痛,但站起来时,身形不稳,走路还变得一瘸一拐的。平日里,当他是自个的亲儿子在疼的几个中年的僕妇,看到这一幕都心疼得不得了。 挨打后,薛榭回到房间,龇牙咧嘴地趴了没多久,就有个小僕从偷偷来找他,说公子有非常急的事,要立刻见他一面。 洛红枫眼下被禁足了,只能待在房间里。现在说要见他,自然只能薛榭去找他。 那僕从不断催促说「非常急」,薛榭只得认命地爬起来,黑着脸来到洛红枫的房间里。 事到如今也瞒不了他了,洛红枫将过去半个月的事全盘托出。 薛榭与大多数的北昭人一样,对东岳妖族从无容忍心。尤其是他小时候曾经流浪过一段日子,见过东岳妖族是如何滋扰边境平民的,一听洛红枫这么说,果然生气了:「你怎么能去救妖族人?怪不得最近半个月,天天都跑去那边,还有你手上的这个伤,之前问你还死活都不说,肯定也是她咬出来的吧?!」 「父亲盘问我时,虽然我是一句都没说,但他一定是在怀疑了,你也熟悉他的性子,他一定会派人去搜别庄那边的。师兄,求你帮我这个忙,不要让他们杀了她。」洛红枫用冰冷的手,抓住了薛榭的手臂:「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她的眼睛看不见,腿也折断了,根本跑不远,因为灵力被仙器吸走了,一天有大半时间都不太清醒,要人餵东西给她吃。就算别人找不到她,她也会饿死的……」 薛榭嘲道:「你和我说那么多,不怕我回头就去杀了她?」 「不会的,我了解师兄你,你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只要你答应了帮我,就一定会尽力的。」 洛红枫一直恳求,看在同门的情谊上,薛榭最终心软了,烦躁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别找我!」 「多谢师兄帮我,她就在那片粉黛乱子草里。」洛红枫松了口气,想到了什么,将怀里的玉佩递给了薛榭:「师兄,这个还给你。她的眼睛看不见,手中拿着另外的一半玉佩,每次都要先摸摸这半边,才会知道来者是谁。你靠近她之前,记得给她摸一摸。」 薛榭将玉佩一把夺过,不耐道:「行了行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洛红枫对他父亲的预言成了真。 彼时的洛庄主向来不喜这个儿子,原以为他病弱而温吞,结果却偷偷挑战他的权威,故而才会禁他的足。同时他也起了疑心——这个早熟老成的儿子究竟是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别庄,而别庄的人却说从来没见过他进来,那他究竟去那边做什么? 所以,他当夜就派了门生,去别庄附近搜查。 当夜,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在遥远的晃动的人声和火光中,薛榭忍着后背和双腿的痛,背起了不能动的女孩儿,微微一瘸一拐地往前跑。绫茉姬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块温润的鱼形玉佩,伏在了他宽厚的肩上,双手搂住了少年的肩。 最后,薛榭将她藏到了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嘴上是极不耐烦的,但到底没有将人扔下就走。将浑身湿透的女孩儿放到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去,他就生起了火堆,还将洞口稍微遮蔽了一下。 山里的夜很冷,淋了雨就更甚,薛榭天生体热,穿着湿衣服在身上,比光着身体更容易生病。薛榭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石头上那个俏脸红扑扑、一动不动的妖族女孩,想起了自己师弟手臂上的那个牙印,心里有些不放心。于是将旁边的裤腰带捡了起来,将绫茉姬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戚斐:「……」 妈呀,她现在总算知道薛策的直男基因是遗传自谁的了…… 将这个不稳定因素绑起来后,薛榭愁眉展开,开始朝着火堆脱衣,将衣服晾在了树干上烤干,赤着少年人精壮的躯体,只穿着一条裤子,坐在了火堆旁边,一边翻衣服,一边等雨停。
第305页 结果雨还没停,那厢的绫茉姬已经醒了。察觉到自己被绑起来后,她发出了愤怒的低嚷声,说的自然是妖族的语言,气得想去咬绳结。 薛榭早就知道妖族人不好对付,怎能让她挣脱,连忙过去按住了她的手脚。绫茉姬还想挣动,薛榭眉毛乱跳,偏又不知道怎么和她沟通,忽然灵机一动,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果子。 绫茉姬一凝滞,似乎有些傻眼了。 薛榭趁机将人打晕了,再度灵机一动,将她的手脚换了个方向,束在了她的身后,这下不会被她打扰了,他似乎也满意了。 戚斐:「……」 她被他的这种操作,弄得目瞪口呆。 绫茉姬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这次她的反应比之前平静了很多,却还是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看」向了薛榭的方向。 薛榭已经穿好衣服了,冷哼一声,警告她:「你给我老实点,从现在开始,你都要听我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什么也听不懂的绫茉姬:「……」 临走前,他还不放心地在山洞口布下了一道防人闯入的结界,才离开。 戚斐浮在半空,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原来薛策的父母是在这种情景下遇见的。和她猜测的一样,薛榭在进入崇天阁之前,就已经认识绫茉姬了。不过她没想到,薛榭居然是因为洛红枫的拜託,才被迫和绫茉姬捆绑在一起的。 绫茉姬知道救她的人已经不同了吗? 洛红枫和薛榭的声音很像,但性子却南辕北辙,绫茉姬应该不至于分不清二人……不过,她之前和洛红枫相处时,都是模模煳煳的状态,很难说她还记不记得洛红枫的特徵。 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只有绫茉姬自己知道了。 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她和薛榭就是因为这样阴差阳错,铸成了一段姻缘的。 洛庄主在附近搜了一轮,都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人,只得作罢。洛红枫的禁足则很久都没有解除。唯一可以接触到绫茉姬的人,就只有薛榭。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薛榭两天上山一次,每次都会带足够的食水上去。因为频率不高,而且他往常也老是熘出去,还时不时就会去别庄的附近,所以,并没有惹来旁人的怀疑。绫茉姬的眼睛还是看不见,但已经不用绑着她了。 如洛红枫说的那样,她也就只有挣扎的时候有些力气,平时都要人餵她吃东西。薛榭看着粗鲁,其实过早在外流浪,做事时意外地细心和稳妥,每次都是板着脸,等她咽下去后,才餵下一勺的。 绫茉姬也比一开始乖了很多,老老实实地等薛榭来,换上他给的衣服,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走。 十天过去,二人面对面坐着时,虽然看着还是有些不对盘,但当初剑拔弩张的感觉已经不见了,可还别说,这么看着,还挺好玩的。 某天山里又下起了大雨。且是毫无徵兆的那种,阴云瞬间聚拢,雨点下一瞬便砸了下来。薛榭来送吃的,没有带雨具,被困在了山洞里,便打算闭目养神一会儿才走。 他这十天挨板子的伤还没好,又天天这样上山下山,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本来没打算睡觉的,却一坐下没多久,就倚着山壁睡着了。 听见他均匀的唿吸音后,大石头上,这些天一直闭着眼睛的女孩悄悄睁开了眼,双眸璀璨若星子,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迷濛,她凝视了薛榭一会儿,才悄悄地下了地,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火堆。 看这样子,就知道绫茉姬已经恢復好了,却没趁刚才告诉薛榭。 戚斐好奇她要做什么,便见到绫茉姬手一伸,将薛榭放在一边的包袱,武器,和一些干粮全顺走了。临走时,她目光被薛榭衣服上的两枚玉佩吸引了。 在将她背上来山洞的那天,薛榭就已经强行将玉佩给拿回来了。 绫茉姬盯着,似是有些不忿。可目光上移,在薛榭睡梦中也皱着的浓眉上停了停,担心会弄醒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悄悄地离开了山洞。 那道结界是拦想要进来的人的,不会阻拦里面的人离开。 等薛榭醒来时,山洞里已经空了。 从绫茉姬出现,直到她消失,这对师兄弟都不知道,她便是东岳妖族近日失了踪的下一任圣女。 第126章 这一个多月的奇缘之后,绫茉姬就如一滴蒸发的水,消失在了二人的少年时代中,自此杳无音讯。倒是在不久后,听闻东岳那边寻回了他们失踪的继任圣女,并发生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政变,处死了不少相关之人。 只是,当时的薛榭和洛红枫,都没有结合这条消息,往那个折了腿的妖族女孩身上去想。 不久以后,洛红枫的禁足解除了。他们人生的脉络,也按照着既定的道路,往前发展着。 三年后,薛榭十八岁,洛红枫十七岁。二人皆长成了蔺州本地有名的翩翩少年郎。一个高大英俊,阳光外向。薛策俨然就是他的翻版。另一个则沉静内敛,进退有度,在三年前,因为一时叛逆而被禁足的那种事,再也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了。 连自诩和这个师弟关系最亲近的薛榭,也越发看不清他的内心世界。 这几年,洛家的家业越做越大,门生也越来越多。洛红枫是庄主唯一的儿子,僕役成群,生活优渥,看着十分风光,让人羡慕。上帝视角的戚斐却知道实情并不那么简单。
第306页 在洛红枫长大这十几年时间里,他的那位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过求子。用轿子抬进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但仿佛老天爷在和他作对,从小便为他所恶的那个儿子长大了,而他那些小妾却一直没有好消息。因一直事与愿违,沉迷于女色,其性情也变得越发古怪阴沉。 洛红枫在这个家里,过得并不如常人以为的那么好。 而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来,都长居佛堂,一年都不会公开露面一次。 府中的下人面上恭敬,其实背地里都看得清清楚楚,关起门来,也会悄声议论主人的私事——什么夫人形同空气,什么公子长大了,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事事尽力,也依然不入庄主的法眼,讨不得庄主半分欢心,什么若是薛公子是庄主亲儿子,怕是以后这份家业也是薛公子的了…… 彼时的洛庄主也才四十岁,虽近年身体被女人掏得有些虚了,但想生出儿子来,还不是早晚的事。等真的有了小公子,那位侍妾母凭子贵,如今已经十分微小谨慎的大公子,在府中怕是要更尴尬了。 洛红枫应当也听过一些闲言碎语。面上倒是没什么,但心里是什么滋味,估计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在这一年的夏天,崇天阁再度开放人才选拔的试,从各世家挑选有天赋和灵气的门生。到了蔺州这一带,出类拔萃的薛榭,很自然就被他们首先注意到了,在拜别师父后,他离开了蔺州,前往了降龙城。 至于洛红枫,自然不能说他不优秀,只是他的技能点点得太集中了,是百分之百偏科的天才。对崇天阁而言,他们并不缺乏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医师。即使是医师,也要有自保能力。一个只擅长医毒、却连剑也拿不起的门生,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中。 师兄弟就此分开。 戚斐犹豫了一下是要跟着洛红枫的画面,还是看薛榭那边的事,回忆的画面就又是一溃散。 时间又往前推进了。 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三年多之后的一个夜晚。 这一年,薛榭刚过二十二岁,洛红枫二十一了。那一件震惊了崇天阁与朝廷的事,终于发生了——薛榭与绫茉姬的结合。 在薛榭离开蔺州前,绫茉姬还没有现过身。 对这个几年前被他藏在山洞里的女孩子,薛榭应当没有在意太多。 他们相遇的过程被系统直接跳过了,但可以推测出,两人应该是在降龙城那边重逢了,然后不知经过了怎样的过程,宿命一般,坠入了爱河。 当时的薛榭是崇天阁阁主的爱徒,也是皇帝一直留意着的一个门生。 他与闯入北昭的绫茉姬的结合,他对绫茉姬的袒护,无疑触怒了当时的崇天阁和朝廷。四周的师兄弟都很不能理解,甚至有不少曾经十分敬仰他的师弟「脱粉回踩」。 在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不支持也不反对、态度也平和的人,便是薛榭的师弟,季天沅。 崇天阁给了薛榭两个选择,绫茉姬和前途,只能选择一个。薛榭在师父的座前,含泪叩了三个响头,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心爱的人。 两人连夜离开了崇天阁,打算前往东岳。在离开的那天,季天沅也是唯一一个来送行的友人,祝他们一路顺风。 只是,这一路註定不会太平。真正的威胁,从他们离开降龙城就开始了。 江湖上自有一些和水荫峰的李师叔一类的所谓「正义人士」,想痛打落水狗,发出了「歼灭迷惑忠良的妖女」的追杀令。 绫茉姬贵为妖族圣女,这次是自己熘到了北昭来玩,才会偶遇上薛榭的。从降龙城离开时,她已秘密地身怀有孕。原本是力量高强的,却因初期身体反应很严重,受此拖累,自保能力大减。这一路上为了保护绫茉姬,薛榭几乎没有如何合眼,仿佛一只警觉而疲累的野兽。 眼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只除了一个人——洛红枫。 戚斐跳跃到这一个时间段不久,远在蔺州的洛红枫,就恰好收到了薛榭的密信。用的是他们少年时创研出来的传信方式。 信上说,他们大约还有一个月,便会抵达蔺州。如果洛红枫允许的话,就发出信号,他们希望在离去前,可以在这里暂时停歇一下。信中没有写为何要停留,但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薛榭那么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而是因为他身边的圣女。 烛灯之下,瘦削苍白的青年披着一袭纱衣,读完了信,那张阴柔而沉静的面上,仿佛有那么一丝阴郁一闪而过。 嶙峋瘦削的指骨,慢慢地捏紧了信纸,将它递到了火焰上,烧着了。 然后,他披着狐裘,站在了夜露漂浮的窗前,久久没动。 自从薛榭与绫茉姬在一起的消息传到蔺州之后,绫茉姬的画像也有小范围地流传。戚斐已经不止一次见他一个人这么站着了。 直到夜深露重,他的睫上凝了一层水雾,才慢慢回了房。 但这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了房间中有了一丝不妥。从小识药,他对气味也格外敏感,室内的空气中仿佛多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淡香。洛红枫皱眉,点亮了烛台,便看见了屏风之内,他的床铺上隆起了一块人形的物体,看轮廓应该是一个女子。 他心性过人,没有慌乱大叫,只是冷喝了一句:「谁在那里,滚出来!」 少年的声线偏冷,不怒而威。
第307页 那团人形的物体蠕动了一下,慢慢拉开了被子,一张娇艷得有些俗气的脸庞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底下白花花的身体只穿了一件肚兜——正是他的父亲这个月才迎进府的一个侍妾,名叫小玉。 洛红枫似是极为惊怒,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戚斐亦是惊得大跌下巴,慢慢张大了嘴。 洛庄主的侍妾极多,他一个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然不是每一个都会得到宠爱。自然会有人将主意打到近旁的人身上……就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大胆得敢来勾引洛红枫…… 好在洛红枫不会蠢到去碰父亲的女人,只是用极其严厉的口吻,喝令她滚出去。那侍妾知道他一直都冷冰冰的,又吃准了他不想让洛庄主知道这件事,竟然豁出去了,一点也不怕他。就在这时候,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原来是另外一个和小玉不对盘的侧室夫人,买通了小玉身边的一个丫鬟,说她今天半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了门,立即叫人通知了洛庄主,一路尾随到了这里,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幕。 洛红枫回头,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惊怒交加涨成了紫红色的脸,心里一慌,忙说了句「父亲」。 「混帐——!」 没能解释,随着对方的这一声怒吼,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就甩到了他的脸上。洛红枫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两步,鲜红的鼻血就哗地溢出来了,脑子嗡嗡作响,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小玉衣服都没穿好,就又哭又叫着被拖出去了。 洛红枫缓缓地用大拇指擦掉了鼻血。他的肤色很白,被打的痕迹自然也极为明显。看了一眼指腹的血,他阴鸷地望着自己远去的父亲。 洛大夫人身边的侍女听说了消息,从佛堂那边匆匆赶来,为他处理伤口。 洛红枫仰着脖子,冷淡地任由她们涂药,瞥过自己的那床被子,忽然说:「将床上的东西拿出去烧了。」 下人们都应了声是,等他们退出去后,洛红枫也走到了院子里,忍不住扶着井沿,大吐特吐。从他的喉咙深处,呕出了一滩暗红的乌血。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童年时,就已经死去了。直到这一刻才从他的身体里离开。 …… 一个月后,薛榭收到了安全的信号,回到了洛家庄后山的林子里,远远就看见了庄子的门口悬挂着白灯笼和丧幡。纵然是夜晚,也能见到府中有人拽布披麻,不由吃了一大惊。 一身素衣的洛红枫偷偷出来接他们。 薛榭一见面,便问:「庄主他怎么会突然就……之前没听说他有急病啊。」 洛红枫露出了一丝尴尬又无法言说的表情,低声道:「师兄,此事莫要声张,父亲走得……不那么光彩。」 对外说是急病而亡的,实际上,经洛红枫所说,其父竟是在床上御女时突发中风。口眼歪斜,动弹不得,大小便也无法自理。但好歹人还是活着的。 洛红枫得知消息以后,自然是十分担心,便命人将父亲好生照顾,同时将消息捂住了,做事一如既往地稳妥,但因为心力交瘁,前段时间也病倒了。洛庄主的侍妾们自请来轮流照看他,洛红枫允许了。结果在照看过程中,一个侍妾没有留神,竟让午睡中的洛庄主被一张从半空中落下的帘帐闷死了。 薛榭一听,皱起了眉:「真是岂有此理,那个侍妾如何处置?」 「自然是以误杀罪处理了。另外的不知情的侍妾,我也打发走了。」 薛榭轻嘆一声,点点头:「节哀。」 说完话,他才敲了敲自己身后的马车车厢,洛红枫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帘布上。 一个头戴幂离的妙龄女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牵过薛榭的手,落在了地上。 洛红枫回过神来:「师兄,这边。放心,我已遣走了沿路的下人。」 三人经过长廊,入了屋。点了灯。绫茉姬方摘下了自己的幂离。 戚斐定睛一看。这时候的绫茉姬,五官较少女时代时已经长开了许多,大气而艷丽,更接近于后来在东岳见到的那一缕神魂的模样。与洛小姐原装货的那具身体,反而没有前几年那么像了。 只是,绫茉姬微微笑起来,眼睛微弯的时候,再衬着鼻尖那颗小痣,那种既视感就又来了。 薛榭也摘下了藤帽,较三年前,如今的他更刚毅沉稳,青青胡桩都没来得及刮,目光迥然有神,浮现着淡淡的血丝,一看便知道这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 洛红枫一身素衣,披着深黑色的披风,坐在他们夫妻跟前,神色平静,唯有一双眸子,仿佛闪烁着微微的光。 师兄弟闲谈了几句后。薛榭握了握绫茉姬的手:「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房间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绫茉姬对他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手:「去吧。」 屋中一下子,便只剩下了洛红枫与她了。 二人沉默着,烛火跳跃,氛围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戚斐知道,在薛榭他们来到的前几天,洛红枫便已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他大概是很想问一问,绫茉姬究竟知不知道当年是他先救她的吧。 绫茉姬打破了沉默,温柔地唤了他一声:「洛公子。」 洛红枫回过神来,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 绫茉姬捂嘴笑了笑:「实不相瞒,我这几日,食慾不太好。听夫君说,你的医术极佳。可否请教一下,我该如何调理身体?」
第308页 洛红枫一怔,表情变得有些柔和:「什么话,自然是可以的。」 他取过了一边的枕垫,示意绫茉姬将手腕搭上来。 指腹之下,脉如滚珠,喜脉。 在灯光之下,洛红枫一动不动。可戚斐却觉得,他的身体,仿佛微微僵硬了。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绫茉姬问:「如何了?」 「……圣女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我只是这些天有些累,走神了而已。」洛红枫收回手,表情滴水不漏,借着便提起了笔墨,写下了一些安胎的药方给她,同时在回想刚才听到的脉象。他感觉那除了是喜脉之外,还显露出了一点不太稳妥的虚症。 绫茉姬望着他写的字,忽然说:「好在你的字没有被我影响。」 若说刚才的洛红枫是微微发僵,那么此刻的他,应该是有些失态了。笔墨在纸上留下了一大滩墨痕。 绫茉姬神色温柔,收回手,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了一管生肌膏,推到了桌子中央,凝视着洛红枫:「我知道已经有些晚了,不过,这是我东岳的圣药,可以消除疤痕,比北昭的药都好用。当年咬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了。」 「……」 绫茉姬捂唇一笑:「谢谢你当年为我接骨,后来我一直想,我夫君一开始明明极为厌恶妖族人,却在那个夜晚突然出现了,将我背到了山洞里藏起来,一定也是因为你的授意吧。若说我的夫君救了我一次,那洛公子,你便救了我两次。谢谢你。」 洛红枫的眼眸,微微一颤,盯着那一管生肌膏,久久没有动。 一直就飘在旁边的戚斐,看到了这个发展,也颇为意外。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原来,绫茉姬已经知道了,当初在粉黛乱子草原里被她咬得手臂血肉模煳,也一声不吭地继续给她接骨的少年,和后来背她上山、藏进山洞里的那个少年,不是同一个人了。 当上夫妻的二人,是心有灵犀的。即使薛榭没有主动对她提起当年的细节,即使绫茉姬当年是真的认错了人。在重逢之后,看到了薛榭手臂上没有咬伤的痕迹,再加上很多细节,她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丈夫和最初那个人的不同了。 最终渐渐知道了那个人就是洛红枫。 她是在知情的前提下,选择了薛榭的。 戚斐不禁有些唏嘘。 很难说,这算不算是洛红枫不走运。他和薛榭在年少时都与绫茉姬有过一段渊源,都照顾了她一段时间,只是出场的先后有差别。 如果当初,洛红枫没有被家里禁足,那么,绫茉姬睁开眼睛时,第一个人看见的人就会是他,自然也不会有薛榭出场的份了。之后在降龙城,她与薛榭只会是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 只是,在唏嘘之余,戚斐又觉得,人和人的结合没有那么绝对,玄妙得很。 即使当年没有薛榭的出现,也不能保证绫茉姬在去而復返后,一定会爱上洛红枫。 同样地,如果和绫茉姬有缘的人是薛榭,即使没有前缘,他们最终也一定会因为别的原因相遇。 从局外人来看,理是这个理。但对于洛红枫而言,这番坦诚的话,大约击碎了他那点在心底涌动过的幻想和期待。 如果绫茉姬并不知道当初有两个人,她混杂了他和薛榭的感觉。那大概洛红枫还可以告诉自己,她和薛榭走到一起,是混入了他的原因的。 而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和先来后到无关。 她分得清他们。清醒地忽略了他,选择了将薛榭装进心里。 眼前这个女子的双目坦然而明亮,看他时,只有纯粹的感激,和因为看见了丈夫的师弟而涌现出的信赖和亲切。衬得他这些天,在深夜一遍遍的幻想,如此卑劣,自作多情。 在烛光之下,洛红枫的面容白得如鬼物,桌下的双手捏得死紧,忽然匆匆地起了身,夺门而出:「我去看看家里是否还有药方的药。」 离开了房间,走出了很远,他才停了下来。 面容微微扭曲。倚在了墙上。终究,那压抑不住的不甘心和意难平,还是在这一刻流露了出来。 …… 薛榭与绫茉姬在这里逗留了一夜。因为去向,师兄弟产生了一些分歧。 洛红枫称绫茉姬的脉象有些异常,建议她留在这里,让他亲自来照看,等身体无恙了再继续上路。而薛榭却因一路走来,更清楚外面的形势险峻,不信任洛家庄可以藏匿他们那么长的时间,且追兵极紧,他担心绫茉姬的安危。两人的考虑都有道理,绫茉姬最终折中了他们的说法,说日后回到东岳,若有需要,会写信请教洛红枫关于产子的事,这件事才作罢。 在登上马车前,绫茉姬微微一俯身,道:「洛公子,我们走了,多保重。」 薛榭也与洛红枫抱了抱,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便起身离开了。 …… 戚斐看到这里,心中生出了一点不忍和不舍。 她知道,绫茉姬和薛榭,并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薛榭,便是在去东岳的这段剩余的路上死去的。原因已经不可究了,兴许是被围堵,兴许是为了保护妻子而力竭身亡,这段路的确不那么好走。 只余下了一个绫茉姬,走完茫茫前路,回到东岳,生下了薛策。 戚斐无法改变歷史,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第309页 她不知道如果当初薛榭选择了和绫茉姬一起留下来,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还是说,会因为剧情的惯性,生出更多新的麻烦,走向同样的宿命。 世间没有如果,一切都有定数。 她心疼薛策,也不想知道他父母的这段伤心事的详细过程,所以就这样吧。 只是,看着薛榭和绫茉姬渐行渐远的身影,戚斐会觉得,如果薛策可以亲眼看看自己的父母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就好了。 而且,因为薛榭来到了洛家庄,她忽然记起了一个关于那半枚玉佩的细节。 薛榭当年将那双玉佩挂在了身上,带到了崇天阁。 但是,在十年以后,十岁的薛策来到了洛家庄,却是从父亲旧日房间的柜筒里找到了鱼形玉佩的另一半的。 薛榭这一走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回房间收拾包袱时,将那半枚玉佩留在那里的。 一开始,戚斐还有些疑惑,既然是定情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薛榭怎么会丢在一个铺满尘埃的角落。 现在,看完了三人的纠缠,她就大概明白了。 薛榭神经粗,却不是毫无所觉之人。大概也能察觉到什么。 这枚玉佩,是最开始将他们三人拉扯到了一起的东西。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他怕是不愿意将它带在身边,才将玉佩留在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洛家庄吧。 他自己大概也没想到,这枚玉佩在将来,会被他无缘见得一面的儿子拿到。 …… 随着绫茉姬和薛榭的离开,这一段回忆,就落下了帷幕。 时间一转,已是八年之后。 绫茉姬与薛榭离开之后,杳无音讯。北昭有传言说他们已经双双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也有传言说他们回到了东岳过了好日子。就是没有一个定论。 直到最近,才从东岳那边传来了确切消息,称绫茉姬早已死去。她住的地方被人哄抢一通,生的孩子也不知所踪了。 在这一段回忆中,洛红枫已成为了洛家庄的家主好几年了,与他后来的模样越来越像。 寡言,阴鸷,冷淡,让人无法揣测内心所想。 曾经的他无比厌恶父亲的做派,还会偷偷保护本该被杀死的缩到了他脚边的白猫……但经年以后,在不知不觉中,他眉宇间,依稀有了他父亲年轻时的那种影子,只是要冷淡得多,仿佛没什么外物可以入他的眼,犯错的奴僕、无名的乞丐,被带去炼药的人的痛哭流涕,都不能让他眉头波动一下。 戚斐看见,还有一点和他父亲不同的就是,洛红枫似乎有些不近女色,一直没有娶妻,也没有侍妾。 在这段回忆里,戚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绪波动,是他母亲病逝的那一晚。 洛红枫那一个自我封闭多年,得知丈夫先中风后再闷死后,就更加不出来见人的母亲,终于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在佛堂里合上了眼睛。 洛红枫的反应很平静,命人安葬了他的母亲,办完丧事后的一个深夜,他独自走到了洛家庄的莲池旁边坐着,在发呆。 望着池子里的那晚月亮,他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脸上有一阵湿意。 没有伸手去摸,但他知道那是眼泪。原来他还有眼泪。 活到现在,至亲一个一个离开,洛家庄越来越空。他也觉得心里空得可怕。小时候努力想获得父亲的承认,努力了十几年,父亲依然能一边谋求再生一个儿子,一边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打他耳光。生平第一次养的猫,第一个隐隐动心的女孩,也没有为他留下。一个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了,弃他而去。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师兄。 很讽刺,看似拥有了很多东西。其实想留下的,没有一个留得住。 他没有动,冷冷地等着那阵莫名奇怪的眼泪被夜风吹干。 忽然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仿佛听见了一阵鬼鬼祟祟的悉索声,转头看了过去。 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子。 她的半个身子藏在了茂密的花丛后。睁着一双乌眸,似乎有点好奇,又有些同情地在偷看他。 大约是他的眼神不带善意,这女孩儿仿佛有些被他吓到了,缩了缩。然后,忽然对他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浅浅的鼻尖痣,弯弯的熟悉的笑眼。 趁他愣着时,那女孩子就机灵地转身跑掉了。 …… 戚斐醒来时,听见系统的唿声:「宿主,上帝视角结束了,你还好吗?」 戚斐躺在了床上,心中有那么几分说不尽的感慨。 最后出现在莲池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当年的她。 第一次穿书时,在莲池边遇到了洛红枫的她。 没想到有一天会从第三人的角度,去重新看一次当时的情境。 原来那天晚上,她没有看错,洛红枫是因为母亲去世了,才会流泪。 她想,她大概已经明白洛红枫为何对她那么特别了。 无关男女之欲。在他的眼中,她大约和那一只因为他看管不住而被下人乱棍打死的白猫,和被他亲手放走结果死在了遥远东岳的绫茉姬,是一样的。 是他的执念和补偿欲,也是他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对「自己的东西」的强烈而偏执的保护欲的承载体。 那个夜晚,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他移情想起了当年的绫茉姬。
第310页 这大概就是最开始,他收养她,不愿让她折在他手里的契机。 而后来,他大概是将她的离世,迁怒到了薛策的身上。 如果说她是他那只被保护得很好的笼中鸟,那么,在洛红枫眼里,薛策就是来自于外界的、不该存在的不稳定因素。所以,才会记恨上他吧。 第127章 系统:「我以为按照宿主你的情感充沛程度,会发表一些同情洛红枫的话语。」 戚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系统的话,还是纯粹不想说而已。 通过上帝视角,她已经明白了,前世究竟是什么在推动洛红枫去针对薛策了——她附身的洛小姐死后,洛红枫追本溯源,从高子明的口中得知了她曾偷偷收留过薛策,且这个孩子来了之后,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她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在薛策离开后没多久就死了。 再一查,发现那个孩子,就是当年那个一意孤行要带绫茉姬离开、却没有保护好她的薛榭的儿子。 何其相似的两段歷史——两父子时隔十年,都从他的身边,夺走了他想留下的人。 怨恨的叠加,以至于洛红枫恨上了薛策,才会有后面的师昀、易容术、断情香。 但这样问题就来了,在这一世,戚斐直接跟着薛策2.0了,没有入洛家庄也没有被洛红枫收养,现在还活蹦乱跳地活得好好的。触怒洛红枫的导火索,已经消失了。 薛策和洛红枫今生的第一次见面时,是在涿丹守城一战后。当时,看到薛策长得和薛榭那么像,洛红枫大概是起疑过的,但是,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杀意和敌意。 为什么,明明开局已经和前世有了很多不同了,到了后来,洛红枫还是会走上以前的道路,用了同样的手段去针对薛策? 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洛红枫也记起了前世的事情一样。发觉薛策没死,所以不甘心,再度施加一次报復。 戚斐辗转反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系统:「怎么了,宿主。」 戚斐:「没什么,有个不成熟的猜测。等我有了想法再和你说。」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想得起前世的人啊。薛策和她自然不必多说。洛红枫又是何来的契机,想得起前世的事? 而且,如果他想起了前世的事,应该对她很好才对。怎么还会将毒害皇子的罪名推到她的身上来?这不合理。 此后几天,洛红枫依然每天都会出现为她把脉。连换药这些事,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对着他时,戚斐表现出了被人通缉的恐惧之情,以及不被同伴所信任的郁郁寡欢。洛红枫见状,自然是对她百般怜惜。 他越是这样,戚斐就越难从他眼皮底下跑掉,心里也是真的有些郁闷了。 转眼就是几天时间。喝完了药,戚斐接过了洛红枫递过来的手帕,捏在手里,眉宇笼罩着一股郁色。 洛红枫将空碗拿在手里,凝视着她,忽然说:「心情要畅快,伤口才能好得快。」 「想到外面应该都在通缉我,我就畅快不起来。可能这辈子我都不能见人了。」 洛红枫微微眯了眯眼,从她手中拿回了手帕,给她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药渍,宽慰道:「你放心,他们很快就不会再通缉你了。等风声过去之后,你便可以重见天日。」 他这个温柔的动作,让戚斐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些天,那个「洛红枫也有前世记忆」的念头,时不时就会在她心里浮动。 她这么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的脸由始至终都是这一张。涿丹之战后,洛红枫第一次见到她,态度是很正常的。并没有表露出她在前世的回忆里所看到的他对她的那种偏执的、控制过度的保护欲。 可见,洛红枫其实也不是「只要脸长得像」就ok、就要抓到身边来的。不然,师昀主动对他示好时,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对他百依百顺的替代品吧。 所以,前世的他找薛策寻仇,大概并不止是因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绫茉姬的影子,也因为相处久了,有几分真感情吧——就像他养过的那只心爱的白猫。投注了心血,便不能忍受被人践踏,被人夺取。 那么,他为什么突然会对这一世和他没有感情基础的她这么好? 短短的几天日常相处,她竟重新有了从前作为养女活在他的身边的感觉。 洛红枫没有越矩的举动,给她擦完嘴,就说:「你好好休息吧。这两日我要离庄一趟,我会吩咐人继续照顾你的,你且安心待着。」 他要离庄?那么,她离开这里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洛红枫敏锐地看见了她的表情变化,语气依然温和:「怎么了吗?」 然后,便见到眼前的女孩儿垂首:「洛庄主,您这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呀?这个庄子里群龙无首,我有些害怕。」 洛红枫的语气比刚才更温和了:「你不必担心,我大约五六天就会回来。我会让人保护你的,此处非常安全,不会有官兵搜查到你。」 戚斐「嗯」了一声。 两日之后,洛红枫果然离开了洛家庄。 头一天晚上,戚斐没有轻举妄动。也许是她太谨慎了吧,总担心洛红枫会去而復返。 事实证明,洛红枫真的以为她很害怕外界,没有发现她想逃跑的小算盘。第二天的夜晚,戚斐终于行动了。
第311页 她对侍女谎称头晕,没胃口吃晚饭,想早些休息,明天也想睡个大懒觉,让侍女不到中午不要来叫她。 侍女不疑有他,早早就给她熄灯,退出去了。 融贯了在洛家庄长大的记忆后,戚斐很了解这边的巡逻时间,夜间最后一次的巡逻,是子时中。过了以后,警戒的力量就会集中在山庄的门口,里面反而会被放过。那时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夜半时分,外面巡查的门生也回去休息时,戚斐爬了起来。洛红枫不知道将她一开始穿来的衣服放到哪里去了,她换上了一套从衣柜里找到的轻便不累赘的裙裳,将早已收拾好的包袱从床底扒了出来。 临走前,不忘抓两个枕头,塞进了被子里,佯装出有人在里面睡觉的形状,以拖延更多的时间。 深夜的洛家庄,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戚斐一路提心弔胆,好在这次终于走运了,没有遇到上回的高子明那样的程咬金——这一世的他都不认识她了,遇到了也只会成为她的阻力。 她进了那间收藏古画的房间里,凭着记忆,掀开了挂在东面墙壁上的那一幅美人图,果然后面是有机关的。 进了密室,在贴墙的书架上摆着的木匣子里,也不出意外地找到了那些淡橙色的、雪花一样的固体香片,正是她一见难忘的断情香。 一切都和第三次套娃一模一样。连物品的摆设位置都没有差异。 预演过的经验,正好可以给她省略时间,这次不必一个个架子地翻书了。戚斐在癸列木柜的第二十三行,从上数下来的第九个格子里寻到了解药,妥善地贴身藏好了,便原路返回。 经过了洛家庄的莲池,戚斐的心里忽然一动,闪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左右一看,她蹲到了池边,挽起袖子,捣鼓了一阵,才悄声离去。 直到摸黑走到了薛榭从前住过的房间里,钻入床底,摸到了熟悉的密道入口,戚斐提了一晚上的那口气可算是松了下来。 洛家庄的人只以为守着地上的几个门,防止结界被破坏,就可以安枕无忧了。殊不知地底下会存在一条这样的密道,帮她掩过所有人的耳目,逃到了庄外。 戚斐从密道口钻出,鬼鬼祟祟地回头一看,果然,她已经到了洛家庄的外面了。借着月色,她匆匆地将密道口用草枝叶子等东西盖好了,还没直起身,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 戚斐本就心虚着呢,瞬间汗毛耸立,差点尖叫出声。嘴巴被后面的人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下一刻,一张熟悉而焦急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正是裴文瑄的那个哑巴暗卫! 戚斐出走的三魂七魄归位了,将他的手按了下去:「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想吓死我吗!」 暗卫耿直地做手语:您也知道在下确实不会说话。 戚斐:「……」 原来,在她失踪之后,这名暗卫觉得事有蹊跷,通过向路人打听她的形貌,知道了戚斐离开的大致方向。这几天,她在洛家庄里待着,这名暗卫也在这片山头寻找她。这不,今晚刚好抵达了洛家庄的后山,就刚好看见戚斐了。 有人陪着她,对于前路,戚斐安心了不少:「来得正好,我们走吧!」 暗卫点头,做手势问她下一步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了,我要你送我回去找裴文瑄!越快越好!我已经找到救薛策的药了。」 在戚斐修改过剧情之后,归墟之战的进度,目前到了75%左右。之后如果薛策能成功醒来,后续的25%以及裴文瑄所属的宫斗剧情,都会自动进行,无需她费心。 听哑巴暗卫说,她失踪的这几天,外界通缉她的力度增加了很多,在大的城镇里也多了不少带着通缉告示画像的官兵。为了躲避这些人,他们回程刻意避开了多人的地方。 这样的选择,好处是不容易被拦着盘问身份,坏处也很明显,比如路会走得远一些,住的条件差一点,再比如,容易撞上穷凶极恶的贼人。 眼下已是夏日。这天正午,烈日当空。 他们走到了一片荒凉的大河谷处。此地河床干涸,远方是苍茫的大漠。 戚斐蹲在了一棵大树下,一边吃干粮果腹,一边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蚂蚁。马匹被拴在了旁边休息。 哑巴暗卫爬到了树上摘果子,忽然,仿佛看见了远方传来什么动静,他脸色一变,立即从树上跳了下来。 远方烟尘滚滚,戚斐也站了起来,吃惊地看见了一窝横刀在前、筋肉虬结、暴厉恣睢的马贼,正从远方冲着他们而来,人数起码有四十多个。她立马就联想到了近日听说的,趁着战争时期在边塞兴起作乱、劫财杀人的一窝贼匪。 哑巴暗卫的功夫甚好,但对方有四十几个人,刀剑无眼,他担心戚斐会出现什么闪失,当机立断,催促戚斐上马。戚斐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扔了果子,刚跨上了马背,就听见了一阵更加大的冲杀声,从贼匪的后方传来。 二人诧异地回过头,才发现这群贼人的后方不知何时又涌出了另一伙兵马,看着装和旗帜,应该是一伙取道于此的正规军,见到盗贼追击平民,将领立刻派出士兵去击杀他们。士兵们喝了一声,迅速列阵,一眨眼,就将这片河谷彻底包围了。后方跟来的大部队支着飘扬的旗帜,那上方的图腾,并不是北昭的图案,总觉得十分眼熟。
第312页 四十几个贼人在武器精良又训练有素的骑兵面前根本不成气候,没一会儿就被收拾了个彻底。 为首的那名将领,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了被包围在了河谷中的戚斐二人,怔了一怔,驱马走了过来。 哑巴暗卫紧张地拦在了戚斐的面前。随着这个将领的走近,二人才看清楚,对方竟是一个身披铠甲、英姿飒爽的女子,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暗碧色的眸子泛着坚毅的光。 戚斐:「……」 正是——在许久之前,差点闹乌龙要和她成亲的菏阜公主,娜罗。 对了,后方军队的旗帜上的图腾,不正是菏阜族的图案么? 戚斐的脸上抹了一些黑灰,看不清样子。但娜罗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走近了一些,看了她半晌,娜罗的心底忽然掠过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惊唿:「是你?!」 既然已被认出来了,戚斐抹了抹脸上的灰尘,打了声招唿:「娜罗公主,好久不见。」 …… 戚斐现在的衣服是女装。发现那一个曾经让自己心动无比的美少年,竟是一个女孩子时,娜罗公主自然是极度震惊的,震惊得都有些恍惚了——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对方在一起,但是,那段朦胧的动心回忆,依然是她心底的一个遗憾而美好的部分。 可以说,当时有多遗憾,现在就有多震撼。 屏退其他人之后,戚斐不断告罪,并表述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娜罗听完,喃喃:「你……也就是说,你和薛策,并不是断袖?」 戚斐:「……」 公主的关注点还真特别。 戚斐摇了摇头,老实说:「我和他不断袖,但确实是在一起的。」 「原来是这样……」 虽然仍是震惊难消,但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娜罗一想,便明白了当时戚斐为何要瞒称自己是男人了,倒也没有责怪戚斐。 戚斐感激地一抱拳:「我就知道,像公主这样的女中豪杰,必然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的能人勐将愿意追随公主啊!」 娜罗公主微微一笑,嘆道:「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原来菏阜的勇士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行军路过而已。菏阜与北昭结盟后,为了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这样的调兵时不时就会有。这一次他们正是要前往湟水上游,幽州一带。正好与戚斐去的方向相同,可以捎带她一段路。 戚斐:「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系统:「……」 乘上了顺风车,不仅是前进的速度大大提升,路上的安全也有保障多了。 夜晚,戚斐可以独享一辆马车。不知为何,来到了安全的环境中,她的睡眠质量反而没有之前好了。每天晚上,都会断断续续地做梦。 而且,梦境是和之前的上帝视角有关的。 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仿佛是对这个故事的补充。 在梦里,她见到了师昀的过去。 她被黑心的伯父伯母,卖进了蔺州边界的一家妓院,成为了一个叫做「莺莺」的妓子。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对妓子的保护自然也不怎么样。而且,周边又不是降龙城那样繁华的地方,客人里没有一掷千金的王公贵族、风流文士,只有烟牙黄面的马夫、最粗俗低等的男人。 在那样的人间地狱里,许多妓子还不到二十岁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师昀遇到洛红枫时,是在野外的一座坟地上。 她意外怀孕,诞下了一个死婴。在这些年,她的身体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了,且又生过了孩子,老鸨看她睁着无神的眼,仿佛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便让人用一张蓆子卷了半死不活的她,扔到外面去自生自灭。 洛红枫路过了那片坟地,命人将她带了回去,治好了她那一身从妓院里带出来的病。 醒来的那天,洛红枫也没问她过去的事,只是淡淡地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名字」。 她伏在了地上,久久不起:「大人,家父姓师,给我取名『师昀』。」 洛红枫点头,问她愿不愿意为自己做事。师昀叩了几个响头,直起身来,含泪答道:「大人,我愿意生死相随您。」 …… 在这一个梦后,戚斐终于明白师昀腹部上的那些陈旧的妊娠纹,以及她对洛红枫的那种近乎于盲目的追随和言听计从,是怎么产生的了。 后一个梦里,戚斐又见到了十多年前,洛红枫与绫茉姬在粉黛乱子草里的一些片段。那时大概已经是他们共处的后半段时光了,少女时的绫茉姬有些不清醒,但是,对洛红枫的态度好了许多。在某天,洛红枫餵完她东西之后,见还有时间,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休息的地方。 回到了洛家庄,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袍上粘了一株植物,通身暗紫色,似满天星,在月光下略微半透明,纤巧的茎身下缀着尾锤般的根。看过许多医书的他,也没见过关于这种植物的记载,就猜测应该是东岳的植物了,粘在了她的衣衫上,又无意间被他带了回来。 洛红枫找了一个盒子,将这株无名的小草收藏好了。 …… 在这样断续的梦境陪伴中,戚斐走完了这一趟旅程。 菏阜军士的路线和他们大体一样,不可能专程将他们送到地方。戚斐向公主道谢以后,在官道上下了马,与哑巴暗卫往远方的涿丹城走去。
第313页 战事需要,他们打听到,裴文瑄一方拔营到了附近,目前就待在了这座城中。那么,薛策肯定也在。 当然,在抵达涿丹之前,中间还会路过两座小镇。 胜利在望,二人也没有飘,哑巴暗卫还比一开始更加谨慎。越来越接近皇族,就意味着盘查和官兵会越来越密集,需得打醒十二分精神。 他们以为这两座小镇里会见到不少的通缉告示,气氛亦会比他们之前待过的地方要紧张得多。但奇怪的就是,连续两座小镇都风平浪静,也没见到什么官兵,平静得都有些不寻常了。 暗卫自有办法带戚斐进入涿丹城。进到城中,也不见通缉的告示。仿佛已经捉拿到了犯人,所以告示都收回去了。 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安。哑巴暗卫做了个手势,安排戚斐先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藏起来,他出去打探消息。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让她格外震惊的消息。 戚斐瞪圆了眼:「你说什么?!越狱的女犯人已经抓到了?!」 哑巴暗卫点头,继续做手势。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也就差不多是她被洛红枫捡到的那几天,涿丹就传出了消息——意图毒害五皇子、之后又越狱了的女犯人,因为在官府盘查路人时,露出了惊慌的反应,引起了士兵的怀疑,当场就被抓住了。眼下,她以「毒害皇族」的罪名,被暂时关押在了涿丹的地牢之中。所以通缉令已经全部被撤回了。 只不过,戚斐和哑巴暗卫一直在少人的地方赶路,没发现被通缉的压力少了很多而已。 戚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什么峰迴路转的剧情变化,什么「女犯人被抓到」啊…… 她敢百分百肯定,现在在地牢里的那个人,就是冒认她的名字去认罪的师昀! 第128章 她与师昀在今生并没有交集。对方会冒认她之名,为她顶罪,一定是出自洛红枫的授意。 戚斐:「……」 原来是这样,这真是一个毫无破绽的「两头瞒」的局。 顶罪的是师昀,但在世人眼里,死的人却是「戚斐」。在犯人伏诛以后,官府就不会再追查下去了,这件事也会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朝廷不会猜到这世界上,会存在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而另一边厢,被洛红枫救起、暂住在洛家庄里的戚斐,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中,信息来源只有身边的侍从,以及洛红枫。只要他们一直不告诉她外面的事,她就会一直活在「正在被通缉」的阴影下,不敢踏出洛家庄半步,且发自内心地感激、亲近收留她的洛红枫。 难怪系统以前说过,洛家庄的那条密道很重要了。要不是通过那条密道成功地逃了出来,她怕是由始至终都会被蒙在鼓里。 洛红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师昀必然也清楚这样做,就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随时都可能搭上性命,居然也愿意配合洛红枫,这是怎样的一种觉悟和忠诚度? 算了,那些暂时不重要。既然通缉令已经收回,对现在的她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 在哑巴暗卫的安排下,戚斐留在了涿丹城南的一座空置的别院里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了,外面的大街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一阵马车轮轱辘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在暗卫的保护下,车中的两个披着斗篷看不见真容的人低着头下车,快速地走入了院子里。 戚斐抬头,听见一阵快速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她跑来,心跳也有些快。下一剎,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拐角处沖了出来,戚斐露出了笑容,蹲下来对他张开手臂。 薛小策如一颗小炮弹,撞到了她的怀里,搂住了她,颤声道:「姐姐,我是在做梦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戚斐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抱住了薛小策,有种在外漂泊多年、终于见到了亲人的酸涩感:「你没做梦,小策,我回来了。」 后方,在那名哑巴暗卫的带领之下,阔别已久、一身便服的裴文瑄也踏入了这个小院中。戚斐见到他,连忙站起来:「五皇子殿下。」 裴文瑄摆摆手,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嘆道:「这次总算是真的了。」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来自首的事吗?」 裴文瑄嘆息,点了点头。 得知师昀被押回来时,裴文瑄、薛小策还有裴世佳这三个亲手放走了戚斐的知情人,都非常震惊,尤其是后两者,差点坐不住了要冲去见她。好在裴文瑄一直记得「易容」一事,留了个心眼,发觉自己派去保护她的暗卫,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之后也不见对方来找他復命,这很不合情理。之后派人稍加试探,狱中的人,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就更觉得怪异了。 裴文瑄说:「冒认你的人,也就是你说的那个叫做师昀的女人,入狱之后,一句话也不愿说。这些天,我已经有六七分肯定对方不是你了。为了不反过去被她套出话来,我一直将她安置在牢中,让人严加看守着,还没有和她单独接触过。」 戚斐感慨:「好在你聪明。放心吧,我这一次出去,不仅找到了薛策的解药,也知道易容术的解法了。」 「其实你回来的时机很对。」裴文瑄点头,脸色渐渐严肃:「明天,二皇兄和任修鸿,还有镇北侯李聿,就会回到涿丹来修整。在原计划中,我们明天便要提审师昀了。」
第314页 戚斐明白裴文瑄的意思。 易容术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光说出来是没人相信的。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剥落师昀的伪装,让他们看见这个过程,才可以证明她的清白。明天有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在,让他们来做见证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戚斐也将洛红枫、断情香那些事都告诉裴文瑄了。 当初的那锅汤,目标人物是裴文瑄。薛策只是阴差阳错代裴文瑄喝了而已。说明一开始下毒的人要对付的就是裴文瑄。以洛红枫那么谨慎的性格,如果目标只是戚斐,不大可能直接做出毒害皇子的事。所以,这背后很可能有别人的授意。 现在在朝廷里,成绩亮眼、有可能竞争皇位的,便是二皇子裴文玏和五皇子裴文瑄。就嫌疑来说,裴文玏的嫌疑是最大的。这傢伙和洛红枫,说不定达成了某种合作。洛红枫为裴文玏提供断情香等技术支持,裴文玏答应了洛红枫一些好处。 师昀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如果她愿意出来指证裴文玏「谋害弟弟」的罪行,那么,裴文瑄的夺位之路,就直接稳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二皇子一倒,势必会拖累洛红枫。说不定二皇子还会将罪行都推到洛红枫的身上去。 系统:「主线剧情【夜谈】触发:请宿主于今夜前往地牢,与师昀一叙。」 戚斐:「……」 她才刚说完不可能,这个主线剧情又是闹的哪出? 戚斐想了想,对裴文瑄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师昀,我有些话问她。」 裴文瑄看了她一眼:「知道了,我今夜原本也打算和她谈一谈。」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涿丹太守府外了。裴文瑄一行人目前暂住在此,薛策也在这里。裴世佳今天晚上没出现,就是因为担任了保护薛策的任务,一直守在薛策的房间里。 戚斐回来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一直坐立不安地在左右走动。听见外间的声音,裴世佳眼前一亮,迎了出去。 薛策就在里面了,戚斐没一刻比现在更心急,对裴世佳点了点头,就略过了他直奔屋内。 裴世佳:「……」 越过了屏风,在那张大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了上面。前后也就不到三月的时间,薛策一直靠着内丹的灵力维持生命。此刻闭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样。浓黑剑眉,高挺鼻樑,熟悉的轮廓,却比阔别时要苍白和憔悴一些。 戚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了断情香的解药,餵进了薛策的口中,手指擦过了他干燥的两片薄唇。 裴世佳跟来了床边,接过了戚斐手里的布包,端详了半晌,有些惊奇:「这就是解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物……」 「姐姐,舅舅这次一定可以醒来的吧?」薛小策挤在了戚斐身边,声音有些低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舅舅一直昏迷,我常常来陪着他。他在昏迷中似乎还一直做着噩梦,人没醒来,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就是眼睛湿了。」 那是薛小策无意中看见的。 他那个连对人示弱都不曾有过的舅舅,在昏睡时,眼睛里静静地渗出了眼泪。仿佛是在梦里,遇到了非常哀伤痛心,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戚斐的手指颤了颤。薛小策见到的,应该就是薛策2.0的意识陪着她,在第三次套娃中徜徉的时候的事吧。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薛策,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戚斐屏住唿吸,慢慢地,与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戚斐一动不动,眼底慢慢地热了起来,积聚起了一层泪意。 在薛策的手微微抬起来的时候,她的平静,就忽然崩溃了,用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将脸埋在了他的心口,张大嘴,用力地咬他身上的肉,呜呜地哭着。薛策没有丝毫反抗,眼睛也慢慢地湿润了。用他那双仍有些虚弱,可依然强壮而有安全感的臂膀,搂住了怀里的女孩,将她摁在了自己疯速跳动的心口,一动不动。 相顾无言,泪已千行,胜却千言万语。唯有尽力贴近,紧紧拥抱,才能找到实感。 好奇怪,明明也没分开多长的时间。但总觉得,很久没有见过对方了,仿佛已经在梦里浑浑噩噩地过完了错过彼此的一生。 站在床边的薛小策,鼻子也酸酸的。舅舅醒来,分明是一件特别值得庆贺的事,但姐姐和舅舅却抱在一起哭了。 但他看了一会儿,受到触动,又觉得,理应如此。 这个场景很是感人,裴世佳却弱弱道:「戚姑娘,薛兄刚醒,不能太激动……」 裴文瑄看出了二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便无声地拉着薛小策,和裴世佳一起离开了房间,掩上了门,将这片空间留给了他们。 戚斐小小的一团,伏在了薛策的怀里呜咽。感到搂着自己的力气未曾放松过,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才从一开始的汹涌,渐渐止息了下来,心情也平復了些许,才松开了牙齿,发现薛策的前襟,已经被她的眼泪和唾沫打湿了一大片,心口附近也被她咬出了一个渗血的牙印来,有些后悔了,推着他的身体,坐了起来,有些别扭地说了第一句话:「……把你咬出血了,你怎么不吭声啊。」 「没关系,不痛。」薛策摇了摇头,也随着她的动作,坐了起来,发红的眼睛,就跟黏在了她的身上一样,。 戚斐目前跪坐在他的身上,视线比他还要高些许。
第315页 来路上,想了那么多想和他说的话。到了面对面时,却觉得,已经无需解释了。 从头到尾,第一次第二次的穿书,一直到三次的套娃的记忆,她都已经和他共享了。 他什么都明白。 只是,一想到第三次套娃时,他看了她那么多小心机、小九九,戚斐就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了:「你……」 几乎是同时,薛策也说话了:「我……」 于是戚斐静了,看着他,等他说。 薛策似乎万分紧张,执起了她的一双小手,深吸口气,哑声道:「斐斐,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愿意听我说吗?」 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她还是颐气指使的大爷状态,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戚斐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薛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句压抑在他的心里、在梦中无数次想说出口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在昏迷之后,他便陷入了一个梦境中。里面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人还是那些人,可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譬如她变成了一只叫做斐斐的妖兽。他无法醒来,无法插手梦中之事,可神智一直是清醒的。 最开始,他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虚妄的梦。但越看,他就越是心惊,越觉得梦里的事,才是本该发生的。 他清醒地看着那段梦境里的少年时的自己,打伤了她,冷漠地对待她,对她口吐恶语,明明动心了嫉妒了却还不愿承认,一直粗鲁地践踏她柔软的那一面……他无数次徘徊在少年时的自己身边,千方百计想附身其上,阻止他说出那些伤她的心的话,想要告诉少年时的自己一切的真相,却都没有成功。 他就只能在一边看着。看着她从主动接近,到寒了心,再到搬走,退回了她的心防线内。而年少时的那个他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自视甚高,幼稚冲动,以为自己依然胜券在握。 除了这些,他还看见了更遥远之前的,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他和她的故事——在那一个世界的结尾,她挖了自己的心脏给他吃,就此消失在了世上。而他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真相的。 仿佛与处在那一个世界的「薛策」灵魂重合了一样,他感受到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难以置信,锥心之痛,发了狂大吼大叫,之后到处找她,却一直无功而返。那种彷徨惊慌的感觉,和被凌迟般的痛苦……歷经了时间,传递到他身上,疼痛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少。 好在,这一个仿佛无尽的梦,是有终点的。而且,在醒来时,他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她。 「以前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戚斐摇摇头,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一段关系无法善终,必然是两个人都存在一些问题。而且,你也不要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还将我想像成一个完美的圣人。在当初,我嘱託高子明在我死后挖出我的心脏给你吃,除了想要救你于水火之中,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的我,想要报復你。」 是的,报復。 这是戚斐这些天才想明白的。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有缺点,也有弱点。不是背后圣光普照、以德报怨的圣人。 普通人有了爱,就会有期待。期待落空了,被伤害了,是很难不生出怨憎的。 所以,她当初,是存了报復薛策的意思的。 爱是真的。怒其不争和怨恨也是真的。她想报復他,让他哭,让他痛,让他后悔,要他永生永世记住这个教训。 当然,再如何,这些负面情绪,也没有抵消掉爱。她没想真的毁掉薛策。因此,这一次「报復」的前提,是她很快就会换一副身体回来他的身边,让他知道失而復得的滋味,从而更珍惜她。 只是现在两人都知道了,第一次穿书的最后,不熟悉规则的戚斐玩脱了,直接被送回了原生世界。之后任凭她如何努力,拦在两个时空之间的那面墙,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薛策吃掉了她的心脏,获得了自由,却始终没有等到那只叫做斐斐的穷兽回来。 「我那样对你,你报復我也是应该的。」薛策的声音沙哑:「可你,你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没有真的告诉我真相。」 戚斐摸了摸他的脸:「也许是因为,我还是心软,有点捨不得吧。」 薛策1.5让她笑过也哭过,到了后期,更是伤害多于欢愉。但这并不是全部的薛策。0.5和1.0的这两段,那些斗智斗勇、保护彼此、互相依赖和陪伴的温暖,都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的。 隆冬时躲在她的腹部下取暖,喜欢抱着她脖子撒娇。后来,孤身来到北昭,到处流浪,寻找消失了的穷兽姐姐,被乞丐们嘲笑、奚落的人,是薛策。 说以后会她的听话,偷偷摘了花送到窗台前,蹲在床边给她暖手暖脚,在孤独时,趴在灯下认认真真地给她写信的人,也是薛策。 伤痛不曾磨灭掉过去的这些温暖的点滴回忆。所以,到了最后,戚斐还是心软了。 故而,在服药之前,她留给了高子明的那一封信里,终究没有让高子明将「解药就是她的心脏」的残酷秘密,告诉牢狱中的薛策。 后来,因为她修改了这篇文,书中世界的秩序颠盪,导致那时已经恢復了自由的薛策,在数据的冲击下,知道了背后的真相——这并不是戚斐有意为之的事。
第316页 「我也想跟你澄清一件事,无论是什么时候,我再生气,再失望,由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过你。我的心结,也不是你,而是那段本可以成功,却被我们一起搞砸了的过去。当我成功地改变了它之后,我就真的觉得,我的心结已经消失了,以前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戚斐仰起头,认真道:「以后,我们就往前看吧,不要纠结过去了。」 薛策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戚斐正要继续扑到他怀里,就看见了薛策仿佛斗败了的狗熊一样,丧气地垂着头,闷闷地道:「……斐斐,我知道,自己以前对你很不好,也欠了你很多。我不敢奢求太多,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 戚斐蹙眉,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了他,冷笑:「行啊,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不用等以后了,我现在马上就找个对我好的人去,反正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都是……」 薛策被她推了一把,呆呆看着她跳下床,走向了门边。瞬间回过了神来,脑海中警铃大作,仿佛再度被英俊的猩猩附体,大臂一展,跳下床,踉跄了一下,追上去将她搂住了,吼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斐推了他几下,没推动,斜睨他,没好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有种就把话说完整。」 薛策咻咻地喘气,一股脑说道:「我要说的是,我知道自己给你留的印象不好。如果今后,你遇到了真正对你好的人,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立刻赶我走!我发誓,我一定会做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被别人比过,争取让你满意,不让你抛弃我。」 戚斐噗嗤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可是你说的。」 「对,我说的。」薛策的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地朝她俯下了身来。可差不多贴上时,嘴唇忽然被她的手无情地捂住了:「不许亲。」 薛策不敢有异议,僵住了。 戚斐这才慢慢地说完了后半句话:「……除非你去洗漱一下。」 薛策大喜,连忙套上鞋子,留下一句「等我」,就风风火火地朝着浴房跑去了。 戚斐:「……」也不必这么急吧,她又不会走。 不过,这也说明他真的好了吧。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戚斐,你们好了没?」是裴文瑄的声音:「你方才不是说想见一见师昀么?护卫换更的时间到了,你现在就跟我去吧,时间不多。」 于是,薛策洗完脸漱完口,神清气爽,兴沖沖地冲出来时,就见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戚斐已经整理好衣裳,擦干泪痕了。刚才对着他时,脸上娇娇的红霞也已经消退了个彻底,扫了他一眼,就说:「你刚醒来,先歇着吧,我有些事要出去一下。」 刚刚才与她久别重逢,雨过天晴,一听她又要离开,薛策脸色一变,一个箭步跨过去,拦在了她跟前,大有跟着她一起去的意思,急道:「你要去哪里?!」 戚斐微笑:「去见师昀。」 第129章 听到这个名字,薛策仿佛有些懵:「见谁?」 戚斐:「……」 对了,差点忘记。薛策昏迷的期间,只是和她共享了过去的回忆。在现实里发生的事,他是一概不知的,如同一个断网的人,错过了外界的新闻。 一睁开眼,之前连影儿也没有的师昀突然就出现了。出现就出现了,裴文瑄还要捎带上她去见师昀……对于薛策来说,是很难不懵逼的。 看来,当务之急,是找个人给他好好地补一补课啊! 裴文瑄已经走到门边了,回头催促:「你们等下再说,要走了。」 薛策不明所以,但心里并不愿就这样放戚斐走:「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跟着去也是添乱。」戚斐拍了拍他的心口,无情地说:「你也听见了,我们赶时间,待会儿回头让裴世佳给你补补课吧。先走了。」 薛策:「……」 被嫌弃完一通的他,就这样僵立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 涿丹城的地牢,远没有降龙城的那座森严。但由于师昀生性狡猾,为防她逃走和做小动作,此前,这边的人已经将她身上所有不该带着的东西都搜走了,还用镣铐限制了她的活动范围,同时让暗卫看好她,免得她自尽。可以说是十分谨慎了。 眼下是地牢的侍卫换班的间隙,沿路已经被打点好了。 明日就要提审师昀了。按理说,作为「判官」之一的裴文瑄,不应该和师昀有太多私下的接触,所以今晚才要秘密地来。 戚斐与裴文瑄一前一后走在阴风阵阵的长廊上,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倒是没问他找师昀做说什么。 但戚斐猜想,裴文瑄多半是想在这最后一夜,劝说师昀说出背后的人是谁吧。 很快,两人就抵达了师昀的牢室所处的那条走廊了。裴文瑄停住脚步,看向戚斐。戚斐很识趣,背过了身,示意自己就在这里看风,不打扰他和师昀说话。 裴文瑄点了点头,拢了拢披风,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在这难得的独处时间里,戚斐目光放空,望着墙角的蜘蛛网,思索起了为何主线剧情要她在今晚和师昀见面。
第317页 说实话,她对师昀这个角色的感觉挺复杂的。 在第一次穿书中,师昀无疑是铸造出她与薛策的悲剧结局的一个关键性人物。 对方与薛策不仅定过亲,也真正拜堂成过亲。 第一次穿书时,薛策是在议亲不久后入狱的,只定了婚事。 而第二次穿书,也就是戚斐此时此刻所处的故事版本里的前世部分,薛策是真的娶了师昀。 当然,这不是薛策的锅。而是当时被弹回了现实世界,心神浑噩的戚斐,在修改文档时,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薛策应该有一个妻子」,才强加给了他这段成亲的戏。 系统:「是的呢。要是没有这个改动,薛策和师昀最多就走到定亲的那一步。你这么一改,就等于是摁着他的头去和师昀拜堂。他还不能反抗。」 作为戚斐笔下的人物,薛策哪怕内心深处隐约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也是无法抵抗剧情的洪流的。浸入那段剧情时,更不会觉得自己在做违心的事。 正如一个人信誓旦旦说自己从不梦游。但若是梦游真的开始了,他就会忘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乱走,还以为自己清醒着。 戚斐:「……」竟是有些怜爱薛策了。 在此之前,戚斐也已经从系统给她看的片段里,了解到了薛策与师昀成亲后的事了。 作者,即创世神,一挥笔就可以决定大事的方向。譬如写了薛策的妻子是师昀,他就一定会娶她。但是,角色在平常的私下相处,那一个个平凡的日子,是戚斐所无法左右和控制的。所以,在婚后的日子,其实更能体现出人物的真实想法。 客观地说,在【薛策被摁头成亲】的故事版本里,薛策娶了师昀后,对她是不差的,是那种相敬如宾、多喝热水式的直男体贴。只是,从成亲到入狱的那一年里,他一直忙于在外打仗,与师昀聚少离多,真正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师昀的那张复制自原装洛小姐的脸,是她的武器。但其实她也有自己的顾虑——她的手臂内侧,没有被试药后留下的疤痕,更重要的是,她腹部上那些连洛红枫也无法消除的陈旧妊娠纹,是很难解释的。 一来担心薛策看见了会生疑,进而想起前尘旧事来,二来担心薛策只是被皮相所惑,看见妊娠纹之后会厌弃她、疏远她,影响洛红枫的计划实施,所以,从新婚夜开始,师昀就一直以「身体虚弱」为由,没有与薛策圆房,连稍微亲近些的举动也没有。 戚斐看到这里就觉得,半路出家的师昀果然并不了解薛策。 如果薛策真心爱着一个人,看见这些痕迹,心疼对方、加倍爱惜对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厌弃和疏远她? 而另一边厢,对于师昀的表态,薛策也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 一个功能正常、血气方刚的男人,结了婚,老婆又是第一美人,却处得和婚前没有两样,一直玩柏拉图,连一丝冲动也没有,归根结底,就是没有爱,频道搭不上,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对方。 至于108个情夫是真是假,没有定论。但师昀和季飞尘是真的背着薛策搞在了一起过。起因是薛策经常不在崇天阁,师昀需要一个有地位、可以被她利用的人。季飞尘就是她看中的人选。不敢在薛策面前露出的妊娠纹,在季飞尘面前反而可以大胆展露出来,成为让他怜惜,并挑拨他与薛策关系的利器。 等到最后,断情香的毒力积少成多,终于发作的时候,对薛策有诸多不满的季飞尘,在师昀的设计下,被引到了他的面前,与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这就是【薛策被摁头成亲】版本的前世里,薛策被投狱的原因。 戚斐如此回忆着,不知不觉出了神。感觉肩膀被拍了拍,才看见裴文瑄已经出来了,脸色有些沉郁。 「怎么样,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对。算了。」裴文瑄一嘆:「时间不多了。你要和她说话就快去吧。」 戚斐点头,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尽头是一间整洁而干爽的牢室,中间放了一张扁扁的固定在地上的木床,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髮。身材纤瘦的人,盘腿坐于其上。手足都挂着镣铐,铁链的另一端是镶死在地上的,让她无法靠近周围的围墙与铁栅栏。 那凌乱的黑髮下,是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庞。眼睛是闭着的,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戚斐站在栅栏外,有了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诡异感觉。 也许是以为回来的脚步声,属于还不死心的裴文瑄,明明已经感觉到有人站在了铁栅栏外了,师昀依然置之不理,眼皮也不抬一下。 戚斐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师昀,你都扮了我那么久了,不睁开眼睛看看本人吗?」 听见了陌生的声音,师昀的眼睫一动,似是十分意外,睁开了双眼。 当看清了戚斐那张与她一模一样、却要更加自然的面容时,师昀的身体微微一震,带得手腕的铁链也「哗啦」地响动了一下,显然是极为错愕的。 戚斐说:「你在洛红枫的授意下,为我顶罪。在这期间,只要我一直不露面,易容术就不会被拆穿,你就可以一口咬死,说你就是我了。」 「……」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要找到一个跟我那么像、几乎以假乱真的人,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估计,以洛红枫的谨慎,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你这颗棋子。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答应了你,等这阵风头过去后,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找另一个替死鬼,将你换出去。」戚斐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所以,你现在很吃惊。因为洛红枫明明在行动前告诉了你,我已经在他的手里了,在你们的事做成之前,是不会放我出来打乱你们的计划的。」
第318页 那种错愕慢慢消退了,师昀冷冷地看着她,却没反驳什么。 戚斐一笑:「结果,你也看到了,他没看住我,我还是逃出来了。」 师昀深吸口气,似乎慢慢地冷静下来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逃了出来,这个计划就不是完美无缺的了。一旦易容术被揭开,朝廷就会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戚斐没有理会她的否认,继续说:「你最看重的人,或许会受到牵连。在他自顾不暇的时候,自然也没办法伸手来牢狱中救你了。作为下毒的人,你死劫难逃……为了一个不在意你生死的人付出性命,值得么?」 「……我早就是一个死人了。若不是为了报答那位大人的大恩大德,我早已自裁,不会在这个噁心的世上苟延残喘到今天。」对她最后的那个问题,师昀这次有了反应,不仅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会怕死?只要是那位大人想要做的事,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不惜任何代价,帮他达成。这就是我的使命。」 戚斐皱眉:「好一句『报答那位大人的大恩大德』。你下手时有没有过一丝愧疚,有没有想过那些与你无冤无仇的人们,他们就活该为了你的这份报恩之心去死?」 被如此质问,师昀的神情却十分轻松,没有出现过一丁点的内疚和波动:「你说得对。是他们活该。」 说完了,她便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论戚斐说什么,也摆明了不愿暴露更多内心的秘密了。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在裴文瑄的催促下,戚斐离开了地牢。她忽然体验到了裴文瑄的无奈。师昀这副油盐不进、一心向着洛红枫的态度,真的很难沟通。 而且,还真是应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那句话。 师昀和洛红枫,在本质上是同样的人。除了自己看重的东西,其它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蝼蚁。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可以眼都不眨地去戕害、牺牲无辜的人。 薛策和她,与洛红枫和师昀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条路的人。 戚斐:「系统,我还是没明白,你让我和师昀见面的目的,是让我劝她么?如你所见,我劝不了。」 系统:「宿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实际上,你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她看见你而已。」 戚斐:「?」 系统:「明天你就知道了。」 戚斐回来得突然,在太守府内没有她的房间。此时已经是凌晨了,要是突然叫管事来安排一个新房间,又可能会提前暴露她的存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发现,在重要的明天到来之前,趁机使绊子添麻烦就不好了。最好还是让她藏在某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的房间里。对此,戚斐笑眯眯地对裴文瑄表示,自己早就想好睡哪里了。 …… 夜阑人静,烛灯如豆。 薛策神采奕奕地走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个时间,人人都在熟睡。奈何,薛策已经躺了几个月了,正是精神的时候,别说躺下,连坐都不想坐。 全身的骨头太久没活动过了,跟年久失修的机关一样,一动就是咔拉咔拉地响。刚才,他在裴世佳的房间里,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听对方讲述这几个月来,外界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就听得入了神。 可怜裴世佳的口水都说干了,精力也被榨干了,根本熬不过眼前这个精神得仿佛随时都会冲到屋顶上打几套拳法的男人,忍无可忍,终于请了薛策出门。 他说得很委婉,翻译一下,就是——我要熄灯休息了,您要是还不困,另找地方发泄精力去吧。去后院砍柴也好,去门口倒立也行,跳到水池里游几个来回都可以,反正我不奉陪了。 薛策悻悻然,倒也没有强迫对方,起身离开了。在回房的路上,他心里还想着,等会儿可以做些什么,不会吵到他人,又可以释放精力的。 结果才一推房间的门,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他离开时房门是从外面拴着的。眼下根本没锁,一推就开了。 空气里,瀰漫着沐浴后的清香气息。床上隆起了一小团。 戚斐枕了他的一个枕头,手臂搂着另一个,半趴在上头,背对大门,宽松的后衣领露出了一小片白皙娇嫩的肌肤,小脸红扑扑的,毫无防备地在他床上睡着了。 薛策:「……」 第130章 床榻上的被子被压得皱巴巴的,卷到了她的腰腹处。身后空门大开,不知是有意无意,空出了很大的一片位置,完全可以再多躺一个人上去。 仿佛一只柔软的猫,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他的床,放松地缩在他残留的气息中打唿,还记着要留一个位置给他。 薛策站在了门边,目光定住了,心跳仿佛在慢慢地加快。 他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走到了床边,看得更清楚了些。新浴后的少女,懒洋洋地蜷着。仿佛一枝暗香盈盈、于深夜斜开的娇兰,乌髮下的漏出的肩颈的肌肤雪白几近耀目,不可直视。下方是一段不盈一握的细腰。 薛策入神地望了她片刻,一只膝盖不知不觉,已跪在了床边的矮垫上,无声地压陷了下去。将将要俯身靠近她时,忽然清醒,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中。 她躺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有他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说,他根本是自作多情,其实她就是赶路累了,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所以随便找个地方躺躺,结果就不小心睡着了?那他应该另找个地方过夜还是顺势就躺下来?
第319页 看了她放松的睡颜好一阵,薛策凸起的喉结略微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有什么好犹豫的!以前在破庙里,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再说了,今天可是她自己主动睡上来的! 这么想了两遍,薛策瞬间就理直气壮了很多。 想了想,他收回了自己的那只膝盖,悄声去浴房用冷水沖了个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嗅了嗅身上,确定没有遗留任何汗味,才吁了口气,回到屋内。 她没动过,似乎真的睡熟了。 薛策不由将动静放得更轻,吹熄了大部分的蜡烛,只留下了远处的一盏,用纸煳的灯罩给罩了起来。室内的光线,霎时昏暗了下去,变得柔柔的。 完事后,他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子,接着,仰面躺在了她身后的那一片他自作多情认为是留给他的空床上。两只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姿势十分规矩。 虽说他的睡眠一向不深,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过来。可现在,他却莫名地在意她对自己的看法。担心自己翻身时会弄到她,吵醒她,惹她不喜欢。 好在,这张床还挺宽的,二人之间如今拉开了足够大的距离,不会碰到彼此。 两个枕头都被她霸占了,薛策也没有怨言或试图去夺回。慢慢地平缓下唿吸后,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开始有了一点睡意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了一阵软糯糯的咕哝声。接着,一阵被褥翻动的声音后,他的手臂就是一热。一具散发着馨香气息的暖融融的玉体,悄声靠近了他。 薛策一僵,睁开了眼睛,用余光一看——她应该是睡煳涂了,裹着被子,整个人滚到了他的身旁,黏煳煳地贴了上来,低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嘴唇娇憨地噘着,红嘟嘟的。两条玉臂松开了原本的那只枕头,圈住了他的手臂。 薛策:「……」 他收回了目光,有些难以唿吸地瞪着天花板。心跳逐渐加快,还仿佛有蚂蚁在里头爬过,带起了细细密密的痒意。不久前才被冰凉井水冲过的后背,也无声地渗出了一层滚油似的薄汗。 太热了,太闷了。 他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以有史以来最轻柔、绝不会弄醒她的力气,慢慢地将自个儿的手臂从那温香软玉的怀抱里抽了出来。接着,迅速坐起,将这个睡得如此不安分的女孩,摆回了正常仰睡的姿势。 做完了这一切,他坐在了床上,撩动衣领扇了扇风。听着窗外深夜的风声,过了一会儿,感觉心底的那阵邪火,慢慢地压回去了,才微微松了口气,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简直就跟躺在了针毡上似的。 他甚至有些后悔。就不应该躺在她身边。她随心所欲,他则是自讨苦吃,现在快憋死了。 可要是让他起来,他又不是很情愿。 好不容易,才平復心情,闭上了眼,身边的人,就又动了一动。 似乎是发现怀里空空的,抱着的东西没了,在睡梦中感到有些不满,她用软绵绵的腔调哼出了一句梦话,被子轻轻一翻。接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拱进了他的臂弯里,一条穿着宽松的裤子的腿,也大剌剌伸出了被子,曲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搭在了他的身上。膝盖隔着衣裳,恰恰抵住了他平滑结实的腹肌。 整个人如同八爪鱼,缠住了他。 薛策:「……」 方才那阵好不容易才消退的燥热之意,迅速地从他的四肢百骸里蒸腾了出来,挤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被这么一缠,他的半边身子,就极其没有骨气地酥软了。 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既是享受又是折磨的事情了。 薛策往后仰了仰头,既觉得痛苦,又甘之若饴。喉咙干燥得几要冒火,忍无可忍,抬起了空着的另一只手,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当这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响起来时,某个耍弄他的人,终于破功了。 戚斐实在是憋不住了,浑身一颤,「噗嗤」地笑了出来。 薛策:「……」 在他先是恍然大悟、再是万分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戚斐滚了开来,捧腹大笑,连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天哪哈哈哈哈哈,说出去都没人信,你居然这么正人君子,一点也不乘人之危,还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哈哈哈哈哈……」 薛策腾地坐了起来,单膝跪在床上,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半晌。 这个样子顶多就唬一唬最开始的戚斐。现在根本已经吓不倒她了。她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还变本加厉,两只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笑靥动人。 在这阵越来越嚣张的笑声中,薛策终于恼羞成怒,低吼一声,跟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凭着本能,摁住了她胡乱扑腾的手脚。 正心痒痒地想做下一步的动作,他的心口,却在此时被一只白嫩嫩的脚丫子抵住了:「哎,且慢。」 戚斐和衣躺在了他撑在床板上的双臂之间,脸颊微红,因为笑得太厉害了,还有些喘气。此时轻巧地抬高了一条右腿,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过来,娇哼了一声:「来,先给我老实交代,你和师昀是怎么回事吧,薛、郎。」 听见这个让他手臂冒鸡皮疙瘩的、有些熟悉的称唿从她的口中出现,薛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了「秋后算帐」四个字。他唿吸正粗重着,张了张嘴,又不知道可以怎么解释,有些可怜巴巴,又有些渴望地看着她:「斐斐……」
第320页 戚斐挑眉看着他,「嗯哼」了一声,抵住他胸膛的脚丫却没有半分退让,脚趾还威胁性地动了一动,催促他老实交代。谁知这么一动,反而刺激了这个男人放飞自我,低头,冷不丁就将嘴唇印在了她的足背上。 万万没想到这傢伙居然会亲她那个地方,戚斐惊得哆嗦了一下,立即坐了起来,大嚷:「喂!我没准你亲那里!」 只是,她的脚腕被握住了,根本就抽不回来。薛策的唇停在了上面一阵,姿态十分虔诚。见她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反而微微地笑了起来。 戚斐哼道:「你还不松手?」 「不松。」 他慢慢地说完了这句话,手上更添了两分力。接着,就在她无比震惊且羞耻的目光下,将她的那只脚往下压去了。 …… 翌日清晨,裴文玏、任修鸿、镇北侯等朝廷的重要人物,按照约定,从归墟战场的各处归来,汇聚在了涿丹城。一方面是要进行战事修整,另一方面,是要当众审问那个最近才被捉拿的、毒害皇族的女要犯。 戚斐坐在太守府的一间耳房中,捧着茶杯,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杯壁,发出了「叮」、「叮」的声音。 今天该到的人,如今都已经到达议事厅了。 戚斐带着易容术的解法回到了涿丹城,裴文瑄等少数人,已经知道狱中的人是冒牌货——这件事,迄今为止,还是瞒着所有人的。连涿丹的太守韩生蕤也不知情。待会儿听见了传令,戚斐就会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裴文瑄、薛策等人有事在身,一早就先去了议事厅。眼下,就只有薛小策在耳房里陪着她了。 看见戚斐举起杯子饮茶的时候,手腕似乎有些不稳,在轻微地颤抖着,薛小策睁着无辜的眼,担忧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没有啊。」 薛小策的眼神很是纯真:「可是,我看你的手一直在抖啊。你别害怕。」他说着,还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戚斐被呛了一下:「没有没有,就是手有点酸而已。」 与此同时,她默默地将那一句「其实脚也有点想抽筋」的话,和着辛酸的泪水,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昨天她是有点儿自作自受。但是,薛策未免也太过禽兽了……不堪回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传召她的声音,戚斐精神一振,知道正事来了。 她起身,戴好了面纱,正了正衣裳,将所有杂念都挥散出了脑海,才打开了门。冷静地跟着那两个侍从,穿过了七绕八拐的迴廊,走到了议事厅中。 里头灯火通明,人声喧闹。戚斐目不斜视,上前去,先低头行礼。被免了礼后,才站直了身,不动声色地将四周的场景收入眼中。 涿丹的太守府,在当时的守城一战后,进行了一番重修。如今的议事堂,几乎称得上是一座大殿了。 觐见的通道两旁,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粗略一看,有在归墟之战里叫得上名的将领,比如戚斐就看到了当时想带薛策去喝花酒的耿山。还有此次奉命前往前线对抗妖族的崇天阁弟子。裴世佳已经回到了他们之中了。在他的身后,戚斐还看到了曾经和她一起去了菏阜,参与了公主招亲比试的那些小弟子们。 正前方的高台之上,放着两把椅子,分别坐着裴文玏、裴文瑄两个皇子。镇北侯李聿,还有年事已高的任修鸿,也被赐座,坐在了稍矮一些的阶梯上。 在这种场合,在真正的王侯面前,涿丹的老大——韩生蕤韩太守也是要退居下位的。 在两位皇子的身后,站了各自的亲信和副将。 薛策,就立在了裴文瑄的身后。 分明一个晚上没睡,他的精神,看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予人安心与平静的力量。 裴文玏支着一边的下颌,似乎并没有认出戚斐是谁,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五皇弟,今天不是要审那个毒害你的女犯人么?你传召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上来做什么?」 戚斐的心中掠过了一丝惊讶。 这个傢伙的反应,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会出现。 这就有些奇怪了。洛红枫和裴文玏,应该是有合作关系的。据她推测,洛红枫应该是打算在后期通过裴文玏的关系,将师昀偷偷摸摸地带出来的。 难道说,她从密道逃出来之后,洛红枫没有告诉裴文玏「易容术一事可能会生出波折」这个信息,好让对方也做好准备么? 由此看来,他们的这段合作关系,彼此都是有所保留的,也不是那么地真心啊。 裴文瑄彬彬有礼地说:「二皇兄,这是因为此事颇多存疑。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关键的证人。」 裴文玏皱眉:「还有什么存疑?我接到的报告里,可是证据确凿,说被抓的女人,就是通缉的那个逃犯,她也已经承认了。」 裴文瑄淡定地说:「具体如何,还是让这个证人自己说吧。」 戚斐抬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四下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没见过她的人自然是觉得十分惊艷。而认识她的人,譬如裴文瑄麾下的副将们,韩生蕤,李聿,还有裴世佳身后的那些小弟子,甚至是裴文玏,都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果然,洛红枫根本没有将「事态也许有变」的信息,知会一声裴文玏。他们的联盟,可以说是极为塑料了。
第321页 有人已经认出了她,脱口而出:「这、这不就是那个女犯人吗?!」 「还没传召她,她怎么就上来了!」 任修鸿的鬍子抖了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荒唐!怎么可以让这个危险人物解开镣铐,走到两位殿下的面前来!还不来人,将她押下去!」 第131章 「各位请稍安勿躁。」在充满了猜忌与怀疑的嗡嗡议论声之中,裴文瑄仿佛早已猜到会有这样的情景出现了,说:「那名囚犯现在还是关在地牢中的,没有被传召上来。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一个女人,和女囚犯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同一个人。」 听了这番解释,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裴文玏的身后,一个最近颇受宠信的叫做杨鸣的副将,脱口道:「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难不成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他所说的,也是在场的人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李聿沉声道:「那就听听她怎么说吧。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多目光都投了过来。 「感谢诸位大人容许我说出实情。」戚斐再行了一礼,起身,镇定地说:「我的名字叫做戚斐,在三个月前的五皇子殿下被毒害一案中,被指认为下毒的人。但实际上,在事发当天,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真正下毒的人,名叫师昀。她在奸人的授意下,通过易容术假扮成了我的样子,潜入了太守府中。那些认识我的人,都将她当成了我,所以没有阻拦她进出厨房,这才给了她下手的机会。」 裴文玏听着,脸色有点阴沉,飞快地与他身旁的那个叫做杨鸣的副将交换了一下眼色。 「易容术」三个字一出,众人的议论声显然变多了,多是半信半疑的声音。毕竟,这种玄妙的术法已经失传,几乎没人见过成功的案例。 「易容术?我只在古籍上看过,而且记载很不全面。」 「我一直觉得那是一个夸张的传说……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也不奇怪啊。」 其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满满都是嘲讽之意:「易容术?闻所未闻!如果真的有这种以假乱真的技术,你们已经变得一模一样的了,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不是下毒的人?怎么证明是她扮成了你去下毒,而不是你扮成了她脱罪?」 戚斐看了他一眼。在这种场合,这个副将没有裴文玏的授意,肯定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听这语气,他还自以为找到了她说辞的漏洞。由此来看,裴文玏似乎认为,易容术是无法解除的。或者说,即使可以解除,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去解除。 戚斐:「……」 估计从一开始,洛红枫就没和这个草包皇子说过易容术核心的秘密。他们的合作关系,真是塑料之中的塑料啊。 被杨鸣这么一带节奏,四周怀疑的声音又逐渐盖过了相信的声音了。 这种时候,就轮到专业的解答人员出场了。 裴世佳出列,向皇族和重臣们见礼后,起身道:「诸位大人,在下是崇天阁丛秀峰的门生,裴世佳。」 裴文瑄说:「免礼吧。你站出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裴世佳定了定神,朗声道:「在下要说的,就是易容术的来歷,还有它的破解之法。只要能将易容术破解了,看看谁真谁假,就能验证戚斐的说法了。」 裴世佳的师父,正是丛秀峰峰主。这位师尊在朝廷之中颇有名望,就算此刻不在场,裴世佳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搬出师父的名字来,也足以说明他的底气了。 有了权威的现身,一开始觉得易容术是胡编乱造、太过虚无缥缈的人,面面相觑,都开始动摇了。 「我原本还以为易容术不能化解呢。」 「我听闻丛秀峰的古籍藏书为五峰之最,里面有许多外界都找不到的孤本。」 「对啊,他说得那么肯定,这里又那么多人在,易容术怎么解,他一定不敢作假。不然回去以后,岂不是要被崇天阁逐出宗门了?」 「说得也是。试一试真假就行了。你想想看,一个人要是心里面没鬼,怎么会大费周折,把自己的脸改成另外一个人?肯定是想顶着另一个人的样子去做坏事啊!」 「如果验出狱中的那个女囚犯是易过容的,不就验证了这个姓戚的姑娘的说法了么?」 见到形势开始倒戈了,裴文玏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铁青,暗暗地捏紧了座椅的扶手。刚才使劲嘲讽的那名副将,似乎有些不服气,还想开口,被他使了一个眼神制止了。 其实,原主的血能否解除伪装者的易容,没人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裴世佳给出的信息,最初的来源也是一本古籍而已。没有人验证过它的真实性。万一古籍里头记载的是假的,或者缺少了哪些步骤,那么,此刻出来作证的裴世佳,就很可能会被连累。 好在,戚斐在之前的上帝视角里,已经知道易容术的真正解法了。这才给了裴世佳大声说出口的信心。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裴文玏也是骑虎难下,再反驳下去,恐怕被怀疑的就是他了。于是李聿做主,传令下去,命人立刻将师昀带上来。 戚斐站在了大殿上,与薛策遥遥对望了一眼。他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戚斐嘴角微微一动,忍住了没有给回应。
第322页 地牢距离太守府不远。可那个去领人的士兵,已经去了一段时间了,都迟迟没有回来復命。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戚斐的心底,慢慢涌出了一阵有些不安的预感。 就在这时,大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才离开的那个士兵神色慌张,进来就跪下了,大声道:「各位大人,不好了!那个女犯人,她刚才在狱中自尽了!」 戚斐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难道是裴文玏动的手?以为杀了师昀,就可以阻断易容术这一条证据链…… 不对,在听见这个消息时,裴文玏的脸上,也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莫非他也是不知情的? 那师昀怎么会死?真的是自杀吗? 裴文瑄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吩咐了你们要看好她的吗?!」 那士兵叩了一个头,似乎快要哭了:「请五皇子殿下赎罪!方才小的们要将那个女犯人押上来时,她突然身子不舒服,在衣服上吐了很多秽物。小的唯恐她会冲撞到在座这么多位贵人,就让人看着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看起来很老实,也没什么力气,没想到,当我们解开她的镣铐与地面的连接时,她突然就发狠,一头撞向了墙壁。事发突然,我们拉都拉不住,她又极为坚决,完全没有留力,当场就没气了!」 这么说的话,就不存在阴谋暗杀的可能了。是师昀用计骗过了狱卒的眼睛,为自己争取了自尽的机会……她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 戚斐心绪纷乱,眼光掠过了裴文玏的方向,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在理论上,原主的血可以解开模仿者的易容伪装。洛红枫和师昀,势必也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但是,由于易容术的罕见,以及师昀这个伪装者的珍贵性,他们一直没有机会验证,如果师昀死了,这种易容术的解除法还管不管用。 师昀自尽,应该是想用她的死亡,去赌一个可能——赌这样就可以守住易容术的秘密。 一旦今天无法证实易容术的存在,这条线索,就会在此被截断。戚斐无法证明自己的无辜,二皇子和在师昀身后的洛红枫,也不会被牵连到了。 戚斐忽然想起了昨天夜里,师昀称自己不怕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为洛红枫完成心愿时,嘴角露出的那一抹奇异的笑容。 她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了吧。 不知道师昀在决绝地撞向那堵围墙的时候,内心是否真的平静和无怨无悔。 但她的这一个赌注,赌错了。 戚斐若有所思,问系统:「如果我昨晚没有去找她,今天的剧情又会如何?」 系统:「师昀对洛红枫的忠诚,决定了她今日必死的命运,你什么时候去见她,她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区别就在于早一点和晚一点。若她是现在被带到了议事堂才见到你的,也会想办法在你验证之前,自尽身亡。」 戚斐不解:「既然她的结局不会改变,为什么一定要我昨晚去见她?」 系统:「你以后就知道了呢。昨晚的主线剧情,影响的不是师昀的命运,而是一件不久的将来的事。」 议事堂里,任修鸿听完士兵的汇报,冷哼一声,说:「二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侯爷,现在证人已经死了,这还能怎么证实?」 戚斐冷静地说:「谁说人死了就不能作证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骤然变大了。不乏「她在说什么啊」、「死人还能起死回生作证么」之类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声音。 杨鸣冷笑,嘲道:「荒谬!死了的人还可以怎么作证?她口不能言,也无法给自己辩驳了,究竟谁真谁假,还不是任你随便说了算!」 这个节奏大师能不能闭嘴?戚斐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大家也知道,人可能会撒谎,所以我们就只用证据说话好了——即使人死了,也不代表易容术的解法已经失了效。」 她都这样说了,李聿只能命人将师昀的尸身带了进来。 为防冲撞贵人,师昀被一块白色的布盖着,躺在一个担架上,被抬了上来,放在了空地中央。 戚斐走上前去,静静端详着白布的轮廓,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抓住了一角。 但还没掀起来,就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了她。 薛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的身边了,沉声道:「我来吧。」 戚斐点头,退后了半步。 薛策顿了顿,平静地将白布一寸寸地掀开了,掀到了师昀的肩膀位置,才停了下来。 片刻前,还活生生的师昀,此刻静静地闭着眼睛,胸膛已无起伏。 那张年轻如花的容颜,依然保留着生前的姣好美丽。没有一丝一毫的狰狞与痛苦,仿佛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件求仁得仁之事,令人唏嘘。额角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雪白的前襟却凝了不少暗红的痕迹。 在座的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自然不会忌讳一具尸体。一看见师昀的这张面容,周围仿佛炸了锅一样。 「我的天哪!你们看到了吗?真的是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刚才说什么易容术,我还是有些怀疑的。现在看来不信都不行了。」 「就连同一对爹妈生的孩子都不会像到这种程度吧……好在这种术法没有大面积流传,不然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了?」
第323页 戚斐定了定心神,接过了一枚银亮的长针,在火上弹过了,清晰地说:「接下来,就请诸位做一个见证吧。」 针尖在指腹上轻轻一刺,一滴圆滚滚的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众人都静了下来,抻长了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连高台上的裴文瑄、裴文玏、李聿等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戚斐深吸口气,将指尖悬浮在了师昀的面容之上。 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 第一次穿书时,她之所以无法撕下师昀的面具,遭到了薛策的误会,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原装洛小姐在当时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新鲜的血液流出作证了。 这一回,重来一次的她终于改变了命运,以健康的身体走到了今天。也算是替第一次穿书时的自己,完成了「自证清白」的心愿了。 戚斐微一眨眼,那滴血,离开了她的指尖。飞快下坠,啪嗒一声,落在了师昀的额上。 下一瞬,让所有人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就出现了。 如同眩术的消失,美梦的溃散。一滴血珠,点破了平静的湖面,显露出了底下的真实。以那滴血珠为圆心,障眼法的涟漪逐层淡化,显露出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师昀被掩埋在深处、无人知晓的原生长相。 乍一看,她的原貌,的确与戚斐有六七分的相似。肤色稍微有些蜡黄,五官形态平润。虽不及戚斐夺目,但也称得上是一个美人。 只是,伪装被解除后,今后再也不会有人将她与戚斐混淆了。 不知是谁忽然喊出了一句:「天哪,真的变了!」 紧接着,众人才如梦初醒。 「真的是易容术!」 「我都没看明白是怎么变的……」 「也要受试者和他有相似之处才行吧。」 戚斐松了一口气,扔下了银针,被薛策扶住了,手也被他握住了。 她放松地靠在了他的身上,感觉悬在自己心脏上方的那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平稳落了地。 第132章 今日的这一出当场自证,还给了戚斐一个清白。但是,随着师昀的突然自尽,很多秘密来不及解开,就跟着她一起被埋入地下了。 很显然,师昀只是一枚棋子。在背后指使她对付五皇子的人究竟是谁,传说中的易容术又是谁的手笔,毒物的来源……都成了未解之谜。 但不管如何,这一刻的戚斐心情还是很好的——毕竟她现在不仅是翻身通缉犯把歌唱,那9999次生命大和谐,经过了昨天晚上,怎么着也该减少一两次了。 系统:「不呢,宿主,我们有严格的统计标准。必须要□□进入□□□□并且□□,才会被计数的呢。目前的目标次数依然是9999次,请继续努力。」 戚斐沉默了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里有那么多的框框?」 系统微笑:「脖子以下不准描写,敏感词彙自动打码。反正你懂我在说什么的。」 戚斐:「……」 (╯‵□′)╯︵┻━┻师昀的死,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终结。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是裴文玏的手笔,洛红枫便是协助人之一。裴文瑄一方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停下追查这件事的脚步,也不会放过扳倒裴文玏的机会。 于是,在师昀死后不久,一首童谣就在他们的暗中操作下开始在坊间流传。内容是借古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典故,暗讽二皇子心狠手辣,残害兄弟。这首童谣由于旋律动听,对仗整齐,朗朗上口,再加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极快。 同时,裴文瑄也着手开始调查师昀的身世了。 这一世的师昀,不是以洛红枫养女的身份登场的。在众人眼里,她的来歷就是个谜。没头没脑地就出现在了太守府下毒,最后在涿丹城,没透露一个字就撞墙死了。就算是想查她的过去,裴文瑄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好在,他们这边有一个熟知剧情的戚斐,可以为众人指点调查的方向。 当然,戚斐不可以说这些信息是她从上帝视角看见的。她只告诉裴文瑄,她待在洛家庄的那段时间偷听到师昀是蔺州边界的妓院出身的。 这是戚斐的一面之词,并不足以取信于皇帝,扳倒裴文玏。所以,裴文瑄没有打草惊蛇,将此事交给了她与薛策去调查,吩咐他们快去快回,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可以证明师昀与洛红枫,或是和裴文玏有关系。 翌日,两人启程前往蔺州。 那是一片乌烟瘴气,管理混乱的地区。一去到,他们便得知,四个多月之前,师昀出身的那一座下等妓院,竟是发生过一场大火。 据说那场火是在深夜里烧起来的。火势迅勐,不一会儿,就形成了沖天燎原之势。 遇上了火灾,人的本能肯定是往外跑。这座妓院有好几扇门,按理说,怎么着也该跑出一两个人来。结果那个晚上,从火开始烧,到附近的人听见动静赶过来,这座妓院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里头的人,跟集体睡死了一样,不知道要起来逃生。什么救命声、唿喊声、走水声……统统没有。 闻讯而来的百姓,和里面的人非亲非故,火势这么大,肯定不可能冲进去送死。只能徒劳地从外面泼点水,眼睁睁地看着整座妓院被吞噬。
第324页 第二天,火被扑灭后,楼宇坍塌,彻底成了废墟。官府的人进去清理尸体,清出了五十多具焦尸来,有些还是缠抱在一起的,成了黑炭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毫无疑问,都是昨夜烧死的妓子、龟公、老鸨,还有一些在此过夜的嫖客。 …… 眼下,四个多月过去了,焦尸早已下葬。那片废墟,却还没被清理干净,黑乎乎的烟燻痕迹仍在。 不过也别指望能在里头找到什么证据。因为这场大火基本毁掉了一切,人员的花名册、赎身的记录也没了。这就无法证明,师昀是否和她的上辈子一样,也曾是这座妓院里的一员。也不知道洛红枫是否为她赎过身了。 薛策半蹲下来,盯着那些熏得焦黑的瓦片。 戚斐撑着膝盖,问:「怎么样,看得出什么猫腻吗?火是从里面烧起的吧?」 薛策摇头:「时间过去太久了,场地被破坏成这样,很难找到起火的地方了。」 时近中午,戚斐看了看天,拉着薛策,进了废墟斜对面的一家酒楼里,先祭祭五脏庙,吃饱了才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为了来这个地方,他们两人都乔装了一番,穿着不起眼的布衣。戚斐也束了胸,作了少年的打扮。 因为斜对门的妓院烧死了五十多个人,这家酒楼的生意大受影响,十分惨澹。戚斐和薛策一进去,就受到了掌柜的热烈欢迎。他们谢绝了雅座,反而要了一个二楼临街的包间,正好可以俯瞰那片废墟。 掌柜大概是觉得这对客人的要求有些古怪,居然喜欢看着死了人的地方吃饭。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将椅子擦亮了,才笑着弯腰请他们入座。 菜很快便上了。 戚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送进嘴里,含含煳煳地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我怎么感觉,火烧起来前,里面的人就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呢?不然你想想看,正常人睡得再沉,痛觉也是有的嘛。火烧到附近就该热醒了,跑不掉也该唿救。而且,火势蔓延速度不同,不可能每间房同时烧起来,只要有一个人醒了,就会把剩余的人都吵醒,怎么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啊。」 「的确。」薛策点头,一边给她夹菜,夹了满满一碗,堆成了小山。 「哇,别夹了别夹了,我吃不完啦!」 「先吃着,吃不完给我。」薛策微微一笑,放下了筷子,就开始剔鱼肉里的细骨,一边将鱼肉放到她的饭上,一边条理清晰地说:「方才在来的路上,也打听到了,这边的妓院都将妓子看得很紧。师昀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光靠她自己,应该没有能耐做这些事,除非有人教她。」 「如果她这一世也是被洛红枫从妓院救走的,那么,给她迷药、教她放火烧死仇人、顺便毁灭出身记录的人,很可能都是洛红枫。洛家庄本身就是研究药毒的,具备了充分的作案条件。」戚斐挠了挠脸颊:「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时间。前世的洛红枫明明是在我死了以后,才从荒郊坟地救回半死不活的师昀的……」 薛策忽然停下了动作,抿着嘴,仿佛有些不高兴地看着她。 戚斐一怔,瞬间意会到了——也是,在薛策面前,她换了n个马甲,又死了那么多回,他恐怕已经有ptsd了,格外听不得她说自己「死」。 戚斐心里一甜,身体就跟没骨头似的歪了过去,抱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好了好了,我呸呸呸,以后都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薛策垂眼,低声道:「……嗯。」 「嗯完了怎么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戚斐笑盈盈地捏住了他下巴,仰头,吻了一下那张薄唇:「现在高兴了一点没有?」 薛策的耳根微微发红,却仍板着脸,仿佛勉为其难地说:「一般般吧。」 好像自从记忆融合以后,这人就有点学坏了,知道她的软肋在哪,有时候幼稚得仿佛被以前的他附身了,还总喜欢借题发挥。戚斐也不戳破他,托腮,凑到他跟前,眼睛眨巴眨巴的:「这么难哄?」 「嗯。」 「那好吧,这位难哄的铁石心肠的薛公子,我多亲你几下,别不高兴啦。」 戚斐正要坐到他的腿上,认认真真地来个深吻时,忽然听见包厢的门被敲响了:「二位公子,菜来啦。」 戚斐大惊,火速弹开了,坐回了原位。 薛策:「……」 小二推门进来上菜,余光总觉得靠窗的那一个高大英俊的客人,似乎一直在瞪自己,颇有些心惊胆战。一不小心,竟将一个勺子弄掉了。连忙告了声罪,弯腰去捡。 乘着这个当口,戚斐勾了勾手指,薛策领会,二人飞快地碰了一下嘴唇,便坐回了原位。 薛策轻咳一声,满意了。 小二起身,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赶紧熘掉了。 被这么一打岔,二人继续说正事了。 「好了,说正事啦。反正时间很不对劲。对照前世,这个时候的我还是活着的。洛红枫应该在一年后才偶遇到师昀,而不是现在。」 「你还是在怀疑洛红枫记得前世的事?」 「他不近女色,要不是有前世记忆,怎会知道师昀在这个小地方,还提前找到了她。最可惜就是现在证据都被火烧没了。」戚斐将碗一推:「我吃饱了,剩下的吃不完了。」 「给我吧。」薛策将她吃了一半的东西挪到自己前头,三两口替她吃光了,想了想,说:「烧死的是妓院里的人。嫖客还是有活着的。找到这些人问问,应该会有人记得师昀。」
第325页 戚斐笑眯眯地逗他:「哇,薛郎,真的好可靠哦。」 薛策:……」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看见,废墟的方向有个人影晃过。 第133章 那是一个男人。在废墟旁边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在找什么,未果,才转身离开。 戚斐与薛策对视了一眼,留下了结帐的钱,下楼去了。尾随着那个男人进了一条小暗巷里,薛策眼疾手快,三两下就将人逮住了。 男人被打晕了,一醒来,先是看见了昏暗屋子里站着的一个漂亮的玉面小公子,再看到了后方的一个冷冷看着他的年轻男人,还以为自己惹上了什么事,吓得连连求饶。 一问之下,果然,此人是从前常去失火的那家妓院的一名嫖客。火灾那天,他不在里头,恰好躲过了一劫。被烧死的妓子里有一个是他的相好,他将一些私房钱藏在了她那里。火灾后什么都没了,他不甘心,所以每次经过,都忍不住在废墟附近找找有没有没烧完的财物。 戚斐抖开了师昀的画像给他看,问他认不认得这个人。 这嫖客睁大了眼睛,指着画像,无比肯定地说:「认得!这不就是莺莺嘛!就是那座失火的妓院里头的!我也找过她几次呢……」 莺莺这个名字,和戚斐看过的关于师昀身世的回忆对上了。戚斐扬了扬画像,不耐道:「说重点,后来呢?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那嫖客撇了撇嘴,说:「就是失火前不久吧。我看见那座妓院的后门停了一辆马车,黑色的顶,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的车子。没停一会儿就开走了。我才进去,想找莺莺,老鸨就说她不接客了,有个贵人看上了她,刚刚才接走了她呢。本来这些地方是不允许带走妓子的,但老鸨说那个贵人临走时给了她一锭金子,要走了卖身契。这么多钱,给四五个妓子赎身都绰绰有余了,所以她就很爽快地放人走了。」 薛策说:「四个多月前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 「哎呀,两位公子,你们也知道,这种小地方,出现这么阔气的马车,肯定是很难忘记的嘛。而且那晚回家时,我还在路上丢了钱,所以记得特别清楚。」 「那你有见到马车里的贵人长什么样吗?」 「没有啊,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记得有一个长得蛮高的……应该是侍卫的人,在替里面的贵人做事。」嫖客回忆了一下:「不过,后面发生的事还挺奇怪的。我以为莺莺赎身了就不会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夜,那辆马车又将她送回来了。我想,可能是那个贵人家里的妻子彪悍,他不知道怎么安置莺莺,所以送回来妓院,有空就来找她吧。反正从莺莺回来那天起,直到妓院火灾,老鸨都没让她接客了。」 戚斐懒得解释洛红枫没有妻子了,听他所描述那个下车办事的侍卫的模样,很可能就是高子明。 这一世的高子明,真的是洛红枫的心腹啊。不塑料了。 问来问去,这个嫖客知道的就那么多了。薛策冷着脸,恐吓了他几句,让他出门后不许胡说八道,就当没遇到过他们。嫖客诚惶诚恐地点头,他们就将人放走了。 综合这个嫖客的话,马车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洛红枫了。 戚斐的脑海中慢慢构筑出了整个过程——洛红枫不是路过这里、偶然发现了师昀。他是早知道了师昀的存在,专程坐着马车来找她的。 见面之后,洛红枫将她送了回去。没多久,妓院的火灾就发生了。师昀大仇得报,从此离开了深渊,自然会对洛红枫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可惜,洛红枫太过谨慎。妓院里见过他的人都死了,赎身的记录烧没了,卖身契也肯定被他藏了起来。换言之,所有也许会牵扯到他的证据都没了。 不过,这一趟还是有意外收穫的。 戚斐已经可以肯定,洛红枫和她一样,是有前世记忆的了。 …… 没有作太多停留,两人当日就返程,回到了涿丹城。 来回走的是大路。速度比起戚斐与哑巴暗卫之前逃窜时要快很多。来回不过大半个月时间。 两人才刚抵达了涿丹,一个从降龙城那边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就紧咬着他们的脚后跟,抵达了涿丹。 书房里头,薛策、戚斐,还有裴文瑄及他的几名亲信,传阅了这一封信。 半个月前,师昀的死讯传出后,在裴文瑄一方的推动之下,那首唱衰裴文玏的童谣,也在降龙城的大街小巷里流传了起来。 现在老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储君之位的主人还没定下来。据多方势力的推测,老皇帝是想在归墟之战结束时,根据表现定下这个人选。所以在这个关头,于民间出现丑闻,裴文玏一方极为头痛。他人不在降龙城,就先派了他最信任的管事回去,极力运作,压着这些声音,不想让它传到皇帝耳中去。 就在这样一个让他烦心的时刻,降龙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裴文瑄的语气中,也带了一丝的不可思议:「这件大事的起因,是几天之前,尚书令收到的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的内容,非同小可,尚书令展信阅读后,大惊失色,不敢耽搁,当天就呈到了老皇帝的面前。 当日的深夜,皇帝秘密传召尚书令进宫。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自称阿容,年过四旬,就是写这封密信的人。
第326页 当着几个重臣与老皇帝的面,她揭发了二皇子裴文玏就是捣鼓出易容术、毒害自己弟弟的真兇。 消息传出,震惊朝野。 戚斐也懵了:「阿容?她是谁?」 这个突然杀出来、好像知道很多内幕的角色,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连原作者都不知道的npc啊!(╯‵□′)╯︵┻━┻裴文瑄说:「据阿容自己的说法,她是师昀出身的那座妓院里,负责照顾妓子的下人。」 阿容说,自己当年也是被卖进妓院的,再加上,师昀的样子有些像她失散的姐妹,因同病相怜,所以她一向格外关照师昀,可以说,是师昀在那座妓院里唯一交心的人。 在接近五个月前,妓院火灾的前夕,师昀忽然神神秘秘地来找她,说自己遇到了一个贵人。贵人表示,只要师昀为他办事,就答应为她赎身、助她报仇。 师昀答应了。按照贵人教的方法,一把火烧掉了那座妓院,悄悄带着阿容,一起投奔了那名贵人。 那个贵人,将她们安置在了祁梁城一座别院中。在那座别院里,师昀在贵人的安排下,进行了易容,改头换面,成了另一个人。在康復的时期,一直是阿容照料她的。 期间,阿容很是不安,不止一次问师昀那名贵人的真实身份。师昀都没有说过实话。 在易容术恢復好以后,师昀很快就出了一趟远门,为那名贵人办事。 没多久,五皇子被毒杀一案的消息就传遍了天下。阿容联想到这些天送来给她们使用的那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器皿、衣裳,联想到师昀被换了的脸,心中悚然。等师昀回来后,一再逼问,师昀终于对她吐露实情,说那个贵人,就是当今的二皇子裴文玏。是他命人给她改头换脸,去毒杀自己的弟弟的。 …… 据闻,当时面圣时,阿容说到了这个地方,座上的老皇帝,还有周围的元老重臣,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我们只是低微的草民,掺和到了皇权纷争中,等贵人事成,怕是不会留我们的活口。故而我极力劝说师昀离开,她也觉得有些后悔了。于是,不久后,我们就趁着守卫不严的一个夜晚,逃走了。」阿容叩头,瑟瑟发抖地说:「结果师昀顶着那张脸,还是没逃过通缉,我去买干粮的时候,师昀就被抓住了。我不敢上去,就远远地躲了起来,之后一直徘徊在外面打听消息。」 「不久,我就听说了师昀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她一定是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才会被灭口的啊!」阿容说:「师昀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我不说出真相,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而且,我虽然只是一介妇人,心中也有公义。二皇子心肠歹毒,连亲生兄弟也下手毒害,为了道义,我也要出来揭发他!」 当时,老皇帝听完她说的话,惊怒几近晕眩。再结合了那一首一直被裴文玏命人拦截、今天才传到了他耳中的童谣,心中波涛翻滚,当夜就命禁卫军,前往二皇子府中搜证。 裴文玏不在府中,禁卫军直接包围了整座府邸,奉命进去搜查。 掘地三尺,果然在书房里找到了关键的证据——阿容和师昀居住的那座别院的地契;师昀的卖身契;一本在匆忙间烧成了灰的书。禁卫军的头子将火踩灭了,从残余的纸页来看,虽然关键的部分——易容的过程已经被烧没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这是一本关于易容术玄法的书籍。 除此以外,他们还在中空的地板下,找到了半包毒药。底下压着一张功效记载的纸,上头还有用硃笔圈起的重点。正是用来毒害二皇子的那包药物。 …… 就在今天上午,裴文玏已经被急召回降龙城了。 戚斐看完了这封信,喃喃:「那个阿容在撒谎。」 在师昀的回忆中,她在妓院里根本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裴文瑄的一个幕僚说:「无所谓,她的故事说得合情合理,并无漏洞。而且在裴文玏的府邸里,也搜到了对应她说法的证物。不管搞出这一切的人是谁,是洛红枫也好,是其他人也罢,反正他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要让裴文玏死。」 薛策摇头:「还不够。裴文玏可以坚持阿容是诬陷他的,那些地契、卖身契,也可以说是别人偷偷放进他的书房的。他并不知情。」 裴文瑄说:「是,现在的证据很确凿,但只要裴文玏矢口否认,还是有翻盘的空间。除非是事件中心人物师昀没死,出来指证他,那才是真正的无可辩驳。」 戚斐皱眉,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之前与师昀夜会的主线剧情:「也许,师昀已经留下了一些信息了。」 众人赶回了师昀待过的那间牢房里。自从她死后,这里就封了起来,没有住过旁人了。二十多天过去了,围墙上还凝结着一滩已经变成了暗黑色的血迹。 这间牢房里,唯一的家具,便是那张固定在地上的木床。 戚斐与薛策蹲在了地上,压下身体,去检查这张床。 果然,在床底的木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用指尖血勾画出的「玏」字。 第134章 戚斐:「……」 好吧,她现在明白为何要有夜会师昀的剧情了。 系统说过,无论有没有这段插曲,师昀都是会自尽的。 恐怕,在当晚和她见面后,师昀就已经预感到了外面的计划出了问题,他们有可能会失败了。
第327页 为了维护洛红枫,赌一个「易容术无法被证实」的可能,她决意自尽。 也可能,洛红枫有计划a和b。也许他已经提早和师昀说好了要随机应变。 反正师昀这一死,赌赢了的话,戚斐将无法证明谁真谁假。师昀的真面目,与她的身世,也将被永远隐匿。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赌输了,易容术就会被拆穿。调查会持续下去。师昀的身世,师昀和洛红枫甚至是与裴文玏的关系,迟早会被扯出水面来。 洛红枫与裴文玏的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各取所需。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旦出了什么事,裴文玏肯定会将罪状推到洛红枫的身上,将他当做一枚棋子,无情地丢弃。 以洛红枫的谨慎程度,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未雨绸缪,预先给裴文玏埋雷了。 卖身契、宅邸地契、还有书房地板下的毒物,都是洛红枫的东西。只是如今,他做过的事,被移花接木到了裴文玏的身上。 阿容,也是洛红枫的人。 在妓院火灾之后,人员的名单被烧没了,死无对证。即使朝廷去查,也证实不了阿容在撒谎。 在感知到裴文玏要反扑他时,洛红枫就发动了他预先埋好的这一切。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若是洛红枫有了前世的记忆,一切就说得通了。 前世的他,也曾参与过归墟之战,与裴文玏共事过,对这个草包皇子的脾性和身边的人有谁都了如指掌,对北昭的官场百态,也有了解。 所以,这次,一方面,他安排了阿容写密信,并将信送到了为人刚直不阿、与裴文玏有嫌隙的尚书令府上。 另一方面,他同时将那些证据,想方设法,藏到了裴文玏的书房里。 紧接着,阿容进宫,对着所有人,说了一个故事。 这是第一锤。 因为这个故事,禁卫军涌到了裴文玏的府邸,找到了在阿容进宫前就放在了那里的证物。这是第二锤。 师昀在死前那一晚,留在牢房里的那个不起眼的「玏」字,是将所有的控诉指向裴文玏,并再一次作强调的第三锤。 这个用血写的「玏」,正好对上了阿容说的故事。看起来,就很像是师昀知道自己要被杀人灭口了,所以才留下了这个逼死她的人的名字在床板上,希望后来者看见。 本来人证和物证就很充分了,再加上师昀的指控,裴文玏想抵赖都很难。 系统:「你终于明白了。要是没有夜会师昀的主线剧情,师昀会在第二天被带到了议事厅时才自尽。那她就失去了留下这个字——同时也是关键一锤的机会。」 戚斐:「要是我没想到这一层的话,这个证据岂不是要浪费了?」 系统:「不,裴文瑄的幕僚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迟早会再次查探这个牢房。」 戚斐:「那万一,我说万一啊,师昀当时赌赢了,易容术的秘密没有被解开,风波度过了。可她留的这个字又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反而害得裴文玏与洛红枫翻脸?」 系统:「宿主,如果没有阿容,没有地契、赎身契、毒物和易容术的玄法书等人证物证,光靠这一个字,并不足以给裴文玏定罪。他完全可以解释,师昀是第三个人派来的,不仅害了裴文瑄,还故意写他的名字,要他们兄弟反目。」 「你说得也对。」戚斐明白了,又道:「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洛红枫是怎么将那些东西放进裴文玏的书房的?他的王府应该有侍卫把守什么的吧。」 系统:「你以后会知道的。」 …… 裴文玏被急召回了降龙城后,跪在殿上,痛哭流涕,说自己受到了奸人的陷害。一切的事情,都是洛红枫在蛊惑他。王府里的东西,也是别人放进去的。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辩词就和戚斐预计的一模一样。 只是,在同一天,涿丹太守韩生蕤急送来的一封密信,以及随信而来的那块写了血字的木板,让裴文玏的这些解释变得十分苍白。 但是他说的「同谋」洛家庄,也的确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蔺州官府很快就派人去搜查了洛家庄。 洛红枫在战场上受了剑伤后,就抱病在身。官府进去搜查时,他不仅亲自出来迎接,态度还彬彬有礼,坦坦荡荡,户门大敞,无一处不配合。 想也知道,在洛家庄里,根本搜不到半点关于断情香的蛛丝马迹,连书画间后的密室,也成了名贵摆件的陈列室。 虽然裴文玏再三表示,师昀这个人是洛红枫带来的。可洛红枫与师昀在明面上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查也查不到。在师昀坐上马车的当天,嫖客也只知道那是一辆华贵马车,却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二皇子还是洛红枫。 于是洛红枫在这件事上的嫌疑被洗脱了。 朝臣梳理清了来龙去脉,一个故事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裴文玏在归墟之战的战场上屡屡失利,而另一边厢,比他年轻的五皇子裴文瑄却广纳贤才,屡创奇功。储君之位将立,裴文玏预感姓氏对他不利,就动了毒杀弟弟的歹念。 四个月前,裴文玏挥军返回平周,和他的部下在议事厅里注意到了戚斐的存在,惊为天人,久久不忘。没过多长时间,他的部下在蔺州的边界发现了一个与戚斐的模样很像的妓子。裴文玏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因缘巧合下得到的一本记载了易容术的古籍,找来能人异士,将那个叫做师昀的妓子易容成了戚斐。
第328页 师昀的自尽,也是裴文玏的逼迫。因为他请来的人没有将那本易容术的书籍参透,以为人死了就查不出后来的秘密。这才露出了破绽。 更惊人的事还在后头。裴文玏百口莫辩,且眼见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与其等着被发落,不如先下手为强,竟在一天深夜,发动了政变。 好在,就在当夜,进入降龙城述职的镇北侯护驾成功,不仅阻止了那一夜的逼宫,还捉拿了藏在郊外的三千叛军。 在这惊魂一夜后,裴文玏被夺去了皇子称号,被押到封地守陵,终生不得离开。 ……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的。快得连李聿也来不及写信通知裴文瑄。 自从韩生蕤寄出了那封信与那块木板后,众人一直待在了涿丹城。再次接到急报时,降龙城那边的风波,已经尘埃落定了。 戚斐:「……」 系统:「宿主,你似乎很惊讶。」 戚斐抓狂了:「我能不惊讶吗?这宫斗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嗲?」 系统:「宿主,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成功地跨过了第三次套娃的坎,之后的战争、宫斗,都会以easy模式帮你搞定的。」 戚斐真心实意地说:「你们的easy模式也太实在了。」 好一个神奇的自动宫斗功能。 现在看来,被事情绊住了脚步、留在了边塞的裴文瑄,反而因此远离了危险的旋涡。 洛红枫为了自保,抽身而退时,无形中帮了裴文瑄这边一把。 裴文玏一倒,现在剩下的还能打的皇子,就只剩下裴文瑄了。储君之位属于何人,已经很明显了。 戚斐:「……」突然想给裴文玏点根蜡烛。 这傢伙的一身技能点,都点在了宫斗上,在降龙城那个地方混得如鱼得水。收拾完其他的兄弟后,以为之后就是一条康庄大道了,结果最后却老马失蹄,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免费给裴文瑄清理了绊脚石,将获得的优势拱手相让给了他,自己灰熘熘地去了守陵,白忙活了一场。 …… 在这个消息传来后,众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裴文玏倒台了,自然是好事一件,还省得他们费心思去斗他了。 只是,在师昀死的那一天,裴文玏那不似伪装的惊讶反应,还有师昀自己说的话,戚斐在洛红枫的山庄中找到的解药……都足以说明,这件事还有一个全程参与的人,此刻正逍遥法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裴文玏固然是主谋。但无可否认的是,洛红枫也给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最起码是提供了技术和人员支持的。 如果不是薛策误服了那碗汤,没有内丹傍身的裴文瑄早已毒发身亡。 裴文瑄的一个幕僚说:「看样子,裴文玏那厮反应得还算及时。本来还想拉着洛红枫一起顶罪,结果人家早有准备,撇得干干净净的了。」 另一人道:「此人心机深沉,手段了得。这都能让他全身而退……真是让人不甘心!」 戚斐站得稍后,没留意那些人的对话,她只关心薛策的情绪。毕竟,不管怎么说,洛红枫也算是前世害得他灵根碎灭的罪魁祸首了。这一世,这个情景还重演了一次。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公正地清算上辈子留下的恩怨。但现在,却被洛红枫躲过了。 薛策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握了握她的手:「会有办法的。」 那厢,亲信们似乎都不愿意放过洛红枫,裴文瑄无奈摇头,说了一句:「我们再不甘心也没办法,他肯定早就将断情香和它的解药销毁了。除非现在还能从洛家庄里找到漏网之鱼吧。」 这句话仿佛敲了戚斐一闷棍。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被自己遗忘在了脑后的细节。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证据,都没有了的。」 这个弱弱的声音一响起,瞬间,所有人都一起看向了她。薛策也惊讶地望着她。 戚斐讪讪地说:「我从洛家庄逃出来的那天,因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跑出去,想着万一被抓住了,洛红枫肯定会将解药全部转移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所以,我在路过莲池时,在池壁一个凹槽里,藏了一包断情香的解药。现在,那包解药,应该还塞在那个地方,没被动过。」 第135章 戚斐发誓,自己当初藏药,只是为了拯救薛策的行动万无一失。根本没有想过此举会为洛红枫留下罪证。 结果,就是这一个微小谨慎的举动,给事事缜密的洛红枫留下了一个无法推卸的把柄。 只要在洛家庄的莲池壁内找到这包解药,就足以证明洛红枫也牵涉在了五皇子被毒杀案中。 虽说藏的位置比较隐蔽,但不能保证洛红枫就一定发现不了。晚一天去,这包解药就越容易被发现。事不宜迟,必须立即行动。 裴文瑄打算在明日一早就出发,尽量不打草惊蛇地前往蔺州,联络那边的官府,再搜查一次洛家庄。 结果在这一天夜里,忽然有了一封急报和着帅印,送到了裴文瑄的手上。 废皇子裴文玏,如今正在被押送去封地守陵的路上。路过岘州时,却有党羽现身,闯进了近百名精装护驾的禁卫军中,将裴文玏给劫走了。 这一举动就算是正式与朝廷撕破脸了。不过,他不撕破脸也没用了。都要被老皇帝送去守陵了,真进了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下半辈子还有什么可图的?
第329页 只是,戚斐不明白,信中所写,裴文玏的党羽是他母妃那边养着的死士,原本也就三百个人,在这一次奇袭劫人中,已经折损掉一些了。剩下的这点人数,根本不足以兴风作浪,做出一番事业来。除非裴文玏以后都不在北昭混了,不然他在哪里建立据点都不好使,随便一股正规军就能灭掉他们了。 朝廷得知消息后,加急送来了圣旨与帅印,命裴文瑄立即带兵出发去追击裴文玏,务必歼灭他的党羽,将他抓回来。 裴文瑄从来没有独自带过兵,而且又是千金之躯,这种时候,要是李聿在,必然是要跟着他一起去的。 李聿不在,这个重任就落在了薛策的身上。 追击叛军,行军必须快且狠,并且途中会充满危险,不可能带着戚斐去了。戚斐主动表示让裴文瑄和薛策放心去,去蔺州洛家庄那边搜查剩余解药的任务,不是什么危急的事,且还有蔺州的官府带路,交给她和耿山去就可以了。 裴文瑄沉吟了一下,採纳了戚斐的建议。耿山领命。明日一早,双方将会分头行动。耿山带着一小撮人,以及负责指认那包药的位置的戚斐,前往洛家庄。裴文瑄与薛策领着驻守在涿丹的士兵,沿着千山古道,去追索逃跑的裴文玏与其党羽。 薛策与戚斐才刚在一起,就又要分开了。所以,在薛策收拾东西的时候,戚斐也跑到了他的房间里待着。 薛策在身后忙碌,她抱膝坐在了窗台边,见到窗台的木头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百无聊赖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画出了不同形状的图案。 忽然之间,她的脑海中掠过了在洛红枫的记忆里看到的,少年时代的他照顾绫茉姬时的片段。 她记得在那段回忆里,洛红枫从绫茉姬的衣服上,不小心沾到了一种通身暗紫色、形似满天星的半透明、十分梦幻的小草。 这个片段闪现过一次,便没有了下文。再加上,之前一直被别的事务缠身,所以戚斐一时没记起这桩。 根据从前的经验,每一次的上帝视角都有其意义,都是为了让她看见有用的信息。 那么,系统让她看见这株小草的目的,又何在? 「薛策,你过来一下。」戚斐头也不回地唤道。 薛策一怔,走了过来:「怎么了?」 「问你个问题,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种植物?」 此刻阳光灿烂,窗台上的灰尘在反光的窗棱上也变得有些刺眼。戚斐用手指画了一会儿,觉得不清晰,便跳下了地,翻出了纸墨笔砚,提笔在纸上画出了那种小草的样子:「长成这个样子。通体是深紫色的,质感有点儿半透明,上面像是满天星,底部这里,有个鼓起的部位。」 在东岳那边,奇行怪状的妖怪和植物特别多。戚斐直觉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东岳特产的植物。不过,薛策也只在小时候在那边生活过几年,所以她也不抱很大希望能得到答案。 没想到,薛策竟是一下子就说出了它的名字:「你画的是怀梦草吧。」 戚斐仰头:「怀梦草?你见过?」 薛策摇头,拉着她坐了下来。 戚斐很顺从地坐到了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睫毛,认真听着。 「我小时候与我母亲相处的时间不长,现在也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但奇怪的是,她对我说的很多话,都会给我留下很清晰的印象。怀梦草就是她告诉我的。」薛策拿起了桌面上的那张宣纸,端详,语气中带了一种淡淡的怀念:「她说,怀梦草生长于东岳腹地,十分罕见。在她小时候,还能偶然摘到,因为它气味芳香,经久不散,她会将它藏在衣柜里,这样衣服也会染上香气。但是,在我出生的那几年,怀梦草就已经几乎找不到了。」 戚斐暗忖,原来绫茉姬喜欢用怀梦草熏自己的衣服。这就对上了回忆的画面了。说明洛红枫真的是不小心将怀梦草从绫茉姬的衣服上沾来的。 戚斐嘟了嘟嘴:「也就是说,它只是比较罕见而已?我原本还以为它有某种特别的魔力,比如可以让人做个好梦,才会取这个名字呢。」 「也不能说没有。我母亲说,怀梦草之所以难得一见,是因为它见日枯萎,见月生长,只在阴阳界限混淆的时刻,钻出土地。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找到它。在传说中,它拥有超脱生死,渡过轮迴的力量,可以让执念深重或是与前生缘未尽之人,在梦中看见前世之事。」薛策一哂,摇头:「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 戚斐若有所思地接过了那张画。 恐怕,这未必是一个传说。 翌日,两拨人就分头上路了。 耿山平日里性格大大咧咧,可认真起来还是一个挺可靠的人。因为去到了蔺州那边有官府增援,就没必要带太多的人马了。 十日后,他们抵达了洛家庄的山下,与蔺州官府汇合,没有打任何招唿,再一次上了洛家庄。这一次,洛红枫并不在庄内,连高子明也不在。 家僕和门生们群龙无首,无法拒绝朝廷的搜查令,只能任由耿山等人长驱直入。 戚斐凭着记忆,来到了那天晚上的莲池的旁边,半蹲下来,伸手往那个离水面只有一点儿距离的石壁凹槽上摸去。水中的锦鲤见到有影子靠近,纷纷往四面八方游开。 说起来,她之所以会知道这里有一个凹槽,是因为她曾经以洛家小姐的身份,在这里住过几年,还不止一次来过这个莲池附近玩耍。对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还有那些连洛红枫都未必会注意到的小角落,都了如指掌。
第330页 果然,一探手下去,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布包。 那一瞬间,戚斐的心情,既有了一些释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她将那个布包掏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下,将它拆开了,果然,里面装着十多颗断情香的解药。 这下,证据确凿,洛红枫没得跑了。 耿山将证据小心地贴身收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捉拿洛红枫。只是一问家僕,他们都说庄主昨天晚上就不见人影了,根本没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什么时候会回来。 耿山皱眉,只好命人搜寻洛家庄,同时让蔺州州牧立刻下山,派出更多的人一起寻找洛红枫的下落。 搜索比想像中更快结束,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耿山只好留下了几个部下,秘密地盯着洛家庄,之后就带着大部队下山了。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炎炎。耿山和他的部下都穿着厚厚的铠甲,炊汗如雨。连胯下的马匹,都在喘气。走到山下,路过了一片阴凉的树林,那里开了一家卖冰品的小摊子,什么绿豆沙,红豆沙,冰镇酸梅汤……应有尽有。众人都看得直咽口水。 眼下的时间还早,而且,这里距离官府的所在地,还有很长一段路,便有人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下。耿山见部下们都汗流浃背,就同意了。 十多个大男人分成了几桌坐下,并自动地将最靠近林边上风口的位置,留给了在这里地位最高的耿山和戚斐。掌柜见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客人,高兴得不得了,忙着给众人舀糖水。本来想第一个端给戚斐的,她一边扇风,一边摇头,笑着示意先给在座的兄弟们吃。 就在乘凉的时候,戚斐忽然捕捉到了自己身后的树林里头,传来了几声微痛的唿痛声,怔了一怔。 和耿山说了一声后,两人一起起身,拨开了草叶,往树林里稍稍走了几米,就见到了乱草中,趴着一个女人,露出的皮肤上都是被锋利的草割出来的淡淡血痕,衣衫上还染了不少泥土。她的后方,是一个非常陡峭的山坡,看泥土上的痕迹,她似乎是不小心从上面滚下来的。 戚斐大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听见声音,微微动了一动,缓缓抬头,乱发遮蔽了她的脸,看着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眯眼看着戚斐,她仿佛凝滞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疼……」 耿山皱眉:「应该是从山上滚下来的人吧。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 骨折的人是不能随便搬动的,戚斐没有贸然走过去,就对守在她身边的耿山说:「耿将军,不如找几个兄弟过来,看看能不能将她搬到空地上去,待会儿我们回城时顺便捎她去看大夫。怎么样?」 耿山点头,说好,便稍微后退了一步,吼了一声:「来几个人!」 就在这一瞬间,戚斐忽然感觉后背有一阵刺骨的杀气。一阵冷风袭来,说那迟那时快,她的喉咙已被一只手狠狠地捏住了,身体失衡,瞬间从耿山的身边被拖拽开了! ——刚才还半死不活,躺在几米之外的地上的那个人,竟是瞬间暴起。不知是如何用这样伤痕累累的身躯,爆发出这么惊人的速度的,猎豹般扑了上来。在耿山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戚斐硬生生地拖到了数米之外的地方,横在了自己的身前。 耿山大惊失色,手握住了刀柄,怒吼:「大胆狂徒!还不放人!」 戚斐的后脑勺被迫枕在了这个人的肩上,脖子被这个人的左手捏住了,喉骨被拇指压着,压得生疼,唿吸困难。同时,感觉到了脖子前,出现了一阵凉意,被一把匕首的刀锋抵住了。 她全然无法动弹,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可以肯定,这只手是属于男人的。 第136章 匕首刀光雪亮,在耿山的眼底一晃而过。他拔出了腰间长剑,厉声道:「休要乱来!放开她!」 在冰品小摊吃东西的耿山的部下们听见了动静,拨开草叶沖了上来,均是脸色大变。 这个挟持着戚斐的男子,穿着女人的衣裳,面孔十分陌生。从山坡上滚落,应该也是真的,因为他的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血痕,仿佛是强撑着一股劲,在呵呵地喘着气。 耿山乘其不备,正欲强攻冲上去夺人,却被这人先一步察觉了,勐地收紧了左手。 戚斐被扼得难以唿吸。 却不知为何,饶是在如此痛苦而危急的关头,她的脑海也没有混沌,还在飞速转动,思索这个人的身份。 脸不认识,声音也很陌生。 但是,对方在这么多人中,直接瞅中了她来做人质,应该不是因为她好控制,而是因为他确信她的生死,可以威胁到耿山。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是认识她的…… 挟持她的男人狠狠地呸出了一口血沫,用阴沉而喑哑的声音道:「别过来!要是我死了,她也别想活!你们大可以试试是我割断她的脖子比较快,还是你们乱剑杀了我比较快!」 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一边说,一边将匕首恶意地往里送去。戚斐那白皙纤细、仿佛不堪一折的脖颈上,瞬间就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戚斐躲不开,前颈传来了一阵疼痛,一缕凄艷的血已流了出来。 耿山惊怒交加,示意部下都停下:「歹徒,你不要伤害她!你想如何,说就是了!」
第331页 「不想她死,就按我说的做!」那男人藏在乱发之下的眼在飞快地转动,仿佛一只穷途末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有的人,都退到林子外去!将那匹枣红色的马给我!其余的马立刻放走,不要让我看见它们!」 他点名的枣红色的马,正是耿山的坐骑,是这里速度最快的一匹马。看来这个人也有几分眼力。 耿山投鼠忌器,唯恐这个亡命之徒真的杀了戚斐,再是愤怒无奈,也只能按他说的做。那兇徒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跨上了那匹枣马,将戚斐也粗鲁地抓了上去。 耿山怒吼:「马已经给你了!还不放人!」 那男人恶意一笑,并不理会耿山,一扬马鞭,勐地抽了一下马屁股。耿山等人根本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挟持着戚斐,绝尘而去了。 「快去追!!!」 …… 耿山的枣马,脚程一日千里,非寻常的马匹可以匹敌。更何况在这个人的命令下,其余的人将自己的马叫回来也要时间。戚斐被这个人捞在了马上,双手被他束缚住了。在颠簸中,胃都几乎要被颠出来了。 不是没有想过跳马。但她看了一眼不断后退的几乎看不清的砂石子路,感觉在这样的速度下,跳下去肯定会伤筋动骨。不仅逃脱不了,还会更加地任人鱼肉,便忍住了。 这男人似乎非常警惕,没有搭理戚斐的任何话,只是一味埋头赶路。 纵然被颠得很是难受,戚斐也察觉到了,这人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跑,一直在调整方向。直到天黑了下来,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中,前方终于出现了一行人马。中间包围着一辆马车。他们无声无息地停在了黑黝黝的山林中,没有点火,故而没有露出半点光亮。 那边为首的人,见到了有人马靠近,初时很是警惕。发现了是同伴,才命人收起了弓弩,用口音颇为生硬的北昭话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带了谁回来?」 戚斐头晕目眩,抬眸,心中乍然掠过了一阵惊愕。 马车旁的这些人,虽然作了北昭士兵的打扮,但模样和口音,很明显都是羯人。 归墟之战几近平息,北昭境内怎么可能还会有随意活动的羯人? 「别提了,被朝廷的走狗发现了,滚落了山崖,差点就死了!」挟持她的男人夹住了马腹,让马停住了,粗鲁地捏住了戚斐的下巴,迫使她露出了脸:「我带了谁?自己看吧。」 那个开口说话的羯人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丝惊艷与淫邪之色,想出了黑乎乎的手,便想将她抓过去:「这不就是那谁吗……」 挟持戚斐的男人却一挥马鞭,后退了些许,不让他碰,斥道:「别碰!这个人很重要,要交给殿下定夺。」 那羯人的面上,闪过了一丝恼怒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地压了下去,讪讪一笑。 戚斐被那男人从马上卸了下来,被他推进了昏暗的车厢中。门从后方「砰」一声关上了。 这辆马车应该是经过改装的,窗户用铁枝封死了,只从缝隙中,泻入一线一线银白的月光。 在这样的冲力下,她本以为自己会狠狠地撞到车壁上,结果,鼻子却碰上了一个带着淡淡苦药味的身体。 戚斐:「……」 就在她跟前,洛红枫盘腿坐着,平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戚斐悚然,艰难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硬是直起了腰来,从他的身上离开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洛红枫让刚才那个妖人绑了她过来。 但是,目光在触及了捆着洛红枫手腕的那几圈粗糙的麻绳时,戚斐就整个人都囧了。 看样子,洛红枫竟然也是被人抓来的? 他这么神机妙算,怎么会有这一天? 再想一想,与洛红枫、她、她身后的薛策及裴文瑄,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且一定认识她的人,似乎就只有那一个了。 戚斐压低声音:「外面的都是裴文玏的人?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不知抽了哪条筋,又脱口:「你之前是不是已经跑路了?」 洛红枫微微一笑:「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出去暂避一下风头罢了。」 戚斐:「……」居然没有否认。 他是怎么卡住这个时机跑路的? 「可惜……」洛红枫停顿了一下,语气中,仿佛染上了一丝淡淡的遗憾:「运气不太好,在路上被抓住了。」 戚斐:「……」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要知道,裴文玏会落到今日的田地,可少不了洛红枫补刀的份儿。现在裴文玏肯定已经恨死他了。落到他的手里,洛红枫怕是会生不如死。 戚斐试图挣动绳子,心中生疑:「可是,高子明没有保护你么?他人呢?」 洛红枫道:「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戚斐:「……」 也是。一个人再算无遗策,也很难凌驾于绝对的暴力之上。 裴文玏是在岘州被党羽救走的。岘州与蔺州,不过一条河川之隔。在逃难过程中,他们应该是被冲散成了几波,有一部分进入了蔺州。 恐怕,在高子明护送洛红枫离开洛家庄的路上,恰巧遇到了流落在外、正在被追杀的裴文玏的部下。这伙人,眼下正被朝廷通缉,成为了众矢之的,手里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第332页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先遇到了与自己主子有仇的洛红枫,再遇到了她。 一个可以抓回去泄愤,一个可以充当人质,便将他们一前一后地抓来了。 高子明的武艺是很高强,可他只有单枪匹马,要说打过这些人,也是颇为勉强的事。 那个挟持她的陌生男人,是北昭人,估计是裴文玏以前的心腹。 他们见过师昀,那么,认得她也不出奇。 如果他真的被耿山送入了城中的医馆,势必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等于是自投罗网。所以,他拼死也要挟持她,突出重围。 戚斐垂头,迅速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只是,为什么裴文玏的人里,会混入了那么多的羯人…… 在黑暗中,月光在她苍白的颊上一下下地掠过,忽明忽暗,现出了脖子上的血痕。 洛红枫目光一暗:「你的脖子在流血。」 说着,便似乎想抬起手来,碰一碰她。 戚斐的脖子其实一直隐隐作痛,但跑了那么久的马,估计血已经凝结了。只是因为部位的原因,看起来应该挺吓人的。她往后一缩,说:「只是被匕首割了一下。」 洛红枫的手在半空停住了,缓缓收回:「你是怎么被捉住的?」 戚斐:「……」 她应该回答说「我是在去捉你的路上被捉住的」么? 这么回答的话,这天就聊死了。 就在这时,随着马车而行的几个羯人,仿佛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了,狠狠地拍了几下马车壁,用生硬的北昭话吼道:「说什么呢!不许聊天!再说割了舌头!」 洛红枫闭目养神。有一肚子疑窦的戚斐,只好也住嘴了。 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二人一路沉默,只知道他们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沿途都是无尽的荒野。 直至进入了一座残破的城中,才开始听见人声。 戚斐与洛红枫透过了窗棱上的铁枝条,见到了外面的景色。看建筑就知道这是一座北昭的城池。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噤若寒蝉,死气沉沉。街角巷陌,都是恶战之后留下的残垣、散落的箭矢、飞溅的血肉。随处都是北昭守城军的不成型的尸体,被堆在了道路两旁,天气炎热,已经滋生出了苍蝇和腐臭的气息,令人作呕。 很显然,这里不久前,曾经经歷过一场激烈的攻城之战。 见不到平民百姓的踪迹,倒是见到了不少满脸兇悍、眼冒绿光的羯人,披着守城军的铠甲,拿了他们的武器,在路上游荡。还见到了某些羯人抡起武器,硬是砸开了百姓的家门,破屋而入,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悽惨的求饶声和哭泣声。 …… 洛红枫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说:「进城时我看见了,这里是栾城。」 戚斐惊怒交加,这才明白,裴文玏为了重新起势,居然将主意打到了羯人的头上去。 归墟之战中,羯人被北昭与菏阜联手尽数驱逐出了草原。但在北昭的国境内,其实还是存在着活生生的羯人的,那就是被裴文玏俘虏的、停在关外,迄今还没有被处决的三千羯人残军。 裴文玏已经落魄至此,只靠那两百多个死士,根本无从东山再起。所以,他将这些曾经在入侵北昭、杀伐抢掠、茹毛饮血的丧心病狂的战犯,都放了出来,编入叛军之中,收为己用。 同时,为了建立据点,不惜将屠刀伸向了好不容易从战火中逃离、可以休养生息的北昭百姓。 有了这三千多人的兵力,他们瞬间便占领了岘州南面的栾城了。 第137章 进了栾城,就是叛军的地盘了,押送戚斐与洛红枫那些人的神色显然放松了许多。车子没有在路边停留,直接往栾城的太守府开去了。 在几天之前的攻城之战中,栾城的太守指挥守城军拼死抵抗,在城池沦陷后,涌入的羯人割下了他的头颅,插在了矛子上耀武扬威。太守的一家老小,没跑掉的如今都被关在了地牢之中。 防备森严且在城中条件最好的太守府,也被裴文玏占据,成为了他和他的心腹现在的住所。 早前,在叛军入城时,太守府已被扫荡过一次。羯人破城之后有多兇狠,戚斐在刚来到这个世界,即信阳城破的那一夜就领教过了。太守府中,花园、桥廊都有被践踏和毁坏的痕迹。花盆破了,洒出了沙土。瓷器的碎片被随意地扫到了墙角。鱼池子里,还飘着不知从何处落下来的纱帐。 看来,裴文玏现在的处境是真的不好,已经没有那个功夫去挑剔住宿环境了。 很快,戚斐就在前堂见到了裴文玏与他的那几个副将了。 裴文玏穿着一袭深红色的平素绡衣袍,头戴玉冠,派头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但他的神态,明显与之前的意气风发大相迳庭,脸色憔悴发青,眼眶凹陷,眼珠里血丝密布,充满了穷途末路之人孤掷一注的狠意。 人靠衣装。但如果一个人的状态实在太差,再光鲜的打扮也掩盖不了他的颓废,反而还会衬得他更失意。 「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那名捉了她来的手下将她和洛红枫往前一推。 裴文玏的目光阴森森的,在她和洛红枫身上扫过,在洛红枫身上停留了更久,那模样,仿佛想将他活生生地咬死了,再吞进肚子里。 在群狼环伺中,戚斐心里有些惊慌,下意识地,就往洛红枫的身边退了一步。她这一动,周围的羯人瞬间亮出了刀剑,将他们两人围在了里面。
第333页 最开始垂涎过戚斐的那名羯人堆着笑,用生硬的北昭话说:「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裴文玏看了这个羯人一眼。 他如今虎落平阳,不得不借这群从前他就瞧不上眼的羯人的势,才有机会重返权力巅峰。只是,虽然他在名义上是叛军的首领,可实际上,羯人并不好操控。眼前的这人,便是这三千叛军被俘虏前的一个头目。为了稳固军心,他必须与这个蛮夷人打好关系。 一看他表情,裴文玏又怎会不明白对方的心思。目光在戚斐的身上停顿了一下,他冷笑道:「这可是裴文瑄的女人,连上战场都要带在身边。我还要用她来做筹码,和那边交涉。等裴文瑄给了我想要的东西后,这个女人就给你们随便玩吧。」 那羯人露出了笑容:「那就先谢谢殿下了。」 戚斐:「……」 裴文瑄的女人…… 就这智商,这观察力,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裴文玏当不成皇帝了。 作为人质,戚斐被关进了栾城的地牢中。 她是一个重要的筹码,在见到裴文瑄之前,裴文玏是不会随意动她的。 而与她一起来的洛红枫,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去。 戚斐一个人抱膝坐在了地牢中。这里远离地面,只有一盏烛火照明。她靠着墙,心脏就仿佛那盏烛火,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她本以为,洛红枫一定会被裴文玏大刑伺候,不死也至少得被扒掉一身皮。好在,当天的深夜,走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戚斐睁开眼,就看见洛红枫被押送着,从她的前方走过。一阵锁链响声后,他似乎被推到了她旁边的牢室里去了。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堵不厚不薄的围墙。 方才那极快的一瞥,戚斐似乎看见了洛红枫的嘴角和眼角,都带了一些淤青的伤痕,估计还是吃了皮肉之苦。但好在没有她想像中的什么大片血迹、断腿断脚之类的伤。 等那几个羯人离开之后,地牢里没有声音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在这里,洛红枫和她反而是同一阵线的人了。 戚斐慢慢地挪到了围墙的最外侧,靠近铁栅栏的那个地方,问道:「你怎么样,他们带了你去哪里?没有对你用刑吧?」 那边静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追随裴文玏的副将和死士,在攻城战中,伤亡颇重,他还需要我。」 听位置,洛红枫应该就坐在墙的另一侧,与她背对着背。 戚斐明白了。羯人就好比兇恶又残忍的野兽,一不留神可能会反咬主人一口。真正会全心全意地保护裴文玏的,是他的副将,还有那两百多个死士。羯人眼下服从于他,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积威和许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身边有人护着。不然,一个空有威势却无实力的皇子,谁会理会他。 所以,裴文玏肯定要大力保下自己的人。每多一个人站在他这边,他就多一分安全的保障。 栾城的郎中,没死的基本都被裴文玏抓来救人了。但他们医术再高强,也比不过洛红枫一根手指头。所以,裴文玏再痛恨洛红枫,也暂时不会杀他,因为他还需要洛红枫给自己的部下治病。 戚斐想着,忽然听见了一阵瓷片撞击石头的声音,洛红枫在那头低咳了几声,声音很低微:「手,伸过来。」 犹豫了一下,戚斐将手伸了过去,在空中晃了晃,触到了一只冰冷的手。那只手里,握着一个瓷瓶。 是金疮药。 估计是洛红枫在医治那些心腹时,顺手牵羊来的。 「多谢。」 长廊昏黑,烛光幽暗。深夜最安静的时刻,戚斐没有半点睡意,用指腹拭了一些金疮药,往脖子上的伤口抹去,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洛红枫,你是什么时候记起以前的事的?」 那边沉默了许久。戚斐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见他淡淡的声音:「在被刺杀裴文玏的刺客所伤的时候。那你呢?」 明人不说暗话。戚斐可以从洛红枫的异常表现推测出他的记忆恢復。洛红枫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也能察觉她的问题——就光是知道那个密室和断情香解药的存在,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 这些秘密,原本该留在各自的肚子里。却偏偏,他们一起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有了独处的时间。 「我比你早一点,但记忆并不完整。直到最近,才想起了一切。」戚斐仰望着那口扁扁的天窗,吁了口气:「我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当初,让师昀假扮成我去下毒,陷害我的时候,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之后要让师昀来为我顶罪?」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洛红枫记起了前世,还要陷她于不义。因为他早已准备了后招。将她囚入牢中,只是障眼法罢了。 「我本来是要去接你的。」洛红枫沉声道:「你不必逃,我不会真的让你被处死。却没想到……」 机关算尽,却算不到她会在裴文瑄等人的帮助下,提前逃出了那座牢狱,并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更想不到,她会突然晕倒在了洛家庄的后山。 在发现她的时候,洛红枫的心里不是没有闪过怀疑和惊愕。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失而復得的狂喜。 此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在洛家庄住了一段时间,在他放下了戒心后,迅速逃离。他赶回来后,也的确遣人去追过,结果一无所获。
第334页 如今看来,她的身边,应该是有高人在护送,行踪才能隐蔽得那么好。 戚斐说:「你记起了前世,同时,也想起了那个愿意为你去死的、对你忠心耿耿的师昀。你急于用人,所以,明明你和她的偶遇是在一年多后,你还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她了,有目的地将她从妓院里救出来,还教她放火毁灭罪证,顺便为自己报仇。」 洛红枫平静地听着她剖析自己的计划,没有反驳。 「之后,你和裴文玏做了约定。你为他提供断情香和师昀这个人,给了他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法子,去帮他剷除他的眼中钉——裴文瑄。裴文玏则答应了你,等我落到他的手里之后,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弄出来,送到你的身边。这是你原本的计划。」戚斐顿了顿,说:「可我想不通,你是怎么将那些证物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裴文玏的书房里去的?」 这话刚说完,对面黑黝黝的牢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低微痛苦的呻吟声。 戚斐一怔,辨认了片晌,头皮霎时有些发麻——对面的牢室的天花板下,居然用钩子挂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形物体,衣衫开裂,披头散髮,应该是被人用过重刑的,看不清相貌,只知道是个男人。 这个血人,应该一开始就在了。只是因为地牢里很暗,他又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所以,她进来半天了,都没有瞧见他。 洛红枫道:「裴文玏的管事。」 「……啊?」 戚斐回过神,一时分不清洛红枫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还是在说对面的人是裴文玏的管事。 「裴文玏在少年时,曾经与他的母妃回到封地短住过一段时间。因性情跋扈,他活生生地打死过好几个奴才。」洛红枫的手搭在了膝上,倒是没有隐瞒,淡淡地说:「但其实,其中有一个婢女,并不是被打死的,而是下身大出血而死的。」 那个婢女的名字,叫做香兰,是深受裴文玏信任的那名管事的侄女。一个十三四岁、活泼乖巧的小姑娘。香兰的父亲将女儿送到了自己兄长身边去,本意是谋求一份好差事,希望兄长好好看顾这个侄女。 然而,在一个风雪夜里,她死去了。 杀死她的不是裴文玏。而是那一个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很和气,实则是个衣冠禽兽的伯父。 香兰死后,她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她是不小心摔入池子淹死的。 这段往事,也就只有当年的几个老婢女及很少的人知道了。 洛红枫会得知,自然不是他开了天眼。而是因为,上一辈子,他与裴文玏在归墟之战共事时,与那名管事有过交集。这个老不死的,做了亏心事,又在战场上见多了血光,连夜噩梦,就忍不住找洛红枫看诊,同时,将这段丑陋的秘密往事,透露给了洛红枫听。 这就成为了一个豁口。 这一世,洛红枫寻回了知情的人,将真相告知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香兰的父亲听。 香兰父亲得知了真相后,当场就晕了,醒来之后涕泪纵横,悔恨交加。 他与管事是亲兄弟,相貌身材本就极为相似。在光线不佳的夜晚,就更能以假乱真。就和师昀下毒的时候一样。根本不需要引开裴文玏府邸里的护卫。香兰的父亲,只要披着管事的马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书房了。 戚斐还记得在第三次套娃中,她就听路人说过裴文玏在封地打死奴才的往事,没想到里面还有一段内情。 现在看来,香兰的父亲在偷埋证据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对面牢室里的那个血淋淋的东西,应该是东窗事发后,被裴文玏问罪的管事本人了。 刚才还觉得这个老傢伙有些悽惨,现在,戚斐只想啐他几口,骂几句活该。 洛红枫玩弄人心也算是到了极致了。利用了香兰父亲对杀女仇人的恨意,驱策他为自己办事。不过,在无形中,他也算是为香兰一家报了仇了。 戚斐有些出神,便听见洛红枫又说话了。 「你这一世,没有来我的身边,倒是提早和薛策遇上了。」在这么寒凉的地方,洛红枫的身子似乎有些吃不消,连咳了好几声,低声道:「重来一世,你还是跟了他。」 戚斐笑了笑:「我当然会跟着他,因为我喜欢他。」 洛红枫不语。 戚斐望着天窗,轻声说:「不过,两个人要走得长远,也不能光靠男女之间的喜欢维繫。道不同不相为谋,薛策与我在很多事情上的想法是一样的。我认可他、欣赏他、也会被他那样的人吸引。所以,无论再重来多少次,我和他最后都会走到一起去。」 「怎样的人?」 「洛红枫,洛庄主,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也很不如意。可最起码,在物质上,你没有被亏待过。在洛家庄,你内心孤独不快,但也有成群的僕从服侍你,不需要为了衣食住行而苦恼。而薛策,从小便失去了栖身之地和唯一的朋友,连最基本的温饱也没有保障,他穿着死人的鞋子,冬天时后脚跟皲裂了流出血来,会把鞋垫粘住,他捡地上的东西吃,流浪,挨饿,挨冷,当乞丐,遭人白眼,还被路边的恶僕随意殴打……」戚斐数不下去了,缓了缓,续道:「薛策所歷的艰辛,绝不会比你的不易少。可他经歷再多坎坷与伤害,朗朗正气与赤子之心一直都在。他从来没有用自己的不幸为理由,挥刀向更弱者,也从未视无辜的人命为草芥。这就是他和你的不同。」
第335页 洛红枫无声地捏紧了拳头:「是,我承认,他的处境比我艰难得多。可他的幸运便在于,总能在艰难时遇见你,我却没有那样的运气。」 他没有询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些,大概已经不重要了。 戚斐没有说话。 「他的父母早逝。但至少,他们真心爱着薛策。即便死后,也能给薛策带来慰藉,我的父母活着的时候,给我的感觉还不如死人,每每让我怀疑自己为何要出生在世上。如果我也和他一样,遇到了你,未必就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洛红枫的语速,不知不觉便快了起来。那种深藏在心底多年的不甘,仿佛再一次难以自抑地涌了出来。 说完,他闭目,缓缓地吁出口气,平復下来,才沉声道:「不过,这一世的你跟了他,倒是健健康康的,也挺好。」 戚斐淡淡地说:「我的身体,本来就很健康。前世的我原本也可以无病无痛、平平安安地活到子孙满堂的年纪的。」 她点出了这句话后,墙壁的那头,骤然陷入了一片几近僵硬的死寂中。 「你与薛策父母的恩怨,跟薛策、跟我都无关,他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见过。叠加两代人的仇恨,套在我和薛策身上,没有道理。」戚斐挠了挠脸颊说:「你怪罪薛策害死了我,也同样没有道理。他的确闯入了我的生活中,但没有害我,相反,他给那个被疾病压垮了精神和身体的我,带来了许多的活力与快乐。」 戚斐道:「其实你比谁都清楚,那时的我,身体已是江河日下,就算没有薛策闯入,也是活不了多久的……归根结底,我一个健康长寿的人,会变得那么孱弱,还早早逝去,是拜谁所赐呢?是你啊。」 洛红枫低喝:「别说了。」 戚斐垂眼,如他所愿,闭了嘴。反正她也已经表达完自己想说的话了。 洛红枫的心里,大概一直不愿正视自己才是让她早逝的元兇的事实。而且前头又有了薛榭与绫茉姬的悲剧。故而,他才会混淆了两辈人的冲突,将无辜的薛策,视作了一只替罪羔羊。 她已经不知道如何去评价洛红枫了。他不是好人,漠视生命,对许多无辜之人做了不可原谅之事。但说他十恶不赦,狠毒无情,也有些不恰当。 他曾经将快饿死的她从死人堆的旁边捡回了洛家庄,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在刚将她收作养女时,还曾将夜里睡不着的她背去院子里看月亮。可他也是害得她饱尝试药之苦的折磨、早早离世的罪魁祸首。 不过,就像她之前和薛策说的一样。那些都是前世的事了。 此时此刻,她可以与洛红枫隔着一堵墙心平气静地说话,是因为她早已释怀。那些痛都已经过去了,也一笔勾销了。 至于她说出那包解药的位置,还带着耿山去找,则是因为,这一世的洛红枫对薛策出手了,他们的恩怨还没有了却。 戚斐把玩了一下金疮药的瓶子,轻声说:「其实你真的不应该想起那些事。就放宽心,做你原本简简单单的洛庄主,不就挺好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大家都换了新的活法,你也是。我也不在意以前的事了。死抓着前世的恩怨,带到这一生来,又是何必。」 「我不后悔记起。就是记起得有点晚,可惜喽——」 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后,洛红枫似乎是扶墙站了起来,慢慢走远了。空气中,只余下了一句模煳不清的话。 第138章 此后几天,戚斐都被囚于此地。洛红枫则是每日都被押着离开,早出晚归。可以看出他非常疲惫,估计是要处理的伤员太多了,况且裴文玏使唤仇家,肯定不可能将他当人看。 那一夜交谈过后,洛红枫对她的态度,很快就恢復成了正常时候的不冷不热,仿佛那些失态从来没有存在过。见状,戚斐也心照不宣,当做没和他聊过那些事了。 也不知道薛策现在人在哪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她被掳走的消息,并通过裴文玏部下的踪迹追查到是谁掳走她的了。 虽说一直得不到外界消息,仿佛置身在一团迷雾中,可戚斐相信薛策一定会很快出现。 没想到比援军更早来到的,是一场疾病。 外头的气候十分炎热,地牢里就是另一个极端,潮湿阴冷,条件很差,也没有被子可盖。戚斐一天醒来,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额头也十分滚烫,竟是发起了低烧。 裴文玏如今焦头烂额,被要事缠身,在两天后才得知了消息,立即就让人将戚斐带出了地牢,软禁在了太守府的一个院子里,叫人来给她治病。 毕竟,裴文瑄都还没来,人质不能这么快就折在他的手里。 当然,为免戚斐和洛红枫串通做小动作,裴文玏安排给戚斐治病的,只是栾城里的一个普通的郎中而已。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戚斐因祸得福,离开了地牢,有舒服的床可以睡了。 原本每天都可以和洛红枫说几句话,现在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戚斐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在她脑海里喋喋不休、限制着她的行动、整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系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出现过了。 仔细算来,就是从第三次套娃开始的。 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挣脱了系统的指挥,按照自己的意志走出了很长的路了。
第336页 戚斐试着叫了它一声:「系统,你还在吗?」 系统:「在的。」 戚斐:「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以后,你会消失吗?」 系统:「会的呢,宿主。等【太监值】清零的那天,我就会回归本部了。」 戚斐吃了一惊:「你还有本部?」 系统骄傲地说:「有的,我来自于宇宙联盟ai公会。在公会里,除了我,还有着各种各样的优秀系统,比如【饲养反派系统】、【感化人渣反派系统】……都是我们公会里的业绩标兵呢!」 戚斐:「……」不明觉厉。 唉,不过,想到系统就要消失了,她还真的有点儿捨不得。 系统:「宿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的使命,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推动你与薛策重新走到一起。你们he之日,就是我功成身退之时。但也不必那么快就有离愁,【太监值】清零,也意味着9999次生命大和谐的完成。为了你的身体健康着想,建议你们循序渐进,不要急于求成。在这段时间内,只要你需要我,我还是会随传随到的。」 戚斐:「……」 差点就忘了9999次生命大和谐也是坑的一部分了! 在太守府的后院被囚了几天,戚斐的病渐渐好起来了。但一直没有被送回地牢中。 据系统所说,现在外面的形势对裴文玏很不利,他应该是暂时没那个闲工夫来管她。 栾城本来就不是重兵严守的大城,所以才会轻易地被裴文玏夺了去。城中的粮食储存,在守城战里,已经消耗了一部分了。三千羯人如蝗虫般涌入城池后,在此盘桓了半个月,粮食消耗的速度急剧上升。如果是普通的打仗,援军和粮草供应肯定是源源不断的。但裴文玏现在是叛军头子,不可能有任何的援助。他们守着一座孤城,早晚座山吃空。 近日,他们挨家挨户地从城中的普通百姓家里搜刮粮食,还派出了小股军队,去扫荡附近的村庄,并且开始缩减每日供派的食物的量。从以往的一日三餐变成了只能吃两顿,且每一顿都比以往要少了。 这种情况持续一时还行,要是长时间都吃不饱饭,早晚会军心动盪。要改变现下的困境,突围而出、争取拿下更多的城池才是解决方法。但是探子回信,北昭的军队已经很接近栾城了。 明知道自己经不起消耗战了,裴文玏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个据点,更不敢在这个关头分散军去攻打其它已经有了防备的城池。就只能秉行「死守」这一条对策了,并在封死城门之前,尽量搜刮粮食。 …… 天光暗淡,军旗猎猎舞动。 栾城以南三十里,裴文瑄所在的大帐中。 众人围着一幅地图,正在商议攻城之事。 一个谋士提议道:「看探子回信,栾城的军粮储备,根本撑不了多长的时间,我们只需要守住栾城的几个出入口,拖延时间……」 薛策的手撑着图卷,冷冷道:「不妥,用拖延法,虽然是可以消耗最少的兵力去打胜仗,但在堵门的这段时间内,首先遭殃的必定是栾城的百姓。」 自从知道她被劫走了,很可能已经落入了裴文玏手中之后,薛策就陷入了一种极端暴戾又极其冷静的情绪之中。这三天三夜,他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思维却没有片刻的凝滞,依然一如既往地缜密理智。他不敢想像她现在是什么待遇,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冷静下来,就更难将她救出。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可怖而暴躁的气,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血脉里冲撞,仿佛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能将他彻底引爆。 「不错,如果那是一座空城,还可以考虑一下拖延时间,打饿死狗。现在这种情形,百姓怕是会先死光……」 说到这里,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想起了羯人曾经将北昭的百姓称作「两脚羊」,心底皆是一寒。 在战争和饥荒的年代,如果真的饿极了,人吃人都是常事。羯人更是「箇中翘楚」。如果真的搞消耗战,栾城里的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怕是会被啃得骨头也不剩。 「攻城是一定要攻的。」一个副将的眉头紧紧皱着:「只是,强行攻城的话,人质怕是无法保全了……」 除了将北昭的百姓视作两脚羊之外,羯人还有一个臭名昭着的传统,就是在阵前折磨人质。用人质悽惨的叫声,以及尸骨无存的下场,来打击敌人的士气。 一旦场面失控,戚斐一定会被第一个推上城墙去祭刀。 耿山听不下去了,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请命:「殿下!请让我去将戚姑娘救出来!」 戚斐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掳走的,提起这件事,他就愧疚难当,这些天根本不敢直视薛策的眼睛。如果不能将戚斐完好地带出来,他就再也没有面目去见薛策了。 「我也有此意。」薛策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双眼冷得仿佛要结出冰渣来,仿佛在透过它看向城墙内侧的裴文玏:「但不是你,是我亲自去。」 「这怎么行!你们先冷静些。」一个谋士急道:「探子回报,现在只要是靠近栾城城墙的无关人等,都会被墙上的士兵射杀。连接近都不行,你们还能怎么进去?」 「裴文玏在近日一直有命人外出搜集粮草。」薛策将匕首入鞘,不容置疑道:「我今夜就出发。」 ……
第337页 或许是因为感知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些天,戚斐一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连觉也睡不安稳。 果然,在被软禁于院子里的第六天夜里,子时,她被一阵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惊心动魄的厮杀声惊醒了,从床铺上咕噜一下爬了起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信阳城破的那一夜,被靳夫人锁在杂物房里的她,被遥远的厮杀声所震撼的那天。 难道是薛策他们来了?他们在攻城? 系统:「不是。北昭的大军的确已在栾城之外,但还是对峙状态。你听见的那阵动乱,是栾城的自乱。」 因军粮收紧,勉强果腹了十多天,不甘挨饿的羯人,终于将魔爪伸向了平民,竟想用婴孩之肉来送饭。于是,他们暴躁地砸开了百姓的家门,强行抢走了母亲怀里的孩子,杀死了拼死保护妻儿的父亲。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裴文玏的部下眼中。这些人随着主子一同当了叛军,但骨子里,到底还是流着北昭的血的。见到百姓被如此对待,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愤慨地上前制止。内讧就此产生。 戚斐在漆黑的房间中站了一会儿,听不见院子外面的动静,人都好像跑光了。但是她直觉,这座关押着她的太守府,很快也会不安全了。 无奈,这个房间的门与窗户,都被人从外面用铁链锁住了,顶多就推开一条小缝隙,连半边肩膀也挤不出去。 忽然,房门的窗纸外,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阴影。 有人来了。戚斐的心口直跳,环顾屋内,找不到防身的利器,只能搬起了一张凳子,高举过头,躲在了门后面,屏息凝神地警戒着。 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后,门被推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被月光映照在地上:「戚斐!」 听见了这个声音,戚斐眼珠都差点儿瞪出来,跳了出去:「怎么是你?」 洛红枫扔下了钥匙,鬓角遍布冷汗,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简明扼要地说:「裴文玏已经自身难保,死士都退到了城墙上保护他。太守府很快就会有羯人闯入,要走就趁现在。」 落在裴文玏手里,最坏的结果是死。被羯人抓到了,那就是生不如死了。戚斐也知道这个道理,跟着他跑了出去。 洛红枫手无握剑之力,应该没办法拧断铁栅栏,从地牢逃出去。估计他刚才正在太守府的另一边救治伤者,听见城中大乱的消息,才趁乱逃脱了吧。 他没有只顾着自己逃,还特地过来放了她,戚斐还是有几分动容的。 她略微落后了他一个身位,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夜风中,他的衣衫上,仿佛传来了一阵有些古怪的味道。不是寻常的那种草药味,也不是血腥味。就像是衣襟被某种东西弄湿了,还没干透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戚斐忍不住问了句:「你受伤了吗?」 洛红枫道:「没有。」 他们逃得还算快,沿路都没见到什么人,很快就到了太守府的后门附近。这里有一片园林山石,还有一个池塘。 洛红枫停住了脚步,喘息片刻,才说:「后门出去便是一条冷巷,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戚斐有些意外,回头看他:「那你呢?」 洛红枫立在了院子中,淡淡道:「高子明来了,我在此等他。」 戚斐:「……」真不愧是洛红枫,难怪这么游刃有余,还来救她。看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后路了。待会儿与高子明一汇合,就可以跑路了。 就这么放他走了,朝廷怕是再难找到他的踪迹。 不过,这个人,毕竟是真的救了她。再说了,有高子明在,她也不可能阻拦得了他们。 故而,戚斐犹豫了一下,在最后望了他一眼,就不再留恋,夺门而出了。 洛红枫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许久未动。 月下的树影晃了晃,他才慢慢地扶着墙,在池塘的旁边,席地坐了下来。 身前那片干燥的石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出现了几滴暗红的血点。 他冷冷地坐着,抬手,触了触鼻子的下方。指腹摸到了一片猩红黏腻。 第139章 如洛红枫所言,从太守府的后门出去之后,就是一条狭长的冷巷了。城中到处都是火光硝烟、厮杀的声音,巷子的两个出口都闪着红光,有人影跑过。中段反倒黑暗而安静。 戚斐拿不准该往哪边跑。其实,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与其在外头乱跑,还不如效仿信阳城破的那一夜,找个空的破箩筐罩着自己,在这里蹲到战火消停了才出去更安全。 可惜,这里离太守府太近了。等会儿羯人闯入府中,找不到她这个传说中的「裴文瑄的女人」,肯定会搜查附近一带。所以不能久留。 系统提示了她一句:「往左边跑吧。」 戚斐定了定神,避开了那些阻拦她的箩筐,毫不犹豫地往左边巷口跑去。 在距离巷口还有六七米时,光线忽然暗了下去,一个身影匆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戚斐勐地剎住了脚步,人也呆住了。 这个人披着叛军的铠甲,脸上拭着黑乎乎的灰,再加上逆着光,看不清样貌。可那高大而不笨重的身形,和在昏暗中也熠熠生辉的双眼,都给了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薛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从太守府里跑出来,剎那就定住了。
第338页 戚斐的眼底慢慢地浮现出了欣喜的光茫,大叫一声,踢开了堆着的箩筐,便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一头扎到了他的怀里。 ——如同被甸吉掳走的那一次,她也曾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一样。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得到了来自于他的回应。 下一瞬,她就被一双颤抖的手臂,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身上,混杂着硝烟、泥沙与血的气息,手臂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气,贴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却可以听见里头那颗器官,在急促地跳动着——用和她一样的脉率。 戚斐吸了吸鼻子,抬手一下下地抚摸他的后背,安抚他焦躁的情绪:「没事,没事……我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薛策低低地「嗯」了一下,此地危险,在宣洩了情绪后,便没有再抱她太久,缓缓地松开了手。他的双眸布满了血丝,隐隐泛红。但找到了戚斐后,他显然还是比刚才要冷静了很多,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叛军内乱,北昭军士攻城在即,栾城混乱无比。但是,只要和薛策一起,戚斐就觉得无所畏惧,也许是因为在她心里,他没有做不成的事吧。用了三言两语,她就将这些天自己的遭遇简单地与薛策说了,说到了洛红枫将她从房间放了出来时,脑海中忽然有一阵灵光闪过。 她刚才就觉得洛红枫衣服上那股味道有些熟悉。现在突然想起来了——那不就是断情香燃烧之后的味道么?她曾经在洛家庄的密室里闻过的! 戚斐说了这个发现,回头看了一眼距离他们也就只有十多米、虚掩着的太守府后门:「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要看一眼吗?」 薛策迟疑了一下,从沿路所见判断出还有时间,就将她护在了身后,回到了那扇后门处,悄悄从门缝中往里一看。 院中黑漆漆的,在假山石边,赫然出现了一个沐血的身影。 是高子明! 就在他的跟前,洛红枫静静地靠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头歪歪垂着,脖子犹如一支弯折的青竹。 如果不是他的面上泛着不祥的青灰色,这毫无痛苦的姿态,就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高子明单膝跪在了地上,沉默着用袖子擦去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的血。 血太多了,半干结在唇角、下巴处,越擦就越是惊心。 察觉到了声音靠近,高子明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也没有阻止他们接近。 忽然眼前递来了一张手帕。 高子明顿了顿,接过,继续给洛红枫擦脸。 戚斐半蹲了下来,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其实在辨认出断情香的气息时,她就有了预感了。果然,裴文玏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过洛红枫。 他的衣衫之所以湿了,估计是曾经被灌过什么进嘴里吧。 戚斐轻轻一嘆,心情很是沉重,又有了一种感觉洛红枫得到了解脱的唏嘘。 身上一暖,薛策轻轻地搭住了她的肩。默契已在,对望一眼,已不需多言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戚斐伸手撩开了洛红枫的衣襟。果然,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绿冰凉的瓷瓶。平日就藏在外衣里,只与身体隔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正是她在上帝视角里见过很多次的,被洛红枫握在手里摩挲的那一个瓷瓶。 那时候离得远,她还以为这个瓷瓶没有开口。现在拿在手里才知道,顶端是可以拧开的,不过是开口位很不起眼。 微一使力,戚斐打开了盖子。 里面装着的,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液体或是粉末,而是一株风干了的怀梦草。 应该就是十多年前,从绫茉姬身上粘回来、被他妥善藏好了的那一株。 那厢,高子明已经给洛红枫擦干净脸了,将手帕收入了怀里。 之前,在裴文玏的人劫走洛红枫时,高子明应该和那些人恶战过。洛红枫说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也不是在夸张。近距离下,戚斐闻到高子明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应该是有伤口没癒合,就急着来救他的主子了。 第一次穿书时,高子明曾经帮过她很多。虽然这一世他成了洛红枫的忠僕,和她是陌生人了,但戚斐看到他,依然有一种看见了朋友的感觉。 她十分了解他「认主」的性子,就问道:「高子明,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高子明木然道:「离开这里,先好好地安葬庄主,再做打算。」 薛策将戚斐从地上扶了起来,淡淡地看着高子明将洛红枫的尸身抱起,没有阻拦。 人死之后,恩怨也就消弭了。不阻拦即是表态。 就在高子明即将转身离开时,戚斐忽然想到什么,说:「等一下,高子明。」 高子明顿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看她。 戚斐追上前去,将自己手中的那株怀梦草,装回了那个小瓷瓶里,再将瓷瓶塞回了洛红枫的衣襟里:「我拿着不合适,还是物归原主吧。」 这一世过得不快乐,愿他长眠于地下时,可以做个好梦。 高子明微一颔首,就带着洛红枫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戚斐吁出口气,心中仿佛还徜徉着一丝愁绪,就感觉自己的手微微一暖。 「人各有路,有缘还会再见的。」薛策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也走吧。」 戚斐点头,说了声「好」。
第339页 …… 这场围剿叛军的攻城战,持续了一夜,胜负没有丝毫的悬念。 连日以来,粮草不足、内部不和、城内低迷的气氛……这些问题,已经严重影响了叛军的士气。在攻城前夕,还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原本听裴文玏差遣的三千羯人,在那名头目的带领下,将冲突升级成了政变,令裴文玏腹背受敌。很难说这是不是羯人一开始就定好的阴谋。 攻城开始后,就成了三方的混战。北昭军士气势如虹,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纵然栾城内部的叛军见势不妙,搁置了争议,拼命合力抵抗,还是无济于事。清晨,城墙失守,城门告破。激烈的巷战进行了两个时辰后,叛军已溃不成军。半天下来,羯人死亡超过了八成。剩余那几百个,想要趁乱从别的城门突围而出,也被早早等候在那里的耿山等将领截住了,最终被尽数歼灭。 裴文玏的死士没有直面北昭军士的前锋,但也几乎全折损了。剩余的几个死士,也通身是血,护着满身血污、披头散髮的裴文玏,被逼退到了城楼之下的一个死角处,被北昭的士兵包围住了。 已至末路,裴文玏浑身颤抖,嘴唇冒出了血泡,声嘶力竭、色厉内荏地道:「都别过来!我是北昭的二皇子!谁敢过来?!裴文瑄,我是你长兄,是北昭未来的君主!你敢动我?!」 裴文瑄银甲沐血,身姿凛然,立在阵前,仿佛在看一个跳樑小丑般看着裴文玏。 当初还显得颇为单薄瘦弱的小少年,此时站在一个个牛高马大的将领之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竟已淡化得几乎看不清了。 成长令他褪去了稚气,在清贵的气质中,洗鍊出了英气与沉稳的气魄。 裴文瑄声音清晰,铿锵有力:「国君乃苍生黎民之主。一个为了夺权而叛国、任由羯人的铁蹄踩踏我朝百姓的人,已经失去了为君的资格了。裴文玏,你败了,束手就擒吧!」 「我没有败,我还没有败!」裴文玏暴躁地吼道,忽然夺过了一个死士的弓弩,朝着裴文瑄射来。然薛策在场,于是千钧一髮之际,那支才射出的箭就窜出了烈焰,在半空中被焚毁成了灰烬。几乎是同时,一桿为了保护裴文瑄而射出的长箭,射入了裴文玏柔软的心窝之中。 裴文玏口喷鲜血,当场气绝。 第140章 那个射出了箭的副将,没料到会一击即中。裴文玏虽为叛贼,但之前好歹也是王公贵族。他有点儿惴惴不安,忙放下了弓,向裴文瑄请罪。 「不必告罪,你做得很好。」裴文瑄静了静,说:「依北昭律例,叛国者,不论贵贱尊卑,杀无赦。」 …… 北昭的军士入城后,那位被羯人恶意赶马拖拽过、死后还被挂在了城墙上暴晒的栾城太守的已经发臭的遗体和头颅,终于被放了下来,置入棺椁,入土为安。英魂终归得到了安息。 太守身后的那些被囚在地牢里、惊惧交加、本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的家眷,被裴文瑄解救了出来,得知叛军已被歼灭,栾城已经安全了,都不敢置信地抱在了一起,喜极而泣。 卯时,金灿灿的阳光穿透了阴霾的云翳。天渐渐亮起来了。 被叛军折磨了一个多月、生不如死的栾城百姓,从躲藏的地方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大街上。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颊带伤,神色仓惶而迷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脱了魔掌,心底又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 等裴文瑄宣布了栾城已经安全的消息后,底下黑压压的百姓中,出现了一片嗡嗡的骚动。接着,不知道是谁先动作的,一个,两个,再到一大片的百姓,在低低的泣音中,互相搀扶着,虔诚而感激地朝城墙高处的皇子跪拜了下来。 至此,近日来,北昭最大的危机,终于被瓦解了。 但这不是结束,也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善后的工作必须马上开始进行——如今,满街都是尸首和残肢断臂。有一些尸体,甚至是在北昭的军队攻城之前就已经因内乱而死去了,躺在那里好几天了都没人收拾,蝇虫滋生,臭不可闻。现在的天气这么炎热,若是等这些尸体都腐化了,瘟疫很快就会席捲而来。 裴文瑄命令士兵在进城后,不得做任何逞凶斗恶、滋扰百姓的举动,违者杀无赦。军令如山,几万名士兵涌入了栾城,着手清理街道,将尸体运到城外焚烧,秩序分毫不乱。 得病与受伤的百姓,统一安排到了城南治疗。因城中的平民家里的存粮基本被掠夺一空了,裴文瑄开放了军粮的粮仓,派出手下给每家每户进行人口登记,老弱病残什么的都要记录好,同时给他们留下凭证。这样一来,在派放食物时,就可以凭证领取,也方便军方做记录,以确保每家每户的每一个人都有食物果腹。既可以杜绝一些浑水摸鱼、一个人领好几份的情况,也方便了那些家中有不方便下床的老人的百姓,只需要带着凭证,就可以领一家人的食物分量回去了。 其中有好几条都是戚斐的建议。除此以外,她还觉得用繁体数字为编号太麻烦了,为了方便记录,她教了那些负责统计的人英文全套二十六个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用字母和数字组合来做编号。 裴文瑄手下的那些谋士,年龄都可以当她的爸爸和爷爷了,最开始都很不能接受花里胡哨的新知识。但在学进去以后,他们都懂得了这套统计方法的妙处,对戚斐刮目相看,集体真香了!
第340页 现在,要是经过裴文瑄等人目前的办公地——太守府的书房,都能看见一行广袖飘飘、头顶玉冠、蓄美髯须的文人们,在大声朗读二十六个字母的迷幻情景:「诶,哔,西,低,一,艾福,鸡……」 可以说是极其地中西合璧了。 没过多久,他们还从戚斐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字母就和中文字的笔划一样,可以组合成不同的单词,纷纷来了兴趣,表示想拜戚斐为师,继续深造这门外语。 戚斐流着冷汗,摆手婉拒了,表示自己也不是很通晓这方面的内容。 废话,她的四六级证书都还给老师了……现在能背出来的,也就一个abandon吧。 等栾城的局势稳定下来,也有了可靠的人接管以后,裴文瑄才放下了这边的事,踏上了回降龙城的路。戚斐和薛策也随在了他身边的人里。 虽然晚了那么多回去,但裴文瑄一直有向朝廷报告这边的事况和进度。裴文玏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还想杀自己的弟弟,最终命丧在了栾城的消息,也早已传回朝廷那边了。 老皇帝在看完这道摺子时,面露沧桑之色,长长一嘆,并没有说什么。但从第二天开始,他的身体就急剧地坏了下去。 因为裴文玏是顶着叛国的罪名而死的,就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是为他说话、指责裴文瑄「处理过激」的。那些在过去有裴文玏撑腰,总是暗戳戳内涵裴文瑄的臣子,也都认清了形势,明哲保身了。 其余的皇子,斗败的斗败,走的走。天下即将归属于谁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大势所趋,也是人心所向。 系统的「easy模式推进剧情」真不是盖的。老皇帝在浑噩了一个多月后,于降龙城驾崩。五皇子衣不解带,侍奉于床前。在隆重的国丧过后,根据先皇的遗诏,年仅十四的五皇子裴文瑄继位为新帝,改年号为始元。 崭新的霞光洒落在这片大地上,新旧更迭,新的时代开始了。 羯人被尽数驱逐后,只剩下了一小股不成型的残军,逃也似的离开了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总算可以太平百年了。东岳妖族本就是墙头草,在战争后半段早已熘回了东岳老家。按照战前的约定,北昭与菏阜同享胜利的成果,签订了互不干涉的友好条约。菏阜的娜罗公主,也成功坐稳了王位。 至于国内,经过了归墟之战的洗涤之后,随着少帝的登基,朝堂再度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尸位素餐、只会拉帮结派拍马屁的庸官,譬如当年的孟子源,罪孽被一一清查,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而一心为民的忠良清流,则得到了提拔与任用。 将旧日的顽疾一一解决后,北昭河清海晏,气象清明。勐将如云,谋臣如雨,在百官身后,是少帝明亮的双眸。 同时,为了给朝廷输入新鲜血液,从始元二年开始,朝廷选拔人才的制度,开始从世袭、举荐,变为了文武科考,还细分出了好几种学科,用实力取胜。这样一来,寒门出身的学子、立志从戎的年轻人,终于有了打破根深蒂固的阶级壁垒、向上升迁的途径。消息传出,举国欢腾。 裴文瑄当皇帝的时间还不长,少年的心性并没有怎么改变,和戚斐等人在私下相处时,还是有些没大没小的。在制定这些规则的时候,戚斐、薛策和其他与之一同走来的部下,都给了他不少建议。但最后拿主意的还是裴文瑄。 戚斐有种预感,裴文瑄一定会迅速成长,变为一个很好的皇帝。 自然,跟着裴文瑄,陪着他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路走到今天的臣子们,都得到了封功与升职,基本都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辅佐他。只除了薛策,向裴文瑄请辞了。 作为活过两辈子的人,薛策想得很清楚,什么功名利禄,已经不是他所追求的了。当初,他之所以会淌朝堂的浑水,也只是想借裴文瑄的势,深入朝堂,调查清楚自己前世灵根碎灭的真相。 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了,证明他当初这个决定没有做错。和他有旧怨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恩怨已平。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比起被牵绊在降龙城,他与戚斐都更希望过一些平淡的日子——那偏偏是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试的。 裴文瑄自然是百般不舍,多次挽留,都无果。最后只能应允了,并赏赐给了薛策与戚斐足够他们衣食无忧的财物,还有一个珍贵的玉牌,日后无论有什么事,用这块玉牌都可以直接见到他的面。传给子孙,便是免死金牌般的作用,且永生永世都有效。 裴文瑄一边签放行书,一边说:「虽说我放你们走了,但你们倒也不必立刻动身,没事的话,你们还是在降龙城多留一段时间吧。」 戚斐笑嘻嘻地说:「陛下这么快就不捨得我们了吗?」 裴文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是积压的工作太多了,我这边正缺人帮忙。」 戚斐与薛策对视一眼,笑着说:「其实我们也有这个打算。」 他们肯定不能立即动身。因为还有一件事没有决定好,那就是薛小策的去向。 让薛小策继续跟着他们,自然也是可以的。戚斐和薛策都很乐意继续照顾他。但薛小策终归会长大,被他们所庇护的一生是平安和乐的,但也会埋没薛小策的天赋。所以,他们还是想看薛小策自己的决定。 最终薛小策做了决定,表示自己对朝廷没什么兴趣,就是希望可以进入崇天阁,求仙问道。
第341页 其实,自从薛策是火修的秘密瞒不住以后,崇天阁已经不止一次向他伸出橄榄枝了。薛策一直没有答应。而且,大概是因为近亲情怯,他重活的这一世,一直没有与上辈子待自己如师如父的季天沅见过面。 因此,季天沅一直都不知道,那位火修薛策,和他身边的孩子薛小策,与自己那位跟绫茉姬远走东岳的师兄,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薛小策踏上崇天阁拜师的那天,双方才终于相认。季天沅找回了师兄的孩子,激动又感慨,当场就表示要收薛小策为徒。 有了上辈子的经验,薛策知道,这个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的,薛小策可以放心留在这里了。 自然,季天沅在见到薛策时,也十分惊异于那种熟悉感。恍惚间,总觉得这个青年无论是轮廓与身材,都像极了自己的师兄。可仔细一看,他深邃锐利的眉目,却更多地有当年那位妖族圣女的风范。 薛策笑了笑,还是那一个解释,称自己是绫茉姬的弟弟。入北昭后,就随着「姐夫」改了一个符合这边习惯的姓氏。 季天沅感慨:「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对这个青年一见如故,生出了一种仿佛长辈看见了小辈、十分亲切的感觉。 薛小策要留在崇天阁,免不了就要与薛策和戚斐分开。虽然路是他自己选的,但在离别的时候,依依不捨的孩子还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鼻子。 戚斐有了一种送自家小孩上幼儿园的感觉,耐心地哄着他。薛小策呜呜咽咽,投入了她的怀抱里,用力地蹭着。戚斐心口的衣裳都被他的两泡眼泪浸得湿透了。 薛策自己小时候是一路摔摔打打过来的,从来没有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哭过鼻子,所以,他很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路备受呵护、没被炎凉世态打击过的薛小策,反而更加纤细敏感脆弱。 见薛小策几乎是整个人都窝在了戚斐的怀中撒娇,还有越贴越紧的趋势,薛策眼角一跳,终于看不下去了,将薛小策从戚斐的怀里拽了出来,冷哼道:「哭够了啊,男子汉大丈夫,丢不丢人!」 九岁的男子汉薛小策一听这话,立即吸气,用力地憋住了。却没憋住,「咕叽」一声,吹出了一个透明的鼻涕泡。 「你这么凶干什么?走开点,别碍着我们。」戚斐横了薛策一个白眼,拍开了他的手,将薛小策拉回了自己跟前:「小策乖,过来啊。」 薛策:「……」 戚斐掏出了一张手帕,温柔地给蹭到她身前的薛小策擦掉了泪水:「小策,你在这里学本领,裴世佳师兄他们会好好地照顾你的。我和你舅舅也不是不回来了,之后每年都会回来降龙城住几个月,也会常常和你写信,就和陪在你身边没什么两样。」 她这样保证完了,薛小策才放下心来。双方又说了一会儿话,戚斐将给他置办好的衣物鞋子塞给了薛小策,孩子才恋恋不捨地跟着年长些的师兄进去了。走到石阶前,还回头朝着他们挥手:「舅舅,姐姐,我进去啦!」 顿了顿,孩子忽然醒悟了,将手放在了嘴边,围成了喇叭状:「不对!是舅舅——舅妈——再见!」 清脆的童音在山林里迴荡,惊起了满山的鸟。 戚斐:「……」舅、舅妈? 薛策:「……」 听见这个称唿,戚斐就是虎躯一震。 而她旁边的薛策,在一剎那的惊讶后,心底窜过的则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暗爽与窃喜。 渐渐地,孩子的身影被草木掩盖,彻底看不见了。 戚斐轻轻吁出一口气,心说她真是提前体验到了当孩子妈的感觉。一转头,忽然发现,刚才还一脸不爽的薛策,正出神地凝望着薛小策消失的方向。 戚斐挽住了他的手臂,打趣:「看来,某人嘴上不说,其实比我更担心小策啊?」 薛策扯了扯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担心倒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戚斐嘴角微微扬起:「是啊。」 薛小策的选择,看似是在冥冥之中,沿袭了上一辈子的薛策的道路。不得不说,他们不愧是同一源头的两个人,连思考模式、人生志向都那么像。 但实际上,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化。 薛小策不满十岁就直接与季天沅相认了,被收入了他的座下,跳过了中间一波三折、流浪在外的苦楚,也不会再无缘无故被水荫峰的李师叔扣押在身边打杂,以至于差点错过了筑基的时间。 有了薛策和季天沅的撑腰,还有了裴世佳的看顾,薛小策进入崇天阁之后的日子,将会过得顺风顺水,不会被幼年时的小胖子季飞尘压在溪水里揍了。日后也不会再有一个洛红枫、师昀出现在他的面前。 毫无疑问,薛小策是幸运的。这份幸运的缔造者,正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他自己」。 想必,在若干年之后,降龙城中,又会出现一个火焰般明烈的少年了。 既已安顿好了薛小策,两人就下山了。山路铺了石头,是斜度很缓的石坡。眼下又正值午时,山道上,只能听见清脆的鸟鸣声,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走着走着,戚斐忽然说:「对了,我们今天晚上不如吃饺子吧。」 薛策点头,又随口道:「为什么?」
第342页 戚斐嘿嘿地笑了,忽然跳到了薛策的面前,面朝着他,背过身往后退,煞有介事道:「因为吃饺子要蘸醋啊。从刚才起,我就闻到了好大的一股酸味,正好可以省下醋钱啦。」 一边说,她一边在他身前,做了一个嗅味道的动作,夸张地说:「哇,好酸!」 薛策:「……」 被戳中了死穴,也要梗着脖子,矢口否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斐伸出了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哼笑:「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还好意思问小策羞不羞,我才要说你呢,这么大个人了,跟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吃醋,出息了。」 薛策:「……」 他有些恼羞,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其实他会紧张,也是有原因的。 人是会长大的。她和薛小策的年龄差,就等于前世的她和他的年龄差。他太了解自己了,只要真心喜欢上了,年龄的差距根本不会被他放在心上。薛小策想必也是如此。 再说了,归根结底,他和薛小策的本源就是同一个人。在很多事物上的喜好都很相似。 他和戚斐共同经歷了那么多,他相信她的爱不会改变。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不安。正因为太喜欢戚斐,才会紧张。害怕他们的关系会受到任何来自于外界的考验。害怕她的注意力会被另一个人吸引走——尤其那个人还会拥有和他一模一样的硬体。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好死不死地,戚斐忽然恍然大悟地说出了他内心的隐忧:「小策长大之后,模样和身高什么的,应该会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吧。」 薛策:「……」 「到时候你也老了,我正好可以看小策回忆你现在的样子……哎!」 她的这话是真的让薛策醋劲大发了。他忍不住,气鼓鼓地伸手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前:「不可以,你只能看我!」 「看看都不给,你也太霸道了。」戚斐挑眉逗他,端详他的表情:「慢着,你不会真的担心我以后会喜欢小策吧?」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哼了一声。 「放心好了,就算小策长大了,我也分得清你们。在我心里,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们共同经歷的故事,是小策所不能拥有的。小策未来要走的,也会是与你不一样的路。我怎么会将爱的人和其他人混淆?至于小策,你没听见他刚才叫我舅妈了吗?」戚斐笑眼弯弯,微微地踮起了脚,亲了薛策的薄唇一下:「这么容易吃醋,看来我以后要多点疼你才行。」 骤然收到了她认真的长篇表白,薛策简直要被糖砸得晕乎乎的了:「斐斐……」 忽然想起,这好像是戚斐第一次对他说「爱他」,薛策的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激动得眼睛发亮。而说着甜言蜜语的人,却仿佛已料到了他的反应,还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过这样的淡定没维持多久。她就被揽紧了,薛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果然,有一些事,还是用做的比说的更好。 …… 在薛小策的去向决定以后,两人仍未打算离开降龙城。这是因为,战争结束、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等一系列的事儿都结束后,时间断断续续地过了两个多月,刚好差不多要到中秋了。 在第三次套娃的时候,他们曾经也经歷过一个中秋。 那一个晚上,降龙城的花灯会,火树银花不夜天。当时还是穷兽斐斐的戚斐,和裴世佳、默风、宋裕安夫妻一起,沐浴着夜风,行在热闹的长街上,一起去了河边赏灯。但最终,灯没有赏成。她与那个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的少年薛策,在人海之中失之交臂了。 所幸那样的错过,不会再有了。 农历的八月十五,降龙城天色渐晚。城阙中点满了明灯,焰火烂漫,美轮美奂,游人如织。仿佛就是那句「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的诗句所描绘的图卷的重现。猜灯谜的摊子前挤满了人。河边早已搭建起了高大的棚架,垂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红的,绿的,黄的……画舫游船,拖曳着余波,缓缓在水面上开过。 薛策也给戚斐买了一盏琉璃莲花灯,灯蕊火光明亮。两人接下来就要登船赏月去了,在河堤走过时,经过了一家炒糖栗子的摊子,戚斐嘴馋了,连忙推了推薛策,要他进去买,自己则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等待。刚才路上人太多了,想找个休息的地方也不容易,她的腰都走得有点酸了。 随手拨弄了一下这盏玲珑剔透的莲花灯,绘制在琉璃上的图案,仿佛电影的胶捲一样,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忽然想起了什么,戚斐道:「话说起来,系统,你好像还有后半个故事没说完呢。」 第一次穿书时的故事,系统只说到了她挖出心脏的地方,就停住了。从这个断点开始,直到文档被她回溯,中间过程发生了什么事,譬如后来的薛策如何了、有没有从地牢中离开……她都一概不知。 系统:「你想听吗?」 戚斐:「听听也无妨。」 …… 在那个再也无人知晓的遥远前世里,整个故事的后半段,徐徐展开。 被瞒骗着吃下了穷兽的心脏后,薛策恢復了灵力,挣脱了枷锁,逃脱了命定的死劫。之后,很快就想方设法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第343页 在事情都了结以后,无事一身轻的他,与季天沅暂别,离开了崇天阁,开始到处去寻找他的不告而别的穷兽斐斐。 在薛策的记忆中,他与她最后一次说话,是一次不愉快的争吵。 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在生死之境徘徊过之后,他才明白谁对他是真心的,谁又是虚情假意,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幼稚、愚蠢、迟钝、尖锐,后悔自己说了那么多伤人自尊的话,去刺伤她的心。在狱中,他积了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个明白。 记得以前有一次,她告诉他,他书房中的那些信,都是写给她的。但当时的他,不但不屑一顾,还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现在,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听她说,将她说的每个字,都认真地记在心里。 这个时候的薛策,还以为自己有弥补过失的机会。他发动了自己的所有人脉,自己也在四处寻找她。但却一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来。 按理说,本来不会这么困难的。 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一滴蒸发即消失的水,不管去了哪里,都该留下一些痕迹。 某种阴暗不祥的念头,开始偶尔出现在他心上——妖兽的寿命,是有限的。越晚找到她,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就越少……说不定,她一直不出现,是早已不在了。 但每次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薛策就强迫自己打住,不敢深想。 他想,她之所以一直不见人,多半还是因为生气了,对他失望透顶,所以故意躲着他。 就在这种希望与焦虑的轮番折磨之中,薛策最终等来的,不是她确切的行踪,而是整个书中世界的震盪——因为戚斐在现实中修改文档,而带来的连锁反应。 那些不该被书中人知晓的秘密,一股脑地涌到了薛策的脑海中。 那些涌入他脑海的断续画面,告诉了他很多事。 原来,他之所以哪里都找不到她,是因为她早就不在了。 她温柔而残忍地将自己的心脏留给了他,然后决绝地死去了。 只是最初的薛策还不肯相信,坚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他也不能相信,因为他会崩溃,会疯掉。他红着眼睛找到了高子明,想从高子明的嘴里,逼问出她的踪迹——何等悲哀,他一方面不肯接受那个梦,一方面,却又只能去找在噩梦里头,唯一一个最后和她有过交集的男人,才询问得出她的下落。 高子明初时一直冷眼看着他。纵然再怎么愤怒和心痛,他也要恪守与戚斐的约定—— 小姐说了不要让薛策知道心脏的秘密,那么,他就绝不会透露一丝一毫。 直到听见「心脏」这个词从薛策的口中说出,高子明的怒火与悲 痛终于压抑不住了,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好啊,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直到听见「心脏」这个词从薛策的口中说出,高子明的怒火与悲痛终于压抑不住了,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好啊』我这就带你去见她。 他将薛策带到了-座山清水秀的荒山上,-座无名的坟莹之前,粗暴地揪住了脸上再无血色的薛策的衣领,将他扔在了坟莹的前方,说你不是要找小姐吗,她就在下面躺着。 从见到坟至,到文档被彻底逆转回原点,中间的这段时间中,薛策-直处于-种癫狂不清醒的状态中。他抠过自己的喉咙,抠岀了血,也吐不岀她的心脏。 她的一部分,早已和他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神智一直浑噩,只有一点,无比清楚。 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说,成长的痕迹,就是这个人的-部分。那么,当戚斐终于对文档做了最后-次删改,将1.5与穷兽斐斐的故事删除,让所有的人回到原点,重头开始时,其实,也是对这个已经存在了的1. 5的抹杀。 跪在坟萤前疯疯癫癫的1.5,穷兽斐斐,他们之间的故事,都不復存在了。 今后,即使有重现的机会,也只是第三次套娃中的虚幻重映。 但是,即使1.5不復存在了,他的执念也没有消失。 那种癫狂至死的、想再见戚斐一次的泣血心愿,依然存在于书中世界里一一它强烈得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 实际上,宇宙里,哪里会有那么多天生的幸运儿? 如果只是写了一本小说,就可以在死后拥有多一次生命,那岂不是太儿戏了。全世界的写手有那么多,幸运儿的比例,绝不止:1%这个数。 更何况,戚斐在猝死的时候,其实已经将书中世界忘得差不多了。对这本「烂尾文」的感情,也淡漠得可怜。 饶是如此,她在死后,还是回到了这个已经被她单方面遗忘了的书中世界里。 那是因为,被她亲手抹除的1.5所留下的执念,吸引着她的魂魄,将她带回了他的世界一一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格式化了。 就这样,让她拥有了第二次的生命。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亏欠的,失去的,都会以另外的形式偿还和回归吧。 但其实,在这个故事里面,连繫统也不知道的是——命运对薛策1.5,还是仁慈过一次的。 在疯疯癫癫的那段时光里,他曾经做过一个非常美好、让他捨不得醒来的梦。
第344页 梦里的他,回到了降龙城郊的地牢里,回到了她还活着的时候。 他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上天待他不薄,所以给了他重生的机会,慢慢地从浑噩中醒来后,他每日就坐在那个地方,被拷着手,傻傻地望着牢门等着,心里既觉得恐惧,又满怀着颤抖的希冀。 回到这个时空,就意味着他有机会再见到她。 也意味着,他最害怕的噩梦,也许会重演。 他很害怕,某一天从牢门里走进来的,会是那一个带着她的心脏而来、叫做高子明的沉默寡言的男人。那势必会让他清醒地重温一次那种令他肝肠寸断的剧痛。 好在,这一次,上天没有残忍地对待他。走到他跟前的人,是她。 是那个存在于他记忆中,依然鲜活美好的她。 在这一个分不清是梦还是妄想的情景中,他和她的结局被改写了。她从怀里拿出来的,不是穷兽心脏的切片,而是普通的解药。 在松脱了镣铐后,他的双臂一恢復了知觉,就做了自己最想做的那件事——就是抱着她,紧紧地抱着这个他已经失去了很久的女孩。还对她说出了那些,他以为永生永世都没机会告诉她的话。 那些话,都是那个年少轻狂、劣迹斑斑的他,一直后悔没有告诉她的话。 其实在时间的流逝中,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段天赐的时光,是有限的。佛说过,世界之多,犹如恆河沙数。这个结局被改写了的世界,似乎是不属于他的。 他只是误入了这里,再见了她一面。 所以,在察觉到这点的时候,他问了她以后会不会忘记了他——因为他是那么地希望她可以记住他,希望那一个做错了很多事、伤害过她、也是真心爱她的薛策,可以在她的心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 这一段,是连繫统也不知道的意外交互。 在第三次套娃的最后一天,戚斐一直以为狱中的1.5是因为名声陨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才会突然跟转了性似的,对她说出那种话来。 却不知道,其实当时的薛策,是第一次穿书时,那一个已经和她生离死别了很久的薛策。 这一段来自于遥远前世的秘密,只有融贯了一切的2.0知道。可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将这段仿佛在卖惨的回忆,告诉戚斐,惹她伤心。 就让这些过去,随着前尘的湮没沉睡下去吧。 …… 戚斐听完了后半段的故事,仰望向了天空那轮圆月,轻轻地吐出了心底的一口气。 其实她都大概能猜出后半段故事的过程。听系统说完以后,她真真正正地,有了一种尘埃落定、可以放下前世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晚风中飘来了炒糖栗子的香气。她回过头,便见到灯火阑珊处,薛策立在了那里,微笑着看她。 清风徐徐,明月千里。 皎洁的灯光,在他英俊桀骜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戚斐的心慢慢地明亮了起来,走过去,将小手放到了他温暖的掌心里,笑靥如花:「你好慢!赏月的画舫都到登船时间了,我们走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感言】—— 到这里,这个故事的正文就完结了,后续还会有一些番外。 纵然已经不是新作者了,我还是想说,写连载真的是一件压力很大、令人头秃的事情啊啊啊啊啊tvt,折磨并快乐着,写完就会很有成就感。每写完一本,我都会得到一些收穫。这次也不例外。 第一个收穫是我坚持了日更。意义不在于一朵朵小红花,而在于这个尝试让我克服了对日更的恐惧,原来我也可以做到稳定输出。(咸鱼打挺第二个收穫是这次也好好地顶着压力走到最后了,没有因为差评、负分或是别的外界因素,而着急地写下长篇大论来试图解释,或是改变我的节奏、进度,与修剪我的大纲。这种压力大概是每一个写连载的作者都会面对的,我越来越适应与它共存了。 男女主角里,薛策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他是我写到今天为止,第一个刻意不让他在感情上完美的男主角。 我知道塑造怎么样的男主角绝对不会被骂,也知道怎么样的情节,一旦把控不好就容易触雷被骂,可还是想试试。 在第三次套娃前我原本是想打一个预防针的——1.5也许会让你们有锤爆他的狗头的冲动。结果还是删了这句预警,还是让你们自己体会吧。 我很喜欢这个阶段充满了少年气的薛策,因为我就喜欢爱恨到极致甚至会疯癫的角色。他亏欠了戚斐,也成为了她拥有第二次生命的原因。在他铺出的少年时代的结局里,他和戚斐是he的。那个结局就是他最想要的,但也是被拨回原点之前的他,永远得不到的。 2.0是被拨回原点的薛策,跳过了0.5与1.5两段,却又拥有了前世今生的一切记忆,走到最后,他是那个真正可以和戚斐走下去的良人,也是1.5无法成为的人。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每一位订阅正版的读者,尤其是在连载时追更的读者,你们辛苦了。 不管何时,喜欢都请一定要大声说出来,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一句反馈、鼓励,哪怕是一串啊啊啊啊啊,或者撒花两个字,都给我信心,给我温暖,给我动力。 谢谢你们!有缘下本再见啦!(⊙v⊙悄咪咪说一句:只要收藏我的专栏和新文(见下方),我们就会成为有缘人啦!!!疯狂扭动打滚求收→戳不了传送门的pc党可以在目录页戳作者名进专栏,app党可以在目录页点「专栏」鸭!
第345页 ——【番外列表】—— 1番外一 2.0与斐斐的甜蜜婚后生活进行中,9999次生命大和谐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然而,某日2.0一觉醒来,就发现0.5、1.0两个小电灯泡,居然一起穿越到了他的世界里,还都对他的老婆虎视眈眈!(⊙益⊙那么,接下来,故事会如何发展呢? 2番外二: 假如故事一开头,那个对斐斐百般不屑,真香指数为0的狗直男2.0,体验式穿越到了婚后被□□得服服帖帖的2.0的身体内…… 还没开始真香的薛策:卧槽!瞳孔地震!(⊙益⊙……那么,接下来,故事会如何发展呢? 3番外三: 为1.5量身定做的魔鬼番外。 假设没有第二次穿书,1.5发现了心脏的真相之后,被活生生地虐傻了。 注意,傻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傻,小朋友都可以煳弄他、懵懵懂懂的那种(……)。 几年后,戚斐因缘巧合,再次回到了那个世界里,重遇了彼时风光不再、傻fufu的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后,1.5清醒了。但是,他认为戚斐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傻,她同情他。一旦他恢復了神智,她就会抛弃他了。 所以,即使醒了,他也继续装疯卖傻,宁可忍着痛心,看着戚斐追求自己的幸福(其实并没有),也不敢开口说自己已经醒了,更不敢说喜欢她,就怕一说出来,她就会冷下脸赶走他。 …… 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结局是好的。 (註:三个番外的顺序待定,可能我会按顺序写,也可能先写的是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到时候要看清楚标题鸭。) 第141章 番外一01薛策1.5的番外 提示:此番外的背景设定为没有第二次的穿书。戚斐在离开两年后, 重新回到了书中世界。请勿代入正文。 —————— 七月末, 天已入了伏。蝉鸣噪耳,大地成了一个闷热潮湿的蒸笼。午时的日头,晒得影子缩成了一抹浓黑的小斑块, 草木也蔫头耷脑的。热腾腾的暑气从泥土中一阵阵地翻滚着涌出来, 直至白日渐歇的黄昏,才渐渐消止。 降龙城以北二百多里,有一座樊南山。樊南山脚下,一处杂草乱生的岔道口,竖起了一块石碑,裂痕诸多, 依稀能看出「长亭村」三个古字。一条绿意盎然、弯弯曲曲的小道, 从旁边延伸出去,通向了远方。 戚斐站在岔路口, 出神地望着这块石碑, 已有片刻了。 她没想到, 自己还会再一次回到书中的世界里。 大约是在三天前, 熬夜复习的她, 在大学教学楼的空课室中猝死了。再度睁眼时,她看到的不是急救室的天花板,而是万里无云的碧蓝的天。 几乎是同时, 那些因为她离开了这个时空而被抽离的记忆和感情,也在疯狂地回笼、重新灌入。 她忍着头壳的胀痛,爬起身来, 在不远处的溪涧边坐下,歇息了一会儿。侧头望向了清澈的水波,只见里头倒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一次,她竟是没有附身在别人的身体里,而是直接带着她现实的身体穿过来的。连书包、书本、水壶、手机、充电宝什么的都在。但在没有信号塔的地方,手机也只是个摆设而已,肯定是拨不出电话的。 现代的衣服,在这个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一路走,遇到了山中的人家,用手上的银镯子向女主人换了全套的行头。言谈间才得知前方的那座大山,就是樊南山,也问出了很多世事近况。 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了两年。书中的世界亦然。那场连续震盪,则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事了。 两年前,那个曾驰骋于归墟之战的战场上,手执金戟、骄若烈阳、不可一世的少年,放下了一切,出走崇天阁,到处寻找那只曾经被他瞧不起的穷兽斐斐。 只是,在半年后,薛策就突兀地销声匿迹了。再也无人知晓他的下落和生死。连带着他手上那一战封神的一品神兵——明光戟,也成了一个没有结局的传说。 但在刚才,戚斐却从涌入她的脑海的零散画面中,窥见了薛策的近况。 这一年多以来,薛策一直待在了樊南山里,没有离开过。 樊南山,就是当年高子明为她建墓的地方。即那个无声死去的穷兽斐斐的长眠之地。 樊南山卧于龙嵴,乃百川相汇之福地,灵气充沛,也有诸多妖魔鬼怪出没。传说在几百年前,有一方术士,将他死去的妻子埋入了樊南山深处,辅以术法加持,经过十年,白骨重新附上了血肉,重现如花娇颜,传为一时佳话。 比起上古时代,如今的天地灵气已经凋敝了不少。高子明选择将她埋在了这个泉眼般的地方,大概并不是奢望令她死而復生,而是抱着给她安魂定魄、滋养魂灵的意图。再加上,樊南山因为灵气格外丰沛,也吸引了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在此筑巢生根,所以人烟也十分稀少。即使有人类的村落,也都是世世代代筑于山脚下。 长眠于这样的深山中,她的清静,就不会被无关人等打扰了。 …… 戚斐往长亭村走去。 午后,路上的泥块被晒得微微干结,汗水濡湿了她鬓角的那缕黑髮,黏成了一撮。 在这条大部分时间都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小路走了快半小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稀稀落落的村屋。
第346页 家家户户,茅檐低垂,以篱笆围出小院,有鸡在啄食地上的米粒。这个时间,村夫们和猎户们估计都外出干活了,年轻的村妇坐在门槛上,一边说笑,一边做针线活,或是在编制竹篓。瓜棚豆架下,一条老黄狗趴着睡觉。 村口有一棵百年大榕树,长长的褐色根须垂下来,仿佛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头。树荫下倒是很阴凉。几个也就四五岁、扎着小髻的小童,正在树荫底下玩儿,鸡毛毽子随着他们灵巧欢快的腿部动作,在空中飞舞,一颠一颠的。 这种相对闭塞的小地方,是很少见到陌生面孔的。听见有人靠近的动静,小童们都停下了玩耍,望了过去,见到一个生得很好看的陌生姑娘朝他们走来。 大概是因为戚斐孤身一人,模样又生得好看,乌黑温柔的眼睛,尾端微微下垂,仿佛含着丝丝柔情的笑意,在平日有些怕生的孩子们,罕见地没有一闹而散,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戚斐在他们跟前单膝蹲下,语气很温和:「请问几位小朋友,这里是长亭村吗?」 一个胆子大些的小童点头,答道:「对,这里就是长亭村。」 「那就好,我来找人的。」戚斐侧头看了一眼村子:「你们认识薛策吗?」 孩童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不认识。」 「没听过呢。我们村里有姓薛的人吗?」 「……」戚斐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许涩意:「那,你们的村子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傻子?」 这一次,小童们不似刚才那样一问三不知了,纷纷点头:「是呀!」 「姐姐,你说的傻子,是不是一个生得高高的,样子也挺好看的男人?」一个小童道:「那个傻子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是一年多之前才突然出现的。」 「他和普通的傻子有些不一样,我见过一些傻子成天都吵吵嚷嚷上房揭瓦的,他倒是很安静,就是三头两天就往山里跑。」 「我娘说,樊南山里有好多吃人的危险的东西,小孩子不能进去的。」 「大人也不能随便进去吧!我爹也说过,就算是最厉害的猎人,也只敢在山里待到黄昏……」 「那个,小朋友们啊。」戚斐无奈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将越飘越远的话题扯了回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他平时都往哪个方向上山呢?」 她跟前的小童伸出了一截嫩生生的手指,指着远方的山坳:「那边,你会看到一个斜坡。他每次都是沿着那条路进山。」 戚斐道了一声谢,拍了拍膝盖的灰尘,起身了。 小童所指的山坡,陡峭难行,但路面上可以看到前人踩踏过的痕迹。越往上走,四周的环境就越发静谧,来路已被茂密的草叶彻底掩盖住了。 不知走了多久,午后的天色渐渐开始转暗,前方终于出现了分岔路。一条平坦宽阔,一看就是多人走的。另一条则窄小阴凉,通向了未知的丛林深处。 这个地方,戚斐在记忆画面里见过,高子明带着薛策来她墓前的时候,走的就是右边的那条小径,不必犹豫。 又步行了约莫半小时,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风光绝佳的林野。草地中有两株连枝生长的挺拔大树,茂密碧绿的树冠上,结着淡紫色的花,仿佛两把遮风挡雨的大伞。 就在树下,立着一座孤坟。墓碑上无字,也无任何刻痕。 一个身影,静静地盘着腿坐在了墓碑的前面,呆呆地看着墓碑。 她站在远方看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仿佛不知时间流逝。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子忽然往前探了一探。从戚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背。不知道他低下了头,在怀里捣鼓什么。 戚斐走上前,在他的身后停住了,轻轻地喊了一句:「薛策。」 坐在墓前的人,仿佛连反应也比以前迟钝了很多,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了似的,回过了头来。 两年时间过去,少年的身姿抽条生长,骨架已几乎与成年人等同。可却给了她一种瘦削了许多的感觉。衣裳倒是穿好了,但衣摆和衣襟,却满是脏渍,不知多久没有脱下来洗过。 他与她四目相对,双眼是纯澈的黑,像两颗剔透的宝石,不掺杂一丝世故。往日那些睥睨的、骄傲的神色,都消失了。 这令戚斐想起了刚才在回忆画面里得知的另一个信息。 书中世界的那场震盪,大约就是一年半前的事。 对于其他人来说,在动盪的过程里那不断变幻的故事版本,在尘埃落定后仿佛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可对于薛策而言,这场震动却让他得知了心脏的秘密。 高子明将他扔在了墓前,就不屑地扬长而去了。 被生不如死、仿佛凌迟的锥心痛楚刺激过以后,如今的薛策,已成了一个终日痴痴傻傻的人,心智仿佛懵懂的赤子,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日子得过且过,颠三倒四,连自己也照顾不好了。 这就是他销声匿迹的不为人所知的真正原因。 戚斐的心里泛过了一阵酸意。 当初,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本意。纵然怨过薛策,可她也并没有希望惩罚他到这个地步,让他变成今天的样子。 所以,发现自己回到这个世界后,她还是来了樊南山找他。 薛策望了她一眼,似乎对她不感兴趣,很快就转了回去,不搭理她了。垂下脑袋,闷闷地不吭声,继续用衣服擦拭一颗苹果。
第347页 这座孤坟,应当一直有人在耐心打理的。墓碑上不见青苔附着,也无杂草丛生,碑前摊开了一块干净的布,上面堆了四五个瘦小又干瘪的苹果,看起来,已经放了一段时日了。 薛策低着头,认真地用脏兮兮的衣摆,擦完了手中的那颗,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才拿起另一个,继续擦。 戚斐正欲走到他的旁边去,薛策却似乎在牴触她接近这里,忽然动了,用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墓碑前,黑漆漆的眼望着她,带着排斥。 「……」戚斐终究还是败在了这样的目光下,没有再贸然接近了。想了想,她像刚才和小朋友说话一样,蹲了下来,试着和他套近乎:「你放心,我不是来抢你的东西的,你……天天都在这里守墓吗?」 薛策轻轻地蹙了一下眉,静静地看着她。 戚斐微微一嘆。 也是,傻子哪里听得懂这些问题。 再说了,她现在的长相,也和穷兽斐斐时不同了。要是用原本的身体来见薛策,说不定他就愿意亲近她了。 对了,说不定,说一些关于「穷兽斐斐」的事,可以更快地打消他的戒心。不然的话,她大概真的要在山里和他耗到天黑了。 于是,戚斐有些忐忑地挠了挠脸颊,换了个问法:「你天天都来这里陪着斐斐,带东西给她吃?」 听见了某个名字,薛策果然有了反应。那双纯净的眼,仿佛忽然有了神采,微微亮了起来。 见他反应如此,戚斐松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心情也轻快许多:「看来你还记得一些事情,其实我就是……」 只是,在下一秒,她就凝固住了。 因为薛策根本就没有看她,只是仿佛被她刚才的话给点醒了,自顾自地将那几个苹果,摆得更整齐了些,献宝似的往墓碑的方向推去,望着墓碑,讨好地说:「斐斐吃……不生气……」 第142章 番外一02薛策1.5的番外 戚斐望着他的侧颜, 高挺的鼻樑, 专注的眼,心脏的某一处仿佛也被一只手揉来捏去的,酸涩无比。 她试着提起其他人的名字, 什么季天沅、裴世佳……可薛策都毫无反应, 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都不记得、也理解不了的傻子,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那个「生了他气」的斐斐。 他也许不明白什么是阴阳相隔,但大概知道,那个斐斐被挡在了这块墓碑之后。 「……薛策,斐斐没有生你的气, 不用把苹果推给她。」戚斐吸了口气, 往前挪了半步,放柔了声音:「我是斐斐的朋友, 是斐斐告诉我你在这里, 让我来找你的。」 薛策微微歪了歪头, 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懵懂地望着她。 戚斐凝视着他, 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这一次, 她意外地用原身体回归了这个世界,那些束缚她的讨人厌的规则,似乎都消失了。 如果薛策的心智是健全的, 她一定会告诉他前因后果和所有的真相。但眼下,他已经是一个痴儿了。复杂的解释,他也理解不了。 对着这样的一双不识情爱的纯真眸子, 戚斐生不出任何的杂念,所求的不过是让他过得好一些,别那么狼狈和落魄,如果可以教他慢慢找回神智,那就最好不过了。 所以,她不会强求他理解她就是原本的斐斐。慢慢来吧,只要先接受了她的靠近就好。 「斐斐有事情要忙,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来,也没空见你。所以,她让我来照顾你,让你好好地听我的话。」戚斐望了一眼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哄道:「现在快天黑了,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村民不会无中生有,樊南山一定有其危险之处。若此刻置身于此的,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薛策,什么妖魔鬼怪都只是小菜一碟罢了。可如今的他心智受损,常伴身边的明光戟也不知所踪了,很难说他的灵力发挥是否会受到影响。 自然,薛策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频繁出入樊南山,都没什么事,肯定是有自保能力的。戚斐只是不敢担保,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他还会不会护着她。毕竟,对现在的薛策来说,她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薛策看了她好半晌,才迟钝地听懂了「回家」两个字。他看了一眼墓碑,似乎有些依依不捨。 戚斐只好再次搬出了那个名字:「天黑了,斐斐马上要睡觉了,你在这里,就会吵到她。她睡不好,不高兴了,就不见你了。所以,迟些再来,好不好?」 薛策眨了眨眼,这次倒是明白了,立即乖乖地点头,隔了一会儿,说:「斐斐,不生气。」 戚斐终于确定了,薛策现在只要一听见那个名字,就会变得很听话。 这么容易就跟人走是不行的。虽说薛策的自保能力比一般的小孩强多了,就算被骗走了,也不会吃亏,而且,在此之前,大概没人知道他心门的钥匙,就是「斐斐」这两个字,还没有机会骗他。但若是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得好好地教一下他要防备陌生人。 戚斐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起身了,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在即将散尽的日暮余晖中,他们踏上了归途。天色彻底黑下来前,终于离开了樊南山,回到了长亭村。戚斐回头看了一眼后方那沉寂在黑暗中的山野,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摸黑在荒郊野岭走夜路。
第348页 长亭村中,各家各户已点起了烛灯,点点光芒昏暗温暖,摇曳不定,与灯火辉煌的降龙城自是没得比。夏夜的晚风混着泥土的气息,犬吠的声音从遥远的院落里传出。路过水塘时,那半人高的杂草堆里,时不时就会传出蛙鸣声。 因离樊南山太近了,天黑以后,村民基本都回屋子里待着了,不会在外游荡。乡间小路寂静无人,笼罩在一片昏黑之中。好在,薛策的目力似乎不受影响,走得又稳又快,只要跟在他后面就行了。 长亭村的位置荒僻,连集市也没有,要购置物品,只能驱车去附近的镇子上。所以村里有些农户,往前数几代时,就已经搬迁到生活更便利的地方去了,导致无主的空屋有不少。 薛策的家,就是一间已经空置了许多年的屋子。 纵然已经做足了「这种地方的条件不会很好」的心理准备了,戚斐在看到目的地时,还是沉默了——她知道会破,没想到会残破成这样。墙皮脱落,砖块裸露在外,屋顶有个年久失修的大窟窿,风唿唿地灌进来。窗纸上也穿了许多小洞,像是被顽皮的小童用弹弓和石子弄破的,也没有修补。篱笆圈住的院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是一间连贼人经过,都没兴趣进去的屋子。 后院倒是修了一口水井,石砌的井沿上,修了一个绞着绳子的辘轳,旁边放了个木桶。 从前的薛策贵为天之骄子,独享着整座祝融峰。现在却住在了这么一个狗窝似的地方……简直和参加了高魔世界的《变形记》一样,落差巨大。 屋内的环境,就更是简陋得让人窒息。一堵砖墙,隔开了一厅一房,门洞就是一个窟窿,连门板也没有。厅子里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靠墙摆了一个柜子,一条长板凳。 房间里则摆了一张木床,没有被子,只有一个用衣服叠起来的枕头。 左看右看没找到厨房,戚斐快步绕到了后院,可算看到灶台了。灶台旁,放了一个米缸。不出意外,米缸是空的。灶台的周边积了灰,却有使用过的痕迹,灶火洞里还有放着未燃尽的新柴。 戚斐一时想不通,将米缸的盖子放了回去。她今天也还没吃东西,好在书包里带着零食,巧克力、糖和干脆面都有,至少今晚有东西填一填肚子了,就是口渴得紧。 米缸上面的木架上,放了一个烧水的水壶。戚斐打算去井里打点水,一转头,就见到幽暗的院子里,站了一个赤条条的高大身影,睁大了眼。 薛策根本当她是空气,也仿佛没有羞耻之心。七月的天气闷热,人浑身是汗,不得爽利,他也习惯了回家就用井水沖身。此刻背对着她,脱光了衣服,站在了院子里,两腿微微分立,「哗啦啦」地将清凉的井水兜头淋下。因自小习武,且年龄增长的缘故,他的身形越发精壮颀长,肤色变黑了一点,宽肩长腿,猿臂蜂腰,大腿修长结实。今夜月光不明,只能隐约看见淋淋的水光,沿着他肌肉的轮廓蜿蜒而下,顺着小腿一路流到了泥土中。连续浇了三桶水,他似乎终于舒服了,喟嘆了一声,甩了甩头,像条玩完了水的小狗,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戚斐的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盯着他不放,连忙移开了目光。 但下一秒,她就被他的一个举动吸引了。 院子里放了一个长木架,应该是前任屋主留下的。左边搭着他刚刚脱下来的脏衣服。淋完冷水之后,薛策又打了一桶井水,浇到了那两件脏衣服上。 衣裳湿了水,迅速地沉坠了下去,水珠哗啦啦地滴落在泥土上。薛策却没有去拧干,视若无睹地放下了水桶,就走到架子的右边,取下了一套晒干了的衣服。 仔细一看,那衣服的确是干爽的,却并不干净。依然有一块块的陈旧污渍。 戚斐看到这里,可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薛策的身子没有臭味,衣服却有那么多污渍,傻子不懂那么多,只以为衣服和人体一样,挂起来用水沖一冲就干净了。连搓也不搓,能洗得干净才怪。 薛策擦干了身,长臂展开,套上了衣裳。戚斐这才觉得眼睛有地儿放了,等他进屋以后,小手捡起了那个木桶,费劲儿地转了半桶水上来,烧了一壶热水。这里连杯子也没有,好在她有保温杯。 屋门没有锁。戚斐捧着杯子,轻轻地推开了门。 木桌上放了一盏烛台。薛策坐在桌子的旁边,垂着头,不知又在捣鼓什么东西。戚斐的视线恰好被他的臂膀挡住了。 戚斐站在门边,温和道:「薛策,斐斐让我来照顾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就在这里住下了。」 薛策看着她,轻轻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太乐意,但想到「斐斐」,就没有反对了。 谈妥了后,戚斐心情也轻松了些,顺便好奇地望了一眼他在捣鼓什么。薛策就突然露出了那种警惕的表情,将高大的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仿佛一个任性又小气的孩童,藏着自己的珍宝,看都不让人看一眼。 戚斐哭笑不得,连忙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不看了。放心,我不会抢你的东西的。」 就在这时,脚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暖意,还伴随着一阵撒娇般的猫叫声。戚斐低头,就见到了一团黑咕隆咚的小煤炭在她的腿边蹭来蹭去,两只圆滚滚的黄眼珠眨了眨,顿时一呆,弯身抱起了它,惊喜道:「怎么是你?」
第349页 这只黑猫,就是她被软禁在崇天阁时,裴世佳从山下带给她解闷的那一只猫儿,大名叫做「包青天」。薛策当时曾经不止一次表露过他对这只猫儿的不喜,没想到,在离开崇天阁时,他将它也带上了。 大概是因为,这是他身边仅剩不多的、和穷兽斐斐有关的东西吧。 戚斐心中泛过了一阵暖意,熟练地逗着猫儿。 薛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蹙起了眉,看着自己怎么也养不熟的黑猫,一下子就赖上了眼前的人。半晌,才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扶着桌子起身,转身进房间了。 就在这一瞬,戚斐才瞥见,他握在手里神神秘秘不让别人看的,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有点眼熟,可她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木床的床腿是松的,一坐下去,就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薛策脱掉了鞋子,直挺挺地平躺上去,不动了。 戚斐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了些零食。折腾了半天,才枕着自己的书包,躺在了外面的那条长板凳上。 透过天花板上的窟窿,可以望见天空。静谧的夏夜,在没有光污染的山野,淡银色的天河、漫天的繁星,都清晰可见。 戚斐打了个呵欠,黑猫蜷在了她的怀里,伴着它小小的唿噜声,她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之中。 第143章 番外一03薛策1.5的番外 依照薛策昨天那个样子来看, 他短时间内, 肯定是不愿意离开樊南山的。如果要长居在此,要做的事就很多了。排在第一的绝对是把这间连狗都嫌的屋子的窟窿补好。 翌日的清晨,灼热的阳光照了进来, 光柱中扑满了飞舞的尘土。长板凳硬邦邦的, 用书包当枕头也不舒服,戚斐一晚上大半时间都睡得不是很熟。醒来后,用井水洗了脸,用力伸了个懒腰,才精神了一些。 一边擦着脸颊的水珠一边回到屋内,恰好碰上了薛策从屋内走出。他似乎准备去樊南山上守墓了。这一去, 天黑之前都不可能回来。戚斐怎能让这个「壮丁」熘走, 连忙伸出了两条手臂,拦在了门前:「薛策, 你不许去!」 顿了顿, 急中生智:「那什么, 斐斐昨天让我告诉你, 她已经有了非常多的食物了, 让你别去那么勤,而且她最近也很忙,没空理你。她叫你有时间的话, 先把你家修一修。」 薛策低头看了一眼拦在自己身前的人,又望向了远方的樊南山,眉心微微拧住了, 站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仿佛迟缓地明白了「没空理你」的意思,扶着门框的手蜷了蜷。长睫扇动了一下,垂下了眼,似乎感觉有点小小的、含了些受伤的不情愿。 这副我见犹怜的小表情,看得戚斐的心就是一软,她小心地拍着他的手臂,哄小孩似的,给他顺毛说:「难道你想让斐斐回来以后就,住在这种地方?你越快修好,她就越快回来,所以,你听话好不好呀?」 最后开的那张空头支票,似乎真的打动了薛策。他抿唇,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 戚斐昧着良心保证:「真的。」 薛策缓缓捏拳,目光如炬:「修。」 「修修修,你想通就好,跟我来吧。」 昨晚光线太暗没看仔细,原来,后院就放着原屋主的工具箱,锤子,铁钉,锯子之类的东西都有。靠墙处,还有垒砌在一起的一堆瓦片,和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板。 长亭村的很多村民都是自己修建屋子的。这位原屋主人在搬迁时,估计是嫌这个箱子重,再加上里面的东西也旧了,不值钱,所以没带走。倒是便宜了后来的他们,不用去找邻居借工具了。 戚斐拉着薛策,在箱子旁蹲下来,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锤子,扭头看他:「你会钉钉子吗?」 薛策依旧不说话。 这点事,百分百是难不倒原本的他的。现在可就很难说了,鬼知道他有没有把那些事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戚斐念高中的时候,参加过手工实践课,和同学一起做过一张丑兮兮还长短腿的木板凳,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示范一次了。她拿起了锤子和铁钉,拖了一块破木板过来:「喏,看我的动作,看好哦,我教你怎么固定木板。」 她扶正钉子,用锤子敲了几下,铁钉就歪歪扭扭地被打进去了。 薛策蹲在了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反应。 戚斐:「……」 唉,愁人。巧斐难为无智之策啊。 她也是没料到,自己来的明明是一个高大上的高魔世界,却要在这里体验淳朴又接地气的乡村生活…… 她的口袋里,其实还是有一些闲钱的,都是前几天卖掉银镯子时换来的,应该可以请村里的人帮工吧。戚斐将锤子放了回去,摇头:「算了,不为难你啦。」 就在这时,薛策忽然伸手,将那把锤子默默地拿了过去。在戚斐惊奇的注视下,有样学样、认认真真地钉了一颗钉子——钉得比她熟手和漂亮多了。 戚斐眨了眨眼。 她将人带到了前门。那扇门板上,有几道干裂的竖痕,脆弱得仿佛只要一脚就能踢碎。戚斐指着它:「我们一起用木板加固这扇门吧。」 薛策没说话,安静地接过了锤子,在戚斐的指导下开始修门。很快,戚斐就发现,其实薛策根本不用她教,他拿起工具,很自然就知道怎么做,那些本能还留在他的身体里。
第350页 修完了门,就到屋顶的窟窿了,戚斐仰头,用手遮住太阳,看向那高高的屋顶,犯难了:「这要怎么上去呀……你等等,我去借把梯子。」 话音刚落,风骤起,薛策已经背着工具,轻轻松松地翻身掠到屋顶上去了。 「……」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戚斐说:「小心一点,别砸到手了,将那个窟窿补好。」 忽然,她的余光瞧见篱笆之后,有个人影正在探头偷看他们。 那是一个年过四旬、扎着头巾的村妇。见戚斐扭头看来,这妇人也不躲了,好奇地瞅着她:「你是……」 一大早的,薛策和她在这里修屋顶、钉门板,动静闹得这么大,会被邻居听见也很正常。 「我叫戚斐,昨天才来长亭村的。」戚斐回头望了一眼跨坐在屋顶上,埋头修补屋顶的人,微微一笑:「和他是一起的。」 这名妇人自称是住在他们隔壁的王婶,听完戚斐的回答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了,我昨天夜里,就看见你跟着他进了屋子,就猜到肯定是家人来寻了……你们要常住在这里了吗?」 戚斐说:「我会陪着他的。」 王婶看她这样,心中已经有了一套想法了——这个凭空冒出的姑娘,生得白皙漂亮,又和那无名的傻子年纪相仿,估计是在战中失散了的夫妻,经歷了一番曲折,好不容易才重聚吧。 一般好看的姑娘嫁给傻子,都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他们村里的这个傻子,却和那些口角流涎、令人生厌的痴儿区别很大。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不似谪仙,穿着粗布衣,也似一尊年轻英俊的武神。漫不经心地看人时,仿佛带了一种清贵冷峻的气质。要是不长期接触,是看不出他与常人的区别的。 除了样子,连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好。长亭村的男人以猎户居多,因长期进山、下田,他们的身形也很健硕,但其实都只是块头大而已。哪像这个傻子,生得高大匀称,腿也长,腰身劲韧,让人想起山中出没的豹子。虽然没见过他打赤膊的样子,但夏日的衣衫和裤子,本来就比较薄,被风吹拂时,隐约能看见窄胯附近蛰伏的线条。 王婶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有一些村里的寡妇,见到这样的年轻男人都在偷偷咽口水。要是他的脑子正常点,肯定有大把的好姑娘喜欢他。 可惜是个傻的。 戚斐知道,长亭村的人,一直都在背地里喊薛策为傻子。他们未必是恶意的,但她的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便主动介绍说:「王婶,他的名字叫做薛策,策是策马沙场之策。我们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的。」 王婶讪讪地点头:「薛策,好名字啊。」 这位王婶虽然八卦了些,但并不是坏心眼的人。她丈夫是猎户,有个二十岁的儿子,平时爷俩靠着打猎为生,定期会带着猎物去赶集。 戚斐想了一想,自己和薛策的屋子里,几乎什么用具也没有。得亏现在是夏天,没有被子也不会着凉,等天气冷些就肯定不行了。于是,她就问王婶,可否下次捎带他们去一趟镇上。王婶爽快地答应了,见戚斐还有事忙,又瞄了一眼屋顶上那个人影,才转身离开了。 戚斐撸起袖子,开始煳窗纸。正好她的书包里,就有两大叠的草稿纸可以用,和窗纸的材质差不多。将窗上的破洞都补起来后,薛策亦将屋顶上窟窿补上了,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看起来就像样多了。 时间接近中午,烈日当空,薛策在屋顶上坐了那么久,身上都是汗,扇了扇衣领,往水井走去。戚斐大惊,以为他又要表演脱衣服了,现在光天化日的,连忙拽住了他:「不行不行,不可以脱衣服!」 薛策看了看她,说:「热,渴。」 「你是想喝水吗?」戚斐递上了自己今早才烧好、现在已经放凉了的水。薛策接过去,直接对着嘴,咕隆咕隆地仰头饮完了。 这一年多来,薛策的食物都来自于山里。但那些野生的东西,基本都带着病菌。薛策有内丹护体,所以没有吃出毛病来,戚斐只是普通人,肯定不能吃那种东西。反正还有闲钱,她就干脆跟村人买了一只家养的走地鸡,再买了一点米和青菜,回来做饭了。 薛策坐在了旁边,似乎有些不解她在做什么。两只黑漆漆的眼,望着她在灶台的旁边忙上忙下的身影。 等两碗白米饭盛在了碗里、一荤一素两碟菜上了桌之后,不用她叫,薛策已经自觉地拉过凳子,坐到饭桌前了,喉结一动,就想伸手去拿鸡腿吃。 戚斐眼疾手快,不轻不重地用筷子「啪」地敲了他的手背一下:「不准用手吃!」 以前在和薛策1.0斗智斗勇时,她也这么纠正过他的坏习惯,在记忆深处,都已经形成惯性动作了。没想到,时隔那么久后,相似的情景还会重演一次。 那一下其实不痛,薛策却仿佛一只被打懵了的小动物,怔怔地看向了她。 戚斐的这个举动,本意为提醒,可在一个不通世事的人看来,无异于攻击和挑衅。但不知为何,薛策却没有生气的感觉。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在很久前发生过。混沌的思绪中,有种酸楚的熟悉感浸润过他的心头,本该竖起来的尖刺,在这股暖流的沖刷下,都偃旗息鼓了,令他由内而外,都温顺了下来。 薛策默不吭声,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的小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不动了。
第351页 戚斐没有抽回手来,继续耐心地教道:「吃饭要用筷子吃。你应该还记得怎么用筷子的吧?我不是教过你的么?来,看我的姿势。」 薛策看了看她,这次很听话,慢慢地执起了筷子。 果然,镌刻在肌肉里的记忆,是不会那么容易消失的。初时别扭了一下,一会儿之后,他运筷子的姿态就越来越习惯了。 戚斐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薛策的手心空了,涌上了一阵说不上的淡淡失落。 戚斐一边吃,一边观察他。 她觉得,自己得重新评估一下薛策目前的状态了。 薛策心智有损,但就今天的表现看来,他不是智障,更像是……一种因自闭而懵懂的状态。 生存的常识,都留在了他的行为习惯里。譬如,他知道要去打猎,要用火烧熟了肉才能吃,也没忘记怎么使用筷子和其它工具。不然,也没法独自生活一年多的时间了。 但是,另一方面,他在情感上,却因受到了难以磨灭的重创,进入了与外界断绝交流、筑起高墙的应激状态里。受到副作用的影响,他的行为模式也回归了最简单最冷漠、形似孩童的自闭状态里,除了他在意的人,别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刚才也能看出,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别人的话,更不是接收不到外来的信号,只是在大部分情况里,无法给出正常的回应。除了「斐斐」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东西可以触动他了。旁人的眼光,还有他自己的生活质量……都不在他考虑范围里。屋顶破了无所谓,雨淋不到身上就可以。没有被子照样睡,反正他不怕冷。衣服脏了随便沖沖,能穿就行…… 戚斐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过,以前有看过这方面的一些书籍。要打破薛策的这种状态,可以试着持续性地给予外界刺激,和他说话,那还有希望恢復神智的。成功的机率不高,但起码比智障的情况有希望多了。 刚才,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不知道算不算是好的反应。 饭后,二人继续收拾屋子。戚斐揉着脖子,抬头,看到结在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网,问薛策:「你这儿有什么没用的棍子么?拿来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都挑下来再说吧。」 因为刚才那种短暂闪现的熟悉感,薛策变得比原来配合一些了。他默默地从木床下,扯出了一个陈旧的箩筐,再从箩筐的后面取出了一根长棍。 乍一看,这似乎是一根竹竿。拿在手里才发现,它是实心的金属。那冰凉的手感,一摸就知道并非凡品。 戚斐:「……」 擦,这根平平无奇的所谓「没用的棍子」,不就是明光么! 第144章 番外一04薛策1.5的番外(修) 也不怪戚斐一开始认不出明光, 因为, 此时被握在她手中的明光,戟身暗淡无光,沉实冰冷, 和以前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模样相距甚远, 看上去,仿佛爬满了暗铜色的铁锈。 戚斐用指甲敲了敲明光的戟身,心里不抱希望,但仍试着唤醒它:「明光,你是醒着的吗?动一动吧。」 明光没有丝毫的回应,枪身直挺挺, 死气沉沉地立着。从前那股绕着她又转又撒娇的活泼可爱的灵气, 早已不知所踪了。 戚斐蹙眉。 这是什么情况,明光的灵识是被封禁了吗? 难道说, 在主人的灵智封闭之后, 仙器也会跟着一起自闭? 那么, 这算不算是从侧面说明了——薛策现在的灵力状态, 也很堪忧? 戚斐:「……」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弄不清楚, 但这段时光,一定是明光的戟生里最不堪回首的黑歷史吧。(=_=) 作为在腥风血雨的神兵风云榜上独占鰲头、被无数仙门子弟争相一睹其风采、已被神化了的武器,明光一直走的是高大上的路线, 在薛策失踪以后,更是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甚至有人猜测,它没有面世的这段时间, 是不是已经被炼制成更上一层楼的兵器了。 那些人肯定打死也猜不到,失踪的明光,竟是委委屈屈地被它的主人塞到了一张破床的底下积灰,还马上就要沦落成一根用来挑蜘蛛网的「没用的棍子」了……简直比用牛刀杀鸡还过分! 要知道这个世界也有粉丝俱乐部,明光的狂热粉大概都要冲出来抗议了。 但是眼下也的确没有比明光更合适的棍子了。戚斐煞有介事地轻咳了一声,抚摸了一下明光冷冰冰的戟身,怜惜地说:「明光,挑完蜘蛛网后,我一定会帮你洗白白的,放心。」 两人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花了一天时间,就将屋子收拾干净了。积灰的窗棱、柜顶,都没有漏过,勉强像个家了。 巧合的是,这天的傍晚,樊南山的上空转阴了,聚拢了一大团浓厚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山下一丝风也没有,群山之后,传出了闷雷的声响。 直到夜半三更,这场酝酿了半个晚上的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将氤氲了一夜的闷热撕开了一个小豁口,泻入了清凉润泽的气息。 大珠小珠落玉盘,打湿了屋顶,沿着瓦片的沟流下来,溅起了圈圈涟漪。 可以说戚斐来得很及时了。要不是他们早上将屋顶的窟窿补上了,这会儿家里就要变成水帘洞了。 戚斐因疲倦的缘故,蜷在了那张木床上,睡得格外沉,都没有发现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的。寅时末,一道惨白的电光后,「轰隆」一声惊雷闷响,将她从睡梦中震醒了。仿佛有勐兽在耳边咆哮,她的心跳得飞快,躺了一会儿,才发觉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窗纸被风吹得哗哗颤抖,一角被水雾濡湿了,隐隐能看见树木晃动的影子。
第352页 本应睡在床上的薛策,却不见了人影。 戚斐踉跄了一下,踩上鞋子,摸了一下他的床板。上头还带着些微的暖意。也就是说,薛策应该刚离开不久而已…… 天那么黑,雨那么大,他没有雨伞,会去哪里? 戚斐的心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猜测,推开了一条窗缝,看向了朦胧雨雾中那座匍匐在黑暗中的樊南山。 她的书包里倒是放了摺叠伞,但现在是深夜,还下着大暴雨,她一个一无灵力二无金手指的普通人,实在没有胆量在这时走入樊南山。 由于担心着薛策,后面的时间戚斐也睡不着了,等到了天光微亮,远方的山峦上也浮现出一层暗淡的青光时,才撑起了摺叠伞,往山上走去。 山路被雨水浇了一夜,泥泞不堪,风吹得落叶遍地。每走一步,靴子都会往下陷一点儿,仿佛要将她的两只脚吸住,靴尖都湿了,走得很费劲。 好不容易,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到了那片林地时,果不其然,在墓碑旁见到了失踪了一夜的薛策的身影。 他将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墓碑上,似乎在给它挡雨。高大的身子一动不动地倚着它,眉心拧着,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一夜狂风骤雨后,不管是湿得可以拧出水的林地,还是他的身上,都狼藉地粘满了细细的褐色枝条和落叶。 终于找到人了,看他毫髮无损,戚斐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再然后,胸臆里升起了一种淡淡的恼怒——仿佛成了那些因为不懂事而跑丢了的孩子的监护人,没找到人时,担惊受怕,坐立不安,找到人后,担心就会瞬间演变为怒气。 戚斐走到了他跟前,目光掠过了这个狼狈的落汤鸡,撑起伞,替他挡住了头顶的雨滴,口吻是兴师问罪的: 「薛策,你怎么半夜一声不吭就出门了。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吗?」 薛策一动,睁开了眼,无措又迷茫地看着她。 二人无声地对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戚斐先认输了,嘆了一声。 跟一个傻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他都成了这个样子了,怕是连「她在生气」都看不明白。 「算了,你在这里睡了一夜吗?」戚斐拉住了他的手腕,扬了扬:「先起来再说吧,地上湿,别坐着了。」 但这个动作,却仿佛动了薛策某条神经。他勐地抽回了手,牴触地嘟囔了一句:「我不走。」 「为什么不走? 薛策抱着墓碑,无比认真地说:「打雷。」 戚斐望着他仿佛在维护那座墓碑的动作,脑海微微一嗡,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薛策的神识,处在极度混沌的自闭状态里。但这不等于失忆。他的潜意识里,仍保留着过去的一些信息。比如,他应该还记得——穷兽很畏惧雷声。 明白了他的脑迴路后,戚斐的心脏涌过了一阵酸酸的暖流,那点气都消了。她蹲了下来,与薛策平齐视线,轻声道:「你是担心斐斐害怕打雷,所以,才来这里陪她的吗?」 薛策别过了头,将下巴搁在了墓碑上,没吭声,默默地紧了紧抱着墓碑的手。 戚斐温柔地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等,你陪着斐斐,我打着伞陪你,如何?」 薛策初时似乎有些不信任她,指甲慢慢地抠紧了石头。见她的确没有强拉他走的意思,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雨断断续续地下到了午时,才雨过天晴。炎炎烈阳,蒸发着森林里的水汽。戚斐收起了摺叠伞,抖了几抖。这个墓里睡着的,毕竟是她前一个身体。临走前,她还与薛策一起清理了石头上的落叶和杂草。 薛策心思单纯懵懂,但对旁人散发出的善意或是恶意,却是极为敏感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他眼前这个人,是唯一没有抱着嘲笑的态度对他指指点点,还愿意面带微笑、陪他做这些事的人。她让他感觉到了安心和快乐。 在下山的时候,戚斐就明显感觉到了薛策的转变——昨天,他还是自顾自地迈开长腿大步走的,完全不管她跟不跟得上。今天的山路湿滑,他时不时就会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跟不上,就会默默地调整自己的步速。 ……比刚认识的时候要亲近她一点了。这也算是一个好的迹象吧。 戚斐暗暗想着。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不太对劲,就一个趔趄——暴雨将山泥渗透得极为松散,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此刻大片湿土都如泥浆一样,往旁边的山沟倾泻而下。戚斐惊叫了一声,就被带着一起滑下去了。 薛策本想拉住她的,但他脚下的那片泥土也被带松了,自己也没稳住,和戚斐一起,随着轰然滑落的湿泥,一起滚了下去。 不幸中的大幸是,这只是小面积的塌陷。戚斐「哎哟」一声,摔到了山沟底,鼻腔里都是湿润的泥味,身下垫着的是软绵绵的湿泥。坐起身来,也没感觉到哪儿疼痛,好在有惊无险。 薛策就在她的不远处。奇怪的是,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反而将手探入衣襟里,一顿乱摸。发觉什么也找不到后,脸上瞬间就露出了极为惊慌的表情,跪在了地上,徒手疯狂地挖起了下面的泥浆。 戚斐看见他这顿操作,有些煳涂。忽然,她眼尖地看到薛策的袖子染了红——他没有她走运,滑下来时,被藏在泥土里树枝刮伤了。立即一凛,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你的手都流血了,先不要乱动了。怎么了,你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第353页 薛策充耳不闻,眼睛微微发红,仿佛失了从容,还在疯狂挖着泥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个深陷在泥中的硬物。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锦盒,滚下来时,盒盖已经自己滑开了,里头放着的物事也滑了出来。 那是一根断成了两截的簪子,末端的珍珠,也已被碾成了齑粉 戚斐一愣。 当认出了这根簪子是何物时,她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时,她还是被禁足的穷兽斐斐。在降龙祭时,被允许下山散心。这根簪子就是当时的薛策送给她的。 后来,二人关系破裂。她在搬离祝融峰时,只抱走了猫,将薛策送的为数不多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房间里。 只是没想到,他还一直留着这根簪子。 薛策呆呆地望着断了的簪子,如同一个摔碎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小孩,眼底,慢慢地浮现出了一层委屈而湿润的水光,喃喃地说:「没了……」 …… 在两年前,薛策离开崇天阁,到处寻找穷兽斐斐。在初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一无所获。 那会儿,他住在客栈里,深夜经常睡不着觉,就会坐在灯下,翻看她留下的东西。看着看着,内心就会涌现出一些心烦意乱、自弃自厌的悲观念头。 他一直深信,她躲着他是因为还在生气,她的心里是还有他的。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他几乎忍不住怀疑,她在很久之前,将这些东西还给他时,就已经连同他这个人也一起放弃了。缘已断,所以才怎么也找不着。 在失智以后,这种念头仍残存在他的心头。一想到她,左边的心口就会很疼。有时候,疼得不知道怎么缓解,他就会去摸她留下的东西。 那只黑猫和他天生不对盘,不爱理睬他。只有这支簪子,可以被他贴身收藏。 他一直很珍惜,只有想她想得厉害时,才会小心地从盒子里拿出来,摸一摸,摸完了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去。 现在,却连它也没有了。 …… 这种泫然欲泣、伤心得不加掩饰的表情,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脸上,不然也太丢人了。但是,此刻凝视着他的戚斐,心口却慢慢地翻涌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怜爱,忽然伸手,将他的头搂入了怀里,嘴唇印上了他的额头,再辗转下移,温柔地吻了吻他颤抖着的眼皮。 薛策:「……」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时,他整个人就木僵住了。她印在他眼皮上的柔软的唇,如同一只轻盈的、蹁跹着的蝴蝶。 明明一掌就可以推开她的,他却不知为何忘了反抗。仿佛有一道白光撞入了他晕乎乎的脑海里,炸开了烟花,令他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唿吸,绷紧了身体,丝毫不敢动,生怕会惊走了这只蝴蝶。 戚斐见他不反抗,就捧着他瘦削的脸颊,侧着脸,轻柔地啜了啜他的嘴唇,低声道:「不要难过了,斐斐不会怪你的。」 薛策:「……」 他浑身半僵着,被搂在了她怀里,鼻息灼热。神差鬼使地,他听见自己喃喃了一句:「斐斐……」 这两天,薛策时不时就会自言自语这两个字,跟口头禅似的。所以,在当下,戚斐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刚才那种冲击性的安抚方法,原来是有效的。 好不容易,两人才离开了泥坑。回到家里时,溅满了泥的外衣,已经几乎被太阳烘干了。戚斐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命令薛策将手伸出来让她看看。 果不其然,他的小臂上,划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小口子,皮肉翻起,看着就疼。 戚斐让他坐在水井边,用流动水,帮他沖洗了伤口上的污渍,再翻找书包,找到一小瓶止血喷雾,心疼地皱着眉,给他喷了一层。 从山上下来之后,薛策就变得异样安静,两只眼睛一直牢牢地黏在了她的脸上。这时,他忽然冒出了一句:「斐斐。」 戚斐没认为他在喊自己,正埋头缠绷带,随口敷衍一声:「嗯?」 见她没有理会自己,薛策执拗地再度小声唤了一声:「斐斐。」 「又怎么啦。」戚斐哼哼了一句,绷带绕到了最后一圈,突然,动作一滞,意识到了什么。 薛策挂在嘴边的那一声声没有意义的「斐斐」,她已经听惯了。但刚才的这两句,却和以前的感觉有所不同,是清晰指向她的——就像是,在喊她本人。 戚斐不敢置信地道:「你……斐斐是在叫我吗?」 第145章 番外一05薛策1.5的番外 终于得到了她的关注, 薛策笑逐颜开, 挨近了她,撒娇一般,趴到了她的膝上, 小声地唤她:「斐斐, 斐斐……」 说实话,有那么几秒钟,戚斐都是愣的,水瓢也落了地。旋即,就有巨大的喜悦冲上了心头,她扶住了薛策的手臂, 阻止他继续撒娇, 盯着他的眼:「薛策,你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你认得我是谁了吗?」 结果令戚斐失望了。薛策漆黑单纯的双目望着她。显而易见地, 根本没听懂她问的是什么问题。 他没有恢復神志、记起前事。更不是通过这两日的日常相处, 从她身上感受到「熟悉感」, 进而判别出她的灵魂与穷兽斐斐是同一个。 他纯粹是不知道哪两根筋搭对了, 突然就认定了她是斐斐了而已。
第354页 既然不是凭藉理智推断出来的, 那么,难道是因为下午滑到了山沟里,受到刺激了? 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了。电视剧里也看过这样的桥段, 失忆的主角的头被撞一撞,就会想起一些东西来。虽然薛策现在的头部没有外伤,但今天滚下来时, 她也没看到全程,说不准真的磕到哪个部位了呢? 戚斐:「……」 她无法假设,假如当时和薛策一起滚下山沟的人不是她,他受了刺激后,会不会也将那个人当成是斐斐。 但再想想,这种情况也不会发生——除了戚斐,又有谁会在雨没停的时候,打着伞去樊南山上接他回来? 不管如何,薛策这一声「斐斐」,是叫对了人的。说句不好听但很形象的话,也算是瞎猫抓着死耗子了。 …… 这一切,都是戚斐的脑内推测,她相信这和真相已经□□不离十了。 在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促使薛策福至心灵地喊她「斐斐」的所谓刺激源,根本就不是什么滚下山、头部受了碰撞,而是——她的那一个吻。 …… 在认定了戚斐就是他等的人后,薛策对戚斐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先前的爱理不理,变得极为粘人乖巧,让他伸手就伸手,坐下就坐下,眼睛一刻也捨不得离开她。 处理完伤口后,两人着手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泥浆。眼下光天化日的,戚斐不能放任薛策放飞自我,在院子里裸奔,有伤风化,就找了个干净的木盆,打了些井水,推他进屋子里擦身。 夏天的天色黑得很晚。蛙鸣渐起,天际泛起了暗红的色泽。 不论起因为何,薛策这么快就认定戚斐,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来,戚斐就不会继续被他无视了,也不用再毫无办法地由着薛策每天往山上跑、傻乎乎地对着那座坟墓喊「斐斐」。 最重要的是,她早有了搬离这条村子的打算。 长亭村的民风是淳朴,但生活真的太不方便了。她对生活质量有自己的要求,住惯了繁华的城池,肯定过不惯这样清贫避世的日子。 再说了,这里的村民掌握的谋生技能,什么打猎、种地、纺织,戚斐样样都做不来。薛策要么是不会,要么就大材小用——虽说职业无分贵贱,但戚斐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在归墟战场上手执明光、周遭浴火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为了皮肤黝黑、挽起裤脚、扛着锄头去种地的农民伯伯。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她就一阵窒息。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朋友——默风、裴世佳……甚至是那个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的高子明,都在远方。薛策亦然,与他一同成长的师兄弟、如父亲般待他的季天沅、他的根基,他的过去,都在降龙城。 回去是一定要回的,唯一的绊脚石,就是薛策对山上那座墓的执念了。他一日不愿意离开「斐斐」,戚斐就一日没办法硬是拉着他走。现在就好办多了。 于是,在当晚吃饭的时候,戚斐就试探了一下他目前的态度。 「薛策,我打算过段时间,从这个地方搬走,换一个条件更好的地方住……停,我说过了,不许再把青菜偷偷挑出来光吃肉!别藏了,我看见啦……到时候,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明知道薛策已经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概念了,戚斐还是坚持用全名来称唿他。也许坚持下去,就能让他记得自己是薛策,而不是一个只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无名傻子。 戚斐已经做好了受到牴触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薛策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我和斐斐一起。」 戚斐愣了一愣,莞尔。 看来,是她多虑了。纵然薛策不明白原理,但他眼下认定,原本住在山上的斐斐,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在意的,是她这个活人,而不是一座空坟。 所以,这一刻,他没有任何的迷惘,就是要跟着她。 戚斐笑着说:「好吧,你跟着我,那就听我的。我们过段时间就搬走吧……哦,如果你想回来扫墓,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的。」 薛策听见这话,脸色竟是微微一变。下一瞬,戚斐就感到身上一紧,已经被他扑过来,紧紧地、慌张地搂住了:「不要回去!」 戚斐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没坐稳,疑惑道:「不要什么?」 薛策越抱越紧,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含煳不清地说:「斐斐不要回去,别回去,不要……」 如今戚斐已经越来越能理解他的脑迴路了,怔愣了一会儿,听着耳边反反覆覆的「别回去」,心中忽然一动。 在薛策的心里,他的斐斐一直住在了山上的坟墓里。他不懂生死,但却知道,不论他在墓碑前坐多久、说多少讨好的话,进了石碑后方那间「屋子」的斐斐,都没有搭理过他。 所以,他这是在担心,一旦他们回去那座坟墓前,好不容易才回来他的身边、和他住到一起、会说会笑的「斐斐」,就会抛下他,钻回那座墓里,再也不理他了。故而露出了惊弓之鸟般的神色。 「……傻瓜。」戚斐鼻子微酸,心不知不觉地软得一塌煳涂,揉着他的后颈:「我以后只会去那些能让你跟得上我的地方,我保证。」 薛策闷闷地「嗯」了一声,仍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在哼哼唧唧地撒娇。
第355页 好不容易,戚斐才哄得这个大号娃娃从她的肩上离开,瞧见薛策的嘴角粘了一粒饭粒也不自知,忍俊不禁,用手给他捻走了,顺便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嘴唇。 近在咫尺下,薛策的注意力慢慢地放在了她的下半张脸上。跟被魇住了似的,一直盯着她的嘴唇。忽然,也有样学样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唇。 「……」戚斐放下手,挑眉:「怎么了,在回味我下午对你做的那件事吗?」 薛策没有吭声,仍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嘴唇。 戚斐眼下心情好,决定满足一下他。便搭住了他的肩,微微偏过头,攫住了他的嘴唇。 就在她的唇轻柔地完全印上去时,明显感觉到,自己手掌下的身体,勐烈地僵硬了一下,四肢肌肉贲张。扑在她脸上的唿吸,也变得灼热而急促。他很兴奋,且不知所措。 唇稍离,戚斐捏了捏他的耳垂:「别乱来啊。不然,我就不亲你了。」 蠢蠢欲动的薛策,立即就不动了,仿佛一条听话的大狗,一双湿润的黑眸渴望地望着她。 以前的他,还会口是心非地傲娇一番。没想到心智闭塞以后,羞耻心反倒淡化了。虽然戚斐说了不让他乱来,可当她那截软乎乎的舌头,慢慢挑开他的唇缝时,薛策的喉咙里还是发出了一声含混而激动的低吟,本能地伸出了手,搂紧了她的腰。 长吻结束后,他还一脸的飘飘然,意犹未尽道:「斐斐,我还要。」 也不知道该说他不要脸,还是诚实。 戚斐坐直了身,余光忽然察觉到,他的身体出现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变化。 毕竟早已成年了。心智闭锁,不代表正常男性的功能也一併丧失了。 十九岁,气血方刚的年纪。年轻精壮的身体中,蛰伏着一头飢饿的勐虎,伺机寻找出闸的机会。 戚斐:「……」 她果断地装作没看见,在薛策哀怨的目光下,无情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捊下去了,坐远了些——有一说一,就他现在这个模样,她还真的啃不下嘴。 为了冷静一下,戚斐决定数一下钱,为未来打算打算。 本来以为只能长住,所以才会修葺房屋。没料到薛策那么快就愿意跟她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就是最麻烦的路费。 买了几天的肉菜和米后,她身上的钱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两年,也不知道物价有没有飞涨。反正,这些钱顶多够他们住一晚客栈,绝对是凑不够回降龙城的路费的。 戚斐托腮,思索着赚钱的路子。被她吻过之后,薛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里,趴在了桌子上,眷恋地陪着她。看着桌子上摊开的那些钱,他忽然冒出了一句:「我也有。」 「你有什么?」 「这些,我也有。」 戚斐懵逼地被他拉到了房间里。薛策从边角那个不起眼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灰扑扑的破盒子。一打开,里面竟装满了金光闪烁的银两。 戚斐道:「你居然藏了那么多钱?!」 薛策将盒子塞到了她的手中:「你喜欢,给你。」 戚斐一接过来,就被它沉甸甸的分量惊住了。 薛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蹲了下来,从床底下翻出了一堆破烂,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比如色彩好看的石头,小孩子的拨浪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搜集的。 他殷勤地将这些破烂一股脑地塞到了戚斐眼前:「我的,全都给你。」 戚斐嘴角抽搐,制止道:「好了好了,那些我就心领了,不用了。」 她就说嘛,薛策两年前离开崇天阁时,是做好了长期寻找她的准备的,肯定会带上全副家当,怎么可能会穷得响叮噹。她甚至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太傻了,所以钱被人骗走了。 结果,这傢伙就是有钱,却暴殄天物,不懂怎么花而已。 古人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外面的村民,肯定打死都想不到这个乞丐都不住的破屋子里,居然藏了那么多的钱吧。 戚斐的燃眉之急,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瓦解了。正好,长亭村的王婶家明天是要去赶集的。戚斐本来打算搭个便车,去镇上买些日用品。现在东西不用买了,直接带上薛策,去镇上寻找离开的办法吧。 第146章 番外一06薛策1.5的番外 翌日, 天蒙蒙亮, 戚斐就醒来了。 准确来说,是被自己脸上的痒意弄醒的。 薛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床的,一大早就睁着眼眸, 趴在了她的枕边。很乖顺没有吵醒她, 只是一手支着腮,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划来划去。触摸她薄薄的眼皮、娇俏的鼻尖,戳她颊上的肉,点她微微翘起的嘴角,摸她红润的唇瓣。 仿佛一个小屁孩, 守着自己的玩具, 爱不释手,喜欢从心脏里溢出来, 光是看着都不行, 一定要用手摸摸。 问题是, 他的力气是不大, 但一个正常人, 脸一直被另一个人戳戳点点的,睡得再死,也是会醒来的——吃了安眠药那种情况另计。 戚斐迷迷煳煳的, 喉咙里咕哝了一下,烦躁地拨开了那只烦人的手,翻了个身。 薛策看见她有动静了, 高兴地往床上一趴,贴在她的耳边,开心地小声唤了起来:「斐斐醒了,斐斐……」
第356页 戚斐:「……」 好一个闹钟精。 还是发条坏了以至于完全停不下来的那种,她不起来,他可以叫到天昏地暗。 戚斐无可奈何,打了个呵欠,终于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了。 薛策如愿以偿,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斐斐,起床。」 「起了,起了。」戚斐揉着眼睛,一边拿起了枕边的手錶,看了一眼时间——才清晨五点。她坐起身来,正打算下地洗漱,忽然感觉头皮一疼,头髮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薛策也疼得轻轻一哼。 戚斐揉着那块被扯疼了的头皮,顺着拉扯的方向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薛策竟将自己的头髮和她的头髮编成了一条松松的辫子,青丝你缠着我,我缠着你,还打了结。自然,拉扯时,疼起来也是双人份的。 戚斐好不容易才将头髮解救出来,晴天霹雳地看着那些在她熬夜时都没有离她而去、现在却被硬生生扯断了许多的无辜头髮。转向薛策,磨牙怒道:「下次我睡觉时,不许再胡闹!」 薛策被她骂得有些委屈,低下了头,一只手揉着自己也被拽疼了的那块头皮。另一只手还拉着她的衣角不放。 他的状态,便如同一艘孤独的船,好不容易泊了岸,却依然很没有安全感。生怕一时不留神,没有拴紧绳子,就会被一个大浪推回大海的中间,再也找不到海岸。 「疼了吧?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戚斐嘲笑了一句,伸出手掐了他的脸颊一把——这可是以前的她不敢做、现在可以为所欲为的事,然后对他招了招手:「过来,给你揉揉。」 薛策大狗似的「呜」了一声,乖巧地弯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感受到那只温柔地抚摸他的手,抱住她的腰,不动了。 今天,戚斐约了王婶在卯时中、也就是清晨六点左右,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下汇合。今天是王婶的丈夫与儿子去赶集的日子。由于戚斐和他们不熟悉,也没见过面,王婶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就主动提出陪着戚斐一起去了。 包袱昨天就收拾好了。戚斐书包里的零食已经被她吃得七七八八的了,空出来的空位放入了沉甸甸的银两和他们为数不多的家当。 都还来不及在长亭村扎根,所以,可以说走就走,没什么好留恋的。 去到村口,远远就看到了清晨的雾气中,停了一辆没有顶棚的牛车。车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影了,坐在前面驱策牛车的是王婶的儿子,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瘦高的年轻人。 王婶坐在了车中,见到戚斐不是一个人来的,惊讶地说:「哟,小戚,今个儿怎么连你夫君也带来啦?他也一起去么?」 王婶的儿子也望了过来。这两天,王婶在家里碎碎念地说着邻居的家里长短时,他就知道了,他们长亭村里那个傻子居然有一个生得很美的夫人,还跋山涉水地找到了这个小地方来,十分痴情。 村中的女人大多会因为薛策的皮相好而对他宽容一些,王婶的儿子对他就没有这层异性的滤镜了,只觉得这样的人很是无用。现在亲眼看见傻子的夫人,真的是个年轻貌美、温温柔柔的姑娘。想到在长亭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出这么标志的女人,日后自己也铁定讨不到这么好看的媳妇,不由生出了一丝丝的欣羡,和对这位夫人的怜惜。 跟了个傻子,真是暴殄天物啊。 戚斐没有解释她和薛策并没有成亲,向这对母子温和地打了声招唿后,就将她和薛策要搬走的打算说了出来。 王婶果然惊了,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们打算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戚斐笑了笑,点头:「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暂住,或者今天就能找到离开的法子的话,那就不回来了。」 这就是他们要将包袱随身携带的原因。虽然没人知道他们有钱,但经过昨晚后,戚斐是真的不放心将钱财留在村子里了。带着包袱,万一有特殊情况也可以随机应变,不至于被牵绊。 王婶怔愣了一下:「哦……也行也行。不是我说,小戚,你看起来就细皮嫩肉的,真的不像能在我们村子长住的人。来,快上来吧。」说着,她主动往里坐了坐,让出位置了。 戚斐道谢,先登上了牛车,才到身后的薛策。 王婶定睛看了一眼他们的行装,又「咦」了一声——他们背着那种奇形怪状的双肩包袱也就罢了,怎么还拿了一根那么长的铁棍?不嫌重么? 对此,戚斐无比真诚地解释:「是这样的,这根铁棍很实用。万一要买土特产,可以用来挑担子了,够结实。再不行,还可以用来耍猴戏,卖艺挣路费。」 王婶:「……」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戚斐的上下嘴皮子,就那么轻巧地一碰,自闭中的明光,就无端端地多了好几个土但实际的用途了…… 在熹微的晨光中,薄雾渐渐被阳光照化了。牛车走得不快,乡间的路坑坑洼洼的,车子也在摇晃着。长亭村的屋宇,渐渐被茂密的草丛淹没,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很快就只剩下了那株榕树深绿色的伞盖般的树冠,还留在他们的视网膜里了。 薛策有些出神地望着远去的一切。 毕竟是住了一年多的已经有了熟悉感的地方,突然要离开那片小天地,回到广阔而陌生的世界里,再怎么懵懂迟钝的人,都会本能地感到不安的吧。
第357页 戚斐摸了摸口袋,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撕开了,餵到了他的嘴里。 甜中带着微微苦涩的巧克力在舌上化开,一下就沖淡了薛策的那丝离愁。 戚斐笑着问他:「好吃吗?」 薛策用力点头。他脸上的那种纯然明媚的快乐,真的很让人动容。 到了王婶一家人平日赶集的镇上,还不到中午。他们一家人平日来这个镇子的唯一目的就是买卖。从来没有过离开樊南山这片祖辈传承下来的土地的念头。所以,也不清楚这个镇子有没有可以捎带人去降龙城的车子。 果然,来到这里,几番打听才知道,还得去十多里外的一个镇子问问才行。 那个镇子并不繁华,初时就是一条村落,村民都是在前朝为了避乱而搬进来的。后来,大约是六十年前,村子里来了一个富贵的寡妇,说是父母丈夫孩子都在战争中死光了,她感到心灰意冷,就带着僕人,搬到了山清水秀的樊南山隐居。这个寡妇出手阔绰,不仅翻修了那条村子,还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给村民,渐渐地,连那个镇子也随了她姓。 别的镇子都没有可以送戚斐两人去降龙城的车子,要找,就得去那边碰碰运气。 戚斐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荒凉成这样。好在,王婶母子送佛送到西,忙完自己的事情后,执意要送戚斐和薛策过去。 等抵达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灰蓝色,太阳快下山了。 说是十几里路,其实山里的路弯弯曲曲的,且那座镇子的位置很偏僻,越往里走,附近的景色就越是荒芜,真正路程绝不止那么点。还好有人送他们来,否则光靠两条腿,肯定走到午夜都没完。 「就是那边了。」王婶说:「那个镇子,我们村子也没人去过,里面的人很少和我们往来,但那儿商铺比较多,应该有你们要找的车子吧。」 戚斐再三道谢,目送着牛车的离开,才拉起了薛策的手,朝着百余米外的那座亮着光的镇子走去。 这座镇子的房屋,风格很统一,路也是铺好的青石板。就像是现代世界那种专门修葺出来的旅游区民俗古街。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奇怪的就是,这么漂亮的大街,时间也还不晚,路上却没几个人。 戚斐与薛策行在路上,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总觉得为数不多的路人都在直勾勾地看着她,衬着满街灯笼的红光,令人有些不安。 薛策从走进这座镇子开始,就似乎不太自在,微微蹙起了眉。原本是被戚斐拉着手腕的,也主动变成了十指紧扣。 戚斐在路边找了一个稍显面善、满头花白、老态龙钟的老婆婆,想问她哪里有落脚地。结果,这老人却不断摆手,声音嘶哑苍老:「没有客栈,我们这里不接待外人。」 薛策听不懂,拉了拉戚斐的手,想引起她的注意。 戚斐倒觉得没有客栈是很正常的事,这种闭塞的小地方,平日里都没几个来客的,开一间客栈不是等着吃西北风么?她问:「难道这里没有外乡人来过?外乡人一般都借住在哪里?」 「你们要借宿就去找葛家的女主人,看她收不收留你们……」老人似乎不欲多说,说完就匆匆走了。 葛家,说的就是带领这座镇子的人脱贫致富的那个寡妇的姓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女主人想必早已入土,现在的当家应该是她的后代了吧。 这时,薛策却微微用力,拉了拉戚斐的手,认真地说:「斐斐,我不喜欢这里。」 第147章 番外一07薛策1.5的番外 戚斐一怔, 回头看向薛策。 昏暗的光线从侧面打来, 给薛策的眉骨镀上了一层料峭而凌厉的阴影,睫毛的影子投影下来,落在了鼻樑的两侧, 是一片模煳不清的暧昧黑影。对上那双在幽暗中更显幽亮的眸子, 戚斐的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人的警觉性是可以训练出来的。经歷过弱肉强食的归墟之战,薛策对于吉凶的预感,是他的一种天赋般的本能。 但他现在心智有损,这句话也许本身没有什么深意。因为置身于这个环境里,连戚斐这个普通人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座镇子的人,盯着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太集中了。从四面八方而来, 明着的暗着的都有, 仿佛躲在黑暗里的生物在往外窥视他们,让人发毛。 而且, 不知是不是她忽略了什么, 总觉得走过的这条大街, 有一种淡淡的违和之处。 不过王婶和前一座镇子的人也说过, 这个小镇很封闭, 镇民很少与外界接触,盯着外乡人看也是正常的事。 为了统一说法,戚斐多走了一段路, 找了几个镇民问同样的问题。他们的口径十分一致,态度也都基本和之前的老人一样,有的根本不搭理他们, 说了两句话就走人,要么就和之前的说辞一样,让他们去找葛家。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风中,头顶的红灯笼在轻轻晃荡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戚斐决定停下无意义的游荡,去镇上的葛家看看。 这里的屋子风格统一,但是葛家的宅邸无疑是最豪华、最显眼的一间。这样红门黑柱的高门大户,出现在一个荒僻的镇子里,确实有些不寻常。 上了台阶,戚斐拉着薛策,握住了金玉镶嵌的门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没过多久,门就吱呀开了。出现在门后的人,是一个婆子,大约五六十岁的年纪。嵴背佝偻,皱纹遍布的面容涂着厚厚的脂粉,裹在了一身漆黑华美的裙子里。
第358页 戚斐僵了僵,问道:「打扰了,请问这座镇子上可有离开的法子?」 婆子抬了抬浮肿的眼皮,目光分别在薛策与戚斐的脸上定了定,嘶哑道:「……你们也是外乡人?每月月中,都会有商队给我们的女主人送薰香等用品,你们要走,可以等那个时候离开。」 月中……现在是八月初。也就是说,还要等上快半个月,才可以离开这里? 这个婆子,似乎看出了戚斐的迟疑,表示可以带他们见女主人。 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戚斐犹豫了一下,问:「这样会不会叨扰到你们的主人?」 婆子举着烛台:「主人心善,也还没休息。我们这个地方,不常见到外人,所以见到了都会接待一二。」 婆子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奢华金贵的前堂里。 葛家的女主人非常年轻,面容美丽,谈吐温柔,细声细气的。明明已经到了快休息的深夜了,她那张精緻的面容,却还上着厚厚一层雪白的脂粉,衬得双目格外幽黑,嘴唇殷红。她裹着黑披肩,手中握着一把精緻的小镜子。戚斐和薛策进来时,她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髮,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香味。 婆子称她为「葛小姐」。 看年龄和称唿,这位应该是当年那位寡妇的后人。之所以随了母系这边的姓,估计是当年那位寡妇后来二嫁的夫君是入赘的吧。 进来这里之后,面无表情的薛策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皱,但是没说什么。 葛小姐看起来比开门的婆子要可靠多了,听闻了他们的来歷,表示很理解,用茶点款待了他们,还命令身边的婆子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让他们好好休息。 葛小姐微笑着放下了茶盅,又习惯性地摸向了自己的镜子:「这座镇子上没有客栈,镇民们守旧封闭,不愿将自家给外人借宿。家母教过我人要积德行善,我一向照看镇民,让你们住在这里,也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瞒你们说,在此之前,也有一位小公子在我这里借宿,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 从进入这个屋子见到了葛小姐开始,就好像回到了正常的空间里。镇民给戚斐留下的那种诡异的感觉被打消了很多。戚斐甚至冒出了外面比这里更危险的感觉,最后还是接受了葛小姐的好意,留下来了。 婆子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干净又宽敞的房间。大概以为他们是夫妻,房间里的床只有一张。真丝的被子就有两条。戚斐和薛策一人一张被子,面对面而卧。明光倚在了床尾的墙壁上——虽然它现在不会动了,但看见它,戚斐还是会感到安心。 戚斐熄灯前,摸了摸薛策的头:「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就可以离开了。现在还觉得不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薛策撇撇嘴,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表情,嘟囔:「那个人,臭。」 戚斐笑道:「你说葛小姐?她的薰香味是挺浓的,不过也不至于臭吧。」 这里的环境非常安静,尤其是夜深后,外面还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雨声催眠,戚斐慢慢就睡着了。但到了半夜,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转醒了,似有所觉地看向了天花板。 这个房间是单层的。但天花板却不像很多古代建筑一样可以看见房梁和斜斜的房顶,反而铺了一层木板,封死了上面,就像楼顶有个放杂物的小阁楼似的,但戚斐睡前往头顶看了一圈,却找不到任何入口。 某种浅浅的心悸感攫住了戚斐,她隐约听见了天花板上传来了一阵低哑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有什么体型很大的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一样。 她望着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往薛策的方向缩了缩。 她一动,薛策就醒了,他翻身朝向了她的方向,纯真地问:「斐斐,睡不着?」 薛策的声音一响起,屋顶上那种古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就骤然消失了。似乎刚才那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是木板年久失修了吧?戚斐压下了那种诡异的感觉,往薛策的方向钻了钻:「有一点。」 薛策主动拉开了自己的被子,认真地说:「那,我们一起睡。」 普通男人说这话,还得怀疑一下他有别的心思。但这时候的薛策说,肯定就是「盖棉被纯睡觉」的意思了。 纵然已经心智闭锁,贴近时,也能感觉出这是一副纯男性的躯体,有着令人安心的热度。戚斐缩在了他的臂弯里,闭上眼睛,又望了一眼沉默中的天花板,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了,目光才慢慢地收回,略略动了动,忽然间,头皮窜过了一阵麻意——她看到,就在他们的门外,那张窗纸上,浮现出了一个暗淡的黑影——有个人深更半夜悄悄地站在他们的房间外面,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了! 戚斐身体发僵,薛策立刻就感觉到了。他抬头,看见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竟是勐地爬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推开了门。 「喂,薛策……你回来!」鬼知道外面的是什么东西,戚斐怎么能放他一个人离开,立即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套上鞋子就追了出去。 走廊里空荡荡的,出来时,她还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头顶,没有任何东西。地上有几个凌乱的鞋印,沾了些许泥土。 有鞋印,至少应该是人。一些轻微的动静从转角处传来,戚斐追了上去,就瞧见薛策手里抓住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
第359页 「透透透不过气了!」那少年的脸涨得通红,不断试图掰开薛策抓住他衣领的手:「快放手!」 这傢伙有影子,有温度,应该是人类。 戚斐拍了拍薛策:「松开他。」 薛策听话地换了个姿势,将人怼在了墙壁上。戚斐眯眼看着这个唿唿喘气的少年:「你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我们房间外面干什么?」 少年的唿吸畅顺了些,黑着脸说:「在下聂青泉,比你们早来几天,也是这座镇子的外来人!唿,差点憋死了……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啊!」 「什么意思?」 「现在那么晚了,你们确定要和我站在走廊里说话?」聂青泉反客为主,左右看了几眼,似乎在确认附近没有怪异的动静,才说:「先进去再说!」 …… 进屋关门坐下后,三人点上了烛火。瘦弱清秀的聂青泉盘腿坐下,面对虎视眈眈的两人,叫冤:「你们别这样看我,我真的是担心你们才会站在外面的!」 这种情况,薛策已不可能充当负责盘问和辨别真假的人了。好在,他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边时,就足够威慑对方了。戚斐担起了询问的职责:「担心我们?」 「既然已经进来了,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是韶山派的修士,出来歷练的。和你们一样,前几天路经这个镇子,被镇民指来这里借住。」聂青泉吁了口气,压低声音:「但是,我一进门就察觉到了,这里有很浓的鬼怪之气。」 戚斐对韶山派完全没有印象,估计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了。但聂青泉后面的话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什么?」 鬼怪之气? 她睁大了双目。聂青泉却似乎误解了她惊讶的点在哪里。顿了顿,撇撇嘴,承认道:「好吧,我承认不是我察觉到的,我的道行还不到那个地步……是它告诉我的。」 说着,他从脖子上掏出了一条项鍊,上面挂着一面铜色的小圆镜,上面有精巧华丽的雕刻脉络,隐隐散发着红光。 「这是我师门的秘宝,不仅有护主辟邪镇鬼之效,在感受到鬼怪凶煞之气时,还会发烫,让我感知到。」聂清远摸了摸小铜镜,眉心拧了起来:「我就直说了吧,这座镇子很古怪,家家户户都缭绕着不祥的气息。这个葛家,鬼怪的气息更是浓得可怕,且到处都是……」 说着,他将宝贝铜镜往外递了递,对着角落的白墙和椅子照去:「你们看看镜子,能看出什么来吗?」 戚斐看向镜子,什么也没有,就是一面墙一张椅子而已。身旁,听不懂他们说话的薛策,好奇地探身过来,微微一惊,喃喃:「好多血……」 「没想到这位小兄弟有些灵根啊!」聂青泉惊讶地看向了薛策:「你是哪门哪派的?」 「他什么派也不是。」戚斐将话题扯回来了,问出重点:「所以,是只有修炼出了内丹的人才看得见镜子里的玄机?」 「没错,我的这面宝镜可以照出发生过血光之灾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古怪后,在第二天的早上,就找机会偷偷逛过这个宅子了……肉眼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是,镜中照出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是血和碎肉,杀孽很重。」聂青泉说:「你们住进来半个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 戚斐无言地看了一眼天花板,心想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缓缓点了点头:「有。」 聂青泉说:「你们只是听见声音,没看到样子吧?真是说出来都吓死你们。我第一天晚上,就感觉到铜镜发烫,头顶传来一些声音,就装作睡着,偷偷睁眼,看过那东西的样子,怪可怕了。那只东西很会看人下菜碟,好像是有些忌惮我身上的宝物,没敢下手,就这样走了……今晚,你们经过院子时我就看到了,知道又有人闯进来了。半夜感觉到铜镜在发烫,估计是那只东西要对你们不利,才会过来看的!」 说着,聂青泉又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我是有师门秘宝傍身,难道你们也有让那只东西忌惮的防身工具?不然它怎么会放过你们,还连屋子都没进,那天它可是进了我的屋子的。」 戚斐:「……」 当时好像是薛策说话了,那只东西才突然走了的。 莫非即使薛策心智有损,那只东西还是能感受到他沉睡着的澎湃的灵力? 怪不得进了这个镇子就觉得怪怪的。葛家到处都喷溅过血迹,那么,这里的主人也不可能不知情。 戚斐心底一寒,问出了关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发现不对劲后不走?」 「我逃过一次的,但没走掉。」聂青泉揉了揉脖子,对戚斐讲述起了当时的情形。 今年也才十六岁的聂青泉,父亲就是韶山派的宗主。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偷了家里的宝物,自己跑出来歷练,却是险状频生,还把剑弄丢了,无意中跑到了这座离自己师门极远的镇子上,在察觉到这里的古怪之后,他不是很有自信自己可以完全收拾那只东西,就打算熘走,回到师门再求助。结果,刚离开镇子,走入那片茫茫林子后不久,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跟上了——四面八方,从浓雾中,慢慢地走出了面无表情的镇民,手里扛着锄头等武器,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在没有武器又不能御剑的情况下,聂青泉对付几个人还行,却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的人。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连忙说自己是出来散步的,最终还是被镇民「请」回了葛家。
第360页 对此,葛家的女主人没说任何话,仿佛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这个镇子上,人人都对葛家的主人言听计从,他们非常团结,会来包围我,明摆着就是女主人的意思,她不想让我走。」聂清远看了他们一眼:「也肯定不会让你们两个走。」 如果是从前的薛策在身边的话,戚斐自然不会害怕。无奈现在的他已经没有那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了。 没想到会送羊入虎口……但也不能怪别人没有预警。如果镇民们是有意不让外来人离开的,这座镇子就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进来前谁会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形? 在聂青泉之前,进来的几乎都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哦,到了被吃掉的那一刻才知道吧。 戚斐说:「但是,起码你的这面铜镜还可以保护你。」 聂青泉苦笑:「这面镜子不是永久有效的,必须回师门定期灌注法力。我出来时,它的法力的确是满的,但现在……已经用了大半了,并不能一直护着我。」 戚斐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捏紧了:「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朝着薄弱点突围呢?」 「好几百人,把你围得水泄不通——我都没在镇子上见过那么多人,鬼知道他们是怎么监视我,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能怎么突围?那种情形,想安全逃出,也只有战神可以做到了吧。」聂青泉说着,露出了一个梦幻的微笑:「譬如说,我最敬佩的——崇天阁的薛策修士。」 戚斐:「……」 她的眼珠微微一斜,睨了一眼旁边听得无聊,在玩她的手指的薛策。 原来这位姓聂的小兄弟是薛策的迷弟。 如果让他知道了眼前这个英俊的小傻子就是自己的偶像,会不会感到幻灭? 第148章 番外一08薛策1.5的番外 烛台微弱的火心闪烁了一下, 带着不安的阴影一晃。疾风骤雨, 渐渐加大。双方的谈话声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周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即使没有我师门的宝镜, 我也觉得这个镇子很古怪。」聂青泉静了一下, 挠了挠头,说:「这种穷乡僻壤,连官道也不通的小地方,人们为了躲避战乱,不与外界接触,也不能说不正常。可这个镇子, 连樊南山里的那些就在附近的村镇, 也都从不往来,几十年来, 都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里。难道村民不需要换物?难道他们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合常理。」 戚斐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 你有没有觉得, 这个镇子上少了一种人?」 那种在小镇街上走过时, 缭绕在戚斐心头的古怪而迷濛的违和感, 经由少年的这句话,乍然雪亮。 她抬眸,说:「我好像没看到年轻人。」 聂青泉搓了搓手臂, 仿佛想借这个动作搓走满身的鸡皮疙瘩:「对!整个镇子的人,起码都是五六十岁打上的,一个年轻人和孩子也没有, 死气沉沉的。」 戚斐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看外乡人的眼神?」 现在想来,那种躲在暗处的、直勾勾的、强烈的关注,分明是隐隐带了一丝兴奋的——如同见到了马上要被吃掉的猎物。想来都让她不寒而慄。 聂青泉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 薛策玩完了她的左手,开始玩她的右手。戚斐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他就乖顺地不动了。闷闷地靠在了戚斐的身上,很快就转靠为趴,跟没长骨头似的趴在了她后背上。 聂青泉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想必是震惊于薛策的「小鸟依人」。 戚斐假装没看见,继续说:「村民阻拦你离开这座小镇,还口径统一地将外来人引到葛家来,肯定或多或少也知道葛家里有鬼怪食人的秘密……你确定村民都是人吧?」 「那当然,虽然他们身上有些邪气,但本身不是鬼怪。如果整个镇子都是鬼怪,我也活不到今天了。」聂青泉盘着腿,压低了声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知葛家有鬼怪,却非但没有试图向外传过信,还要帮着鬼怪矇骗外乡人、坑害外乡人……唉,他们的数量那么多,就算都是人类,也很麻烦。一人一个锄头打下来,未必比鬼怪好对付。」 戚斐嘆了一声:「说来说去,好像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聂青泉煞有介事地说:「那倒不是。其实还是有可以一试的法子的。」 戚斐怀疑地瞅着还没有自己高的少年,觉得他满身都是不靠谱:「怎么说?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没把握能对付那只东西,才会逃的么?」 「我的道行是不够我的父亲和师兄们高深,布下的阵也许困不住那只东西,但我有它啊。」聂青泉晃了晃心口的镜子:「里面的法力是可以提取出来,借到阵法里,加强灵力的。」 戚斐:「……」 也就是说,这个宝物活脱脱就是一个移动硬碟啊! 「但是,这个做法不允许失败,要是把镜子的法力都借走了也没能剿灭那只鬼怪,它的护身法力也会消失……」聂青泉的声音低了下去,忽然,又打起了精神来,铿锵有力道:「不过,事已至此,想多无用。作为仙门中人,锄强扶弱、斩妖除魔是我们的使命,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前进,放手一搏了。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成绩来,好让崇天阁将我选拔上去,就像薛策修士一样!」
第361页 戚斐:「……」 这位迷弟,不仅是一个中二热血的少年,还是薛策的事业粉啊。 据聂青泉的猜测,这只住在葛家的鬼怪,尤其喜欢吃年轻的人类。镇子上出来活动的人,都是中老年人,就可以印证着一点了——年轻人都不见了,要么就是都被掩护着逃了,要么就是被藏起来了。 这只鬼怪好不容易盼来了三块鲜肉,却两次都没能得手,在明天晚上,一定会再出现,奔着没有法器、稍显弱势的戚斐而来。 聂青泉在施法的期间,不可以受到任何的打扰。如果离开了葛家,遇到外面的村民,很可能会遭到围攻。而聂青泉说,他这几天观察过,在葛家里,除了女主人和她的那个年老的婆子僕从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他们将画阵对付鬼怪的地点,选在了戚斐住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是半遮挡状态的,出口有好几个,没办法将每一个门都堵住。但就算受到阻挠,抵挡两个人,也会比面对一大群愤怒的村民要好得多。 在敲定了计划后,夜已经过去大半了。妖魔鬼怪多半都畏惧光和热,如果熬到了白天就会好很多。聂青泉是个自来熟,好不容易遇到了正常的人,根本不想回自己的房间里睡了。戚斐给了他一张被子,允许他留在房间里的一张长椅上睡觉。这孩子倒是神经大条,丝毫不担心遇到歹人抢夺他的宝物,就那样拉过被子唿唿大睡了。 被子只剩下了一张。好在,现在是夏天,天气一点也不冷。薛策和戚斐干脆挤一挤。 薛策很早就困了,与戚斐面对面躺下。她摸了摸他的心口,轻声说:「薛策,这个地方有一只很坏的鬼怪,如果明天不将它打倒,我们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你害怕吗?」 如果不是她要离开长亭村,薛策也不会跟着她一起被牵扯到这个鬼地方来。好在就今晚所见,那只东西应该是欺软怕恶的,本能地有些畏惧薛策这样天生火相的人。希望明天也是这样,薛策不要成为首要的被攻击目标。 「不怕。」薛策用力地摇了摇头,也抬起手,有样学样地轻轻触了触她的心口,认真地说:「我保护斐斐。斐斐不怕。」 戚斐心中依然有些忧虑,但没有表现出来,嘴角微微一扬:「我知道了。休息吧。」 这次躺下,他们三人都一觉到天明。浅眠如戚斐,中间也没有再察觉到什么怪异的事情,缩在了薛策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是被面红耳赤的聂青泉叫醒的——一大早的,他就看见两人身子叠身子地搂在一起睡觉,戚斐整个人都窝在了薛策的身上,对这位初出茅庐的童子鸡来说,绝对是一种不小的视觉冲击。 天亮以后,聂青泉的胆子也大了,表示要回自己房间躺躺,天黑了才过来。 光线明亮后,这座宅邸的阴森感觉也消散了不少。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人声。醒来后没多久,就有人来给他们送早饭了,还是昨天见过的婆子。 午饭时这个婆子也过来了,但这次手里没有拿着东西,只是躬了躬身,说葛小姐现在正在中庭用膳,邀请他们和另一个借住的人,也就是聂青泉一起过去吃。 名义上戚斐和薛策是借住在葛家的,女主人请他们去吃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戚斐的心口卜卜跳,但没有露出端倪,微笑着应下了。 来到了花园中,聂青泉果然也来了。三人打了个照面,装作不认识,在葛小姐所坐着的那张石桌边落座,看见桌面上已经摆好了精美的菜餚。 在阳光下,葛小姐依然是昨晚那副温柔美丽的样子,和他们谈论的,也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话题。 因为昨天薛策说她臭,戚斐今天难免会特别留意这一点。葛小姐的身上果然依旧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那像是好几种香薰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香得呛鼻,过犹不及。她脸上的脂粉一如既往地厚,透不出底下皮肤的颜色,仿佛戴了一层厚重僵硬的面具,颠两颠,都能颠下一斤的粉来。 有人陪着吃饭,葛小姐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她优雅地夹起小小的一块肉,将红唇张大,将肉送进又白又整齐的牙齿里,慢慢地研磨着。 戚斐想起了聂青泉昨天说的「这座府邸里到处都是血和碎肉」的话题,反而有些没胃口。聂青泉也一样,很少动筷子夹菜,都是在默默地扒饭。 薛策来之前被戚斐叮嘱过,很听话,忍着没有当面露出那种孩子气的抗拒表情。只是表现也和聂青泉差不过,很少夹中间的菜。 忽然,戚斐留意到了,葛小姐的碗旁边,放了一样本来不该出现在餐桌上的东西——一把精緻的小镜子。正是她昨晚握在手里摸索的那一把。那镜面很光洁,反射着太阳光,和聂青泉心口那面宝镜不同,只是一面普通梳妆镜子而已。 戚斐想了想,忽然说:「葛小姐,你的簪子好像松了,当心头髮会黏到嘴角。」 一听这话,聂小姐的动作就顿住了,脸色微变。当即放下了筷子,有些慌张地拿起了旁边的镜子,左看右看,检查自己的仪容。将头上的簪子往里推了推,又仔仔细细地、跟用放大镜检查一样一寸寸地盯着自己的五官。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不太好看。起身离席了一会儿,回来时,她的唇上已经重新补上了一层因为吃饭而被蹭掉了的红艷口脂了。
第362页 戚斐没有露出异色。 簪子只是有点松,她不是非得提醒这么一句的。但是,这么说了后,果然试出来了——这位葛小姐,非常注意自己的仪容。按理说,年轻就是本钱,况且她生得也不错,却对自己的外表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强迫症般的在意。这会和这个镇子、这座府邸的秘密有关么? 不过,同台吃饭后,也打消了戚斐的一个想法——原本她还在怀疑,也许葛小姐本人就是鬼怪。但是,她敢在光天化日下和他们面对面坐着,形体上没有露出任何不似活人的破绽,应该不是昨天在他们的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的鬼怪吧。 当然,在这一层面上,反过来说,如果她真的是鬼怪,能伪装得那么自然,说明道行很高,聂青泉也未必对付得了。 饭后,三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碰头。聂青泉否定了戚斐的猜测:「如果那只鬼怪的道行高得连我和它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时,也看不出任何问题来,那它在第一天晚上也不会被我的宝镜拦住了。」 戚斐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各怀心事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后,天逐渐暗了下来。 第149章 番外一09薛策1.5的番外 天幕那层暗蓝的暮色渐渐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吞噬了个彻底。今晚云雾迷濛, 一丝月光也不曾渗漏下凡, 可以说很应「月黑风高杀人夜」那句老话了。 白天时这座宅子就静悄悄的了。夜深之后,更是增添了几分阴森,仿佛那种久无人住的荒僻宅院, 到处都蒙了一层阴影, 瘆得人慌。 戚斐坐在院子里的一个陈旧的鞦韆上,从背影来看,她似乎在发呆,手虚虚地握着挂着鞦韆的粗粝绳索。仔细看,她的指尖微微发白,那是一种颤抖而紧绷的力度。指甲反覆地、轻轻地抠着那根绳子上的杂毛, 暴露出了她此刻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平静和安然。 骤然间, 某种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感,如危险的冰锥, 扎入了戚斐的心脏, 切割着她紧缩的神经。 蔽月的乌云被冷风吹散, 从后方投映到前方地面的影子里, 除了她和千秋架外, 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滋——戚斐的头皮窜过了一阵麻意,缓缓地回过头去, 和黑暗中的亭子顶部的一双直勾勾看着她的青白的眼睛对上了。 这只昨天在他们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的鬼怪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它生得像一个女人,漆黑的头髮,鼻子是一个骷髅般的黑洞, 横裂的大嘴,里面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牙齿,庞大如兽的身体跟没有骨头似的,手脚尤其大,皮肤胀满了蜡质一样软烂的触感。 在这电光火石间,戚斐的脑海中,居然还能闪过这样的念头——果然一切都和聂青泉与她所预想的一样,这只鬼怪捨弃了有宝镜护体的聂青泉,捨弃了天生火相、流露出不好制服的感觉的薛策,选择了既瘦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为目标。 戚斐一言不发地从鞦韆上跳了下来,往前逃跑。只是那东西的反应比她快得多了,戚斐的双脚刚触地,它就勐地跳下了亭子,朝她扑来了。凭它的体型与四肢的长度,在瞬息之间扑到戚斐的面前,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这只鬼怪刚一落地时,奇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原本黯淡无光的地面忽然闪烁起了金光! 在这片金光的拂照下,才能看见这个院子的地面暗藏干坤——以鞦韆架为圆心,四面八方都绘满了术法的图案,将戚斐牢牢地保护在了中间。也即是说,不管今晚那只鬼怪从哪个方向出现,只要靠近戚斐,都一定会触发阵法。 而就在阵法的中央,阵眼的位置,放着一枚红光闪烁的铜镜。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的鬼怪,狂怒地嘶吼了起来,想要挣脱身上的桎梏,但是底下的那阵光芒却幻化成了细细的、如藤蔓一样的光索,缠住了它的四肢和脖子,将愤怒挣扎着的它禁锢在了光阵之内。 聂青泉从杂草后冒出了头,大喊:「戚姑娘!快走开!这只东西的力量很强,一定吃了不少的人!我要作法了!」 戚斐如梦初醒,避开了地面的法阵,跑到了外延去,被刚才目睹全程、要不是被聂青泉死死按着,都想要冲出去了的薛策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聂青泉二指成决,额冒冷汗,慢慢从遮掩后走了出来,全神贯注,双目炯炯,盯着法阵中那只东西,嘴里在快速而低声地念念有词。 金光不断地从他的手指处溢出,巩固着法阵。但能明显看出,更多的力量,都是来自于被当成了阵眼的那面铜镜的——绚烂的金光正从镜面中不断溢出来,源源不断地加注在了那只鬼怪的身上。 这只鬼怪的力量果然极强,镜子的力量疯狂溢出,滚烫的镜身在快速地颤抖着,仿佛已经和聂青泉融为了一体,与这只怪物斗法。这个时候的他决不能被任何事物打扰! 发现自己一直没法挣脱,鬼怪比方才更加愤怒了,忽然自喉底深处发出了一种濒死的动物的孤掷一注的咆哮,那种声音混杂了好几种勐兽混杂的叫声,带着尖锐哀怨的戾啸,震得三人耳膜刺痛,仿佛被千万根针扎入了脑子里。在这样垂死的咆哮中,这座看起来华美崭新的屋宇,竟是如同颠盪的幻境一样,灰尘震落,摇摇欲坠。 下一秒,轰隆——头顶上的那些沉重的木头,朝着靠近它们的戚斐和薛策倒塌了下来!
第363页 「斐斐!!!」 戚斐瞳孔勐缩,千钧一髮之际,她的腰部被勒紧了。薛策将她按入了怀里,往院子的中间用力地滚了过去,堪堪躲开了那些要掩埋他们的致命的石头。戚斐被灰尘呛得头晕脑胀,后背被薛策的手挡着,但隔着那只手,还是撞到了花盆,五脏六腑都在震动。 薛策在滚动时,不知被什么砸到了,痛苦地闷哼了几声。此时正一动不动地伏在她的身上。 「薛策……薛策?!」戚斐推了推他,才惊觉他已经昏迷了,暗道一声不好,伸手抚摸他的后背,从下往上捊了一下,指腹触到了他后脑勺的腥膻湿腻的液体。 戚斐捻了捻黏腻的指腹,脑海空白了那么一瞬。 是血。 薛策被掉下来的石头砸穿了头壳! 聂青泉站在院子露天的地方,倒是没有被坍塌的屋宇砸中。他的余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奈何实在是有心无力,□□乏术,没法过去帮忙,也不敢多看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跟前的鬼怪上。唯有一鼓作气、尽快解决了眼前这只东西,他们才可以真正地脱险。 「喂,薛策……」戚斐从薛策的身子底下爬了出来,跪在地上,用力地拍了拍昏迷中的他的脸,声音渗入了极端的恐慌:「薛策,你别吓我,醒一醒!」 薛策闭着眼睛,气息微弱。戚斐心里正慌,忽然,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登时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发凉。 在院子的那扇坍塌了一半的拱门之后,站着一个人。 女主人葛小姐披头散髮,衣衫不整,瞪大了她黑幽幽的眼,眼白的血丝一根根地绽出来,仿佛两只眼球要脱框而出,白天时候的那张温柔美丽的脸,此刻已被怒气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看见院子中间那只被困在了法阵中、正在被聂青泉念咒超度的鬼怪,葛小姐发僵的脖子慢慢地转动了一下,扭曲的表情渐渐变得极端狂怒。寒光一闪,她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了。 她盯着聂青泉,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暴怒叫声,挥舞着刀子,朝着他勐地扑了过去。 到了关键时刻,戚斐怎么可能让她破坏法阵。要是不一次过地弄死那只东西,他们三个今晚就死定了!只能一咬牙,将昏迷的薛策往灌木丛的底下一塞,掏出了准备好的东西,将葛小姐扔去,葛小姐果然动作一滞,接着就被戚斐抱住了腿,抡倒在灰尘满满的地上了! 戚斐使劲儿压着她的腿,将她的刀踢到了远处。她踢的这一下的力气很大,正常人的手腕应该早就疼得发麻了。葛小姐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戚斐的身上,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蛮力,愤怒地大吼了一声,膝盖用力地顶向了戚斐的腰。戚斐急忙闪开,感觉对方的膝盖擦着她的皮肉而过,要不是及时躲开,内脏怕是都要被她顶到移位了! 因为闪躲的动作,戚斐的重心当即不稳了,视线一颠倒,就被葛小姐反过来坐在了肚子上。对方一屁股坐下来,戚斐的脸色就变了,因为这个葛小姐的身体就像石头做的一样,沉重得和她的身材根本不相匹配。 就在这时,戚斐鼻子一动,闻到了葛小姐身上传来的一股十分难以言喻的味道,那是一种陈朽的、酸腐的老人味,仿佛坐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一个年轻的小姐,而是一个已经死了几十年的腐尸。连对方的衣服上那些常年散发出来、浓郁得过分的薰香,都遮盖不住这股臭味了。 戚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 遽然,眼前寒光一闪,戚斐目光一定,几乎要开口骂人了——葛小姐笑容扭曲,竟是从身上又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刀! 刀尖勐地下落,刺向戚斐的心口。戚斐咬牙用手死死地架住了她的动作。在僵持的时刻,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葛小姐照镜子的画面。 攻击对方的弱点就是最好的防御。每个人都有弱点,葛小姐的弱点就是…… 抬眼看见对方那张愤恨而疯狂、涂满了白色脂粉的脸,戚斐以力借力,勐地往侧边一滚。葛小姐的刀尖刺了个空,愤怒地大叫了一声。戚斐已经瞅准这个机会,从地上抓了一把又黑又臭的淤泥,往葛小姐的那张脸上抹去,同时五指收紧,将她脸上的雪白的粉末抠了下来! 戚斐觉得自己只是擦掉了她的脂粉,但葛小姐的反应,却跟自己的皮肤被硬生生地扯掉了一样,忘记了继续攻击戚斐了,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捧着脸,尖声惨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果然有效——葛小姐的弱点,就是她的脸! 戚斐趁机将她的刀子扔到了远处,使劲将葛小姐的脸摁向地上的泥块,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飞快地用绳索捆住了葛小姐的手臂,不留一丝空隙。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但人在危机关头,肾上腺素飙到最高,做什么都比平时要得心应手、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聂青泉那边的进度也过半了,那只被束缚在了法阵中心的鬼怪的惨叫慢慢地低了下去。 变化也连带着在葛小姐的身上显现——她脸上厚厚的脂粉被戚斐抹走了大半,底下白皙有弹性的年轻皮肤,就跟缩水的橘子一样,慢慢地变皱、塌陷,生出了黑乎乎的老人斑纹…… 就在一切都向好发展的时刻,聂青泉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大叫:「你——!!!」
第364页 戚斐回头,发现法阵的中央竟然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葛小姐身边的那个婆子!她总是无神的眼绽出了精光,脖子青筋一条条地弹出,冲到了法阵上去。 这个法阵只能拦鬼怪,而这个老妖婆显然是人类。薛策昏迷,戚斐控制着葛小姐,聂青泉无法动弹,竟让这个老妖婆长驱直入,朝着那面散发着红光的镜子,用尽力气地跺了下去。 「咣——哗啦——」 铜镜应声而碎,本来正源源不绝地自内部焕发出来牵制着鬼怪的金光,也骤然消失了。那只本已奄奄一息的鬼怪,就在这一瞬的功夫内,获得了喘息的空间,使劲地碰撞着牵制它的光索。 聂青泉的道行并不足以压制这只东西,只能紧急修补法阵。但已经太迟了。那只鬼怪挣破了禁锢,伸出了一只奇长无比的胳膊,恶狠狠地盯向了聂青泉三人。 就在这九鼎一丝的时刻,废墟中忽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一道比刚才所有的光芒加起来都更耀眼刺目的金光,犹如一条飞舞的金龙,沖向了院子的中间,坚硬的戟身延伸软化成鞭,眨眼的功夫,就将鬼怪、老妖婆和被戚斐苦苦压着的葛小姐给制服了,捆成了三个背对背、不能动弹的粽子,往院子的中间一扔。 三秒不到,危机解决。 戚斐:「……」 聂青泉:「……」 鬼怪一改方才嚣张阴狠的模样,在这枚绝世的仙器的束缚下瑟瑟发抖。鞭身越收越紧,在长啸中,鬼怪犹如一个被挤爆了的气球,勐地化成了齑粉。 聂青泉瞠目结舌,已经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宝镜了,下巴被惊得几乎要掉下来,嘴巴里头,可以塞进一个圆滚滚的鸡蛋。 是他没见过世面吗?他辛苦了一晚上,提前画阵、布阵,都没超度完的鬼怪,就这样被粗暴地秒杀了? 但这都完全比不上戚斐的震惊。 因为这条金鞭,就是一直处于在沉睡状态的明光! 金色长鞭的一半都用去捆着葛小姐主僕了。靠近头部的那一端伸得高高的,在空中左摇右摆,就像一个人在左顾右盼。忽然发现了什么,鞭身一抖,兴高采烈地冲着戚斐飞来了。 聂青泉眼皮一跳,还以为戚斐要被攻击了:「戚姑娘,小心!」 然而戚斐却不躲不闪,金鞭来到了她的跟前大约半米处,忽然扭扭捏捏地停住了,仿佛有些紧张戚斐还认不认得它。 「……」戚斐眨了眨眼,慢慢开口:「明光,你醒了?」 第150章 番外一10薛策1.5的番外 听见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明光遽然绷直了, 然后就大幅度地、波浪状地舞动了起来。如果它是一个人,那么此刻大概是在兴奋地原地跳动。 「乖,乖……」戚斐不知怎么安抚它, 抬起了一只手, 明光察觉到她的意图,倏然不动了,还将靠上的那一小段朝上拱了起来,就像一条狗低下了头,露出了脖子让人抚摸,暗示的意味十足。 戚斐坐在地上, 从上到下地抚摸了它冰冷而柔软的鞭身几下, 心道这种独特的手感真是久违了。 明光舒服得忍不住轻微地颤抖着,心花怒放, 身体也在妖娆地扭动着。 戚斐觉得, 如果明光的尾巴此刻不是还绑着葛小姐和她的僕从, 它大概会和以前一样, 跟一条灵蛇一样盘到她的身上, 绕着她转圈圈,才能释放得了它的高兴之情吧。 一旁的聂青泉的手指抖啊抖地指着戚斐:「这这这这是一品神兵吧?你不是没有内丹、连我的宝镜里染血的地方也看不出来的么?你竟然可以召唤出这样的武器???」 是他孤陋寡闻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明光与她的姿态如此亲昵,她要说自己不是它的主人, 聂青泉都未必会相信。戚斐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一边安抚明光, 一边在思忖起了另一个问题。 明光不会无缘无故就甦醒,难道是薛策出现了什么变化? 比如说……他恢復神智了,灵窍打开了? 戚斐想到了这一桩,当即爬起身来。 被石头砸穿了后脑勺的薛策,还躺在了灌木丛下面。 场面有明光控制着,已经不必担心了。戚斐奔至了薛策身边,发现人还晕着,连忙将他搀扶了起来,见他的后脑勺还在渗血,连忙取出了干净的手帕,给他捂住了伤口。 聂青泉也自觉地跟了上来,「叮叮噹噹」的一阵声音后,他将随身携带的那些药草、灵丹的瓷瓶都扔到了地上,挑拣出了有用的递给了戚斐:「这一瓶是外敷止血的,这一瓶镇痛……」天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那么多的药品。 毕竟是有内丹的人,戚斐给薛策上好药后,他后脑勺的溢出的血就基本止住了。 就在这时,戚斐感觉到了怀里的薛策的眼皮抖了抖,睁开了一道细微的眼缝。 随即,那道目光便定在了她的脸上。 最初,他似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很快,他的眼神,便仿佛微微出现了一些变化。错愕,暗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戚斐关心则乱,并未察觉到那种暗涌,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便摸了摸他的脸,将他的碎发捊到了一边去,担忧道:「薛策,你看着我的眼睛……怎么样,头是不是还很疼?」 本来就够傻了。要是砸一砸之后,变得比原本更傻,那就糟糕了。
第365页 戚斐真情实感地担心着。 「……」半晌,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戚斐听见他沙哑地吐出了一个字:「……晕。」 和以前一样,还知道回答问题。戚斐松了口气,环顾四周,也没块好地可以让他靠着了,就让聂青泉帮忙扶着他,让他坐在了远离危墙的空地上。 戚斐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你在这里坐一下,乖乖地不要乱走,知道了么?待会儿带你去看大夫。」 她转身了,却没走成。 之前已经习惯了在原地等候她回来的薛策,冷不丁地伸出了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干裂的嘴唇微微发颤,两道目光仿佛泛起了一层血色,一眼不肯错开地望着她。 那五只手指,也在几不可闻地发着僵。仿佛在恐惧眼前的人会一去不復返。 「怎么了?」戚斐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重新蹲了下来,端详他的表情:「你害怕吗?没关系的,那两个坏人已经被明光收拾了……唉,算了,你也不认识明光是什么了。你先松手,我很快回来。」 薛策喉结微微一动,如梦初醒,有些含煳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将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松开了。 戚斐转身离开了。并未察觉到来自于身后的那一道又深又重的目光。 倏然,一道明亮的影子打着滚朝着薛策飞来。他察觉到动静,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就抬眼盯了过去。 本来兴奋地奔着主人而来的明光,突然收到了警告的信号,在空中勐地来了个急剎车。僵立半晌,它急中生智,十分机灵地拐了个弯,到处转了几圈,回到了尚无所觉的戚斐的身边。可以说是十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戚斐和聂青泉回到了院子中间。到了这个时刻,刚才还嚣张不已的葛小姐主僕二人,大势已去。 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都是凭着鬼怪的存在才能维持的假象。那只鬼怪被明光绞杀后,「魔法」也就失效了,暴露出了实景——雪白的墙壁开始发黄,冒出了厚厚的青苔、裂痕,屋顶年久失修、缺砖少瓦,柱子上的红漆脱落成了斑斑驳驳。外墙坍塌了一半。而且,就和聂青泉说的一样,那些发黄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了斑斑点点的、一看就很陈旧的喷溅血迹,一看就是曾经有东西在这座宅子里撕扯过碎肉。只不过之前有一层障眼法挡住了它们而已。 空地中心的「葛小姐」也现出原形来了——美丽年轻的魔法被剥夺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苍老的老人。皮肤发黑髮皱,从裤管里伸出的一截腿枯瘦得皮包骨,泛着油亮的暗紫色光泽,满是大大小小的老人斑。眼皮、嘴角、两腮,堆叠了一层层松弛的皱纹。身材也迅速变得佝偻,背部隆起。她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张大嘴,悲痛地嚎叫了起来,那内收萎缩的牙肉下,牙齿早就掉光了。 同时,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才会有的老朽酸腐的气味,终于没有了任何遮蔽,飘满了这片空地。 老人悽厉的哭泣声音,本该令人心生恻隐,但戚斐完全同情不起来,冷冷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葛家的女主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换过人。所谓的葛小姐,就是当年那一个搬来镇上的寡妇吧。」 一个平平无奇的镇子,来了一个神秘的寡妇。她与鬼怪做了交易,换取财富和青春。代价就是要为这只被她供奉的鬼怪,献上新鲜的人类血肉。 于是她伪装成一个善心、富有、好客的女主人。一开始,她骗取的可能是镇上的年轻人。时间久了,失踪的人多了,总会被人察觉出端倪。但是除了那些失去年轻人的人家,这座镇子的绝大部分人,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总是不会痛的。他们都因为女主人的存在而受惠了,不用劳作,也不用辛苦地做纺织,就能拥有取之不尽的钱,可以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绸缎做的衣服。 他们对带来这一切的葛家主人,既是感激又是害怕,主要是畏惧她背后的那只鬼怪。 渐渐地,镇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刀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概率越来越高。镇民不想自己的孩子被吃掉,也不愿意得罪女主人——主要是忌讳她背后的那只在这几十年来已经被餵养出了大胃口的鬼怪,更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舒服日子。于是,他们想方设法藏起了自己的孩子,为那只鬼怪物色新的猎物。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就行了。 为此,他们变得越发地团结,还自发地帮助女主人欺骗外乡人、监视外乡人。 这就是这个镇子一直很神秘的原因。因为进去的外人,大多都是樊南山附近村落的普通人。全镇的人都想要他们的命,所以,在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尸骨无存的结局。 难怪聂青泉才说这个镇子到处都是妖气,真是全员恶人。 这还不是结束。女主人被打回原形后,大声嚎哭着,变老速度却没有减缓,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弱。皮肉塌陷,贴在了骨头上,仿佛一个人身体里的水被慢慢抽干了,成了一只骷髅。突然,嚎哭声戛然而止,刚才还靓丽不已的女主人,已在酸腐的臭味中化成了一滩骨灰了。 被她凝固了六十年的时光,在这么几分钟内,全都吐出来了。 戚斐捂住了口鼻,旁边的聂青泉面色苍白,喃喃出了一句话:「全都是变出来的……我现在只想知道,她之前招待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
第366页 戚斐:「……」她觉得,这个问题,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答案比较好。 以葛家为圆心,这座漂亮的镇子也开始变回一座座破旧的茅屋了。睡梦中镇民们都被惊醒了,发觉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震怒的叫声、譁然声、哭泣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大概猜到了是新来的几个外乡人让他们失去了所有,一个个村民都红着眼,拿起了锄头和木棍,自发地往葛家聚集过来,就跟丧尸围城似的。 聂青泉还一副不知危险的样子,在观察女主人的骨灰。戚斐暗骂一声,上前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别看了!快撤啊!不跑等着被打死吗?」 「啊……哦!撤撤撤,怎么撤?」 戚斐吹了声口哨:「明光,过来。」 「明光?!」聂青泉大吃一惊,声音发紧,仿佛一只被捏着喉咙的惨叫鸡:「你说的是我以为的那个明光吗?!」 顿了顿,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渗入了一丝惊恐,「难道,我最敬佩的薛策修士……其实是个女人?」 戚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年纪相仿的少年与少女,面对面而立着,一个活泼,一个温柔,仿佛一对璧人。在他们说话时,手还是握在一起的。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不远处的薛策的眼里。 他垂下了头,目光晦暗,面无表情,却能看见他下颌的线条,崩得极紧。 …… 戚斐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古风的高魔世界里体验一把哈利波特骑扫把的感觉。 但这是明光唯一能带走他们所有人的办法了。(=_=) 为了查明真相,他们将那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婆子也带走了。聂青泉还强烈要求带走一把葛家女主人的骨灰去调查,小心翼翼地将一把骨灰装入了口袋里,为此他差点被明光嫌弃拒载。 有了明光,他们就不怕被地面的村民围攻了。虽然逃之夭夭听起来很没面子,却是眼下唯一的路了。他们一路跑到了临近的小镇,确定那些村民没有追出来,才松了口气。聂青泉火速修书一封,联繫师门求助。 而戚斐,因为还惦记着薛策后脑勺那个只草草止了血的伤口,到了镇子上,就马不停蹄地找到了郎中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第151章 番外一11薛策1.5的番外 寅时末, 整座镇子都处于酣眠之中。聂青泉去联繫师门并找住宿地了, 戚斐和明光一起搀着薛策往前走,找到了镇子上唯一一个郎中住的地方。 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趴在葡萄架下睡觉的那条大黄狗, 被怪模怪样的两人以及会发光的明光给吓到了, 炸毛刨土,沖他们狂吠了一通,直接将屋子里的郎中给吵醒了。 那名郎中是一个鬍子花白、体型干瘦的老头子,还以为有贼人呢,急匆匆地点着灯出来看,就和扰人清梦、正在讪笑的戚斐打了个照面。 …… 大约十分钟后。 屋内摆着几张竹凳、一排药柜, 空气中瀰漫着草药的苦气。郎中给薛策清洗了后脑勺的伤口, 就去药柜后面拣药了。屋子里只剩下了戚斐,和坐在床上的薛策。 不知为何, 戚斐总觉得薛策今晚格外安静。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说话——这个「不怎么说话」的意思, 是指他说不出复杂有深度的话。只会跟小孩子一样, 蹦出一些简单的句子。要么就是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斐斐斐斐」地喊着。 但在今晚, 戚斐注意到,从葛家的废墟中离开后,薛策的眼神就有点躲闪, 也格外沉默寡言,唯独手一直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不放。 火热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腕部, 肌肤相触,沁出了湿润的一层薄汗,潮潮的,仍不愿松开一丝一毫。 有些反常。 他不会真的被刚才的事情吓坏了吧? 戚斐有点儿担心,矮身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口吻带着忧虑:「你的头是不是还很疼呀?」 烛灯如豆,阴影侵蚀了薛策瘦削的侧颊。他静静地看着她。 戚斐一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竟觉得……此刻的薛策,是有心事的。 但一个心思简单的傻子,能有什么心事呢? 忽然,烛心被风吹拂了一下,蓦地变弱了。仿佛给凝滞的气氛被注入了一丝活气。薛策慢慢地垂下了眼,鸦羽般的睫,不安而暧昧地颤了颤:「……头疼。」 果然还是平常的那个他,有点委屈巴巴的。戚斐暗道自己真是想多了,说:「乖,一会儿就好了。」 老郎中这时候带着药出来了。薛策在伤口包扎时,也不愿意松开戚斐,抱住了她的腰,将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听着她胸膛里那阵失而復得的心跳声,动作和神态都写满了浓浓的依赖。 薛策的年纪都可以当这个郎中的曾孙子了。大概是看不惯他这么黏人,老郎中忍不住摇了摇头,用长辈的语气道:「这位小哥,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怕疼呢?」 薛策没反应,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 「老先生此言差矣,人不管长到多大,都是会怕疼的。」戚斐安抚地拍了拍薛策的后背,恳切道:「希望您下手时轻一些,他现在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就跟小朋友似的。」 她说得十分委婉,但郎中结合薛策的异状,立即就听出了言下之意了,恍然大悟,上药的动作轻了很多:「这么安静的痴儿也挺少见的……姑娘,你平时照顾起他来,还挺辛苦的吧?」
第367页 戚斐说:「不辛苦,他很听话。」 「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老郎中摇了摇头,一边动作着,一边苦口婆心地说:「我看这小伙子,手长腿长的,就算脑袋不灵光,也应该能干些力气活,还不如找个靠谱的地方安置他,当个下人,混几口饭吃就得了。小姑娘,我瞧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带着这么一个……亲人,以后也不好嫁人,对不对?」 这位老郎中和之前的长亭村王婶一样热心,唯一的区别是,他显然不认为眼前的两个小年轻是一对。 他的这段话硬生生地改了几个字。但戚斐知道,对方原本想说薛策是「拖油瓶」。 薛策听着,环在戚斐的腰后的手指蜷紧了,身子也有些发僵,仿佛在等待着一场迟早要落下的宣判。 戚斐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身体的紧绷,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应该理解不了郎中的话的,大概还是疼了吧。戚斐轻声安慰了他两句。 和这个老头不熟悉,戚斐也就没有纠正说自己和薛策不是亲人,只道:「我会陪着他的,况且,也不是只有我在照顾他。」 她和薛策是在互相陪伴。 这话落在郎中的耳里,倒成了另一个意思:「你这小姑娘,倒是有情有义。也对,你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夫婿,让他帮你一下,就不会那么累了。」 戚斐哭笑不得,放弃了解释。 戚斐和薛策从郎中的住所走出来时,天还没亮。聂青泉看起来跳脱,其实办起事来还挺靠谱的,已经选好了暂住的地方。这个镇子画风正常,那房子的主人原本半夜被拍门声吵醒,很是愤怒,但在收了聂青泉一锭金子后,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殷勤地将他们带到了自家空着的一个院子里。里头有两间房,聂青泉一间,戚斐和薛策也一间。 今天实在很累了,戚斐洗漱过就躺上床了,并没有发现,在自己熟睡以后,身边的人悄悄地起了身。 银色的月从黑云后踱出,透入窗棱,撒了满地白霜。 薛策坐在了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 苍冷的光勾勒着他高耸的眉骨,有种泠然而料峭的萧瑟感。陷在黑暗中的那双暗沉的眼。复杂,清醒,苦涩。再也不復先前的茫然懵懂了。 在葛家的废墟里被砸伤了后脑勺,滚烫的血从耳后流向了他的眼睛,染红了他见过的世界。那种切割血肉般的痛楚传来时,他已经记起了一切。 不但记起了世界震盪时,传递到他脑海里的真相——曾经有一个人,以三个不同的身份,来到过他的身边,还想起了这浑浑噩噩的两年时间。 小时候将他叼出了鬼渊谷的穷兽是她,十岁时遇到的洛家庄小姐是她,还有归墟之战里相遇的、因为他的愚蠢和傲慢而死去的妖兽斐斐,也是她。 世上没有移魂术法。所以,薛策迄今仍不知道,她这种仿佛世外仙人一样的能力,是怎么得来的。竟可以做到魂魄不死,在短时间内,无数次更换身体,成为了每一个时期的他身边的贵人。 其实,在刚刚得知她将自己的心脏挖给了他后,在被悲痛与癫狂折磨的那日日夜夜,他不是没有过片刻的幻想,幻想她还没有对他彻底失望,幻想她那种能力还能发挥作用,她并没有真的死去,等气完了,还是会回来他的身边的。 如果有那一天,他发誓自己一定会好珍惜她,绝对不会再认错她、再伤她的心了。 但是,当这一个奢望真的实现了的今天,薛策睁开眼睛,面对着她写满了担忧的澄清双眸,只感到了自卑和胆怯。 他几乎不敢抬头和她对视。也不敢和她说话,怕让她察觉端倪。 更不敢向她承认自己是谁。 唯恐一旦说穿了,这个梦境就要破灭了。 当初她的离去带着深深的决然之意,只要一想起那个场景,他都会恐惧得从噩梦中惊醒。 眼下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回到了他的身边,还说出了要「陪着他」这样的话。除了同情和怜悯,薛策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应该说,他想都不敢想还有别的理由。 以前他就是总是伤她的心,不知何德何能,让她这么喜欢自己。 成了傻子后,就更是风采大减,引以为傲的东西都丧失了,甚至还在最喜欢的人面前丑态百出,让她看到了自己疯疯癫癫的模样。 他不敢奢望她还喜欢着他了。 只能说,她的心肠还是太软了。大概就是因为他堕落成了一个傻子,才不忍心丢下这样的他不管吧。 从角落里悄声潜了过来的明光,枪身对半弯折,无声地「抚摸」了薛策的后背几下。仿佛一个人,在哥俩好地安慰薛策。 薛策将目光徐徐地投回了床上,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决定。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眼瞎心盲、分不清谁才是最重要的人的自己了。 如果她是因为同情他才留下的,那么,他愿意一辈子在她面前当个傻子,躲在这具痴傻的身体里,博取她的怜爱,也不要和她分道扬镳,不要被她赶走。 不过,在理智回来的同时,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那些痴狂的记忆,反而有些淡化了。也就是说,对于自己究竟疯到了什么程度,他不太有把握。 罢了,既然要做,那就要来个彻底。
第368页 薛策抿了抿嘴,才悄悄地爬回了床上。 …… 昨天来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太脏了,是在睡前忍着睏倦,彻底清洗过才钻进被窝的。所以,第二天,两人睡到中午才醒过来。 休憩时穿的衣裳很轻薄。纵然是夏日,也不能就这样跑到大街上,得套上外衣。 以往这些小事,薛策都能自理。他还在揉眼睛时,戚斐就先起床了,出去拿了两个包子做早点。结果一推开门,就见到薛策还坐在被子上,单衣敞开,露出了结实的腹肌,皱着眉,看着她放在了床头的干净衣服,仿佛碰到了一个世纪大难题。 戚斐有些疑惑,走近了他:「怎么还没穿好衣服呀?」 薛策乖顺地将自己的脸枕到了她的肩上,不吭声。 戚斐拍了拍他的后背:「别撒娇了,把衣服穿好,下来吃早饭。」 她推开了薛策。接着,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起了一件衣服,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头往袖子的开口塞去。塞不进也要硬塞。 戚斐吓了一跳,连忙将衣服夺了回来:「等等等等,你做什么?衣服不是这样穿的。」 薛策茫然地看着她:「?」 戚斐:「……」 擦,她明白了。 果然,她昨天的预感是对的。 薛策的确不是原本的他了——被砸穿头以后,他变得比原本更傻了!居然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第152章 番外一12薛策1.5的番外 自己穿衣服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人又傻成了这样, 就是每天靠着别人帮忙才不会裸奔这样子。 戚斐:「……」 她能怎么办呢?人再傻,那也是自己家的,也只能当成小朋友宠着了呗。 薛策坐在床上, 坦坦荡荡地敞着衣襟, 静静地看着她。 戚斐将衣服抖开了,耐心地说:「你看,这两个对称的圆洞洞,就是袖子……要像这样,把手举起来,穿进去。」 薛策歪了歪头, 似乎根本没听懂她说的话, 皱着眉。但最后「手举起来」这四个字他倒是明白了,立即乖乖地将手平举起来了, 眼巴巴地看着她。 戚斐无奈道:「你呀……」 她踮起了脚尖, 给他套上了外衣, 示范着如何给衣带打上结:「记住了吗?这样打结, 然后拉紧, 就可以了……好了,下地穿鞋吧。」 薛策:「……」 他盯着她的睫毛,耳根渐渐红了, 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蜷紧了。 可他没忘记保持自己的表情。听到「下地穿鞋」的吩咐一会儿,才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乖顺地爬下了床, 套上了靴子。 戚斐的视线掠过他的脚,眼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得,连靴子也穿反了。 在她的纠正下,薛策将鞋子调换过来了。但刚才的一系列表现无疑已经告诉了戚斐,他的情况很不乐观。这下是真的得从头开始像教小朋友自理一样教他了。 吃完早饭后,戚斐打算出去找一下有没有离开这里的办法。在这之前,他们之所以会去葛家,也是为了寻找离开樊南山的法子。现在路被堵死了,自然要另寻出路。 其实要是没有捎带他们的人,他们也可以自行购买马匹和马车离开。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里连官道也没有,他们很容易迷失方向。如果可以和聂青泉讨论一下,说不定他们到时候可以结伴离开。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事想问聂青泉。 出去了一整天,戚斐在傍晚时才与聂青泉一起回到了暂住的院子里。 聂青泉摸着后脑勺:「真是不好意思啊,给不了你答覆……因为我之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也不能随便就回答。不过,戚姑娘你放心,过几天等我的父亲和师兄来了,就能有答案了。」 「好。」 戚斐和聂青泉聊了几句,就各自回房了。 推开了门,她就发现桌子上摆着已经凉透了的几碟农家小菜,还有一碗满满的冷饭。 这个院子的主人收了聂青泉的钱后,对他们的「服务」不可谓不周到,连饭都是煮好了端给他们吃的。桌上的饭菜不必想,肯定是院子的主人送进来的中饭。但薛策一筷没动。 他此刻坐在了木桌的旁边发呆。这个位置,应该可以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屋子里没有点灯,窗格子的影子拉长了投在他身上,有种形只影单的感觉。 「……你没有吃饭吗?」戚斐伸手触了一下桌上的餐具,果然都是冷冰冰的。想到薛策从早上饿到了现在,她不由有些心疼,坐在了他旁边:「你怎么不吃饭呀,不饿吗?」 薛策将头靠在了她肩上,闷声道:「一起吃。」 戚斐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低估了薛策对她的依赖程度。他现在就像见不到监护人便不肯老实听话的小孩子一样。 「你是想等我回来和你一起吃?」她不忍心责备他了,语气越发温柔,摸了摸他的胃部:「下次别这样了,饿了就要吃东西。硬是扛着,会饿坏身体的。下次别等了,我中午也在外面吃过了。」 薛策用力地钻了钻她的颈窝,长睫掩住了暗沉的双眸,语气有点儿低落:「……要等。」 戚斐无可奈何,捏了捏他的鼻子:「知道了,那我以后尽量早点回来,陪你一起吃饭。好不好呀?」 「嗯。」 「但是,有些时候我可能真的赶不上。你也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不吃饭了,明白吗?」
第369页 薛策这次不吭声了。抓着她的手在玩,无声地抗拒着她的话。 戚斐:「……」 怎么感觉这傢伙变傻了之余,也变得有点儿蔫坏蔫坏的呢……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他就「嗯」得极其爽快。不顺着他来,就直接装作没听见。 但戚斐也不愿意真的拿他的身体开玩笑,万一她消失了一天,他就真的一直不吃不喝的话,对他如今还没有恢復灵力的身体绝对有很大伤害。 为此,之后的几天,戚斐一有时间就陪着薛策。而隔壁的聂青泉,在两天后就忙碌了起来——他的师门收到了他的信后,大惊失色。师叔伯兄等一干人等,唿啦啦地赶到了樊南山来,寻找聂青泉这个偷跑出来「歷练」的宝贝疙瘩。 找到了聂青泉后,他们将这小子教训了一通,随后就紧急动身赶往了葛家所在的镇子。一方面是为了超度那里的妖气,一方面也是担心那里的镇民鸟兽作散,要将人控制住了,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天,戚斐正站在了镜子前给薛策梳头髮。忽然听见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影旋风似的沖了进来。 「都问清楚了!」聂青泉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那个镇子里的人,一个个的嘴巴硬得跟铁桶似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撬出了真话,原来他们都将自己家里的小孩和年轻人藏到深山里去了,难怪我们一个也找不着!」 审问村民后,他们确信了那只鬼怪是葛家女主人供奉着的邪神。 当然,对于「邪神」这样的说法,仙门之人都是嗤之以鼻的。一个只会吃肉的怪物,算哪门子的「神」,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戚斐梳头的动作停下了:「镇民都很不配合吧?」 「一个个都横得要命,要不是我们人多,还带了仙器,真不好搞定他们。」聂青泉点头,忽然感觉自己被瞪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过去。薛策已经移开视线了,只留了一个仿佛带着一丝敌意的后脑勺给他看。 聂青泉:「?」 薛策的一头青丝已经梳顺了。戚斐将他的头髮扎了起来,随手放下了梳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微笑:「那你的师父或者师兄回来了吗?」 「回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聂青泉点头如捣蒜:「我这就和你去见他们。」 戚斐点头,嘱咐薛策乖乖在这里等她回来吃饭,就和聂青泉出门去了。 薛策目送着她的背影,半晌苦涩地垂下了眼。 大概上天是在惩罚他曾经肆意挥霍她的爱和包容。那些放在以前,会让他感到嫉妒、无法忍受的事,他现在连过问都不敢过问一句。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都不带我去了呢」,「不要亲近别人,不要喜欢别人」……这样的话,在喉咙里哽了很久,最终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他已经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了。 …… 和聂青泉一边走着,戚斐才知道,他们师门已经联繫到樊南山的县令了——没错,这片山区也是归属于某一个官府管辖的。 现在的北昭皇帝,是从前的二皇子裴文玏。此人自大狂妄,任人唯亲,登基以后,他母妃那边的人,基本霸占了朝廷所有油水充足的重要职位,内部污浊不清。 上樑不正下樑歪,降龙城之外,各地的太守、县令……也都经歷了一场权势大洗牌。清廉正直的人被贬谪。同时,一堆专门捞肥油的「皇亲国戚」,空降到了那些官位上。 樊南山的县官,就是裴文玏外家的远门亲戚——大概中间隔开了五六层关系的那种远门。原来,早在两年前,就开始有零零散散的村民去县里报官,说自己家里人失踪了。但是,这些讯息,都被这个尸位素餐的狗官忽略了。 如果他足够负责,在两年前就派人去查案,就一定能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口,都是在往那个镇子去的路上不见了的。要是在两年前就灭了葛家的寡妇,不知道可以救回多少误入狼窝的人。 戚斐道:「要不是你意外闯进了镇子,发现了他们的秘密,这些事什么时候才到头,还是未知数。」 「我们审问了村民后,挖开了葛家的那片废墟,发现地底下藏着的尸骨数量远远超出了我们想像,怨气深重。光靠我们师门,超度起来很困难,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了。更麻烦的是,那些镇民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他们的『神』消失了,都在撒泼哭嚷……」聂青泉一脸不忿:「都怪那个草菅人命的县令!」 为了将功补过,据说县令这次不敢再瞒了,修书一封,送回了降龙城,寻求崇天阁的帮助——超度,还是找专人来干比较妥当。 戚斐点头。那些镇民一个个都跟被洗了脑似的,聂青泉他们的门派肯定管不了。只能让官府来处理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聂青泉的爹及师兄暂住的地方。说明了来意后,聂青泉的父亲和师兄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戚斐——因为在此之前,聂青泉已经跟他的父亲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戚斐是如何地天降神兵,在危急关头救了所有人的命的,所以大家都对她很是感激。 寒暄几句,戚斐就开门见山了:「几位仙师,我想请问一下,若有一个手执一品仙器的仙门高手,因为一些缘故,灵窍被封禁。又因为一些刺激,现在灵力恢復了一半,可以控制一品仙器,但本身的能力却一直沉睡着……这种情况下,有没有办法可以将他身体里沉睡的那一半灵力激发出来,让他的灵窍彻底打开呢?」
第370页 聂青泉的父亲和师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对视一眼,说了几句话。 这下换了是戚斐愣住了。 …… 当晚,戚斐回得比以往更晚一些。是天彻底黑了才回来的,用餐时间早已过了。 薛策一如既往,趴在了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等着她。见到她的身影出现,立即就高兴地坐了起来。 戚斐笑了笑,在饭桌旁边坐下了。 今晚的她,似乎有些心事,吃饭时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眼睛也很少落在薛策的身上,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索中。 不知为何,见到了这样的她,薛策的心里面闪过了一丝不安。 这不是让人心情舒缓的安静,而更像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在吃完饭后,戚斐没有着急收走碗筷。她放下了筷子,用茶水漱口后,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薛策,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薛策抬头,安静地看着她。 戚斐斟酌了一下,望着他说:「过段时间,会有一群崇天阁的门生来处理这儿的烂摊子。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以后,你就跟着他们生活吧。我有别的地方要去,就不带着你了。」 第153章 番外一13薛策1.5的番外【完】 老实说, 在那一个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 薛策的思绪难得中断了几秒,脑海是一片空白的,全然无法思考。 耳边的噪音变得很模煳, 仿佛身体浸入了冷水里, 一切都远去了。 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说完之后,长长地吁了口气,唇畔染上了一丝堪称为轻快的笑容。告别对她来说,仿佛是一件可以抛下负累、如释重负的事。 在这短暂的空茫过后,席捲上来的, 便是即将被抛弃的茫然和恐慌。 椅子在地上拖出了「嘎——」的一声难听的声响。薛策拉住了想离席的她的手腕, 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的深处里挤出来, 嘶哑干涩, 如同磨破了的砂纸:「不要走, 我……」 但是, 他还没将想法组织成语言, 戚斐已经缓慢而坚决地从他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听话。」 薛策的手心空了,仿佛头一次认识她般,直直地看着她。 「你就留在这里等你的师父接你回去。」戚斐端详他的表情, 有点不忍心了,将手缓缓放在他的头上,摸了摸, 嘆道:「大概说了你也不懂吧。斐斐以前很想和薛策一起生活,但是没能如愿,还累得很。现在呢,她找到了自己想过的新生活了,那个新生活里不包括现在的薛策。所以,也是时候说再见啦。」 薛策面如死灰,嘴唇嗡动了一下。 「但也不是马上起行。」戚斐想了想,说:「再过两三天吧……只是先通知你一声。」 薛策沉默地看着她。 在茫然中,思绪飘得很远。心里模模煳煳地升上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哦,原来是这样。 她以前很喜欢他。现在不想要他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随着这个念头而来的,便是当胸一剑般的痛楚。 …… 戚斐放了一个大炸弹后,心情颇好,出门去熘达了一圈。 在河边坐了一会儿,逗了逗镇上某户居民守门的大黄狗。最后掐着时间,在差不多要睡觉的时候,才回到了暂住的屋子里。 往常这个时候,薛策都还没休息,会坐在那里等她。结果今天回房,灯却是熄灭的。 因为屋子太暗了,她还差点儿踢到凳子。 床上有一个面对围墙躺着的身影。卷着被子,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但是戚斐知道,这个缩在角落里暗自神伤的人,根本没睡着。 戚斐:「……」 她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原本,她只不过想诈一诈薛策。要是他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向她坦白罪状,检讨自己无耻装傻的行为,那么,她还会酌情宽大处理。 但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非但不立刻认错,还不点灯,害得她差点摔倒。 是他招欠。 于是,戚斐仿佛不知道他是醒着的,十分温柔地给他掖了掖被子,将另一个枕头和另外一张被子捞走了,铺到了那场宽得可以做床的长木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薛策:「……」 他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紧紧地捏住了被子的一角,听着身后的她小动物般不知愁的唿吸声,心脏抽痛得已经有些麻木了。 之后的两三天,戚斐过得相当地分裂。一方面她对薛策极尽温柔,同时又在他面前做离开的准备,万分积极地收拾着包袱。 明光似乎也预感到了弱小可怜的自己马上就要失去这个家了,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转,像以前一样撒娇,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戚斐该收拾还是收拾。 薛策日渐沉默,时常坐在旁边看她收拾东西。神色暗藏痛苦,深深地看着她。嘴巴却闭得跟蚌一样紧,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同桌吃饭时,也明显可以看出薛策的食慾大减,味如嚼蜡、心不在焉。与吃得特别香、甚至多添了半碗饭的戚斐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这样过了两天。深夜,戚斐瘫在床上,摸着下巴,復盘了一下薛策的表现,心道他似乎被虐得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了。扪着良心,她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鳄鱼的同情。 但是,一想到她都这样逼他了,这傢伙居然还没有一点儿表示,更别提什么戳破窗纸、忏悔挽留。戚斐的心又瞬间硬了起来,心道自己还是太善良、太手软了。
第371页 于是,到了第三天,她加码了。 按照她和薛策说的「原计划」,第四天的早上就是她离开的时间了。两人的共处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前两天她都待在了薛策的视线里。但今天一大早她就起床打扮,美滋滋地对着镜子搭配衣服。 薛策从起床后,就异常沉默,红着眼,坐靠在围墙上,看着她欢快的背影。 戚斐转头,微笑道:「我今天约了青泉商量明天出发的事。就不回来吃饭了。」 薛策那表情,就跟死了一样,低着头,没有吭声。 当然,「去见聂青泉」只是通篇鬼话。崇天阁还没接手现场,聂青泉和他的师门,眼下还忙着与官府一起处理葛家的事情呢。这三四天时间,她和聂青泉都没有见过面。 戚斐出门,确定没人跟踪她以后,在镇子外面熘达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晃荡到了傍晚才回家。路上遇到了小摊贩,顺手买了一袋炒糖栗子。 屋子里黑漆漆的,薛策仍维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静静地坐在了桌子旁。 桌面上摊开了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那根被他压断了的簪子。 短短三天时间,他就憔悴了很多。此刻深凝的目光定住了,仿佛透过了这根簪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听见了戚斐回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欢迎她。 居然还没崩掉,看来这傢伙的抗压能力比她想像的更强。戚斐翘着手臂,决定再刺激他一下。 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勐烈些吧。 「东西都断了,你又笨手笨脚的,还是早点扔了吧。免得我不在的时候扎伤自己的手。」戚斐微笑,将炒糖栗子往薛策前一放:「吃不吃?青泉买的。」 薛策:「……」 他当然没有吃。事实上,连那天晚上的「散伙饭」,他都没吃几口。 最后这一整袋炒糖栗子,有一半都进了戚斐的肚子。她坐在院子里,吃完之后,满足地打了一声嗝。气息里都是炒糖栗子的香气。 我真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魔鬼。 戚斐一边在心底如此喟嘆,一边漱口,漱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奏成了一曲欢快的歌。 ……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翌日的清晨。 薛策死寂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其实他不是一大早就醒了,而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和她共处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她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相伴的爱人,而不是一个事事都要她照顾、拖累她的傻子。 清醒的他会失去她的同情、被她厌弃。疯癫的他又没有资格留下她。 如果她不要他了,也好。他只希望不要错过她离开的时候。 但真的到了离别的时候,薛策却发现,自己连转过头去目送她离开这里的勇气也没有。 就好像一辈子不转头,就可以维持着她还在的假象。 天蒙蒙亮。纵然背对着门,他也能听见屋子里悉索的声音。换衣服、检查包袱、穿鞋子、将乱了的被子叠整齐,将她存在过的痕迹一一抹去。 纵然已经决定抛弃他了,在最后这一刻,她还是将动作放得很轻柔,似乎是不愿惊扰到他。 等那些声音都渐渐平息下来时,薛策的指骨捏得发白失血,五脏六腑都紧缩成了一团,明白离别的时候已经来了。 忽然,床铺吱呀响了一下。她在他的身后坐下了,于高处凝视着他隐没在黑暗里的侧颊。 「薛策,我要走了。」戚斐给他掖了掖被子,仿佛猜到了他醒着,也不计较他故意装睡,温柔地做了最后的叮嘱:「昨天那袋炒糖栗子还没吃完,我给你包好了,就放在了桌子上。你回降龙城的路上,可以边走边吃。你的衣服我也替你收拾好了,就放在了柜子里,到时候一拿就可以上路。」 「……」 「以后斐斐就不陪着你了,不过你放心,回到崇天阁,你会认识很多很多的新朋友,会有很多人对你好。都是一样的。」 「……」 不一样的。 你跟任何人比,都是不一样的。 薛策的心肺都在颤抖,模模煳煳地心想。 「往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戚斐笑了笑,梳理了一下他的头髮,弯下腰,在他的鬓髮上落了一个怜爱的吻: 「其实这次可以再见到你,我是很高兴的……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床铺上的压力离开了。 门在后方轻轻关上。一室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薛策一动不动,直到太阳慢慢地升起来,已经压得发麻的半边身子,才抽搐了一下。 在四天前,就捅进了他的腹部的那把刀子,终于在今天残忍地抽离了。 他自欺欺人地蜷着,捂着伤口。至今才感觉到了那阵迟来的剧痛——那是身体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撕裂走了的痛苦。 仿佛一场迟到的、默然的、巨大的洪流,将他溺亡。 在床上躺了许久,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薛策凝滞的眼球,才轻微地动了一动,涌上了一阵活气。 也许他阻拦不了她的决定。 但至少有一句话,他应该告诉她,他一定要告诉她。 ——以前的薛策不懂珍惜,让想和他一起生活的斐斐很累。但现在的薛策,很想很想和斐斐一起生活。 你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第372页 …… 另一边厢。 日头正浓,晒得路边的草叶也蔫了吧唧的。戚斐坐在了牛车的棚子下,摇着蒲扇在扇风,红扑扑的脸上凝着晶莹的汗珠。 聂青泉无比感动地说:「戚姑娘,你真的太客气了!还专程送我们到驿站!」 戚斐笑眯眯地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出来透透风也好。」 葛家所在的那个镇子里的镇民已经基本被镇住了。剩余的工作,就是超度葛家底下的邪怨之气。局面已经稳定了。今天傍晚,崇天阁的人就会抵达樊南山。所以聂青泉的宗门一行人也可以离开这里了。 在官府的指点下,他们才知道,往东离开樊南山的地界,有一个连通外界的驿站,在那里可以租赁到车马去很多地方,包括降龙城。 因为樊南山之前太过封闭,再加上官府的宣传工作做得不好,所以里面的村民反而不知道这个驿站的存在。 聂青泉一行人有车马,自然不用在驿站停留。戚斐对他们说,自己过段时间也要离开樊南山了,所以今天跟着他们一起出发,熟悉一下去驿站的路,顺便送友人一程。 反正抵达驿站时,天也没黑,戚斐只要花一点小钱,就可以坐车回去了。聂青泉一想,就高兴地答应了。 戚斐扇着风,目光掠过了还挂在了聂青泉心口的那面碎了的宝镜,说:「聂兄,你这块宝镜还可以修吗?」 「我也不知道,这些宝物比人还精贵。就算能修,我们宗门也没有这样的人才。」聂青泉低头,摸了摸镜身: 「所以我被我爹责骂了一通。」 「如果你下次外出歷练经过降龙城……就按我刚才给你的方式联繫我。」戚斐笑着说:「说不定我可以介绍到懂得修理它的人给你。」 崇天阁应该有可以帮到聂青泉的能人吧。 聂青泉大喜:「那就先谢过戚姑娘了!」 夏天气温太热。在半路见到了茶摊子,众人还停下来休息了一下。午时,才抵达了驿站。戚斐在这里下了车,和大力挥手的聂青泉一众人告别,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了山间之路的尽头,这才打量起了这个驿站。 这个世界的驿站,比起官用之途,更像是为百姓修建的长途旅行中转站。集中了投宿、吃酒、用膳、租赁交通工具、照看马匹等多种功能。各座楼宇通过了廊桥相连,有人进进出出,非常热闹。 在来的路上,戚斐才在茶摊坐过一阵,还吃了几块绿豆饼,现在肚子胀胀的,根本不想吃东西。见到驿站的对面有片茂密的树林,里面有一个平整的死树墩,戚斐就坐在那里了。一边乘凉,一边守株待策。 …… 薛策匆匆地洗了把脸,便追出去了。 有明光在,也无须隐藏灵力,他的速度根本不是马车可以比的。问题只在于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好在聂青泉等人十分显眼,从村人口中问出了他们离开的方向,薛策不顾一切地那边赶去。在路边遇到了一个茶摊,茶摊的姑娘脸红红地点头,说她是见过这样的一拨人,在大约一个时辰前经过了这里,往前面的驿站去了。 这姑娘只听到了戚斐与聂青泉的一点儿对话,凭着印象,告诉了薛策,说他们似乎是想在前面的驿站稍作停留。薛策道谢后,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没有找错方向了,加快往赶去。 但在距离驿站还有一点距离时,他忽然听见了前方人群喧譁,天空中有漆黑的浓烟在腾起——天气干燥,驿站的侧边堆积了太多的木柴,整片楼房又是木质结构的,竟是着了火。 薛策急匆匆的拨开了人群,冲上前去,脸色就刷地变了。皆因火势蔓延得比他想像的还快,泼进去的水瞬间就成了蒸汽,扑出的热浪将人节节逼退。驿站里的人正惊慌地拖家带口往外逃窜,撞得他几乎站不稳了。 人海茫茫,没有见到戚斐。薛策环顾四周,忽然听见有人在大喊:「楼里还有人啊!」 「快去救人!」 薛策摇晃了一下,如坠冰窟,不管不顾,便推开了逆流的人,往火场里冲去,同时催动灵力。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火势的变化—— 「喂,你们看,火是不是在变小!」 「这是快灭了吧!怎么会这样?!我们都没将水泼进去……」 在门口肆虐的火焰偃旗息鼓,被烧得滚烫髮焦的两扇木门变了形,堵住了进去的路。薛策扑上去,红着眼发狠地踹门。众人回过神来,也赶紧上来一起拆窗踢门,去救被困在火场里的人。 就在这时,薛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轻的声音:「餵。」 薛策遽然僵住了。 缓缓地回过头,他见到戚斐正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后。衣衫干净,压根儿没有黑烟和被焚烧过的痕迹。说明她刚才一直在驿站外面的空地上站着。且身边并没有站着一个聂青泉。 反倒是他,被还没散尽的黑烟和尘土熏得手和脸颊都有些发黑了。 戚斐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跟我过来再说。」 薛策:「……」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走路几乎在同手同脚。 明光见势不妙,已经心虚地捲成了拳头的大小,缩进他的袖子里了。 越过了热闹的人群,来到了林子里。戚斐的面色不辨喜怒,淡淡地指了指自己刚才坐过的那个死树墩。
第373页 薛策生硬地坐了下来,两眼发直,望着自己的靴子。 已经不需要解释什么了。 应该说,当他使出灵力的那一刻,就没法辩解了。 戚斐站着,用手帕擦掉了他脸上的黑灰,说:「如果不是我设了个局,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薛策的眼角微跳。 「怎么,做得出却不敢认?现在知羞了?」戚斐半蹲下来,捧住了他的下颌,不让他转过头,逼迫他和自己对视:「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吧。」 一切的起因,是那天她与聂青泉的师父、师兄们的会面。 戚斐之前的三个马甲,没有一个是修仙的人类。所以,她其实并不太熟悉这个世界的仙门法则。从聂青泉的父亲口中,她才知道,灵力就好比是电流,灵窍是信号,一品仙器是高级电器。要是电流不足、没有信号,这台电器根本不可能运作起来。 从那一刻起,戚斐就知道了薛策早已正常了,不过是在装作灵力没恢復而已。 那问题就来了。一个小傻子自然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机。 除非他已经记起了一切。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情,但你应该是想多了,又或者说,记少了一些事情。如果我讨厌你,不管你傻成什么样,我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更加不会亲你。」戚斐无奈地说:「反之,如果我爱你,就算你成了傻子,我也不会丢下你。明白了吗?」 薛策呆然地望着她,如坠梦中。捕捉到了她说的某个字,虎躯一震,不可置信地脱口道:「亲我?」 有这种好事,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 戚斐忍住了吐槽他的关注点的冲动,睨着他:「就算没人告诉我那个秘密,我早晚也会自己分辨出来。你以为你能瞒着我一辈子吗?」 薛策与她对视,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一种认栽了的苦笑感:「……不能。」 「是啊,就像这一次。」戚斐说:「小傻子薛策不通情爱,连什么是『被抛弃』都不懂,他永远会将斐斐的话放在第一位,斐斐说不许离开镇子,他就会永远待在那里。」 「……」 「而那个清醒的薛策,爱我胜过其它一切。要他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和我分开,除非杀了他。就算被抛下了,他也一定会追上来。只要他一追上来,我就会认出他。」 「斐斐……」薛策感动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前事歷歷在目,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黯淡,拉住了她的手,郑重而涩然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还有之前的很多事,我也做错了。」 这是一句迟来了很久,却必须认真说出来的话。 戚斐端详了他片刻,才勉为其难道:「原谅你吧。毕竟……人笨是天生的,我也没办法。」 薛策:「……」 「走吧,回去了。」戚斐朝他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笑道:「回去等你的师父师兄,顺便给你说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要从某一天,有个女孩在自己的世界里,写下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开始说起。 薛策被她拉着,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这三四天时间里,被她打击报復得彻底自闭的内心,才终于重新舒展开来,长出了小花花。 雨过天晴,明光悄******地钻了出来,倏地卷上了戚斐的身体,魔性地扭动了起来。 戚斐锤了锤自己的后背,抱怨:「话说,你也来得太晚了。我在这个树墩上坐了好久,腰都酸了……这事我跟你没完,还不快去找车……」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身体一紧,已经被人抱起来了:「???」 「包在我身上!」薛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纯然的喜悦之情——虽然在戚斐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抢到了压寨夫人后狂喜莫名的二傻子山寨主。 薛策动了动手臂,让她坐得更舒服了些,快活地露齿一笑:「坐好,我们回家咯!」 ——番外一·完—— 第154章 番外二01如果0.5、1.0穿到了2.0的婚后生活里 向少帝辞行之后, 薛策和戚斐正式成为了北昭始元年间, 最早的、同时也是年龄最小的一批……下岗工人。 俗话说得好,下岗不可怕,只要有钱花。 裴文瑄也很够意思了, 虽说挽留不了二人继续为他打工有些遗憾, 但在登基大典后,忙得晕头转向、恨不得一个时辰拆成两半来用的他,也没忘记赶在两人离开之前,唰唰地一挥硃笔,大方地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给他们。其丰厚程度,令人咋舌。可以说, 即使薛策和戚斐后半辈子都只赖在床上过了, 也不愁会饿死。再请几个僕人全天候奏乐、捶腿、按摩、餵饭都绰绰有余。 因为薛小策进入了崇天阁,还有一众老朋友也在降龙城, 戚斐和薛策在婚礼之后, 还是在繁华的降龙城置办下了房产, 以后回来也能有个落脚地。但是比起这里, 他们目前更喜欢待着的是一座依山傍水、风光优美的小城, 名叫「曲波」。 这座城先前因为战乱而死了很多人,发生了好几桩妖邪占山害人的事件,连当地的修士也摆不平。薛策和戚斐来到之后, 帮当地人收拾掉了那几只兴风作浪的鬼怪,差点被当地的太守和百姓当成了活神仙供起来,还有许多附近的人赶来求助。 在这里停留的期间, 他们发现了曲波不仅风景好,有事可做,而且背靠的大江,江水顺流直指降龙城,纵有千里之远,乘船也可迅速抵达,就干脆在这里住下了。
第374页 归墟之战平息后,两人婚后的日子过得和寻常的小夫妻没有两样,恬淡又不失甜蜜。 薛策对目前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 尤其是在某项不可言说的9999次生命大和谐计划如火如荼地开展了以后,薛策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三十天,嘴角控制不住想咧到耳根那里去。 当然了,正如某位哲学家所言,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再和美的婚姻生活,也总会出现一些和油盐酱醋相关的小摩擦。 基本上,对于这些大部分都由薛策的直男式小倔强小心机引发的摩擦,戚斐都会予以包容。 比如他坚持男主外女主内,老公就该负责打怪、赚钱、养家!而在他摆出了帅气的结束pose时,戚斐应该及时捧脸尖叫,扑上去热情地亲得他满脸口水,夸赞「夫君最棒夫君好帅」以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比如他盲目坚信一起洗澡是增进夫妻感情的重要方式,虽然每一次的收场都很不堪入目,但戚斐还是容忍了他,答应每周陪他洗两次,表现好的话可以三次。比如每天早上他都要进行自己重要的起床仪式,那就是胡亲乱啄老婆七十几下。再比如他认为把钱交给老婆管家和男人在墙缝里存一些私房钱并不冲突,还得意洋洋地相信自己藏得很好…… 最离谱的一次,是夏天的时候,薛策喜欢上了吃荔枝,吭哧吭哧地移植了两棵荔枝树到院子里。没想到碰上了荔枝蝽繁殖的季节,被一排排的虫卵吓得面色发青、口吐白沫、差点儿厥过去。最终还是戚斐出马,拍死了虫子,让人帮忙将这两棵树挖走,从哪来的就回哪里去,家里才恢復了安宁。 当然,在这两棵树消失了之后,薛策就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被虫子吓到腿软的丢脸事迹了。 戚斐心中暗笑,倒也没有拆穿他。她本身就是一个相当随和的人,心说这样也挺可爱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但有时候,生活给人的惊喜会远远超出想像的极限。 某一个夏日的早上。骄阳似火,日上三竿。 被竹片横帘儿掩盖着的窗户,漏入了一线线灿烂的阳光。凌乱的床铺上,戚斐侧蜷着,双颊微红。阳光悄悄爬上了她伸出了被外的一只玉足,晒得她暖洋洋的,整个人将醒未醒。 一条沉甸甸的胳膊从她的身后伸了过来,霸道地将她环在了一个赤裸精壮的胸膛内。 有些人在将醒的时候会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梦。戚斐迷迷煳煳间,仿佛感觉到了被窝中,她和薛策之间,有一个活物拱动了一下。以为是身后的人又不老实了,她闭着眼睛,不乐意地「哼哼」了一声,用手肘顶了顶身后的人。 但是这次她冤枉薛策了。 遽然,搭在她身上的手臂一僵,薛策也被被子下的怪异动静弄醒了,悚然一震,坐了起来:「什么东西!」 戚斐这才意识到作怪的并不是薛策,一坐起来,就呆住了——他们跟前本该塌陷下去的被窝里,拱起了一个软乎乎的形状,体积不小,还在缓慢地蠕动,显然是个活物。 大概是在黑乎乎的被窝里找不到出口,这团人形的不知名物体,就像一颗圆滚滚的汤圆,到处碰了碰,撞到了墙壁,才摸到正确的方向,从被子里钻出了一颗小脑袋。 戚斐:「……」 薛策:「……」 一个小孩儿,蓬乱的头髮下,是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衣裳却是脏兮兮的,按在蓆子上的两只小手生了冻疮,指甲缝里都是泥尘。 仿佛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的变化,他用小拳头揉了揉乌黑的眼眸,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下四周,两只眼睛忽然在戚斐的脸上定住了。然后,渐渐地放出了欣喜的光芒。 薛策如遭雷击!戚斐直接呆住了。 因为这个小孩儿——分明就是七八岁时的薛策,也即是薛策0.5。 这还不是结束。因为下一秒,他们就同时听见了床板下方,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有人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却没看清出来的地方是逼仄的床底,沖势过勐,脑袋一下子撞上了木板一样。 很快床底下的人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个比床榻上的小奶团薛策要年长个三四年、绷着一张小脸的男孩儿,稚嫩与野气并存,眉宇间全是小动物般的警惕。 比起穿得跟小乞丐似的0.5,他的打扮要体面多了,穿了崇天阁的校服,蹬着两只黑靴。只是衣服皱巴巴的,而且,仿佛是为了方便做粗重活儿,两只袖子折了起来,露出了两截开始抽长的瘦巴巴的小臂。 他不爽地揉了揉撞疼了的头顶,一爬出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时,瞬间警觉了。弓着身子,快速地看了四周一圈。余光看见后背有人,他回过了头,眼睛就一下子睁得很大。 这个不速之客,赫然就是十岁到十一岁之间的薛策。即是刚进入崇天阁时,天天在水荫峰挑水、砍柴的薛策1.0。 薛策:「…………」 薛策:「??????」 戚斐亦是被眼前的状况震惊得有些发懵,甚至有了一丝丝眩晕。看了看左边的,再看了看右边的,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隔着嗡嗡的耳鸣声,掺杂了不易察觉的惊喜和颤抖:「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论是哪一个阶段的薛策,都是他的一部分。在此之前,戚斐一直偷偷用0.5、1.0这样的编号,来区分不同阶段的他。
第375页 但她从没想过,他们会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再用0.5、1.0那样的数字来称唿他们,就很莫名其妙了。可一时之间,她也是不知道叫他们什么好。 但0.5和1.0,显然都没有在意这个。 0.5仰起小脑袋,似乎也有些困惑,用稚嫩的小奶音说:「我也不知道呀。奇怪,昨天晚上,我明明还是睡在破庙里的,那时的天气还在下雪,可冷啦……」 戚斐的眼眶倏然红了。 她知道0.5说的是哪一段经歷——他刚来北昭流浪时,不就是在不同的破庙里辗转度日的吗? 也即是说,他是从那个时期直接过来的。难怪是这副打扮。 戚斐心疼地摸了摸他长了冻疮的小手,看向了坐在地板上的1.0。 薛策1.0被她一盯,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我,怎么知道。我就是,挑,挑水累,睡了一觉,就到这里来了。」 一边说,他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个房间,仿佛有些自惭形秽,用力地捊了几下自己皱巴巴的衣服,又将胡乱捲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想尽量体面一点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说话还有些结巴,果然是刚刚去到崇天阁时的薛策。 戚斐如坠梦中,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 那只在化人以后就失了踪、弃他而去的穷兽,和此刻这一个拥被而坐、眼泛泪光,美得惊人的年轻女子,分明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但是,薛策0.5的内心深处,却有种懵懵懂懂的感觉,告诉他这两者就是同一个人。于是,他抓住了她的衣袖,期盼地问:「姐姐,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 「是啊。」戚斐忍下了酸楚与欢喜的泪意,伸出双臂,将瘦弱的小孩儿紧紧地搂住了,破涕为笑:「小策,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这声发自内心的「小策」,喊的并不是远在降龙城的薛小策,而是眼前这个小糰子。 0.5十分欢喜,又有一些害羞,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姐姐,我身上很脏……」 戚斐摇头:「小策一点也不脏。」 站在床边的1.0,嘴唇动了一动,有些羡慕地看着0.5。但很快他就不用羡慕了。因为戚斐也将他纳入了怀里。 1.0一下子没站稳,被勒住了,单膝跪在了床上,与0.5一起,被戚斐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小脸涌出了别扭的红晕。如同一只不愿意乖乖被人抱起的野猫,挣扎了一下。 但最终,小孩儿还是没法违心地推开这个温暖的拥抱,枕着她的肩不动了。 薛策:「………………」 从刚才开始,薛策就一直处于外表灵魂出窍、内心惊涛骇浪的呆滞状态。见到自己的老婆抱着这两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小鬼在哄着,终于回过神来,怒道:「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了,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1.0扭过头,蹙眉看着哌哌跳脚的薛策,小表情一言难尽——仿佛在嫌弃之中,还带了那么一点真情实感的烦恼,小声嘀咕:「我怎么会长成这样的人呀……」 薛策:「……」 薛策炸毛了:「你说什么!」 平时戚斐还会呵护一下他那颗脆弱的直男心。但现在,她的全副心思,已经被怀里的两个招人疼的宝贝吸引住了,满心都是爱怜和欢喜,只觉得怎么疼爱和补偿他们都不够。 故而她连眼风都没有扫一眼薛策,捏了捏1.0的小手,又亲了亲0.5软乎乎的脸蛋,笑着说:「你们两个饿不饿呀?」 薛策:「!!!」 0.5本来就是爱撒娇的宝宝,虽然已经流浪了一段时间,但一被人捧回手上,稍微疼爱一下,就会跟一个被戳破的奶黄包一样,流出甜甜的夹心:「饿了!」 1.0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了,心里也很欢喜,别过头,扭捏地说:「一、一般。」 说完了,还偷偷看了她的表情一眼。 戚斐的心都软了,问道:「你们想吃什么?什么都行。」 0.5和1.0异口同声:「肉!」 「没问题。」戚斐这才分出了一只脚,踹了石化的薛策一下,娇气地横他一眼,颇有些颐气指使的意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早饭,再准备一桶热水来。」 第155章 番外二02如果0.5、1.0穿到了2.0的婚后生活里(补) 热水是烧来洗澡用的。 0.5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很久没清洗过身体的异味, 那双本该无比柔嫩的小手生了冻疮, 红肿得跟两个小馒头似的。两只小脚丫套在了不合脚的布鞋里,后脚跟皲裂了,走路时磨出的血泡渗出的血已经干结了, 黏住了鞋垫。 将薛策赶出去烧水后, 戚斐将0.5抱在自己的腿上,看到那两片磨得极薄的鞋底下洇出的血迹,就一阵心疼,轻声问:「这儿疼么?」 0.5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戚斐安抚他:「等一下涂些药就不疼了。」 她可不敢硬扯他的鞋子,等一下怕是要藉助热水才能分开鞋子和他的脚丫了。 1.0的情况稍微要好一些, 起码已经进入了崇天阁, 有饱饭吃,也能在有瓦遮头的床上睡觉了。不过, 他穿过来的时间, 也是冬天。在辰时末才开始天亮的严寒冬日, 他在卯时就要起床。水荫峰的弟子都在暖洋洋的被窝中熟睡, 1.0却已经挑着水桶, 往返于山涧和山顶,在冰寒刺骨、飘着碎冰的溪流里打水。
第376页 因为一直干粗活儿,他的两只手也粗糙得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衣衫上也漫着一股汗味。 1.0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侷促地缩了缩肩膀,上半身稍稍远离了戚斐。似乎不想被她闻到这股味道, 以免她不喜欢。 戚斐越发怜惜,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肩膀,温柔地问起了他在崇天阁的生活。 现在是夏天,水不用烧得那么热。薛策被指使了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进门就看到两个烦人的小鬼一个坐在戚斐怀里,一个黏煳煳地靠着戚斐,登时脸就是一黑,气哼哼地说:「水好了。」 0.5的后脚跟破了皮,戚斐不忍心让他走路,就微一使劲,抱起了0.5。0.5有些受宠若惊,视线高度变化后,看见戚斐唇畔的那抹温暖的笑容,乖巧地伸出了两只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窝着不动了。 1.0不用戚斐招唿,已经跳了下地,跟小尾巴似的,紧紧地粘在她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裳,一起往外走去,经过薛策身边时,还忍不住用带着敌意和怀疑的眼神,一路盯着他,大概还在苦恼「自己长大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个人生难题。 薛策:「……」 这两个小子,是前世的他的一部分。 有一个地方其实是相当奇怪的——对薛策来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曾经的自己」了。如今在降龙城的崇天阁里认真修道的薛小策,其实也算是「曾经的薛策」。 几年前,薛策在信阳城的火海里捡到了薛小策。仿佛有一条蕴含着血缘亲情的纽带,将两人联繫在一起。 薛策会发自内心地去保护和教导薛小策,正如薛小策对他给予了同样的亲近和信任。 那是一种本能的、和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紧密联结。 但眼下,对于闯入了他的世界的这两个小朋友,薛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感觉到和他们的亲情联繫,更没有那种天然而强烈的对「自己」的保护欲。反而在潜意识里,将这两个小孩视作了自己的世界的「入侵者」。 同理两个小孩儿,也明显更亲近戚斐,反而对那个长大了的「他们自己」——也就是薛策,流露出了敌对心态。 其中,似乎有着更深层次的理由,而不是单纯的醋意作祟。 当然,这个奇怪的念头,不过是在薛策的脑海里微一闪过,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继续深想下去。 他知道,戚斐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儿。尤其是小时候的他。现在,她的整颗心都肉眼可见地扑在了这两个小鬼身上。要是他敢去抢夺她的注意力,或者妨碍到她了,一定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赶出视线。 小不忍则乱大谋,薛策忍气吞声,按捺着不爽,顺手掩上了门,打算跟她一起去浴室。没想到,戚斐在发觉他像条大狗一样跟着自己后,顿住脚步,十分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薛策: 「???」 戚斐白了他一眼:「你饭做好了吗?」 「……」薛策被问得一窒,悻悻然:「还没有。」 「那还不快点去?」戚斐抬了抬下巴,打发他:「做完饭,再给我准备两套干净合身的衣服鞋子过来,你自己穿什么尺寸你知道的,赶紧的啊。」 说着,浴室已经到了。 戚斐抱着0.5走了进去,薛策不满地在门口磨蹭。一直跟在戚斐身边的1.0已经眼疾手快,当着薛策的面,「砰」地关上了两扇木门了。 被拒于门外、险些碰了一鼻子灰的薛策:「…………」 浴室之中。 在热水的润泽下,戚斐小心翼翼地帮0.5脱掉了鞋子。 因为资金宽裕,当初修建这里时,基本都完全按照了他们的喜好来做。浴室就十分宽敞明亮,有一个专门的浴池。 薛策表面上很是怨念,其实并没有刁难两个小孩儿。不仅在浴池里放好了热水,还准备了一个木盆和袖珍的小水瓢,一看就是担心浴池太深,留给0.5那小萝蔔头泡澡用的。戚斐忍不住笑了笑。 浴池旁边有一扇屏风。1.0都这么大了,戚斐不可能还帮他洗澡,就指了指池边的皂荚,笑着说:「好好洗,洗完之后我会检查的。」 显然是想起了在洛家庄时被她检查的日日夜夜,1.0有些恼羞,缩到屏风里面了。 戚斐背对着浴池坐下,伸手帮站着的0.5脱衣服。 在东岳生活时,薛策0.5沐浴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穷兽的陪伴。它会像一只巨大的保护神一样,趴在浴池的旁边看着他。 但自从穷兽变成了一个美丽女子的模样之后,即使知道芯儿还是同一个,0.5还是有点儿害羞了。偷觑了一眼浴池那边的人。 明明也没相差几岁,那一个「自己」已经可以自理了,他却还要大人的帮忙,未免也太难为情了。 所以,0.5难得没有撒娇,拽住了衣带,有些害羞地小声说:「姐姐,我可以……可以自己来的。」 戚斐一愣,倒也没有坚持,收回了手,莞尔:「好,那你自己沖一冲,再泡进桶里,我要帮你洗头。」 0.5在浴池旁边,用水瓢和皂荚沖干净了身体,才坐到了浴桶里。热水泡到干裂的伤口本该很疼,但戚斐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水里滴入了药物。坐下去有种非常舒缓的感觉。 在蒸汽的氤氲下,看不清水中的情形。戚斐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小孩儿的身后,慢慢地梳顺并洗干净了那乱成了鸡窝、还都是污垢的头髮。洗澡时发现了小孩儿的身上有一些已经癒合了的细碎刮痕,戚斐的动作更加轻柔了,真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宠爱。
第377页 顾得了这个,也不能落下那一个。洗干净了0.5后,看他泡在了热水里开心地玩着,戚斐放下心来,来到了满是雾气的浴池边,见到1.0正拿着梳子,侧着头,粗暴地梳着自己打结的头髮。 这小子,对自己的头髮也这么粗鲁。戚斐没好气,将他的梳子夺了过来:「你都不疼的吗?等变成秃子的时候你就后悔了。」 1.0本来想说什么,忽然想到自己没穿衣服,瞬间又坐回了水里,有些侷促地拉过了水瓢,挡住她的视线。 「遮什么遮,雾气这么大,我什么也看不到。」戚斐侧身坐在池边,照葫芦画瓢,为他梳理好头髮。不忘摸了摸他耳后,检查了他的指甲,看洗干净了没有。 两人都起水后,穿上了薛策送来的衣服,俨然从一对臭烘烘的「难兄难弟」变成了大小两只香喷喷的小香猪。尤其是0.5,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干净的衣裳、柔软的袜子和合脚的鞋子了,稀罕地摸了又摸。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食物。虽然这是今天早上的第一顿饭,但其实早餐时间早就过去了,所以桌面摆着的是正餐,正好可以餵饱两个小傢伙。 1.0已经学会用筷子了,虽然姿势还不是那么好看。薛策和他面对面坐着,眯着眼打量他。一大一小的视线,时不时就在空中碰撞出莫名带着敌意的火花。 0.5因为长得矮,椅子又不够高,桌面直接够到了他的下巴。看他吃得有些困难,戚斐干脆将小孩儿抱在了自己腿上。 薛策:「……!!!」 0.5人小,食量也小,冲锋陷阵一轮后,很快就揉着鼓鼓的肚子,软糯糯地说自己吃饱了。 戚斐拿起了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薛策的语气酸熘熘的:「长得矮,坐你腿上就算了。他又不是没有长手,怎么还要你擦嘴了?」 0.5睁大滴熘熘的眼眸,看了一眼薛策。戚斐连忙伸手捂住了小孩儿的耳朵,瞪了薛策一眼:「别乱说话。」 薛策:「……」 0.5饭气攻心,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幸福又安心地窝在了戚斐的怀中。戚斐也没有让他下来,继续抱着他吃饭,还一直给1.0夹菜。 …… 这一天,对薛策来说,是一个灰暗的日子。 平时有的亲亲抱抱都没了,只有在两个臭小子午睡时可以和戚斐温存一阵,其余时间以及她的注意力,都被完全抢占了。 那两个讨人厌的小鬼,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一个黏煳煳的跟没骨头似的,整天要她抱着,趴在她心口就不挪窝了。而大一点的那个,就跟盯着肉骨头的流浪狗似的,对他的敌意尤其浓郁。 作为正牌老公却被「鸠占鹊巢」、无法靠近戚斐一米之内、一靠近就会被瞪的薛策:「……?」 说实话,他本来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魅力的。但是,今天第一次从外人的角度去审视,他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居然可以这么招欠,这么不懂得看人眼色。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叶障目吧。 无奈的是戚斐的心完全偏向了他们。一整天下来,薛策数度发起了翻身冲击,都没有成效,无计可施,气得牙痒痒,抓耳挠腮,无能狂怒,活脱脱一只想用胸口碎大石来发泄郁闷的英俊猩猩(……)。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夜晚,蔫了一整天的薛策,才终于有了一点儿盼头——他知道自己小时候的休息习惯。果然,还不到子时,1.0和0.5都开始打哈欠了。 属于成年人的时间终于到了。 第156章 番外二03如果0.5、1.0穿到了2.0的婚后生活里【完】 房间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小一迷你的两个薛策, 躺在同一张床上也不会拥挤, 一个的头靠着另一个的手臂,仿佛一对亲密的兄弟,沉入了酣眠之中。 夜深人静, 戚斐给他们盖好了被子, 将窗户支开了一点儿以透风,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地关门退了出去。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就被某人抱住了。 戚斐:「……」 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注意力都放在了0.5和1.0的身上,看见薛策一脸不满,不由有些好笑。半推半就地就倒在了床上。正当二人打算进一步推动9999次生命大和谐计划稳步前行时, 忽然听见了两个孩子的卧房中, 传出了高低不同的两声尖叫,又瞬间戛然而止。 戚斐:「?」 薛策:「……」 戚斐一阵微惊过后, 旖旎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立即坐起身来, 将埋在自己身上的头推开了:「他们怎么了, 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好了先别管他们了。」薛策箭在弦上, 根本不想让她熘掉,极其不要脸地说:「来来来,我们先来几下……」 戚斐好气又好笑, 推开了他:「来你个头啊,快从我身上下去,我过去看看他们……」 就在这时, 仿佛是为了抗议薛策的厚颜无耻,两个小屁孩的房间中,再度传出了一阵巨响。「轰隆」的一声,像是沉重的柜子被推倒在地的声音,震得这边床上扭成了一团的两人都愣住了。 戚斐这下真的急了,手朝下滑去,狠狠拧了一把薛策的腰。乘着他脸色一变的时机,戚斐像鱼一样,滑熘地从他的身下钻了出去,快速地整好了凌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了。 薛策:「……」 他撑着头,侧躺在床上,有些不爽地眯着眼睛,
第378页 似乎在这短短的一天之内,他的家庭地位,就已经被两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挤到末尾去了。 …… 戚斐来到了两个孩子的房间里,点起了烛台,果然,是有虫子从窗户外面钻进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落到了被子上。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0.5和1.0都已经惊恐地窜到桌子上去了。 戚斐有些歉疚,她一下子没想起来要准备驱虫的香囊。探身给他们挑走了虫子后,她将两个小孩儿抱了下来,承诺明天一大早,一定会给他们准备好驱虫的香囊。 打算哄睡了他们就走的,但0.5却抓住了她的衣裙,嗫嚅着说:「姐姐,我害怕。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睡吗?」 戚斐一愣,看了一眼1.0。他也是一脸苍白,强装镇定的模样。 「在这里睡……」戚斐心里一软,摸了摸他们头顶软塌塌的头髮:「当然可以啊。」 夏天并不需要厚重的被子。这里已经有枕头了。最后的位置分布,是1.0睡在靠墙的那一侧,戚斐侧躺在最外侧,面朝里面,0.5一脸惬意地躺在了两人的中间。戚斐支着头,轻轻拍着0.5的后背心,哄着他。 大概是这个位置太有安全感了,0.5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小的唿噜声。 倒是1.0,闭着眼睛,却似乎有些心事,一直没睡着。 戚斐伸手捂住了0.5的耳朵,问道:「阿策,睡不着吗?」 黑暗中,1.0睁开了眼,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不可以,问,问你,一个问题。」 戚斐点头:「问吧。」 「你……你真的,喜欢……喜欢长大后的我吗?真的不是,被,被迫的吗?」 戚斐:「……」 1.0看起来完全不是在开玩笑,观察着她的表情,在紧张和严肃中,还带了浓重的怀疑和深深的纠结。 戚斐哭笑不得。 看起来,这小傢伙对薛策的成见真的很深。是因为刚见面时,薛策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吗? 「他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是一个很好的人,对我也特别好。」戚斐眨了眨眼睛:「就算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也要相信自己以后不会长歪啊。」 1.0仿佛若有所思,「唔」了一声。心道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你暂时睡不着,不如就给我说说,你在崇天阁写给我的那些信,都是什么内容吧?」 「也,没什么,特别的……」1.0有些别扭,看了她一眼,挠了挠脸颊,十分傲娇地说:「但你要是,要是,想听……」 戚斐笑眯眯道:「洗耳恭听。」 …… 1.0说起了自己在崇天阁生活的事儿。就算已经从上帝视角看过一次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太一样的。大概是不想让戚斐担心,他说的时候隐去了很多让人难受的细节。就这样不知不觉,终于把自己说困了,和0.5头靠着头,唿唿大睡了过去。 这大约会成为他这段时间来最舒服的一觉。因为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天不亮就起床挑水去了。 戚斐爬了起来,凝视了他们无忧无虑的睡脸一会儿,才悄声地离开了。 出了房间,她不出所料,见到了薛策坐在走廊上等着她。 戚斐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 薛策眼珠一斜,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都睡了?」 「嗯,刚才他们是被虫子吓到了,我都哄睡了。」戚斐揶揄道:「现在轮到哄你了。你说你呀,今天都在醋什么?他们两个只是小孩啊。」 薛策低声道:「你觉得我很逊吧。」 「没有,因为你排斥他们,也不一定是你的原因。」戚斐支着腮:「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平行时空』理论?」 从表面看上去,0.5和1.0,是从薛策的前世穿越来的。 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同一个时空里,不可能出现两个以上的「自己」。 薛策只有一个。 0.5和1.0,都是薛策成长的一个阶段,是他的过往,也已经融进了他蓬勃成长的生命中了。 换言之,0.5和1.0,其实就是在这一刻,和她并肩而坐、四目相对的薛策。 本尊在这里,又谈何穿越? 正如一条长长的河流。它的过去和现在,本身就是一体的,不可分割的。 你不可能截取它的某一段水流,乱入其它的河段。 当初,就连神通广大的系统,也只能通过a、b时空的融合,让a时空的薛策遇见原生在b时空的薛小策,才变相地满足了「薛策重生并抚养自己」的设定。 所以,如果0.5和1.0真的是穿越来的,他们应该来自于一个未知的时空。 那将会是超出了戚斐所知范围的第三个时空。 薛策听了,就是一怔。 在婚后不久,戚斐已经将系统对她说过的平行时空理论,以及薛策重生的理论基础,都告诉他本人了。 所以,这会儿,薛策很快领悟到了她的意思,拧起了浓眉:「你之前说过,只有两个平行时空……难道说,其实你知道的真相不全。世界上还存在着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是无数个我们不知道的时空?」 戚斐点头:「这是我的猜测。」 要是系统还在,她就可以敲敲它,验证一下真相了。但不巧的是,因为他们的9999次生命大和谐计划推进得很顺利,这个世界也已经趋近于稳定圆满了,系统最近请假回总部述职去了。眼下找它,也只有忙音。
第379页 但她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她和薛策的故事,发生在a、b两个融合的时空里。而现在穿越过来的0.5和1.0,可能来自于他们未知的第三个时空——就用c时空来命名吧。 没错,系统只说了a、b时空。但并不代表现实就只有这两个时空。 宇宙是无穷无尽的,也许还有更多和他们大同小异的世界。里面也存在着一个重生的薛策,以及一个误入那片世界的戚斐。 所以,薛策会排斥0.5和1.0,是很正常的事。如同人类的身体,会自动排斥异物一样。对于薛策来说,从未知的时空穿来的0.5和1.0,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物。 或者说,是赝品。 真正跟这两个小朋友同根同源、会和他们产生亲情联结的,是活在他们那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原生时空的成年薛策。 只是,0.5和1.0,估计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误入别人的时空了。所以才会和这个时空的正版薛策两看相厌。 而戚斐虽然也不是c时空的原住民,但她不是薛策,和乱入的0.5、1.0之间,没有「正主排除异物」的机制。所以,双方反而相处得很和谐。 终于搞清楚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是从哪来的,薛策松了口气。 戚斐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望着夏夜的天空,喟嘆:「想想也挺有趣的。如果世界上有无数个时空,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我和你,会是怎么样的呢?」 薛策思索了一下,也笑了:「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不错,从0.5和1.0的口述来看,他们的成长历程,和戚斐所熟知的薛策的故事基本是一致的。 「这次穿越估计是一个意外。也不知道他们是可以留下来呢,还是很快就会回到他们的原世界里。所以我才想对他们好一点,抓住机会疼爱他们。因为他们就是镜像世界的你啊,我不可能对他们硬得起心肠的。」戚斐柔声道:「而且,如果他们真要留下来了,不习惯骤变的环境,又没办法对你产生亲近感,会粘着我,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么?」 薛策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嗯。」 「这下不瞎吃醋了吧?」戚斐说着,忽然嗤嗤地笑了两声,斜睨他:「不过,你这人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说着不喜欢,也没见你将他们怎么样。」 薛策谈恋爱后,私下显然变得比以前幼稚了。像个爱吃醋的小屁头、嘴上叭叭叭,却没有坏心。不然,那些贴心准备的木盆和小水瓢,放在床边给小孩儿垫脚的矮凳,崭新干净、最柔软的那一席被褥……也不会在他的安排下出现了。 薛策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否认。 「不管有多少个陌生时空的『你』出现,你都不用患得患失。」戚斐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微微笑着,认真道:「我喜欢小时候的你,也心疼小时候的你。但最爱最爱的,还是长大之后、和我一起的你啊。」 没想到今晚会听到她一番真心的告白,薛策呆了一瞬,倏然转头,心如鹿撞,感动无比:「斐斐……」 他心潮澎湃,慢慢地偏过头,闭上眼睛,吻向了月下的她的唇。 但是。 在唇瓣碰上的前一秒,薛策就醒来了。 …… 天光微亮,熟悉的卧房里,笼着一层薄薄的晨曦。 薛策梦醒了。 凌乱的被窝中,戚斐蜷缩在了他赤裸的胸膛上,鼻息拂在他的胸口。红唇娇憨地微微嘟着,陷在甜甜的酣睡中,未曾醒来。 薛策:「……」 恍若隔世地呆滞了那么一会儿,他终于想起了什么,瞳孔地震,冷汗倏地冒出,悚然坐起,火速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往里看去。 被窝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身体,并没有0.5的踪影。 薛策不放心,又探身往床底看去。床下黑漆漆的,空空如也,也并没有出现一个穿着崇天阁校服、小兽一样瞪着人的薛策1.0。 薛策:「……」 他僵立半晌,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倒回了床上。 原来,那一天一夜的鸡飞狗跳的经歷,只是虚惊一场,一个噩梦而已! 其实,这个梦境早就出现了违和之处了——薛策0.5在流浪初期,还不怎么会说北昭的话,主要用的是妖族语言。可他在梦境里,却可以和戚斐流利交谈,对答如流。 无奈的是,梦里的薛策,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个小孩是怎么穿来的」这个问题上,完全忽略了语言不通的违和之处。 而且,在梦境里,他和戚斐用「时空理论」成功地解出了这个疑问的答案,毫无漏洞,自圆其说。以至于薛策对于梦境的真实性深信不疑。 在梦里给出答案的人是戚斐。但实际上,这个梦全程都是在薛策的脑内发生的。 也就是说,戚斐的回答,也纯粹是薛策的脑补。 薛策:「……」 都怪梦里的他太能举一反三了,才会连自己也骗倒。 不愧是我。薛策默默地心想。 其实他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噩梦,也是有原因的。 起因是前一天晚上,他们在曲波认识的一个友人的妻子生了孩子,摆满月宴,邀请了他们去参加。算上之前生的,这位友人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小孩子多,又正是顽皮的年龄,满月宴的现场热闹得近乎于混乱。友人和妻子为了照顾几个小孩,除了招唿客人,连和对方说上几句话的闲功夫也没有,看着就累。
第380页 薛策心有戚戚,敬谢不敏。戚斐反而逗那几个小孩逗上了瘾。在回来的路上,她喝得半醉,话特别多,还有一点儿可爱的口齿不清。受刚才的宴席影响,她意犹未尽,一路都在畅想未来,说要是他们的小孩生出来,可以像薛策小时候那么可爱就好了。 薛策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的自己,并不觉得哪里可爱了。他反而更想要一个像戚斐的孩子。 但他没有打断戚斐的胡言乱语,默默地听着,背着她往家里走。不知不觉,就将她絮絮叨叨的话听进脑海了。 友人家中几个小孩的顽皮程度,给薛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加上戚斐说了许多次,希望以后他们的小孩像小时候的他,而薛策又十分清楚自己小时候是怎么样的人。不禁想像起了那个情景。 当晚睡着后,他就做了一个梦。 依照这些先入为主的观感和素材,梦境对「生了孩子之后的生活会怎样」这个问题,进行了脑洞大开的加工。让薛策直接梦见小时候的自己穿越时空,横插一脚,加入了他和戚斐的二人世界中。 可以想像,如果戚斐的愿望成真了,他们以后的家庭生活,估计就和梦境八九不离十的了。 薛策:「…………」 这个梦,如同一柄警世之剑,直直地捅进了他的心脏,让他虎躯大震,睡意全无。 戚斐还什么都不知道,依稀感觉到自己偎着的胸膛不在了,发出了迷迷煳煳的哼声。 薛策回过神来,连忙躺回了被窝里,抱住了她。同时,擦掉了冷汗,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二人世界他可还没过够。为了他的幸福着想,在家庭地位稳固之前,果然绝对不能那么快要孩子啊! ——番外二·完—— 第157章 番外三真香速递:如果还没真香的2.0穿到婚后【完】 又是一年夏季。 在今年的暮春时节, 薛策与戚斐的家里, 一个玉雪可爱、仿佛粉蒸糰子的小生命哌哌坠地了。 薛策荣升为新手奶爸之后,既要照顾产后的娇弱的妻子,又要学习如何带那一团只会「咿咿呀呀」地蹬腿儿、总是半夜哭、白天就唿唿大睡的小婴儿, 很是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不过忙归忙, 他本人倒是十分乐在其中。 经过了两个月的实践,他终于慢慢地找到了感觉,换尿布的姿态也越来越娴熟了。 转眼,孩子就满三个月了,也是时候带回降龙城去,让薛小策、裴文瑄还有其他老朋友见上一见了。 其实, 早在大约一年前, 戚斐怀孕的消息传回了降龙城之后,年已十五的薛小策, 得知自己马上要有一个表弟或是表妹了, 就高兴得坐都坐不住了。要不是师门实在忙碌, 季天沅又对他很是看重, 这小子大概每隔半个月都要熘来曲波一次, 探望薛策和戚斐。 裴文瑄知道消息后,也很上心,不仅送了很多赏赐, 还遣了宫里的御医,以及两个富有接生经验的婆子来曲波,长住了整整一年, 给戚斐调理身体,以备不时之需。 在各方的帮助和照顾下,戚斐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到底只有二十出头,身体的恢復能力很好。再加上,生完孩子后,日夜颠倒地照顾宝宝、夜里起床哄孩子之类的事情,都是薛策在做。在家休养的三个月,戚斐一直被捧在手心上,不管是心情还是体貌,都恢復得很好,和少女时期没有什么区别。 眼见戚斐的状态已经大好,而降龙城那边,薛小策等故人又日盼夜盼,在商量之后,两人决定这次回降龙城住得久一点。 因为已经在曲波住了好几年了,和这里的牵绊太深,要回降龙城久住,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事。从下决定、收拾行李,再到处理好即将空置很久的房屋,也花了快半个月的时间。 出发前一天,一场凉润的夏雨从天而降,拂走了空气中的燥热。在石阶上溅起了透明的水珠。 窗户敞开着,凉风吹入房中。 因为屋檐足够宽,屋中家具并不会被打湿。只偶尔有那么一两滴雨水随风飘入。 竹蓆上,薛策平躺着,闭着眼,英俊的脸呈现出一派放松的姿态,正在睡午觉。一个粉雕玉琢的奶糰子,正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头朝着薛策的腹部,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脚丫踩住了薛策的下巴,仿佛一只小树袋熊,窝在安全的地方睡觉,软乎乎的奶膘溢出来了一块。那小拳头跟白馒头似的,一只大拇指翘出来,含在了没牙的嘴里咂吮。 昨天晚上,这小傢伙又不肯睡觉了,闹着要抱。她似乎很喜欢大人将她抱在臂弯里轻晃,每次会乐得蹬小腿儿,跟跳舞似的。 薛策无可奈何,不愿意吵着戚斐休息,就披上了衣服,抱着女儿,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到了后半夜,小傢伙才愿意睡觉。父女两人的作息规律,被迫趋于一致。在吃完午饭后,薛策终究没忍住困意上涌,女儿唿唿大睡时,他也忍不住补眠了。 窗外的雨势渐渐加大。 一阵闷雷响声后,一滴凉丝丝的雨珠,从窗外飘来,落在了薛策的眼睫上。 他浓黑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仿佛不安的蝶翅扇动,忽然间,缓缓睁开了。 …… 在将醒未醒之际,薛策就觉得唿吸有些不畅,仿佛心口上压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暖意的小水袋。 梦中晃过了许多暧昧不清的影子。他眼皮颤抖,忽然,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咕哝,薛策猝然一震,睁开了眼。
第381页 一片陌生的床帐映入他的眼中。 薛策视线定住了,眼底迅速掠过了一片错愕。 这是哪里? 他还记得,前不久刚重生回到信阳城的自己,因为薛小策的哀求,以及自己神差鬼使的一时怜悯,找到了羯人的驻扎地,将那个被掳走的女人救出来了。和她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老弱妇孺,一个中年人,以及一个断了腿、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在前一晚入睡的时候,他和这些人,分明还在前往涿丹城的路上。 但是,现在一觉醒来,周围的景色却都大变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可以看出是被人精心布置过的,但没看到可疑的人。 和他同路的人,包括薛小策和那个女人,都消失了。 窗外绿植婷婷,雨珠凉润,带有一股夏季雨中独有的泥土气味。并非大雪封山的寒冬季节。 ……是在做梦吗? 薛策愕然过后,深深地拧起了浓眉,手肘支在了床上,正欲坐起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视线缓缓下落,他的表情陡然变得极其古怪。 ——让自己唿吸不畅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他的腹部上躺着一个小女婴。穿着柔软的棉质小衣,四条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舒展开来。饱满的脸颊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毛茸茸的头髮朝上竖起,嘟嘟的小嘴拖曳着一点晶莹的口水。 这小傢伙似乎非常放心,他的身体明明动了,她也没有被惊醒。 薛策:「……」 这谁? 从来没有和这种软绵绵的、仿佛没有骨头的东西接触过,薛策懵了半晌,抬起手,想将她拿开。但又突然顿住了手,他担心自己手劲儿太大,随便一根手指就会戳坏这只散发着奶香味的小奶团。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薛策一凛。 在看见推门走进来的人是谁时,他瞬间就僵住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窈窕、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黑髮松散地堆在了颈侧,那张美得惊人的脸是那么地熟悉。和他四目相对,女子的唇边泛起了柔和的笑容,打趣道:「醒了?我还以为你和宝宝一样,要睡到天黑呢。」 薛策的喉结微微一动,盯着她,没有做声。 并非他不想回答,而是眼下的情境太过离奇,已经震得他丧失了回答的能力了。 戚斐以为他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没有注意他的神色有异,快步走了过来,将那团肉绵绵的婴儿抱到怀里。 小婴儿闻到了自己最爱的母亲的味道,幸福地扭动了一下,放心地靠着她的胸脯,不动了,俨然是一只小睡猪。 戚斐转过身,将女儿小心地放到了房间角落的那张婴儿床上,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人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挤上前来挨挨蹭蹭,仍坐在床上。 在最初的那阵难以置信过去后,薛策抿着嘴,再次环顾了四周一圈,眸中闪过了浓重的怀疑,和冰冷的戒备。 这是怎么回事?是恶作剧吗? 「你也快起来吧,别睡那么久了。真要跟着咱们女儿日夜颠倒,做夜猫子么?」戚斐拿过架子上的外衣,在床边坐了下来,想给他理一理衣裳。 薛策一凛,条件反射地挡住了她的手,声音冷酷,隐含警告:「别碰我!」 「你闹什么脾气呀。」戚斐却根本不怕他这个样子,捧住了他的脸颊,动作和神态都温柔纵容:「不就是昨天早上顾着抱女儿,没让你亲够,还有晚上没陪你一起沐浴么?幼稚鬼,还在不高兴啊。」 薛策:「……???」 他的眉心隐隐笼罩着一团黑气,面肌似乎在微微抖动着,如同遭了雷噼。 这么一愣神,他就被她摸到自己的脸了。 一剎那间,薛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手心也无声地聚拢起了一团灵力。若是戚斐欲行不轨,这团灵力,就会在瞬息之间,灌入她的心口,将她打得口吐鲜血、魂飞魄散。 可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手上微一使劲,捧住了他的下颌,将他因躲避而别开的脸拧了回来,娇嗔道:「还躲。来,看我。」 薛策:「……」 从没有人用过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薛策的眼角,勐烈地抽搐了一下。 戚斐倾身,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碰,低笑:「小肚鸡肠,幼不幼稚啊你。」 薛策:「!!!!!!」 唇上的温度一触即逝。他的身体,却猝然绷直了,手差点撕碎了床单,无法置信地瞪着她。 戚斐没有细看他的神色,吻了吻就松开了他,转身走向了窗边的桌子,一边倒了杯茶喝,一边很闲话家常地说:「说起来,你刚才睡觉的时候,降龙城那边来的信送到了。小策一直催我们快点回去呢,说特别想抱抱小表妹。要不是崇天阁最近的事多,他早就忍不住跑来曲波找我们了……哦,还有,耿山他们,还有皇上也写了一些话给我们。」 薛小策在降龙城? 薛策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冷不丁地听见了她最后那几个字,他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明显的嫌恶和质疑,语气也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裴文玏?」 戚斐正在小口地喝着茶,闻言,不解地道:「啊?你提他做什么?」 剎那间,薛策瞳孔微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没事。」
第382页 他低头,找到了自己的靴子穿上。在无声处,后背却浸出了一层寒热交加的薄汗。 因为他终于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戚斐的模样至少有二十出头了。也就是说,此时距离他们刚相遇时,至少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 这里是未来的世界。而且,似乎有不少地方,都和他所知的上辈子有了差别。 「那我就给小策回信啦,说我们明天下午就回去了。估计他收到信的第二天,我们就到降龙城了。那小子还不得高兴得跑来渡口接我们。」戚斐心情愉快,用软布擦了擦手。想起了什么,拉开了柜筒,取出了一张叠好了的纸,连同着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一併塞给了薛策,非常自然地使唤他:「正好雨停了,你去将我们之前订做的衣服拿回来吧。信也给你,路上慢慢看吧。」 薛策黑着脸,稀里煳涂地就被赶了出门。 雨过天晴,灿烂的阳光重新爬出了云翳。屋檐、街石、路边的青草,到处都泛着水珠的晶莹光泽。 薛策站在了烈日底下,影子被浓缩成了一团,只觉得脑海一阵阵的眩晕。远处的景色也变得有些模煳了。 刚才醒来时,那一个趴在他心口的婴儿,是未来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未来的他,不仅和自己恨之入骨的女人成了夫妻,还和她生儿育女了? 薛策:「……」 他恍惚了好一阵,抬头,再度望向天上的烈日,觉得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 不然,未来的他究竟是瞎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薛策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嗡嗡作响的脑海清晰了些许。低头,展开了手里的那张叠好的纸,发现这是一张裁缝店的收契,上面有写地址。 原来,在不久之前,戚斐在相熟的裁缝店里订了一批衣服,今天就是取货的日子。 正好薛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目前的状况,便按照地址,找到了裁缝店。 出乎意料的是,那掌柜是一个颇为俊秀的年轻人,明显与未来的他很是熟悉,笑容满面地请他坐下,给他端了一杯茶来,就带着伙计去内堂拿衣服了。 薛策在阴凉的一角坐了下来,眉心皱成了一个紧紧的川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未来,也没有和未来的「自己」记忆共通。但是,刚才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听了路人的言语,他终于确定,这里是一个和自己的所知大相迳庭的未来。 不仅归墟之战提早结束了,最后的赢家也换了人。 在他死过一次的前世,裴文玏是皇帝。五皇子裴文瑄在未及弱冠时,就死在了羯人的手中了。 但在他目前所处的未来,裴文玏反而成了输家,先因为毒害皇弟的罪名被废了皇子之位,被送往祖地软禁,后在一场勾结了羯人的叛乱中,被朝廷的军队射杀了。而本该死在羯人手下的裴文瑄,则是大难不死,平安地活到了归墟之战之后,还成为了北昭的新帝。 未来的自己,似乎是裴文瑄阵营的一份子,是推动他登上帝位的主力之一。 戚斐怀孕的消息传到降龙城后,裴文瑄还遣了御医和稳婆过来,一路照看着戚斐。直到她生完孩子、养好身体,那些帮手在上个月才回到了降龙城。可见他们和裴文瑄的情谊,的确非同一般。 登基数年,裴文瑄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远远优胜于裴文玏的好皇帝。所以,北昭的国运也因他而改变了。 在那场震惊天下的皇子毒杀案里,据闻洛家庄的庄主也被捲入了其中。但是,具体的内幕没有传开。民间所知的也就是这件事的前后过程的大概内容。 洛红枫这个名字,触动了薛策的一簇敏感的神经。 因为这个人和他的前世也有着莫大的关系,身上有许多疑团。在前世和今生,洛红枫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怎么会被捲入政变事件里? 难道说,前世的事另有隐情? 薛策沉思。 还有,未来的他,究竟怎么会走到和那个女人结为夫妻的结局的? 明明在时间转换之前,他对那个女人还是颇为不喜的。还有,那个女人虽然一路上都对他笑脸相迎,但明显能感觉到她藏在笑容底下的虚伪的讨好。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可能会结为夫妻。 中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薛策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间,一个画面闪过眼前。他恍然大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对了,刚才,很明显看得出来,那个女人非常主动,也很殷勤。 她应该特别迷恋我吧。 薛策镇定而肯定地想。 这恐怕就是问题的答案了。 因为他是绝对不可能喜欢这个女人的,更别提主动追求她了。想到和她肌肤相亲的画面,都会觉得浑身别扭,哪里都不对劲儿。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主动的。 薛策的大拇指轻轻擦着下巴,开始分析。 如果只是因为「她主动」这个因素,他相信未来的自己不会轻易妥协。所以,后面,大约是有什么隐情,让他放下了心结。同时,这个女人又对他展开了无比强势、旷日持久的追求。 正所谓「烈女怕郎缠」,倒过来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大概是被她纠缠得久了,他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娶她。
第383页 薛策觉得自己猜对了。 虽说,他没打算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更不想要这样的未来。但是,知道她会如何迷恋自己、他们会成婚也是她主动促成的,薛策的心情,还是有了一丝痛快的。 那个女人,没什么优点可言。上辈子更是有眼无珠,不懂得珍惜他。 但至少,这辈子的眼光还不错。 我赢了,不愧是我。 薛策嘴角微微一挑,心想。 就在这时,他的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低头,原来是裁缝店掌柜的儿子,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小豆丁。 小孩儿仰头,脆生生地说:「薛叔叔,我的糖呢?」 薛策不解其意,下意识地学了一句:「糖?」 小豆丁吸了吸鼻涕,认认真真地说:「上次你来找我爹爹支招,说自己粗心大意,惹了夫人生气,被她赶出去睡了几天书房呢,问我爹爹怎么认错才能最快哄她高兴,不用继续睡书房。都被我听见啦。你还要我别说出去,不然你会很没面子,还跟我勾了小指头,答应请我吃糖。我都给你保守秘密啦,你答应给我的糖呢?」 薛策:「……」 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望着这个小豆丁,一字一顿:「你说,我被赶出去睡书房?」 「是啊。」小豆丁顿了顿,换上了怀疑的眼神打量他,噘着嘴:「你想赊帐吗?」 「……我不赊帐,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薛策抓住了小孩儿的肩膀,神色严肃,无比凝重地问:「我是怎么找你爹求助的,你复述一下。」 「上次吗?你说自己洗衣服的时候,手劲儿太大,撕了一些衣服,还忘了把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分开,弄坏了不少衣服,所以你的夫人生气了,罚你不许进房。」 薛策:「……?」 小豆丁一根根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起来:「上上次,是你伺候你家夫人,给她捏肩捶腿时,一不小心力气过重,将她的手腕捏青了一小块。所以她不高兴了。」 薛策:「???」 「还有,上上上次,是你非要抢着做家务,但又粗手粗脚的,扫地时,不小心扫掉了她最爱的那盆花。上上上上次是……」 随着这个小豆丁的嘴唇一张一合,薛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身体摇摇欲坠。 在他的幻想中,「妻子以夫为纲、温柔贤惠、体贴入微地伺候自己」的画面,正在徐徐地碎裂,碎成了渣渣。 …… 傍晚,饱受打击的薛策,才木着脸,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抱着一堆衣服,从裁缝店里走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家卖小吃的店。老闆见到他,眼前一亮,跑了上来,将一袋东西塞进了他怀里:「薛公子,听说你们马上要回乡探亲了。这是今天新到的零嘴,拿着路上吃吧,我记得薛夫人最爱吃这个。上回真是不好意思,我记错了进货时间,你为了让夫人第一时间吃到,天刚亮就掐着时间来了,还打着伞在雨里等了那么久……」 薛策:「……」 刚才听了那么多,他听到这种话已经没有太大震撼了。随手接了过来,麻木地道谢了,在老闆的笑容中,继续往家里走。 目前可以推断出的信息是,婚后的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极好。而且,其实也不能说是他的幻想破灭了。只不过是双方的实际家庭地位,和他的幻想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薛策:「……」这不可能,未来的他怎么会是这样的。 回到家中,房间已经掌灯了。 薛策维持着镇定,用完膳,就到了沐浴更衣睡觉的时间了。戚斐很自然地伸手给他解衣服,薛策有些僵硬,开口道:「我……」 他担心自己会露馅,故而,想说的是「我自己来」。谁知戚斐却白了他一眼,仿佛听了他话头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娇气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前三个月不能陪你一起沐浴的,也不会在旁边泡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薛策的嘴角一抽。开始思考日后的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德性了。 这样的未来,和他的幻想实在差别太大。如果这是一个噩梦,大概是命运给他的预警。告诉他,如果不想拥有这样的未来,梦醒之后,就一定要尽早切断和那个女人的联繫,一开始就不要和她搅和在一起吧…… 等他洗完回来,脑子还是乱闹闹的。回到房间,见到柔和昏黄的烛灯下,戚斐支着头,披散着长发,侧卧在了床上,妙曼的身姿裹在了一袭白衣里,正在笑盈盈地逗着睡在她跟前的那团小婴儿,瞥见他的身影,也没动,含笑道:「我就说嘛,这小傢伙一到晚上就精神了。过来躺下吧。」 薛策没想清楚怎么办,唯恐她起疑,便依她所言,谨慎地在床上躺下了。中间和她隔开了一段距离,迟疑了一下,低头看向了两人中间的婴儿。 这个软趴趴的、还不会说话的女孩儿,会是未来的他的女儿? 下午在睡懒觉的小傢伙,此刻可精神了。睁开了一双圆熘熘的、漆黑葡萄仁似的大眼,好奇地望着戚斐,又看向了他,攥着小拳头,轻轻地伸向了空中,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根修长的手指。 那一瞬间,薛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某种陌生而柔软的奇妙情绪所侵占了。神色不由自主便柔和了许多。
第384页 小奶团抓紧了他的手指,晃了晃,就想往自己的嘴里塞。发现不好吃,就吐掉了,望着那根沾了晶亮唾液的手指,「咿呀」地笑了起来。 「嫌你的手不好吃了。」戚斐忍俊不禁,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女儿嫩唿唿的脸蛋。 她笑眼弯弯,鼻樑微微皱起,侧颊、脖颈、大开的领口,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看着这一幅温馨动人的、让人心情平静的光景,薛策微微出神。 在这一刻,他仿佛和未来的自己心灵相通了。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一副身体,也就是未来的自己,深爱着眼前的她。 如果在梦醒后,他纠正了自己的命运,也就不会有这个小傢伙出生,也不会看到这一幅画面了吧。 大该是被这种很久没有品尝过的家庭气氛感染了,薛策竟是有了一丝怔忪和迟疑。 不过,这个梦已经持续了大半天了。看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结束。他还有时间,继续观察一下这个女人,并慢慢考虑清楚。 薛策放下心,在宁静的夏夜里,慢慢地沉入了梦乡中。 …… 不知过了多久,薛策醒了过来。只见外头天高日阔,已经是早上了。他靠在了马车里睡着了。 原来,他仍处在前往涿丹的半路上。薛小策缩在被窝里,蜷在他身边,睡得很熟。 薛策:「……」 他触了触有些疼的额角,依稀回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不仅和那个女人成亲了,还过上了和想像完全不同的、匪夷所思的婚后生活…… 好在,只是一个梦。 他就说嘛,自己婚后怎么可能会成为那种惧内又没出息的男人。 薛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裳,撩开了马车的帘子。 外面的山林银装素裹,寒风吹得他神清气爽。很快,就将噩梦的细节抛到脑后了。 他不知道的是,时空的交换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的确和未来的自己交换过身体。 只是,在交换结束后,那一天的细节,都会变得十分模煳,故而双方都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另一边厢,在未来的时空里。 薛策又双叒叕醒来了。天已大亮。本该躺在身边的妻子,还有喜欢压着他的肚子的女儿,都不见了。 夏季的阳光穿过竹帘,照得屋中一片透亮。 他愣神了一会儿,倏然坐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马上要回降龙城长住、和老朋友们见面了。在某天晚上,他收拾行李时,忽然有些怀念和戚斐刚认识的时候,她那副温顺乖巧、对他百依百顺的模样。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昨天晚上,真的做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和戚斐刚刚认识、一起奔赴涿丹城的时候。 但是,在梦中,回到那个时期的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开心。因为那个时候的戚斐,和他并没有交心,虽然面上一直挂着讨好的笑容,但动作和姿态全是防备。 他只不过试着靠近她两步,她都会跟一只惊弓之鸟似的盯着他,随时准备逃跑。 薛策感到无措又恐慌。那滋味就好比一个人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幸福的结局,突然一夜之间,被打回了原型,一切都要重头来过。妻子不认识自己了,连已经出生的女儿也不见了,于他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好在,这只是一个梦。 这时,屋外传来了戚斐带着笑意的声音:「醒了吗?快出来给女儿换尿布啦。收拾收拾,下午我们就要动身啦。」 听见了她的声音,薛策心神微定,露出了笑容,一边穿鞋,一边殷勤地应道:「来了来了,媳妇,放着我来!」 ——番外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