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臣》 第一章 不如狗 “梆梆......” “梆梆......” “天寒地冻....” 一下一下的梆子声如铁锤般敲打着犯人的心脏,寒风从狭小的透气窗灌进来,冰冷如刀,刀刀剜在心尖上。 躺过晋安北狱的冰冷石板,才能明白活着真好。绝望是潮湿阴冷地,它无孔不入,从肌肤开始浸透,一点点的钻进骨子里,侵蚀心智..... 晋安北狱牢房的头道鞭刑,虽说仅是开胃菜,但其实有一个更唬人的诨名,名曰:“断魂鞭”。 老狱卒是祖传手艺,新狱卒则拿犯人练手,常言道:“天赋不足,勤奋来补”,普普通通的鞭刑中玩出百般花样,都是有悟性的。 将附着纤毫倒刺的铁丝密密麻麻的编入麻绳鞭中,先甩几个漂亮的响鞭助个兴点,撵缠抖撩,手法各异,劲道大不相同,但鞭鞭断魂,倒刺会剌出不同细密血槽,慢慢勾连在一起形成大面积伤口,日复一日的用刑,从表层逐步坏死到内里,彻底破坏肌体的修复功能,落下暗疾。有的犯人出狱多年提起这“断魂鞭”直打冷颤,熬不过这开胃菜“断魂鞭”的犯人比比皆是。 钻入牢房的不只有刺骨的寒风,还有清冷的星光。 “狗日的!”这是崔含章被冻醒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动一下眼珠子都能勾连起全身的伤口,崔含章受了这道断魂鞭,想死的心都有。 霉运走了一辈子还不够,追着来到这一世,老天爷瞎眼,砸到谁,算谁的..... 倒了八辈子血霉这话真不能乱说,上辈子不自量力英雄救美,三个人倒地扭打在一起,结果被人一刀捅死两条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热乎乎的鲜血撒了一地,也分不清是谁的血了,他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在流失,好在耳朵里再也不需要听到那刺耳的尖叫声了,那会倒是死的干脆利索,不像这会在晋安北狱,折磨到人发疯,却总能吊住一口气,真是痛彻骨髓。 书上说别人穿越,风花雪月与功名利禄相伴,临到他头上却是两只孤魂野鬼纠缠不清。 “投胎是门技术活”,血气方刚的汉子被困在脆弱的婴儿体内,何等憋屈,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长大,真应了那句话,“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奇怪的是,这个娃娃自小便表现的人格分裂,时而豪迈粗狂,时而婉约细腻,用崔明堂的话说,娘炮是种病,得治。 油灯如豆,昏暗恍惚。 “让你醉心功名,非要来晋安参加科考,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这下好了,命都要搭进去。” “闭嘴,哭哭啼啼就有用了?现如今想想怎么保住小命再说。”崔含章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在不停的打架,脑仁嗡嗡作响。 一夜无眠,每每想起刚才刑室里的光景,便心生寒意。他满脸懵逼的被人从溪口捉来晋安北狱,当天夜里便被提审,整个刑讯室里阴气森森,一面墙上捆绑着个受刑的犯人,低垂着脑袋,长发遮住了面庞,身上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滴答滴答的流在地上,那声响一下一下的仿佛滴在崔含章的心上,只有在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才嚎叫呻吟,证明着并没有死去。 崔含章着实被吓坏了,他上辈子跟律法打交道,这辈子更是精研本朝刑名典籍,想着怎么也得等开堂审理之后才定夺,两位用刑的狱卒可不管他怎么想,直接就把绑在刑架子上,任你怎么折腾反抗都于事无补,狱卒面无表情,神情冷漠的看着折腾不休的崔含章,要不怎么说进来的犯人都得先好好修理修理,一个个的都欠收拾。 二十皮鞭下去,可怜他细皮嫩肉,鲜血渗透衣服,滴滴的流下来了,每一鞭子下去都剌出深深的血槽, “现在消停了吧?”行刑的老狱卒用手捏住崔含章下巴问道,一通断魂鞭,人犯气若游丝,哪里还有力气回答。 “换你伺候几下,这些个秀才老爷都不经打,别弄死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里的皮鞭交给另外一名稍显年轻的狱卒。 这种新老组合是北狱的特色,老人传帮带,新人上手快。年轻的狱卒力气足,几鞭子下去把含章本已麻木的神经再次打痛了,此刻真是痛入骨髓,哀嚎声响遍了昏暗的牢房,无形中再次给牢里的犯人精神上施以重击,左士奇忍受不住而精神崩溃,多是缘于这样每日每夜痛苦哀嚎声刺激。 甭管身前多风光,入了这晋安北狱便是丧家之犬,若是脑子拎不清,便是不如狗。 这个时候老狱卒,都是退到一旁,斜倚着桌子翘起二郎腿,一边剥着花生丢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一边眯着眼睛看新人用鞭,心情好了就指点几下,免得小年轻手里没个轻重,弄死了没过堂的人犯,大小也是麻烦。 崔含章提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喊:“慢着。” 执鞭狱卒高抬的手停顿在空中,稍微的停顿之后,更加狠狠的落下:“让你丫给我叫”。 “狱卒大哥,小弟有东西孝敬,乞求两位大哥停手。”崔含章可不是用什么缓兵之计,在这样被打下去自己一定先被打死,也等不到明堂他们营救了,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这辈子可不想在黑牢里被打死。想到亲人焦急的眼神,祖母垂垂老矣,崔含章说什么也不能被打死在这里。 一世养育,一生恩情,他再也无法接受至亲们绝望崩溃的眼神。 “行啊,小子很上道嘛,放下来,让他先喝口水。”绑人熟练,放人更是熟门熟路。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拎下刑架,搀扶着将已经无法站立的崔含章放在板凳上,老狱卒麻溜的提起桌子上棱角破损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给他灌下去,凉茶入腹,帮着提神,抬头看到两个狱卒大眼小眼正瞪着自己,崔含章强忍着疼痛挤出笑脸对两位说道:“两位老哥,小弟实属是蒙冤入狱,事出匆忙身上也没有多带银两,容我先找出来孝敬下老哥买点下酒菜。” 形势比人强,一边谄媚说好话,一边翻找衣角。含章在被晋安府衙役拿住当日,自己身上是带了六分银子准备给明堂冠礼随份子的,谁曾想还没有来得及随出去就被当场带走,被推搡着带出崔府大堂时,明堂挤上前来也往自己衣兜里塞了一块银子,后面路上摸了摸足足有一两有余。 穷家富路,更何况是入狱打点上下开支,崔含章本想好好藏着,等到要命关头在使用,谁曾想自己这身板第一次上刑就熬不住了,脑中思量着利弊,一咬牙拿出了藏在内里短衫衣角内的一两银子,递给狱卒,陪笑说道:“小弟身子骨孱弱,还望两位老哥手下留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精中的北狱老卒。 两人对视一眼后,点头说道:“你老实安分,兄弟们自然不会为难你,只要别跟头上那间的愣头青一般就好,非得被整残了再服软。” 两人痛快的将含章架着扶回牢房,便转身走出牢房。 年轻狱卒分了钱不知去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老狱卒心知又逮着一只肥羊,还有油水可以榨,故而时不时过来倒杯水,安抚两句。 崔含章身子越疼,脑子越清醒,这时候还能听到刑房内不时传来的呻吟声。 睡不着,便会胡思乱想,疼到后半夜,明显感觉到伤口有好转的迹象,伤口血块凝结,慢慢恢复了点力气。 虽然个头猛窜,但毕竟刚刚成年,发育尚未完善,他忽然想起来楼师曾叮嘱过勤练把式,日练夜练,说这把式蕴含击技术,不但可以长气力,还能打熬体质,溪口的孩子们自幼就开始浸淫其中,形态动作熟烂于胸。 崔含章此生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自己要想在这黑暗牢房里活下去,就得抓住一切希望,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也不能放过。 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崔含章勉强的站起身来,刚稳住身形做了一个动作就倒向了牢房墙上,顶着土墙,又勉强做了一个老熊靠背的动作,尽管伤口疼的要命,但是动作还是要做到位。 楼师曾言:“溪口乡邻广为流传的把式之所以普通,那是因为动作没有做到位,动作做到位了,神形没有做到位,神形做到位了,而呼吸吐纳没有配合上。”所以最终把好东西都给练坏了,长长力气,打熬下体质就算是颇有收获了,其实不然,这套把式是有大学问的,是祖宗们观摩山川大地,模刻百兽形态,在生死搏击中而总结提炼,浓缩精华的十个烧窑人把式。楼师也只是刚摸索神形的门槛,至于呼吸吐纳则一直不得诀窍,更别提登堂入室了。 崔含章将全部心神沉寂在烧窑把式的练习中,有的把式如燕鹞翻身实在是疼的龇牙咧嘴,做完之后鞭子伤口全部撕裂,摔倒在冰冷的牢房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惨不忍睹,这番惨状令老狱卒皱眉,“不是被瓜娃把脑子打坏了吧?” 心神浸入,则皮肉疼痛不觉。 透着牢房顶部仅有的小天窗看向星空,崔含章估摸着差不多四更天了,寒冬的冷冽袭来,折腾了一天身体再也熬不住倦意,卷缩在墙角昏昏入睡.......... 第二章 赖活着 牢中不知日月,崔含章是被凄惨的嚎叫声惊醒的。 鬼门关前滚一滚,终于熬过了头道断魂鞭的摧残。 听到狱友惨叫,不用猜也知道几位狱卒又在给人上刑,更准确的说法是新狱卒在练手,不一会便看到两位狱卒拖着犯人将其直接扔回牢房内,他被拔掉了十根手指甲,只见两支手上鲜血如注,令旁观者看着心中抽搐,着实惨无人道。 在这黑暗牢狱中每多呆一天,精神便会消弭几分,生理的摧残是暂时的,而精神的摧残则长久相伴,贻害无穷。现在能让崔含章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锤炼烧窑把式,一觉醒来感觉到精神头恢复,虽然伤口还隐隐作痛。低头看看伤口,细密的剌孔已经结成硬疤,摸上去,也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不得不说崔含章的体质恢复能力已经远超同龄人,恐怕就是多年习练烧窑把式的溪口壮年,也未必有如此惊人的体质,更难能可贵的是肉体与精神同步恢复。 北狱一天只有两顿牢饭,一早一晚,说是米粥加窝头,事实上是一半稀粥一半馊水,窝头如果不放入粥水中浸泡,硬的无法下咽,但是即便这样的牢饭,牢号中的犯人都舍不得一点浪费,舔干净碗面是必须的。 生存之下,何谈尊严。 一群狼吞虎咽的犯人,有人甚至因为吃的太快把自己噎岔气,还有人因为身体羸弱,食道被撑的钻心疼,满地打滚,看到这般景象,崔含章心中悲凉,北狱犯人活的不如猪狗......... 再难吃的饭也得一口一口咽下,活下去是唯一信念。看到冯钰在费力的吞咽窝头,含章趁着他精神尚好与之交谈: “冯兄可有家人为之奔走,在这里等死总不是个办法。” “家中只有花甲老母在堂,关键是我等自从被拿入狱,都不准许探视。否则以左兄的家世财富,何必遭受这等大难?” 冯钰抬起头来,眼神茫然的说道。 一番感慨交谈,崔含章了解到头上那间被折磨到精神疯癫的犯人,正是庆元府巨贾之子左士奇,自从入狱后,一天两顿的酷刑已经击垮了他的肉体和精神,想来以他富家公子的风流倜傥沦落至此,令人不胜唏嘘。 庆元府紧邻晋安,接壤建阳,辖内有龙元江支流小清河,冠以小字是区别与主干,实则小清河乃漕运重要干道。身为上三府的庆元富庶繁华,百姓多以养蚕缫丝为业,当地绣娘以绣工精细针法灵动而名扬海内。左家则是庆元四大丝绸商之首,有桑田千顷,奴仆成群,怎奈人丁稀薄,左老爷晚年得子甚是宠爱。左士奇为人风流不羁,经常率众策马奔驰,城中各地常见其骏马疾驰而过的身影,好在损坏百姓财物均都一一加倍赔偿,为人乐善好施,百姓得了钱财自然口中称赞,又经贴身狗腿子的宣扬,“庆元小孟尝”的名号不胫而走....... 建阳因交通不便,虽盛产瓷器但苦于无法大规模外运输出,好在接壤的庆元府漕运发达,有钞关一座,往来人等摩肩接踵,故而,庆元慢慢发展成神光朝重要的丝绸,瓷器交易中心,其货物通过漕运北上先经晋安,在晋安即可分装走海运销往岭南,更远至暹罗等地;后入太康,然后走旱路,行销整个北方各府,民间谚语:“庆元足,天下富。”神光朝上三府,财税占据半壁江山。 听冯钰讲述,左士奇自小恃宠而骄,性情张扬,其父为让其收敛心性,早早为他定下姻亲,若无意外,明年开春就该将乔家大小姐迎娶进门了,左乔两大丝绸商联姻,直接占了庆元府二分之一的丝绸产量。左孟尝虽然学识了了,但为人豁达出手阔绰,庆元学子多受其恩惠,故在晋安城内均唯左兄马首是瞻,士子聚会诗词唱和本是佳话,有诗有酒,必然缺不了佳人相伴。悔不该当初在月湖云良阁与萧靖结怨,冯钰一边说着,一边懊恼的跺脚。 这位左孟尝性子傲,受不得激将,那日众人起哄云良阁莘瑶琴姑娘诗词俱佳,尤其擅长古琴,曾以一首《潇湘水云》韵律清奇摘得花魁美名,众人酒宴正缺一佳人奏乐。话未落音,左士奇便甩出银票,差人去云良阁请莘瑶琴姑娘来此一聚,不巧的是晋安城中亦有学子聚会请人,瑶琴姑娘左右为难,看架势两边均都得罪不起,就让婢女传信,请两边自行商议。 话说当时各地学子云集,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志在夺魁?落了谁的面子都不行,号称削金窟的云良阁挑拨起客人斗法那真是行家里手,只见两边快马疾驰往来与云良阁,可把老鸨给乐坏了,一边派两个龟公端茶倒水服侍传话的小厮,并派专人伺候马匹,生怕累坏了送财童子,另一边在云良阁大厅内摆下云良榜,即时公布两边价码,在云良阁的添油加醋运作下,不消片刻传遍整个晋安城,看热闹不嫌事大,众人都涌向云良阁。 话说当时“云良榜”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崔含章也是有所耳闻,在云深寺那边是听人提起过,有嘉湖学子恰巧当日在云良阁内吃酒,亲眼目睹两方斗法,其描述的绘声绘色,口沫横飞,言语之间感慨‘做人当如左士奇’,挥金如土而面不改色,在场诸君莫不举杯高唱。说的众人心旌荡漾,恨不能亲自参与其中,哪怕为其执马坠蹬亦有荣焉。 面子这回事,一旦被捧起来了,就不能沾半点灰尘。围观人等热闹起哄,当局者激情澎湃,经过多轮加价,价格越过五千两银子的时候,恐怕除了当局之人,谁都清楚这事无法善了了,莘瑶琴姑娘更是创下了云良阁最贵身价。 后面的情况不说,含章也能想象,当真是骏马疾驰钱财落,左士奇的豪气干云足以载入云良阁史册。晋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庆元府左孟尝以万两白银外加百匹丝绸请的瑶琴姑娘赴宴奏乐,红袖添香的佳话传遍大街小巷,上三府的青楼窑姐无不为之而倾倒 谁曾想另外一边是萧府大公子在府内摆酒宴客,再三派人去请瑶琴姑娘而不来,后面才有了两方意气之争,传言事后萧靖连夜派人去砸了云良阁的场子,此事后话不提。 冯钰苦笑道:“人家萧氏乃百年皇商,钱财多如牛毛,那萧靖也是晋安城内有名的浪荡子,岂能受此大辱?”何苦来哉......... 崔含章听得也是不胜唏嘘,“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至于莘瑶琴是否真的如云良阁标榜的那般:“卖艺不卖身”,根本不重要了。 赢得一时名头葬送了自己,何苦来哉,石崇斗富而身首异处,绿竹坠楼而全名节,现在左士奇这又算什么呢? 一起蹲过大牢的,感情自然深,不为别的,只为共同经历了那份绝望,崔含章对他的遭遇深感同情。 下午狱卒换班,来了两个陌生面孔,二话不说提出含章直接用刑,可怜的人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昨日含章看到隔壁犯人受刑摘取十个手指甲,凄惨无比,今日就轮到自己了。只见狱卒话不多说,塞住含章口舌以免大喊大叫,拿着钳夹直接拔掉一个,血,呲的一声就喷了出来,含章瞳孔猛张,嗓子嘶哑喊叫,因为疼痛的缘故,根本控不住身体,拼命的晃着刑架,拔掉第二个指甲后,晕了过去。仿佛看到犯人的极度痛苦,行刑的狱卒肆无忌惮的狂笑,一边狞笑着,一边继续拔犯人指甲,在拔掉第五个时候含章又再次痛醒过来,心理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 这里是无间地狱,他们都是地狱中的恶魔。 用老狱卒的话说,这鬼地方待久了,若是不找点乐子,是人都会发疯。他们以折磨犯人为乐,看到犯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让他们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更何况这些被用刑的犯人曾经都高高在上。 在不停的昏死与痛醒之间转换着,崔含章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地狱,很多时候宁愿这般昏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轮番的折腾,他被拔掉了五个手指甲,五个脚指甲,血已经流了一地,沙哑的喉咙只能哼出腔来,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了。 用完刑后崔含章像死狗一样被扔到了头上第二间牢房,第一间牢房是左士奇的。 他已经疯了,一天难得有片刻的安静,浑浑噩噩的倚在墙上,披散的头发如枯死的野草,空洞的眼神直盯着牢房上方狭小的天窗,仿佛那里是通往天国,那里再也没有痛苦...........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左孟尝,会沦落如此。 左士奇咒骂过老天爷不长眼,也愤怒的咒骂恐吓用刑的狱卒,得到的却是更加惨无人道的酷刑,他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尝遍北狱十大酷刑的汉子,奇迹的是竟然还没死....... 崔含章想着隔壁的左士奇半生荣华富贵,如今被打落凡尘,落得一世污名不说,还要被折磨至死。 哀莫大于心死,但凡有一线生机,是不会形神俱废。 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进地狱,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左士奇怎么也想不到,在意气风发之时会遭此构陷,还未看尽太康的锦绣繁华,还未金榜题名马蹄疾,还未衣锦还乡娶娇妻,这琼楼玉宇就塌了。 他如枯草杂乱般的脑袋矗立着,嘴里呢喃着,他的苦别人没法懂。 崔含章痛的在昏迷中都身体打颤,晚上的稀粥窝头一直仍在牢房门口,想要爬过去捡起来吃,但是浑身无力,稍微一动就牵扯着到伤口,血痂破裂,汩汩的血水流了一地。站不起来,根本没法练习烧窑把式,没法恢复体力,精气神不停的流逝,如此下去,此消彼长,早晚死在黑牢内。 他为了保持清醒,只能在脑海里不停的演练把式,他想着练着练着或许就忘记痛苦。 楼师说过,烧窑把式不仅练形,还可以练神,那么用精神意识去练习也应该有成效。虽然是为了忘记肉体痛苦,让精神有着落,但崔含章意识处于迷糊的状态,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把式的意念中,是把式把整个心神意识拉入其中,还是他入神沉浸其中,说不清道不明。 练着练着就入了神,这是一种意识心神混沌的状态,忘掉了流血的手脚,忘掉了暗无天日的牢房,也忘掉了此身处何方... 祸兮福之所倚,崔含章无端遭受牢狱之灾,被折磨的半死不活,但却无意中摸到了神练的门径。处于全凭心意练功夫的状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世间武夫习练拳脚,大凡止于皮肉,少数熬练筋骨,至于能摸到神识门径的,则是凤毛麟角。 崔含章习练的把式本就不凡,楼岳山系出名门师承太院武夫子,眼光何其毒辣,早就指出烧窑把式大有学问,遭逢大难后避居溪口学得这烧窑把式,十多年也不过刚过了熬练筋骨的顶峰初窥一点神形的脉络,实乃世间能摸进神练领域的武夫,寥寥无几,此事更需依靠机缘,绝非闭关苦练可得。说起来,崔含章也算是福缘深厚,当初溪口地牛翻身过后,楼岳山已经看出他气韵蜕变的端倪,只是时间仓促而未深究...... 等后半夜寅时,含章才从入神的意识中醒来,透过狭小的天窗,有点点星辉洒下,将昏暗的牢房照亮了一角。 “咕噜”,“咕噜”,饿了一天的肚皮在打鼓,艰难的挪着身子往牢边靠去,忍着手指传来的剧痛,捡起地上的窝头直接往嘴里塞去,夹杂着馊水,吃的津津有味。 在日后年老的时光里,崔含章对围在身边的稚子孩童每每讲起这段,眼泪止不住的流........ 第三章 鬼上身 有权能使磨推鬼,狱卒便是这牢房中的恶鬼。 翌日清晨,崔含章的早饭待遇难得被升级到稠米粥加窝头,总算是不需要捏着鼻子喝馊水了。看到面前老卒堆满褶子的笑脸,崔含章明白他是冲着那点碎银子,一边是酷刑折磨,一边是施恩活命,里外里都是这帮狱卒的套路。 左士奇难得没有疯疯癫癫,破天荒在牢房边的阴沟中鞠水洗了把脸,凌乱的头发都被用草绳捆在后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看到崔含章之后竟然微微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崔含章便分了他半碗米粥,两人安静的吃过牢饭。 练习烧窑把式的好处已经逐渐显现,睡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再也没有起初的寒冷,牢房潮湿叠加冬季寒气侵袭,最先击垮的都是犯人的身体。尽管有过两次大刑伺候,崔含章的恢复能力还是让人吃惊,两班狱卒看着每天活蹦乱跳的他都觉得无法理解。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这是崔含章掰着手指头算着的日子。 左士奇在吃过早饭后,便面墙而坐,再无往日的疯癫举止,安安静静,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诡异。 至午间,更是趁人不备,向崔含章扔过来大小二块血布,看样子是咬破手指而写的。 左士奇两腿已经断了,两只手臂撑起半个身子行跪拜大礼,说是已经疯了的人忽然如此,让崔含章莫名其妙,左士奇深吸一口气,说道:“蒙此大难,左某深知此生无望出的牢笼。含章兄弟的事情,在你与冯钰交谈中我也听得几耳,捕风捉影累你受此无妄之灾,估计不日就可洗刷冤屈,今受君一餐之恩无以回报,仍要麻烦托付几事。一是,请君收好此血书,小者代为转交家中老父,家翁看此书自当有重谢。二是需君寻一人,庆元府乔家大小姐乔向柔,告知此生缘尽,让她不必在等,并转交解约血书。三是请君代拟一份休书转交给家中小妾如意,放她自由。”。 左士奇语速颇快,神色从容,绝不像是疯言疯语,说完话间,容不得崔含章半点反应时间,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含章忙的出言阻拦:“使不得如此大礼,一起蹲大牢的人,莫说小弟也被困囹圄,有心而无力。即便重获自由身,不知猴年马月,恐误了左兄大事。” 左士奇并未答话,只是在笑。含章看着他的笑脸因为身体痛苦而扭曲,心理满是苦涩,想他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如今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真是大道无情,无关尧舜。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崔含章也罢,左士奇也好,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商萧氏,任你万贯家财,到死时也带不走一星半点。 左士奇笑的眼泪已经出来了,癫狂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里,众人都以为他又犯了疯癫,都没有在意。 狱卒瓜娃被笑声吵的烦躁,大步流星的冲进来牢房里踢打他,这番景象看的崔含章等人都摇头苦笑,何苦来哉..... 忽然间,左士奇借着瓜娃脚踹的力量,猛烈的就撞上了牢房的青墙,“砰咚”一声脆响,瞬间脑瓜崩裂,鲜血四溅,甚至有点滴都溅射到崔含章的脚下,整个人跪倒在青墙边,慢慢的像一滩烂泥一般滑落地上,至死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肮脏的牢狱。 死的如此决绝,又如此憋屈,想必也只有一死了之,才能让这个心比天高的庆元孟尝君体面的离开。 这一幕着实震撼了崔含章的心灵,他看到了一个不屈男儿在绝望无奈下体面的选择离开,最后的倔强以死明志,脑浆与血水混在一起,如朵朵红梅一般,瞬间就倾撒染红了半面青墙。 这一幕的画面如同时间定格,深深烙印在崔含章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挥去...... 也许左士奇在托付了后事便再也没有羁绊,科举功名,财富利禄于他而言如半生浮华梦幻,随着这一撞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也许左士奇死去是一种解脱,否则当他看到后世家人罹难,半百老父惨死,族人流落街头乞食的惨剧后,恐怕更是生不如死....... 这一幕更是惊住了狱卒瓜娃,瞪大眼珠傻愣在那里,还是老狱卒有经验,听到动静后进来赶紧拉走他。顺带提着隔壁牢房的崔含章便直奔刑房而去,崔含章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震撼中,等到酷刑临身才感觉到皮肉之痛,钻心的疼痛瞬间将他拉回现实,这个老小子用刑的气势与以往大不相同,手法刁钻狠毒,没几下便将他的意识打散了。 北狱牢房发现左士奇自戕后,狱卒慌了神赶紧去汇报府台大人。 科举舞弊案的重犯自戕于北狱,铁定是背上了畏罪自杀的罪名,恐怕此世是再也无法洗刷。当许府台匆忙赶来看到这幅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时,亦是一副震惊表情,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烈性男儿,吩咐两个狱卒给他清水净面,许府台专门让人给他找了副干净的衣服换上,就这样停尸在牢房之中。 整个下午,牢房里如死一般的安静,只有崔含章偶尔在刑房中传来的惨叫声,肉体昏死与意识崩溃的状态不停的转换着,到后面肉体已经没有反应,再也没有哀嚎时,老狱卒才放心的把他扔回牢房。 崔钰从远处默默地看着直挺挺躺在那里的左士奇,冯钰是跟左士奇一起被拿入狱,虽然自己是以从犯身份进来,所受之刑也没有他多,但是绝望的心情是一样的。 冯钰却未选择自戕,并非是比之通透。甚至冯钰比他更能想明白一些其中的道道,遭此大难的背后掩藏着种种肮脏腌臜,是一个久经人情冷暖,尝遍磨难挫折的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 可是即便屡次遭受酷刑折磨,每每坚持不住,想就此死去便没有痛苦了,冯钰心中无法割舍的是家中孤寡老母,若是留着苦命的老母亲一人在这吃人的世间挣扎,他死也无法安心。冯钰咬着牙挺了下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越是卑微,越是顽强。 冯钰看了眼被当成死狗一般扔回牢房的崔含章,他当然知道崔含章突然间遭受酷刑的缘由,但是说不说有什么影响呢?希望他能挺过来,不然都死了的话,他怕自己也会撑不住了...... 北狱牢房屋顶的透气窗再也没有光射进来,黑夜覆盖了一切。 崔含章的意识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浑身飘飘然,如举霞飞升一般。 忽然一阵刺骨寒气袭来,一下子吹散了他的身形,一股强大的怨气冲进了他的意识里,彼此纠缠,交融,直至混沌...... 期初神光朝上下都低估了科举舞弊案对云林姜氏的影响,当内廷金羽卫杀气腾腾的冲进姜氏府邸大肆搜捕同党之时,云林府上下震惊,一时间人人自危。 想那姜氏自大端朝时即为圣人世家,君子贤人辈出,先有姜氏后有云林,云林本是荒山野地,姜氏居于此教化百姓,而应者云集,后建城开府。神光朝三十六座书院,不少夫子出自姜氏门下,与其文脉关联者不计其数,当初也是姜家认可太祖德行,协助发布《招贤榜》才确立其正统地位,最终天下归心,一统四海。若说这天下还有谁可以轻王侯,慢公卿,那么云林姜氏的确当仁不让........ 若论士林文坛执牛耳者,姜氏大儒半点不逊于太院夫子,官方书院以太院为首,而民间儒林则以云林姜氏为尊。 堂堂圣人世家,文坛领袖,如今有直系子弟涉案科举舞弊,千年以降闻所未闻,族中宿老视为奇耻大辱。当然更耻辱的事情也在发生,现在内廷金羽卫堂而皇之地直接闯入搜捕同党,朝野一片哗然。若非圣上点头许可,恐怕无人胆敢硬闯姜氏祖宅。 此次金羽卫带队之人更是四皇子佑胤,看着这座与其休戚相关的千年门庭,佑胤心中如一团乱麻。临时之时,父皇在母妃宫中交代的清楚: “科举舞弊案事关国本,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姜氏为儒林领袖自然清楚厉害关系,云林此行,由你拿捏分寸。” 四皇子心理真是叫苦不迭,姜贵妃同样在旁交代:“胤儿不可因母族关系而姑息,切记要以国事为重。” 一路上佑胤在思考父皇的意思,母妃在姜秋潮案发后第一时间向父皇请罪,自闭宫门并断了与姜氏的书信往来,自己这趟恐怕是两边不讨好。姜秋潮死不足惜,姜氏连夜上书请罪,父皇并未置词,貌似并不想就此罢休。想想近期太康的流言,佑胤更加头疼,传言姜秋潮乃四皇子座上宾,如今科举舞弊案发,佑胤感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才有了四皇子带领金羽卫硬闯姜氏祖宅,一番搜捕下来拿住书童两人,金羽卫却在城外安营扎寨,并未离去........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姜氏态度也。”楼先生笑着对佑胤点出: “撤出城外安营扎寨就是做给天下看,也是做给姜氏看,更是做给远在太康的圣上看的,如果姜氏还不上道,那么也就怪不得我们无情了。 “此事跟大皇子去晋安查案有异曲同工之妙,四皇子要思量清楚。圣上在看姜氏的态度,未尝不是也在看殿下的表现” 云林姜氏这颗千年大树,根基之深厚绝非晋安萧氏可以比拟。财富如过眼云烟,而天下民心素仰,仕林敬重,就绝非一代二代的积累功夫,想他云林姜氏曾出圣人,后代大儒亦不惶多让,即便是太康城直面云林姜氏,未尝不是心中底气不足。 此时,姜家祠堂之中已经吵翻天,姜秋潮并非出自什么旁支小族,而是真正的族内五大主支的子弟,说起来在这一代的年轻人中,姜秋潮一向评价不低,甚得个别宿老喜欢。 “秋潮这孩子是废了,现在问题是太康城仍然抓着此事不放,所图甚大啊。”一位主事人无奈的说道。 “宫中贵妃娘娘至今未传信回来,实在让人费解,按理说,这事以我们姜氏门庭与贵妃如今之地位,怎么也闹不到如今之局面,四皇子杀气腾腾的硬闯母妃族中,难道就为了搜捕两个废物书童?” “我们姜家传承千年,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太康城齐家王朝区区百载光景,难道还要灭我族不成?如今偏偏派了四皇子来恶心我们姜家,亲情脸面也不顾了”另一主事人气愤道。 “帝王无情,姜鋆你不是三岁孩童,当初神光太祖剿灭亲弟何曾手软过?若不是当年老太后以死相逼,恐怕这世上早就没了齐允贤这一支血脉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金羽卫的刀可不认识你这个姜家主事人。”姜亨嘉直接开怼,两人吹鼻子瞪眼。 “好了,你两人吵翻天也解决不了问题,姜氏的颜面既然已经丢了,就得想办法捡回来。”坐在做上面的一位耄耋老者抽了口旱烟,训斥两人,一锤定音:“明日请四皇子到府一叙。” 金羽卫大营内,灯火辉煌,佑胤倒满杯中酒走向楼先生,鞠躬敬酒:“还请先生教我。”楼岳山接过酒杯,微微呷了一口,笑道:“四皇子可知,当今圣上最在意什么?又最忧心什么?” “父皇以弱冠之年初登大宝,上承太祖遗志,下抚亿兆生灵,励精图治,历时二十余年而四海升平,神光朝如今国库丰盈,百姓富足,兵甲齐备,古之圣王恐怕也不过如此。”四皇子边说边转身走回账内大座。 “若说忧心的事,鬼方区区西南蛮夷不足为惧,能让太康城视为心头大患的当属北胡铁骑,姚家边军的二当家还在京师停留,不知是在等什么?”佑胤询问的眼神看着楼先生。 “殿下能想到这一层,殊为难得。可曾记得,咱们出发之际,三法司发生个趣事,快马加急递送到宫里的奏章取回重拟。”楼岳山抚须赞赏道。 “有所耳闻,说是大皇兄未核查三法司奏章,向父皇请罪取回奏章。此事与云林姜氏有关系?”佑胤毕竟是当局者迷,有浮云遮望眼。 “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三法司的黑锅没少背。但是,至少说明大皇子晋安办差好坏参半,不过我看后面的秦老院首的朝堂之举,应该是影响事情的关键,圣上心思可窥一二。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楼岳山当然知晓这其中有徐经的功劳,也知道事情的关口是嘉隆帝对北边的态度。现在看来,含章的另辟蹊径堪称是向死而生。这几日的谍报已经显示清楚,太院夫子出手引领太康城士子风气。那么圣上迟迟未表态,未尝不是在看看还有什么人跳出来,更可能是在等,等一个更重要的表态...... “不用过于烦恼,该着急的是云林姜氏,我们就擎等着好了,最多二天时间,晚了就吃不上年夜饭了。“ “殿下这个时候切莫儿女情长,恻隐之心本不该存于帝王人家。”楼先生一边分析局势,一边严肃的交代佑胤。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清晨姜氏五大主支之首姜浩澜亲自登门请四皇子入府一叙。佑胤看见来人,忙的走上前扶住姜浩澜:“舅父使不得,差人通知外甥即可。”两人相谈甚欢,携手入城。 佑胤谨记楼先生的叮嘱,言必称圣上旨意,亦不表态事情怎么处理。实则佑胤此时亦未摸透父皇的心意,最后在与四位姜氏老祖宗密室相见时,佑胤转述母妃传出来的原话是“出嫁从夫”。几个老头子拉着佑胤不放,恨不得把嘉隆帝的起居饮食都细细捋一遍。最让佑胤恶趣的是,一帮老货竟然关心父皇是否还经常宠幸母妃,聊到最后佑胤差点翻脸。过了晌午,佑胤膈应的吃过午餐,才被送回营。 回营后直接开骂,“什么狗屁圣人世家,一帮老货也敢称尊。” 楼先生笑的喷出一口酒来,安抚佑胤道:“殿下不必动怒,人老了总是有些怪癖。” 当日晚间,姜浩澜再次登门与四皇子密语,并送出《北伐祭文》一篇。楼岳山看到这篇《北伐祭文》之时,眼神骤然亮起,圣人世家绵延世代,果然有其独到之处。《北伐祭文》言必称圣,治国有方;然北胡蛮夷,不尊教化不循天道,无端起纷争,圣王当击之。通篇字字玑珠,言辞恳切,声情并茂堪称一时佳作,楼岳山看过之后,抚须感慨,圣人世家果然出手不凡,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 读完《北伐祭文》,不需楼岳山指点,四皇子佑胤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看来自己与大皇兄都是犯了同一个错误,竟然没有想到‘朝堂全武行’闹剧的背后,父皇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北伐,哪怕北胡铁骑不先挑事端。 谍报显示,北境遭受罕见雪灾,粮草紧缺,能不能熬过开春都是两说。看来科举舞弊案的事态扩大也未必不是宫里的意思,父皇先让大皇兄去晋安查案,实则是奔着萧氏一族去的,后让我带金羽卫缉拿同党则是做给云林姜氏看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又站着道义大理,天时地利人和。 想通了整个事情的全部,佑胤笑的把舅父亲自送回城。另一边让楼先生安排,快马急报把《北伐祭文》呈送陛下,此次云林之行总算是顺利,夹在太康与云林中间的确让人茶饭不香。 在姜家送出《北伐祭文》之时,姜氏大儒在云林书院点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诗文有古之遗风,一扫十多年来文风糜烂,字里行间透露出匹夫不可夺志也,神光男儿当立志报国”。云林姜氏可谓一言而为天下法,至此挟风云大势将响亮的名头送与溪口崔含章。 天下学子交口称赞,花斑虎崔含章的绰号也不胫而走,当初云深寺围炉之夜的同行学子,与人谈起,都是与有荣焉。可是,此时的崔含章仍然在晋安北狱大牢生死挣扎,谁曾想赢得士林学子梦寐以求的名头,当事人至今却因科举舞弊案牵连身陷牢狱之中。此时,大皇子佑杬在王府内气的打转,恨不能把萧靖抓过来暴打一顿,连夜差亲随萧六赶赴晋安放人,并全力消弭后遗症........ 一夜快舟疾驰,天还未亮,平康王府萧六在月湖登岸后直闯晋安府衙。被扰了清梦的许府台尚来不及发火,看到大皇子的腰牌,脾气瞬间被丢到爪哇国了。 许府台自从办案钦差离去之后,便密切关注着太康局势,“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便被题写在书房案头,反复思量。其后,从云林传出姜家大儒的点评赞扬后,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这北狱大牢招惹了一位本不该招惹的主。 即便萧六不来,许府台已经在思考怎么处理善后崔含章的事情,毕竟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大名,现如今恐怕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萧六带着平康王的腰牌前来,许宁远长出一口气,天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另外一边,三法司办案官员则全部被请到平康王府办公,佑杬同三司主官反复核查晋安的涉案人员情况,每一个涉及科举舞弊案的材料都被要求证据详实完整,并附带着许府台刚送来的犯人供词,供词中注明重要犯人庆元府左士奇畏罪自戕,已死于北狱。 众人昼夜不休,总算是赶在明日早朝时把新的奏章拟好,只是这奏章中再也没有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任何资料。 冯钰拖着残躯把半碗馊水粥分到左士奇和崔含章的碗中,自己拿着窝头却怎么也吃不下去。温温的泪水滑过冰冷的脸庞,心中感受到是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凉的世界,人死如灯灭,不久之后,又有几人能记得这屈死大狱中的青面书生,竟然是当初名动云良阁的庆元左士奇呢? 一天一夜,冯钰看着那位被殃及池鱼的溪口千烟洲崔含章仍然昏死在地上,心想终究还是没挺过来,苦笑道:“命比纸薄,命比纸薄......” 仿佛是听见他心灰意冷的苦笑声,崔含章的脑袋动了一下,激动的冯钰手脚并用匍匐过去,扒着牢房柱子说道:“崔兄弟,你要坚持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崔含章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猛然间醒了过来,刚想抬起脑袋看看四周的环境,结果疼痛让他抽搐,嘴里发出沙哑的嗯嗯声, “仿佛有点熟悉的环境,他依稀记得自己撞到青墙上了,鲜血的味道是暖暖的.......” “仿佛我飞身救一位姑娘,我是降生在自溪口千烟洲,来晋安参加科考,后面就是一团浆糊....” “仿佛我记得一个下午的精心打扮只为赴约,后面究竟怎么了.......” 崔含章的脑中如千帆过影,无尽的画面在闪烁,呼救声乞求声哀嚎声欢笑声无序杂乱的噪音充斥着,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又昏死过去了........ 第四章 云深围炉 有人遭罪, 有人糟心。 科考舞弊案震惊内廷,搅动满朝风雨。 时间齿轮往回拨,神光一百又三年,腊月初三, 初如柳絮,渐似鹅毛,雪下了一整天不见消停。 与往年大不同,晋安府蜗居于江南,百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大雪,至夜间,碗盖大的雪花给晋安城披上了厚厚的外衣,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给这雪夜增添了几份寒气,红泥小火炉,大雪当入酒。 这雪持续到下半夜寅时,打更的老头子,带着个半大的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嘴里叨唠: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 次日,晨曦初现,福寿街上勤快的伙计已经打扫门前雪,没见过雪的孩童,兴奋的睡不着觉,早早爬起来,堆雪人打雪仗,整个福寿街上热闹非凡,繁华景象,参差十万户人家。 晋安地处龙沅江南方偏东,江风带着水汽吹拂过,湿润了整个南岸,这里气候温和适宜,稻米丰盛。 据老辈人讲,这样的大雪足足有百年未见,说起来还是神光太祖三年下过这样的大雪,千里雪飘,月湖冰封,城外的神秀峰披雪后,如银枪一般直刺苍天,毫光乍现。 今天正是神光朝三年一度的科考大试,飞雪连天可是苦了各地学子。 天寒地冻的让很多寒门子弟生活更加难以为继,城外的云深寺挤满了赶考的寒门子弟,好在云深寺香火鼎盛,主持下令,一夜之间香炉当火盆,百余人围炉而坐,诗歌唱和。 人生而艰难,唯有苦中作乐。 佛法与书香四溢,银河清浅,珠斗斑斓,在城内远观山上,但见火光冲天,书声琅琅钟鸣阵阵,有龙光射牛斗之墟气象,若干年后,人们回忆神光一百又三年的气象,每每感叹不已。 神光太祖马上打天下,下马开科举,选人才,寒门与士族不分,考场上论高低。 三年一度的大考尤其重视,但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江山万里学子如潮,今年神光朝收成格外好。 崔含章裹紧了虎皮袄赶紧赶路,在茫茫的大雪地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嘴里念叨, “云深寺不愧南宗祖庭,胸襟气度让人折服,若非前天晚上主持大开庙门,庇护天下寒士,恐怕都熬不过昨夜大雪。” 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寒冬,滴水成冰,学子们冻得牙齿打架,哪里有的心情吟诗作赋,可怜了揉花碎玉,辜负了这大好雪景。 崔含章祖籍琅琊,说起来算是当年士族南迁时的移民,现居晋安建阳,到了祖父那一辈学的了一门烧窑的手艺。 建阳号称有龙窑三口,百姓世代以烧窑养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倒是声名在外,崔含章一家作为外来人能学的烧窑人祖传手艺实属不易,说起来还是祖父的功劳,娶了当地手艺人的女儿,也就是崔含章的祖母,才能使得他们一家在溪口千烟洲,真正扎下根来。 说来奇怪,崔含章的祖母死活不让孙子学烧窑,烧窑没出息,惟有读书高。 老人家这见识想法,在当地烧窑人里算是头一个。 名字都是专门跑到建阳府城里花了两百文钱请先生给起得,先生只有一句话:“含章可贞”分男女。 两百钱说起来,真的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烧窑人生活辛苦,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七八两银子,两百钱可以够他们家一个月的开支用度了。 生产那晚,老太太虔诚祈祷,儿媳能给崔家生了个带把的,可见这隔代亲,历朝历代皆如此,亲到没边了。 崔含章这身上的虎皮花斑袄,说起来也是颇有渊源,祖母当年嫁妆就两件,一个是烧窑手艺,一个就是这虎皮袄。 虎皮袄是祖母的心头爱,临行前非要亲手为他穿在身上才放心。 这虎皮袄穿着怎么看都像是山大王,柔顺光滑,色彩斑斓。一直以来,崔含章都觉得穿在身上怪怪的,云深围炉之夜,含章这花斑虎皮袄算是出了名,不知哪位急智嘴快,花斑虎崔含章之名不胫而走,与皑皑白雪夜色相衬,宛若精绸良缎一般其光也灼灼其色也灿灿。这一嘴臊的含章脸红到耳根,连连作揖求诸位仁兄放过。 云深围炉,神秀机藏。 主持站在华严祖师殿前,远远的看着这群学子们诗词相和,不知不觉身上积了一层厚雪,有飞鸟停于肩头而不觉。 书上说,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谁曾想这么大一场雪,虎皮花斑袄可是立功了,崔含章清晨一早就忙着赶路,浑身暖洋洋的,腹背如火窑开炉,热气蒸腾。 心里想着再加快点脚程,可不敢误了时辰,三年一度的大考,对于每一个神光朝学子而言,都是无比珍惜的机会,凭此一跃鲤化龙,从此天家门生贵不可言。前面过五关,斩六将,这临门一脚至关重要。 历经百年战乱,神光太祖武人出身,自嘲大老粗,却喜与文人雅士为伍。 南征北战,身边总是少不得几个文人清客,师爷幕僚更是多不胜数。 定都太康后,尤其善待前朝文人,曾亲自登门,邀请绝食三日不拜新朝的文坛领袖首开科举,更是不论出身,寒门士族机会均等,太祖气魄光耀千古。 历经多年,文人士子多如牛毛,锦绣文章灿若星河,一时间宇内四海称颂。 百年以降,神光朝形成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功名在身不拜官。 崔含章赶到晋安府江南贡院时,着实被惊了一大跳。 只见偌大的火堆烧出来几丈高的火焰,烘的贡院上下热气腾腾,据说这是许府台为了今天的大考临时找人烧起来的。天气严寒怠慢不得学子们,坦言讲,这鬼天气如果不升火烤起来,恐怕监考官们也要被冻坏了。 江南贡院位于福寿街尽头,神秀峰山脚下东南方向,山形秀丽,贡院后山与神秀峰南坡连成一片,文脉与山根相通,算得上是科考福地,引得天下名士流连忘返。 此时,贡院门前汇聚了各路考生,纵观本次大考,整个神光朝一十五个州府,共两个地区分设考场,层层筛选下来仍然有三千一百二十一名考生,单单汇聚在晋安府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不少于一千多人。 乌压压的一群人挤着入场,含章站人群里显得很另类,毕竟没有哪个书生穿着像山大王的,经过这火堆一烤崔含章开始浑身冒汗,索性就脱掉虎皮袄挂在胳膊上,因为着急赶路的缘故,身子暖,脸色红润唇红齿白配上青布长衫有那么点读书人的风流。 崔含章环顾一周发现,各色人等参差不齐,自己算是年纪偏小的,好些个老哥看起来略显沧桑,读书不易,科考殊为不易,寒门贵子这种说法就是照不进现实的梦想罢了。 从小看到烧窑人的辛苦,祖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成千上万个小含章就跟你太公拉的泥胚子一个样,都要经过烈火煅烧,烧坏了的泥胚是不成器,熬下来的都是好瓷器,运气好的更是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天下共赏。” 乡间老妇唠唠叨叨,却是颠簸不破的世间真理。 神光朝承平日久,读书科考才是正道,正道沧桑,这条路两边都是祖母口中坏掉的泥胚,到头来回乡偶书鬓毛催。 眼前的这位老哥胡子拉碴,清矍骨瘦,套上虎皮袄,活脱脱的山寨二当家,狗头师爷的角色跑不了啊。 “兄台哪里人?”师爷老哥主动套近乎,稍显浑浊的眼神中透着精明劲, 含章赶紧上前拱手:“小弟崔含章,建阳府人士,老哥怎么称呼?” “老哥我虚长你几岁,姓冯,表字若敏,单名钰,庆元府人,多年苦读,今岁志在登科!” 冯钰潇洒挥开纸扇,摇头晃脑,看的人眼晕。 “祝冯兄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崔含章不敢怠慢,同年好友都是人生路上的宝贵资源,忙抱拳恭贺。 说起来幸运儿只是少数,绝大部分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一路考下来,两鬓斑白老大归,然物是人非,心理戚戚然........ 两人虽然年纪相差颇大,但也聊得投机,崔含章生性纳言,故而以听为主。 闲聊间,等着前面的人过关进闸,冯钰口才极好,见识广博,聊起北地河间,南岭暹罗都是如数家珍。说到精彩处,口沫横飞,尤其是对前阵子两淮学子齐聚的文脉法会,言语之间推崇备至,诗词斗法间纵论天下大势。 一番精彩绝伦的描述,引得崔含章心神向往,他自然清楚两淮才子倍出,文脉法会经有心人多年运作,俨然如大考预演,各地学子莫不以有幸参与而为荣。 但见这贡院两边,依次排开几十个威武壮汉,身着搂漆紫花甲,青紵丝团花窄袖衲袄,红绡裹肚,绿麂皮挑线海兽战裙,脚下四缝着腿黑靴,单手执斧钺,一手举火把,腰悬雁翎刀,背挎三眼神铳,箭插雕翎,眼神凶狠中透露着凛冽,端的人如猛虎,马赛飞龙。入门两侧各有排军把守,个个身长七尺,腰阔三停。 往院内看去,中心区域还分散站着几个头戴金色凤翅盔,身穿青绿锦绣服,腰悬绣春刀,看神情又与外门军汉不同,远观英姿飒爽,等闲之人近不得身,其眼神肃穆中透露着狠厉,观其神色警惕中环顾全局,内院尽在掌控。 再往里面是贡院大堂,天地尊亲师,最中央供奉至圣先师,文礼二圣左右胁侍,案桌上香烛齐备,下面坐着许府台等一众监考官员。 至东方微晓,全部学子过关入闸,乌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大院广场上,由许府台入内请出主考官三人,率领众人齐拜圣人。 许府台形容巍峨,身躯高大,嗓音浑厚:“本官丑话先说在前面,诸位当珍惜前途,已然过关入闸若是有谁敢怀挟了文字抄本及其他不该带的东西入场,一经查出,立即送兵马司究问,枷号一月后,发回原籍充役,撤销举人功名。今后永不得再参加科考,亦不得有任何提拔!还有诸位负责搜检怀挟的官吏及军士,亦应严格负责,搜检分两次重复进行,若后搜发现问题,则惩罚前者,若是在府衙发现问题,前后两者均要惩罚。军士调往北境戍边,官员罚俸一年,留存入档。” 神光一朝重视科考,过关进闸一项严苛至极,凡参加当日考试者皆穿拆缝之衣服单层大小杉,帽子,鞋袜,鞋子要薄底,皮衣要去面,毡衣要去里,止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项;对考生的考具也亦有细致规定如卷袋不许装里,砚台不许过厚,笔管要镂空,注水入砚台用的水注要用瓷的,木炭只许二寸,蜡台要用锡的。而对于考生所带的食物,糕饼饽饽,都要切开,防止里面夹带纸条等。 此外,风炉防风灯等用品,也可以携带,但都必须严格查验。考生所携考篮或竹或柳,应照晋安式样考蓝编成玲珑格眼,底面如一,以便搜检。 高门大户自然心疼孩子,光耀门楣更是家族的头等大事,若非碍于规矩,把整个书斋搬去也未尝不可。 即便是如此严苛至极的搜查,仍然有不少漏网之鱼,谁人不怀侥幸心理,谁又不图前程似锦,过往历届大试,中途被拉出去的作弊者不胜枚举,更是有人不死心,趴于墙根哀嚎乞求,其状甚是有辱斯文。 偌大的贡院,临时隔出来上千个考屋,也叫考号,考号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也就是高能让人站起来碰不破脑袋,宽能让你伸出一只胳膊就摸到对面的墙,深的尺寸大一些。分别按照“天地玄黄”排号,含章不凑巧抽了个“地字一号房”。 崔含章按照考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说起来除了天字号房被某些不可言的情况抽走外,就属地字号房位置优越,贡院左倚月湖,背靠神秀峰,这天地两字号房优越之处在于白天听山观湖,夜晚赏月映泉,这三天两夜的考试免不了精神疲乏,举目远眺颐养心神,说不得灵感涌现如有神助。 含章的运气不差,但是不巧的是地字一号房正巧对着大堂,堂上的监考官视野所及,一览无余,对于某些心里揣着小九九的考生而言,又是非常不好,可以说这是地字一号房是除了“臭号”外避之不及的。 穷苦出身哪有那么多讲究,索性就径直走了进去,将东西简单收拾好。搭起简易支架,生火烤馍饼,一早从云深寺下山赶到贡院考场过关入闸,日上半竿,大部分考生滴水未进,崔含章排队那会肚子已经在唱空城计了,其他不管了,先祭五脏庙再说。 天寒地冻,积雪不化,三天两夜不间断的考试是一场精神和体力的双重考验,吃喝拉撒基本自我解决,冬天夜里入睡尤其艰难,考号不带门,自然挡不住北风吹,尤其是今年还下着鹅毛大雪,众多监考官都围着火堆周围取暖,自然会对周边一圈的号房较为留意。 虽然祖母坚持让含章读书,但是自幼也没少在窑口干活,寻常时节与众乡亲上山下水锻炼出一副好体魄,现阶段的身体主要就是饿的快,含章烤的馍饼是祖母亲手制作的,外面酥嫩,内里还夹有咸菜,平时天气可存放一月有余而不腐,稍微蒸烤就热水就可以吃。 吃过之后仍不觉得饱,便翻出底盒里的云英面煮着,说起这云英面,关键在于云英,它的做法是相当另类: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姑百合和净肉混在一起蒸烂,吹晾之后在石臼中捣细,再加上当地产的糖和土蜂蜜,再蒸熟。之后还需入臼把糖蜜和各种原料捣匀,取出即是一团。冷却变硬,便于携带储藏,吃的时候用干净的刀切下来随便下入面汤中,刀工好的人,切的薄片,又细又均,像雪白的花瓣一般煞是好看。一碗热气腾腾的云英面,单是看碗里的云英佐料便是味蕾大开,更何谈润化后的汤汁水水....... 天降雪水,掬一壶积雪烧开,水至沸腾,崔含章撒上一把茶叶沫子,煮至三滚,倒入盏内,拿着茶筅快速击拂茶汤,使之发泡,泡沫浮于汤面,面上经过简单提拉即成山川纹理,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幻灭,看着颇为神奇。就地取材,粗茶淡饭,并怡然自乐,既是小意思,也是小志趣。 崔含章用的黑盏是家乡龙窑特产,胎壁特别厚,造型古朴,耐高温导热慢,茶香久久盘桓于盏内而不散,崔含章这套点茶的功夫是祖母手把手亲自传授,每每读书至深夜,祖母便会为他点茶提神。 前朝煮茶,本朝太祖说是不够文雅,偏爱点茶,如此以来,上到士大夫,中到文人雅客,下到普通百姓,从宫廷茶道到民间斗茶分茶,可谓是全民娱乐。 都不是铁打的铜人,说起来大半天整个考场的人员均是饥肠辘辘,一人烤馍饼,茶香四处溢,全场人都流口水,乃至一直警惕肃穆的佩刀大人们也是饥饿难忍,一时间整个考场的人也都是开始准备吃食,过关斩将的诸位考生自然都是动手能力极强的,有淮扬小吃,有川香辣味,还有高汤焖炖,烤黄的板栗,炒熟的白芝麻,江南连核带肉的橄榄,塞北去壳的胡桃等等,恩科大考果然是一场技能才艺荟萃,若是没有些吃喝的本事,还入不得天子之门。 饥饿是一种病,会传染,这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神光三年大考也成了后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汤饭大全,说是这一届的老爷们个个都是饮食君子,汤饭达人。 饭饱后,点盏茶,刮油助消化,江南贡院诸生斗茶,修身养性,君子六艺蔚然成风。 大考自有贵公子,只见有人打开食盒,有茶叶条索纤细如蜂腿,卷曲成螺,银绿隐翠,茸毫满披但不很浓,光是看着已经让路过的考官大为赞叹:“真是绝品的碧螺春,难为这位爷居然带入考场,会享受,好雅兴。”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些本是内院雅趣,但本朝进士老爷们则更是颇为偏爱,团茶一盏,香气萦绕案头,红袖添香夜读书,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晋安府传言点茶三昧手更是非许府台莫属,至于能否在茶汤之上写诗作画,崔含章是不敢想象的,真乃神乎其神。 食色性也,乃人之大欲。 江南贡院热火朝天,诸位考官衙役人等都依次换班找吃食。 谁都不曾想,神光朝嘉隆二十年科举大试,就在一场大吃大喝的餐宴拉开了帷幕...... 第五章 雪月破题 填饱肚子,崔含章起身舒展腰肢,简单的做了个几个烧窑人的把式。 姿势怪异的把式却能长气力,精神头也复苏过来。 这烧窑把式跟后世心意把颇为相似,正所谓“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上辈子崔含章是苦于没有师傅领进门,但心神向往,看过不少号称内家拳的珍贵资料,结果啥也没练成,不然也不会英雄救美不成,反误了卿卿性命。 一趟把式打下来,舒展了身心,然后慢慢坐下,摊开桌板上的策问卷纸, 卷纸不大一尺有余,四四方方,正中央工笔楷书两个字:“文治”。 崔含章不禁莞尔一笑,果然是太祖遗风,他老人家武人出身,赫赫武功,摧城灭国,唯独缺少文韬, 所以当初北唐诗豪曾嘲讽:“神光目无牛,学人夜添香”。 据说,起初太祖恨的毛发须张,捏断了三根湖笔,后又笑脸盈盈,此为后话,民间逸闻无法考证。 但是开国之后,重文轻武的朝政日趋显现,早起三代君王均是勤政,对历年科考均亲自督办。尤其看中太院,合院上下食俸不说,均是包养双亲幼小,为的是安心治学报效朝廷。 神光朝重文治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这么直白的以“文治”为《策问》题目,颇为罕见。 题目直白简单,意图明了清楚,该如何破题? 破题方能立意,起承转合才可以一气呵成,俗话说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水。 破题无新意,必将淹没在浩渺文卷,两地考场三千一百二十一份考卷,若不能让人眼前一亮,恐怕也就没机会引人入胜了。 含章也曾在云深围炉之夜,听到几个两淮学子说起今年太院的神级预测,太院徐夫子文坛楷模,往年预测命中率十之二三已经被推崇为神人,以至于惹动内廷严查暗访了三个月,最后不了了之。 徐夫子断言今年不同往时,万不可拘囿于传统,其它就再也不肯多言。哂笑闲谈而已,但是看着题目不禁让人皱眉,越是表面简单,越是内里复杂,若想在三千人的大考中脱颖而出何其艰难,拨开云雾看出“文治”的内涵。 恐怕当今圣上是有意而为之,猜度天心,无意难于登天。朝廷有三公镇守,太院领袖文坛,已然是锦绣繁华,缘何仍然寻求“文治”?须知,江湖之远庙堂之高,也脱不出这方天地。众人揣摩,莫不是朝廷想要输出文治以教化四方蛮夷? 俗话说物极必反,听闻今上文武双全,弱冠之年可猎虎熊,一手文章获得太院师生拍手称赞,近些年愈加勤勉,而如今三代以降均无战事,承平已久“武功”难求,想来“文治”也是最切时宜的了。 帝心难测, 平淡如水,怎可青史留名?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锦上添花谁人不会,雪中送炭才会刻骨铭心。一代天骄,左擎苍,右牵黄,弯弓射大雕 举目望去,凝神苦思而摇头晃脑者,面有喜色而下笔不绝者一一呈现,透过贡院大堂右侧的窄道可远观月湖,湖面波澜不惊,泛起一片明晃晃的日光,让人看不清楚水下的情况。索性神游天外,放空思想,大厅中正襟危坐的考官视线扫过众学子之余,看到发呆的含章不禁摇头。 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月湖,难免被其绮丽风光所吸引,尤其是风光不与四时同的雪湖,一树霜枝隐红叶,漫天碎玉斗琼瑶。 冬日暖阳下,波光粼粼折射出远方的神秀峰,斜晖脉脉水悠悠,不知不觉间倦意袭来,崔含章竟然趴在考案前酣睡起来,口水都留了一地...... 午后慵懒,小睡容易变大睡,猛然醒来抬头看到弦月挂枝头,赶紧研磨酝酿。 梦里凉月如眉,雪山皑皑,清波泛鳞;一叶走扁舟,载浮其上;小舟之中,红泥小垆;垆边之人,皓腕凝霜。 梦里兵戈铁马争鸣,烽火连营家万里, 崔含章提笔写下: “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 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 洋洋洒洒万余字酣畅淋漓,纵览国情之大好时光,然四野不平。极治之时不能无夷狄盗贼之患,恰蛮夷环伺宜未雨绸缪,国库充盈之际练兵备武,当谨记福兮祸所伏,士农工商宜各收其利。 写到酣处不禁笔墨横飞,思绪天马行空纵情寰宇,崔含章忍不住把后世毛太祖游击兵法阐述一番,更是把抗倭八载论持久战思维融入,收笔之时抬头看天,明月已经跑到下半夜西天。 人若心神松懈下来肚皮直叫,立马生火造饭,次日随后慢慢以“馆阁体”誊抄。 嘘气轻吹卷面,墨迹微干,笔法严谨,合乎法度,十年如一日的小楷抄经自然功力不凡,想来楼师先见之明,今日派上用场。 再次日,诗词各一首自然难不倒诸生,大都是早早交卷离场,神光朝词风婉约,多有绮丽奢华之感,但崔含章剑走偏锋,以豪放犀利博人眼球,吹起牛来是心不跳脸不红,笔走龙蛇自然水到渠成 神光朝科考采用糊名制,自然是为了公平起见,但若是上了考场不以真才实学论高低,自然是无意义。 想当年太祖开国后第一次巡场监考便发现了若干世家子弟身穿粗布麻衣,充当寒门举子,此事当时闹得颇大,轰轰烈烈,连累一干监考官员下狱,太祖更是亲笔划掉十多名世家子,这才有了糊名制的严苛评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古人诚不欺也。 考卷分四等,择优录取, 第一等是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比伦。自然入一甲三人,进士及第。第二等是才学清通,文理周密,在优秀人才中堪为高等。可入二甲众人,进士出身。第三艺业可采,文理俱通,可以称优。是为三甲,同进士出身。第四艺业稍次,文理粗通书法也不好,这一批肯定会被筛掉。 话说崔含章回到云深寺禅房,倒头便睡,科考大试消耗心神,回寺诸生,莫不是都睡得昏天暗地,不知日月天长。 主持早就交代全寺上下,不得打扰诸位学子休息。 直到一更时分,含章饿醒了走出门外伸了个懒腰,抬头只见繁星点点,银河璀璨,身心轻松再无负担,走路带风一溜小跑到厨房找些吃食。 云深寺历经几朝而不倒,反倒香火日益鼎盛,对待寒门学子从来慷慨资助,热汤素斋的供应,一日三食而不断,士林之间传颂颇多。 云深寺近些年声誉日隆,但主持深居简出,寺内诸多事务均由师弟真海负责。 但越是如此,晋安城内对真如大师的神秘愈发崇敬,由其主持的二年一度的云深法会堪称盛典,神秀峰满山遍野均是各路香客,方圆百里百姓怀着朝圣之心参会,只为一睹大师风采。 含章吃饱饭后沿着寺庙开始四处溜达,今夜星空璀璨,寺内灯火辉煌把半个神秀峰都照亮了,抬头观星,俯察地理。不知不觉走到了寺庙的后山,这里人迹罕至,鸟鸣山幽,远处有茅草屋一间点缀在山崖下,山上溪水汇流于此聚成小型瀑布冲击而下,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个积水潭,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潭中时不时有几只鱼儿冒头,茅草屋建在靠近水潭的一边,有老僧一人静坐。 含章本不欲打扰老僧清修,正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却飘来一句: “小施主有缘来此,还请前来一叙”。 崔含章满脸歉意的走上前来问安: “学生无事闲逛至此,打扰大师清修,罪过罪过”。 僧人并未起身,直接问道:“小友此次大考可有收获?” 这话倒真把他问倒了,不知从何答起。崔含章盘腿而坐,沉吟片刻:策问篇,破题“文治”吾以‘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 话音未落,星空中自北方起急速划过一道火光,群星瞬间暗淡,隐没在这璀璨亮丽下,它拖着长长的尾巴扫过天际,在神秀峰的上空如一道赤练般转瞬即逝。 老僧抬头望去,面色古井无波。看了一眼盘坐的少年,嘴里念叨着“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随手捻过一撮炉中香灰洒在地上,抬起袖子如蒲扇一般扇过,只见香灰大部分吹走飘落在水潭之中,地上留的香灰因风的原因聚拢在一起,形状古怪恰似刚才天上的火光尾巴,在崔含章的角度看去更像是一把无樱长矛。 老僧入定,一时间两个人就这样对坐无言,打哑谜,大眼瞪小眼。 “修行,修行,修行成佛,在求。悟明性,在知。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觉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制心。”老僧思绪缥缈,不由得想到多年来参的禅口。 潺潺水声回荡在这空谷上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含章自小动手能力就强,贫苦出身自然不讲究繁文缛节。 直接拿起地上的茶壶,走到瀑布下接满水后放在火盆架子上,转身去捡一些干燥的树枝做柴火。 崔含章用茶漏盛起开水轻轻淋洗于茶壶上,再打开茶炉,用茶漏装着茶汤注入壶中,然后用壶盖轻轻一扫,茶汤顺流淋满壶身,之后盖上壶盖,再用茶汤浇淋壶身,一股浓郁的茶香立刻飘荡开来。 崔含章所用泡茶之法与世人手法均不同,洗杯温杯熏杯,出汤,掌握火候殊为不易,提起茶壶,将泡好的茶为老僧重新注满,随后便给自己倒满。 崔含章看着文绉绉,但喝茶却无半点文气,手腕微扬,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姿态是潇洒,豪情粗矿,竟然别有一番洒脱味道。 也许是茶香四溢使人回神,老僧拿起杯子慢慢啜饮热茶,但含章喝入口之后顿觉的舌苔苦涩,口腔滚烫。 老僧面带微笑说道:“小友吃不惯山中野茶,多喝两杯慢慢会发觉它的妙处,将茶汤在舌苔,喉间稍作停留,回甘浮现。” 此茶初采摘,深绿暗淡,晾晒自然萎凋然后蒸晒,最后堆在相对通风的暗房里,至颜色完全转变成暗黑色即可泡饮,老僧为了方便保存携带,经常派徒儿们一起用模具压制成饼状,方便我出游之时携带,既解渴消暑又能提神醒脑。 山野粗茶后世风靡太康,神光上下莫不以此茶为佳品珍藏,后市《朝天子》,单道这茶好处: 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採叶儿揸,但煮着颜色大。 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儿里常时呷。 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老和尚笑语:“此茶初饮会口感苦涩,稍后回味甘甜,后道茶香更浓,经久耐泡,送小友两块回去品尝。” 含章这连喝带拿的十分过意不去,多次推脱不掉,便问老僧:“不知大师法号,有何需要小子效劳?” 老僧微笑道:“孺子可教也,偶遇小友是缘起,好茶赠与有缘人,小友破题一语,刚巧解开了老衲近些时日的心中困惑,老衲有一言相赠,“能以众正,民从之”。” “学生谨记大师教诲,铭记在心。” 崔含章心中还想着趁月色尚好,继续游览神秀峰,施一长者拜礼后退出茅屋。 虽然一时无法理解这位大师的意思,但想着僧道之流,一向神神秘秘倒也见怪不怪了。 最让含章无法忘怀的,还是刚才如赤练般的流星火光,刹那间的绚烂惊艳了整个神秀峰,可惜转瞬即逝,来不及让人好好欣赏便划过天际,不知坠于何方。 天象惊艳,烙印在了崔含章脑海,上古时期也有类似情况的天象记载。巫蛊已不显于世,民间记载卷宗大都已经失散。若无能人异士,世间又有几人可解纷繁天象...... 看着远远离去的少年背影,真如久坐不语,闭目沉思。 “吱”,一声鸟鸣打破这短暂的宁静,取过鸟背上的竹筒打开塞子,里面滑落一卷纸:‘饮马龙沅江’。 真如快速的将信纸扔入火盆中,看着急速卷曲焚烧的信纸,化成灰飞扬于空中,面上无波,但心湖中卷起千层浪,该来的果然躲不掉........ 第六章 鸣金宴 云深不知处,山中无甲子。 崔含章每日清晨即出门,算是土包子进城,半日光景逛临安大街小巷,尤其是对街道上的走卒贩浆之辈留心观察,争取快速熟悉记忆。 午饭过后则往山上跑,自小练出来的两条泥腿子健步如飞,上山下水倒也不难。 不禁感慨临安之繁华之浩大,绝不是几天可以逛遍的。 参差百万户人家,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几天的功夫只是浮光掠影, 而神秀峰之秀丽险绝也远非家乡山头可比,不负孤绝之名。 前山基本逛遍之后,含章收拾行囊准备返家,又想起上次夜行偶遇的真如老僧,平白获赠两块稀少野茶饼,应该与之告个别,趁着夜色朦胧含章又走到了后山积水潭边,可惜整个茅屋内空荡荡,再无一人。 空留遗憾,慢慢走出茅屋,整个山谷内只有潺潺水声仍在奔流不息,今夜星空稀疏,唯独紫薇宫中闪亮异常,与之对应的皎皎圆月悬挂中天,走在幽静山谷小径寒意阵阵,使得含章思乡之情涌向心头,霎时间归心似箭,一路小跑回禅房收拾行李。 整整一夜躺着无法入眠,想着回到建阳与家人团聚的时光,说起来含章毕竟第一次走出家乡参加科考,见识了临安的繁华与热闹之后兴奋之余还是有些许落寞。 翌日,顶着一对黑眼圈去跟真海师傅辞行,走在山路上转眼望去云深寺逐渐恢复往日的宁静。各地学子纷纷拱手抱拳,相约他日金榜题名时不醉不归。连日来已经对神秀峰较为熟悉,沿途古树如茵枝头老猿纵跃,远处飞瀑声浪涛涛,崔含章健步如飞挑选山间小道直奔建阳而去。 话题休绕,太康城内同样是举行完三年大考却没有回归平静,条条大道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整个城中销金窟里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舞不停,鸣金楼常年行驶在龙元江,体型庞大巍峨,据说整体龙骨不逊于沅江水师战船,出入者非富即贵,开船之后三天内不靠岸。 今日鸣金楼趁着夜色悄悄开锚,顺流而下赶往晋安月湖,传言今夜江府二少在鸣金楼设宴款待北方来的贵客,据说几十名甲胄在身的彪形大汉拥簇贵客进城后直接赶往鸣金楼。 作陪的有太常寺卿大公子司马礼,崔家三小姐崔韫,十三殿下,以及庐阳王世子,任何一位跺跺脚都能让太康城抖三抖。尤其是庐阳王世子在京这三年赢得混世魔王之名,自从以千两黄金摘得鸣金楼花魁后,他本人自诩勾栏里风流大将军。 据说这事传回庐阳,直接把庐阳王气的背过气去,在王府大堂指天大骂孽种,连夜派了冯大管家携带十三卫进京执行家法。 龙元江水面雾气氤氲,皎月高悬夜色清冷,鸣金楼内暖气蒸腾,声乐鼎盛,只见歌姬舞女人影绰绰而不绝,江二少左手执锡金壶,右手端着单足凤鸟杯在两位歌姬的陪同下走到贵客面前敬酒: “姚爷纵横沙场,枪挑北境十一股流寇,杀得嘉桐关外五十里内无匪踪迹,太康城里无人不传颂您威猛如天人下凡,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姚熀并未起身,只是简单举杯致意一饮而尽,江二少脸色微怔,这时司马礼也端着酒杯走来一把揽住江二少的肩膀大笑到: “二少你有所不知,咱们三爷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甲胄在身,酒色不近,今夜能登鸣金楼已经给你天大的面子了,试问太康,谁能让三爷从北境马不停蹄赶来赴宴?” “司马礼敬三爷豪气干云”说毕一饮而尽,拉着江二少回席。 席间一段小插曲不影响大殿欢歌笑语气氛,江二少与司马礼转身走到了崔韫身边, “三姐姐你一个人好自在,快来陪我们喝两杯” 崔韫瞟了一眼:“你们俩个前阵子跟鬼一样消失了大半个月,跑去祸害哪家姑娘了,从实招来?” 三人嬉笑做一团,司马礼则不时的往门口瞅着。 另一边姚熀则与庐阳王世子对饮起来,两人连干五大碗后相视大笑,姚熀驰骋沙场见惯了莽夫猛将,杀人如麻,来到太康浑身不自在,难得见到投缘的世家子弟,跟他对饮而不落下风,顿时爽朗大笑: “来来来,再饮三碗,来我这边坐。” 冯管家是晓得自家少爷的酒量的,虽然对外号称庐阳小无敌,那是没人敢跟他真喝,不然早醉的的不省人事了,也省的每次回府之后昏睡半夜呕吐折腾不休,忙上前拉住他袖子:“少爷,一会大殿下要到了。” 秦嗣阳嘴里嚷到:“我不管谁还来,今夜跟姚爷一见如故,谁都不要拦着我,喝个尽兴,今夜不醉不归;说着走过来揽住姚熀肩膀,姚爷既然来了鸣金楼,有酒无色甚是无趣,来,我给你介绍下婉玉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四周灯火骤然熄灭,唯独大厅中央光亮异常,飘落无数花瓣。 四面八方各色丝带挥舞,丝乐戛止,整个大厅时空仿佛静止一般。 忽而银铮炸裂,顿时如玑珠落玉盘,蹡蹡不休, 一银袍小将自空中旋转飞舞而落,左足点在地板上,身子如陀螺一般飞旋,白色银光罩住全身,远观之若一巨大银环饶身,观气势英姿飒爽,看身段腾挪潇洒写意。 只见银光忽而闪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是豪光乍现,让在座嘉宾如坠梦境,身处剑阵一般,婉玉的出场可谓惊艳,谁曾想鸣金楼第一花魁巾帼不让须眉,银铮伴奏,节奏铿锵爽朗,这剑舞可谓太康一绝。 即便见惯沙场厮杀的姚熀,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子剑舞。 况且女子着男装,多了一股罕见的清奇风流劲,剑舞不重杀伐效果却重意,举手投足间挥洒无数剑光,极易让观者心神深陷其中。 当各位都感觉到森森剑意,如挥洒泼墨般无处不在时,婉玉忽然收剑于身后,其姿容如春山妙玉一般沁人心脾,轻轻微躬身躯向各位致意,全场静寂无声,带刀甲士吞咽唾沫的声音如牛喝水般咕咕响,随后全场掌声雷动,均都叹为惊奇。 “好,精彩绝伦,婉玉姑娘不亏太康第一剑舞。” 声音从大厅门口传进来,四周灯火重明,大皇子佑杬声到人到,径直走到姚熀面前拱手到: “佑杬公务缠身,还望姚爷不要见怪,不知我几位小兄弟可曾陪好?” 姚熀见到大皇子亲自上前,想到大哥临行前的叮嘱,姚家边军之所以常驻北境二十年而不倒,重要的是在太康无甚勾连,更重要的是不得罪任何一方。 姚熀端起酒杯与佑杬一饮而尽:“感谢诸位厚待,姚熀初来太康,喝了太康玉液见识了婉玉姑娘剑舞绝技,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主宾相见甚欢,各自归席,自然以佑杬为尊,左边是姚熀及亲随,右边依次坐着江府二少江云常,十三殿下佑康,庐阳王世子秦嗣阳,崔家三小姐崔韫,司马礼。 只见大皇子自斟一杯起身道: “劳烦诸位在此等候,佑杬自罚一杯;在场诸人无不是知己好友,无不可言之事,北胡起兵十万,拔掉嘉桐关外围所有据点,来势汹汹,敌我两军交锋一次互有损伤; 同时西南碟报鬼方十部蠢蠢欲动,兵马调动频繁。” 闻此惊变江少等人心中惊涛骇浪,杯中酒呆呆停在手中,佑康年纪最轻迫不及待问到: “我神光一朝自太祖发于草莽,打遍六合八荒扛鼎中原,承平百年之久文治昌盛,群臣只知吟诗作赋,久不闻边关外患,不知父皇作何思量?” 佑杬看了眼神情焦急的十三弟并未答话,而是转向了姚熀: “姚家边军二十年来镇守北境对北胡知之甚详,想必已经交过手了,不知如何看待此次战事?” 姚熀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道: “八百里加急情报比我早到半日,情报内容想必大皇子是看过的,现在估计太康城内已经传遍了消息,明天估计会有大热闹。” 秦嗣阳看着两位答非所问的样子干着急,忍不住问到: “姚爷不要绕圈子了,太康城里百余年未见过兵戈,估计早就忘了北胡铁骑的勇猛,现在多一份了解就多一分把握,以免被太康城里的酸儒误导时局。” “小世子不用着急,北胡骤然起兵我方也并非全无准备,虽然丢掉嘉桐关外十八个据点,但是双方试探性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我方并未吃亏,姚家儿郎不管什么北胡铁骑还是鬼方十部到了战场砍杀不误。”姚熀笑着答道。 佑杬看着在场诸位的神情心中也是感慨,神光朝承平太久,听到北胡铁骑都显得陌生,实际情况是边军以一换十堪堪抵住了北胡第一波攻城。 现在嘉桐关内兵马粮草严重不足,不然姚熀也不必昼夜奔驰进京面圣求援,虽然坐镇嘉桐关的姚誉第一时间启动了三镇节制,紧急调遣了朔方,径源,凉左周边三镇的兵马粮草填充嘉桐关,忌惮于北胡分兵突袭也仅仅是抽调了各自兵力的五分之一,好在这三镇在嘉桐关侧翼后方,暂时并无直面敌军的危险。 佑杬抬眼望去,江面波澜不惊,两岸银装素裹如坠玉宫,月色清辉洒遍群山,在皑皑白雪下异常明亮,大好雪景山舞银蛇,若非心头记挂军机大事,真想如此这般顺流而下走江入海。 大殿外的船头已经挂上了月字旗,知道鸣金楼抵达晋安境内月湖。 “诸位大可不必惊慌,自太祖立国便定下规矩,军备不废边境轮戍,北胡铁骑虽然勇猛当年却仍败于神光将士手中,此次战事正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机。” 说完此话,佑杬左手扶住额头,无奈道: “此外还有一件棘手之事,本次大考太康晋安部分人等涉嫌舞弊,牵连甚广,圣上严令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调查,我看有些人是吃不上年夜饭了。” 司马礼心头一凛,出门之前也没听父亲提起,看来这事涉密层级太高,只怕牵连甚广,这次大殿下亲自赶赴临安应该是不是仅仅陪姚爷游江赏雪这么简单。 闲话休叙,酒过三巡,月坠西天,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湖面波光粼粼而白鹭翩翩,岸芷汀兰而沙鸥翔集,鸣金楼停靠在湖心岛,众人踱步闲逛,佑杬与姚熀走到远处稍作交流后,姚熀直接登上快舟返回太康了。 后面江云常等人则聚在一起气氛稍显压抑,毕竟大家心知不管是北胡起兵,还是大考舞弊都是神光朝的头等大事,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内忧外患一个不少。 刚登岸听到传来消息,太康已经已经抓捕了五十余名考生,直接打入刑部大牢每人单独关押,拒绝探视,其中不乏名门姜氏子弟。 晋安城内人心惶惶,据说此案太康晋安两地勾连,涉案人员多达百余人。 初雪过后月湖裹银装,白茫茫亮晶晶的湖面与远处神秀峰交相辉映,正是游湖赏雪大好时节,怎奈岛上各人心头杂念不止。 厅堂上已经升了暖炉,佑杬领衔入席左右是大理寺督察院等三司侍郎,陪坐的还有当地军务大臣,学政使司,可怜晋安知府许宁远位居末席,战战兢兢的汗流浃背,谁曾想三年一度的大考江南贡院牵连出舞弊案,既然上面定性窝案恐怕要清洗一番,座师传信“莫疑”。 大皇子在朝野一向有口皆碑,有贤明之誉,圣上让他督查此次江南贡院舞弊案,未尝不是有其他深意。 “烦扰各位在次等候,佑杬素闻月湖与神秀峰乃晋安双绝,大好雪景分外妖娆,咱们今天煮雪问茶,只谈风月。”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晋安城内的奢靡之风跃然桌上。佑杬举杯向在座诸位致敬,三司及地方长官快速起身举杯一饮而尽,陪笑道: “一切全听大皇子安排” “使不得,咱们远来是客,叨扰宝地。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许府台这位地主,诸位大人说,是吧?” 许宁远心理一紧,脑子里还没完全消化这话的意思,赶紧站起身来: “属下不敢,自当竭心尽力为大皇子及诸位大人安排妥当”。 作为嘉隆十年的两榜进士,区区十年间知府许宁远已经甩开同侪。 一起上榜的同年有的还在县衙里打混,有的吊在清水衙门里消磨时光,像他这般年纪轻轻便跃居一城之主的,实属少数。 如无意外,此次大考同样是府台大人跃龙门入太康之良机,为国选材,功莫大焉。现在出了惊动朝野的舞弊大案许宁远如坠冰窖,流年不利,心中各种酸楚无可名状。 若无闲事挂心头,吃糠咽菜犹有味,现在满桌的琼浆玉液喝不出个好滋味,在座三司官员均有皇命在身,背负太康京畿要务,到了之后原地待命不说,晋安的波诡云谲已经如芒在背,如今大皇子言语之间似乎并不是要亲自下场。 晋安军政要务均可直接面圣,坊间素以副都自诩。 城内街巷深深,居坊棋布,贸易往来而不绝如缕,太康名门望族祖宅枝蔓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反观,云常崔韫那一桌呼朋唤友,喝的不亦乐乎,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走到哪里都是咋咋呼呼。 第七章 溪口龙窑 建阳自大端王朝初期开府,历经风雨六百余年而常在,皆因此地山环水绕,土质颗粒异然富含磷钾,开窑烧制瓷器,器型瑰丽,胎壁薄如蝉翼,造型巧夺天工,名噪一时,后又连出三代制瓷大师,皇家内院选为贡品,并赐封龙窑三口,随后建阳龙窑风靡九州大地,达官贵族视若珍宝,其中又以千烟洲出产为最。 后世大端暴行,民怨沸腾,各地狼烟四起城邦损毁,唯独建阳世代烧窑,远离战祸百姓得以保全。 神光太祖定鼎中原后建阳三口龙窑同时火祭,火光冲天三天三夜不歇,烧制开国重器“九州鼎”并六百余件新朝元年瓷器套装进献,圣上龙颜大悦恩赐下旨建阳府免赋三年,赐封宋崔谢三大姓氏为钦定督陶官,世代龙窑大师不出三姓之外。 溪口崔氏根据祠堂族谱可上溯十三代,初祖本堂原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行至此地口渴难耐,于巨石草丛掩映处发现湍流小溪,饮水休憩昏昏然睡去,梦中巨石底下小溪忽然变成大河,河水汹涌奔腾远去,崔氏站在巨石远旐河面愈远愈宽,河水汇聚成大江大渎,源远流长。 卖货郎打定主意就地娶妻安家,开枝散叶繁衍六百年,溪水六百年长流不断,自此该地也被改名“溪口”。 当初大端朝与各路英豪打的天昏地暗,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北方士族经受不起战火摧残选择南迁,崔含章自祖父一代举家迁徙避祸,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何谈家资财产,路两旁饿殍遍野,走走停停到了建阳溪口再也走不动了,也不想在走了。 所以琅琊崔氏这一脉与溪口崔氏原本就不在一本族谱里,更谈不上血脉亲缘。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含章祖父这一代,祖母当然不是溪口崔氏大长支一脉,但也是偏支血脉,刚巧在出五服的边缘支脉上,缘此祖母去崔氏祠堂求了老辈长者一天一夜才让含章去了族中学堂,含章成了整个学堂唯一一个不是溪口崔氏的崔姓子弟。 说起来建阳府地处群山之间,老话流传着七山二水一分田,山水环绕间植被茂密,景色自然美不胜收,颇有世外桃源之姿。 但仅靠几分薄田无法养家糊口,烧窑人主要还是依靠精美的瓷器流通天下,衣食住行生活用度八成靠外部流入,虽因地理位置交通不便远离战祸但也带来了民生凋敝的窘境,大端末年建阳百姓日子就过得困顿贫苦。很多烧窑人活不下去了放掉手艺外出找活路,多年以来回来的甚少,大部分都已经埋骨他乡。 神光太祖隆恩再降,整个建阳焕发活力,烧窑是手艺活更是体力活,来此避难的外乡人往往干得了体力却学不到手艺,含章祖父则是另类,当然更得归功于祖母的缘由。 手艺是糊口的本事,更是行走神光的傍身技,建阳龙窑天下谁人不知?至于到了含章这一代却弃了珍贵万分的手艺偏偏读书求学,辛苦的烧窑人是看不懂的。 旷野清风拂面,山间景色充耳不闻,一心只想赶路返乡,含章心情愉悦小跑疾走,一日脚程便奔赴建阳溪口。 云上敛青溪,风暄鸟欲啼。驻足间放眼望去梯田盘绕,阡陌纵横,炊烟袅袅点缀在蜿蜒流动的一脉溪水边上,静碧江流,不系之舟自横。 山,耸然而特立,多呈险峻飘逸之势,蕴含北地性格。水,碧清蜿蜒之姿,颇具江南柔情。 秋意浓时,千烟重重,得名千烟洲。 千烟洲有数不清的山山水水,手足相连,气息相通,相互交融,养育了山林水草,群山环抱,幽谷窃然而深藏,奇峰叠嶂,峰峰相高,层层相向,鬼斧神工,千姿百态,高低不等,绿水缠绕,荡波浮影,烟波浩渺,碧波溶溶,好一幅绚丽多彩的水墨丹青,使人醉心其间,忘却所在。 崔含章顺着脚下之路前行,身旁绿树相竞,山花烂漫,水鸟沙滩嬉戏,群鱼浪里欢跃,目之所在,皆为青山绿水。 更远处,山脊上有红光萦绕的窑口开炉,整个溪口都笼罩在薄暮余晖之中,近乡情怯含章不敢迈步,只想静静的田园日落美景,也许正因为从小到大生长于斯从未好好的欣赏它的美丽,此次远行归来才让人感触到平时一直在忽略的美好。 跨过溪口的巨石,一路上乡亲们热络的打起招呼,“呀,小含章回来了啊”,仿佛沉寂了许久的乡村焕发新的活力,孩童追逐嬉闹,田间水牛低鸣,乡亲们都是晓得含章是近百年头一个从晋安参加科考归来的烧窑人。 暖阳风缓,在一堆孩子拥簇下含章走到自家门前,看到祖母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母亲在缝缝补补日常换洗的衣物,有大胆的孩子喊道:“崔奶奶,含章哥回来啦”。 祖母崔氏抬头瞅见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崔含章脸上浮现了开心的笑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盘的齐整,祖母想要站起来迎接归家的孩子,含章快步跑上前抱住祖母,“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母亲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拍拍含章身上的灰尘,“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吃的”,母亲虽然未曾读书识字但总是明理少言,跟着祖母一起将整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含章拿出在晋安城内买的各色糕点分给孩子们,一哄而散蹦蹦跳跳的童年是最无忧无虑的。 山间晚风吹过,青竹摇曳身姿,安静下来的小院显得特别的祥和,祖母面带微笑的听着他在讲述晋安城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母亲忙活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小妹含灵把哥哥的包袱翻了个遍直到发现晋安城内最流行的发饰才心满意足。 一家人围着餐桌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不知不觉间父亲把自酿的老酒喝多了,火炉内的木柴已经慢慢烧到了末节,院子里的黄狗吃饱了骨头趴在窝里眯眼瞌睡。 崔含章送祖母安睡后,帮着母亲洗刷碗筷,母亲一个晚上都带着儿子送的发簪,翠绿的发簪插于满头青丝丛中。 崔含章自幼家贫,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用老爹的话说烧窑人家没有那么多穷讲究。故而以往他都是蚊子腿上劈精肉,蚊蝇腹内恗脂油,幸而晋安借宿云深寺省下不少钱,此时他则全部花在为家人买礼物上了。 五更鸡鸣,天微蒙蒙亮,山中薄雾如丝纱一般飘荡,含章父亲吃过早饭已经上窑去了,烧窑不比寻常农家,先要熬练体力,泥土打浆需千锤百炼才能强化胎土韧性,然后再入窑练耐力,大火高温猛烧,中火徐徐炙烤都需要窑工在旁督造,否则火候和力道偏差就是烧坏一窑的瓷器。 能练好这些的才有资格入室学手艺技术,学手艺凭的是悟性,师傅带入门修行看个人,有人究其一生也就是个烧窑匠,但更激励后辈的是前人大师们的神迹,精美瑰丽的瓷器终究都是人一手一手的捏造烧制出来,而烧窑制瓷就是整个建阳的根基。 含章一早就如往常般前往崔氏学堂,学堂占用了宗族祠堂偏殿二间,祠堂建在整个溪口最高峰的半山腰,起初有溪口崔氏族内宿老担任开蒙,后来像含章这般年纪的需要科考应举的逐渐多起来,崔氏专门从晋安府曲澜书院聘请了硕儒楼先生,据说楼先生出自太康名门望族。 山道蜿蜒曲折,楼师站在祠堂门前看着爬山的含章想到了很多过往,少年应当沐春风。师徒俩个从点滴细节着手推敲复盘了下今年的大考,楼师轻捻胡须陷入沉思中,不禁想到年初的传言,看来徐疯子所言非虚啊。 含章则顺溜的跑到后院崖壁下打了一桶山泉水煮茶,刚巧把真如师傅赠送的神秀峰野茶饼拿出来孝敬,兴许是水润茶香,沸水冲泡充分释放了野茶的幽香,楼师被茶香吸引忍不住赞道:“好茶”。 徐徐饮啜下回甘长久驻留后道舌苔,不经意间还有点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楼师难得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语重心长的叮嘱含章: “既然选择兵行险着,就要做好放手一搏的准备。” 明日开始恢复日常课业,同时要多练练你的烧窑把式,那些把式不简单,有的如山间老熊靠树挠痒,有的如枝上灵猿舒展纵跃,把式朴实无华却蕴含技击术,一世风风雨雨谁还没个磕磕绊绊。 楼师交代完课业后回到内堂打坐休息,心神沉寂,冥冥间似薄雾轻纱一般缠绕在溪口群山间,龙窑地脉附近的波动愈加频繁,不消半刻便让人无法入静,呼出一口浊气,楼师自嘲老矣。 经过楼师调整后的课业更加偏重了世俗人情,道德文章与世俗人情从来不是割裂对立,其内在文理想通,只是世人肤浅只取表意而不深究道理。 楼师授课有点怪癖,严禁学子争对错,只论道理,讲得通则心气顺畅,讲不通则闭门思过。 他曾言:“稚子无知学之,大千世界足够你们用脚步和身心去丈量。”这群孩子们也应当如制瓷一般,入窑一色出窑万彩。 岁月如梭,回溪口已经半月有余,日练夜练,踏着晨曦一口气登山入学堂大气不喘,这一日崔含章在吃过午饭后沿着步道往后山闲逛消食,在学堂后山不远处右转就进入了龙窑的收尾处,窑口尾部常年未启用,自然人迹罕至。 崔氏这口龙窑起于山根部暗溪处,溪流汇聚山脚下冲出一片浅浅的水口,该水口虽浅但几百年间却从未干涸过,经后世族人不停保护修缮扩大,四周郁郁葱葱,水质最为清澈。 沿着山势往上爬升中间部分窑体会逐渐收窄,鱼肚似的地坪,中心高两边低,再往上去收尾于崔氏祠堂的右侧山体,比邻而错落着几十栋琅檐。从高处俯瞰,远处水口恰似龙珠一般,从山脚仰望,其形态如卧龙一般,恣意悠闲的俯卧在溪口。 崔含章印象里是见过一次龙窑整体点火烧窑,整个龙窑如活过来一般,窑口如鼻息喷薄白气,腹体红郁彤彤,火光在夜间尤其亮眼,远观如火龙降世,极其震撼。 闲逛至此,走走停停,忽然看到龙窑收尾与山谷交接处竟然有积雪未化,还笼罩着氤氤氲氲的紫气,非常像是早间浓郁的山雾一般,只是浓稠度远胜山雾,奇怪的是并未听溪口人说有下雪过,前阵子在晋安的大雪难道飘到了建阳溪口了? 山中谷地位置殊为难得,蹲下来身来拨捧一把雪在手中感到冰冰凉,忽然间轰隆一声山摇地动,如地牛翻身一般的晃动使得含章单脚蹲立的身体摔倒在地,脸直接栽入雪里,吃了一嘴的雪,幸好有积雪垫在地上,不然非得破相不可。 爬起身来顾不上疼,举目望去山上有滚石落下掉入水口中,也有小部分龙窑坍塌,跑回到学堂看到楼师在门前张望,看到无人受伤大家总算安心。 祠堂里有崔氏族老走出来跟楼师商量,六百年来族中从未记录有过此等怪事,地牛翻身事迹亦从来出现于建阳府志,甚是奇怪。 楼师却是心中震撼,大口喘息难以平复,最近地脉波动频繁,在刚才冥思中明明感觉到地脉集聚涌动,忽然在后山方向喷薄而出,整个溪口的气韵就衰减了许多,恐怕没个百年光景怕是难以复原,山脚下无人留意的水口处水位下降了许多,裸露出常年泡于水中的青石。 经此折腾,早早归家,晚上听到小妹含灵说王家的小胖子今天吓得掉到水口里了差点没被淹死,被人救起的时候才发现水都没到他脖子,这个胆小鬼。 父亲说有些小窑口塌了,等过两天安全了都得上窑去帮忙修复,咱们建阳人吃饭的家伙事坏不得。含章说看到崔氏那口龙窑也有小部分坍塌了,父亲没说话只是吃饱饭后交代这两天不要乱跑,等着一起上窑去帮忙。 一夜无事,母亲催促孩子们早点睡觉,含章梦中感觉自己身体轻盈穿过层层云雾,在青天白云间翱翔...... 第八章 冠礼风波 清晨黄狗吠门,小妹站在床头指着含章笑:“哥哥昨晚睡觉跟打拳一样折腾,不是被吓坏癔症了吧?” “一边玩去,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崔含章一觉醒来感觉像是跟人打了一架腰酸背痛,梦里青天白云的,梦醒了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赶紧洗脸吃饭还得跟父亲上窑,母亲入座吃饭问道:“没听说建阳其他地方有地动山摇,怎么唯独就溪口这边折腾的厉害?”父亲埋头吃饭,过了好一会才回话: “崔氏祠堂那边传话说是地牛翻身。” “啥是地牛翻身?”含灵抢问道。 “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好好在家里陪你奶奶”父亲没有问答,作为乡下烧窑人恐怕也无法理解什么叫“地牛翻身”。 他对地牛翻身是有印象的,在古籍记载太康北部夷茅山也曾发生过地牛翻身,甚为剧烈,火光冲天,赤浆四溢周边三百里俱被埋没,再往后此地曾草不生,后世传言凡是出此征兆凶星降世。当时读过此处权当古人野史杜撰,毕竟在正史从未出现记载,亦未有赤浆四溢埋没人畜的事件。貌似溪口这次“地牛翻身”也跟古籍记载描述的区别甚大,含章留心等找个机会请教楼师傅。 上午跟着父亲转了几个小窑口发现基本无法修复,坍塌损毁的较为严重,况且本身就年久失修,大家商议索性填埋废弃,重新择址建新窑口。还没有来得及回去吃午饭就被崔明堂给喊走了,说是楼先生有事情安排,含章跟着明堂一前一后的跑向学堂,明堂几次回头催促:“你麻溜的,磨蹭什么呢,去了趟晋安怎么腿脚都软了?” 含章有苦说不出,早上起来就腰酸背痛,咬着牙跟着父亲走遍几个窑口,还帮着搬运挖掘石土,午饭还没来及吃就被明堂拉着去学堂,可不是腿脚酸软麽?“你别叫了,我没吃午饭呢”“好说,一会我回去给你拿酱牛肉吃,母亲亲自下厨做的”明堂头也不回的答道,含章与明堂年纪相仿,自幼玩耍,明堂可是溪口崔氏这一代主家一脉的三少爷,想起明堂母亲做的酱牛肉那真是口水流了一地,从小到大没少蹭吃蹭喝。 明堂这一脉人丁不旺,上面有个大姐明薇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小被送往太康,几年回不来一次,含章长这么大就见过二次,三年前那次印象忒糟糕,差点被打,用明堂的话说你活该,敢对我姐耍流氓,早晚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含章喊冤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明明是他被明堂忽悠去他房里等,谁知道当天淋雨的明薇在里换衣服。 二哥明伦先天不足,三岁有余仍未学会说话,后来也是浑浑噩噩,难得清醒一时半刻,含章倒是见到他每次都很开心,明伦对着人从来都是笑呵呵,洋溢的快乐能感染到人。整个崔氏对明堂宝贝的不得了,怎奈这小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材料,用他姐明薇的话说就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明堂爬到半道拐弯去了崔府后院去拿酱牛肉去了,让含章去学堂楼先生那里等他。往常爬到学堂大气不喘一口的,现如今真是腿上灌铅了,楼师站在门前仔细端详一步步爬上来的含章,虽然脚步浮软但四肢充盈,精气内蕴,与昨日大不同,烧窑把式可以长气力但含章习练尚早远未大成还做不到洗髓伐骨,更别提聚拢神意。楼师惊诧之余未作多想,那边明堂已经背了一大包裹如猿猴纵越一般追上来了,三人一起走入内房,铺开桌子上摆好酱牛肉,烧鹅,狮子头,香酥炸鱼等菜一应俱全啊,外带了一瓶太康烧酒,“好家伙,你这是要贿赂楼师啊”含章看到这些美味肚皮立马抗议。 “孤陋寡闻了吧,楼师岂是我能贿赂的,明日就是我冠礼,饮酒一禁放开了。” 不知不觉两个少年已经初长成,明堂就要行冠礼,含章已应举。楼师看着这两位弟子不禁抚须微笑,一文一武未尝不好,不求闻达于诸侯,平平安安就是福,说起来明薇那女娃娃一个女子在太康孤苦无依,难为她了。含章经明堂提醒才发觉,时间在两个少年身上的确留下了痕迹,至少明堂嘴上已经冒出毛茸茸的一片了,自己的嗓音再也不是稚嫩童音。 楼师坐在窗台边,示意两人各自坐下先吃饭,“烧酒初开琥珀色”当年“北唐诗豪”也是痴迷这太康烧酒,说是用汉白玉碗盛酒最为合适,太康城内烧酒作坊遍地,各种有传承的烧酒就不下十多种,但要说千年传承的还要数夷茅山北麓的“九月霜”,唯独这一份赢得了太康烧的名头,“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友斯飨,日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太康烧九月霜的名头之大无须赘述。 天色渐暗下来,三杯酒下肚楼先生感慨这清闲的好时光如覆水东流,再难寻觅,回去太康便会身不由己。含章一顿狼吞虎咽吃了大半,而明堂细嚼慢咽的吃着酱牛肉,眼睛时不时瞟过那瓶太康烧,楼师知道这小子打的主意,翻出个三钱的酒盅给他倒满,明堂猴精一样的人闻弦知雅意立马点头哈腰的拿过酒杯,先是轻轻咪了一口,随后立马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脸泛红晕酒气上涌,呼出一口气“爽”,还拿眼睛继续瞅着酒瓶不放,那意思是没喝够。 “前面你说的有点道理,明日是你的冠礼,以后饮酒是可以的,酒色财气是人之大欲,但是凡事皆有尺度,拿捏尺度是行走世间的要旨,你性情如下山猛虎,做事往往肆无忌惮,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秤过了才算数,明日本该给你行冠礼,但是我要事要赶回太康没法参加了,我在你父亲那边已经留了一份礼物与你,希望对你日后有帮助”楼先生说着话又给明堂倒了一杯,后者端着酒杯则慢慢饮啜,仔细思量。 那边含章吃的直打饱嗝,想必是头一次这般饥不择食。楼师再次端详则发现他气韵又不同于刚才登山之时,仿佛长开了些。楼师翻出另一个酒盅,倒了一钱量的酒给含章,说道“你性情稳重,但要记得大丈夫行事缺不得勇猛精进,你尚有一载有余才行冠礼,今日破礼让你饮杯酒,这世间的事多得需要自己去走过试过,试一试也无妨。”含章饮过小半口就呛得咳嗽不止,赶紧吃了两口菜压一压,稍作休息就仰头一饮而尽剩余的半口酒,看的明堂直摇头感慨某人不识货啊。这边楼师看着两人憨态微笑不止,同时不动声色的将明堂的空杯倒满,含章抬头问道:“楼师傅您回太康,日后不知何时相见?” “你傻啊”明堂说道:“日后你中举去太康做官,我去太康投奔我姐自然会见到楼先生,你们都在太康,我看以后也去太康做生意得了,反正父亲常唠叨要把我扔出去折腾,别祸害乡里。”含章可没明堂这么心大,心知科考中举开不得玩笑,见识了各地英杰方知天地之大,远的不提就说晋安庆元嘉湖上三府人才济济,同辈高才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少年天才,诗名传遍州府,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 “不可”楼师抚须严肃的说道:“自此一别,你我三人不见最好,亦不曾相识,切记切记。”两人都是一脸懵逼,朝夕相处的师徒怎么就成了陌路人,楼先生意味深长的告知两人来溪口教书糊口是迫不得已,也是缘分使然,如今缘分已尽要远走他乡,“你们都还年轻,日后自会明了”,楼师严厉戒告两人要守秘并希望互相督促日练月练烧窑把式,随后就送两人下山而去。另外一边楼先生回到内堂发现给明堂倒满的酒却只剩半杯酒了,笑骂道这个小猴头。 楼先生换了身长衫,给至圣先师上了三柱清香后从学堂另一头趁着月色清辉快步下山,在山脚下接过崔氏管家准备的马匹翻身上马直奔太康而去。说来也巧,后半夜行至晋安驿站刚下马,在官道上迎面来了六匹奔驰骏马,马上军汉皆是身穿青绿锦绣服外披锁子甲,腰悬雁翎刀,头戴凤翅盔,眼下金丝罩口,在晋安府出城后马不停蹄直奔建阳而去,看这装扮行色匆匆必然是事出匆忙星夜赶路,州府拿人从来未见这等急促。 次日,含章用过早餐收拾妥当就要去明堂家观礼,含灵跑过来缠着非要一起去给明堂哥助威,含章拗不过她就带她一起出门,没想到崔府门口披红挂彩,内堂衣香鬓鬓,人头攒动嘈杂不止,估计整个溪口的人都来观礼,其他宋谢二氏休戚与共同气连枝必然到场不提,据说建阳府的大人物都来了,含章只好带着小妹走后门穿廊走栋,左右曲折的去找明堂,找到明堂时他已经被负责服饰礼仪的丫鬟老妈子等折腾的毫无脾气,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轮番轰炸下来明堂瘫坐在那里,看得含灵直想笑,明堂对着含章说道:“这哪里是我的冠礼,根本就是崔宋谢三家的盛宴嘛,快救我出苦海。” “今日之后再非童言无忌,不可胡言乱语。”含章拉着含灵很熟悉的自己坐下倒茶喝,只是准备功夫忙里忙外差不多二个时辰,随着外堂管家“迎宾”嗓门逐渐消停,大部分宾客已经到齐,丫鬟来内堂请三少爷出去行礼,众人拥簇着明堂往大厅拜见州府长官,地方乡绅等。含章则与小妹自己寻着祖母那一桌坐过去,一时间礼炮齐鸣,锣鼓喧天,明堂走到大厅中央根据礼官指示开始行三拜大礼,一拜父母亲人养育之恩,需五体投地,二拜师长与前辈提携成长,楼师不在直接拜向州府长官与各乡绅长者,三拜商家祖宗货通天下,饮水思源。随后礼官宣读明堂冠以“敬”字,接受催老太爷礼物,正式礼成。 明堂行完冠礼往内堂回去换衣服休息,众人就听到大门外吵吵闹闹,管家及小厮慌忙来报说是晋安来的差官抓人,再三解释府上给少爷行冠礼他们不听直接闯了进来,此时建阳府官均高坐在堂,听到此事顿时火大哪里来的衙役不长眼,起身便要训斥,谁知身边护卫呵斥后,便看到六位身穿青绿锦绣服的军爷亮出晋安府腰牌拱手道: “事急从权,贡院科举舞弊案,圣上震怒,三司会审,我等奉命拿人......” 王府台吃了个软钉子,向崔氏老太爷无奈一笑,毕竟晋安府可不是小小建阳可以指手画脚的。随后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查到有崔姓书生牵连特来拿人,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含章这一桌,整个溪口今年只有崔含章去往晋安参加科举考试,崔姓书生莫不是只有崔含章一人,含灵胆小看到凶狠军汉与众人目光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此六人正是昨夜从晋安城星夜赶路疾驰而来,清晨入溪口时已经打听一番确认含章不在家中来崔府观礼,现在情况明朗迅速围上,不由分说便拿住含章,溪口乡野,众人未曾见过此等状况,顿时场面一时大乱,被恶狠军汉吓哭的孩子不在少数,整个礼堂闹得沸沸扬扬。 明堂从内堂刚换好衣服出来看到这般情境,含灵在哭喊,含章被两军汉左右拿住反扣,崔奶奶则急的喘不上气来,顿时火气上涌冲上前来喊道:“抓人需有凭据,王大人,他们是哪里来的衙役?”崔父赶紧拦住明堂,挡在他身前低声告知:“贡院科举舞弊案发,晋安府已经抓了很多人了,现在查到含章有牵连。”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明堂脑中炸响,他是万分不信含章会做舞弊之举,但既然是晋安府衙役来拿人恐怕是难以善了,正思量间只见含章已经被六人围着押走,含章挣脱不得只得高声喊道:“清者自清,明堂务必帮我照顾奶奶和含灵”。 明堂抱住要扑抢上前含灵,生怕她被误伤,毕竟这凶神恶煞的六名军汉腰间雁翎刀光寒照人。来得快,也去得快,六人拿住含章后快速下山策马奔往晋安府城。这边在众人的帮扶下崔奶奶喝水后顺过气来,被人搀扶回家,崔府继续开宴,只不过经此一闹,众人各怀心事席间都在私语这桩怪事。 一时间含章牵连科举舞弊案的事情传遍整个溪口,说是在宴席上被晋安来的官爷拿住枷号直接带走了,说什么的都有,许多人仿佛第一次知道崔含章原来是这等人。另外一边,刚得到消息的含章父亲跑到崔氏府邸这边扑了个空,便快速奔回家里,看到明堂陪在崔奶奶身边安慰的说话,含灵看到父亲回来,扑倒怀中就哭着说“我哥被官爷抓走了,抓去了晋安府,说我哥科举舞弊”,偌大的汉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心中震惊,不禁倒退一步, “含章这孩子开蒙甚早,自幼便懂事,怎么会干这种傻事,不可能。”安抚了妹妹后,仔细询问了明堂,可惜众人知之甚少,既然事情出在晋安府,还得去晋安府打听消息,寻常人家哪里经得起风雨折腾,幸福小院此刻凄风苦雨,从此溪口百年的宁静也被打破。 第九章 瓜田李下 溪口千烟洲百年宁静,民风淳朴,如今一朝被打破,人心浮动,无形之中有一股捕风捉影的氛围在蔓延。 晋安城内自从大皇子佑杬驾临后,变得异常平静,世人皆知非常时期,魑魅魍魉都顺从的消停了,三更灯火五更鸡家家安宁。 震动京畿的科场舞弊案已经追查一旬有余,太康与晋安两地抓捕不下百余人,据说有云林姜氏子弟牵连其中,族中震惊,连夜开祠堂,上书请罪,并经过族中嗜老商议后将其逐出族谱。 按说圣人世家姿态如此之低,已经让世人吃惊,况且太祖首开科举便与天下人有诺,人才尽举,如今闹得这么难堪,朝廷颜面该如何自处?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谁知事态衍变更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期,近日传言内廷金羽卫查出有礼部官员泄题,火已经烧到了礼部衙门,如今人人自危。 崔含章自从被晋安府衙役拿住,众人策马奔驰返程,这一路脑中不停回想此次大考的点点滴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何处有问题?莫名其妙的被牵连进了这惊天大案。话说大皇子佑杬等人来晋安后先是云深祈福,后又神秀峰狩猎,每日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浑然未将追查科场舞弊案放在心上,一行人等均都不解,惹得佑康问道:“皇兄这般不上心,回去怎好交差?” “谁说不上心,贤弟此言差矣,没看到我昨日连夜派人去建阳抓捕嫌犯?”大皇子放下手中的鱼竿,撒下一把鱼饵后回到凉亭内吃下一颗西域葡萄。 “十三殿下有所不知,此次科场舞弊案虽然派了三司会审,但内廷金羽卫才是当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姜氏不是已经上书请罪了嘛?据说金羽卫已经顺藤摸瓜查到礼部,这事情的关口还是在太康,而非晋安。” 司马礼经过几日的观察再加上诸多线索的整合,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的猜想,同时看向大皇子佑杬那边。 “司马一向心思缜密,这猜想不无道理。”佑杬拉着佑康坐下一起吃葡萄,其实本王当初进宫领旨办差时就纳闷,既然事发太康,缘何父皇会如此关注晋安, “贤弟且看晋安月湖秀美绮丽,但又何曾风波安稳呢?这平静的湖面,水下面的风景你我何曾得知?现在回味起来,你我等人此次来晋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佑杬虽然如此这般说来,但却并未告知内宫传信的事情,当初接旨匆忙未来及进宫辞拜母后,到是大宫女容旖带出口信说此次晋安办差务必谨慎,平安是福。 “虽然副都说法是坊间流言,但是太康名门望族多数出于晋安,彼此盘根错节枝蔓相连,当初太祖起兵天下粮草半数出自晋安,民间更是流传晋安城是暂神光朝的后院粮仓,此言不虚啊!先稳住晋安,太康掀起再大的滔天巨浪,朝廷也会稳如泰山,科举舞弊牵连甚广既要肃清流毒又要将影响消弭于无形,镇住晋安的局势的人选又非大皇子莫属了,殿下母家为晋安望族之首。” 江云常饮过一杯九月霜后戏谑道,众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的消化刚才几人的言语,这趟晋安之行今日大伙才真正坐下来畅谈局势。 “风雨同舟,还得劳烦诸位走动走动把晋安的底再摸一摸。”佑杬一锤定音,其实他还在等着机会去拜访外公,来了这么久再不去尽孝道恐惹人议论。结果当夜大皇子离开萧府后就让近侍萧六传来消息说:“此次共抓捕五十六人涉及科举舞弊案,晋安的事情到此为止”。 话说崔含章自从被拿住下狱后,崔明堂看到含灵与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本来幸福美满的小家,因为此事被折腾的凄风苦雨,他帮不上忙心中干着急,去祠堂那里多次跪求老太爷,终于获得首肯,匆匆忙便与含章父亲赶赴晋安来谋划救人。 崔含章入狱后才总算是弄明白了一点眉目,原来同时下狱的还有庆元府冯钰,短短几日的牢狱生活已经将其折磨的目光呆滞,胡子拉碴的样子显得神情颓废。晋安府有南北两座大狱,南狱中多是打架斗殴的泼皮阿三,多是常客;但北狱多关押谋逆杀人等重犯,有去无回。 百姓多传言北狱牢房味道甚是古怪,是常年的梅雨潮湿气混杂了犯人鲜血的味道。整个牢房空间十分逼仄昏暗,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阴风吹过,火苗闪烁,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随时熄灭。 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透着浑浊的腐味,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凡是被打入这北狱的人,不死也要扒层皮,少有能好胳膊好腿走出去的的人,都说关在这里的人,这辈子算是交代了。其实,这里不光是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不仅腐蚀肉体,更是慢慢的侵蚀着精神,直至彻底崩溃。冯钰已经差不多处在崩溃的边缘,还是那日含章被扔进北狱时他瞥见熟人后忽然焕发了点精神,一个劲的问道: “含章兄弟,你怎么也被拿了来?” 含章仔细端详了半会,才确认是当初在考场外排队等着过关入闸而闲聊投缘的冯钰, “小弟无处喊冤,至今不明为何被拿”。崔含章在狱中见到熟人,也是激动难耐。 虽然两人隔着条牢房走道,但不妨碍攀谈,在幽暗昏黄的油灯下两人聊起许多,至此含章结合自己的猜测差不多弄清楚了些事情的脉络,用冯钰老哥的话说,他们都是喊冤入狱,只不过跟着庆元府左士奇去太康参加了场上三府与两淮学子的文法聚会,左士奇人称庆元小孟尝,财力雄厚且乐善好施,期间他交友广阔,不知道从何处弄来了今年大考的押题,拉着冯钰等人密议切磋,谁曾想左士奇狂放不羁,回到晋安志满意得,在一场酒会上神神秘秘的说手握秘密武器,今年必要登科入举。结果太康考场被人举报有人舞弊,祸从口出,现在连带当初跟随参加文法聚会的冯钰众人都被打入大牢,那巨贾之子就关押在入门左转的第一间牢房,已经疯疯癫癫不成人样。 这样说来崔含章岂不是更冤,冯钰是结伴参会道听途说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难道他是因为应考当日在闸外与冯钰投缘热聊许久的缘故,只因这瓜田李下之嫌疑,则被人举报两人相识串谋,被牵连进这滔天巨祸之中。聊到后面,冯钰只是口中喃喃道: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便再次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状态。 崔含章环顾牢房四周昏暗,不禁悲愤难耐,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古往今来捕风捉影的事情害人不浅,既然现在舞弊案发,从太康严查到晋安,有人铤而走险自然逃脱不了干系。但命运何其不公与己等何干,家中尚有八旬祖母,高堂明镜悲白发,难道就要冤死在这黑暗牢房之中? 在大考结束当日,江南贡院考场的卷宗已经全部封存并送往太康城太院内,即便在当前科考舞弊案闹得满城风云,太院内却是风轻云淡,阅卷工作仍如往常,期初十夫子阅卷组的确发生过激烈争执,直到萧院首拿出圣上的口谕,“选贤用才乃国之根本,朕信得过太院夫子”后才恢复往常。 明堂与崔父赶赴晋安后花费了诸多银两上下打点,仍然未能见到崔含章。晋安北狱岂能容人随意探视,盘桓两日多方打听下来,才知道是当今大皇子佑杬殿下统帅三司衙门坐镇晋安追查此事,不巧的是今日一早大皇子与三司长官都返回太康赴命去了。 崔明堂连夜快马加鞭又赶赴太康投奔家姐,好在崔明薇早就接到溪口的来信已经了解事情原委,虽说对崔含章印象糟糕但事分轻重缓急,况且当年都是明堂做的少年荒唐事,更要紧的是她信得过楼先生曾经的对崔含章的点评:“璞玉”。 崔明薇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位时,告知经过运作打听情况已经明朗,现在人被关押在晋安府北狱,暂无性命之忧,但皮肉之苦再所难免。大皇子佑杬及三司长官还未抵达太康,事情仍有转圜余地,如今当务之急是赶紧拦住大皇子的奏折,晋安北狱臭名昭著,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精神被折磨崩溃,后面屈打成招冤死狱中的更是不胜枚举。崔父听后心中如坠冰窖,心想孩子瘦弱的小身板能否抗住皮肉之苦尚未可知,恐怕多数人都是坚持不住被屈打成招的。明薇立刻将准备好的银两细软以及换洗衣物交于明堂和崔父让其坐快舟从龙元江顺流而下赶回晋安,拿着太康崔尚书的书信去见晋安许府台,先想办法见到人交代清楚,清者自清让他挺住,众人都在极力帮他洗刷冤屈。 披星戴月,两人在晋安与太康之间来回奔波不休,最终乔装打扮成送饭的伙夫混进牢房,总算是见到了崔含章。老父亲看到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儿子,如枯草般的乱发披散在脸上,破烂的外套上一道道鞭痕被血迹染红,老泪纵横,一把扑上前去, “我的儿啊.......” 幸亏崔明堂紧跟在身旁,赶紧拉着狱卒躲在一边,少不了一通打点。崔含章魂游天外的状态被老父亲低音压抑的嗓音给打断,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满脸焦急的父亲,基于本能的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即便是崔明堂看到他被打成这幅惨状,也是忍不住攥紧拳头,心里着实窝火。但他们都心知事态紧急,北狱重地容不得两人逗留,只能暂时买通狱卒照顾一二,老狱卒熟门熟路,嘴上应承的好,手上则不停歇的往长袖里塞东西。崔明堂知道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太康,既然舞弊案风云始于太康,事情症结应当是在太康解决,晋安府的情况再差也就如此了。崔父忧心儿子,说什么也要在晋安等着含章出狱,便只能安排他先在此住下,明堂则调转马头,风驰电掣的赶回太康。 却说另一边,崔明薇终于等到大皇子佑杬殿下等一行人返回太康,崔韫前脚刚进府,她后脚就跟进来。见到这位崔府三小姐后,据实相告禀明溪口千烟洲学子崔含章的事情,并委婉的说明,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求得崔府的书信送往了晋安府台,后半句话听得崔韫直皱眉,崔明薇作为溪口崔氏长女,只是自小就被送往太康投在尚书府的门下,说起来这太康崔府与溪口崔氏祖上是颇有渊源的。 二百年前,太康崔府这一脉的老祖宗,正是当年出走溪口千烟洲的三房庶子,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自然是艰难异常,兵荒马乱的时代,经常食不饱腹,但也咬牙挺过来了,只不过是与溪口的联系往来也就断掉了,传到第三代,谁曾想风云际会结识了未曾发迹的神光太祖,后面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了,十多年征战沙场成从龙之臣,受诏在太康开府建牙,尊荣至极。 后世也是溪口崔氏在进献开国重宝时入太康城重新联系上这条线,风水轮流转,国之重臣太康崔府自然瞧不上溪口的烧窑匠,虽说血脉关系已经稀薄,但同宗同源的事实无法改变,这才有溪口崔氏把长房长女自小送到太康,说起来豪门世族儿女何止婚姻做不得主,就连身份使命都是半点不由人。若不是溪口千烟洲崔含章被牵连进科举舞弊案,恐怕这些宗族隐秘之事明堂也无从得知,现在看来长姐真是命苦,自小就投身太康崔府必然是受尽冷眼,委屈的紧。不仅得不到母亲的半点疼爱呵护,还要从小就小心翼翼行走在这太康崔府,着实让这个当弟弟的心中憋屈,忍不住眼眶发红,痛骂自己当初种种混账行为。 崔明薇并未多做儿女矫情,反倒是开导弟弟莫作多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营救崔含章脱得牢狱之灾。话说明薇一五一十将详细情况告知了崔韫后,后者便去见了其父,崔尚书在朝中为官多年,深谙朝局诡谲...... 时维腊月,序数大寒。十五的月亮又何止十六圆,今夜天空星辰寂寥,圆月高悬,这夜异常冷冽,明薇在外堂踱步思量崔含章的事情对策,都是溪口崔姓,若说没关联恐怕自个都难信服,此时最怕捕风捉影,莫须有一词便足以让人百口莫辩。 明薇在来崔府之前,心中并无底气,便托人给太史楼钦天监楼先生那边捎去书信一封,虽说楼先生多次交代无生死攸关大事不要往来,但这事是他弟子遇难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到现在仍未有回音。 崔韫打断了明薇的沉思,转述崔尚书意思,此事不管是太康崔府还是溪口崔氏都应当尽力周旋,崔韫换了件衣服后便带着明薇去见大皇子佑杬殿下,说起来佑杬回京消息泄露后,各种拐着弯来说情的已经踏破了这平康王府的门槛。若非崔韫带路,恐怕谁也找不到在京郊别院刚要入睡的大皇子佑杬,崔韫递上父亲的手书一封并解释了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事情原委,希望佑杬殿下可以法外开恩,崔含章生平第一次走出溪口参加科举,莫说与庆元府众人等有勾连,就是那冯钰也是当天考场闸外才初识,只是闲聊而已,若因为便判定其参与科举舞弊案。纯属莫须有罪名,崔明薇大事不含糊,此时更是鼓足勇气说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开卷查验,调出相关人等卷宗一一对照即可印证。” 佑杬披着千金裘静静的听完叙述,来回踱步两圈,他可以不顾与崔韫的交情,但不能不顾忌崔尚书的手书,面色沉重的说道: “此事若是在晋安定然好办,现在初本奏章恐怕已经呈递进宫中,委实麻烦。两位先回去,容吾想想,明日再议。” 第十章 骏马踏胡尘 剑气溢三军 崔韫与明薇都是玲珑剔透之人,听到大皇子佑杬这般说,只好作罢返回家中。 一路上明薇并未做过多解释,礼法规矩与宗族血脉一直是整个天下的大规矩,不管是大端当政还是神光朝,宗族血脉定人,礼法纲常定事,即便是太祖武功赫赫马上得了天下,翻身下马仍然是遵礼法,合规矩。 既然是血脉相连,这件事情两支崔姓就必须接下,其中的弯弯绕绕说也说不清,看热闹的人只认你们都姓崔。 崔韫回府后直奔父亲书房而去,进屋后崔尚书示意她先把桌子上的夜宵吃了: “这是你娘专门给你做的,我让老云头刚热过了。” “康王殿下似乎并未上心,说是明天再议。” 崔韫蛾眉拧在一起,没好气的说道: “时机不赶巧,说是奏折已经送进宫里了。若是在晋安,相信康王会卖个面子给女儿,压下便是。崔含章毕竟是被人牵连举报,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去了。” “平康王此次晋安办差殊为不易,宫里震怒下旨严办,又有三法司官员协同办案,容不得他不上心。晋安月湖看似风平浪静,水面之下的老王八可多了去了,你不是也跟着走了一趟晋安嘛。”崔尚书呷过一口浓茶,悠悠说道。 “既然你们找过去了,平康王见了你们,就不会坐视不理,看把你愁的,快去休息吧”。 另外一边太史楼钦天监已经将书信转送楼岳山,看着信纸在火盆里卷曲燃烧化为灰屑,楼岳山默不作言,不自觉的点起了戒了多年的老旱烟,味道辛辣但够味,不一会整个房间内云雾缭绕。 楼岳山想到从溪口出发路过晋安驿站的那晚,匆匆闪过佩刀披甲的衙役,杀气外露,快鞭催马往建阳方向赶去,现在想来应该是去溪口拿人的。 看来还得再跟崔府和溪口千烟洲那边交代清楚,抹干净这些年的踪迹,以免贻人口实耽误了孩子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上的磕磕绊绊少不了,无妄之灾的化解还是得在北胡战事上做文章。 揣摩了一夜,楼岳山将北胡鬼方云林姜氏晋安皇商内廷金羽卫礼部等几个线头串起来,模糊的感觉到抓住了什么,但总是有迷雾笼罩。仔细捋一捋讲来,这场轰动京师的科举舞弊案究竟是何人举报?传言是内廷金羽卫代天子巡逻考场时,有人以性命相威胁而举报舞弊,金羽卫翻遍了太康贡院的角角落落,当天便抓捕了几十号人。举报时机选择的恰到好处,又是现场人赃俱获,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件科场舞弊案会扩散到什么层面,牵扯到哪些人?恐怕这会已经没有人会深究举报之人的动机了......... 巧不巧的是,这场科举舞弊案偏偏发生在北胡扣关,西南骚乱的特殊时期,朝廷上主战派与议和派争论不休,几次大廷会都不欢而散,圣上始终未曾表态,颇有静观事态发展的意思。 忽然间,科举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更是牵连到了圣人世家云林姜氏,一时间天下哗然。反倒是朝局中关于主战和议和的纷争冷了下来,两件事情若说单单只是巧合,恐怕有些牵强,更难保的是,有人从中推波助澜......... 神光一十五州府三千学子的命运如同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儿,相濡以沫的少,举报自保的多。今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入眠,楼岳山一杆老烟枪熬到下半。打定注意后直接奔往太院徐夫子住处,愣是将六旬老头子从被窝里拉出来,徐老头瞪大眼睛,先是惊鄂,后又生气骂道: “楼岳山?你个杀千刀的,扰人清梦有辱斯文。没看到屋檐下长长的冰棱子,这天寒地冻的,你也是半百的老头子了,还折腾个没完?” “老徐头快起来,有人需要你救命。” 楼岳山自来熟,一屁股坐下后将火盆内闷着的碳火拨弄开,拿过筒子吹旺了火。然后等着老徐头披着被子靠过来烤火,他将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捋了一遍。听得徐夫子直皱眉头,平康王去晋安也忒胡闹了,捕风捉影的事情,未经查明就把人拿了下狱,若是任由事态蔓延下去,恐怕这三千学子都不能幸免。 “如此上心,溪口千烟洲崔含章是你楼岳山偷偷教出来的弟子吧?自从当年钦天监太史楼大火后你就消失了十年,有说你葬身火海的,也有猜测你是心灰意冷远走边关,怎么现在一回来就揽上这么大摊子事?”徐夫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被,戏谑道。 “是个好孩子,无端卷入就怕被人毁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但总得留下点好东西。”楼岳山拨弄着碳火,头也不抬的答复道。 “等下,你说娃娃叫崔含章,溪口千烟洲人士? “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可是他写的?” “了不得的佳句,秦院首和其他几位老头子对这句诗可是赞不绝口,说是十多年未见如此风骨的诗章,连带着他那篇另类‘策问’也是得到个别夫子的力捧,这么个好苗子要是毁掉了,真是我们这帮老头子的罪过。” 南北一十五个行省三千多名应考学子,若不是有这句精妙诗词联想到人来,徐夫子恐怕也想不起谁是千烟洲崔含章,猛然想到这茬,抬起头来目露精光,与楼岳山紧盯的眼神汇到一起, “我就说这娃娃的文章诗篇风骨卓然,味道对路,看起来还真是一脉相承,是块好材料。” “这场科举舞弊案情况复杂,太院本不应该牵涉其中,但有人已经将刀高高举起了,若不做些应对难免被波及误伤,岳山你本不该露面的,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秦老商议。”徐经利落的穿好衣服,把楼岳山推出门外,两人在后院门口分道扬镳。 巡夜的更夫刚路过,丑时四更,天寒地冻,越是临近年关,越是难熬,一下一下的梆声仿佛敲到了楼岳山的心上,脸上冰冰凉,抬头一看这漫天雪花,一片一片的四散飘落,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太史楼......... 徐经则熟练的左转右转,穿行过各条巷子,直接进了秦院首的家门。老管家虽然人老但眼神不昏花,安排徐夫子落座沏了一杯茶后直接去后院通报,恰巧秦院首已经起床正在看书,准备五更的早朝。秦院首已经七旬有余,清瘦矍铄远胜同龄老者,自执掌太院以来未听闻休过一日。是整个太院里唯数不多能让徐经不敢随意造次的存在。 “陪我一起吃个早饭,只有咸菜和白粥。”秦院首漫不经心的说道。 三位老人一起吃着早饭,转瞬间院子里已经落下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管家吃完后直接就走入后院收拾房间,留下两位在厅里喝茶看雪,徐经看着漫天的大雪吟诵:“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 漫天的风雪让这次朝会颇为艰难,五更寅时正刻,太康城大部分百姓仍在酣梦之中,但雷打不动的上朝时间催促着各位官老爷们顶着风雪出门。站在城楼上方看下去,从各条街巷冒出的一顶顶轿子在雪中踽踽而行,三三两两慢慢的汇聚到青川大道上,早到的一批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头子们,好在圣上体恤老臣,着内廷惜薪司在文华殿旁边升起暖阁,秦院首跟着几个鬓角斑白老人围着火炉在闲聊说是近来得了一首好诗,尤其是这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读来让人特别来劲,引人无限遐想啊,我们这群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子年轻那会谁没个荒唐岁月,谁年轻那会不是策马奔腾,仗剑走天涯。 “宁老头,我记得当初你可是少年好拳脚,差点投军,不是被你们家老太爷派人绑回来的话,现在我朝恐怕少一位能干的御史大夫,却是多一位老将军唠。” 御史大夫宁安国嘴角抿起,并未答话。 在座的都是久经宦海浮沉,人老成精,自然听得懂秦老头的弦外之音,只不过一时间摸不准他的脉,有人附和道“剑气溢三军”有点功力,应该是挺对宁老头的胃口的。 人多嘴杂这回事从来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感受市井红尘最好的地方是去走卒贩浆齐聚的集市,熙熙攘攘而生机盎然;感受唇枪舌剑口沫横飞的奇景恐怕现在是要去鸣金楼,不管是滞留太康等待发榜的外地学子还是太康城内各大书院的才子,都聚集在鸣金楼内对太院里传出的几篇雄文和诗词争论不休,神光朝重文尤其宽待士子,自然广开言路。此时台上的便是河间王朔与沅湘士子荆蒯关于今年‘策问文治’立意之争,河间地处龙沅江西北部,虽与北胡并不接壤,两地隔着一座夔阴山,但民风尤其彪悍,王朔言必称拳,在此间倍加推崇“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为三千学子最佳,更是对“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的破题赞叹不已。而荆蒯则不以为然:“‘剑气溢三军’的确气概不凡,若说冠绝三千学子未免夸大。‘羌笛悠悠雪连天,春风未渡嘉桐关’文意悠长,将边关将士绵绵思乡之情寄语这漫天大雪飞越千山万水而飘入寻常院落,更别说还有“胡笳吹落关山月”这类凄凉入骨的佳句。 当今圣上以文治天下,民生富足,凡目力之所及,无不熙熙攘攘货通天下而四海归心。 况乎尧圣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痛百姓之罹罪,忧众生之不遂也。钦明文思,内行谨饬,笃孝慈仁敬,使人知子弟之道。 仁恩被于苍生,德化敷于四海,此绝非武力可为之。” 在座诸人莫不是心高气傲之辈,奉行理不辨不明之法则,两人的论战引经据典精彩纷呈,不时引来满堂喝彩。 人多嘴杂乱糟糟的场景又何止只是出现在民间市井,神光朝堂的早朝也是闹得一塌糊涂,先是太院呈报了经过十夫子阅卷的一百五十份优等卷宗,秦院首提及其中几份得到诸多位夫子赞许的诗词引起了圣上的兴趣,结果被人当庭攻击说是有意误导边境冲突解决方向, ‘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这是明白昭告天下,神光与北胡要开战唠? “我朝境内尚且连降大雪,北胡尤甚,雪灾之下,饥饿难耐自然外出劫掠,此时若不安抚反倒激起凶性,招致举全族之力开战,后果何其惨烈。” 你一言我一语,上了年纪的老邦菜个个火气不小,都说神光出辩才,嘉隆有雅量,但这般如菜市场般的争吵着实荒唐,主战派与安抚派口沫横飞,唇枪舌战的论战,这下点燃了火药桶,一时间唾沫星子横飞,御史大夫宁安国一向老成持重,结果吹胡子瞪眼的指着礼部尚书骂道: “老夫要不是当年错过投军时间,今天就带刀上殿,谁怕谁是孙子。”姚熀站在人群中间,饶有兴趣的看着几位大臣吵骂,心想这诗写的真解气,下朝后给我那在北胡边境一直受气委屈的大侄子抄一份送过去。 难得是今天圣上并没有劝阻,坐在高处半眯着眼睛在看戏,眼看着大殿之上就要上演全武行,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几位皇子都傻眼了,心想这帮老货平时够能装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暴,大皇子佑杬向佑康,佑胤等使眼色赶快拉住几位老臣,当爹的看戏不拉偏架,儿子们如果不能为君分忧那就真是没眼力界了。 圣上一句:“我看‘剑气溢三军’写的很有份量嘛,我神光要是多出几个剑侠豪杰未尝不是好事,也不能让北胡勇士专美于前。”暂时搁置了大殿上的吵闹,转头看向大皇子问到: “平康王,此次去晋安可有收获?” “回父皇,儿臣会同三法司在晋安严查追捕,抓捕涉案嫌犯共计五十六人,目前尽数关押在晋安北狱,听候发落。三法司草拟的奏本已经托加急快递呈送宫里。”平康王拱手行礼回复,倒是三法司几位侍郎心中咯噔一下,奏本是他们草拟的不假,但是经平康王殿下核查过后才敢发送太康宫中。 “奏本朕已收到,等到刑部将太康这边情况汇总,一并审阅。” 嘉隆帝看向佑杬再次问道:“萧老太公身体是否康健?” “太公近来身子有些乏懒,吃不了几口东西,眼睛也有些不好使了,一开始都没认出儿臣。” 佑杬的话音刚落,嘉隆帝直接命內侍下旨太医令带着宫里最好的药材,赶赴晋安为秦老太公诊治。 这番举动在朝堂之上令百官心中各有滋味,主战派自然是巴不得秦家老太爷别挺着了,想当年太祖征战半数粮草出晋安,而晋安粮草大半部分是出自萧家,萧家自大端朝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六大商贾世家,大端末期群雄混战逐鹿中原,原六大世家商行半数毁于战火,唯独当时出身萧氏二房的萧老太爷以弱冠之年追随神光太祖,得以保全门庭不说,在太祖开国后成为唯一皇商,超然于另外两家之上。莫说巨贾世家门庭深远,当初萧氏也并非支持神光太祖一人,怎奈长房无子,但江湖传言长房长女萧清远则是一直隐身在燕北王账内,否则以燕北穷寒苦地怎能装备精良,与太祖厮杀诸多年而不落下风。 主张议和安抚的人多是希望萧老太爷可以挺住,年关难熬,尤其是耄耋宿老,萧氏一向是主张在边境开设贸易集市,货通天下靠的就是一个互通有无。战火纷飞自然做不成生意,各方相安无事才是长久之计。况且北胡马匹,羊绒,参虫药草等均是神光稀缺物资,贩卖到境内单单上三府与两淮等地就是供不应求,而北胡游牧居无定所仰慕内地丝绸绢帛,茶叶盐铁更是生活必需品,萧氏在嘉桐关的商行占了整个北方市场的四分之一还多,这笔账萧氏怎么算都不乐意断了这偌大财路。 随后又议了荆楚等地遭遇雪灾需要户部拨粮赈灾的事情,户部侍郎则指责两地州府赈灾不力,天灾不可测但若有应急储备不该如此慌乱,拨粮可以但是得预支的来年户部赋税,否则其他省份也有遭灾的情况都来要粮,长此以往下去户部兜里比脸还干净。崔尚书静静的看着几位大臣为了厘豪的赋税争执不下,只是在最后关头向圣上请示了方案是否可行。 嘉隆略微思忖:“准许户部按照预支来年赋税的策略赈灾,但需要在原赋税基础上打个半折,准许地方分三年摊平。” 荆楚两地官员跪拜谢恩,高呼圣上君恩浩荡,仁义教化四方。 朝会结束后众臣工散去。唯独留下大皇子佑杬及三法司主事长官等人入内廷奏对,户部崔尚书走在众人身后绕了下圈路过大皇子身边说了句:“圣上对‘剑气溢三军’很是赞许啊。”便慢悠悠的跟上众大臣走出了文华殿,只留下佑杬在那里凝神思索。 趁着圣上入内更衣片刻,大皇子快速走出殿外,找到侍从萧六询问早朝期间太康城内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侍从仔细回忆禀告并未大事发生,倒是鸣金楼那边有太院放出来的几篇瑰丽诗词和策问雄文,引得诸多学子论战不休,城里的学子估计八成都去了。鸣金楼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龙元江边停满了各府马车舟楫,道路阻塞严重。属下也听得一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甚是向往,引得太康城内少年才俊无不心神激荡,恨不得立刻策马边疆,当得起近些年难得佳句。 大皇子佑杬听得这句诗词心中一紧,立马摘下腰牌递给侍从萧六:“火速去把写这诗句的学子情况全部弄清楚回报。” 看着萧六快跑离开的身影,佑杬总觉得心理有些不安。这趟晋安之行直到见到萧老太爷,一番深谈点拨之后方才体会幡然醒悟,伴君如伴虎果然凶险异常,父皇既然打定主意了却仍然试探各方态度。看来太院的秦老院首也是已经猜到了父皇的心思,不然不会在科举舞弊案尚未了结前放出诗文来,搅动太康城内风云,士子论战虽不足以影响朝堂,但却是人心风向标。一边低走思量,一边慢步走入漱兰轩,不巧刚好撞上了匆匆而来的云岚公主,两人撞了个满怀, “大皇兄,你干嘛挡我道?” “女儿家家,当稳重贤淑,怎么举止这么慌张,跑来漱兰轩干嘛?”佑杬抱住差点跌倒的妹妹问道。 “今天早上太康城有学子云集论战,最后惊动太院徐夫子,对论战亦有亲笔点评,我却最喜爱溪口千烟洲学子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这才是我神光好男儿的典范,我去找父皇评评。”云岚并未跟皇兄多做羁绊,转身便进入漱兰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佑杬今天已经三次听到这句诗词,看来一上午时间传遍太康,徐夫子不惜亲自下场,扇风拱火。 “建阳溪口千烟洲学子岂不是最后连夜派人拿住的崔姓考生” 佑杬一拍大腿失声道:“萧氏误我,该死的萧靖,若不是那夜他拦住我非要摆酒接风,席上有人举报庆元府商贾之子参与贡院科举舞弊案怎么会顺藤摸瓜到建阳溪口拿人。”现在也回想,昨夜跟着崔韫来别院的女子自称来自溪口崔氏长房长女,现在看来崔尚书也是入局之人啊,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我还蒙在鼓里,竟然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搁进去。冷汗夹背,湿透了汗巾,殿外冷风钻捡来,吹的佑杬打了个冷颤,即便萧六出去打听出全部情况,印证下来恐怕也跟自己猜度的八九不离十,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所有入局的人其实都在猜度着父皇的心思在角力,结果就自己是个大傻子被蒙在鼓里。 想明白这层关口,整理了下仪容准备入内,站在远处一直候着的赵公公则迎上前笑说道: “平康王殿下,圣上宣你有一会了。” 佑杬点头致意后大步迈入轩内。只见三法司主官及侍郎正在陈述着晋安办差始末,圣上则一边在轩里踱步,一边听着,时不时问一句。 看到佑杬进来,皇上招手示意赶紧过来喝口热茶: “刚刚云岚拿来的糕点,说是你母后一早亲手做的,赶快吃点垫垫肚子。” “儿臣谢过父皇厚爱。”佑杬的确肚子在唱空城计了,清早大朝会折腾的可不轻。 刚坐下喝了口热茶暖暖胃后,佑杬噗通一声跪下,以首伏地,高声请罪道: “儿臣办事不周,还望父皇责罚。” 看到平康王跪下请罪,三法司诸位愣神了一下,面面相觑,心里嘀咕,这位爷是闹哪出?膝盖不含糊,慌忙跟着跪下请罪。 “儿臣办事草率,应当仔细核查清楚三司奏章再行呈递父皇,思索至今,心中惴惴不安,还请父皇责罚。”平康王面情严肃,迎着圣上注视的目光回禀道。 整个漱兰轩里气氛为之紧张,三法司官员心中惊悚万分,如平地炸雷一般,脑子嗡嗡直响,身子如坠万丈深渊一般,瘫软跌坐一旁,这样天大的祸事怎能背得起? 嘉隆帝凝视着这个与自己七分想像的大皇子,转瞬间开颜大笑道:“朕早朝时说过,尚未来得及翻阅晋安来的奏章,既然你认为有不周之处,容你回去与三法司诸位核查清楚再行上表。” 摆摆手让诸位都散了,三法司诸臣领旨意谢恩而去...... “谈完朝政,朕与你俩聊聊家常” 这时云岚从侧旁的帷幔处走出来,亲昵地挽住皇帝的胳膊: “父皇偏心,去晋安办差的美事从来没想到我,也给云岚个机会出去历练历练。” 太公让我稍话呈表圣上:“皇上文治武功,国力富足,北胡与鬼方区区蛮夷,不足为虑。”佑杬仍然跪在那里。 “好!”嘉隆帝一拍大腿,眉开颜笑道:“留下来,一起去你母后宫里用膳。” 至此,佑杬才感觉到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下心来。 云岚走在前面挽着圣上撒娇,一路上叽叽喳喳如云雀一般,嚷嚷着下次跟哥哥们去晋安办差........... 第十一章 食牛之气 天家稚子少恩情,何况已成年开府的诸位皇子,平康王已有足足八年未在宫里陪伴父皇母后用膳,普通百姓的天伦之乐在帝王皇家纯属奢望。佑杬安静用心的在享受这一顿难得的家宴,看得出来母后眼角的皱纹,是发自内心喜悦而呈现的自然弧度,胃口也比平时好很多。 吃饭期间,心中不停的复盘整个事情,若非刚才请罪揽责争取主动,真要弄出个太院与三法司打架的局面,难堪的是圣上,恐怕第一个倒霉的铁定是自己,还会给父皇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每每想到这样恐怖的后果,堂堂神光朝大皇子竟然差点被人当枪使,莫名其妙的就撞到了父皇的枪口上,佑杬就压抑不住的对萧氏暗暗生气。 ‘命运’二字多是后世下九流坑蒙拐骗的说词用语,其实命之一字重因果,天注定无可更,而运却随缘变化,运隆运浅如江海湖水,变化不定却有迹可循,江湖术士不谙天道运行只会曲解愚弄世人。 佑杬回到王府沐浴更衣后,将萧六带到静室内仔细询问了早朝期间太康城内发生的大小事务,包括邮驿往来,尤其是鸣金楼的学子论战以及如何惊动太院徐夫子辛辣点评,均都听的一字不漏。同时将太院传出的较为出彩的几篇《策问》及诗词都仔细研读了几遍,萧六自幼便跟随大皇子,深知此时不可打扰,在博山七彩香炉中点燃了一块西国进贡的檀香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佑杬推掉一切应酬,将自己关在静室内一下午的反复推敲近期朝廷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务,从早朝结束后的漱兰轩奏对开始倒序推演,中间自己进宫领旨协同三法司晋安查案,再到北胡十万铁骑扣关的军情急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最终确认了几次讯息不对称导致的盲目,以及对形势错误的判断,虽然理顺了纷杂的线头,但对今后的局势仍然感觉到模模糊糊,远远谈不上策略应对。安排心腹给崔韫送去了西国进贡的檀香和九龙窠雀舌岩茶各一份,之后就带着萧六驾车赶往了羽山天心庙。 至于三法司各衙门如何审查处理晋安奏本,佑杬从来不担心,也不着急,如果明天日落之前还没有弄明白状况,恐怕这帮酒囊饭袋之辈轮不到自己出手收拾,早就被御史台众多清流们上书参奏,革职查办事小,人头落地祸及妻小才是大难。 天心庙建在羽山南麓山脚下,羽山地处太康城外西部山区,山似飞羽而得名,庙内有泉水伏地而生,如珍珠滚动,初始仅为两尺见方大小,百年间泉水喷涌不断,逐渐成百丈寒潭,即便当年旱魃肆虐赤地千里,唯独天心泉滚涌如常,太康城百姓多赖以活命,故而声名大噪,又因水质柔软煮茶第一,后世多文人墨客来此汲泉饮茶,天心庙的香火鼎盛,也就在情理之中。 无巧不成书,天心泉寒潭发生过不止一桩的佛门公案,后世引发诸多大德高僧纷纷前来驻足讲经。经过多次扩建,天心庙除了前面开放给善男信女进香礼佛,其余地方全是圈禁起来。沿着华严殿右侧山道往上的亭台楼阁则多属名门望族之私产,山上的建筑多是以百年黑檀木料为主基构造,不仅结构稳固,而且黑檀木料独特馨香专驱蚊虫,盛夏夜间住在上面凉风习习,仰观宇宙之奥妙,文人好友饮茶作对,吟风弄月,俯察地理之茂盛,故乃太康一绝。 佑杬着急赶往天心庙倒不是去饮茶赏月,乃是记起当初在庙里道人的谶语。偶然结识的道人隐晦点出了平康王身份贵不可言,更是指出荧惑乱宫,主刀戈杀伐,提出贵人应当倍加谨慎,行差踏错就是人头滚滚落地。 虽然缘于好奇,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但是佑杬从来对此类佛道之流并不上心,尤其是父皇推崇礼法治国,讲规矩,懂礼法是行事法则,哪怕商贾游侠之辈亦是心中有数。 但这次晋安之行,听闻萧老太爷的一番话语,似乎对阴阳术法道佛诸家都是倍加推崇,且有些道理确实值得玩味,联想到这次的有惊无险,便忍不住驱车赶来请教商讨。 天心庙那边萧六已经传信安排好一栋山阳台阁,两人相见已经是日落时分,迎风台上道人直言临行之前,家师警示门人:“行走江湖,拳高不出,术高莫用,讲的就是一个活字,留一条活路;人生而苦,都是红尘苦渡客,脚下修行之路,何必越走越窄?若是相互看不顺眼,大道三千,如此宽广,何不各走各的道?”庞衍深以为然。 庞衍坦言,自己并非出家道士,实为传承自春秋时代的阴阳家门人,至于身着道袍,实则只是穿着道袍在外行走方便。 两者相视一笑,一方有扶龙之志,一方经难而识才,虽不是一见如故,但此时两者惺惺相惜,把酒言欢。 庞衍讲解《尸子》语录:“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那萧靖乃家族长房嫡子,更是晋安年轻一辈的执牛耳者,意气之争或是顺手为之,但虎豹之子食牛勠力之气,凡夫俗子又能与之想抗?人虽未见,庞衍类比的殊为传神。至于朝堂纷争,佑杬想着将先生请回府内,有的时间慢慢请教商讨。 只说另外一边,缘于平康王殿下并未再召集崔韫明薇二人商议,崔韫等过晌午后就有些心灰,看着明薇的眼神颇为尴尬。 至傍晚间,平康王府送来西国檀香与九龙窠岩茶,倒是让她摸不着头脑了,想来以两人交情,即便是帮不上忙过意不去,大可不必送如此贵重礼物。 西国檀香属漂洋过海舶来品,不仅燃香可凝神静心,研磨成尘后可佐药入妇人胭脂,独特馨香醇厚柔和,逐渐风靡成药妆一说,甚是受太康城内少女贵妇的追捧,价格昂贵但总是每年量产供应,有钱还是买得到的。 至于九龙窠雀舌岩茶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贵重,独独生长于九龙窠背面悬崖峭壁之上,九颗老茶树产量十分有限,区区几十斤而已,每年还要定量进贡皇宫,为了采摘此茶每年不知摔死了多少辛苦采茶人,十两黄金一两茶是九龙窠雀舌历年的公道价,若是碰上寒潮虫病灾害,恐怕炒到百金都无甚奇怪,地地道道的帝王般享受。这茶如此珍贵,若非落到爱茶如命的人手中,都算是明珠蒙尘。 崔明薇这些年在崔府行走,特殊而又尴尬的身份关系,经常要游离在两个崔府之间,使其思维缜密行事周全。至傍晚时分,已经逐步打听清楚了庙堂上主战与议和派的纷争,以及鸣金楼民间士子论战的事情,心中推断事出有因,看到洗脱崔含章牵连贡院科举舞弊案好的苗头。现在又看到平康王殿下的礼物,心中猜测又加重了几分。轻声提醒崔韫:“如此贵重礼物,问问姑父他老人家总是没错。” 恰巧崔尚书应酬回府,看到桌子上摆的两份礼物,一眼就认出是极品好茶九龙窠雀舌岩茶。崔韫从父亲接过狐裘大氅交给丫鬟收起,笑道:“平康王殿下送来的礼物,颇为贵重,正在想准备些什么回礼好?” “孺子可教也。”崔尚书摆摆手后,拿起八仙桌上摆的九龙窠雀舌岩茶晃晃悠悠的走回书房去,留下两位千金大小姐相视,双蛾舒展,不禁莞尔一笑,女儿家唇上胭脂搽得红扑扑地,明艳端丽,嫣然腼腆心下得意,不由得笑魇如花,明艳不可方物。 明堂在太康这几天忧心崔含章入狱之事,寝食难安,茶饭不香,蹲在家中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乱窜。直到家姐回来后告知含章有望洗脱冤屈后才整个人安静下来,同时又麻烦姐姐书信一封,快快寄回溪口千烟洲,否则家里人非得急疯了不可。 由太院放风出来的雄文诗词已经逐渐得到士林认可,尤其是溪口前沿抽崔含章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呼声越来越高,经过鸣金楼花魁婉玉姑娘抚琴传唱,更加是赢得了诸多喝彩,几首诗词均已经流传到晋安庆远嘉湖上三府。 此时太康几大家族,也越来越琢磨出味道来,朝廷似乎对民间士林激昂的情绪始终未置一词,反倒是放任自流的姿态。 在太康又盘桓了两日,崔明堂打听到三法司复审核查贡院科举舞弊案的消息后放下心来,匆匆赶回晋安与崔父汇合。 毕竟晋安北狱凶名在外,多呆一日就多一分危险。上次见他已经是奄奄一息,若非使了大量钱财上下打点,众人均都担心他挺不下来。 自从含章入狱,犯人的哀嚎之声每日响遍整间牢房,以至于含章睡梦中都回响着惨烈的哀嚎声。 崔含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死了,还是活着,看到隔壁牢房里挺尸的左士奇他觉得明明自己死了,用力按一下身上伤口却又通彻心扉,自从被父亲打断臆想,回归现实后,他就这样每天浑浑噩噩的,搞得冯钰都怀疑他得了左士奇的病,保不准哪天想不开,也会一头撞死。 故此,冯钰每天苦口婆心的劝说崔含章,给他讲着江南贡院科举的一点一滴,崔含章一直就这样静静的听着,眼神越来越亮。 “吾即是吾,吾心光明。”这是崔含章忽然发出的感慨,经历了双重死劫,三人恩怨纠缠,在这暗无天日的晋安北狱,他终于醒悟。 他安安静静的向左士奇磕了一个响头,“此生亏欠,来世算账。” 转身再次向冯钰磕了一个响头,“你我两不相欠”。 这一下子惊的冯钰热泪盈眶,“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此后崔含章练起来烧窑把式往往入神,没了酷刑加身,身子愈加健朗。等到十个把式结束时才发现牢房外面站着许府台,许府台一日之间两入大牢,崔含章基于本能还是拱手躬身,谁曾想许府台亦是躬身回礼,说道: “现已查明,溪口千烟洲崔含章与科举舞弊案无关联,本府前来送君出狱,累君受苦,宁远惭愧。” 崔含章虽然悟的吾心光明,但一时之间仍然无法消化许府台的话,愣在原地。 狱卒腆着笑脸打开牢房,上前搀扶他出牢房,崔含章缓过神后想到,自己区区一个应考举子哪里值得府尊大人亲临北狱,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中间该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临走之时,崔含章心里嘀咕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脱得樊笼去。”崔含章最后看了一眼静静的躺在那里的左士奇,面带疑问的看向许府台。 “左士奇科举舞弊证据确凿,三司钦差已经上奏朝廷,便是本官也无权处置。” 许府台明确答复,同时提及会为他收敛,但需等待朝廷结案后方能下葬。 可怜左士奇死了也是一身污名,恐怕也只能如此,崔含章再次抱拳行一礼。 等到送走崔含章后,许府台回府衙后直接把两班狱卒调离北狱,事后寻了由头发配边疆,并销毁了与崔含章相关的所有卷宗,对府衙内外大小官吏下了严厉的封口令,如有违反之人,一经发现就地打死。 出了晋安北狱,崔含章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甚是可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再世为人。 崔明堂是提前收到消息,已经等在北狱门外等候多时,见到好兄弟走出北狱大门,快步上前抱住崔含章,激动哽咽: “走,回客栈先洗去一身晦气。” 崔含章拍拍他的后背,却说道:“既然出来了,洗不洗无所谓,我想回家,回溪口千烟洲的家。” 两人回客栈被告知崔父收到溪口的急信后便火急火燎地回去了,两人只好取了东西退房,直接驱车披星戴月,奔着建阳溪口千烟洲而去........... 第十二章 青山远 百里青山远,崔含章与明堂二人思乡情切,疾驰一夜,人困马乏。 在凌晨时分,路经庆元府驿站休息,想到左士奇此时仍然孤零零的躺在北狱牢房冰冷的地上,忍不住鼻头酸楚,摸了摸怀中的血书,招呼明堂坐马车太慢,改为骑马,转向奔往庆元府城而去。 崔明堂奇怪的问道:“偌大庆元府,寻人不易,恐怕耽搁你我回乡。” “无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庆元小孟尝名声在外,况且丝绸商左氏乃豪门,入城打听一二便知。”崔含章俯身马背,回头说道。 辰时三刻,两人赶到庆元府。从城外望去,密密麻麻着各色服饰人等拥挤在城门楼处,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盛景。庆元府城宽地阔,人烟稠密,水陆交通便捷,远近商贾云集。满城中绣幕风帘,百十里街衡齐整,不亏是传言中富庶甲三府之地。入得城去,只见小清河横卧于前,沿河两岸万余家阁楼参差,酒楼茶肆林立,河上清波荡漾,货船游人往来如织。 两人牵着马走向一家靠河的茶肆,门前高挂旗帜一幅,上书‘千秋大业一壶茶’,有趣的是该茶肆对面的酒楼也竖着一面大旗,上书‘万古红尘一杯酒’,看来庆元府的往来之商贾的确囊括南北,连餐饮酒肆都深明南北差异。天气寒冷,但茶肆楼上热气腾腾,只见茶肆悬空中厅位置有一说书先生,手握尺板口沫横飞,说到酣处不禁引得四周茶客拍掌叫好。 找了个临河靠窗的桌子坐下,正听到说书先生讲云林姜氏与内廷金羽卫对峙的戏码,说是千年门庭一朝被马踏,虽说是前几日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但这说书先生舌绽莲花,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间,令茶肆听客感觉历历在目。 随着话锋一转,云林书院姜氏大儒出场,遍数太康学子鸣金楼论战之诸文,唯独对溪口千烟洲崔含章评价最高,称其文上承古风,“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诗篇一扫十多年文坛之糜烂,独见风骨。只见说书人,一拍尺板, “话说溪口千烟洲崔含章,绰号花斑虎,身高八尺有余,生的是浓眉阔目鼻直口方,虎背熊腰,常入窑烧瓷而肤质糙黑,绝对不同于太康城内的白脸书生,因常身着花斑虎皮袄而得名,端是个神光好男儿。” 这话听得明堂捧腹大笑,用手指着崔含章道:“鼻直口方,虎背熊腰,肤质糙黑?” 崔含章也是忍俊不禁,看来以讹传讹的事,真是半点不靠谱,不过他提到的云林大儒,如果当真如此点评其文,那倒真是让人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云林书院乃民间儒林执牛耳者,举国学子能入得其法眼者莫不是倍感荣幸。虽不敢说必然中举上榜,但博得一世才名是板上钉钉的。 明堂忍住笑意,喊过来小二点茶,只见跑堂小二腿脚轻快的上前: “两位客官喝点什么茶,本店茶歇酒食均可供应。茶有天池松萝虎丘龙井雁荡顾渚阳羡六安天目等,茶点有松子核桃瓜仁枣仁菱米山药鸡豆银杏笋干莴苣柿饼莲心等。”跑堂的如数家珍,一口气报出诸多来。 含章心思不在饮茶,明堂则做主点了两盏松萝,并要了四份茶点,另外给了小二半两银子,让他帮忙去对面酒馆里买一只烧鸡,两碗阳春面,几份素菜回来,剩下的当做跑腿费赏他了。赶路时无甚感觉,这一停下来两人均是腹中打鼓,饥肠辘辘。 不时间,小二哥将茶饮点心等均都上齐,两人二话不说低头开吃。明堂最先吃完,一边啜饮松萝,一边望着窗外的小清河,只见船家与两岸客店不停的打着招呼。 崔明堂感叹道:“都说庆元府商贸繁华,货通天下,看这小清河上的景象诚不欺吾。” 崔含章自从入狱以来就没有吃过一顿正常餐饭,此时吃的格外细致,细嚼慢咽,烟火气仿佛从这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中透露出来,一个劲的往他胃里钻,他慢慢的品味着人间的味道。 明堂把一碟枣仁推到跑堂小哥面前,小哥倒是手脚麻利直接把枣仁全部倒入上衣口袋中,两人很快熟络的热聊起来,风土人情以及城里青楼窑姐,小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聊到丝绸商左氏大公子左士奇时,小哥面露难色,便不愿在多说。两人都敏锐的发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两人结账后,将跑堂小哥喊出门外熟练的架到旁边巷子中,明堂递上几钱银子再次询问有关左士奇的事情。跑堂小哥此时则是面色谨慎的左右扫了一眼后轻声说道:“左府大公子左士奇,因为参与在今年的江南贡院科举舞弊,现如今被打入晋安北狱大牢,生死未知,左府老太爷急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今抱病卧床,偌大个左府鸡飞狗跳乱套了,我劝两位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左士奇犯得可是死罪,说不好诛连九族呢。” 听到跑堂小厮的话语,崔含章心中一沉,情绪上有股莫名的怒火,当真是墙倒众人推。恐怕左士奇撞死狱中的消息仍然被晋安封锁,若是传出来恐怕左府就彻底乱套了。无暇多想,两人沿着小厮指引的路线,翻身上马直接赶往左府。 花开两朵,先表一枝。 丝绸商左氏人丁稀薄,左老太爷原配夫人早逝,后是一口气连着娶了五房太太,就怕这偌大家业无人继承。老太爷平时没少修桥铺路积阴德,往来僧道上门化缘均都是热情款待,只盼着上苍怜悯,家中五房好歹诞下个一儿半女的。 也许感动上天,三姨太肚子很争气,果真是给左府添丁。左士奇自出生之日就备受恩宠,当时左府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庆元府哪个不晓得,左老太爷将独子视为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 左老太爷笃信风水,更是对打卦算命的先生言听计从,一心想着让儿子考取功名,想着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光耀门楣。眼看着左士奇出落的一表人才,只要此次在江南贡院顺利考取了功名后就回来娶亲。在送行那日,乔家大小姐也是坐不住闺阁里,亲自送到十里长亭外。 乔家与左家本就是这庆元府的两大商户,彼此算是世交,在左老太爷尚未发迹之时就曾受乔家恩惠,后来走遍天下,四处行商,心中都念着乔家的三分好。乔家近代势颓,乔老爷早逝只留下一女一子,儿子年幼顽劣,被庆元城里一众帮闲拉着逗狗遛鸟,常出入青楼赌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偌大个家业只靠着长女乔向柔撑着,若不是左老太爷帮衬着,恐怕就乔家女子这点道行,早就被庆元城里其他商家吃了个骨头渣都不剩,乔家的生丝产业是整个庆元府都眼红的好买卖,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乔向柔本是闺阁弱女子,怎奈商场如战场,而父亲留下遗言是帮弟弟守住家业。刚刚及笄的乔向柔便不得不走出闺房,抛头露面,若干年下来也是勉强撑住了局面,但个中辛苦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若说是造化弄人,偏偏又给人以希望。左老太爷为了左士奇的科考功名,一路上是破费钱财无数,早就差人从晋安到太康一路打点。乔向柔等着他衣锦还乡,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左老太爷也等着他回来光耀门楣,绵延子嗣,谁曾想肩负众人希望的左士奇,就这样卷入了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案。 当晋安府差官在左府捉拿人犯之时,轰动了整个庆元城,左士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戴上枷锁镣铐,押上囚车,同时被捉拿的还有冯钰等若干人等,俱都是此次结伴前往晋安江南贡院参加科考的学子。 一时间,庆元流传着各种关于左士奇在晋安犯案的故事。有人嘲讽,当初在云良阁上意气风发,万两白银只为博青楼女子一笑,谁曾想得罪了晋安权贵。也有人说是牵连上了太康贡院科举舞弊案,左士奇曾与云林姜氏子弟过往从密,事后还曾在酒会场上踌躇志满,扬言登科中举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风言风语的事情,传的有板有眼,谁也没办法去求证。 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人巴不得左士奇犯得大罪抄家灭族,最好是把乔家一起株连了。人心险恶,言语不足道也。左府之中在大少爷被抓捕带走后,却真是乱套了,左老太爷当场急火攻心,一口痰没上来,昏了过去。后面连续请了几位大夫,几剂汤药下去,总算是缓过神来,后面则卧床不起,好在家中还有左士奇小妾如意照顾。左老爷每天醒来总是询问,可差人去晋安太康打听消息了? 可怜左士奇的贴身小厮左幺,不停的奔波来回于晋安与庆元之间,但是每每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忧心,使了多少钱财也都不让探视,说是朝廷派了三法司钦差专办此案,任何人等未经三法司许可不得探视。急的乔家大小姐在家中坐立不安,一个未过门的女子又不能天天往未婚夫家跑,只好使人去晋安帮忙奔走。 却说左士奇被抓后,左府老太爷病倒,绸缎生意大受影响。偌大个家业总得有人操持,此时与左士奇关系熟络,走的颇近的远房表兄左珏常常登门,看望老太爷并帮忙照理家务。说是表弟远在晋安北狱受苦,于心不忍看着家中舅父病卧床榻而无人照料,府里下人不知情况,自然以为表少爷是来帮忙操持家务的。谁曾想,这左珏常常出入府邸内院,与小妾如意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这边崔含章与明堂两人已经寻得左府,经过通报说是大公子在晋安朋友,有要事秉告左老爷。左老太爷听的儿子在晋安的朋友,唿的坐起身来,披上外衣便出来见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抓住两人的手问道: “吾儿如何,可曾受苦?” 崔含章感觉到老人手劲颇大,抓的他隐隐作痛,但是不忍挣开,眼中却是忍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老人家莫要着急,左兄让我带血书一份,请您先过目。”这番景象看的崔名堂颇为不解,心想莫不是含章饱受酷刑的胳膊被左老太爷抓伤了? 说着话,崔含章用另一只手在怀中掏出两块血书,将其中一份小的交给左老爷。父子连心,左老爷自然认得儿子的字迹,看到是鲜血写就,不由得老泪纵横。崔含章趁着老人看血书的功夫,询问管家,乔向柔乔大小姐府邸,想着一会去乔府送信,此行算是对左士奇有个交代,冥冥中他感觉到心里舒畅多了。 崔含章自从拿到血书便快速藏于衣内,本着无愧于心之念,亦从未打开看过,但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自然知晓内容。当然猜的出,无非多是交代后事。毕竟左士奇交付血书后就撞墙自戕了,取死之志坚决。崔含章做人光风霁月,也是该得此福报。左士奇留给左老太爷的血书,第一句话中则以家族经商密语交代:“若是见此血书,则赠送半数家资于溪口千烟洲崔含章。”左氏商人世家,知子莫若父,老太爷看此话自然明白儿子心意,看惯了商场的尔虞我诈,自然懂得一饮一啄的大道至简,若是崔含章未送书信,自然也得不了这半数家资。 左老爷抬头问了句:“请问,哪位是溪口千烟洲崔含章?” 明堂拿手指向崔含章说道:“他便是了,你儿子的狱友” 左老爷直接行李拜谢大恩,并立刻吩咐管家去账房准备百金酬谢,崔含章忙的还礼阻拦,同是天涯沦落人,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崔含章心理上对眼前满鬓斑白的老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感,脑子里思忖该怎么告知左士奇狱中自戕的事情。 左老爷则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回道:“小兄弟大恩无以回报,这点金银浊物权当路费,容我些时日安排,还有大礼送上”,左府管家动作麻利,很快就取了一大袋金子交给崔含章,看他不收则硬是塞给了同行的明堂,明堂苦着脸看向崔含章也不敢收,后面两人无奈,只能将金子堆放在茶几之上,管家是个精明人,招呼小厮上前将金子取走,放在两人的马鞍上....... 就在三个人推辞期间,左老太爷看完血书则是一口老血喷出,仰天长叹一声:“吾儿休矣。” 几人赶紧上前扶住左老爷,崔含章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极度痛苦,左老爷颤声的问道:“吾儿是否已经.....” 崔含章不忍欺骗,但又不敢告诉实情,只能说道:“他走时并未痛苦。”而刚刚从内府赶过来的左士奇生母听闻此言,直接放声痛哭,一口痰没上来,昏倒在地。 看着这痛苦离乱的景象,崔含章感同身受,心中着急回溪口家里的想法更加迫切,崔家小院又何尝不是这般凄惨境地,容不得自己在外蹉跎了。崔含章无法安慰老人,只能躬身行礼请节哀,便忙着赶往乔府。两人并不知道,在他们上马离去后,左老爷再次吐出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两人顺利的找到乔府大小姐,直接将血书交给她后,便告辞而去,崔含章本欲先回左府返还金子,但明堂劝他先行收下,年后在回左府交还不迟,毕竟看目前架势,左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的。两人时间宝贵,耽搁不起,便直接出城。崔含章实在是看不得下一幕离散悲剧,心中也只想赶回溪口看看家人是否平安。 乔向柔看到血书之后亦是悲痛万分,柔弱女子再也撑不住了,趴在梳妆台上呜呜痛哭。 左士奇书中明言与她缘分已尽,解除婚约,放她另行婚配。虽然在左士奇被抓捕入狱之后,乔府里就已经有诸多压力,毕竟商人重利轻别离,但青梅竹马之情令乔向柔笃信左士奇会来娶她的。 此后打听到左士奇牵连滔天大案后,乔府的老辈人就在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撇清与左家的关系,自然头一件事情就是要解除与左府定下的娃娃亲,当初也是乔向柔那早死的爹与左老爷定下的儿女亲家。如今左府能否逃过此劫尚未可知,总不能让乔向柔跟着守活寡,更不能让乔府跟着左家一起被抄家灭族........ 乔向柔不相信青梅竹马的左士奇如此绝情作为,更不相信左士奇此生无法出狱,哭泣的奔向左府,她多么希望崔含章带来的血书是伪造的,她心理念念不忘的士奇哥哥何等英姿勃发,在他们姐弟二人被乔府众人欺凌无助之时,一直都是他的士奇哥哥帮他遮风挡雨。 世人眼里乔向柔精明能干,以女子之身撑起摇摇欲坠的乔家,可是当她心中的精神寄托崩塌时,也不过是可怜的弱女子,此时的脆弱已经无需风吹雨打,只是一个简单的死讯便将她击倒昏了过去,吓得丫鬟家丁赶紧的抬着她离开左府回到乔家中,请大夫医治。 左府老太爷昏倒后,尤其是听说大少爷已经死在狱中,一家人更是乱套了,已经有小厮开始偷盗家中财物。这鸡飞狗跳的时节,自然没人留意到这样的情况,当左老爷悠悠醒来已经是次日,喝了两口粥后便安排喊来管家,让他把家中及城内所有店铺的活账银两只留下日常经营开支费,其他全部取走,去官府银庄换成宝钞银票,送于昨日送信之人溪口崔含章。 可怜老管家拿着十五万两的宝钞银票满城找不到崔含章和崔明堂两人,只好回去秉明老爷情况。而左老爷在病榻上得知两人已经离城后,便立刻安排小厮左幺驾车与管家一起去追往溪口,要求务必将东西送到崔含章手上。这一切都被在病榻前伺候的小妾如意看在眼里,她自然也得知了左士奇血书休妾的事情,心中焦急的希望找到情人左珏商议对策....... 左老爷强打着精神,安排人去曹家与陶家商议变卖城里店铺事情,只说是为营救大少爷筹钱。他心中跟明镜一般的,儿子死在狱中,死无对证,恐怕这罪名也是洗刷不清了。科举舞弊的重罪是要抄家灭族的,他只能赶时间为这一家老小谋一个退路。能吃下城里店铺的只有同为四大丝绸商的曹家与陶家,两家与左府一向是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争斗,此时正是趁火打劫的时候,左老爷叮嘱家仆绝不还价但只收宝钞银票。 曹家与陶家由于胃口太大,但账上活银不足只能拉着乔家入伙,结果乔家老辈人瞒着乔向柔,三家一起吃下了左家在庆元城内的八成店铺连带码头仓库内一万匹生丝,共计一百万一十万两的宝钞银票,一夜间换空了好几座庆元府的银庄。 左老爷安排可靠家仆拿着他的印信在那里与三家办理过户画押,同时将宝钞银票平分成两份,一份立刻差人送往溪口崔含章处,另一部分则准备随身携带去晋安给左士奇收尸办理后事。 当左老爷拖着病体在床榻前安排变卖家产时,小妾如意看得真真切切,着急在心里。 趁着左老爷生病期间,小妾如意在房中见到匆匆赶来的左珏,几杯酒下肚后,烘动春心,不觉间耳鬓厮磨勾搭成奸,左珏自此出入府邸,过户穿堂如入自家。 如意将看到的情况告知了左珏,两人早就密谋左府万贯家财,现如今看到左老爷连日连夜的在变卖家财,自然坐不住了。左珏在房中踱步,思索片刻,心中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定主意安排如意今夜将左老太爷毒死,卷了房中的宝钞银票远走高飞。 当夜,左珏带着一包从前门大街药房托人买来的砒石粉,悄悄的潜入了小妾如意的房中,两人按照计划给左老太爷灌下毒药,可怜左老爷因痛苦而四肢痉挛,七窍流血死不瞑目。随后,两人翻箱倒柜搜出房中的五十万两宝钞银票跟首饰珠宝,席卷一空跑了。 左珏生怕事情败露,临走时一把火烧了左老爷的房间。由于夜深人静,等到众人发现走水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内院,而且当夜风势颇大,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最终整个左府都被大火吞噬,家丁奴仆们有的敲锣呼喊,四散奔走,有的打水救火,奋力扑救,还有的趁乱偷拿财物而逃之。 当左珏与如意驾马车逃出城外后,回头仍然能够看到冲天的火光,烧红了庆元府的半边天,愤怒的火焰借着风势冲向了黑夜....... 第十三章 谁是黄雀 人间五味,世情烟火,在这光怪陆离的世上,调味着各种生离死别。左士奇一死百了,他再也不用为左府众人葬身火海而痛苦悔恨,也不需要面对更多的爱恨情仇,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左府这把火烧的整个庆元府都颤栗,后半夜府台大人及众官差都赶来救火,否则看这火势蔓延开来,庆元府楼阁殿宇岌岌可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时大火烧了屁股,就没有人坐得住了,庆元几大姓在府衙号召下均都组织家丁奴仆参与救火,好在小清河近在眼前,汲水便利。 至清晨,官民携手忙活了一夜的功夫总算是把火扑灭。一场大火烧出了庆元府的人心百态,有的人巴不得火越烧越旺,左老太爷威风的太久了,庆元是该换片天了;有的人则是真心救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有的人则心里七上八下,该不会是招金蝉脱壳吧?一边救火一边让人搜寻左府众人的下落,这百万宝钞反倒成了祸胎。 整个庆元府城都弥漫着刺鼻的烟火气,这场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各地客商云集酒馆茶楼议论不休,有一种说法是左老太爷连带家眷老小共计百来口人无一幸免,均都葬身火海,说者言之凿凿,听者面面相觑。 左府并非小门小户,庆元钞关三成以上的税赋皆是出自左氏,南北往来客商不说都与左氏有生意往来,但均都是打过交道的。这一把大火可以说价值连城,烧的庆元鈔关主簿肉痛,烧的府台衙门跳脚,更是烧的曹家陶家乔家的主事人悔恨。 反应机敏的已经跑去提货了,一时间左氏商铺挤满了各地客商,眼看着就要发生挤兑风波。 好在曹家陶家乔家在商会中及时跟众人解释承诺,左氏商铺绝大部分均都已转让至他们名下,这才抑制住了骚乱的扩大,毕竟他们三大家族完好无损。谁也不是傻瓜,一把大火改变了庆元府的商业格局,没有人此时还敢冒着得罪几大姓的风险纠缠不清,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 庆元商会其余三姓可不是这样想,掏空了真金白银买了左府八成店铺不说,现在还得帮着兜底安抚各地客商,典型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若不是众人摄于几大姓的威名,先行散去。恐怕的挤兑风波只会越闹越大,连自家产业都会遭受冲击。几位主事人彼此对视均都是心中恼怒,感觉被人耍了一般。曹老爷气的直接把刚沏好的一杯松萝茶摔在地上,撂下狠话:“我不管你左有光是死是活,掘地三尺也要把老子的银子挖出来。”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三大家族只能忙着不停给左氏商行擦屁股,安抚客商事小,与府衙鈔关交接清楚才是重点。若说不是三大姓联合,恐怕谁也无法单独收拾好左氏的烂摊子。 左士奇据说犯得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一旦坐实恐怕就由不得他了。当初利欲熏心,知道他变卖家产,疏通太康关系营救儿子,只想着趁火打劫压低价格,现在看着怎么都有些后怕。 曹老爷还有个更大的担忧是如何安抚晋安的萧大公子,派去晋安萧府打听情况的管家迟迟未归,这让他坐立不安。 庆远府左氏葬身火海的事情当晚就传到了晋安城,若说普通百姓不知道左氏豪门也罢了,但要提起这左氏乃云良阁榜首左士奇左大少爷的家族,那众人则是一副明了于心的神情。一掷万金的主,家财万贯那是没什么稀奇的。走水失火,遭人惦记那是最正常不过了的。 但是萧靖却在府内气的直拍桌子,怒火中烧快把房顶给掀飞了。本以为逮住了左士奇,就跑不了左氏这个和尚庙。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大案,顺势把左氏这颗大树连根拔起。现在倒好,许宁远那个废物竟然在眼皮底子下让左士奇撞死在狱中,而远在庆元的左府则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说来说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晋安萧氏虽为皇商,但苦于始终无法把手插入庆元的丝绸瓷器生意,多年来只能暗中扶持曹家与左氏争斗,经过长久谋划准备,如今致命一击胜券在握,就要开始摘果子的时候,竟然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萧靖此时的怒火简直可以比拟昨夜庆元左府的焚天大火,砸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吓得整个大厅里奴仆跪地俯首,噤若寒蝉。 而更让人愤怒的是曹家狗奴才,在没有得到他指令之前,竟然猪油蒙了心的联合陶家乔家把左氏商行在庆元府内的八成店铺仓库等产业用宝钞银票吃掉了,足足是一百一十万两宝钞银票啊。左士奇已经死在牢里,那左氏的产业还不是等着老子去收割。这帮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私自动手,难道就看不出来左有光老王八蛋使得是金蝉脱壳之计? 萧靖越想越气,恨得牙痒痒。把新换上的八宝盖碗茶杯狠狠地摔在曹府管家面前,可怜曹府管家被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脸也不敢抹去,只得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 回去告诉曹希大他们三个蠢材:“有胆吃下八成左氏商行,也得有命花,小心撑爆了肚皮。左士奇已死,这抄家的圣旨就在路上” 曹府管家听完此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头而下,整个身子打颤,傻傻的退了出去,在出门槛的时候哐当摔倒在地,连滚带爬的上马车往庆元府赶。萧靖在骂完人后,稍微气顺了些,整理衣冠走入内堂,事情发生如此变故,满盘棋子的布局恐怕要做出改变,收关阶段未竟全功,现在只能请示老祖宗该如何是好。 话说崔含章两人在给乔氏大小姐送完信后,门都未入便掉转马头赶往溪口千烟洲。 两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越过溪口巨石后,崔明堂与之分手直接往崔府祠堂去了。 崔含章看着小院门口杂草丛生,下马后轻轻推开门板,刚巧含灵推开帷幔倒水,看到哥哥崔含章站在门口发呆,瞬间水盆掉落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扑入他怀中:“哥,你可回来了”,仿佛要把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的全哭出来。 崔含章抱住妹妹,安慰道:“傻丫头,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哥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听到屋外是女儿的哭声,母亲赶紧走出来看看,还以为又是被哪家顽童给欺负了。伺候婆婆勉强喝了口药,好不容易刚刚睡下,生怕又给吵醒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崔母看到院子里抱在一起的含章兄妹,一时间怔住,泪如雨下,一颗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了。 儿子自从在明堂冠礼宴席上被抓走,母亲日夜担忧,每天强打着精神照顾病倒的婆婆,谁又能知道多少个夜里偷偷抹泪到天亮。 崔含章拥簇着妹妹上前抱住母亲,轻轻的帮母亲擦掉泪水,安慰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一向寡言少语的母亲爱的无声无息,只是拍拍儿子身上的尘土,含泪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冷快进屋去”。 当崔含章看到躺在床上苍老的祖母,感觉到她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夺目而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 崔含章这一场牢狱之灾顷刻间将花甲高龄的老人击倒,在久久苦等不到孙子消息的折磨下,老人神智逐渐迷糊,药汤也吃不进了,用郎中的话说,家人要着手准备后事了。 老人仿佛预感到孙子今夜归家一般,勉强吃进口汤药,颇为反常的保持了小半天的清醒,怎奈精神不济,这会又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 崔含章压抑着嗓子低声叫着:“祖母,我回来了,你起来看看我啊”。可怜屋里安静至极,只听见屋外的北风呼啸。祖母手臂忽然抬起指了指前方,眼睑努力的动了动却仍然没有睁开,手臂到底是无力垂落在床铺上。祖母张了张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对于崔含章而说他仿佛听到了祖母的呼唤,那声音微弱低沉,悠扬而又空远,它每一次撞击着他的心房,都能让绝望期盼悔恨思念诸多矛盾的情绪交织到一起,纠结着他心灵深处那些最为脆弱的神经。 崔含章脑子里嗡的一声,心中顿时万念俱灰,祖母就这样走了,终究是没睁开眼看一眼看看宠爱的孙子。 含灵终究还是年纪小,本身仍处在哥哥平安归家的喜悦中,并未留意到奶奶的异样。但是崔母却是心中明了,婆婆她老人家能坚持到含章返乡,已经是极限了。 崔母轻轻的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含灵走到床铺摇了摇祖母不见老人家醒来,又见到母亲与哥哥跪地不起,哇的一声哭出腔来,连声呼喊奶奶。宁静的千烟洲夜空被这充满丧意的哭腔扰乱....... 崔含章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祖母走完最后一程,这夜的冰凉寒澈透骨,好像整个溪口的寒气都涌向了凄冷的农家小院。 崔含章在这个寒冬就尝到了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各种陈杂,仿佛短期的三个月便走完了春夏秋冬四季一般。经历了晋安北狱的生死磨难,这会反倒是出奇的安静,他知道人终究是会死的,他只想安静的送祖母离去。 如果说晋安科考之前是少年时光春日烂漫,那么晋安北狱之后的路就是酷暑寒冬,少不了悲欢离合,但他心向光明。 崔含章与崔明堂怎么也想不到,昼夜兼程送到的血书会成为左府的催命符。乔向柔的人生在希望来临前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也许这就是人世间的无奈。 左士奇的自戕使得众人的命运都偏离了轨道,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好,崔含章是死过的人,他知道这是红尘炼狱,众生争渡 等到崔父归家看到诡异的气氛,整个人怔在那里,老母亲走的如此不甘,儿子孙子都未能承欢膝下,在懵的状态摆脱出来,跪在老母亲床榻前痛哭流涕。次日当乡邻看到含章家门檐上挂的白绫,明白到崔奶奶走了。活了一辈子的老姐们老兄弟们都拄着拐前来送行,但当看到跪在灵前的崔含章,都发自肺腑的笑了...... 崔家有后,上天怜悯。 崔明堂是哭着冲进小院的,他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常常给他讲溪口龙窑故事的奶奶就这样走了,兄弟含章刚刚死里逃生赶回来伺候她老人家,老天爷怎么就这样的不开眼,哪怕是伺候一餐粥饭也能让含章心中无憾啊。 丧事办的极简,溪口崔府派人送来了挽联,崔含章一家人的悲痛一下子浸染了千烟洲,众人都感觉到祖祖辈辈生长的土地仿佛泄了精气神一般,生活中流淌着一种悲伤。最近两次的龙窑开炉也是次品颇多,成品效果也不尽如人意,迟迟没法恢复到地牛翻身前的状态。 老辈人偶尔看到崔含章出没在乡间的样貌神态,感觉已经大不同于以前,只能感叹,经了事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第十四章 火上出名堂 乡间寒门诸事一切从简,办好祖母丧事之后,崔含章连夜登门溪口崔府,入祠堂拜谢宗族活命大恩。祖母死后,崔含章一家可以说跟溪口崔氏在血缘礼法上没了关系,五服之外不论亲缘,可通婚,何况早就出了五服的两支,崔明堂当日也是着缌麻参加葬礼的。但是经此牢狱大难,崔府明堂明薇姐弟与崔含章的感情更胜从前,两支崔姓彻彻底底的捆绑在一起。如果说以前还顾忌到血缘亲疏,那么以后将是亲密无间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了。 崔氏族老已经认可并接纳崔含章作为嫡系子弟的身份,此后必将全力支持崔含章的仕途发展。明堂与含章,一商一政,在野在朝,崔氏将所有的宝都押注了两人身上。楼岳山调教的弟子,是龙是虎?终究要下山蹚水,遇水搭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大部分溪口烧窑人都留意到,崔家的灵堂上来了两位陌生面孔,乡民淳朴未作多想,只当两位是崔家外地的朋友前来吊唁。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从庆元府随后追来的左士奇贴身小厮左幺和左府管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两位外地人却是怀揣十五万两宝钞银票的巨大财富而来。两人看到崔含章悲痛欲绝,无法近身,故只能夹杂在人群中参与葬礼。 次日傍晚,又是两位外地人驾车赶来,打听崔含章家地址,迎头便遇见了崔明堂等人。容不得详谈,赶紧悄悄摸摸的领进了崔家小院。崔明堂安排小厮跟着车后将车辙痕迹扫除,免得被有心人留意到。虽说崔含章安然无恙出狱,但拐向去了趟庆元府,崔明堂隐隐的感觉到他们牵扯出更大的因果。 前后两拨人的到访,自然让崔含章摸不到头绪,但见到这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与两大箱珠宝首饰后着实被震惊了,莫说平生他一袋百金都没见过,更别提,做梦也不敢想的百万金银财宝会砸在自己头上,且是通行于神光朝一十五州府的宝钞银票。崔含章看着四人,身为家丁奴仆竟然未见财起意,若是路上拐带私吞,隐姓埋名足以逍遥富贵个几辈子。恐怕这世上没有多少人可以抵得住这笔财富的诱惑,想到此处不禁肃然起敬,左氏不愧是庆元府首屈一指的巨贾豪门,不乏忠义之辈。 左老爷赠送的百两金子仍然藏在床铺下的暗格中,本想着年后找机会去庆元府归还财物,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若是收了钱财,味道就变了。但现在左老爷更加夸张,直接送来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和两大箱珠宝首饰,恐怕两者折合起来怕是有百万之数。要知道,户部记载整个神光朝十五州府去年的赋税总额也不过是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而左老爷送来的百万两宝钞银票就占了国库收入的十二分之一。 千烟洲烧窑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宝钞银票,更别提足足有百万两数额之巨大。崔含章充满了矛盾感,意识有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笔钱财本就是自己的,还有另一种排斥感,非己之财,受之有愧。 崔含章始终无法说服四位忠仆带回百万两巨财,只能暂时安顿下来他们。溪口崔氏三少爷,明堂自然是见过宝钞银票,在旁边房间内也不禁咂舌:“我得个乖乖,这么大一笔财富还都是现银活钱,简直砸晕了我。” 明堂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疼的一下子跳起来。确定了不是做梦后,面露凝重,毕竟钱财不外露,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财,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两人仔细的商议一番,虽说是感谢崔含章送血书的恩情,但这把相当于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家底都拿出来慷慨送人的大手,笔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左老爷未尝不是为了自保,给左氏留条退路的做法。想他久经商海沉浮,自然明白左士奇的死恐怕加速了左氏败落,若是被抄家灭族,恐怕金山银海也会被悉数抄没,到时候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百万两的钱财是个烫手山芋,处置不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正当两人关在屋里商议之时,四位左府家仆前来告辞返回庆元府,崔含章两人再三挽留都留不住归心似箭的老管家,看着他还在推辞钱财,老管家带着三位奴仆直接割指撒血,赌咒发誓,日后若是有半点泄露此事,定当全族上下被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而死。 崔含章与明堂两人赶紧上前扶住四位忠仆: “四位能不辞辛苦,送来巨额的钱财珠宝与我,自然是值得信赖,请恕我二人鲁莽,此财物暂时寄放于此,日后左府需要定当如数奉上。” 四人抱拳行礼,驾马车扬鞭而去。世事难料,老管家带着三位小哥一心只想回庆元左府交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时与左老爷府内众人已经是阴阳相隔。而庆元府此时对于他们而言,恰似龙潭虎穴,布满陷阱正等着他们入瓮...... 崔含章与明堂两人无奈,商议到子时后半夜,趁着四下无人,将两箱珠宝财物及六十五万两宝钞银票全部埋于后院竹林之中,忙活了半夜总算是把这烫手的山芋掩埋藏好,心中稍稍安宁。两人商议着这笔钱财最好不要重见天日,就姑且让它们明珠蒙尘长埋地下,否则总是感觉这就是惹祸的根源。两人都认定了这事要么烂在肚子里,要么等待日后左府来人开启,反正是再也不能外传他人,取祸之道,理应避之。 却说左府老管家一行四人匆匆赶路,趁着夜色悄悄入城。入城后便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管家是老人精了,自然知晓这应该是走水后,木料燃烧并不充分的情况下产生的味道,但是也应该有二日以上的光景了。几人不敢张扬,头戴皮帽,身上裹得严实,左幺远远的便看到左府一片废墟的景象,惊得在马上跳了下来,左府前后连院,院内亭台楼阁错落,足足占了半条大街,过去诸般繁华盛景高堂华屋,都成了废墟瓦砾,狼藉满地,这一片破败灭亡之象着实触目惊心。老管家两只手紧紧的钳住众小哥,死死的按住他们:“幺哥儿,小心人多眼杂,不要冒然上前”,左幺是家生子,府内还有个相依为命做针线活的母亲,看到这幅景象泪珠子啪嗒啪嗒成串的洒落........ 他按捺不住着急的心情,终于挣脱了老管家的大手,一溜烟的跑过去查看情况,结果刚刚靠近就冲出来一群府兵要拿他,左幺反应机敏一边往大街另一头跑去,一边回头喊话“快跑,有埋伏”。瞬时惊吓了还躲在巷子里的管家三人,他们刚催马出了巷子,结果迎面又围上来一群家丁,管家认得领头的一人是曹希大的贴身小厮。三人只得不停的打马鞭,马儿吃痛横冲直撞,冲出街口后两位小厮跳车而逃,管家则继续驾车往城门处奔去。一夜间,庆元府大街小巷都是手持刀枪棍棒的各色人等,有府衙官兵,也有曹氏家丁,还有飞檐走壁的黑衣蒙面人,仓皇追赶下,拐弯时翻车,老管家人被甩出车外撞在墙根,可怜年迈老人,直接摔死。 另外两个跳车的小厮趁乱,偷偷的摸到城门楼下,却发现城门紧闭无法出城,只好等到下半夜,准备绳索攀爬越过城墙而逃。谁知道被半夜起来撒尿的巡夜府兵发现,眼看着两人下了大半城墙,此班府兵都是被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密令,怎敢此时眼睁睁的两人能逃脱。顿时十数个弓箭手引弓而射,二轮箭雨下来,一小厮被当场射杀,另一人大腿和胸部中箭,坠落地上,摔得吐了口血,拼死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冲进了城外的密林,随后追出去的府兵彻夜搜寻而不见踪迹。 却说另一边左幺被一群府兵追击,好在平时跟随大少爷也习练拳脚,正值身强力壮的时期,撒腿狂奔,拐了几个巷子后就甩开了追兵。刚要喘口气休息,忽然从旁边屋顶纵跃下来一位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砍杀,几下交手就打的左幺吐血,左幺留意到此人明明身手厉害但是却不下死手,应该是想捉活口。 想明白此关节后,左幺采取以命换伤的打法,全然不顾门户大开,直接攻击他要害部位,黑衣人果然束手束脚,他抽了个空子就地一滚,闪入旁边漆黑的小弄堂内,一口气抹黑跑到底,跳入河中,想他自小在清河里泡大的孩子,庆元府里绰号浪里小白条,人入水后,如龙归大海,潜出去一里地还多,生怕岸上仍有伏兵,只敢在桥洞下换了口气,继续潜游直奔码头闸关那里。黑衣人听到噗通水声后,迅速追了过来,可是上下追出去一里地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怜四位忠仆,自建阳溪口返回庆元,左府已经废墟一片,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二死一残一伤可谓损失惨重。曹希大听说并未抓到活口,只留下两具尸体,仍有两人在逃时,气的拍桌子骂道:“都是废物,调动上百号人竟然连几个小厮都拿不住。” 黄泉路上不孤单,剩下的左幺与左驹逃得残命,此生能否再见,也未可知。说起来,偌大个左府竟然只剩下这两个小厮忠肝义胆,如今落得一伤一残,令人好不唏嘘。话说左幺沿着小清河潜水出城后,借宿在附近农户家,思量再三,左幺还是记挂着母亲安危,但是当初作为左士奇的贴身书童,认识他面孔的不在少数。 辗转反侧,最后狠下心来用到割毁面容,次日可把农户夫妇吓傻了,寻常农户那里懂得江湖情仇,只是看到这位小哥如此作践自己,哀嚎的撕心裂肺,实在是于心不忍。经过两人的悉心照料,一旬之后,左幺脸上与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左幺留下一两碎银子并磕了三个响头离去。脸上大块的伤疤,半披散的头发,高挺的身躯,经过乔装打扮后,不说是脱胎换骨,相信已无人认得出左幺,这个当初跟在左士奇身边的书童小厮气质神态已经迥异与前,远远看去反倒是像北方汉子一般的行脚商人,踏出此步,左幺就再也不是那个当初屈膝卑躬的左氏家仆了....... 左幺这份尊容走到那里都不受人待见,酒楼跑堂的见到他都远远绕开。想到这世事变幻,心中只能默默的感伤。点了一壶酒二个小菜,就在一楼靠窗边的座位上呆了一天,好在南来北往的客商,人多嘴杂,多是谈论左府大火的事情。左幺凑近几个河间客商桌边打听着,其中一人说道:“何止一个惨字,简直是人间炼狱,一百多口人就没听说有一个人活着出来的。而且多数都烧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本来抱着点幻想,希望母亲能命大逃过一劫,现如今看来,多数是葬身火海了,否则全城里不会布满眼线巡逻府兵抓捕我们四人,不知道老管家与左驹兄弟二人是不是逃出生天了。 夜间,左幺找了个能看到左府废墟的酒楼,趁着无人时倒了三杯浊酒,遥祭一番。虽然听说停尸义庄,但必然是重兵埋伏,受了惊的左幺再也不敢冒险了。出城后,在密林中面北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此去孤苦无依,亡命天涯。虽然不知道黑衣人是那里派来的,但是左幺深深的记得那人眉宇神情,体态身形,只要下次碰上定能认出他来。想来想去不知去那里,站在岔路口踟蹰再三,最后选择走山间小道直奔建阳溪口,既然老太爷和大少爷都信任崔含章,那么为今之计也只有投奔他,也许日后能有机会为左氏复仇。 溪口千烟洲的太阳照常升起,晨间薄雾淡去了许多。今天已经是年三垂了,各家各户都收拾内外,洒扫庭除,贴起对联,准备辞岁迎新。这旧的一年熬过今晚子时就要结束了,孩子们嚷嚷着晚上要跟父亲一起守岁,崔含章记得以前妹妹也是这般缠着父亲,但是每次都熬不住早早睡去,结果到大年初一早上醒来,就没心没肺的跟着众人出门拜年了,溪口烧窑人传承几百年下来,众邻里都是相熟相知,不管是富户大族,还是穷家小院,大年初一人们都是走街串巷,逢人拜年,图个吉利喜庆。 崔含章家有重孝,自然不贴春联,亦不挂红抹彩。但母亲还是一早起来就喊着灵儿剁韭菜馅子,和面,准备晚上的酒菜。含章难得一个人如此清净,睡到日晒三竿,吃过饭后自己溜达出门。本以为孩子经受不住祖母去世的打击,况且遭了牢狱之灾,会颓废不振,但下葬祖母后,崔含章的心境逐渐归于平复,反倒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受到一种世事无常,我自恒定的奇妙韵味,正所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沿着一登登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的溜达着,思绪信马由缰,不禁想到见父知孝,见兄知悌,见孺子入井,见才折于狱,自然之恻隐,此谓之良知,良知充盈便是仁。怎奈天地为炉,人情五毒为火,煅烧良知,蒙昧恻隐,夫君子能百炼成钢而发不忍之心,少也。普罗众生被五毒焚烧,烟熏火燎终究不明世理事异,强求于外物则谬矣。人人可成圣,但人人未成圣,看似是被五毒戕害,实则是心中蒙尘,心若恒定则不染尘埃。 崔含章清楚的记得,祖母在世时每年初秋时分均会带着她们做豆瓣酱,需仔细的挑拣,豆子颗颗饱满,品相周正。祖母曾言这豆子不是做了豆瓣酱,就要经受火烤制成香脆可口的茶点,所以说不是做了瓮中豆瓣酱,就在火上出名堂。虽然是说豆子,未尝不是告诫孙子,只怪当初年幼,并未听进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世事浩渺,心念蹉跎,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抬望眼,山山寒色,万物寂寥。只有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勃勃的生机,配上鲜红的门联灯笼,给这清冷的天地间增添了几缕暖意。含章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伸出来手想要接住,但发现触手即化,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洒在这片人间,雪越下越大,很快天地间惟余茫茫,瑞雪兆丰年,是要过一个好年了........ 第十五章 美在骨相 大年三十除夕夜,崔含章乘着漫天风雪推开家门,在院子里就闻到了饺子的香气。 一路上兴奋的孩童在雪中追逐打闹,冻得双手红彤彤,但脸上全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动荡许久的溪口,在这一场大雪覆盖下逐渐的归于宁静.......... 守岁到子时,屋外渐次响起了鞭炮声,起初稀疏,随后就密集起来,在后面就如灶上煮锅中冒泡咕嘟声,声势沉稳连绵不绝。含章让父亲去休息,自己走去院中,门口,路边烧纸祭祀,做完这些回到屋里在父母床前,轻轻的磕头拜年,心中念着:“父母大人,新年好。”最后盘坐于祖母牌位下方,往火盆里添了一把草纸,闭目打坐养神。 四皇子佑胤与金羽卫从云林千里之外往太康昼夜兼程赶路,总算是在除夕夜入宫复旨了。入得宫内,只见到众兄弟都在,佑杬远远的看到四弟,就喊道:“佑康快过来,都在等你,太后说等你来了就开席啦。” “儿臣路遇风雪,误了一天脚程,请太后父皇恕罪。”佑康小步快跑进殿里,赶紧跪拜。 “乖孙子,快到哀家这边坐下,吃点热乎东西。”太后本就最宠爱佑康,看着他肩膀上还有未打掉的一层雪,心疼的说道。 “起来吃饭,云林的奏章,朕心甚慰。”简单一句话让佑康听得心花怒放。 旁边几位皇子都面带微笑的看着四哥,但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差不多好几年都没听到,父皇当众赞许儿子们了。 四皇子自从拿到云林姜氏的《北伐祭文》后便差人急递太康,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已经较为明朗,将太康与晋安两地科举舞弊案并案,着三司主官会审,务必年前结案。在最终审理结案的时候,却未让众皇子参与,嘉隆帝的心思让整个朝堂都捉摸不透,但至少有一点都看的明白,咱们这位太平君主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们的。 学子文人有几个经得起严刑拷打?况且金羽卫顺藤摸瓜已经在礼部查到了铁证,在事实证据面前,轰动神光朝一十五州府的科举舞弊大案快速查清,礼部左侍郎白赉光及仪制清吏司诸官员贪污受贿私相授受,暗中支持某些太康商人,以斗文押题为名召开学脉法会,实则行泄题之实,涉案人员非富即贵,圈子极为隐秘。 司礼监秉笔太监应九功回忆,当初圣上在批阅三司奏章时一连朱批三个“杀!杀!!杀!!!”,下旨将二十多名主犯腰斩,夷三族,家产抄没充公;从犯共计百来余人俱都是文弱书生,圣上不忍我朝人才凋零,判罚削去功名,此生不得参加科考,情节重者以老戍边,情节轻者流刑五载。同时礼部尚书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连降三级,考虑到用人之际着领礼部衙门,礼部众人罚俸三月。两地主考官与府台连带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一月。 同时应九功不敢泄露的是,圣上后半夜朱批了太院十夫子送来的金科榜单,这名单当然已经剔除了三司查实的科举舞弊应试学子,按序递补了五十余人上榜,共计一百零三人。按照太院的意思是为国选材,宁缺毋滥。嘉隆帝逐一研读了十夫子圈定的榜单中三甲文章,经过短暂的考虑后,提笔调整了下三人顺序,将声名鹊起,呼声最高的溪口千烟洲崔含章降为探花,原来榜眼提为状元,探花提为榜眼。故此,一甲三人,河间武城董宝珍摘得头名状元,嘉湖吉安顾鼎臣次之榜眼,建阳溪口崔含章为探花。二甲三十六人,三甲六十四人。其中,武城董宝珍为河间开府百年来第一位状元,中举榜单传回河间,据说全城沸腾,官民普庆...... 四皇子还未到太康之时,圣旨已经发出并执行。今夜万家团圆,围坐一桌吃年夜饭,闲话家常一年的光景。 今夜一百零三名名学子科举登第,一举成名天下知。 今夜一十六个家族遭遇灭顶之灾,年夜饭变成断头饭,绝祀祖先,从此烟消云散。 今夜神光四代君主嘉隆帝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他的屠刀,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皇宫内院一派祥和,暖炉烧的火旺,整个大殿内热气蒸腾。席间,佑康与众位兄弟聊天得知,今夜南门外正在腰斩处决科举舞弊案主犯,作为皇家贵子自然是见过血腥法场,但是看着太康城里燃放的璀璨烟花,焰火照亮了整个天空,南门外却是人头滚滚落。想到一路上楼先生讲解的帝王心术,佑康心里打个冷颤,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衣服........ 却说另外一边,萧靖跟着腰斩抄家的圣旨前往庆元,左士奇自戕已死,左氏三族俱已葬身火海,自然不用执行如实回禀即可。萧靖这一趟只见了曹氏陶氏乔氏几位主事人,当他拿出圣旨,念到抄没家产充公时已经把三人吓得跪地求饶。 萧靖自然没有那么好心真的把左氏商行田产等全部充公,他早已视为囊中之物,岂容他人染指。虽说曹希大等人行为是愚蠢至极,唾手可得的东西竟然花费了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去买,但是将本该抄没的左氏商行及田产寄于曹希大等人家族名下,本身就是萧靖计划的一部分。 最后在曹希大等人苦苦哀求下,萧靖才勉强答应,左氏商行及田产仍旧由他们打理,每年上缴给萧府九成收益即可。曹希大几位相视苦笑,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苦涩。偷鸡不成蚀把米,掏空家底库银贴补了左氏不说,现如今却成了晋安萧氏在庆元的二掌柜了。 虽说左氏在庆元府的店铺已经变卖了八成,但是萧靖跟随钦差仍旧抄的,遍布全国一十五州府的左氏商行及库存部分财产,回去总算有个交代。空架子的左氏商行,已经全部清洗,并安插了另外三大姓的人手。 “春节过后,复印开朝前,庆元左氏的事情就要整理并交接清楚,不要给自己找麻烦。”萧靖笑着对曹希大等人说道。在萧靖看来,虽然在庆元府的收官阶段有些败笔,但是总是吃相没那么难看,说起来算是收获颇丰。萧大公子带着一众奴仆,决定去夜访螺诗街,感受一下漕运重镇的风光旖旎...... 正月为端月,其一日为元日,亦云正朝,亦云元朔。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走上大街,逢人拜年问好。讨个口彩,取吉祥意。溪口沉浸在爆竹声声中,碎红满地,落在积雪里,颇为好看。令崔含章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给他拜年的既不是崔明堂,也不是隔壁傻二牛,而是从庆元翻山越岭徒步赶来的左幺。说起来也不算是拜年,左幺浑身冰冷,整个人差点冻僵了,昨夜山里的风雪尤其大,三九寒冬,滴水成冰,左幺能坚持走到崔家小院已经是极限。 等到含章推门看到院子里的左幺时,他已经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含章赶紧上前抱住他进入屋内,给他倒碗热茶嘘着喝,同时在火炉上给他煮姜汤,若不驱除寒气非冻坏不可。等到坐下来,看到左幺的面容也吓了含章一跳,仔细端详之下,崔含章感觉到他的气质神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以前有那么一点左士奇的影子,现在看来完全判若两人,整个人浑身透露着一种狠厉。 崔含章不敢张扬,只得先把左幺安排到自己屋里休息,好在左幺长途跋涉停下来后,身体疲倦,在床上沉沉的睡去。含章出去客厅交代了父亲几句,便带着妹子含灵开始走街串门。 先是去崔府祠堂上香,给老辈人磕头,后给明堂父母拜年,讨得压岁钱令含灵眉笑眼开。想不到的是,在花园里碰到了明薇,这个明媚但不张扬的女子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反倒是含灵自来熟的跑过来挽着明薇的胳膊,亲昵的喊着姐长姐短。明薇浅笑,送上一个红包,喜的含灵合不拢嘴。小丫头一整天嘴上挂着明薇姐怎样美,怎样贤淑,就差说出口给他哥做媳妇,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崔明堂带着含灵去后院玩,说是给她备好了蜜枣糖果,其实是想支走含灵,留给崔含章明薇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若说还有谁人想当崔含章的大舅哥,那么也就是非明堂莫属了。明堂含灵两个鬼灵精窃窃私语的很快打成一片,跑开了。 说起来,这算是两人第二次独处,稍微尴尬了下,当然比起第一次独处自然是好多了。 明薇久居太康尚书府,有一股大家闺秀之风范,不忍冷落了崔含章,开口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好了?晋安北狱的酷刑容易留下病根。” 崔含章心中一暖,不自觉的上前半步:“没事的,我自从勤加习练烧窑把式,身体恢复的好,你瞧,如今旧伤疤痕都已经快没了。” 说着就撸起袖子给明薇看,果然胳膊上是白嫩皮肤,断魂鞭留下的疤痕已经逐渐消淡,当初被打的里肉外翻,血槽颇深,现在烂肉死皮褪去,新生肌肤较为娇嫩。 明薇认真端详了片刻,随即耳根红起了一片,然后快速扩展到面颊, “快穿好,不怕冻着啊。”崔含章没想到情况转变的如此快,讪讪地整理好袖子,果然每次两人独处都是‘坦诚相见’。虽然面上还要保持着自然平静,但脑子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荡漾。细细端详,崔明薇的美在骨相,不在皮相,气质温润。 整理好袖子,崔含章抱拳行大礼,深深的拜下:“感谢明薇姐的救命之恩,让你以弱女子之身奔波于太康旋涡中,实在令含章愧疚,更令含章钦佩。”看着长拜不起的崔含章,明薇说起来也是心里五味陈杂。虽然于情于理积极营救,但是毕竟多年未见。 当年跟明堂一般的毛头小子就这样长大成人,而且写出了‘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风骨铮铮的瑰丽诗篇,如今更是金榜题名,摘得一甲探花。虽然信中听楼先生提及多次,说是璞玉一块,经得起高人打磨,必将大放光彩。毕竟是久未谋面,如今一见,感觉到既陌生又熟悉,还有那么一捋说不清意味的感觉,翩翩少年郎,诗名动神光,本是乡间仔,登临天子堂。 明薇虽说自幼寄养在太康尚书府,但与崔府三小姐崔韫陪伴长大,见识眼界自然是少有人能及。从鸣金楼里论才大辩到太院徐夫子的一锤定音,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次科举大考,呼声最高的是千烟洲崔含章,尤其是经过了云林姜氏大儒的点评加持,花斑虎崔含章的才名已经是响彻神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太康市井儿童骑木马玩耍打闹,口里说的词也是这句诗。 太康的老少爷们最是喜欢凑热闹,鸣金楼里各路神仙招摇过市,个个都争的面红耳赤。后面又传出崔含章的那篇《策问文治》破题也是相当精彩,以‘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的破题,博得十夫子阅卷组中多人的击节赞叹。金榜题名是铁定的了,但是能否摘得魁首状元,则没人敢保证,事实上明薇从崔尚书口中得知的消息也是一甲探花,崔尚书在明薇临行前还托付捎带一份礼物于崔含章。 想到礼物崔明薇转身回房,亲自取来送给他。 “太康崔府在营救你出狱这件事上是出了大力的,仅是三小姐崔韫就陪着我游说了两次平康王殿下,而且晋安知府许宁远是崔尚书的门生,当初明堂就是拿着他的亲笔信去的晋安北狱。”含章虽然能够想明白其中一些道道,但是在很多关键节点上总是无法衔接,听了明薇这席话算是理顺了部分。 打开礼盒,看到里面躺着一只温润剔透的玉蝉,中古极简汉八刀工艺雕刻而成,线条平直有力但形态饱满,白如羊脂般透着温润光泽,一眼看过去就有一种凉意,时时佩戴令人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玉蝉背面刻着一句诗‘居高声自远’,铁画银钩,入玉三分。明薇也是第一次看到玉蝉,恍然明白,崔尚书竟然如此看重溪口千烟洲崔含章,亲自刻诗以勉励。崔尚书绝对算是太康篆刻名家,很多商家重金求一字而不得,同僚的玩笑话:“崔明渊若辞官,单靠这篆刻书法也能过的富贵流油呐。”尚书门生,莫不以有先生篆刻一枚为荣耀,但获赠者寥寥无几。 崔含章想着无功不受禄,刚要推辞,便被明薇给瞪了回去。那眼神的意思仿佛在说“要还自己还”,明薇开口说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崔尚书的篆刻是太康一绝,既然送你,必有深意,坦然受之吧。”说着话,明薇上前帮他把盒子里的配饰搭好串起来,交给他,刚好可以悬挂腰间。含章看着明媚中透着红晕的脸,并不接手,嘴上认真的说道: “明薇姐,我腰腹还有伤口,不便俯身,您就好事做到底,帮我挂好呗。” 嘴上风轻云淡的说着话,其实心里虚的要命,生怕被人看穿拒绝。 崔明薇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稍作迟疑后,小心的给他挂在腰间,明薇身材颀长,在女子中算是高个头,只比含章矮了半头而已。由于冬天穿的里衣较厚,束腰较紧,一下子配绳穿不过去。明薇只能靠前些重新穿引,两人靠的如此贴近,崔含章嗅到处子身上独有的淡淡体香,低头望去,穿过明薇挺俏的鼻梁看到葱白玉手纤纤细致,灵巧间翻动着打结,低头的瞬间他有些失神,他忽然感觉到也许前面受的苦,只是为了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淡淡的。明薇也是由于靠的太近,第一次闻到了男子身上的气息,粗狂的气息瞬间冲击心神,莫名的心跳加速,脸上浮现一朵朵的红晕,煞是好看。两人就这样颇有默契的保持着安静,仿佛小小的花园将他们隔离于整个天地,时光永恒而宁谧。 在远处看过来,两人的姿势的确较为亲密,像是拥抱依偎在一起。 “崔含章耍流氓了,又欺负我姐啦。”崔明堂忽然从花园门外转身进来,嘴里大喊大叫。 “想娶我姐,先问过我这个大舅哥同不同意,快点给我个大红包。” 这一下子把本来就心虚的要命的崔含章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如狸猫一般快速跳开要去堵住明堂的大嘴巴,两个人追逐着跑远了。 看到崔含章脚步灵活,一跃而过去追明堂,明薇不禁跺脚,冷哼一声,只是脸上的红晕迅速扩大,整张俏脸红彤彤的,仿佛熟透了的红苹果,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第十六章 欺山不欺水 崔含章与崔明堂两兄弟嬉笑打闹间跑向祠堂偏殿,含灵则再次缠向明薇,聊起了胭脂水粉,家长里短。 站在学堂门前俯瞰溪口千烟洲,心胸开阔。经过风雪装扮,原驰蜡象,山岭沟壑蜿蜒绵亘,谷底溪流湍急,水声潺潺,难得显露一派江南雪景。学堂放假,整个偏殿空空荡荡,可惜再也不见楼师煮茶问课。 想着还有几处需要拜年走访,不敢在明堂家久留,下山寻得妹妹后,开始依次往十多个窑口去上香。山里人淳朴,祭祀上香并非迷信,而是敬畏,更是一种信仰。祖祖辈辈吃饭的家伙是值得每一个溪口人崇敬,每个男娃自小便跟着长辈参加祭祀,仪式程序了然于胸。 当初地牛翻身坏了几口窑,无需号召,家家户户的青壮年都会匀出人手前来帮忙修复。楼先生出来千烟洲脚不停歇,走遍三山九水,更是爬到山顶鸟瞰整个溪口千烟洲,感叹鬼斧神工的地势布局,整个溪口风水气运流转不歇,玉带缠腰水局坐抱青山。 古有地师徒步走遍天下,无一不是为寻风水宝地,但先天格局极为罕见,多假于人手调理。而此处的玉带缠腰水局与坐抱青山完美融合,孕育生机,最适合走江入海前的蛰居,福缘绵绵而不绝。当初溪口先祖中必有地师门人,围绕龙窑为中心展开布局,各窑口均是点睛之笔,彼此交相呼应。 崔明堂被父亲派去参与主持龙窑祭祀,三牲摆台,跟在几位长者身后踏罡步斗,领衔众乡民行三叩九拜大礼。崔含章拉则着妹妹一起行礼上香,小丫头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祭祀,倍感新奇,大大的眼睛四处张望,看到明堂后不停的给他打招呼。可惜距离较远,明堂全神贯注在仪式上,并未听到。 一圈走了下来已经过了午时,含章心中记挂着家里床上还躺着左幺,想着父亲此时应该也出门跟老辈人去祠堂上香了。便带着含灵快步回家,见母亲在灶上忙活着做饭。回屋一看,左幺仍然睡的深沉,走近细听,发现他还打着呼噜声。 含灵围着母亲唧唧喳喳的像个百灵鸟说个不停,三句话不离明薇,说的母亲时时抬头看向儿子。没过多久,一帮跟含灵差不多大的孩子,在明堂等稍大些年纪的带领下,涌入小院来拜年,乌压压的跪了一院子,母亲赶紧进屋去拿糖果零食给众人分发。含灵毕竟孩子心性,匆匆吃了几口饭后,也跟着人群大队伍一起出去拜年了。 含章则跟明堂耳语几句,并未跟上人群。他还是不放心睡着的左幺,怕他忽然醒来吓到母亲。含章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和狠厉,必然是经历了些事情,否则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看着母亲放下糖果竹篓又要去灶上,忍不住把母亲喊住,晒会太阳歇息下。母亲心底由衷的欣慰,儿子出狱归来后为人稳重多了。冬日的日头偏短,晒在身上暖洋洋。透过折射的光线,瞅见母亲头上悄然冒出了些白头发,便自告奋勇的拔掉它们,母亲哎呦吃痛的声音飘荡在小院的上方。烧窑农家生活平淡而真实,无需酒宴歌舞,崔含章听到母亲笑着骂他毛手毛脚,感觉比冬天的日头晒在身上还暖和...... “快跑啊,母亲。”左幺大喊一声,猛地在梦中醒来,额头上满是汗水。喊声也惊动了小院里薅白头发的母子,含章示意母亲不用担心,做一碗手擀面给屋里朋友吃。 “左兄弟醒了,先把这棉袄披上。”崔含章有一种与左幺仿佛认识多年的感觉,他把烘暖的棉袄递给他,转身提起火炉上的铁壶倒了杯热水,放到床头桌边。崔含章也不避嫌,就这样坐在火炉边上,静静的看着他穿衣起床。 左幺摇摇头,清醒下脑子回忆起,凌晨时分自己凭着印象找到了崔含章的家门,那会的风雪好大好大,每走一步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消耗空了,最后只是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冲过来,后面就什么也记不起了。刚才梦里面仿佛见到母亲在火海中冲着自己摇手,让他不要回头。左幺想去火里救出母亲一起跑,可是怎么也迈不进去,急的他只能大喊。 左幺穿戴整齐,端着茶杯学着含章的样子坐在火炉子边,看向他说:“我这个鬼样子没有吓坏你吧?” 崔含章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左兄弟是遭了什么灾,老管家他们几个呢?” 左幺当初第一眼见到崔含章便觉得亲切,故而在走投无路之际想到投奔他。如今相见,更是毫无保留,喝了一口热水,润了下嗓子,左幺将他们几个返回庆元,看到左府被烧成一片废墟,以及他们被人追杀的情况都叙述了一遍,含章看着他神色平静,语调冰冷仿佛在陈述别人经历的事情一样。死里逃生,既然几个人四散逃命,那么都是各安天命了。至于这脸上的疤痕,左幺只说为了潜伏回城自己弄伤的,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认得出来他了。只是当他说起母亲及左府一百多口人命葬身火海时才稍显激动,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肌肉紧绷。 母亲用托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卧了一个鸡蛋,外加一碟冷猪头肉和一只烧鸡腿,东西放下后就静静的退了出去。崔含章为缓解左幺紧绷的状态让他先吃饭,许是饿的太久,睡足了之后感觉可以吃掉一头牛,整个人闻到面香就再也移不开目光。趁着左幺狼吞虎咽的在吃饭,崔含章尝试推演事情背后的情况。 左府可是庆元最大的丝绸商之一,名下商行遍布神光朝一十五个州府,现在一把大火就把左府百来号人都给灭口了,这火是江湖仇家谋财害命而放?还是另有其他原因遮掩真相?毕竟人已经烧的无法辨识,官府仵作的验尸结论可信度不高。而偏偏一前一后,分两批给自己送钱财珠宝的家仆逃过一劫。左幺打听的情况应该只是事情大概,左氏商行仓库田产是不会跑的,后面跟着这条线查下去应该可以顺藤摸瓜探寻部分真相。 既然庆元那边仍有人埋伏追杀左幺等人,必然是知晓有漏网之鱼,恐怕未尝不是在追查左氏宝钞银两和珠宝财物的下落。虽然送到我这边的价值百万两银子,但这可能只是左氏财富的冰山一角,左氏三代经商,至左有光攀至顶峰,成为庆元四大丝绸商之首。作为庆元钞关的首席财神爷,左有光手腕强硬,一边打压对手,一边拉拢对手的对手,整个庆元的丝绸和瓷器生意楞是被他们商会打造的如铁桶一般,别人死活插不进手。庆元钞关则凭借两大商品的赋税跻身为天下三大钞关之一,甚至在某些辉煌时刻,隐隐有赶超临清钞关之势。 左氏财富被人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明枪暗箭从未伤其分毫。但如今,左氏倾覆坍塌的如此急促,恐怕背后是有一盘大棋,能有资格在棋盘上落子的人屈指可数。崔含章总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撞入网中,侥幸脱身出来。但事情自其暗送血书之后,仿佛总是有一种被危机笼罩追索的感觉。百万银两的财富何止是烫手山芋,称之为催命符也不为过。崔含章问道:“知不知道其他三个人生死情况?” 埋头吃饭的左幺瓮声瓮气的回复:“自从那夜四散逃命,我再也没有找到他们,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那你再回想下,还有没有人知道你们把钱财送出左府,送到溪口来?”崔含章很急促的问道。 听到崔含章的语气,左幺分得清事态严重性。抬起头来,努力的回忆着当初在左老爷卧室内的情形,“每次进老爷房中听从安排是分批的,我记得每次在门口等着的时候,都看到有姨娘如意在内伺候,老爷吩咐管家连夜追您的事情,她就在旁边伺候。而且听管家说,当初在大厅接待您和明堂公子,姨娘如意也是在场的,你们应该照过面的。” 想来想去,他们两次都是晚上从后门小巷而出,应该没有人看到。这个姨娘如意应该是最为明确的知情人,但根据左幺打听的消息,姨娘如意很大可能应该葬身火海了。崔含章对这场左府大火还是抱有怀疑,毕竟烧的太蹊跷了,时间点又是那么巧合,若说没有什么阴谋恐怕难以让人信服,对姨娘如意的生死更加上心。晚上得找明堂商议下,把后院的东西转移了,崔家小院怕是也不安全。 “左兄弟放心,我会继续访查老管家另外三人的下落,至于左府的大火命案,还需慢慢从长计议。”崔含章安慰着左幺,谁曾想左幺摇头道:“老管家他们各安天命,我们都不惧死。但是左府百来口人何其无辜,呀呀学语的孩童稚子有什么罪过?悉数葬身火海,还请崔公子还我左氏族人清白,我留着残命一条就是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崔含章感受到左幺的恨意夹杂着血腥气息喷薄而出,整个人充满魔性,如此摄人心神的气质在一个左府小厮身上散发出来,实在不可思议。如果楼岳山在此必然会发现端倪,左幺长此以往下去会引发猝死,心中恨意自动运转血气外放,形成独特气机,修为高深者形成神识领域摄人心神,但其这本身以燃烧精气神为代价。若无强大的养气功夫熬练体魄,温养心神,则迟早油尽灯枯,暴毙而亡。 左幺少年心性本就不稳,跟随少爷犬马声色惯了,心燥;后经灭族大难而死里逃生,心惊;滔天恨意只能被压制心底,心怒;为亲情复仇选择自残,心死;天地人弃之,若无人引领走出来恐怕会坠入无间魔道,嗜血残忍。左幺不是练出来的功夫,而是心力的出笼。跟崔含章的自求于心有异曲同工之处,但释放出来的内容却截然不同,善恶是一体两面,驾驭不了释放出来的魔鬼,则必将被魔鬼所吞噬...... 好在左幺的状态只是一瞬而逝,魔性气机来的快,消失的更快,给人的感觉像是错觉一样。 “左兄弟既然投奔于吾,那么就要相信,吾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给左府众人一个交代。既然还有人追捕你,改头换面还不够,姓名也得暂时改一下,日后左府事了,随你选择。”崔含章以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左幺的眼睛说道。 “一切但凭公子安排。看公子还缺少书童小厮,正好给小人个身份掩护下。” 左幺一路上已经打定主意,崔含章既然能从晋安北狱大牢里安全脱身出来,必然不是平凡之辈,相信大少爷和老爷看得比自己更加清楚,自己最合适的还是以书童小厮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那就委屈左兄弟,人前扮做我的书童小厮,人后我们平辈相交。跟我姓崔,就叫崔玄吧。” 崔含章也不推辞,抱拳对崔玄行礼。含章给他起名为‘玄’也是受到刚才魔性气机牵引而触发的想法,幺字音同妖,妖异魔性会夺人心智。加个心宝盖在上,希望可以慢慢收敛他的心性。 我们这老辈人常有告诫后生仔:“欺山不欺水”意思是说山势恒定不变,一眼可观,自然险地明了。但水势无常,水无形而有万形,故水最危险,令人无法捉摸。吾辈既然做不了山,就要要像水一样,顺应形势,适应并幻化出任何一个形态。做人像水不拘束,不僵化。你看水可以夜结露珠,晨飘雾霭,夏雷阵雨,寒冬飘雪,千变万化。” “这些道理也是吾从晋安牢狱之灾中慢慢琢磨出来的,与你聊这些,是希望左兄弟能从内心去接受崔玄的身份,去适应你与左氏再无关联的角色,如今我们命运相连,休戚与共。如果你常常收不住恨意,太容易被人看破察觉,到时候咱们两人非但性命不保,更无望为左氏洗刷冤屈,何谈还以清白?” 说定此事,崔含章交代晚上子时后院竹林见面。走出门外,才发觉已经日头落山,冬天的日头就是短。晚饭间,崔含章将崔玄介绍给父母家人,并交代崔玄是他晋安应考无意间救助的乞丐孤儿,走投无路下前来投奔于他。日后就住在家里,见到外人就说是咱家的远方亲戚,家里遭了灾,来投靠了。 含灵到底是孩子心性,本能的惧怕于崔玄的面容,但是在哥哥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努力的笑着与他打个招呼。 崔母拉着崔玄坐下来吃饭,嘴里说“什么书童小厮,咱家不兴这套,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崔父则很简单的说了句“吃饭”,并很自然的给崔玄倒了一杯土烧酒........ 第十七章 探花封正 当夜崔含章把明堂喊来,商议将竹林埋的钱财转移往何处才能保险。 明堂与众人不同,当看到崔玄时则镇定的多,一路上已经听含章介绍过情况,对于留他在身边的事情非但不反对,而且极力赞成。用明堂的话说,没有书童小厮的伺候,怎么对得起堂堂探花郎的身份。 含章登科一甲的消息,崔府内极小范围的人已经知晓,明堂来之前还听到太爷们在商议如何送礼,建阳府溪口千烟洲百年来的头一位探花郎,今后走到哪里都丢不了份。 也许自此以后,溪口龙窑的风头盖过建阳其他两口也未尝可知。 天一黑他们就躲在房间嘀嘀咕咕,三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外面已经听不见炮竹声响。蒙着脸带着铁锨去后院竹林中将东西挖出来。 明堂去屋后,把一早藏在草垛里的板车拉过来,三个人蹑手蹑脚的把东西抬上车,直奔祠堂后山而去。 受了上次地牛翻身的启发,含章清楚的记得崔氏祠堂后山谷地与龙窑山脉接壤处,有一种淡紫色的氤氲雾气笼罩着小片的积雪,那地方隐蔽难寻,人迹罕至。 最重要的是崔含章事后,多次拐弯抹角的跟溪口老辈人打听,那紫雾罩雪仿佛是凭空冒出的,从未出现于史料记载。 除夕夜的一场大雪给溪口披上了一层白纱,但是上山的路颇为难走,平地上车辙深一下浅一下,爬石阶的时候崔玄在前把住方向,明堂与含章两人各抬一边,若非是他们三个都有一身膀子力气,还真的弄不上来。 饶是如此,三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忙活到后半夜,总算是把东西转移了埋藏地点。 只是含章怎么也找不到那片紫雾罩雪,本来还想着给两位兄弟看看新奇玩意的。三个人又把一路上的车辙印全都用雪抹干净盖起来,最后累的躺在一块断崖石上不想起来。 未休息片刻,明堂抬头。 看到山的尽头与黑夜连接处,蓦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霞光先钻了出来,霎时间,好几道红光同时射出来,渐渐的那方天空红了一大片。 连带着天空下的山峰也跟着红灿灿,红中透着紫霞,紫霞下的这片红,色彩亮丽的逐渐放大成橘红,金红,缓慢上升,逐渐变成小弧,半圆,然后微微一个跳跃,拖着一抹瞬息即逝的微光,一轮圆圆的彤红的太阳戳破云团,嵌在天边。顿时金光闪耀,万道金光射向整个溪口的山山水水,群山从头到脚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大氅,呈现出它半裸的秀美身躯。这绝美的溪口日出看呆了明堂三人,尤其是满山遍野都是大雪覆盖下,折射的金光恍若间身处西方佛国,心神为之震撼。 两人还沉浸在金光佛国的震撼中时,崔玄喊两人快看远方水潭里有一个头上长角的怪物也对着红彤彤的太阳在流哈喇子呢,含章二人顺着崔玄指的方向看过去,水潭里什么也没有。 明堂拍拍崔玄的肩膀说,“兄弟,幻听了吧。哥们虽然土生土长的,也是头一次见到溪口日出,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崔玄的眼神之好是出了名的,浪里小白条不禁是说他水性好,还因为这小子在水下的视力更好,根本不受水压的影响。所以让他潜入水里,比陆上还自在,七拐八拐众人都跟不上他了。 所以他坚信刚才没有看错,但是明堂与含章两人则什么也没有看到。日出后,就听见溪口的公鸡打鸣了,雄鸡一啼天下白。勤快的烧窑人,即便在春节里也睡不得懒觉,很快就有人家的烟囱上青烟袅袅。 三人从另一条路下山,一路上明堂叮嘱崔玄以后练好拳脚功夫,打铁还得自身硬。 百无一用是书生,崔含章手无缚鸡之力,以后的安危全系于你一身。 崔玄其实是会拳脚的,但是电光火石间便被黑衣人几下打伤后,心里大为受挫,明白自己顶多也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但是苦于没有名师指教。 说起拳脚,崔明堂的天资明显高于众人,明堂所练出的烧窑十把式,不仅长气力而且威力十足,私下里已经可以跟护院切磋而不落下风了。 明薇没骂错他,读书不行但是对拳脚棍棒较为痴迷,尤其喜好钻研些机关算术,尤其对买卖生意更是无师自通。用楼先生的话说,不必拘泥于读书考取功名一条道,诸子百家,家家精彩。 明堂自告奋勇当起了崔玄的拳脚师傅,口里吹嘘着练好烧窑十把式,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话很吸引崔玄,他心中藏有千仇万恨,想着就是拜师学艺,有朝一日能够为公子老爷报仇雪恨。令明堂吃惊的是,崔玄这小厮天资极高,又能吃苦,练起来如疯魔一般,往往招式用老而不收,直接以命换命。 练其烧窑把式来,崔玄整个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这样,崔明堂越是满意。 含章虽然练起来也破有章法,但是明显不能打。 用楼先生的话说,他得练法,你得打法,若是两者结合起来,恐怕神光朝又多了位数一数二的高手。 以后有崔玄在含章身边护卫,保命的几率总是大一些了。 时光荏苒,春节的假期一晃而过。陆陆续续的开始恢复上窑,虽然外面仍有积雪未化,但已经是立春日。溪口还流行着打春的习俗,扎春牛,鞭打之。一年好时节,祈求个风调雨顺。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太康城里已经热闹起来,复印开朝后礼部虽然人手紧缺,但是运转起来不能出丝毫差错。圣上钦点上榜一百零三位的老爷都是宝贝疙瘩,尤其是一甲三人,日后更是神光朝的栋梁。 这些进士老爷,每一个都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院试,乡试,大试中杀出来的佼佼者。初六日,天朗气清,五十多名金羽卫携带榜单从太康出发奔往全国一十五个州府报捷。 河间武城董宝珍董老爷高中一甲第一名,状元是也....... 嘉湖吉安顾鼎臣顾老爷高中一甲第二名,榜眼是也....... 建阳溪口崔含章崔老爷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是也....... 骏马传喜报,高声喧四海。这金羽卫响亮的嗓门在各州府响起来,神光上下容光焕发。各州府衙门第一时间收到榜单后张贴告示,城中百姓争向传颂。 当建阳府衙役敲锣打鼓的进入溪口崔家送喜报时,崔含章正跟着父亲在窑口上打浆,两手泥巴,裤子卷起到大腿上,七八个人正干的热火朝天。 只见有个半大小伙子跑来:“含章哥,你高中探花了,送喜的官差老爷们都在你家等着呢。” 崔含章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今年北狱遭了罪,哪敢想还能登科中第。 倒是崔父笑的合不拢嘴,一拍含章的头,“好小子,给爹长脸了,走,快回家去。” 一起打浆的几个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崔含章就往家里跑,一路上得知消息的乡邻都从四面八方涌入崔家小院,只见里里外外几层人,围的水泄不通。人实在太多,有些人只好远远站在山头上张望。 威风凛凛的金羽卫手持榜单,建阳府衙役抬着御赐‘进士及第’匾额,后面一众府乐吹吹打打。见到崔含章人到,金羽卫亲自把榜单交给他,口中称贺“恭喜崔老爷摘得探花。” 府衙等人把匾额交给崔父,在众人的帮忙下直接挂到正厅堂上。 明堂则负责给太康使者及府衙等人谢礼,为府台大人及学政大人均是一箱厚礼备好,连带今日众在场众乡邻全都是人手礼物一份,看着他井井有条的安排事务,含章心中感激。 两兄弟照过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不过明堂还是趁着间歇走过来耳语一句:“这都是我姐安排好的,我就是个搬运工。” 含章想到那位明媚的女子,心理暖暖地。 热热闹闹一下午,金羽卫及衙役已经被送走。崔家小院则是人声鼎沸,崔含章高中探花的消息传遍溪口三山九水,十里八乡。 在崔氏的协助下,开席摆宴,院子里坐不下了,就摆在门外空地,路上,凡是来道喜的都要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光礼物就收满了一屋子。 最开心的就属溪口的孩子们,跑跑跳跳嘻嘻吵闹,整个溪口迎来了比春节还要热闹的大喜事。 明堂父母带着明薇过来贺喜,崔母第一次见到女儿嘴里的明薇姐,忍不住仔细端详,满心欢喜。溪口都知道崔氏有个大小姐,但是很少有人见到她,只是传言崔氏大小姐是天仙般的美人。 崔母的眼神看得明薇脸都红到脖子了,崔氏一众族老倾巢出动,众人坐在主桌。崔含章被安排与明薇坐在一起,两边父母都是越看越满意。 还是明堂有眼力界,趁着众人都喜庆,提出来两家结亲,今天我含章兄弟高中探花,喜上加喜。全院子的人都跟着起哄,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崔氏族老倾巢出动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 崔母是心里满意明薇当儿媳妇的,看向崔父,烧窑汉子第一次被面对全溪口的目光,感觉有些拘谨。 嘴上说道:“我们当父母的没什么意见,主要是孩子们喜欢就好。” 明薇虽说来之前就被母亲问到过,只是羞的不说话。父母之命,崔含章是没有意见的,何况还是那个自己中意的女子。看着两人只是羞的不说话,明堂当大舅哥的主动接过话茬,含章与我姐早就情投意合,只是两人都是脸皮薄。 崔明堂父亲端酒站起身来:“既然孩子们没有意见,两家又都在场,众乡亲们做个见证,今天就把孩子们的亲事定下来,亲家,我先干为敬。” 众人拍手称好,探花郎喜上加喜。 崔父赶紧起身饮过杯中酒,明堂为两人填满杯,两人碰杯再饮而尽,明堂在为母亲与崔母也倒满酒,双方父母碰杯一饮而尽。如此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均都齐了。 崔含章也不矫情,端起酒杯敬了明薇一杯,两人眼神交融,心中甜蜜,满饮杯中酒。 崔玄也是多喝了几杯,实在是心理高兴,崔含章高中探花,以后入朝做官,查清左氏冤案的机会就越大。 心里想着悲惨的大少爷,不禁喝的啷当大醉。 酒席热闹,吃到二更方散去,满地狼藉自有崔氏家丁帮忙收拾。崔父那边拉着亲家喝个不停,半百的汉子难得第一次如此流露真性情。 按照溪口的风俗,宴席要连摆三天,流水宴,来者皆为客,入席自然吃。大舅哥明堂忙里忙外,安排招呼众人。 两支崔氏结亲,自此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最高兴的是明堂,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当崔含章的大舅哥了。 溪口从白天到夜里,喧闹不停。 众人都沉浸在溪口百年来出了个探花郎的喜悦,至于很多人都闹不清探花郎究竟是什么,但不妨碍跟着高兴。 谁也没有留意到,龙窑下方的水口水位暴涨,水满则溢,越过巨石,溪水汇成二丈宽的小河,奔流向了远方,看着流向是奔向青衣江。 而在龙窑尾部山脉分支的水潭里,也是水位暴涨,原本平静的水面翻滚不休,时不时有条长长的身影在谭水里浮现,若是崔玄在此,定能认得出来,是那天三人观日出时他看到的头上长角的怪物。 众人次日发现溪流变成小河,虽然只是一时奇怪,并未深思。 崔氏族老看过后二话不说,着家丁请来能工巧匠,建起一座木桥,上面盖有亭子一座,供人休息。 并悬一三尺宝剑在桥梁下,说是能够保廊桥不被水冲垮,取个平平安安的意思,过往乡民无不称奇。族老看着完工的廊桥,心理说不出的喜悦,总算是赶得及时。 既然我们溪口出了个探花郎,希望以后走过桥的孩子都能有出息,这桥就取名探花桥。 含章听说此事后,专门跑过来看看河上木桥,造型别致,尤其桥上有亭,遮风挡雨,果然是出自建阳的能工巧匠之手。 含章是在古籍看过关于桥下悬剑的记载,走蛟过江多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后人也多是取个好兆头的意思罢了。 根据金羽卫的说法,含章要在上元节前赶赴太康参加琼林宴,届时一百零三位上榜老爷都会出席,尤其是一甲三位老爷,圣上还有封赏赐下。 算起来还不足七日,时间有些紧。崔家虽然是穷家小户,但礼数周全。 崔父带着含章大包小包的正式登门提亲,两家人相谈甚欢,正式的把婚期定下,待明年含章冠礼后,金秋十月正式迎娶明薇过门。崔府会在溪口择址建造一座府邸供新人居住,届时两家人可以常走动。 还是上次的花园,含章与明薇两人聚在一起聊起太康的琼林宴,毕竟明薇是久居太康,风土人情均都了熟于胸。 明薇虽说是寄居在尚书府,溪口崔氏最早还是在太康置办了宅子,虽然是个落脚的地方,一户小院花了大几百两银子,太康物价可见一斑。 好在明薇这些年,在太康经营的也颇为顺利,溪口瑶瓷声名鹊起,大部分商家认可,建阳瓷器有一分支溪口瑶瓷,以神奇窑变和独特炫彩而区分,明薇近两年一直在策划思考,怎么让溪口瑶瓷打入太康的上层名流圈子。 多年运作下来,当初的小宅子也被扩建成三进的大院子,还把旁边的破宅和空地全兜买下来改造成一个小湖,足足十亩见方,明薇是打算把龙窑水口里的金莲移栽一些过去。 足足十亩见方的小湖,在寸土寸金的太康城里,若非达官贵人恐怕无人消受得起。 明薇低若蚊声:“父亲说当做嫁妆送你了。日后你在朝为官,也能有个落脚地方。” 含章倒是不拘谨,抱拳谢岳父厚爱,顺手就牵起明薇的手来, “我知太康的院子是你的心血,一砖一瓦你亲自安排,说起来我的条件自然是住不起豪宅大院,但谁让我娶了你这个能干的媳妇呢,坐享其成是靠明薇你的关系网啊。” 虽说已经定亲,两人情意绵绵,毕竟相处时日尚短,明薇的手第一次被男人牵起,顿时呼吸急促,脸若红霞。 想她崔明薇在太康也是见惯风浪,商场奔走并未如此这般窘迫,真是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哦。 明薇比明堂还大一岁,明堂又比含章大了一岁半,说起来可不是应了溪口的谚语:“女大三,抱金砖。” 明薇不堪被这般调戏,就板起脸来教训他, “太康鱼龙混杂,朝堂上波谲诡异,你要万事小心,我今夜就要随管家老崔先回太康了,你若到了就直接上门即可,老崔是认识你的。” “这么着急,路上要多加小心。后日我也会启程,咱们太康有的时间慢慢相处。” 崔含章不沉溺于儿女私情,知道明薇回去一定是有急事,吃饭间就听到明堂说起,尚书府那边来人催促大小姐尽快回去。 大舅哥总是准时的出现,明堂鬼一样的冒出来说:“行了,别拉拉扯扯的了,帮我姐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明堂揽着含章的脖子边走边说:“我也要被父亲安排跑河间了,说是要我自己打开那边局面。恐怕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了。” 转眼间,要各奔东西。两人都很珍惜最后的时光,明堂的容貌这些年已经发生了较大的改变,青葱的胡须全都冒出了,肩膀宽阔,剑眉入鬓,脸如刀削,说起话来嗡嗡作响。 现在也要独挡一面去河间地带,含章嘱咐他凡事忍让三分,切莫与人起冲突。 崔含章十分珍惜在溪口家中最后的时光,陪着母亲洗衣做饭,跟着父亲上窑烧瓷,对妹妹含灵也是异常宠爱,不厌其烦的讲解课业。 到晚间还会带着崔玄四处溜达,他想着在走之前,在溪口的三山九水,十里八乡都留下足迹,这样脑海里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崔含章太康参加琼林宴,也许此去就是经年累月,不能长伴膝下尽孝,反复交代含灵要听话。 母亲眼里含章总是个孩子,看多久都不嫌长,只是儿大不由娘,溪口留不住儿子。母亲懂得,做娘的更不能耽误儿子前程,只盼着他能成家立业,等着抱孙子。 交代他去了太康,多跟明薇相处,争取来年报个大孙子回来。果然还是母亲最彪悍,认定明薇是崔家的儿媳妇,仪式什么的都可以暂缓,传宗接代才是头等大事,听得含章脑子里嗡嗡响。 前阵子明堂已经帮着把那一百两金子换成宝钞银票,交代崔含章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想来此去太康是少不了需要花钱的地方。 钱财防身,总是没错的。 这点崔玄也是十分赞同,并言明当初老爷已经把财物送给公子,“公子若再推辞,实在是让老爷和大少爷在天之灵难以瞑目啊。” 含章留下一百两银子给母亲,让她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都交给崔玄收好,两人就抄近道走山路赶往太康。 毕竟时间紧张,如果走大道经晋安,然后去太康恐怕来不及了。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两人又都已经习练烧窑把式,尤其是崔玄进境神速,简直是天生的武夫,寻常蟊贼根本近不得身。 两人这才有胆量走山路赶往太康。 半日时光,翻山越岭,再回首已经不见溪口。人迹罕至的山岭中,孤寂荒芜,林中多是百年老树,呈现病态虬资,枝蔓张牙舞爪,远远望去,云烟缭绕。 天气变暖,两人走了一路从脚底冒热气,浑身蒸腾,汗如雨下,脱下外套坐在一块巨石上休息,忽然下起雨来,雨如帘幕,噼里啪啦的打的石头作响。 过了一会,不见雨小,反倒是越下越大的。两人只得在一石洞中生火取暖,含章站在洞口看向远方,心中思量这还未到惊蛰,怎么会下如此大雨,别误了行程才好。 看了会,仍不见雨停,正要回洞休息。忽见远处山谷有一股洪流冲下,越滚越大,想必是雨势太大,把山上的池塘溪流填满溢出,引发了这山洪暴发,而这泼天的雨水助涨了山洪的气势,不一会就已经如滚滚大河一般。 不知道是含章眼花,还是看错了,有一物头上长角屹立在山洪中,往这边看过来,仿佛是跟他对视一般。 “崔玄,你来看看是不是我眼花。” 含章把正在烤衣服的崔玄喊过来,崔玄目力极好,雨势虽大但不阻挡其视线,凝目看去,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没错,公子这就是我那日看到水潭中的东西,你和明堂少爷都不相信。头上长角,只是貌似看着体型大了一倍有余。” 听到崔玄的话,含章心理明白过来。难怪崔爷爷要在新修建的廊桥上悬挂宝剑,看来走蛟入江的事情不是子虚乌有,荒山野岭中,自己有幸竟然能见到这一幕。 “那东西好奇怪,它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你看它过来了,公子快躲开” 只见此物竟然带着洪流一起过来了,如御水而行,山岭沟壑阻拦不了分毫。 崔玄一边叫到,一边跑回去拿出藏在包袱里的匕首。 这匕首还是明堂暗中交给崔玄的,说是花重金买来的,能削铁如泥,让他留着防身。 赶紧阻止住崔玄,含章示意千万不要去激怒它。就这样一人一虬对峙着,含章不敢乱动,生怕此物暴起伤人,否则主仆两人就要尸骨无存了。 崔含章近距离看到,此物眼睛上眉部份,有突起部分的仿佛龙角,独立在额头上方。颈子有着白色的花纹,而且背上有蓝色的花纹,胸是赭色,身体两肢像锦锻一样有五彩的色泽。身体直立而起,两只脚像很宽的桨一样,尾巴尖上有着坚硬的肉刺时不时怕打着身后的山洪。 含章忽然想起古籍《天问》记载‘虬龙负熊’。 此物可不就是这个形态,传言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难道这是传说的虬龙。 虬龙拦路,所谓何事? 含章心理犯嘀咕,溪口几百年的历史上也没有听说过虬龙拦路的事情, 而神光朝历代钦天监均都称走蛟封正乃民间野史杜撰,子虚乌有之说。 但今天我们二人分明亲眼所见,此虬龙还直立身子,两只眼睛幽幽的盯着自己。 虽然心里还是恐惧万分,但是只能壮着胆子说道:“若你能保溪口千百年安享太平,便做的这方天地真龙。” 听完此话,只见虬龙颔首,转身离去,带着滚滚洪流直奔青衣江而去。 两人见到虬龙离去,跌坐在地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只听崔玄喘着粗气说: “我生怕刚才那畜生吃了咱俩,想想都后怕的要命。” 含章也是一阵后怕,壮着胆子说出那句话后,已经闭眼准备等死了。 话说虬龙离去,也带走了瓢泼大雨,天气放晴,体感颇为清爽。 收拾好了行礼,重新上路。 崔含章站在巨石上看向远处的青衣江,回想起刚才的情景,不禁口中念到: “虬龙一掬波,洗荡千万春”。 转身走下巨石,继续向太康方向进发,两人都没有留意到巨石下的山谷中刮起一股春风,吹向赶路的两人,吹向四面八方...... 第十八章 九月霜 崔含章当然不信自己一言可以封正虬龙,但是当看到那双眼睛到时候,他心中明白绝对不能撒谎,那双眸中充满了沧桑感,仿佛可以洞穿人心。 心中想着若能保溪口千百年永享太平,百姓自然视若神灵,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信仰香火这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来奇怪,自从虬龙走江而去,这一路上不管爬山涉水,还是烈日当头,崔含章始终感觉到凉风习习,恰如一缕春风入袖来,全无半点倦意。 另一边,钦天监太史楼中存放的浑天黄道仪则震动不已,西南与西北两方向的龙口中所衔珠子均掉落进下方的池子中。不一会,池中的莲花则又冒出来一朵,只是并未开花,仍是花骨朵的状态,但不同于其他紫莲,这朵莲花金光灿灿。在浑天黄道仪震动时就已经惊动了监正及一众灵台郎,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冒出的金莲则彻底是把众人搞糊涂了。楼先生亦挤在众人当中,看到这朵尚未绽放的金莲,心中不禁思绪万千。经过商议,众灵台郎对吉凶分歧较大,一时间拿不定注意,只好如实禀报,监正连夜入宫请罪。 近来紫微黯淡,群星闪烁,怕不是吉兆。天心庙中庞衍极力推演,希望从中寻出端倪,然一连几日而不得寸进。正当他陷入一堆乱麻的卦象中时,平康王佑杬带了消息说钦天监太史楼中两只龙珠掉落,池中冒出一只尚未绽放的金莲。庞誉电光火石间抓到了什么,但是模模糊糊,如混沌迷雾一般。只是叮嘱大皇子佑杬,近期有大事要发生,请殿下万事小心。 只说这一路来,崔含章与书童两人昼夜兼程,路径晋安而不入。继续选择山间近道直取太康,两个人脚程了得,一路上饿了吃干粮,渴了饮山泉,倒也自在,可惜路上除了碰见砍柴的樵夫,就再也未见什么奇景逸事。转眼已经是四日过去。崔玄说“在翻过前面那座夷茅峰,就是太康城了。” “夷茅峰素有耳闻,以险峻著称,夷茅峰下九月霜可是酒中佳品。咱们稍后去北麓山脚看看,最好是捎带几瓶进城。”含章心中始终挂念着该如何登门崔尚书府致谢,毕竟黄白之物在崔尚书这种篆刻艺术大家眼中视同俗物,何况他也拿不出来。刚巧路径夷茅峰,带几瓶佳酿想必是应景的,上元佳节最宜饮酒。 崔玄听到九月霜这种好酒自然是酒虫上瘾,自从上次大醉后睡得特别安稳,仿佛酒虫入肚,经常忍不住的想要喝上两口。难怪老话说的好‘少年莫贪杯’,崔含章知道他喝酒是为了麻痹神经忘记痛苦,倒也不拦着,只是每次让他小酌即可。看山跑死马,当两人赶到北麓山脚时,已经是一更时分。 而夷茅峰北麓的九月霜由于名气太大,常有人慕名而来,又传言店门前的这颗香樟树龄八百载,经历风风雨雨而屹立不倒,根系发达,贯通地下水脉,润泽此地,水好自然酿的酒好。 神光一朝,从皇宫大内到平民百姓,酒是生活必需品。两人看到店门前仍然旗幡招展,停着着两辆马车,估计是尚有三三两两的游人逗留。 两人商议,想着跟店家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入城。走进店里,一股酒香铺面而来,整个店铺装饰简单明了,好在厅堂敞亮,店中央位置有大火炉一只,火炉半径半米外围是一圈高脚椅,供客人围炉饮酒。东西两边各有双层高台,台上均都摆满了造型各异的酒坛,其中有一瓶琉璃酒坛,内装琥珀色的九月霜,在灯火照耀下晶莹剔透。北面靠窗的位置尚有一桌客人仍在划拳猜酒,看起样貌像是北方人。窗子外面一巨大水车联通水瀑,可以昼夜不停的提取山中流淌下泉水。 掌柜的看到书童崔玄的脸打了个颤,心中本能的害怕。好在崔含章走上前解释安抚,说是外地来太康参加琼林宴的学子,天色已晚前来借住,房费照付。掌柜告知小店以卖酒为业,房间破少,只有几间,已经被那桌北方的客人包走了,若是两位想住只能去柴房凑活一晚,房费不收。连着走了几天的山路,荒山野岭都住过,自然不在意柴房简陋,赶紧拱手拜谢。 两人找了张桌子,点了二荤二素一瓶九月霜,对饮起来。 “‘玉碗盛来琥珀光’古人对九月霜的赞美还真是恰如其分,虽然咱们手里的只是白瓷碗,但效果也是不差的。 你看这酒水的颜色当真是如琥珀一般,黄橙透明,入口醇馥,有清香饶舌,回味悠远。 ‘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想必是最惬意的。”崔含章也是一连风餐露宿,嘴里清淡寡味至极,饮的美酒有感而发。 “我喝不出那么多感觉,就是感觉入口后心里热,而后有股暖流走遍四肢,浑身舒坦。”崔玄低着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嘟囔。 含章听着他的说法也是笑而不语,各人有各人的喝法。 “公子好才情,‘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 若是申时一刻来我店里畅饮,保管让你睡到酉时三刻,日落西山,忘了返家。” 此时从二楼下来一位娘子,腰肢如蒲柳一般摇曳多姿,款款走来。脸如银盘,云鬓高耸,此时虽已经临近上元节,但春寒料峭,这位娘子却是薄衫飘飘。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的束胸挺拔,外露的小腹平坦光滑,一双修长的大白腿走起路来在披纱中若隐若现,撩拨的人,心痒痒的。她的眼睛很明亮,如天上的星星般,笑起来令人心动。见到她的人谁也不相信她已是三十岁的女人了。当然她的年龄就如九月霜的配方一样,都是秘密...... 卓四娘每次这般风姿绰约的下楼,总是引得店里的客人激动嚎叫,喝了酒的汉子没几个是沉稳安静的。走到近前,挽手行礼道:“奴家刚才听闻公子对本店小酒的评价,难得遇到酒中知己,故才冒昧下楼一见。” 崔含章赶紧起身,抱拳行礼:“在下唐突了,本是前人妙语好诗,晚生不才,拾人牙慧。” “呵呵,你紧张什么”卓四娘子掩嘴一笑。 “公子所言深的吾心,抱琴沽一醉,倒是启发了奴家给新酒起名字,‘抱沽’不错,不错。 今天这顿我请了。” 只见四娘回头对掌柜的交代道,说完便行礼离开了。容不得崔含章半点反应时间。 卓四娘是这九月霜小店的活招牌,过往江湖豪杰无不是冲着九月爽的大名而来,但最后让人流连忘返的却是老板娘的风情万种,只不过至今,也没有听说谁采摘到了这朵带刺的玫瑰花。此时卓四娘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北方客人那桌敬酒,逗得一桌子男人心中痒痒的,但又捉不住她。 想着明天还得入城,崔含章便交代快些吃完,早点休息。跑堂小厮领着两位走到差房,说是我们老板娘交代晚上没事不要乱走,最近北麓不太平。 随后小厮还送来了薄被两床,说是老板娘照顾你们,崔玄悄悄低语:“公子,北方客人那桌包袱里鼓鼓的,看着像是兵刃。”崔含章听他一说,倒是回想起来,那几位酒客的桌子边的确放着包袱,长短不一。 “今夜我们小心点,关好柴房门,我看这家店更不简单,盛名在外的九月霜,荒山野岭的风骚老板娘,谁打劫谁还真不一定。”崔含章想的更远些。 连接几日的翻山越岭的确对体力消耗较大,饶是两人都习练把式,酒足饭饱后也是困意袭来,倒头便睡。梦里含章仿佛听到打斗声,刀光剑影的金属撞击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两人酣睡之际,柴房门外两个蒙面人手持长刀在商议着,“这么大动静都吵不到他们,睡得够沉的。” “掌柜的下药手段你还不了解嘛,药翻一头牛,绰绰有余。杀不杀?” “四娘交代了,这俩书生主仆如果晚上不出来捣乱,就不要动了。细皮嫩肉的,可惜了。” 两人聊了几句,就去前院帮着收拾,打水洗洗刷刷。 一夜无话,崔含章早早醒来在院子里练着烧窑把式。碰巧卓四娘在二楼上推窗,看到他在比划着拳脚,忍不住调戏到:“吆,想不到公子还是练家子啊?” 崔含章收势立住,“老板娘谬赞了,我这是家乡的烧窑把式,练着长气力的。” 抬头间,不经意看到卓四娘颈项纤细,光滑玉肩外露,玲珑锁骨下高耸束胸,赶紧扭头回柴房。 看着扭头就走的崔含章,四娘忍不住嘴角上扬,嘀咕:“想不到还是个雏。” 把崔玄喊醒,收拾一番去前厅吃饭。低头喝着粥,崔玄还在纳闷,“平时从不睡懒觉,今天是怎么了,昨晚梦里好像听到人好多人打斗,刀光剑影的。” 一早,掌柜的就安排小厮们挂灯笼,整个九月霜小店门前屋后,四周挂上造型各异的灯笼,连门前的香樟树上也挂了许多。想到今天晚上就是上元节了,务必得进城,可不敢耽误了公子参加琼林宴的大事。崔玄吃好,赶紧去柜台结账,结果掌柜的死活不收钱,最后推脱不过。 掌柜的便说:“听说公子是去太康参加琼林宴的才子,那就请公子给小店写副新联吧。” 说完话就让小厮准备文房四宝,不一会摆好宣纸桌面。 崔含章想着白吃白住人家的,心里过意不去。 凝神静思,提笔写到“抱琴沽一醉,尽日卧垂阳”,让崔玄找出印章,对着哈了口气重重的盖下去。说起来,这印章还是当初楼先生留给崔含章的离别礼物,石材是就地取的溪口荔枝冻石,印文‘溪口崔含章’乃是用阴文小篆笔法刻成,不同于崔尚书的铁画银钩,楼岳山的篆刻笔走龙蛇,字体飞扬。 趁着崔含章写对联的间隙,崔玄与老管家聊起来,知道他也要去城里采购些节日物品,便相约好搭一程马车。 崔含章看着写好的对联,轻吹一口气,自己也是颇为满意,想不到第一次用印如此锲合。知我者,楼师也。 卓四娘已经下楼,走近仔细端详桌子上的对联,忍不住也是拍手赞道,“看来还是我赚了,柴房陋室换来这等墨宝。”转头就对旁边的小厮吩咐:“二宝,好好收起来,回头进城找个好师傅裱起来,挂在大堂里。” “好来,老板娘”二宝腿脚勤快,快速的将墨宝收起来。 听到崔含章要买几瓶九月霜带走,掌柜的看着老板娘对崔含章风情万种的样子,是不敢收钱了,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卓四娘一锤定音,“酒钱照收,打七折。”崔含章不敢多买,只选了三小坛搬到马车上。 一路上,二人与掌柜的闲聊着。说起来卓四娘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殊为不易,多少人打这九月霜的主意,莫不是想着财色兼收。掌柜的打开话匣子也是滔滔不绝,说起来老板娘难得对过路客人如此热心,崔公子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北麓九月霜小店坐坐,酒水管够。不管崔玄怎么套话,但只字不提昨天北方那桌客人的去向。索性也不再问,一个时辰的时间后,三人在城门口便分手散去。 珠玑罗琦竞豪奢,说的就是太康城的豪门风流,崔含章早在书中字里行间向往着都城太康,如今入得城来,果然是王都气韵。 城内,大街宽敞,小街纵横,青石铺就的地面在马蹄的踢踏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隔老远就能听见。 主仆两人一路打听着兜米巷怎么走,只见明薇此时在家里盛装打扮,一早就等着崔含章来登门。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想着别是出了意外。便差管家老崔去城门口迎一迎,谁曾想老崔刚出了巷子口就看到了正在问路的两人。 “姑爷,这边。”老崔喊了两嗓子,让小厮腿脚快,跑上前去接过行礼,主要是那三坛子九月霜。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熟悉的人,两人倍感亲切,都快步走上前。 “姑爷,大小姐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你,这会都急坏了。”听到老崔的话,崔含章心中欣喜,巴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回家。两人跟着老崔转了个路口,就到了兜米市巷。只见巷子并不宽,堪堪两车同行,但胜在幽静,铺的青石板,磨得光滑圆润,直通到旁边的大街上,可以说进一步市井繁华,退一步就是幽静小巷,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含章抬眼望去,只见三登石阶黝青发亮,两扇黑漆木门大敞,明薇已经站在门口迎接。小别在见,分外亲切。崔含章牵起明薇的手,直接迈步走入门中。“外面冷,别冻坏我的明薇姐姐。” 明薇被牵手而行,听着情郎的耳语,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早上的焦虑瞬间烟消云散,一边并肩走着,一边指着右边的小湖给他说,从溪口带回来的莲花种子已经种下了,就等着仲夏时节,开满一片片的荷花。明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她就是一个小女人的娇羞神态,在给当家的介绍着家里的布置摆设,仿佛邀功一般。 两人边聊着,边到了正厅坐下,明薇忽然想起,巳时三刻,一甲三人还要参加游街仪式,耽误不得,便立马派小厮带着崔玄拿好榜文去礼部核验点卯,这边赶紧喊来婢女给崔含章洗漱,更换衣服,说是他第一次亮相太康,一定要有精气神。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崔含章换上明薇早就准备的衣服,颇为合身,整个人立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第十九章 琼林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太康花。’ 太康城最大的热闹,莫过于今天高中金榜前三甲披花游街。 一大清早,姑娘们便开始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 太康城的姑娘一向以大胆著称,历朝历代都不缺当街抛绣球,生扑上抢的故事。只见大街两边人头攒动,老少爷们争相看个热闹,姑娘们则是留心哪位上榜老爷俊俏,酒楼茶肆坐满看客,少不得对三甲评头论足,此时董宝珍顾鼎臣崔含章三人可是接受全城百姓的审视,从头到脚,鼻子眉毛,发冠簪子,衣服配饰,甚至连举止神情都会被点评一番。 金羽卫身披盔甲,高坐骏马,在前开道。 只见走在最前方的状元公面若黑炭,鼻梁高挺,身躯坐在马上崩的紧紧,胸前挂着大红花带,说实话风流倜傥是谈不上了,倒是一股浓浓的河间莽汉的味道。 榜眼顾鼎臣与探花崔含章紧随其后,顾鼎臣出生于嘉湖书香门第,肤色白皙,有股江南水乡文质彬彬的气质,颇给人好感,引得一众女子挥手尖叫。 “快看那个探花郎,俊的很嘛,看着最多像是弱冠之年。”有上了年纪的老者抚须评价。 “绰号花斑虎的那位?不是说他虎背熊腰,肤质糙黑?”旁边有人接了话茬问道, “确定不是把他跟状元郎弄混了?” “我看是有人是羡慕嫉妒,抹黑人家啊,想他写得出‘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惊艳的诗篇,怎么会是烧窑大老粗。”有女子为崔含章打抱不平。 “探花郎星目剑眉器宇轩昂,身姿挺拔衣着得体,人在马上,微笑迷人。”说着说着,这姑娘就迷离花痴了。 此时卓四娘也夹在人群中,自然是认出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崔含章,换了身衣服更显俊俏,四娘心理嘀咕: “还真是赚大了,探花郎的墨宝可不是金字招牌嘛。” “此届一甲三人据说来的颇为不易,科举舞弊大案搞得人心惶惶,太院十夫子也是顶着巨大压力呐。”三层茶楼靠窗的一个包间中,有一年轻公子打开扇子,习惯的扇着,看着大街上正在顶着日头游街的三位,嘴角微微上扬,有一股调侃的意味。 “谁说不是呢,据说此届呼声最高的可是那走在后面的探花郎崔含章,云林姜氏大儒和太院徐夫子两大权威加持点评,此人可谓是当今名头最响亮的大才子。”另外一位年长些的公子附和道,转头看向门厅位置的客人。 “司马礼,你不是跟着佑杬去晋安办差了,这崔含章可是晋安江南贡院的考生,你们就没接触接触?” “说起来,探花崔含章起初并不显眼,大皇子也是公事公办,吾跟着纯属瞎凑热闹地。”司马礼眼神瞅着手中的松萝茶,敷衍道。 “明人不说暗话,佑杬闹了个大乌龙的事,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你司马礼号称活司马,给哥几个打哈哈,有意思麽?”靠窗的公子头也不回的说道,眼睛里满满笑意的看着游街的三位仁兄。 “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个机会,给探花郎聊一聊,他当初是怎么差点冤死晋安北狱的?诗写的真解气。”这话说的司马礼面色大变,还是旁边的年纪稍长点的打圆场,“言秋,差不多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无趣啊,你们看吧,小爷回府了。”柏言秋说完此话,把扇子一收,带着小厮下楼而去。只留下两位在包间里静静的喝茶。 “含章兄弟,久仰大名,你我三人同登一甲,日后少不得要好好亲近亲近。”顾鼎臣一边对着大街上的少女挥手微笑,一边与崔含章闲聊着。 “顾兄的一手锦绣文章,我可是拍马赶不上的,与两位兄长同年登科,是小弟的荣幸。”崔含章赶紧向顾鼎臣方向拱手回话。 走在最前面的董宝珍,听到两人在后面聊天,回头瓮声道:“你们两个别谦虚了,一个诗词承古风,一个锦绣文章,就剩我这大老粗被人嫌弃唠,明天我做东,与两位贤弟痛饮一番。” 这话让榜眼与探花都没法接了,赶紧拱手告罪。谁让你是状元呢,听你的。 说实话,正午的日头还是有点晒人的,顾鼎臣明显有点吃不消了。三人要游遍太康城内三条主街,然后在天街位置下马入金水殿内,由状元领衔跪接皇榜,正式完成“金殿传胪”仪式。此时即可各自散去归家休息,说起来一整套仪式下来也要到申时三刻了。 到一更时分还要参加琼林宴,此宴席是皇帝宴请一百零三名新科进士,也是正式的把它们介绍给文武百官的场合。 说起来,琼林宴才是三年一度的盛会,没参加过琼林宴,别说自己是号人物,逢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神光朝历来都是特别重视琼林宴,样式也逐渐发展成士林乡绅与圣上朝廷的君民夜宴,来自全国一十五州府的乡绅士族与新科进士们欢聚一堂,举杯换盏,说不准日后很快就要再见面。新科进士除了一甲三人,大部分都要外放地方历练,日后成为地方父母官,做起事情来,还要仰仗众乡绅士族的支持。 崔含章等人忙完‘金殿传胪’后,顾鼎臣是被人扶着回去的,两股之间磨的火辣辣彤红一片,江南才子坐不惯高头大马。 崔玄早早的就把马车停在金水殿外等着,看到崔含章出的殿来,赶马上前接了回家。 “累死了,今天我们仨在日头下游街,顾鼎臣出了金水殿后,直接被人扶回去的。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嘛。”含章对着给她换外套的明薇说道。 “金榜题名,心里总是飘飘然的,吃点苦头算啥,你回头问问顾榜眼,他乐意再游一次街不?”明薇笑着打趣他。 明薇本来想让他喝口茶,小眯一会。晚上还有更重要的琼林宴,到时候少不了觥筹交错,举杯应酬的事情才是最累人的。结果含章拉着明薇不让走,说是见了明薇姐姐,一点也不累。非要她陪着逛逛院子。缠的明薇没办法,只好让管家老崔先去准备些北胡贩过的羊奶乳,据说饮酒前喝点有奇效。 怨不得含章,谁让崔明薇太迷人,恋爱中的女人浑身散发着魅力。 连管家老崔都说,大小姐这次从溪口回来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多了很多小女人的娇羞。两人依偎着,沿着小湖岸堤散步,羞答答的月儿悄悄的爬上了枝头。 “高头大马游花街是把神光朝未来的栋梁展示给黎民百姓,民心需要榜样嘛,而琼林宴则是正式的把你们介绍给文武百官,士族乡绅。 所以说琼林宴的意义,可不只是新科进士们的同年酒会,更是关系未来发展前程的交际会。 琼林宴上,被王公大臣们看上招婿的,比比皆是哦。” 明薇怕他初入太康,不了解门道,不厌其烦的给他解释其中的道道,尤其是对太康的豪门勋贵都逐个掰扯了一遍。 崔含章盯着明薇看了又看,忍不住快速的亲了一口额头,羞的的明薇直拿粉拳锤他, “好一个贤内助哦,我崔含章何德何能,这辈子有幸娶得明薇姐姐做娇妻,死也足矣。” “不许你胡说”明薇捂住他的嘴,娇笑道,随后温柔的倒入崔含章怀中。 “奴家在太康这些年,学得一身的人情世故,希望君莫嫌弃。” “你我虽然不是青梅绕竹马,但也是知根知底,这些年你寄居在崔尚书府邸,想必是受了许多委屈。如今看你这般聪慧能干,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你。明薇姐姐把心放到肚子里,吾也是经历了晋安北狱死里逃生的人,怕死的狠,更舍不得佳人娇妻。只希望,以后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就好。”崔含章用手指挑起明薇的下巴,温柔的说道。 情人相聚,时光分外短暂。明薇本想再给他细细的拆解讲讲太康的几大势力,以及彼此间错综复杂的关联,枝枝蔓蔓的太康世家,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崔玄站在远处,提醒少爷该启程去赴宴了,两人只好快步走回厅里,明薇亲自又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放他出门。管家老崔则把准备好的羊奶乳给崔玄,嘱咐他交给姑爷路上喝掉,不敢说有千杯不醉的奇效,但总是不容易醉的。 崔含章哼着溪口小曲出门,难怪世人皆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卿卿我我的花前月下,最是引人入胜。捏着鼻子喝了有腥味的奶乳,坐在车内闭目眼神,车辆沿着清川大道往皇宫方向直奔而去。 “少爷,前面车辆太多,堵住了。”崔玄把神游太虚的含章喊醒。 掀开车帘子一看,好家伙,这车辆密密麻麻的,是不是今夜太康的达官贵人,都出动参加琼林宴了。 花千树,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上元好时节,太康城里的灯会分外热闹。 沿途各色灯盏,新奇斗艳。街上有老成的妇人,相呼相唤刊登,因此叫女子姐儿同去,于是众簇着,迤逦长街游看,真是好灯!怎见得:笙箫盈耳,丝竹括街。九衢灯火灿楼台,三市绮罗盈巷陌,崔含章也算是第一次见到太康城的上元节庆,着实开了眼界,花灯万盏,只疑吹下满天星,仕女双携,搓热降凡王母队。灯下往来翠女,歌中相斗绮罗人。几多骏骑嘶明月,无限响彻碾暗尘。当下街上熙熙攘攘,人流不息,街坊妇人女子往来观看花灯,扎个鳌山,点放诸般异样灯火,三门两廊,有万盏华灯,照耀如同白日。 在美如银河的灯流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寻寻觅觅,不期想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正回眸相望,岂不是妙事一桩。这是崔含章第一次真正的享受到盛世繁华的风情,也许这个时代就是特别的美妙。 崔含章交代崔玄看好马车,找个地方休息等他。自己则下车步行,好在不孤单,路上花灯紧簇,人影绰约,交通阻塞这回事,从来是人人公平。有的家丁仗着家世,硬气的喊别人让道,结果直接被怼回去,有能耐你飞过去啊? 这个时候甭管是宰相王侯,还是一品大员,只能下来走路唠。 “崔含章,探花郎,等等。”走的正好好的崔含章,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忍不住转头寻找声音主人。 “这呢,别再转了。”只见一个年纪刚落冠的公子,摇着扇子站在崔含章的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下崔含章,兄台有事?”抱拳行礼是见人礼数,崔含章看着面若冠玉的锦衣公子,虽然不认识还是要笑脸相迎。 “在下柏言秋,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言秋,探花郎嘛,鼎鼎大名,哪个不知?一起走啊,琼林宴上找个伴”柏言秋自来熟,直接揽着崔含章的肩膀往宫里走去,嘴里调侃道:“你看看这些个人急什么,平时拽的给二五八万似的,这会还不都是跟咱俩一样,乖乖走路。” 被陌生人揽住肩膀,的确有点不自在。崔含章摸不准这位公子的性子,只好不着痕迹的慢慢拉开距离,闪了出来。 “敢问,公子是哪里人士,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崔某只见过董兄和顾兄,其他都不认识,还请恕罪。” “咱家太康的,祖祖辈辈就是太康人,你们不认识我不要紧,不妨碍我认识你们哦,崔兄可知你那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写的真解气啊,年前北胡犯关,朝堂上竟然还有些老糊涂,主张议和安抚,不知道茹毛饮血的胡人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吗?”柏言秋自己说的慷慨激昂,全然不在意听众是否在听。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宫墙门口,验过身份后进入殿内,含章留意到柏言秋直接亮的腰牌,而他们新科进士需拿礼部发的名帖才能入内。聊了一小段路,也没摸清楚这家伙的身份,真是败笔....... 崔含章进的殿来被小公公引着往自己座位走去,皇家园林果然非同凡响,处处透着大气。亭台远处点缀在湖中,阁楼间间错落有致,虽然春寒料峭但牡丹芍药各种花朵争研斗胜,看着心旷神怡。 琼林苑坐落在整个金明池上,此池占地不下百亩,看着并不比月湖小。湖上宝船若干,亦有小舟荡漾,池中心位置有水心五殿,通过一虹桥联通在岸边彩楼,此次宴席就在水心五殿摆开。 在彩楼两边各有一座临水殿,殿台深入池中,与水心五殿形成拱卫犄角之势。此时整个琼林苑中的亭台楼阁均都是灯火辉煌,照亮整个金明池,恍若天上人间一般。在池的另外三面岸边都扎有彩棚若干,棚内张灯结彩,造型各异,估计是供皇亲国戚钓鱼玩赏,遮阳用的。 崔含章被人引到水心五殿后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老少少分的十分清楚。估计这就是老人与新人的天然界限。 一甲三人的位置极为靠前,只在高台下方的位置,足以显示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能取得进士功名的,哪个也不是傻子。转变好心态是首要做的事情,在士子当中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高高在上,但是在神光官场都还只是新丁豆芽菜。 面对着朝廷大员,三三两两的都使出浑身解数,纷纷如孔雀开屏,想要博得这些大人物们的赏识,无非就是吟诗作词,当然唱曲的也有,最近一年刚流行起来的段子也有人讲的风生水起。 崔含章本来性情就不喜欢凑热,在者言多必失,只好自己坐下吃些果品,忙了大半天肚子里就没吃进些东西,这会看到桌子上摆的果品佳肴自然是肚子打鼓。坐在位置上的还有新科状元董宝珍,不过这哥们正襟危坐,不像崔含章一样那么随意吃喝。 董宝珍说来也是饿的,本来还想撑一撑,但是崔含章吃起东西后,那香气直面扑来,尤其是果子一口一口地嘎嘣脆,味蕾和听觉双重来袭,实在忍不住了,也拿起桌子上的东西吃起来。不管如何,总得填饱肚子,远处不少人看到状元郎与探花郎这就吃起来了,纷纷指指点点。 “两位仁兄怎么只顾着吃喝,过来,咱们同年之间也得多走动走动。”顾鼎臣看着两位只顾着吃喝,也不与众人交谈,便忍不住走过来拉起二位。 说起来,探花崔含章的名气实在太大,一百多位新科进士大都是服气的,毕竟云林姜氏大儒的点评凭‘古之遗风’如金字招牌一般闪亮在神光文坛的上空。众人围在一起交口称赞,花斑虎的大名算是彻底叫开了,这种场合也聊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无非就是交换了名帖客栈,在者约顿酒,改天诗歌唱和一番。 还有人拉着董宝珍与崔含章等人,去结交到场的王公大臣,说句直白点的话,这帮子新科进士的确以世家子弟为多数,沾亲带故的不在少数,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都能说成五服亲缘。崔含章是十分不喜欢的,素闻当今圣上不喜大臣间拉帮结派,说得好是同乡之谊,说难听点直接扣个乡党帽子,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当初明薇在给他讲解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这层关系,按照惯例状元郎也不过是入职次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探花稍微低一点,但同样都是清闲修史,跟朝政大事八竿子打不了,先熬几年冷板凳再说,现在去巴结迎合大人物又能如何? 状元郎董宝珍虽然是来自北地河间武城的小门小户,但说起来在这帮新科进士中也算是年纪长的,不经意间能看到他沿着鬓角上方拢起的头发里有丝丝银发,想必也是读书辛苦,熬的华发早生。 众人以状元郎为首,向在场的诸位王公大臣走去,毕竟打好关系是为了将来的发展,有顾鼎臣从中周旋介绍,到省去了不少寒暄,崔含章跟在众人后面跟着敬酒致意,感觉比上午的骑马游街还累。 “皇上驾到”大太监高声喊道,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琼林宴在一片丝竹舞乐中开席,崔含章终于找到机会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一甲三人坐的位置十分靠前,第一次目睹天颜,董宝珍与顾鼎臣都表现的紧张兴奋,腰杆挺直,恨不得把腰都要挺到天上去。 崔含章则是姿势较为放松,平时习练烧窑把式已经成习惯,好几个动作是坐卧中都能完成的,关键是用劲的窍门,所以每次坐下来他会不由自主的用上把式,故而从来不会把身体绷得很紧。他忍不住端详其当今圣上,只见他身穿缂丝十二章衮服,虽然人处中年,但双目炯炯有神,气态也是不怒自威,果然是天家容颜,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痛快在作祟。他留意到跟随圣上一起来的还有列位皇子公主,都是龙种啊,生的自然都是器宇不凡,均都一一入座。 圣上看着亲自选定的三甲高才,自然是心中满意的,当目光投在崔含章的身上时,不禁多留意了一会,感觉到这位探花果然是气机独特,真龙天子面前,琼林宴上还能如此坦然。自己当初将他与董宝珍调了顺序,状元变探花,想着年纪太轻,多历练历练是好的,现在看来也许说不好,他会给朕些惊喜。 “神光有材,选而用之,功在诸位,这第一杯酒,朕敬各位臣工辛苦。”嘉隆帝举起酒杯示意群臣。 诸位王公大臣也不敢推辞,全都满饮杯中酒。 “传承有序,为民福祉,诸位爱卿,任重道远。这第二杯酒,朕敬各位新科进士。”嘉隆帝再次举杯,示意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 说实话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圣上,很多人都是激动万分的,如今圣上敬酒,是何等的荣耀,有的人激动的酒杯都拿不稳,撒了许多。也有的人热泪盈眶,悄悄抹掉,众人全都一饮而尽,长跪伏地。 状元郎董宝珍则跪的尤其投入,屁股翘的老高,身子时不时抖动,想必是心中激动不已。毕竟北地河间府百年来第一个状元,本是穷家小户的他,自从状元及第后,可谓命运大变,家中瞬间门庭若市,妻儿未见过世面都差点吓哭了。慕名而来,各种礼物堆满房间,整个河间以董宝珍为荣,全城百姓喜气洋洋,仿佛河间府一百年间的怨气全出了,都说圣上是想着咱北地河间府的呢。 “北胡犯关,挑衅神光,百姓受苦,人神共愤。 这第三杯酒,朕敬边关将士及云林姜氏,众位将士浴血奋战打退北胡贼人,朕已经下旨犒赏。 云林姜氏前日上表《北伐祭文》,并撤走在北胡王庭的书院驻点, 祭文斥责北胡蛮夷,不尊教化不循天道,无端起纷争,祭文上表天听,誓要击溃进犯之敌。 朕虽比不得上古圣王,但亦知人心所向, 今日琼林宴上就将这《北伐祭文》昭告天下, 钦天监择定后日午时,在太史楼召开祭祀大典,祈福上苍保佑,朕要向天下表明,神光不容侵犯。”说完此话,嘉隆帝一饮而尽杯中酒。 虽然脑子里还没有消化掉圣上刚才激奋人心的宣讲,但还是下意识的跟着列位臣工跪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个琼林苑众人全都跪地呼喊,山呼海啸一般,声浪震天。 恐怕这才是琼林苑最重要的事情,嘉隆帝终于在筹谋已久,酝酿成熟的时机昭告天下。 虽然新科进士会感到震撼并为之激昂,但诸位老臣则是心知肚明,一切都是等待最好的时机而已。但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云林姜氏的《北伐祭文》,果然是绵延千年的圣人世家,出手大气,又直击要害,真是令人佩服。 圣上言毕,忠臣歌颂。金明池四周烟花齐放,只见璀璨的焰火绽放在夜空中,仿佛点燃了烟花的总开关,随后整个琼林苑的烟花焰火全都喷射,霎时间火树银花,色彩斑斓的焰火涂满了夜空,奔放而热烈。 琼林苑的焰火给太康城的各处传递了信号,烟花礼炮之声骤起,数不清的焰火彻底将天空点亮,众人都在沉醉在神奇的焰火表演中,这一刻的太康城,盛世繁华。 随着焰火的喷薄,水心五殿中央位置,舞姬翩翩,管弦丝竹奏乐,一时间云鬓酥香,人影绰绰。 已经有不少大臣开始互相走动敬酒,说实话琼林宴这类的盛宴并不多见,三年大试方才有一次这样的好机会,提携族中子弟,联络感情必然是酒会的核心主题。 可怜崔含章初来乍到,朝中又无瓜葛,这样的盛会自然感觉到不甚自在,只能跟身边的董宝珍与顾鼎臣频频举杯敬酒。 此时只见柏言秋跟着他叔柏侯爷向圣上敬了杯酒,便独自走到几位皇子公主中间,跟他们聊起来,还时不时的指指下面的新科进士们。只见柏言秋瞅着云岚公主笑道: “云岚妹妹,瞧见你最欣赏的花斑虎了没有? 我跟他熟啊,刚才我俩就是一起走路来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王八蛋说他虎背熊腰,肤质糙黑。怕是让妹妹失望了好一阵吧。” 现在瞧见没,人家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据说很受太康城女孩子的追捧哦。 柏言秋的一席话,说的云岚心里起伏不定,哪个少女不坏春,何况还是喜欢舞文弄墨的女子,自然是对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为向往。平时没少让婢女打听太康才子们的文脉法会,胆子大的时候还乔装打扮,偷偷出宫去参加下文会,在太康城士子中间也是小友名气。 当初听婢女传回鸣金楼学子论战的消息后,就被‘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的才气给倾倒了,想着能写出这样风骨傲立的佳句,该是怎样的英雄气概,故而对溪口千烟洲崔含章颇为上心,也曾经在父皇的御书房偷阅过崔含章的《策问文治》,对比下来,状元和榜眼的文章诗词也不怎么样嘛。 她可记得清楚,父皇在崔含章卷纸破题处圈了一句话,旁边批语可是‘妙’。 ‘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福兮祸之所伏,然今四境未平,不可不患外敌矣..........” 这句话她早背的滚瓜乱熟了,所以她始终以为父皇要钦点崔含章为新科状元,想不到结果竟然是,那位河间黑炭头捞了一甲第一名。 正当她瞅着下方独自饮酒的崔含章,脑子里想着事情的时候,柏言秋又问道: “云岚妹妹,要不要哥哥我给你介绍引荐啊? 虽然你是公主,但咱们太康城的妹子可都不是吃醋的哦,好多人惦记他呢, 对了,听说他年前就差点死在晋安北狱大牢里哦。” 柏言秋的话吓了云岚一跳,狐疑的眼神盯着他,意思让他说个明白。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大皇子佑杬正坐在旁边跟十三弟他们饮酒,结果听到柏言秋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辞了弟弟们走了过来。 “云岚,别听言秋这小子瞎咧咧,崔含章的诗词现在名震诗坛,盯着他的人多了去。户部尚书府的崔韫与他相识,回头哥哥让她攒个局,大家伙认识认识。”佑杬的话很吸引云岚,今天见了这花斑虎果然当得起自己心目中的大才子,能与之结识当然是极好的。 柏言秋看到云岚这个丫头三言两语便被佑杬给拐跑了,翻了个白眼便走开了。 几巡酒喝下来,含章约莫着此时差不多是二更时分,众人是喝的比较尽兴了,有些不胜酒力的新科进士,站都站不稳了。此时中央位置有巧匠在变戏法,只见他取一匹帛重叠,剪成蜂和蝶,蜂蝶竟然随着巧匠的剪子飞出去,或聚到在场人的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钗髻上,这场面赢的满堂喝彩。片刻,匠人以怕失去帛锦为由,招呼蜂蝶一一飞回,一匹帛又完好如初。 “好.....好.....”这神奇的戏法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在座诸人何曾见过,都忍不住拍掌叫好。云岚公主两眼有神,亮晶晶眸子的盯着巧匠的剪子,但是终究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众人都沉醉在拍掌叫好时,忽然一道寒光闪过,站在状元郎身边的小厮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纵身往高台上加速冲去,看架势是直扑嘉隆帝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金明池中忽然冒出来了众多黑衣人,均都是手持尖刀,冲上岸来,直奔圣上所在的高台,大太监的公鸭嗓划破了夜空:“有刺客,护驾,护驾。” 眨眼间,金羽卫已经跟刺客们交上手了,现场慌乱成一片,谁曾想,来者武艺高强,一时间皇帝身边的护卫接连倒下,马上就要杀到眼前。大太监急慌慌的护在皇帝身前,请示着圣上暂且回避,嘉隆帝倒是并不慌张,稳坐在台上看着整个琼林苑的厮杀。 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小厮如猛虎入羊群,一路所向披靡,他在状元座位旁边伺候,本就离圣上最近,又是武艺高强之辈,眨眼间便冲到了御座前,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只好亲自下场拦住他,两人就在圣上座前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灯火闪烁,高台下场面一片混乱。 硬挨了昆百川一脚,刺客小厮借力高高跃起,从大太监的侧面将手中匕首当做飞刀而甩向嘉隆帝。眼看着这刀就要扎进圣上心口,只见忽然飞来一个盘子砸在匕首上,撞偏了刀锋,只是划破了左肩龙袍,带出一道的血痕而已。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众人思考。想不到只有全场走动最少的探花郎崔含章,留意到小厮的真实意图,下意识的把桌子上吃空的盘子扔了出去,打偏了刺客小厮的飞刀。也是多亏了他常练习烧窑把式,刚才那一下扔盘子动作,运用了灵猿舒臂的手法劲道,崔含章也是用尽心力甩出盘子,现在胳膊还保持甩出去的动作,似乎一下子失去知觉,过了片刻才软绵绵的垂下,胳膊应该是脱臼了。 刺客小厮看到飞刀被人破坏,心理暗恨,知道这精心谋划了二年之久的刺杀行动失败了,自己如今又受了伤,昆百川死死地缠住自己,全是搏命的招式,不给一点机会靠近狗皇帝了。瞥眼,看到四周的刺客们死了颇多,已经挡不住越来越多的金羽卫,如果再不走,全部都得葬身此处。 无奈的吹了个口哨,带领众人撤退。此时大批金羽卫团团围住嘉隆帝,护城羽林军已经冲了进来,封锁各个要道,一场惊险至极的刺杀落下帷幕,刺杀之事来如迅雷不及掩耳,去时轻烟渺渺不知所踪,一众刺客除了首领小厮翻墙逃走以外,其余为掩护首领脱身全部被乱刀砍死....... 第二十章 食肉者勇 皇家园林琼林苑中发生行刺圣上事件,这事情捅破天了。 估计整个太康城要被翻个底朝天,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崔含章亲眼见识了刺客的凶残果决,在见到突围无望的情况,纷纷自刎而死,干脆利落,不留下任何一个活口给金羽卫。 嘉隆帝面色铁青的站在宝座前,看着羽林军打扫战场,心里在惊吓之余,更多的是愤怒,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刺客来的快,去的更快,刺杀主要针对圣上,其他人等并未大碍。 若是今夜屠戮群臣,后果不堪设想,恐怕明天能不能凑齐上朝人数都是难说了。 清点下来,两个小太监慌乱中落水,淹个半死,还有三位新科进士,被刀剑误伤大腿流血不止,好在性命无忧。 至于金羽卫则死伤惨重,刚才短兵相接,全靠以命肉搏,此时只见大统领昆百川,跪在圣上面前请罪。 御医已经给嘉隆帝包扎好左臂伤口,跪着回话: “刺客歹毒,幸好只是擦破肌肤,但尚有丁点余毒渗入,已经被微臣用金针镇住,请圣上按时服药,十日内拔清毒素。” “快去看看崔爱卿的伤势,全力救治每一个伤员。” 崔含章刚才飞盘救驾可谓是神来之笔,尤其是右臂保持着甩出去的姿势,深深的印刻进在场的每一位人心里。 刚才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刺客首领高高跃起甩出飞刀,那一刻很多人的心中是绝望的,电光火石间飞来一盘子,青花矾红彩海水龙纹盘,清脆的碎声,洒落一地,撞歪了致命的飞刀,否则嘉隆帝危矣........ 尤其是云岚公主,刚才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反应过来后,哭喊着扑向父皇...... 后世传言探花郎英勇神武,仗义出手,其实人们哪里知道,他胳膊因为瞬间发力过猛已经脱臼,现如今毫无知觉的耷拉着,若是不及时救治,肿起来后再要接回原位,非得吃大苦头不可。 御医弓腰一溜小跑下来,给崔含章检查一番, “回禀圣上,崔探花右臂关节脱臼,肌肉严重拉伤,造成血脉不畅,需及时找人接回原位,否则落下残疾之患。” 不敢怠慢,随后其他几位也是回禀, 三新科进士被利器割伤,伤口并不深,已包扎止血,落水的两个小公公也已经被人掐着人中救醒了。 圣上下旨,羽林军殿前大将军林四泉即刻封锁全城五门,进出人等一律盘查,全力搜捕逃窜余孽。 今夜琼林宴与会的所有人等,仔细查验,对金明池养护小厮下人,歌妓舞姬,乐工厨子等全都抓起严刑审问。 选在琼林宴下手,挑衅意味十足,若是无法缉拿凶手,恐怕神光朝颜面尽失...... 尤其是刚刚发布《北伐祭文》的关口,刺杀圣上,未免事态微妙。 圣上同时下令封锁消息,着灵武侯柏巨阙统领兵部,内廷金羽卫,护城羽林军共同追查今日刺杀案, 朝廷各部衙门务必配合调查,如遇反抗格杀勿论,限期五日内破案。 嘉隆帝的怒火已经无法自抑,筹划已久的盛宴想不到被人破坏不说,如果不是有崔爱卿的出手相救,刺客怕是要一击必得手了。 无法掌控局势的挫败感让嘉隆帝出离的愤怒,看来是有人觉得朕软弱可欺,太平日子过久了,有些家伙是忘了,朕少年可猎虎熊的事情了。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昆百川,留下一句:“五日内,不破案提头来见”,转身而去...... 盛大的琼林宴以一场功败垂成的刺杀来收尾落幕,众人都感觉到从鬼门关外兜了一圈,捡了条命回来。 几位老臣看着圣上离去的背影,分明感觉到一场比科举舞弊案还要大的风雨袭来。 太康城里,有的人要伤筋动骨唠,老家伙们都清楚,这未尝不是重塑格局的好时机。 很多人受此惊吓,酒醒了大半。 羽林军协助内廷金羽卫再次盘查赴宴的各色人等,连带外面停靠的家丁马车,全都被逐一盘查。 昆百川专程走到崔含章面前抱拳,单膝下跪拜谢:“若无崔探花出手相助,昆百川百死不足惜。” “大统领使不得。” 作为大内高手接骨复位自然难不倒他,趁着崔含章俯身伸手扶他起来的当口,闪电般出手锁住含章右臂,一扯一推之间,只听咯嘣一声,脱臼的骨头复位,又帮着转了两圈,活动下气血。 崔含章算是见识了大内高手,果然高绝,自己虽然习练把式多年,竟然毫无反应之间被他拿住接骨。 心中不免告诫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昆百川容不得崔含章致谢,便说道: “稍后会让属下送一份金羽卫独门跌打损伤膏于门上,今夜不太平,还请崔探花回家紧闭门户。” 说完别转身离去,安排众金羽卫查验与会人等。 往年琼林宴,三更前必然会结束的,今晚左右等不来老爷回家,又苦于派不进去人,消息全无,各家的太太小妾们在家里急的如热锅上蚂蚁,坐立不安。纷纷派家丁来琼林苑打听,结果都被拦截在青川大街上,只能干着急。 查验身份折腾到半夜时分,才陆续放人,好在崔含章有专门金羽卫陪同,找到正在被盘查询问的崔玄,赶紧驱车回家。 崔含章拱手拜别金羽卫,推门而入。 看到正厅上还亮着灯,明薇正坐在堂前等他,旁边丫鬟用手撑着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瞌睡。 听到推门声,明薇赶紧走出来,看到书童扶着崔含章进门。叫醒丫鬟去打水,准备给姑爷洗漱。 当听到书童说少爷受伤了后,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上前检查哪里受伤了。 崔含章拦住她,不要大惊小怪。只是胳膊脱臼拉伤,已经接骨复位了,现在有些肿胀而已,抹点跌打药膏就不碍事了。 明薇不信道:“好好的参加琼林宴,怎么就胳膊脱臼拉伤了,难道跟人打架了?” 崔含章吩咐书童跟老崔围着院子检查一圈,关好门户,今夜要多加小心。 “打架到没有,只是今晚琼林宴忽然冒出了许多刺客,金羽卫死伤惨重,有三个新科进士还被误伤,鲜血流了一地。 我这胳膊脱臼拉伤,是自己发力过猛造成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明薇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涩,检查了含章全身上下看到没有伤口,才放心下来。刚要去翻箱倒柜找跌打药膏,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崔探花,昆大统领命属下给您送药来了。” 只见书童崔玄从黑暗中跃出,开门后从金羽卫手中取过跌打药膏。在他关门后,十多名金羽卫则悄然隐身在崔含章宅子四周暗处......... 书童把药送到后院便离去。 明薇与含章耳鬓厮磨的,也无甚可避嫌的。 崔含章趁着明薇给他胳膊抹药按摩的时候,慢慢的解释给她听: “酒宴至二更时分,刺客暴起行凶,电光火石间,自己把席间盘子扔了出去,撞歪了刺客扎向圣上的飞刀,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感激我出手解围,便送独门跌打损伤膏治伤。” 讲到惊险处,听得明薇跟着一阵揪心,又怕又喜。 喜的是情郎竟然在琼林宴上救驾有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的是当今圣上,此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怕的是武艺高强的刺客若是把行刺未果的仇恨发泄在崔含章身上,恐怕这会两人就已经阴阳永隔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哪里有千日防贼的呢,兜米巷小院怕是难有安宁了。 想到这里,眼泪唰唰的流下来。 崔含章看到明薇哭了,慌了神。最难消受美人情,连忙安抚她,“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千万别哭了。 自个扔盘子都弄伤自己,只怪自己本事低微,以后得勤加苦练烧窑把式。 楼先生说的有道理,这把式大有学问,不然今天也不会反应那么快扔出去盘子撞偏飞刀。” 含章伸手帮她抹掉眼泪,看着明薇哭的梨花带雨,灯烛下犹见可怜,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起初,明薇被他偷袭茫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也沉溺在这甜甜的亲吻中,原来唇齿相接间是如此奇妙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追逐这甜甜的感觉,片刻后浑身酸软无力,依偎在情郎的怀中。崔含章这会袒露着上身,浑身散发着男子气息,冲击着明薇少女心神。 崔含章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下颌微翘,任君采劼,有月光透过窗子撒下来,落在明薇洁白无瑕的脸上,如玉石一般绽放温润光泽。 夜空里的星星, 围绕在月亮周围, 眨呀眨。 就像此时女人的发丝, 被微风拂起在脸前, 飘呀飘。 崔含章沉醉于这样的感觉中,那是一种此生许久都不敢奢望的感觉。 他不敢再放肆下去,赶紧收摄心神,想着两人相处,又岂在朝朝暮暮...... 便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明薇姐姐,该回屋就寝了。” 稍后,明薇眼神清澈过来,顿时羞赧一笑,笑骂他受伤了还使坏。 明薇帮着他换了贴身衣物,就自己带门回屋了,临睡前还想着明天得去趟崔尚书府,还得雇几个护院的才行。 入睡晚的太康百姓都留意到,大街上到处都是羽林军,搜捕刺客的行动一夜未停。 而刺客仿佛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毕竟百万人口的太康城想要搜一个刺客小厮,无异与大海捞针,况且此人擅于易容伪装,着实难上加难。 直至后半夜,灵武侯府还是灯火辉煌,兵部尚书刘之纶,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羽林军殿前大将军林四泉都齐聚在侯府,四人领命后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追查案件。柏言秋此时也立在柏侯爷身后,时不时的低头耳语两句。 羽林军回报,一番搜捕下来并无收获,此番贼子准备充分,一击不中便立刻隐匿。 柏侯爷听完林四泉的消息后,转头看向兵部尚书刘之纶, “刘尚书,今日刺客所用兵器均都是尖刀,三面开刃,与我朝兵器大不相同,可知是出自何处?” 刘尚书沉吟片刻,“尖刀三刃较为罕见,兵部火器营等均未生产此等利器,武器作坊亦有严格管控,均登记造册,就怕是有私自开炉炼制,我这就回衙门命人查访” “林将军请调派千名羽林军协助兵部查访兵器来源,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林四泉领命后与刘尚书结伴离开。 “昆大统领,琼林宴的一干人等还得严加审问,此番刺杀,明显谋划已久,若说无内应,金明池里怎会藏有那么多贼子?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内廷金羽卫在圣上心中.....”柏侯爷面容严肃,欲言又止。 “此事是金羽卫失察,昆某无可辩驳,只求抓捕在逃贼子,查清案情,所有罪责昆某愿一力承担。”昆百川响当当的汉子,在神光朝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此次碰到贼人刺杀,也是憋屈的狠。 “昆大统领不必过于自责,若说失察,我们这帮臣子哪个不是失察,发生了这么大的御前刺杀案,我担心的是圣上震怒,更会影响到北伐大计。”柏侯爷想的明显比众人都远..... 太阳照常升起,市井坊间一片热热闹闹,只不过人们已经窃窃私语,有模有样的说着昨晚的大动静。 说是有人看到羽林军四处搜捕,金羽卫也出动了。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至午间,琼林宴刺杀案的事情基本就传的人尽皆知,全城百姓哗然,差不多有几十年未听说过皇宫内院发生刺杀事件,太长时间的太平盛世,犯上作乱的刺杀,听起来就新鲜...... 崔含章一早就起床,在院子里练起来烧窑把式。 金羽卫独门跌打损伤膏药果然神奇,一夜时间就已经消肿止痛,现在活动自如,回头得谢谢昆大统领。 习练烧窑把式已经是他日常功课,收益之处愈加明显,在晋安北狱的断魂鞭所造成的伤痕已经彻底不见了,如今新长出的指甲愈发齐整,只不过按下去明显还不够硬实。 人若遭罪必记于心,何况是差点遭了死劫。 明薇看到他在院子里练拳脚,赶紧制止:“昨晚刚受的伤,一早就折腾,不怕再拉伤胳膊啊。” 拉着含章就往前厅去用餐,期间崔含章问老崔,哪里有卖石墩,石锁之类的器械,他想在左边空地位置开辟个演武场,坚信还是把自己练强大了才是靠谱的,书童崔玄也是点头赞同,主仆两人都十分渴望强大的力量。食肉者勇,晓月当帘挂玉弓,崔含章此时对书中的话感触深刻。 老崔心里门清,大小姐一颗心全在姑爷身上,姑爷交代的话自然无可置疑,连忙答道: “城西菜市口一带有拳馆,稍后老奴带着人去看看。” “一会我跟你一起去,反正今日难得清闲。”崔含章还是想自己去看看,买些中意的东西回来亲自布置。 “稍后换身衣服,咱们要去崔伯父府里走走,你还是让老崔帮着张罗吧,实在不行让书童也跟着他一起去。” 明薇提醒着崔含章,今日已经安排行程。经她提醒,倒是想起来崔尚书还送了自己一只品相上佳的八刀蝉,是该走动的。 “圣旨到” 两人还在商议着事情,只听外面大太监应九功高声唱诵,崔探花接旨。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出门迎接,崔含章一看是大太监亲自来宣旨,心理肃敬。应九功被迎进正厅,宣旨: “新科进士崔含章,才学卓绝,品貌俱佳,琼林宴救驾有功,朕心宽慰,特赐黄金百两,良药若干以疗伤,滋补。爱卿安心养伤,朕他日另有封赏。” 应九功宣完旨后亲自扶起来他,交代道:“圣上对探花郎厚爱有加,特命杂家前来慰问,胳膊怎么样了?秦太医快给瞧瞧。” 说话间,只见后面一众公公手捧着赏赐之物鱼贯而入,放到厅上八仙桌,后面东西太多,已经摆不下,明薇赶紧让婢女小厮接过去,全是人参鹿茸,燕窝雪莲等滋补圣品,吃下去非补出个大胖子不可。 应公公嘘气饮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 “崔探花,过几日圣上另有封赏赐下。 我看相公家的布置很是清幽,旁边小湖营造的也比较舒心,敢问可是家中夫人安排?” 崔含章口称皇恩厚爱,抱拳向皇宫方向而谢。 “此处宅子乃学生未婚妻所置办,环境布置亦是出自她之手。”说着话就将明薇喊过来介绍道。 “果然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几时完婚呢?到时候杂家也好讨杯喜酒喝。”应九功颇有耐心的夸奖。 “明年金秋时节,回乡完婚。到时候太康酒宴,还请应公公赏光吃杯水酒。” 应九功口中称好,说着话就起身往外走去,“圣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那边,明薇已经安排老崔准备好谢礼,放入应公公马车。其他小公公亦是每人二两银子的跑腿钱,不在话下。 应九功说是回宫复旨不假,其实在宫里等他的另有她人,“可惜了探花郎已有未婚妻,公主怕是要失望唠。”崔含章看着这一桌子的礼物,不禁头大,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呢?不过,不必他烦恼,明薇已经张罗着婢女都收拾安排妥当,到底是大家闺秀,待人接物甚是得体。 两人各自回屋换过一身行头,着小厮搬上九月霜一坛和其他礼物若干,刚要出门就碰上柏言秋堵在他家门口, “崔含章,太客气了吧,劳烦探花郎出门接我,怎么好意思呢。” 柏言秋一向自来熟,挥手间就让后面的随从抬着礼物进门。崔含章无奈摊手,只能带着明薇返回厅上招待客人。 “柏公子,昨夜宴席闹出那么大动静,你这不好好帮着柏侯爷破案,跑我家里所为何事?”崔含章经过昨晚酒宴,回来跟明薇一番闲谈,总算打听清楚了柏言秋的身份。一等灵武侯府大公子,其父早逝,由叔叔抚养成人,两支唯一带把的,板上钉钉的灵武侯府继承人,此人出身乃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难怪当初介绍,祖祖辈辈都是太康人。 “我说崔含章你这就不厚道了,想我堂堂小侯爷亲自登门看望你,怕你落下个残疾娶不到媳妇,怎么着连口热茶也喝不上啊?再说,破案这样的大事,一品大员立功的机会啊,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小虾米指手画脚。”柏言秋说起话来,始终就是一份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位天仙姐姐该不会是弟妹吧?失言,失言。”柏言秋看着明薇打趣道。 明薇倒是神色坦然,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右腿后屈,屈膝,低头行万福礼:“见过小侯爷。” 安排婢女上茶,崔含章差不多摸到柏言秋的性子,外粗内细,看似说话不着边记,其实都是颇有味道。 崔含章正式的将明薇介绍一番,“订了婚的未婚妻崔明薇,明年金秋完婚。” 柏言秋十分上道,直接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明薇,说是初次见面,没有准备,还望弟妹见谅。只见玉佩正面凤翥翱翔,背面则是棵金梧桐,明薇一打眼便知是苏州顶级雕工,品质温润,是一个上佳珍品,况且柏言秋随身携带必然是极为贵重之物,明薇怎好收。 崔含章看他出手如此阔绰,珍贵之物抬手送人也是感到吃惊。忙的隔在两人中间,推脱道, “小侯爷如此大礼,愧不敢当,无功不受禄。” “含章老弟不要客气,我怕今天不送礼,后面礼都送不进来了啊。 你如今诗名动文坛,又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昨夜琼林宴救驾有功,圣上的封赏已经到了吧? 想我柏言秋提前结交下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些俗物都是家叔准备的,给你养身体的。 这玉佩才是我送的,吾就送一份礼,你若不收,实在不给面子啊!” 柏言秋口若悬河,伶牙俐齿的说的崔含章一愣一愣的,送礼都送的真够坦诚的..... 谁知他说完这话,茶也不喝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探花郎一定很忙,我就不打扰了,过几日为兄我摆宴给你接风洗尘。” 走到门首位置,柏言秋回头,表情认真: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是仰慕含章老弟的才华,还是那句话,诗写的真解气。” 风翥翱翔的玉佩,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明薇与含章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第二十一章 两道眉 小侯爷柏言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厅上留下几箱子好东西。 崔含章觉得这真是一个妙人,只好先让人收入库房,等待找到机会再还礼,一来一往还真是搭上线了。 折腾了两遭,总算坐上马车赶往崔尚书府邸。 明薇在车里跟他说起,太康崔尚书府一脉其实与溪口崔氏同宗同源,中间虽有波折,但在开国之初就已经重修于好,此后两支同气连枝。 太康的瓷器生意多亏了崔府的照料,才逐渐打开了局面。 不然以她一个弱女子,孤身闯荡京师,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明薇在崔府与崔韫尤其交好,崔韫只比明薇小半年而已,两人年纪相仿,相伴长大,有说不完的闺房话。 而且在晋安北狱的事上,深更半夜,崔韫带着她去敲平康王殿下的门,中间尽力周旋。 崔含章将崔韫的名字记在心头,未婚妻的好闺蜜,也是活命的恩人,是要好好报答的人。 幸亏两人早早出门,否则估计今天都难以出的了门。 正如柏言秋所言,找上门来送礼的,结交的,都快踏破了崔含章家的门槛。 琼林宴在场的莫不是太康城里的大人物,别看有些人垂垂老矣,但是眼光毒辣,心思通透,自然看得出来崔含章这个新科探花郎已经简在帝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此时不结交,等到他冲上云霄,又怎么结交的上呢? 可怜管家老崔忙里忙外,推又推不掉,只能不停的应酬登记在册。 小小的兜米巷一时间名躁太康,传来马车川流不息。 无奈下,只能让府内小厮带着崔玄去城西菜市口买石锁,石墩等物件。 天下熙熙攘攘,无非名利二字。 太康城是神光最大的名利场,身处其中,就没有人能超然在外。无非是手段高明与低劣的区分,当然兄弟情义,爱恨离愁也是这名利场中最是不可捉摸的红尘味。 高人雅士的游走于仕林文坛,博清流而名扬天下。凡夫俗子则是于勾栏瓦舍中厮混打滚,亦能博个盆满钵满,衣食无忧。天下风云出我辈,莫不是都想做执子棋手,到头来难免沦为棋子,身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棋局之中,而不自知。 一流戏子,二流推。书童崔玄此去的城西菜市口则是太康城里最大的勾栏瓦肆,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说起来,庆元府亦有螺诗街,网罗大江南北各色风情。 但相比之下,螺诗街未免过于单一,崔玄当年最大的兴趣是跟着左士奇逛螺诗街,只不过他是去螺诗街后巷,联通码头的螺诗街后巷与眼前的城西菜市口颇为相似,只不过规模相去甚远。 放眼望去,目力之所及而不见尽头,摆摊商贩,走卒贩浆,说书唱戏,杂耍卖艺,好一派红尘气息。 前面一人在舞大旗,一人翻筋斗,人在旗中扑,旗在人中卷,连环相扣,这是“武舞”。 有用一块黑红布表演戏法的,说书的,斗鸡的,逗蛐蛐的,跑马的,舞龙的; 也有表演说唱艺术的,豫南坠子,弦子拉响,板子打响,一会儿说一会儿唱。听者聚精会神,目不转睛,一门心思都在了说唱者的表情上。 更有口技者,单凭上下嘴皮,一张一合,只听忽而百鸟和鸣,忽而场内寂静。鸟儿翻飞跳跃,打斗撕咬,一忽天上,一忽地下,牵着围观的人眼神乱跑。 凡是下九流的营生,这城西菜市口应有尽有,其实天下之大,九流之分,已并不明显,在太康城中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府里小厮看到书童崔玄面露喜色,投其所好的说道: “玄哥儿,这是咱们太康城里最大的一片勾栏,你有什么想买的应有尽有,还有哥们儿最爱的红粉姑娘们。” 勾栏妓者媚如猿猱,只堪乘兴暂时留。 “带我直接去武馆,买完少爷的东西,咱们再好好逛逛。”崔玄知道事情缓急,但也忍不住想逛勾栏。 小厮一入勾栏,如鱼得水,带着崔玄左右穿行。 不一会,只见前方围着一堆人,不时发出震天的叫好声。走近细看,原来是走江湖的把式,但把式玩的一个险字,棍棒劈头,银枪钻喉,空腹吞刀口出吐火眼睛吃针刀上顶人。 胆小的别看,看了别叫,别叫憋不住。所以才会人越聚越多,巴掌拍的红红的。 酒馆茶楼多是闲杂人等,太康城里的三教九流云集,都爱听个闹热。 有传言说是燕北王余孽作乱,言之凿凿的指出尖刀三刃,正是当初燕北王账下铁血营的专属兵器。 羽林军反应迅速,城里的说书先生一上午就被抓了七七八八。 酒馆茶楼里是听不到评书故事了,但挡不住勾栏瓦肆里流传,毕竟兵部若要来勾栏中抓人,是不现实的。先不说人数之众多,但在这回环曲折的环境下,羽林军还未到,人都不知跑哪里去了。 若说出动大军铲平此地,那跟更是不靠谱,黑白两道中间还有个灰色地带,又那里能分的清楚呢,若说城西菜市口没有上面大人物的利益瓜葛,恐怕早就被清理掉了。 若不是琼林宴刺杀案,恐怕再也没有人翻出来当年太祖与燕北王争夺天下归属的故事。 虽然很多史料已埋故纸堆,但是经不起人翻出来咂摸,更经不起有心人的推敲解读,当初燕北王形势一片大好,连克青州两淮等地。 怎么就腹背受敌,形势直转而下,被神光与北胡夹击,最终命丧河间,很多事情看起来理所当然,但却不合情理,甚至可以说匪夷所思。 明薇两人在车中卿卿我我,但行驶了不长时间便到了崔尚书府。 整理衣冠下车,崔韫已经在大门口迎接。 看到明薇脸红红的下车,眼神暧昧,走上前悄悄在耳边低语,惹得明薇跟她缠闹在一起。 崔含章跟着两人身后,入门后看到一面流水影壁墙,不知哪里机关设置,水自壁中高高跃起的鲤鱼身下流出,湿润了半面影壁,汇流到下方催动小水车循环,滴滴答答的水花声,端是有趣。 转过影壁后是一片清浅的水域,上有木质栈桥通往正厅,只见正厅屋檐下挂着‘蒲草堂’三字匾额。 崔尚书与夫人端坐正堂等候着两人,桌上各摆着黄金菖蒲与兰花几株,衬托的蒲草堂清幽雅致。 含章入厅后便噗通一声,跪倒行礼,明薇跟着一起跪拜。 “使不得,贤侄。”崔尚书略显清瘦,赶紧上前扶起两人。 “世伯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非您鼎力搭救,恐怕世上再无崔含章,更别提有机会高中探花,此乃其一。” “明薇自幼离乡,借居贵府,若无悉心照拂,恐难成人,恩情如海,如今我二人已订婚,此乃其二。” “受此等大恩,崔含章无以回报,诚心跪拜,还请世伯不要推辞。” 众人看到崔含章言辞恳切,均都颔首赞许。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就是明薇太康的娘家,你们要多走动,起来吃饭。 管家,开席。” 崔尚书赶紧喊着众人,拉起跪地的两位。 在她们来之前,崔韫心中对崔含章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跟着平康王殿下去了趟晋安,结果还是闹出这档子惨案。 如今看到明薇与崔含章订婚了,甜蜜如胶,心中自然是为之高兴,忍不住说道: “探花郎,明薇如我亲姐姐一般,你若欺负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崔韫姐姐请放心,晚生舍不得。”含章对着崔韫抱拳躬身行礼。 崔尚书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崔宥已经外放地方,在河间府任职。二子幼年生病,误于庸医不幸夭折。三女崔韫,性格直爽,与庐阳王世子,江府二少等一干人等交好。 席间,崔含章所带九月霜颇得崔尚书喜爱,随即开坛畅饮,菜肴均是太康名菜但不奢华,家宴重在氛围。 一番敬酒下来,席上气氛融洽,此时应当尚书府近些年来人气最旺的时刻,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是对一些事情念念叨叨,人气无非就是起居饮食有烟火气,袅袅炊烟随风散,有被褥翻晒暖洋洋,厅堂有读书声琅琅,账房有噼里啪啦的算盘响声,天底下福运财运本就难留下,靠的就是一分分的人气,收拢在家中。 家宴正酣,崔尚书也多饮了几杯,便对崔含章开口道: “昨夜琼林宴众大臣在场,与你亲近恐怕误了你,以后若有不明之事,不妨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早上临出门前,崔含章专门把藏于箱柜中的玉蝉找出来,佩戴在腰间,颇显风流气韵。 “劳烦世伯上心,小侄以后多有叨扰。世伯所赠,崔含章牢记心间,不敢忘。” “你若无才,谁也无法助你,自助者,天助之。”崔尚书看着年轻的含章,由衷的说道, “稍后来书房,让她们娘们间好好亲近。”说话间,崔尚书起身离席,往后院书房走去。 崔含章酒足饭饱,便起身拿好当初在神秀峰云深寺获得野茶饼,跟着管家往后院书房走去。 进房后,看到书房里面摆满了各色印章,石料。崔尚书正埋首雕刻,石屑翻飞,看到他进来后示意稍等会,手里的功夫快要完工了。一屋子的石料,想来崔尚书也是个痴人,太康治印大师绝非浪得虚名。 明窗延静书,默坐消尘缘。 尚书大人朝登天子堂,暮色归家也不过是在书斋内摆弄印章,心境恬淡,实在令他们这帮初登庙堂的进士们汗颜。 趁着他在醉心雕刻之际,自己里外跑一趟,将火炉上的铁壶注水烧茶,煮茶虽说是前朝手艺,但对于深度发酵的野生黑茶,需用沸水蒸煮才能发挥其药茶功效。 初次品尝神秀峰野茶时,总觉得入口苦涩,茶香不厚。 后回到溪口跟着楼师品尝,经楼师指点后,识的一点妙处。现如今喝多了茶,才慢慢的感觉到此茶别有滋味,先苦后甜,茶香悠远,每泡之后都别有味道。 一盏茶的功夫,崔尚书抬起来, “嗯,茶不错嘛,香气清雅,太康城里没喝过。” “对了,胳膊好了?不要留下什么暗疾。” “是小侄在晋安参加大考时,借宿在云深寺偶然间获赠了二块,说是神秀峰野茶。”崔含章一边喝茶,一边回话。 “昨夜用了昆大统领的药膏,清晨起床已经无碍,小伤而已。” 崔尚书拿起茶杯放在鼻前,轻轻一闻,然后倒入口中,茶水在喉间稍作停留便被咽下,“回甘清冽,生津止渴”。 “贤侄可知茶道?”崔尚书不经意的问道。 “小侄愚钝,愿闻其详。”崔含章又不是傻子,何况经历了晋安北狱的事情后变得更加灵活通透,这个时候知道也要装糊涂,身子微微前倾,做聆听受教状。 崔尚书抖擞精神,再次取过一杯香茶,合上杯盖,左手托起,右手覆于杯上,端至胸前左右晃动三次。 做完这一切之后,崔尚书笑道:“品茶,先闻其香。这是为了将茶茗之香与茶气之香混合在一起。” 接着取下杯盖,托于鼻前捻转而嗅,清雅的茶香让他精神一振,崔含章流露出诧异神色,旋又释然,能够一闻便知神秀峰野茶是好茶的人,怎么会不懂喝茶。 “再是观其形。你这野茶除了香气味道,形态朴实无华,最后才是品味。” 崔尚书打开茶杯,道:“此茶头酌色淡幽香微苦;二酌翠绿芬芳味醇;三酌碧清香郁回甘,不仅味美,更有养颜滋补的功效。” 看来尚书大人的“茶道”确实精深,虽未成派,但已经有大家风范,崔含章听着他的茶道,心里着实钦佩,看来万法万理玩到巅峰,都是殊途同归。 崔尚书漆黑深邃的眼眸轻轻看了崔含章一眼,笑道:“自古茶道源远流长,真正兴起是在盛唐,讲究的是茶禅一体,通过严格的仪式约束自己,通过品茶“得道”最终达到茶人境三者合一,也就是常说的天人合一。因此,茶道真正在乎的不是冲茶品茶,前二者只是一个媒介,通过此带入仪式中,又通过仪式升华自己心界,所谓‘醉翁之意不在茶,而于禅也’。” 深深吸了一口气,崔尚书严肃地道:“所谓茶道,无道既道,则心中有道。” “好!好一个‘无道既道,则心中有道’!”崔含章听他一通论述都忍不住为之喝彩,心想若是让云深寺的老和尚听到,恐怕要拍案叫绝了。 “贤侄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是入太院充任翰林修撰,还是想外放地方?”崔尚书话锋一转,笑着问道。 “根据以往惯例,历来我朝一甲三人都是要入太院任翰林修撰,更别提外放,恐怕......” 还未等崔含章说完话,崔尚书便打断他,“太院不缺你们三个翰林修撰,今年不同以往,三甲也是有可能外放的。” 崔含章一时猜不透崔尚书的意思,也不了解如今朝堂局势,所以不敢接话。 “你们来时,听崔韫说羽林军把全城说书的都给抓了,现在有人议论纷纷,燕北王余孽策划的刺杀案。他们直接抓人在查谣言来源?”崔尚书换了个话题。 “小侄年幼,虽然不了解当初太祖与燕北王的事情,但总觉得抓说书的,未免药不对症。百年过去,即便有什么余孽之类的,也动摇不了神光国本。”含章一边将火炉中炭火拨旺些,一边说道。 “圣上此次震怒,五天内破不了案,柏侯爷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金羽卫昆百川那边,压力颇大,有些急了。你这点说的对,神光开国百余载,国本稳固,但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难。” “你的策问里不是论述的很有针对性嘛,否则圣上怎么会钦点了你做探花。”崔尚书耐心的指点着含章。 “您的意思是北伐大计与琼林宴刺杀案有关?”崔含章感觉到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若是仔细一想,两者未免过于巧合。 “投石击水,不起浪花也泛涟漪。有没有关联不要紧,重要的是圣上心里怎么想?”崔尚书看待含章如子侄一般,直接点透其中的关窍。 “近些时日,给你送礼的,宴请的想必会很多。吃吃喝喝难免,但有些事情不要掺和其中,崔韫这个孩子,就是喜欢跟他们几个毛头小子一起瞎胡闹。你不要学她。居高声自远,而不是人多声音就大。”崔尚书颇为严肃的叮嘱他。 “小侄谨记世伯教诲,时时自省。”崔含章再次躬身拜下。 随后两人聊起来这满屋子的石料,崔尚书兴致颇高,分别一一为之介绍。 崔玄那边经小厮带路,很快就买好石锁石墩之类的器械。卖货的匠人看他喜欢,允诺下次带些新颖的过来,说是仿照北胡武士训练用具而打造的。 虽然有心继续游逛勾栏,但又怕少爷回家里没有人手差遣,便收心回家。一来是城西菜市口勾栏瓦肆太大,一日光景也逛不完。二来是崔玄记得少爷的叮嘱,太康城近期不太平,没事早回家关紧门户。 含章与明薇离开崔尚书府邸已经是酉时,快要一更的时分。崔韫送出门外,并交代崔含章改日带他认识些朋友,让他务必不要推辞。 路上看到明薇心情愉悦,就问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开心?”。 “都是些妇道人家的家常理短,跟你们动不动要干大事的老爷们,没法比”明薇打趣他。 回的家中,发现满屋子的礼品,老崔满脸疲惫的过来回话: “姑爷小姐,自从你们走后,咱家的客人络绎不绝,听到姑爷不在,礼物留下就走。老奴只好要了名帖,登记造册。”说着话,老崔交给含章一本册子,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送礼人姓名,府邸。 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崔含章不禁头疼,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还回去。 “姑爷,今天下午申时,有两位客人说是您同年好友,坐着等了好久,不见您回来就走了,但是留下两份名帖,说是务必要你回帖。”老崔从一堆帖子中间找出两张递给崔含章。 崔含章打开名帖一看,原来是新科状元董宝珍与榜眼顾鼎臣联袂而来,说是游街时约好的一顿大酒。 “久等君不归,只好待明日祭典结束后再聚”,崔含章赶紧让书童研磨,回帖送去。 送走明薇含章两位后,尚书府内难得三人聚在厅里饮茶闲谈, “少年两道眉,临老一副须。崔含章这娃娃福气不浅呐,太康子弟能有这两道眉形者少之又少,多是舒爽不凝滞,但彩者,罕见矣。” 看得出来崔尚书还是很中意新科探花崔含章的,子侄辈中出彩之人不少,但此子给人印象疏朗,故而言谈之间颇有赞许。 “哎呀,父亲,你莫要看着人家送你好茶叶就偏心,太康城里的千金之子还少麽?豪门贵子更是一箩筐,便是同届中也有比他更好的状元和榜眼,怎么就没见你给他们好脸色呢?”崔韫半是撒娇半是赌气,拿话挤兑崔含章。 “你啊,就是胡闹,含章的文章恰到好处,言由心声,这少年性情疏朗又不失机敏,你要跟他多学学。”崔尚书难得如此夸赞一人,听的崔夫人颔首练练,老人家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就是把明薇视若己出,况且当家的都认可小伙子的面向,那就是极好的,想着这小两口早日成婚,开枝散叶方为正事。 第二十二章 祭天大典 天刚擦亮,一抹鱼肚白显露,挂在天空的圆月依稀可见,远方的苍穹上太白闪烁。 太康城里所有皇族宗亲,文武大臣五品以上,及未受封的新科进们,皆汇聚于城西北角钦天监太史楼。 崔明薇起的比含章还要早,从头到脚的行头都要为他亲自挑选,心有所属的姑娘脸上时刻荡漾着春光。 新科进士们都没有受封,自然不需要穿官服戴官帽,明薇就给他准备了进贤冠,将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披于脑后。 一袭鎏金镶丝长衫,腰间束着镶金祥云玉带板,悬佩玉蝉,右徵角,左宫羽,英俊潇洒中不失庄重肃穆。 卯时一刻,就要起床收拾仪表,这会都是哈欠连天。群臣虽然困乏,但都保持着整齐序列,以免失仪。 嘉隆帝尤其注重礼仪,在嘉隆十年曾因礼仪秩序之争而掀起一场大争论,太院十夫子为主力辩驳群雄,十夫子引经据典,更是搬出上古圣王之道,最终结果圣上全力支持。 十夫子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反对派官员全部被罚俸,斥责,情节严重者则被施以杖刑。 有了上次琼林宴的教训,容不得再出一点差错。羽林军昨夜就已经将钦天监团团围住,方圆十里全部隔离清理,金羽卫更是对太史楼祭台反复排查,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去。至于参与祭天大典的城内百姓,精挑细选,必须是三代以内身家清白。 礼部虽然人手短缺,但是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礼部上下,自尚书右侍郎到祠祭清吏司等官员心中明白,若不能趁此机会在圣上心中改善形象,恐怕此生也就无望了。 北伐祭天大典百年第一次,武官们的兴奋是远胜过其他大臣,北伐有仗打,自然不会再被那帮酸儒文人给骑在头上,重文轻武的朝局也将随之改变。 太院大祭酒任主祭官,高声唱礼,圣上的仪仗队缓缓进场,只见最前方十二个金甲力士高举龙旗,北斗豹尾紧随其后,白色训象八头分列左右,布旗六十四面。每面旗帜由五位金羽卫护卫,一人执旗四人执弓。 嘉隆帝头戴十二旒冕冠,身披十二章赤金盘织龙衮,走在队列最中间。 后面跟着三排各色伞盖团扇,以及百余个举着旗牌的校尉。 群臣见皇帝驾到,跪倒参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辰时一刻,吉时已到,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先有主祭官,宣读圣人礼仪,众人齐整衣冠。 而后上三牲,焚香祭酒,行饮酒礼。 在嘉隆帝站在太史楼广场中心位置,引领众臣,朝四方跪拜,每次跪拜,均有亚祭官太常寺卿高诵祭祠,抑扬顿挫。 奏乐迎神,金奏齐鸣,再拜。十二门礼炮轰鸣,响彻全城,参与祭典臣民,全部跪拜。 初献,亚献,宣读《北伐祭文》: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原居内以制胡夷,胡夷居外以奉中,未闻以胡夷居中而制天下也。 自前端朝祚倾移,北胡铁骑趁机侵略中原,四海硝烟,生灵涂炭。 彼时君臣昏聩,纲纪糜烂,达人志士,皆冠履倒置之叹。 后太祖奋起三世之余烈,历时十余载,平乱四境,扛鼎中原,驱除胡夷,还百姓以太平盛世。 然,今有胡夷不遵教化,废坏纲常,以弟酖兄,至于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习,恬不为怪,其于父子君臣夫妇长幼之伦,渎乱甚矣。 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义者,御世之大防。 其所为如彼,岂可为训于天下后世哉!胡夷视人命如草芥,则人心离叛,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逐犯关胡夷,保境安民,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今誓立北伐之言,召天下兵,使我朝之民得庇檐廊。古云:“胡夷无运“,今日伐之,信乎不谬!.......... 隆帝声调低沉,铿锵有力,令在场众人深受感染。 痛斥北胡犯关,残害百姓。神光唯有主动出击,拒敌于外,方保中原太平,生灵免遭涂炭,上苍可见,望见垂怜。 出自云林姜氏大儒的《北伐祭文》自然是才情并茂,用词凝练,在整个神光朝引领了一股血气风潮。 都说神光好男儿,热血洒边疆。一时间,天下各地书院纷纷应和,神光朝上下风雷云动。 祭典大礼中不断的跪下磕头,站起来再重复跪拜,崔含章只感觉膝盖火辣辣的疼痛,怕是已经磨出水泡来了。 脑袋也涨的不行,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一般,有些晕眩。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鼎臣,跪的倒是还好,但是身体在明显打晃...... 一套流程下来,祭天祭地,问答礼赞,前后要二个时辰,尤其是在嘉隆帝宣读祭文时,更是要神情动作配合到位,岂止是累人二字可言。 武将们心理兴奋,身体素质也过硬,毕竟是大多是投身行武之人,其他大臣也都表现的聚精会神,只有些老迈的亲王臣子已经要支撑不住了。 只能说崔含章这帮新科进士们还是太嫩,这帮大臣中好些人膝盖上都围着护膝呢。好些个岁数大的,再跪拜之时也没实诚的叩头,太多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能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大臣,一个个都是人精,在科举舞弊案时已猜到圣上心意,故而一切都配合的有章有法,主要平时也都跪皮实了。 一些御史言官,一言不合就长跪不起,膝盖的自然反应,无须过脑子的,跪你三四个时辰,跟在自己家后花园儿遛弯儿一样。 哪里是这帮新科进士能比的,新人嘛,吃亏是福。 祭天结束了,还有个收尾的惊喜,祭祀过后用的牲畜和膳食,要由皇帝赏赐给众臣。 此时不少有心之人,神情上跃跃欲试,即便是诸位老臣也是心里略有期待,即便面上毫无表情。 但是人分三六九等,肉有五花三层。东西怎么分,绝对是有讲究的,嘉隆帝素来一碗水端平,但东西就这么多,怎么分,分给谁,恐怕也是大有学位,背后所带蕴含的某种信号是令人无法割舍的。 《周礼》所言,赞牛耳,桃茢。上古皇朝诸侯会盟,割牛耳取血盛在盘中。 自此之后,牛耳就象征着领头之人。千百年文化流传下来,在祭典大礼上也并不局限于牛儿,三牲耳朵均是象征。 祭祀用的三牲,头,照例是分给股肱之臣。三对牛耳,是要分给圣上最为倚重的三位大臣。 此时只见嘉隆帝下旨将三牲头赐给新科进士们,有状元董宝珍出列上前带头领赏,谢恩。至于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怎么分这三个头,随他去了。实在不行,一锅汤炖了,大伙雨露均沾。 一对牛耳赐给一等灵武侯柏巨阙,柏侯爷迅速起身,整理衣冠,龙骧虎步的走上前,跪拜谢恩。 一等灵武侯罔替世袭,柏巨阙出身名门,幼时伴读陪猎,而今统领京城防务,捉拿刺客,深的圣上信任,故而得此牛耳理所应当,众臣并无腹诽,实乃柏巨阙底子硬,自身扎实,如今正值鼎盛。 一对羊耳赐给三镇节制宣武大将军姚誉,姚将军坐镇嘉桐关,有其亲弟姚熀代领。姚熀来太康已半月有余,请得粮草本以为大功告成欲返回边关,但均被圣上留下,想不到还有一对羊耳在这等着呢。 此时只见他身披重甲,行走间哗哗作响,大步走向前跪恩领耳。众臣纷纷低声议论: “圣上对姚家边军厚爱有加啊。“ “他姚誉一介武夫,戍边巡防,怎能当得起执牛耳.....” “一等灵武侯严格上说是累世军功而获封,如今姚将军则正在镇守边关,两人可都是武官一系啊。” 最后一对猪耳则赐给新科探花崔含章。 “崔含章是哪一位?”毕竟很多皇族宗亲不常出来走动,三品以下的认识的都不多,何谈一个新科探花。崔含章这个名字在今天的祭典场合上太过于陌生,不少人已经在纷纷打听。 “新科探花啊,他受封何官职?” “什么?连一官半职都没有,圣上这是作何意思?” “新科探花好像是琼林宴上飞盘子救驾的那位,怎么说都是一甲进士出身,算是文官路子。” “圣上把这最后这份赐给一个毛头小子,看来对咱们这帮老骨头意见很大呐。” 崔含章站在人群中,听到金甲力士传喊赐封时,脑子一懵,“猪耳朵赐给我?”。 霎时间,一百多位新科进士们唰唰投来目光,羡慕的,嫉妒的,不平的,甚至还有嘴角上扬嘲讽的。 一品大员,各部大佬都没有获赐的三牲耳,你一个初入官场的豆芽菜何德何能,今天一旦接了这三牲耳,恐怕得罪的是整个祭典大礼上的百官,这份赏赐可真是把崔含章架在火上烤啊。 运道比天高,命里比纸薄。能有这份赏赐,可是在场很多人梦寐以为的事情。 这么大一份恩赐,对于一个毫无背景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在各部衙门办事,生存恐不易啊。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估计这会崔含章已经千疮百孔了,更有很多宗亲大臣站的太远而四处张望寻找崔含章。 深深的吸了口气,崔含章硬着头皮走出队列,一溜小跑往太史楼祭台,怎奈自己站在太过靠后,这一路基本是被群臣行着注目礼而过去的,背后冷汗直流。 却说百官的心里也是冷笑连连,就是你小子啊,穿的倒是胡里花哨的,有胆接了三牲耳,看你以后怎么在各衙门里混。 嘉隆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含章,眼里笑意渐浓,“试玉需烧三日满”。 这届新科进士们可谓大起大落,命途多舛。先是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雪,冻得笔都拿不住的参加科考。 接着是有人举报科举舞弊案,一时间人人自危,捉拿下狱的不计其数。熬过了天灾人祸,只剩这百来颗幼苗,个个心有余悸,惊喜交加。 好好的琼林宴又有刺客行凶,差点丧命不说,还赶上了百年一次的北伐祭天大典,翻遍史书未见,这帮子新科进士还真是鸿运当头啊。 如今圣上倒是厚爱,安抚之意溢于言表,不禁赐了三牲头,还给新科探花赐三牲耳。 难怪后世传言,这一届的新科进士老爷们,都是有大运气的,活得下来,都是越活越滋润。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嘉隆一朝的后二十年,这届的进士老爷们活跃于神光官场,有的更是登台拜相,个别流落乡野的也是在民间留下不少佳话轶事。 崔含章膝一溜小跑抢跪在地,高声谢恩,抬头间看到了嘉隆帝眼中浓浓的笑意,仿佛就在笑看他的窘态。 此时反倒激起他的气性,既然皇帝把我往火上烤,早就打定主意不做翁中酱,那就在火上出名堂。 崔含章起身,再次整理衣冠,长出一口气,昂首挺胸走上台阶,接受赏赐。 今天不接三牲耳就是得罪圣上,破坏祭天大典的罪名足够灭九族的;接了这三牲耳得罪了百官,无非以后步步艰难,日子难混而已,总比丢了命强多了。皇帝老儿要我做这个百官眼中钉,那我就坦然受之,扎牢了,立住了。 世伯说的在理,神光朝所有的事都不叫事,圣上的事才叫事,想太多必然瞻前顾后,哪里还有半点年轻人的锐气。 手捧三牲耳,转身正好看到站在前排的一品大员,各部大佬,只见他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崔含章慢步走回新科进士队列,路过前面董宝珍与顾鼎臣两人时说了一句:“晚上猪耳朵下酒菜。” 听得董宝珍和顾鼎臣两位一愣,董宝珍面色黑炭看不出表情,顾鼎臣的白皙的俊脸可是有点惨,“崔兄,御赐之物,当供养传承,开不得玩笑。” “猪耳朵不当下酒菜,难道留着等臭了,放心吃。”崔含章想开了,反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随着主祭官高声唱诵,十二门礼炮再次轰鸣,祭天大典折腾了半天总算是结束了。 此时只见太史楼中忽然光华大作,只见一片金光透过楼中窗棂射出,守在里面的五官灵台郎亲眼目睹着那朵金莲慢慢盛开,赶紧喊着启禀圣上,“祥瑞啊,天降祥瑞啊”,此时整个钦天监内的百官臣民均都是看到金光一片,整个太史楼被金光笼罩,人群中议论纷纷,喧声四起。 听见五官灵台郎高呼“祥瑞,天降祥瑞”,一时间主祭官亚祭官钦天监正等都下跪拜天,随后整个太史楼祭台广场的百官都跟随下跪拜天。嘉隆帝看向太史楼冲出的五官灵台郎, “圣上,祭天降祥瑞,圣上仁德感动上苍,降下这气运金莲,值此大典金光大作,金莲绽放。” 嘉隆帝顾不得让众爱卿平身,便抬步走入太史楼内。 只见一朵金莲立于池子中央,一片片花瓣缓慢绽放,花瓣围绕的莲蓬散发着金光,此时金光照亮整个太史楼,而其他几朵紫莲则相对黯淡的多,池中氤氲雾气水流也仿佛围绕金莲而旋转。 金莲绽放时间很快,不消片刻金光敛去,一切回复平静,亭亭而立,气机流转之间,有水雾弥漫,连带着其他紫莲也慢慢氤氲起来。 嘉隆帝看着池中的金莲与紫莲盛开,气韵不凡,龙颜大悦。 站在祭台上,在主祭官的引领下再次跪拜上天垂怜。下旨大赦天下,并封赏参与祭典百官。 光华大作的金莲引爆了祭天大典的高潮,群臣百官都陷入到天降祥瑞的喜悦中,自然没有再提三牲耳的事情, 一日之内,神光朝金莲降世的传闻,已经传遍的了市井坊间,老百姓凑个热闹也是喜庆,经过天桥底下说书的添油加醋,此事越传越是神奇,各地都以天降祥瑞为名进献奇珍异宝,恭贺圣上。 崔含章当时也是站在百官序列中,看到太史楼金光四射,金光溢满了整个钦天监的上空,若说不是祥瑞,恐怕谁也不信。 至于百官只能揣测金莲绽放的景象,看到圣上走出太史楼后龙颜大悦,一扫琼林宴刺杀案的阴霾,众臣心中认为上天站在神光这边。 圣上摆驾回宫,众臣工三三两两结伴散去,嘴里都议论着天佑神光。 崔含章则喊着董宝珍,顾鼎臣两位同年,结伴回家喝酒,下酒菜现成的。 “真吃啊?”顾鼎臣还是心里不敢接受的问道。 “若是不吃,开春的天变暖和了,猪耳朵坏掉,岂不是辜负圣上美意。 “我说两位走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崔含章性子楞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拽着两人就走........ 第二十三章 君莫醉 崔含章一手拉着一个,一甲三人全都回到兜米巷宅子,吩咐厨中上灶将猪耳朵红烧油焖,再配几个下酒菜,要与两位同年好友畅饮一番。 “含章兄弟,这三牲耳如此吃了,恐怕不妥?”董宝珍素来稳重,看着他吩咐小厮拿到厨下,沉吟片刻说道。 “两位兄台说说,今天但凡是小弟我当着文武百官面,领回了这三牲耳赏赐,吃与不吃,还有什么两样麽?”崔含章并不作答,反问道。 一时间,状元与榜眼两人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反正是被有心人记恨上了,的确没啥区别了。 木已成舟,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崔含章已经领回了三牲耳赏赐,不管他怎么处理,改变不了圣上御赐的事实。况且这会,估计大家都忙着关心金莲盛开的祥瑞,无暇顾及其它。 不一会,只见一桌丰盛酒菜备齐,红烧猪耳,酱猪蹄,香喷喷热腾腾,分外诱人,鱼更是小湖里现捕的,鲜的很。 “你我一甲三人,此后同气连枝,日后少不得互相照拂,为兄虚长几岁,敬两位贤弟一杯。”说毕,董宝珍一饮而尽。 崔含章与顾鼎臣相视一笑,彼此都饮下。 顾鼎臣赞道:“九月霜果然入口醇绵,唇齿回香,吞入腹中有暖意回旋,果然是饮者心头好。” “九月霜酒虽好但产量有限,每年多时不过千来坛,少时几百坛而已,这已经是小弟家中所藏最后一坛。”崔含章如今也是好酒之人。 “如此说来,那你我更得多喝两杯”河间武城饮酒之风盛行,但都以北地烧刀子为主,辛辣粗放,与北地彪悍民风相宜。 初次品尝这绵柔劲道的九月霜,感觉颇为新奇,顾鼎臣出身嘉湖书香名门,族中长辈常以珍藏九月霜招待贵客,自然是耳濡目染。一杯下肚便满脸红晕,明显是不胜酒力,故而饮不得多。 同年上榜,又无利益冲突,少年心性,三人一番推杯换盏便都引为知己。不觉已是日落时分,这一坛以董宝珍饮的最多,他面色黝黑,自然看不出有何变化。但崔含章与顾鼎臣,白面书生都已经变成红脸的关公,每每董宝珍敬酒,死撑着干杯,端酒杯的手抖得厉害,结果是洒出一半,剩余小半灌入口中。 好在明薇考虑周全,已经让婢女端上来醒酒的陈皮汤,顾鼎臣打喝多了便大舌头,嘴上难有个把门的,忍不住打趣他,“崔兄弟艳福不浅,有贤内相助,难怪金榜题名。” 嚷着非要见见嫂夫人拜谢,董宝珍跟着起哄,崔含章看着顾鼎臣明显喝多了,但拗不过两位的盛情,便喊出明薇与两位认识, “未婚妻崔明薇,次金秋十月完婚。” “拜见嫂夫人。”咕咚一声,顾鼎臣直接拜倒,俯地不起,看的其他两位哭笑不得。 董宝珍只好赶紧上前搀扶他,向崔含章和明薇拱手道:“顾鼎臣不胜酒力,失态了,还望见谅。改日容吾做东,请含章与弟妹务必赏光。”然后便拉着他告辞,崔含章不放心他们,便着崔玄驾车将两位送回府。 “崔郎这两位同年,真是有趣的很呢。”明薇笑意盈盈的看着崔含章,闹得他也汗颜,实在没想到顾鼎臣如此不济,回头有的笑话他了。 明薇让他坐下,绕道身后轻轻的在她脑门周圈按摩,缓解他酒后的不适感。 明薇手劲均匀,片刻后便舒缓放松下来,崔含章闭目享受的颇为舒服,便忍不住拉过明薇让她坐在腿上,耳鬓厮磨间,聊起了今天祭天大典上发生的奇怪事情,现在满城里都在传天降祥瑞,金莲绽放,当时在场众人的确看到金光漫天,虽然时间很短暂,但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事情,让人震撼。 虽然我等与列位臣工无法入太史楼中观看盛开的金莲,猜也能猜到何等的气韵非凡,透过门窗尚能金光夺目。 明薇睁大眼睛看着他: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降世金莲,怎么听着都像是鬼怪神话,相公可是熟读圣贤书的,圣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尔。” “若非亲自在场,吾也认为是从哪个茶楼里说书先生杜撰而来的。事实摆在眼前,看来,天佑神光啊。”崔含章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 不用平康王送信,庞衍今日站在羽山之巅,已经看到太史楼内金光大作,冲破云霄。 神光朝乃中原正统,占据先天气运,祭天大典是王朝气运鼎盛的具现化,山山水水若能沾得一星半点,妙用无穷。 与常人看到不同,顺藤摸瓜阴阳家,庞衍对太康城气机流转感受较为明显,瞬间集聚涌向钦天监太史楼,而且金莲绽开的期间,整个羽山连带夷茅峰等太康周围的山脉明显有气运流失,天心庙的寒潭水位下降了一截。 结合近几日的夜观星象,庞衍心中已然寻得一缕模糊的感觉。这降世金莲对神光朝而言,已然是气运相连了,至于是好还是坏却未可知。 二更时分,庞衍飘然下羽山,如仙人御风,直奔平康王府而去。 情势愈加明朗,此次北伐于中州定然影响深远,神光与北胡国力之争乃天下气运争夺,应劫之人都会陆续登场,庞衍师傅苦等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没有熬到。 作为嘉隆帝亲子的几位皇子都是身负气运之人,如今成年开府受册封的只有大皇子佑杬,二三两位皇子并未成人即夭折,四皇子佑胤正月里刚行冠礼开府但尚未册封,估计也是近期的事情。 后面几位公主也只有六公主云岚已过及笄之年,如今正是二八佳人。 九皇子不知何原因,十岁后就放在外抚养,一直守在西南,未曾回太康。 十三皇子离冠礼还有三年时间,十四公主琉月刚入豆蔻年华,剩下几位皇子就年纪颇小了,尚在蒙学。 大皇子与云岚公主一母同胞,乃萧氏皇后所生,背后有晋安萧氏的雄厚财力支持,故而这些年顺风顺水,占据了嫡长子大义名分。 四皇子与十三皇子则是姜贵妃所生,两兄弟年纪相差无几,但性情不合,倒是十三皇子与大皇子佑杬颇为亲近,与年纪差了十岁的大哥在一起,到更像是亲兄弟。四皇子为人敦厚,朝里众臣多有赞誉‘贤良’,母妃出身云林姜氏圣人世家,有着仕林文官支持。 嘉隆帝正值盛年,朝中无人敢提及立储一事,故而各位皇子私下里少不了争斗。这些年圣上交给几位皇子的差事,也都暗里明里较着劲。 崔含章申时三刻就收到了两张名帖,均都是请他今夜去赴宴。一张是崔韫送来的大皇子在京郊别苑私人宴会,另一张则是四皇子在西水关设宴款待新科一甲三人。 这下子可把人难住了,不用想,崔含章自然看得出来两位成年皇子的争斗旋涡,躲都来不及,这么早陷进去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明薇对太康城的风物人情颇为熟悉,解释道:“西水关原先的确是城楼一座,后因战乱损坏且年久失修。神光太祖重修了太康五门,则就逐渐废弃了西水关。” “西水关虽然失去城楼关隘作用,但后世不知被哪位勋贵看中,买过后在原貌基础上,花重金设计打造,内部装潢十分雅致,逐渐成为了太康城里文人雅士聚会场所。“ “离京外放各地的官员都在此践行,于城楼上设宴送别,可目送十里地。故而有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水关外无故人’的说法。” 崔韫亲自上门送帖,且是前日应允的事情,不去的话太伤两家情面。但去了京郊别苑,恐怕就只能冷落了四皇子在西水关的场。而且今天小姨子崔韫就在前厅坐等着,说是给他带路,意思明白着绑也要把他绑去,委实让人无奈。 明薇看着书房里左右为难的他,忍不住说道:“要么就都推了,再说崔郎刚与董宝珍顾鼎臣他们喝完酒,推说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无法出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崔韫就在前厅,看这架势不去是不罢休了。这样,你先去陪陪崔韫,我这边写封书信。”崔含章不忍明薇在姐妹面前难做,便亲自把她送出书房。 趁着研磨的功夫,酝酿一番。提笔回帖, “如实相告,大皇子邀约在前,且已应允,故推拖不得。然蒙四皇子厚爱,设宴西水关款待,虽不能到场,但心之向往。翌日,必当亲自登门谢罪。”言辞朴实并无过多赘述,仔细交代书童崔玄赶赴西水关面呈四皇子,后转道去大皇子京郊别苑等他。 刚走到前厅时,便听到崔韫跟明薇抱怨:“崔含章这还没完婚呢,让娘家人这么等他,回头等到他来迎亲,小心本小姐让他进不了门。姐姐,到时候千万别心疼他。” “崔韫姐姐请恕罪,我晌午跟新科状元董宝珍,榜眼顾鼎臣喝多了,在房内休息,小睡了一阵。”崔含章赶紧走入厅里,拱手告罪。 “看在明薇姐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跟我走吧,马车一直等在外面呢。”崔韫是个直性子,见到他出来,起身便要拉着他走。 “满脸倦容,姐姐容我洗漱一番,不然让人笑话。” “快点啊,大男人家的,别让我一个姑娘老等你。”崔韫转身先去车上了。 崔含章无奈,谁让摊上这么个急性子的小姨子呢。只好交代明薇晚间早点休息,不必等他回来,洗了把脸便出门上车直奔京郊别苑。 两人坐在车里,崔韫仔细打量起崔含章来,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我脸上有花?” “花到没有,不过现在仔细看来,打扮一番倒是挺俊俏的嘛,身架也蛮结实,不像城里这帮公子哥,个个都是绣花枕头。是不是以前没少上窑烧瓷啊?”崔韫戏谑的问他。 “上窑烧瓷是我们溪口人的看家本领,读书不成的话,总得学点糊口的手艺不是?”崔含章倒也自在,并未觉得烧瓷有什么不好。 “一会的宴会主要是大皇子的私人聚会,所以都是些小圈子的朋友,多认识些对你以后很有好处。“崔韫换了个话题,把一会宴席上的人,介绍了一遍。 “主要是十三皇子佑康殿下,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江府二少江云常,太常寺卿大公子司马礼,这几个主都算是太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尤其是秦嗣阳是庐阳王三代单传的宝贝疙瘩,他爹都把庐阳十三卫配给他身边。” “江府是太康城里最大的茶叶珠宝商,其实不止这两样,像什么马匹,粮食之类也有,反正什么赚钱他们家就做什么,据说太康城有一条街的店铺都是他们家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对了,他大哥在兵部任右侍郎,据说很有希望打破京城最年轻左侍郎的记录。” “司马礼这人最鬼,人送外号活司马,他爹太常寺卿,一早的祭天大典,亚祭官就是他家老子。” 崔含章心中想着,这几人是能围着大皇子结成小圈子,必然也都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看着崔韫面色,貌似是有话并未说完的意思。 “崔韫姐姐,有话不妨直说,一家人不见外。”崔含章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崔韫人长得极美,与明薇温婉的气质不同,她透着鬼灵精怪,经常是峨眉一扬,英气勃发。 “有一件事,不该瞒你,当然你终究会知道。晋安考场的科举舞弊案虽然是朝廷三司会审,但确是大皇子带队,当时我们几个也是跟了去的。”说完这话,她停下来看着崔含章。 崔含章面色只是稍微一冷,转瞬间便恢复正常,笑着示意崔韫继续说。 “说实话,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你崔含章这个人,也并不知晓你是受左士奇和冯钰的牵连而被捉拿下狱。直到明薇姐来找到我,我们连夜去京郊别苑找到大皇子说明情况,大皇子答应为你周旋。当然后面的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应该不是我能参与的了。”崔韫一口气说完这些,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感觉有些对不住你,我跟明薇姐自小交好,你以后算是我姐夫了,不想以后等你自己了解到,闹不痛快。大皇子他们死活都要请你来赔罪,毕竟闹了个大乌龙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们灰头土脸的了,更是不想因为这事与你闹僵。”崔韫看他不说话,又补充道。 崔含章心中确实泛起了巨大的波澜,如果不是明薇姐为我奔走,如果不是太院徐夫子和云林书院姜大儒的点评,恐怕我这条贱命就是死在晋安北狱也不会有人过问,与他们这帮太康二世祖比起来,碾死一个溪口千烟洲举子也许就是随手而为之的小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自己死里逃生后知晓了这事情。哪里能不窝火,现在的怒火足以让他下车回家,这酒怎么咽的下去?就是不知道太院徐夫子和云林姜氏大儒那边的点评,是不是大皇子他们参与运作了? 心中思绪万千,想着若是下车回去,恐怕崔韫是没法跟大皇子他们交代了。况且如果这样走了,拂了平康王的面子,明着打脸这帮二世祖也不是在太康的处世之道。想来想去,貌似给他的选择只有赴宴一条路。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啊。 见人心深者,本心已是深渊。 “崔韫姐姐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然有点怨气,但是想到若非你们奔走周旋,崔含章现在恐怕还呆在暗无天日的晋安北狱里受罪。经此一难,吾体会到活着比什么都好,能有现在的一切吾还有何求?”崔含章尽量平复心情,看向崔韫盯着他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回道。 崔韫不敢判断他所说的是否全部为真,由己及人,如果是她受了这等冤屈,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既然崔含章这样说了,说明两方的关系都还有余地,那就尽力弥补两方的关系,不能让先天缺陷的关系越来越差便是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在太康城里打混,日久见人心。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不痛快地,但希望你看在明薇姐的份上,不要让她难做,夹在崔府与你中间,她是最受苦的那个人。”崔韫还是很认真的说道。 “崔韫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明薇姐为我牺牲颇多,对她,我只有好好呵护。崔府与我有活命大恩,世伯更是待我如子侄,万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情况。”崔含章很严肃的回应她。 两人一路聊着,不知不觉间车子就到了京郊别苑。 外面漆黑一片,刚开春的夜还是寒意沁人。响午喝的酒,这会被夜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见,大皇子佑杬众人站在台阶上迎接两人,看得他俩下车,示意小厮上前送上披风。 佑杬亲自下的台阶,上前拉住崔含章的手便说道:“探花郎,可让众兄弟好等啊。” 崔含章看到走上前的大皇子,刚要行大礼,就被大皇子扶住,佑杬面色一沉:“崔兄弟见外了不是,众兄弟相聚不必拘礼”。 “含章来迟,还请大皇子及诸位恕罪,一会自罚三杯。”崔含章可不敢顺杆爬,还是躬身行礼。 “好,快人快语,进屋喝个痛快。”庐阳王世子秦嗣阳接着话茬,说道。 大皇子佑杬拉着崔含章走在前面,众人跟随身后,鱼贯而入。 只见正厅中有一女子正在抚琴,琴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意境悠远。 女子肌肤胜雪,姿容清雅,眉眼间恰似一汪秋水,虽然是坐姿但看得出身姿颀长,如纤纤青竹,与琴声颇为契合。 崔含章下意识的吟道:“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 “好诗才,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崔兄的才华让在下汗颜,咱们听了这么久也没听出来一句‘月色皎皎春山容’”司马礼听到崔含章吟出的诗句,由衷的赞道,毕竟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两厢对比下来,自愧不如。 “云岚妹妹,听到没有,探花郎赞你是‘春山容’哩。”秦嗣阳嘴快,直接对着厅中抚琴的女子说道。 崔含章听闻抚琴女子是当今云岚公主,难怪感觉有点眼熟,琼林宴那晚在水心五殿上是见过一面的。 “微臣崔含章见过云岚公主。”崔含章躬身拜礼。 “含章若是再如此拘泥礼节,便是不把吾等当朋友,今夜宴会乃朋友小聚,咱们酒杯上分高低。”佑杬再次的拍着含章的胳膊,一脸诚恳个地说道。 只见云岚公主,轻轻起身,行一万福礼。 “云岚得探花郎点评琴艺,‘涧石潺潺溪水流,月色皎皎春山容’亦诗亦画,三生有幸。” 众人依次落座,含章被安排在大皇子下方左手位,云岚则坐于右手位,两人相对。四目接触,云岚公主的一汪秋水,含情脉脉,看得崔含章赶紧转头。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是崔韫刚才没有提及的,还有一位儒雅之士坐于末席。 只见大皇子拿着锡金壶,单手举杯走到含章面前:“第一杯敬探花郎金榜题名,坦诚讲,众人皆说崔探花诗写的好,但我最喜欢你的《策问》开篇破题,‘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上古圣王以文治而名天下岂能无功乎?’非笔力雄厚霸气者不能写。”说完此话,佑杬一饮而尽,众人跟着满饮杯中酒。 “这第二杯酒再敬探花郎救我父皇,不怕大伙笑话,当时吾跟云岚十三弟等人心里是绝望的,后背冷汗直流,仿佛天要塌一般。狡猾刺客竟然硬挨昆大统领一脚而借力高高跃起,使用暗器伤人,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万不可出此意外。 为人子,当尽孝。崔探花救父之恩,无以回报。所以今天云岚听说宴请你,非要跟着来,当面致谢。” 大皇子说此话间,眼眶微红,一饮而尽杯中酒。云岚公主已经情难自禁泪流而下,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为人臣,自当替君分忧,含章也是情急之下出手,纯属运气使然。不敢贪救驾之功。”崔含章看到两位都十分动情,赶紧说道,再行拜礼。 “这第三杯酒,是我们大伙向含章兄弟赔罪,想必崔韫已经跟你说过了晋安北狱的事情。废话我不多说,再多解释也是改变不了你在晋安北狱所受之罪,不求崔兄弟原谅,但求一弥补方法。只要你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说完话,在佑杬的带领下,众人都饮掉杯中酒。 “说好我自罚三杯的,结果竟然被大皇子及诸位先敬了三杯。这是可让小弟如何是好?”崔含章颇为无奈的说道。 “至于大皇子刚才所提之事,我只能说咱们不打不相识。若说没一点怨气,那是假的,但若需要诸位上刀山,下火海,那可就是折煞在下了。”我先干了杯中酒,诸位随意。 “今夜蒙大皇子及诸位厚爱,咱们举杯共饮为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不谈过往。含章本是一介布衣,烧窑人,溪口千烟洲瑶瓷便是家乡特产,回头我送诸位鉴赏鉴赏。能得圣上垂青,金榜题名已经是天大荣幸,含章只求为朝廷进绵薄之力,只求在太康城里能有三五知己好友,闲敲棋子淡敲钟,其它别无所求。所以诸位美意,含章心领。干了杯中酒,此生是朋友。”说完此话,崔含章不待众人答话,仰头饮下此杯。 众人听他讲的情真意切,均是颔首,忙的饮掉刚到满的酒杯。 “再者,崔世伯待我如子侄,崔韫姐姐于我有大恩,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这点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诸位请看,崔含章别无长物,唯有一腔诗怀,诗人的世界不应该是天马行空的吗?” “我干了,诸位随意。” 这两轮下来,崔含章喝的有点晕乎乎的,毕竟是喝快酒,况且响午与董宝珍顾鼎臣三人刚饮过一坛九月霜。 江云常看着崔含章刷刷刷三杯敬完,也不提要求之事,忍不住想要上前再行劝说,被大皇子用眼神拦下, “既然崔探花如此豪迈大度,若是吾等兄弟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来,让我们举杯敬崔兄弟一杯。”大皇子带领众人,一饮而尽。 大皇子拉着崔含章刚要为他一一介绍在座众人,结果崔含章“告罪”一声,仓皇间跑到外面大吐一番。 看的众人哄堂大笑,席间热闹经此一闹,更是热闹非凡,众人都感觉关系拉近了不少。 好在,宴席准备充分,婢女看到此情况,熟练的拿起痰盂便追上他,让他吐在里面。 “想不到崔探花酒量如此不济啊,比起他的诗才可是差得远哦。”小世子秦嗣阳哈哈大笑,随后自饮了杯中酒。 崔韫看到含章跑着出去吐,有些担心,刚要起身。结果云岚公主坐的较近的缘故,已经起身追去了,便只得坐回刚起来的身子。 “来,崔韫,容哥哥给你介绍庞衍先生,庞衍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与我偶然结识于天心庙。”佑杬领着庞衍走到崔韫桌前。 “在下听闻崔府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气质卓然,名不虚传。”庞衍躬身行礼,并饮下手中的酒杯。 虽然是初次见面,庞衍似乎对她颇为了解。不过一想,既然是大皇子的座上宾,自然是介绍过众人的,知道她的情况也就不稀奇了。 “哦,敢问庞先生祖籍哪里?师承何处?”崔韫初次见面,这话问的较为尖锐,倒也符合她不让须眉的气质。 “在下祖籍襄樊,师承不说也罢,无名先生一位。只学得一些粗浅的皮毛,考不得科举,也上不得沙场,算是一个闲云野鹤,蒙平康王殿下赏识,容我在府里做个捉刀笔吏。”庞衍倒是应对如常,只不过在崔韫听来,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却说,这边崔含章跑出厅外,刚到后院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好在身后及时递过来一个痰盂,并未溅到地上,一番呕吐,那叫一个昏天暗地,连带傍晚时分吃的油焖红烧猪耳朵都吐了出来,此时崔含章感觉胃里满是苦水,脑子嗡嗡蜂鸣不止。 随后,云岚公主跟了过来,看到崔含章弯腰在吐,便上前为其轻拍后背,舒缓顺气。云岚怕他酒后受风着凉,与婢女一起扶着他走入后堂静室,一边接过婢女手中的痰盂,一边吩咐她去打盆水来给崔含章洗把脸,帮他清醒清醒。 崔含章本身就非海量,谁知两轮快酒下来,将响午的酒又给激起,加之腹中空空,这才两相冲抵酒气上涌,压抑不住吐出来。太康玉液与九月霜虽同属烧酒,但蒸馏提纯工艺复杂些,度数更高了一些。 故而崔含章一时酒醉朦胧,吐出几口后便愈加迷糊,根本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但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若非倚靠着身边人,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了。他隐约间感觉回到房内,有人在旁伺候,还以为是被送回家后明薇在旁,毕竟这舒适轻柔的感觉,像极了每次在他酒后,明薇帮他醒酒的按摩。忍不住捉住身后那只柔荑贴近脸颊,醉眼朦胧的说道:“还是姐姐对我最好。” 这下可是让云岚方寸大乱,平生除了父皇外,谁也不曾这般牵过她的手。抽也抽不回来,又不好喊人。看着他醉呼呼的样子,除了傻笑,也别无其他动作,只能姑且顺着他。 云岚公主心理感觉怪怪地,趁着烛光细细打量,看他喝醉后傻傻的神态如红脸的关公,但眉眼清秀,虽然不是细皮嫩肉,胜在轮廓分明线条硬朗,鼻梁如山根耸立,与她平时常见的太康才子殊为不同,心里不禁冒出个想法:“这位探花郎长的蛮好看嘛”,心念此言,脸颊上涌现一片娇羞。 一想到入门前,探花郎口中“月色皎皎春山容”的评价,云岚情不自禁地试着靠近他,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这一幕恰巧被门外打水而归的婢女看在眼里。 婢女站了一会后,轻轻敲门。云岚吓得赶紧的坐开,抽出手来。两人忙活着帮他擦脸,一番擦拭后,面庞上凉凉的感觉让他逐渐清醒过来,看到是云岚公主与婢女在为他擦脸,吓得赶紧翻身跪地:“微臣该死,酒醉误事,岂敢劳驾公主服侍。” “崔探花,刚才还说饮过此酒便是朋友,怎么现在又分起君臣了?云岚也是恰巧路过,看你呕吐不止,怕你着凉便与婢女扶你休息,况且你于我有救父之恩,帮你擦脸醒酒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云岚笑意盈盈的对着伏地的崔含章说道。 流水逐离情,芳心随意去。 崔含章被吓得酒醒了大半,实在不敢再呆下去了,匆匆忙的行礼,“微臣告退”,便慌不择路的出门而去。 虽然有婢女在旁,与云英未嫁的公主共处一室,如坐针毡,传扬出去崔含章立刻成为全太康城青年才俊的眼中钉,肉中刺,小鞋够他穿一辈子的了。 出了静室,被外面夜风一吹,崔含章的酒全醒了。边走着,边回忆方才的情形,心中一阵阵后怕。至于静室再之前的情况,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回到正厅宴席,只见庐阳王世子正在与青衫庞衍拼酒,司马礼与江云常在旁拍桌子助威。 看到崔含章走回宴席,便过来拉住他一同饮酒,经过一圈酒下来,崔含章已经与众人打成一片,熟的如多年老朋友一样。 由于刚才已经吐过,此时状态回勇,便与众人一圈圈的敬酒,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众人都是二世祖的性情,见你崔含章豪爽,便也不遑多让,几圈酒下来,好感倍增,纷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惹得云岚归来,看到众人东倒西歪的这幅景象,忍不住嬉笑连连。 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崔探花,也有这般酒气干云的时候,神情举止颇为豪放。怎么刚才在静室内胆小的要命呢....... 虽然与众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此时崔含章留了心眼,每每酒意上头之时,便快速拿起痰盂跑出去吐掉。回来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最后,至于说谁喝的多,谁吐得多,已然数不清楚。 在场的除了云岚公主崔韫并未饮酒过量外,大皇子也是走路摇摇晃晃,秦嗣阳江云常已经趴在桌子上酒醉不醒,只有司马礼还在与庞衍两人拼酒,后来两人都喝起交杯酒了,没个正行,看着摇摇欲坠,随时倒地不醒。 最终宴会散掉时,崔含章始终坚持着清醒,直到上了崔玄的马车,才把提着的心神放下。 凉蟾光满,夜色如水。 马车刚驶出不足一里地,他便趴在车把头崔玄座位旁边,哇哇的吐了起来..... 至于回到兜米巷又是怎么一番情景,恐怕已经无从得知了,反正断片了....... 第二十四章 泽康王 宿醉不知晓月,呕吐苦煞旁人,崔含章昏天暗地睡到第二日响午时分才睡醒,头痛欲裂。 睁开眼看到明薇趴在床边,呼吸均匀,不禁心有愧疚,便悄悄的给她披好外衣,蹑手蹑脚准备下床洗漱,结果刚一起身,明薇便醒了。 “你醒了啊,我去给你倒杯热茶。”明薇抬起头了就要起身去倒茶,结果被崔含章一把拉住,抱在怀里。 “不是说让你不用等我,早点休息地。昨晚折腾的你够呛吧?”含章默默的对她说道。 “你还知道折腾人呐,自己喝的烂醉如泥,被崔玄背回来后还满嘴胡话。”明薇哂笑着说。 “这酒真是穿肠毒药,现在还头疼呢,好媳妇快帮我揉揉。”崔含章不敢再聊,只好打诨。 用过午饭,忽然想起昨夜给四皇子那边回的帖子,今天是要上门赔罪的,忙吩咐崔玄准备马车。 这时明薇告知她,咱们神光朝又多了位亲王,一早四皇子就被圣上正式册封为泽康王,正式开府建牙。 崔郎这会去估计都挤不进门,听说送礼的人都排到青川大街了。 “大喜事啊,咱们必须送礼祝贺,从此四皇子开府建牙,起居八座。” 有一个能和平康王平起平坐的泽康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平衡一下太康的局势,做臣子的才能更舒服些。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昨晚你回来的时候,马车上也多了几件物品。 崔玄说是平康王送的礼物,直接放到车里。说起来都是你用得着的东西,文房四宝一套。” “悔不该贪杯,现如今什么也记不得。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怎么好收呢?” “崔玄你拿过来看看,检查一下,我找崔韫退回去。”崔含章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袋,告诫以后再也不敢放纵饮酒了。 “徽州婺源龙尾砚一枚,歙县李墨一块,桐城宣纸一箱,嘉湖贺青莲毛笔一套。 崔郎就别麻烦了,东西我都看过了,凑齐这一套的估计没谁舍得用,收藏的居多。” 明薇倒是很顺口的背出礼物清单,但这些话落入崔含章耳朵里却是越听越不舒服。 “以崔韫的大小姐脾气,听说你要找她退回去礼物,我估计见都不见你。”明薇戏谑的告诉他,崔韫那边基本指望不上了。 “那可怎么办?咱们无端端的收了这么多礼,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莫说圣上没有赐封,就是有了一官半职,到时候拿人手短,差事难办。”崔含章初入太康,毕竟不习惯这般请客送礼,总觉得心中不踏实。 “风气如此,要不怎么说太康城里枝枝蔓蔓,盘根错节。东西呢,老崔都有登记造册,谁家能没个红白喜事的,总有机会还礼去,一来一往可不就是人情世故嘛。 他们也不过是早结交,小侯爷柏言秋说的是敞亮话,你们今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结交对象,尤其是一甲三人,董宝珍与顾鼎臣家里估计也是如此,若要人人都像你一样发愁,那咱们神光就真是海晏河清了。” 明薇对太康的人情颇为了解,只好尽力先开导他,慢慢循着机会还礼便是,退礼只会驳了人情面子。 当崔含章坐车赶到泽康王府的时候,算是开了眼界,只见送礼贺喜的队伍都排到了门外一里地。惹得崔玄无奈的说道:“少爷,送个礼都这么不容易,估计咱得排到晚上一更时分啊。” 神光朝最负有贤名的皇子封王,自然是搅动了八方风云,一时间门客如过江之鲫,士林学子争相拜访。 听说是新科探花崔含章的拜帖,王府管家专程出门迎接,带着崔含章及书童越过排队的众人,直接去见泽康王。 一盏茶尚未喝完的功夫,厅外泽康王人未到,声先到:“含章兄弟昨夜不够意思啊,西水关一甲唯独缺你个探花郎。” 崔含章忙起身出门迎接:“泽康王,开府建牙,可喜可贺。含章昨夜有约在先,今日特来上门赔罪。” “那你说的,今晚留下来吃个便饭。”泽康王二话不说,拉着崔含章去正厅, “走,我给你介绍几位好友,赶巧这会都在府里。” 刚走入正厅,柏言秋便看到崔含章正跟着佑胤走来。柏言秋起身迎了上去,拉住崔含章说道: “我说探花郎,昨晚上西水关可没见你啊,怎么着?弟妹不让出门,这就妻管严啦?” “小侯爷说笑了,含章昨夜确实有事情走不开,这不是专程过来赔罪的嘛。”崔含章只要抱拳行礼。 “这可是你说的哦,赔罪就得有赔罪的态度,今晚咱们不醉不归,谁跑谁是孙子。”柏言秋得理不饶人,上下嘴皮翻飞,说的众人哄堂大笑。 “小侯爷明显是给崔某人下套啊,客随主便,今日自然以泽康王为尊,咱们都不要越俎代庖啊。”崔含章不打算上柏言秋的套,把球踢给泽康王,想着他素有贤王美名,行事应该有章法。 “含章不要惧他,哥几个不拼酒,要走心。”泽康王似乎明白含章苦衷,安抚他说道。 柏言秋众人听了此话之后,均都哈哈大笑,神情多有戏谑之意,附和道:“对,我们走心,走心。” 崔含章虽然搞不明白情况,但总是感觉柏言秋这小子在使坏,心中狐疑。 众人落座之后,泽康王则为他一一引荐介绍,堂上诸位均都相互见礼,崔含章留意到有位颇有清名的言官澹台子羽,观泽康王言谈之间对其恭敬有加。 心中不禁嘀咕,“不是说御史言官最不喜与诸皇子结交?” 说起此人,乃十年前挑起礼仪顺序之争的始作俑者。 本来事情仅仅是都察院御史台内部争议,澹台子羽则在朝堂上公然诘问礼部,引得时任礼拜左侍郎的白赉光反唇相讥。 堂堂正三品大员自然受不了小小言官的攻讦,将矛头转向御史大夫安宁国,谁曾想安宁国老谋深算自始至终冷眼旁观,并未下场。 朝堂之上,争争吵吵的事情从来没少过。嘉隆帝一向是容忍有度,秉着理不辨不明原则,对臣子间的辩论多是默许。 圣上起初是不置可否,眼看着事态愈演愈烈,此后更是惹得太院十夫子亲自撰文驳斥礼部只谈顺序而枉顾礼仪伦理,一时间引得神光各地书院纷纷声援。 此事脱离朝堂逐渐演变成学问道统之争,虽说最终以圣上表态支持太院十夫子主张而收官,但此事的影响颇为深远,以至于对后世的立嫡立长百家论战埋下了伏笔。 而当时挑起大论辩风暴的言官澹台子羽,虽然被圣上斥责闭门思过,但凭此一事迅速声名鹊起。 相比下来,前礼部左侍郎白赉光因为科举舞弊案发被抄家灭族,埋骨荒野,已是黄土一抔。 澹台子羽则一路顺风顺水爬到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御史青骢马,好不风光,今夜更是成为泽康王的座上宾。 说起来,澹台子羽当初也不过是嘉隆十年的二甲第一百零一名,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没有外放,留任御史言官。 如果说这都不算平步青云的话,澹台子羽足以羞煞一众太康世家子了。簪缨世家子,人品贵重,但却往往失了与瓦砾碰撞之血性。 这事也是崔含章后来跟随楼先生授业时听起转述,故而对澹台子羽这个名字记忆深刻。含章只记得楼先生每每谈起此事,历历在目,仿佛其亲身参与其中。 华灯初上,众人入席列坐,自然是免不了推杯换盏。也许是含章与诸位彼此初识,众人都是热情洋溢,频频举杯敬酒。 但两轮下来,崔含章就感觉到不对味了,不是说好走心的嘛,怎么众人都是瞄准了他。仿佛他就是黑夜中的萤火虫,明亮闪烁,其他众人均被忽视了。 崔含章颇为无奈,但看到泽康王并无表示,只好拿起酒杯走向柏言秋,一边敬酒,一边低声问道:“不是说好不拼酒,只走心的吗?这怎么都冲着我来啊?” “哈哈,崔老弟你这就不懂了吧,走心是咱们喝酒的传统,走心的意思是喝到得把心里的姑娘挂在嘴边,这样才说明走心了。到时候不怕你说出来的不是弟妹,我们兄弟也都是信得过的。正所谓一腔真情意,满腹杯中酒。来来,干了这杯。”柏言秋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喝掉杯中酒,倒着空了空酒杯。 他不是餐霞饮露的修仙人,而是从小上窑烧瓷的凡夫俗子,反倒是烟火气颇重,所以听到柏言秋的话真想跳脚,心里骂娘。 看着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崔含章只好万般无奈赋予酒,一口饮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含章老弟,莫慌,在座的都是斯文人,言秋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今日大伙以酒会友,喝好为主。”泽康王佑胤微笑的安抚他。 有柏言秋在的场子,从来都是宾主尽欢。他若趴下,没人还能站着说话。 若说庐阳王小世子秦嗣阳是酒场拼命三郎,那么灵武侯小侯爷柏言秋就是扮猪吃老虎的主,都是大名鼎鼎的二世祖,都是太康城里惹不起的主。 柏言秋的口头禅则是:“太康天地小,壶中日月长。” 沉醉不知归路,当明薇看到又是崔玄背着他进门后,心里不免担忧。这样喝下去,崔郎身体非喝垮了不可。 但想到如今相公的诗名与前程,又无可奈何的笑了....... 一早喜鹊枝头闹个不停,浓睡不消残酒,可怜崔含章被明薇推醒,说是礼部派人来通知各新科进士入朝听封。 虽然头重脚轻,但不敢怠慢,迅速用凉水洗把脸后,便直奔宫里光华殿而去。 早朝议了两件事,一是吏部尚书将一百零三位新科进士的封受具表上奏,二甲及三甲一百位按照往届惯例,均都外放地方知县,近者在太康周边,晋安,庆元,嘉湖等三府任职,远者则前往沅湘,荆楚,河间,古川等地。 但均都遵循着异地异籍,同籍不同地的原则,故而以往均不曾见到,有回原籍原地做父母官的情况。 今年不同于往日,一甲三人的任用颇为新奇,新科状元董宝珍被直接派往河间府做同知,百年来的先例。 一甲状元郎回原籍生源地任正五品同知。说起来比以往状元高配了,以往一甲入太院任修撰也不过是次六品而已,但直接外放地方任副职的,算是第一例。 此时董宝珍的心情却并未过于兴奋,至少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任职河间同知的消息了。 昨夜圣上宣旨,召新科状元于漱兰轩,圣上言谈之间对其寄予厚望,言明河间府的担子交予他,河间民风彪悍,需循循善诱而教化。 董宝珍已非懵懂莽撞之年,但却不失热血心肠,感激涕零之际,誓要肝脑涂地收拢四方民心。 新科榜眼则较为常规的入职太院任次六品修撰,但任职神光朝最具有礼仪话语权的太院充任修撰,实则为以后的仕途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和深厚的人脉关系。以嘉湖顾氏的声望,他充任太院修撰则是正道之选。 更令百官无法琢磨的则是新科探花的封受,授职崔含章任兵部武选员外郎,正六品,同时兼任漱兰轩行走。 这一封受同样是百年来第一例,科举进士出身的探花郎直接入职武官序列,充任兵部武选员外郎,虽说勉强算是一个武官序列里的文职,但又授予漱兰轩行走,这就处处显露着不合理,漱兰轩行走在本朝实属首例。 帝心难测,圣上自有妙计,群臣百官只好这样自我安慰解释。 虽说武选员外郎在兵部微不足道,但是这漱兰轩行走却是大有名堂。 至少兵部尚书刘之纶就没法做到自由行走漱兰轩,若非蒙圣上召见,群臣百官自然是没有机会进入到圣上书房中的。 至于受封的崔含章,脑子中暂时还没有弄明白武选员外郎是什么官职,但看着群臣面面相觑的表情,心中多少明白这是圣上的厚爱,一甲三人跪地谢恩领旨。 另一件朝议则是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琼林宴刺杀案,一等灵武侯柏巨阙统领金羽卫大统领兵部尚书羽林军殿前大将军联合追查办案。 今早上奏,案情查实乃北胡绿水营的水碟子,五年前乔装打扮混入太康伺机行刺,三年前金明池宝船龙舟意外翻船而造成的人员更换,被这帮水碟子寻得机会混入金明池司苑局及尚膳监中,一直隐藏至今,配合北胡起兵意图行刺圣上。 这批刺客蓄谋已久,私自开炉,铸炼兵器尖刀三刃,意图混淆视听,将世人目光引向燕北王余孽。 其中在逃刺客正是水碟子首领,此次潜入太康水碟子除首领外,另在城西菜市口勾栏中抓捕接应二人,一人当场击毙,另一人被重伤生擒,已打入天牢。 严刑拷打之下撬开水碟子嘴巴,绿水营都是单线联系,上下各级只认信物不认人,故而此人所知不多,只是交代了他们这批人,系五年前通过贩卖北胡马匹入境。 “臣等已经将五年前贩卖北胡马匹的江氏商行駉马街店铺,共计二十余人全部拿获,听候审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朝中众臣听到江氏商行时莫不是心中一震,不由自主的目光看向兵部右侍郎江云朗,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江云朗体格魁梧敦厚,白面有须,一向是在朝中有口皆碑,风评颇佳。此时与之交好的大臣,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他反应迅速,快速出列跪地请罪。口中高呼:“家中商行用人不察,管教无方,必将严查追办,给朝廷一个交代。” 圣上对此并未过于上心,只是目光继续盯着灵武侯,仿佛对其至今未能拿获刺客首领十分不满,整个光华殿安静的落针有声。 看着面色越来越差的嘉隆帝,众臣大气噤若寒蝉,不敢喘一声大气,生怕此时触了圣上的霉头。 “昆百川,金羽卫究竟在干什么?给朕封锁太康城连一个北胡绿水营水碟子都拿不住?”嘉隆帝把奏章直接摔在大殿上,对着昆百川等人呵斥。 “朕再给你五天期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五天之后不是你,就是他,给朕北伐大军祭旗。”嘉隆帝再次下旨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光华殿,留下一殿众臣。 柏巨阙与刘之纶同样感到面上无光,甚至是火辣辣的,圣上虽未对他二人咆哮,但当着满朝文武,这句句是骂在了他们心坎上。 圣上自始至终,都未瞅一眼跪在地上请罪的江云朗。众臣看了一眼仍然跪着请罪的兵部右侍郎,无奈的摇了摇头,逐渐散去。 ..................... 直至二更时分,应公公回光华殿宣旨:“兵部右侍郎江云朗治家无方,着五日内查清案情回奏,另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第二十五章 唯祀与戎 一石激起千层浪,鸡飞狗跳大街小巷,太康城如同旋涡的中心,拉扯吸引着神光朝的一切人和事。 勾栏瓦肆市井街头,随处可见巡逻抓人的羽林军,披甲执锐,弓弩在弦,动辄便拔刀相向。 圣上拿人头祭旗的话已经说出口了,金口玉言,昆百川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当前北伐战备期间,太康城里如果不清理收拾干净,恐怕圣上是不会安心的,后院起火乐子就闹大了。 “抓,统统全部抓,但凡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昆百川在金羽卫大营传出血色诛杀令。 却说兵部右侍郎江云朗,跪倒二更时分领旨回府,看到阖族老少齐聚在大堂上等他。 顾不得换衣服,拿着笏板就去追打亲弟江云常。 “我让你整天胡闹,瞎混,跟着他们几个人瞎混,现在落得什么好了?”一时间,江府大厅里人仰马翻。 江云常一边躲着,一边喊道: “五年前的事情,谁知道金羽卫那帮人能翻出来?况且当初弄进来可是大宛纯血宝马,只不过在北胡边境马市做的交易而已,再说回到太康还不都是养在那几位家里了。” “昆百川有种的话去京郊别苑查,去柏言秋他们家的园子搜啊。” 江云常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跑到江老太太身后,寻求庇护。 江云朗气的不轻,指着躲在江老太太身后的弟弟骂道: “昆百川有没有种,不是你个黄口小儿能指指点点的。 他能拉你家的江氏商行出来顶罪,你现在还以为跟着平康王他们瞎胡闹,就能无法无天吗?” “祖母,你们这样宠着云常,会害了他的。”江云朗扔掉手中的笏板,无奈的对江老太太说道。 “既然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你这样打他也于事无补。云常,这次奶奶也不能护着你,做事不周全,自己去挨板子。” 江老太太虽然已至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鹤发童颜。平时深居简出,但暗中为江家掌舵的还是这位老太君。 本是簪缨世家,可怜两代江府掌舵人离奇命丧南岭暹罗。 眼看大厦将倾,一群对手虎狼环伺。老太太带领着儿媳妇们硬是撑下了偌大家业,并且将两位孙子抚养长大。 长孙江云朗更是出类拔萃,一路在兵部青云直上,如今已经是兵部三号人物,太康城中多有赞誉,“江家云朗,玉树琳琅”。 幼孙江云常则受荫于江氏商行和长兄江云朗这颗大树的护佑,近些年已经接手了大部分族中产业,虽无心仕途,但在官场与商场之间的往来,游刃有余。 “罚你去祠堂跪着思过,未经我的准许,不许出来。”江云朗面色铁青的对他说,江云常看着祖母也不在庇护自己,只好无奈的跟着管家走往祠堂。 “祖母,情势危险,圣上在朝堂上对着昆百川训斥道‘拿他祭旗。’”江云朗追打了一阵后,累的直喘粗气,坐下来喝了杯茶,对着江老太太说道。 “恐怕这话是说给咱们江家听的吧,也是说给百官听的。就看这次谁撞在刀口上,祭旗是必须要牺牲的。”江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向旁边的火炉,炉子中的火苗急促的摇摆着。 “云常不知轻重,跟着平康王他们一起瞎胡闹,最后被人卖掉都搞不清楚状况。圣上给了孙子五天时间查清案情,另禁足一个月。”江云常表情凝重,颇为无奈的对着祖母说。 “五天时间足够了,这次出点血不要紧,但是禁足你一个月,岂不是耽误了兵部筹备北伐的大计。容老太婆我想想.....”江老太太虽然年迈,但思维清晰,一下子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江家的希望可以说都押注在了江云朗身上,他绝对不能出事,更不可以被阻断上升之路。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满朝文武的目光头聚集在兵部众人身上,粮草漕运,兵马调度自然是兵部重中之重。 朗儿身为兵部右侍郎,如果此时被禁足在家,会逐渐被隔离于北伐之外,这恐怕才是最可怕的政治信号。 江老太太一夜未睡,在卯时一刻,趁着天尚未亮,便安排贴身嚒嚒带着几箱礼物入宫,想来这事情非得请的皇后娘娘去太后那里说情不可了。 光华殿朝堂,众臣都忙着配合圣上做戏。下了朝堂,三三两两回府紧锣密鼓的准备接下来的戏份。 话说崔含章对于自己的赐封,百思不得其解。下朝后,立马安排崔玄把他送到鲤鱼巷崔尚书府,回去告诉夫人不必等他用饭。 崔含章来了崔府后,崔尚书却一直未回。只好等在大堂,后来崔韫过来喊他一起用晚饭, “听说你要去兵部点卯了?” “嗯,圣上刚刚赐封了我们一甲三人,董宝珍回河间府任同知,顾鼎臣入太院充任修撰,我则被派去兵部武选员外郎。”崔含章心中想着事情,并未在意崔韫的语气。 “兵部可是池深王八多,桀骜不驯的人颇多啊。你这个武选员外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说只是比七品芝麻官大那么一丢丢,但是也好歹是个太康城里的正六品,更不是那些宰相门房的二五眼可比的。”崔含章以为崔韫是笑话他,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对了,江云常他大哥就在兵部任右侍郎,就是那位人称“江家云朗,玉树琳琅”的家伙。比他弟弟不知道强多少倍。你要是在兵部见到他,代我问声好。”崔韫说的轻描淡写,但崔含章总感觉她貌似话里有话。 “含章来了,别起来,快坐下”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崔尚书从外面走入蒲草堂。 崔含章已经吃的差不多,就直接站起身来,抱拳行礼:“世伯,含章颇为困惑,特来请教。” “是为你们一甲三人的赐封唠,还记得上次吾的话不?”崔尚书坐在太师椅上,啜饮着杯中茶。 “您说一甲三人并非不能外放,董宝珍回河间府任同知可是生源户籍地,难道圣上不怕他河间府被经营成铁板一块,外面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啊?” “若是这铁板一块能为朝廷所用呢?你不要忘了河间府的历史,河间府民风彪悍,多出游侠豪杰。最为重要的它地处嘉桐关后方,与北胡只隔着一座夔阴山。”崔尚书索性再次把它的重要性,点透说给含章听来。 听了崔尚书的话,他不禁思索很多,但是毕竟初入官场,一时间并不能理解透彻。 “顾鼎臣的入太院充任修撰则是他们嘉湖众人极力运作,这一步棋下的四平八稳,没有啥可说的。后手效果也要等到三年以后再看。”崔尚书不待他思索清楚,便接着说道。 “至于你入兵部任武选员外郎嘛,刚才下朝后跟着去吏部茹老头家蹭了顿饭,茹鹚神神秘秘的说,也许你是圣上在棋盘上的神仙手。”崔尚书把刚才下朝后的行踪也说了下,跟吏部的茹鹚搓了顿饭。 “既来之,则安之。你尤其要留心的是以后漱兰轩行走,圣上的漱兰轩,我等大臣也是只能听宣入召。”崔含章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既然崔尚书已经说到这里,便只能先记在心里,以后在慢慢理解。 随后崔尚书又耐心的为他讲解了些兵部的传统,兵部刘之纶一向是铁面冷酷,你去了之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即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问崔韫,她对兵部知道的不少。 “人家才不关心兵部的事情,爹你就别笑话女儿了。”崔韫面色羞赧,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 回到兜米巷已经是一更时分,崔含章说是在崔尚书府跟崔韫一起用过饭了。 明日,要去兵部武选点卯报道。 北伐祭天大典后,兵部紧锣密鼓的调度神光各地兵马粮草,听说忙得很,以后恐怕回家用饭的时间少了。 说着话,崔含章想到以后也算是兵部武官了,喊来崔玄等小厮,跑到院子里看看演武场布置情况。 以后得把士子文人那套收起来,多操练操练,不然去了兵部被人笑话绣花枕头,可就难堪了。 只见府内左边的空地已经全部平整,石锁石墩各有二副,还有个偌大的石碾子,貌似还缺少些刀枪棍棒,回头得让崔玄再置办充实些。 “哎呀,崔郎,你一个科举出身的一甲探花郎,难道还真要跟大头兵一样操练?又不是武举人啊。”明薇笑着逗他, “总不能以后让世人笑你崔探花,好好的诗词文章不写,非要舞刀弄枪。” “明薇姐,你不了解。当今圣上决心北伐,我又是兵部武选员外郎,到时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岂不是让同僚笑话。哪怕不需要冲锋陷阵,但操练好了,有朝一日到了战场,总是有自保之力。”崔含章放下石锁,回头对着明薇解释道。 “再说,哪条祖宗规定,科举文人不能舞刀弄枪,提刀跃马是真男儿气概。北唐诗豪不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可不就是盛赞他老人家嘛。” “姑爷的‘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丝毫不逊色呢。”明薇身边的大丫鬟芸儿,不由自主的拍手赞道。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姑爷以后定能做个文武兼备的大英雄。” 明薇笑着说道“不管你们胡闹了,别伤着自己就好,悠着点身子”,转身走回厅内。 崔含章带着崔玄等小厮,操练一个时辰,累的汗水湿透了衣衫。让众人散去休息,他继续习练烧窑把式长气力。 翌日清晨,含章起的颇早,选了一身干练劲装,早早出门去兵部衙门报道。 兴许是他起的太早,崔含章下了马车后看到兵器坊街道冷冷清清,行人三三两两,浑然不像大衙门的驻址。 他刚走到兵部衙门前,就被站岗的侍卫拦下,看他穿着打扮不像武人,更是连个官服都没有,故而拦下喝问,检查。 崔含章笑脸相迎:“两位侍卫大哥,新受封的武选员外郎,这是帖子,还请通融放行。” “武选员外郎啊,早说嘛,哪家的?”侍卫看他颇为年轻,打扮光鲜,还以为他是太康城里哪家的公子哥,来兵部衙门混日子的。 但是两人跟他聊了这么久,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武选员外郎是吧?身份没问题,站在那边等着吧,这会衙门还未到点卯时辰。” 其中一个侍卫指着大门首石狮子右边,两人便不再理他。 “看门的小鬼难缠呐。”崔含章略微思索心中明了,便再次上前掏出二两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两位侍卫袖子中, “劳烦两位大哥进去通报一声。”摸了袖中的银两,笑颜逐开的侍卫点点头,一人便转身走入衙门里。 “哎呀,怎么让新科进士崔探花等在衙门口呢?你们两个王八蛋,瞎了狗眼是吧?”只见兵部武选主事从里面疾步走出来迎上前,一边走着还一边骂着两个站岗侍卫。 只见还站在大门首的侍卫听了这话,立马脸色一变,堆满笑容对着他说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员外郎恕罪。”嘴里说着话,手底下想把银子还回去。 “不知者不怪”崔含章一边抱拳也迎上疾步而来的主事,躲开了侍卫还回银子的手,一边对两位侍卫说道。 两人一路寒暄着,走入兵部衙门大堂。此时只见兵部尚书刘之纶左侍郎戴汝南及武选职方车驾武库清吏司众官员在大堂上商讨北伐军机大事。 令刘之纶头疼的是兵部不禁要忙着调度兵马粮草,还有圣上钦点的捉拿北胡绿水营刺客的差事,弄不好跟着都要挨板子。 他手抚太阳穴,一边蹙眉听着清吏司汇报情况,一边脑子里在思索水碟子刺杀案情。都没有留意到崔含章跟着武选主事进来,两人又不敢上前打扰,只好先找个位置坐下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路粮草供应中二路已经没有问题,中军与左路各有一百万石已经先行运走赶往嘉桐关,后续的运粮线也已经打通。 现在唯有右路大军的粮草只是打通了运粮线,但严重紧缺,大概缺口仍有七十万石。 大人,这情况恐怕一时间兵部也没法处理,户部那边还在商讨对策。 毕竟云林,河间等地赋税常年收缴率不足五成,现在忽然间拿不出这么多现成粮草。 “哦,这事可以缓缓。”刘之纶被打断思绪,沉声说道。 “大人,新科进士崔含章来报道武选员外郎。”王主事看到空子赶紧汇报。 “下官崔含章前来报道”,崔含章站起来快速走到刘之纶眼前,抱拳行礼。 此时堂上众人目光都盯着他,心里嘀咕:“年纪够轻的,不禁想着自己当初这个年纪,还在兵营里摔打熬资历呢,就这这还是仗着家里的祖荫。“ 崔探花如此年轻就已经官居正六品,与我等同署办公。不禁感慨后生可畏,人比人,气死人。但更多的还是冷漠,后生仔没在兵营摔打过,来兵部混日子,有的苦头吃。 “崔探花既然来了兵部,我等都为同僚,一起研究下北胡地形。稍后让武选郎中曹壬带你去熟悉下衙门情况。”刘尚书并未与他过多客套,简单交代了几句事情,便再次组织众人分析局势。 众人看到尚书大人对这个新科探花并不感冒的样子,心里都在思量稍后该如何与新人打交道。 崔含章倒是感觉很正常,军机大事当前,堂堂一部主官哪里有心思应付他。 很识趣的抱拳走回座位,看着桌上北胡的形势图,只听众人在不停地商讨出兵作战方案。初来乍到,听的也颇为有趣,毕竟那会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如今沙场秋点兵,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兵部多是武官出身,又都是经过军营熬练的。有的来自边关戍防营,有的来自龙沅江水师大营,还有些来自城防羽林军大营,自然都是桀骜之辈,彼此间没少较劲。用董八千的话说,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会因为出兵方案争论不休,武人血气方刚,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个你死我活,就是酒桌上不醉不休。故而彼此争起来,谁都不服气谁。 至于说,究竟是兵出河间府,翻越夔阴山直插北胡王庭好呢?还是从嘉桐关外徐徐推进稳妥?亦或者佯攻,实则派水师沿龙沅江北上偷袭釉方,赤蚬,幽云等地。崔含章听来都是颇有道理,但听着几派人马互相攻讦的话语,又感觉到好笑。 “夔阴山如果那么好翻,河间府早被北胡铁骑踩烂了,估计咱们的新科状元郎有没有命来参加科举大试都是问题。”只见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壮汉讥讽道。 “还有那个龙沅江水师北上的,麻烦你去扒一扒史书,历朝历代就没有沿江逆流而上能过得去锁龙沟的。你还没到幽云,赤砚等地,咱们得嘉桐关能扛得住几波骑兵冲锋?哪怕是历经千辛万苦过了锁龙沟,直接杀到最上游的尕布湖马场,恐怕黄瓜菜也凉了。” “那按照你董八千的话说,除了嘉桐关外徐徐推进就没有其他战法了?嘉桐关外五十里全是草原平地,你也说了北胡铁骑勇猛,最适合在开阔地带冲锋,几次凿穿恐怕中军大营都没了。”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稍后把刚才议的都整理成卷宗送到我桌上,后日在议。汝南曹壬带着崔探花走走咱们兵部熟悉熟悉,一会都去给新来的员外郎接风洗尘。”尚书刘之纶一锤定音。 左侍郎戴汝南比之尚书刘之纶则要和善的多,走上前来热情为崔含章介绍众人,并带着他沿着兵部大院整个转了一圈,浑厚的嗓音则让人觉得亲近。但始终未见到三号人物江云朗,既然别人不提,他是不会主动问起的。 兵部衙门规模远比他想象中的小,总共只有三栋四层小楼,围着十亩见方的院子,与之作为神光朝威名赫赫的军机重地完全不相匹配,甚至可以说反差有些大。 兵器坊这一条街上比它大的铁器作坊都不止一家,曹壬察言观色,看出崔含章的困惑,解释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咱们衙门里的火器局,神箭局,以及战马局均都不在此处。此处仅为衙门主官及各清吏司坐班点卯的聚所,后逐渐演变为议题之处,也方便大家与宫里交接。” 最后戴侍郎带着他去了武选司与众同僚见面,交代武选郎中安顿好崔含章,后稍事休息,一会大伙直接去醉鸿楼给员外郎接风。 虽说两位主官只是喝了杯酒意思一下,随后便离去。但区区一个武选员外郎,何德何能需要惊动尚书和侍郎大人一起为他接风洗尘了,这令当日在场的人颇为费解。 但两位主官临走时交代的话语,则是充满意味,务必陪好员外郎,让他深入了解兵部衙署的传统作风。 各清吏司众人,老兵油子出身,揣摩上意行家里手。众人把兵部敢打敢拼,不死不休的作风在酒桌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崔含章看着一杯杯敬过来的美酒,一张张粗犷又沧桑的黑脸,以及动辄就架起他胳膊的汉子们,喝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心里觉得这帮人把酒当水喝,个个都海量。 他在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柏言秋和秦嗣阳还真只是小打小闹。一直喝到一更掌灯时分,他醉的不省人事,被几人横着抬了出去。 足足醉了昏睡两天,中间起来还打了一圈醉拳,最后抱着石碾子趴在了演武场,哈喇子流了一地。 事后崔含章总结,兵部这帮牲口,那不是喝酒,那是玩命。 但更往后,等到他到了战场挥刀厮杀过后,才体会到这帮汉子就该如此喝法。以至于后世传言崔大诗人真酒鬼也。 当然他那会是想不到,兵部众人有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看到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跟他们这帮玩命拼出来的老爷们平起平坐,自然心中不爽。 相比而言,他们一路摸爬滚打勾心斗角,的确过得颇为艰辛,武人比较直接,要么站着,要么趴着。 虽然下马威是给了,当天武选员外郎不认怂不溜号的性子,赢得了这帮汉子的敬重。至少像个爷们,谁还没躺着被抬出去过,不丢人。 崔含章醉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事情,也惹了不小的麻烦。 圣上宣旨漱兰轩行走觐见,结果公公请了两回都叫不醒他,只好回去如实禀明,漱兰轩行走在兵部报道当天,喝的酩酊大醉,至今昏睡不醒。 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年纪轻轻如此放浪形骸,直接派遣太医令给他来针灸醒酒,次日醒后,罚跪漱兰轩半日。 可怜他酒醒后饿着肚子罚跪,若不是云岚公主偷偷拿了糕点给他充饥,恐怕以他的身子骨,非得饿昏过去不可。 罚跪期间还要在旁记录圣上的战略部署:嘉隆帝御驾亲征统帅中路大军,从太康出发沿途经河间府,在嘉桐关汇合姚誉大军后,直扑幽云城而去。左路大军以灵武侯柏巨阙主帅,平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岐沟,屯州北上至朔方,偷袭尕布湖马场。右路大军则由兵部尚书刘之纶统帅,泽康王次帅,从太康出发,沿途丱伦,渡过梺陀河后绕过夔阴山后继续北上。 中路大军作为尖刀突进,左右两翼各自阻击援军并拱卫中军,三路大军形成箭头攻势。 此战略核心在于围点打援,蚕食消耗。北胡地形东西纵深广阔,而且部族聚落呈点状散落,擅长骑射让他们自信可以快速互相支援集结。而嘉隆帝在召集各军机大臣无数次沙盘推演后,最后敲定该战略方案。正是以北胡骑射民族的优势自信作为盲点,去蚕食消耗。 战法上则以中路大军尖刀攻击北胡重镇幽云,沿途推进,切记并不与北胡骑兵冲锋决战,故而需要左右两路大军牵制住骑兵主力,虚实结合下让北胡分不清神光主力动向。 左右两路在牵制骑兵主力的同时,务必要截击沿途的北胡援军,确保中路大军在正面围攻幽云城时,两侧翼不会被骑兵攻击。 幽云城乃通往北胡王庭重镇,一旦拿下之后便可出击扫荡周围据点,届时连成倒扇面攻击型方阵,对北胡的正面形成压制,居高临下的地形和丰沛的水草资源最宜长期驻兵。 即便后续两方对峙,幽云城恰似神光插入北胡境内的一把尖刀,嘉隆帝后续则会采取逐步蚕食北胡的计划。 崔含章看着站在北胡巨幅地形图面前的嘉隆帝,听着他不断推演局势变化,以及沿途可能遭遇的战役规模,阻击部落族群,他心中明白,这是圣上谋划已久的大战略部署。 去年冬天,北胡遭遇罕见风雪灾害,很多部落无以为继的情况下,只能四处劫掠。 现在开春了,恢复生产应该是第一要务,必然是无大规模的骑兵集结。而若是等到秋膘马肥之际,神光必然被动。 与之相反,神光连续三年粮食丰收,士兵训练有备,朝廷上下莫不是厉马秣兵。 至少他第一次听到,神光朝全面启动激活潜伏在北胡境内的牛马栏碟子,同时切断北胡与鬼方的信息传递。 而当日在场的平康王与泽康王,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牛马栏碟子,至少他们先前都以为内廷金羽卫掌控者神光上下的情报信息,现在看来还存在更为神秘的牛马栏碟子。想到彼此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父皇也许都是看在眼里的,两人都不禁额头冒汗。 更加令众人吃惊的是,牛马栏碟子现世的第一份情报,则是北胡绿水营水碟子首领藏身之地。兵部,金羽卫与羽林军多日追查而不得踪迹,水碟子首领刺客正隐藏在金明池中。 真是深谙兵法之精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水碟子首领竟然潜回刺杀案现场金明池,难怪金羽卫联合羽林军挨家挨户搜查,一无所获。他竟然玩起了灯下黑,跑到最危险的案发现场躲起来。 昆百川立刻带领金羽卫团团围住金明池,更是调来了机弩围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擒获。 水碟子首领确实隐藏在金明池中,被发现后凶悍突围,幸亏有机弩在场控制住了高空,加之他仍有伤在身,最终损耗了二十几名金羽卫的情况下,生擒此人。 牛马栏的出现让在场的几位大佬又惊又喜,喜得是神光竟有如此神秘的谍报组织,北伐之战胜算大增。惊吓的则是,牛马栏碟子应该也有潜伏在太康城里的,列位臣工是否也在他们监视范围呢? 人心是除了太阳之外唯一不能直视之物。 第二十六章 惊蛰雷动 嘉隆帝背负双手神情淡然,瞥了眼被寒铁锁链五花大绑的水碟子首领,挥手下令将其打入天牢,留待惊蛰日,斩杀于三军阵前,祭旗。 崔含章由于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膝盖疼痛。作为漱兰轩行走第一次以罚跪姿态出现实在是有失体统,趁着间隙他环顾四周,采光颇为明亮,虽然雕龙画栋雍容典雅,但处处透着书卷气,几盆天香素兰清新雅致,不时有阵阵幽香飘过,闻之心旷神怡。 最显眼的莫过于正中央悬挂的北胡形势图,每一处城池,关隘,部族,族群规模都事无巨细的标注清楚,圣上对北胡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麾下神光十一五州府。 等到几位军机大臣散去,圣上玩味的看向罚跪的崔含章,“年纪轻轻,如此嗜酒贪杯,要不要朕赐你些太康玉液?” “微臣喝酒误事,罪该万死。”崔含章以头伏地,尽力的拱起腰背,不敢与之对视。 “嗯,那就继续跪到酉时三刻。”嘉隆帝漫步走出漱兰轩,留下伏地跪拜的崔含章。 崔含章一直不敢抬头,空空荡荡的漱兰轩只留他一个人。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此时膝盖阵阵钻心之痛,如亿万蚁虫撕咬,仿佛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坚持到申时,崔含章已经浑身大汗淋漓,身子打颤晃悠。 晃晃悠悠的身体,差点倾覆之际,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旁边两只手臂扶住他,顺势倚靠过去。扭头一看,正是响午时分偷偷给他送点心的云岚公主。 熬到这会已经是崔含章的极限,毕竟初入官场,尚不具备御史言官那跪街如遛弯一般的膝盖功夫,这会若不是云岚扶住他,恐怕刚才就摔倒在地了。 “呆子,就不会偷下懒啊,一直这么傻跪着,父皇这会早不在漱兰轩了。”由于跪的太长时间,两腿僵硬,他自己都站不起来了。云岚又拉又扯,废了好大劲,总算是帮着他调正身子,瘫坐在地上。 “这会父皇在母后宫里,我才抽空偷跑过来的。”跪久的人身体颇为沉重,云岚累的不轻,索性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对他说道。 崔含章看着这个见面不足三次,但极力帮助自己的云岚公主,心理感激万分。 上次喝醉酒呕吐蒙她照顾,这次罚跪漱兰轩受她吃食,只能拱手抱拳,“公主大恩,微臣无以回报。臣酒醉误事,理应受罚。” “喝酒怎么了,我大皇兄四皇兄他们哪个没有醉酒过?听母后说,父皇年轻那会更是嗜酒如命,每次大醉都要作诗呢。”云岚不以为然的说道。 “再者说,北唐诗豪不是曾说:斗酒诗百篇?,崔探花是咱们神光有名的诗才,喝点酒不算什么啦。” 崔含章听着云岚公主这样说,忍不住摇头苦笑。 兵部的那帮人实在太看得起他,这次醉酒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肆饮酒。 “微臣一身酒气,怕是污了公主华服,还请公主让微臣领完责罚,以后谨记教训。”含章想到嘉隆帝的严厉神情,不敢继续坐着,想着再坚持一个时辰就领完责罚了,可不能前功尽弃。 却说此时圣上与皇后萧氏漫步在御花园,“怎么没有见到云岚丫头”。 萧皇后微微一笑,把眼睛往漱兰轩方向瞅了瞅,“一早起来,就往圣上书房跑了好几趟了。” “傻丫头,朕不是在皇后这里,她老往漱兰轩跑作何?”嘉隆帝一向宠爱云岚公主,漱兰轩其他皇子大臣都需宣召才可入内,但云岚一向是自由进出。 萧皇后看到圣上貌似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漱兰轩不是还有个咱们神光大才子在罚跪嘛,云儿可是对这位大才子的诗才颇为欣赏。” “哦?还有这等事情。走,咱们瞧瞧去。”嘉隆帝听到萧皇后这般说,心中恍然明白,女儿是长大了。 “孩子们的事情,我们跟着瞎掺合什么,圣上就不怕吓着您的宝贵闺女。”萧皇后赶紧笑着拦住嘉隆帝。 “也对,崔含章这小子有点意思,但尚需磨砺,玉不琢不成器。”嘉隆帝心情颇佳,倒是没去打扰他们。 萧皇后看着圣上眉眼带笑,心情颇佳,便趁机说道: “昨个,臣妾去陪太后用膳,凑巧江府老太太也在,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还为了孙子的事情跑前跑后。” 皇后看了眼嘉隆帝的脸色,继续说道:“太后她老人家心里慈祥,见不得人受罪。说是江家就剩两根苗苗,咱们得帮扶着点,着妾身向圣上求个情。江家愿意供应一百万石粮草和五十万两军饷支持圣上北伐。” 说完后,萧皇后便看向御花园里一片生机勃勃的山茶花,熬过了漫长的冬季,此时的山茶花仿佛一团团烈火在绿叶丛中燃烧。再有几日光景就是惊蛰了,“冷惊蛰,暖春分”,到时候玉兰海棠这些娇气的,也都要开花了,三月是个好时节。 嘉隆帝沉吟了片刻,对着萧皇后说道:“既然太后都讲情了,朕就给江云朗一个机会,让他明日酉时来漱兰轩。” 圣上说完此话,便往慈宁宫走去,萧氏皇后跟随而去。 在崔含章罚跪期间,众多新科进士纷纷收拾行囊,赶赴地方上任。 西水关上离别宴,众同年好友彼此拜别,唯独缺少新科探花郎,说是此刻正在宫里罚跪,也是离别宴上一点遗憾,众人也只能一笑置之。 董宝珍终究是没有等到崔含章回来,与众人饮酒话别,“此去河间府,再见不知何年,诸位多保重”。 时光流水,如白驹过隙。三日后的夜里的春雷阵阵,细雨如丝。 崔含章坐的书房里,酝酿着给董宝珍的书信,自己这次醉酒误事,未能与众同科送行,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金榜题名的百名新科进士缘分颇深,在此后的五十年间彼此纠缠,有生离死别,也有盛世欢颜。 听到外面打雷,漫步走到屋檐下,看着天井中连成线的春雨敲打着青石板,想到这个时节,溪口千烟洲的乡邻应该开始忙碌着下地播种了。 来太康的日子已经不短了,此刻格外想念溪口,那阡陌纵横的梯田,袅袅的炊烟,还有倒卧在水牛背上的牧童,一切都是美好而又简单..........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 雨后太康城,空气里弥漫着芳草的清新,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群鸥竟翱翔,适此惠风和畅日。 成千上万的百姓拥挤在神策门外,为王师送行,当嘉隆帝口中说出御驾亲征四个字的时候,人群沸腾了,热血澎湃,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上空。 “带上北胡水碟子刺客,斩杀祭旗。”只见甲胄在身的灵武侯高声大喝,众军汉将五花大绑的水碟子刺客带到三军阵前。 只见彪形大汉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高,一颗头颅滚落地上....... 神光男儿重血性,看到北胡碟子被斩,血流滚滚,染红了青青草地,纷纷发出震天的呐喊声,“必胜必胜”。 眼中看到血溅三尺,耳中听到震天呐喊,旌旗招展,三军将士气贯云霄,纷纷恨不得立马上阵拼杀,在场所有人莫不是震撼于神光男儿的血性,崔含章身处其中也是血气上涌,打消了心中顾虑,此行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定要斩杀北胡蛮夷,为百姓拼出一个太平盛世。 嘣!嘣!嘣!...... 礼炮轰鸣十二响,随后大军开拔。 右路大军八万人,由兵部尚书刘之纶与泽康王佑胤统帅,右侍郎江云朗参军及武选清吏司随军,最先从太康城外东郊出发,斜穿河间府,直扑夔阴山而去。 左路大军十万人,由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杬统帅,秦嗣阳司马礼等参军及灵武侯府众将随军,在太康西郊沿岐沟,屯州北上。 中路军营中,嘉隆帝对着眼前的钦定的四位大臣,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此次御驾亲征,势必要一举打掉北胡主力,彻底解决我神光百年来大患,但后方稳固是左右战局发展的关键。 四位卿家,辛苦尔等了。” 此时只见跪在地上的庐阳王秦铮,户部尚书崔敬,鼎国公宋雨山,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口称:“神光必胜,臣等在太康遥望王师凯旋。” “四位爱卿监国理政之时务必要秉持公正,不可纵容皇族子弟肆意妄为,更要做好后勤保障。朕的江山就托付与四位了。”此时嘉隆帝将四位监国大臣一一扶起,并亲授监国玉玺。 四位监国大臣老持承重,泪湿衣襟,坚持徒步相送王师十余里地,长亭外,古道边,青青芳草与天际相连。 回城后,第一份诏令即是命令护城羽林军抽调精英组建巡防营,早中晚各三次巡防太康城大街小巷,威慑宵小之徒。 右路大军最先开拔,一路上两位统帅严格约束士兵,春播之时不可扰民。 行军不足二日,已离丱伦不足八十里地,前方探子回报,发现山谷中有股敌军,骑兵不足六千,轻步兵四千左右。 “游骑探子全部撒出去,再探。”刘之纶坐镇大营,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驻扎,收起军旗,禁声,隐蔽。”派出探子之后,刘之纶向先锋官贲豹下令。 “纶帅,这股敌军出现在此处,有些蹊跷啊?”泽康王佑胤皱着眉头看向刘之纶。 “丱伦此地人口并不密集,城内守军加上军户百姓也不足二万人,与河间府刚好处在夔阴山东西两方向,战略意义远逊于河间府。而且据牛马栏谍报,夔阴山以北只有两支千人规模的部落游牧,应该无法集齐万余人的作战部队。”江云郎熟悉北胡部族形势,简单为众人分析了下周边军情。 “诸位将军有何看法?”刘之纶将目光扫向帐中诸位, “此时离天黑尚有二个时辰,想必这股敌军也是在等,是否应当派一支小队赶紧入城通知丱伦守将?”有位将军谨慎提议。 “不可,先不谈该股北胡骑军是基于何种作战目的进行的战略部署,但眼下的形势是万余人骑兵藏在丱伦城外三十里地的山谷中,若是想趁着天黑后突然发动袭击,以骑兵的奔袭速度,三十地一个冲锋即至,丱伦守军定然是措手不及,此时如果我军入城通知丱伦守将,城防必然作出人马调度,形成防守势态。那么很容易被城中敌军探子发现,进而打草惊蛇。”泽康王看着这位将军出言阻拦道,并转头看到刘之纶: “纶帅,虽然这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但遭遇上了就没有理由不吃掉它,吃还要吃的干净。” 刘之纶是谨慎之人,否则圣上也不敢把八万大军的性命交付于他。想他是历任兵部尚书中,出身最是寒微,履历亦并不算最出彩,但胜在一个稳字。副帅泽康王的提议不可谓不诱人,但尚不足以打动他,他在等撒出去的探子侦查信息。 众人听着副帅的提议,都不禁陷入沉思,令刘之纶顾忌的是泽康王的四皇子身份,这左右两路大军虽然有灵武侯与兵部尚书作为主帅,平康王与泽康王两位均以副帅辅助。但明眼人一看都能明白,圣上这是让两位老臣为儿子把关掌舵,谁辅助谁真的不好说。 圣上临行前交代的清楚,右路大军之所以走丱伦,渡梺陀河,则是不希望在绕过夔阴山之前被人发现,起到奇袭作用。如今这一万人应该是在嘉桐关那边久攻不下,分兵袭击丱伦,顺下河间府,然后夹攻嘉桐关,为主力部队开道。 泽康王有一点说的对,两方的确都是遭遇战,而且现在这一万人眼里只有丱伦,只等待黑夜入睡后发起进攻。 “众位将军,可还有良策?”刘之纶心中逐渐梳理清楚,抬头看向众人。 “主帅,属下认为副帅分析的颇有道理,既然是遭遇战,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何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云朗仔细思忖后,亦是支持泽康王的策略。 半个时辰的功夫,探子回报,这股一万多的北胡兵马,后方五十里内并无援军,冒险近距离发现,敌军似乎已无粮草。 刘之纶抓到关键信息,急促问道:“可否确认这一万多兵马已无粮草?” 探子如实回复,“我等不敢过于靠近,只有两个兄弟吊在悬崖背面看到,敌军将全部粮草喂给了马匹。” “主帅,已无粮草,说明此股敌军是奔袭而来,以战养战,必然是要偷袭劫掠丱伦啊。”江云朗再次梳理了线索,大胆预判行势。 见众人再无其他意见,刘之纶点首晗许,“此一役,我等以八倍兵力围而全歼之,务必不能放跑一兵一卒,否则军法处置。”刘之纶出身寒门,苦读兵书终于等到机会放手一搏,如今正是用丱伦遭遇战向世人展示“守正”围歼战法。 “我军此时处于丱伦西南八十里外,江云朗贲豹听令,命你二人率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一万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刻出发,绕行后方熏风谷抄小路跑步行军,入夜二更前务必赶往丱伦东侧十里地埋伏起来,记住收起旗号,隐蔽行军。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右路发起包抄进攻,右路若是放跑一匹马,军法处置。”只见刘之纶交付令牌。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出营,整顿人马,即刻出发。 “董八千,曹壬听令,你二人率领一千弓箭手,二千骑兵,七千步兵,弩机二百张,即可出发,命士兵乔装打扮,隐藏好武器,悄悄行军,一更前赶赴丱伦西侧十里地埋伏起来。由于此地距离较近,所有马匹蹄子厚布包裹,马嘴上罩。待敌军攻入城后,突然从左路发起包抄进攻,左路同样不许放走一兵一卒,否则军法处置。” “末将得令,两人起身接过令牌。”出营后整顿人马,命士兵乔装打扮,稍后出发。 泽康王佑胤看到两路大军已经派遣出去,多少有些心急,便主动请命。 “属下愿领兵二万截住敌军退路。” “泽康王莫要说笑,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刘之纶压根没想过让泽康王佑胤涉险上阵。 “刘大人,你我同为统帅,若不身先士卒,士兵怎敢用命?”佑胤极力促成此次遭遇战,自然是不甘幕后。上阵杀敌是他的北伐大业,立马起身与刘之纶再次争取。 刘之纶肩上担负圣上重任,身系八万将士的性命,自然是谨小慎微,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看到主帅陷入沉思,佑胤毕竟传承了云林姜氏的诗书底蕴,知进退,便不再上抢着争取领兵。 刘之纶挥手让众人散去,随后大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只听呼呼的夜风,吹得营帐哗哗作响。 “书上说,‘心善莫幼稚,老道非城府’实乃金玉良言,佑胤深有体会,还请刘尚书成全。”泽康王整理了心情后,再次开口道,只是话语间少了急匆匆的火气, “北伐开门红,虽然无需出在右路军,但首战大捷,在父皇心理很重要。” 刘之纶凝神盯着泽康王的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佑胤自开拔以来,第一次见到主帅骇人的眼神。 “还请泽康王不要误我三军将士,给你三万步兵,五千骑兵,弩机营全部带去,外带二千弓箭手,若是有一人漏网,必将泄露我右路大军信息,到时候可能你我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刘之纶猛地握住佑胤的手臂,异常平静的交代着。 “你等需要拉开三十里的距离,兜大圈绕过前方山谷,将整个丱伦一百里外的扇形范围圈团团围住,坐等左右两路的漏网之鱼,即刻出发,二更前赶不到指定位置,那你我北进计划休矣。” “属下领命,誓死完成收网战略。”泽康王眼中透露出异常的坚定,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兵部尚书刘之纶已经将未来十多年的宝,押在他身上,不成功便成仁。 “卢象升,命你领五千步卒,一千骑兵,即可返回熏风谷守住丱伦南门,但见任何出城之人,杀无赦。”刘之纶将账外卢象升将军喊入帐中。 安排妥当之后,刘之纶命侍卫举灯照亮,反复研究丱伦地形图。再次喊进两名先锋官, “刘方,景达,你二位随本帅冲锋堵截城内的胡兵,但无需进城,到时看我手势,各自率领一千弓箭手占领城外十里内所有制高点,随时射杀冲出城外的北胡骑兵。” 此役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事成之后,本帅亲自向圣上为诸位请功。 两名先锋官得令后,双方对视一眼,心中俱明白,此役作为神光向北胡打响的第一场战役,必将是以后军旅生涯的深厚资本。 此夜月黑风高,刮起了草原独有的白毛风,零星闪烁,衬托草原的夜空格外孤寂。 黑夜中数有万双眼睛都盯着丱伦城,看着城里的灯火,一点一点的熄灭,最终陷入了整个黑夜,漆黑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北胡骑兵果然骑术精湛,几近人马合一,在山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冲到城下。稍等片刻,等到步兵跟上之时,有些骑兵已经爬上墙头,只见寒光一闪,守城士兵便被割裂脖颈,热腾腾的鲜血立马喷射而出,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此时恰巧烽堠有士兵起夜撒尿,睡眼朦胧,模模糊糊的看到远处城墙上人影憧憧,大喊一声“什么人?”还未来得及走近,便被一箭射杀。 好在他的大喊声,惊醒了部分士兵冲出烽堠查看情况,亲眼目睹了他被射杀的场景,闪身躲回烽堠击鼓传讯,一时间整个守城内将士全部醒来,随后在城门楼内双方短兵相接,贴身肉搏。 深更半夜,北胡精锐骑兵杀的丱伦城内军民措手不及,不消片刻攻入城内,打开城门,放门外大军入城。 北胡大军如猛虎入羊群,一路撵轧追杀,城外刘之纶看得清楚,城内半数街道已经染起大火。狠下心来,等到最后一拨步兵入城后,才下令出击,只听传令鼓咚咚作响,急促的鼓声在城外的夜空中格外响亮,城内交战双方都是一惊,莫不是对方还有援军? 刘之纶一马当先,率领众将士向城门方向冲杀而去,埋伏在丱伦城东西各十里的两部随后冲出,快速收拢包围圈,只见漫天弩箭火羽射入城内,此时北胡大军与守城军民正在巷战,忽然受到箭雨大规模覆盖攻击,均都一时间愣住,哪里冒出来的火箭?容不得众人思考,箭雨落下,在无偏差攻击下,瞬间死伤无数。 刘之纶此次以八倍兵力围而歼之的策略,以求稳为主,更是以牺牲丱伦城内守城军民的性命为前提,故而此计可谓阴狠毒辣,后世评述,亦颇有微词。但在历代兵家点评上,谁也都没质疑刘之纶“守正”战法之神奇。 等到北胡骑兵发现中计后,立马后军变前锋开路,往城门处疯狂冲锋,可惜此时等待他的,正是刘之纶带领的大军,双方在城门口陷入了绞杀。以刘之纶后来讲述,经过左右伏兵的火箭射杀,当时北胡大军尚不足七千人,但战法娴熟,骑兵与步兵配合默契,尤其是骑兵马上功夫了得,正面交锋之下,北胡战马冲击力凶猛,横冲直撞,在前面的神光步兵会被直接撞得胸骨碎裂,横飞出去之后力道而不减,他所带领的一万多名将士死伤惨重,根本拦不住这帮如野兽一般的北胡骑军。 好在左右伏兵已经占据了城墙制高点,居高临下再次射杀,狙击冲锋的骑兵。俯视之下,城门口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一番厮杀下来,仍是有四千北胡兵马冲出城外,迅速分兵两路而逃,尤其骑兵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若无弩机连射,根本无法减缓阻碍。只见一路骑兵开道带领残兵冲向左侧山谷,意图从进攻之路返回逃窜,另一路则迅速冲向城外右侧的山坡。 此时刘之纶在城外制高点埋伏的二千弓箭手,再次发挥大作用。刘方,景达命人全力射杀骑兵,射人先射马,黑夜中,忽然箭如雨下,再次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将冲在最前面的部分骑兵射杀。 刘之纶命令三千士兵进城搜寻漏网之鱼,救助伤残百姓。 入城后,神光将士发现遍地尸骸,军户大多十不存一,景象之惨烈,令众士卒不忍回忆。 混杂黑血的泥土,一脚踩下,有血水汩汩冒出。 死去的尸体仍然保持手握武器的姿态,眼神中透露出去战斗的狠厉,战马僵硬倒地,不知声响..... 守在百里之外的佑胤,经探子回报,已经知晓丱伦城伏击圈战况。 黑山兵气冲,双方人马杀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白毛风已经把血腥味吹到了这里....... 泽康王心里忍不住的紧张,握住缰绳的双手微微冒出汗来,今夜乃是他人生第一战,也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死。 身后的五千匹战马已经有些躁动,马蹄踏地,鼻息喷气,仿佛也是闻到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忽然听见远处有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便看到冒出了上千骑兵,身后不远处跟着几千步兵,身上甲胄残破,血流不止,战马受损颇为严重,应该是冲出丱伦城伏击圈的残兵败将。 虽然经过惨烈的遭遇战,但是这接近三千人的北胡士兵却显得败而不乱,在看到前方有大军阻拦后,骑兵稍稍放慢速度,等步兵迅速上前靠拢,随后变换阵形,装备最精良的五百骑兵形成尖刀冲击阵型开道,瞬时间这五百骑兵仿佛结为一体,马速频率均都整齐化一,在冲锋过程中还不停的变幻阵型躲避连弩羽箭,再后方,则是十名步兵左右护住一位骑兵,跟随冲杀。 此阵型颇为奇怪,泽康王毕竟是经验不足,尚未看出北胡士兵选择以命开路的突围战法。但他心里清楚,即便最终只突围冲出一个北胡士兵,也是右路大军不可承受的重大威胁。 泽康王牢记主帅叮嘱,并未冒然选择冲锋碾压,而是先命弩机营远距离射杀,只见人仰马翻,连弩射穿战马,力道不减,直接将马上骑兵刺穿,高高挑起,但凶狠的骑兵临死之际仍然竭力向前方敌军甩出手中弯刀。 在靠近百步距离以内则以二千弓箭手压制,五十步以内则动用长矛拒马阵,三人重甲步卒一组抵住盾牌。 此刻泽康王佑胤总算明白,为何在重重大军包围下,仍然有如此之多的北胡士卒冲出来。中远距离的强弓竟然对北胡轻骑造成不了伤害,即便有零星射中的,也都是被避开了要害部位。而真正能延缓冲锋的则是弩机连射,应该是吃亏弩机的苦头后,北胡步卒竟选择以血肉之躯硬抗弩箭保护骑兵,中箭后肠子脾脏流了一地,临死前仍想着拉人垫背,这片战场如修罗地狱一般,漫天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 泽康王看着这如绞肉机一般的战斗场面,深深的感觉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单兵作战在大规模战役中随时被碾压出局。他着实被北胡铁骑的战力所惊骇,深深的感觉受到,即便双方均都是轻骑兵的情况下,北胡铁骑的战马爆发力和士兵负重奔袭能力都是远超神光骑兵的,两方人马冲撞在一起,往往结果是北胡战马碾压而过,而且马上骑兵的膂力惊人,一手长枪,一手弯刀,远戳近斩,若非体力耗尽时,基本是完美防御。 三万大军依靠着弩机和强弓手的辅助下,最终才堪堪压制住北胡骑兵的冲锋,并将其团团围住。 虽然陷入重重包围,但北胡骑兵仍然阵型不乱。只见领头冲锋的骑兵直接一冲而过,长枪枪尖微微倾斜向下,对准一名神光士卒的脖子戳去,巨大的贯穿力将这名高高举刀的士卒,直接撞击得双脚脱离地面。而这名骑兵在长枪就要钉入敌人脖子的前一刻,双手不易察觉地松开长枪,下一刻,再度飞快握住枪身,握住的位置仅仅是偏移了不到一寸,但就是松开长枪造就的这短短一寸距离,却能够让骑兵卸掉长枪冲刺杀人带来的五六成阻力。 干掉了一名步卒后,他向后轻轻一扯长枪,从尸体的脖子中拔出枪头,继续向前冲锋。如此娴熟且华丽的冲锋技巧,对上神光步卒而言仿佛死神镰刀一般,轻易地收割着众多士卒性命,若非他需要防备着远处的强弓手,手上弯刀被牵制防空,恐怕一个冲锋来回,就要干掉十多名步卒。正是由于有弓箭手的骚扰袭击,才最终导致他长枪脱手,陷入重重的包围。 即便是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泽康王所率领的三万大军,剿灭北胡残损的三千士兵竟然耗费了一个时辰。需知丧失了速度的骑军,一旦深陷密集步军方阵之中,那就是泥菩萨过江。 选择以牺牲前面五百轻骑兵的战法突围,就像一锤子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多久时间,江云朗贲豹董八千曹壬等几位将军率兵撵着零星的小股骑兵杀到,共同加入到绞杀的行列。 只见众人在打扫战场,往北胡士兵尸体上补刀之时,有探子来报,右侧二十里外密林中发现小股骑兵在逃窜。佑胤与江云朗大喊不好。立刻各自率领一千骑兵追去,此时战马脚力至关重要,两人带领的均是未参战的骑兵预备队,狂追而去。 在百里地外,总算是追上了漏网之鱼,两人冲在最前方,浴血奋战,一番厮杀激战,总算是全部斩杀,泽康王与江云朗则双双负伤,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半边铠甲,佑胤浑然不觉,杀人的兴奋感还在麻痹着他的神经,持刀的右手抖动不停,但指节僵硬异常,无法松开。 战斗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丑时三刻,泽康王汇聚了左右路伏兵,重整大军,尽量扩开百里半径,以弧形攻击阵型,徐徐扫荡推进到丱伦城下。 埋伏在丱伦南门熏风谷内的卢象升,亦是完成堵截漏网之鱼的任务,狙击斩杀出城之人多达二百,敌友难辨,但无一活口。 刘之纶心细如发,再次派遣探子游骑兵在二百里内,四处打探,并派千人小队仔细核查战场上北胡士兵尸体与马匹数量。 丱伦守将刘猛,经核实已经阵亡于城楼下,尸首分离。 众将齐聚在将军府,一一汇报战况。 虽然丱伦之战的大胜并不足以说明刘之纶的用兵神奇,也不足以对神光与北胡的整个战局决定胜负,但至少在开局便屠得小龙,使得嘉隆帝抢占了先机。 丱伦之战的胜利使得神光右路军非但不用担忧河间府的安危,反而后续在战局僵持阶段,刘之纶守正出奇,战法飘忽不定,打的北胡王庭上下咬牙切齿。刘之纶初试锋芒便展现了锋利的獠牙,后续的僵持阶段更是展示了无与伦比的指挥艺术,赢得了神光鬼才的美誉。 起于寒门的刘之纶,可以说是整个右路战场上最为耀眼的将才,世人不禁感慨调笑,毕竟是泽康王佑胤确命更好些。 刘之纶的耀眼战绩惹得兵祖谷接连派出三位将种级大将率军在北胡东线围追堵截,诚然最后被追杀的殊为狼狈损兵折将,右路军十不存一,但后世兵书评价神光右路军于整个战局贡献极高。若非在最后的危机时刻,右路军牵扯住了北胡三大主力之一的鬼怯军,恐怕嘉隆帝所统帅的中路大军,能否安然撤回嘉桐关都是尚未可知的事情。 神光朝与北胡帝国百年来第一场大规模正面战役,在双方均未意料到的情况下交火,又以匪夷所思的战果结束。 最终右路军在弩机营弓箭手配合下,刘之纶统帅的八万大军围而全歼北胡一万兵马,然而战损率竟然超过了二成之多,惨烈至极,令后世对北胡骑兵的战力评价,再次拔高一筹..... 第二十七章 风雪嘉桐关 主帅刘之纶命令大军入城休整,尚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虽然此时厮杀停止,但众将士兴奋难抑,很多人睁着眼耗到寅时才睡过去,梦里也全是金戈铁马,吹角连营.......... 翌日清晨,两位统帅在营中一边用饭,一边商议军情: “丱伦城不可久待,根据原计划,右路军此时应当已经渡过梺陀河”,刘之纶面色凝重的说道。 “昨夜遭遇战耽误了时间,如果被歼灭的这支北胡人马是奔袭而来,那么最多两日内功夫便回去报信。也就是说留给右路军的时间还有两日,想必这两日内,父皇率领的中军应该也抵达了嘉桐关,灵武侯的左路军应该过了屯州,离朔方不足半日脚程。”泽康王佑胤思路清晰,接过刘之纶的话说道。 “稍后,留下五千精兵守城,保障粮道安全。其他人马抢在正午时分赶到梺陀河,争取天黑前完成渡河,在夔阴山东麓扎营。”主帅刘之纶传令下去。 好在梺陀河与丱伦之间无任何障碍,轻骑加速行军。沿途的两个中小部族青壮已经被抽调从军,剩余部分人马被大军顺手围歼后,顺利完成渡河,在申时一刻时分,右路军全部分散扎营在夔阴山东麓山坳里。 而此时的中军大营众将齐聚,嘉隆帝忍不住拍案叫好: “右路军在丱伦全歼北胡一万人马,未放跑一兵一卒,首开大捷,当计北伐大功一件。” 营中众将士传阅捷报,看着地上的北胡将领耶律楚才的首级,心中震撼,任谁都未想到北伐第一战发生的如此之快,竟然是东线右路军的遭遇战,震撼之余均都交口称赞“泽康王有勇有谋,刘之纶指挥得当”。 “恭喜圣上,天佑神光,北伐必胜。”众将士跪地称颂。 “胤儿不错,刘之纶不负朕所托,果然稳重之人。”嘉隆帝行军几日甚是疲惫,此刻难得心情愉悦。 “崔卿家研磨拟旨,回信刘之纶与佑胤,告诉两位戒骄戒燥,绕过夔阴山之前,千万不要暴露右路军真实兵力。待来日班师回朝,再行嘉奖。” 此时,嘉隆帝转头问道,“还有多久抵达嘉桐关?” 崔含章抬头答话:“回禀圣上,臣刚听先锋官说,还有半日脚程。” “传令三军,跑步行军,争取在子时赶到嘉桐关。”嘉隆帝亦是受到右路军大捷的影响,心中喜悦难耐,但也疑惑为何北胡一万精锐人马会出现在丱伦,所以下令急行军赶赴嘉桐关与姚誉边军汇合。 在中军大营获得右路军捷报后半日,左路军平康王佑杬账内,也收到了十四皇子佑康差人送来的大捷密报。佑杬同样震撼,但更加让他心中不安的是,北伐第一战开门大捷,竟然是发生在东线右路军泽康王那边。 思索片刻,快速走入灵武侯账内,商议道:“侯爷可知东线右路军在丱伦全歼一万北胡精锐人马?” 灵武侯先是一愣,随后微微笑道,“刘尚书与泽康王果然能干,吾也是刚收到捷报。” “右路军此次大捷,圣上颇为欢心,已为他们计北伐首功。”平康王佑杬,说完此话后,稍微停顿, “然我们西线左路军一路行军,穿行岐沟,此时刚过屯州,是否速度慢了些?侯爷可否想过,丱伦并非重镇要塞,况且位置偏远,偏偏北胡一万精锐骑军出现在丱伦,与右路军遭遇激战,是巧合还是.........” “王爷所说不无道理,北胡一万人马出现的蹊跷,以双方战果而言,倒不像是遭遇战,反倒像是精心策划打埋伏。右路军能全歼而不放跑一人,刘之纶的守正战法,颇有过人之处,可王爷是否留意右路军战损多达二成,且是以八倍于敌的兵力围歼,不能不说北胡兵马战力恐怖啊,这一万精锐骑军应该是肩负特殊作战目的。”想到此处,灵武侯倍加担忧,若在草原开阔地带,中路主力碰上北胡骑兵主力,能否抵御住其冲锋穿凿? “王爷不必心急,东西线两路大军以狙击幽云城各路援军为核心作战目的,故而战法以惑敌骚扰为主,我们左路军的行军路线山路崎岖,自然速度稍慢,抵达朔方后向西进发。北境不同于中原气候,此时三月仍然异常寒冷,随时一场倒春寒风雪就足以让兵马困顿。” 灵武侯作为左路大军统帅,压力颇大,其中一大部分的压力缘于大皇子平康王,佑杬身后站着神光皇商萧氏和晋安望族,粮草战马无限供应,要的就是北伐之战打出嫡长子一脉的气势。 “丱伦能出现北胡精锐骑兵一万,我担心朔方也是被袭击的目标,况且朔方在嘉桐关左后位置,北胡骑兵擅长千里奔袭闪电战法,绕过这点路自然不是难事,请主帅下令,左路加速行军,全力奔赴朔方。”平康王佑杬异常笃定的请命。 “既然王爷如此担心,传令下去,全速行军,争取在日落之前赶到朔方城。”灵武侯下令先锋官。 平康王作为嫡长子,颇得嘉隆帝栽培,自幼被带在身边,跟随狩猎,熟读兵书。不管是其心急争功,还是看穿北胡的进攻计划,佑杬建议全速行军,对于左路大军而言是明智之举,神光三路大军的战机嗅觉和战略敏感性全都保持在线。 果然如灵武侯所言,朔方等地深入北地,左路军遭遇了严重的倒春寒风雪,后半程行军颇为艰难,但灵武侯柏巨阙不虑胜先虑败的谨慎,颇有先祖风范。 左路军纪律严明,虽然遭遇风雪阻碍,但他们仍然在一更时分赶到朔方城,只是却被眼前的断壁残垣深深地震惊了。 不幸被平康王言中,北胡同样分兵二万人马绕道二百里后奔袭朔方,朔方城依靠地形优势拼死抵抗了三个时辰,眼看城破之际,嘉桐关主帅姚誉不得不分兵救援,他清楚朔方一旦失守,等于北地防守铁三角少了一角,到时变成两面受敌,情况更加糟糕。 朔方距离嘉桐关不足二百里地,故而北胡骑兵主力奔袭攻击转眼即至,并不需要像丱伦那般长途奔袭。 实则北胡主力意图全面牵制住嘉桐关与朔方,河间府等地的兵力,由奔袭丱伦的一万精兵破城后,以战养战,顺势而下攻击河间府,顺利的话形成前后夹击嘉桐关之形势。退一步讲,即便无法形成夹击之势,可以迎接北胡主力从丱伦进驻河间,以幽云城夔阴山丱伦三点连线成外扩弧形攻势与嘉桐关对峙,同时切断嘉桐关的最大的后方补给线,进而形成北胡对神光朝的俯冲攻击态势,此种战法亦正亦奇,若是得手必然全面压制神光朝。 北胡的两支奔袭精兵同时派出,朔方城遭受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以至于仓促应战下,兵马损耗颇快。等到顺利引出嘉桐关姚誉分兵救援后,北胡骑兵主力从正面发起进攻,猛烈冲击嘉桐关,整个防线最重要的关隘岌岌可危。 可惜奔袭朔方,实为决战之添头而已,引出嘉桐关兵马救援才是目标,而姚誉素来谨慎,只派遣了二万多人马出城救援,主力仍然守在嘉桐关内,依仗墙高河宽,弩箭充足,双方一时间僵持住了。北胡士卒在蚁附上墙与城头肉搏间转换,两军都是以人命填坑,拉锯争夺。 姚誉之所以主力收缩在嘉桐关,是基于太康的情报:“圣上亲率十五万中路大军自太康出发赶赴嘉桐关,两军汇合后足足有二十五万兵力,正面直扑北胡第一重镇幽云城。”幽云城系北胡王庭在南面的最大屏障,也是北伐进攻路线上最难啃的硬骨头。 奔袭朔方的北胡精兵并未等到嘉桐关的主力大军赶来,激愤之下,主将决意先吃掉这股援军。 虽然北胡骑兵与朔方城兵力相差蛮大,但即战力格外强大,朔方保卫战打的异常惨烈,城墙下尸骸累积如山,最终朔方城破,守军死伤殆尽,但北胡两万骑兵亦是损伤过半,朔方城系依托嘉桐关而设立,起初仅为远方哨点,后逐年扩建成侧翼卫城,但毕竟无法容纳几万大军长期驻扎,北胡骑兵善攻不善守,遂劫掠城内粮草,便快速撤退而去。 等到左路大军赶到之时,远远看到硝烟弥漫,入城后发现尸骸遍布城中各处,守城将军府空无一人。 传令军队呈半圆状拱卫扎营,灵武侯与平康王便率领一万精兵进城。 寒冷的夜风夹着雪花吹打在人脸上,冰凉刺骨,左路军入城后只见街道两旁都是战死的士卒地上的血液结成厚厚的冰,尸首都被风雪冻僵了,仍然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尤其是巷子中门户大开,有些妇孺被虐杀,挑起在半空中,平康王看到这些惨状,心中升起无边恨意,恨北胡残忍无道,恨左路军的行军拖延,否则这场朔方保卫战的凄惨结局,应该能够避免。 另一边嘉桐关内统帅姚誉已经得知朔方失守的消息,立刻派遣千人精兵在城外左侧二十里地挖筑战壕,下栅栏,防止被来自朔方的骑兵袭击。 正面战场双方已经僵持了一天一夜,骤起的风雪暂缓了北胡骑兵的攻势。边军大帅军府内,姚誉正在听着探子回报军情,撒出去的探子极少数能回来,目前北胡主力已经封锁了嘉桐关与两翼卫城的信息传递,只知道增援朔方的二万人马全军覆没,惨烈已不足以形容战况。 “父帅,不能让大武暴尸荒野,给儿子一万精兵,我去带小弟回家。”姚大观怒目圆瞪,嗓音沙哑,向主帅请兵。 他清楚的记着幼弟姚大武曾豪言, “手握最锋利的刀,骑最快的战马,在这天高地阔的北境草原之上纵横驰骋才是我辈的精彩人生。” “姚帅,少将军英勇战死,但不能任北胡蛮子如此羞辱,姚家边军士可杀不可辱。”众位将军也是按捺不住,一起向姚誉请命。 姚誉心中何尝不想带回小儿子的尸首,作为一名父亲白发丧子,悲痛万分,但他更是十万边军统帅,如今北胡主力在城外猛烈攻城,他一定要坚持到圣上的中路大军,保存有生力量等待发起反攻。 “尔等切莫中了北胡蛮子的奸计,各自回营,坚守嘉桐关。”姚誉挥退众人,独自在大厅静静的坐着。 北地的风雪一向冷冽,今夜尤其冷,姚誉感觉到冷冽的寒气穿透了战甲,侵入五脏六腑,仿佛将人的灵魂都冻僵了....... 谁知子时午夜时分,北胡主力顶着风雪再次发起进攻,可能是等不到偷袭丱伦的消息,让他们焦急难耐。 风雪地滑,毕竟不利于战马冲锋,但北胡动用了全部投石车开路,硬是快速的压到城墙下,此次攻城的北胡步卒异常勇猛,浑然不顾雪地湿滑,个个悍勇不惧死。大战一个时辰后,下半夜风雪竟然停了,此时北胡铁骑士气高涨,挥舞弯刀口中嚎叫,仿佛长生天相助一般,部分先锋越过护城河,杀到城墙根下,部分架梯攻城,部分蚁附攀爬。 战况扭转直下,十分不利于边军,眼看小部分北胡悍卒登上城头,立即调来弓箭手,用密集火力覆盖失陷的城墙,意图压制住进攻的大军,多轮火箭爆射,效果欠佳。 统帅姚誉见状,只得传令,准备撤出外围城墙,退回内城,收缩防线。 姚家边军与北胡铁骑交手十多年,素来清楚彼此,外城拉锯战都是熟悉的戏码。 但看今晚先锋部分毫不畏死的状况,颇为反常,难道是得到了圣上亲率中路大军赶赴嘉桐关的情报,准备提前决战了。 姚誉猜测的不无道理,此时的北胡大营也刚刚迎来了新主帅,号称草原绣狐的慕容嫣然,此人在北胡王庭舌绽莲花,驳斥众将,言必称饮马龙沅江。用兵诡谲,无从捉摸,更是有无理搅三分的泼辣个性,故而在整个北胡保守派军中名声不佳,但治军手段却令人畏惧。 慕容嫣然手捧王诏入营,直接将主帅拓跋野与副帅周洪楼监禁,收缴兵符,召集众先锋官下达今夜攻城的命令,明言风雪无碍,寅时拿不下外城,直接军法问斩,这才有了雪夜强攻嘉桐关的惨烈战斗。 慕容嫣然斜躺在大帐内,玩味的看着火盆自语道:“希望神光的那位皇帝,别像姚誉老匹夫这般无趣”。 “杀了绿水营碟子,我就让姚誉老匹夫赔一个儿子,小小丱伦城如此费事,耶律楚材我看叫耶律蠢材才对。” 随着一道道快马急报,北胡主帅大营内慕容嫣然愈加的无趣, “既然姚誉老匹夫死了儿子也不心疼,乖乖就范,龟缩进内城。那我们就再送他份大礼,用天雷子直接给我炸开内门”。 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天雷爆炸声,瞬间照亮了一片夜空,整个内城大门被炸开了一道缺口,到处迸溅的都是透着肉香的残肢断臂,血液已经被高温瞬间蒸发了。 嘉隆帝率领的大军在二十里外也看到了这耀眼的火光,震天响的爆炸声让战马惊慌,差点掀翻圣上。此时任谁也看明白了,嘉桐关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想不到两军大决战还是提前来临了。 朔方失守的情报还捏在嘉隆帝手中,看到这震天的爆炸火光顿时明白,此次北伐声势浩大已经惊动各方,北胡主力比预计的更早发动总攻,丱伦城本该被那一万人马攻占,是刘之纶他们行军速度加快,故而撞上了。 “加速前进,进城杀光北胡蛮夷。”嘉隆帝纵马登高,振臂高呼。 二十里地对于急行军而言转瞬即至,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已经开始扣关进城。神光骑兵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嘉桐关守城士兵差点把他们当成北胡铁骑射杀,亮明身份后方才放行,城墙上的士兵看着蜿蜒数里地的大军队伍,心中想着这下子嘉桐关有救了。 姚誉统帅边军二十年,常年在城头上听风观雨,单凭马蹄声便知攻城规模。看到天雷子炸坏内城门时,他便意识到北胡的总攻来了。嘉桐关生死存亡之际,由不得他拖延战局等圣上大军了,立刻组织全部人马展开反扑,将库房内所有的拦马桩,弩机羽箭全部调集上阵,务必将冲进城内的北胡士兵杀个干净。 而此时有士兵带着一队骑兵来报,圣上大军已经杀到,传令嘉桐关守将率领全部兵力展开进攻,不用担心补给守城。 姚誉心中大慰,披甲上马,亲自带领众将杀向城门,一时间如潮水般的大军从四面八方反扑,瞬间便将内城的敌军歼灭,直扑外城而去。 北胡大军情势直转而下,先前被杀得龟缩内城的姚家边军,此时仿佛杀红眼的野狼,不要命的冲上前,用躯体迎着北胡战马的铁蹄,硬是将丢失的外城重新夺回。 城头之上,生死立判。 虽然手中弯刀力道仍然是势大力沉,被撵着砍杀的北胡步卒还是摄于一边倒的边军气势,结果被对面铠甲精良的神光重甲步卒抬起左臂一挥,就随意震开刀锋,跟进的姚家亲兵营士卒瞅准时机扑近身前,右手反握尖刀从铠甲夹缝内瞬间刺入,贯穿了这名北胡蛮子的胸腔,凭借巨大冲劲直接将这个北胡士卒撞靠在外墙之上。迅速拔出刀锋后,双手握刀狠狠地撩起,把一名伺机想要劈砍他面部的北胡蛮子从腰部到肩头,切出一条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血槽,猩红鲜血溅满了旁边辅助的重甲步卒整张脸庞,格外狰狞。 姚家亲兵营中突击手与神光重甲步卒的配合在城内随处可见,又一名北胡士卒,被从一处残败城头的破裂处当场撞出城外。 嘉桐关城头,雪夜寒光,铁甲铮铮。 一颗颗鲜血淋漓的北胡士卒首级,被那些魁梧甲士接二连三地抛下城头。 率先杀进城内的士卒无一幸免,撤退鼓声响起,正在攻城攀爬的北胡士卒连忙撤下云梯。尚未等到他们落地撤离,在头顶便不断有头颅和尸体砸下,以及重新返回城头的弓箭手泼洒出的箭雨。 倾盆而下的血雨和箭雨,是嘉桐关对先前北胡投石车造就的“雨幕”,最强有力的回应。 城门破损不堪,嘉桐关第一次有重甲步卒冲出追击。 城头之上,姚家边军步卒顺着云梯滑下,对那些后撤不及的北胡士卒展开一边倒的屠戮。 如同洪水倾泻奔流出城,不断有北胡步卒“淹死”在血水之中。 情况并未就此打住,边军主力轻骑兵成为开路前锋,在前疯狂以血肉开道,圣上中路大军紧紧跟随,只见十五万大军源源不断的从城门冒出,从城墙上滑下,仿佛忽然之间漫山遍野,目力所及之处全是神光大军,这番景象看得绣狐慕容嫣然直皱眉头,心想“莫不是姚誉老匹夫吃了枪药了,这般拼老命?” 北胡攻城大军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锋部队损伤惨重,很多都是被撵着踩踏了。 北胡铁骑素来勇猛,自然不会轻易溃败。主帅绣狐反倒被激起凶性,倒要看看姚誉老匹夫吃了什么金枪不倒神药: “有城不守,杀出来跟老娘死磕,敢在开阔地带血拼,是没有把咱们北胡铁骑当回事啊,鬼字营出阵,准备给我碾过去。” 慕容嫣然下令,主动让大军后撤五十里,将嘉桐关外方圆百里之地清空,摆展阵势,等待着神光大军。 嘉隆帝站在城墙上,命人擂鼓指挥大军,以弩机开道,继续冲杀。姚家步军在近千负责辎重运输的辅兵娴熟帮助下,已经在嘉桐关门外五十里地从容列阵,密集如猬刺,鹿角木铁蒺藜和拒马桩均都布置妥当。 双方就这样摆好架势,捉对厮杀,此役杀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草原上的冰雪被鲜血染红,汇聚成鲜红的河流。从深夜打到白昼,后世记载,此役双方死伤无数,单是清理战场尸体,就足足用了两天时间。 千年以降,如果要评点战争史上最荡气回肠的画面,怎么都绕不过去嘉桐关外的这场厮杀。风驰电掣巨幕铁流的骑兵战术,千里奔袭被绣狐慕容嫣然运用的如行云流水,而神光重甲步卒的冲撞厮杀,蛮横不讲理,让后人再次看到了史书上记载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战况焦灼,北胡绣狐不愧为阴毒狠辣之辈,直接下令将尸体人头割下,在嘉桐关外五十里地筑起一道京观,万颗人头招魂幡,可谓杀人诛心,一时间神光士卒恨意冲天,纷纷请命连夜劫营。 此事传回太康,人神共愤,绣狐行径令人发指,有太院学子指天赌咒,跪求老天爷降下雷罚劈死灭绝人性的慕容燕然。 勾栏里说书唱戏的更是编排绣狐慕容嫣然,人面蛇蝎,性情如兽,死后被打入无边地狱,受尽畜生道轮回苦楚。 嘉桐关外这一战是神光大军与北胡铁骑第一次正面硬杠,双方从试探性进攻,到最后杀红眼失控,绣狐慕容嫣然倾尽所有,更是亲自叫阵,杀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天地变色。慕容嫣然毕竟出身北胡兵家正统,最后关口她看出站在城墙上指挥大战的主帅绝非姚誉后,及时收住拼命的气性,冷静的下令停战后撤。 重甲步卒在大端王朝的末年诞生,初试战场便锋芒毕露,但彻底成型于神光太祖手中。当时诸王争霸,燕北王带领的大规模骑军铁浮屠逐渐成为战场主角尤其是吸收了草原战马的爆发力后,势不可挡,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此时重甲步卒则是一种应运而生的畸形兵种,宗旨是既然步军已经比不过骑军的灵活,那么就干脆全部舍弃机动性,以静制动。 长矛拒马阵配合重甲推进,当时也是破解轻骑兵的不二法门。但是如果遇上北胡重骑,恐怕情况就是两说,毕竟被重骑围着冲击敲打,重甲步卒自身持久力就是大问题,而且拒马阵的作用效果大打折扣。 最终北胡在折损了两万轻骑兵,四万步兵的情况下,停止了疯狂的厮杀,再次主动后撤。 而神光嘉隆帝听到姚誉报上来己方损失骑兵五万,步兵三万的情况,眼睛都未眨一下。 此役对于神光中路大军而言,经历过临敌初期的忐忑不安后,在冲锋途中就被彻底激发出血性,非但没有被北胡骑兵冲散击溃,反而在犬牙交错的骑军锋线中展现出超过往常训练水准的即战力。 怕死就死得越快,这几乎是每一名新卒在进入姚家边军后,都会被老卒郑重其事告知的第一件事,北胡铁骑不会因为你的怯弱而手下留情。 也许很多神光新卒起先都感触不深,可当他们亲历这场殊死搏杀后,就会很快发现,死人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被箭矢贯穿,被战刀劈杀,被枪矛捅落,久而久之,能够活下来的新卒,就自然而然变成了老卒。 也许内心深处依旧畏惧死亡,这是人之天性,但是起码已经知道,怎么让自己不因畏惧而导致减弱战力,偌大一座战场,也容不得谁悲春伤秋。 天地茫茫,只有你浑身浴血,眼睁睁看着袍泽一个个倒下,甚至有些时候是替你去死,你如何能够畏死?如何对得起那些并肩作战不惜让自己战死换你活下去的兄弟?正所谓袍泽之谊始于生死刹那...... 嘉隆帝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想着最好能继续拼下去,把北胡主力死死的拖在这里。左右两路应该已经突进北胡境内,沿途扫荡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把草原上散落的部族都斩杀歼灭,断了他们粮草补给,中路大军自然可以步步推进,一路打到幽云城。 中军主力打的是气势,守住势不出错,集腋成裘,如此以来,才能守正出奇,积小胜成大胜。 大战打到这份上,两边都已经弄清楚了,主帅早已不是先前对垒之人。都想用三板斧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第一次交手则都以一副不死不休的决心在冲击着彼此的心神。 此次北伐前,嘉隆帝专门派兵部寻访墨家子弟,组建机关营,营造出巨型移动拒马桩,配合重甲步卒的推进。 即便双方杀红眼,但均都是以轻骑为主冲锋,尚未见到北胡骑兵中的重骑。传闻此种重骑战马千里挑一,乃是大宛宝驹与北胡战马杂交混种,爆发力强,持久力远胜当年燕北王麾下的铁浮屠重骑兵,骑兵与战马均负重甲冲锋,全副武装到牙齿,一旦近距离爆发冲撞,绝对是碾压,如摧枯拉朽一般。同时配合着两翼轻骑兵拐子马,往往是最终决战的大杀器。 故嘉隆帝为此也秘密训练了一支万人的特殊重甲骑兵,配备了精心打造的明光铠,手持方天画戟,挥舞之间横扫一片战场,名为神光大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对抗北胡重骑兵。 此前二十年,一直被动防守的神光朝,正式以嘉隆帝御驾亲征的姿态展开了对北胡帝国的强硬进攻,拼不光,耗得起,此役打出了神光朝百年来的底蕴,更是打出了不破幽云誓不还的气势,开启了中原农耕文明对北境游牧民族反击大战的序幕。 有幸跟随圣上御驾亲征的崔含章,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争屠戮。杀人杀到手软,刀刃兵器都磕坏的如锯齿一般,夜里每每回想起战场的厮杀场面,死不瞑目的人头被踩踏入血泥之中,他的内心发生着激烈的蜕变,也许再多的英雄人物在沧海横流面前都显得无力。 此时回味起当初楼师酒酣三巡的醉语: “人之一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但最大的幸事是遇上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大时代才能让那些英雄豪杰,在各自战场上轰轰烈烈,不留遗憾的死去。大的是时代才能让那些枭雄之辈,在庙堂上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求名求利求仁求义,各有所求各有所得。风流人物,无论敌我,都尽显风流。” 在城头上极目远眺,他看到一抹鲜红纵马于三军阵前,叫阵于敌我双方,在大战乱军中分外扎眼。 她是敌军统帅绣狐慕容嫣然,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幅画面深深的烙印在了崔含章的心中,那一刻,他想到:“嘉隆帝是当世英雄,而这样的女子也应属风流翘楚............” 第二十八章 救与不救 史书记载,神光一百又四年,三月初春,嘉隆帝亲率中路大军汇合姚家边军后,与北胡主力大军在嘉桐关外五十里地开阔平原区,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厮杀,双方死伤不计其数,最终以绣狐慕容嫣然主动下令后撤而暂时罢战。 嘉桐关战役也正式开启了重甲步卒对抗骑兵的时代,使得重甲步卒真正的得到了后世兵家的认可,进而也使得世人了解到破解游牧骑兵凿穿的新型战法。 北地葬兵魂,神光多寡妇,古来征战几人回? 灵武侯柏巨阙与平康王佑杬都已经收到嘉桐关方面的战报,仅仅是看到双方战损死亡人数,就已经可以想象是怎样一场惨烈肉搏大战。平康王最初看到朔方城破人亡的场面,未尝没有动了带军支援嘉桐关的心思。但最终还是相信父皇所带领的中路大军,应该能够及时赶到嘉桐关,况且西线左路军的兵马尚需分兵驻守朔方,重新与嘉桐关,泾源连成防守三角阵型。 此役的战况情报也是震惊了北胡王庭,想来二十余年均是北胡铁骑南下,劫掠四方,过境之处杀人无数,从未听说有神光大军出城正面作战,而且是在龙儿眼草原开阔地带摆展阵势,双方骑兵步卒捉对厮杀,尤其是见识到了神光重甲步卒的可怕战力,让许多大悉剔心生寒意。 一时间,王庭之上众人争论不休,对于当初陛下力排争议,启用绣狐慕容嫣然也是腹诽不止。但众臣也只是敢在私下非议,任谁也没有胆子在王庭上公开指责。毕竟相比于北胡的战损,神光大军可谓死伤严重。 即便不提君王恩宠,单是绣狐慕容嫣然背后站着的北胡兵祖谷,就足以让若所有人闭嘴。兵祖谷历来弟子不多,传人莫不是兵家将种,如今北胡三大主力统帅两人都是兵祖谷传人。想到那支还在西北平定云羌族叛乱的鬼怯军,众人便觉得当前的战事也只是开胃菜而已。 绣狐慕容嫣然自然知道遇上了强劲的对手,绿水营全面启动,搜集情报,暗中与神光牛马栏不知道厮杀了几回,等到确认是神光嘉隆帝御驾亲征之时,整个北胡王庭沸腾了。仿佛百年来的谋划,可以通过摘下嘉隆帝项上人头一蹴而就,毕竟这个坐稳了神光朝二十多年的皇帝,将神光一十五州府打造的如铁桶阵一般,密不透风。他若一死,天下必乱,到时就是北胡铁骑南下争夺中原正统的最佳时机。 绣狐慕容嫣然在稳住主力大军,安营扎寨后,立刻悄然返回北胡王庭和兵祖谷。她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是仅凭她手里的十万铁骑是不足以吃掉神光几十万大军的,况且她已经怀疑奔袭丱伦的一万精兵全军覆灭了。战局绝非仅在嘉桐关外的五十里地,而是更大的一场风暴在席卷草原。 兵祖谷虽扎根北胡,但实际传承于中原正统兵家,与传说中存在于武功山的兵家祖庭,南北守望。历代亲传弟子只有两人,记名弟子不出十人,刚巧是一旬之数,而这一代弟子尤其出色,仅是将种级兵魂弟子便是三人,两位嫡传弟子更是荣登北胡三大主力统帅。故而北胡王庭上下对兵祖谷非常忌惮,即便是几大世家在绣狐慕容嫣然替掉主帅拓跋野后,也只能暗中上书,攻诘女人掌兵,恐有妇人之仁,却对其军事能力未置一词。 此行令慕容嫣然甚为满意,回到谷中收获颇丰,王上亲自下旨,兵祖谷内兵锋一脉的杀手出动,誓要摘取嘉隆项上人头,为北胡南下饮马龙沅江而开道。须知天下武运,北胡独占六分,大宗师榜上占据了足足六席,而此六位大宗师三人出自兵祖谷,其中慕容嫣然大师兄桓檀正是榜上大宗师之一。西南鬼方十部大巫师,以逆天之举偷的一分而已,剩余三分则是散落在神光境内,这不能不说是跟神光百年来重文轻武的国统没有关系。 近些年,桓檀平定北胡境内大小叛乱十多起,血腥杀戮铸就赫赫威名,纵横西域,转战极北,此时更是在东北后方清理云羌叛乱。据说桓檀一部出征,寸草不生,杀得人心绝望,鬼神厌弃,故而得名‘鬼怯军’。在兵祖谷的提携运作下,桓檀大将军已然有慢慢走上北胡军神之苗头。 慕容嫣然离开兵祖谷后直接回府,书信与其师兄桓檀,知会在丱伦应该有支神光大军,否则绝对不会悄无声息的吃掉耶律蠢材的一万精兵,毕竟那是她从北胡铁骑中,精心挑选意欲闪电奔袭丱伦的战队。而如今却是如石沉大海,一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导致她绕道偷袭河间府的计划流产。 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耶律楚材再蠢,也不该一个游骑兵都不派回报明军情。想他耶律楚材也是出身北胡武将世家,虽说是靠着祖荫跟着南下混军功,但也是在从百夫长一步步摔打爬上来的。如今看来很可能是被包圆一口吃掉了,想到此处她倒是很有兴趣会会这支神光大军的统帅。一旦两军中路主力陷入僵持阶段,也许东线的这支神光劲旅会是影响整个战局的关键棋子。 而在中路大军与北胡铁骑鏖战于嘉桐关外时,西线左路军在泽康王佑杬的率领下往尕布湖马场进发,途中偏西方位有赤砚城池一座,赤砚城人口规模不足五万,但周围散布着几个较大规模的悉剔势力,故而一旦聚起来则是一股规模颇大的战力。 赤砚处于尕布湖的下游,此地带水肥草丰。由于还有龙沅江源头支流雪灵河在此汇流,集聚了各族商旅,逐渐形成了北胡最大的尕布湖走廊地带,故而赤砚之于幽云的战略补给作用更为凸出。 关于是先夺赤砚和直扑尕布湖马场这两个作战方案上,灵武侯柏巨阙和平康王佑杬两位正副统帅第一次发生了较大分歧。 毕竟两人心中考虑的局势不同,灵武侯老持承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坚持直扑尕布湖马场完成圣上交代的西线任务,打掉北胡最大的战马饲养场。 而平康王则拿出萧氏商行提供的情报,意图劝说柏巨阙先绕道攻打赤砚,再取尕布湖马场。毕竟去年冬天的雪灾,冻死了大批的牛羊,而物资短缺的时期,赤砚城与周边悉剔部族的关系十分紧张,甚至闹出了赤砚城纵容守城士兵去周边悉剔部族抢夺牛羊的事情。 若是此时西线左路军冒充赤砚城士兵,先进攻周边悉剔部族,逐个击破,然后围攻赤砚,定能取得奇效。尕布湖马场并无强大的兵力驻防,是以赤砚为依托中转,若是左路军夺取赤砚城后,尕布湖马场则暴露在整个西线大军的攻击范围,左路军进可攻退可守。 其实相比于夺取尕布湖马场的战场制衡效果,打掉赤砚城,必然会吸引幽云分兵支援,到时候会给中路大军创造更好的战机。而且若是能将尕布湖走廊地带夺取,实现以战养战,长久盘踞游击,定然更加能够牵制北胡主力。 况且对于左路军而言,即便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无法立足,可以进一步往西北方向去雪灵河套区域,那里塞外各族混杂,北胡兵力驻防较弱。更偏西的位置还有一支常年给北胡捣乱的柔然谷浑部,若是能与此部人马取得联系,多处出击,自然彻底打破了北胡帝国西部方位的战略平衡。 当初漱兰轩中嘉隆帝对东西线四位统帅坦言,计划赶不上变化,战机稍纵即逝,赋权四位灵活作战。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许最危急的关头,靠的就是统帅的战略素养和战斗意识。在这一点上,簪缨世家出身的柏巨阙,确实不如寒士刘之纶来的果敢。 虽是初春,此刻踩在尕布湖马场的草地上,地面柔软,偶尔还会有积水从靴子周围缓缓溢出,足可见此处牧场的水肥草丰。此地冬春无界,夏秋相连,气候条件得天独厚,且每年夏季来自尕布雪山的冰川融水,足以灌溉四周,冬季坎儿井的地下储备也能应付水源淡季,故而此地被选为北胡王庭行宫所在,亦是整个北胡最大的战马牧场。 尕布湖马场不同于尚在苦熬倒春寒风雪的朔方等地,地处尕布雪山南麓山谷地带,受益于尕布雪山的海拔高度,寒冷北风被阻挡在外,此地形成了独特的山谷湿润气候。尤其是每年开春之后,冰雪融化,整个谷地一派春暖花开的景象。故而北胡的王公贵族均都喜欢在此地拓建行营,携带妻妾来此消遣春光。而今年的北胡王庭遭受了凌厉的倒春寒,风雪连天,把一帮王公贵族都赶到了尕布湖马场,传言北胡老太后在此流连忘返,一住多月。 此时的左路军大营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灵武侯一张国字脸涨红,几缕长须飘起,上位将军气势十足,然平康王双目炯然有神,顾盼之间,威势自生。两人一时间各执己见,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故而平康王提出分兵策略,留一支三万人的轻骑兵和少许步兵队伍,由他带领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打游击,随时接应灵武侯,另外六万人则全部由主帅柏巨阙带领直扑尕布湖马场,两支部队相互策应,缓解单独作战的压力。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重器。 漱兰轩君臣奏对,自然也绕不开对北胡马政的研究。在两国和平时期,马匹乃最大集市贸易货物。在骑兵无敌的时代,马匹可以说是最稀缺的战略资源,若无马匹则无从谈组建骑军,更不会有千里奔袭来无影去无踪的诡异战法。北胡最重马政人尽皆知,大小牧场星罗棋布,其中以尕布湖牧场出马最多,马质最优,岁出马匹二千五百余,其中可供给骑卒在五百匹上下,这在神光朝廷那边,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目,要知道神光虽然有三府总计七所监牧,也不过堪堪与这个数字持平,当然神光岭南牧场天然条件逊色和马政凋敝都是重要原因。 北胡众多马场中以尕布湖牧场为最,连带着尕布湖走廊地带也是盛产良驹,故而幽云城的骑兵给养大部分来自以赤砚城为中心的西部地区。 北胡号称铁骑三十万,是说总兵力而已,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都是骑军,事实上,根据牛马栏历年来的谍报信息显示,北胡骑兵总数一直徘徊在十万到十五万之间,这已经是当前国力能支撑的极限数字,否则北胡除非将配种雄马和肉马等都送入军营,才有可能支撑起三十万骑兵大军。 根据史料记载,一向被冠以“大端之后,奉马最盛”的北胡帝国,三十年间,举国不过是“马六十万匹”。即便如此,想要始终保持精锐骑军,一人双马甚至是三马,这在马源相对充足的北胡也是一件极为恐怖的消耗,光是马匹粮草的消耗就是骇人听闻的数字。与之相比,神光骑兵的马匹供应则显得捉襟见肘,故而灵武侯念念不忘的是如何偷袭吃掉尕布湖牧场,若是能为陛下的中路大军送去万匹北胡甲等战马,无异于如虎添翼,对北胡骑军的打击也最为致命。 初闻此分兵策略,柏巨阙仍然踌躇不定,直到平康王提出由他亲自向父皇奏报,一切责任他来承担时,灵武侯见他坚持之下,只好点头同意。 需知此时平康王能有如此底气,一方面是依赖了萧氏商行提供的实地一手资料,商旅货贩往来大小部落贩卖交易,与游骑探子的情报相比而言,更加接地气;另一方面则是账内随军庞衍的推演结果,多次指明西线行军路线凶险,尤其是在尕布湖雪山附近,气机流转晦涩不明,结合整个战局的情况,平康王凭借直觉猜测尕布湖马场恐怕并非如表面之空虚。 当夜,庞衍与平康王佑杬反复推演战局发展,庞衍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谈起天下气运走向,指出神光与北胡在此长彼消的情形下,自然是持久稳步推进较为稳妥。但缘于双方兵种素养和即战力的差距,东西线两路大军的核心使命是应当能给中路主力赢得更多的空间与时间,神光中路主力一旦拿下幽云城,彻底就扭转了此后对峙的风向。 平康王的目光看得长远,归根结底,神光与北胡之争,幽云城和尕布湖走廊还有丱伦以北,三座战场都会各有胜负,但是真正决定我们战局胜负手的地方,其实只有幽云城。即便西线战场打出一系列的琐碎胜仗,只是为整个战局的大决战在添砖加瓦。但如果幽云城这个地方输了,神光北伐也基本只能仓促收场,更严重的情况是神光朝可能会输掉三代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中原正统大势。 灵武侯贯彻圣上旨意,兵行险着,统帅六万大军奔赴尕布湖马场,要一口气吃掉北胡最大的战马饲养牧场,自然没有错,相反,在战略意义上,称得上出奇制胜。但是用兵一事,从来都应当奇正相合,不能赢在一时一地却失去了主动。庞衍少年之时曾随其师游历多地,每到一处均是详细拆解回溯此地发生在大端朝末年的战役情况,故而成年后再把当初拆解回溯的战局复盘,往往站在更高视野的角度发现,其实战局得失起始于起手落子处。 在大端末年诸王争霸之中,有过许多这样的匪夷所思的情况,明明将领赢了大仗却害得君王亡国的可笑战役,河间府战役最终分出胜负之前,外界谁都看好打了一连串细碎胜仗的燕北王,但是太祖他老人家就是拼着兵力急剧消耗也要完成对河间府的围困,甚至不惜拿几支兵马在重要却不算关键的战场,主动引诱燕北王大部精锐去吃掉,就只为了造就拉扯河间府外围防御的那点点缝隙,当年初代灵武侯柏老太爷大放光彩的武城战役,就是一个明证。 而此时的灵武侯柏巨阙,恐怕早已忘记当初他祖父是如何在武城游击转战,最终撕开河间府防御体系的口子,从而使得神光大军寻得战机,逐步拉扯更多的铁浮屠主力被动来决战,有心算无心,终于使得主力精锐长驱直入河间府。要知道当初柏老太爷几次险些被燕北王的铁浮屠给全部围歼,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亲兵几人,但每次回来要兵之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返回武城游击骚扰,这种战术最终惹得铁浮屠战略失误,未能及支援燕北军主力。 而如今战局衍变,局部地域战事已经超出了嘉隆帝起初在漱兰轩的预判。至少右路军刘之纶的丱伦大捷,已经牵扯了北胡更多的重心,而此时则为西线左路军创造了较好的游击纵深的空间。若是仍然守着夺取尕布湖马场的目标,成功固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失利反而会折损西线轻骑兵战力,更加不利于轻骑兵作战优势的发挥。 需知平康王对于战局的把握和对东西线战况的推演分析,在后世兵家看来,堪称经典的游击纵深战术。尤其是他提出的尕布湖走廊地带战略意义远胜尕布湖马场的论法,更是获得了兵家祖庭武功山方面的赞许,可以说他是把嘉隆帝围点打援战法演化在西线局部战场的最佳实战案例。也正是他作为副帅统领的三万轻骑兵和轻甲步卒,在主帅陷落尕布湖马场战场时,以游击纵深战法独自扛住了整个西线战局的大旗。 后世评论,在北伐之战中虽然收官阶段不尽人意,但不妨碍兵部尚书刘之纶与平康王佑杬作为神光双壁的光辉闪耀。 嘉隆帝在收到平康王奏折时,已经是中路主力大军与北胡大军主力第二次交锋的关键时期,此时嘉隆帝所统帅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再次推进了三百里地,沿途打了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距离北胡重镇幽云城已不足二百里。在大帐内看完佑杬的西线战局推演,圣上从心里已经认可了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的战法。 至于对灵武侯六万大军执行既定战略目标,偷袭尕布湖马场更是期待。只是战局发展的令嘉隆帝和灵武侯,乃至整个东西线都措手不及,在尕布湖马场正驻扎着北胡三大主力的另一支,虽然是为了护卫北胡老太后及一干踏春的皇族,但谁曾想王帐龙骑军在北胡兵圣的指挥下,把灵武侯六万大军一股脑装入了布袋口内。 当平康王率领三万轻骑,逐个扫荡消灭了赤砚城四周的悉剔势力时,灵武侯所率领的六万大军全部陷入了尕布湖马场的泥潭,令主帅柏巨阙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况是,偷袭之战怎么就成了自己钻入口袋阵里。尕布湖的水被神光士卒的鲜血染红,据说几天后连雪灵河下游的牧民也闻到了河水中的血腥味。 正如当初东线刘之纶与泽康王,全歼奔袭丱伦城的一万北胡精兵一样,北胡王账大军则同样上演了围歼战术的戏码,只不过这次被围歼的对象是灵武侯一部六万余兵马。 神光轻骑兵和重甲步卒在陷入了尕布湖谷地后,何止是被动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举步维艰。 谁曾想擅长开阔纵深冲锋的北胡主力,还能有如此细腻的伏击战法。即便是深陷重围的灵武侯,临死前也唏嘘感慨:“敌军统帅排兵布阵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指挥得当出神入化。” 运来谁不来,运去谁不去?合该柏巨阙命运不济,尕布湖马场有北胡老太后踏青,当时也是力邀了兵祖谷穆老谷主。 人称北胡兵圣的穆谷主,正是以如此细腻的指挥,如庖丁解牛一般,把灵武侯六万大军,分离切割,圈定后再化整为零星,逐个击破。北胡王账龙骑的即战力远胜灵武侯部不说,更是在兵圣细腻灵巧的指挥下,完成了两国战史上最大的伏击战,同样是未放跑一兵一卒,成就了王账龙骑在北境无敌的神话。 尤其是老谷主在指挥诸多兵种协同参战的恐怖让后世将领都是心有余悸,北胡兵圣的军令,可以说是精准到每一位百人百夫长头上,大军结阵换型,进退自如,真正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灵武侯大军弹指间灰飞烟灭,正是这样的经典指挥教学,彻底驯服了北胡王账龙骑的众将军们。更是吓得背后的世家主事人,连夜去王庭请罪,收回攻讦绣狐的奏本。至此,神光上下方知北胡有兵圣,此后的多年来,老谷主在世一天,则一直压的神光将领喘不过气来。 更为恐怖的是,当初平康王接到求援的情报时,也曾率军奔袭二百里赶赴救援,只是在远处看到北胡主力的切割合拢战术,以及进退结阵的队型时,思量许久,愣是没有敢冲进去救人,后世醉酒也曾吐露,不是不想救,是不敢救。 “王账龙骑纵横交织于偌大战场,但井然有序,各战阵首尾呼应,不同兵种协调一致,堪称完美的战斗指挥艺术,他心底里是凉气直冒,感觉灵武侯大军还没有被消灭干净,目的就是在等着他去救援,对方主帅的意图不是简单吃掉灵武侯部的六万人而已,可能是对西线所有人马都想来个清算。” 尤其是在最后总攻扫荡时,北胡重甲骑兵登场,八千重甲骑兵气势如渊,长枪所到之处,人如草芥,碾压的灵武侯部哀嚎绝望。很多的骑兵战马无路可逃,只能被如牛羊一般的驱赶入尕布湖中,生生射杀于湖中。 当平康王想明白这一层战略意图后,调转马头,直接命令骑兵连夜去攻赤砚城,既然灵武侯六万大军救不回来了,索性换子。 赤砚守军不过二万人,北胡多骑兵,本就不擅长守城,况且尚有部分守军出去巡逻已经被平康王部吃掉,次日戌时,赤砚城破。此时战局衍变,已不是当初平康王提议夺取赤砚,筑防威慑尕布胡马场的局势了,故而主帅平康王临时变阵,他深知能破城,但绝不可守城,下令轻骑兵损坏掉城里全部辎重器械,清空所有粮草箭矢,放了一把大火后,迅速撤离。 两国主力大军真正对攻后,彼此优劣势都被放大显现,神光中路大军也是进攻受阻,嘉隆帝在账内听着崔含章念的灵武侯部求援信,心中也是异常煎熬。 灵武侯柏巨阙与嘉隆帝自幼相交,结伴成长,两人可谓知根知底,之所以放心把平康王与西线大军交付给柏巨阙,是天家恩宠叠加了发小情谊的信任感,但谁曾想他奔袭尕布湖马场竟然是如此凄惨结局。幸好佑杬随机应变,分兵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否则的话岂不是西线大军要全军覆没了? 嘉隆帝深谙兵法谋略全局,此时心中比之任何人都清楚中路大军无法分兵救援。当初他也曾与灵武侯柏巨阙,刘之纶都说的明白,“北伐之战,朕的中路大军走直线,两位卿家需知,只有东西两线救援中路大军的战略安排,不要想着朕会分兵救两位,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柏巨阙与刘之纶心中门清,若是自己这个主帅无能,到时候身死事小,累死三军葬送了北伐大计,恐怕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东西线若是拖得越久,牵扯越多的北胡主力,到时候才会让中路大军更多一份把握拿下幽云城。一旦幽云城拿下,打通与嘉桐关,河间府的战略通道,三路大军汇聚幽云城,战略俯视幽云十二州,则北胡王庭再无屏障可守,此后进攻直捣黄龙,王都唾手可得。 灵武侯柏巨阙一部六万兵马全部阵亡的消息,传回太康城掀起了滔天巨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谁也不能接受如此败局。一等灵武侯府如丧考妣,哀嚎哭声连绵不绝片,而小侯爷柏言秋割发立誓,只有战死沙场的灵武侯,绝没有苟且偷生的小侯爷。 三日后,悲痛万分的世袭灵武侯柏言秋率领府内亲兵披麻戴孝,星夜兼程,抬棺奔赴嘉桐关。 第二十九章 青山不妩媚 神光游骑军校尉李青山,人不如其名,虎背熊腰,鼻直口方,满脸络腮胡子,用北境土话讲,“丑的挂相”。 崔含章扒开人群见到李青山时,他正在营中与属下操练,只见圈子内一伙人打出真火了,拳拳到肉,围着李青山专挑要害处下手。作为游骑校尉却以北胡勇士擅长的摔跤术与人对阵,军营中士卒之间打闹习以为常,崔含章实在是没想到李青山如此勇猛,愣是打的周边无人靠近。 虽然初次见面,免不了彼此寒暄,但两人是通过几次游骑野战配合才逐渐熟悉,至于后世的北伐战事纵深发展,真正使得两人的缘分纠缠俞深,也许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伴随着生老病死,而战场之上,兄弟之情无非是交付生死,肝胆相照。 虽然两人交情过命,但此后的人生中,崔含章每每想到青山多妩媚,便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的络腮大胡子,实在有煞风景。 崔含章经历嘉桐关外大战后,那战马嘶鸣,血肉横飞的场面烙印在脑海里,夜里翻来覆去心潮澎湃下彻夜难眠。 翌日清晨,两眼乌青,向圣上跪地请命:“请圣上恩准微臣从军,愿从一名游骑兵做起。” “哦?虽然你任职兵部武选员外郎,但总归还是文官职务,怎么忽然想去做游骑兵了?”嘉隆帝面露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崔含章,感觉到多少有些意外。 “微臣既然跟随圣上来到战场,只想杀敌报国,不在乎文官武职。臣亲眼看到众多武官不惜命,抛头颅,洒热血,微臣只怪自己不能立刻提刀上马。”崔含章跪在地上,面色坚毅。 “好,神光有爱卿这样的新科探花,何愁朕不能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崔含章的决心之大,让在场诸人感受分明。嘉隆帝也是倍感欣慰,亲自上前扶起他来, “既然崔卿家如此执着,朕就准你去担任游骑营副校尉,兵部武选员外郎一职暂时给你留着。” 崔含章面露喜色,起身回营拿起昨夜便准确好的包袱直奔游骑营而去。这才有了游骑校尉李青山与崔含章的相识,若非是他来到游骑营,恐怕也无从得知‘骏马踏胡尘,剑气溢三军’流传如此之广,说是边关三镇,大街小巷,顽童稚子也能朗朗上口。凡有井水处,皆能歌崔诗。众人听说他就是新科探花郎后,均都争向来看,视若新奇事物。李青山自来熟,拉着崔含章一一介绍,顺带介绍每人事迹,说是崔探花写入诗词,也好帮兄弟们扬名立万,这番话惹得一群军营糙汉子难得腼腆。 诚然崔含章平时勤于锻炼,但相比与纵横沙场,游走于生死边缘的精锐游骑兵,仍然显得颇为稚嫩。初入游骑营与众人相处,自然显得格格不入。 李青山初见他时,也是一阵头疼。想着探花郎好好的兵部员外郎不做,愣是跑到游骑营来,这细皮嫩肉的雏儿,岂不是出去给北胡绿水营探子送人头? “怕只怕你们读书人眼高手低,纸上谈得一手好兵,纸下就是草包一个。” 崔含章听了游骑校尉这番很煞风景的言辞,反而哈哈笑道:“崔某人也怕眼高手低,亲身经历了嘉桐关外的十多万人间的正面绞肉厮杀,便立志要去投军,做一名卒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便知。” 李青山不置可否,说了句更加不吉利的话,“我李青山没有别的大本事,就是收得一手好尸。你崔大才子要是哪天死了,老子替你收尸便是,甭管是尸首分离,还是缺胳膊少腿,爷都收的回来。” 崔含章哈哈一笑并不接话,他是亲眼看到李青山一身好功夫,故而时常拿热脸来贴冷屁股虚心请教,想的就是快速转换,打好游骑兵的战斗基础,争取早日出栏巡营。游骑兵的基本装备中崔含章尤其钟爱腰刀和臂弩,李青山对臂弩的使用颇有心得,而且他用牦牛筋改良了弩弦后,力可穿三层甲。 正是源于李青山一遍遍不厌其烦的传授,崔含章对于武器装备的掌握运用程度日渐熟练。臂弩远射近攻皆可,尤其是在近距离瞬间爆发力无与伦比,对敌之时手臂发力要猛,核心是稳,故而两臂膀的力量训练是游骑兵的日常功课。 相比于游骑营的日常操练,崔含章感觉在太康兜米巷宅子里的演武场,就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李青山特殊照顾,给他制作了两个负重沙袋捆绑在两臂之上,吃饭睡觉均需佩戴。看着磨破老茧的双掌,不禁苦笑,双手是门户,拿枪握刀全凭它,不下苦功夫,战场吃苦头。 此日,雪花稀稀疏疏落下,有渐长趋势,北地苦寒,只要下了雪,就彻底刹不住了,注定就是一场不眠不休的鹅毛大雪。崔含章伸出一只手,去接住雪花。他的五指白皙修长,想来若是身为探花郎的他声名在外,只要是身居富饶的太康城,不论抚琴捧书,还是棋枰落子,都能让痴心女子心仪。但如今已经磨出了厚厚老茧,他的心随着游骑营的敲打,愈加的冰冷坚硬起来。 李青山是一等一游骑手,而自身的武力值更是堪称恐怖,崔含章惊喜的是,此人堪称宝藏军汉,他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驳杂技艺傍身。 只见他抻着鼻子嗅了嗅,低沉地说道:“生火造饭吃饱些,省的晚上腿发软。”据说此乃闻气断时的本事,比起凭借经验观测天色来判定时辰还来得精准。这等技能着实让人开眼界,至于脱胎于道教山泽通气的道理,携带蓬艾挖坑燃烧,以此望气打井找水,更是游骑营必须精通的旁门功夫。 崔含章在游骑营的磨炼让他意识到,神光太祖当初在与诸王大战能够脱颖而出,确实有过人之处,神光大军不但猛将如云,攻城拔寨于瞬息间,而且精于旁门左道的九流匠人,更是比比皆是,这一样样都让燕北王等其余几位诸侯难以望其项背。而现在流传于军中的诸多神乎其神的技能,则多是当时三教九流匠人们传承下来的。 当然李青山这一套神神道道的能耐,他自己则说另有传承。李青山区区游骑营校尉,但威望之高,恐怕游骑将军都难以望其项背,归根结底军营讲究的是实力为尊,战场拼杀没有实力丢的是性命,没了性命再大的官职,也不过是士卒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官职越大,恐怕笑话越大。 在正式大军交锋之前,往来暗战最频繁的莫过于神光牛马栏与北胡绿水营探子,绿水营分碟子与探子两条线,珠帘成串,串接成线。水碟子首领在太康金明池被擒拿斩杀的事件,彻底让北胡绿水营碟子系统跟神光牛马栏卯上劲了。彼此都清楚,在这场见不得光的争斗中,谁都不敢站在台面上叫阵,但谁也不会站在明面之上去较劲。一切都在水面之下,各展神通,汹涌暗流。 而另外一条线,则是游骑营接下了全部绿水营的探子,双方在对阵大军的侧翼,后方,乃至人迹罕至的地方拼杀,来去如风卷残云。而就是每次十几骑,乃至几十骑的相互针锋相对,为彼此主力部队的行进和对垒,起到了明灯向导的作用。故而崔含章选定游骑营磨炼己身,事实也如先前预期,生死之间大恐怖,游走之后方觉天地宽。但他若非遇到李青山这位一等一的游骑好手带领,恐怕坟头草早已一尺多高了....... 李青山虽是粗犷硬汉,但心细如发,每每都能带领游骑兄弟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深入敌后百里地如入无人之境,冲锋斩杀敌军探子更是身先士卒,刀刀见血。 李青山作为游骑营老大哥的角色,更是随着武道修为的拔升,而逐渐打下个人风格烙印,“见我青山多妩媚”一语更是让整个北胡绿水营对他咬牙切齿。尤其是在北伐末期掩护游骑营众人撤离时,单挑兵祖谷大师兄桓檀而不落下风震惊世人,桓檀有敌,让众人对他的出身愈加好奇,莫不真是传说中的兵家祖庭嫡传弟子? 虽然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每每谈起兵祖谷都是不屑一顾,臭骂他们是狼子野心,数典忘祖。李青山没个正经,最是口花花,每每说起绣狐慕容嫣然,自编自唱:“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粉莹莹脸儿” 若干年后崔含章得以重返军营,总是对游骑营中兄弟讲述,当年的游骑校尉李青山是如何叱咤探子战场,杀得北胡绿水营闻之色变。神光李青山,北胡有桓檀,两者可谓一时瑜亮,在这样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尽显风流。 趁着风雪未大,李青山崔含章两人带领着游骑营二十人小队,悄悄出营后沿着左侧五十里巡游,沿途都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的堡寨村落,也有破败损毁的帐篷毡包。 虽然这一线不在神光中路主力大军的行进路线上,但是双方大战后,在冲锋过程击溃的散兵游勇,也有有接近几百号人,这些散兵游勇暂时被神光主力大军吓破了胆,哪怕对上四五十神光轻骑都会望风而逃,但是嘉桐关以北的那些沿河小村庄就遭了灾,游骑营这几日不断外出追剿,但是一股股二三十的胡骑在初期的惊慌后,不断汇合,其中就有一支人数达到两百的北莽骑军,跟游骑营有过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故而此次李青山亲自带队,不仅是想扫荡北胡残骑接应在外的游骑兄弟,更是想着把大军左侧二百里以内彻底摸清楚。 在塞外荒原,别说几百骑几十骑,就是千骑万骑,只要一旦远离城池关隘,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故而平康王等部可以打起游击战。 先前游骑营一百骑精锐斥候跟北胡骑军在野外相遇后,并不主动出击,只负责刺探军情,毕竟游骑营的顺手斩杀遇上的小股胡骑,赚些战功,游骑将军对此没有异议,多杀几个北胡蛮子不需要理由。 神光大军军规森严,游骑营更是铁法如山,战阵退缩谎报军情和杀良冒功是三大板上钉钉的死罪,临阵退缩的事情对于游骑营的爷们来说,可笑至极。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人死鸟朝天。而此次出营刺探军情的游骑营小队只回一骑,说是其他兄弟遇上了一股规模不小的北胡骑兵,这使得李青山格外担心,所以直接带队出营接应。 一路急行,奔入一座临河的村子,此处位置应该是朔方与嘉桐关中间地带,随处可见村民的尸体,本该有四五十户人家的村落早已鸡犬不留,唯有村外几株枝干弯曲的杨柳,正在这个本该万物生长的初春时分,吐露着那几抹绿色。 在庄子北方一座村舍前的晒麦场上,他们看到了一家老幼五口人惨死的尸体,两名老人被北胡战刀砍死在门口,那名本该去田间播种春麦的庄稼中年汉子,死后还攥紧着锄头,他儿子的头颅就在他眼前,那具幼小的无头尸体离着他娘亲更近些,妇人被剥光了衣服,给北胡骑军糟蹋后,四肢被砍断。 那名年轻的游骑兄弟抽泣道:“刀疤大哥看不过去,说让我把军情带回营里,然后就说他若战死,别忘了多烧些纸钱给他们路上花。我不肯走,队长就狠狠踹了我一脚,说都死在这里,军情咋办?” 晒麦场上,十多名游骑兄弟惨死横尸,佩刀轻弩都被收走,甲胄都被卸走,就只有光溜溜的尸体了,地上的血水刚凉去。 一人惨死在泥屋墙下,那条持刀的手臂被人剁下后,故意放在他头上。两人死在晒麦场上,那名队长尸体被绑在一条长凳上,当成了箭靶子,全身上下都是被弓箭射出的血水窟窿,其他人的死尸无一完整,更残忍的被剖腹挖心........ 李青山和崔含章所有人面色铁青,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残酷的场景,在他们嘉桐关以北,哪年没有不死不休直到一方彻底死绝的战斗?他们又有谁没有为一位又一位的战死袍泽收尸过? 能够清清楚楚喊出四人名字的老游骑李青山,红着眼睛轻声道:“刀疤几个这样死的憋屈” 留下一人收尸,其余人上马跟我去砍死这群北胡王八蛋。 这是崔含章第一次见识到李青山的霸气,在一片风蚀崖口,追上那六十多人的北胡骑兵后,他一马当先,直接碾压冲锋,哪怕被弯刀割腹也不改冲锋路线,一个来回竟然凿穿了这支骑兵队伍,但他更是惨不忍睹,浑身无一处完好四处溢血。 后面的兄弟跟上,二十人的小队列成锥形攻击,以李青山为锥尖再次冲锋凿穿,就这样无声的冲锋拼杀中,崔含章虽身处阵型中间,一番厮杀下来也是身中二只弩箭。 远离主战场的旷野外,有一场悄无声息的厮杀,时时刻刻在生死边缘游走,最终二十人小队损伤殆尽,喘气的只剩三人,李青山浑身插满了弩箭,一只眼睛在流血不止。崔含章则是滚落马下,腰腹侧面被北胡弯刀切开,血都快流尽了,他清楚的记得,若非是李青山飞身帮他挡住致命一箭,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去见明薇姐,而他被开膛破肚的这一刀则是为李青山挡下的。沙场之上,生死托付兄弟,不过如此。另一人则倚着倒地的马匹,只剩一只胳膊卯足劲挥刀。但游骑小队顽强了斩杀六十人的北胡骑兵队伍,在整个神光主力大军中传为神话,游骑营的兄弟以一挡三,哪个还敢说我神光骑兵战力颓弱? 崔含章生于富饶的龙沅江以南,也曾徒步走过山川,参加晋安大考,也曾太康城里披花游街,有着名士清谈声,竹林听琴声,青楼欢笑声,觥筹交错声。但是只有在嘉桐关外,死战无言,悲恸也无声,此刻他心里除了厮杀,只在某个角落里悄悄念着心爱的崔明薇。 当三人被抬回游骑营时,圣上亲自下旨送回嘉桐关疗伤,并给游骑营全副装备升级,甲等大马,明光铠甲,寒铁佩刀。李青山封赏游骑将军,崔含章封赏游骑校尉,另一人封赏游骑标长。 在三人养伤期间,李青山的口花花停不下来,即便是寡言的军医也对李青山顽强的生命力感叹,他嚷着看腻歪了北地高头大马的彪悍,想着有机会能去见识下江南秀女的温婉,说什么也不舍得死。崔含章则显得颇为沉默,但他知道,生死之交也不过如此,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宦海浮沉里,这样朋友弥足珍贵。 “青青黄黄,柙杀羔羊,神光大马,征战沙场,匪心流浪,魂归故乡,梦角连营,悠悠情殇” 深夜里,崔含章站在嘉桐关城墙头,将一曲《战马赋》吟唱的无边凄凉........... 第三十章 鬼才阳谋 左路军灵武侯部六万人的覆灭,震动神光朝野,百姓则是唏嘘不已。当年钟鸣鼎食万户侯,如今身首异处曝尸塞外,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而令嘉隆帝心忧忡忡的是北伐整盘棋局被打乱了,棋至中盘,西线战局率先偏离轨道。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平康王率领三万轻骑步卒在尕布湖走廊地带游击战打的风生水起,万骑卷平岗来如如风,劫掠赤砚,转战河西。若非如此,恐怕神光中路大军此时已经遭受两路夹击。 也许平康王佑杬的皇族嫡长子身份,太过于光芒耀眼,以至于举国上下第一次才认识到,大皇子佑杬的军事才华被压抑的太久了。王爷头衔上加封“穆”字正是后期北伐论功时嘉隆帝对儿子的最佳褒奖,平康穆王是神光开国以来第一位。 明月出雪山,苍茫云海间。 平康王率领轻骑兵闪电游击,左右转战,一时间让尕布湖走廊地带的草原部族闻风丧胆。 佑杬部区区三万人马在尕布湖走廊地带实现了以战养战,尤其是在雪灵河套区域捉住战机,偷袭马场,进而实现了部分战马更换。 当听闻主将身份乃神光朝嫡系大皇子的时候,尕布湖马场的主力大军兴奋难耐,千夫长夜夜磨刀,这偌大的军功足以助力他们平步青云,跨越阶层直接飞升到流骑将军。苦于肩负守卫老太后等皇族嫡系的重任,王帐龙骑军主力无法分身,最后只能分兵四万龙骑出来追杀佑杬部人马。 “这帮狼崽子,看到肥肉都疯了。”兵祖老谷主笑着骂道, “交代他们不可轻敌,小心肉没吃到,反倒硌坏了牙齿。南边生出个有出息的后生仔,可惜了。”老太后嘘着喝了口明前春茶,跟着打趣骂道。 这四万龙骑兵马基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挤破脑袋争出来的名额,哪个不得是大悉剔将门之后? 北胡王族嫡系部队王账龙骑军在一股脑吃掉了灵武侯部人马后,心态已经飘飘然,视神光骑兵如无物,想着一阵冲锋过后如切瓜剁菜,全都把平康王部人马视若移动的军功牌一般。 北胡,自诩马背上的民族,天生的战士,而王账龙骑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时佑杬部人马已经再次分兵两路,轻骑诱敌,步卒设伏,劫掠周边的大悉剔势力,他们浑然不知西线战事的最大劲敌,四万王账龙骑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寅时末,太白金星仍然遥挂天边,天色犹未开青白。 一标神光斥候狂奔而来,标长入营,禀告纶帅:“西北六十里发现敌情,以北胡夜行军惯例火光亮度来推测,有五千四百余骑护卫大队粮草自东而西行军,战马配备大概是两人四骑。” “两人四骑,好家伙嘛,看来这支运粮队任务很重。”江云朗蓦然笑道,眼神已经飘出了营帐,看向远方。 “董八千,曹壬,你们先各带五千骑兵和弩机营去前方三十里乌鸦岭谷地占据险要地形,带好全部硝石,以火箭为号。”刘之纶甩出一块令牌。 “江云郎刘方景达,三位将军带领一万人马,五千弓箭手,待敌军进入乌鸦岭后截断后路,不必参与绞杀,弓箭手和五千步卒堵住退路。另外五千轻骑务必驻扎在乌鸦岭入口后方六十里地,随时警戒北胡运粮队后方的安全状态。”刘之纶再次部署道。 “纶帅,吃掉这股队伍,咱们的粮草与马匹就都有了。”泽康王佑胤看着刘之纶前后两道命令,嘴角不禁上扬。 连日来的行军奔袭,着实让东线右路军吃了苦头,虽然是绕行夔阴山,但是山地颇为难走,沿着山麓地带十分耗费脚程,塞外风沙大,春耕时节,尤其是经常刮起漫天沙尘暴,泽康王满面风霜,嘴唇干裂,再也不见当初太康城里的轻摇罗扇的风流倜傥劲。 “若真能实现以战养战,右路军在东线的辗转空间和持久性都能上一个台阶。”刘之纶明白泽康王的意思,心中多少有些期许,两天前他们都看过牛马栏密信,可惜了堂堂灵武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命丧尕布湖牧场,战场无情......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王庭誓不还。”泽康王心中有着信念,几次成规模的战斗打下来,信心也随之建立,自然随时流露出直捣黄龙的想法。 “还请王爷带领我部三万人马在乌鸦岭的出口设伏,一是狙击敌军运粮队伍情急之下加速过岭,二是在出口位置埋下所有的拒马桩,三声火箭为撤退号令。”泽康王听完军令有些不解,不禁面露疑问。 “此役若能劫取粮草马匹,自然最好,但更应该防备不测。”刘之纶匆匆解释完,便带领亲兵营赶往乌鸦岭。 刘之纶的排兵布阵在打了几场硬仗后日臻成熟,着眼全局后视野更加广阔,进退之间用兵自在。他心中十分清楚,说到底,孤军深入的右路军,敌人除了明面上的北胡铁骑,还有“自己”。刘之纶必须把己方士卒的体力精气神和战马弓弩粮草等等一切因素和潜在战损都考虑在内。 丱伦伏击战的损耗已经让刘之纶深刻认识到战力差距,故而每次行军与作战均都以战损最低的打法行事,如今右路军的骑射手感可谓攀至巅峰,但是再有太过持续的长久缠斗,也一样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遗症,士卒臂膀肌肉的劳损会让如今的轻骑只能打“三板斧”的战役,若是没有足够的神箭手和弩机火力压制,轻骑只能以最少的冲锋次数迅速解决掉敌军,迅速撤离战场进入安全区域休整,故而此役他对粮草马匹的兴趣远大于斩杀胡人骑兵。 区区六十里地而已,但北胡运粮队伍足足走了二个时辰,二人四骑的配置让人感到奢侈,至少东线的刘之纶根本想都不敢想。 天微微亮,乌鸦岭上埋伏的神箭手已经远远看到了那一支押运粮草的队伍,不同于马车步卒,骑兵更擅长操纵马匹运输,只见两马或三马并连,马背有绳索栓牢,粮草均都负重于上,前面一骑连拖着马车前行,如此浩浩荡荡的五千人多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入乌鸦岭谷地。 刘之纶猫着身子,躲在岩石后面仔细观察,总觉这股粮草运输队伍人数过多,且走的慢慢悠悠,浑然不像是急赴前线的意思。 “飞卫,你眼神好,仔细观察下运粮马匹脚蹄印和车辙深浅”刘之纶面露疑惑,把亲兵营里的神箭手飞卫喊过来。 “属下看着这些马匹应该负重不大,乌鸦岭谷地砂石较多,寻常士卒一脚下去也会多少有浅印,若是负重较大的马匹,足以留下很深的辙印。”飞卫经过纶帅提醒,也是注意到这批运粮队的异常之处。 “纶帅,是否留意到这批运粮队进入乌鸦岭谷地后速度放慢了,而且派出的先锋小队只是沿着山谷内部地势要塞防卫?”飞卫转头向刘之纶细心汇报,神箭手的眼力是拿手绝活,千米之内观察入微。 “飞卫,立刻派最快的游弩手去前方通知江云郎刘方景达三位将军撤退,切莫贪功,情况有变。 从乌鸦岭两侧自行撤退,不必等待大军集合。情势危急下,可以选择退回夔阴山南麓。”刘之纶心中预感不安,灵武侯部的覆灭让他不得不倍加小心,传令前方堵住入口的江云郎等众人撤退,恐怕这支运粮队伍就是诱人上钩的饵料。 “何贤,立刻去出口通知泽康王把铁蒺藜洒下,主力大军后撤百里,只留二万箭矢五千弓箭手狙击即可,箭尽即撤。” 在主帅刘之纶派遣的游弩手赶到江云郎等部时,刘方景达已经发现情况异常,连续派出去的两波游骑兵斥候,一个未回。作为先锋部队中的精英,游骑营斥候绝不会犯此等错误,没有回来就是回不来了。江云郎收到消息后毫不迟疑,立马带领人马沿着乌鸦岭一侧撤退,并掩埋消除行军痕迹。 “刘方将军,这次的功劳不要跟我抢。”景达一把拉住要策马前行的刘方,笑着说道。 “去你个巴子,你小子想去吃独食,先问过老子手里的大刀。”刘方猛地挥开被景达将军拉住的臂膀,趁他不注意用腰间刀鞘重重的拍在他坐骑屁股上,战马吃痛瞬间疾驰而去, “景达老弟,我率二千骑兵前去阻拦,你等快快回去通知纶帅,后面有一只大个的。”两人心中俱都清楚,此去拦截凶多吉少。两人虽出身不同,但交情过命。几次大战下来,配合娴熟,常把后背交给对方。 景达去年秋天刚娶了媳妇,作为老哥的刘方将军,怎么也舍不得让他去冒险。先锋刘方出身西南边军游骑营校尉,常年与鬼方十部厮杀,刀头舔血,死里逃生的情况多了去了。后调往兵部任职,多少有些看不惯太康城里兵部那帮夸夸其谈的世家子,但此后的多年,都是在军营和酒桌上拼出了过命的交情。 “刘方大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景达眼眶微红,奋力的吼着,调转马头带领众骑兵沿着乌鸦岭谷地的侧面疾驰而去。 而此时的刘方将军已经带领二千骑兵冲出五十里外,只见正前方黑压压的大军列阵,远远看去,阵型蜿蜒足有十多里,恐怕不下八万兵马。刘方等人心中一凉,难怪派出去的二波游骑斥候,一个也没回来。碰上这支大军,恐怕任谁也是插翅难飞,此时已经无路可退,刘方心里只想着为后方大军拖延一刻钟,随着战马越冲越快,心底深处升起了久违的兴奋感。 北胡大军在刘方部人马出现之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们,但是似乎兴致不高,二千多的人马的确还不够塞牙缝的,撒出去五千骑兵押运粮草作为诱饵,自然是想着钓一条大鱼,刘方部人马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虾米。这支北胡军队纪律严明,未见进攻鼓响,始终未有骑兵出阵应战。 “兄弟们,我刘方赴死,有谁愿同往?”刘方回头看向身边诸位跟随的弟兄们。 “众兄弟们黄泉路上好作伴,不孤单!” “愿与刘方将军同死!”众人挥舞着长枪,齐声吼道....... 北胡千夫长低吼道:“前排竖盾!弓箭手准备!” 刘方将军大嘴一咧,臭骂一声, “狗日的北胡蛮子,没有长矛拒马阵,没有重甲在身,就凭两三排零零散散的盾卒,就想挡住我神光骑军的冲锋?” 只见他双腿发力,夹紧马镫,骤然加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跟随的精锐亲兵营骑军都凭借眼角余光,陆续提速冲锋,很快就继续保持住那条几乎完全笔直的完美锋线。 而这一排之后的骑军也同样如此,人与马的状态提升至最佳。 二千多骑,皆是如此。 这就是跟随刘方在西南边军征战厮杀出来的老底子骑军,即战力和默契度均都瞬息提升至巅峰。 刘方长枪在前,随意拨开一根迎面而来的箭矢,至于射向肩头铠甲的一根,管都不去管。 在骑步触及的那一刹那间,天地好像都静止,只有战马的嘶鸣声在回旋。 只见一匹匹神光大马高高跃起,在那一线之上,在北胡第一排屈膝举盾的步卒头顶之上,堪称壮观! 当马蹄终于整齐轰然落地,便是死人之时,脑浆四贱。 一名膂力惊人的神光骑军都尉,握紧长枪,凶狠捅入一名北胡后排弓手的胸口,拖拽着鲜血喷涌的尸体向后一路倒滑,透过胸膛的的枪头又撞在同一列后的第二名北胡士卒腹部,骑军都尉猛然一推长枪,然后松开手,在战马冲锋到达两具尸体之间的瞬间,这名都尉弯腰攥紧长枪枪头,一口气从尸体中拔出,如同心有灵犀的神光战马猛然爆出惊人的二度冲锋,将第三名试图砍向主人手臂的北胡蛮子狠狠撞开,随后两只铁蹄狠狠地踩踏在他胸口上。 只有少数盾卒部分弓箭手和近战刀手,没有任何厚度可言的三千人步军方阵,就被那二千人轻骑,一冲而过,阵型溃散。 经过一轮冲锋,只有少数骑兵手中仍然握枪,大部分的已经换成腰刀,但就是这一次弃枪换刀,给这支大军的前排步阵带来的更大重创,前面三排的步卒直接被斩杀于马下。 那些脱手的长枪,绝大多数都刺入了北莽步卒的胸口,甚至有些是一枪穿两人。 主帅刘之纶定有一条铁律,“换刀之前的脱手枪矛,不能杀敌者,战后一律以无寸功算!” 远远望去,这一大片熠熠生辉的雪亮刀锋,格外醒目! 战场之上不诉离别,兄弟只托付生死。 神光右路军先锋将军刘方率部与北胡主力鬼怯军死战不退,愣是拖住了半个时辰。 这群骑兵注定再也回不去南方的故乡,战死到最后一人,竟无一人面南而死,均是背向故乡。他们知道没有人会支援,也没有人回来收尸,因为首级已经都被斩下绑在了北胡骑兵的座后。 在前锋将军刘方率领骑兵慷慨赴死之际,刘之纶下令所有弓箭手以硝石点燃,全力射向乌鸦岭谷地的粮草马车。在预感到情况不妙之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烧毁这批粮草,至于北胡的五千骑兵的项上人头,暂且寄存在他们脖子上。 一时间谷地内硝烟滚滚,开春后的北方气候颇为干燥,粮草极易燃烧,战马嘶鸣夺路而逃,踩踏了一片。 刘之纶与泽康王大军汇合后,对了一个眼神,双方均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纶帅,看来咱们右路军被人盯上了。”泽康王佑胤面色凝重,幽幽的说道。 “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之纶并未在营帐内多待,他还是希望能看到先锋大将刘方带着兄弟们赶回来。 虽然在他看到景达独自带领二千骑兵赶回时,便已经明白了刘方的选择,但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奇迹出现。 “把所有的游骑营斥候派出去,给我远远的盯住那支北胡主力鬼怯军。”刘之纶面色铁青,着江云朗火速安排下去。 刘之纶走出账外,看着一标标游骑兵疾驰而去,扬起了满地的尘沙,幽幽说道:圣上要求东线牵制北胡大军越多越好,“鬼怯军”,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底牌敢自称“鬼怯”。北胡军神桓檀大将军赫赫威名,我刘之纶偏要摸一摸老虎的屁股。既然鬼怯军来了,就别想那么容易走掉。先锋营的兄弟们,一路走好,我刘之纶只能用鬼怯军的人头祭奠尔等在天之灵。 此后东线六万大军化整为零,一拆为六,董八千率领一支轻骑,舍弃辎重机械,在前方四处劫掠,引诱敌军追击。 曹壬率领重甲步卒,携带狼筅,拒马桩,铁蒺藜,鬼刺栅栏等远处设伏,协助董八千一部人马。 江云朗,景达各率领一支轻骑为主,弩机营步卒为辅,主要在鬼怯军左侧方位骚扰,远距离射杀,消耗敌军。 泽康王率领一支轻骑兵和拒马长矛营,主要负责吊在鬼怯军后方,时不时上前捅上一刀,保持五十里的安全距离。 剩下一支则由纶帅亲自统帅,随时补给支援各部,随时合拢围杀与主力大军失散的部队。 临行之前,刘之纶亲自传授游击战要诀,“游而不击,击而不耗”。 正是这般的撕咬游击战术,使得刘之纶彻底的发挥了神光轻骑军在山地丘陵间的高度机动性,使得鬼怯军恨得咬牙切齿,苦于无法抓住化整为零的右路军,更别提组织像样的规模化决战。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内,两支队伍追追打打,各种厮杀不下六七场,但无一场正面大决战。刘之纶率部如狗皮膏药一般,紧紧吊住敌军,惹得整个鬼怯军主力跳脚痛骂,偶尔有气昏头的万夫长率兵杀出,便会被两支右路军合拢围杀。 后世雪庐畅饮,神光双壁因缘际会,在场众人谈起北伐战事中的游击战术,对比平康穆王在西线尕布湖走廊地带开阔草原的闪电游击战法,刘之纶率领的东线大军则是展示了山地丘陵作战的游而不击,设伏打围的奥妙。后世,两人提笔合力著书,更是总结出十六字游击战箴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进。” 此二人游击战开创了以弱击强的示范战法,更是引得北胡兵圣亲自点评,虽为对立亦不吝赞美之词,此二人战法当得起‘鬼才阳谋’,一时间《游击战法》风靡大江南北关内塞外,引得洛阳纸贵。 鬼怯军众将领吃过几次亏后,也学的沉得住气。都在憋着劲抓个机会,想歼灭了骚扰不止的苍蝇骑军。后面更是在大营中挂出了“狗皮膏药刘之伦”的旗帜。 后世据纶帅亲兵回忆,当时刘之纶也只是远远看过,豪气云干大笑道: “北胡蛮子不识字,老子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纶,不是人伦的伦......” 第三十一章 鬼瞰其户 烽火连三月,北伐的战情军报如春日里的柳絮飞入城中,一封封大小战报牵动着太康城里无数颗心。绣楼闺阁,多少痴情女,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太康城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三五一撮围起的人群,都在讨论着北伐战事,多是小道消息流传,说平康王殿下又在雪灵河套地区斩杀了五千人的悉剔势力,说者口沫横飞,如亲眼所见一般,平康王殿下纵马驰骋,刀锋所到之处杀得北胡蛮子望风而逃。人群中听到这般高潮大戏,都是啪啪鼓掌喝彩,在这人群中外围也站满了各府家丁小厮,外出打探消息回府传话。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崔明薇此时切实体会到诗中的酸楚,尤其是听到灵武侯率领的六万人马战死在尕布湖牧场之时,她的心蓦然间疼痛起来。一遍遍的祈祷,崔含章跟随神光中路大军平安无恙。两人虽未完婚,但起居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朝昔相处,平时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故而此次他跟随圣上御驾亲征,崔明薇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但郎君功名前程,又岂是一个妇道人家可以阻拦的。 别后相思隔烟水,明薇实在心忧如焚,便每日乘车去尚书府里找崔韫,两人偷偷摸摸的进崔尚书书房里翻看军情密报,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 崔韫安抚她:“崔含章是科举文人,虽说新任职兵部武选员外郎,但怎么也轮不到他冲锋陷阵,跟着圣上御驾亲征,多是伺候笔墨的差事。姐姐不必过于担心,等你的崔郎跟着圣上班师回朝,恐怕就要平步青云唠。” “若是跟随圣上左右,我倒也稍稍宽心,但沙场战事刀剑无情,堂堂的柏侯爷大军统帅,不也尸首异处了。”说到动情处,明薇忍不住垂泪。 “哎呀,姐姐不要吓唬自己了,灵武侯的事情是意外,平康王殿下就打的风生水起。再说圣上用兵如神,天道大势在咱们神光朝。”崔韫赶紧帮明薇擦干泪水,口若连珠炮一般安慰她。 清明时节雨纷纷,连绵而不见消停,天色灰暗,明薇在店里见到了从河间府赶来的亲弟,崔明堂自从春节过后便被父亲一竿子支到了河间府,说是如果不能在那边立足开店,打响溪口龙窑瓷器的招牌,就不让他回府。 故而,当初崔明堂和姐姐明薇前后脚离开的溪口千烟洲,河间府地处北地,民生彪悍,尤其崇尚武力,江南瓷器以细腻柔美而著称,若想打开当地市场自然有不小的难度,但作为家族未来继承人,崔明堂责无旁贷的要去开拓生意。 初入河间府的崔明堂没有莽撞行事,在族中长辈的带领下四处参加宴席拜码头。在一次宴席上偶然碰到了河间同知董宝珍,本来以崔明堂的商贾身份,自然是无法与河间府同知结交。但董宝珍留意到崔明堂是来自建阳府,宴席半程,去净手时碰到,遂问起, “听闻建阳府龙窑三口,不知这位小兄弟来自哪里?”董宝珍主动上前,轻声问道。 “董大人客气,折煞小人了,建阳龙窑三口,各有特色,小人崔明堂,祖籍建阳溪口千烟洲,溪口龙窑正是家中产业。”崔明堂对于人情世故的熟稔仿佛天生本能,看到同知大人问话,赶紧躬身回礼。 “本府同科好友崔含章亦是来自建阳溪口,兄台也是姓崔,想必是同宗?”董宝珍与顾鼎臣,崔含章贵为同科一甲,三人相处融洽,同登科甲故而心心相惜,尤其是对崔含章的诗词,多次流露仰慕钦佩之情。但西水关送别,崔含章因为醉酒受罚而缺席,董宝珍一直引以为憾,两人日后也是多有书信往来。席间见到他的溪口老乡,自然多留意了几分。 “董大人说的可是新科探花郎崔含章?巧了,小人与探花郎自幼结伴长大,崔含章未婚妻亦是小人家姐。”崔明堂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同知大人言语神情,故而坦诚相告,顺势结交。 “令姐崔明薇在太康城中有过一面之缘,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不要在小人大人的称呼,多见外,本府虚长几岁,跟着崔含章一起喊我董大哥即可。”董宝珍出身微寒,虽然高中状元,赴任河间府同知,但本性仍保持着直爽豪迈性格。故而听到崔明堂与崔含章的发小情谊,且为郎舅关系,自然感觉亲近。抓起崔明堂的臂膀,直接说道,不要见外了。 “董大哥爽快,小弟崔明堂明日亲自登门拜访。”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回席上。 席上众人看到两人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的走进来,以为是同知大人喝高了,崔明堂搀扶回来。 但入席后董宝珍便将崔明堂再次介绍给众人,“崔小兄弟,青年才俊,来吾河间闯荡,实属不易啊。吾等都要照拂一二,不要让人说河间府丢了好客良俗。” “小弟崔明堂,初来贵宝地,借杯酒水向在座各位大人,乡贤敬一杯。”崔明堂心思活络,跟着董宝珍的话顺杆爬,一手执杯,一手执壶,起身走向在座的,一杯杯的敬酒,并留下名帖。 人老成精,席面上都是场面上的熟人,听了同知大人的话,自然都是笑脸相迎,心中已经暗暗记下这名叫崔明堂的外乡年轻人。 酒过三巡后,董宝珍以公务为由,起身离开。临走之际,还不忘交代崔明堂,帮他照顾好众人,吃好喝好。 翌日晚间,崔明堂带着小厮大包小包的装了一大车,均都是溪口瑶瓷以及小孩子零嘴吃食等土特产,便直奔董宝珍宅邸而去。 董宝珍自从返回河间府走马上任以来,董家小院被河间府的乡贤达人踏破门槛,董宝珍家无长物,只以清茶待客,一切礼物珍宝均都是拒收于门外。 河间府衙众位下属登门拜访之后,言语之中隐晦提及董家小院寒酸破旧,实在与同知大人身份不符,暗中劝说董大人搬离此地,府衙已经安排新的同知府邸,但均都被董宝珍婉言拒绝了。更有甚者,带着红娘上门为其纳妾说媒,言谈之间休妻另娶者,均被董宝珍打出门外。故而,河间府内众人都知道同知大人住在穷宅小巷,并怡然自得。 世人多是趋炎附势之徒,看到此种情况,便称赞新科状元郎达不忘本,陋室生香。 戌时三刻,崔明堂的马车驶到董宅的门前停下,两人手脚麻利的搬了东西下车入院。听到门口响声,跑出来头上扎着两个总角的男童,小孩并不怯生,张口问道:“你是哪位?” “我啊,是你崔叔叔,给,这糖可甜了!”崔明堂看到出来的是个总角男童,便有意逗他,说着话拿出一把糖塞到孩子手中。 小孩子最爱糖果甜品,拿了糖的孩子自然开心无比,跑着回屋。 “崔小弟太过客气,带了这般礼物,让董某如何是好?”董宝珍听到院中对话,起身走出,看到是崔明堂二人,便上前将他引入厅内。 “董大哥这话说的小弟可不爱听了,小弟来拜访大哥,带了些家乡土特产,有甚不可?况且您与姐丈是同科好友,于情于理我这做晚辈的,给孩子带点糖果吃食,总是应该的。”崔明堂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到让董宝珍挑不出理来。 董家大搜为两人沏了杯茶端上来后,便带着孩子去了内堂。 崔明堂余光扫过一遍屋内,才发觉到河间府的传言不虚,堂堂状元郎府邸竟如此寒酸。厅堂不大,一眼望去,尽收眼底,正堂只是摆了一张茶几八仙桌,两张太师椅已经斑驳破旧。堂上方挂着一幅匾牌,字体遒劲,上书‘耕读传家’四字。 崔明堂心想董大哥直爽豪迈,以他如今河间府同知的身份,坐拥高墙大院轻而易举,但仍能在此陋室闹巷之中安然若素,不禁心中敬佩。想着以后要多来走动,刚才的孩子明显偏瘦,应该是营养未能及时供上,生长发育阶段苦不得孩子。 崔明堂一边轻轻啜茶,一边与董宝珍闲谈,都是些建阳溪口的风俗轶闻,偶尔夹在着崔探花年幼时的趣事。 陋室清谈,宾主尽欢,在董宝珍吩咐内室准备酒席之时,崔明堂巧妙的起身告辞,新店筹备事务繁忙,说是下次再来陪董大哥痛饮。 姐弟俩几个月未见,明堂满面风霜,可能是着急赶路,多日未曾好好梳洗,嘴角上的胡子已经一茬茬的冒出了。这次崔明堂借着来太康城办货事宜,看望明薇和含章。在河间府城的开店筹备事情,得益于同知董宝珍的暗中帮助,进展顺利,此次回太康,正是要把店里货物运送到河间府,以备新店开张。 “姐姐,崔含章那家伙在哪呢?听说都混到兵部员外郎了?晚上跟他好好喝一杯。”明堂一边在内堂吃着饭,一边问起坐在旁边的姐姐。 “含章他跟随圣上北伐了,已经走了快要一个多月了。”明薇说起北伐战事,面露忧色。 “我在河间府也听闻北伐战事,说是圣上大军一路推进,都快要打到幽云城下了。”崔明堂实在没有想到崔含章跟随圣上大军北伐而去,但是看到姐姐面露忧色,赶紧安慰道。 “说起来,我这次在河间府筹备店铺如此顺利,多亏了含章的同科好友鼎力相助,状元郎董宝珍贵为河间府同知。”明堂便向姐姐说起这次河间府店铺事宜。 “状元郎董宝珍来过咱们家,当时印象是才气内敛的一个北方汉子。这次回去带些太康特产酬谢人家,我去差人买些九月霜。”明薇曾听崔含章提起,同年的新科进士们在西水关设宴践行,他因为酒醉昏睡受罚而未能参加,引以为憾事,尤其是对一甲状元郎董宝珍的情谊过意不去,后面只能以书信往来。 “还是我跟你一起回河间府吧,新店开张,需要打理的事情颇多,你毛手毛脚的,我有些不放心。”崔明薇想着待在太康城里空担心,还不如跟明堂一起去一趟河间府,听闻河间府就在嘉桐关后方,估计应该会有更多的北伐战事消息,若是能有机会去一趟嘉桐关看望崔郎,最好不过。 “河间府气候干燥,春日里风沙大,而且又是靠近嘉桐关,街面上乱糟糟,平时少不得街上跑马,姐姐还是安心在太康城里即可。”明堂自然是不希望家姐辛苦赶赴河间府,故而劝道。 但明薇存了想去嘉桐关的心思,兵马战事总要有粮草运输,跟着商队也许可以进入嘉桐关里。自然是听不进去明堂的话,于是转身出去,让小厮崔玄赶车回家收拾行李。 河间府十县一州,大部分处于北地。在大端初期曾是北方诸国领地,后北胡崛起吞并诸国,自然是铁骑踏破河间府。后世则是在大端与北胡的争夺中,屡遭战火蹂躏,但也造就了多种族杂居的情况,后燕北王兴于河间府,南下与神光太祖争夺中原正统,不幸兵败身死。 河间府历经磨难,民风尚武,经过百年时间的休养生息,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如今人口稠密经贸发达,乃是北方各地区规模最大的麦黍产区,北靠夔阴山,西边与嘉桐关接壤,上方是丱伦,故而嘉隆帝一直希望将其打造成嘉桐关的战略补给后方,所以打破异地异籍的规矩,将新科状元郎董宝珍安排回去,就是希望他能理顺河间府的各种势力,为嘉桐关乃至北伐打造出一个坚实稳固的后方。 当然这般优良的战略位置,也是落入了北胡主帅绣狐慕容嫣然的眼里,当初她在王庭正是献策奔袭丱伦,绕过嘉桐关,南下夺取河间府,十年内发展对峙格局,可惜被刘之纶泽康王部人马撞上,消灭了耶律楚材的一万精兵人马。 但是耶律楚材的一万人马覆灭,并不能打消绣狐慕容嫣然的战略计划。兵祖谷对于神光的研究深入内里,认识到嘉隆帝将神光朝一十五州府,打造的如铁桶一般,国力蒸蒸日上,若想一下子南下太康,吞并破灭神光,根本不现实,故而绣狐慕容嫣然的河间府为桥头堡十年对峙格局战略,是得到了北胡王庭的全力支持。 奇袭丱伦计划失败后,慕容嫣然改派了大批的绿水营的碟子潜入河间府,意图暗中刺杀河间府府衙众官员,目的是搞乱河间府的局势,挑起各族杂居的矛盾,进而为下一步桓檀率领的鬼怯军杀入河间府做准备。 此时的河间府表面一片祥和,其实暗流汹涌。神光牛马栏与北胡绿水营在河间府的地下战场,已经交手不下十多次。神光牛马栏直属嘉隆帝,河间府衙自然不知晓其存在,更加谈不上配合全城搜索绿水营碟子。但河间府并不太平的情况是府衙众官都心知肚明的,况且北伐期间,河间府肩负为北伐大军供应粮草的重任,故而巡逻查岗的士兵日渐多起来,对往来进出城的商旅队伍更是严加盘查。 明薇在等着崔明堂安排装好瓷器货物后,便跟随车队一起出发,直奔河间府而去,一路北地风光旖旎豪放,与龙沅江南岸的细腻自然大不相同。 有了河间府衙发放的通行碟文顺畅入城,稍作安顿后,当夜明堂便安排了酒宴酬谢董宝珍,听说崔含章未婚妻一起赴宴河间府感谢董大人,同知董宝珍颇为重视,便去把府台鲍梓鲍大人也请来赴宴。 听说府台鲍大人也来赴宴,明堂自然明白是董大哥有意介绍认识,与姐姐明薇商议后便将酒宴改在了河间府最大的酒楼戈兵坊,明薇在太康城内与崔韫一起没少出席官贵酒宴,故而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席上,董宝珍介绍崔明薇乃同年新科探花郎崔含章未婚妻,府台鲍大人则是起身敬酒, “说起崔探花,仕林俊彦,诗名动神光,崔小姐贤良淑德,品貌俱佳,真乃天作地合的一对璧人。” “让府台大人见笑了,小女子蒲柳之姿能伴崔郎左右是三生有幸,以后还望各位多多帮扶内弟明堂。”崔明薇端起酒杯回敬鲍大人,说起来太康城内鲍家二小姐也是闺阁手帕之交,鲍梓出身太康鲍氏,二小姐鲍雨安正是其亲侄女,自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正当众人觥筹交错,气氛热闹之际,忽然从外间走廊内冲进来四五名绿水营刺客,俱都是蒙面黑衣,扬手一撒,只见寒光一片袭向府台大人鲍梓,明薇由于正在与鲍大人敬酒,故而站在较为靠近,不曾想也被寒光射中左肩膀,此时明堂反应最快,冲了过去护住明薇往里间撤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了,快来人抓刺客。霎时间整个戈兵坊乱了套,崔明堂安置好明薇后,便火速冲出来与刺客搏杀,只见此时董宝珍仓促间躲避不及,被刺客砍中右臂,鲜血直流。另一边河间府台鲍梓身中数道寒光后,身旁两名侍卫根本抵挡不住,又被一名刺客上来一剑刺中胸口,此时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活不成了。 崔明堂的烧窑把式练得以攻伐搏杀为主,故而此时与刺客搏杀丝毫不落下风。由于参加私宴,府衙护卫随同出行的并不多,一时间双方人马厮杀混战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从门外又冲进来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崔明堂看到以为是敌方帮手,双拳难敌四手,心中想着只能回里屋带着明薇突围,不曾想冲进的黑衣人直接杀向刚才的刺客,形势直转,一番交手刺客死伤三人,一人跳楼潜逃,而后入屋的牛马栏子直接翻窗追了出去。 一场惊险至极的刺杀来得快,去的更快,仿佛如飓风过境,戈兵坊满屋狼藉。 此时众人赶紧救治伤员,明堂跑回里屋看到姐姐面色发黑,气若游丝,便意识到刚才的寒光暗器有毒,明堂心中的万丈怒火只能暂时压住,背起明薇火速下楼去找大夫诊治, 此次暗杀正是北胡绿水营谍子刺客抓住机会,直接意欲袭杀府台大人鲍梓和同知董宝珍,如顺利得手,河间府必将群龙无首,自然陷入混乱,下一步策划伺机烧毁粮仓。后面赶来的正是神光牛马栏,不曾想还是来晚一步,府台鲍梓当场死亡,同知董宝珍被斩右臂,连带无辜的崔明薇卷入其中,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此役可以说神光牛马栏输的较为彻底,而整个戈兵坊的刺杀案,正式将两国在河间府的暗战明面化。此后更是兵部派兵接管了河间府的巡访治安,将整个河间府划入嘉桐关防御范围,直接军事化驻防,各色人等均都接受稽查核验。 嘉隆帝在得知河间府刺杀案情报后,在中军大营中摔碎了手里拿着的青花瓷盖碗,脸色铁青, “传令下去,加速推进,天黑之前赶到幽云城外一百里地。” 姚誉同样在帐商议军情,此时看到圣上转过来的情报纸条,心中惊骇, “北胡刺客贼子真是无孔不入,现在堂而皇之地刺杀河间府鲍梓,董宝珍等人,看来北胡是盯上了河间府这块宝地了。” “朕的大后方,也容北胡蛮子觊觎?好一个绣狐慕容嫣然,最毒妇人心。”嘉隆帝看着北胡形势图,在牙缝中幽幽的说道。 “给你三天时间,不管用什么手段,全面清理干净河间府的碟子刺客”嘉隆对着北胡形势图后面的影子说道。 “河间府的绿水营刺客一个也跑不了,这几日也割了不少来大帐的刺客脑袋,属下只是担心兵祖谷的死士。”影子幽幽的声音飘过来。 嘉隆帝沉思片刻,并未回话,只是轻轻挥手,影子慢慢的隐去。 河间府刺杀案的情报同样震惊了太康城,监国四大臣连夜加强了羽林军巡防,更是调集晋安府的驻兵去河间府支援,堂堂嘉桐关大后方竟被明目张胆的行刺,北胡绿水营真是无孔不入,着实令人寝食难安。 鲍家更是心痛万分,鲍梓是这一代鲍氏领军人物,北伐之后铁定回京高升,如今半路夭折,祠堂中老祖气的三尸暴跳,莫不是高明之家,鬼瞰其户? 第三十二章 朝朝暮暮予生死 神州陆沉,亿万生灵的性命都填不满君王欲壑。 江湖水深,恩爱情仇。崔明薇抱着来寻找心上人的心情,结果却无端陷入两国谍战杀局。 福兮祸之所伏,当崔明堂结交上河间府同知的那一刹那,福祸交替命运偏移。 以顺藤摸瓜阴阳家庞衍的视角看来,生死牵绊无外乎冥冥中自有天意,气机牵引使然。仔细捋来,明薇夫君崔含章身负气运,占得了神光七斗才气,更兼天子钦点国运加持,如今由文入武,北伐建功。若能翻身上马定乾坤,必然走蛟化龙,不经大难恐难飞天,福祸相倚,难道天下的好事都得只能他一人得了? 古人常言:“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庞衍曾语重心长劝诫平康王,“为人处世,用心专者,不闻雷霆之震惊。红尘世俗,少之又少。” 商人崔明堂不相信这一套,世人总是将无力支配的现实归咎到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他更信奉强大的力量。但此刻心中只有懊恼的悔恨,亲姐在自己面前遇袭被刺,他空有一身杀伐拳脚又有何用?更是悔不该带她来河间府这种危险之地,想着好兄弟崔含章还在前线征战,他又该如何交代? 自古红颜多薄命,明薇所中之毒极为罕见,乃是产自极北之地的一种异卵寒毒,寒毒入体,冻结血液,若是不能及时拔除,三个时辰自然冰冻而死。此毒乃首次现世,乃是兵祖谷药师一脉在极北寒地寻得,至今并无解药。绿水营得此寒毒视若珍宝,若是当初在太康琼林宴的刺杀案有此杀手锏,恐怕也就没有神光嘉隆帝的御驾亲征了。 河间府大小医馆均都束手无策,只能以至阳之药抵御寒毒侵体吊住心脉,有的郎中更是委婉道出亲人节哀,着手准备后事。气的崔明堂把人暴打一顿,明薇体质较弱,自幼便受不得风寒。如今哪里熬得住异种寒毒,只见她躺在病榻气若游丝,多数时间昏迷不醒,明堂只能干着急。 “不要伤心,这一切都是命,相士说姐姐命比纸薄,父亲便送我去太康崔家寻求庇护,不曾想还是绕不过去的坎。明堂,姐姐能遇见含章,已经很知足。姐姐别无所求,只求在有生之年能在见崔郎一面。”崔明薇心中明了,时日不多。她此时心中只想着北伐征战的夫君崔郎,两人虽未完婚,但心中已经视若夫妻。相处时光虽短,但点点滴滴都回味无穷。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不能穿上嫁衣风风光光的嫁给他了...... 人生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崔含章第一次对这千古佳句产生了怀疑,朝朝暮暮予生死,阴阳相隔情难再续。 是夜,月影乌斜,天空泛着半抹灰色。 崔含章一整晚胸慌气闷,无法入眠。 只好起身走出门外,看着晴朗夜空下群星点点发呆,夜风吹过城墙,凉意入骨。 他仿佛看到某颗闪亮的星星上是明薇的笑颜,霎时间明媚了整个夜空,如阳光普照,令人感到温暖。崔含章想着若是此次北伐侥幸不死,回去就要迎娶心爱的姑娘,他再也等不及明年的金秋,朝朝暮暮即是永恒,不经历生死边缘的试探,又怎么知道心中的执念? 夜深露重,罗衾不耐五更寒。若非是李青山起夜如厕,看到他矗立在院中,四十五度对着夜空傻笑,也许崔含章会这般沉迷一晚。 “崔大探花是梦游癔症了还是意淫哪家姑娘呢?怎么对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傻笑?” 崔含章转过身来,慢慢往屋里走回去,路过李青山身后时,抬脚就踹了他屁股一下,“粗鄙,亏你还是敢说见你如青山,多妩媚。” 李青山轻摆腰胯,卸掉他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道,“嗤”他一声,“尿性,赶紧收起丫那点诗人的调调,大半夜不睡觉对着黑夜傻笑,毛病....”。 李青山受伤最重,但恢复最快,令整个嘉桐关将士都为之侧目。丫就一打不死的小强臭虫,他美其名曰这就叫身体倍棒,天生战将。若非是被崔含章揭露他自己在游骑营对着众兄弟吹牛逼,“人生最重要的是耐操!”故而平时先学挨打,后学打人,进而先会受伤,后能砍人的人生哲学,恐怕嘉桐关的守城将士都被他唬住了,还真以为这孙子天生将种,沙场万人敌呢! 相比于另一位残废的哥们,崔含章所受之伤更为致命,但好在血未流干,血不干人不死。三人被救回嘉桐关后,经过精心治疗后逐渐在恢复,崔含章腰腹的伤口愈合最慢,故而只能每日看着李青山嘚瑟,好在无聊之时,演习战阵兵书。 崔明堂多方寻医问药救治明薇,不惜重金但收效甚微。董宝珍断臂之后,更得圣意恩宠,以同知之职暂代府台事务,行雷霆霹雳手段,内外清洗,如今河间府吏治清明。董宝珍公务闲暇之时,便来看望崔明薇,看到当初明媚动人的女子,如今被寒毒折磨的形容萎靡,心中惭愧万分。 崔韫听说明薇中毒后从太康带来名医牧奫诊治,牧奫看其脸色变无奈摇头, “不知寒毒之来源,亦无法入手救治。况且时日已久,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堂堂的七尺汉子,面对亲姐的病情却无能为力,明堂的自责愧疚夜夜折磨着他。好在牧神医施展金针拔毒,也只能拖延减缓恶化情况,但已明言明薇底子太弱,多则半年,少则两月,恐怕就要香消玉损。 是日,天朗气清,人间四月天,明薇难得下床走动,将明堂与崔韫二人喊来,断断续续的念叨着, “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能好好的活到这个年纪,我已经知足,人生但苦无妨,遇上崔郎是三生福缘。” “崔郎正值北伐建功立业之际,本不该打扰,但我恐怕时日无多,熬不到他凯旋之日,想着在临走前,能再见他一面。” 明堂听到姐姐这般安慰二人,看着被寒毒折磨的日渐消瘦的明薇,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想着亲姐自幼未曾享受父母疼爱,孤身远走太康城,长大后又要操持生意,以为老天爷总算开眼眷顾她一次,谁曾想还未等到与崔含章完婚,便要中毒而亡,天道何其不公? “姐,你好好养病,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给找到解药解毒,我去帮你找崔含章,哪怕他此时杀到了北胡王庭,我也要去找回来他。”崔明堂不忍姐姐的哀思之情,发誓安慰她后起身便离去,直奔嘉桐关而去。 崔明堂央烦董宝珍辗转打听到崔含章整个嘉桐关养伤,连夜化妆跟随萧氏商行的粮草运输队伍进城。当找到崔含章之时,见到他浑身缠满绷带,旁边床铺上还躺着一位断腿的壮汉,崔明堂感觉天都要塌了,难道明薇与含章两人都该如此不幸,一个重伤垂死,一个剧毒攻心,铮铮硬汉眼眶微红,强忍着哽咽。 久在战场厮杀,崔含章的警觉性大增,在崔明堂走近他床榻之时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许久未见的好兄弟,还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他意识到并非梦境。但看到从来硬骨头的明堂眼眶红肿,一脸疑惑。 “兄弟,你不是跟随圣上左右,怎么会受如此重伤?”明堂大步迈到床前,紧张的问道。 “我现在是游骑营校尉,呆在营帐里怎么有出去拼杀来的刺激?你看我现在胳膊粗了不少吧!”崔含章不想明堂担心,随口一提就转移话题,把袖子撸起握紧拳头躬起胳膊给他看。 但动作较大牵扯到腰部的伤口,疼的他直冒汗。 “行了,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躺好别逞能。”明堂明白他的心意,赶紧扶着他再次躺下,脸色有些局促,心里打鼓,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明薇的情况。 到真是夫妻同命相连,两人都在鬼门关前打转悠,可惜的是一人还阳再世为人,一人奈何桥上走一遭。 “嘉桐关是军事要塞,且在北伐战事期间,明堂你不该出现在此地。”含章虽然重伤卧床休养,但脑中思路清晰,闲杂人等随时会被当成碟子射杀。 “我,我这不是跟着商队出行,顺道想着能来看看你嘛。”明堂心中有事,嘴皮子不利索,暂时搪塞含章。 “不对啊,崔明堂你一个敢打敢拼的个性,怎么吞吞吐吐,有事直说。”崔含章已经看出他的不自然,故而直接点破。 思索再三,明堂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含章难得看到他犹犹豫豫的神情,感觉到情况异常,“你我兄弟之间干嘛遮遮掩掩,你若不是碰到难事不会来前线寻我。” 听到含章这般催问,明堂不忍欺骗,况且姐姐在河间病榻还在苦苦煎熬着,“兄弟,我对不起你,姐姐在河间府中了极北寒毒,牧神医说最多活不过半年。我这次来寻你,就是姐姐病榻前天天念你。” “什么?明薇怎么会跑到河间府,又怎么会中了北胡寒毒?”含章一听之下,浑身炸毛,心里发慌,猛地一把抓住明堂的手腕问道。 明堂不在欺瞒,便把自己筹备开店偶然结识董宝珍,去太康运货,返回河间在戈兵坊设宴酬谢河间府台鲍梓,同知董宝珍之时遭遇刺杀案的情况全部讲述一遍,姐姐是与鲍大人敬酒时被毒针暗器误伤,鲍大人当场身亡,董宝珍断了右臂,如今整个河间府也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兵马巡防。 崔含章听得异常揪心,听到明薇如今寒毒侵入五脏六腑,即便是崔韫从太康请来的神医牧先生也是束手无策,他再也无法安心养伤,急不可耐的想着赶赴河间府去亲眼看看心爱的明薇。本来盘算着战事结束便要回去迎娶心爱的姑娘,现在明堂竟然带来了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噩耗,含章刚挣扎起身,急火攻心,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床上。 “含章,含章,你醒醒!”明堂看到吐血晕倒的含章,面色蜡黄,心中不禁焦虑。 “他没事,只是急火攻心,牵动了腰伤,血气上涌,昏过去了,死不了。”一直在远处偷偷支起耳朵偷听的李青山,看到崔含章吐血昏倒,赶紧跑过来查看,把过脉后,便随口说道。 “可怜人呐,自己差点被北胡蛮子腰斩放干血,好在跟着我,阎王爷都没敢收他,算他运气好。你这一来,直接告诉他,未过门的媳妇也被北胡蛮子刺杀,身中极北寒毒,命不久矣。你说他能不又急又怒,可不是急火攻心嘛!”李青山言语之间逻辑清晰,结合自己偷听的情况,自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明堂如今一身把式已经练得筋骨大壮,算得上是初窥奥妙,自然懂得气血运转的道理,抱拳谢过李青山后,便施展推拿活血的手法帮助含章。一通折腾,崔含章悠悠醒来,一脸悲苦之情,对李青山说道: “属下要去河间府一趟,还请李将军通融。” 李青山脸色严肃道,“不是老子不近人情,北伐战事当前,你我虽然后方养伤,但绝不可擅离,否则以逃兵论处,罪当问斩。” “属下却有难处,将军也听得清楚,实在是情势逼不得已,我自会向圣上上书请罪。”崔含章听到他如此说,面色异常坚决的回道。 “死脑筋,我说你丫写诗作词那么聪明,怎么碰到男女之情,就不知道转个弯呢?你出不去,可以把大妹子弄进来啊。”李青山难得如此严肃,但嘴上不忘损人。 “含章,李将军说的有道理,我这趟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寻你,况且你还要继续养伤不宜走动,容我回去安排把姐姐送进嘉桐关,嘉桐关里也有妇孺老幼,有董宝珍帮忙开的通关文牒,只要我等身份没问题,应该进的来。”崔明堂倒是颇为赞同李青山的主意,赶紧劝说他。 “好人做到底,嘉桐关守将姚大观那里,我去帮你通融。”李青山想到那个当初一心一意跟他跑江湖的姚大观,就不禁头疼,麻烦真是一个接一个。 看到李青山摇头晃脑的走了出去,明堂起身给含章倒了杯水,面色忧愁的说道:“姐姐的寒毒暂时已经被牧神医用金针镇住,只不过姐姐身体底子元气不足,能熬多久不好说。” “明堂,此去河间府务必万般小心,我担心她能否受得了路途颠簸。说来是我害苦了她。”崔含章的心如刀绞,紧紧的抓住崔明堂的手臂嘱托。 一路上不敢让她经受马车颠簸,便由轿夫抬着担架赶路,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旬的脚程。有了守将姚大观的默许,李青山等人顺利的接明薇入嘉桐关。 崔含章每日坚持下地走路,在李青山的帮扶下,登上城头往南眺望, “痴情种子一个,你若再不来,他都成望妻石了。”李青山见到崔明薇第一句话就打趣道。 惹得明薇嫣然一笑,心中倍感温暖,众人离去,只留下两人静静的在屋内相处, 相看执手泪眼,竟无语凝噎。 谁曾想,北伐战事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轨迹, 难怪庞衍曾发出喟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光与北胡的战事,中间不知夹杂着多少的悲欢离合, 大势之下,杀戮不止,前线与后方,也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清瘦了许多。”含章轻轻的抚摸着明薇的面颊,深情的说道。 “崔郎也晒黑了。”明薇心中悲苦,自知命不久矣,但看到崔含章伤心的深情,她感觉极北寒毒的痛苦微不足道。 “往后的日子,我给你煎药,给你梳洗,给你画眉,只是边关苦寒,委屈你了。”含章看着清减消瘦的明薇,只想着陪伴她。 “妾以蒲柳之姿能侍奉崔郎左右,已然知足。虽然你我在嘉桐关里只能陪伴走一程,便胜过妾在太康城里的几十年生活,只是无福为你开枝散叶,对不起远在溪口的婆婆。”明薇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也是一个动人的女子,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还记挂着崔家的血脉传承,她对崔含章的爱是无声无息的滋润在点点滴滴的生活中。 两人一夜相拥,耳语缠绵,明薇仿佛把一生的话都要说给他听........ 门外的崔韫和明堂等人心中纵有千般怨,但却苦闷无处发泄。 两国征战,芸芸众生,高高如灵武侯者,微末如乡间农妇,谁能抗争得过命运,谁又不是天道之下的蝼蚁呢? 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崔韫经历此事,更是打定心中的主意。下次见到江家的那个家伙,一定要说清楚心里的话。她不想像明薇姐一般,遇见了幸福,却在指缝间溜走了,“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归来。”崔韫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边关的清晨格外热闹,军营中雷打不动的晨练,血气方刚的汉子喊着嘹亮的口号操练着,奔驰的骏马穿梭于城门内外。 崔含章感觉到近期恢复情况在加速,一早便在门前习练把式,下地之后便未间断。李青山偶尔两次撞见,仔细观察一番难得开口称赞,崔含章虽然对他虽未知根知底,但由衷的放心。故而在李青山面前大大方方的习练,不怕偷师。 “这把式很有意思啊,难怪你恢复的这么好,都快赶上我了。好好练下去不仅能长气力,战力飙升。只是我看你练得有些不对。”李青山蹲在屋檐下,口中嚼着杨柳甘枝刷牙,漫不经心,一副高人模样,指指点点的说道。 “既然如此,李大哥帮我指正下,这把式是咱们溪口千烟洲烧窑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妇孺儿童也能耍上一耍。”崔含章放松身心,收势吐气。 “你现在练得固然能长气力,但如何发挥气力恐怕不知吧?再者,你这把式虽好,但总是缺少余势,故而不够狠厉,杀力更有限。也可能是跟你的脾气秉性有关,无法释放凶狠的一面。”李青山谈起武学,总是倍加认真,言谈之间每每切中要害,让人肃然起敬。 若非是李青山平时遮遮掩掩,不愿多谈师承来历,恐怕崔含章都怀疑他真如传言所说,乃是兵家祖庭嫡系传人。不然何以兵法战阵,身手武艺,气度眼界均都不凡,而且一身的神神道道的九流杂艺,简直就是一个兵家百宝库。 “经你这一指点,回想下,确实如此。属下练这烧窑把式,起初目的是长气力,而且溪口乡邻烧窑匠人都是用来强身健体,打熬气力。至于说杀力,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崔含章虚心受教,接着他的话讨论着。 “真是暴殄天物啊,这烧窑把式共有十式吧?每一式都是模刻山川万灵,取精华去糟粕,可以说是直指大道,何止杀伐恐怖。比如这式挺胸塌腰,落臀,身体重心自然落于两脚中间,然后急速出拳。看似动作简单,但其劲在腰腿而不在手,需拧腰坐胯,力宜松活;拳自腰肋而出,出时拳心向上前出,全臂放松,不使着力,待拳至将尽未尽处,骤然拧拳,变为拳心向下送肩,周身一紧地发力。若是练到深入,有龙象之力。使拳与意合,意与力合,一拳既出,力若千斤,直透缟甲。”李青山仅仅是几日的观察偷师,就能琢磨出如此门道,不得不说悟性之佳,果然是天纵奇才。 “李将军所言非虚,含章你所练的把式缺少的就是这般的劲道。既然你已经从军入伍,就该收起书生意气,战场杀伐,你死我亡。”即便是已经初窥门径的崔明堂听到李青山这般的分析理解,也是赞叹不已,心中暗道果然如楼先生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李青山的悟性和修为就远不是自己当下可以比的,含章兄弟有他相伴,也多了几分保命的机会。 相比崔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崔明堂族中所传的也并无不同,但胜在有些断断续续的调息技巧辅助,故而可以提升即战力,但也是缺失的较为严重,若是练不好极容易伤到自身,楼先生当初也是受了崔明堂的启发才逐渐尝试修复,无奈力有不逮。故而崔明堂一直未传给含章,就是怕他习练不成,反伤自身。 今日有缘在嘉桐关三人相见,崔明堂也未藏私,便邀请李青山一起参详,希望能借他山之石,补全烧窑把式的调息诀窍。 另一边,崔韫带着牧神医给明薇一边施展金针拔毒,一边熏蒸导气。虽然每次收效甚微,但好在总是祛除丝丝毒素,不至于恶化的更加糟糕,牧神医心中清楚,连日来的奔波还是对明薇的身体极大的消耗,所以他稍后的药中加大了调补剂量。 明薇精神好转,握住崔韫的手说道,“牧神医虽然不说,但我知道自己情况,这几日又加重了。” “姐姐不要再说了,我们都在,天涯海角一定求得良药,治你寒毒。”崔韫连日来赶路,也是些许清减,眉眼间有散不去的凝重。 “人呐,就是不知足。现在见到了崔郎,就想着在临死之前能身着嫁衣,能出嫁一次。也不枉我这短暂的一生,你说姐姐我是不是贪心呐?”明薇近来时常恍惚,但是每次见到崔含章后,精神便会略有好转。 其实在牧神医看来,见到崔含章反倒成了明薇的催命符,这不是病情好转,分明是燃烧心神,回光返照罢了。 “姐姐会身着凤冠霞帔出嫁的,这事早就定好了的。先躺下休息,我去准备准备。” 崔韫是一个果决的女子,她想到即去做,故而安抚明薇睡下,便出门去找含章明堂等人,筹划尽快举行婚礼。 第三十三章 洞房花烛 “什么?你这娘们疯了不成,在这里给她们两人大婚,战争年代军营要塞,岂能儿戏?”李青山听了崔韫的想法后,不禁怪叫道。 崔韫素来性格直来直去,听到李青山怪叫,并未答话,俏脸冷峻,狠狠的瞪了一眼。 “军营大婚怎么了?当年太祖不也是上马出阵杀敌,下马回营娶亲?还流传为一段佳话,后世新郎官不也都是有样学样,喜欢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娇妻美人?” “崔韫姐,如今北伐战事吃紧,若说在嘉桐关军营大婚,恐怕得请示前线的圣上。”崔明堂虽然心中赞同她的主意,但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嘉桐关边关重镇,未有先例,如今更是兵荒马乱,怕是给胡人以可乘之机。 “我来向圣上请旨,此事还得守将姚大观点头才行,按照军中规矩来,一切从简。”崔含章果断的说道,他的内心始终觉得有愧于明薇,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个风光大婚。 李青山有个了不起的优点,天赋本能上就善于察言观色,见众人都是有意操办大婚,自然明白势在必行,索性便主动想办法。 “谁让我们是交情过命的兄弟,就陪你疯一回。姚大观那边还是我去搞定他,营中需要配合的我让他去安排。”李青山说着话,便直接走往将军府去了。 “宴席我来安排,含章你就好好准备做个新郎官吧。”明堂说完这话,也起身离去。往来商贾,他多有人脉,故而准备宴席自然不是难事。 虽然已经是月末时节,但人间四月天,春光作美,宜嫁娶。 嘉桐关自从建城开关至今,迎来了第一场军营大婚。 边关战事连绵不断,见得最多便是刀兵金戈,伤残死别,甚至大部分人已经逐渐神经麻木。但听说新科探花郎崔大诗人要在营中举行大婚,一时间全城军户和驻兵都先是感觉新奇,后感觉到格外喜庆,主动前来帮手的人挤满了营房。 消息传到游骑营,自家兄弟的事情甭提多高兴了。北伐前线也受到喜庆气氛感染,各营士卒均是提振士气,一起打过仗生死与共的兄弟大喜之日,谁都不能丢了份。 嘉隆帝初见奏章皱眉不语,沉思再三后,难得格外开恩,下旨恩准,并为士卒加餐。说起来北伐战事虽苦,但苦中作乐,亦不失人间真情。 嘉桐关的喜庆气象颇为肆意张扬,城门楼上挂起红幡灯笼,驻城军户们格外卖力,街道各处均是张贴喜字红纸,也许压抑了百年的嘉桐关也在这一场婚礼中释放,城中驻军各营很自觉的安排站岗巡逻,城墙之上更是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守卫士兵,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场在北伐战争年代,举行于嘉桐关的婚礼彻底改变了嘉桐关的历史沉重感,仿佛为它开创了一种格外的气机流转,以至于后世文人骚客北上游历必入嘉桐关,都在寻找那种特殊的味道。 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城中老少均是走向街头夹道欢迎看热闹,形式虽简但大婚程序步骤一样不少。 崔含章着明光战甲,身披红花,高坐于神光大马之上,面若冠玉,整个人在阳光照耀下英武不凡。李青山与姚大观跟在他身后,身穿明黄色吉服,骑着飞雪宝驹,威严而又庄重,再带着一千身着盔甲披着红绸花的守城军,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浩浩荡荡往将军府前街道一走,把那站在两侧围观的老少爷们,瞧得直夸个个都是好儿郎。 迎亲队伍停轿于将军府前,吉时已到,明薇在崔韫的搀扶下,跨过昇,弯腰入轿。路两边老少爷们都是对着崔含章抱拳祝贺,只见他在大马之上微笑,抱拳还礼。 李青山早已为二人选定婚房,此时营房中央搭建起一座青庐,庐前置一火盆,新娘子明薇迈步跨过, 作为礼仪官李青山高声唱道“过户橂,有吃又有穿”,入得青庐内,李青山再次唱“面南拜父母,面北拜天地,新人交拜”,三拜之后,各剪发一缕置于锦囊。此时由崔明堂客串的铺母卺童已经在内铺好床铺,一众闹洞房的拥簇着两位新人入内洞房。 只见崔含章手握三尺剑挑起红盖头,红烛摇曳下,乌发云绕,雪肤红唇,微微兮明眸善目,袅袅兮娇艳可人。 今日出嫁,明薇早早就收拾打扮,虽然被寒毒折磨的消瘦萎靡,但她想着要把最美好的一面献给夫君,叮嘱崔韫用心为她梳洗,中途崔韫抑制不住跑出去哭过两次。 “姐姐的容颜,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子。普天之下,怕是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即便是不上妆,也美丽动人。西北风硬,我为姐姐先擦一层香膏,免得今日折腾一天,风吹了娇嫩脸蛋,然后在浅浅的涂上一层水粉胭脂,轻轻的画个黛眉即可。姐姐放心,保管让新郎官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崔韫一边帮明薇梳妆盘头,一边说道。 两人梳洗装扮便是半日,一身凤冠霞帔的明薇楚楚动人,顾盼之间风情万种,看呆了崔含章。 崔含章看着娇艳动人的明薇,眼眶微红,想着大喜之日不该难过,便强忍住泪水,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交杯酒。 “娘子,请饮下这杯酒,大婚礼成。”崔含章把酒杯放到明薇手中,轻轻的说道。 明薇面色羞赧,接过酒杯,两人交叉挽手轻轻饮下合卺酒,明薇面色涌起一阵红晕。 在前日例行拔毒之时,明薇专门留下牧奫,说出心愿:“希望牧大夫能用药强行提振几日精神”,听得牧奫心中不禁怒气暗生:“明薇小姐,你这身子若是用药强行提振精神,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急速消耗元气,油尽灯枯啊。” “牧大夫,若不能与夫君风光大婚,明薇多偷生几日,又有何欢?与其遗憾的死去,明薇想留给夫君美好的一面,哪怕只有几日阳寿,奴家也心甘情愿。”牧奫听她之言,喃喃道痴情女子,无奈之下只能加重药量,并在出嫁之日用金针在她几处大穴刺激榨取生机,故而此时明薇显得精神尚好,气色红润。 崔含章走出内屋,与众人饮过几杯酒水稍作应酬,便再次回来照看明薇,担心她身子虚弱,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屋内。 高烛照红妆,青庐结良缘,佳人独坐粉颈乌鬓,二珠金環耳边低挂。双头鸾钗,鬓后斜插。 明薇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见到夫君走回房内,明薇起身上前帮他换下战甲,轻声说道:“郎君,春宵一刻值千金。” 饮过交杯酒后,明薇凤眸迷蒙,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荡漾着浅浅的春意,妩媚至极。 起身行走间,胸前摇響玉玲珑,一阵麝兰香喷鼻。恰似嫦娥离月殿,犹如神女下瑶池。 饮下合卺酒,眼意眉情,姻缘引风流。 崔含章走近轻轻的帮她把落下的一缕发丝挽在耳后,凝视着,青黛为眉,秋水为眼,丹唇吐润,玉颜生香,眼中的波光流转,青山绿水一般只是让人看不真切,好一个二八佳人。 崔含章怕她身子辛苦熬,赶紧动手换下战甲新衣后扶她坐在床边,“大婚礼成,娘子要多休养身子。” 只见明薇捧住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下去,这一吻仿佛时光永恒,四方宇宙均都定格,崔含章融化在妻子的深情之中。 明薇的吻很轻柔,绛唇丰润,白玉般的面颊,娇艳动人的容颜,长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安排。微微闭合的双眸,时不时的跟随着睫毛颤动,衬托出佳人此刻忐忑而又期待的小心情,睫毛闪动间流淌出两行情泪。 吐气香兰,两人忘情的亲吻着,炙热的吻带着烫人的温度,连带着帷幔之内都温度升高 明薇此夜不再矜持,她沉醉于这样的亲吻中,痴迷于男人粗犷的气息,眼前的男子是自己付出生命代价爱着的男人,只想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他,心中安安稳稳。 崔含章慢慢的放开明薇的唇瓣,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捻,便拨开了折枝花纹罗衫盘扣。只见玉肩若削,一字锁骨光滑细腻,美白肌肤如雪,粉色的胸衣上面绣着几朵桃花,愈发的映衬着她的肌肤如凝脂般润滑。 “薇儿,好美......” “妖娆体态轻,薄劣腰肢细” 含章忍不住赞叹道。 明薇睁开眼,看到夫君眼眸里的欲望越来越炽烈,带着赤裸裸的赞叹和激动....... “郎君要疼惜奴家。”细若蚊蝇般的声音飘在含章耳边,明薇扬手拔掉了他头上的发簪,当即一头如流云的青丝散开,发尾扫过明薇玉石般的肩膀,痒的明薇轻笑出声。 随后她温柔的帮夫君解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美感,但零星散落着多个显眼的疤痕,疤痕都有一尺长度,左腰还有厚厚的白纱绷带缠绕,看着触目惊心。 浅葱玉指沿着疤痕轻抚,宽阔厚实的肩膀让她心中充满安全感。她明白大大小小的疤痕是无情战火给夫君留下的痕迹,想到此处心理一阵绞痛。 含章再也隐忍不住,直接吻住那炙热的红唇,忘情的追逐她的香舌,明薇身子散发的气息让他沉醉,如雨点般的吻落在香唇上 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洒下千万缕清辉,照射在那张充满幸福而又甜蜜的雕花大床上。 两双绣花鞋安静齐整摆放于床前,红纱青帐里鸳鸯交颈,月光在青庐地上折射出交错的身影。 床笫之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翻滚着,红烛暖帐,被翻红浪,一室的旖旎让月儿羞涩,悄悄的隐入了云中........ 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把粉脸斜偎。罗襪高挑,肩膊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一响贪欢,芙蓉帐暖,人影重叠金明灭。呢喃间,有床榻吱喳声奏和,襄王神女巫山会,细细汗流,涓涓露滴,此间谁管明朝............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东方明矣,朝既昌矣。 含章蹑手蹑脚的下床穿衣,轻吻因为昨夜癫狂而贪睡的明薇额头,走出庐外,练起了烧窑把式。 经过李青山崔明堂两人的指点,含章所练的烧窑把式再次升华,虽然未曾出全力,但隐隐间有风雷之势。用李青山的话说,家中瞎练,不如战场一年。把式功夫本身缘于杀伐狩猎,杀人技自然要在战场杀人中习练。 血未白流,经过沙场历练,他每日游走生死边缘,对于把式的领悟,已经融入骨髓,此时的李青山崔明堂两人恰巧是释放他潜能的钥匙,彻底的打通了崔含章的武道修为之路,为此后的登堂入室奠定扎实的根基。 崔明堂总算是帮衬着把两人大婚落定,心中既是高兴,又充满内疚懊恼,整个人弥漫着一种悲苦。李青山见他一时无法走出这种状态,夜里便拉着他去城头上喝酒,两人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碰杯饮酒一边互相嘲讽,后面更是在城墙之上切磋其拳脚,一时间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喝到后半夜,身边滚落的都是酒坛,两人酩酊大醉,长卧不起。 令人称奇的是,李青山醉的再厉害,次日雷打不动的清晨练拳。只见他站在城楼高处,摆好拳架,迎着初升的朝阳,轻缓的摇摆,时而如老龟晒背,时而如灵猿翻身,四肢舒展,动作浑然一体,自然而然的融入这塞外的清晨之中,远处看他更像是融入在火红的太阳中了。 明薇起的较晚,看到床上白绫点点落红,心中泛起一阵甜蜜。忽然摸到身边空空,并未见到夫君,忙着起身穿衣寻找,结果还未下床,便被端着水盆进来的崔韫拦住, “舍得起床啦?”崔韫打趣她道。 “别找了,你的夫君正在庐外练把式拳脚,咱们先梳洗一番。” “崔韫,谢谢你。”明薇心知崔韫收起大小姐脾气,为她端茶倒水,委实感动,这些时日全依赖她的照顾,握住崔韫的玉手,放在面颊上,轻轻的说道。 “放心好了,我崔韫堂堂大小姐,才不会白伺候人,以后找崔含章讨债便是。”崔韫心里暖意融融,但嘴上不饶人。 “尽管来找我好了。”崔含章一边接着崔韫的话说道,一边走进内屋。 “让我来吧,以后由我来为娘子梳洗,画眉,崔大小姐您先去休息吧。”崔含章从崔韫手里拿过手巾,轻轻的为明薇擦拭着。 崔韫知晓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站在身后看着这幅夫唱妇随的画面,眼眶里忍不住的泪珠滚落,一扭头便跑出庐外,轻轻的带上了门......... 第三十四章 落马洲 落马洲历来诡异,远远望去是河套成网,水草芦苇遍布其中,属于雪灵河与尕布湖上游溪流交汇的地带,千百年堆积形成了别具风情的河滩湿地。实际上此地沼泽遍布,毒蛇野兽出没其间,一个不小心人马全都陷落,故而得名落马洲。 此地更有神出鬼没的墨脱部,传言墨脱儿郎个个身手不凡,世世代代供奉着黑水真神,生于斯,养于斯。墨脱黑水骑兵急如风,掠如火,往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杀敌对部族,即便是王账龙骑,也是不愿意对上这支桀骜不驯的人马。 墨脱部三年前因为老族长病逝,子嗣分家不均,争执闹僵起来,各自带着两部人马迁入北胡王庭周边,融入了草原王朝主流,而如今在这落马洲只有小女儿墨脱天戈带领部分族人,坚持逐水草而居的散漫游牧生活。 平康王佑杬部人马遭遇了王账龙骑的疯狂追杀,四万龙骑轻甲上阵,所到之处,如飓风过境。立功心切,一心想着能堵住平康王部人马,但事与愿违,平康王用兵飘忽不定难以捉摸,王账龙骑多次扑空后便分兵两路围追堵截。 双方追逐厮咬,彼此不停的绞杀,一追一逃,辗转千里,若是在形势图上看,两支大军在塞外草原辽阔的西北部不停的画圈圈。平康王嘴里咬着一根麦秆眼神凝重,站在风蚀沙堡上看着远方。 思绪却飘回了神光,此时的龙沅江两岸应该已经开启绵延不绝的雨季,若是无事烦忧,搬一把竹椅,廊檐下卧看芭蕉闲听雨。而现在的塞外则尤其干旱,人困马乏,若是再找不到水源,恐怕不用王账龙骑来追杀,自己都会渴死在此。 “云离守,带二千人跟我去前方找水。其余人马化整为零,原地隐蔽休息,注意警戒。”佑杬吐掉嘴里的麦秆,回头传令。 三万人马几番追逐战下来,折算过万,在此地整顿一番,清点过后,堪堪刚够一万八千人马。 人命如草芥,一个个都倒在了辽阔无垠的草原之上,被疯狗一般的王账龙骑军咬住,日子自然十分难熬,此时已经被驱赶的远离了尕布湖走廊地带,佑杬满脑子里想着该如何摆脱眼前危局。 王账龙骑为了追杀他们,弓刀弩箭轻装上阵,虽然被佑杬部设伏埋伏,吃过不小的亏,人马损失较大,但好在单兵个体作战能力强大,均都支撑到另一路援兵赶到,最终还是西线轻骑主动撤退,否则就要陷入反包围之中,到时候里外夹击,必然败亡。 泽康王深谙兵法,何尝不了解王帐龙骑冲着他们而来,很多时候就是主动入伏击圈,主将打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意图引诱神光主力决战。 此时的塞外草原进入了春末旱季,已经连着快半个月未下雨,很多部族不得不逐水草迁徙,对于游击战的泽康王部十分不利,自从选择闪电游击战法,基本就断了与后方的补给线联通,更多的是依靠劫掠四方以战养战。而现在水草肥美的尕布湖走廊有王账龙骑驻兵,压缩了游击战的空间,恰巧碰上这种春旱,淡水粮草补给则成了大问题。 佑杬率领二千人马游荡在漫无边际的草原,心中想着若是再寻不到水源补给,恐怕只能想办法联系朔方城,原路退回的话,实在是不甘心。 “报,右前方三百里处,翻过一片小山后河网密布,水源丰沛。”前方探子下马回报。 “可知前方何地,有何部族势力?”佑杬听说找到水源,并未着急前进。 “地域太广,一时间无法探明。”探子如实回禀。 “留下穆字营,其他人马返回风蚀沙堡集合队伍,随时待命。”泽康王留下亲兵穆字营,传令云离守返回集结队伍。 当他带领穆字营翻过前方山丘,看到的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河套水网时,刹那间有回到江南水乡的错觉, “穆字营分成十小队,分头打探,切莫打草惊蛇,务必摸清整个区域的地形地貌,游牧族群,天黑之前在此地集合。” “得令!”穆字营各小队娴熟的奔往各方向,泽康王则带领着亲兵侍卫独自探查,此地主要是河滩湿地,水鸟野鸭栖居,颇有野渡无人舟自横之肆意。 泽康王带领西线游击军餐风饮露,幕天席地,连日来脱水严重,嘴唇干裂,精神疲惫不堪,如今见到这一片河滩湿地忍不住沿着河滩地带策马奔驰,河套与丘陵相连,山丘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积水小湖。 佑杬身手矫健,经常身先士卒外出打探军情,故而并未等侍卫跟上便策马冲出,亲兵小队各自辐射散开摸索地形,采集水源。 翻过一片高地山丘后,见到前面谷地中竟然是偌大一片白桦林,郁郁葱葱,根根白杆直指苍穹。 驱使骏马闯入深草斜阳中,二里地后,远远的看见一个湖泊,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水质清澈,入口甘甜,俯身趴在水边牛饮一番,真是久旱逢甘霖,心神格外清爽。佑杬用手搭在眼眶上瞭望,画面次第展现的广阔地域的,湖水上空,长云弥漫;湖的北面,横亘着绵廷千里的隐隐的雪山。 掬一捧冰凉湖水往脸上冲洗,虽说解乏,但如隔靴搔痒,不如下湖畅游来的痛快。想到便做,佑杬解下盔甲,露出精壮的上身,一身的腱子肉显得他格外壮实,此时看着更像是孔武有力的糙汉子,半点不见神光大皇子的风雅气度。 佑杬仿佛如龙归大海一般,在水中自在畅游,深潜仰泳自在随意。几个月的战场厮杀,尤其是在灵武侯兵败尕布湖后,他率部闪电游击战精神高度紧张,常常行军途中在马背上睡着,此时难得寻一塞外野湖游水,洗去满身疲惫,心神完全放松下来。 此湖处在白桦林中,仿佛沙漠绿洲一般,中间被从岸边凸起延伸出去的山丘隔开,分为不完整的两部分。佑杬一个猛子扎下去,远远的潜游出去,冒出水面时已经到了水中山丘附近,此时听到有人的嬉笑声,心中狐疑,忍不住慢慢的绕过去,贴身靠近岩石边缘偷偷的望去, 此时只见几位女子在湖中嬉戏沐浴,几匹骏马在岸边溜达吃草,一幅群美戏水图赤裸裸地呈现在佑杬眼帘,着实令他大饱眼福。 佑杬此时眼睛再也无法移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四位娇俏女子围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倩影,犹如一朵晕染粉白的雪莲花一般,亭亭于烟波之间,周身散发着一抹闪耀的日辉,分不清是水波与日光的折射,还是她自身散发的光辉。 只见她抬起花茎般清顺的手臂,微侧着头,拢过一头乌黑的发丝,细心的以手指梳理着,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美,好像是慢慢绽放的莲花。 “塞外野湖,美人沐浴,怕不是什么幺蛾子吧?”佑杬心中不禁狐疑。 此时被围绕的女子轻轻的摔过秀发,转身之际,身子浮沉间隐约露出一大片的雪白,佑杬不禁咕嘟咽下口水,瞪大眼睛,刹那间被挺拔的雪山征服了,也许是阳光太耀眼,他感觉被晃的脑中一片晕眩。仿佛如尕布雪山的白雪所揉成的美貌,比湖水还要清澈干净,如涓涓雪水洗净世间一切杂质,而此时女子也刚巧看到瞪大眼睛的佑杬,惊慌之下喊了一声, “什么人?”话音刚落,人已潜入水中。 身边围绕的侍女自然发觉到可疑情况,掩护着墨脱天戈潜游到岸边,穿好衣物后上马追了过来。 可怜佑杬刚才游出太远,此时尚在返途中,便被五人堵住。收缴了衣物不说,还被勒令不许上岸,只能呆在水里问话, “请恕在下唐突,佑杬无意撞见几位沐浴,此湖如此大,咱们各用一边并不冲突。”佑杬直立着身子脚踩着水,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湖面,面露尴尬的解释道。 可惜几位墨脱侍女并未听懂他的话语,反倒是拿着长鞭摔打湖面,嘴里气急败坏的咒骂 墨脱天戈倒是听得懂汉语,一时间也未接话,转头对马上侍女说着话。 佑杬害怕继续被误会下去,恐怕她们拿起弓箭射杀自己,便小心翼翼的靠近,举起双手,走上岸来。 “站住!”看到佑杬举手走上岸来,惊的墨脱天戈脱口而出,几位侍女已经弯弓拉弦,随时准备射杀这位陌生的莽撞汉子。 虽然是野浴,佑杬还是习惯穿着贴身短裤下水。反倒令他吃惊的是几位异族女子明显毫不避讳,竟然睁大眼睛盯着他从水里一步步的走上岸,跟神光朝礼教甚严的闺阁秀女完全不同。 “原来姑娘听得懂汉语,在下并无恶意,纯属偶然撞见。”佑杬再次面色诚挚一边解释,一边示意归还衣物,虽说有贴身短裤,但此时也是大部分裸露在外,成何体统。 当他刚要弯腰拿起地上的佩刀时,被一支羽箭射在手边阻拦住,马上侍女骄横的瞪着他,仿佛在告诫他老实点,下一箭就不是射在地上,而是射穿他的胸膛。 此时墨脱天戈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在盯着佑杬一步步从水中走上岸的过程中,她被眼前男子健壮的身姿所吸引,尤其是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点缀在白皙健壮的胸膛上。不同于塞外草原男儿的粗糙皮肤,眼前男人的身上的皮肤显得格外紧致细腻,挺拔的身躯在粗壮有力的大腿支撑下行走着,仿佛是如风蚀的天然雕塑一般,线条硬朗,力量与平衡的完美结合。 墨脱天戈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破天荒的害羞起来,两颊红晕迅速扩散爬满了天鹅颈,若非她本身面色皴红,恐怕此时便被人看破。 此时佑杬也得以仔细的打量眼前高挑的女子,大不同于江南秀女的婉约,在异族服饰的衬托下,虽然面色红晕但一双大眼仍然紧盯着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英气的美感,仿佛是尕布雪山上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美丽中透着清澈。 最让他心动的还是她那一双剪水杏眸,水汪汪的,灵动慧颖,仿佛蕴含着一池春水般让人怦然心动。 墨脱天戈一时间也拿不定注意,墨脱儿郎驰骋草原,肆意快活,并无拘束。 故而男男女女情爱自由,一场篝火晚会便能天当床,地当被的相亲相爱一场,但凭心愿。 其实青年男女野浴耦合并无稀奇,反倒会传为族中佳话,故而常有野浴定姻缘,次日男儿上门提亲的先例。 只是眼前之人并非墨脱族人,看他身穿铠甲,倒是跟传言中南边打仗的战士有几分形似,容貌举止应该是外族之人,冒然间闯入了墨脱族领地。 墨脱天戈只好命令侍女先绑了押着回族里,慢慢盘问。佑杬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估计亲兵小队就在四周探查,他也有心打探此地族群,便很顺从的跟着几位,行走间便悄悄的将随身佩玉等饰物丢在地上....... 话说天刚擦黑,穆字营亲兵小队各自回到约定地点集合,久等不见主帅归来,询问侍卫亲兵得知,两人在一片白桦林地带分开后并未在见,急得穆字营兵分两路,一路回去报信,引领大军悄悄进驻落马洲湿地,另外一路寻找主帅。 佑杬一路上尝试跟墨脱天戈交流沟通,好话说了一箩筐,得到的回应却是旁边侍女的几鞭子。 墨脱天戈看着眼前这位异族男子穿上铠甲颇为俊郎,心中却想着两位哥哥派来的信使说客。两位兄长不尊组训,带领部族投靠北胡王室,如今更是派说客要求墨脱族配合王帐龙骑作战,出兵围堵什么神光大皇子。 北胡王庭崛起的这些年,常以武力镇压平定草原上各部族,顺者昌,逆者亡,西羌惨案历历在目,引得各地游牧种族怨声载道,而老族长死前再三叮嘱墨脱族固守落马洲足矣,偏偏两位兄长主张草原大融合的时代来临,长生天的指引天选之子已经诞生,若是裹足不前只会落后挨打。 此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以墨脱天戈为首,分散据守在落马洲湿地丘陵中,暂时远离草原上的腥风血雨。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远迁的墨脱黑水骑兵与部分王帐龙骑共同负责王庭区域的防卫,无法参与围堵平康王大军。但想到仍然留守在落马洲的墨脱族人足足有二万之众,两位兄长便向王帐龙骑统帅拓拔天阳主动请缨,派人说服幼妹墨脱天戈出兵,进而将落马洲与尕布湖走廊地带的辽阔区域封锁,进一步挤压掉神光西线军的游击纵深空间。 一路上佑杬被蒙住眼睛,只能以脚步丈量,左拐右拐,爬山涉水,几经周转总算是到了部族聚居地,此时他被绑缚双手,看管在族长大帐内。 佑杬侧耳倾听,各种声音嘈杂交织,大概率是一个大型的族群聚居地。其实墨脱族的规模远超他想象,单单是在此地就有上万余众,另外草原游牧的还有上万人,故而这支墨脱族是随时可以武装起一支二万人的骑兵队伍,在茫茫草原各部中也是个中翘楚。 刚刚族里巫师婆婆拉着她说“灾星入世,灾星入世。”天戈实在想不明白,她们远离纷争,固守在落马洲会有什么灾星,但又想到还在侧账里好吃好喝的两位兄长使者,不禁皱眉。 墨脱天戈颇为玩味的看着眼前的佑杬,好在两人都不清楚彼此身份,否则恐怕也无法相安无事的对视着。佑杬被解下眼罩后十分不适应灯火辉煌环境,一时间眼前朦胧闪耀,坐在主位上的墨脱天戈换了身便装后,分外清丽脱俗。 “瞎瞅什么?”旁边一位壮汉,一手拍在佑杬的后脑勺上,墨脱儿郎战时翻身上马厮杀,闲时放牧勒马,手劲奇大,一巴掌拍的他脑袋晕晕的。 佑杬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女人腰男人头,都是摸不得,何况堂堂神光朝大皇子,一巴掌被拍的晕乎乎的,气的他直接起身反抗,谁曾想被身后几个壮汉再次拳脚打翻,胸口挨了几脚,气短胸闷,心中郁闷无比。 好在被墨脱天戈喝止住,否则墨脱武士手黑之下,非得打他佑杬吐血不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一番审问,佑杬嘴硬不说话,被逼急了就表示只能单独与墨脱天戈对话,其他人不得在场。墨脱天戈看他器宇不凡,想必不是普通士卒,有心询问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便让武士守在外面,不得传令,不得进账。 故而才有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仿佛谁先转移目光,谁就落了下风。佑杬背后的绳索在刚才厮打中已经被挣脱松了,心中估摸着若是暴起发难,能否短时间内制住墨脱天戈?想到账外巡逻的武士,只好暂时压下这点小心思,寻找更好机会。 “我已经说过多次,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有意冒犯,实属巧合。”佑杬笑着开口说道。 “你来自哪里?来此又为何事?”墨脱天戈轻启檀口,声音清脆,一边说着话,一边绕着他打量。 “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地?咱们是何部族?我来自南边尕布湖走廊地带,误打误撞闯入贵宝地。”佑杬思路清晰的挖坑反问。 “你这南蛮子忒不老实,问你来自哪里,是何居心?” 佑杬心中想着擒贼先擒王,等到墨脱天戈转到他侧面之时骤起发难,希望一举拿住她,结果不想此女子滑如泥鳅一般,根本锁拿不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揉身再次扑上去。 “哎呀,果然心存不轨。”墨脱天戈气定神闲的嘲讽他。 外面武士刚要掀帐冲进来,被墨脱天戈喊住,“加强守夜巡逻,未得传令,严禁入帐,区区一个南蛮而已。” 一众人哄笑散去,只留下两位守在帐外。需知墨脱儿郎不分男女,俱都是弓马娴熟,墨脱天戈更是师承雪山一脉,手下便有一支千人的女骑兵队伍,个个身手敏捷,丝毫不逊须眉男儿,众人丝毫不担心狼主的安危,想着制服一个南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帐内宽阔,由得两人折腾。 佑杬弓步屈膝,腾空而起如鹰隼扑食一般,只见墨脱天戈收腰矮蹲,一脚侧踹出去,如兔子蹬腿一般,抵住扑食而来的佑杬,而且还有反攻余力,两人在帐内闪转腾挪,拳脚往来,佑杬出手势大力沉,天戈则依仗身形巧妙,两人一时间战的平分秋色。 久攻不下,佑杬体力消耗过大,而天戈也是香汗淋漓,两人仿佛对斗牛一般,都死死的盯住对方。 佑杬心中着实震惊,想他在军中虽不敢说万人敌,但也是一流强手,自小跟随父皇狩猎,底子夯实的牢,又有大内高手喂招,养的气力绵长,如今碰到一个塞外部族的女子竟然拿不下来,面子上过不去。 而墨脱天戈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想她十岁便被老狼主送入尕布雪山大轮寺学艺,十载有余才被放下山,在族里一向是罕有敌手,即便是当初两位哥哥也未能胜过她,故而只能带部远迁,而今竟然碰到个南蛮,两人一时间棋逢对手。 稍作休息,佑杬便再次主动进攻,一招进步搬拦捶,风雷阵阵,天戈见他力道更猛,不敢硬接,扭腰摆胯,侧身攻他腋下三寸,阴柔至极。若是佑杬不撤招式,捶下去,两败俱伤在所难免,无奈之下只要撤步改捶为掌,手刀斜切而下。 天戈则一只手抬臂卸力,另一只手则攀住佑杬肩膀,如无骨蛇一般缠绕住他,天戈体态修长,尤其一双大长腿舞动起来如长鞭,煞是妖娆妩媚,缠绕上躯干后便会越缠越紧,两人战至此刻已经是生死相见,一个不小心便是血溅三尺殒命在此,哪里顾得上男女有别。 只见天戈滑绕至佑杬背后,双腿盘住佑杬双跨,双手则勒住他脖子方位,意欲绞杀。佑杬左右转身,摔不下来她,索性单臂抱住天戈大腿,高高跃起,以背部砸向地面。这招打法是典型的北胡摔角术,且用上来千斤坠的内家劲道,天戈不曾想他一个南蛮竟然也精通摔跤,一个不慎被砸向地面,好在铺满了地毯,不然这一下子要砸的头晕脑胀。 天戈不敢让头着地,只能全力往后背运气,鼓起筋膜。即便如此,这一下子砸的着实厉害,地面轰动一声大响,一刹那间锁胯和勒脖的力道都松了下来,佑杬趁机翻身过来,两只粗壮的大腿死死的压在身下女子的光滑细腿上,另外两手也不停的在跟她较劲。 一招不慎,被佑杬翻身骑上来,如今身处下面极为被动,两人姿势极为不雅,此时也顾不得招式章法,一切都是以制服对方为目的,天戈更是以头为武器撞的佑杬胸闷气短。 两人此时的招式更像是孩童打架,外面守夜的武士听得里面砰砰乓乓,拳脚声响,不禁摇头笑道。 彼此身体紧紧缠绕在一起,一番较劲后均都是疲惫不堪,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天戈被压制锁住,又苦于无法脱身,佑杬害怕她再次用头攻击,只好把头从侧面紧紧的顶住天戈的头部,两人的姿势外人看来极其暧昧。天戈挣脱不掉,气不过心中恼怒,又不好大嚷大叫,怕被外面手下人听到,面子上挂不住。 两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此时哪怕是拼到山穷水尽也不愿意出声求饶,天戈更是不屑于喊人帮忙。 两人此时又是一阵折腾,彼此扭曲着身体,一方想要摆脱被压制锁住的局面,一方则紧紧的盘住锁牢,正是应了拳经里所述“打人如亲嘴,百姓皆谓我自然。”若想克敌,必先近敌身,近身后必然如情侣亲吻嬉戏追逐不休,如胶似漆不容有半点空隙。 不知不觉间又是耗了半个时辰,两人由于贴近肉搏,耳鬓厮磨之间,身体摩擦升温,佑杬顶住她的脑侧,呼出的气息全都喷在天戈修长的脖颈和耳朵上,惹得天戈娇声气喘连连,夹杂着男人汗渍和热气一阵阵冲击着她的心神,两人由暧昧升级,眼神之间多了莫名的交流。 不知是谁开了头,两人喘气粗声来,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天戈明显感觉到上面的男人身体起了变化,毕竟未曾偷尝男女欢爱,脑子懵懵地,不知是刚才搏斗耗尽了力气还是心神失守,无法提气挣脱,总之,两人比刚才更加紧密的纠缠在一起。 佑杬生性豪放,忍耐不住,直接吻了一口眼前墨脱天戈光滑的脖颈,几月不知肉味,自然是如痴如醉,异域女子风情更甚,贪婪的追寻着诱人的气息,一发不可收拾。 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从贴身肉搏打生打死,到现在肉体交织情迷意乱,低沉的嗓音压抑着,哼哼唧唧,任谁也想不到世间情缘就是这般不讲理。别说月老糊涂搭错红绳,焉知他老人家笑看红尘百态 异族女子风情万种,腰肢柔软但充满弹性,胸部高耸挺拔,如高山般巍峨,越是如此,男人越是痴迷于一手不能掌握的征服欲望。 两人痴迷索取彼此之时,已经逐渐放下戒备。此时天戈猛的翻身过来,将佑杬压在身下,冷冷的看着他,吓的佑杬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当神光大皇子无奈认命的闭上目光等待命运宣判的那一刻,墨脱天戈则是温柔的吻下去,温柔中带点蛮横的直扣齿关,香舌缠绕,美人如火,点燃了旷日的干旱草原,瞬间成燎原大火,尽情的燃烧。 两人翻滚着再次撞倒一片瓶瓶罐罐,佑杬贪婪的索取着塞外的风情,彻底颠覆了大皇子的人生体验,知行合一,圣人不欺。若是没有肆意放纵,怎么配得上平康穆王的豪迈情怀....... 虽然这动静听的帐外武士晕头转向,但是没人敢闯狼主大帐,天塌不了,草原的夜空月明星稀,银河清浅,整个山谷里或躺或倚地墨脱儿郎们,心中都在忙着思念心爱的姑娘 第三十五章 雀入水 烧青是草原流行的示爱方式,热恋中男女情比蜜甜眼中除了彼此,不见天地,若是常人自然做不出自虐举动,但情人许生死离怨愁煞人,烧青乃印记,烙刻住浓情蜜意,越痛越是深刻,情人间之专属也。 烧青位置随处可选,有隐秘不可见之处,含蓄委婉;也有胸膛臂膀坦然外露,张扬奔放;更有甚者,是直接烧在私密之处,意为非亲密爱人不可见不可用,旖旎香艳。 墨脱天戈敢爱敢恨,情郎酣然入睡,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眼前俊朗的脸庞,涌上心头的念头是为之烧青。 墨脱儿女性格爽朗,恩怨分明。族中女子一旦与爱人许定终身,必然生死相随。 穆字营都是精锐亲兵,朝夕相处熟知主帅策略安排,夜里带着西线大军秘密的进驻了落马洲地带,跟着主帅佑杬一路暗中留下的线索记号,已经悄悄的摸到了墨脱族谷地外围。远远望去,帐篷连片,人马嘈杂,虽然已经夜深人静时,但巡逻武士不减反增,众人只好隐忍等待良机。 佑杬难得睡得如此深沉,在梦境中仍然是带领士卒冲锋,骑跨在骏马之上,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梦境的真实感让他忍不住舒服地轻吟,放佛置身于温暖的海洋中,浑身的感官舒爽到冒泡,猛然睁眼发现墨脱天戈骑坐在他身上,细细的小密汗顺着修长的脖颈滑下,汇聚在峰峦之下。 天戈看到他醒来,英气的飞眉一挑,带有挑衅意味,佑杬忍不住起身拥吻,埋首于雄伟的峰峦中,两人的感情霎时间升温,大帐之内春意融融,左臂环绕揽过光滑的玉背,右掌撑住床沿,腰腹瞬间发力,两人的身形颠倒,将风情万种的女子压于身下,纵横驰骋 天戈虽为墨脱狼主,但终归也是女儿之身,烧青多是女子向情人表示归属,少有男儿烧青。佑杬是性情中人,一向洒脱不羁。既然天戈以烧青留印表明爱意,他亦有不负红颜不负卿之意。 轻轻亲吻天戈胸前的烧青印记后,拿着香灰让天戈给他烧青的举动彻底征服了这位墨脱族的女狼主。 随后墨脱天戈腰身一挺,翻坐起来,留给佑杬一副光滑细腻的玉背,只见她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把剑推到佑杬眼前。 剑身修颀秀丽,通体晶莹夺目,不可逼视,青翠革质剑鞘浑然天成,嵌一十八颗尕布雪山红宝石,虽为利器却无半分血腥,只见飘然仙风。 “好剑,虽说我府珍藏有当世名剑,但此剑寒光内敛,卓然不群,隐隐龙鸣声。”佑杬自幼出入皇宫大内,皇家武库也有收藏的神兵利器,眼界自然高,如今见到这柄灵虚剑,也是爱不释手。 “宝剑赠英雄,只有我的太阳才不会辱没了它。”天戈如今一颗心都系在佑杬身上,想到当初师门赐下来的宝剑,正好送给他。 佑杬自然知她心意,宠溺的揽过天戈,亲了一口,凝视她: “天戈,你可愿随我回神光?” 天戈咯咯笑道,“我的大皇子吆,你恐怕还不知道整个草原都在追杀你吧?” “北胡王庭派来的使者就在族中帐篷里好吃好喝供着呢,我的太阳,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草原都难说哦。” “调皮!” 云收雨歇后,天戈依偎在佑杬的胸膛休息,用手指甲轻轻的划弄情郎, “雀入水为蛤,盖寒风严肃,多入于海,变之为蛤,此飞物化为潜物也。”佑杬喝杯羊奶后,随口念出。 墨脱天戈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不禁皱眉,起身转头问他, “我的太阳,你是在为北胡王庭的追杀而忧愁麽?我这就命人宰了那个劳什子说客使者!” 佑杬赶紧拉住她,抱入怀中,疼惜的说道, “区区几万王账龙骑而已,天戈不必担忧。我是担心杀了你兄长派来的说客,会将墨脱族置于险地,北胡铁骑刀锋过处,片甲不留,西羌族的灭族惨案历历在目,墨脱族几万人的性命安危不能不谨慎。” “哼,若不是两位哥哥软骨头,投靠北胡王室,墨脱族黑水骑兵自保足矣,谁敢来动我族?如今还把我卖给拓跋天阳那个老不羞,逼着我出兵追杀你?” 墨脱天戈说起此事,英眉跳动,俏脸上杀气腾腾,红晕未消的双颊,生气的样子很是迷人,佑杬看到她娇嗔的模样,忍不住重重的亲下去,两人又是一番唇齿追逐,若不是天戈心中挂念事情,让他暂时休战,恐怕又是一番无边风月。 “我的大皇子,王账龙骑绝非善茬,尤其是他们有一支重甲龙骑,战力无双,并非浪得虚名,当年阿爸曾指出墨脱黑水骑兵若是对上重甲龙骑,战斗宜拖久战而不能速决,要么以绝对人数优势围杀,要么只能消耗掉重甲龙骑的体力,黑水骑兵以速度见长,在正面杀伤力是无法与重甲龙骑相比的,好在他们人数不足万人,不然真是草原上各族的噩梦。” 看到佑杬始终并未上心,天戈忍不住认真的帮他分析局势,女生外嚮,有从夫之义,无关种族。天戈把情郎当成自己男人,自然为他烦忧解惑。 “谢谢我的天戈狼主啦,我与王账龙骑交过几次手,也算是互有胜负。都把我的项上人头看成飞黄腾达的邀功牌,这次出来的应该以北胡贵族精骑为主,而且主要是轻甲上阵,你说的重甲龙骑估计会出现在主力战场,当做杀手锏用。” 佑杬抱着天戈轻轻摇晃着,“王账龙骑目前还剩三万余人左右,见到我们如饿狼扑食一般,死咬不松口。但要吃掉他们说难也不难,只需要......” “只需什么?天戈是个急性子,看着佑杬笑盈盈的不说话,着急的上前揽住他的脖颈。 “不要绕圈子啦,天戈人都是你了,心也是你的,墨脱族自然全力支持你。” “只需落马洲与两万黑水骑兵助我一臂之力,即可不留痕迹的全部吃掉他们。”佑杬捧住天戈绯红的面颊,一字字的说道。 “那我命人先去宰了那个说客。”话未说完便要起身,结果被佑杬一把拉回怀里,亲上香唇。 “不要着急,那个说客使者大有用处。”于是佑杬就把心中计划跟她详细的说了一遍,两万黑水骑兵加上一万八千名西线轻骑利用落马洲沼泽湿地,指挥得当,佑杬有信心吃掉骄横狂妄的三万王账龙骑军,一个也不放跑,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草原之上。 当初,佑杬虽然赶到尕布湖牧场外围,但未能救得灵武侯柏巨阙,一直是心中的痛点,更是慑于敌方统帅鬼神莫测的指挥功力,无奈掉头撤兵,此事一直存于脑海挥之不去,都快成了他的心魔。 此时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上天赐给他如此完美战机,只要墨脱族能全力助他,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齐备,何愁不能一战而惊天下,为六万屈死的神光男儿报仇雪恨,更能一雪前耻,荡灭心魔。 尕布湖马场打的神光举国上下哀痛,那么平康王就要以落马洲沼泽再现敌人的精彩围歼战,彻底破了王帐龙骑的不败神话,让北胡王庭大小贵族痛彻心扉,来而不往非礼也,平康王几个月来反复推演复盘尕布湖马场的围歼战法,愈加咂摸寻味,愈加理解深一层,北胡兵圣的用兵之神,如庖丁解牛般的指挥切割,堪称艺术。 佑杬的军事才华远胜政务处理能力,这点在北伐之战显露无疑。举国上下均都交口称颂,神光双壁美名传遍大江南北,虽然灵武侯部人马被歼灭在尕布湖马场,但佑杬却得以机会向北胡兵圣观摩取经,自此之战后,西线左路军的作战调度能力尤胜以前,终于让他寻得落马洲湿地沼泽如此完美的战场。 “呜呜呜.....” “敌袭!”宁静的夜被噪杂声打破,外面刀剑声叮叮作响,只听帐外武士大声喊道。 两人如风卷残云般穿衣冲出帐外,只见远方四五处地点均都明火执杖,几股骑兵同时冲进来。佑杬抬眼看去, “坏了,是云离守他们深夜摸进来了!”佑杬赶紧跟身边的天戈解释道。 翻身上马,佑杬与天戈快速的奔到冲突地带,对着蒙面领军将领大喝: “都是自己人,快住手,云离守命令我部人马撤出谷地,在外围扎营。” 此时墨脱天戈的亲兵女骑已经将狼主团团围住,护在中央,好在墨脱武士巡逻守夜机警,发现情况后两边快速对垒,并未造成较大伤亡,即便如此,仍然是死了十多个墨脱武士,其余众人激愤下都要拧掉进犯敌人的脖子才罢休。 “班谷尔,达利到我营帐议事,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好好休息。”狼主天戈说一不二,点了两位大将,对其他人挥手散去。 此时狼主大帐内,天戈与佑杬携手高坐主位,云离守,霍青峰端坐在右边下位,班谷尔,达利在对面左边盘腿而坐,老巫师婆婆则在角落里仔细端详佑杬。 天戈作为落马洲墨脱族狼主,此时高坐主位,权威彪炳,毫无半点先前小女人的风情万种。 她先将身边平康王佑杬及属下爱将介绍给族人,然后将北胡王庭派使者威逼及草原局势情况,与众人分析后,班达尔,达利两人已经怒火万丈,一拍桌子暴起,一步迈到门首就要出去宰了北胡王庭的使者。 “回来,留着那人狗命有大用处,北胡王庭欺压草原各部,西羌灭族,柔然改弦,墨脱分裂,这一切都是北胡王庭的卑劣手段,今夜黑水真神见证,我就要与神光王朝统帅平康王歃血为盟,两族结为兄弟,从此福祸相依。”墨脱天戈清脆嗓音回荡在大帐内,尚未来得及回到座位的达利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巫师婆婆听到狼主此话,想到昨日占卜得到“灾星入世”的谶文,不禁担忧起来。 老人家毕竟是阅历过人,众人发觉不了大帐内荡漾的情爱余韵,但她敏锐的观察到天戈狼主脖颈红晕残痕,端坐一旁始终微笑的神光朝王爷也是气血涌动,若是静心感受,会发觉如黑水大渎波涛汹涌,想来两人必然是灵欲交修过。 巫师婆婆心中沉思片刻,刚要开口,便被天戈挥手止住。 一方面骇然于狼主的武道修为精进如斯,一方面也是心中困惑不解。 这位神光朝王爷自始至终端坐上位,全程不语,但气势如渊,不动如岳,有虎踞龙盘之象,与天戈狼主倒是匹配契合。 “阿婆所忧,天戈心知,两位兄长不仁,天戈得为墨脱族寻一条活路,落马洲已经被卷入草原纷争,这片乐土难保,强者生存是咱们自古相传的生存法则。”墨脱天戈耐心与族人沟通,说出心中对草原纷争走势的看法。 一众人在帐内商议到天亮,平康王佑杬深受尕布湖牧场战役的启发,脑中已经无数次推演,遂把详细的作战计划以沙盘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厌其烦的与班谷尔,达利,云离守,霍青峰等将领探讨作战的可能性。 落马洲为湿地沼泽,数不清的山丘河网交错,正是适合大军分散掩藏,雀入水为蛤,飞物化潜,一旦王账龙骑军被诱入落马洲沼泽,大军便可收网,全歼来犯敌军。 而墨脱天戈则亲自去见北胡王庭的使者,传达黑水骑兵愿意协助王账龙骑共同剿灭神光朝大皇子一部,须与王帐龙骑军主帅当面会晤,签订盟约。 “事成之后,北胡王庭必须加封天戈狼主为王帐大捺钵,统率落马洲部所有兵马。” 王庭使者几日内见识了墨脱族武士的凶悍,已经收起了最初的嚣张气焰,看到狼主墨脱天戈亲自款待商议,毕恭毕敬,小心的问道, “佛晓前的人马骚乱,可是山贼流寇袭扰?”毕竟当时只听到外面兵马骚乱,刀剑作鸣,他被守卫拦在账内,无法出去查看。 墨脱天戈脸上流露出为难之情,抬手将发丝挽起在耳后,故作扭捏又不得不吐露真言:“不瞒贵使,那不是什么山贼流寇,正是神光骑兵的袭击,已经连续多日出现在落马洲地带,墨脱族人上下不胜其烦,故而都想跟王账龙骑干掉敌军。” 天戈说着此番话时,让帐外守卫抬进来几具神光骑兵的尸首,血已冷,甲胄明亮,剑戟冷冽,死状极其惨烈,看得他心中寒颤。 见到使者心惊胆战,天戈再次加了一把火,把十多个墨脱武士的尸首也抬进来,使者心中虽然惊恐,但眼光毒辣,上前仔细对照了尸身伤口后才确认的确是神光朝刀剑所致。 “既然天戈狼主有此诚意,那我等回去复命,相信不日后,天戈狼主与我家统帅拓跋天阳会师于落马洲,狼主所提要求,在下即日向王庭请旨。”使者激动的抱拳说道。 “有劳贵使。”墨脱天戈抱拳并交付随身匕首信物一份与他。 两日后清晨,大兄墨脱天云与使者一起带来了王庭犒赏旨意,墨脱天云爽朗笑道,见到天戈直接张开双手上前抱住, “小妹你是终于想通了,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若是事成,保我墨脱一族荣登北胡五大族,此后再也不用看他人脸色行事。” “大兄所言甚是,先前是小妹无知。”天戈好不容易从兄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面色淡然的说道。 “为兄来之前,已经与拓跋天阳书信沟通,他率领大军驱赶神光骑兵大军往落马洲方向而来,既然落马洲已经有小股神光骑军,估计主力部队也在不远处,我去前方接应龙骑军,留下吉汉将军协助你在这里排兵布阵,利用沼泽地利,设置陷阱,不给他们机会走脱一人一马。”墨脱天云自幼熟悉落马洲的草草木木,来之前也已经与王账龙骑主帅拓跋天阳拟定作战方案,此时格外强势,不容天戈置喙。 班谷尔听到墨脱天云还把落马洲当成他自己后花园,如此强势安排,心中有气面露不快,但被天戈用手势压下, “此计甚好,全听大兄与拓跋主帅指挥。” 用过午餐后,墨脱天云便与使者一起在小股黑水骑兵的掩护下,策马前方去接应龙骑军。 墨脱天戈夜里与佑杬缠绵床笫,已经得到面授机宜,一切按照墨脱天云所说去做,不得敷衍延误,等到落马洲排兵布阵准备妥当后,立马拿下所谓的吉汉将军。佑杬做了个割喉的姿势,示意必要之时为了墨脱族安危,可以灭口。 不用佑杬提醒,天戈已经打定主意灭了吉汉将军,离开落马洲几年,回来就在墨脱狼主面前狂妄骄横,不用天戈下令,班谷尔和达利都准备半夜时分弄死他了。 一切准备的有条不紊,墨脱全族上下两日功夫,就把落马洲沼泽湿地改造利用起来,沼泽湿地都插满了身着神光盔甲的稻草人。同时达利把游牧在外的骑兵全部调回,墨脱武士利用浮筏芦苇杆等工具可以潜伏在沼泽水中,伺机狩猎袭杀。 藏在谷地更深处的神光骑兵,都是水性尚佳,部分还是当初抽调的龙沅江水师,此时则埋伏在湖中,河网内作战,均都游刃有余。 吉汉将军直到死时都无法相信,双眼惊骇,死不瞑目。墨脱族上下全力配合竟然是为了覆灭龙骑军而非神光骑军。 整个落马洲沼泽湿地全都利用,处处陷阱,遍地伏兵。一旦数万大军陷入落马洲地带,冲锋空间十分有限,山丘高地被控制住后,落马洲口袋则可越收越紧,根本动弹不得。 另外一边,佑杬则亲自率领一万大军出去游荡,一万大军分成两股间隔百里,主动的接触前方的王账龙骑,两方打打逃逃。为了效果逼真,神光轻骑心无杂念,多次被追急了,回头猛地主动反击,一路下来折损了三千兵马。 而追在后面的两支王账龙骑主力逐渐合拢,三万多的骑兵,不慌不忙的驱赶着前面的神光轻骑往落马洲方向而去。 傍晚时分,天色擦黑,此时忽然雷鸣轰隆,响声不止,雨滴逐渐落下,给这沉重的夜色披上了雨幕。 龙骑军远远看到落马洲有遍布的神光骑兵,由于雨幕遮挡视线,但估算下来应该接近二万兵马,拓跋天阳坐在马上,兴奋的紧握缰绳的手发抖,若是全歼神光西线军,砍下主帅神光朝大皇子的头颅,我拓跋天阳要向整个帝国上下证明,谁才是当之无愧的军神。 拓跋天阳心中看得更远,若是拿住佑杬做人质,或许逼得嘉隆老儿主力大军裹足不前,到时候北胡三大主力齐聚幽云城,一举击溃神光大军,拿下嘉桐关更是轻而易举。 莫说到时候一举上位封神,叱咤帝国军界,单单是引兵南下,饮马龙沅江,则足以光耀三代。 “呜...........” “呜..........” “呜..........” 随着拓跋天阳手臂重重挥下,王账龙骑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几个月下来的追逐厮杀,心里压着火气的骑兵大军,终于等到最终决战的号角,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出去,凶狠扑杀向面前的神光轻骑,双方全都杀红了眼,神光骑兵在主帅佑杬的指挥下,逐步引得龙骑军全部进入落马洲地带,一路上都是互相踩踏的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 此时雷霆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落马洲,随后轰隆隆的雷声滚落在耳边,配合着万千大军喊杀声,煞是壮人胆色。雨落后,沼泽湿地更是泥泞不堪,马上功夫均都不便施展。 雷雨来的疾,去的更是快,雨势渐收。连日来干旱的燥气被雨水浇灭,风佛过山岗异常清爽。 此时山丘高处,谷地入口处,外围草场,都忽然又冒出了二万多黑水骑兵,死死的堵住了整个落马洲陆地方向。 看着被驱赶至沼泽湿地以及湖边的数万神光大军,正值壮年的拓拔天阳堆满笑容,虽然眼前敌军人数少了点,应该不足两万人马,但有墨脱黑水骑兵的帮助,在落马洲湿地一个也不会跑掉。 “墨脱天云,你很好。回去我会向大王为你请功。”拓拔天阳侧头看着墨脱族长子,微笑的说道。 “一切都是拓拔主帅运筹帷幄,我们墨脱族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舍妹天戈还在谷地大营恭候元帅大驾。”墨脱天云弯腰致谢,面露谄媚的恭维,并不忘点出墨脱族第一美女,自己亲妹墨脱天戈还在大营中等待宠幸。 难怪墨脱天戈有心灭掉拓拔天阳和兄长,为了讨好北胡王室,连自己亲妹都要献出的墨脱天云确实让人失望透顶。 令墨脱天云感到奇怪,怎么没见到自己心腹吉汗将军及亲兵小队?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驱马上前,拓拔天阳心情颇好,既能在马背上斩杀敌军主帅,给神光嘉隆老儿以致命打击,又能下马后入营品尝墨脱族第一美女,人生好不惬意。 只见他放大嗓门对着平康王佑杬喊话: “神光大皇子,平康王殿下,此处乃落马洲,看这漫山遍野的大军,专门恭候您大驾光临,如今你是插翅难飞,还不速速下马就擒?” “若是你下马就擒,本帅保证留你性命,你身后数万大军也得以保全,如何?” 平康王并未惊慌,反倒是任由坐骑散步,盯着拓拔天阳嘲讽: “素闻你拓拔天阳出身北胡王室,是个十足的草包,比之绣狐慕容嫣然多有不如,更别提与兵祖谷大师兄桓檀相比,听说你一直在不服于他,凭你也妄图染指北胡军神的封号?今夜,黑水骑兵二万余众,神光轻骑一万八千余人,就在此等着你这个草包,亲手葬送王帐龙骑军。” 说时迟,那时快,一轮自山丘高处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而沼泽湿地里忽然冒出众多的黑水武士,手持明晃晃的弯刀,斩断面前马蹄,掀翻了马上龙骑兵。周边河网里,湖水中又飞身出几千神光士兵,手持弩箭,射杀王帐龙骑,霎时间人仰马翻,死伤成片。 足足冒出来上万人杀向王帐龙骑,瞬间便冲散了王帐龙骑的外围阵形,很多王帐龙骑尚沉浸在马上屠杀的喜悦中,结果被隐藏在水里沼泽里的武士给袭杀了! 只听此时忽然惊天炸雷响起,早早埋伏的黑水骑兵反戈一击,冲向谷地中的王帐龙骑,彼此都是轻甲,龙骑军身处谷地无法展开冲锋,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从山丘上冲下来的黑水骑兵,双方冲撞在一起,刀刀见肉,血水横流,人与马脑浆残肢撒落在泥里。 平康王佑杬策马冲上落马洲制高点山丘之上,坐镇指挥大军,一边命人击鼓助阵,一边命人挥舞大旗,指挥整个落马洲联军围杀王帐龙骑军。可怜三万多大军,北胡帝国的高端战力,竟如此憋屈的被围困在落马洲湿地,放佛撞入蜘蛛网的无头苍蝇一般,胡乱扑腾,骑兵根本无法助跑冲锋,连普通步卒的杀伤力都不如,反倒是战马踩死踩伤许多人。 北胡兵圣老谷主以锋利龙骑凿穿灵武侯部六万大军,然后梭形切割,围困,最后以重甲龙骑逐一收割战场。 但今夜平康王佑杬则以黑水骑兵为先锋横面钝击王帐龙骑军,以神光轻骑下马转为步卒斩马腿,不求分割敌军而是分三个方向往沼泽地里驱赶,往湖里河网中驱赶,沼泽地是名副其实的落马陷阱,黑水武士脚踩滑板趟行于沼泽之上,挥动圆月弯刀收割人头,水下厮杀更是神光将士的拿手绝活,刚落水的王帐龙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水刺捅破血管动脉,失去战力,失血致死。 后世评价落马洲此战,黑水骑兵与神光步卒间的默契配合堪称多军种联合作战的典范,神光天骄平康王以落马洲之战强硬的回击了北胡兵圣老谷主对灵武侯大军的屠戮。 尤其是其对主帅拓跋天阳的生擒示众,狠狠的践踏羞辱了傲慢的王账龙骑军,彻底打掉了北胡铁骑的嚣张气焰,在主帅平康王细腻指挥之下,死伤战损才不足一成而已。 落马洲之战扫平了北伐西线的战略空间,牢牢的牵制了北胡王庭的嫡系龙骑主力,佑杬部兵马转守为攻,而且随时可以奔袭杀到王庭附近,为北伐中路军主战场缓解了莫大压力。 尕布湖地势开阔,处在尕布雪山大谷地内,适合骑军冲锋,更适合大规模军团作战,故而被王账龙骑凿穿切割后,逐个击破。而平康王充分利用了落马洲湿地高低起伏的纵横地势,限制住王账龙骑的冲锋,却利用黑水骑兵的灵活机动性把王账龙骑军当成牛羊一样驱赶送入埋伏在沼泽里,湖水中,被埋伏的神光步卒和黑水武士直接袭杀。 平康王以弱击强,围歼伏杀了王账龙骑军,当初四万王账龙骑信心十足的追杀神光轻骑,都抢着砍掉神光大皇子的脑袋,回去邀功请赏,谁曾想兵败落马洲,遭到墨脱族暗算,主帅拓拔天阳,他心中恨意冲天,一把拽过旁边的墨脱天云,将他扔于马下,用枪抵住, “墨脱天云,你勾结神光南蛮,葬送我王账龙骑主力大军,我一枪扎死你。” “拓跋大帅,手下留情,天云也是被坑害,全是墨脱天戈那个贱人之举,我部下吉汉将军估计已经被害。”墨脱天戈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到天外了,苦苦哀求着。 “喂不熟的狼崽子,去跟阎王爷解释吧。”拓跋天阳果决狠辣之辈,哪里容得他在糊弄,直接一枪扎下去,结果了墨脱天云的性命,果如戏词所言,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气煞我也,该死的墨脱族,待我脱困之日,必将率领王账龙骑踏平落马洲,屠个鸡犬不留。”拓跋天阳在马上气的狂吼, “儿郎们,不想死在这里的,都给杀出去。” 主帅拓跋天阳声嘶力竭的鼓动士气,意欲冲出一条血路,但平康王在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空中有箭弩压制,山丘谷地沼泽湖里均都是陷阱埋伏,龙骑军处处制肘,每行一步均都是丢下成片的尸体,整个落马洲湿地变成吞噬生命的邪恶深渊,水洼浅滩随处可见尸体堆积,阻断行路,黑水骑兵与神光大军仿佛化身索命修罗,神出鬼没间收割着王账龙骑的性命。 “可恨我拓跋天阳纵横草原,一世英名葬送于此,长生天不长眼啊!”回应拓跋天阳的扬天长吼,一道更响亮的雷声炸响。 “传令下去,命令弓箭手全力射马,我要生擒王账龙骑的草包主帅拓跋天阳。”佑杬在马上挥斥方遒,抬手间樯橹灰飞烟灭。 整个落马洲战场,一队鲜红的巾帼铠甲纵横驰骋,黑水女骑战力卓绝,身手敏捷,弯刀所过之处,血溅长空。 墨脱天戈与平康王佑杬策马并立,两人十指紧扣,在整个高地之上笑看着万千大军收割厮杀,天雷炸响,擂鼓助阵。 北胡王庭出征的四万龙骑军全部丧命,无一人走脱,仿佛如人间蒸发一般,此后的百年间,落马洲彻底成了北胡王室的禁忌词汇,王都各帐内闻落马洲名,小儿不敢夜啼。 战神平康穆王大名响彻塞外草原和龙沅江两岸,一战惊天下,尕布湖牧场的老太后等大小贵族再也不敢流恋,连夜收拾行帐慌忙撤回王庭。 平康王一扫心头阴霾,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佳人在抱,温香软玉,纵马扬鞭,天苍苍野茫茫,骏马奔踏如电,疾蹄千里,快意恩仇。 千百年后中土神州,塞外草原,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就是战神平康穆王与墨脱天戈贤伉俪的美丽传说...... 第三十六章 清风拂山冈 夔阴起东风,雁过千山鸣长空,半载光阴悠悠! 归心似箭意万重,西关蜀驿道月朦胧,谁引弓? 但说远征,烽烟万里枕风宿雪,遍地天涯倦客断鸿,犹记当年骁勇。天下归梦,唯有江中。 闲看市井枯荣,梦议天下大同;听陌上俚音,也风情万种。 一曲《陌上桑》唱的多少离人清泪流,太康城内烟花柳巷莫不争相传唱崔郎词。 儒林士子在崔探花词里寻觅着征战塞外的凄凉,而深闺空阁楼里,佳人盼 是日碧空万里,艳阳高照,绚丽柔和的阳光唤醒沉睡的大地。 中军大帐内嘉隆帝收到西线落马洲大捷战报,冲出帐外,仰天长啸:“杬儿果不负朕,不负朕啊......” 神光北伐第一次主力决战的大捷,平康王以弱胜强,全歼出征的王账龙骑军,一扫尕布湖牧场惨案的阴霾,捷报飞遍山川大地,民心振奋,士气高昂,中路大军先锋官朱希祖连夜挑衅叫阵幽云城,绣狐慕容嫣然则高挂免战牌,紧闭城门。 北胡王庭周边大小习剔全被征调来拱卫戍防,一时间草原诸部风声鹤唳,尕布湖走廊地带兵力空虚,暂时再也无力控制帝国西北部,原本被压制许久的异族部落都蠢蠢欲动。 远在王庭的墨脱二公子听闻落马洲战役后,连夜带领亲兵往西逃窜,结果被拓拔天阳的亲叔叔斩杀于雁荡口,驻防外围的黑水骑兵直接被收编补充入王帐龙骑军。 虽说神光二十一年的北伐,一路从嘉桐关往北主动进攻推进,但除中路大军外其他两路多是被动不利,尤其是兵力和补给无法持续供应,被北胡大军追杀的四处逃窜,但西线左路军落马洲一役彻底消灭了出征追杀的王帐龙骑军,扭转了西线战局,更是破坏了北胡三大主力会师幽云城,直接扑杀神光中路军的战略目标。 落马洲战役的最大战略意义是将北胡王庭彻底暴露在神光平康王部的攻击范围内,王帐龙骑再也无力出征追杀,更别提去幽云城汇合绣狐慕容嫣然部,而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则被右路刘之纶部死死缠住。整个北伐战争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神光朝,此时嘉隆帝浑身轻松,神清气爽。下令增加火力猛攻,人马死尸填平了外围护城河,一度曾登上过外城墙头,北胡方出动精锐反扑,双方士卒尸体挤满了城头,鏖战半日后无奈撤出,但两方兵马在城头上和墙角下的鏖战时,为墨家机关营争取了不少时间。 战局的平横往往就是在不经意的时刻被打破,但双方统帅心中都十分清楚,不论是边路厮杀到何等惨烈,也都是主力大龙搏杀收官前的彩头而已,无非就是彩头有大小之分,金角银边草肚皮讲究是起手气势,但拉开阵仗拼国力之战定然是中路大龙决战,嘉隆帝执黑先行抢占了先手,但却未抢到先机,甚至灵武侯部的覆灭反倒让他输了一筹,但棋至中局,平康穆王硬生生的给扳了回来,更是被他笼络墨脱族后从内部分裂了北胡帝国的民族整合趋势,从某种方面上斩断了北胡军队中源源不断的潜在后备军。 诚然北胡主力精锐兵败落马洲,王帐龙骑军几万人的葬送,打击了北胡铁骑的士气,但幽云城仍然牢不可破,北胡国力亦未大损,绣狐慕容嫣然每日亲自城头督战,与士卒同甘共苦,甚至经常半夜时分带人出城劫营袭扰。她清楚双方决战时刻远未到来,大师兄桓檀来信也已经说明,容他先消灭了身后的狗皮膏药,再来会师。 一向温文尔雅,笑意盈面的北胡兵圣难得在王庭之上大动肝火怒斥众臣: 诸位王公可是认为我帝国百年国运已崩塌? 诸位萘拨可是对我帝国精锐骑军战力存疑? 诸位大悉剔可是担忧账下儿郎守国之志? 穆老谷主的三问如晴空炸雷,将王庭大堂的争吵忧心给炸的灰飞烟灭。国力未损精锐部队尚存,各族心志坚定,有何可惧? 落马洲意外兵败反而将北胡帝国上下拧成一股绳,灭族亡国之战面前,放下一切是非恩怨。 夏宜急雨,有瀑布声。 往往前一刻晴空万里,转眼间,雷电暴雨毫无征兆的泼下,鏖战正酣的双方只能草草收兵,草原土质疏松,暴雨冲刷后比较柔软,几次暴雨后人马踩踏下竟然地陷了几个大窟窿,结果把墨家机关营挖地道的人马埋在了地下。 墨家机关营的出现着实把绣狐慕容嫣然给吓出一身冷汗,甭管是否挖地道进城,只要机关营挖到城墙根下,一轮轮盛夏暴雨冲刷,恐怕经不起人马冲撞几次,外墙根就会被打出个豁口,到时候再想堵住,怕是难于登天了。丢了外城不可怕,但是军心一丢,内城则岌岌可危。 慕容主帅冒死亲率精锐出城,清理护城河内人马尸体,后继续清淤深挖,彻底截断神光机关营挖地道的如意算盘。神光久攻不下,两军只能僵持着,但对垒大军的心弦都是越绷越紧,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轮箭雨射杀。 在嘉桐关养伤的众人已经陆续赶回军营报道,明薇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金针渡穴收效甚微,急得含章如热锅上蚂蚁,而远走极北之地寻找解药的明堂迟迟未归。反倒是明薇此时经常安慰着众人,生死皆有定数,死前能如愿,人生无憾。若是再强求,那才是要遭天地厌弃。 此夜闪电交加,雷声如鼓,天地茫茫被覆盖在雨幕之中,明薇倚在丈夫崔含章的胸膛,耳畔呢喃,两人满满的回忆着溪口的一草一木,明薇静静的看着眼前男子的眉眼,如风霜雕琢一般,心中默默的祈祷上苍,愿以十世轮回保他一生平安。 这样如春光明媚般的女子静静地走了,带着无限的遗憾彻底的离开了人间,也许下一个轮回中亦无缘再见......... 雷电轰鸣,雨落瓢泼,嘉桐关大雨连绵,幽云城横尸遍野。 崔含章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茫然失措,屋里的一切就这样静悄悄,一门之隔,两片天地,阴阳永别。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崔韫捂着嘴巴强忍着哭声,眼眶红肿,扑在明薇身上不愿离开。 崔含章扶起她一起帮妻子梳妆收拾,赤条条来,干干净净走,两人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生怕一点点尘埃染脏了无暇玉体。 三日内,崔含章不眠不休,静静的喝酒,静静的陪着明薇的走完最后一程,酒越喝越清醒,人越喝越忧愁。 事情终有结束的时候,既然喝不醉,也就无可逃避。他拜托崔韫将骨灰先带回太康,等到北伐结束后亲自带回建阳溪口安葬入祖坟中。 此后他看月亮,月亮上便有明薇的身影;他看星星,星星便是明薇的笑眼;他能感觉到草原的春风中有明薇的呢喃,他知道明薇不在月亮上,也不在星星上,更不在春风里,只是住进他心里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前线兄弟们还在抛头颅,洒热血,崔含章没有理由继续逃避,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嗜血杀戮,毅然决然地纵身上马奔赴幽云城。 城头上崔韫看着两骑远去,渐行渐远,最终连背影都模糊不见,悄悄擦掉眼角的清泪,她倔强的站在那里送行,任风沙吹在脸上......... 风大,目不能视,泪流不止。 游骑将军李青山与校尉崔含章再次杀回幽云城战场,游骑营扩编至六千人,独立建制可直报嘉隆帝。游骑营经过多次升级,武器装备仅次于神光大戟士,正面冲撞力虽不如重甲骑兵,但机动灵活性更胜一筹,成军后首要任务就是切断幽云城与外界的一切通讯联系。 崔含章的急速成长让李青山都赞不绝口,拳法势大力沉,力透缟甲,舞动大戟有横扫千军之势。疆场磨砺,心性趋融,明薇的离世使得他更加看明白了天地不仁,万物绉狗,心中挂碍减一分,出拳速度快一分。 眸光如古井无波,拳印刚猛掌刀锋利膝肘撩动间风卷残云,这一切的变化李青山看在眼里,更是记在心里。虽然时日尚短,但崔含章对拳理初窥门径,烧窑把式更是小成,正式的在拳法大道上迈开步伐。 用李青山的话总结说:“术高者活,拳轻者死,拳高天外,四顾茫然。” 两人各自带领千人队伍一日三巡,扫荡游离在外的散兵游勇,更是时不时偷袭清理幽云城侧翼附近的各族部落。 幽云城依山而建,坐落在黑水河畔,人口二十万,北境第一大城,乃通往北胡王庭第一重镇。游牧民族散漫不定,通常城池规模均都不大,星罗棋布的点缀在无垠的大草原之上。 但幽云城却是历经几百年的不停发展,已成九重城之规模,内城与外城各有三重墙,八百年历史上幽云城几度易手,大端朝与拓跋氏殊死争夺,塞外风云变幻,西羌北胡等各大种族依次登场,任何一支势力夺得之后均都扩建,可以说幽云城无论规模和城防的深度厚度,均都超出了嘉桐关太多,北胡拓跋氏虽然龙兴于王庭,但也是在夺得幽云城后才真正在北境站稳脚跟,进而席卷整个北方,屠族灭部如摧枯拉朽。 幽云城受到中原士族文化影响较重,当年大端末年河间战乱,燕北王与神光太祖打的昏天暗地,诸多大族纷纷无奈迁徙,有南迁士族,自然也有北奔名门。燕北王落得兵败身死,背后支持的大族名门更不容于神光新朝,故而只能选择北奔,自称是清流溯北。 经过百年的发展,幽云城连带后方的十二座子城,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氛围,在北方境内统称为幽云十二州,尤其是北胡王庭开放的边境贸易,神光三大商行等诸多生意人都在幽云十二州开设店铺,一时间商贸发达,南北行货随处可见,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幽云城另外两面开阔平坦,适合主力大军对垒,历来是北方游牧铁骑南下的战略基地和后方堡垒,也是南方农耕文明往北发展的最大障碍。 单单是在幽云城马市的年交易量就达到五万匹,两国未曾开战之时,幽云城一度成为整个北境最大的贸易中心,更是南方货物在北胡帝国分散的最大集散地。当时溪口龙窑崔氏也曾借助萧氏商队往幽云城贩卖过瑶瓷,崔明堂更是被派往河间府开拓市场,未尝不是想着以河间府为跳板,有朝一日真正打入广阔的北方市场。 北境商贸发达,自然带动了文化繁荣,况且名门清流溯北后也带来了大量典籍,幽云十二州文风民俗颇为硬朗,与河间文风有相似之处,融入了北胡游牧民族的塞外风情后,以豪迈著称,当然神光正统斥之为胡夷小道,班门弄斧而已。 崔含章闲暇之余翻阅幽云诗篇,“黑水泱泱,汇流滥觞。落落衍繁,度土型邦。黑水洪洪,夹山汹涌。奔河落虹,饮马青空。黑水源长,日月其昌,奇势迭出,其道大光。”这种朗朗上口却又气势磅礴的诗篇,殊为贴切北境的苦寒,此时也让他感受了幽云十二州文化,确有独到之处,硬朗之中透着坚韧。 大军压境,乌云蔽日,幽云城内人心惶惶,慕容嫣然第一次彻夜失眠。派去王庭求救的探子再也没有回音,在心理上给幽云城军民莫大的压力,若非是背后十二州六大姓的鼎力支持,恐怕此时已经发生骚乱,局势更加危急。 纯属比拼消耗下来,幽云城力有不逮,而神光大军后方嘉桐关源源不断的运送物资,倾其一国之力攻伐幽云城,整整围困一月有余,整个北胡帝国感受到了嘉隆帝的破城决心。嘉隆帝在日常攻势不间断的情况,开启了攻心战,命弓箭手将招募书射入城内,凡是出城投靠者,皆为神光子民,一律赐予田产牛羊,永不征税,金银厚待。 尽管慕容嫣然应对及时,命人收缴招募书,但幽云城已经暗流涌动,加上当初神光三大商行留下来的谍子鼓动,牛马栏暗中传播,似乎有后院起火之势。 嘉隆帝在大帐中与众将议事,崔含章与李青山,姚大观等一干青壮派得以旁听,有将军献策,直取幽云城不如先拔掉身后的十二州,使其成为孤城之势,离开了十二州的物资支持,幽云城也不过是一座较大的城池而已,长期围困之下必然会弹尽粮绝。再者若是幽云城分兵救援,必然会落入我军陷阱,到时候逐个击破,好过这样折损兵力强行攻城。 “想要拔掉十二州就得绕行黑水,拉长战线之下,物资补给与军令指挥都是大问题。”其他将领疑问道。 “若是让平康王部从西北部撤出,奔袭攻击十二州,是否可取?” “不可,平康王部如一根钉子扎入西北,让北胡如鲠在喉但又不敢放松警惕,牵制住王帐龙骑至关重要。绝对不能给北胡三大主力汇合的机会,否则到时,我们也只能暂避锋芒,回撤嘉桐关。”姚誉明确反对道,他常年镇守边关,深知北胡三大主力的厉害。 “加大招募书投递力度,传令牛马栏盯紧慕容嫣然,一旦有机会直接斩首。”嘉隆帝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形势图,下令给屏风后的影子。 幽云城帅府内,慕容嫣然则是召见着十二州城主及六大姓,商议调派物资,众人一致意见王庭尽快支援,否则以双方这般惨烈的比拼消耗,恐怕幽云城无法支撑过这个夏天,一旦到了秋收之季,仍然被围困在幽云城内,粮草何以为继?十二州城内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这样下去局势不稳,而且弹压之下容易引发骚乱。 慕容嫣然高坐堂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吹胡子瞪眼睛地争吵着,就仿佛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其实她心中盘算着更大的一个计划,神光嘉隆老儿希望一口吃掉幽云城,而绣狐慕容嫣然则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北胡王牌主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连连退守,她示敌以弱,以幽云城为诱饵,只要另外两路大军赶来,一旦形成反包围之势,内外夹击之下,神光大军必败,神光皇帝也要沦为阶下囚。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稳住这些十二州的城主,此时切不可后院起火,如何将幽云城与十二州打造成铁桶一块才是此役胜负的关键,六大姓的态度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诚然慕容嫣然身为女帅,与士卒同吃同住,常常亲自登上城头擂鼓助威,赢得一众士卒拥护。但面对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们,常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老而不死是为贼,个个如泥鳅般滑溜,此时战局僵持不下,内部便先分化瓦解。如今就有人趁机向王庭参奏主帅慕容嫣然指挥不力,导致幽云城损失惨重。 幽云十二州这座江湖,水深不见底,慕容嫣然虽是兵祖谷的过江龙,但能否压服众多地头蛇尚未可知。 此夜难得清静,直至夜间三更时分仍未见到神光大军攻城,绣狐慕容嫣然独自一人登上城头,站岗的士卒习以为常,无人打扰主帅的独行。 暑气消散,抬头所见繁星点点,慕容嫣然思念着大师兄桓檀;“是否已经摆脱了神光鬼才刘之纶的纠缠,师妹一个人在幽云城,心里很孤单。” 星夜无声,唯有从幽云城后方山岗上刮起的清风吹拂而过,一袭红衫孤立城头,乌黑秀发肆意飞扬 第三十七章 南顾楼 一座江湖,十二州,英雄好汉与魑魅魍魉齐聚,熙熙攘攘,烟火红尘。 在两国交战面前,这座江湖水很浅,以至于很多蛰伏在水底的老鳌被搅的不得安宁,惹急了见谁咬谁,更有偶尔翻身露出一片花鳞的黑影闪现,让人心悸。 两国对峙,一城之隔,从江湖到庙堂,滚滚洪流挟带下,王侯将相与凡夫俗子同样身不由己,大势之下皆为蝼蚁。 世间的苦难谁也没法感同身受,所以当苦难来临,落在一个人身上时,谁都会措手不及。 江湖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今夜幽云城清风抚山冈,寂静无声,而流鸾城内鸡飞狗跳,十二州六大姓中五族联手围剿连家,连家老祖连云生誓死不屈,带领阖族老少拼死抵抗。 好好的阆苑瀛洲,金谷琼楼,一把火的功夫,转眼间破败不堪,人仰马翻,踩踏了野花绣地,老幼妇孺哀嚎,青年子弟中不乏血性汉子,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开肠破肚后攥着肠子勒住敌人的脖子,嘴里还咬着敌人的半个耳朵,端的一处人间惨案 传言连家大少爷与神光第一皇商萧氏亲近,更有来自太康城的密报,连海潮与萧靖结拜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此时眼看百年祖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家破人亡,却怎么也没见到结拜大哥萧靖援手,有难同当这事不提也罢 连海潮武力惊人,性格豪迈,不说打的幽云十二州俯首帖耳,也是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连云生逢人提起海潮我孙,老夫聊发少年狂,比之当年他老人家纵横塞外的得意劲,更胜。 连云生至死也没想明白,百年连氏堂堂幽云十二州的六大姓之一,怎么就如此败落收场? “人不狠,站不稳。云生你别怪几个老哥们心狠,海潮这娃做什么不好,跑去跟萧家小崽子结拜。”刘大脑袋瓮声瓮气的喊到。 “单单是连海潮出身于尕布雪山大轮寺一脉就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落马洲的惨案,如今已经成了北边王庭的禁忌了?”夏明夷吐了口唾沫,对着屹立门楼前的连云生恨恨的说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你们是要拿我连家开刀,莫须有的屎盆子往大爷我身上扣,也不怕崩碎了一嘴狗牙。”连云生混世魔王的性格此刻展露无遗,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磨不掉江山本性。 “今夜我们五大姓氏围剿流鸾城,由不得你撒野,我劝你还是为身后的连家子孙考虑清楚。”黑暗中有苍老的嗓音霸气回应他。 连老爷子是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他深知十二州六大姓能站稳这座江湖,把持百年,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赶尽杀绝的买卖,今夜局势断无转圜余地,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倾巢出动,暗地里似乎还有星海部众,这帮当年自己铲草未除根的余孽,今夜抡起屠刀杀得性起。 连海潮在南顾楼里意气风发,把十二州年轻一辈打的服服帖帖之时,正是绣狐慕容嫣然猛攻嘉桐关之际,那时候谁都认为连海潮问鼎十二州第一高手,桓檀不出,谁与争锋? 直到此刻连云生死之前抓住海潮的衣襟告诫道, “我们连家不怕死,也死的有骨气,但是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给了你一份善意,不是当世道又给了你一份恶意后,再大的恶意,哪怕是这份恶意远远大于善意,也不可以全盘否定这个世界,这份善意仍然在那里,你来或不来,它都在那里,不离不弃,一定要记住,抓起来,时时的记起它。” 其实连海潮听不进去,但不妨碍记在心里。 举目望去都是残垣断臂,族中妇孺孩童惨死在血泊里,人虽被巨大的气浪冲上夜空中,但眼睛死死的盯着连府。此生最尊重的连家老头子,以毕生功力逆转气血,鼓胀全身后自爆炸开一条血路,以连海潮的本事翻出了流鸾城墙后,谁也留不住他,算是给连家留下一条血脉。 “十年之后,诸位洗净脖子等着。”连海潮长啸一声,隐没在黑夜中,漆黑的夜黑漆漆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十二州的江湖从来吃人不吐骨头,堂堂六大姓之一的连家一夜之间覆灭。流鸾城的百姓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看情况,但即便是透过破烂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府门,也能看到里面横七八歪的尸体遍地,满城百姓虽然窃窃私语,但很快又都装作没事人一样散去,门前雪都扫不完,谁管他人瓦上霜。只是自此后,流鸾城里气氛怪怪的,众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提防神情,似乎人与人之间冷漠了起来。 此后流鸾城再也不姓连了,十二州只有五大姓氏.... 在此之前,连海潮是整个流鸾城的大英雄,是他让流鸾城里秩序井然,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少了些欺行霸市,也多了些善男信女。 连海潮这小子十岁之前坏的冒水,标准的二世祖,牵狗架鹰横行乡里,小小年纪就懂得去扒墙头,大街小巷提起连家小祖宗,都气的咬牙切齿。 说来也怪,十岁生日过完,连海潮就失踪了,据说老太爷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大雪山里,学不成本事就别下山。 还真别说,当夜就有户人家放鞭炮,这跟点燃了鞭炮坊一般,噼里啪啦的,整条街都跟着响起来,气的连家老太爷笑岔气,好好的一碗热茶喷在大厅上,好在老太爷修身养性压住性子,也压住了手执棍棒,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打人的他二叔。 十年时间足以让当初的黄毛丫头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人各有命,有的已经出嫁相夫教子,有的则在红尘青楼里厮混打滚,更有的不知被哪家公子少爷买去做了开襟小娘,红袖添香。 至于连海潮当初扒的墙头也已经砌了又砌,接棒的其它二世祖个个青出于蓝。十年时间却没让流鸾城的大小爷们忘了连家小祖宗,连海潮回来了,这祖宗回来当天就在南顾楼里收拾了十二州的年轻翘楚,说起来也都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玩大的对头们。 起因无非就是几位爷都打赌谁先把南门街尾的秀水姑娘收入房中,风月无边,这帮爷平时闲来无聊总是喜欢找点乐子,家仆小厮们跟着添油加醋,几天下来,然后就上演了一出逼良为娼,祸害黄花大闺女的戏码,虽然这帮二世祖们也晓得事情发展的超出原先预期,吃相不好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着打住或者停下荒唐的闹剧,天大地大也不如自个的面子大,在兄弟们中丢了面子,以后被笑话一辈子。 谁曾想秀水姑娘是个烈女,跟她唯唯诺诺的爹大不相同,愣是死活不从,虽然是来了南顾楼,赎回赌博欠债的老父,但最后竟然趁着间隙,在南顾楼上跳了下去,血流了一地,鲜红鲜红的,分外刺眼,整个大街上乱套了,围了一圈人却没谁敢上前。而在楼上的二世祖们也觉得出事了,想着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外地躲一躲,谁曾想正好撞上从尕布雪山大轮寺出师的连海潮,那会他还是寸头,就一个人在隔壁饕餮大餐,有家不回先去南顾楼里大吃大喝,这很符合连海潮的性格,可不就是被他碰到这么一出逼良为娼,整出人命的好戏。 他想这都谁家的死孩子啊,十年时间他不在流鸾城,难道都流行这个玩法? “叫花子,滚远点。”一众家丁瞅着这个踹门进来的年轻人,留着个怪异的寸头,穿的满是补丁的大袍子,关键最气人的是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棒。 “男欢女爱要你情我愿,这才能你侬我侬,灵欲交融。瞅瞅,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就被你们这些渣滓祸害了。”连海潮吐掉嘴里的牙签,自己拉了长椅子坐下,神神在在的说道。 “今天一个都别想走,小爷我可是全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就是你们几个逼着人家姑娘跳楼的。” “你,躲什么呢躲,说你呢孬种,穿着太康产的鸳鸯戏水丝袍就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大姑娘都得投怀送抱?”连海潮指着独孤家的二公子说道。 “哪来的臭要饭的,给我轰出去。”独孤元被连海潮这样当众指出躲躲闪闪,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刚才就他叫的凶,还撺掇着秀水姑娘跳楼, “你跳啊,不跳就不是烈女,我还就喜欢贞洁烈女,你跳了爷们给收尸,给你爹养老。” 一众小厮冲上去就要把连海潮扔出门外,可谁知刚围上去的一帮人如中败革,莫名其妙的都摔了出去,如随手扔掉的石子一般,撞坏了门厅,画屏,散落在地上,哎吆哎吆的叫个不停。 “独孤元,你不是说给秀水姑娘收尸的麽?还等什么呢,她就躺在那里,等你呢,怂包。”连海潮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独孤元的身前,戏谑的看着他。 独孤元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对方出不了流鸾城,生死还不是任他南捏,于是脸上堆笑,拱手上前说道: “这位爷,独孤元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跟秀水姑娘就开个玩笑,谁知她性格如此刚烈。” 另一边夏明夷等人却暗暗的准备背后下手,先拿下这个狂徒浪子再说,在流鸾城里敢管他们几个事情的人还没生出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知此人仿佛背后长眼,听闻脑后风声,头都未回,直接抬起左脚,腰胯旋转,回旋一百八十度飞踢,把背后偷袭的众人踢飞,然后右脚落地生根为轴旋转,又回到背对众人的姿态,这一脚功夫真俊,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玩不转的,众人也都是常跟着家中护院习练拳脚棍棒,平时收拾个地痞盲流之辈不在话下,可如今被人一脚踢飞,实在是恼火,又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二世祖,管你是天皇老子,今天都得给我趴下。 一时间,南顾楼里人仰马翻,一帮二世祖加上家丁小厮几十号人围攻连海潮,随手摸到什么拿起就砸,对于连海潮而言,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几个护卫挡住几下拳脚,其他人都是不堪一击。不一会,全都被打倒在地,有个还被从南顾楼里扔出去,虽然不会摔死,但也是伤上加伤,吐血不止。 “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海潮是也,怎么着,独孤元,夏明夷,十年时间没揍你们,出息了啊,都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连海潮站在南顾楼破烂的窗子前,对着众人说道。一时间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是谁忽然尖着嗓子喊道:“你是连家十岁送走的那个小魔王?” “总算还有个人没忘了小爷我,再赏你一脚,独孤元,记得去把秀水姑娘的棺材送过来,否则我带着她去你们家摆灵堂。”连海潮扔下满地伤残的众人,抬脚走到一楼柜台把酒水结账,“东西都是他们打坏的啊,找他们算账。” 这是连家大少爷连海潮回归流鸾城的华丽登场,背景是脚踢独孤元,拳打夏明夷等人,第二天这些被打了的年轻翘楚们都弄清楚连海潮的身份了,也都知道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回来了,加上如今连家势大,咽不下这口气也得憋着,都乖乖的上门赔罪。 当然,这在老一辈的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群小孩子打架,无非是当年的十岁小孩变成了二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流鸾城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出不了一州之地,而幽云城的事情却威压十二州,老一辈的江湖跟他们小孩子不一样,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流汹涌,静水流深,水底下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幽云城那边要摊派粮草,绣狐慕容嫣然不是吃素的,她可是带着亲兵营加神箭营一个州一个州的拜访了一遍,没听到六大姓家主亲口承诺,绝不离去。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感觉纯属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何况她不讲道理,长头发的女子不讲道理,只讲武力。要知道,她是先踏平了十二州的江湖,再上门访谈借粮,说是借,可没说还的事情。 十二州有数的高手都被兵祖谷派出的杀手刺杀了,不是暴毙在家,就是被挑了招牌,这还没有轮到她大师兄桓檀大帅出马,十二州的江湖被过江龙折腾的够呛。这会貌似大家都想起来了大轮寺回来的连海潮,新晋十二州第一年轻高手。 “云生老哥,要么让你家海潮接下一场?”有个头发掉光的老头子呷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道。 “海潮不错,看来是在大轮寺学到真本事了,比我们家那小子强。”夏老太爷附和道。 一桌子上众人也都点头笑道,说起来十多年没见到你家海潮了,要么改天带来让大伙认识认识。 “你们几个憋着坏吧,海潮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给兵祖谷的揉捏?幽云城的战事乃整个帝国的军机大事,咱们与神光开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连云生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菜自个吃着。 连云生心里却又另外一番打算,虽然幽云城派出大军把神光投递的招贤书都收缴了,但谁也不是没看完,若不是幽云城弹压的迅速,恐怕这会已经引起骚动,他连家还不想这么快当出头鸟,十二州又不是连家独大,夏家和孤独家,刘家不都是号称手眼通天,言必称王庭,先看看局势再说。 虽然被再次征缴粮饷,但六大姓不是拿不出,只是都不想轻易拿出,毕竟这场战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说幽云十二州的归属还不一定,万一神光朝打下幽云城,十二州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长久不了。虽说当初都是溯北清流,但是也分个先来后到,亲疏有别。 奔雷城里老一辈的晚餐,吃的清清寡淡,索然无味,远不如年轻人的把酒言欢,潇洒痛快。 流鸾城南顾楼里装潢一新,歌姬舞姬莺莺燕燕,这次整个十二州六大姓的年轻子弟均都是齐聚一堂,为连海潮接风洗尘,有头有脸的年轻一辈都来了,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海潮大哥,是小弟明夷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带着独孤元来给你赔个不是,先干为敬。”夏明夷喝的踉踉跄跄,举杯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了这杯酒都是好兄弟。”连海潮一把揽住两位兄弟,十多年的修行非但没有改变秉性,逢场作戏最是张口就来。 “海潮兄,都说你在大轮寺学得一身的功夫,今夜给十二州的兄弟们开开眼呗。”奔雷城少主起哄道, “呔!拿我刀来!”连海潮有意趁机立威。 只见两位小厮抬着一柄大刀颤颤悠悠的走上来,连海潮一个纵身,瞬间掠到近前,握住刀柄,脚下换位,一个连环翻身,跃回大堂中央,舞的风生水起。 南顾楼灯火辉煌,刀光寒气四溢,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刀声纵横,阵阵拍掌叫好声,仿佛要掀开南顾楼顶盖。 酒气壮胆,锟铻刀气纵横,人心躁动。只见一位十二州盛名的剑客在雷动默许下,拔剑之后跃入场内, “连少爷好刀法,奔雷剑前来拜会。”剑客人未到,声先到。 一时间,刀剑齐鸣,你来我往,谁曾想几个回合下,连海潮人刀一体,挟带一往无前之气势斩下,奔雷剑便折于锟铻刀下,南顾楼鸦雀无声,堂堂奔雷剑享誉十多载,败的如此快...... 连海潮并未停留,轻轻提纵神形跃上桌子,在中心转盘方寸之地施展刀法,而此时再无声息,众人只见偶尔毫光乍现,更多时候眼睛都追不上刀光,这种感觉入坠冰窖,年轻一辈背后冷汗直冒,但嘴上却都喝彩不停,手掌已经拍的麻木了。 刀气光寒十二州,南顾宵小皆丧胆。 第三十八章 战于野 快剑若奔雷,飒沓如流星,纵横幽云十二州罕有匹手,谁曾想这一代意外折断于连海潮的锟铻刀,颜面尽失不说,更是让奔雷城人心蠢蠢欲动,暗流汹涌。 但是令幽云十二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奔雷城稳如泰山,而流鸾城连氏一族却被整个十二州唾弃,奔雷剑手剿灭流鸾城连家之时出力最大,事事亲力亲为,收获自然也丰厚。 江湖,有时很远,远者海角天涯四海为家;有时很近,近者就在心猿意马高低起伏之间。 刀光剑影是江湖,人心鬼蜮也是江湖。 连海潮趁着夜幕掩护拼死逃出流鸾城,浑身浴血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自然不敢走官道,尽拣人烟稀少的地方,路上曲折回旋但目标是奔向西边黑水,至于渡过黑水能否安全,他无从得知。 连家这一条血脉可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一州之主的连家大少爷变成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世间凡是成事之人,超世之才只是其次,坚韧不拔之志才是首要。若是不经历生死存亡大起大落,连海潮也不过是有超世之才而已,然泯然众人的可能性较大。 尤其是当流鸾城连家百年财富不翼而飞,传言连老太爷早已转移,如今宝藏线索唯有逃出生天的连海潮知晓时,整个幽云十二州沸腾了,全民狂躁,做梦都想追捕他,流鸾城连家号称钱过北斗,白玉做床金作马,如今墙倒众人推,财帛动人心,哪怕拿不到百年宝藏,单单是五大姓氏的万两赏银就足以诱惑人心,全民追杀连氏余孽。 杀机四伏,弥漫天地。 连海潮这一路杀的已经麻木,走过了这个世间泥泞,对人心已经绝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抑不住流露贪婪,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当他被一个十岁小孩一刀捅破肚皮,热乎乎的鲜血溅了孩子一脸,嘴里却冒出呵呵的笑声,令他毛骨悚然,暂时都忘了疼痛。 唯有杀戮才是一切的回应。 这世间道理,从来都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着本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但人活着就脱离不了所以依赖的生存环境。 连海潮此时的道理就是只想活着,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连海潮已经三天二夜没有合眼了,全凭毅力死扛着,波涛汹涌的黑水依稀可见,但他陷入了此行最危险的境地,他被一群草原马匪缠上了,随后又来了两拨人马,其中夹杂着奔雷城剑手,此时他们正在为如何分配连海潮而争吵,都已经把他视为囊中之物。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聛睨十二州诸雄,如今却只能被当做待宰羔羊。 眼见几拨人谈不拢闹僵之际,连海潮实在不堪羞辱,提气暴起发难,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马腿,瞬时间人仰马翻,现场一片骚乱。他趁机踩在倒地马头借力腾空,跳到另外一匹马身上,锟铻刀反持划过马匪的喉咙,同时用力一踩马镫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体力不支的连海潮竟然暴起发难,瞬间脱离了众人的包围圈,顾不得在争吵,全都驱马追赶。 “驾,驾”皮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如离弦之箭追逐连海潮,“嗖,嗖”的破风声从脑后传来,一只羽翎箭射在他的左肩,距离如此近,力道穿透了肩甲骨,带起大片血花,连海潮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从急速奔驰的马上摔下,再次撕裂了腹部的伤口,顿时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虽然疼痛难忍,但他仍然就地打滚,不然保准会被后面的箭矢射成筛子。 这次后方围上来的敌人再也没有争执,一起缓缓地逼近他,准备先擒住这个十二州的青年第一高手。一路追杀,他爆发的能量已经让众人充分认识到连海潮绝非浪得虚名,凭借一把锟铻刀屡屡冲破重围,让无数亡命之徒命丧黄泉,恐怕单打独斗的话,十二州无人是其对手了。尤其是刚才三方追兵的疏忽大意,差点被他再次逃脱,果然是个狠茬子。 反观连海潮虽然混身是伤,披散的长发遮挡了部分面部,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把头发粘成一捋一捋,从发丝缝隙中透出坚毅的目光,冷冽透着凶狠,此时众人清楚他处在最凶狠最危险的临死反扑状态,谁也不想上前触霉头,以命换命得不偿失。 “连海潮,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们回去,你几位子侄还能有机会活命。”此时奔雷剑手仍然高声劝降,实则心中忌惮锟铻刀。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连家没有孬种,宁愿站着死,决不偷生于你们这帮无耻小人,当初南顾楼里我就该斩杀你等。”连海潮吐掉口中的血水,咬牙切齿的回应道,趁此机会暗暗调息恢复体力。 “流鸾城连家已经烟消云散,成为十二州江湖笑话,既然你个杂碎如此有种,送你上路,恢复我奔雷剑的无上荣光。”奔雷城剑手听到他提及南顾楼的事情,面上顿时火辣辣的,心中暴怒,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起直扑他而去。 奔雷剑若非当初托大,不识大轮寺锟铻刀锋利,断然不会几个回合便被折断剑锋,一旦施展开来,快剑若奔雷,攻势如雨泼连绵不绝,锟铻刀短时间内想要获胜并不容易。 此时只见场中刀光剑影,人影错乱,斗得难解难分。连海潮心中叫苦,看似打的精彩纷呈,但奔雷剑手避实就虚,明显是缠斗消耗自己,卑鄙无耻小人,若是再拖延片刻,恐怕自己就要落败身亡。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伸手往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手腕一抖暗劲勃发,往远处扔去,口中喊到:“连家宝藏地图尽在此书。” 霎时间围在战圈外的马匪幽云城追兵等人如离弦之箭冲向书册,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刚拿到手尚未翻看查验,便被削掉了脑袋,飞起的头颅脸上还透露着张狂地笑意,无头躯体摔倒在马下被众人踩烂 “你们这帮蠢货,抓捕重犯连海潮乃头等大事,连家宝藏没有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剑手气急败坏大声呵斥,但不敢分神回头。 人心从来禁不起蛊惑,十二州中各路追兵想致连海潮于死地的大有人在,但各怀鬼胎,互相掣肘。百来号追杀之人都弃了连海潮追逐藏宝书册,互相踩踏推挤,场面混乱不堪,彼此间逐渐形成了两个阵营厮杀混战。 而此时连海潮也趁着奔雷剑分神之际,双手握刀,灌注真力,往正前方劈斩扎下。这招乃炼体拳经的开场语:“打人千下,不如一扎。”连海潮天赋绝伦当年未曾上心,如今连番厮杀让他渐有体悟,身形安忍不动如大地,心境澄明,毁灭刀意之纯粹,隐隐约约凝结成刀气喷薄欲出。 奔雷剑经过多次的猛烈碰撞,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中,应声而断,但一节断剑划破了连海潮的防御,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顿时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袍子,连海潮气势如虹,一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奔雷剑手无奈只能远远的向后退去。连海潮再次发足狂奔,只要翻过前面的独木桥,就有八成概率保命。 此时天色愈加阴暗,游骑校尉崔含章带领着三千人的游骑先锋营已经扫荡了整个幽云城的西北外围百里地,先后斩杀了三股骑兵探子,首级绑于马背后。此番出行收获不小,正准备在黑水河饮马休整后就返回大营,恰巧河对岸的厮杀引起了游骑手的注意力,对面百来号人围追堵截连海潮,追兵服饰各异,有身披盔甲的,也有江湖剑客打扮,更有草原马匪之流,分不清究竟是江湖仇杀,还是探子做戏。 稍作观察后,崔含章等人便看明白了双方都在真刀真枪的玩命。令人称奇的是,被追杀的连海潮武力着实惊人,明明如强弩之末,但是一把锟铻刀游若惊龙翩若惊鸿,在人群马匹间纵横,刀光过处溅起大片血水,使得他屡屡逃脱包围圈,眼瞅着就要上桥渡河,最后却被几只羽箭射中腿部,栽倒在泥泞之中,但他拖着流血的伤腿执着的往前爬去。 连海潮眼皮越发变的沉重,比躺在黑夜里更容易的想要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十分的清楚眼睛闭上后再也睁不开了,脑中映像着祖父死前的不甘的眼神,是唯一能够让他保持清醒的。 当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爱被摧毁,世界已没有再留恋的地方了。 死亡是渺小的,却又是极为的漫长。 空气干燥,没有一丝风讯,流云凉风仿佛被禁锢了一般,一切都屈服在炎炎烈阳之下。 就在连海潮心中火苗逐渐熄灭,眼皮缓缓开阖间,“嗖,嗖,嗖”密集尖锐刺耳地破空声,从他头顶划过,将再次合围过来的追兵射翻马下,与此同时崔含章带领十多名游骑手已经过桥杀向追兵,战斗发生的十分急促,从羽箭射杀压制,到游骑手过桥追杀,不足片刻便全歼百来号追兵。 幽云城外的百里荒野之地,游骑先锋营小试牛刀,杀敌如切瓜砍菜一般,尚未尽兴便已结束。 崔含章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后,迅速撤离并抬走昏倒的连海潮,马不停蹄回营救治。 在深夜时分留在黑水岸边的游骑手回报,在崔校尉带兵离开一个时辰后,又来了大股人马,大约有千人左右,弓弩装备精良,应该是幽云城里出来的。 次日清晨,连海潮被营帐外的兵马操练声吵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面校尉,他不自觉的去摸锟铻刀,扑了空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切莫乱动,免得伤口再次撕开,受罪的还是你,你的刀就在床头收着呢。”崔含章嘘着喝了碗油茶,慢悠悠的说道。 “救命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请问这是哪里?”连海潮挣扎着起身,抱拳问道。 “你先答我,为何被人追杀?”崔含章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江湖仇杀,家族恩怨。”连海潮回答。 “为何会有幽云城骑军参与?”崔含章再次追问。 “幽云十二州怀疑我们连家勾结神光朝谋反,里应外合,故而被他们构陷痛下杀手。”此时命不由己,索性敞开了说。 “那你们流鸾城连家是否真有联合神光朝里应外合?”崔含章步步紧逼的追问。 “我不知道,连氏一族百年前自河间北上,扎根幽云十二州,成为声名显赫的六大姓,而我十多年一直学艺于大轮寺中,族中之事甚少过问。”连海潮先是迟钝了片刻,随后说道。 “这里是神光游骑军大营,你先好好休息。不管怎么说,幽云十二州灭你满门,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崔含章起身便走出大帐。 此时幽云城内统帅绣狐慕容嫣然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一群蠢货,堂堂幽云十二州五大姓氏竟然捉拿不住一个连家余孽,他连海潮是有三头六臂麽?不是说幽云十二州尽在掌控之中?” “既然你们收拾不好流鸾城的烂摊子,干脆交给星海部接手得了。” “星海部愿为狐帅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星海部大长老站起身来向慕容嫣然躬身致敬。流浪百年的星海部此次选择押注绣狐慕容嫣然,终于在幽云十二州赢得一处容身之所。 “狐帅息怒,五日内军需物资全数运到幽云城。”其余五大姓长老看到这个情况,立马起身表态道,众人费尽千辛万苦才铲除一个连家,可不想被星海部摘了果子入驻流鸾城。 “流鸾城尚需安抚,星海部冒然入驻恐引起百姓骚乱,我等五姓愿抽调族中精干子弟共同维护流鸾城治安稳定。”独孤氏与夏氏等长老赶紧表态请愿。 “星海部与五姓子弟共同入驻流鸾城,安抚百姓,稳固后方,违令者斩。”慕容嫣然坐在主位上单手抚住额头,对着众人下令。 “属下遵命。”星海部大长老已有预期,知道部族流落在外太久,想要一下子吞掉流鸾城操之过急了,但只要给他时间,再慢慢的把其他五姓踢出流鸾城,早晚的事情而已。 “我慕容做事向来公道,你们谁能砍下连海潮的人头,流鸾城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全部赏赐与他。”临散之前,慕容嫣然再次抛出了诱人的筹码,也挑明了底线,你们两帮人马争归争,但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是禁区,谁敢伸爪子通通打断。 两帮势力都急着回去调兵遣将,连夜入驻流鸾城,火速抢占地盘,听到统帅慕容嫣然的话语,心里也都果断的先把连家府邸周边区域划了出去,同时对追杀连海潮的事情则更加上心。 正是流鸾城剧变,连氏灭族改变了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格局,流浪在外的星海部势力得以入侵十二州,以流鸾城为据点逐渐展开了对整个幽云十二州的渗透,百年以来散落各地的星海部众如朝圣一般赶往流鸾城,相比于出生富贵锦绣的五大姓氏子弟,星海部众则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流鸾城,多少族人惨死塞外,多少孩童冻毙于风雪之中,可以预见的未来五十年里,流鸾城的腥风血雨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神光大帐内,嘉隆帝一边与姚誉大元帅下棋,一边听着崔含章汇报军情,当听到游骑军在黑水河边救了流鸾城少主连海潮时,不禁停下来转头问道: “连海潮还没有死麽,不是听闻流鸾城连氏被五大姓联合星海部给灭族了麽?” “确实没死,但伤势颇重,他如今还躺在属下的大帐内休养。”崔含章如实回禀。 “也是个可怜人呢,听说他是尕布雪山大轮寺的高徒啊。”嘉隆帝笑着说道。 姚誉听了圣上的话语后,在旁说道, “臣常年驻扎嘉桐关,听闻连氏一族百年来扎根流鸾城,尤其是出了连海潮这等人物,幽云十二州年轻一辈未逢敌手,想不到一夜间被人灭族,连海潮能逃出生天,其他五大姓估计是睡不着觉了。” “问问清楚连海潮接下来的打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朕要幽云十二州的局势乱上加乱,或许就这颗棋子对幽云城大局的影响会超出预期。”嘉隆帝交代了崔含章后,便挥手让其下去。 “微臣以为连海潮却有资质做这幽云十二州的过江龙,不敢说必能成事,但坏事有余。如今他背负仇血海深仇,若是利用得当,堪与五大氏族等地头蛇斗上一斗。”姚誉捻须说道。 “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牛马栏火速传令给落马洲及十二州部众,全力支持连海潮。”嘉隆帝对着屏风后下令...... 第三十九章 地发杀机 天杀机,斗转星移。地杀机,龙蛇起6。 幽云十二州江湖之变搅动了神光北胡两国大战的局势,幽云城外两军对峙僵持,棋至中局,忽然冒出来一枚漏子。 博弈之外的这枚漏子,甫一出现便搅乱了本成死局的区域,忽然冒出一股生机,犹如楔入对方阵营的一根钉子,当局者迷,跳出局外旁观,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手。 崔含章仔细回味着圣上的话语,未曾想到随手救下的流鸾城少主竟然被圣上如此看重,这条尕布雪山下来的过江龙还未来得及掀起滔天风波,便被眼前这座江湖里的地头蛇们给杀的如丧家之狗,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圣上有心栽培支持的话,以连海潮武道修为,十二州的江湖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连海潮养伤的五天都在是焦虑中渡过,他不止一次焦急的坐在榻边等着崔含章,仇恨的怒火已经灼烧了他的理智,但这位神光游骑校尉仿佛有意躲避他,在没有理顺思路前崔含章自然是不好去见他,只能托词终日在外打猎,期间游骑将军李青山回营后倒是看望过他,让他安心养伤,报仇雪恨的事情从长计议。 “崔校尉,我与李将军已经说明,即刻赶赴落马洲大师姐那里借兵杀回流鸾城。”连海潮一瘸一拐的坚持下地找到了崔含章。 “如今幽云十二州重金悬赏你的人头,人人都把你当成连家宝藏,布下天罗地网等君入瓮,怎么杀回去?”崔含章并不看他,仍然专心的习练把式,拳风阵阵蕴含沙场血气。 “强攻不成,老子便暗杀。他们五大姓氏族子弟与星海部众散落在十二州各处,只要我有心算无心,杀一个算一个。”连海潮养伤的日子躺在榻上日夜思索,满脑子想着怎么报仇。 “连海潮,你身负大轮寺绝学,单单用来逞凶斗狠未免过于浪费了,杀回流鸾城是早晚的事情,国仇家恨绑在一起,掀翻幽云十二州是必须的,十二州五大姓哪一家手上没有沾满你们连家族人的鲜血?”崔含章徐徐收拳,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他说道。 “我已经安排了五十余名游骑手乔装打扮混入奔雷城,日后作为内应,三日后我陪你一起去落马洲。” 形势比人强,听到崔含章的一番话语,连海潮心中明白,此时只有背靠神光朝这棵大树,才有报仇的希望。 “幽云十二州灭我连氏一族,必然是绣狐慕容嫣然这个贱人在背后撑腰,栽赃我与神光萧氏结拜的莫须有罪名,她不仁,休怪我不义。能有崔校尉助我一臂之力,定要把幽云十二州掀个天翻地覆。”连海潮嘴上说着狠话,手上抱拳致谢。 “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你我利益与共,咱们就要坦诚相见,海潮兄弟先回去安心休息,三日后辰时出。”崔含章虚托一下回礼与他,让士卒送他回帐休养。 连海潮前脚刚走,李青山就从营帐另一侧闪出身来,“你说,连海潮这小子有没有跟皇商萧靖结拜过?” “有没有结拜过已经不重要,幽云十二州都认为有就足够了。”崔含章笑着回复他, “既然来了,干嘛躲躲藏藏的?” “我怕自己的王霸之气吓死他,含章老弟你可想好了,如今连海潮算是亡命之徒,仇恨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跟他杀回幽云十二州可是危险至极,江湖之事比不得沙场征战来的光明磊落,此行有命去,怕是没命回。”李青山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揽住崔含章的肩膀说出心中的担忧,两人走向李青山的将军大帐。 “这不是等着李大将军给小弟传授一下行走江湖的经验嘛,此去幽云十二州,下毒刺杀敲闷棍,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我又不是他连海潮的打手,此行我最大目标是绣狐慕容嫣然。”崔含章对着李青山从来不遮遮掩掩,两人换过命的交情,如今统领游骑军配合默契,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状态。 “若是你有此等想法,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是送人头,到时候累我千里单骑帮你收尸啊。” “绣狐慕容嫣然是何许人也,她大师兄桓檀可是北胡军中第一战将,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你以为她能比之桓檀弱到哪里?慕容嫣然一直在藏拙,难道你小子看不出来么?”李青山难得有认真的时候,面色凝重对他说。 “富贵险中求,我别无选择。你说的有道理,绣狐慕容嫣然这绰号倒是迷惑人,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身手自然不凡。走,咱们切磋切磋。”崔含章把李青山的话听进心里,想着回去还得好好筹划一番,但手腕一翻,拉着他跃入校场,摆开拳架。 “好小子,今天我让你见识下游骑大将军李青山的厉害。”李青山嘴上说着玩笑话,但身体已经如标枪一般笔直冲他而去。 李青山举手投足间拳意流转,出手之间暗劲勃,浑身如刺猬,崔含章只觉得与他拳脚撞击后,隐隐刺痛,一时间浑身气力运转不畅,只能转为收缩防御,先机顿失,李青山追风赶月不留情,顿时他便落入下风。 趁你病要你命,是李青山的一贯风格,看到含章被动后撤,一个箭步窜出,右拳自腋下钻出,角度怪异,直取含章下颌而去,若是被击中,恐怕非死即伤。拳风中带着蒸腾火气,气浪灼人,着实令含章吃惊,李青山竟然能把拳法炼到如此境界,五行属性已经初具雏形。心念电闪,脚下回撤有章法,临危不乱,双臂交叉成十字固,锁住李青山的钻拳,同时右脚大步后撤,摆出后弓步,继续卸力。 李青山见他使出十字固后,嘴角微微上挑,左拳变掌刀,斜劈而下,若是此手刀砍在颈部,非死即伤,刀风先到,脖颈处隐隐作痛。崔含章只好被迫解开十字固,右手撩起剑指戳向李青山手筋处,迫使他临时变招,两人双腿同时踹出,撞击之下,崔含章摔倒后翻而去,落地后滚了几下才把力道尽数卸掉。 崔含章额头隐现汗水,呼吸却悠长平缓,猛然胸口一热,全身骨胳响起一阵炒铜豆般的“噼啪”声响。 “再来!”崔含章越挫越勇,反倒激起血性。一时间校场上人影翻飞,游骑军两大主将斗得旗鼓相当,引得士卒围观叫好,就连刚回帐内的连海潮都被外面震天的喝彩声吸引,不禁走出帐外观看校场比武,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战场厮杀与江湖搏斗大为不同,抛开繁杂的招式变化,讲究快,准,狠,甚至有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千百次厮杀提炼出最精湛的杀人技,往往是最实用的,这对武学正统出身的连海潮而言,此二人的搏杀对他颇有启,围在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 若非是身上有伤,连海潮这个武痴都按奈不住下场,与两位切磋一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尤其是李青山入世练拳,出世求道,战阵厮杀下拳法近乎大成,收放自如,五行转换如行云流水,而崔含章那边虽落下风但韧性十足,防御的滴水不漏,拳意圆润浑然一体,毫无破绽,跟大轮寺绝学两相印证,大有裨益。 崔含章的烧窑十把式如今已经小成,自保不成问题,但若要伺机刺杀慕容嫣然则不够看,虽然两国交战半年来,谁都没有见到绣狐慕容嫣然出手,但其手下高手如云,猛将如雨,若非有过人手段绝对驾驭不了。李青山今日有意锤炼他,拳法之道,神在意先,意在劲先,世间武夫大都停留在练骨壮筋阶段而已,能以意驭拳者寥寥无几,而崔含章在溪口山中曾经无意识间感受过天道神性,今日李青山则以五行拳意步步紧逼,极限压迫下,希望能激他内在的神性之光,助他武学之道登堂入室。 在嘉桐关养伤期间,除了仰观星斗变幻,李青山夜里复盘战斗过程时才有所现,当时腋下那一刀角度何其刁钻,加之情况危急下,连他都没有做出反应,谁知崔含章竟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胡刀前进的路线上,替他挡下那一刀,看似偶然,但实则崔含章的步法极其流畅,不似慌乱下的巧合,也许他自己都没有觉,这已经是虚无缥缈的武道神性痕迹,在后来的养伤期间以及并肩作战中,李青山留心观察下,确认崔含章应该是另有奇遇,并非是意念成神,虽然习练烧窑把式但迟迟无法迈入武道大门内。想起下山前祖师交代,天下奇才灿若星辰,但却各有天命,大道至简,留心身边小事,总是有迹可循。 难得此次下山历练,能碰到崔含章,崔明堂这样有意思的兄弟,故而李青山不着痕迹的陪他们大道路上同行一段,也正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使然下,他的大道之行也不孤单,一啄一饮,莫不是因果。他们这一脉历来单传,走的是出世路子,但偏偏要入世寻找证道契机,红尘厮混,才知山上缥缈。而北胡兵祖谷一脉走的则是入世之路,君臣王侯,市井走卒,人生百态处处皆是大道,求道证道,皆是修行。 二脉同宗,但却走了截然不同之路。大道三千,各走各的道。但若涉及大道之争,则是你死我活之结局。李青山之所以不去幽云十二州正是不想过早的接触兵祖谷一脉,他在等待宿敌桓檀的到来。 两国纷争,三教百家均都被裹入大势中,山下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山上也没得安心。千年以降,分分合合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分得清山上与山下,身处此间,便要在尘世中争渡。 李青山对这个世间从来都是不抱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只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有意思的人越多了,有意思的事就越多。连海潮就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碰上了更有意思的崔含章,冥冥中他有感应,崔含章与连海潮文武二将此行每踏一步都是血流成河,他很想看看算起来是同宗师妹的慕容嫣然,该如何对付这两只过江龙。 当墨脱天戈见到连海潮时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两人同是出身大轮寺一脉,但彼此却并不熟悉,尕布雪山上的大轮寺分为上宗与下宗,天戈一直待在上宗内,自然与下宗弟子连海潮没见过几次面。 这一代的大轮寺传人行走世间的只有这两位,其实连海潮来的路上,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些事情,连家灭族与落马洲墨脱部应该有说不清的关系,故而他打定主意来求助于上宗师姐。 就在大轮寺两位传人会面之际,天戈告知连海潮大轮寺已经封山闭寺,钟声响彻雪山,持续七日而不绝,此后断绝与俗世一切联系。 此事惊的连海潮久久不言,尕布雪山大轮寺与兵祖谷齐名,威镇北境,天下莫敢不从。连海潮心中的底气就是能回师门搬救兵,而此时失去了师门庇护,两位弟子如无根浮萍,也只能报团取暖了。 “请天戈师姐助我一臂之力,杀回流鸾城。”连海潮直接单膝下跪说出此行目的。 “师弟请起,你我师出同门,时局混乱更应当互相帮扶,墨脱黑骑全力助你报仇雪恨。”墨脱天戈看着跪地的连海潮,灼热眼神中透露着倔强,这让她心中颇为认可。若是连海潮意志消沉,反倒让她看不起。连家即是他,他即是连家,有他在,连氏一族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落马洲一役后,墨脱族已经同北胡帝国开战,虽然身心托付大皇子,但想到身后数万族人的性命,也是免不了常常深夜里被噩梦惊醒。 此时见到家破人亡的连海潮,天戈心里更加坚定了心中选择。既然师门选择封山避世,这个世间唯有连海潮能与她同气连枝,若是不奋力一搏,墨脱族下场与连氏一族无异。 另一边营帐内,则是默默对饮的平康王佑杬与游骑校尉崔含章,两人再见心里都多了一份自然,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们倍加珍惜身边的缘分。 “含章兄弟节哀。”佑杬此时更像是一位兄长,轻声而又无奈的安慰着他,其实万般话语在肚中,临到嘴边也只有一句节哀。 崔含章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明薇的离世是他此生永远的痛,他以带兵征战沙场来麻痹自己,此时被平康王安慰一句,微微苦笑,“谢过王爷,此生不杀绣狐,含章死不瞑目啊。” 声调听起来轻飘飘,但透露着刺骨的寒意,令佑杬动容,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无禁忌,这次跟连海潮一起来,有何打算?” 平康王如今统领左路军,纵横捭阖,打的王帐龙骑龟缩在王庭周边,不敢随意支援幽云城,眼光何其毒辣,说话毫不寒暄。 “连海潮意在复仇五大氏族与星海部,而我的目的是去捅破幽云十二州的天,我相信幽云十二州并非铁桶一块,堡垒总是先从内部攻破,若是能有机会刺杀绣狐慕容嫣然,则是最好。”崔含章说话亦不含糊,两人直奔主题,商讨如何杀回幽云十二州。 “实不相瞒,西线战事虽然我部略占上风,朔方城补给已经恢复,但苦于地域广袤,这点兵力实在是不足以掌控局势,况且还有乌檀等部暗中伺机而动。我有心支援幽云城战事,但又恐王帐龙骑趁机偷袭落马洲地带,若是尕布湖走廊与落马洲一线再次落入王帐龙骑手中,我部恐怕只能退守朔方城,再也无力北上,到时只会掣肘父皇主力大军。目前我在落马洲地带与北胡王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局势,想必父皇也是看透此点,故而才猛攻幽云城。”佑杬摊开眼前的形势图,与含章复盘西线战局,这远比在中军大帐内听到的牛马栏情报真实。 “本王已经收到牛马栏传来的父皇口令,此次你们暗中行事,兵贵精而不在乎多,我与天戈已经商议,准备了两千墨脱精锐勇士与你,一千人等已经在你们抵达之前出,分批混入幽云十二州,他们均都熟记你们二人面貌特征,暗中助你们成事,另外,这是令牌。”佑杬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令牌交付与他。 “王爷能在西线力挽狂澜撑住大局,着实令含章佩服,不管幽云城战事如何,神光百姓都传颂您的威名,神光天骄震西北。”崔含章难得神情肃穆,起身抱拳对佑杬说道,如果说来之前心中深埋着些许嫌隙,但真正交谈下来,崔含章则被平康王胆识谋略彻底征服,勝而不骄,未雨绸缪,所虑深远,真乃一代英雄豪杰。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不怕含章兄弟笑话,佑杬感觉面对着兵祖谷老谷主,还是常常心有余悸,他用兵如神,神鬼莫测,真的让我不敢半分懈怠。”佑杬拍了拍含章肩膀,难得吐露心声,一军主帅身系数万人安危,越是局势有利,越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崔含章走到营帐外,抬头疏朗星空,偶尔星光闪烁,他始终相信明薇化为天上星辰看着他,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心间暖意融融,转头对这佑杬说道:“王爷胆识谋略过人,只要不做多想,西北局势定然无忧。含章虽然初入沙场战事,但亦知唯有勇者无敌。” 正当两人热聊期间,连海潮已经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其神情已无来时之焦虑,便知从其上宗师姐处得了助力,崔含章看到连海潮大步走来,便主动将其介绍给平康王,三人便在月色下畅聊幽云十二州之谋划。 风起云涌时,峥嵘翘楚一一登场,碾压在命运车轮下的众生皆为平等,区别只是有没有不甘心的某只蝼蚁,抬起头颅与上天抗争。 远在东线夔阴山北麓,刘之纶一部则面临着桓檀统帅的鬼怯军反扑撕咬,桓檀的耐心被刘之纶狗皮膏药式打法一点一点的消磨掉,刘之纶所帅的东路军也在追追逃逃的高度紧张状态下,濒临崩溃边缘,游击战法是以暗打明,以动制静,但对作战部队的机动性和协调性要求太高,对主帅的细微把控全局能力和敌我战力精密计算能力都要求太高,尤其耗费心神推演战局,东路军若非是在鬼才刘之纶高精度指挥下,换谁来恐怕都会迅溃败,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北胡魔神桓檀麾下的鬼怯军,战力鬼神厌怯。 此时鬼怯军统帅桓檀忽然放弃往幽云城方向行军,下令部队后军变前锋,展露出最锋利的獠牙,赌命式的反扑,往往是最前方冲撞在一起的骑兵被长矛贯穿后仍然余力不减,继续刺穿后面的士卒,一连串的尸体串在一起,直至矛杆断掉。 这样的换命式冲锋让刘之纶部仓促应战,瞬间被撵杀,不曾想鬼怯军忽然爆的战力令人惊悚,士兵仿佛中邪一般毫无知觉,冷血冲锋,无论两侧神光骑军如何进攻,鬼怯军全部火力对准了正面的神光大军,右路军泽康王部一退再退,以至于退至夔阴山北麓后再也无路可退,只能被迫正面决战鬼怯军。 漫山遍野的尸骸已经昭示着战斗的惨烈,两军倒下的士卒无一完整尸骸,漫天飞扬的都是残肢断臂,双目瞪裂的死尸嘴里都咬着敌人的血肉…… 景达将军战死,人头悬于鬼怯军旗杆上,江云朗左臂被斩断,替泽康王挡下致命一刀,泽康王佑胤已经失血昏迷不醒,混乱中坐骑被江云朗刺中臀部后带着主人往后方奔去,刘之纶作为主帅也是左腿中箭,根本来不及下马治疗,拖着伤腿鏖战了一天一夜,箭头卡在大腿肱骨内侧,此生再也没有取出,落下了终生残疾。 血色残阳,桓檀身形高大端坐马上,面上毫无表情,仿佛一具冰冷的移动盔甲,浑身散着慑人魔性,冷冷的俯瞰着一条条生命的消逝,谁也不知道此刻北胡军神的心中在想着什么,只有落日余晖将这尊魔神的身影无限拉长,在魔性身影覆盖下,北伐战事的东线坠入无间地狱………… 第四十章 王庭杀气八千里 自从帝国皇太后手把手将兵祖谷穆老谷主从尕布湖牧场请到王庭后,王账龙骑军事实上的指挥权已经交付到这位满面慈祥神态可掬的老人手里,碍于王庭宗亲的脸面,老谷主多次推脱,闭门谢客,整日闲坐廊檐下,听风观雨。 王非王,后非后,帝国多了个穆老头....... 水井谷堡孩童口中传唱的歌谣,如燎原火星一般,迅速席卷整个北境。 整个王庭上下心中都门清,兵祖谷一脉掌控了帝国三大主力军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尤其是前主帅拓跋天阳在落马洲葬送了半数龙骑军的溃败,不仅仅是送给神光大皇子赫赫战神名声,更是压垮宗族亲贵争斗之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事难平,最难不过是人心。摆平了心坎,日子就能过得下去,甚至都不会觉得苦了。这是老太后饮过盖碗中神秀峰野茶后对着画眉鸟说的,当然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拓拔夫人,有没有听进心里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拓拔夫人有没有把话带到,老太后才没心情关心了,草原上吃闲饭的人太多了,总有些是该死的。 风雨之年,牛羊是不够吃的了。 最毒老妇心,风轻云淡之间,衮衮诸公伏首。 庙堂之上,有经国济民的人,有鞠躬尽瘁的人有,干政乱国豺狼当道的人自然也有,主少国疑妇人垂帘的事情也有,凡事都绕不过名利二字。就在穆老谷主在王庭都城听风观雨的日子里,一场惊心动魄但又仓促收场的刺杀案让老太后真正动怒了,兵祖谷自诩是北胡的杀手圣地,谁曾想杀手的老祖宗竟然在王庭都城差点被刺杀,滑天下之大稽。 穆老谷主算到有人意不平,故而闭门谢客,庙堂的事情他懒得关心。 世间之事难不过有心人,山不过来,人过去。徒弟桓檀亲手打造柳溪小筑中,方圆几十里湖水环绕,中间只有一座三层小楼,矗立湖中,与岸边只有一独木桥连接。 桓檀自幼孤苦无亲,童年的记忆只有朝夕相伴的恩师,每当风雪满天的时候,穆老谷主总是带着他去寒潭钓鱼,而建造柳溪小筑的创意也是源自师徒俩半夜里文火炖汤的记忆,北境的十月过后,都城会迎来第一场降雪,到时候他要陪着师傅雪中垂钓,故而重金请人建造此柳溪小筑。但都城内刺客正是通过小筑湖泊与外面的水系通道,挖通后趁黑夜潜水进来,子夜时分摸上了小楼行刺....... 桓檀大将军府守卫是被通知前来处理善后,等到大管家看到一字排开的十具无面尸体时,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想到主人如魔神般的身影,她肝胆俱裂。 行刺兵祖谷老谷主的消息在王庭都城如飓风过境一般迅速传开,一时间王都各帐人人自危,这事若是干成了也就罢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接下来还要面对老太后的怒火,更可怕的还有鬼怯军统帅桓檀大帅,谁也不想面对大魔神桓檀的屠刀,魔神凶名是一场场硬仗杀出来的,一颗颗头颅堆积出来的。 穆老谷主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但却传令把行刺消息押后一天一夜才放出去。 既然太后把烫手山芋扔到了他手里,若是不给想打瞌睡的送个枕头,恐怕是出不了这个柳溪小筑了。 西羌白甲飞扬跋扈,盘踞在草原东北部,听宣不听调,族内甲士个个号称不出的魅惑。看着场中的刀光剑影,好整以暇的整理衣衫,左手很隐蔽的虚按,压住了隐身暗中的兵祖谷秘卫,这位兵祖谷小师妹胆敢徒手硬接锟铻刀,也不过是想要试试这一代大轮寺传人的斤两。 别人不知兵祖谷炼体术,但刚才的交手着实令连海潮心惊肉跳,看来大轮寺炼体一脉传言不虚,北境有敌手。 出道至今,他从未见能有徒手抗衡锟铻刀之人,纵然慕容嫣然佩戴寒铁护臂,但连海潮可是专攻大轮寺外家硬功,自幼得异人相助炼体筑基,依仗神兵利器,竟然也拿不下区区小女子。 此事断然难以善了,也是让他不敢小觑了天下群雄...... 第四十一章 春光寒雪斗古城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连海潮何等英雄之力,稳坐幽云十二州年轻一辈头把交椅之人,如今也是只能做困兽之斗,崔含章隐身暗处有心帮他,但苦于无良策破敌。 他明白,暗中不止他一双眼睛盯着高台上的搏杀,这个江湖绝不是表面浮现的那般无能,也远比世人想象的危险。 双方都是在按照既定戏码在走场,人命如草芥,高台之上堆满残缺不全的尸体,两人之间明明也不过是十步距离而已,但中间仿佛是千沟万壑,想要冲杀过去,难如登天。 崔含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是慕容嫣然的侧脸,线条起伏极具美感,但仇人在侧,份外眼红,有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出手。 人心鬼蜮,江湖险恶都在这一场会盟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五姓老狗胆包天隔岸观火,青年才俊出工却不出力,场面上热闹非凡,但多是摇旗呐喊。 连海潮血气沸腾,勇武之力直追北境第一人大魔神桓檀,若说在场之人能与匹敌者?找遍十二州五大姓与星海部,绝无一人。 即便是慕容嫣然居高临下,看着五姓才俊与连海潮的搏杀角斗,也是微微颔首。人比人,气死人,如此猛将未能收归麾下,反被逼向了敌对势力,未免是小小遗憾。但乱世天才多如狗,死了也就死了,死了的天才与草芥无异。 慕容嫣然目光时不时扫过全场,也唯有连海潮为中心的绞杀圈让她稍微留意,更多的还是看着远方,若是由得心中念头肆意流淌,清场来的最是痛快,幽云十二州的格局太乱太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趁势清场,扫穴犁庭,鸡犬不留。 然后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欢欢喜喜迎接北方的家人。 虽然右臂大筋挫伤,腕带更是被刀气割裂,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伤。慕容嫣然直接扯掉红衫袖子包扎处理,裸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白皙皮肤下有青筋隐现。自然引得在场无数男人目光,但也只是偷窥斜视,没有哪个下流胚子胆敢造肆,若是觊觎,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两人硬拼一记,看似是连海潮依仗神兵利器占了便宜,实则不然,慕容嫣然这一手“袖里乾坤”罡气十足。衣袖拂将起来,拳劲却在袖底发出,衣袖实乃拳劲的遮掩,男子施展开来大开大合,使得敌人无法看到拳势的来路,攻他个措手不及,而慕容嫣然施展下,更增添了一股绵柔阴狠意味,衣袖之中,蓄有极其凌厉的招数和狠毒暗劲,如果连海潮全神贯注的拆解她袖底所藏招数,她便转宾为主,迳以袖力伤人。 师出名门的连海潮直接以力破巧,力劈而下,两股力量相互激荡,故而慕容嫣然的衣袖被撕碎,如十多只红色蝴蝶飘荡在空中,秀臂裸露在外,连海潮虽然破了这袖力乾坤,但也被暗劲所伤。 初次见面,连海潮致命一击,慕容嫣然有心一招毙敌立威,硬拼之下,两人算是半斤八两。 寒风凛冽,吹过会场,慕容嫣然的裙摆摇动,她感觉到脸上有冰冰凉的感觉,不经意间有雪花落在眼角,仿佛想要冰冻这个凉薄的世间。 会场外围,忽然再次杀出一帮蒙面刺客直接对着在场众人挥刀,会场里外大都是五姓子弟,核心之外的都无缘参与盛会,本都跟着家主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忽然被冒出的刺客袭杀,顿时人仰马翻,慌乱一片,汩汩血水流淌了一地。 这帮刺客来的快,去的也快。杀戮一圈人等又各自退走,毫不拖泥带水,让在场的各族人等感到莫名其妙,一时间敌友难辨。 刘大脑袋赫连晟等几位家主互相交换了眼色,彼此都看懂了眼中的无奈,顿时跟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形势比人强,由不得他们隔岸观火了,直接下令族人全力围剿连海潮。 自始至终,慕容嫣然的目光都紧盯着远方,是王都的方向,仿佛眼前的厮杀与她无关,反正都是一群该死之人,无非是早死晚死而已,那是一种天性上的凉薄 连海潮遭逢家族惨祸,天堂跌落到地狱,凶狠勇猛的心性上多了一股机变,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暗中观察谋划,对于场中局势细微变化均都了然于胸, 他心中盘算:“但愿崔校尉不负这帮兄弟们的大好人头。”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你们这群孬种,老子今日与你们拼了。” 连海潮的话语如平地炸雷,响遍全场,一柄锟铻刀寒光大盛裹缠住赫连东明,意欲绞杀。 连海潮势如猛虎,拳走蛟龙,右手挥刀撒下一轮寒光,左掌,拳,指,爪,频繁交换使出,打的六姓十二族子弟只有招架之力。 连海潮堂堂世家子,突遭变故,家破人亡后颠沛流离,无一日不是浴血拼杀,练就了一身抱锤使槊的力气,撑的筋骨发达,内壮气足,已然在炼体一道上登堂入室,真正的将他体内大轮寺绝学发挥的淋漓尽致。 连海潮的刀法时而奔疾,时而轻缓,动若流光,翩若惊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即便身在暗处的崔含章也不禁颔首,幽云十二州第一高手名不虚传,大轮寺绝学传承有序。 “休伤我儿!”赫连家主看到全场这么多人,偏偏自家儿子被这疯子盯上,委实心惊肉跳。 “赫连兄弟莫慌,为兄助你。”其他交好的世家子弟也都是纷纷发声,但怎么听都是漫悠悠的强调,场面看着好不热闹。 赫连东明就在众多世交子弟一片声援中人头落地,瞪大的双眼透露着不甘,尸首分离,好不凄惨。 恐怕他到死也没有想到,平时的八拜之交能如此淡定的看着他惨死刀下,甚至眼神中透露出点点的欣喜 斩杀赫连东明让连海潮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背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槽在滴血,赫连家主眼眶欲裂,拼了老命上前抢回了儿子的死尸,可惜大好头颅被连家小贼踩在脚下。 连海潮睥睨四野,横刀于身前,抬脚将滴血的头颅踢向慕容嫣然,朗声道:“狗腿子,送你了!” 只见滴血的大好头颅,旋转着向慕容嫣然直飞而去,头颅上瞪大的眼珠让众人都看的心理瘆得慌 一道寒光平地炸起,大好头颅被劈成两半,洒落在高台上,赫连家主肝胆欲裂,咬牙切齿的高喊道:“东明我儿......” 在场众人包括崔含章都没有看清楚寒光出自何处,但剑气四射,寒光凛凛,连海潮是清楚的感受到了,劈开头颅后,这股气机已经牢牢锁定了他,令他心头不安,直觉危机笼罩。 “还有谁不怕死?统统给老子滚过来。”挟带斩杀赫连东明之威向众人叫板,其实他是想通过激将提振士气,摆脱来自慕容嫣然的气机牵引。 “手下败将,也敢号称奔雷剑?”锟铻刀遥指奔雷城少主嵬名山,会场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的目光看向奔雷城的人马。 此时被连海潮单独叫阵,当着幽云十二州各路豪杰的面,嵬名山如果避战,面子上下不了台,恐怕日后奔雷城也会受到十二州江湖耻笑,若是出阵与之单挑,又是一个赫连东明的下场,进退两难之间,有一苍老声音响起: “名山贤侄莫要冲动,小心中了连家余孽的激将法,连家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嵬名山总算是等到一个台阶,感激的抱拳:“夏老爷子说的对,十二州的英雄豪杰都在场,断然不会容忍连氏余孽逞凶。” 嵬名山接着转头对完颜横山说道:“今日会盟是见证你们星海部完颜氏的回归,完颜氏入驻流鸾城,自然是横山兄的主场。” “名山兄弟此言差矣,连海潮乱臣贼子,大伙一起上乱刀砍死。”完颜横山可不是愣头青,他虽勇武但自问不是锟铻刀的对手,出头鸟的事情才不会做,故而抱拳号召众人出手。 “一帮小人,说的比唱的好听,枉你们号称名门正派,竟然无人敢上前与我光明正大一战?”连海潮拄刀而立,嘴角微扬,眼光看向高台之上的慕容嫣然。 “今天就让幽云十二州的百姓看清楚你们这帮禽兽的丑恶嘴脸,构陷我连氏通敌叛国,坑杀我阖家老小六百余口,更是妄图染指我连家财富,卑鄙无耻。”连海潮看着慕容嫣然没有下令的意思,便趁机破口大骂众人,算是先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成王败寇,连氏死有余辜,我等五姓与星海部结盟共同效力慕容元帅,十二州的格局就没有你们连氏的立足之地。”刘大脑袋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瓮声瓮气的说道。 “嵬名山,拿命来。” 连海潮怒火中烧,声未到人已经扑向奔雷城少主,刀身隐隐有风雷之声。 在场众人看到他眼神中透露的视死如归,赤裸裸的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要玉石俱焚,甚至慕容嫣然的目光都被短暂的吸引。 嵬名山摄于他炸雷般的暴喝,脚下慌乱后退,急忙拔剑格挡。 其他人本就畏惧他的神兵利器,都哗啦一下后退闪让,自觉的分开一条道,顿时嵬名山周围二丈内空空如也 谁曾想,眼看着他如离弦之箭冲向嵬名山之时,忽然硬生生的偏斜出去,右脚蹬地,高高跃起飞向场外,锟铻刀已经率先激射出去,将隐身暗中的杀手钉死在墙上。 众人眼瞅这连海潮暴怒之下跟嵬名山拼命,谁曾想他偏斜出去跳出包围圈,意欲突围,惊掉了一地的下巴,连家的天之骄子也有这般临阵脱逃的做法,短暂愣神后纷纷放声骂道:“狗贼休走。”各种飞镖暗器都直奔他而去。 崔含章看到连海潮突围,在暗中撒下一片落马钉,帮他阻拦追兵。 强咽下一口血沫子,几个纵跃后摆脱了追兵,但不敢松懈,冥冥中他感应到流鸾城内仍然几股气机牵引,追寻他不放。 各路刺客看到领头人连海潮撤离,自然也都纷纷选择突围,绞杀战更加惨烈,有人明明已经逃到巷口,但被暗中飞出的弩箭射死,有的人眼瞅着根本无法走脱,只能选择与敌同归于尽,死前抱着敌手,万箭穿心,哄哄烈烈的刺杀行动功败垂成。 高台之上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刚刚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会盟继续,星海部完颜氏三脉焚香祭天,告慰祖宗,踏着鲜血与尸骸,正式回归幽云十二州。 看到此情此景,其余五姓心里恨得牙根疼,当年联手将之驱逐,一直追杀到不毛之地,如今趁着内乱,星海部傍上了慕容嫣然这颗大树,替代连氏位置,强势回归,五大姓死伤族中子弟无数,到头来反为完颜氏做了嫁衣。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赫连氏的悔恨如滔滔江水,家主一脉死了继承人,其他几支自然蠢蠢欲动,族内又是一番争斗。 经过连海潮等人的这一波刺杀,投石问路,初步探明了流鸾城中慕容嫣然的部署,这跟牛马栏情报有出入,至少他们也没有直接参与刺杀。 星海部的回归仪式被城外一声尖锐的烟花信号打断,众人都感觉到莫名信号,但崔含章是知道的,这是连海潮突围到城外又遇到伏兵的信号,警示城内的兄弟,深度蛰伏。 兵法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慕容嫣然在以身涉险引蛇出洞,目的就是要清理干净大后方,准备无后顾之忧的与神光朝主力大决战。 直至仪式完成,各族宿老上前恭贺星海部荣耀回归,十二州格局势力定鼎,气氛一片和谐,全无先前杀到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星海部流浪百年,熬过了大大小小的无数劫难,族人死伤无数,终于换来的一时的显赫,回归故土,族内老者喜极而泣,被驱逐追杀,朝不保夕的苦日子到头了,年轻一辈更是仰天长啸,挥舞刀剑。 星海部族长完颜横山心中虽有喜悦,但面上隐忍克制。他清楚这一切的荣耀。都是主帅慕容嫣然赐予的,星海部完颜氏此后便是她的马前卒,马鞭所指,便是星海部铁蹄征伐之地,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闯。 完颜横山向慕容嫣然点头致谢后,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转身对年轻武士挥手示意,流鸾城里还有大量的地盘等着他们接收。 按照既定计划,星海部完成回归仪式后,晚宴便在部族新府邸召开,他想着是在晚宴之前尽可能的让族人进城,让年轻一辈抢占流鸾城内更多地盘,毕竟还有其余五大姓氏族虎视眈眈。此时没有规矩便是最大的规矩,即便是支持星海部的慕容嫣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凭本事,若是此时抢不过其余五大姓,那才是窝囊废,技不如人便要低头服软,恐怕就是慕容嫣然也会恼怒,怎么会扶持了个废物。 今日会盟,五大姓都是带了族内精锐子弟,抢地盘之心昭然若揭,虽然刚才折损了不少,但除了赫连氏死了继承人外,其余四姓的核心精锐尚存,此时趁着众人还在警惕寒暄,完颜横山心中想的清楚,吩咐部众一边接引驻扎城外的全族老幼进城安顿,一边派出精锐子弟全副武装去接收店铺田产。 完颜横山出生在颠破流离的环境中,自幼便知晓食物的可贵,更是明白为了一口吃食,拔刀杀人最正常不过了。他自成年后,最经常干的事情便是抢夺食物和水源,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其余五族若有冒犯明抢者,刀剑无眼,先斩后奏。 星海部人马强盛时超过万人,现如今堪堪只有五千余人,精锐战力三千而已,不同于江湖草莽散兵游勇,这三千精锐俱是训练有素的骑兵战士,配备的马匹是慕容嫣然从北胡战马中抽调的甲等战马,一人两骑,放在主战场虽不起眼,但用来踩踏幽云十二州的江湖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完颜横山的底气。 只要给他们星海部足够的时间,他有信心族人进驻流鸾城后,稳定的居住环境和丰足的食物供应,收拢人马,不出几年便会兵强马壮。 现如今,他雄心勃勃的想着,跟随北胡铁骑马踏龙沅江。若是在两国之战中,小小的星海部抓住机会,便可以一跃成帝国中一股强横实力,到时候主掌幽云十二州江湖势力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各族宿老都上前围着互相寒暄,有的老哥们公然挽着胳膊互相制肘,场面上看上去倒是谁也走脱不掉,其实私下已经将精锐子弟派了出去,心里盘算着赶紧去城内抢夺地盘,现在流鸾城还是无主之地,等到星海部全部接收完了,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再想安插棋子抢地盘分杯羹,就要问过星海部手里的刀剑了。五姓氏族都想趁此乱浑水摸鱼,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连家宝藏挖出来。 一应流程走下来半天时光耗尽,按照慕容嫣然的性格,自然是没心情也没空应酬这帮老鬼,便带着亲随先回守将府邸休息。 流鸾城就是她扔出去的一块骨头,有肉,而且骨肉相连,留给他们在这里狗咬狗吧 第四十二章 香艳刺杀 月黑风高杀人夜。 恰恰在前往守将府的一条巷弄内,慕容嫣然再次陷入杀局,暗夜无声,唯有厮杀。 这次出手的应该是牛马栏粘杆郎,巷战之内杀的天昏地暗,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 粘杆郎在神光朝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传言他们皆是精通刺杀、用蛊、下毒的好手。 沿途附近的暗桩早已经被拔掉,对于慕容嫣然回府路线和时辰都拿捏的丝毫不差。 即便是崔含章混入暗中保护慕容嫣然的暗卫,也是差点遭了毒手。 粘杆郎出手,寸草不生,骤然动雷霆万钧之击,巷弄内死尸满地,血水横流,几无落脚之地。 杀到最后,慕容嫣然身边也只剩二人,一位兵祖谷剑侍,一位便是崔含章乔装的暗卫。 另外一边也只剩二位粘杆郎,死战不退。 此处寂静无声,只有刀剑撞击的清脆声,崔含章内心被深深震撼,此处无人得知的巷战却是远比会盟广场上的厮杀来的惨烈,想我神光竟然还有如此一批舍生忘死的好儿郎。 电光火石间,剑侍被粘杆郎长剑刺中,鲜血从胸腔内喷射出来,剑侍更狠,冲势不减直接贯穿而过,将手里匕捅进这位粘杆郎的胸膛,双双阵亡。 自幼陪胖长大的捧剑侍女被杀,慕容嫣然脸色铁青,不顾身上伤势,冲过去一掌拍碎了那位粘杆郎的头颅,更是施展大罗擒拿手对着另外一位粘杆郎猛攻,她身法之快眼花缭乱,崔含章几乎看不清楚,只见她如穿花蝴蝶一般,肆意虐杀,不消片刻便斩杀了眼前的敌人。 绣狐慕容嫣然静静地矗立在身前,小巷内死气沉沉,此时刮过一阵冷风,身为暗卫的崔含章打了个冷颤。 慕容嫣然先前包扎好的左臂再次鲜血直流,胸前殷红一片,背上也有一道深血槽,兴许是失血过多,她身影有些摇晃,但眼神犀利,气场强大。 崔含章虽没有十足把握杀掉她,但此时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压抑住内心的狂喜,眼神默然,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低眉,请罪,如暗夜中狩猎的头狼,就等着她心神懈怠那一刻,暴起袭杀。 慕容嫣然冷冷的看着眼前的暗卫,思索片刻后迈开一只腿上前,刚要开口,便听到身后糟乱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应该是城中守卫赶来了。 崔含章强忍住了冲动,心中暗叫可惜。 慕容嫣然看到身边再无可信之人,便没有让他隐入暗处,一身黑衣黑面的站在旁边护卫。 流鸾城守将带人清里出一条道后,上前跪拜:“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死不足惜。考虑到用人之际,项上人头就姑且留在你的脖子上。”慕容嫣然心里清楚此条巷子离守将府不足三里,但拖到此时才出现,这名守将的小心思不言而喻,故而用话语先敲打他一番。 身为暗卫得听得懂主人的话,慕容嫣然话音未落,他已经把刀架在守将大人的脖子上了,拔刀落颈一气呵成,吓得胡守将浑身哆嗦,嘴皮子结巴: “属下,属下知罪,愿保全此有用之身,为元帅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起来回话,流鸾城还得仰仗胡将军镇守。” 慕容嫣然驭下之术威严相济,抬手扶起胡守将。 回到守将府后,崔含章作为亲卫,安排慕容元帅的一切起居。把偌大整个后院清空,一律严禁其他男子进入,只留一位女婢外间伺候。 这位胡守将穷奢极欲,为了与爱妾鸳鸯戏水,竟然依托城内一眼温泉,开凿修建了偌大一座汤池,端是容得下五六人同时嬉戏。按照慕容元帅要求已经将上百种药草浸泡其中,并再度加热提升温度。 崔含章本来是无法判断慕容嫣然的伤势严重程度,看过满池子的药草后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在巷子里真是错过了好时机,那时她强行催动大罗擒拿手导致伤上加伤,外加失血过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痛下杀手,必然得手。 机会稍纵即逝,好在取得了慕容嫣然的信任,擢升为亲卫,并负责后院汤池周围的警卫事务,这时再无其他人碍手碍脚,他环顾四周除了汤池上方的亭盖便再难找到藏身之处。 围着汤池亭子转了两圈,忽然灵光乍现,想起琼林宴上绿水营水碟子,当初他们便是早早潜伏在金明池内,城防营和羽林卫怎么也现不了,宴席上趁人不备忽然杀出来难。 眼前这口汤池两丈见方,水汽蒸腾如烟雾缭绕,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药草,看不清水下的情况,而且近身容易,却是个藏身袭杀的好地方。 婢女伺候她更衣后,送上新鲜果盘和酒水于汤池边后便退了出去。 慕容嫣然用的乃是兵祖谷不传之秘药浴,最适合大战后调理养伤,功效独特。 银月横空,碧绿渺渺,庭院里月光轻铺,花树上,小径间都笼了层蒙蒙光辉,静谧安宁。 慕容嫣然静静的站在池边,闭目,释放心神感受了一圈后院,唯有清风徐来吹起她薄如蝉翼的轻纱,隐隐约约的露出惊人的曲线,袅袅依依,暗香浮动。 一头如流瀑般光可鉴人的黑并未盘起,亦未束住,而是任由它们四散在胸前背后,氤氲水汽湿润下,粘连在峰峦叠翠间。 舒皓腕,展纤臂,扭蛮腰,转玉足,慕容嫣然的气质近乎冷漠,冰冷中透着高傲。 转瞬间,轻纱落地,一副鬼斧神工雕琢的玉体盛开在青草花香间,修长大腿如长枪一般笔直,纤细柔美的小腿,匀称和谐,多一分则肥腻,少一分则清瘦,配上清冷绝艳的面庞,眸含秋水,顾盼生辉,让人不得不感慨,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俏脸绯红,肌肤晶莹剔透,既有明艳动人的姿色,又有冰冷高傲的神韵,还有全身掩不住上位者的高贵,集万种风情冷艳娇媚于一身。 崔含章在汤池底部能听到她撩水的声音,雪白的素手掬一捧池水浇在自己的身上,晶莹的水珠顺着粉腻的肌肤在峰峦沟壑间流淌,滑落在池水之中,夜风温柔如水,轻轻拂在面上,令人精神一振。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或者是意境,都是与周围环境那么合谐统一,那么自然无尘,姿势优美,动作细腻。 许是白日间的打斗消耗了精力,此时温泉一泡,整个人都慵懒了。慕容嫣然轻扭柳腰,上身浮出水面,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从光滑的锁骨处滑落,顺着娇嫩的肌肤蜿蜒,仿佛不断跃入玉盘的银珠,娇美的身体轻轻一动,银珠落银盘,溅起阵阵的水雾,美得令人窒息。 他隐隐约约的也能看到销魂的倩影,北地女子身姿健美,不同与南方女子的清瘦婉约,刚性十足但又不缺柔美,慕容嫣然的肌肤并不像大部分北地女子那般黝黑,反倒是细腻白嫩,宛若白玉一般的晶莹剔透。 崔含章一时间口干舌燥,外加上汤池内浸泡上百种药草,药力挥出来异常霸道,他感觉到小腹处涌出无数温暖的气流顺着七经八脉流遍全身,全身说不出的舒服,随后暖流热气沸腾,都往头上百会穴冲去。吓的他急忙收摄心神,全力吸收药效。 水汽氤氲,姿态妙曼,魅力惹火的慕容嫣然仿佛巫山神女一般,愈显得迷离梦幻。 一天内遭遇两场刺杀,徒手硬抗连海潮的锟铻刀已经挫伤臂膀大筋,反震之力让她气血翻涌,但她巧妙掩饰骗过众人的眼睛,随后身陷更为凶险的粘杆郎杀局,险些丧命,导致内伤加重,神光粘杆郎的杀局是她出道以来最近接死亡的一次,曾有刹那心神失守。如今在温泉汤池内药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舒服的冒泡,每一寸肌肤都贪婪的吸收着池中药力,整个人心神放松下来,慕容嫣然对守将府的安排是满意的,心想:“那个蠢材总算有点用处。” 女元帅先是女人,然后才是元帅。 如此良辰美景,温泉沐浴,自然流露出些许女子的神情。 汤池上方飘散着淡淡的烟水雾气,空气中有淡淡的幽香,看着四下朦胧宫灯微弱光芒,直疑身在梦中。 看得出来慕容嫣然对自己的身材是满意的,练体术的雕琢下如冰肌玉骨,勾勒的曲线玲珑。想到她一袭红衫叫阵于两军之前,十万铁骑逡巡,不禁感慨:“美人如玉,剑如虹”。 经过浸泡的药草逐渐融化在池水中,水面咕咕的冒泡,仿佛一锅要开的沸水一般,兵祖谷炼体术霸道,配合的药浴更是霸道。 晚间还有六族会盟晚宴,为了尽快疗伤,慕容嫣然份量加重,一般人自然承受不了。 此时她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的顺着清瘦的香腮落下,有的汗珠继续滑过修长白皙的玉颈,有的摔落在挺拔双峰间,碎成八瓣,沿着腰腹流淌,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水面上,滴答滴答的响着。 清澈灵动的双眸已经紧紧闭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不断抖动,柔软娇躯时不时轻颤,显示出主人强忍的痛楚,淡雅柔软的芳唇已经白,洁白的皓齿将下唇咬出一个小巧的牙印,冰雕圣洁的脸颊上更是燃起一蓬绯红的火焰,偶尔间还传出蚊蚁般低不可闻的轻吟,外人看来香艳旖旎,然而即便是自幼浸泡药浴长大的慕容嫣然,此刻也是异常煎熬。 经过药力催,慕容嫣然身上确实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在弥漫,这种空谷幽兰般的香味和香料乃至汗香或沐浴香津味道都不一样,无法描述,若有若无,往来无形;呼之有觉,寻之不得。 崔含章在水下眼睛都看直了,眼前这成熟至极,毫无瑕疵的惹火身躯,给他带来的视觉冲击前所未有。 更是被汤池内的药力冲击,心神失守,脑中嗡嗡作响,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水中咫尺之间的玲珑玉体,慕容嫣然尽管处在疗伤关键时刻,但忽然间肌肤紧绷,敏锐的捕捉到有异样,双眸开阖间冷光乍现,貌似水底下有黑影晃动。 慕容嫣然心中一凛,她突然自池中站起身来,带起的大蓬水花,顺着雪白无暇的玉体落入温泉汤池中,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此时崔含章感觉若是不把身体内的能量释放出去,恐怕就要被撑爆了,故而骤然难。 间不容,崔含章直接从水下往上冲了过去,锋利匕直刺慕容嫣然的心口,想着一招毙命。 慕容嫣然更是心狠手辣,艺高人胆大,锁定目标后,直接扑下身子,以大罗手擒拿刺客,临到近前才看清是锋利匕,搅动池水如漩涡一般,毕竟是肉体凡胎,匕直接刺穿了她的手掌,卡在手骨间,但也被她死死握住了崔含章的手,瞬时间鲜血染红了半个汤池。 趁你病,要你命,这是李青山常挂在嘴边话,崔含章自然学会了精髓。 刺出匕的同时,底下一脚狠狠地揣在了慕容嫣然的胸脯上,柔软度惊人,竟然化解了部分力道,但也踢得她一口鲜血在水下吐出,抓匕的劲道稍松了一下,便被崔含章双方握牢抽了出来,反握刀柄,向上斜切而去。 慕容嫣然一着不慎,步步被动,此时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耻,侧身后再次以左臂抵挡,同时右脚一蹬池底借助浮力,九十度翻转身体向崔含章手腕处踢去,毕竟是刀快,只见哗啦一声,左臂被齐根斩掉,痛的慕容嫣然惨叫一声,呛喝了两口池水,鲜血如开闸之水,止不住的冲出来,满池子鲜红。 好一柄神兵利器,这等锋利着实出崔含章的意料,难怪李青山赠他时扭扭捏捏,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慕容嫣然布满罡气的大罗擒拿手如纸糊的一般。 从崔含章动袭杀到斩断慕容嫣然的左臂,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水面之上一片宁静,水下却是生死肉搏…… 这一滚一划,实是崔含章毕生绝学之精髓,早一步、迟一步,或是有一毫之差,慕容嫣然就会脱身而出,到时候他的脑袋就要搬家了,是生是死只相差在毫厘之间,崔含章顾不得手腕上疼痛,暗道一声苍天保佑。 被斩断胳膊的同时,痛彻心扉但慕容嫣然却不收脚,右脚尖也是狠狠地踢到了那只握住匕的手腕,“咔嚓一声”,含恨一击,直接踢断了腕骨。 五指连心,痛的崔含章再也握不住匕,遭受巨力冲击下,寒光一闪激射到前院屋顶,劈碎了几个瓦片,瓦片碎落坠地声也惊动了前院的守卫,纷纷快的向后院冲了过来,但摄于慕容嫣然的威严,谁也不敢直接冲进来,只能在门外叫喊: “慕容元帅,您没事吧?” 崔含章强忍着痛楚,左手抱住眼前这具火热肉体,双腿缠绕住她的下肢,施展巨蟒盘绕枝,意欲绞杀她。 水下浑浊一片,慌乱间左手抱住的竟然是慕容嫣然的雄伟峰峦,崔含章只觉得入手处肌肤韧滑,但却使不上力气,无奈只能强忍着痛楚抬起右臂往勃颈处勒住,心里杀气腾腾, “断然不能给她机会冒出水面呼救,否则必然前功尽弃。” 刚才慕容嫣然趁着刺客扑过来之际,总算是看清了杀手竟然是暗卫。 虽然他有蒙面,但那双坚忍的眼神骗不了人。 想不到神光朝嘉隆老儿最阴险的致命一击,竟然是由活到最后的暗卫动的,他也不过是刚刚取得自己的信任,时间地点的选择如此恰到好处,竟然毫厘不差。 前面连海潮大闹会盟现场吸引众人注意力,乃至中途粘杆郎的必杀死局也是障眼法,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暗卫创造最佳的刺杀机会。 此时慕容嫣然心中又恨又羞,生死存亡之际,竟然还被对手轻薄,被抓住了要害部位,犹如死穴被拿住,浑身力气先散了一半,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掉心中的屈辱。 左臂断肢剧痛,险些令她昏厥,脖颈处越难以呼吸,她自出道至今尚未经历此等死劫,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 慕容嫣然催动全身气血,手脚并用,奋力挣扎,两人在水底下不停的翻滚,但苦于无处借力,绞杀之中崔含章的面罩掉落。 即便是掌握先机,步步主动的情况下,崔含章仍然被怀中美人贴靠震的大口吐血,兵祖谷真传绝非等闲,感觉胸膛上各大穴位如针扎一般,好几次都有力竭的感觉,无奈只能咬牙死撑。 灵光乍现间,崔含章张嘴喝了池水,耳鬓厮磨的机会下,牙齿竟然咬住慕容嫣然的耳朵,这一下她浑身颤栗,疼痛钻心,如同炸了毛的猫,心神顿时失守,仿佛是临死前的致命反噬一般折腾,幸亏是池底,惊慌间张嘴的代价就是呛水,一连串的水泡咕噜咕噜的冒出……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水面停止了冒泡,慕容嫣然逐渐失去力气,肢体无力垂下,眼睛怒瞪,瞳孔放大,崔含章估摸着受了断臂重伤,又被水下绞杀,何况匕刃面抹有剧毒,呛也呛死了,这会应该是断气了。 院门口的护卫叫的越急了,久久不听见回音,又想着没有元帅命令,擅闯者格杀勿论,只能急的如热锅蚂蚁一样,后面终于找来了婢女,一起冲进去。 此时正好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黑影冲出汤池,向着墙根飞奔而去,胡守将一边命人放箭射杀他,一边派人去池子里救人。 池底缠斗间,遮面黑巾早已掉落,慕容嫣然在失去知觉之前仿佛看到了崔含章的面貌,清秀的五官充满了书卷气,这该是一位读书人的脸庞,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崔含章右手腕虽断了,但脚下功夫不减分毫,几个纵跃借助墙边的假山高高跳起,空中还是被一支弩箭射中大腿,狠狠的摔在墙外地上,顾不得止血,爬起来捂住伤口,快窜入周边的小巷子里,隐入无边的黑夜中。 想着日后向圣上交差,崔含章在池子慌乱之下捞起慕容嫣然的断臂,斜插在腰间。 胡守将看着一汤池水被鲜血染红,心中便慌了神,等到士兵打捞起断臂的慕容嫣然时,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下,“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死人了,慕容元帅被刺杀了。”围了一院子的士兵面面相觑,都被吓傻了。 “快去通知完颜将军等人,封锁城门,全力捉拿刺客。”胡守将虽然吓坏了,但本能驱使下,还是指挥手下行动起来,期间忍不住多瞅几眼,咕噜咽下口水。 “来人,把慕容元帅抬到大堂,盖好。” 远在夔阴山的桓檀忽然一阵心惊肉跳,思绪杂乱,胸口气闷。 “莫不是师傅他老人家,在王都出了什么意外?”无征兆的心血来潮,桓檀忍不住握紧佩刀,脑海闪过不祥预感,顿时心急如焚。 夔阴山不容有失,否则帝国六畜不蕃息。 眼瞅着神光东线大军已经被打散了,剩下的就是清剿余孽,他转头吩咐副将阿克占,继续追杀泽康王,务必提头来见。 随后便匆匆忙调转马头,率领半数鬼怯军,直奔王都而去............. 第四十三章 人心不败 游骑校尉崔含章腕骨断裂,若不及时接骨,血脉不畅肌体萎缩,铁定落个残废。 慕容嫣然含恨一脚威力巨大,仅仅是脚尖点在手腕上,阴狠暗劲侵入整个半边身子,如针扎一般刺痛,瞬间炸开了全身禁闭的毛孔,当时几乎让他全身失去再战之力。 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下,强提一口丹田气,顾不得被侵入体的寒气,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撤退路线,不敢耽搁一分一秒迅逃离流鸾城。 好在连海潮事先躺了路,城外驻扎的人马都被吸引出去追捕刺客。此时将军府的惨案尚未传扬出去,崔含章从流民聚集地的狗洞内钻了出去。 另一边,胡守将在堂内转来转去,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心理盘算着该怎么收场,最后一咬牙冲到内院吩咐婆姨: “赶紧收拾细软,出城躲起来。” 一日之间流鸾城里生三场刺杀案,失责问罪是跑不掉了,更何况帝国南征大元帅眼在自家后花园的温泉池中遇害,眼瞅着是活不成了,他胡欯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想到这些,背后冒冷汗,连夜一袭小轿带着家眷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哪里还管身后洪水滔天........ 纸包不住火,六族晚宴上迟迟等不到慕容嫣然,星海部完颜横山第一个觉情况不对,一群人火急火燎地冲到将军府,从大门到内堂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但都面如死灰神情压抑,唯独不见胡守将。 完颜横山整张脸都扭曲了,接着变得像铁皮面具般僵硬,阴影落在他的脸上,眼里没有任何光彩,脑子抗拒眼前的一切。他实在不敢想象大堂上躺着的是慕容元帅,谁也不敢上前去揭开素缟白布,整个大厅里死一般的宁静...... 星海部领完颜横山仓促离席久久未归后,六族宿老意识到事态有变,一个个前脚赶后脚的追到守将府:“完颜横山忒不地道,星海部的晚宴把众人晾在一边,几个意思?”刘大脑袋人未到,声先到,一嘴的埋怨。 气氛压抑的异常,六族主事人看到面色难堪的给死了亲娘一般的完颜横山矗立在台前,推推搡搡的上前揭开一角白布,慕容嫣然双唇紫黑满脸死气,整个人看不到一点生机,尽管入眼处还是妖娆诱惑身躯,但众人的心头冰冰凉,天塌了一般的祸事,这个灾星出事了,谁都脱不了干系.... 完颜横山心里苦的真如死了亲娘一般,刚刚傍上的大腿,说没就没了。在这个吃人的幽云十二州,没了靠山恐怕其他五族必不会放过他们星海部。 “胡欯个王八蛋在哪里?” 跪在地上的士卒战战兢兢地回答:“胡将军吩咐小的们守好元帅,自己去追拿刺客了。” “去了多久了?这个狗日的王八蛋早跑了.......” “来人,跟我出去追拿刺客,封锁全城。”完颜横山气的跺脚,直接召集部族追了出去。 刘大脑袋,赫连主君,奔雷剑主等人面面相觑,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晌午时分还是杀伐果断,晚间便挺尸在厅堂,在场的都是老狐狸,稍微思考便觉情况不对,完颜横山带着星海部全部人马忙着撤离将军府,听外面探子回报,更是一车一车的财物运往城外。 树倒猢狲散,众人见势不妙,都想撇清。完颜横山最没节操,脚底抹油跑的最快,死道友不死贫道。 “儿郎们,给我去拦住星海部人马,幽云十二州不是他们家的马场,岂容它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赫连族主君死了儿子,满腔怒火无处泄,格外仇恨星海部。 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气象也就是如此而已。 江湖并不是一个说来就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一入江湖岁月催,想要全身而退实是千难万难。 人呐只看到花花世界,武林豪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遍地黄金美女如云,却看不见隐藏在这些浮华背后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 一群人急匆匆的刚要走,忽然听到大堂中央位置的高台上,传来一阵呛水咳声。 “咳,咳。” 本来死一般安静的大厅,咳声格外刺耳,伴随着咳声盖在慕容嫣然身上的白布悉悉索索的抖动, “诈尸了!!!” “救命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吓得全场人都停住了脚步,不敢移动半分。 咳嗽声越来越大,听着如耳边炸雷,全场人都呆呆的看着白布剧烈抖动,仔细听来,确是呛水声, 哇啦一口水吐在地上,慕容嫣然从高台上跌落下来,摔到左臂断口处,惨白的小脸因疼痛而扭曲了,五官都扭在一起。 不愧是红颜祸水,乍死还魂赤裸的身体,凹入有致,两对丰乳如木瓜一般挂在胸前,随着跌落地板上剧烈晃动,晃得在场众人血脉贲张,全然忘了这位南征大元帅的暴脾气,个个都是浮想联翩。 “快去喊郎中。”还是刘大脑袋见多识广,最先从诱惑中清醒过来,高声呵斥跪在地上的守卫,一把扯过白布围在了慕容嫣然身上,擎出两臂抱起她,放到高台上。 “元帅,是谁行刺?”刘大脑袋趁机揩油,但神色关切的问道。 “传令,调集大军入城。” “把胡欯绑了,内院女眷都绑了。”慕容嫣然气若游丝,紧咬牙关,勉强的吐出几个字,便再次昏了过去。 原来兵祖谷有一门龟息呼吸法,可以在特殊情况下模仿乌龟水下闭息,此门功夫源自西域天竺,百年来被收录在兵祖谷古籍堂吃灰,还是慕容嫣然幼时跟师兄桓檀在古籍堂玩耍淘气,捡到了这套呼吸法,为了游水嬉戏学着好玩,不曾想今夜派上用场了。先前差点被暗卫刺客绞杀于汤池水底,命悬一线慌乱中运转了龟息呼吸法,假死后骗过了崔含章,但也是九死一生,如今身中剧毒,再次昏死过去。 流鸾城外密林中的宝驹乌云盖雪,听到主人哨声,嘶鸣一声,奔腾冲了出去。多日不见,一马一人格外亲热,崔含章忍不住抚摸着宝驹颈上鬃毛,平康王临行之前所赠宝马颇通人性,不仅爆力强,而且耐性持久,听说是墨脱族内捕获于大雪山南疆,与北胡甲等大马杂交后精心培育的宝驹,即便是放眼整个北胡草原,也是难寻几匹。 一阵秋风徐来,吹的官道旁的树叶出莎莎声响,一蓬蓬粉尘烟末被高高扬起,在空中飘浮了许久才缓缓落下。 寂静的官道彷佛再次沉寂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生过,方才被惊扰而掠飞的鸟雀,清跃下落,栖于树间。 阵阵轻响由远及近,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清晰可辨这是马蹄奔踏的声音,急促的铁蹄不断敲击地面的声响不绝于耳,显出骏马凡的奔驰度。宝驹乌云盖雪日行百里,迅疾如风,硬是为崔含章抢出了半日光景。 即便如此,海捕公文也是与他前后脚抵达的幽云城,如肃杀秋风扫落叶,霎时间街面上杀气腾腾,斧钺刀枪林立,精兵强将昼夜巡游。 时不时有快马入城,蹄子踏着青石路面,眼见街上百姓众多,商贩挡道,紧握马鞭缰绳的掌心满是汗水,马上小将脸色冷清,沉声喝道:“让开,让开……紧急军情……闲人回避……” 街上百姓见惯军士在城内纵马,纷纷闪避,若是避得迟了,铁蹄可不长眼,不幸伤着哪里,诉苦的地方都找不到。 幽云城不愧是十二州最繁华之地,即便两国战时兵荒马乱之际,也不妨碍烟花柳巷的皮肉生意,街道两旁依稀有丝竹吹弹声,歌女轻唱声从精致华丽的楼阁里头传出。 由于那些精美的阁子大都笼罩在如烟的杨柳间,所以霏霏的音乐声更显婉转丝绕,那声音随着缓缓的醉风飘出,飘到了楼阁外的青石街道上,飘到了男人女人耳中,荡漾心魄,扰人心神。 崔含章心弦紧绷无意留恋烟花之地,遇到揽客的姑娘便快步走过,捡着夜色深沉的静处独自潜行。 夜间鹧鸪声声慢,本是沉静的夜,忽然间,翁城西北角爆了激烈的厮杀,崔含章眯起眼睛远远地认出了那把寒光逼人的锟铻刀。 牛马栏碟子自然也是认出了锟铻刀,想到圣上传下的军令都不敢怠慢,全力襄助连海潮,幽云城内爆了激烈巷战,随着牛马栏的聚集参战,巷战有逐步扩大化的趋势,吸引了大部分夜间守备力量往翁城集结。 崔含章思索片刻后,决定远离翁城西北角,但凭一人之力与大局并无裨益,无非是多一个死人或多死几个胡兵而已,他决定在反方向放一把火,尾难顾下才能缓解连海潮等人的压力。 崔含章在一条深幽的小巷内,左拐右拐进入了一间茶肆,店门口挂着一盏幽暗昏黄的灯笼显示照常营业,店内空空荡荡,店口也是门可罗雀。 崔含章瞅见店门口的左边摆着一张竹椅,躺着一位眉眼散淡的中年男子,根据情报显示,此人应当幽云十二州牛马栏的档头,一袭玄色长衫,手执折扇,坐在小竹椅上闭目养神,一把玲珑精致的紫砂壶,时不时啜饮一口,哼着小曲,折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至于身后茶肆生意,全然不顾。 此人的神情做派更像是世家旁支的富贵闲人,崔含章仔细留意到他拿壶的手指修长洁净,细皮嫩肉的如姑娘家的葱白玉指,实难与精通刺杀谍报的牛马栏碟子对应起来。 就在崔含章犹豫不决时,闭目养神的店主开口说到: “满大街的海捕公文,崔探花难道有更好的避难之所?” 见到崔含章未答话,此人睁眼起身,再次补了一句。“崔探花与连家子一前一后的奔赴幽云城,难不成就是为了来大闹一场?” 见到巷子里没人露面,崔含章抬脚直接进入店内,随手便把慕容嫣然的胳膊甩在了桌子上:“猜猜看?” “崔校尉请放心,自你踏入初柳巷内第二步时,牛马栏已经警戒了周围。小人是幽云十二州牛马栏档头,全力襄助您与连家子的刺杀行动是当前最高等级任务。”自始至终此人都未通报姓名,若是忙着表明身份反倒惹得崔含章疑心。 崔含章抓起桌子上的破角茶壶痛饮一番,并未接话,一直微笑看着他。 “莫不是传言南征大元帅慕容嫣然被刺属实?不对啊,情报显示粘杆郎最后的巷战也是功亏一篑,听说厮杀到慕容嫣然身受重伤,惨烈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此乃是慕容嫣然的左臂,她被我溺杀于流鸾城守将胡歁的温泉汤池内,外面的海捕公文便是她遇刺事,现在务必要趁乱送我出城,回禀圣上。”崔含章不做含糊,直接挑明了事情原委。 “弟兄们如今大部分都在翁城西北角火拼营救连海潮,闹得全城轰动,如今城门戒严,说句难听的话,你我等人插翅难飞。”档头面露迟疑。 “置之死地而后生,再派些人手去守将府放一把火,越大越好,务必让守夜军尾不相顾,打乱他们的节奏。”崔含章面色如常,随口说道。 两人说话间,有一鱼贩打扮的生脸进来,附耳密语, “崔校尉果然是在流鸾城得手了,刚得到密报,幽云城全城戒严宵禁,城防大军和绿水营碟子悉数出动,看来是要关门打狗了。”档头苦笑说道。 “崔某人从不打妄语,即便人出不去,也要把消息和断臂送出去,毕竟圣上大军围攻幽云城多日,久攻不下,长期下去不利于我军。”崔含章听到此话便明白,北胡这边了疯要剿灭刺客,这会慕容嫣然遇刺的消息估计传的沸沸扬扬了。 “此时北胡铁骑群龙无,断然挡不住圣上的龙虎之狮,只要不惜代价连夜强攻幽云城,必能直捣黄龙。想必地形图档头大人已经摸透了吧?”崔含章狠劲上来了,根本顾不得个人生死,一门心思想灭了北胡,家仇国恨一起报,还中原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时辰过了二更,抬头见天边皓月初生,光如白昼,巷子外面喊杀声震天,连海潮果然是走到哪里都是大闹一场,辛档头潜伏二十余年,何等精明之辈,他对神光朝北伐大业已经到了执念的地步,此时是两国决战的关键时刻,暗暗思量该如何将消息和断臂送出城。 其实崔含章心理清楚,自己孤身找上门实在是冒险之举,幽云城内的牛马栏已经与北伐大军断了半个月的联系,是否变节尚未可知,更何况牛马栏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如今自己也是走投无路,事急从权只能冒险赌一把了。 眼前牛马栏档头沉默不语,崔含章又是心中装着事情,两个人都彼此揣度,布满油腻的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灯花飘飘忽忽,小店里的气氛颇为微妙,小巷子外则不时的传来喊杀声…… 正当崔含章要起身离开之计,那位生脸的鱼贩则是不着痕迹的往门口微侧肩膀,袖在长衣中的手掌虎口收紧,左脚也是自然的挪开小半步,气氛顿然紧张。 崔含章刀山火海也闯得过,自然是不惧区区小店鱼贩,但心里却为圣上惋惜。微微嘴角上扬,眼神流露出冷冽,想着牛马栏若是如此这般,也是不堪大用,刚起身眼前则一花,忽然变出一个“辛”字令牌,字牌漆黑如墨,唯有辛字清晰可见,抬头望去正是档头拦在身前,递出这块令牌。 “崔探花莫怪,牛马栏历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更是不问姓甚名谁,你我第一次见面,难免彼此提防。探花老爷的履历档案,辛某自是烂熟于胸,圣上信得过的人办事自然错不了,我这位兄弟莽撞了,这是辛某人的令牌,挟此令牌可号令幽云城内所有牛马栏。”辛档头一改悠闲神态,面色凝重说道。 “通知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护送崔校尉出城,违令者格杀勿论。”话音刚落,鱼贩便抱拳得令,在店门口放出响箭。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崔含章拿过令牌后便抱拳出门而去,他知这位档头既然以辛某自称,自然是明白此人是存了必死之心,想来我朝能兴北伐大业,离不开这帮抛头颅洒热血的无名牛马栏。 若是此番脱身而去,自当为他们向圣上讨一个名号。岁月无情,唯有人心不败。 话说那连海潮凭借一柄锟铻刀端是杀的性起,寒光乍现,尸成片,但围杀过来的守夜军越来越多,将翁城内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如铁通一般,牛马栏的碟子此时死伤严重,若是让他们行刺杀探听消息,自然是个中好手,但面对万千大军正面冲杀,抵挡起来颇为吃力。 此时若非连海潮将锟铻刀舞的虎虎生风,触之者非死即伤,恐怕众人已经被擒拿。连海潮其实苦不堪言,流鸾城中已经身受内伤,连日奔波下实则外强中干,若非凭借一口丹田气强撑着,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若是细看连海潮面色苍白,前胸插了好几根羽箭,每次挥臂都会牵动经脉,有血水冒出。后背衣衫破烂,露出大个蜈蚣般的蜿蜒伤疤,看着忒吓人。 正当众人在拼死鏖战,眼看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间守将府内火光冲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未等救火的众人反应过来,大火舌便吞噬了守将府的正堂,城中百姓远远的只看到偌大的火头冲向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啦。” 这场大火烧的正是时候,人仰马翻阵型溃散,翁城铁桶阵便破开一角,连海潮拼了命的带人冲向豁口。 牛马栏今夜倾巢出动,辛档头亲自带人去守将府放火杀人,闹出这般偌大阵仗更是惊动了南征主力先锋营前来协助灭火。 此时内外城里均都乱遭遭,各角落都有人影浮动,看似被守将府大火和连海潮等刺杀扰乱,但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牛马栏撒出去的几波人都折了,闹到子时也没能闯出城外,让人只能干着急,辛档头与崔含章再次小店内碰面。 “让崔校尉见笑了,幽云城被慕容嫣然那个臭娘们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折了许多兄弟不说,反倒是引来了主力大军挨家挨户的搜查,此地不宜久留,请跟我等转移。” 当众人趁着夜色掩护,穿门过户转移到幽云城内的瓦舍中时,连海潮已经在内等候,只见他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大刀阔马的端坐在那里调息, “连兄弟果然英雄盖世,流鸾城会盟场上独战六族,想不到在幽云城内,你我有缘再次相逢。” 连海潮睁开眼皮,看到是崔含章从外堂内走了进来,起身抱拳道:“说来惭愧,那慕容嫣然功夫了得,连某未能近身,更别谈刺杀了。” “连兄弟恐怕还不知,慕容嫣然已经被崔校尉溺杀于胡守将府内的温泉汤池内了。”辛档头走到两人中间,一把扶住连海潮,笑吟吟的说道。 连海潮以往对崔含章的做派多有不屑,更是觉得他一个文人投身行伍,无非就是世家子捞军功的,辛档头的一番话让其心惊,不由得刮目相看:“以前多有得罪,崔校尉远胜连某,能溺杀慕容嫣然手段非凡,快给兄弟说说看?” “若不是连兄弟与牛马栏的兄弟们行刺,大闹六族会盟,重伤慕容嫣然,我哪里有那个能耐杀她。”粘杆郎的事情崔含章不愿提起,便一语带过,转而向连海潮介绍起辛档头。 “这位是辛档头,如今你我性命都捏在辛档头手上,如今看来想出城是万万不能了。” “两位都是英雄豪杰,我辛某人也不啰嗦了,今夜的阵仗咱们也都看到了,有十万守城大军在此,一只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了,尤其是大军统帅遇刺身亡,这事捅破了幽云十二州的天了。”辛档头简明扼要的说清楚城内的情形。 “既然如此,索性不抱幻想,咱们就在城内跟他们周旋到底。”崔含章接过话头。 “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如今我只盼手里的锟铻刀能饱饮仇人血。”连海潮更加利索,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城内粮仓位置何处?咱们伺机给点了,闹出个天大的动静,陛下神机妙算自然能看得懂局势。”崔含章面露狠色,就不打算憋屈的死。 “只是麻烦辛档头把慕容嫣然的左臂和信函送出城外。” 辛档头听他这般言语,猛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南营中弄来个巨型连弩, “兄弟们这里有个从南营里弄来的巨弩,若是找个高处,必然是能将臂膀和信件射出去,城外三十里就是圣上中军大营,二十五里内尽是游骑军扫荡警戒范围,再加上城内粮仓冲天大火,天子圣人率领神光天兵攻城,里应外合,必能拿下幽云城。” 在场众人听到辛档头这一番话,都是心潮澎湃,血脉贲张,杀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第四十四章 炮仗震天响 如今这三位爷杀红眼了,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家仇国恨纠葛拧巴在一起,此生算不清了,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弄出一个震天响。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玉石俱焚,死也要轰轰烈烈,火烧北胡铁骑的主粮仓与城外神光大军里应外合,干一票大的。 辛档头一声哨箭归拢城内的所有牛马栏,三三两两的牛马栏陆续聚集在瓦舍。放眼望去,服饰各异,不乏走卒翻浆之辈,也有衣着考究的商贾,有的前胸后背流血不止,有的衣衫破碎胡乱缠裹止血,更有的残肢断臂互相搀扶,总之死伤惨重,但每个人听完计划,都是暗暗攥拳,面露笑容,正所谓死得其所,痛哉快哉…… “一入牛马栏,生死放两边。” 崔含章第一次被这帮残兵的刚勇之节震撼,眼眶挣裂,泛着赤红, “江湖日短,道义绵长。崔含章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 “黄泉路上做个伴,老子连海潮本就是该死之人。”连海潮大大咧咧将锟铻刀扛在肩膀上,猛然站起来。 “饮掉这碗秋露白,兄弟们并肩子上。”辛档头带头摔碎了手中碗,众人跟随,噼里啪啦碎地一片。 幽云城内折腾了半夜,一直到下半夜丑时才静下来,这帮人耐着性子熬到寅卯交汇时刻,万籁俱静,在黑夜与黎明交接前,整个幽云城终于沉入睡梦中。 阴阳交泰之际最熬神,便是那发了春的猫这时也熬不住眼皮打架,三路人马各自悄悄的摸到了粮仓附近, 好家伙,只见两排守卫高举火把,把整个巷子照的亮如白昼,个个披坚执锐,这还怎么攻? 连海潮也是邪性,看到辛档头皱眉犯怵,抿起嘴角:“连某正面强攻,杀个痛快,尔等绕后伺机而动。” “连兄弟切莫恋战,正面佯攻,引走守卫即可。”崔含章就怕这个愣头青恋战,一把拉住连海潮叮嘱。 “都到这关头了,咱们谁也别矫情,动静越大越好,否则你们就是愁白头也甭想摸进去,连某人拼死也得杀个够本。”连海潮嗑下药丸,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森森然。 “那咱们一起去杀个痛快,辛档头带人摸进去放硝石火药,必要炸它个稀巴烂,好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神光男儿不畏死。”崔含章情知此时开弓没有回头箭,抱着必死之心为牛马栏创造时间和空间。 “此事成了,以响箭为号,众位兄弟各安天命,四处放火后就地潜伏,恭迎圣上大军杀入城中。”辛档头可不是扭捏之人,心黑面厚,说起亡命之举笑脸盈盈,其人已经带着十多个手下绕去后墙。 “嗖”,“嗖”,“嗖”,一支弩箭插入了守卫的咽喉处,机警的其它守卫高举火把四处探照,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暴雨一般的弩箭,一轮轮的箭雨无情的射杀着粮仓守卫军,都是个中好手,精通刺杀,专拣要害处射,强攻粮仓的血战拉开了序幕。 注定是流血的夜,连海潮一马当先开路,众人以锥子形紧紧跟随,刀法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大股大股的血水飙射在眼前,模糊了视线,杀红了眼根本分不清敌友,见人就砍,刀光中夹带风雷声,一刀快似一刀,隐有大成之势,近身之人只感到热浪灼人,远远看去连海潮整个人仿佛红光护体。 自上次在流鸾城六族会盟之地大开杀戒后,连海潮就发觉杀红眼后血脉贲张,气息运转快于往常,若是不宣泄出心中杀意则愈加不痛快,此时大轮寺师长在旁,就会发现这是渐入魔怔的征兆,若是不能摆脱杀性,会逐渐堕入魔道。 崔含章左手绑在身后,右手反向握刀,潇洒间如泼墨挥毫,随意挥洒就收割了人头,虽然杀气没有连海潮那般磅礴,但却是以最省力的手法杀伤敌人,刀光如水,肆意流淌,绕是如此机变,但架不住人多,他左臂已经中刀,血水顺着绑臂滴落下来,脚下的青石板上血淋了一地。 堂堂探花郎,疆场刀歌狂。一手锦绣文章美名扬,一手挥刀杀敌生死忘。 辛档头更是惊人,竟然使得一对流星搬拦锤,锤体硕大,粗看也有百来斤重,横扫拖拽间带动风声阵阵,打人如挂画,活人如纸片一般,触之者非死即残,横扫一大片杀的周围无人能近身,硬是给冲开一条血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气概。若非亲眼所见,怎么也不敢相信身材单薄的辛档头膂力如此惊人,真是人不可貌相,连海潮的膐力已经是平生罕见,百斤重的流星搬拦锤挥动起来威力恐怖,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英雄盖世,好让世人得知,牛马栏中真豪杰,岂可被天下英雄小觑? 连海潮与崔含章的动静越闹越大,整个巷子内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辗转腾挪愈加不便,一脚踩下去是没脚踝的血水,方圆十里内的守卫军都闻讯赶来增援,粮仓大门边上挤满了乌压压的人,后面更多的士兵都挤不上来。 崔含章已经身中三箭,幸好都没伤到要害处,单单是失血过多面色惨白,脚底下已经虚浮,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后差点被乱枪戳死,生死一线之间让他心惊动魄,眼前只有刀光剑影,很多时候都是凭借下意识的躲闪,他心知此役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直面死亡的恐惧,甚至他已经感觉到死亡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心神反倒是异常宁静。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一改打法整个人气势大变,若说先前杀人如从绵绵细雨悄无声息,那么瞬间转换成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临死也要拉几个垫备的,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疯魔状态,北胡守卫军将两人团团围住,慢慢消耗他们的体力,但只见崔含章脚底虚浮身子飘摇,虽然不如连海潮那般气势如虹,但愣是如不倒翁一般顽强屹立,一时之间就是拿不住他。 刚入梦乡的士卒又被折腾起来,瓮城内大半守军都被吸引到粮仓巷,一夜间没完没了的刺杀行动,让士卒全都是心神疲惫,此时恨的咬碎钢牙,赌咒发誓非要把这帮神光刺客一个个生擒活捉,扒皮削骨点天灯,才消心头之恨。 这边将刺客们围堵在巷子内血战不止时,幽云城南外门墙上,一支燃着火光的巨型弩箭带着尖锐的刺耳声射出,只有城内十八张主力防御强弩才有如此威力,平时大战时需要二十多个人一起拉动弓弦,射程足有二十里地,在弩箭上面绑着硝石硫磺,专门用来杀伤神光攻城大军中的大型战车,但凡是中箭之地炸的周围人粉身碎骨,堪称两军对垒中的大杀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轻易动用,北胡军居高临下,能够最短时间内压制住神光军中的神射营,缓解守城压力。但此时箭矢带着火光冲天而去,音爆声不绝如耳,回响在整个幽云城的上空,惊醒了大半数城内百姓,纷纷起身披衣查看。 “兄弟们,慕容嫣然被杀的消息已经送出城外,跟老子杀进去把北胡狼崽子们的粮草炸上天。”辛档头听到刺耳的音爆声,抬头看到一道火光拉着长长的尾巴疾射而去,知道是消息送了出去,便出言鼓动身后的牛马栏杀进去,引爆粮仓。 只见他挥舞着两个巨锤上下翻飞,全部兄弟形成尖刀阵型跟随,从后巷杀了进去, “留几个人堵住门口,就是死也要给我堵住了。”进门后辛档头快速的指挥众人,将硝石硫磺洒遍,自己也背着大包袱在库里撒硝石,偌大个粮仓着实震撼,足够半年之用,这还只是两大粮仓之一,“看来北胡为了犯我神光,筹划已久,绝非如外界传言的粮草不足。” 粮仓实在太大,进来的牛马栏四散出去后再无回音,正当众人在粮仓内忙着撒硝石硫磺之际,仅片刻功夫而已,外面的守城军就已经砸开了大门,踩踏着四个堵门的牛马栏尸体冲了进来,领头的将领高声喊道: “堵好门,一个都不许给我放跑了,乱刀砍死无需回报。” 粮仓内回响着将领的喊话声,夹杂急促沉闷的脚步声,牛马栏都非偷生之辈,管他多少大军追杀堵截,一心只想撒满硝石硫磺,把瓮城粮仓当成炮仗点了,进来的越多越好,送这帮狼崽子们一起上西天。 粮仓内部短兵相接,电光火石之间很多的牛马栏被枭首,死的时候双手仍然保持着撒硝石动作;有的则被围堵在角落内乱箭穿心而亡,辛档头一人堵在粮仓内通道,一双流星搬拦锤上下翻飞舞动,以命换命的打法为众人争取时间。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后背上插满了箭头,一支弩箭射入右眼贯穿而出,他能坚持到此刻全凭一口丹田气不散。仅剩的另外二位兄弟也是重伤垂死,三人后背相互靠拢成掎角之势,辛档头拼尽全力将双锤砸向人群,趁机引爆硝石火弹飞身扑向敌人,嘴里喊道:“去你娘的北胡铁骑.........” …………………………………………………… 话说另外一边神光大营内守夜军甚是机警,一个小卒看到这拖着火光尾巴的巨型箭矢,还以为是北胡那个骚娘们又来半夜劫营,赶紧推醒了身边的老卒:“老云头,快看,是不是有人来劫营了?” 睡眼懵腥的老卒嘟囔着:“这个狠毒的娘们抹黑偷营劫寨没少干,被咱们圣上给坑了几次后就消停了,大半夜的又是皮痒了吧?” 两位守夜卒等了一会未见到有劫营的敌军,正巧被巡夜的游骑将军李青山撞见,“报李将军,刚才见一巨大火光弩箭冲我营而来。” “你们二人点上两伍跟本将前去探查一番。”李青山心思缜密,事出反常则为妖,他也注意到那道拖着尾巴的火光,射落于大营十里之外。李青山带队捡到断臂与书信时便明白过来,是城里的牛马栏在传信于圣上,足足断了有一个月之久的谍报系统总算又联系上了。 “好,崔爱卿果然能干,慕容嫣然一死,拿下幽云城指日可待。”嘉隆帝看到这书信后一拍案椅而起,精神抖擞,指着一截断臂,痛快的说道, “来人呐,传命下去生火造饭,吃饱即刻攻城。” 双方大军厮杀,犹如棋盘对弈,车、马、炮、相、士、兵……无论死伤多少,也要保护主帅安全,主帅一亡,满盘皆输,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慕容嫣然是大军统帅,此时一死,麾下数十万人马,便会土崩瓦解,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嘉隆帝话音刚落,头上传来“砰”的一声轰天巨响,只把桌案上的砚台震的墨汁抖动。 这震天的爆炸声直接震醒了整个幽云城,方圆百里之内的黑夜都被震天的炮仗给炸开了豁口,只见幽云城瓮城中心位置腾起了巨大的蘑菇云,一霎时火焰四起,万炬齐燃,火光烛天,照的整个城内亮如白昼,随后便是浓烟滚滚。粮仓内的北胡士卒炸的尸骨无存,城墙上慌乱奔走的士卒身影清晰可见,浑身火焰的人影纷乱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咒骂声,哀嚎声,救火声,啼哭声,俄而万人齐发,整个瓮城变成了阿鼻炼狱,这般惨案被后世史官记录在册,每每感触笔力苍白不足以描述十分之一惨象。 “护驾,护驾,”一时间震的大帐内一片慌乱,众人都摸不到头脑,纷纷拔出刀剑戒备起来。 “启禀圣上,幽云城火光冲天,发生剧烈爆炸,适才震天响声正是源自幽云城内。”一名游骑军入账内跪报。 嘉隆帝不顾身前护卫的阻拦,直接冲出大帐外往幽云城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熊熊大火,火焰窜高,烧红了整个天穹。 “击鼓,攻城,去幽云城里吃大餐。”沙哑的喊声中带着颤音,嘉隆帝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都在抖动。 “崔爱卿果然是朕的福将啊。” “呜......”“呜......““呜......“ 八门号角吹起,全员整顿攻城,幽云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攻城战打响了,战鼓如雷,惊天动地,杀声四起,冲破云霄。 “首批登上城头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数万神光精锐死士,犹如下山猛虎,舍死忘生奋勇拼杀。 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去,乌压压的攻城大军如蝗虫潮水一般迎面扑来,吓得城墙上的守军肝胆俱裂,慌乱成一团...... 此役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边攻城一边放火,护城河水沸腾,漫天火箭往城里爆射,此夜月黑风高,风助火势,内外城均被点燃大火,万千火蛇,上下飞舞,烈焰翻滚,红霞漫天,仿佛祝融大神三千怒火倾泻入人间! 若是慕容嫣然坐镇幽云城指挥防御作战,即便是翁城粮仓被烧,也断然不会被轻易攻破城防,以往两军交战,即便仓促间应战,形势不利仍会指挥半数精锐出城迎击,兵法上这是倚城而战,进可攻退可守,高处还有神箭弓弩压阵辅助,给神光攻城士卒以交战止于城外之心理预期,双方只是摆开阵仗拼杀一场定胜负而已,如此则幽云城绝无可能被破。 如今嘉隆帝亲自登临战车指挥,激励将士厮杀,在神光将士心中,皇帝用兵如神,如定海神针,故而三军将士齐心用命,人人死战不断,越战越勇了,攻势如潮,一浪高过一浪。幽云城再无精锐部队出城迎击,幽云城防失去了缓冲空间,战场发生在城墙上,城门下,如此僵持下去必然步步溃败,逐一失守沦陷。 “报!------姚大观、高览二位将军,正在猛攻正门,双方血战不休,人马死伤惨重,但敌军已有松动迹象!” “报!------姚帅指挥人马猛攻城墙,敌军凭险据守,死战不退,我军已有少量敢死队士兵登上城头!” “报!------萧宪将军的强弩营已经彻底压制住敌军弩机,还请圣上裁夺是否出动神光大戟士!” 信使往来,军报不断,内容无一例外,战事十分激烈,纵然神光此次攻城占了绝对先机,且有火攻助阵,然人马损伤仍旧惨重,推进起来步步艰难,幽云城百年重镇,池深墙厚,防御设施完备,岂是轻易能破? 粮仓爆炸将方圆三里内夷为平地,瓮城内的守卫军死伤过半,巷子内尸体一层垒一层,崔含章半跪在地上,身上插着两根长枪,从前胸穿透而过,将他撑在那里,周边围了一圈圈的尸体,守城军也是恨他入骨,眼看就要枭首之时,忽然剧烈爆炸声响起,霎时间将外圈围着的敌人都炸飞,狂暴的冲击波把整条巷子里的尸体掀飞,空中飞荡着断臂残肢,有肉香弥漫,落下来后整整堆起了一座尸骸山丘。 连海潮那边则没有那么幸运,他握住的锟铻刀正砍在两名敌人的肩膀上,三人僵持角力,瞬间便被漫天的火焰给吞噬了,是死是活无从得知........ 第四十五章 幽云十二州 世人无缘得见火攻幽云城的盛况,但史官记载,幽云十二州战役持续拼杀一月有余,斗阵七场,双方前前后后共计投入三十又五万兵力,杀得日月无光,天地失色,直叫黑水转赤河,将星陨落如烟花易冷。 史书一句话,背后万人坑…… “失我幽云城,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十二州,使我嫁妇无颜色。” 水井童谣唱出了北胡帝国君民心声,若失幽云十二州,便再无屏障,王都必然不保,被弹压的草原诸部趁势作乱,转瞬间帝国倾覆。 桓檀率领鬼怯军马不停蹄,披星戴月的赶路,越是靠近王都越是心慌慌,自他出道至今,尚未有此情况。想他自武道修为登堂入室以来,从来都是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柳溪小筑师父那边回信,王都事情已经料理干净,为何他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直到他在王都五十里外与穆老谷主见面后,两人都瞬间明白了,心慌意乱的原因是幽云城,气机感应下桓檀才会心绪不宁。 “小狐狸千万要别出事,否则我让嘉隆老儿陪葬。”桓檀冰冷的眼神中难得流露出焦急的神情。 “小狐狸按理说命不该绝,她师叔祖曾批过一卦,火雷噬嗑,噬肤灭鼻,乘刚也。”穆老谷主面上虽然淡然,但心中也是为这个最小的弟子担忧,虽然师叔一向神神道道,但此刻却最希望他算的准些,小嫣然是最懂他这个老头子的徒儿,怎么舍得她受苦呢。 “命里该当有此一劫,躲是躲不过的,你我师徒三人就去会一会这位韬光养晦的神光皇帝。”穆老谷主虽有憔悴,但看到桓檀如今的成就,心中老怀欣慰。 穆老谷主此生不信鬼神,却为两位徒儿请了一卦,其实当时师叔一卦多断,亦为大徒弟桓檀批了一句,“何校灭耳,凶。” 但此时他却不会说出来,小狐狸命硬,桓檀命好,这一对徒儿他是保定了。 故而穆老谷主说服动老太后,接手王帐龙骑后亲自领军,带着王上御驾亲征,杀向幽云十二州,帝星在账,他要借一借势,与神光龙气斗一斗。 话说鬼怯军与王帐龙骑快速合营,都是精锐之师,连夜便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干净王都方圆百里地,惊的落马洲那边严阵以待。 随后便以桓檀大将为先锋,十多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向了幽云十二州。 桓檀沿途所见尽是十二州残兵败将,多是被打散后的大股大股的流军,穆老谷主来者不拒全部收编成,边行军边改造。 晓月初升,残星满天,桓檀率领鬼怯军先锋营跑步进入奔雷城后,探听明白前方流鸾城及以北尽是神光大军,尤其是神光大戟士战力无双,攻破幽云城后,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连下多城,据说单是幽云城的大火就焚烧三天三夜…… “南征大元帅慕容嫣然在哪里?”桓檀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跪在地上的残将吓得直打哆嗦,本就是被神光大戟士打破了胆,如今见到魔神桓檀,更是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不到重点。 “我问你慕容嫣然在哪里?”桓檀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怒喝道,众人赶紧上前劝阻。 “大将军先听他说,莫要吓坏他。”众人忙的上前拉住桓檀,生怕他一怒之下掌毙此人。 “属下不知。”看到桓檀怒瞪的眼神,残将哆哆嗦嗦的补充道。 “属下听说,只是听别人说,大元帅,大元帅她被刺杀了。” “放屁,把这人拖出去剁了喂狗,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桓檀一掌拍碎了眼前的案台。 慕容嫣然的消息虽没有打听清楚,但先锋营已经探明军情,前方百里之外的流鸾城已经失守,城外山林中多是神光游骑军。 桓檀听到军情后,心中咯噔一声, “坏了,小师妹凶多吉少。” “继续打探,南征大军有十万铁骑,怎会如此不堪?”桓檀心中焦虑,催促手下出城再探。 月落乌啼霜满天,穆老谷主带着王上紧赶慢赶的进城了。 “桓檀小子,别急了,绿水营那边已经接手了小狐狸,稍后就会秘密进城,你师妹这次遭了大难,你要好生安抚一下。”穆老谷主把桓檀喊到守城府交待道。 “师妹此番遭罪,我定要拿嘉隆的儿子们先偿命。”桓檀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你跟我入内向王上请罪,当务之急是整顿军心,夺回幽云城。”穆老谷主知他们两小无猜,情深似海,此时关心则乱,便以密宗醍醐咒唤醒他,抱守心神,莫要乱了阵脚,否则急火攻心,神识蒙昧,元神暗损。 “弟子还留了半数鬼怯军在阴夔山追杀刘之纶和佑胤残部,想必此时应该了结,传令他们直接西进夹击幽云城。”桓檀何等人物,自然一经点拨便是明白,儿女私情先抛在一边,两国生死决战才是头等大事。 两人在与王上面前一番奏对请罪,吓得年幼王上赶紧搀扶穆老谷主起身,当晚便谋划该如何打这场百年不遇的决战。 命运齿轮开始转动,任何挡在面前的存在都将被撵落成泥。 神光大军最终在出动精锐重甲大戟士后彻底打破了幽云城的防线,千军万马如过江之鲫一般冲进城内,巷战厮杀,各处绞杀不断,三天三夜后终于彻底掌控了这座百年重镇,消息传回太康城内,举国沸腾,大街小巷,高呼天子圣人,王师无敌,夜晚烟花璀璨,照亮了整个太康城上方的夜空。 百年耻辱一朝洗刷,朝廷上下都忙着在为圣上进表,各王府,侯爵,地方州府,盐茶皇商等纷纷进宫朝贺,乐的太后娘娘合不拢嘴,忙的皇后萧氏前脚跟后脚。 学宫夫子云:“圣上亲率王者之师正面对决北胡铁骑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此战将北胡铁骑的神话打落尘埃。” 云林大儒亦言:“奇谋诡计可成落马洲之战役,而幽云城大战乃堂堂正正,阳谋以实力取胜。” 当夜太康城西北角,太史楼中九朵气运紫莲光华大作,金光透过屋顶,气冲斗牛之墟,百姓高呼祥瑞之兆,天佑神光。 监正亲自跑到楼内查看,只见九朵紫莲中再次盛开两朵,剩余的也是呈现含苞待放之态,紫气弥漫, “大兴之兆,大兴之兆啊,我神光必胜。” “来人呐,快快拟书,进表太后娘娘,大兴之兆,神光必胜。”监正兴奋的无以复加,此等征兆百年未见,即便是太祖立国,也不过是五朵盛开而已,如今却是六朵紫莲盛开,其中还有一只金莲。 他再也无往常那般风轻云淡,急慌慌的被门槛绊倒,爬起来拍拍屁股,一溜烟的小跑而去…… 神光大戟士编入游骑军内为先锋主力,挑着慕容嫣然的断臂,对十二州攻城拔寨,其它城池莫不是闻风丧胆,就这样一路横扫,打到了流鸾城。 神光中军主力莫不是争先恐后去扫荡十二州,都怕到手的军功被人抢了,即便是姚家边军也是按捺不住,磨刀霍霍。 姚大观当初可是第一个爬上幽云城城头的,故而军内都莫不称赞小姚将军将门虎子,多年来姚家边军被压制的抬不起头,如今扬眉吐气,都想着乘胜追击,马踏十二州。 嘉隆帝颁旨嘉奖安抚众将后,组织墨家机关营修复城池,清理街道,随军的医家子弟也都投入城内救治,大街小巷洒遍石灰粉,更要预防瘟疫流传,粗略估计攻城战双方损伤有十万之众,光是清理街道巷口死尸,又是三日时间。 此间有士兵在翁城内附近清运尸体时发现了崔含章与连海潮,乍看之下与死尸无异,但仔细观察还是有偶尔鼻息喘气,本着不放弃一个伤兵的念头,赶紧去喊来军医检查一番,若非救治及时,恐怕两人真就呜呼哀哉了。 连海潮面目全非,严重烧伤,一只胳膊被炸断半截,不远处就有握着锟铻刀的半截手臂,另外胸前还卡住两截断刀,离心脉只有半分距离,背部多处中箭,入肉三分,这伤势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死透了。 崔含章被十多具死尸压在底下,虽然并未直面爆炸冲击,但是受伤过于严重,两根长枪穿胸而过,碗大的血窟窿看的军医直摇头,肋骨断了三根,左腕骨裂,后背还插了十多只羽箭,血都快流干了,心脉衰弱,伴有高烧不退,自被救回将军府后,已经连着昏迷十多天了…… 辛档头的一双流星搬拦锤被牛马栏寻到,挂着两个人砸进五里外城墙内十多公分,但是连同辛档头在内的牛马栏全都尸骨无存。另据统计,幽云城内牛马栏无一生还,俱都在火烧粮仓之夜战死,圣上下令收拢尸首,凑齐一百零八具,送回嘉桐关内厚葬。 是日,嘉隆帝颁布圣旨:“犒赏三军将士,加封平康王为平康穆王,领五珠,泽康王领三珠;加封刘之纶观文殿大学士,领正二品,擢升江云琅为兵部左侍郎,擢升崔含章为游骑将军,兼任兵部司马,与李青山共领游骑军,擢升李青山游骑军统领,封号“龙虎上将”;擢升连海潮为游骑军左都尉,直接统领神光大戟士天字营;三级连跳擢升姚大观为边军副统帅,封号“飞天将军”;厚待辛档头等牛马栏家属,赏银千两,供养三代;其余人等官升一级,十二州内先破城者再升一级,并赏金百两。” 得此大胜,又蒙圣上犒赏,神光大军上下三军用命,士气高涨,攻打十二州各城池莫不奋勇争先,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百年一遇的机遇,封妻荫子就在此时。 机遇来临之际,若是抓不住便是对上天的不敬。事实也恰如此,在神光随后的五十年历史中,朝堂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起,其中大都是北伐之战中崛起的,乃至更往后的五十年里,仍是福泽子孙,绵延五世而斩,铁打的军功世家,走到哪里腰杆都特别硬气。 崔含章与连海潮重伤垂死,医家断言:“此二人,若非生命力顽强,换做常人已经死了八回了,但若继续留在战场,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恐怕还是挺不过来。” 两人连同其他伤员都被连夜运送回嘉桐关内,跟随而行的还有几十车的战利品,由于负重吃力太大,沿途车辙深入草地半公分,全凭押运士兵手推前行。 幽云城不愧北胡第一大城,钱财珠宝塞满了足足几十车,攻城战打到后期,人心惶惶,城内守军和百姓都夺路而逃,地上多是散落的金银财物,若非人心散尽,恐怕想要破城还要死伤更多…… 连海潮果然如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在嘉桐关内精心诊治后第三天即醒来,一双眼睛精光闪现,看谁都是异常警惕,漠然…… 他也是因祸得福,此前差点弑杀成性,坠入魔道,熬过了这一死劫难后,武学境界一日千里,已然进军炼神一境,说起来已经比李青山,桓檀等人领先了半步,切莫小看了这半步,可能就是很多人的一生才堪堪走完,更是芸芸众生终其一生也迈不出去的半步,即便像楼岳山那般日练月练一甲子,避难远走溪口后,因缘际会下借助溪口十八盘水脉地势,也才触类旁通踏入此境,却已经是垂垂老矣,半百之人才挤入门内。 想他连海潮年纪轻轻便进军武道炼神,日后注定是大放异彩,若是蛰伏隐藏的老怪物们不出,纵横南北,恐怕也难有敌手。当初尚在幼年的连海潮初入大轮寺便引得锟铻刀共鸣,十多年的性命交修,终是炼的浑圆如一,人刀共鸣。 神光与北胡之战擦出的火花都不足以掩盖了他的光芒,也许这天下间百年来的积淀,孕育出了江湖大年份,以往沉寂的江湖逐渐波澜起伏,大气运者一一浮现,这天榜上又是一番厮杀。 崔含章则没有那么幸运,一直昏迷不醒,医家圣手也是束手无策, “他若自己不想醒来,就是大罗神仙也只能干瞪眼。”牧神医吐出一口浊气,拔掉他胸膛的金针说道。 “恐怕崔家娘子的事情,对他打击甚大。他也是萌生死志,不愿苟活了。”牧神医是医治过崔明薇的寒毒,更是见证了她们的新婚之礼,知道这对苦命鸳鸯的事情,如今说的更是分毫不差。 崔含章昏迷不醒,看似昏睡,实则心神已经与夫人明薇梦中相会,所以不愿醒来。 “刺杀绣狐慕容嫣然,炸掉幽云城粮仓,想必此时圣上已经攻破幽云城,十二州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于君于国,我已无憾,唯独亏欠明薇你啊,你我夫妻命苦,我只想在这里陪伴你。” “夫君,你快醒醒,婆母小妹都还需要你。” ……………… “我累了,太累了,只想睡一觉。” ……………… “你难道忘了溪口麽?婆母和小妹没了你该怎么办?我在地下也难安心。” ……………… 在崔含章的梦中,与妻子明薇昼夜相伴,朝游东海,暮宿苍梧,如神仙眷侣一般遨游在天地间。随后画面就切换到大闹六族会盟,火烧翁城粮仓,北胡铁骑马踏龙沅江,溪口处处都被战火损坏,遍地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 当他忽然醒来,梦中一个翻身滚落在床榻下,撕扯开伤口,疼的直咧嘴,眼泪也不争气的掉下来。 “哗啦一声”,崔小妹手里的盘子摔碎在地上。 转头就跑,边跑边喊: “妈,哥醒了,哥他醒过来了。” 倒是在庭院里舒展筋骨的连海潮,最先入屋扶起他来了, “天煞孤星,咱俩都是命硬的人,阎王爷不收,还得我扶你起来唠。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感觉再世为人了?”连海潮如今心态很放松,当初一起被送回太康城兜米市巷,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更不愿走出屋门。 今天见了一起出生入死的连海潮醒过来,难得开口调侃他,两人多次出生入死,换过命的交情,彼此都是苦笑而已。 “你的胳膊?”崔含章眼神很好,第一眼便看到空空的袖子,虽然眼前的连海潮面目被大火烧伤毁坏,十分吓人,但他听声便认得他是连海潮。 “能捡一条命回来,知足吧,看看你这两个大窟窿,比我好到哪里去了?” “可惜了,老辛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只剩一双金锤了……”说起这些话,连海潮也是不胜唏嘘。 “我的儿啊……” 崔母急慌慌的冲进屋子里,一把扑倒在床头,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面庞,一位老母亲差点经历丧子之痛,打击之大几乎让她没挺过来。 “哥,你吓死我了,爹爹母亲整宿整宿的围在你的床边,爹爹都刚病倒了。”崔小妹一边哭着一边笑,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哭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崔父寡言,但满布褶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母亲头发白了不少。”崔含章虽然醒过来了,但气息虚弱。 崔含章一句话说的母亲再也忍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轻声呜咽出来……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围着了,他既然醒过来了,暂时无碍,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那么容易死。”牧神医也被从中堂正厅里请了过来,老远就高声说道。 牧神医过来第一时间不是看崔含章,反倒是走近崔母身前,银针一闪,扎在后颈三寸位置,崔母悠悠然昏倒在崔父怀里, “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尊夫人这一年来忧伤思恐悲都占全了,如今更是喜极而泣,七情最伤人,心神如风中灯烛,终有油尽灯枯之日。若不诊治,恐怕也熬不过今夜了。我施针只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养养神。”牧神医的一番解释让人心底踏实,崔父赶紧扶着妻子回房休息。 “大伙都散了吧,人交给我,这会便是阎王爷亲自来,也得问过老朽才行,谁也也勾不走崔含章的魂了。” 牧神医心里对于未能救治崔明薇,耿耿于怀,嘴上说是不能砸了他的招牌,其实是想着那位女子的托付,但凡有一线生机,都要救活崔含章,故而主动跟随一程护送回太康,精心医治。 “你们两位的八字够硬,愣是逛了一圈枉死城溜了回来。”牧神医为他号过脉后,抚须说道。 “仍需静养三个月,切记不可动武,这期间人参类的补品使劲吃,流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想要补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年。” ………………………………………………………… 话说幽云十二州的战事在奔雷城就僵住了,起初僵持了半夜,下半夜则是被反攻回来,北胡以鬼怯军为先锋,王帐龙骑为主力,不计代价的反扑,竟然一鼓作气拿又下了流鸾城,双方战事打的异常焦灼,这个时候赌上国运的大决战才真正开打,前面嘉桐关,落马洲,夔阴山,哪怕是先前的火攻幽云城的战事,也都只是序曲而已。 跟随圣驾的史官回忆:“整个大战仿佛如绞肉机一般,双方都投入了数十万兵力,战车器具,刀剑弩机不计其数,中间就像是填不满的地狱窟窿,不管扔进来多少,次日就会消耗殆尽,杀到最后人的头皮发麻,对战损数字完全无感。” 两国帝王都拼出了真火,亲自坐镇中军战车指挥,双方以流鸾城作为争夺据点,几度易手,反复拉锯,嘉隆帝听着传令官不停的报着消耗损失数字,看着这眼前的人仰马翻景象,心里越发阴沉,这种级别的战事之中,个人渺小如蝼蚁,蚍蜉撼树谈何易?能在战局中起到作用的也只有规模化作战的兵团,但往往重甲兵团相遇便是分胜负的时刻了。 对面的北胡大王视麾下士卒如草芥,死伤不计流血漂橹,就是拼命的在冲锋,其实圣明如嘉隆帝也猜不到,真正指挥大军的是王上身后的穆老谷主。 穆老头自然是心寂如枯井水,身不动如明王山,反正死的是耶律氏的兵,亡的也是耶律氏的国,他们兵祖谷历代扶龙,也不是每回都能成功,大不了就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回去,封谷,颐养天年…… 第四十六章 两难间 命运之说虚无缥缈,无迹可寻,按照阴阳士庞衍的推算,连海潮与崔含章文武二将都算是天之骄子,钟天地之灵秀,冥冥中自有气运加持。如今两位死里逃生脱离了战场,北伐后事与他们已无关联,但却得以苟全性命,万事万物,一啄一饮,终有因果。如今,每日在太康城内观风听雨,不问世事。 等到能下床走动,两个人便由崔玄带着出城闲逛,夷茅峰下的九月霜小店人去楼空,此时的崔含章眼光何等毒辣,看得的明白小店是经历了刀兵之祸,窗棂柜台上的刀斧砍痕明显,现在回想当初小店里的种种古怪,推演复盘一下,的确颇有意思。 又半月后,堪堪能坐起身的崔含章便决定带着众人回建阳溪口,以两人之伤的恢复状况来看,没个一年半载就别指望重返巅峰,牧神医说的很直白,“北上必死”,也就是说北伐之战两人再无机会披挂上阵,无论是去前线挣军功,还是去报仇雪恨,这些事情都离他们很远了。 凭君莫话封侯事,这两位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人,此时对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无情,深有体会。 现如今,整个太康城内都陷入到神光北伐军夺取幽云城的喜悦中,甚至是狂躁,无人在意前线退下来的两位伤兵。此间唯有云岚公主的贴身婢女来的比较勤快,带了些宫里的珍稀物,说是给崔探花补补身子。 消息灵通的京城世家勋贵们,听闻他因伤远离前线后,都为崔探花扼腕叹息,白白的军功放跑了,后面杀到北胡王都,破城之日,说不准就是封王拜相时,各家各府都争向往前线塞人。 回想起当初一身转战三千里,流鸾城内刺杀绣狐的惊心动魄,现如今这些蝇营狗苟,实在提不起兴趣,他倒是希望此战定鼎神州,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人间如泥潭,处处有泥泞,行路难,歧路难,走在这泥里的,谁又不是泥腿子呢?都是在泥潭中讨生活的众生而已,众生皆苦,区别在于有的穿了鞋,有的光着脚…… 其实以当初的讯息传递效率,太康城那帮想着去前线捞军功的世家子弟们,怎么也想不到情势变化如此之快,几场斗阵下来,死伤惨重,神光大军已经逐渐抵挡不住王帐龙骑和鬼怯军的夹击,流鸾城,秀水城等均都交还出去,如今大军退守幽云城,能否稳住阵脚也未可知。 北境寒潮骤袭,气压凝重,天冻不流云。 战场形势风云变幻,当初攻破幽云城也是机缘巧合,有些取巧,内外合击,火烧幽云城,导致十万铁骑无法展开阵势对战,尤其是碰上了初试锋芒的神光重甲部队,大戟士战力着实惊艳,对轻骑呈现摧枯拉朽的横扫事态,主帅慕容嫣然又生死不明,群龙无的背景下,才导致了部分将领认为大势已去,只能弃城而去,这可是整整数万的骑兵无奈下放弃了幽云城,故而才有桓檀一路上收编的大股大股的流军,如今这些骑军再次编入鬼怯军阵营,从明转暗,从四面八方的对神光大军起袭击。 况且穆老头此次出征裹挟王上以令各路部族,打着孤注一掷的目的,拼光了北胡帝国的家底也再所不惜,王都内能上阵的精锐悉数带走,也就是说现在帝国王都相当于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穆老头更是手握北胡帝国铁骑中最精锐的重甲部队,王帐龙骑重甲军,在与大戟士的初次对战中便效果惊人,无论是骑兵膂力还是战马的爆力都更胜一筹,更加令嘉隆帝郁闷的是,王帐龙骑重甲竟有一万之数,远神光大戟士的规模,这支万人之师每次整齐划一的冲锋,借助熟悉野战的鬼怯军切割清道,重甲骑军凿阵让神光大军抵挡的颇为艰难。 在骑兵作战上,神光受制于上等马匹的数量和瞬间爆力不足,二十多年辛苦攒下的家底才组建了大戟士重甲部队,但也只有八千之数,这八千重甲骑兵也是目前能供养的极限。而北境的优良甲等大马爆力凶猛,负重极大,多年来神光开互市意图引进凉马进行杂交培育,提升南方马匹的爆力,但苦于地理环境和北胡严格限制大马品种贸易,一直以来,都没有取得好效果。 据史书可查的记载中,北方游牧民族的重甲骑军自问世以来,未有败绩,尤其是对上南方的农耕文明训练出的轻骑部队,五十里内基本是正面碾压,若是碰上步军,一个冲锋回合即可击溃。 若非重甲骑兵对马匹和骑兵的要求极高,浑身甲胄全覆盖,供养成本奢侈至极,而且无法持久作战的缺陷无法克服,北方的游牧政权早就一统天下,即便神光太祖有通天能耐,面对这种正面碾压的重甲部队,也是毫无抵抗之力。 幽云城左倚青山,右傍黑水,整个城池呈现面南压迫式防御形态,但在与北方诸城的联通区域则是不设防地带,当初北胡从前朝接手幽云城,致力打造幽云十二州攻防一体化,更是借助此地的种族混杂,经贸达优势,尝试着在十二州向农耕经济展过渡,进而供养北方王都,民间俗语流传着“小南廷”的说法,故而幽云城对于神光朝而言是易守难攻,但对北胡而言,恰恰相反。 若是给嘉隆帝十年时间,以河间府与嘉桐关的物资供应,也许可以改造好城防设施,并将之与嘉桐关、朔方等城联通,构建一体化防御体系,自然是无惧北胡的重甲铁骑,到时候让他们保管有来无回,来多少就收多少。 然而,时间不等人,北胡兵圣算准了神光大军无法与重甲龙骑正面交锋,幽云城的城防设施更是无法抵挡北方而来的进攻,这一场仗打的神光诸将郁闷非常。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时北胡铁骑气势如虹,更是传出绣狐慕容嫣然现身军中的说法,使得窝了一肚子火气的南征残部都争相拼命,嘉隆帝等人自然知晓这是北胡方面激励士气,故布疑阵而已。 北胡兵圣将王上挟带登台,跟三军将士说的坦白:“后方全境,直至王都俱是空城了,我等若死,妻儿为奴,亡国灭种。” “没有退路,唯有死战到底。” 王上振臂一呼,台下十多万大军高声呼应: “死战!” “死战!” “死战!” 声入九霄,云从影动。 置之死地者,而后生。北胡帝国已无退路,若是不将来犯之敌赶出境内,必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烟消云散,这神州大地便又是大一统的局面。 此战穆老头是押上了整个帝国,王都驻守的都是老弱残兵,几乎是不设防,临行之前与北胡老太后一番促膝之谈更是通透, “此战帝国若不能倾其所有,挽回颓势,恐怕再也无法保持南北对峙的格局,幽云十二州丢了,王都是必然守不住,即便守住了王都,也是孤城一座,早晚困死城内。”穆老头说的轻描淡写,但老太后可是听的心惊肉跳。 “难道堂堂强盛帝国,草原无敌之师,就没转圜的余地了么?”老太后反问道。 “咱们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看天吃饭,您老人家慧眼,难道看不出这些年草原愈加干旱,水草严重不足。况且百年的展,人口繁衍远胜过牛羊产出,咱们铁骑看似无敌,扫荡草原各部,可这也是竭泽而渔的无奈之举。” “若不是近二十年间,幽云十二州的供养,恐怕这几十万无敌之师就要拖垮了帝国,南方的神光朝一十五州才是富庶繁华之地啊,与之相比,咱们北境也只能算是苦寒边塞,大片的土地是荒漠,半年时间都是风雪交加,不用外敌入侵,单单是争夺粮草内耗,便足以压垮帝国。” “这一战神光朝积蓄二十多年,兵强马壮,势在必得,他们切断边境贸易,关闭互市便等于堵住了咱们得展向上之路,帝国只能先制人,这才派小狐狸率军进攻嘉桐关,实则目的是夺取河间府,十年经营,到时候就以河间府为跳板,逐步蚕食太康城以北的地界,徐徐图之,不出二十年,便可灭掉神光朝。” “天算不如人算,那神光嘉隆帝是位雄主,二十年韬光养晦,但却暗中练军,你看那神光重甲大戟士战力卓绝,应该是模仿咱们重甲龙骑军而打造的,他却把河间府经营的如铁通一般,我国渗透计划屡屡受挫,反倒是他意图夺取幽云城后对帝国采去蚕食计划,一步一步把帝国逼回更北的苦寒极地,最后一举消灭。” “帝国已经输了一阵,夺取河间府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绿水营谍报显示,神光三路大军分别进犯我境内,尕布湖马场若非王帐龙骑跟随护驾,恐怕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没了优良马匹供应,北胡铁骑算什么?” “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如果按照神光皇帝的战略意图稳步推进,咱们只能做困兽之斗。这个时候就是要打乱神光皇帝稳扎稳打的如意算盘,他想趁着草原遭灾的光景,以神光朝富庶的国力耗死咱们,那咱们就给他拼命,既然咱们赢不了了,就只能争取不输,王都没了可以重建,只要您和王上仍在,这草原还是耶律家的。” “穆老,您有几成把握?”老太后不是傻子,反而是精明强干,否则也不会把持军权,垂帘听政,如今听完穆老谷主的分析,便开始做下一步打算。 “五五之数,咱们帝国眼馋南方富庶之地,他们神光更是舍不得安身立命的根基,唯有以瓦碎之心决战玉器完璧,才能争得一线生机。”北胡兵圣呷了一口茶后,悠悠的说道。 若不是听进去了这番话,老太后是不会答应撤离王都的,如今北胡大王率领所有兵力与神光朝决一死战,胜负却在五五之数。 现如今整个北胡帝国就如绷紧的弓弦,不能松开,松开的后果是先把拉弓人崩伤,但也如俗语所言,弓弦不能绷太满,太满则易断,若是神光大军能抵挡住汹涌如潮水的进攻,僵持住的话,先覆灭的必然是北胡大军。 双方在幽云城激战的第二个夜晚,北胡在扔下了上万具尸的代价下终于攻进去了,神光大军无奈只能放弃了外城的争夺,退守翁城,借助地势和城墙拼命死守。 先锋游骑回报:“城外青山五十里地,现大股军队激烈交战,看军旗像是右路军主帅刘之纶,泽康王部与北胡精锐鬼怯军。” 原来右路军在桓檀调走半数鬼怯军后,刘之纶迅捕捉战机,集合所有战部对剩下的敌人展开了反扑,两军一路追逐厮杀,泽康王中箭昏迷不醒,已经与大部队失散。刘之纶收拢部队与鬼怯军周旋了半月光景,虽然死死的咬住不放,但敌军大将恪守军令绝不贪功冒进,导致右路军如鲠在喉,却无力歼灭这三四万之众的鬼怯军。 后期敌方统军大将更是调转马头,率部直接杀向了幽云城方向,等到刘之纶人马反应过来后赶紧追赶,万万不能让它与幽云十二州的大部队汇合,否则对中路大军形成夹击之势,势必打破幽云城决战的平衡局面,这一路的你追我赶,时不时回头厮杀一阵,导致右路军损失严重。 如今总算把这支鬼怯军,拦截在幽云城青山外的五十里地,此时对于城内鏖战的双方大军而言,都已经知晓东边城外五十里地有两支军队在拼命,救与不救在一念间,谁先救更是关键。 “来人呐,传令下去,着一千骑兵马尾绑上树枝,马背上帮着全部军旗,前去支援城外的鬼怯军,务必要高声支援,声势越大越好。”穆老头坐在大帐床踏上,身上围着羊皮被褥,缩成一团。 “师父,一千兵马是否少了点,给我一万人必将带回来鬼怯军四万精锐。”桓檀听着师傅的军令,不放心的问道。 “不少了,一千人马足矣。你赶紧去抓紧攻势,天黑一更时分,我要进内城守将府里吃烫锅羊肉,寒潮撵着咱们屁股追过来了。”穆老头满不在乎的摇头,对着大徒弟交代任务。 “圣上,城外厮杀的军队确认是右路军刘之纶部,看样子两支军队都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报,北胡帝国派出援兵赶赴城外青山五十里地,看不清具体人数,但只见烟尘滚滚,战马嘶鸣,怕是万人规模。”帐内正在议事,又一游骑进来跪报。 “反应好快啊,看来北胡大王对城外的这几万鬼怯军很看重啊?陛下,泽康王殿下也在右路军中,从夔阴山北麓一路打到幽云城外,恐怕双方都是在死撑,就看哪一方的援军先到。”姚誉一向是老成持重,听到这军报也是一惊。 “诸位爱卿,有谁愿意出城消灭这支鬼怯军。”嘉隆帝眉头一展,直接询问在座众将。 “末将愿领兵一万前去支援纶帅。”姚大观第一个出列请命。 “给你三万精锐,带好粮草器械,务必要把他们安全带回,不必入城,你部原地整编入右路军阵营,作为侧翼继续拱卫中路大军,记住告诉刘之纶,保持阵型。” “右路军为北伐大业贡献甚大,朕要他们安全归队。”嘉隆帝心中对泽康王佑胤的情况较为担心,半月前牛马栏曾传回佑胤中箭的消息,现在越是近在眼前,越是担心。 “得令。”姚大观大步流星的走出账外,清点兵马,从后门杀出去急支援右路军。 “圣上看来是担心幽云城守不住了。”姚誉何等精明,一眼便看得出嘉隆帝军事部署,若说姚家边军进攻不足,但防御能力整个神光大军中,无出其右者。 “为今之计,三路大军中只有佑杬那边存有变数,眼前的两路战况已经明朗,唯有死守幽云城才能夺取北伐胜利。”嘉隆帝对全盘局势看的清楚,自然也明白今日之战至关重要,传令诸将,稳定军心。 “启禀穆帅,神光大军分出去大股部队救援城外五十里地,从青山上观察,应该有二三万之多。”斥候急慌慌跑进帐内,夹带着一股寒风袭来。 “好,传令桓檀,集结全部精锐攻城,用火攻,把全部的硝石硫磺都用上,炸也给我炸开,务必拿下翁城。”穆老谷主眼中精光闪现,他赌的就是嘉隆帝爱子情深,与他对弈竟然敢分兵三万出去救援,真是天赐良机啊。 “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北胡兵圣用兵虚虚实实,鬼神莫测。 话说幽云城青山外五十里地的战场上,刘之纶拖着残腿身先士卒的拼杀,当他看到鬼怯军身后的烟尘滚滚时,心里便凉了半截,想着今日就是战死也算精忠报国了。 谁知情况突然峰回路转,只见对面旌旗招展,烟尘滚滚,但不见大军冲杀过来,反倒是随后姚大观率领三万大军杀了过来,形势瞬间转换,鬼怯军一触即溃,立刻败走,神光两股部队合二为一,趁势掩杀三十里。 当他们追杀鬼怯军三十里之时,幽云城内再次火光冲天,偌大的火球被弹石机轰入城内,更是伴随着无穷无尽的箭雨射杀,寒潮与杀气搅浑在一起,杀声震天,天地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姚大观与刘之纶传话后便领军原地整编, “停止追击,前锋变后军警戒殿后,边军侧翼护卫,带好拒马桩,高栅栏,向圣上中军主力靠拢。”刘之纶不愧是军事鬼才,对战场形势判断精准,自他看明白鬼怯军的故布疑阵,到姚大观三万边军赶来支援合击追杀,他基本明白了嘉隆帝的顾虑,更懂得了此次北伐战争关键转折点的到来。 翻遍史料记载,幽云城在极短时间内被两国大军交换易手的事情难寻一例,从来都是一方唱罢,一方登场,各领风骚几十年,像如今神光北伐大军从北胡铁骑手中夺来尚未满月,便再度易手交还出去的情形是绝无仅有的。 后世兵家绞尽脑汁,反复推演,面对这无解的局面,也只能长叹一声,天不亡北胡。 一场北伐大战,打了足足半年有余,最终又回到了原点。神光大军退守嘉桐关,北胡铁骑驻守幽云城,两国对峙的局面,当嘉隆帝不甘心的最后下令火烧翁城时,后军已经彻底搬空了幽云城内的物资,坚壁清野,留给了北胡兵圣一座空荡荡的幽云城。 神光北伐,胜而不胜…… 北胡南征,不败而败…… 第四十七章 一袭黑袍 从来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发动大规模骑兵南下劫掠四方,所到之处更是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千百年来但凡听闻北方胡夷入侵,中原各地均视为民族危亡之际,搁置争议调转枪头一致对外。说起来,当年燕北王成事靠混血骑兵,败也败在骑兵身上,立身不正竟也敢妄图染指中原正统。 中原各势力疲于内耗,更无心气北伐。从没听说中原正统王朝会北上打劫的,然而嘉隆二十一年的神光北伐军,历经半年时间艰苦作战,火拼北胡帝国三大主力军,虽然夺取幽云城后止步于流鸾城,无奈一退再退,最终退回嘉桐关,两国重新回到对峙格局,但此次出征却是大肆劫掠,凡是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搜刮抢夺的各类物资,牛羊马匹、箭矢弓弩、珍宝财物塞满了整个嘉桐关。 虽然神光北伐军在与王帐龙骑重甲军大战中士气受挫,损兵折将,但谋全局者不在意一子得失,短暂攻取幽云城的收获足以支撑边关守备十年,对北胡帝国的打击之大影响之深远,令穆老谷主只能无奈苦笑,远避在极北的老太后更是捶胸跺足。 更深远者,两国对峙格局的发展衍变亦是与此役有莫大关联,在后世的百余年间,神州大地之风云变幻更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一代代的战将统帅复盘棋局,名士雅集清谈也是推演剖析,导致局势转向的是发生在流鸾城内的三场暗杀,收官落子竟然在一个暗卫刺客身上,世人点评嘉隆帝下出一记神仙手,牛马栏名震天下。 神光朝北伐付出代价不可谓不大,主力大军折损过半,后期赶来捞军功的太康城内世家子弟死伤殆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各府各院就没有不挂白幡的。即便是嘉隆帝也在最后的翁城争夺战中左腰中箭,若非有甲胄护体,必然是贯穿而过,后果不堪设想。 两军交战,焦灼僵持阶段,主帅忽然遇刺,势必加速了幽云城攻防战的进程。以往每次攻防战,绣狐慕容嫣然必然坐镇中军亲率主力出城迎战,扎牢拒马桩,长枪盾卒在前,后排轻甲骑兵两侧待命,上方有投石机、强力弩机以及神箭手压制,后方更有高大城墙依仗,北胡大军倚城而战,进可攻退可守。即便是神光先锋精锐部队亦是心理清楚,在未发生最终大决战之前,双方交战止于城墙外十里地,十里以内则是投石机和弩机的全领域火力覆盖,正所谓守城易,攻城难也。 故而幽云城拖得越久,则越是不利于北伐军,慕容嫣然一方面在消耗敌方士气,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另一方面则是在积聚大势,后方肃清稳固后与师兄鬼怯军汇合,便能一举扭转乾坤,兵法云:“军必左川泽而右丘陵,死者下也,生者高也。” 左路军主帅柏巨阙及一干副将都是身首异处,右路军十不存三,主帅刘之纶右腿膝盖中箭,箭头卡在骨缝中,耽搁拖延治疗,落下终身残疾,人称刘瘸子,以后每年龙沅江两岸的梅雨天,便是刘之纶受苦的日子。泽康王在夔阴山北麓战役中,就已经中箭昏迷不醒,与大部队走散,至今尚未寻得下落。 此时战事已经焦灼白热化了,神光大戟士拼到只剩不足两千之数,即便是幸存的大戟士也无法再次出战,没有精良战马负重冲锋,重甲骑兵在战场之上就是人肉活靶子。 北胡大魔神桓檀战力无双,连斩数名神光大将于马下,幽云城头长啸一声,山呜谷应,端是吓人,他更是一马当先的追杀嘉隆帝。 游骑军先锋变后军,掩护整个中路主力后撤最为惨烈,没有了重甲骑兵的掩护,抵挡北胡龙骑军的凿穿冲锋极其艰难,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游骑军将士用血肉之躯硬拼出来的。 先锋大将李青山与北胡大魔神桓檀遭遇,如彗星撞地球一般,两位将种的厮杀更像是正统嫡传与北境兵家的宿命对决,此二人马背上打的昏天暗地,十丈范围内飞沙走石,目不能视。 桓檀气势摄人,寒光银枪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抡劈横扫,正面蛮横压制;李青山则是中正清和,偃月长刀如灵蛇吐信,攻其必救之处,神光大军看到李青山大统领竟然抵挡住北胡大魔神,都是忍不住喝彩叫好,总算是出了一口被压着打的恶气。 只见这两人你来我往,打到日落西山,打到昏天暗地,座下战马换了又换,究竟是个半斤八两,怎奈两人精力无穷,丝毫不见疲惫,越战越勇,越战越远,直至大战落幕,也未见两位回营,后有传言,有人看见两人双双战死在黑水河畔,尸体被水冲走了………… 虽然两国再度形成嘉桐关与幽云城的对峙局面,但形势于神光朝有利,逆转了以前攻守之势,此后的十年间多是嘉桐关守军主动出击,逼得幽云城无法向外扩张,只能紧守门户,被动防守。 相比于中路与右路军的惨烈,左路军则早早的渡过了艰难期,甚至在北伐战事后期,打的风生水起有滋有味,在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屠杀中堪称清奇,为北伐战争史上一抹亮眼的色彩。 先败后胜的左路军在平康穆王的统领下,以落马洲为基地,整编融合了墨脱黑骑,左手盾牌右手弯刀,并将墨脱族马背上的战技推广至全军,大军高竖黑色镶金龙旗,世人称呼为黑龙军。 黑龙军纵横雪山荒漠,神出鬼没,以袭扰扫荡为主,从不驻扎留恋,掌控范围辐射整个尕布湖走廊地带,正是他们时常袭击尕布湖马场,才使得后续王帐龙骑军和鬼怯军的战马供应捉襟见肘,处处受制。 在两国最为关键的幽云城大决战时期,黑旗军大营内亦发生了出征以来最为激烈的争吵。 “王爷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两军大决战的时机到了,咱们立刻调转马头,杀向幽云城支援圣上,若在此时顾虑重重,恐贻误战机。”灵武候柏言秋拍着桌子言辞激烈的说道。 “小侯爷此言差矣,北胡兵圣用兵如神,变化莫测,咱们与他交手至今,吃的亏还少麽?如此老谋深算之人,怎么会选择与皇上换子?左路军如尖刀一般插入北胡的心脏附近部位,他如鲠在喉啊。” “若是他抽调了北胡所有兵力去跟皇上抢幽云城,那么金帐王庭怎么办?必然空虚,岂不是天赐良机,此时不抄了他老巢,更得何时?”十三皇子则持不同意见,激动的唾沫横飞,眼神里流露出丝丝的不屑。 “大哥,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咱们应该对父皇有信心,他老人家用兵煌煌正正,又有姚帅辅助,可谓兵多将广,稳扎稳打,断然不会输给北胡兵圣。” “是不是北胡兵圣在幽云十二州故布疑阵,引我等前去支援,实则目的在于扫荡尕布湖走廊,意在落马洲?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前些时日咱们一万多人马就是在王都外围一百里被悄无声息的吃掉的。”此时秦嗣阳谨慎的分析道,想他一个无法无天的卢阳王世子,经过无情战火的洗礼,也变得愈发谨慎了。 “不管穆老狐狸打什么注意,天戈只知道落马洲是我们墨脱族的家,墨脱儿郎离了家就如流浪的孩子,是找不到方向的。” 墨脱天戈低声的说道,她两位兄长当初可是意气风发,后来脱离了落马洲投入北胡王都,说是草原大融合趋势不可逆,如今还不是身首异处,贻笑大方? 平康穆王静静地坐在主座,看着帐内各位将领争论,其实他心里更是烦躁。想他临危受命硬是将左路军从覆灭边缘拉回来,如今借助墨脱族的势力,重新站稳脚跟,牢牢的牵制住了西北部,同时还能源源不断的为中路大军输送战马粮草,于国于民都是足已交代。 可是谁知他的艰辛苦楚,对上北胡兵圣的老谋深算,时常感到如履薄冰心力憔悴,普天之下,有谁敢说比他做的更好?摆在眼前的难题便是支援幽云十二州战事,还是直捣黄龙拿下北胡王都? 恐怕没有人能明白他的心,心病还须心药医。他的心病是北胡兵圣,心药还是北胡兵圣。 大帐内各将领都吵成一锅粥了,然而并不能解决问题,他的心神飘荡的很远,老灵武候的覆灭历历在目,他作为一军统帅,数万人性命系于一身,如今更是将墨脱族绑上战车,他必须思考权衡种种部署的得失利弊。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自他领军以来最大的难题,支援救驾还是直捣黄龙,两个选项让他无从抉择,他感觉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烟雾,怎么也看不清楚局势。 “十三弟说的并非全无道理,父皇用兵正大光明,以正合,而北胡兵圣则是变幻莫测,以奇胜。想我黑旗军牢牢控制住尕布湖走廊,赤砚一带,则足以牵制住北胡方面的部分兵力,父皇以王道行霸道战法,则无惧。”平康王与十三皇子对于嘉隆帝的信心都是一样的,这是源自天生血脉上的信赖。 兵者,诡道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瞬息万变的局势,谁也无法全盘掌控,既然嘉隆帝绝对信任两位边路主帅,则充分放权。 后世复盘难免有人马后炮,就是这样稍微耽搁,战机转瞬即逝,平康穆王还是没有草原狼族的狠劲,他是无法想象金帐王庭都弃之不顾的情形,作为游牧帝国政治中心的王都竟然在唱空城计。 猜疑、顾忌、诱惑,导致黑旗军已经错失了支援幽云十二州大决战的最好时机,等到牛马栏送来了重甲龙骑军决战幽云城,以及城外青山五十里地右路军刘之纶部与鬼怯军的激战情报时,他终于明白了北胡兵圣这只老狐狸竟然挟带自己的大王去跟父皇赌命去了,北胡大军在哪里,王帐就在哪里,如今北胡大王率军亲征,就驻扎在幽云城最前线。 变幻莫测奇谋迭出的北胡兵圣竟然用起了嘉隆帝的王道战法,甚至更加霸道,拼光家底,堂堂正正的赌命。 难怪他三番五次的试探北胡王都,竟然悄无声响,平康穆王率领的大军就如同想偷腥的猫,想伸爪子又怕被打,看着眼前的鲜鱼,心里痒的难受,干着急。 还未等牛马栏说完全部情报,佑杬便直接冲出账外,大喊: “击鼓吹号,集合先锋大军,轻甲上阵,一人三骑,随本王踏破金帐王庭。” 黑龙军自从落马洲之战后对平康穆王无不信服,其威望之高,堪比老族长在世,墨脱族上下皆是崇拜仰望。看到主帅半披甲胄,亲自喊令,先锋轻骑火速行动,很多的士兵连盔甲都没穿,便被驱赶着上马出发, “大哥,看来咱们都被穆老头骗了,他可真够狠的,王都都不要了。”十三皇子一边打马鞭,一边扭头说话。 “这会杀去幽云城是赶不及了,咱们去端了北胡的老巢,父皇用兵远超你我,右帅刘之纶已经汇合拱卫,这会我们也不去添乱了,我要让北胡兵圣这个老小子,无家可归。”平康穆王难得表现出愤怒之情,恨得咬牙切齿。 部将秦嗣阳柏言秋率各领五千人为先锋,平康王自领一万人为中军,以墨脱达利率五千人断后,秘密行军,直扑北胡王都。 此次行动仓促成行,只有少数将领知道,大部分将士尚不清楚此次行动的真实目的。 大军北行一百里,抵达朵颜部落,先头部队趁守军没有防备,瞬息间破营,将守军连同负责烽火报警的士卒全部歼灭。 部队未做休整,继续前行,天气忽然阴黑,风雪交加突袭而至,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越往北去,越是难行,黑旗军将士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王爷传令,“不破王都誓不还”,此战众将都以必死之心攻城。 “儿郎们,入城之后,直接放火,但凡牲畜活物给我杀个片甲不留,高门大户三十岁以上男子通通杀光,妇女儿童俘虏回营。”平康穆王恨极了穆老头,采用绝户计,他就不信穆老头敢公开空城计划,必然大部分的王公大臣,衙门主官被遗留在都城内,否则怎么可能骗过游骑斥候的侦查。 交代完此战部署后,平康王刀锋所向,大军攻城,架云梯,掷铁锁,黑旗军攻城死士悄无声息的登上城墙,守门的士卒全部在睡梦中被砍了头,留下打更的人继续守夜。 进入城的士兵打开城门,人马收声,悄然摸进城,城中的士兵竟然毫无察觉,直至攻至内城才发生激烈的交火,王都内本来就是兵力空虚,如今丢了外城,内城防守在黑旗军精锐面前不堪一击,不足三个时辰内外城全部失陷。 鸡鸣时分,大雪停止了,黑旗军人马长驱直入杀进金帐王庭内,小部分金帐守军殊死抵抗,但招来的是更为血腥的杀戮,血肉筑城万箭穿,盔甲染血映月光。 “传令给牛马栏,若是父皇那边兵力充足的话,再调给我五万人,扩建驻守朔方城。”平康穆王一边在马上疾驰,不忘回头吩咐亲随去传令。 就这样,北胡王都遭遇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劫难,王都内各衙署,大小部族嫡系子弟全都被从暖炕中揪了出来,如两脚羊一般前后相连的捆绑在大街两侧,寒风中冻着瑟瑟发抖,哀嚎哭喊声一片。 墨脱黑骑最是擅长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金腰带,整个王都被付之一炬,彻底焚烧成一座废墟。 尤其是当他们杀入金帐王庭后才发现,整个王庭除了宦官宫女,侍卫也不足平时的三分之一,更别提老太后等一干后宫王族眷属,全无踪影。左路军奔袭王都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滔滔恨意无处发泄,只能四处搜刮财物,杀人放火。 “天戈,你先带领一万黑骑赶紧回落马洲收拾行装,能带的全部带走,直接回朔方城。”平康穆王放火烧城,但心里清楚,既然穆老头选择赌命,他就得防着一手,万一他们在幽云十二州打赢了,接下来第一个围剿的就是落马洲,他得提前做好安排。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麽?”墨脱天戈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乐意,落马洲是生养她的故土,于她而言,感情深厚不忍割舍。 “先做打算,以防万一,尕布湖走廊地带是两军必争之地。”平康穆王面色凝重,话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柏言秋继续出城往北追击扫荡,北胡老太后等一干王族也许就藏匿在附近。剩下人等,随本王去挨家挨户搜查,记住本王说的话,男子通通杀光,妇女儿童俘虏回朔方城。” “末将领命。” 柏言秋大手一挥,带着五千人马火速出城往更北方追击。柏言秋是抬棺入北胡,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叔父死的何其憋屈,更是成就北胡兵圣威名的踏脚石,灵武候府受不了这个羞辱,他更咽不下这口气。 柏言秋见到平康穆王时第一句话便是:“灵武候府只有战死的鬼,绝无偷生懦夫。”他对北胡仇人的恨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平康穆王常穿一袭缎面黑袍,又统领着黑龙军纵横辽阔草原的大西北,屡屡袭掠王都周边大小部族,如今更是亲率大军杀入了都城内,火烧金帐王庭,杀的偌大都城鸡犬不留无一活物,见了妇女儿童便抢,数万黑骑每每出征扫荡各地如乌云压顶,草原各部落无不闻之胆寒,更别提主动迎战,久而久之都会躲着他,真是千军万马避黑袍。 黑袍杀神平康王的各种传说,无奇不有,以讹传讹,说的他有三头六臂一般。更有甚者,北境各州府,每每小儿夜啼便以黑袍杀神来了恐吓止哭,立竿见影。消息传回神光太康城,崔韫等人无不以黑袍杀神来调侃大皇子佑杬:“王爷的名声在北境算是彻底坏了哦。” 事实也证明了平康穆王对北胡兵圣用兵路数的推断无误,北胡大军重新夺回幽云城后,都未加固修复,便又马不停蹄的杀向落马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平康穆王一路沿途三百里撒出去的斥候游骑手轮番回报军情,虽然很想与之正面交手,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冲动,此时北胡大军气势汹汹,又挟带幽云大战之威,不宜正面交战,况且神光主力大军已经退守幽云城,若黑龙军深入敌境孤军作战,实乃兵家大忌。 平康穆王真是够狠,临走之际还玩了一手攻心计,留给北胡大军的是一万颗北胡人的头颅,一排排的悬挂在落马洲入口的两侧高地上,头颅上因惊恐而无助的表情栩栩如生,整个北胡先锋军如死一般的宁静,乌云压境,天寒地冻,空气都凝固了………… 第四十八章 三分明月夜 北胡此战元气大伤,王都烧成废墟,十室九空,是比肩古时战神刮骨疗毒,单是这份心性就是罕见。 江云朗这番豪情惹得太康一众闺阁女子倾心爱慕,提亲之人踏破了江府门槛,但都被老太太一一回绝,言语之间说是已有意中人,待到班师回朝后,便为两人操办大婚。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康城里各府女眷都在争相讨论,究竟是谁家姑娘能入江家玉树法眼。崔韫当然也不例外,对这位江家木头怨气更重了,看的崔尚书与夫人又是好笑又是忧愁,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兵部衙门北伐一战最是凄惨,主将瘸腿残眼,泽康王下落不明,刘方景达卢象升等副将战死,武选清吏司更是残存不足三成,更别提后面赶来送死的各位世家子,这帮子二世祖吃屎也没赶上热乎的,整个衙门成了神光朝的残废聚集地,堪称最是惨烈,北胡民间嘴毒之人编出的对子便是:兵部大佬天残地缺无一完人,衙门东开破铜烂铁全是废物。 但太康城无人敢嘲笑一句,更无人敢来问罪。眼里容不得沙子是刘之纶与江云琅的底线,两位主官为了衙门饷银没少跟别人吹胡子瞪眼睛,更别提对上某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怨气颇重的京城门户,捞军功可以,但是要拿命来拼,兵部就是一条条命拼出来的衙门,不服就干,反倒注定是未来几十年内最为权柄煊赫的衙门。 属下领命,收拾妥当,即刻出发。江云琅起身立住,身若峙渊,深沉意重。 看的嘉隆帝不禁颔首,虽然还未见到佑杬,佑胤等人,但是他心中是满意的,姚誉在旁也是微微一笑, 云琅莫急,三千巧匠和一应物资尚需时间筹备,你先好好养伤。 恭喜圣上,此战的收获远不止这些黄白之物,北伐练兵我神光朝后继有人,刘之纶和平康王都是来,平康王也要驻守北境了,墨脱族归化后,在联通朔方与嘉桐关之间起到栈桥作用,此后也能防止北胡的突袭侵扰。崔含章顺着楼岳山的脉络继续分析,两位师徒对于北境的形势推演如亲身经历一般。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当两位沿着脉络分析时,却怎么也没想到北胡兵圣鬼谋机变,亲率大军绕道夔阴山夺取了丱伦城,同时将夔阴山南麓与丱伦打通,大肆扩建城池,将夔阴山南麓变成天然马场,后方以牧养战,前方则进可攻入河间府劫掠物资,退可守入夔阴山隐匿潜踪。 绣狐慕容嫣然当初既定战略方针仍然在全力贯彻执行,而且规模和意图更加宏大,北胡王庭都搬到了幽云十二州,此时是举帝国之力在推进。 阴谋偷袭不成,便来阳谋明抢。 幽云城为战略核心,丱伦城为南下跳板。虽然神光方面组织了多次反扑,希望夺回丱伦,但都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据说兵祖谷倾巢而出,全程参与到丱伦城的改造中去,这条兵家支脉已经渗透到北胡的方方面面了,如精密机器一般运转开来,此时丱伦城虽然算不上固若金汤,但穆老头坐镇的大军守得的四平八稳。 这番对峙局面又是让嘉隆帝在嘉桐关内一阵头疼,该派谁去河间府,争论不休。 都说兵祖谷是条支脉,可也没见到祖庭正宗啊,传承千年的兵家道统,不该是避走北境,扶龙胡夷。楼岳山忽然话锋一改,提到这兵祖谷,看来太康城里已经对浮出水面的北胡兵圣,梳理脉络了。 弟子当初在游骑军曾结识了李青山将军,此人一身本事层出不穷,闻土巡道,望风捕影,精通各种兵道奇谋,弟子能感觉到他凡事总有隐瞒,但又每每出人意料。军中隐隐传言李青山是兵家祖庭武当山入市弟子。崔含章听到师傅楼岳山的话,便想起了大胡子李青山。 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要是不死,的确是颗大材,可如今传言他跟北胡大将桓檀同归于尽,连个尸体也找不到了。 师傅您这是包打听啊,消息灵通的很呢,我总觉得李青山不会死,以他那嘴贱惜命的个性,坑死桓檀我信,若说他也死了我是不信的。 崔含章与楼师仔细的聊了李青山的点滴,不管是游骑校尉时的神通广大,还是统领游骑军时的奇谋,乃至与之切磋拳脚,激发崔含章梳理出烧窑把式真义,都让人无法相信,如此奇男子会早夭。 按照你所述,他倒是让我想起当年燕北王身边的军师东良,此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奇谋诡计,无所不出,曾经一人对弈太祖七幕僚,硬是逼的对方求和,若非后期军师东良被构陷离间,莫名失踪,恐怕燕北王饮马龙沅江是大概率的事。后世也有传言,军师东良是武当山下来的入世弟子,至死也未能返回祖庭。楼岳山翻起了老黄历,提起百年前神光太祖与燕北王争霸中原的故事。 李青山这人武艺非凡,曾以五行拳打的我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火里栽金莲这一招,让人如坠烘炉,煅烧心神,熬不下来则心神俱灭。现在回想起来,游骑营中若不是他喂拳时的压榨逼迫,徒弟的窑把式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说起被李青山收拾的糗事,崔含章倒也坦然,更何况都是换过命的交情,彼此信得过。 每逢乱世,天下气机紊乱,山上修士无法安心修行,顺应大势便会下山扶龙,争取一份气运,看来军师东良与李青山应该是有瓜葛的,至于和北胡兵祖谷是不是一脉传承就不得而知了。倒是这一年来,天心庙出了位阴阳先生庞衍,此人如今在太康可是声名鹊起,能掐会算,无不应验,达官贵人但凡有个应求,都往天心庙奔。两人一番闲聊,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乡间狗吠声起,暮霭沉沉四处弥漫。 汉胡两家人,三分明月夜。 崔含章目送楼师离去后,便倚窗独自向外看去,山脚下灯火点点,点缀在蜿蜒的溪水上,月色很美,但却少了一起赏月的人。 山山水水不曾变,而物是人非。崔含章出去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冲锋陷阵杀了不少人,悲欢离合死里又逃生,回到溪口千烟洲还是孤身一人。 第四十九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溪口千烟洲的山水养人,这一点父老乡亲们都是自信满满。探花郎回乡是千烟洲九溪十八涧的大事情,热情的乡民提着野味河鲜来给崔含章补身子,这半月以来,各种山珍在厨下堆积如山,顿顿饭油水十足。 连海潮吃的津津有味,大赞山野之地亦有珍馐佳肴。自从脱离北方战场后,他便异常安静。想必是难得闲下心来,没事就泡在厨肆中,只见他把瓠削皮切好,熟羊肉切成薄片,拌上生姜汁,和细细的面丝一起下锅炒,然后加上盐巴、香醋、小葱花调和成羹,众人吃的直呱唧嘴巴。 连海潮吃的很随意,喝了几口后便笑着对埋头吃食的众人说道:“这一锅瓠羹不仅开胃,还能消渴,又利通小便之功效。” “出门饺子下马面,咱们也算是把下马面吃了,心里踏实多了,北边的事情懒的想唠。” “连兄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艺,做的瓠羹药食同源,滋补益气,不亏是名门巨富出身。”崔含章是由衷的佩服他,忍不住赞扬。 “屁的名门巨富之后,如今呐我就一丧家之犬,跟着你崔探花混口饭吃呗。”连海潮嘴里咬着剔牙签,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瓠羹还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当初老爷子死活不让我下厨灶,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可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我除了这点吃食上的爱好,其它的东西又哪里会上心?” “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如今兄弟我是崔海潮,探花郎府上的远房亲戚,投靠来混吃混喝,探花老爷您不嫌弃俺丑吧?” “海潮兄弟言重了,穷巷陋屋能入您法眼,含章不胜感激,以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海潮兄弟。”崔含章赶紧起身上前扶住崔海潮,两人相视一笑。 “鹌子羹、螃蟹清羹、豆腐羹、三鲜大熬骨头羹、笋辣羹、黄鱼羹、肚儿辣羹等等,我若放开手脚,保管小玄子和灵妹子吃的滚圆滚圆的。”崔海潮看着崔玄和含灵还端着碗恋恋不舍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哈哈哈哈,滚圆滚圆地。”众人听到这话,又看到两个人眼睛还直勾勾的恋着碗,忍不住哄堂大笑...... 崔家小院右侧的竹林繁衍迅速,如今广袤如一座青葱云海,微雨湿润翠绿如滴,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每日间晴耕雨读,好一个自在逍遥。 神光朝南北纵横,幅员辽阔,九万里山河也装不进归乡游子的心。 在这片恬淡闲适的乡间,旧日的情感此刻荡漾在心头,如同老酒一般,不经过时间的酝酿和尘封,不觉其沁香。 不理君王事,睡到日三竿。 崔含章在溪口回忆着与明薇的点点滴滴,这是初恋的感觉,一场莫名其妙的误解,一对眉目传情的交流,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一次有如触电般的牵手,一个牵肠挂肚的约会,一个魂牵梦萦的幻想,一个慌张青涩的吻,一个战战兢兢的拥抱,所有这些偷偷摸摸的甜蜜,烙印在他的一生中。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嗅着清爽如桔梗般的气息,四处寻觅着,第一次的香甜柔软将他征服。 唇齿间碰触由点扩张成面,舌尖的浅舐仿佛被羽毛轻搔,不但融化了笨拙的舌头,还搔弄着她们不安的情绪。 两个人没有任何一分故意,缠绵纠结的如此自然,交换着甜蜜触觉,不仅是唇舌感官,纯净的爱意正藉此传递给彼此。 崔含章亲手将明薇下葬,每日就这样静静地守在明薇的墓碑前,余生真是漫长。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段时间酒入肝肠,晨昏相伴,家里的老酒也已经被喝光了,有时候醉倒在竹林里便是一响,连海潮也不拦着他,两人总是能在酒杯里各自找到回忆,倒是苦了崔玄小哥,后面干脆找来板车拖回躺尸的两位。 又一月崔含章也懒得来回跑了,干脆便喊着崔玄动手搭建了一座茅草屋,可遮风挡雨,可醉卧观星: “明薇,还记得当年初见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繁星满天,要不是明堂一直糊弄我,我也不会在未来媳妇面前出那么大糗……” 寂夜无声,唯有清风徐来,吹起竹林哗哗声。 “都是苦命人,探花老爷这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凄凄惨惨。”崔海潮灌了一口酒,嘴里含糊不清的的说道。 “你说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俩该死之人,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纯真良善之人却躲不过无妄之灾。”这话说的崔含章黯然神伤,唯有手中酒才能消愁。 “咱俩啊,半斤半两,我是家破人亡,你是妻离子散,噢,你还没儿子呢,既然老天不长眼,老子就非要活给它看看。”两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各自抱着一个泥坛碰了一下,痛快的灌醉彼此。 夜风初起,吹开弯月的面纱,月牙儿在树梢之上流连不去,侧耳聆听,入耳的却是崔海潮的鼾声,口齿间有呢喃之声,真是大煞风景。 崔含章的举目看向远处,灯火点点,更远处的山脊上红光映天,点燃了夜幕,恍惚间他也迷离起来,他虽然无法像楼岳山和崔海潮那般感受到溪口山水的悠长脉息,但他对这片山水的了解是深入骨髓的,一溪一涧都仿佛流淌在自己体内的血脉,这种天然的亲切感是无法比拟的。 有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山水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安然入睡,睡到荼靡梦也香,就仿佛回到母胎中一样温暖。 梦里有刀光剑影,喊杀震天,也有吹角连营,万箭齐发,最后都归结到一张模糊的脸庞,那张脸一会温柔如水,款款深情,一会如冰霜剑戈,冰冷仇视,看着像是明薇,又像是慕容嫣然,但都是对着他笑,那种笑让他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虽然人躲在溪口休养生息,但两人的大名可是传遍了整个太康城。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和大戟士天字营连海潮,已经上了各家门阀豪贵争相拉拢的名单,尤其是些闺阁女子听闻两人都是单身孤影,仰慕英雄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北伐之战对于神光而言是百年来的头等大事,这样的胜利倍加鼓舞人心,北胡压境的逼迫感得到大大缓解,如此僵持下去,神光以一十三省的富庶早晚耗死北方的蛮夷,这时候有心之人已经在太康城内排起了英雄榜,神光八骏可谓名扬四海。 两位皇子自然上榜,平康穆王高居榜首,武功赫赫摧城灭国,被后世推崇为神光双璧的刘之纶,一部《形势论》洛阳纸贵,寒门子弟人手一册,苦读不休。探花郎崔含章紧跟身后,左手诗词右手枪,千军万马刺绣狐,此时有心人翻出探花郎的《策论》解读一番,无不赞叹。其次的兵家将种李青山,锟铻刀连海潮,江家玉树江云琅,边军姚大观,还有下落不明的泽康王,这八位在神光朝呼声之高,直追当年太祖麾下的九大名士,尤其这其中又多是单身汉子,更是引得万千少女为之倾倒,鸣金楼上挂着的八骏行军图将诸位俊彦刻画的纤毫毕现,惟妙惟肖,据说已经卖到二十金一幅,更别提民间画师的各种摹本。 更有流传在太康城内上层闺阁的私语:“嫁人选八骏,平生不悔。”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这便是李青山这厮常常念叨的,如今还不知道这家伙躲在哪个角落舔伤口,却不知他的口头禅由崔含章念出,将两国交战厮杀描绘的何等伤情。 “虽然李青山与桓檀这两人我都未见,种种传闻由不得我不信,如此英雄豪杰哪有那么容易死,况且死不见尸,我隐隐觉得,咱们这帮老对头们还会再聚首。”崔海潮对这事做出判断,以他如今半只脚踏入炼神一道的境界,冥冥中的感应玄妙不可言,但却笃定非常。 “看看吧,以后河间,朔方和嘉桐关府镇归一,设置禹州,兵马归平康穆王节制,粮草民政以河间府董宝珍暂代主政。”崔含章看过手里的情报便转给了崔海潮。 “你这同年董宝珍运道不差,但以后恐怕小媳妇两头受气了。以禹州对峙幽云十二州,西南鬼方部主动归附,划黔吟,巴蜀府镇为巴州,设置镇州大将军,鬼方部大长老受命进京祈福,飞天将军姚大观坐镇巴州,他老子高升回朝加封上柱国兼漱兰轩大学士,果然是一盘百年棋局的。”崔海潮看完后忍不住调侃几句,这局势总算是明朗下来了。 “我感觉到禹州巴州的出现,可能要开启神光朝各地方势力的重新洗牌,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来这些日子没荒废,我还以为你小子打算醉死在儿女情长里。”楼岳山大步流星的走入茅屋内。 崔含章赶紧起身扶着老师坐下,为之斟酒。 “啊……辣,” “果然是乡间土酿,够冲。”楼岳山用袖子抹了下嘴,接着说道: “两京九州三十二府,这是最新的格局。太院那帮老头子们筹划了十年的事情,借着这股北伐东风就要付诸实践了,若是不重新划分格局,神光朝不用外敌,自己也会腐朽下去。”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崔海潮嘴里喃喃说道。 “连小子不错,能想明白这层关系,断只胳膊不亏。”楼岳山指着崔海潮耷拉的左袖。 “你若不是遭逢这些大事,焉能有福练得这身修为,顺应天时,凡事皆有缘由,你与我徒弟含章的命理因果纠纷,合则两利,连氏一脉扎根九州之地才会福泽绵延。” 崔海潮神觉明显的感应到,眼前的楼岳山说话间气势如秋风一般,扫过整个山谷,盘旋在上空,充盈在整个每一个方寸之间,这种感觉让他忽然明白,原来神炼一道上的前行者不止他一人,有人已经走在了他前面,原先懵懵懂懂的摸索,忽然有了明亮的方向,这忽然的惊喜让他心潮澎湃。 “太康为京都,那另外一京在哪里?禹州,巴州也已经出现,其它七州又在何处?三十二府这么多?”崔含章倒是更关心这方面的事情,笑吟吟的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徐徐图之,嘉隆自然有他的谋划,一京是都城定乾坤,一京是商贸货通天下,此事若成真乃千年大计,我神光一朝上不封顶。” “如今神光朝最炙手可热的是你们八骏,八位英雄好汉生逢大世。有谁能想到,乡野之地竟然藏着探花郎与锟铻刀,传扬出去建阳溪口,必将名动九州。”楼岳山抚须大笑,看着自己的爱徒,心中着实满意。 其实他少算了神炼大师楼岳山本尊,想他与崔海潮两人荣登天榜,溪口十八涧有这样两位武道巨擘坐镇,该是何等的武运昌隆,想那神光京都太康城内,平常时节也难见到两三位武道大师碰头,否则天榜高手见面,气机乱斗之下必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厮杀。 楼岳山常年在太史楼与溪口祠堂打坐修炼,自然是对气机衍变较为灵敏,冥冥中推演到的线头脉络,仔细捋一捋,抓的较为紧,他对连氏一脉的看法也是见解独到,须知在下一个百年时间,连家堡作为武林世家的地位隐隐领袖群雄,在詹州之地更是仿佛神话一般的存在,与北方兵祖谷一南一北在江湖争斗中各领风骚。 “含章你也不能一直在溪口躲着,李青山下落不明,游骑军现在群龙无首;泽康王已经被接回云林姜氏了,外面只知他昏迷不醒,具体伤势如何,谁也不知道。如今,黑旗军、游骑军、边军是北方三大主力,你们俩都得回去领军,尤其是大戟士天字营,万不能落入萧家手里。”楼岳山虽然待在溪口,但北境的局势他倒是了若指掌。 “我就留在溪口守家吧,我是江湖人,自然就该回归江湖。崔含章你在朝堂要想站得稳,游骑军就该抓在手中,我估计李青山迟迟不露面,也有这个意思。”崔海潮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出想法。 “一切等到圣上回京再说,如今咱们不去禹州添乱,退回溪口反倒看的更清楚,有人想蹦跶,就让他跳,跳的越高越好。”崔含章略做思索,既然来世上走一遭,都不容易,他要活的明明白白。 “萧氏与姜氏的斗争波诡云谲,两京九州堪舆图已经是谋划在圣上心中了,稳住了北境的乱局,便是清理南边的流毒了。不知道明堂现在流落何方,我有些担心他。”崔含章此时对这个大舅哥颇为担心,毕竟明薇已经没了,崔府内两位老人经不住丧女打击,已是重病沉珂,明堂万不能再出事情了。 “明堂应该活的好好的,虽然断了音讯,但老夫昨日为他起卦,显示仍在北方。”徒弟行千里,师傅家中忧。静坐祠堂时免不了会心血来潮,便随手起卦,卦象隐晦不明,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精于商道的徒弟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北境乱糟糟的局势,明堂一个人混在异乡,着实让人不放心,回头得派人暗暗查访。” “回头这事情我让人去办,江湖人多眼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最适合探查消息,跟踪盯梢,你高坐庙堂,我混迹在江湖,做起事情了总是有条退路。”崔海潮这话说的没毛病,楼岳山连连点头。 “瞧,还有个小包袱,老头子就不给你拆了,说是京里的那位贵人托人给你带的补品。”楼岳山又抖落出一个精致的小包袱,包袱虽小巧但鼓鼓的,一看便是里面包着满满的好东西,百鸟朝凤图纹映衬在光滑的缎面上,咋眼一看便是宫里流出的物件。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云岚公主托人送来的补品,这三个月下来,宫里的这位女子一片真心,着实让人感动,崔含章也有去信报过平安,委婉谢绝了关切之情,但挡不住太康城那边的热情。 “咳咳咳。” 喜欢一个人,总有万般好。萧皇后是过来人,况且崔探花本就是中意的人选,女儿家的眼光还是好的,这点随娘。 有了缘分这道桥,自家闺女与崔探花终会山水有相逢,宫里各位也都是乐见其成。 崔含章不是不明白云岚公主的心意,哪个少女不怀春,落花有意,可他此时却是流水无情,他一个鳏夫,何德何能受其偏爱,何况神光朝最受宠的公主,婚事自然由不得自己做主,太后和皇后都挑遍了京师豪门公子,他可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 在别人都羡慕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侍奉皇帝御驾北伐,可谁知他短短半年间经历了何等痛苦,谁又关心他的死活,仿佛自他参加大考之后,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的遭受无妄之灾,祖母离世,妻子中毒丧命,兄弟明堂远走他乡,自身重伤濒死,即便他自己当初也是觉得死在幽云城便是最大的解脱。 深夜中他如半个死人一般,被抬回太康城舔伤时,不都是认为探花郎命不久矣?唯有云岚公主还像先前那般关心他,请医施药,嘘寒问暖,若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麻烦楼师将这包袱退回去吧,我无福消受,更无意消受。”崔含章躬身下拜。 “哈哈哈哈……” “你啊,什么都好,怎么碰到美人恩这档子事,脑子都是浆糊了呢?” “东西你自己还吧,老头子我送你句话,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嘉隆的女儿也是女子,是女子就得嫁人生子,若是不跟你,难道留着被猪拱了?”楼岳山也是难得揶揄他。 连旁边的崔海潮都忍俊不禁,把脸插入酒坛里,仰起脖子,大口饮酒,中间夹杂着坏笑,若不是跟他换命杀敌,还真看不出问文质彬彬的崔含章杀起人来何等的干净利落,连绣狐慕容嫣然不也被他辣手摧花,枭雄本色尽显,想不到消受起小娘们的恩情,竟然就这般扭扭捏捏………… 第五十章 我等清风也等你 溪口千烟洲有三山九水十八涧,往年雨季才会水量丰沛,而今年自探花郎高中之后则水量猛增,汩汩而流,经年不息,水系纵横。 山主人丁水管财,崔氏一族官商两路人财两旺,千烟洲郁郁葱葱渐成气象,逐渐孕育出青衣江的源头活水。 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 金生水,水生木,这方天地五行运转,山泽通气,风雷相博,气运自生,地上得其秀者即最灵,气韵相通相生则为神。崔含章若非在江南贡院科考牵连出因果,也不会受了晋安北狱的无妄之灾,更不会乱如棋局,在庆元府接住了滔天富贵,最终这份家私埋在了溪口山水地脉中,凡事有因缘,天道好循环。 话分两头说,当初若是崔含章接不住这份福缘,只会白送了卿卿性命,也就别指望能反哺溪口千烟洲山水了,更甚者是拖垮了整个崔氏一脉,说不得清河崔氏祠堂也要跟着动荡不安,当然接住了福分,养住了灵气,还得好好经营,则是另外的事情了。 “按照脚程推算着,崔玄这几日该回来了。”崔含章心里对庆元府左老太爷还有挂念,能有闲暇功夫,他便记起来了左士奇的托付,短期内虽不能翻案,但总想着尽些人事。 “照你这么说的情况,我看左老太爷危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崔海潮接过了话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个皇商萧氏可是厉害的主,占了老子便宜不说,结果还让我家破人亡,我那一面之缘的萧大哥,这门亲不能丢呐。”整个幽云十二州都知道他与萧氏大少爷结拜为异姓兄弟,然而两人却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崔海潮此生若是不能找到结拜‘大哥’算算账,他始终耿耿于怀。 “左氏老太爷商海浮沉几十载,想必会有后手应对,虽说那场大火烧的离奇,但总是有迹可循。”崔含章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理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左幺与管家带来的财物银钱,更像是老太爷临终托付。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即便是逃过了那场大火,他一个死了儿子的孤寡老人,无依无靠,墙倒众人推,谁不想上去咬块肉下来,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崔海潮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人情看的最是凉薄。 “话又说出来,贼隔千里不用怕,要防就防身边人呐。” 崔含章经历过北伐大战后,与常人不同,反倒是对人情世事殊为上心,大大小小的事情仿佛串线的珠子,如今拎起来看,来龙去脉倒也有迹可循,他知左士奇死的很是时候,更知他左氏也不过是稍微大点的蚂蚱,但他见过左老太爷的真挚,更是亲眼目睹了乔向柔的决绝,他觉得这些人这些事都不应该如此收场,至少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也许因为他就是那一只逃出生天的池中鱼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池鱼何辜? 话说小厮崔玄抹黑入城,直奔左府后巷,入眼处确是一片废墟,再无当年车水马龙之热闹景象,断壁残垣之处乌黑一片,亭台楼阁烧的只剩孤零零的框架。崔玄看的此景,心里堵的难受,不奢望能遇见故人,他也只是来此凭吊一番,别人看到的是废墟残垣,而他看的确是在火海挣扎的亲人....... 螺诗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南来北往的客商,摩肩接踵,茶肆酒楼汇集着跑船的、说书唱戏的,三教九流齐聚,崔玄头戴油毡帽,自从习练把式,撑开了筋膜,身形长开了后显得异常高大,胡须蓄起来,远看更像是北地的马贩,走在街上,再无一人能认出是当年左府一等书童左幺。 “小二,一斤米酒,一碟卤水花生,二两羊肉。”崔玄娴熟的坐在靠窗边的长条凳上,抬起右脚担在条凳上,对着在眼前打晃悠的跑堂伙计喊道。 “客官稍等,马上就来。”迎来送往的跑堂伙计最是眼毒,一层大堂的情况尽在他眼底,从崔玄一只脚迈入店门内,他已经用眼角余光扫了一遍,看这位客商的穿着打扮和身形体格,必然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客商又分丝绸商和马贩子,丝绸商多是长期驻扎在城里,马贩子则是流动的,一年往返三次,碰到脾气暴躁的马贩子,得小心伺候着,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白挨了拳头,老板才不会出面帮着讲理,更多的还是臭骂伙计几句,以平息外地商客的怒火,但是若伺候好了,马贩子都是出手阔绰的,赏钱自然不会少。 “客官您慢用。”跑堂伙计端上来吃食酒水,先是擦了一遍桌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下东西,躬身弯腰的退开。 “伙计,别着急走,都说不来螺诗街,空走庆元府,这里面有什么门路,你给我说道说道。说得好,有赏。”崔玄大口饮过一碗酒后,喊住伙计。 “这什么破酒,一点味道都没有,给我换烧刀子。”还未等到伙计开口接话,就听见这位客商嘴里骂骂咧咧的,吓得他赶紧给换酒。 “想必客官是从北边来的,喝不习惯本地米酒,我这就跟您换烧刀子。” “麻溜的。”崔玄摆摆手,自顾吃起羊肉来。湖羊多膻气,肉质也没法与北境的绵羊相比,故而本地红烧会加入红糖,温火慢炖,让肉质将汤汁充分吸收,他自小便是好这口,老母亲更是左府内出了名的好手艺,如今吃起来家乡菜,满嘴流油。 “客官,您要的烧刀子。”伙计不敢耽搁,一溜小跑去了后厨,赶紧给换了酒。 “嗯,这羊肉不错。希望你们螺诗街的姑娘也能像红烧羊肉一般,肥而不腻,香甜可口。”崔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点您放心,咱们这的姑娘唇红齿白,腰若扶柳,最是香甜可人,保管大爷您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伙计看人说话,一副色与魂授的神情,初来庆元府便直奔螺诗街,想着此人必然是好酒色,索性便送他去云楼,还能白白赚得一两赏钱。 “那敢情好,一会喝完酒你带我去。”崔玄抛给伙计一个你懂得眼神,跟着眼神过来的还有小块碎银。 “大爷你擎好吧。”伙计躬身倒酒之际把碎银子隐蔽的放入内衬口袋里,满脸堆着笑容,立在一旁伺候着。 “你给讲讲庆元府有趣的事,大爷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崔玄看他上道,便自然的提出来让他讲讲庆元府的故事。 “咱们庆元府有趣的事情多,要说这一年最轰动的,非乔家大小姐奉道一事,这事闹的满城风雨,寻常婆姨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就折腾够了,这位大小姐可倒好,挥刀砍人,六亲不认。”伙计眉飞色舞,说的那是口沫横飞,诸般事迹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想不到吴侬软语的河港水叉,还有这样的贞洁烈妇?不过一个娘们奉道,怎么会闹的满城风雨,难不成你们庆元府裤裆里长鸟的都想睡了她?”崔玄一抹嘴,瓮声翁气的问道。 “客官莫急,你听我慢慢道来:这乔家大小姐乔向柔乃长房嫡出,年方二八,出落的那叫一个水灵,掐的出水来,奈何双亲早逝,只留一个无知幼弟,乔家可是咱们庆元府四大商行之一。”伙计说道此时赶紧自己打了一下嘴巴,慌张的用两个眼珠左右撒膜了一下。 “看我这张臭嘴,是庆元府三大商行之一。” “娘们长得漂亮,又有钱,是个男人都喜欢。”崔玄笑呵呵的接话。 伙计赶紧的竖起大拇指来,“爷,您是个明白人。庆元府谁不想抱得美人归,财色兼收。这事要是放在二年前,顶多也就是烂在肚子里的念头罢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哦?怎么个不一样了?”崔玄停下喝酒,问道。 伙计赶紧又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崔玄轻声说道, “以前庆元府是有四大商行,垄断了全部的瓷器丝绸生意,乔家大小姐是与先前左家大公子左士奇定的娃娃亲,故而两家好似一家,乔向柔虽然没了双亲,但是有左老太爷撑腰,甭管是姑表姨亲的兄弟,还是曹氏、陶氏等同行,没有人敢对左老太爷不敬,那是咱们庆元府的这个。”伙计说着话,还不忘暗暗翘起大拇指。 “后来不知怎地,左士奇去晋安大考,却死在了晋安北狱,听说是畏罪自杀,左府也被一场离奇大火烧了个精光,百来口人全部烧死,都说左老太爷葬身火海了,可谁也没见到啊,左氏一夜间除名,乔氏自然就跟着败落了,乔府里其他几房趁势天天闹腾,逼着乔向柔交出账房钥匙,这乔大小姐也是硬气,愣是在家里为左老太爷披麻戴孝。”伙计兴许是说的口干舌燥了,顺手就拿起一杯凉茶灌了下去。 “后来呢?这乔向柔怎么就奉道,出家成了姑子?”崔玄听到要紧处,忍不住追问。 “她若不奉道,不出家,怎么挡得住全城的狂蜂浪蝶?”还未等到伙计接话,一位酒客端着个空碗,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螺诗街有名的二捣鬼韩田醉醺醺的看着崔玄,崔玄是第一眼就认出他了,当年这孙子是在云楼里做龟公的,对左幺等小厮可是巴结的很,跟在屁股后面,幺哥长,幺哥短的喊着,端是个好帮闲,混吃混喝,倒是能打听出一点事情来。 “来保,来保,死哪去了?”伙计听见这喊声,嘴角抽了抽。 “这位爷不好意思了您呢,小的要去跑堂了,您先慢用。”不容崔玄出声阻拦,便一溜烟的跑去柜台那边了。 “这位爷看着面生呐,是从北边来的?”韩二捣鬼倒是不客气,拿起酒自己倒了一碗。 “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酒喝,来,干了这碗。”崔玄自幼便和这种街头混子接触,自然知道如何跟他们打交道。 “哇,咳咳咳。”这一碗烧刀子喝下去,辣的韩二捣鬼嗓子冒烟,赶紧找水喝。 “来来,再来一碗。”崔玄直接拿起坛子,又给他倒了一碗,他最清楚这些街面上混的看着便宜不占,心里就难受的毛病,虽然酒烈,但韩田喝的开心,这种有人请酒喝的事情,倍有面子。 “刚才说到哪了?”韩二捣鬼还不忘刚才接的话茬。 “说到乔家大小姐奉道出家了,你说她好好一大姑娘,再找个靠山不就得了,干嘛跟自个过不去呢?”崔玄接着话说。 “事分两面看,她若是轻易找个靠山,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破鞋?庆元府谁不知道她当初跟左士奇你侬我侬,左乔两家一个鼻孔出气,如今左家落难,她转眼另找靠山,也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货而已。”韩二捣鬼说起这些来风轻云淡,言语中还带着些许调侃。 “照你这么说,她这是撑着做戏唠?”崔玄倒是很有兴趣听他讲讲。 谁曾想这个韩二捣鬼只是笑咪咪看着崔玄,不说话....... “看我这个脑子。”崔玄一拍脑袋,笑着喊伙计, “整几个店里的拿手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这位兄弟,好好喝。”伙计上前收拾了桌面,重新为两位置办了一桌酒席,两人推杯换盏又是一番说辞。 韩二看他十分上道,抿了一口碗里的烧刀子,继续说道:“起初当然是撑着,但乔家偌大家业谁不眼红?听说还有来自上面的人,都盯上这块肥肉了。”说着这话,韩二竖起食指悄悄的往上虚指了下。 世间之人但凡心中怀有怨怼,且会诉诸于口,永远不是结下死仇的,而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关系,或是旁观看客之流,这些人说话,添油加醋,往往最能蛊惑一旁其它看客的人心。市井坊间,官场士林,江湖庙堂,都一个样,看多了听多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神神秘密的,不就是既想睡漂亮女人,又想谋夺人家万贯家财,怎么着,能做不能说啊?”崔玄这个时候表现的十分粗犷,大大咧咧的说道, 这话说的周围人都听得见,自然往这个方向瞅来,有的人更是嫌崔玄这个外来汉子扰了清净,瞪了过来,惹得韩二赶紧低头喝酒,把脸埋在瓷碗里,生怕是被人盯上。 “我的爷,你小点声,你以为左家那么大的势力,庆元府有谁敢惹?左士奇怎么就卷入科举舞弊案死在北狱了,接着左家众人都葬身火海,还有现在威逼乔向柔的其它几房败家子,没人撑腰?这里面故事多了去了,这里人多嘴杂不便多说。”韩二捣鬼自家知道自家事,糊弄个外地客商还行,断然是没胆子在酒肆硬气回怼的。 “走,兄弟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哥俩好好唠。”韩二见酒差不多了,便起身拉着崔玄。他自然是想拖着这位北地马贩子去云楼走一遭,云楼号称销金窟,各地富商云集,有句话说的好:“庆元府的哥儿,螺诗街上的姐儿,相会在云楼”。 韩二捣鬼翘下屁股,崔玄便知道他放的什么屁。佯装踉踉跄跄,索性便顺着他去一趟云楼,估计他能知道的也就这点事了,想要继续打探消息,云楼这种烟花之地最合适不过,有个帮闲带他过去,顺其自然。 云楼的每个角落他闭着眼也走不错,但还是装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跟着韩二穿廊入厅,活跃在厅堂上的还是薛芸娘,一身风骚气,半点遮不住。 如今再回云楼,真是恍如隔世。薛芸娘迎来送往,眼光最是毒辣,看着韩二带着的北地马贩子总觉得哪里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准备间上房,外带三位姑娘作陪,置一桌云楼头等席面,我要陪崔大哥痛饮一番。”韩二倒是自来熟,一边说着话一边抛个眼神过去。 “我说大清早就听见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两位爷跟我来,云楼的姑娘个个水灵,包您满意。”薛芸娘一甩丝帕,迎上前来两手挽住崔玄的胳膊,就往楼上走。 十八道楼梯,走起来重心有起伏,崔玄想着做戏做全套,不经意间斜着身子用胳膊蹭薛芸娘高耸的胸脯,坐实了北地马贩子的粗野,惹得这位半老徐娘咯咯哒笑个不停。 “也是个毛猴子,看老娘不扒你两层皮。”薛芸娘何许人也,勾栏里的霸王花,烟花巷内美娇娘。当年也是艳名传遍螺诗街,入幕之宾不知几许。想到这位马贩子褡裢中白花花的银子,芸娘眼角都笑出褶子了,反倒是挺了挺胸脯,半个身子都扑在崔玄身上。 当夜崔玄与韩二,薛芸娘喝了个昏天暗地,确实打听到不少故事,韩二与薛芸娘都是鬼精的人,但却处处感觉被这位北地马贩子给牵着鼻子走,仿佛此人是螺诗街土生土长的龟公一般,各种荤段子,小手段整得芸娘心理乐开花,韩二不到半夜便趴在桌子底下了。 崔玄打听到原来庆元府曹氏,陶氏,还有乔家联合瓜分了左家的产业,更重磅的是左老太爷被仵作验出来是中毒死的,这下子庆元府沸腾了,都说是杀人放火。虽然有人说三家掏了老本买的,但谁都清楚铺子田产可以买,生意上多年积攒下的香火情是买不到,更有人说这三家不过是明面上的傀儡,其实背后站着的是皇商萧家。 庆元府三大商行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与左氏比起来,个头更小,由不得他们不听话。 这次乔向柔奉道出家,就是被萧大少爷逼得走投无路了,萧靖明里暗里都已经让乔家步步维艰,要么跟着去晋安做金丝雀,衣食无忧,要么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乔家其它几房的兄弟早就投靠了萧家,人人争当马前卒,做起事情来,个个下狠手不留余地,故而乔家祠堂内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 小厮崔玄后半夜翻窗离开了云楼,趁着黑夜进城,又趁着黑夜离开,当然熟悉的还是水路。 乔向柔奉道出家,庆元府三家分左。 第五十一章 小莲庄 在溪口,崔含章尚未等到小厮崔玄回来,便陆续收到了来自太康城的旨意,一份是四位监国大臣联名手书,令他五日内回京领军协助城防,一份则是世伯崔尚书的私信,信中再三叮嘱他切莫过于伤心,溪口已经随着他崔含章声名鹊起而走入了京畿各方势力的眼中,北伐之战的声势成了民众情绪的催化剂,如今太康城内人心浮动,务必让他收拾精神,回京应对。 明薇入土之日哭的最凶的莫过于崔府大夫人和崔韫,崔大夫人是愧疚于心,母女缘浅奈何情深,几度哭昏厥过去;而崔韫则是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嚎啕大哭,哭状之凄凉,令在场众人都潸然泪下。崔韫自从收到消息,白天马不停蹄,夜间快艇飞驰,总算是及时赶到,送明薇最后一程,本为双生花,自幼相伴长大。 在崔韫看来,闺阁内的手帕之交,远胜过与府里其他几房姐妹的情谊,也许是气愤积压于胸,无处宣泄,明知道明薇姐是为了崔汉章这个人而惨死河间府,但又能怨他什么呢?何况明薇临走前反复交待她,时也命也。 回太康的路上,崔韫始终没有给崔含章好脸色看,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暗自抹泪,以前明媚爽朗的崔韫不见了。 兜米巷的青石板被车轮马蹄磨得锃亮,白日间人声鼎沸,原本不起眼的小巷子走入太康城话一向是直来直往。 这事跟鬼方大长老脱不了关系,崔含章只要压的住此人,便能压的住局面。庐阳王秦铮一口咬定。 散了,对着你们几个,两看相厌。户部尚书崔敬一口喝了盖碗茶,便起身离去。 走唠,咱们几个相面,的确看的腻歪。鼎国公宋雨山笑着骂道。 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默默的坐在位置上饮茶,等到案台上的香燃尽,才起身离去......... 徐清风,立刻传令游骑军洪字营和荒字营,申时一刻入城,二刻封锁外城,三刻与禁卫军调度加强重要位置的防备;神弩营去清凉寺,没有我的手令,一个苍蝇也不许放进去。崔含章出了漱兰轩后,转身便对亲兵侍卫下令。 标下得令。徐清风躬身抱拳,翻身上马,直奔游骑军城外大营。 崔含章没有着急回去,让车夫拐了几个巷子后,便进了尚书崔府的后门。 崔韫在府里上上下下都交待过,都是老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经管家引路后,他便闲坐在蒲草堂等着 来了啊,也不知道看看你崔伯母,她可是对明薇姐视若己出,伤心了好一场,这些日子也是茶饭不打牙的。崔韫满脸怨气的从后堂走进来。 就怕又勾连起老人家的伤心事,故而犹豫不决。正好你来了,这事我从溪口带来的山野佳品,最是补气益血,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早晚各服一碗。崔含章只好如实相告,赶紧拿出来东西奉上。 算你还有点良心,母亲这些时日茶饭不香,常常在明薇姐以前住的房间里独自抹泪。崔韫说着也是眼睛变红,眼眶里蒙上一层水雾。 崔含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呆呆地坐着。 老爷回来了。管家一句话惊醒两个伤心人,崔韫擦了下眼角边转入后院陪母亲了。 含章,太康城防与鬼方部的事情透着诡异,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不比北伐战场少,最是消磨人心。崔尚书看到他面上布满哀伤,心气低落,不由得担心提醒道。 让世伯见笑了,今日漱兰轩里几位监国大臣明显就透着异常,恐怕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吧?崔含章收拾好心情,恭敬的请教。 这事情确实诡异,先是流传圣上在北伐大战中身受重伤,危及性命,在市井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接着宫里面失踪了几个宫女,昆道: 玄哥儿手脚麻利,上午采买木材,下午就开始打桩下地基了,后面又来了几个当兵的,大伙一起帮忙,一层就要建好了。 木材要经得起水泡,告诉他们,先吃饭,明日再造。崔含章点头,看着这处在湖心位置的亭子吩咐道。 没事,我们今晚先搭出个架构来,明日上大梁,找泥瓦匠铺瓦,细细打磨。崔玄耳力好,老远便听到岸边的话,便喊话回复他。 姑爷放心,这几个小伙子都是壮汉,吃的多力气大,厨下已经做好了酒肉饭菜,随时开饭。老管家一旁帮腔。 崔含章看着他们干的热闹,便脱下外套,挽起裤管,撸起袖子,搭把手一起干,至戌时,两层木制凉亭的主体结构搭建好了。 刚才搭手干活之际,脑中便反复设想凉亭的效果图,如今站在岸边再看这颇具规模的亭子,湖面青莲环绕,不由得想到智者乐山,仁者乐水,他倒是喜欢栖水而居,水中亭的名字有了,就叫小莲庄。 第五十二章 人间照夜灯 开基取土,奠定基址,建造小莲庄是兜米巷院子里头等大事。 次日大清早崔玄就在瓦舍中请来了泥瓦匠,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听闻崔探花修亭子,满城勋贵总算是找到了突破口,从顶级红木大材,到琉璃彩瓦,乃至自家宅子里的老手艺人都给送来了,教武场上堆的满满的,主人们比着送东西,家仆们也是暗自较劲,轮毂争挤,各不相让,结果小小一条兜米巷竟被各府马车给堵的死死的。 风成于上,俗行于下。 太康城的风俗千绣狐慕容嫣然智谋卓越,赤狄俺也不是吃素的,一力降十会,手底下见真章。护骨赤狄自幼便擅狩猎,力道奇大,况且身受大长老传授武艺,死在他手里的敌人猛兽更是数不胜数,在鬼方部年青一代里威望颇高。 下次见面,你们切磋切磋,传言这位崔小将军孤身刺绣狐,十万军中斩敌首,弱冠之年便统帅游骑军。大长老说完这话便独自离去,来时无声,去时无影,大殿内便陷入了漆黑枯寂。 比就比,俺可从来没怕过谁。护骨赤狄不是个吃素的主,看着族人奉若神明的大长老如此赞许崔含章,心理也是不服气。 崔含章走出清凉寺门后,驻足回望,天色渐晚,整个清凉寺由远及近,都慢慢隐入到漆黑的夜里了,刚才大殿内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黑夜仿佛无处不在,如一层细密的他身上一般,让他浑身不自在,又动弹不得,故而他才以老猿拜月的拳架子抖擞精神,希望挣脱出来。还是大长老功夫深,雀不飞的压迫感让崔含章无法展翅,他有感觉若是在大殿之内恐怕无人是其对手,若是出的山门便是他崔含章说的算。 清风,传令下去,将寺内的兄弟们撤出来,以山门为界,门内由他,门外禁绝,飞鸟走兽,但凡是喘气的都不许进出。崔含章这一趟没有白来,见了大长老,也见了鬼方部。 得令。徐清风跟随崔含章时日不短,最是清楚这位主将的脾气,领命后便迅速返回寺内部署安排。 清凉寺与太康城的距离不足十里地,但是一堵城墙之隔,隔着是红尘俗世。 崔含章见了大长老后改变了接他们入城的想法,这样的人物他掌控不住,见他如临深渊,故而须如履薄冰。 这样的人物,想的话,随时都能入局。 请他,不如等他。 既然来了,也就不用担心等不到了。 当他骑马快要进城时,忽然一位青衣僧人从路边闪出拦住:贫僧沩山灵祐,见过崔施主。 僧人闪出便占据官道中央位置,逼得崔含章快速勒紧缰绳,收住奔驰的马蹄,惹得跟随护卫一干人等都是紧急勒马,骑术不佳者滚落马下, 大师不好好待在沩山清修,怎么跑到这里拦道崔某?崔含章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并未生气,稳住座下宝驹后,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沩山有魔,小僧只能避走,求助于崔施主。沩山灵祐面色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偏偏话里头充满恐怖。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也是名满太康的得道高僧,难道也要学世俗之辈趋吉避凶?崔含章依稀记的这位青衣僧人,沩山乃佛门临济宗圣地,法脉以清凉寺为主,但山阴处亦有黄龙庙一座,此庙法脉稀薄,唯有灵祐异军突起,与清凉寺法脉并称于太康。 佛陀有受难日,但清凉寺众僧却非佛陀,小僧恳请崔施主发慈悲心。沩山灵祐眼神清澈无瑕,静静地凝视着崔含章。 大师既然有心搭救他们,怎么舍近求远,在城门口拦道?崔含章答非所问,笑着问道。 小僧有心无力,知崔施主人品贵重,素有仁义。沩山灵佑求人办事,倒是坦然的很,面上毫无扭捏之态。 大师给崔某得这顶高帽子戴不得,你的请求恕难从命,但可允你入寺,至于救多少,又需不需要救,全凭造化了。崔含章打断灵祐的话,直接给了新的方案。 昔有马祖道一磨砖成镜,即心是佛,当下又未尝不是机缘,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若是能明心见性,也能见性成佛,不知灵祐大师为何执着于色相,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狗子无佛性也,但求息妄,莫更觅真。铁壁银山,一箭穿过。 善哉,善哉。崔施主有大慧根,小僧受教了。话音刚落,人已不见,原来灵祐脚下生风,一步两丈远,只见一袭青衣飘飘飘荡荡,逐渐远去。 崔含章示意身边的亲卫跟上灵祐,若是没有他的口令,除非沩山灵祐舍命硬闯,否则谁也别想进清凉寺。 外人无从得知佛门内幕,但各种公案流传甚广,崔含章仅凭道听途说的几宗公案话头可以猜测些枝枝叶叶,世人皆知禅宗一花开五叶,各自结果成,沩山临济一脉传承至今,两支同气连枝。 夜越深,夜越黑。 若是站在西北高山处俯瞰太康,便可以发现黑夜中的点点灯火陆陆续续亮起,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的灯火将夜空照亮,人间灯火总有尽时,天上星光却是亘古长存,灯火与星光之间隔着的是登天路。 这个世间却总有些人,随着修行愈深,自身的光芒愈加闪亮,超脱出人间灯火的限制,欲与夜空中的星光争辉,时而隐晦,时而光华,心华发明,照十方刹。 修行各家都有压箱底的绝技,但观风望气心算推衍则首推阴阳家。端坐天心庙的阴阳士庞衍心绪不宁,他模模糊糊的感应到今夜太康城的上方有两股对峙的场域气机,一股枯寂如渊的气机笼罩着清凉寺,一股阴冷堂皇的气机盘踞在太康城的上空,直到下半夜寅时又一股至诚如金的气机腾起,虽不如前面两股气机煌煌,但却悠远淳正,硬生生的从太康城上空中占据一席之地,这期间也有零星的气机苗头冒出,但都在三股气机的压制下逐渐消失了,即便是庞衍也尝试依仗师门秘宝运转心神冲破现有格局,但无奈力有不逮,口吐鲜血倒地昏迷,一时间三足鼎立格局彻底稳固。 场域气机玄之又玄,一闪即逝。 见微知著,崔含章这一趟收获不小,他明白城里的事情不能出城,城外的人更不能进城,既然容不得他一点点的捋线头了,那就拔刀快斩。 沩山禅宗一脉的事情合该如此,不是他崔含章手里有兵有权就能改变,多年以后回头再看,也许清凉寺与黄龙庙的机缘便该在此处。 沩山灵佑为禅宗法脉而舍身饲魔,凡夫俗子亦有执念信仰,大概这些真正的人生,都不会如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结局也总是皆大欢喜,而俗世中行事过日子则是迷迷糊糊,摸着石头过河,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事情比比皆是。 神光八骏的名气很大,大到水井边的顽童都以八骏为裤裆下的竹马命名,八骏中又以战神佑杬和将种青山最受欢迎,小孩子的选择最是简单,高大威猛便是最好,但这两位恰恰离太康城最为遥远。小孩子才选择,女人们则是都要,逮着哪个算哪个。 崔含章并未着急赶路,饶有兴致的停下来待在巷子口,远远看着一群孩子骑竹马打架,驾,驾,驾,胡不归,胡不归,丢了王都能怨谁?仿佛这一瞬间便回到了溪口的私塾院子里,当年他和明堂也是这样呼啸而过。 这时候要是有一壶浊酒九月霜呷啜,才是人间好时节。 他不知道此时远行在极北的崔明堂正经历着生命中最大的考验。 风夹着带雪花呼啸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试探的走着,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在含糊不清的的胡人土话中,他总算是打听到了名为冰幽兰的一种异种花,可是这种花极其罕见,一年只会在九月份的朔望两个时间段开花,开花期间植株透明雪亮,隐匿在冰天雪地中,多有传言而未见真身,能否找到全凭运气。 在茫茫冰原上的日子孤寂又无趣,不是明堂心神松懈,而是一天一天的时间流逝让他绝望,素来机警的他一脚踩空,半个身子陷落时才骤然醒悟,左脚弓起,脚尖如锥子一样插入雪里更深处,后脚跟轻轻一震想着借力把下落的身子甩出去,无奈后脚跟落地处仍然是厚厚的雪层,整个身子只是偏移了少许,他还是结结实实的掉入了当地渔民捕鱼的冰洞中,水寒刺骨,瞬间便刺穿了冬衣,冻住了他的手脚,连带着灵魂都一起冻住了,脑子里求生的意识让他拼命的挣扎,但是他肉眼看的到是自己手脚缓慢的挣扎,仿佛这寒气连时间都冻住了。 造化弄人,结果还没找到冰幽兰,他就要失足溺死在极北冰洋中,这事情如果传回溪口,他能想到众人们笑的前仰后合的表情,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情景,崔明堂感觉自己死的真窝囊。 第五十三章 白熊与望月鳝 万幸崔明堂没死,被人用捞上来时,进气不如出气多,整个人冻僵住了,连思维意识也被冰封了。 冰窟窿最初是极北寒地的白熊开凿的,用来引诱捕食跳出水面的鱼儿,方圆十里全是这头白熊的势力范围,雪枯族人平时都不敢轻易涉足,不曾想这个冰窟窿把崔明堂给坑了。 好在有追逐雪地白狐而路过的猎户,知道这里有个冰窟窿,偶尔趁着白熊冬眠时过来捡漏,结果兜下去打捞上来个活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是闻着浓烈的血腥气忍不住而出来觅食的,平时断然不敢侵入白熊的领地,两只异兽格外仇恨彼此,王不见王,尚能相安无事,若是会面,必是凶险至极的生死搏杀。 崔明堂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晃悠了一圈,多亏了自己怀里的白熊幼崽,才能死里逃生。看着身边横死的两只异兽,心里只有恐惧,他总算是慢慢回过神来,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崔明堂快走,冰幽兰拿到了。外面是雪枯海焦急的喊声。 雪枯海不见崔明堂出来,以为这小子死在里面了,便小心翼翼的摸进洞里来,当他看到里面的惨状时,他霎时间想明白了摘冰幽兰的老六为何保持着怪异的表情死去,一半惊喜夹杂着一半恐惧,惊喜必然是冰幽兰唾手可得,但是恐惧又是什么呢?他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不可名状的大恐惧,此时看到崔明堂身后的这只望月鳝,便瞬间想明白了,惊吓过度的情况下瞬间毙命。 至于望月鳝是怎么瞬间杀死暗卫老六的,则不得而知,反正最后白白让他雪枯海捡了便宜。 就你这点胆,还敢喊着熊口夺花,瞧把你吓得,怂包赶紧走。雪枯海看着崔明堂抱着两只熊崽僵硬的站在那里,两腿微曲,身子后倾,便打笑他两句。 过来扶哥们一把,刚才要不是白熊这一掌,我是真交代在这里了,到现在腿肚子还打颤,走不动路啊。崔明堂顾不得被它嘲笑,如实道来详情。 另外两个雪枯族的猎手也进洞来,看到洞内狼藉满地,更有两只异兽同归于尽,短暂惊愕后心中狂喜,白熊外加望月鳝,简直是大丰收,仅是这一张熊皮便是几十年未见过的好货色。 四个人先把洞里收拾一番后,连夜便把望月鳝拖回族里,次日跟族里长老们商量过后,全族壮丁出动,一起将白熊拖回族里。 至夜间,又是一场风雪不期而至,将一切都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第五十四章 事事岂能尽人意 崔明堂从雪枯族手中得到半枝冰幽兰后,一刻也呆下去了,巴不得插上翅膀,飞跃千山万水,回到嘉桐关救治崔明薇。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他困住,只好躲在帐篷内琢磨那场惊险的搏杀,他脑中反复演练白熊的身形步法,明明身形笨拙,施展起来却灵敏小巧,毫无违和感,出掌快,迅如奔雷,落掌狠,沾之非死即残,收掌稳,进退间气定神闲,当真是大拙若巧。尤其是那一招旋翻挞掌,当真是神鬼难测。若不是面门要害被偷袭,最后选择舍身护幼崽,想杀它太难了。 熊形者,其性最迟钝,其形最威严,有竖项之力,落脚有闷雷声。老熊看似笨拙呆滞,内藏机巧形体如山,熊掌力猛且灵巧万分,既有斗虎之猛,亦有涧中捉鱼之巧劲。 熊精硬靠出蹲纵拗步出洞,出势就是钻横之意,老熊溜肩膀,没有肩才膀力最大。练这个式子有了钻意就有了塌,肩头一顶项一竖,熊架跃然而出。灵光乍现间,崔明堂总算是明白了熊形单把的练法与打法,两者糅合一体才能得其真意。站式轻扑,凝神聚气而松沉于双足片刻。然后吸气意在右足跟,催动前左足跟落地再吸一次,同时旋转双肩左肩向后右肩向前左,与双掌相错在两胯侧由前向后划圆以及转两胯同步。再上后右足跟落地为呼气,双掌和肩胯同时的再划圆与前相反,最后的右肩在前与右足同步落地后的停顿,如此循环往复,练得身形如熊形,自然气力生。 《拳经》云:“猩猩出洞老熊形,为要防心胜不伸。”拳理并不复杂,但若摸索不清诀窍,练也白瞎,一要塌腰、二要垂肩、三要扣胸、四要顶、五要提、六要横顺、七起、落、钻、翻,自分明也。熊形练到最后就是脊椎的一颤,意在骨髓之内,如男子小便后的一颤也。 烧窑把式本就脱胎于野兽搏击术,机缘巧合下能亲眼观摩到熊形本尊把式让他恍然大悟。 修行路上有良师益友则事半功倍,此时若楼师在旁,必然会为明堂进一步讲解:“武道修炼贵在精纯二字,练得五内坚实,十二经络初通,则说明具备武者之像,道心初合旭日初升,此时胸中有兵甲千万。更进一步则是帅为心君、肾如相火、心君动、肾必随之,若是百脉畅疏、四相和合,如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则海阔天空,驰骋四海。 崔明堂心性浮躁,难得能有此机遇沉浸心神于把式。正当他专心致志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鹰鸣,崔明堂钻出帐篷,被大风吹得眼睛睁不开,但隐约间还时看到的了空中有一黑点,盘旋回转。 崔明堂自然联想到雄鹰扑抓把式,正所谓一理能通,百理能融。他将熊形吃透便如春风化雨滋润心田,天地万物奇妙如斯,鹰熊竞志。鹰能捉鱼,熊一样能捉鱼,熊用劈抓,鹰也用劈抓。 鹰有捉拿之技,爪锋目敏、能视微物、翅展雄风。站在帐前不自觉的五指弯曲模仿鹰抓形态,筋骨血脉打通后养的筋强力壮,劈抓之鹰形力点前移至腕部小臂会贯力,长久练下去小臂力便有独特的感觉。雄鹰扑兔亦用全力,鹰捉之技比之于武夫含怒出手,抓胳膊扭腕子不是目的,目的是控制敌人脊椎,“打拳如号脉”,身体一触碰甚至眼神一搭就知道敌人身上的毛病。擒拿是技法,擒或者拿,最后都是打,无打不成席面。 白熊幼崽憨态可爱,嗷嗷待哺的样子深得雪枯族上下喜爱,尤其是小孩子们整天围着转,各自献宝似的拿着羊奶喂它。经过商议崔名堂留下一只交由雪枯族照看,自己则带着另一只连夜顶着风雪匆匆南下,他是想把熊崽一起送给明薇姐,养只宠物,希望在精神上可以舒缓病痛的折磨。 崔明堂避开大道,专挑小路,越往南边越是狼藉,兵患匪患猖獗,往往走过百里地都见不到一处完好的部落,两国大战打得异常惨烈,比拼国力,看谁耗得起。他从往北逃亡的流民口中得知前方幽云城走不通了,两国几十万大军对峙,决战一触即,无奈之下只能绕道,渺小的他若是卷入两国之间的战争,必然是灰飞烟灭。即便是他及时转道,也是被一股骑兵当壮丁抓走,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北胡帝国也只能竭泽而渔,守不住幽云城便是亡国灭种。 在河间北境呆久了,他熟悉骑兵的作息习惯,估摸着守夜最难熬的时辰,便悄悄割断绳索逃了出来,还未走远便被现。忽然幽云城方向的爆炸声盖过了一切,众人的双耳被震的嗡鸣,相隔几十里地仍然都看得到巨大火舌冲向天空,黑夜里幽云城的轮廓清晰可见,接着城里其它几处都响起爆炸声,远远看去幽云城如炼狱火海一般。 这队骑兵顾不上追逃跑的壮丁了,全都调转马头直冲幽云城而去,看样子大决战的时刻到了。 崔明堂侥幸逃生,往夔阴山方向窜去,避开战场漩涡,绕道丱伦东北方向,兜个大圈子回河间府。可怜他披星戴月,冒着风雪南归,险些丧命于途中,竟然扑个空。 若非是他与董宝珍往来密切,恐怕这胡子拉碴,尘灰满面的形象非让守卫当成匪徒捉拿下狱不可。 董宝珍看着面前的粗野汉子,络腮胡须爬满下半边面部,头凌乱,还沾着几根枯草,活脱脱的一个流民匪徒的形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无奈的说道:“明堂兄弟,你来晚了。” “来晚了?我家长姐是回太康治病了麽?”崔明堂焦急的上前,一把抓住董宝珍的肩膀问道。 入手处是空荡荡的袖管,才想起来他也是那场刺杀案的受害者。 “你先别急,为兄让人安排热水,洗漱一番,咱们边吃边聊。”董宝珍想着先让他缓一缓,不然这般着急火燎的赶路,听到崔明薇却已经香消玉损了,恐怕急火攻心,惊怒交加之下必然伤了心神。 “董宝珍你别给我玩虚的,我敬你,喊你一声董大哥,但我拼死从极北寒地弄来解药就是为了救我长姐,不是来你这里讨饭吃的。”听到董宝珍的话,崔明堂焉能不急,就差要撸起袖子揍他了。 “明堂,你能安全从极北寒地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含章临走前反复叮嘱,务必不能让你在冒险了,明薇她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对这个人世间充满了眷恋。”董宝珍一边拦着他,一边安抚他,希望他能听得进去。 “噗通……”崔明堂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躯壳仿佛散了架一般。 自从明薇中毒后,他便愧疚难当,兄弟亲情,兄弟交情,一瞬间让他感觉到无地自容。这两个月心神日夜煎熬,身体倦怠,全凭一口心气撑着,死里逃生的弄来了解药,结果明薇竟然没有等到他,崔明堂听到这话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散掉了,积郁胸中的怨气随着鲜血喷出。 七尺男儿,低垂着脑袋,就这样瘫坐在地上。 “快去请牧神医。”董宝珍没想到他会如此伤心,口吐鲜血,铁血铮铮的汉子轰然倒地,看了让人不禁动容,一署衙的汉子看的心里默默叹息, 年少吐血,非长久之相。 牧神医号过脉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到也没有开药,嘱咐这几日好好修养。整个人绷得太紧容易过犹不及,他只是积郁太久,心神消耗过巨。 崔明堂从来都不是懦夫,反而是天生的乐观派,但明薇的事情让他觉得世事太无常,老天爷就是见不得人好, 他替明薇觉得委屈,他也替兄弟崔含章觉得憋屈,以前总觉得什么纸短情长,不求天长地久等等都是文人骚客的无病呻吟,到今时今日他才体会到人生最苦的不是求而不得,也不是日夜思念,而是明明握在手里的,却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被带走。 他是这样的汉子,决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连夜便离开了河间府衙,留书一封给董宝珍委托将白熊幼崽和冰幽兰转送到太康城的小莲庄。 北风卷地白草折,极北寒潮九月便侵入了河间府,崔明堂裹紧了身上的白裘,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黑夜。 他连夜出城,直奔北胡王庭而去,他决定在北胡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他要亲眼看到胡人的覆灭。 然而,他还不知道,北胡王庭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在更久远的将来,幽云十二州才是整个北境的中心。 小莲庄静静的矗立在小湖中央,落成之日崔含章便搬进去了,一层书房,除了书架与书再无其他,二层起居,也只是一张单板木床,可以说简陋至极,他不要奴婢伺候,也不用她们打扫,一切都是自己动手。 整个宅子翻新扩建将校场堆积的木材消耗一光了,从兜米巷子看过去还是那个小门小院,但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崔伯是最开心的,院子里的一砖一瓦都经过了他的手,没事便绕着府院遛弯, “可惜大小姐看不到了。”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抹眼泪。人老了就特别容易伤感,他是陪着崔明薇从溪口走到太康的,一路看着明薇这个孩子长大,本以为还能看着她嫁人,生儿育女,结果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 董宝珍通过驿站专邮将白熊幼崽和冰幽兰送到了小莲庄,口信只有一句:“崔明堂转送。” 看着嗷嗷待哺的白熊幼崽和晶莹剔透的冰幽兰,崔含章心理充满了无奈,一场神光与北胡的战争,彻底改变了三人的命运,三个大老爷们只能无奈憋屈的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能想象到崔明堂失望落魄的神情,他也能猜测到崔明堂在极北寒地是经历了何等凶险,才弄到这两个宝贝,战火纷飞的时代,他能穿越两国火线将东西安全送回,真的是难于登天,可是崔明堂做到了。 那又如何?如今看来,他却要怀着对明薇之死的愧疚过一生。 苦笑一声,他走入书房内提笔开始作画,这是他第一百零一副画作,只是寥寥几笔,便将一位女子明媚的神韵勾勒出来。 活人最大的痛苦便是要面对诸般的无常,如梦幻泡影,若是不能找寻到寄托,活的只会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 董宝珍是内秀之人,应该早就想明白了,只是明薇这事情太大了,大到目前根本没有事情可以相抵,他与崔含章是同年之谊,若是论公,都算是受害者,多少能论的过去。但崔明堂与崔含章是小兄弟情,更是姐夫与小舅子的亲戚,这里面的事情就大了去了,论私,怎么也论不过去。 有些要好朋友之间的隔阂,看似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偶然间的无心之语,不太愿意专门解释,会觉得太过刻意,也可能是觉得没面子,若是懂你,自然不必解释,若是不懂,解释了更加麻烦。往往事情都是一拖,运气好,不打紧,拖一辈子而已,小事终究是小事,有那做得更好更对的大事弥补,便不算什么,运气不好,朋友不再是朋友,说与不说,也就更加无所谓。 这三个人都是明白人,明白人也会犯糊涂,至少目前看来崔明堂是不愿接受现实的,董宝珍与崔含章到也明白此事只能暂时搁置,线头太多太乱,就暂时搁置它,不能追着赶着去宽慰,不然效果适得其反,终究能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解开心结,这是两位同年的默契。 善意随处可见,却又难留。所以崔含章相信需要以更大的善意去呵护。人呐,不能只奢望老天爷回报,人生在世,处处与人打交道,其实人人是老天爷,无需一味向外求,只知往高处求。 崔含章修建小莲庄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太康城里的公子哥都被家里的老太爷们连打带骂,说是此时不送礼,更待何时?谁曾想,起初收木料琉璃瓦等那么痛快的崔探花,如今却是闭门谢客,结果小小的兜米巷又是被各府马车挤得水泄不通。 崔含章性情多变,这帮二世俎不愿动脑子也懒得动脑子,老东西们的礼能收,怎么就不收他们的呢? 大统领李青山失踪,副统领崔探花执掌游骑军,又深得监国四臣的器重,在接手太康城防务后,生杀予夺雷厉风行,整顿的城内清平的许多,偏偏这位崔探花又是个心细之人,对各府老头子们脸面照顾的颇为周到,三五日光景便切割理顺了许多关系。 烟花柳巷,勾栏瓦舍,还有寺院道观都是游骑军重点布防巡查的地方,这些地方既藏污纳垢,又能生财有道,银钱滚滚落地生根,若不能切割了与背后各府的势力,恐怕游骑军弹压了一时,却仍要面对凶猛的反扑,说是他崔含章杀人不眨眼,但太康城毕竟不是北境战场,杀一两个祭刀是必须的,但若是杀得流血漂橹,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更何况太康城里的地头蛇吃人都不吐骨头,崔含章还没自大到以为执掌游骑军就可以大杀四方了,想那羽林军可不是吃干饭的,都还要夹着尾巴做人,这里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动全身。各路势力若是一时隐忍,等到圣上回太康后,一窝蜂拥而上不把人撕了才怪。 嘉隆帝能用钦点李青山与崔含章执掌游骑军,自然是看中他俩的身世清白,简单便好掌控。 李青山是个神仙人,来的无声无息,走的也是突然,躲了清闲。可他崔含章却不能把自己往孤臣路上走,太康城看似平静,确实是暗流汹涌。 世人都说太康有两城,有盛世繁华的一城,也有肮脏龌龊的一城,奇妙的是两城就在一城里。地下鬼市是下九流闲人聚集的地方,每到夜间子时便是热闹非凡,市面上见到的和见不到的好东西都能再此流通,甚至还能见到大内的稀罕物。 两城的格局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又有各自分明的界限,仿佛黑夜与白昼,从来不会相见。 与鬼方部大长老照过面后,双方以山门为界暂时相安无事,稳住了鬼方部他便能腾出手来彻查鬼市。 若是太康城里真是铁板一块,任谁来了也没办法打开局面。 各府里送来的瓦工泥水匠是一个线头,有人送礼得好好接着,跟着线头摸下去。这个世间除了太阳,不能直视的还有人心。 他花了五日光景才摸进另一城的地界,想要查清楚城里的诡异事,便得从地下鬼市入手,见不得光的鬼市才是魑魅魍魉的栖息地。 听说公子要入鬼市,崔玄毛遂自荐。若不是崔玄这个小鬼头向他坦白,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崔玄竟然化身玄哥儿混入了勾栏里,听他说道精彩处,口沫横飞,看样子混的如鱼得水,这事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左幺当年便是庆元府螺诗街的混子,而且是混子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螺诗街的姑娘都知道,很多事情找左大公子办不成,但找幺哥十有八九能成,故而才有''庆元府的左士奇,螺诗街的小左幺''的说法,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如今庆元府都以他们两位作为笑料,张口便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听劝的那两个人死的不能再死了,下场好不凄惨哦。 第五十五章 胸无城府 抬棺入北胡的柏言秋回来了,整个太康城的老少爷们夹道欢迎,当然还有不少的青春少女,性子泼辣的就在大街上挥舞彩带,腼腆的则躲在在坊楼上包间探头探脑,这股子热情劲把西水关到侯府的马路堵的水泄不通。 西水关这一片本就有诸多坊楼组成,酒肆茶馆,声色舞乐,样样齐全。如今坊楼门窗大开,诸色乐器齐响,杂以歌声缭绕其间,道路两旁更有杂耍匠人攀杆倚望,入眼处市列珠玑,一派绮丽繁华景象。 灵武候一脉历来有情有义,在太康没少帮衬各府,碰到各府闹僵起来,都是让灵武候府做保人说和。到了这一代兄终弟及,两位灵武候都是忠厚仁义,不曾想好人不长命,如今偌大的侯府就剩柏言秋一根独苗了,这小子真是有种,抬棺出征,就不怕他们柏家绝了后。 就凭这点,整个太康城没有不给他竖大拇指的。 听守城的说没见到他那口棺材,想必是留在了朔方城,从西水关城门口到灵武候府路程不足五里路,闻讯而来的人越聚越多,巴掌拍的啪啪响,衷心祝贺者有之,老怀安慰者有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恨得牙痒痒的也有,偌大的太康城龙蛇混杂,巴不得他们柏家绝后的不在少数,可惜了。 “柏言秋,好样的!” “柏言秋,是个爷们!” “柏言秋,俺稀罕你。” 神光一朝民风开放,豪迈婉约交融,但男女严守礼教,像今天这般孟浪轻浮的言语,实属罕见。 柏言秋耳朵里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声音,都被他自动过滤掉了。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家,家里不单单有巍峨华丽的侯府,家里更有承载他童年记忆的演武场,当年跟着父亲、叔父一起演武的校场,不知道当年在校场挨了多少棍棒皮鞭,反倒最是让他思念。 近乡情更怯,区区五里路,竟然走了一个时辰,这盛况堪比当初状元游街,足见柏言秋的声望之高,经此一役,他的人气直逼八骏,灵武候府与篪骊街的各府相比,地位更是超然在上。 崔含章没有去凑热闹,他能想象到高坐马背上的柏言秋心里是凄苦的。 从此以后,灵武候府的事情都要他一人扛住。他再也不是那个躲在父亲、叔父背后兴风作浪的世子小侯爷,祖宗基业,家祀香火,朝廷军机等等,明争暗斗,利益勾连都需要他一个人去面对。 柏言秋高坐马背,被众人拥簇着往家里走去,远远的看到了站在侯府门口的母亲婶婶等人,越是离家近,越是控制不住急迫的心情,急迫中有些心怯,柏言秋感觉从北胡战场到太康候府的日子恍然一梦,太康城没有变,灵武侯府也没有变,变的只有他这个人,掰指头算起来,他已经是第四代灵武侯了,世袭罔替,叔死侄继,太史楼已然记载在册。 侯府几位女眷焦急的等在门口,碍于身份只能在此等着,远远的看到了柏言秋被众人拥簇着走来,侯府老太君看到唯一的孙子终于活着回来了,顾不得礼节走下台阶往前走去,柏言秋看到祖母颤颤悠悠的走来迎他,心中百感交集,翻身下马后三两步便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老太君,后面跟着走上前来的母亲、婶婶等一众女眷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忍不住偷偷抹泪。 “奶奶,孙子活着回来了,孙子没给灵武候府丢脸。”柏言秋单膝跪地,抬着头倔强的说到。 “好,好,好,我们柏家的子孙都是好样子的。”看着柏言秋眼角的泪水,饶是阅尽沧桑的老太君,心中亦是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我的儿,你总算是回来了。”柏夫人抚摸着儿子消瘦的面庞,满嘴的胡茬疯长,看到他额头上的伤痕,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 这一哭仿佛点燃了空气中悲伤的气氛,侯府一众女眷不在强忍,都哭出声来,仿佛哭出了这半年来的担惊受怕,哭出了胸中的委屈,此情此景即便是围观的百姓也都为之动容,有些个年轻姑娘更是忍不住也跟着偷偷抹泪。 柏言秋安抚了祖母等人后,便转过身来向着众人抱拳致谢:“感谢老少爷们对侯府看顾,改日言秋逐一登门拜谢。”话音未落,人潮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 太康城里每天都演绎着这样的悲欢离合,战火无情,人命最贱,能像柏言秋这般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活着回来,又有几人? 人生哪有什么如果,有的只是结果和后果。这一仗下来城外的坟头又会平添几座?一岁一枯荣,坟头草也有一尺高了…… ......................................................................................... 崔含章溜达在太康城里的大街小巷上,脚踩青石板,看着万家灯火,脑中格外清静,心里也踏实。 相请不如偶遇,此时他竟然看到了白日里还英雄气概的柏言秋。这家伙不好好猫在侯府跟亲人团圆,竟然跑到这穷屋陋巷的小酒肆中耍酒疯,张牙舞爪的柏言秋此时像个稚子一般在街头酒肆吆五喝六,崔含章不由得想起一句话:“胸无城府人如玉”。 “拼个桌,借碗酒喝。”崔含章倒是不客气,从旁边拉过一把凳子,一屁股坐下,拿起酒来就喝。 “这世上的事呐,就这样,越是想两全,越是两个都不全。”柏言秋抓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含糊不清的的说道。 其实在崔含章刚出现在巷子拐角时,他用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呢。 “既能出声,终不是死结。”崔含章轻轻的呷了一口酒,然后双手十指交扣,抱住后脑勺,身子往后仰去,一只脚耽在另一只脚上,脚尖扣在小酒桌上,轻轻的飘荡着,远远的看去像是被狂风压歪的蒲苇,偏偏就是不倒。 “你呢?说起别人的事这么掕的清,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还放不下?”柏言秋头都不抬,趴在酒坛里问道。 “偷偷隐藏起来的伤感,哪怕你会细细磨碎,即便用水磨的功夫碾成尘灰,终究会是积少成多,爆发出来伤人伤己哦。”柏言秋说这话时眯起眼睛盯住了崔含章。 崔含章微微笑着,看着这位喝红脸的一等灵武候继承人,大街上只有清冷的风声在呜咽。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不知道何时忽然两人都爆发出大笑声,笑的前仰后伏的,笑的眼角流泪, “嘭……” 两个人各自抓起面前的酒坛子碰在一起,随后单手抓坛口仰起头来灌酒, “咕嘟,咕嘟……… “听说云岚快把自己宫里的补品全搬到你的小莲庄了,结果你次次凭实力送了回去,兄弟我就佩服你这种不怕死的,你牛。”柏言秋喝到一半探出个脑袋孟浪地调侃他。 崔含章脑袋伸进酒坛子里,当做没听见。 白天解不开的结,只能夜晚去慢慢消耗。两个失意人,一张破酒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柏言秋无法忘记在尕布湖牧场的第一个夜晚,他看着这一片浩渺水域失神,就是这片水域葬送了神光八万将士,葬送了他的叔父,更是葬送了三代灵武候积攒起来的声望。 “嗖。”“嗖。”就在他失神的当口,两支冷箭从黑夜里射来,离他不足二十步的距离眨眼即至。 “公子小心。”柏无陋扑向他,抱住他滚落到地。柏言秋躲过一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扑过去找出偷袭之人才发现,北胡士兵已经自尽,打扫战场时的漏网之鱼,竟然趴在死尸堆里隐忍到此刻,意图刺杀神光军中的大人物,侯府亲兵看着自尽的刺客犹不解恨,乱刀剁之,将他肢解。 “若不是无陋为我挡了那两箭,我们柏家就真绝后了,叔侄俩个蠢货都死在尕布湖,你说太康城里有多少人做梦都会笑醒?” “我估计到时候什么难听话都编的出来了,说什么柏家的人长脑子不长记性的,一个比一个脑残,叔侄俩竟然栽在同一个地方。” “可惜唠,咱们的柏大公子偏偏不让他们如意,为了柏无陋,我干了这坛。”崔含章笑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不过柏大公子想过没有,你若真是在尕布湖也挂了,整个西线战事还怎么打下去?平康王该如何带兵?”很多话不说出来不代表没意义,一旦说出来其实挺伤人的。 “无陋之父母便是言秋之父母,无陋之姐妹便是言秋之姐妹,我准备把这条巷子买下来了。”柏言秋仰头望着夜空,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家里的钱过北斗,堆在仓库不用也会发霉,个劲造呗。” “别说这条巷子买下来,你就是把这片街区都买下来我也信,可这一条巷子就能换回柏无陋麽?就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减少一丝丝麽?” “除了黄白腌臜物,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就这样,陋巷小酒肆中两个从北胡战争死里逃生的可怜人,痴人痴语,对饮到天亮............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山,多数人都在山里打转悠,爬到山巅看了外面,才能有机会走出来。 人间总是有些无奈,满城里的豪门勋贵二世祖,有的生来就是如鱼得水,心神自在,使唤人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有的人出生就别扭,越长大越难受,活到最后要么逼疯了自己,要么逼疯的家人。柏言秋属于哪一类,一目了然。 崔含章的酒量比柏言秋好多了,虽然喝得多,一泡尿的事情而已,比之后市蒸馏提纯后的高度酒,如今的酒水倒真是水偏多。 他出来溜达是想亲自感受下太康城里的红尘百态,都说人间大雨百鬼夜行,他想混在其中。太康城一百零八个街区吃苦受穷者比比皆是,锦衣玉食者乏善可陈,还有魑魅魍魉隐隐绰绰。鬼市还没摸到门路,结果碰到柏言秋在这里祭奠朋友,两个人半夜闲扯淡,一把辛酸泪。 红尘熔炉,人生百味,悲欢离合初看时散落如尘埃,星星点点,无迹可寻,再看时连成一片,仿若星河,灿烂晃眼,事事皆可相连。 崔含章对第一缕太阳紫气十分敏感,一口丹田气流遍五脏六腑,自然醒的早。临走之时他挥手让远远吊在巷尾的亲卫把这柏言秋抬回侯府,将亮未亮的黎明最是黑暗,走夜路黑灯瞎火,醉眼朦胧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少了一块都是城防失职。顺带把柏无陋的家人一起接到侯府,如今柏言秋刚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太康城里的凶险半点不比北胡战场少。 这一晚没白出来溜达,听了柏言秋的碎碎念,勾了两个小鬼头,崔玄那边已经盯上梢,顺藤摸瓜他是行家。 崔含章最头疼家里这只小白熊,嗷嗷待哺的样子着实可怜。起初还挺倔的,给它吃羊奶还不乐意,歪着脑袋抻着脖子就是不吃,眼瞅着这货是要饿死自己的架势,谁知就被崔伯的一块鱼肉给收服了,崔伯亲自动手把鱼肉剃骨去刺后剁成肉泥,混入羊奶中给它喝下去,吧唧吧唧的吃食声,那叫一个欢啊。 除了崔伯对这个小家伙疼爱之外,小莲庄一众女婢对其极其呵护,浑身雪白的小熊在甭说是在太康城里稀罕,就是放在神光朝境内恐怕也是独一份,即便是崔伯也是以异兽视之,小兽特别喜欢在水里扑腾,自从它发现了小湖里的过山鲫后,便找到了乐趣,一个猛子扎下去非要追着过山鲫闹腾个没完,小湖中的其它鱼类被这它给祸害了,即便是两只金鲤也未能幸免,终究有一只成了它腹中餐。崔伯饶有兴致的观察过,过山鲫灵性十足,对白熊根本就爱答不理,每每被追烦了,就是一尾巴摔在它脸上,常常把它扇的在水里滚出去好远。 “乖乖,看来真是小瞧了明堂少爷送来的家乡异种啊,连小白这种异兽都不是对手,若是小白再大些估计就更有意思了。”半百老人竟然从一鱼一熊的身上找到了乐子,从此对它们伺候的更加殷勤了。 异兽小白也是无赖,自打在崔含章怀里第一次睁眼,结果是连睡觉都要往他被窝里钻,对谁都不如崔含章来的亲,偏偏这位主人不待见它,惹得小莲庄的女子们都骂它是白眼熊,舔欢人也不看好坏的。好几次被扔给崔伯安置,结果它自己从湖里游回来翻窗爬进去,崔含章看它无辜的小眼神,可怜兮兮的,便让它趴在床下边睡。 寒屋陋室,月辉清冷,一人一兽,相伴而眠。 城东安乐街的许秃子很不满意,这帮小子比自己当初真是差远了,孬种,没法提了,竟然连一个刚从城西菜市口瓦舍冒头的家伙都收拾不了,还敢说是跟他许老大混的? 许秃子真名已经无人可知,知道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也跟死了没两样了,当初许秃子一行八兄弟从城西菜市场瓦舍砍到城东西水关墙下,凶名赫赫,砍人的日子终究有被砍的时候,结果其他兄弟们都死绝了,当初他也曾差点被人斩成八块扔到龙沅江里喂鱼,心黑手毒脸皮厚,这七字真经是他存活下来的法宝,如今安乐街上的小辈都是听着许秃子的故事长大的,越传越邪乎,这么多年下来许秃子的大名越叫越响。 崔含章听着崔玄绘声绘色的介绍,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崔玄的兴奋劲,这就有些意思了,城里的各路买卖都是有主的,篪骊街各府盘根错节但都隐在背后,明面上有家生子在外走动,打着主子的招牌做着各路买卖,正所谓有足谓之虫,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都要成百足之虫了。无足谓之豸,说的就是许秃子这种见不得光的,既然许秃子是无足之虫,那就先拿他开刀,免得他七个兄弟在另一边等的着急。 “平时你们几个兔崽子嚷嚷比谁都凶,怎么就这么不经事?”许秃子难得没有发火,一只手掌轻抚着地上一人的肩膀,心平气和的说道。 许秃子越是这样说话,地上趴着的人越是惊恐,忍不住身体颤抖,他们素知老大发火骂人,更甚者动手打几下都不是事,怕的就是老大心平气和的生气,这样会死人的。 “那小子长得不人不鬼的,处处下死手,在菜市口跟个泥鳅一样滑溜,几次都没堵住他?”地上一个混子轻声的回话。 “是没堵住他,还是拿不住他?小心说话,不然我看你这舌头留着也没用处。”许秃子看着门外的灯火,问道。 “是,是拿不住他,他手下功夫了得,动起手来不要命,更是心狠手辣,专挑要害处,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回话之人吓得哆嗦,舌头打结。 “有意思,请他来鬼市,不来就剁了喂鱼。”许秃子做事从来说一不二,难得他在崔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看着连滚带爬的手下远去,他收起感慨,眼神转而冰冷起来,就像一头冬天的狼。 鬼市里很多人都觉得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也曾向往狼一般的生活,可是如今在太康城里活得如狗一般,至少在各位背后大人物的眼里,他就是一只狗而已........ 第五十六章 筱姑娘很好啊 京师太康,有容乃大,牛鬼蛇神遍地走,魑魅魍魉白日行,悲欢离合生生死死何其多,不是鸡鸣狗吠的市井乡野,有那天崩地裂,有那翻江倒海,即便高坐庙堂的天子圣人也难以尽断善恶,即便是四世三公的侯府深宅也挡不住种种意外。 可怜明薇最是了解夫君,崔含章虽外表和气,凡事好说话的样子,但内里却是个坚持自我判断的人,性子里更是有深深隐藏的倔强固执,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性,起伏不定。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小莲庄设计之初便有开天窗,夜晚晴空漏星透光,这番初衷是源于已逝世夫人崔明薇的想法。春秋两季,两人登楼一夜听雨,仲夏寒冬又能赏月观雪,谁曾想如今只剩他崔含章形单影只,半夜睡不着仰卧在榻数星星,孤守小莲庄。又是一夜浅寐,自从回到太康,他夜里常常这样度过了。 辰时初刻,听到绵绵雨声,崔含章仰卧在天窗下,雨没有大到需要撑伞,却也悄无声息地沾湿了头发和衣服,渐入深秋的雨下不长,灰色的云不久便分开,让夜空露出脸来。 开窗,迎一树桂香入室。 蒙蒙细雨与静坐修行相得益彰,他醒来便吸气吐纳,运行一遍大周天后浑身大汗淋漓,三脉郁结,北伐之战中所受暗伤根子难除,难道真要如洛神医所言,三阳焦火气冲三阳,心脉阻塞,心火旺盛,一旦强行运气搏杀则会撕裂心脉,到时大罗神仙再世也无力回天。“开口神气散”的老话是让他深有体会了,不敢妄动口舌,养住一口气修心方为正道。 崔含章虽然在体魄受损严重,但神识温养得当,意识中推演拳法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一龙四爪提四岳,高耸脊背横伸腰。出拳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出拳停拳,拳随我心,得心便可应手,是谓拳之法度。 酣睡在床榻边上流哈喇子的小白睡姿销魂,夜里乱滚又是掉下来也不自知,崔含章轻轻的把它抱上床,小东西睡梦里还不乐意,挥着爪子要挠人,瞅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着实让人好笑。 廊桥上崔玄等人与金羽卫传令兵吵吵嚷嚷,昆百川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黑火雷丢失了一颗。 黑火红莲燃尽世间罪恶,这玩意在北伐战场初试牛刀便惊艳世人,若是在太康城内引爆,后果无法估量,圣上怪罪下来,没有人兜的住。 脑子里有千头万绪,手里攥着一千个线头,但是一个针眼一次只能穿过一条。这话是他安慰昆百川的,未尝又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世他遇到的人越多,顾虑便越多,总想要顾全大局,到头来发现什么也顾不得。 嘉隆帝在神光朝织就一张网,随着时间越久,网便越密,密密麻麻覆盖在九万里山河大地,崔含章感觉自己就是闯入网中的人,踏出第一步就已经陷落,当然神光朝千万百姓也都在网中而不自知,或者说是怡然自得。 快乐与痛苦,全看心境。若是敌视这种束缚,它便是无边的恶意,深不见底,有如万丈深渊。若是享受这种安全感,它就是压舱石,风吹浪打,自会岿然不动。 直至妻子崔明薇的香消玉损,他在北伐战场逃得一劫回到溪口千烟洲的日子里,蓦然开始厌烦这个世道了。 今天他打算跟着崔玄转转,论起对太康城的熟悉度,恐怕他比崔玄差远矣。毕竟混街面的本事,谁也没法跟其比,混子本性,街面上的头头。 黑火雷丢了就再找回来,想从明面上把它运出去是不可能的,太扎眼了。把其拆解分装应该是唯一办法,但懂得拆解黑火雷的恐怕都在兵部衙门里挂上号了,所以崔含章很好奇谁能有这个胆子去碰黑火雷? 崔含章仔细翻阅过墨家机关营的机密卷宗,其中详细介绍了当初研制黑火雷之艰辛凄惨,黑火雷能组装压缩研制带有意外因素,其内部组装精密复杂,单是意外炸死炸伤能工巧匠便是几十号,更别提有生手能悄无声息的拆解了它。 崔玄很自然的说道:“东西能从兵部秘库丢失,若说无内鬼接应,小的是不信的。” “哦?怎么运出去呢?”崔含章边走边问。 “动机呢?” “动机很难判断,但以小人来看,得利最大的肯定不是鬼方部,时间如此巧合,他们也许是最大受害方,而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利高者疑。” 昆百川听到两人对话,心理不禁诧异,都说崔探花在北伐战场带兵有一套,如今看来连门里书童都有如此见识,这位新科探花郎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是很难运出去,即便是走鬼市,恐怕也没人敢接这灭九族的祸事,有钱挣没命花,可为什么非要运出去呢?”崔玄是个局外人,看问题角度不一样,两人边走边聊。 “如果就没有打算运出去呢?” “冒险拆解本就是最下策,运不出去自然是用在城里的。”昆百川脸色极其难看,虽然不知道是谁偷的,但整个太康城里有谁能值得用黑火雷去致命一击呢?答案显而易见。 “大统领,末将与崔玄准备去鬼市转转。”崔含章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悠悠的说道。 “啊?” “哦,昆某还有巡防职责,恕不奉陪。”昆百川也是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崔探花在下逐客令。半载未见,崔探花身上文人气质淡了许多,反倒处处显露出武将做派的干净利索,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昆百川到觉得这样的崔含章的挺对他胃口的。 “昆大统领可是太康城赫赫有名的大高手,老爷您这样赶他走,能耐。”崔玄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着话还翘起大拇指。 “各有职责所在,等你到了军中便知,能让你有站着说话底气的唯有实力。”崔含章再次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崔玄,严肃认真的说道。 “等你见到死足够多的人时,你便会觉得一切外在皆虚妄,唯有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我不希望家里人再出事了,你的命很重要,重要到你都没有资格去浪费,切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许说这些对于崔玄而言为时尚早,但他要让其知道,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小的清楚,怕死的狠呢!”崔玄用手挠挠头,面上尴尬的笑着,本就难看的脸五官拧在一起,崔含章蓦然单位想到李青山的大胡子。 “嗯!”崔含章似乎是信了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去。其实崔玄真没想到自家老爷如此好糊弄,跟在身后还暗吐舌头。 谁曾想走在身前的老爷忽然停步,崔玄眼瞅着就要撞上去,而且他看到老爷背着的双手,曲臂抬肘,往后送了过来,电光火石间崔玄以脚尖点地,抬起身子,拧腰侧身,双手轻柔平推出去,意欲拖住崔含章后送的双肘。 忽然眼前一花,崔含章脚下移形换影,正向转身一百八十度,直面側斜的崔玄,手刀跟着斜切而下,直砍颈部动脉而去,崔玄倒也果决,加速侧身,远处看似乎快要倒地,右腿带起一股狂风侧踢而上,直奔崔含章头颅而去,若是踢中,非脑残不可,打定主意以伤换命,反正他腿是长过胳膊的,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崔含章则是用双手抓住他的小腿,甩了出去。这主仆两人毫无征兆的便在兜米巷子里过起招来,短短两招惊险万分,崔含章颔首赞许,虽未上战场熬炼,但对杀人技有天生的敏感性,敢打敢拼,崔玄果然是块好材料。 崔玄在太康城菜市口和瓦舍的事情自然瞒不过他,天性如此也没必要非要改,崔含章一向秉承凡事有定数,人人皆有道路要走,他乐见其成,涉及到自己人便免不了多些关切。 崔玄要是没有保命的手段,还是不要太过折腾的好。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并非大勇,谋划于胸中,自然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昆百川的态度已然很清楚,如今太康城八门十六关都是崔含章说的算,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出了事也得有人扛。 “生死决于我,能不谨慎?”面对纷乱复杂的局势,崔含章内心有杆秤,于己于人都要法度严明,理据可靠。 “老爷得换身衣服,不然就得跟小的分开走。”崔玄苦着脸说道。 “好。”崔含章嘴角抽动,对于书童的提议未知可否。街面上有些事,听他的。 于是乎,今日的瓦舍里便有两位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溜达,走在前面的人穿着朴素,但眉眼飞扬,如鱼归大海一般自由自在,跟他差半个身位的年轻人神色漠然,眉眼低垂,一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服穿在他身上,折折皱皱。 崔玄路过一个摊位时,随手拿起一个草帽扔给身后的年轻人,“戴上,遮一遮身上的杀气。” 辰时三刻而已,菜市口瓦舍中熙熙攘攘,翻浆的驴车穿来穿去,小贩吆喝声不断,有早点摊位飘荡的阵阵香气,崔含章感觉回到了久违的人间,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引导它慢慢流遍胸腔,向四肢百骸散去,这种感觉有些小惬意,心里不免自嘲:“果然还是贪恋红尘啊。” 崔玄在一个豆浆摊位停下,一屁股坐下,对着小贩喊道:“两碗豆花,一筐寒具。” 热腾腾的两碗豆花端上桌后,撒上些许的小葱花,搅拌均匀,香喷喷的气息引得胃部一阵蠕动,也可以挖一勺随意摆在桌子上的韭菜花,拌入豆花中,又是一种吃法,“呲溜呲溜”吃相不必在乎了,小矮桌子上满是油腻,看得出来是刚翻过桌子,四周围坐在长凳方桌的众人都吃的热火朝天,有口味重的撒上一把辣子,嘘溜嘘溜几口下去,额头微微渗汗,真是爽快。有的喜欢酸豆花,而且要求是汤汁偏多,入口要糯糯的,有人形容酸口的豆花如隔夜的馊水一样,闻不得,但捏着鼻子吃就是了,保管让你回味无穷。 崔含章在军营呆惯了,士兵吃饭也是吧唧嘴,但都整齐划一,如今耳朵里听到零零散散的吧唧嘴声,觉得倍加亲切,仿佛回到幼年窑口学徒的日子。拿起竹筐里的刚出锅的寒具浸入豆花里,让寒具吸收豆花的水份和香气,然后抹上点韭花,送入口中,榨入寒具里的猪油的混杂着微辣的韭香微辣,稍作咀嚼,爆浆般溢满舌尖,果然是难得美味,不曾想隐藏在勾栏瓦舍还有这种吃食,市井百姓吃不起肉,三餐中汤汤水水居多,此种吃法真是别有滋味。 崔含章有留意到铺子里边有一大锅灶,灶中火势正旺,噼里啪啦烧的豆杆燃烧着,有沙柳木头和枣木的香气飘出,烧的铁锅通红,里面油水滚烫,一步开外有一腰间围裙的姑娘在揉搓擀面,面团在轻巧的素手中翻转变形,反复拍打揉搓,截出一小段在案板上一滚一搓便是一根长条,然后对折起来,重复一滚一挫,再次变成长条,如此往复三次后,顺势一抛,整跟白条便如跳水一般滑入油锅里,扎个猛子眨眼功夫便翻滚着冒出油面,胀大成一根寒具,眼瞅着便的嫩黄酥脆。 崔含章看到这幅少女制作寒具的画面,不由的低吟:“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本就是泥腿子出身,对底层小民的艰辛感同身受,普普通通的面食却能做成人间风味,填饱肚子才是升斗小民的朴素生活,所谓的过上好日子,无非是过新年时家里门楣能贴上春联福字,请上新财神,放挂红纸鞭炮,也就是知足了。 他回想到幼年时期被送到窑口大师傅门里学师的情景,大师傅皱纹爬满额头,一双大手遍布老茧,瓷刀架在虎口,拇指与食指捏住刀身三分之二处,薄薄的刀面上立着一碗水,九分满,随着手臂弯曲舒展,水面有晃动,但一滴不撒,看的一众小伙伴不干瞪眼,生怕错过了碗倒水撒的镜头。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古人诚不欺吾。 崔玄吃饭如风卷残云一般,烫的嘴巴嘘嘘的,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密汗,然后一抹嘴巴,很自然的打个饱嗝,走到灶台前捡起一节竹筒,顺着纹理虎口用力两指捏碎,从一把竹劈子中抽出两根细细的,就这样站在灶台前剔牙,嘴里还不忘了调侃姑娘:“筱妹子,生意不错嘛。” 只见揉面的姑娘手里活也不停,一边用力的在案板上揉搓,一边笑着回话:“还不都是靠街坊邻居帮衬,玄哥儿多来捧场,街面上就爽利多了。” 崔含章坐在长条凳子吧唧吧唧的吃着寒具,眼角还是瞅见崔玄笑的脸上开花,咧嘴幅度较大牵动着腮帮子肌肉抖动,看得出来他是笑的很真心。 只是忙里忙外的中年面孔的老板貌似面色不悦,看得出来是个老实人,做点小买卖讲究和气生财,迎来送外都是笑脸,擦桌子送豆花寒具,乃至进出灶台里间都是微微弯着腰,听到有食客打趣他生养了个好闺女,瓦舍里的豆花西施,也只是陪着傻笑,嘴里嘟囔:“说不得,说不得哩。” 只是他每次路过崔玄身边时眉头微皱,额头上拧在一起的抬头纹显示着他霎那间的心里活动。 崔玄到没有过多停留在里间灶台上,毕竟外面矮桌上自家老爷还吃着饭呢,况且以他心细的性格肯定也能看得出来铺子老板的丝丝不悦,毕竟街面上的混子对自家姑娘起了想法,哪个当爹的也不熟爽。 退到外面把另一根竹劈子扔给崔含章,随手抓起一个满是油渍的马扎坐下,身子微侧,一半眼光可以瞟到里间揉面的筱妹子,另一半则不时转动,将街面上的热闹尽收眼底。 揉面做寒具可不是轻松活,长时间的揉搓面食是个力气活,这使得筱妹子的指节粗大,有时候客人催的急,尤其是早间辰时,忙的不停手,不经意间常有额头汗水滴落在面粉中,崔玄觉得这样的姑娘挺好的,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反正他觉得好就好,有啥好说头呢 崔玄在桌子上丢下三个云纹铜钱,喊了一声“走了”,两人便起身晃晃悠悠的走了,可能是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便自个说道:“筱妹子一家卖个豆花寒具在这个街面上也有三年了,本是北边逃难来的流民,去年母亲被马车撞了,废了不少的汤药,也没挺过来,如今父女俩守着早餐摊相依为命。” “嗯。”从帽檐下传出一声,崔含章压低嗓音,表示知道了。 好像是没听到自家老爷训话,他有些局促,便忍不住扭头再说:“筱妹子人不错,就是他爹有些怕事,想来也是被欺负惯了,尤其是北边打仗的时候,三天两头有官府大头兵来查,剩下两天还要被地痞混子们吃白食,收好处。” “是个好姑娘。”崔含章一只手抬起帽檐,对着崔玄笑着说,早晨的阳光特别灿烂,照在他咧嘴的牙齿上,洁白无瑕。 也许是听到老爷对筱妹子的赞赏,让他心里踏实多了,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同了,迎着朝阳大步迈开,整个人充满了勃勃生机,这与一年前浑身戾气满眼仇恨的左幺截然不同。 崔含章在他身后看着朝气蓬勃的崔玄,忍不住追了一句:“筱姑娘是很好啊。” 第五十七章 清水柜坊 午后暖阳最是让人享受,但初冬的白日格外短。日头下山,寒气便无处不在了,书童崔玄带着老爷溜达街面,一路上也看到有几个盯梢的混在人群里,伪装的较为自然,但生脸出现在瓦舍街面上,总是扎眼的,何况那几人不时瞟来的眼神,透着贼光,八成是西水关那边许秃子派来的,玄哥儿跟瓦舍里的人相熟的颇多,自然也有人给他递眼色,都被他咧嘴笑着接纳了。 勾栏、瓦舍、菜市口、西水关清水柜坊等几个街面都是鬼市的前哨,能知晓这些的都是混在街面的资深老混子,玄哥儿在瓦舍半载有余便很快进入角色,比起平日里困在兜米巷而言,他每每回到瓦舍便是鱼归大海,浑身自在。 清水柜坊明明是赌场,偏偏起名清水,玄哥儿认为是典型的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捞偏门下九流的玩意非要搞个阳春白雪的名字。 清水不清,浊水不浊,这就是清水柜房的门头对联。 清水柜坊是西水关许秃子的地盘,捞偏门是他的老本行,这一点人尽皆知,老爷是真不知道,但玄哥儿偏偏装作不知。 天边刚染了一抹黑,西水关各座坊楼的灯笼便高高挂起了,崔含章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斑驳陆离的阴影被烛光拉长,不禁想起了两位同年董宝珍和顾鼎臣,一晃眼竟然大半年过去了,当初同科一百零三位上榜举人在西水关城楼酒宴践行,唯独缺他未能聚齐,每逢同年偶遇,说起探花崔含章贪杯误事的段子,大伙都是开怀一笑,人生总是有些无奈的遗憾。 “一会随便赌,回头找崔伯账上支钱。”崔含章摇摇,努力的从遗憾情绪中摆脱出来。 “老爷就不怕小的输太多啊,上了赌桌可由不得小的了,这可是个无底洞。” “螺诗街如果没培养出来你,那就拿清水柜坊练手,老爷我眨一下眼,都算输。”崔含章眼睛盯着门头的这幅对联,似乎根本不在意崔玄的话。 “您呐,擎好吧,小的若不赢的他们急眼,算俺输。”崔玄此时的意气风发的样子,仿佛回到庆元府螺诗街的感觉。 “哦?那就赌大点,时间不等人,没工夫跟他们耗。”崔含章听进去了,扭头对着他说。 “太康城里柜坊规矩是什一而取,不管输赢,柜坊永远都要抽头。但凡事总有例外,清水柜坊和鸣金楼就是例外,前者要抽贰成,后者更狠,抽叁成。” “凭什么呢?” “就凭一个是鬼市的档口,一个是鸣金楼的档口。” “鸣金楼的档口值这个价麽?”崔含章忍不住呵呵笑,看来这事有意思大了。 有嫖就有赌,嫖和赌就是一对孪生怪胎。 “老爷有所不知,太康城最大的赌档和花楼就是鸣金楼。”崔玄一边走路,一边详细的为他介绍。 “也对,能喝花酒,当然少不了一掷千金的牌桌。” “您有所不知,鸣金楼还有更大的买卖呢?” “怎么说?” 崔玄往四下机警的瞅了瞅,悄悄的靠近崔含章耳边说道“但凡在清水柜坊的赌注,同步在鸣金楼那边下注,这种场外暗盘,同样的赌金,但杠杆都给翻五倍,俗称一拖五,可赊账,终局结算,人钱两清。” “这财力够雄厚的,黑白两道通吃,它背后是谁?” “小的不知,还没福份登上鸣金楼呢,据说能登楼者,非富即贵,还没听说有一家敢欠账不还的。”崔玄毕竟是混混本性,眼界有限,说起鸣金楼来一脸向往,哈喇子快流到地上了。 “行了,快收起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今晚看你表现,明晚继续鸣金楼走起。” “妥了,有您这话,今夜小的就耍一手。”崔玄听了能去鸣金楼,两眼放光,撸起袖子便迈步进去。 里面烟气缭绕,吆喝声不断,比菜场更加热闹,有身段婀娜的婢女迎来送往,男人们一个个的都光着膀子,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得意洋洋,谁也没在意两个人走进来。 崔玄刚入门便瞅到中间最大桌子上的赌局,那里聚集的赌客最多,桌子上堆积的钱财也最多,看来赌战正酣。刚巧一圈人下完注,摇骰子的庄家要开牌,崔玄一步窜了过去挤开人群,一张银票拍在“小”字一边, “慢着,爷要下注。” 一张宝钞银票孤零零的躺在小字上,格外显眼。刚才一桌子赌客都去押大,有一肚子凸出的秃顶男子连出六把大,风头正盛,银子宝钞都跟着他去压在大字那边了。 庄家手都放在骰盅上了,看见这有个不知哪里杀出来的愣头青,非要下注,不禁眉毛一挑,“小兄弟,此局已经买定离手,你这不合规矩。” “规矩?你开了么?没开之前人人皆可下注?大爷我玩遍太康十六坊,就没听过你这规矩。”崔玄眼皮都不翻,根本不鸟他,趁着说话间隙,给旁边的老爷使了个颜色,结果崔含章又拍下去五张宝钞银票 气氛突然尴尬了,刚才还吵闹不休的赌客都安静下来看起热闹了,还真有横的啊,敢来清水柜坊闹事,周围人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都围了过来。 “怎么,不敢开啊?” “是不是出老千啊?”崔玄看到有赌客都围过来,喊的更起劲了,一时间下好注的赌客更是跟着起哄,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开……” “开……” “开……” 在众人的起哄下,庄家脸色十分难堪,养水养鱼半个晚上喂好一局,眼瞅着要收割了,忽然被不知哪冒出的老鼠屎给坏了,甭提膈应了,简直就是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 崔含章留意到这位庄家跟秃顶胖子赌客有隐秘的眼神交流,两者似乎都拿不定主意。 “哪来的野小子坏了老子的财运,靠边去,别耽误大爷赢这局。”秃顶胖子瞅了眼二楼的包间,未见到有人出来,汗水不自觉的从头上冒出,沿着鬓角流下,作为此时的赢家,一桌人绝大部分都跟着他下注,大伙一起宰庄家,他此时说话还是有不少人附和。 崔玄装作耳旁风,毕竟大厅里输钱的赌客更多,这时其它赌桌围过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又都起哄开盅,一时间作为庄家的管事骑虎难下,开还是不开,终究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管事能说的算的,但清水柜坊的金字招牌不能砸。 俗话说的好,天下赌徒是一家,不管在哪里,赌徒都能快速的混熟,面上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实际心理都在算计对方口袋里的银钱。 他越这样周围看热闹的就越激动,一个个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这会就是傻子也想明白过来了,这副牌恐怕就是要收一桌子的人了。 “嚷嚷什么呢,我们开柜坊的,哪有不开牌的道理。”人未到,声先到。 一个胖子,走路一摇三晃,两只宽大水袖跟着摇摆,肚子大如七月怀胎,慢悠悠的走到庄家位置。 “这局我来开,看把你吓得,怂货。”此人看着满头冒汗的管事,一脸嫌弃,一只手准备按在骰盅上开牌。 “慢着,谁摇的骰子,谁开,这是咱们神光朝铁打的行规,你们说是不是?”崔玄早就算准会换人来开牌,用行规和看热闹的人堵住他的口,更要堵住他的手,一旦让他摸了骰盅,恐怕这局也就没意思了。 “是,清水柜坊也大不过行规。”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就是的,围着的百来号人嗓门洪亮,快要把屋顶掀飞了。 “哦?小兄弟是有备而来啊,鄙人清水柜坊大掌柜金三。”金三脸色一沉,右眼皮不自觉的跳动了三下,拱手抱拳。 “好说好说,爷是青川大街兜米巷崔府小莲庄书童崔玄。”自报家门这回事,崔含章已经交代过,如实禀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咱们在太康城的日子长着呢,没必要遮遮掩掩。 “哈哈”此时围着的赌客全都哈哈大笑,被这位横的不要命的主给逗乐, “小小书童也敢上大台面,打脸事小,小心给你家老爷惹祸。”人群中夹杂着阴阳怪气声。 “我家老爷说了,让俺拿清水柜坊练练手,练好了还带俺去鸣金楼耍耍。”崔玄装傻充楞,硬着脖子憨憨的说。 “哈哈”这会的笑声震得屋子都在摇晃,人群中爆发出更加响亮的笑声,有的人指着崔玄的鼻子,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整个柜坊的其他桌子上的客人全都停了下来,连二楼的的围廊上也站满了人。 “来者是客,既然客人不愿意金某来开,那这局要么咱就算了,重新来过,可好?”金三不是没见过耍横的,但这样规规矩矩又处处挑刺耍横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摸不准脉,和气生财,所以陪上笑脸再次恳求道。 “别介,清水柜坊可不能这样做生意哦。” “怎么着,输不起啊,这一局数数一桌子铜钱、宝钞银票也不过是十来万钱而已,大爷我刚热热手而已,输不起就赶紧关门。”崔玄仗势欺人,身旁就站着自家老爷,今天不把清水柜坊掀翻,他都觉得对不起溜达了一天的两只脚。 “你开我信不过,我开你更不让,咱们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开。” 崔玄直接拿手指着刚才笑得最开心的那位,指桑骂槐,“死胖子就你了,别躲了,说的就是你,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屠夫就伙夫。” 众人们顺着崔玄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一个满脸肥肉,脖子上满是褶皱的胖子在往后缩身子,瞬间旁边人闪开一片空地,把他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我,我,我不开,我就一来玩的,跟我没关系。”这胖子胆小怕事,吓得两腿哆嗦,额头冒汗,嘴上结结巴巴。 “上去吧您呐。”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几个人给推了上去,差点一头磕在赌桌上,在众人言语怂恿下,艰难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到庄家位置上。 金三此时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拿眼神吃了这位死胖子,刚要抬脚踢走他,却被崔玄一个侧身拦在了两人中间, “金掌柜的可不能耍赖啊,这位老哥,一脸福相,明显是众望所谓,大伙都力挺他啊。” 这位胖子本是输光了身上钱财,赖着不走看热闹的闲客,对庄家赢光他的钱本就是气愤异常,如今更是被全场赌客的怂恿声鼓舞,横下一条心,老子怕过谁,便是当年爬墙偷隔壁的老王媳妇也没怂过,不就是开个骰子麽,索性闭上眼,用肥胖短短的五指抓住竹筒,猛然掀开“一二三,六点,果然是个小,庄家输。” “给钱给钱,通杀。”崔玄可不客气,直接扑在桌子上把银子宝钞全都搂过来,不曾想刚才老爷崔含章拍下的五张宝钞银票,一张便是二万两,庄家这下子赔大发了,一桌子现钞不够,还得让管事去账房支钱。崔玄俯身搂钱的时候给老爷悄悄竖了个大拇指,果然还是老爷心最黑。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趁着手气好,敢不敢晚点大的?”书童崔玄与老爷崔含章一对眼神,心想果然来了,做了这么久戏就等着呢。 “小爷我今晚手气旺,来者不拒,说说怎么个大法?” “一拖五。”金三咬了咬牙,嘴里吐出三个字。 “一拖五啊,好久不见这么大的局了。”人群中率先响起议论声,众人听到一拖五的赌法仿佛跟大烟鬼烟瘾发作一般,莫名的兴奋。 “可以,一拖五,小爷我怕清水柜坊赔不起哦。” “这点客人尽管放心,清水柜坊童叟无欺,离店清账,在座的诸位朋友都是个见证。”金三是铁了心要把眼前两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拿下,敢来清水柜坊闹事,活腻歪了。 崔含章心想着闹了这么久了许秃子还未出现,磨磨蹭蹭的没啥意思。自己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身子微倾斜靠在一边,手里拿着个筹码把玩。 崔玄看到老爷的动作,便知道事情该加速了,若是不能逼出许秃子及幕后老板,便是他无能,正应那句老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废话少说,赶紧开始,啰里啰嗦,耽误大爷我赢钱。”崔玄有样学样拉了把椅子大大咧咧的坐下,二郎腿翘得高高的。 赌徒从来都是不怕死,明眼人一看便知,眼前这两位是过江猛龙,今夜清水柜坊有好戏看了,所有人也都乐的凑热闹,有钱的跟着下注,没钱的围着叫好,这便是赌徒习性。 十赌九输,要想赢,哪有不出千的,崔玄见过的千术不下几十种,但万变不离其宗,要么控制骰子,要么控制摇骰子的人。 “慢着,换骰子。”崔玄早不换晚不换,就在金大掌柜手刚放在骰盅上时,喊出换骰子。 “骰子都是统一制式,每一桌皆是如此,是信不过我清水柜坊?”金三气咬牙切齿,又摸不准眼前两位的底细,只好强忍着怒气。 “咱们重新开局,一切重来,新人不用旧物。” “清水柜坊大门朝南开,来者皆是客,但若要来捣乱,也要掂量掂量许爷的份量。”金掌柜眼瞅着这两人油盐不进,只好抬出来许秃子来。 “不敢换,还是不想换?别拿规矩诓我,小爷不是雏。”崔玄猛的站起身来,拿起一个骰子放在手掌上,另一手拍下,粉末横飞,只见他一手握拳抓紧,一手抬起,有点点红色像是染料一般的东西在流动。 “小兄弟好好说话,何必动气呢,来人呐,换一套骰盅。”金三面皮一紧,赶紧陪着笑脸吩咐小斯换一套骰盅。 崔玄皮笑肉不笑“麻溜的,拿两套骰盅。” 握拳的一手缩入袖中,再拿出来时已经看不到有任何东西。 “规矩咱们讲好,人手一副,比大小。”崔玄这会才算是打起精神,准备好好耍。 “五万银钱一局,三局定胜负,开盅之前可加码,鸣金楼一拖五。”金大掌柜嘴角勾起,悠悠的说道。 好家伙,加上鸣金楼那边的暗盘托底,一局起步便是二十五万银钱了,这话一说出来就吓怕了大部分人,在场的能玩五万银钱一局的没几个,更别提敢玩一拖五的,动辄便是倾家荡产。即便是崔玄听到这个玩法,心脏也猛的跳了一下,很久没参与这么大的局了,不禁血液流动加快,兴奋感悄然而生。 崔含章虽然表面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可心里却在不停地打鼓“崔玄究竟靠不靠谱,刚才那一局赢得有运气成份,他可不信崔玄会未卜先知,自己平生第一次进赌场,就陪着崔玄玩大的,气势不能输,实在不行就把怀里这块虎符玉璧押出去”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双眼直盯着两幅骰盅。 崔玄可不是傻子,敢赌这么大,他是有底气的。正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他自问赌技了得,更信大势在身,尤其是带着老爷,借了他一身文武气运傍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想他自幼便对术数特别敏锐,天生记忆力超群,家生子的缘故便被左老太爷相中,伺候在少爷左士奇身边,两个人还没桌子高便时常出入赌场,无师自通的情况,崔玄学会不少赌术,可以说是块天生吃下九流赌档这口饭的好材料。 第五十八章 红酥手流云袖 谁知就在崔玄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性后,抬手拿起骰盅收起赌桌上三个骰子时,忽然听到一股清脆的声音“贵客临门,金掌柜慢待了两位,这局由小女子摇骰赔罪。” 本就静的可怕的大厅,这般婉转清脆的嗓音格外清晰,只见二楼包间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水袖长裙的女子,只是与声音完全不匹配的是长了一张寡淡脸。 众赌客伸长脖子等着声音主人出来,结果大失所望,这种姿色太普通,扔在大街上在都不会再看第二眼的 《贰臣》第五十八章红酥手流云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贰臣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ssc 第五十九章 捅了马蜂窝 逛青楼喝花酒这档子事在神光朝乃风流雅事,上至豪门勋贵,下到翻浆走卒,莫不是全都津津乐道。兜里但凡是有银钱,找个好去处组局,三五好友相会若无几个姑娘作陪,难免不够体面,这便是太康城老少爷们的调性。 若是文人骚客齐聚的席面,少不了诗词唱和,那更少不了丝竹舞乐陪衬,正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 这帮子老少爷们个个都是行家里手,腻歪了丝竹之乐,最是喜好听姑娘唱曲,尤其是二八佳人玉体如酥,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动朱唇嘤然有声,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如今鸣金楼里最流行的便是唱崔词,正所谓一曲崔词歌断肠,十年生死两茫茫,无尽思量何处藏。 这位崔探花恐怕还不知道,他在红粉帐中的名望已经盖过状元和榜眼了,还有更大的一个原因便是这位爷如今是个鳏夫,没主的啊,甚至很多姑娘都不知道他还成过亲,毕竟在嘉桐关的婚事极其短暂,如昙花一现。 若是有人翻老黄历应该知道鸣金楼是后改的名字,起初名字俗气的很,无非也就是烟花柳巷之类的直白庸俗。 据说,当年不知哪位翰林老爷说了句不胜腰力,鸣金收兵,被姑娘们传为笑谈,更是被车马房的小厮间拿来逗乐子,结果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太康城夫人们的圈子,结果被家里河东妻揪着耳朵审问,于是乎鸣金二字也就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太康城的男爷们的心照不宣,上到七旬老叟,下至青葱少年,哪个敢说鸣金收兵的,哪个保管第二天上不了街,唾沫星子淹死得了,是男人不说鸣金,绝不收兵。 幕后老板不知是附庸风雅,还是经高人指点,反正是琢磨透了这点意思,偏偏改名叫鸣金楼,于是乎,太康城的爷们动辄有事便相约鸣金楼,看谁先收兵?收兵自然败火了,事情坐下来慢慢谈唠。 自从书童崔玄回禀貌似在鸣金楼后巷瞥见过有位腰形神态像是卓四娘的姑娘后,崔含章便琢磨该怎么找个由头去逛逛太康城的第一销金窟。赶巧的是,清水柜坊跟鸣金楼有这个暗地里买卖,一拖五的帐也该收了。 说来也奇怪,有了这个念头后,潜意识里总是蠢蠢欲动,想来想去唯有一人最合适牵头组局,篪骊街的柏言秋,一条篪丽街,神光半边天。 这位侯爷正在家里憋着难受,相亲送礼的踏破了侯府门槛,传宗接代绵延子嗣已经是整个灵武侯府的头等大事,老太君亲自坐镇选孙媳妇,他躲不掉也不能躲,但好歹让他挑个顺眼的,结果几日相看下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种猪,选择权完全不在他。 这种日子过得他不胜其烦,简直度日如年,看到兜米巷的帖子,一拍大腿,“崔含章真乃小爷我的救星呐。” 刚巧昨夜端了清水柜坊后,从许秃子嘴里得知了鸣金楼里的卓四娘是一条线索后,崔含章便在琢磨九月霜小店里的卓四娘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殊不知当初他们主仆二人稀里糊涂的撞上了夷茅峰下酒肆的暗夜杀局,若非本分老实听老板娘的劝,恐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初来太康时懵懵懂懂,现在则是看什么都觉得有古怪,甚至都自嘲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但是转念又一想,若把时空环境换成幽云十二州,貌似一切又都是顺理成章了。 所谓的听天由命,只不过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罢了。既然多少抱有点希望,那就小心翼翼的捧着它,免得摔得稀巴烂。 人心险恶,多留个心眼算计别人,总比被人算计好,这也是管家崔伯常叮嘱玄哥儿的话,老人家风风雨雨六十载不容易,熬出来的一句话。 崔含章带着书童大闹清水柜坊的事情次日便传的沸沸扬扬,毕竟小书童玄哥儿自报家门兜米巷小莲庄,整个太康城打听打听便知,兜米巷再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了,堂堂神光八骏之一游骑军副统领崔探花的宅子便在其中,但凡是上了点台面的都知道这么号人物,如今太康城里惹谁都不能惹他,绕着走都来不及。 风评一向很好的崔探花竟然也去赌钱,还大闹赌场,后面听说动刀动枪了。赢了多少银钱谁也不知道,但众人们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清水柜坊歇业了,掌柜的及一众管事的一个也不见了,清水柜坊可不是普通的档口,传言太康地下鬼市的银钱流水有三分之一都要从它那里过一遭。 青川大街兜米巷小莲庄书童玄哥儿也是声名鹊起,他那一句自报家门可谓神来之笔,流传甚广,以至于被许许多多的街头混子都引起经典语录,傍上小莲庄的大腿,不愁在太康城里不能横着走。 接着更令太康城老少爷们意外的是,崔探花与小侯爷柏言秋一起逛青楼喝花酒了。酒色财气,这位探花郎还真是一样不落下。不过对外打着的旗号是收账,鸣金楼一拖五的赌账,拖不得,柏言秋的话说的敞亮,欠啥账也不能欠赌账,否则逢赌必输。 说是明日便收账,其实还是拖了半日的,主要是柏言秋这小子脱不了身,软磨硬泡最后搬出探花郎崔含章才被放出来。这小子见面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可把兄弟想死了啊。” “行了,装给谁看呢?”崔含章一脸嫌弃,用手中扇子抵住这位热情的小侯爷。 “你要非得告诉世人, 柏言秋不喜欢女人,别拖我下水。”崔含章对柏言秋算是颇为了解,这小子一撅屁股便知他拉什么屎,大街上两人搂搂抱抱,不消片刻谣言传的满天飞,柏府老太君不得拄着龙头拐杖打杀了自己才怪。 “你不仗义啊,兄弟我怎么听说你昨晚带着小玄子大闹清水柜坊啊?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呢?”柏言秋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讪讪的收回两只大长胳膊。 “满太康城谁不知道你柏侯爷在选正房大娘子,是个待嫁的姑娘都跃跃欲试,你问问玄哥外面都怎么传的?”崔含章继续拿着他的糗事打趣,柏言秋属小破车的,不敲打不好使。 “小的不敢说,有些话说得忒没品了。”崔玄强忍着笑,躬身弯腰的回话。 “行啊,连你小子也敢取笑我,看爷怎么收拾你们主仆俩。”柏言秋跳起脚一把揽住崔玄,用胳肢窝夹住崔玄的脑袋,愤愤的说道。 “赢了不少钱呐,今天的花酒记在你俩账上。” “不会是打到侯爷府上了吧,清水柜坊背后站着谁,我可不管。”崔含章虽然打砸了清水柜坊,但还真不清楚它背后的道道。说这话看似客套,实则是投石问路。 “我要说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会不会上门赔罪啊?” “想问啥就直接点,探花郎跟我整这些咬文嚼字,没劲。清水柜坊跟侯府没有直接关系,但每年的份子钱也没少交,你砸了它,也不光是只为砸了它吧?”柏言秋一边跟崔玄闹着玩,一边回他话,字里行间多少透露出点不痛快。 “入山不必太深,这个太康城哪家还没个勾连的,树大根深啊,看看人家昆百川,和光同尘吧?” “话虽如此,这回含章不是也被抓壮丁了嘛,眼瞅着圣上要班师回朝了,太康城里的事还是一堆乱麻,鸣金楼跟侯府也有买卖唠?”崔含章还真听进去了柏言秋的话,但事到临头没退路了,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界,探花郎便是今天不来找本侯,本侯也要亲自敲你兜米巷的大门了,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你惹急了某些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柏言秋难得表情认真起来,一番语重心长的说道。 “咱总不能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要知道最虚无缥缈的事便是上面那位的性情啊。” “这次我喊了几位小兄弟一起聚聚,都是篪丽街的子弟,探花郎不会不给我这点面子吧?” “柏兄仗义,含章心领了。”崔含章拍拍胸口,意思是领了这份情。 “要么咱俩收拾收拾,低调点,就让几位小兄弟先撑撑场面。” “我办事,你放心。已经让他们先去打头阵了,咱俩晚点到便是。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鸣金楼的热闹我柏言秋还是很乐意瞧的。”柏言秋一脸坏笑,还飞个眉眼给玄哥儿,恶心的他一阵胆寒。 “鸣金楼是哪家的买卖?”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鸣金楼可不是哪家的买卖,而是大家的买卖,至于这个大家有多大,你自己想想看唠。” “别着急,咱们边走边聊,长夜漫漫,醉酒当歌,兄弟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想过这个快难啃的骨头,但没想过这么难,听到柏言秋不怀好意的调侃,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会知道捅到马蜂窝了吧,不过再大的家还能大的过皇家?” “鸣金楼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意思,买卖也不靠它做,但几十年下来各家都在鸣金楼里谈买卖,自然也就成了那么个意思。掌舵人又是个会来事的,各府也没少拿红利,多年运作下来,挺过了风风雨雨,当真是让它上了台面。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现在的鸣金楼真是鱼龙混杂,用我那死鬼叔父的话说,池深王八多,有你这条过江猛龙清一清,我看挺好,哥们这次挺你。” 崔含章是越听越不对味,鸣金楼还真不像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太康城的花楼多得是,但能以一座鸣金楼撑起黑白两道生意的,恐怕只有它了。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但它若是敢把手伸到兵部头上了,做上了杀头灭门的买卖,在这个特殊时期的当口,便要把乱伸的爪子给剁掉,到底是北伐战场刚回来的,崔含章还是杀气太重,一狠心便敢将之连根拔起。 今夜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只带了贴身小书童和护卫徐清风,都是便装出行,刻意乔装打扮一番后乍一瞅是认不出来的,这点偷鸡摸狗的伎俩还是学自李青山。倒是柏言秋,从头到脚一身风流,丰神玉朗遮不住,反正说好了,上半夜各自逛各自的,酉时在碰头,一座鸣金楼丢不了人。 时令秋冬之交,崔含章伸手紧了紧脖子上围着的貉毛领子,可风还是顺着缝隙灌进内里。天气太冷,他索性将脖子缩到毛领子里,两只手插进袖管暖和着,这幅神态要多土就有多土。 “崔含章,你是不是有点虚啊,有这么冷麽?”柏言秋说话一向口无遮拦。 “鸣金楼夜里生活丰富的很,花样也多,你行不行啊?” “你懂个锤子,爷这是养精蓄锐。”一行五人哈哈大笑,马车 停在离龙沅江一里地外便停下来,分作两拨各自进楼。 但凡是初次见识鸣金楼的人,没有不被震撼的,崔含章和徐清风也不例外,崔玄早就不止一次的远远偷看过了,这会显得比较淡定。 看着静静的停泊在龙沅江面上的鸣金楼,崔含章甚至怀疑这是偷的龙沅江水师的战船改造而成的,船体巍峨巨大,吃水颇深,楼高七层灯火辉煌,江面水雾缭绕,高处亭台楼阁隐隐绰绰,黑夜里看去如匍匐在辽阔江面上的巨兽一般,周围更有护卫船只若干,难怪说是太康城里第一削金窟,这气势,这规模,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看到鸣金楼第一眼时,崔含章便认定这里面有扯不清楚的军方背景,否则怎敢如此招摇过市。 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三人做戏做全套,登船进楼后便各自散开,各寻各欢,若说寻欢作乐,还是玄哥最像模像样。 先前江边冷风像刀子一样,刮的人脸生疼,楼内却十分暖和,如春风拂面,烘的人脱衣解衫。 入眼就是轻纱幔帐,飘飘扬扬地飞起来,丝竹乐声、脂粉、酒香,若隐若现的体香,都是一片暧昧的蒙蒙胧胧,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里,让人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多少硬汉到了此处也是百炼钢化作了绕指柔。 一层二层挑空做大厅,整个大厅有两个秋千飘荡,若干名彩衣女子置身于上表演,厅内有四角雕花的八仙桌一张挨着一张,张张桌案上都摆了酒菜,坐着的爷们有的已是耋耄花甲,有的堪堪是青葱少年,但无一例外,都是逍遥快活的自在神情,不时陶醉于大厅内的歌舞表演,鼓掌叫好。 二层则是半开放式的包间雅座,有一圈木制围廊环绕,不时从各雅间内传出清雅唱腔,也有曼妙女子行走在廊檐下,花枝招展挑逗客人。三楼四楼则是类似,只是越往上,人越少,偶尔只见到小厮和婢女,端茶倒水进进出出。 不过最令崔含章吃惊的是,二楼至四楼按照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方位各自悬挂了一幅丹青画像,神光八骏,个个惟妙惟肖。 崔含章抬头望去,恰巧是东乙青木震卦方位,愕然发现探花郎崔含章画像便悬挂于面前。旁边批注:溪口千烟洲崔含章,文能提笔安天下,一曲崔词到天涯。 丹青国手功力深厚,将崔探花眉宇间的才情刻画的入木三分,尤其是他青衫佩剑,一手握书卷吟风弄月,一手反握剑柄意气寒,两袖剑气萦绕鼓荡,即便是崔含章本尊立身于此,也是由衷的叹服。 处在北方玄元乾卦方位的便是神光战神大皇子佑,人坐高台,单手拄剑,如虎踞龙盘,两眸间似有电光闪烁,寥寥几笔便绘就皇者气象。旁边批注:神光平康穆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袭黑袍平西北。 大风巽卦方位,也就是战神大皇子的旁边,是与之齐名的神光双璧之一,兵部尚书鬼才刘之纶,寒门儒将,风骨卓绝,尤其是两缕花白鬓角无风自动,一副忧国忧民的情怀跃然纸上。旁边批注:巴州古蜀出人杰,游击奇谋斩敌酋,一部兵书传千古。 沉水坎卦方位,是横空出世的兵家将种李青山,坐下青骢马,头戴亮银白虎盔,身披素银甲,一柄五虎断魂枪寒光闪现,虽是侧影,看去便有万夫不当之勇。旁边批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一枪阻断朔北寒。 再往下是叠山艮卦,正是四世豪门江家嫡长孙江云琅,背身负手而立,背影在夕阳下拉长,有视死如归之决绝。旁边批注:江家玉树,云琅晴空,弱冠之年撑家业,独眼淡看世间。 与乾卦正对的则是戍土坤卦,高悬此位的便是泽康王佑,玉面紫衫,虽是弱冠之年但在北伐大战,誓死不退。旁边批注:神光泽康王,拜伦奇袭立首功,儒家贤王美名传。 在泽康王左手是东乙青木震位,震位的左边是南明离火位,高悬着流鸾城锟刀连海潮,叛出幽云十二州的大轮寺传人,双手握刀劈斩,眼神如刀,看破人心。旁边批注:雪山大轮寺连海潮,一刀光寒十二州,从此再无南顾楼。 再旁边便是西庚锐金兑卦位,正是边军少帅姚大观,怒目圆睁,勒马啸西风,悲壮英烈之气概令人神往。旁边批注:将门虎子姚大观,十万边军一少帅,幽云破城第一人。 看遍一圈神光八骏图比之初见楼船之震撼更甚,胆敢如此放肆评比神光八骏,说是手眼通天未尝不可,更是让他觉得今夜的事情会很棘手。 崔含章不敢在此久做停留,免得引起鸣金楼内眼线注意,便再次踱步四处闲逛。他留意到五层往上每层都有数名彪形大汉把守,非经人接引才能入内,进不去自然也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兴许别人看不出,但带兵之人一眼之下,便看到壮汉身形站姿都是出自军中,没有三五年战火磨炼,到不了这种火候,绝非寻常江湖混子打手可比。 崔含章在楼内四处寻摸闲逛,就像是刚见识过风花雪月的雏儿,看哪个女子都是一脸猪哥相。 走在莺歌燕语之中,崔含章闻出了那些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的特殊香味,那是外邦香料的味道,显然是从异域或岭南海外贩运带进这里来的,而且似乎还经过了特制的加工,让人闻起来立马就会生起一种躁动,闻久了连精神都似乎会燃烧起来,心神不能自抑。 第六十章 明目张胆 鸣金楼每层楼都有专门的老鸨子负责迎来送往,当初也曾是当红的姐儿,最是会察言观色,细微见著揣摩人心的本领更是了得,有钱的,富贵的,装阔的,老甲鱼还是小麻雀,等等,一打眼便把酒客看的七七八八,大厅里进来了个雏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崔含章初入红粉账的相让远处瞄着的老鸨子喜笑颜开的同时,心里也是好一顿鄙视,盘算着该是上前摸摸底了。便笑盈盈的扭着纤细腰肢拖着长裙,从大厅的角落里小步快走了过来。 一把挽住崔含章的胳膊蹭了上来,腆着涂满脂粉的笑脸道:“爷,可是看出了这八幅丹青有何妙义?” 崔含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她走过来的当口便留意到了,只是装作不知继续欣赏八骏图,看她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风尘气息扑面而来,定然是鸣金楼的老鸨了,有心调戏她,便说道:“男人嘛看着都是一个样,哪里比得了姑娘有意思。” 鸣金楼老鸨见人说人话,这位爷虽然衣着不显眼,但气质稳重,举手投足之间隐有贵气,想必油水少不了。老鸨挽住胳膊的手紧了紧,高高托起的束胸也往上蹭,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幽怨的说道:“现在的生意可真真的难做,都是些见过世面的老爷,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想要吃点素的,可光吃素吧又容易淡出个鸟来!” 终究是欢场厮混的女子,说话也放得开,崔含章潜意识里有左士奇的风流经验,自从进入鸣金楼后便隐隐有兴奋感,对老鸨子这粗俗的比喻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平静地一笑而过。 老鸨子看到崔含章进来后就光在这楼里面转,有些沉不住气了,旁敲侧击地问道:“俊哥哥啊,**一夜值千金啊,您这转来转去的大半天了,难道满楼的姑娘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 崔含章嘿嘿笑道:“货比三家,多看看总没错,不然,到时候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那就真是吃大亏了。” 听到这话,老鸨子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哪里来的土豹子,奶奶的,当这里是菜市场啊? 还货比三家? 不是看在银钱的份上,能让你在老娘这鸣金楼里面转来转去,到哪去比的三家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满太康城打听打听,鸣金楼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精挑细选、十八班武艺样样样精通? 钱没花到位,就想看好姑娘,做梦呢。 鱼和熊掌还想兼得呢,你咋这么心大呢? 这白花花的大长腿,颤悠悠地小酥胸也被你看了,还吃亏?姑奶奶我呸,鸣金楼是富贵人家的销金窟你不知道啊?怕吃亏你来这种地方? 来这里玩的哪个不是花钱装大爷,无非就是图个开心而已,一掷千金为红颜,你小子倒好,这还没叫姑娘呢,就开始心疼钱啦? 你这是玩老娘呢?长得稀松平常,要不是看在拿着侯府的牌子,早就给丫的轰出去了。 想到这里,老鸨子说话的态度就有点变味了,毕竟是有来头的客人,她也拿不准身边这位爷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虽然依然在陪笑脸,但是捧高踩低是本性,眼里的嘲讽却明显多了些, “我说这位爷,你是哪家的公子啊,奴家怎么觉得这么面生呢?”她开始试探了起来。 “哦,你看不到腰牌麽?爷我常年在外面给侯府做事,怎么着,腰牌不好使?”崔含章随口说道,反正等会儿要在这里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个准,干脆就甩锅给柏言秋。 “哎哟,我的爷您说笑了,怎么会呢!”老鸨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回过味来,赶紧赔笑脸。 老鸨子虽然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的年纪风韵犹存,但在鸣金楼已经多年,迎来送往的她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但凡是照过面的人都是过目不忘,他对眼前这位自称是侯府的客人却全无印象,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太康城里侯府不超过一个巴掌之数,她对各府里的男丁几乎都能够倒背如流,尤其是近来最惹人注目的灵武侯府,鸣金楼的姑娘啊老鸨啊,哪个不惦记着柏言秋,正房大娘子是不敢奢望的,那可是要名登金册的,但凡是被小侯爷收入房中做个妾室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故而她们对灵武侯府的男丁最是清楚不过,但老鸨子对眼前这号人物毫无印象。 “这位爷,您不是存心来找事的吧?”都是场面上厮混惯了的人物,老鸨子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感情陪了半天的笑脸,白瞎忙活了。 “找什么事啊?”崔含章笑眯眯地转过头,故作深情地看着老鸨子,道:“其实,爷是来找你的!” “噗嗤……”老鸨子笑得花枝乱颤,好气又好笑地道:“还真是第一次遇到逛青楼不找头牌找老鸨的,傻哥哥,你是吃错药了吧?” 一边说着,老鸨子一边朝着边上一人使了个眼色。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哪怕是最不入流的江湖,也有一些常用的暗语和手法。 比如老鸨子现在就是让边上那人去知会一声,怕是有人要在这里闹事。 那人会意,点了点头后,眨眼就消失在人流中。 老鸨子继续拉着崔含章走到一个桌子边,重新恢复了一张笑脸,道:“俊哥哥,你呢,在这里好吃好喝等着,老娘我啊,现在就去给你叫几个妹子来伺候着,包您满意。” 崔含章大摇大摆地坐下,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雏儿的样子,轻轻伸手,手腕一抖,将那媚眼如水波流转不停的老鸨拉在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轻轻伸出食指,挑起了她那精致的下巴。动作完成的可谓行云流水,俨然像是风月场里的老手。 “叫什么妹子啊,爷不是刚说了吗?谁也比不得姑娘有意思,今晚就要吃你!” “你......来真的?”老鸨似乎被崔含章这态度弄得有些云里雾里,竟然还真的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能够在这鸣金楼中行走的年轻人,还手握灵武侯府腰牌,对于她们来说,还真是得罪不起,要是不小心惹到一个混世魔王,虽然不至于给鸣金楼带来灭顶之灾,但掌柜的那边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她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若不是上一任老鸨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庐阳王小世子,恐怕也不会有她今时今日的上位,想到那位的凄惨下场,她都不寒而栗。 稍微一迟疑,她竟然没有立即挣扎着起身,而是半推半就地任由崔含章抱在了怀里。 崔含章感觉手指不受控制的沿着隐蔽腰线肆意摸索着,虽然只是手指肚的轻微抚摸,像是划过光滑的镜面一般,但越是这样,就越让怀里的女人感到有些慌,尤其是那双水波流转的大眼睛,像是能够把人融化在里面。 老鸨子心里嘀咕:“这尼玛玩的是哪一出啊?” “别不是哪家的公子在外面为情所伤,跑这里来玩忧郁、找寄托来了吧?” “我的爷哎,这里是青楼啊,逢场作戏鱼水之欢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感情。老娘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清倌人,不吃这套。” 想到这里,老鸨头一甩,挣脱崔含章抬着她下巴的手指,吃吃的笑道:“爷除了调戏老娘,难道就没有点别的本事啦?” 说完,她那柔软的身躯顺势一扭,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然后竟然还恶作剧地摸了崔含章下面一把,一阵风样地飘了出去。 崔含章笑眯眯地看着她离开,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由得感叹熟女就是熟女,果然风骚入骨,也跟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外人看来像是追着老鸨而去的,实则他是想借机走入深处探察一番。 绕过几根廊柱,他跟着老鸨穿行过大厅,穿过一道道幽暗的长廊,最后出现在了三层楼后面的一座雅致庭院内。 进深十丈,庭院很幽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别致清雅,与前楼的喧闹和那些香料味形成了天壤之别,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鸣金楼果然是与众不同,一层楼台一片天啊,此处的清幽雅致让人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此时已不见老鸨,一半是好奇,一半是疑心,他便装作走错路的客人沿着砾石台阶一步步的走向深处,刚拐过一座圆拱门,他远远的便看到一个颀长身影在走廊内,尤其是转身间有耳坠闪动勾起他的记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是眼熟。 快步走上前准备看个清楚,结果这位女子便推开一扇格栅门消失了。格栅门上糊的是樟子纸,轻而薄,透光而出,里面身影绰绰。还未走近,崔含章便听到耳后有破风声,猫腰一蹲,躲过了暗中的偷袭,瞬间四位黑衣劲装大汉便围住了他,“什么人胆敢乱闯?” “乱闯?大爷我正大光明的随处逛逛,莫不是这屋子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崔含章知道此时绝不能示弱,风月欢场比的就是一个横。 四位壮汉互相对视一眼,貌似是在掂量这位不速之客的话语,只听格栅门叠室内轻飘飘的传出一句:“剁了他,喂鱼。” 只见话音未落,便有刀光闪现劈砍而来,崔含章心想:“莫不是暴露了身份,刚才的老鸨故意引他前来此处?” 脑中闪现念头若干,但脚下闪转腾挪十分利落,这四位黑衣人身手不弱,尤其是配合起来,进退有度,明显是习练有合击围杀之术,若是不小心应对,免不了要交待在此处。 崔含章暗伤未愈,无法调动全身力量对敌,只能折悬俯仰采用游走战术拖延时间,况且他也不想过早暴露实力,嘴上便喊着:“怕了,怕了,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嘛。” 清幽雅致的小院转瞬间便被踩踏的一片狼藉,崔含章有心搞破坏,便借着挨了拳脚后东倒西歪了,但凡能拿起的东西都作为武器砸出去。这会看来崔含章就是一个学了半吊子拳脚架势,打肿脸充胖子的富家子弟而已,碰到硬茬练家子自然要吃苦头了。 好在他以蛇形走位避重就轻,熊形撑背卸掉部分力道,虽然看似被打的口鼻溢血,左右支绌,实则受伤并不重,多是做戏。他一边勉力招架,一边嘴上告饶。但四位护卫却不理他,处处下狠手,拳脚很重,破风声呼呼,如此下去不出一炷香功夫他也撑不住了,口鼻溢血倒真是脏腑被震伤的表现。 无奈之下只得收缩拳架,两害相权取其轻,背上又挨了一脚 借势滚出包围圈往阁楼里窜去,想着钻入抹黑处便能脱身,结果迎面而来的是一杆银枪,突兀乍现,银光毫芒,枪未至,杀气先至,刺的他眉心处疼痛,生死关头崔含章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本能间腰马合一后空翻,堪堪躲过这躲在暗中的致命一击。 硬桥马将落未落时,崔含章双掌拍地弹起,左脚踩实地面借力,右脚如兔子蹬鹰一般朝天蹬去,刚好脚后跟蹬在握住银枪的手掌,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彻幽暗的小院夜空,脱力后银枪激射出去,差点钉在后面追进的护卫身上。 是这一险之又险的硬桥马和爆发逆转的朝天蹬踹,不仅躲过了暗处杀手的必杀一击,还瞬间踹断了他的手骨,但如此一来也就曝露了他的真实战力,会引得房内之人警觉,恐怕更会惊动鸣金楼守卫大肆搜捕,今夜暗地里的行动就彻底黄了,只好让玄哥儿和清风继续暗中调查,他提前去跟柏言秋碰面举头,明着来收账,吸引鸣金楼的守卫过来。 崔含章还是低估了鸣金楼的能量,更是低估了这处清雅小院的重要性,他只是看到老鸨子在外面小路上消失不见,也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背影身形,但小院内的守卫力量和危险杀机确实超出了普通青楼阁坊,却未曾想他误打误撞的闯到了鸣金楼下三楼的中心枢纽,这才有了惊险杀局。 崔含章哪里再敢停留,麻溜的爬上旁边的栏杆,腰腹发力翻荡上去后,撞破窗户纸而入内,才发现是一座半开放的包间,看着突兀出现的崔含章,短暂的惊吓失声后,床上半裸女子拉过罗衾遮掩,尖叫,顾不上欣赏旖旎风光便直接开门而去。 前脚刚走,后脚便跟上了两位黑衣守卫,凶神恶煞的问到:“人呢?” 可怜这位姐儿惊魂未定,看着明晃晃的钢刀吓得不敢发声,抬起纤细皓腕指着大开的门口。 守卫没有片刻停留,风一样便追了出去,结果看到外面景象时便悄悄收起了手中钢刀,毕竟三楼走廊内不少客人与姐儿在**说笑,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他们不敢惊扰了客人们,便只好悄悄的查找。 崔含章跑出来拐出门外后并未继续躲藏,而是借着廊桥栏杆又翻荡到二楼走廊内,迅速挤入一处人群中,边走边卸掉面部的伪装,逐渐露出了真容,只是右额角一处的伤痕暂时遮掩不住,索性不管它,打定主意死鸭子嘴硬到底。 幸好进楼之初便四处观察鸣金楼下三楼的地形,此时绕着走起来不算生疏,总算是让他找到了盥洗处,揽着门口刚出来的一位客人又退回去,二话不说一记手刀砍昏过去,拖进格子间内扒掉外套青衫换上,简单收拾一下后,再出来便是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即便是两名黑衣守卫与他正面走过,都未曾认出他来。 话说另外一边柏言秋带着护卫进楼后自然有专人接待,而且是直上五层楼独门小院,当初他还是侯府世子时只能享受到四层楼的专属雅间待遇,说起来当年曾有一桩趣事,庐阳王世子秦嗣阳与灵武侯世子柏言秋,初次相遇在鸣金楼内,两方因为抢一个专属雅间可是闹的好不愉快,那会都是少年心性,呼朋唤友站台拼酒,秦嗣阳也是当初一战成名,赢得混世魔王千杯不醉的名头。 如今一场北伐大战归来,世子承袭侯爵,规格待遇更是水涨船高,如今鸣金楼已经为第四代灵武侯柏言秋专门开辟了独门小院,落地大窗可见龙沅江面水浪涛涛,柏言秋端坐在旁,不禁失神:“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平时想见婉玉姑娘的人多了去了,从城西菜市口一直排到城东西水关,即便是鸣金楼开船了,屁股后面也跟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若干。 此时她内着一件粉色绣并蒂莲胸衣,腰间束着撒花烟罗裙,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梅花薄衫,逶迤拖地,走动间如白浪滚滚,寒梅飘香。 轻轻推开门,软糯声起:“来者是客,能再次给小侯爷端茶送水是婉玉的福气。” 辛婉玉将手中的托盘交给身边的丫鬟,简单交代了几句,丫鬟便缓缓后退带上门后离开了房间,自己则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 “你啊,嘴上这么说,可一见到是我柏言秋,还不是立马就把茶水都收起来了。” “那是因为婉玉知道,比起茶水,侯爷最爱的还是美酒,这不是让丫鬟去取小女子亲手酿造的千日春,看来侯爷是不喜欢,那妾身这就把丫鬟喊回来。” “别介,爷我说不过你得了。”柏言秋还能真让她喊丫鬟回来?赶紧阻止道,也就不点破她那点小心思了。 柏言秋把她让到身旁,细细打量一番,不由得叹息道:“婉玉清瘦了。” “听闻侯爷抬棺去北胡,征战沙场,太康城内谁不担忧呢,妾身在鸣金楼内也是寝食难安.........”言辞恳切,略带点哭腔,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看的柏言秋差点就信以为真。 “哈哈........ “还是婉玉姑娘的小嘴甜,说什么都动听......” 柏言秋可不是初哥,自幼便混迹各大风月场所,见惯了逢场作戏,听到婉玉这般说话,便哈哈大笑了事。 第六十一章 西风紧 “婉玉姑娘且安心在本侯这坐着,本侯说话一个唾沫一颗钉,今夜一定有惊喜给你。”柏言秋一只手甩开纸扇轻轻摇着,一只手拍拍身旁的蒲团,意思她靠近坐过来些。 “婉玉自然信得过侯爷,放眼太康城里柏侯爷最是信的过的人。”辛婉玉心里虽略有淡淡的失望情绪,但面上还得伺候好这位一等侯爷,诚如她所说的,放眼太康城里柏言秋虽也眠花宿柳,但品行有口皆碑,提上裤子就翻脸的事从来没干过。 花酒喝的酒客有情,曲意迎逢姑娘有义,正当两人交杯换盏聊得愉快时,有浓妆艳抹的老鸨亲自推门进来,急色匆匆,边走边嚷嚷:“唉吆,我的大侯爷啊,楼下有人自称兜米巷崔含章满楼里找您呢,说什么您欠他一顿大酒,来收账了,今晚不醉不归。” 老鸨子一边说话,一边跟婉玉打着眼色,生怕触了他的霉头,毕竟她也吃不准这位太康城里的大贵人究竟心情如何?若是得罪了五层楼专属院子的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鸣金楼才不会管她们的死活,甚至很多时候为了给客人消气,便把她们往死地打,再说了偌大的鸣金楼,偶尔消失一两个人没什么奇怪的。 看着柏侯爷没有说话,眼神全集中在婉玉斟酒的玉手上,她便放缓声调,轻声说道;“奴家就说嘛,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冒充探花郎,也不满大街打听听打听,都知道探花郎住在兜米巷,可咱神光朝的英雄俊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冒充的,还敢大言不惭的打着侯爷的旗号喝花酒,老身这就让人赶他出去。” “老鸨麽麽要是真把他赶出鸣金楼了,恐怕咱们婉玉姑娘今夜要伤心死了。”柏言秋出言拦住刚要抬脚的老鸨,嘴里说着话还不忘调侃婉玉,虽然不知道崔含章为何早于约定的戌时便来寻他,但好戏开场了,就要陪着演下去,他很期待今晚崔含章能给他什么惊喜。 “走,下去迎一迎咱们的神光八骏探花郎。”柏言秋直接收了扇子,拉住婉玉姑娘的素手起身往外走去。 “看老身这对招子,有眼不识泰山了,还真是探花老爷大驾光临。”老鸨见风使舵,轻轻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忙不迭的自己告罪道。 “赶紧去招呼,挂八盏红灯笼,红毯铺路。”老鸨子一边告罪,一边对着门口的丫鬟喊话。 “婉玉今晚可不要再藏着掖着了,以前都是唱崔词,这会本侯可是把崔郎本尊请来了,招呼姑娘们,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入了探花郎崔大诗人的法眼,赠诗一首的话,保管她在神光朝红透半边天。”柏言秋把话撂出去,给稍后的酒会暖暖场子。 老鸨子最会揣摩人心,一句话便领会了灵武侯柏言秋的心意,听他这般说了,便扯着尖嗓子喊起来了:探花郎崔含章驾临鸣金楼,姑娘们都收拾利整,出来迎接唠。” 一边从三层楼位置扶着楼梯快步下楼,一边扯着嗓子吆喝,这一嗓子可了不得,整个大厅里都回荡这老鸨的声音,仿佛探花郎崔含章的称呼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时间整个厅堂内外和楼层沿廊的女子都叽叽喳喳的疯叫, “探花郎真的来了.......” “是兜米巷的崔探花,崔大诗人来了....” “快快梳妆,我要去见见咱们神光八骏崔探花.....” 有些坐在里屋等待客人的姑娘,也是按捺不住,纷纷催促丫鬟赶紧上妆打扮,着急出门去见见崔探花,更有甚者桌上陪着酒的,听到这嗓子吆喝,心里激动屁股也坐不住了。 崔含章本来正站在大厅里跟几位酒客闲聊打趣,指着神光八骏的画像点评,不曾想老鸨一声吼,整个鸣金楼如沸腾一般,众多姑娘都往大厅里奔过来。 “含章老弟,忒不够意思,让本侯和婉玉姑娘可是在楼上好等啊。”灵武侯柏言秋身后领着婉玉和几个小兄弟快步走下楼梯,迎了上来。 “侯爷见谅,临出门前突发状况,处理了点公务耽搁些许时间。”崔含章赶紧抱拳告罪。 “他就是探花郎崔含章啊,果然是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是呀,是呀,你看他挺拔的身姿,连额头的包都甚是好看。”周围一堆姑娘对着崔含章满眼都是崇拜仰慕之情,评头论足全是溢美之词,即便是他穿着服饰也都是有格调有品味的。 “哎呀,原来是崔探花在此,刚才我等几位真是冒犯了。”刚才与崔含章一起闲聊打屁的几位酒客,赶紧起身说道。 “是啊,是啊,刚才崔探花的点评真是一针见血,让人茅塞顿开。”其他几位赶紧附和道。 “几位老哥就别如此客气了,刚才尔等聊得也是别开生面,世人都是过于吹捧了,什么神光八骏,咱们神光朝万里河山,怎么区区只有八位俊杰人才。咱们一起上楼,继续喝酒,聊个尽兴。”崔含章倒是觉得跟眼前几位酒客聊得颇为投机,虽然有酒壮怂人胆的醉话,但总是比互相吹捧有意思多了。 “既然探花郎发话,咱们相见便是缘分,一起上楼来本侯小院,继续喝酒,谈天说地,百无禁忌。”柏言秋顺着他的话说道,便留住了几位大厅里的酒客。 这几位虽然能来鸣金楼喝花酒,但屈居在大厅,自然无显赫身份,但听到能被灵武侯请入小院内一聚,都是比较兴奋,但心情也 多少有些忐忑,平时高高在上,只能仰望之人,如今就要做在一起饮酒作乐,感觉跟梦幻一般。 “来,含章,容我先介绍几位小兄弟与你认识,褚康、霍光、茹竞秀,这三位早早便来鸣金楼暖场,都是篪骊街的浑小子。”柏言秋有意将崔含章介绍给他们认识,毕竟篪骊街各府的门槛终究还要迈过去的。 “见过崔统领,我等三位恨不能披挂上阵,于北境杀敌报国,听闻崔大哥的英雄事迹,小弟仰慕已久。”褚康年长一岁,接着灵武侯的话说道。 “褚康说的没错,我们三人文不成武不就,但若是办个事跑个腿太康城里无往不利,崔大哥以后但凡有用得到兄弟们几个的,尽管招呼。”茹竞秀年纪最轻,应该还没行冠礼,但也最是兴奋。霍光则显得较为腼腆,只是跟着抱拳,并未说话。 “三位兄弟莫要客气,未来终将属于你们,相逢即是缘,今晚不醉不归。”崔含章说着场面话,与他们三位一一见礼。 “爽快,喝花酒还得好兄弟一起上,今夜咱们不醉不归,谁怂谁是狗熊。” “不过本侯要替鸣金楼的诸位姑娘先提个要求,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是把探花郎盼来了,瞅瞅这些个姑娘兴奋劲,要想上楼,大诗人得先即兴赋诗一首,留墨宝一副。”柏言秋对于掌控全场气氛最是擅长,一句话便将整个大厅带上**,叫好声快要掀翻了楼顶。 “小女子愿舞剑为君助兴。”辛婉玉从柏言秋身后走上前,行万福礼节。 “小女子愿献唱为君助兴。”卓晚晴也从旁边站出来,行万福礼节。 “薇儿,拿琴来,为崔郎奏一曲助兴。”宋卿卿直接吩咐身边丫鬟取琴。 鸣金楼的三大头牌姑娘都是人精,借着灵武侯的话,便自告奋勇为探花郎赋诗助兴。 崔含章笑着看着这副热闹场面,“看来是不赋诗一首是过不了关了,柏言秋这小子真是处处有想法。” “好,赋诗岂可无酒,拿酒来。”崔含章也不含糊,大手一挥,柏言秋哄起来的场子,他便接着,而且还要接的漂亮。 “侯爷,咱们索性不如就在这大厅里摆开宴席,与众爷们开怀畅饮,可好?”崔含章顺杆爬,直接提议就在大厅里摆酒开席,人越多越是热闹。 “恭敬不如从命,本侯听探花郎的。” “来人呐,清理场子,上酒上菜,今夜见者有份咱们共襄盛宴。”柏言秋豪迈气概,众人齐声拍掌叫好。 鸣金楼自开楼以来,神光朝最年轻的一等侯爵和诗名冠太康的探花郎联手在厅堂大摆宴席,上百人齐聚热闹非凡,最兴奋的莫过于负责一楼大厅的老鸨子,有史以来的璀璨盛宴,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崔含章要的就是场面越乱越好,如此以来才可以让玄哥和清风暗中行事。 拔掉酒坛木塞子,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溢满大厅,果然是好酒,崔含章长吸一口,不着急吞咽,让酒在口腔内打转停留,让舌尖部分和舌胎侧面,腹面的味蕾依次逐渐的品尝着美酒,蓦然的一股记忆从心底深处被唤醒,他的鼻子一向很灵敏,但凡嗅过的味道,都会埋在心底,这酒跟九月霜的香气相近但更浓郁些,口感也更烈,联想到先前惊险杀局中见到的似曾相识的身影,莫非卓四娘真的跟鸣金楼有关联。 “酒香浓郁,色泽纯清,入口清爽,浓而劲道烈。”崔含章不吝溢美之词,一饮而尽,“好酒,再来一杯,全都满上。” “诸位随我满饮此杯,预祝圣上早日凯旋归来。” “祝圣上早日凯旋归来。”众人齐聚杯,声势浩大。 “呛琅……”忽然想起刀剑撞击声,七弦瑶琴泛音如降世,清冷入仙,众人只觉得头顶有仙音萦绕,霎时间安静下来。 复一转,散音再起,松沉而旷远,引领众人追思忆古。 再一转,按音在卿卿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散音同大地,则按音实乃人也。 鸣金楼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宋卿卿以七弦瑶琴古音开场,收摄大家心神,复以按音倾诉情肠,有烟嗓歌声徐徐扬起, “青青黄黄, 柙杀羔羊, 神光大马, 征战沙场, 匪心流浪, 魂归故乡, 梦角连营, 悠悠情殇。” “是崔探花的《战马赋》,晚晴姑娘真是好才情,谱曲如此,真是情真意切。”宴席上有人低声赞道,引得酒客纷纷颔首。 楼晚清的歌声起初低缓沉闷,随之转高,便如旷野塞外悠扬吟唱,继而忽如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铿锵有力而悲壮,一幅幅画面如真实再现一般呈现于歌声中。 正当人们被歌声琴声带入悲伤情绪中时,忽然自大厅上空飞出一位白衣劲装小将,一柄寒光剑舞的如月光撒下,不见人影只见寒光闪闪,是婉玉姑娘身着白袍铠甲,在高空秋千上舞剑,芙蓉如月面如纱,一舞剑器动四方。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婉玉的剑舞将气氛推上另一个**,宋卿卿和楼晚晴两位头牌姑娘也是不甘示弱,各自将琴声和歌喉催动到最佳状态,鸣金楼老鸨早就安排外围各处配合着熄灭烛光,只留中央区域的灯光,空荡的鸣金楼大厅里,琴声歌声舞剑声交织在一起,激荡飞扬,分不清孰高孰低,当真是配合默契,互相成就,完美演绎。 起于七弦瑶琴泛音,又收于切弦按音,只见宋卿卿葱葱玉掌电光火石间斜切于琴弦之上,音止,声收,舞停,当真是毫厘不差。 众人一时间沉浸在三者联手营造出来的美妙幻境中不能自拔,忽然一切消失,如夏日里的云收雨歇般突然。 正当众人意犹未尽,心不甘情不愿的要从美妙幻境退出时,忽闻一雄浑厚磁性嗓音响起: 万里孤城白发生,羌笛一曲为谁鸣? 残帐夜梦隔乡关,旌旗晨霜武州营。 玄戈守土山河重,黄沙埋骨死生轻。 莫问丹青铁券名,夔阴山口又春风。 当烛光渐次亮起,众人看到探花郎崔含章以杯击缶,慷慨激昂,踱步吟诵,即兴赋诗一首。 “好诗,探花郎果然是吟的一手好诗......” 灵武侯柏言秋第一个带头拍掌叫好,大厅里酒客全都兴奋的激动拍掌,有的不过瘾直接拍桌子叫好,更有浪荡公子哥直接吹起得意的口哨。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琴声,歌声,剑舞声,崔大诗人吟诗声,真是声声入耳,美妙绝伦。” “好......” “探花郎果然才情盖世,真是文能提笔安天下。神光八骏问世以来,千烟洲崔含章乃第一位登楼者,鸣金楼真是蓬荜生辉。”正当众人兴奋叫好之际,从三层楼上走下一位高冠博带的白发老者,身后跟着两位身姿曼妙的女婢,老者衣衫飘飘鹤发童颜,声音却不苍老,反倒是低沉雄厚,甚至压盖过众人的欢笑声。 崔含章心中一凛,这声音就是刚才在三楼清幽小院欲置他于死地的嗓音,此人好高深的功夫。当时他便纳闷,怎么随随便便一个小院里都有如此凶险杀机,如今看来这位应该是鸣金楼的主事人了,此人身后跟着的一名女婢看身姿形态正是崔含章苦苦查找的人,虽然容貌有所变化,鼻梁更高了,身形也更加消瘦了,但外在气质没变,眉眼间神情飞扬,十有**便是卓四娘。 “为了这豪迈激昂,动人心魄的精妙诗词干杯,今夜所有酒水鸣金楼请客。”白发老者快步走到灵武侯和崔含章抱拳见礼后,转身面对众人朗声宣布。 “好……” 大厅里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鼓乐丝竹声响起,一群婀娜多姿的姑娘飘入大厅中心翩翩起舞。众人皆醉,有酒客揽着身边姑娘亲亲我我,肆意放纵,顿时鸣金楼便有酒池肉林之感。 酒是好东西,最能验人心,酒入愁肠应易醉。 这帮子二世祖没喝酒之前,口口声声说生是朝廷的人,鞠躬尽瘁报效国家。喝了酒之后,理直气壮挺着个脖子嚷嚷,朝廷是他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有时候,言语比刀子还能伤人!不管是那些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还有暗地里的落井下石,或者是不经意间的牢骚埋怨,日积月累终究会爆发出来。所以崔含章尽量少言语,怕惹口舌之祸,也怕出口伤人,尤其是伤害到身边人。 此时灵武侯柏言秋着宋卿卿和楼晚晴引着崔含章入左手位首座,两位头牌姑娘服侍左右,端茶斟酒,无不顺从。辛婉玉则乖巧的陪坐于柏言秋身旁,此时已换回白色梅花薄纱裙,玲珑剔透的身材若隐若现。 另一边右手位首座则是刚刚露面入席的白发老者,身后自有两位美婢伺候。其他人等渐次坐开,整个大厅呈拱形环绕座次。 “敢问探花郎,刚才所吟诗歌可有名字?”白发老者饮过一杯酒后便问到,转瞬又想起自己唐突了,便举杯致歉: “是老朽唐突了,鄙姓黄,名万里,忝为鸣金楼管事人之一。” “黄老先生不必拘礼,是晚辈孟浪卖弄了。刚才即兴赋诗是受到三位姑娘的精妙演出所启发,当着诸位贤达的面,就起名为《鸣金楼观赏之西风紧》。” 崔含章起身离开座位后,举杯躬身分别敬三位姑娘,惹得身边的宋卿卿和楼晚晴掩面而笑忙的躲开,不敢受礼,两位姑娘都是可人儿,俯身拿起酒杯走上前与他碰杯敬酒,拉着他又坐回席位。 可怜崔含章被两位惹人怜爱的姑娘各自挽着手臂按在中间,手臂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两位头牌自荐枕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可他满脑子里还想着玄哥儿和清风暗中查访的情况,费了好大劲总算是把双臂抽出,赶紧捧着桌子上的一碗羊肉汤,呲溜呲溜的喝着,大半碗汤喝下去,仰天叹了一声:“啊,真舒服啊,要是放点葱花沫就更好了。” 旁边的卿卿姑娘和晚晴姑娘本来以为崔大诗人又要发表什么惊世骇俗的诗篇,没想到崩出这么一句话,两人的刚吃下的酒水差点从鼻腔里喷出来。 这两位头牌姑娘也是见识过太康城的诸多俊彦豪杰的,到了鸣金楼那个不是端着摆谱,黑灯瞎火里又是急色,但还真没见身边这位爷这样的,上一刻写起诗词惊天地泣鬼神,下一刻喝起羊汤呲溜呲溜就如乡野村夫,真真是个有趣的人。 第六十二章 账还是要还地 美酒红人面,醉眼婆娑,半醒半醉看世间。 放眼望去,整个鸣金楼敞亮的大厅里,花酒喝的醉态百出。看起来姑娘们普遍都是海量,有些更是千杯不醉,酒客们则稀松平常,三五杯下肚舌头打结,就勾起了最初的**,有心迷的,有生欲的,有失智的,还有癫狂的,莺莺燕燕,偌大鸣金楼顿时便有酒池肉林的画面感。 众人皆醉我独醒,崔含章喝酒根本就停不下来,但都是留有余量的,虽然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到他这都是意思意思,实在绕不过去的,就满杯饮掉。他不想过早醉倒,玄哥和清风仍然没有出现,甚至他已经有些隐隐担忧。 自从辛婉玉带头敬酒后,姑娘们都排着队来,姑娘敬酒猛如虎,巾帼不让须眉,个个都豪迈胜过爷们,张口便是:“小女子干了,探花郎看着办吧。” 崔含章一轮下来便有招架不住的感觉,感觉姑娘们的热情足以烤化了他,这幅窘相直看的柏言秋、茹竞秀等人鼓掌叫好,坐在身边卿卿姑娘和晚晴姑娘两位斟酒就没有停过。 崔含章脑子里想着脱身之策,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非得被这群姑娘们撂倒不可,虽说一醉解千愁,但他此时醉不得。他眼神诚恳的对着美艳不可方物的两位姑娘说道:“卿卿和晚晴,二位姑娘既然陪侍崔某左右,就得尽心尽责嘛。” “崔某若是醉倒了,今夜恐怕咱们也没法促膝长谈了。”崔含章一把抓起卿卿的柔夷,苦笑着脸说道。 “公子可不能厚此薄彼,晚晴也想与公子促膝长谈呢。”楼晚晴也不是个善茬,也许是关心则乱,还未等到宋卿卿答话,便抢着给崔含章挡酒了,能做成鸣金楼头牌姑娘,容貌姿色,才学心思都是万里挑一的,喝酒自然不在话下,想她们平时都是端着架子让客人着急,如今见到名动太康的探花郎,又被容貌才情吸引,上赶着讨好取悦,只见楼晚晴俯身一把揽过崔含章面前的许多酒杯,一口气喝光了。 “晚晴姑娘大气,含章算是见识了女中豪杰。”崔含章说着话,又给楼晚晴倒满了一杯酒。 “公子莫要小瞧了卿卿,论其喝酒,鸣金楼里小女子自称第二,还没敢称第一的呢。”这软糯糯的嗓音撒娇起来,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胳膊上晃悠,让人真是难以抵挡。 “空口无凭,卿卿晚晴随公子我出去敬酒,站着走回来的才算数,今夜崔某人的面子就全靠两位姑娘撑着了。”崔含章听她这般口气,便知道争宠之心上来了,赶紧顺杆爬,带她俩出去敬酒,整个大厅上百号人,这要敬酒打一圈,他就不信两位女子能还能如此清醒,索性请将不如激将,激起两位姑娘争宠之心,这酒喝起来也就没啥分寸了。 一整晚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左右胁侍左右,后面更是把身子倚挂在他身上,这软玉温香的,鼻息间呼气连连,也是让人搓火。 崔含章一手执壶,一手端起酒杯,起身带着两位姑娘直奔主座柏言秋而去:“人月长长今夜,兄弟我带着卿卿晚晴来敬酒,必须干了啊。” “探花郎,你带着姑娘敬酒,欺负本侯没人啊,?” “来,婉玉姑娘先替本侯敬他三杯。” 柏言秋可不是个吃亏的主,看着他带着俩姑娘走来,有意戏弄他一番。 “侯爷真给咱面子啊,卿卿晚晴一人回敬他三杯,我跟婉玉姑娘喝。”崔含章笑着打哈哈,两人都精明鬼,这会先让身边姑娘冲锋陷阵。 “第一杯,婉玉敬您诗才取不尽。”这婉玉姑娘一双剑眉,玉面寒霜,搭配身上的寒梅映雪纱裙,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质,传闻至今尚未有驯服她的人。 “第二杯呢,婉玉敬您有情人常伴左右。”这位姑娘倒也有趣,一杯接一杯,敬酒词也甚有味道。 “第三杯,婉玉敬您平步青云步步登高。” 三杯酒下肚,辛婉玉雪白的脸上涌现一片片红晕,在烛光映照下煞是好看,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波流转,仿佛有春水一汪,看的崔含章心理有些发毛。 “哈哈哈哈,婉玉姑娘真是会说话,卿卿晚晴赶紧地,不能让柏侯爷擎等着啊。”崔含章也不含糊,三杯酒干脆利落的喝掉。 宋卿卿和楼晚晴现在唯探花郎之话是从,两人直接抢过崔含章手里的酒壶,一左一右围住柏言秋,要跟他拼酒,此时辛婉玉倒是很知趣的后退让出空间来,莲步轻移走到了他身边,幽幽的说道:“小女子闲来无事,胡诌几首小诗,公子若是不弃,可来婉玉这边指点一二。” 崔含章一听这话,心理哐当一下,大庭广众之下邀他入幕,他心理苦笑啊,身边的宋卿卿和楼晚晴还在虎视眈眈,他都搞不定,这边辛婉玉也不腼腆啊,赶紧喝酒,嘴里讪讪的说:“改日,改日。” 那边宋卿卿可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在跟柏侯爷拼酒,但时不时 便瞟一眼过来,估计多少也听了一耳朵,便对着柏言秋撒娇使坏:“侯爷,快管管婉玉,您看她撇下你不管,尽想着拐跑我家崔公子呢。” 宋卿卿与楼晚晴眼神交汇间默契十足,达成统一战线霸牢了崔探花,将之视为囊中之物,正所谓侧卧之榻,岂容她人觊觎。 “是啊,侯爷,快管管你家婉玉妹子。”楼晚晴更是走过来拉着辛婉玉往灵武侯身边推。 崔含章和柏言秋等人看着三位姑娘一台戏,不由得全都哈哈大笑。 “还是崔大哥有福气啊,看看咱们几个孤家寡人唠,多不招人待见。”茹竞秀是个机灵鬼,趁着酒劲跟着起哄。 “知道你们几个小子馋酒,都来来,跟着我一起去主人家那敬酒。”崔含章一把揽过茹竞秀和霍光等人,直接往黄万里席位上走去。 “还是黄老先生海量啊,风轻云淡,含章自愧不如。”黄万里早就注意到他们那边的热闹,留意到他们四人结伴走了过来,便早已起身迎接。 “崔老弟和茹小弟、霍小弟都是鸣金楼的贵客,岂有怠慢之理,今夜喝好吃好,姑娘们更是要陪好,若有半分不满,便是我黄某人失职。”黄万里鹤发童颜,此时胡须无风自动,说不出的潇洒。 “那崔某可就不客气了啊,主人有情,做客的也得有义,褚康、竞秀、霍光咱们一人先敬黄老先生三杯,如何?” “崔大哥言之有理。” “来,黄主事,我干了啊。”茹竞秀二话不说,直接拿起大碗仰头干掉,其他两人也是干嘣脆的主,此时都是唯崔含章马首是瞻。 黄万里不知是托大,还是酒量如海,没有嗦,拿起酒杯便是狂饮,在场众人都是作风豪迈,谁都不怯场,结果这边掀起了一轮拼酒的**,众多酒客姑娘都围上来起哄, “干....” “干....” “干....” 年轻就是不讲理啊,黄万里终究是吃亏在岁数上,这般喝快酒有些吃不消,身体一阵晃荡,差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幸亏身旁两位姑娘眼疾手快的扶助了他,免得出丑。 “哎,哎,哎,姑娘要是顶上来,那崔某人也要喊人啦。” “崔公子说笑了,您等几位贵客年轻力胜,黄老年老体迈,小女子青瑶替我家主人赔罪三杯。”只见搀住黄万里的姑娘嘴上不饶人,还未等崔含章喊来宋卿卿和楼晚晴,便直接自斟自饮,三杯酒一气呵成。 “好,青瑶姑娘好酒量,巾帼不让须眉,黄老先生有此女婢,真是让崔某羡煞啊。”崔含章忍不住击掌赞叹道。 “不过,你算哪根葱?”崔含章陡然厉声喝问。 出门在外,以势压人,崔含章如今文武运加身,又兼执掌太康城生杀大权,但凡借势之人都是气势如虹,更何况本尊乎。他当然不在乎小小婢女代替主人挡酒的事,但他就是要给鸣金楼下马威,找茬也得找的理直气壮。 “小小婢女,太不懂规矩,主人教不好,哥几个受点累,亲自教一教。”霍光此时言辞犀利,一句话便把黄万里给逼到墙角。 “啪”,一个耳光扇在婢女脸上,黄万里心理一惊起身一巴掌扇在贴身女婢脸上。 “还不滚下去,在这丢人现眼。” “几位公子,黄某管教无方,自罚三杯。”黄万里自始至终都是笑脸相迎,这倒是让崔含章不好继续下手了。 “哎,黄老先生严重了,如此忠心护主的姑娘,崔某只有羡慕的份,怎可辜负?”崔含章用手臂按住要继续喝第二杯酒的黄万里,一脸诚恳的说道。 “崔探花说的哪里话,如不嫌弃,老头子将她送到府上,早晚服侍在左右。”问弦知雅意,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舒服。 “我看行,崔大哥公务繁忙,身边没个贴心丫鬟照顾怎么行,正好成就一段红袖添香的美好佳话。”褚康未等崔含章点头,便帮着答应下来,果然都是早早混迹在场面上的二世祖,仿佛崔含章肚子里的蛔虫,配合的默契十足。 “扶摇姑娘一颗心都牵挂在黄老身上,含章就不夺人所爱了,不知另一位姑娘可愿意拨冗来崔某小莲庄小住几日,帮着调教调教家中的粗鄙丫鬟使女,免得日后丢了面子。”崔含章到没真的想将她据为己有,实则是想调查清楚她与卓四娘的关系,暂借几日而已。 “探花郎切莫客气,青瑶就跟着探花郎好生伺候,若是以后有幸服侍于床笫,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乌兰还需要再调教调教。” 崔含章敏锐的捕捉到眼前这位乌兰姑娘眼神深处不易察觉的一丝不屑,这种不屑应该是本性中自然而然的流转,虽然隐藏的极深,但骗不过他。这种感觉确实很像当年的卓四娘在九月霜小店中的秉性,而且黄万里在转 送乌兰的事上有些反常,同样的两个婢女,在说起送人的事上,黄万里表现得略有不同,杀伐果断之人不该如此,莫非另有隐情? “黄主事这话大错特错,若不是亲手调教,日后怎么能是个可心人呢……”茹竞秀一句话说到众人的心坎里去了,结果褚康霍光则是直接动手将乌兰姑娘拉了过来。 “瞧,这样一来你们二对二,公平了。” 黄万里眉毛挑动,似有怒气在滋生,蔓延,但最终又隐忍了下去。 乌兰则是脸色有瞬间的怒容,但也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崔含章就故意装作没看见。 “黄老先生大可放心,竞秀他们闹着玩而已,君子不夺人多爱。含章暂借乌兰姑娘一晚,天亮之前必将完璧归赵。”崔含章此时做事多少留有余地,话锋一转,便将她们的顾虑打消,只是今晚陪陪酒,似乎并无不可。 “好酒啊,香气浓烈入口绵柔恰似九月霜,吞入喉腹则有暖意蒸腾,浑身舒畅,这点跟崔某在幽云城喝过的秋露白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如此好酒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哦?幽云城北胡蛮子还能酿造如此好酒?”此时柏言秋已经在卿卿和晚晴两位姑娘的陪同下走了过来,脚下虚浮,面红如猴屁股一般,反观两位姑娘倒只是玉面微微红润,反倒是平添一股迷人风情。 “侯爷切莫小瞧了幽云十二州,此地堪称物产丰饶,地域广袤,雨水丰沛之际颇似咱们龙沅江两岸之风光。” 说话期间,崔含章暗中留意到乌兰姑娘半掩在水袖中的手指攥紧,指节因用力的缘故部分发白,明显是紧张所致。 “乌兰姑娘可知美酒九月霜?” “奴婢曾听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偶尔提起九月霜,只是并未品尝过,不知其好在何处。”乌兰身材修长鼻梁高挺,眉眼微微凹陷,细细端详,确实有二分胡人的异域风情,崔含章越发怀疑她的身份了。 “崔公子真是见多识广,鸣金楼里的所有酒水都是自酿,至于酿酒方子这等金贵的东西,黄某也未曾见过,听说也是在河间府传过来的,经过本地师傅改良后酿造而出,故而多少带有些北地味道。”黄万里一捋长须,随意答道。 崔含章心念一动,便一把抓起乌兰的素手走在前面,回头唤了声卿卿和晚晴,便往自己席位走去,“罢了,罢了,咱们回去喝酒,不跟这帮大老爷们掺乎在一起。” 崔含章手腕用力,硬是把乌兰拉近身旁,趁着酒劲微微低头贴近乌兰的耳后颈部轻轻吐气,悄悄说道:“四娘可还记得含章?” 乌兰一双大长腿显得整个人修长高挑,被人忽然贴身靠近,耳后热气腾腾,耳垂发烫,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四娘,全身炸毛,猛然回头看着满身酒气的崔含章正笑意盈盈伸着张脸。 “乌兰姑娘别紧张,含章是看你跟一位故人相似。崔含章再次抓紧想要挣脱的乌兰,更是一把揽入怀里,用两支胳膊裹紧她,不给她半点挣脱的空间。 在后面看过去,便像是两个人亲亲我我的样子,鸣金楼里的姑娘也都是习以为常,卿卿和晚晴就紧跟在身后,笑意熔熔。 但凡是有看上眼的姑娘就好,就怕这位爷在鸣金楼横竖都看不上,那她们纵有千般手段万种风情也是无处使劲,现在看来乌兰这丫头是对了他的口味,崔探花看她的眼神都与众不同。 这姑娘们平日里没少较劲,说是三大头牌,谁都想拔得头筹,碰上个喜欢上眼的贵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拴住男人的心。 “公子喝醉了,认错人了,乌兰不知道您说的什么四娘,乌兰只是主人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婢。”乌兰扑闪着大眼睛无辜的说道。 “就是你这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最迷人,我可记得当初在夷茅峰下小店里初次见四娘时的风情,虽然你现在年轻了些,五官也略有变化,但这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骗不了我,眼神里透露的风情更是骗不了我。”崔含章自然料到她不会承认,但不妨碍他的直觉判断,而且他要说出来,就是想逼迫乌兰犯错。 若是一个人被猜中了软肋,第一反应是去遮掩它,乌兰眼神不自觉的移开,崔含章则直接指出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乌兰也是一下子失神,她到现在都没想到眼前这位当初见她拘谨不安的读书人,如今这般老练,竟然将她抱入怀调戏,如今更是被他识破身份,心里不禁有些恼怒。 崔含章说完后就不在与她对视,不给她生气的机会,便对着黄万里席位高声喊道:“黄主事,咱们鸣金楼信誉可好?清水柜坊暗盘一拖五的账是不是该还了啊? 崔含章模仿鹰啸的吐气,嗓音高亢嘹亮,乱哄哄的整个大厅里都听到了崔探花当面讨债,本来一片噪杂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喝花酒正性起的档口,竟然有人直接对着鸣金楼主事讨债,讨的还是清水柜坊的赌注暗盘,典型的找茬,很多醉眼朦胧的人都愣住了。 灵武侯柏言秋端起的酒杯抿在嘴唇上,两只充满笑意的眼睛眯了起来,好戏要开场了…… 第六十三章 反手剑 见过找茬的,也见过横的,但在人家的楼里,喝着人家的酒,搂着人家的姑娘,宾主相欢之际,翻脸就要讨债,还是清水柜坊赌注暗盘一拖五的债,有这样的斯文人麽?有这样的宾客麽?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在场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即便是崔含章怀里的乌兰也愣住了,她愈发看不懂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门窗破碎声忽然响起,打破了安静的气氛,众人抬头去四处寻找,只见二楼靠近走廊的包间内一个身影破窗摔出,连滚带爬的跌落在大厅的中央位置,还未等众人看清楚这位不速之客的长相,便又有两个黑衣汉子追着跳了下来,手中握着的匕首,在大厅的灯火照耀下,格外显眼,两人谨慎地环顾一圈大厅,悄悄的把匕首葬在腰后。 崔含章最先反应过来,看清跌落之人正是徐清风,身上多处划伤。 “清风,莽莽撞撞的搞什么,快来我这边喝两杯。” 徐清风听到统领喊他,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崔含章身后,俯身在他耳边说道:“属下在四楼偷听到一个房间内有胡人在密谋,不曾想被暗中护卫给发现了,一路追打到这里。” “伤势如何?玄哥儿可曾跟你一起?” “只是划破点皮而已,不碍事。玄哥儿刚上二楼便跟属下分开了,这会不知猫到哪去了。” “坐下喝酒,看本统领如何讨债。” “属下看这座鸣金楼处处防备森严,守卫处处下死手,绝不仅是青楼那么简单,要不要属下下船去调集人手。” “不用担心,有灵武侯同行,鸣金楼今夜出不了太康城。”崔含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坐下休息,想他可是手握实权的兵部司马,而且执掌太康城防,临时调动龙沅江水师战船自然不在话下。 由于关键地方他俩用的都是军中暗语,乌兰即便近在咫尺,多半内容都听不懂。清风也是看到了统领怀中佳人,似在皱眉凝神,眉眼高低间有胡人的影子,他可是第一次见到统领对女色感兴趣了。 算上柏言秋及护卫,虽然他们共计五人上船,但自鸣金楼起锚开拔,便有水师战船封锁了一百里内的水域,岸边更是有游骑军亲兵营同步跟随,一旦船上发生不测,崔含章发射响箭为号,水师舰船一刻钟内追上拦截,到时登楼捉拿犯人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此刻他们一没证据,二没有找到黑火雷,贸然动手影响太大,到时得罪的势力联手报复起来,即便是简在帝心的崔含章也抵挡不住。 崔含章仍记得在千烟洲时楼师的碎碎念,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万古长流。篪丽街也好,丰盛胡同也罢,看着越是闷声不坑,焉了吧唧的门庭,越是不可小觑,保不准哪天人家跳起来一口就咬死你。 柏言秋抛的橄榄枝,他不能不接,灵武侯一脉虽然单薄但并不弱,相反此役过后柏言秋入漱兰轩参与军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年青一代他算是上位早的,朝局诡谲,盟友自然是多多益善。 柏言秋这小子平时没个正行,但关键时刻从不含糊,话糙理不糙,不能把路越走越窄,今夜同上鸣金楼,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当然坐稳不翻船才算是真正的盟友。 另一边两位黑衣护卫也是退到黄万里的身后,低眉弓腰密语:“属下发现可疑之人,鬼鬼祟祟的偷听楼里议事,一路追到这里。” “黄老,您看需要召集兄弟们拿下他不?” “闭嘴,看不到这是什么场面?灵武侯和探花郎联袂而来,何等大事。”黄万里抬手制止住他的话,面露不悦的训斥。 “黄老,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奴婢总觉的探花郎此次来者不善,许秃子昨晚就出事了,连带金三和许鹤全都消失了,先前擅闯地字院的人仍未揪出来,这会又跑出来个,难保还有其他心怀不轨之徒。”美婢青瑶在旁煽风点火。 黄万里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被一等灵武侯和神光八骏探花郎的名头所迷惑,一通大酒喝的七荤八素。本就是多疑之人,如今被人提醒,回头看今夜确实有些反常,一捋长须:“传令下去,加派人手清查生面孔,同时把消息传给天字院。” “青瑶去安排下,赶紧让北边的人下船,鸣金楼是做买卖的,但也不想掉脑袋。” “那乌兰姑娘怎么办?她……” “她是天字院的人,走一步看一步吧,在鸣金楼还没有人能随便带走天字院的人。”黄万里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崔含章与徐清风低头耳语,慢慢地说道。 就在两拨人各自耳语的时候,柏言秋携辛婉玉带头向在座的各位敬酒:“两位的账别忙着算,本侯提议满饮此杯,咱们来点刺激的项目。” “侯爷莫非也来赋诗一首?”酒中无大小,这帮子爷们喝大了,嘴上没个把门的,都敢调侃起灵武侯了。 “哎……”柏言秋笑着摆摆手。 “有崔探花珠玉在前,本侯就不丢人现眼了。” “先有三位姑娘合作一曲,后有探花郎即兴赋诗,文武自古不分家,咱们来场比武如何?” “以武会友,柏侯爷的想法有创意,黄某不才,手下有一剑痴,不知探花郎可愿指点指点?”黄万里有意称称崔含章的斤两,都说他在北伐之战中大放异彩,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飞身入场,双手抱剑而立。 “老匹夫放肆,我家将军岂是一个剑痴能够交手的。”徐清风秘密打探消息被追杀至此,本就一肚子火,如今听到黄万里直接逼着统领下场比武,简直是欺人太甚。 “侯爷,若没点彩头,这武比的多没劲。” “黄主事,鸣金楼敢收各大柜坊的暗盘,不妨咱们再赌一把如何?”崔含章看到了黄万里身边的青瑶婢女离去,想必是有所觉察,此时便加码逼迫黄万里。 “好,宴席无酒不欢,比武没彩头不尽兴。”柏言秋自然看得到场上两方已经剑拔弩张,故而提议比武。说话的间隙,他也派出手下出去查看情况。 “崔某便以鸣金楼暗盘一拖五的赌金共计一百二十五万两银钱下注,输了这账一笔勾销。”崔含章话一说出,便已经惊到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探花郎大手笔啊,出手便是百万两银钱,太康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赌局了。”有的酒客摸着下巴说道。 “是啊,我怎么觉得这酒越喝越怪啊……”也有人犯着嘀咕。 “行了吧你,别狗肉上不了席面,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德性,这辈子还能喝到这种盛宴的花酒?” “看遍鸣金楼三大头牌姑娘,跟最牛掰的灵武侯爷崔探花饮酒作乐,还有这百万银钱的惊天赌局,哪一样都够你吹八辈子的牛了吧。”另一酒客不屑的说道,言语之间洋溢着骄傲。 “若是赢了,崔某要一样东西和一个人。” “哦?不知崔探花要什么东西,什么人?”黄万里哈哈大笑,似乎胜券在握,很随意的问道。 “黑火雷和卓四娘。”崔含章盯着黄万里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崔探花说笑了,黑火雷是军需战略物资,黄某这鸣金楼有美酒,更有美人,可就没有黑火雷,也没什么卓四娘。”黄万里眯起眼睛,隐约间闪过一丝不安,但嘴上绝不能示弱。 “崔某没说东西是鸣金楼的,但崔某相信鸣金楼有办法弄到,人和物缺一样都不行。”崔含章步步紧逼。 其实崔含章在登楼之后才恍然醒悟自己先前错的离谱,太康城四门九关进出严加盘查,可是太康城外的龙沅江是没法盘查的,水师战船盘查的也只是过往船只,船只水下面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鸣金楼持有各衙门联署的公文,盘查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而且龙沅江有一支流流入城中,与宫中大内等水道相通。 “崔探花真是好大的口气,鸣金楼可不是清水柜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有一身着褐衣头戴莲花冠的中年人手中摇着美人扇缓缓走出,与主座灵武侯微微欠身见礼。 “劳烦徐先生出面,万里失职。”黄万里此时忙不迭起身行弟子礼,其他随从都躬身行礼。 “坐下说话,楼主让我传句话,既然人家找上门了,就得有人平事,你若平不了,有文长平,文长不了,有他平。”徐文长坐下后一句话吓得黄万里面无血色,屁股再也不敢坐着了。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本侯看这一赌局很公平嘛,不知徐先生意下如何?”柏言秋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一句话便把事情给定死了,更是逼着徐文长表态。 如今这副局面,剑拔弩张,酒客们再也无心饮酒,很多人都酒醒了大半,打起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侯爷说的有理,崔探花豪情万丈,鸣金楼奉陪到底。”徐文长出现至今,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不停的摇着美人扇扇风。 “末将愿去会会剑痴。”徐清风单膝跪地,抱拳请战。 “清风小心,剑痴刚才身法诡异,此战不可强攻,只能智取。”徐清风的本事崔含章是清楚的,在他未加入游骑军之前,徐清风便是李青山的主要陪练,这小子偏是个愣头青,结果越挫越勇,一路也就摔打出来了。尤其是在幽云城攻城大战中,他紧随飞天将军姚大观之后登上城头,即便是崔含章本人也不敢说能胜他。 “属下得令。”徐清风起身整个人气势大变,战意瞬间拔高,一股肃杀之气弥漫。 眨眼间,便出现在剑痴身前一拳打出去,出拳便要做到身前无敌,这是李青山时常教导的拳经真言,徐清风最是熟悉不过了,一拳递出,再无顾虑,结果两人互换一拳,同时倒退出去两步。 “再来。”徐清风如初生牛犊一般,跺脚发力,再次扑了上来又是一拳递出。 可能是刚才徐清风的拳头太重的远足,剑痴这次并未选择换拳,而是侧身躲过,反手便欲拔剑,只是徐清风如跗骨之蚁,又 贴了上来,一套连环拳使出,如水泼一般,密不透风,拳拳都欲换命。剑痴无奈,只好退守,结果一步退,步步退,先机顿失,眼看便要被逼到身后酒桌上。 “好拳法,一往无前,沛然莫御。”柏言秋经历了无情战火洗礼,眼界已然不同,自然识货,不禁一拍大腿叫好。 有灵武侯带头叫好,自然就有附和者,茹竞秀褚康等人便是不怕事的主,跟着大声叫好。 “还不拔剑,更待何时?”黄万里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忍不住高声喝道。 “锵……”剑痴听到主人的喝声,翻身腾空,终于反手拔剑而出,代价也是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这一幕看的徐文长微微皱眉,生死比武最是忌讳外人干扰,黄万里的一声催促,将徐清风以硬拳头抢到的半点先机顺利的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上风。 剑痴反手握剑,五指依次松开后再握紧,便将剑身藏于背后,矮下身躯,施展诡异身法冲了上来。 剑痴拔出剑的那一刻似乎整个人都升华了,眼中唯有剑,气势如渊停岳峙,英华敛于内,松静驰于外,周身衣袍微微鼓荡。 一招逆水行舟,出剑角度匪夷所思,反手剑抛弃诸多的刺挑动作,反倒以格挡、斜砍、横抹为主,瞬间便是一道剑痕划过徐清风左臂。 徐清风一拳扑空,顿觉右侧风起,强行扭腰欲以上撩式拔刀,无奈对手出剑太快,只好用刀鞘堪堪抵住剑锋,只是剑锋一触即退,再次出现已在右肩上三寸处,身法诡异,剑法错乱,各种刁钻角度无处不在,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反手剑在江湖上十分罕见,徐清风初次交手便觉得情势不妙,更是不敢托,后退拔刀,但此时剑痴不给他机会,揉身扑了上来,几道剑光掠过,便有血水溅射,是徐清风的后背,伤口虽浅薄但血水流不止。 形势与他极为不利,但徐清风心神宁静,不辱不惊,不愧是沙场老兵,后退的瞬间,左手拇指抵住刀柄推出三寸,右脚则往左后腰位置踢去,旁边人看来,他的姿势奇怪,整个人拧巴着身子如蝎子摆尾一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腰间佩刀瞬间激射出去,正撞上迎面扑来的剑痴,电光火石容不得他临时撤招,无奈之下剑痴将藏于背后的反手剑横于眼前,堪堪挡住了横刀柄环。 原来刚才徐清风所用的拔刀法乃军中游骑手独门绝技,游骑手在后方、侧翼等远离主力部队的地方常常遭遇敌军探子,两拨人马遭遇二话不说便闷声拼命,往往有中箭跌落马下的游骑军是死于拔刀不及,便被追杀的探子一刀削掉脑袋。 经过无数条性命的试炼,游骑手们跌落马下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后退,即便得空起身也要继续大步后退,只是后退的过程中扭身用脚踢在刀鞘位置,配合按刀之手推刀发力,便能瞬间将刀弹出刀鞘,运劲得法且拇指力大者更是能将之当成弩箭射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追杀的探子也射落马下,然后落地之足蹬地发力,身法够快就能追上倒射出去的横刀,反手握住化被动为主动,对敌人展开追杀。 徐清风所用战刀为神光军中特制横刀,刀宽两指,长约三尺三,刀柄尾部镶嵌有重铁环一枚,最适合劈砍格挡,故而是骑兵最佳的近战武器。这一下横刀柄环撞在反手剑上,势大力沉,剑痴握剑之手微微发麻,剑势被破,更麻烦的是眼前的敌人高高跃起冲过来了,一只手反握住刀柄,一只脚已经踹往小腹,场上形势瞬间转换,剑痴只好用膝盖硬接这一脚,两个人再次弹开,徐清风改为双手握刀,刀锋指向剑痴,剑痴则运气调息,再次将长剑背于身后。 两人刚才过招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转瞬间便对拆了七八招,在场众人忘了叫好,全都是屏住呼吸,生怕眨眼就错过了最精彩的瞬间。 崔含章朗声喊道:“用意不用力,意到气相随,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徐清风心知将军有意提点他,便凝神静气,气贯刀身,逐渐达到物我两忘之境,另一边黄万里则用眼神手势示意剑痴速战速决。 一方是反手剑客狠辣无情,招招诡异,一方是沙场老卒刚猛勇进,务求一击必杀,两人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反手剑走偏锋,看似轻飘飘,但每次刀剑碰撞都是以握手位置发力,剑痴身形奇快,在场众人看着反手剑指东打西无处不在,加之剑招驳杂,极少重复,攻势如潮连绵而不绝。而徐清风则以力破巧,静心守拙,遇强愈强,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看的观战众人如痴如醉。 两方斗的正酣处,徐清风拼着肩部再次中剑,也要用刀重力磕飞反手剑,刀剑相击,火光四射,剑痴只觉抹在徐清风肩部时剑身受阻,软绵绵无处着力,更有一股绞扭之力顺剑身传来,虎口一热,长剑险些脱手。 剑痴大吃了一惊,他自十年前练就反手剑以来,长剑脱手之事可谓绝无仅有。此生他已决意献身于剑,绝情绝义,剑不离手,手不离剑,方才遭受重击竟几乎长剑脱手,怎不令人心惊? 第六十四章 意在沛公 趁你病,要你命,游骑军口口相传的好传统。 徐清风一招得手便得势不饶人,一步一刀,刀影重重,如汛期潮汐,一浪高过一浪,又如战场上重甲骑兵突进破阵之势,蛮横霸道,刀光霍霍,漫天涌到。剑痴此时无法正面抵挡,只能依仗诡异步伐闪避,但缠斗许久,徐清风已经逐渐摸清了门路,两丈内困他不住,但一丈以内剑痴休想摆脱掉他。 两人此时且战且退,剑痴胜在反手剑法诡异,身法多变,想着对手如此施展重刀终有力竭那一刻,气力不足时便是他反击之时,到时便可取其项上人头 众人目光随着剑痴退后的身影移动,便是普通酒客也能感受到场上厚重的刀意,远远看去他几无还手之力,在往后退便是探花郎崔含章的席位,到时便退无可退,唯有弃剑认输。 眼看大局已定,酒客们都不由得惋惜,交头接耳评论战局,反手剑初期可是压着徐清风打,看似身处劣势流血不止的徐清风最终竟然逆袭翻盘,全面压制住剑痴,更是一步步逼他上绝路,战场形势果然瞬息万变。 忽然一道耀眼剑光划过众人眼帘,极速而闪耀,剑气森寒,充满死亡气息,这一剑如天外流星极速砸向崔含章。 原来剑痴硬拼一记后便就势倒地滚到崔含章酒桌面前,反手剑在地上滚时旋转半圈换成正手握,剑痴一步跃上酒桌,使出平生最得意一剑,快若流星,意欲一剑枭首崔含章。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变震惊全场,很多姑娘惊吓的嘴巴张合,很多酒客都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如此近距离的袭杀,如此迅疾如流星的快剑,任谁也是难以躲开。 崔探花人头落地,鲜血喷射的场景让全场姑娘心碎,如此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之人就要丧命于她们眼前,实在太过残忍了。 谁曾想崔含章非但没有人头落地,反到是以手里的筷子点在剑痴的手腕上,流星惊艳闪耀,但陨落的更快。 手腕被筷子插入切断筋脉,剧痛难忍,再也提不起力气横抹下去,背后的徐清风则一刀砍在他脖颈上,大好头颅飞起, “呲....”血雾喷散而出,整张脸上写满了不甘,他至死也没有想明白为何会被反杀,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局势顷刻间崩塌。 “反手剑的虎口竟然布满老茧,这位剑痴是练的哪门子反手剑?”崔含章一脸嫌弃的说道,同时一脚踢在酒桌上,带着怀里的乌兰一起后滑移出去,免得被溅了一身血。 “大胆剑痴,竟敢当面行刺,真是死有余辜。”黄万里一拍桌子,气的胡须飞扬,满脸怒气。 血雾还在喷散,丝丝缕缕,在煌煌烛光的映照下格外魔幻,有些胆小的姑娘更是吓得尖叫奔走,一时间场面混乱。 乌兰想着趁乱再次尝试挣脱,怎奈崔含章五指牢牢钳住她,而且捏住了她手腕上的经脉,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使得她提不起半分力气对抗。 “来人呐,速速保护崔探花,一只蚊子也不许放进来。”徐文长与黄万里对视一眼后,彼此都看到了对方严眼中强烈的杀机,有了徐文长传话,黄万里横下一条心,鸣金楼早已驶出太康城码头许远,此时在辽阔的龙沅江面上,一切还不是鸣金楼说的算。 “徐文长,黄万里你们好大的胆子,本侯在此,谁敢放肆?”柏言秋见得死人多了去了,在尕布湖走廊地带一场仗不死几千人都不叫打仗,如今这点阵仗自然吓唬不倒他。 他一边高声呵斥,一边快步靠近崔含章,他们四人两人一组背靠背组成最简单阵型。 “兄弟你这下玩大发了,当场杀人,鸣金楼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杀人,便被人杀,刚才那名剑痴从出场便施展障眼法,反手剑对阵清风更是在演戏,一切谋划都只是为了最后刺我一剑,我若无防人之心,早就人头落地惨死酒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侯爷误会了,黄某只是担心崔探花的安危,派人守住各处,还请侯爷回座入席。”黄万里满脸笑容,堆满了褶子,慢悠悠的说道。 “少他妈的废话,甭管他是剑痴也好,还是刺客也罢,既然代表鸣金楼出战,愿赌服输,卓四娘我就留在身边了,崔某希望在下船之时能够看到黑火雷。”崔含章此时气势汹汹,一副浑不吝的横劲。 “崔探花果然是大势在身,咄咄逼人。请几位先去三楼小院雅室一叙,咱们从长计议。”徐文长收起扇子,慢步走上前,气定神闲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又从三楼冲下来十多名持刀大汉,此时里外两层大汉明火执仗,围的大厅水泄不通。 “看来徐先生和黄管事是准备来硬的了,想不到我这堂堂一等灵武侯竟然要在鸣金楼上栽跟头。” “对不住了含章老弟。”柏言秋不禁一阵唏嘘,略显尴尬。 “侯爷说哪里话,千军万马也不曾怕过,北伐大战咱们什么阵仗没见过?”崔含章仰天长笑,视在场等人为无物。 “两位误会了,鸣金楼 不惹是非,也不怕是非,凡事总有个商量,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岂不更好?”徐文长并未着急下令拿人,反倒是好言相商。 “徐先生觉得这事该怎么了?剑痴刺杀在先,崔某自保反击,这赌局有在场一百二十号老少爷们作证,难不成鸣金楼还能都灭口不成?”崔含章有意拖延时间,便跟他斗嘴讲理。 “徐先生、黄主事,在场众人耳聪目明,看得清楚,都说鸣金楼买卖公道,童叟无欺,今天我们三兄弟算是见识到了。”霍光平时惜字如金,这会倒是伶牙俐齿起来。 “就是,人死卵朝天,在座的都是裤裆里有鸟的,若是鸣金楼翻脸不认账,恐怕也别指望能在太康城地面上混了。”茹竞秀更是彪悍,直接威胁起鸣金来了。 褚康霍光茹竞秀三人自然跟随柏言秋同进退,说话间便移步到他们四人身边,正好补上其他两个方位,七人背靠背将卓四娘围在中央,圆环阵型防御力大增。 就在一楼大厅两方人马对峙之际,忽然一楼外面传来嘈杂声:“着火了,快救火。” 黄万里等人逐步控制住场面的大厅宴席上,忽然因为一阵嘈杂救火声而再次混乱起来,酒客姑娘四散奔走,夺路而逃,鸣金楼几十名训练有素的护卫阵型便被人群冲散了,崔含章瞅准时机大喝一声:“冲出去,往甲板上去。” “拿下他们,一个都不许跑掉。”徐文长疯狂下令,单手提起一张案席直接砸向场中八人。 关心则乱,黄万里闻声便率先冲出厅外,去查看走水失火的情况,整个下三楼都是他的地盘,若有闪失也是他损失最大,自然最是上心,不过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甲板下面藏着的东西,那玩意最怕见火,到时若被引燃炸开,恐怕鸣金楼也将遭受灭顶之灾。 只见徐清风一步跃出挡在人前,运气贯力一刀劈开砸过来的案席,为众人开路,但也震得虎口发麻,后退一步,几乎握不住刀柄。 刚刚还是酒宴欢歌笑语,瞬息间两方便是刀兵相见,鸣金楼刀手都是训练有素,专捡要害处下手,危急存亡之秋,崔含章柏言秋等人都是殊死抵抗跟着众酒客姑娘往门外闯去,崔含章更是趁势将袖箭射出, “啾......”一声刺耳鸣笛声射向夜空炸开。 “是信号,速战速决。”徐文长面色阴沉,果断下令。 从暗中忽然射出三支羽箭,只听得嗤嗤的破空之声,褚康和茹竞秀已经中箭,好在并未射中要害部位,只是两人瞬间掉队,另一只羽箭则被崔含章侧身躲过,钉入地板三分,可见力道之大。 “崔大哥、柏大哥,不要管我们,你们尽快突围,鸣金楼想来也只是生擒我俩,性命暂时无忧。”褚康看的明白,刚才那羽箭他是躲不开的,但只是射在他大腿上,自然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好兄弟,暂且坚持片刻,信号已经发出,今夜鸣金楼插翅难飞。”崔含章从来不是矫情之人,他自然清楚鸣金楼必杀之人是自己。 徐清风撕断身上布条,将刀柄与手绑在一起,再次冲到最前面与崔含章一起开路,两人奋力冲出大门边立刻遭遇左右埋伏的刀斧手袭击,结果将他们两人与后面的三人切断了联系,防御阵型溃散,柏言秋等人再次被困在厅内。 两人冲出大厅后,看到船尾处有火光阵阵,照亮了黑黢黢的江面,虽看不到真正大火,以火光判断猜测火势不小,估计是玄哥放的一把火。 黄万里冲到船尾甲板上时,赶紧指挥水手护卫取水灭火,但夜里江风刮起,风助火势,短时间压制不住,气的他胡子乱飞。 好在他看到有个北方的人身形的趁乱撤出了着火的船舱,看到他赶来,压低帽檐悄悄靠近;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安排我二人撤离。”黄万里心中一凛,微微眯眼,抢过身旁护卫的刀便劈斩出去,刀法之快令人躲闪不及。 因他在前厅早已吩咐青瑶婢女安排北方的人撤离,连带那祸胎走的越远越好,趁着天字院还未追查下来,这单买卖他已经果断放弃。 故而身后这位鬼鬼祟祟的人必然是奸细无疑,此时还想诓他,“找死。” 玄哥本意是试他一试,想必这船上不止一位胡人间谍,趁乱若是取其信任,顺藤摸瓜找出其他人来,不曾想黄万里人老成精,机警如斯,回答他的是一刀寒光,好在他是混在人群中,本能的拉过身边之人挡刀,血溅射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拿住他,胆敢来鸣金楼闹事。”黄万里用刀锋指着再次躲入人群的玄哥。 玄哥心中只想赶紧的寻找胡人和黑火雷,没工夫与他缠斗,直接一猫身子再次混入救火的人群中,这时失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鸣金楼,各楼层客人都拥挤到甲板上,此时玄哥混在其中三拐五拐便再次消失了。 其实他甩掉追兵后,再次折回隐在暗处盯上了黄万里,这个白胡子老头自一出现便指挥全场救火,定然是管事人。徐清风打草惊蛇,在楼里密谋的胡人便立刻转移,他混成小厮如鱼得水的在各处晃悠,在后船尾随上两个戴 帽子胡人的,明明看到他们进入后船舱的,只是等他进入后就跟丢了,索性便放了一把火,希望逼出来他们。 结果直接引来了黄万里,看其样子焦急万分,拼命指挥护卫救火,嘴里喊着务必要扑灭大火。 其实他是担心北边的人跟东西都还没有下船,万一在船舱里被大火引爆,他脑袋也要搬家。 等到其亲眼看到两人的小船划出去后,面露微笑。而玄哥顺着他的视线同样是注意到了有只小船从底仓划了出去。 “坏了,难怪找不到他们,想不到这两人已经坐着小船逃了。”玄哥一拍大腿,满脸懊恼,直接便跳入龙沅江中潜泳追了上去。 大厅里褚康霍光茹竞秀等人已经被擒,五花大绑拿住仍在地上,只剩柏言秋和护卫背靠背苦苦支撑。 玄哥的一把大火缓解了崔含章徐清风这边的压力,虽然挟持卓四娘在手,刀斧手投鼠忌器,但毕竟好汉架不住人多,还有不时从暗处射来的羽箭,徐清风小腿和肩部已经中箭,血流了一地,崔含章也是多处刀伤。好在后船大火越烧越旺,陆续有人被调走去支援救火,同时场面更加混乱了,哭闹声齐响,浓烟滚滚向上冲去,鸣金楼上陆续有人跳水求生。 此时忽有一个白衣婢女悄悄走到徐文长耳边低语后便离去,徐文长则眉头舒展,高声喊道:“崔探花何必如此固执,文长还是那句话,请到三楼小院一叙,咱们从长计议。” 自崔含章发出响箭信号后,水师战船便开足马力赶来,五艘战船收缩包围圈,远远的便看到高大楼船有火光冒起,且越烧越旺,水师指挥参将温木便知崔探花在鸣金楼里出了大事,催促手下加快速度,同时准备强行登船救人,此时鸣金楼上已经隐约能看到加速赶来的水师战船了。 稍等片刻不见崔含章回话,徐文长暗生怒气,双眉斜挑,眸子里精光迸出,射在崔含章身上:“如此以来,那徐某就得罪了。” 只见他如一缕青烟般瞬间冲入战圈,一拳打在徐清风刀背上,震飞横刀,幸亏崔含章及时出脚侧踹帮他化解危机,否则刚才一招之下便会制服徐清风。 因为救援徐清风,崔含章背部又是挨了一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再也拿不住卓四娘,结果徐文长移形换位一把抓住卓四娘的肩头把她往后甩去。 徐文长功力深厚恐怖如斯,身法如鬼魅一般,一出手便救下卓四娘,更是压制崔含章和徐清风两人联手。如此下去,恐怕不出五招便能制服这两位。 只见他再次展开身法轻似羽毛,左一晃,右一摆,悄无声息地近身,倏地一拳落向徐清风肋下,咔嚓一声,肋骨断裂声传入耳中,拳劲不散继续侵入徐清风的内腑,吃不住如此重拳,清风瞬间便倒下去,只是在他倒地时果断的抱住了徐文长的右腿,希望能为统领牵制他。 被抱住右腿的徐文长着实恼怒,他的一身功夫便在身法上,此时等若被废一半武功,一边双手捏拳印抢攻崔含章,一边有左腿踹在徐清风的背上,两脚下去便踹的他口吐鲜血。 “清风,快放手。”崔含章大声喊道,恼怒着急下准备强行运气与徐文长拼命。 就在此危急时刻,忽然听见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龙沅江水面骤然炸起巨大的水花,爆炸离鸣金楼也就不足五里远,是先前从底舱偷偷划出去的胡人小船,连带船上的黑火雷被射爆了,爆炸过后夜空中有硝石硫磺的味道飘散,水花被抛在空中,水面上飘起大片大片的死鱼。 可怜玄哥还在水下加速潜泳,瞬间便被爆炸冲击波给打翻飞了出去,在水下翻滚着吐血,最终昏了过去,幸亏离爆炸中心还有一里远,又是在水下,否则必被炸的尸骨无存。 “楼主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此时在鸣金楼顶端七层楼的平台上,一位手持巨弓的年轻人悠悠吐气,玩味的说道。 “你放这么大的烟花炮仗,吵得人怎么睡得着.......”又一清朗声音在叠室内响起。 刚才的巨响震的鸣金楼上所有人耳鸣不止,许多人还处在懵懵状态。崔含章对着爆炸声最熟悉不过,在嘉桐关攻防战,火烧幽云城中黑火雷均都登场大显神威,况且硫磺味已经被江风吹到了船上,他自然闻到了,此时若再斗下去恐怕已无必要,鸣金楼棋高一着,他散去气力,收手而立。 徐文长听到巨响抬眼看到巨大的水花在空中洒落,后便知道危机已经解除,再斗下去便是生死结仇了,看到崔含章收手而立,便也散去拳印,竟然俯下身去扶徐清风。 怎奈徐清风气血冲头,死死抱住不放手,他无奈对着崔含章抱拳道:“果然是军伍悍将,还请崔探花让他放手,今夜再斗下去也无甚意义,文长无意徒增伤亡。” “清风,清风.....”崔含章走上前一把抱住伏地的徐清风,努力安抚他狂躁的情绪。 “含章,清风.....”两方人都罢手止斗后,柏言秋拖着伤腿迈过门槛,冲了过来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徐清风。 第六十五章 收网 褚康、霍光、茹竞秀嘴里骂骂咧咧的喊着给老子松绑,刀斧手们围了一圈,但没人去接这三个烫手山芋,最终在徐文长示意下三人才被释放,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黄万里你大爷的,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茹竞秀说话不过脑子,就数他最惨,左腿被敲断,前胸后背都没一处好地方,若不是两位兄弟架着他,根本站不起来。 想来他们这帮二世祖平时当惯了大爷,忽然上阵拼杀,可不是给敌方送人头。如今小命差点丢掉,更是被五花大绑拳打脚踢,所受羞辱刻骨铭心,放在谁身上都会记恨一辈子,嘴上不骂出来,非憋出毛病来不可。 “三位都是鸣金楼的贵客,日后自会有弥补。今日之事,全是误会。”徐文长浑然不在乎,负手而立。 “误会你大爷,老子回去带兵平了你这破楼。”褚康含怒喊道,这帮小爷难得没有怂包,如今看到水师战船包围过来,更有灵武侯和崔探花站台,自然是腰杆子硬起来,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两位怎么说?不如随文长上三楼小院坐下来,咱们慢慢聊聊,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鸣金楼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徐文长不跟他们三人纠缠,转头往上柏言秋和崔含章,这两位才是正主。 那边水师指挥参将温木已经对着鸣金楼喊话:“柏侯爷,崔统领,末将收到信号赶来,周围五里水域已经全部封锁。 先前江面忽然爆炸,正面冲击到几艘尾随的小船,导致翻船落水,但水师主力战船稳住了阵型,好在是未处于爆炸中心位置,如今调整角度后再次合拢包围圈,靠的近的战船已经架好云梯抛出铁爪,准备登船了。 崔含章和柏言秋互相对视一眼,隐隐担忧,事情闹得这么大,玄哥儿仍未出现,莫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若是鸣金楼有诚意,先交出玄哥儿,他随我一同登船入楼。”崔含章担心玄哥安危,也就直接把话挑明,找他要人。 “崔探花何必试探文长,若是信不过我的话,尽管搜船,鸣金楼无不可见人之事。”徐文长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一阵甲胄摩擦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指挥参将温木带着士兵迅速包围此处:“末将温木奉命前来支援。” “烦请温指挥派人下水搜查,范围扩大至五十里水域,我家书童失踪许久。”崔含章抱拳请求温木派人下水搜查。 “传令下去,派张苍水兵营下水搜查,务必要找到人。”温指挥雷厉风行,立刻转头安排。 “还请温指挥护送我等去三层楼小院与鸣金楼好好谈谈今晚的事。” “横江营接管鸣金楼船舵和戍防,就近靠岸,到时与游骑军兄弟换防,青龙营继续巡防封锁江面,其他人随我护卫侯爷和崔统领。”温指挥一番安排便将整个鸣金楼掌控于手,为稍后的谈判增添筹码。 “对了,刚才婉玉、卿卿、晚晴、乌兰等几位姑娘伺候的很好,希望一会还能看到她们,请带路吧。” “那是自然,不打不相识,既然崔探花点名几位姑娘伺候,文长安排便是。” 于是一行人等在徐文长的带领下再次被请回大厅,崔含章边走边与温指挥耳语:“此次若非温指挥及时赶到,我等几人的小命不保啊,有劳了。” “崔统领不必见外,温某份内的事,况且有侯爷在此,鸣金楼也不敢下杀手。”温木还是较为拘谨,目前太康城所有城防统归眼前的年轻人管辖,他还是小心翼翼的陪着好。 “稍后立刻安排水师的兄弟们挨个排查鸣金楼里各色人等,但凡发现有外族统统拿下,另外战船水下部分不要放过。”崔含章今夜吃了大亏,也是他托大所致,此时对鸣金楼也是重新审视。 “温叔叔一定要替我们报仇啊,您看看竞秀这副模样,腿都断了,还有褚康浑身无一处好地方,说不准我们仨以后都要落个残疾,被太康百姓笑话一辈子。”霍光逮着机会便告状,拉着温木的袖子诉苦,这一番话说的温指挥嘴角抽动。 温木可是霍家一系的得力干将,尤其是自霍老爷子奉命初建神光水师后,霍家三代人都有执掌水师,温木就是霍光大伯霍云龙大将军的得意门生,霍光是霍家这一代的老幺,年纪与其他几房兄长相差甚大,平时见到温木等人也都是喊他温叔叔。 “你们几个今夜虽然受罪,但都表现的很爷们,平时多受罪,战时少流血。你们的事,温叔叔记在心上了。”温木看着这三个小子龇牙咧嘴的样子,难得露出笑容。 其实有话他不便说出,今夜他们三个能舍命站在灵武侯和探花郎这边,虽然吃了大苦头,但也挣得了日后的好前程。如今这两位爷可是圣眷在身炙手可热的年青一代领军人物,与他们结盟自然是好事一桩。 说不得仨小子的家族也要重新评估他们的前程,相应的资源都会不计其数的砸下,助他们步步登高。 另一边黄万里看到水师架梯登船后便知今夜事情已经无法善了,事态已经超出鸣金楼掌控,好在那个要人命的祸胎已经在江中爆炸,到时他来个死无对证,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火势逐渐得到控制,船舱被烧了大半,黄万里看着满眼灰烬,脑中的危机感却不受控制,既然天字院出手毁掉祸胎,杀人灭口,那么他就得好好捋一捋线头,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若是再出纰漏,那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黄主事,徐先生请你去地字院议事。”忽然有黑衣护卫前来报信。 “知道了,先退下吧。” 黄万里大步流星的往甲板中部走去,地字院本就是他的场子,如今更是赶着回去销毁一切痕迹。 当他推门而入时,看到若大叠室内端坐六人,正是先前还打生打死的灵武侯和崔含章等人。宋卿卿和楼晚晴等姑娘正在用清水帮忙洗伤口,乌兰姑娘,准确的讲是四娘正在端茶倒酒。徐文长则是安静的坐在对面饮酒,仿佛全场都在等他。 “哎哟喂,这不是咱们黄大管事嘛,舍得露面了?”茹竞秀看到黄万里,恨的咬牙切齿,巴不得上去砍死他。 “秀哥儿,说的什么话。老朽赶去后船舱救火,刚刚扑灭大火,今夜的事全是误会,要打要罚,老朽都认。”黄万里皮笑肉不笑,讪讪的回话。 “黄管事坐下说话,鸣金楼待客不周,理当受罚,更何况柏侯爷和崔探花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徐文长此时把黄万里喊过来。 崔含章刚才见到徐文长的出手大受启发,不自觉的沉浸入体会刚才的交手,徐文长出手毫无先兆亦无声势,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离尘之拳,此时他盘膝作跏趺而坐,浑然忘我间心中响起在千烟洲养伤时楼师传下的口诀:“道法天地两不知,身在壶中无人识,老树盘根入泥土,飞鸟青空不留影,目观鼻者鼻观心,心有玄珠生光明,玄珠粒粒走泥丸,转运轱辘度精魂。” 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黄万里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屏蔽,丹田内有股气流自然而然的运行,比之他平时导气运劲顺畅的多,而且胸口气府的寒劲在退散,逐渐龟缩在气府穴内。柏言秋看到他双眼微阖,似睡非睡,不由的一拍脑门,“好兄弟,这会走什么神啊,” “哎,柏侯爷切莫打扰崔探花,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就能随时随地入定,想必刚才咱们的一场误会,对他多有触发。”徐文长面无表情,但心中骇然,想他也是在四十不惑的年纪才恍然领悟,拳意登堂入室。 神光八骏探花郎的名头虽响亮,可徐文长真没放在心上,毕竟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江湖上的绣花枕头他见得剁了,但今夜这位探花郎的表现真是处处有惊喜,不由的起了爱才之心,若不是此时双方处于对立面,他到真想与探花郎痛饮一番。他出言拦住柏言秋,也是释放善意,如今水师登船接手掌控了鸣金楼,形势比人强,他也在思考该怎么收拾这一堆的烂摊子。 徐文长更多的是对黄万里生气,年纪一大把,脑子都长到猪身上了。两国交战期间,不是什么钱都能赚,便是让他铤而走险赚了钱,恐怕也是有命赚,没命花。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一句话训得黄万里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又不敢发作,于是整个十八尺的叠室内静悄悄,只有微微啜茶声。 这种气氛十分微妙,茹竞秀霍光等人终究心性不稳,也受不了这种静悄悄的气氛, “唉吆,唉吆”的叫个不停, “我说婉玉姑娘您能轻点麽?” “小爷半条命都没了,晚晴姑娘手下留情啊。”这仨小子上个药痛的龇牙咧嘴,没个正行。 温木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三个臭小子在那边叫个不停,嘴上还不忘调戏姑娘,便安排士兵来把他们先带下船送回府里治伤了, “我不走,伤成这样,怎么见人啊,死也要死在鸣金楼。”茹竞秀嘴上还硬,死活不肯下楼。 “你们信不过我温木,难道还信不过柏侯爷、崔探花麽?”温木一瞪眼睛直接喝到。 “三位公子先回去安心养伤,鸣金楼会专门登门赔罪,定会让你们满意。”徐文长知道他们三个小心思,也就直接挑明了。 临走时茹竞秀霍光褚康三人还念念不忘跟几位姑娘告别,满眼舍不得,看的温木那叫一个膈应啊, “快,快,带走.....”温木不耐烦的挥挥手,让手下赶紧抬走他们。 这三位大爷被送走后,整个地字院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崔含章睁开眼后徐徐呼出一口气,这口气息十分悠长,旁人看来仿佛在他口鼻间有长长的白雾喷出, “探花郎看来功夫又有精进,可喜可贺。”徐文长难得认真的说道。 “因祸得福吧,说起来还是受到徐先生的触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徐先生让崔某见识了何谓真正的高手。”崔含章说的也很认真。 “若不是今日误会,你我本可以开怀畅饮,徐某在此承诺鸣金楼的大门永远向崔探花敞开,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徐先生说这话能代表鸣金楼麽?崔某跟侯爷受伤不轻,耽误不起时间。”柏言秋听到含章这话,便立即要起身。 此时忽然有一洪亮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文长所说任何一句话,鸣金楼都会履行,请侯爷和探花郎恕老朽身体不便见客。” “听这嗓音,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之人,何不下楼一见?”柏言秋最恨藏头露尾之辈,故而出言相激。 只是回应的他只有呜咽的江风,再无声音传来..... “先前是探花郎赌赢与黄主事的那一局,鸣金楼认赌服输,一百二十五万两银钱全部换成萧氏钱庄宝钞银票,今夜便会送到府上。”听我说完,柏侯爷稍安勿躁。 “同时乌兰姑娘你可以带走,但黑火雷确实不在鸣金楼,崔探花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今夜侯爷和探花郎、护卫等人所受之伤,鸣金楼都会负责到底,并作出补偿,还有什么要求鸣金楼都会尽力满足。”徐文长一口气把所有条件都说了出来,随后便有四个婢女走了进来,各自抱着一小箱子依次打开,放在桌子上后便离开了。 “这些只是略作补偿,文长知道两位都是贵人,自然看不上眼这点黄白之物,但请相信鸣金楼的诚意,随后还有东西会送到府上。” “诚意,诚意,这只是我们鸣金楼的诚意,后续黄某会亲自去各位府上赔罪请安。”黄万里这会满脸堆满笑容,谄媚的说道。 崔含章眉眼低垂,始终没有接话,柏言秋倒是玩味的拿起茶杯,慢慢啜饮。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黄万里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不由的转头看着徐先生。 “看来崔探花是对徐某开出的条件不满意,徐某不擅猜测人心,不如就请崔探花直接开价吧。” “黑火雷虽然在龙沅江力引爆了,但有些事不用非得挑明了,崔某希望鸣金楼拿出诚意。”崔含章陡然睁开眼睛,射出骇人眼神。 “一句话,我要北胡绿水营在太康城的据点。” “你血口喷人,鸣金楼与北胡绿水营毫无瓜葛。”听到此话黄万里脑中一片空白,猛地站一手指着崔含章怒斥道。 “这会动怒有个屁用,咱们也动过刀枪玩过命了,诚意这回事,不是靠嘴巴说说的。” “堂堂神光一等灵武侯差点殒命鸣金楼,刺杀朝廷公候的罪名,鸣金楼担得起麽?”崔含章也是懒得理黄老匹夫,而是紧盯着徐文长。 “本侯虽然人微言轻,但柏家世袭罔替,更有铁券丹书供着,在宫里也是能说上话。”灵武侯噙了口杯中热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等崔含章发号施令,温木便朝小院中猛的一挥手,瞬间前排盾卒立盾出刀,后排十八位弓弩手搭箭引弓,张如满月,整个小院回响着钢刀拍打盾牌的声音。 便是徐文长闻之也是变色,形势危机一触即发。 “好,此事我鸣金楼接下了,今夜的事就止于地字院,如何。”徐文长一把按住还想上前辩白的黄万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快人快语,跟徐先生说话就是利索,有灵武侯在此作证,今夜的事情就此翻篇,三日之内崔某要肃清潜伏在太康城的绿水营谍子。” “侯爷,咱们叨扰了大半夜也该回去了,走,扶一把。”崔含章说着话便起身。 “唉吆,本侯的腰啊。”柏言秋看着事情谈完了,与崔含章互相搀扶着起身。 温木赶紧派人上前扶着两位,另外两位则被士兵用担架抬了出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地字院,此时鸣金楼也已经入港靠岸,岸上的游骑军早已严阵以待,结果看到自家统领被人架着下船,赶紧上去交接,闹了一整夜的鸣金楼宴席算是落下帷幕。 崔含章坚持在岸边等水兵营搜索的消息,若是等不到玄哥,他即便回去也是不安心。 “侯爷今夜鼎力相助,含章没齿难忘,还请赶紧回复修养,改日登门拜谢。”本来柏言秋也要一起等等消息,但崔含章死活不同意。 “别整那些没用的,生死兄弟,跟我客套就是虚伪。”柏言秋一拳擂在崔含章的胸口,痛的他龇牙咧嘴。 “走了,等本侯伤好了,咱们重登鸣金楼,再找三位姑娘喝大酒。”好个柏言秋,风流本性难移。 崔含章看着这位被众多家将侍卫抬着慢慢走远的一等灵武侯,不禁开怀大笑,这个太康城总算还是有点人情味。 “一队将卓四娘立刻拘拿搜身,一日三餐务必严加看管,绝不能出半点意外,否则军法处置。”崔含章指着乌兰下令。 “二队三队派熟悉水性的兄弟,乘坐水师战船,下水搜寻玄哥。” “四队立刻传令羽林军排查城内各水道系统,一只老鼠也不要放过。” “此外最重要的事,请温指挥将龙沅江支流与太康城的河道交汇处立刻下网封住,并排一营兵马镇守。”崔含章一口气发布四条军令。 “末将得令。”温木知道轻重缓急,立刻领兵亲自去封锁河道交汇处。 此夜注定无眠,崔含章发布完军令后便再也坚持不住,终究是一整夜耗神耗力,更是强行运劲搏杀,此时松懈下来后一下子昏了过去,身边亲兵眼疾手快扶住他,急匆匆的抬着往小莲庄赶回去了。 第六十六章 娘子军 水师参将温木返回战船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牵引鸣金楼返回渡口,并用三艘主力战舰封锁住渡口方圆三里的水域,楼内各色人等只进不出,此时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挨个排查,没事的也要扒掉三层皮,喝花酒也得验明正身,这事绝了。 他交代了手下儿郎一应事务后,便立刻上岸骑马赶往篪丽街霍府,黑火雷在龙沅江里爆炸,此事可大可小,处置不当会陷水师于万劫不复之地。 祸兮福之所倚,此次鸣金楼事件若是运作得当,则就是水师翻身的契机,故而他不的不慎重,这位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嘴上客客气气,但温木摸不准脉,水师一直地位尴尬,特殊时期更是要三思而行。 再者霍光这小子此次差点丢了小命,说起来他这位当叔叔的理当去安抚看望下,这个毛头小子平时闷头闷脑的,没想到关键时刻挺能经事的,看来以前是看走眼了。 话说霍光三人被抬回各自府里,护犊子的老母亲个个都哭的泣不成声,惹得当家男人气的砸东西,这三位活宝反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那股子兴奋劲看着就欠揍,个劲的吹嘘自己在鸣金楼里如何英雄了得,三人对战三十人的话都敢吹,言语之间都以参与了打砸鸣金楼为荣。 “混账,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鸣金楼能在太康城风风雨雨中屹立不倒是何缘故?”霍云天一拍桌子怒喝道。 “我管他是什么缘故,反正这仇是结了,爱咋咋地,咱们霍家还能怕了它不成?”霍光两眼珠子提溜转,嘴硬的顶回去。 “孩子被打成这样了,你没句安慰话,还在这里训他,难道堂堂霍家还惹不起一个窑子?那一等灵武候、茹家也会像你这样怕事?”霍李氏不乐意了,一边护着孩子,一边逮着霍云天臭骂。 “你就惯着他吧,慈母多败儿,早晚惹出大祸。”霍云天一甩袖子,走出厅堂。 另一边身为大学士的茹鹚看到儿子因为喝花酒被打成这幅惨样,气的吹胡子瞪眼,那个心疼啊。想来茹鹚一直爱惜羽毛,享誉士林,偏偏是老来得子,平时都是变着法的疼爱,可如今自己儿子被打断腿,老脸挂不住了。喝花酒就好好喝,怎么就打起来了?打起来也就打了,怎么还被揍成这幅熊样?这是完全不给老茹面子啊,虽说他是文官,可文人也有三分暴脾气,气的茹老头在客厅里背着手走来走去。 褚康就更不用说了,回到家里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了,这小子窝里横的本事大着呢,要死要活嘴里嚷嚷着此仇不报非君子,实则不停的偷着瞄他老子的脸色呢,巴不得逮个机会火上浇油,结果褚也不过是淡淡的问了句:“还有谁一起被打了。” “茹竞秀、霍光也在场,孩儿压根没就惹事,纯属鸣金楼仗势欺人。” “除了那俩混小子,还有谁?” “额.....”褚康看到老爹瞪过来的眼神,竹筒倒豆子,一股脑的把灵武候柏言秋和探花郎崔含章给说了出来。 “我就说嘛,以你窝里横的那点胆子,没人撑腰能敢打砸鸣金楼?你们三个小子厮混在一起也就是溜猫逗狗的德性,加上灵武候和探花郎那就真是有意思了。”褚用手抚摸着胡须慢慢的分析着。 “行了,别在这叫唤了,赶紧下去敷药。打了你褚康就是打了咱们褚家的脸,该寻仇就寻仇,该算账就算账,只是这事情背后有大故事了,想必你们仨还被蒙在鼓里,明早才有热闹看。”褚康看着他爹完全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别提那个郁闷了,耷拉个眼皮被下人扶走了。 “你个杀千刀的,就一点不心疼康儿?” “这哪里是打架,分明是要他们的命啊,缺胳膊断腿,怎么承祀家业? “平时都是你们这帮爷们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如今儿子出事了,你们要是不敢管,老娘就去拉着茹家大娘子,霍家妹子跟他们鸣金楼拼命,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让他们知道,褚家不是好欺负的。”褚家大娘子可不是个吃素的主,等到儿子被搀走后,便是一把扑在褚身上,又是哭闹又是拉扯。 想当年未出阁时便是人称小辣椒,平时不爱红装爱武装,没少偷偷跟着兄长出入军营,篪丽街上的公子哥没有不怕她的,未曾想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嫁为人妇后便安生了,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虽然褚家是清流文官,但也是传承有序,褚康没事也是乐意往篪丽街外公家跑,故而他们跟篪丽街的柏言秋走的近乎,如今宝贝儿子被打成这样,褚顾氏的暴脾气便再也压不住了。 “夫人,稍安勿躁,康儿的事为夫当然要管,但事情要弄清来龙去脉。”褚夫妇一向恩爱举案齐眉,难得有红脸的时候,结果了为了独子的事,闹腾个不休。 “老娘不管你们那套虚头巴脑的,我的康儿长着大何曾吃过这么大亏?”褚大娘子再次给夫君施压,她早就看那鸣金楼不顺眼了。 此夜霍府内议事客厅里坐满了霍氏各支的主事人,霍光更是被抬到客厅中央,一边被救治上药,一边接受各位叔伯们的盘问,这帮大老爷们连崔探花有没有摸宋卿卿和楼晚晴,摸了哪里都要问清楚,真是恶趣味十足。 后半夜茹大学士坐着一顶小轿从后门悄悄的进了霍府,两帮人刚刚见礼落座,前门通报都御史褚大人来了,这下子三家都凑齐了。 “竞秀贤侄可好?腿伤不可大意,府里有上好的接骨膏,还请茹大人不要见外。”霍云天上前与大学士见礼。 “这帮兔崽子,平时瞎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这次还被人挡枪使了?”茹鹚有意无意的点了霍云天一句。 “话分两头说,虽然他们仨遭罪,但未必不是主动跳坑,毕竟那边还有灵武候和崔探花,听说最终黑火雷是引爆在龙沅江里的。这点霍兄该知道些内情吧?”褚与茹鹚见过礼后直接落座,一边吹动漂浮在盖碗里的茶叶,一边说着。 “行了,都别端着了,让温将军出来说话,咱们的儿子再不争气,也有老子管教,它鸣金楼算个什么东西?还有柏言秋和崔含章这两个小子,别以为老夫会记得他们的好,这事火候差点都是结死仇。”茹鹚可谓是老持稳重,一句话便点破在场诸位的心思。 “茹老坐下慢慢说,喝杯热茶。事已至此,咱们好好合计下。”褚此时再也坐不住了,便赶紧起身安抚茹大学士。 “茹老,不必动气,好在他们仨小子都平安归来了,温木当时便在外围警戒,说起来黑火雷被引爆在龙沅江里算是各方勉强都能接受的局面。”霍云龙从里间领着温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温木你给老夫说说,这事你事先知道多少?” “回茹老的话,午时一刻时分,末将收到崔探花的手令,调集水师封锁住太康城外一百里内水域,尾随鸣金楼,以响箭为信号,随时登楼控制局面,那手令可是加盖了您等四位的印章。”温木对着在场的几位大人不敢有丝毫马虎,逐字逐句的说来。 “这么说来,鸣金楼里发生了什么你全然不知?”褚接着话头便问道。 “末将确实不知,听到响箭后便加速赶了过去,当时黑火雷爆炸在水里,差点掀翻战船,阻碍了些许时间,登船后便看到崔探花和灵武侯他们被围在甲板上,当时都有伤在身了。” “灵武侯和崔探花也有受伤?”茹鹚抓到重点,一捋胡须的追问。 “末将句句属实,当时两人浑身浴血,而且崔探花贴身护卫徐清风已经倒地不起。” “鸣金楼现在何处?”都御史褚再次追问。 “鸣金楼已经被末将派人牵引回东云门码头,并派了三艘战船封锁附近水域,楼上一干人等挨个排查。”温木转头对这都御史褚说道。 “霍家老大,老夫半夜不睡觉赶来你们霍家,说点有用的东西出来。”大学士茹鹚直接用碗盖指着霍云龙说话。 “茹大学士这般心急,平时磨勘巡视的稳重劲呢。”霍家老太爷被人搀扶着慢悠悠走了出来,每周几步便是一阵气喘。 众人见到霍家老太爷都赶紧起身见礼,便是茹鹚也微微欠身,这位老太爷历经三朝而不倒,如今虽然在家颐养天年,但谁也不敢小觑这位三朝元老的能量。 “惊扰父亲歇息,是儿子们办事不利。”霍云龙兄弟俩赶紧上前扶住老爷子。 “小光他们仨是为咱们水师挨的打,既然茹大学士和褚御史半夜都来搭把手了,你们几个要是墨墨迹迹,岂不是让人家心寒?”霍老太爷开口便是训起两个儿子,他们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在老爷子面前还是跟训孙子一样。 “温木登船后便协助崔探花与鸣金楼谈判,中间差点再次动手,最终的条件是鸣金楼答应三天内提供太康城内潜伏的绿水营谍子据点,外加带走了一个叫乌兰的姑娘。灵武侯作证事情就此翻篇了。”霍云龙不敢再有保留,老爷子点的够清楚了,他要再是不上道,那真就得罪人了。 “这么说来,兵部武库丢失的黑火雷是跟鸣金楼脱不了干系,虽说引爆在龙沅江里,只怕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茹鹚何许人也,寻章摘句老雕虫,更是会顺藤摸瓜。 “还是小茹有见地,咱们这位小崔探花本事大的很呐,查到了鸣金楼,还带着灵武侯帮他打掩护,小光他们仨赶巧被带上了,有意还是无意,你们几个小辈想想吧。”霍老太爷说完这些话便闭目休息,事情还得交给这些小辈去做。 “两位大人,龙沅江水师这次也是有苦说不出,鸣金楼可不是没根的,在做的都清楚篪丽街几个府邸都有收份子钱,而且这背后就站着晋安萧氏,乃至宫里那位听说也有关系。霍云龙说着话便向宫里方向拱手,眼神中似有所指。 “崔探花已经着水师下网封住了城里与龙沅江联系的水道,更是 派游骑军全城排查水道。” “看样子崔探花是递出了梯子,就看你们霍家是否顺杆爬不爬了?”褚话不多,每每点破要点。 “这小崔探花手段高明啊,打砸了鸣金楼不说,还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顺手拿了人,还丢给咱们这么大一个人情,接不接都没得选择,与其说是他逼着咱们站队,不如说是他给了咱们个机会站队,剩下的事情只能咱们三家继续恶心鸣金楼了,准确的说,应该是继续恶心萧氏。” 茹大学士用手捋着胡须,耐心的听着都御史褚康的分析。 “褚兄的分析不无道理,即便是二位不来,我们两兄弟也要亲自登门邀请,这事太大了。”霍家老大老二都是起身抱拳,神情肃穆。 其实事情未必就如他们三家所分析的那样,但只鳞半爪的线索接续起来,事情又是这副结果,便也由不得他们不怀疑这其中的阴谋了,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崔含章当初恐怕也未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局面,所以才有老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若只是篪丽街几位府邸倒也好说,可事情一旦牵涉到晋安萧氏,那便是牵涉到宫里的那位,更是牵涉到如日中天的平康穆王,这份因果可不是褚康霍光茹竞秀三个单薄的小肩膀能抗的起的,难怪连鲜有露脸的霍老太爷都亲自出马与他们二位商议。 此时身为监国大臣的茹鹚真是进退维谷,心里骂到:“好你个老小子崔敬,在这跟我下套呢。” 褚看着茹大学士并未说话,也只好忍着,低头继续饮茶。 一时间整个厅堂内,霍老太爷闭目养神,茹大学士神游物外,都御史褚埋头喝茶,霍氏兄弟知道此时万万催不得,便都坐下擎等着。 “怎么,怕了?怕了那就回去自个舔伤口去。”一道苍老的嗓音再次响起,是霍老太爷睁开眼睛说话。 茹鹚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这番话说的着实不给面子,也就是霍家老太爷说这话,但凡换成在做的任何一位,他都要摔杯子。 “老爷子不必拿话激我们这些小辈,鸣金楼是不算什么,可宫里的那位娘娘咱们谁都要掂量掂量,晋安萧氏树大根深啊。”褚看到气氛尴尬,便出言打打圆场。 “我水师愿意给诸位趟个道,霍家这点底子折腾光了也就光了,但事到临头需放胆,不惹事更不怕事。”霍云龙未等老太爷发话,便直接亮出了底牌。 “茹鹚不是怕事,只是身受圣上重托,监国安民,凡事当三思而后行。如今竟然还有贼人勾结绿水营谍子在城中图谋不轨,着实可恨,明日与其他三位同僚议事,定当请崔探花和灵武候前来查明事实,若是坐实鸣金楼的罪行,大不了老夫拉着其它三位一起去太后宫里请旨。茹大学士此时站起身来,对着霍家老太爷抱拳说道。 “小茹做事,我老头子是放心的,明日让云龙陪你一起议事吧。”霍老太爷笑呵呵的说完这话,便转头看向都御史褚。 “不劳云天兄了,褚家的孩子也没有白白挨打的,回去褚某便起草份奏章,御史台的奏章是可以直接送往圣上军营的。”都御史褚宦海沉浮二十载,最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补上一刀,赶紧站起来躬身回话。 “乏了,人老了精神头不行,你们年轻人在亲近亲近,老朽不在这惹人嫌了。”霍老太爷被下人背了出去,刚沾背便入睡了。 话说褚大人堂堂四品都御史被夫人给闹得不得安生,次日戌时一刻便出门直奔茹府霍府而去,说是看望下受伤的子侄。 褚家大娘子也未闲着,褚大人蹑手蹑脚的起床便已惊动了她,一直佯装酣睡,等到婢女回禀老爷的轿子走远时,这位大娘子便让婢女拿着拜帖去茹霍两府后院请人去了。 男人做事三思而行瞻前顾后,但是女人就是直奔主题,毫不拖泥带水,尤其是有了孩子女人,护犊子是不讲道理的。经过一大早的互相打听联络,原来城里还有几十号人家的夫君困在鸣金楼上,其中不乏个别有头有脸的府邸,这下子热闹了,浩浩荡荡的娘子军在褚大娘子的带领下杀往鸣金楼,有人为挨打的儿子讨公道,有人来找彻夜未归的夫君,还有人抱着哭哭啼啼的娃娃来找父亲………… 太康城的百姓最爱看热闹,没事都能吆喝两嗓子助助兴,这么大个热闹错过那还了得? 于是乎,起初是几十号夫人带着家丁婢女,慢慢的在去往东云门码头的路上人群越聚越多,最后更是达到几百号人,这人群中有夹杂了不少的同行冤家,西水关十八座坊楼平时都被鸣金楼压着一头,如今逮着机会了可不得落井下石,众人拾柴火焰高,每家坊楼出一个乐工,这便凑成了一个戏班子,还带歌姬舞姬,敲锣打鼓,又是唱又是跳,说是去给太康城的名门夫人们鼓劲助威,骂起街来那股子正经劲,义愤填膺堪比良家妇女。 第六十七章 涟漪 树欲静而风不止,打砸鸣金楼的事情远非表面那般说的翻篇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探花郎崔含章和灵武侯柏言秋确实是消停了,没有追咬着不放,但龙沅江水师霍家和褚氏、茹大学士则没打算罢休。 冬日暖阳,清晨的漱兰轩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四位监国大臣分坐两边默默的饮茶,中间地上鎏金九龙纹三足铜香炉,熏香烟雾袅袅,在阳光的穿透下随意飘荡,这是彼此间的默契,没事的话一般喝过三杯茶就各自散了归家,轮到谁当值,便要留下来处理公务。 只是今日明显不同往时,户部尚书崔敬放下茶碗,对着吏部尚书兼大学士茹鹚说道:“听说竞秀被人打断了腿?现在的年轻人啊火气太大。” 正低头喝茶的茹鹚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年轻人火气太大?若不是崔探花拉着茹竞秀去鸣金楼喝花酒,能有这档子事。 “听说灵武候和崔探花也是被打的不轻啊。”茹鹚面上无波,接过话头说道。 “你们两个老头子打什么哑谜,谁被谁打了?”庐阳王秦铮饶有兴趣的接过话头来。 “几位先看看这份都御史的奏折吧。”茹大学士直接就把袖子里的奏折拿了出来。 “御史中丞褚有直奏圣上的权力,这份奏折也是一早刚送来的,另一份已经出城了。” 其他两位都抬起眼皮,看来今天不会三杯茶了事,这小崔探花回太康也有些时日了,看来又折腾出事来了。 另一边东云门码头上可是热闹了,三姑六婆,歌姬舞妓陪着几位大娘子对着鸣金楼叫阵骂街,若不是有水师士卒拦着,恐怕这帮女眷要去上船拆了鸣金楼,楼里老鸨出来安抚几次都被唾沫星子给淹没,更有人情绪激动的往船上扔破鞋、瓜果烂菜叶等,反正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几位大娘子倒是舒舒服服的坐在藤椅上喝茶看戏,自然有伶牙俐齿的婢女上前骂街,一直闹到亥时三刻,指挥参将温木让人把排查清楚的人陆陆续续的放下船去,这才逐渐散掉一批人。 不过鸣金楼的人出不去才是大麻烦,一船的人吃喝拉撒就不是小事,更何况鸣金楼可是被耽误了出去奔走求援的最佳时机。 参将指挥温木又选择避而不见,整个鸣金楼里的人都急的如热锅上蚂蚁,毕竟黑火雷在龙沅江里爆炸的动静是遮不住的,当时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在少数,而且灵武侯府、小莲庄、大学士茹府、水师霍府、御史中丞褚家都是要上门赔罪的,若是出不去一切皆枉然,现如今更是被一群愤怒的夫人们堵在东云门码头,搁谁谁不窝火? 黄万里带着几个老鸨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褚大娘子、茹夫人、霍家二房娘子等人请到了鸣金楼内单独赔罪,开场便是被褚顾氏马了个狗血喷头,旁边茹夫人可不管不顾,想到家里的儿子打着石膏的断腿,心理恨他至极,直接就扑上去一把挠破了他的老脸,瞬间几道深深的血痕呈现在他脸上,霍家二房娘子有样学样跟着扑上去,两只手能抓便抓,能挠便挠,更像是王八挥拳,乱打一气。可怜黄万里一身功夫无法施展,此时便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还手,后面的老鸨子们被褚大娘子一个眼神便瞪的臊眉耷眼,束手束脚,谁也不敢上去拉架。 可怜黄万里堂堂鸣金楼的管事,平时鹤发童颜风流儒雅,往来都是文人名士调素琴阅金经,如今被两个妇道人家追着满大厅跑,揪着头发专门找脸下手,偏偏又不能还手,他可真是拿这帮疯婆娘没有半点办法。 “说吧,鸣金楼打算怎么赔偿?”褚顾氏没有下场,但一个人气场全开便镇住了场子,看着黄万里被追打,先出了一口气。 “赔,赔,先让两位夫人停手吧。”黄万里瞅着空子高声喊道。 “有话好好说,老朽这把子骨头架子快被拆了,褚夫人开恩呐。” “那行,先拿出一百万两银钱的医药费让我们家孩子看病,后面营养费看恢复情况,另算。”褚顾氏张口便是百万两银钱,吓得黄万里一愣神的功夫,又是挨了两个耳光。 “不要觉得我狮子大开口,我那竞秀贤侄可是断了一条腿,儿子养这么大,可不止一百万两银钱,光是在你们这破船上花费就有这个数了。”褚大娘子牙尖嘴利,话的有理有据。 “两位姐妹先休息会,坐下喝口茶。听听他们怎么说。”褚大娘子起身上前拉着两位夫人回来坐下。 “我呸,老娘稀罕你那点碎银子,竞秀要是落下个什么残疾的,老娘我来拆了你们这艘破船。”茹夫人气喘吁吁,坐下灌了一口茶便指着黄万里鼻子开骂。 “确实是场误会,医药费一定赔,营养补品一样不差全都给送到诸位府上去,三位大夫人息怒,这不是水师封锁了码头,黄某也是出不去,不然早就登门赔罪了。”黄万里披头散发,满脸破皮,血淋淋的指甲印子一道又一道纵横交织,惹得后面一排的老鸨子忍不住笑声。 “别给老娘整那些没用的,以后鸣金楼不许他们仨登船上楼,但凡是有一点风声传到老娘的耳朵里,我直接带兵来 砸了你们鸣金楼,龙沅江里多一艘沉船不多。” “就是,小小年纪都被你们这群骚狐狸给带坏了,一个个小妖精打扮的骚里骚气的。”霍家二房娘子本就生气自家相公和儿子没事就来喝花酒,这下逮着机会绝了这条道。 “还有我们家竞秀,眼瞅着还有两年就要入场科考,此时没一点心思放在课业上,还不是被你们这边的姑娘给勾搭的。”茹夫人跟着补了一刀,黄万里等人也只好讪讪的杵在那里。 “看什么看,你们这一个个大老爷们,熊样,没事不在家里好好陪陪夫人孩子,尽是往这里跑,这里是管你吃,还是管你喝?有钱没地花,烧包。”褚大娘子泼辣起来无法无天,连带墙角站着看热闹的酒客也一起骂,这帮爷们从昨夜到现在还一直困在鸣金楼里。 “一定按照夫人吩咐的办,黄某保证不让三位公子在上船登楼。”黄万里赶紧点头保证。 “我看一会让岸上那帮姐妹们来一个个认领自家男人得了,到时候保管还得大闹一场。”霍家二房娘子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整这一出,拉着两位嫂子悄悄商议。 “好主意啊,外面那群姐妹也都是着急上火,巴不得进来把自家男人都拎回去跪搓衣板。”茹夫人捂嘴笑着,点头赞同。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番商议便打定主意好好整整鸣金楼。 “姓黄的,你不是托辞说水师封了码头,下不了船麽?今天霍家妹子菩萨心肠,帮你去跟温将军说说情,通融通融。” “霍夫人慈悲心肠,还请跟温将军美言几句,鸣金楼一定铭记在心。”这黄万里顾不得收拾伤口,直接抱拳鞠躬行大礼。 谁知,刚送走了三位泼辣夫人,转眼又是从栈桥上放进来了几十号的女眷,一个个的冲进楼里在一群酒客中找自家男人,找到了便是一顿厮打,男的躲着跑,女人追着打,又哭又闹,惹的其他男人笑的合不拢嘴。 “宋老三,你个杀千刀,背着老娘来喝花酒……” “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当家的还跑来这里造孽钱……” “一群狐狸精霸牢了俺当家的,给老娘回家……” ……………………………… 一群男老爷们谁也别笑话谁,有的正笑着便被老母亲揪着耳朵往外走的,有的还在东张西望眼神躲躲闪闪,东云门码头戏班的鼓乐有多热闹,这鸣金楼里的夫人们茬架就有多热闹,这下子鸣金楼被太康城夫人们可是记恨上了,以至于往后的日子,男人们上堂子听曲喝酒都绕着鸣金楼走。 霍家二房娘子跟温木交代过后便让人逐渐放行,夫人们本就是为了出口气,顺带还敲了笔一百万两银钱的医药费,这口气算是顺了。扔下身后被搞得一团糟糕的鸣金楼,便都赶紧回家看宝贝儿子去了。 即便是事情闹得这么大,鸣金楼七层楼的幕后老先生仍然没有露面,昨夜即便是刀枪相向也不过是派了文长代为出面解决麻烦,况且消息已经派水鬼送了出去,鸣金楼的背后可是站着晋安萧氏,打砸了鸣金楼就是打了萧氏的脸,更不要说事情若是传到宫里面,那位正宫娘娘该怎么看? 一层楼厅堂的那些妇道人家的啼哭闹腾在七层楼的老先生看来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若是黄万里连这点小事都收拾不好的话,那边赶紧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能让他重视的事情唯有东家萧氏大公子的行程,说是凌晨便已经做快舟赶来了,这说明事态的发展已经失控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走出鸣金楼顶层,这些年来他入楼后便再未露面,除了每层楼独门小院的管事之人谁也不曾见到他,但他又是无处不在的,各楼层的管事都不敢有对他有丝毫隐瞒。 昨夜地字院的黄万里是个例外,也正是这唯一的例外差点将鸣金楼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虽然处置果断,但事情终究是在眼皮子底下做的,被灵武侯和崔探花抓了把柄在手,一时被动,便处处被动,比当前尴尬局面更坏的事情已经在发酵了。 徐文长面色凝重,低声说道:“以少东家快舟的脚程,估计申时便能赶到,来势不善,怕是要兴师问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也躲不掉。事情没做好,还不许东家发脾气?”楼主低头洗茶,并未过于惊讶。 “可黑火雷的事情终究是咱们越界了,崔探花的条件也开了,文长只是担心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 “黄万里只是地字院的管事,若是没有上面人给他牵线,他哪来胆子去碰黑火雷。”博彦楼主把烧开的水倒入紫砂壶里,水流如注激起片片茶叶翻腾。 “她是少东家身边的姑娘,眼比天高,天字院又何曾入其法眼。” “您是指乌兰姑娘?”徐文长感觉到平日里自己或许忽视了这个容貌绮丽的姑娘。 “准确的说应该叫卓四娘,什么来头老头子我没兴趣,若不是她给黄万里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勾连北边的胡人,更别提去碰黑火雷这样的祸胎。”博彦楼主用竹柄将刚泡好的茶汤送到徐文长面前,尝尝这 云深寺野茶,先苦后甜,回甘生津。 徐文长此时心思都在复盘昨夜的事情,哪里听得进去博彦楼主的话,端起茶汤便倒入口中:“如此说来,与北边胡人做生意是东家的意思唠?” “若都如文长这般饮茶,真是浪费了好东西。这饮茶与做事大致相当,都要慢工出细活,烧水,洗茶,冲汤,出茶,入口,一道工序都少不了,一道工序也错不了。做出了好茶,也得有人会品,慢慢品,才会出味道。”博彦楼主今天的话格外多,难得与徐文长絮絮叨叨说起饮茶做事。 “楼主的意思是晋安也好,黄万里也好,都不该跳过咱们天字院,仓促成事必然漏洞百出。”徐文长眉头一展,瞬间想通了这里面的道道。 “总算是还有聪明人,至于黑火雷的事情,鸣金楼知与不知都说不清楚,少东家这趟是来擦屁股的,反正老夫这副残躯留着没啥大用了。” “楼主切不可如此丧气,天字院于情于理都做到位了,少东家是个明事理的,断不会拿你我去填坑背锅,若真是如此,咱们鸣金楼也不会在龙沅江上纵横十多年了。”徐文长听出博彦楼主话中萧索之意,本能的不平发声。 “这些年咱们能纵横龙沅江水面,不是因为鸣金楼多么厉害,而且水师战船们的避让。”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看下面龙沅江水师这番气势做派,怕是霍家就已经起了心思,若是茹大学士和御史中丞褚也咽不下这口气,文长觉得事情该怎么了?” “他们都是胸有丘壑的主,可不像楼下三位大娘子那般好打发,女人争得是一口气,可男人争得是江山啊。”博彦楼主对事态洞若观火,即便自始至终他都未现身,但对事情背后的因果都分析的切中要害。 虽然身处在熙熙攘攘的红尘中,可徐文长分明在博彦楼主的话里感受到了孤独的意味,他清楚那不是离群孤单,而是发自骨子里的孤独。 “楼主既然事事看的清楚,当初何不阻止黄万里他们冒险行事,更是把卓四娘收在天字院里让她随意走动,岂不是纵容默许?” 博彦楼主小口的品着杯中的热茶,只是苦笑一下,并未回话。 “是文长孟浪了,楼主自有苦衷,可如今之计我们该如何是好?”徐文长心性过人,虽一时失言,但懂得收摄心神,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得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暗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动越多越是容易出错,东西都准备好,下一步由少东家出面吧。”博彦饮尽杯中茶后,便闭目养神。 徐文长知道楼主在下逐客令了,便自觉的退出了叠室,虽然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谈论如何处置黄万里,但黄万里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等到徐文长走出天字院后,叠室的另一边一道暗门被推开,显露出里面墙上挂着的铁胎震天弓,慢慢走出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人。 “师傅,萧靖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他找急忙慌的赶来,铁定憋着一肚子火,” “若不是弈儿及时出手,射爆黑火雷于龙沅江,恐怕昨夜咱们都得沉尸江底喂了鱼,少东家来了也有一堆事等着他,就说师傅抱病在身,一切由他处理吧。”博彦楼主看着眼前的徒儿萧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着说着便真的闭目入睡了。 话说最倒霉的便是崔玄,潜在水下被黑火雷爆炸冲击打翻,在他昏过去前憋住一口气抱住一块甲板往水面滚去,浮出水面时便已经昏死了过去,当夜龙沅江水势湍急,整个人飘浮在江面上被冲走了,直到凌晨时分才被游骑军的兄弟在下游的渔民家里找到他,原来是有渔夫见到江面上飘浮着个东西便将他打捞上船带了回来,亲兵营二队三队将他护送抬回小莲庄诊治。 “尚医令,玄哥一直昏迷是何缘故?” “回崔统领的话,这位小哥应该是闭气功夫了得,又被爆炸冲击震昏过去,本能反应下进入胎息状态,脉搏心跳均大幅度迟缓,伤势并无大碍,定时灌些汤药,慢慢养着便是。”尚医令收起银针后,慢慢的回话。 “那玄哥儿何时能醒来?”崔伯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玄哥儿,不免忧心。 “这个不好说,剧烈的爆炸冲击病例有见过,但这般内腑震伤且胎息状态的,较为罕见,尚某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记载,但并未实际接手过,还请老丈见谅。” “哎,这娃娃忒可怜了。”崔伯听到这番话便不禁老眼浑浊,抬起袖子擦擦眼角。 “崔伯先送尚医令去抓药。”崔含章浑身缠着绷带坐在旁边安抚崔伯。 “对了,崔统领,昏迷期间须有人为他推宫活血,否则长期下去必然经脉萎缩,血气淤结,四肢退化就再难恢复了。”尚医令背起药箱刚准备,想起这个事情便再次叮嘱一番。 “有劳尚医令。”崔含章点头致谢。 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玄哥,崔含章不由得再次陷入沉思....... 第六十八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霍家二房的话在参将指挥温木的眼中还是颇有份量的,放行与否是要区分个轻重缓急。 黄万里第一时间被打发出来,带队领头抬起礼物去各位府登门赔罪,虽然黄万里被夫人们打的破了相,卖相凄惨,但大箱小箱的珍稀补品不计其数是沉甸甸的诚意,医药费营养费换成宝钞银票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若是他被人随意砍杀了,也算是帮鸣金楼节省了粮食。 徐文长在黄万里一行人出发前,特意叮嘱了他最后去小莲庄听候崔探花的差遣,要打要杀全随他: “自己惹得祸,自己担,绿水营谍子的事情与鸣金楼毫无瓜葛,否则不用别人动手,我徐文长第一个就毙了你。” 漱兰轩那边则是气氛越发凝重,当鼎国公宋雨山看完御史中丞的奏折后,气的一掌拍在案几上,震的茶水洒出来一片。 “鸣金楼罪该万死,这是在眼皮子底下,给咱们四个老头子玩灯下黑呢?” “这事恐怕还得看看崔统领怎么说,区区一个鸣金楼翻不出这么大水花。”吏部尚书兼大学士茹鹚铁了心是要拉幕后人下水。 “茹尚书话里有话,龙沅江水师可是霍老太爷一手组建的,依老夫看,先让霍家老大过来说说看。”户部尚书崔敬倒是不想这么快让含章顶在最前面,昨夜的事情崔含章登楼上船前已经派人送过信给崔府,当初崔尚书便点出龙沅江水师目前窘境,利用得当会是一把利器。 “老夫从不针对谁,但黑火雷事件涉及太康城百姓安危,龙沅江水师是要说个清楚,那霍家老大就在门外候着。” “那让他进来说说吧,杵在门外算什么。”崔尚书转头吩咐身边侍卫传他进来。 “霍云龙见过四位监国。”霍云龙甲胄在身,大步流星,进来后便行礼。 “霍家老大,长话短说,把黑火雷和鸣金楼的事情说说清楚,老夫不信区区一座青楼能有这么大能量。”吏部尚书兼大学士茹鹚好整以暇,直接催着霍云龙回话。 “等等,霍将军披甲执刀,是准备奔赴北伐战场?”庐阳王秦铮忽然插话。 “回四位监国,末将已经令龙沅江水师全部战船开拔,配合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封锁江面、水道,肃清方圆百余里内的水寇贼人,随时可沿龙沅江逆流而上,直奔黑水而去。”今天的霍云龙确实不同往常,这幅铠甲擦得锃亮,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今天的宫里格外热闹,不仅有霍云龙在漱兰轩里与四位监国大臣奏对陈情,还有晋安萧靖在坤懿宫里向姑母委屈诉苦。萧靖连夜快舟疾驰,上岸后马不停蹄的直奔懿坤宫而来,不巧正赶上皇后娘娘去太后宫里请安,期间又不敢随意走动,只好饿着肚子在懿坤宫偏殿里等着,期间来回踱步盘算着鸣金楼的事情该如何开口。 “母后今天的凤钗与妆容十分般配,尤其这双小山眉,真是远如黛山,稍后请卿芸姐姐也给岚儿画一个。”远远的便传来了云岚公主银铃般的笑声。 “羞不羞,未出阁的姑娘家都是画柳叶眉、新月眉。”皇后萧氏用手指在女儿的额头上,打趣她。 “姑母万安,侄儿萧靖来给您请安。”萧靖听到脚步声后,便快速走出偏殿,直接迎了上去,在殿前门廊位置便磕头跪拜行礼。 “是靖儿啊,快快起来,到姑母这里随意些。”皇后萧氏眉眼含笑,满脸慈爱。 “见过云岚妹妹。”萧靖起身后再次向公主云岚见礼。 “皇家大内,表哥还是要守礼克制,当称呼皇后娘娘和云岚公主。”云岚撅起个小嘴,从小便看不上这个晋安的马屁精,没事便来宫里哄的母后团团转,油嘴滑舌装的像是小绵羊,实则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大灰狼。 “云岚不可无礼,好好跟表兄说话。” “偏不,岚儿又没说错啥,父皇最是注重礼仪,从小便教导诸位皇兄与岚儿,无规矩不成方圆。”云岚根本不想理萧靖,便挽起皇后萧氏的胳膊撒娇。 “云岚妹妹说的没错,臣萧靖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云岚公主。”萧靖面带微笑,重新见礼。 “你们俩啊,从小就闹腾,现如今都长大成人,还这么不安生。”皇后萧氏笑着拍打着云岚。 “靖儿别站着了,随本宫一起用膳,御厨刚刚做的龙游桂花糕。” “姑母对靖儿最好,饿了半天的肚子总算是有着落了。”萧靖跟在云岚身后,听到皇后萧氏说的话,便顺杆爬上来了。 听到他这样说话,云岚公主还是忍不住回头朝他吐舌做呕吐状,从小便是冤家,长大了更是处不来,偏偏在最初曾有长辈提及亲上加亲。 天色渐晚,云霞满天,落日余晖给太康城披上了一层金闪闪的外衣,崔含章只有在北方草原上见过这样的落日。 还未等让他静静的享受落日晚霞,小莲庄便收到一份懿旨和一份手令,同样都是来自宫里,一份来自懿坤宫,一份来自漱兰轩。 “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啊,宫里对你的垂爱,令我这个一等灵武侯都甘拜下风。”柏言秋好巧不巧的又出现了在了小莲庄的栈桥上。 “鸣金楼就该把你腿打断,省的你半刻不安生。” “崔伯 快找人给咱们大侯爷看座。” 柏言秋摆摆手示意崔伯不用管他,他便自己一瘸一拐走过了栈桥,登上小莲庄二层台,随手拿起个马扎,与崔含章肩并肩坐了下来。 “说的就好像你比本侯好一样,本侯最多受些皮肉之苦,你这还要继续遭受灵魂拷问。” “照我说,把你这人一劈为二,便是双全法,让你一边去懿坤宫回话,一边去漱兰轩交差。” “侯爷说的什么话?双全法那是不负如来不负卿,如今我崔含章孤家寡人一个,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崔含章打断他的话,双手抱肩。 “别嘴硬了,你是打算先去哪里回话?两边可都得罪不起哦。” “崔某事君以忠,事无不可对人言。鸣金楼当晚侯爷也是在场的,那就由你先代劳去回禀四位监国,崔某去懿坤宫回皇后娘娘的问话。”崔含章调子起的老高,但后半句话略显无耻,说的柏言秋都想打人。 “想借入懿坤宫之便看望云岚就明说,兄弟我为了你的终身幸福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柏言秋用肩膀蹭了他一下,一脸坏笑的说道。 “就你花花肠子多,有人在懿坤宫给咱俩穿小鞋呢,印象分没了,总得拿点干货出来吧?”崔含章懒得理他,云岚公主在懿坤宫倒是有些麻烦。 “你说的是老冤家嘛,萧靖那孙子耍阴谋诡计是有一套的,本侯估计他不会跟你打照面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该来的终究得来。” “走吧,慢了又要被扣个大不敬之罪,漱兰轩你能拖则拖,拖不了全往我身上推,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崔含章不在惆怅,起身吐气。 “我特意带了颗百年老山参给玄哥补补,若是没他放把火,本侯也要栽跟头呐。”柏言秋提起此行的目的,让贴身护卫将东西放下便走了。 崔含章入宫之前便跟昆百川要了腰牌,如今他手执腰牌,御前金羽卫与内务十二监都要听从调度,但是偏偏就在懿坤宫外被拦了下来,来者正是云岚公主的贴身婢女, “紫晴姑娘,有何见教?”崔含章走出轿子,硬着上前见礼。 “奴婢不敢指教探花郎,请借一步说话。”紫晴身穿粉红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微微侧身行了个万福礼后,移动莲步走到旁边宫墙根边。 公主让女婢传话:“母后很生气,务必小心萧靖。”紫晴踮起脚尖,贴在崔含章耳畔,轻声细语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快速离开了。 看着如一抹晚霞飘远的紫晴姑娘,崔含章的心理按捺不住一股怒气升起,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个懿坤宫还真是不好进。 “臣崔含章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崔含章被内务太监引导入大殿内,两排婢只见皇后萧氏头戴凤冠,身穿刺绣牡丹碧霞罗袄,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裙,两双眉远观如黛山,胸前佩戴一串东珠熠熠生辉,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散发出来。 “起来吧。”皇后萧氏面无表情的说道。 “崔含章,听说你昨晚又喝醉了?” “先前圣上罚你在漱兰轩面壁思过,不曾想你是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醉酒行凶。”皇后萧氏凤口一开,便是厉声斥责。 “微臣不知皇后娘娘所指何事,近些时日并无醉酒。” “大胆!竖起耳朵好好听皇后娘娘训话,还敢顶嘴?”旁边内务太监一挥手里的佛尘,用手指着崔含章,尖着嗓子打断他。 懿坤宫大殿里回荡着内务太监的公鸭嗓音,两排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喘。 “圣上与本宫对你期望甚高,如今皇城内外安危都托付于你,难道你就是靠喝酒办事的麽?”皇后萧氏说此话时,头上凤冠微微晃动,看得出来是动气了。 “微臣知错,但事出有因,还请皇后娘娘容禀。”崔含章赶紧跪下,以头伏地。 “好,本宫就听听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萧皇后换了姿势,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慢慢饮下。 “微臣是与灵武侯一起去查访兵部武库丢失的黑火雷,未免打草惊蛇,故而以鸣金楼酒宴作为障眼法,暗中派人查找线索。”崔含章趴在地上,低着脑袋回话。 “还有灵武侯?你不说本宫倒是忘了,平时他就没个正行,把放浪形骸当成潇洒风流,这难道就是你们把人家鸣金楼打砸了的理由?” “福来,你去传旨把灵武侯请来,本宫要亲耳听听柏言秋怎么说,崔含章你继续说。” “奴婢遵旨。”内务太监福来把腰深深的低下,慢慢的退了出去。 崔含章于是将何时登楼,大厅宴会,以及双方比武翻脸,最后更是把黑火雷爆炸于龙沅江里的整个事情过程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起来回话,别老跪着了。”萧皇后面色稍缓,便让他起身回话。 “酒是喝了吧?” “东西也是打砸了吧?” “现在人家苦主告到本宫这里了,你说该怎么办?”萧皇后双眉一 挑,再次沉下脸来。 “微臣也是为了查访黑火雷,当时迫于情势危急,只能自保,这点灵武侯也是可以做证的。” “那你们是在鸣金楼上找到了黑火雷,还是抓到了北胡绿水营的间谍?”萧皇后听到他托词于调查黑火雷,便再次追问道。 “你们这些个男人,喝花酒,玩骰子,调戏姑娘,脾气上来了就是一通打砸,崔含章你可是堂堂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斯文读书人,怎能也去干出这样的事情,你可知不止一位苦主现在告到本宫这里来了,你让本宫如何保你?”萧皇后越说越气,直接就把手中的酒杯摔了出去,青铜鎏金酒杯在大殿地上滚出去好远,最终停在了崔含章的脚下........ 崔含章明白一定是被恶人先告状了,皇后娘娘必然是被蒙蔽,正所谓捉贼捉赃,他虽然带走了卓四娘,但事情还未调查清楚,绿水营奸细也未抓到,此刻恐怕是在皇后娘娘这里洗不清了。 “微臣知罪,请皇后娘娘体谅微臣忠心办事,为了太康百姓安危着想,事情操之过急,但微臣绝无半点打砸鸣金楼之恶意。”此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若是拿不出铁证,只怕会被反咬一口。鸣金楼果然不是好惹的,如今看来手眼通天,直接就一状告到宫里来了。 “微臣与鸣金楼有约定,此事翻篇了。”崔含章面色尴尬,脑子里急速运转,一边想着怎么措辞回话,一边想着脱身之策。 话说此时漱兰轩内更是进行着一张惊心动魄的对话,柏言秋发挥其三寸不烂之舌把鸣金楼盛宴大战说的轰轰烈烈,听得四位监国大臣更是一愣一愣的, “灵武侯,你们是如何得知黑火雷藏在鸣金楼的?”庐阳王秦铮一针见血的问道。 “本侯与崔统领是顺着清水柜坊这条线查到了鸣金楼,况且最终黑火雷就爆炸在鸣金楼附近二三里的江面上,若不是做贼心虚鸣金楼何故要阻挠我等办案。”柏言秋并未正面回答庐阳王的话,但一番推测合情合理。 “登楼之前崔统领已经通知了龙沅江水师配合,当时整个太康城上下游百里内水域都已经被封锁通行,参将指挥温木更是带领三艘战舰远远尾随鸣金楼,一旦鸣金楼开拔离开东云门码头,便再无人可以中途登船,只能是从船上潜逃下来人。”柏言秋此时顺带提及龙沅江水师。 “柏侯爷所述不假,当夜水师是配合游骑军、崔统领和柏侯爷行动,水师兄弟们亲眼所见黑火雷是被鸣金楼上的一支火箭射爆的,而且温将军更是派张苍水兵营在水下打捞到二支残肢断臂,虽然无法还原出原形,但经仵作检验,骨节粗大不像是中原人士。”霍云龙将军顺着柏言秋的话接着陈述当晚情形。 “那龙沅江水师也是怀疑黑火雷就是鸣金楼偷盗的唠?”鼎国公追问他。 “水师只是根据现有证据推测,况且崔统领已经掌握了清水柜坊的一干人犯等重要线索,温木将军登船时确实见到了鸣金楼围攻崔统领和柏侯爷,温木也亲耳听到鸣金楼答应提供潜伏在太康城内的绿水营间谍据点为条件换取双方休战罢斗。” “霍将军说什么?鸣金楼答应提供绿水营间谍据点?”户部尚书崔敬立刻抓到关键信息。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吏部尚书兼大学士茹鹚悠悠的说道。 “清水柜坊的一干人犯现在何处?” “现在绿水营谍子据点是否找到?”四位监国大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此时也是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追着。 “这些信息本侯暂时无法回答,能回答的人只有崔统领,可惜他被皇后娘娘叫到懿坤宫问话去了。”柏言秋此时想着崔含章这么久还不露面,必然也是遇上了麻烦,便心生一计想着让四个监国大臣出头要人。 四位都是老奸巨猾,听到懿坤宫皇后娘娘,便都收声喝茶。他们吃过的盐都比柏言秋走的路还多,这个时候出头岂不是找不痛快。 “本侯进宫时听说晋安府萧家大少爷萧靖已经提前进宫了,此时应该就是在懿坤宫里,崔统领看来是凶多吉少啊。”柏言秋两眼珠一转,便再次放出一个消息,若是不刺激下这四个老东西,恐怕他们是不会亲自下场的。 可惜他还未等到四位监国大臣答应下场要人,便听到内务太监福来宣读懿坤宫旨意: “奉皇后娘娘命,宣灵武侯柏言秋进懿坤宫回话。”内务太监福公公宣读完口谕便交叉束起手放在腹部。 “几位,都在呢?” 监国大臣等一干人等都与这位内务太监点头见礼。 “走吧,灵武侯,别让皇后娘娘等久了。” “本侯此时正与四位监国大臣商量要事,不知?”灵武侯柏言秋当然不想去懿坤宫,他深知到了那边,有嘴说不清。 “侯爷先去懿坤宫回话,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庐阳王等人都是面露微笑,让他先走。 灵武侯柏言秋无奈一口喝掉桌子上的茶水,只能起身跟着内部太监福来往懿坤宫赶去,迈出漱兰轩门槛,他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黑夜来袭。 第六十九章 漩涡 (爆更) 灵武侯柏言秋大步迈出去的身影决绝毅然,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漱兰轩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人觉得压抑,在座的五人都蓦然的感觉到卷入到了一个大的漩涡中,这个漩涡的中心是鸣金楼,围绕鸣金楼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波云诡谲刀光剑影,牵扯到各方势力,一个不小心恐怕就是一片人头落地。 冷风随着柏言秋开门离去时抽空自钻了进来,霍云龙感觉到后背冒出一片冷汗,此时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鸣金楼背后若真是站着皇后娘娘,他们龙沅江水师怕是站队站早了,还有御史中丞褚的奏折,起了心思的也不止他们两家,何况身为监国大臣的茹鹚此时便坐在漱兰轩内,霍云龙此时只想赶快通知老爷子,很多计划都要做出调整。 他虽不知萧家怎么说服皇后娘娘插手此事,但目前形势看需要重新评估,毕竟霍家也好,褚家也好,谁都没有胆子去触萧皇后的霉头。 便是吏部尚书兼大学士茹鹚心理也是打鼓,他虽有心拿此事做文章,既能帮儿子出气,又能打压与鸣金楼关系匪浅的篪丽街各府,还能与霍家水师、御史褚家结盟,送了崔探花一个顺水人情,正所谓一石四鸟之计,但谁曾想萧家直接搬出来萧皇后这座靠山,所谓的结盟在萧皇后面前都不堪一击。 鼎国公宋雨山先前最为气愤,追查的十分仔细,听到萧皇后介入后也是一怔,心里嘀咕;“皇后娘娘性情温良,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政事,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庐阳王看到几位都不作声,便拿起桌上盖碗嘘着饮茶,毕竟鸣金楼的份子钱每年没有少往他府邸送,鸣金楼出了事情,他们这些收份子钱的帮与不帮都很难做,现在看来此时情况则大不相同了,谁出事还不一定呢。 户部尚书崔敬自始至终都是微微眯着眼,好似打盹一般,非是他不上心,实则是他深知鸣金楼的事情绝非如表面那般简单。从崔含章端掉清水柜坊时开始,便已经把箭射出去了,若是不让它飞一会,怎么会知道过程中有谁会跳出来捞便宜,又有谁是因为惊吓而走,至于最终是射中了谁,其实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看清楚了各方的牌路。 “愣着干嘛呢,这茶都凉了,加水。”庐阳王的一嗓门把众人拉回了现实,这会别无他法,也只能等着了。 灵武候柏言秋一边走在宫里大理石板道上,一边脑子里思索怎么把消息递出去,恐怕晋安萧靖来者不善,崔含章莫不是被扣在了懿坤宫? “哎吆,肚子好疼,一定是刚才在漱兰轩吃凉茶不对。”柏言秋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侯爷这是作甚?懿坤宫又不是什么狼窝虎穴,何至于装肚子疼呢?”内务太监福来吃不准眼前的灵武候,是装肚子疼还是真肚子疼。 “福公公,实不相瞒,刚才吃坏了肚子,容本候如厕一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灵武候边说着话边往方便处跑去。 “哎,侯爷,侯爷等等,肚子疼还能跑的这么快。”福公公一边追着,一边喊他停下来。 柏言秋快步跑到拱门处拐弯后便隐去身影,对着身边紧跟的侍卫咬耳朵:“赶紧派一人去通知小莲庄加强守卫,你回去调集侯府卫队增援小莲庄。” “侯爷,你等等......“福公公脚下疲软,气踹嘘嘘的追了上来。 柏言秋赶紧从门后闪了出来,“哎呀,闹肚子真是不好意思,如厕后便舒服多了。” “咱家是跑不动了,侯爷认得懿坤宫的路,自己先走吧,千万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否则到时候老奴吃不了兜着走。” “好说,好说,刚才是本侯爷闹肚子,给公公添麻烦了,言秋腿脚快,先行一步了啊。”话音未落,灵武候便大步流星的走远了,此时宫里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笼,将这个黑漆漆的皇宫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点亮。 柏言秋此时脑瓜子转的飞快,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即便是他也低估了萧靖的狠毒,既然能在宫里恶人先告状拖住众人,那就能在太康城里毁尸灭迹,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当真如雷霆万钧,瞬间扭转了先前的不利局面。 一路上他想来想去唯有借助上阳宫的那位贵人,方能对抗当前的压力,否则他们先前所做出的努力全都要付之东流,还要面临晋安萧氏和篪丽街秦家、江家、司马家的报复。想到便做,脚下生风顺道拐向了上阳宫的方位,成不成都要搏上一搏。 懿坤宫内崔含章后背直冒冷汗,萧皇后斥责他行为不端辜负圣恩,屡屡醉酒荒唐行事,实在有辱读书人的斯文,言语之间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对崔含章提及的鸣金楼与黑火雷的有瓜葛的事情却并未采信,虽然派了福公公去传灵武候,但去了也有好一会了,迟迟未见返回。 “崔含章,既然你说与鸣金楼约定事情到此为止,本宫不去管你们之间的事情。” “母后,崔探花毕竟是职责所在,喝点酒算什么嘛?”此时云岚公主忽然从大殿侧门走出来,碎步快走到萧皇后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撒娇。 “请母后看在岚儿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苛责崔探花了。” “你啊,平时都是本宫把你宠坏了,本宫这是教他立身要正,方能行事。”看得出来萧皇后对云岚公主极为宠爱,嘴上虽然没松口,但此前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 “圣上委以重任让你接管太康城防,保境安民是莫大荣耀,但身为天子门生当立表率,与你同年的榜眼顾鼎臣在翰林院修身养性,事事遵规守矩,依本宫看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本宫念在你是心急追查黑火雷,虽有仓促不周之处但忠心可鉴,罚你回去闭门思过,禁足小莲庄一日。” 萧皇后虽然严厉斥责其私德有亏,但对其追查黑火雷一事不置可否,板子高高举起,最终却是轻 轻放下。 “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当回去闭门思过。”崔含章此时赶紧叩头谢恩。 “那个柏言秋还来不来,不来也就别来了,本宫知道你们二位都是忠臣,年轻人做事还是要稳重些。圣上一日未班师回朝,尔等就要打起精神来,莫要让北胡贼子乱我太康。”看得出来萧皇后并未真的要灵武候前来对质,此时看到他迟迟未到,便也顺水推舟让此事告一段落。 “微臣告退。”崔含章再次下跪行礼后,便要退出殿外。 “云岚替本宫送送崔探花。”毕竟是当母亲的,最是明白女儿的心思,知道她羞于开口,便为之制造机会。 “儿臣遵命。”云岚公主听到此话,眉飞色舞,提起裙子小跑了出去,追上崔含章。 看着并肩走远的两个人,萧皇后嘴角微微上扬,脑海中想到的是女大不中留啊。 “姑母就这样放过了崔含章,那侄儿的鸣金楼还被龙沅江水师扣在东云门码头呢。”萧靖此时从大殿侧面慢慢走出,言语中似有不满。 “靖儿也当本宫是好糊弄的?”萧皇后饮下婢女斟满杯中酒,微微斜视萧靖。 “侄儿不敢,侄儿实在是有苦难言,他崔含章和灵武候仗势欺人,鸣金楼是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萧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言,此时赶紧跪下诉苦。 “莫当世人都是傻子,鸣金楼的事情这些年姑母也是略有耳闻,树大招风,都是平时本宫对你太过纵容。姑母身为六宫之首,若是不能约束好母族,将来如何统帅六宫? “靖儿,凡事要有商有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夜姑母已经为你出头了,好自为之吧。”萧皇后还是于心不忍,便将此事就此打住。 “靖儿知错,靖儿这就回去闭门思过。”说完此话,萧靖便压低身子,慢慢退出了懿坤宫。 “都是一群孩子,本宫乏了.......”萧皇后说着话便打起来哈欠,用手倚着脑袋浅浅睡去,两边侍女都蹑手蹑脚的悄悄散去,只留两位贴身在旁伺候,便是福公公从门外进来看到这幅景象,也不敢喧哗,只能静静的立在门旁守着。 “今夜都是我那表兄萧靖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让你受委屈了。”初冬的夜里已经寒气很重,此时云岚公主尚披着白色拖地长裙,外面罩着蓝色的翠烟开衫,乌黑如泉瀑的长发在雪白的指尖滑动,双眸似水,闪现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 崔含章听到公主这般安慰她,一时间诸多话涌向心头,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便侧身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不是他无情,只是心里明白的越来越来,期待也就越来越少。 此时两个人就安静的走在宫道上,两边是高高的宫墙,挂在墙上的灯笼随着夜风的吹拂,不时的晃动着,连带着烛光也随风摇曳。 一路上不时的有宫女侍卫行礼,但都被两人无视了,云岚公主想着这条宫道可以再长些,最好是没有尽头的,若是能这样一直的陪他走下去该有多好。 好巧不巧,此时正碰上迎面走来的灵武候柏言秋,“你咋出来了?害的本候到处搬救兵。” “幸好有云岚公主相助,不然恐怕崔某要吃苦头了。”崔含章打起精神说道。 “啊哈,看来是本候不对,不该打扰你们,佳人才子最是般配。”听到柏言秋说着俏皮话,云岚不禁脸上飞起一朵红霞,虽然是在夜晚,但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楚楚动人,便是崔含章都不禁一下子失神。 “良辰美景奈何天,我都觉得自己煞风景。但是本候还是得借走崔探花,有要事相商。” 柏言秋一边拉着崔含章快走,一边扭头向云岚报以歉意的眼神,气的这位傲娇公主生气跺脚,银牙暗咬。 “不是兄弟坏你好事啊,漱兰轩还有四位监国大臣等着你呢?” “边走边聊,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形势很微妙,御史中丞褚上书参揍鸣金楼一事,而且还是通过大学士茹鹚之手递出来的,霍家水师也是火上浇油,如今霍家老大就在漱兰轩奏对,他可是把温木听到的都如实禀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指明鸣金楼与黑火雷有关联。” “而且茹鹚的口气,另一份奏折已经出城送往圣上军营了。”柏言秋一口气把情况全部介绍了一遍,听到崔含章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搞下去,要出大事。”崔含章不由的倒吸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咱们扫除了黑火雷这个隐患就是完成任务,搂草打兔子,还能清理掉绿水营在太康城的据点是锦上添花,偏偏有人起了小心思。”柏言秋也是一阵头疼,事态发展逐渐超出控制了。 “虱子多了不痒,我刚才急着给你搬救兵,拐弯去了一趟上阳宫,找人进去递了句话给贵妃娘娘。”柏言秋竹筒倒豆子,索性都先说清楚。 “姜贵妃若要是掺和进来,岂是咱们两个能收拾了的局势啊。”崔含章的眉头拧成一团。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对了,快给我说说皇后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皇后娘娘仁慈,只是斥责我醉酒闹事,私德有亏,打砸鸣金楼惹得众多苦主来找她告状。听起来貌似她对我们追查黑火雷一事,查到鸣金楼上并未置否。”崔含章也赶紧把懿坤宫的事情与柏言秋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是咱们过于紧张了,皇后娘娘只是罚你闭门思过,禁足一日。” “起初我也是吓得直冒冷汗,但到最后只是这么个结果,是不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崔含章面露疑惑的看向柏言秋。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素来仁慈,但本候信不过萧靖,此人行事一向跋扈,出手便是雷霆一击。本候已经派人去你小莲庄通知加强防卫,并调动侯府卫队去增援小莲庄。” “侯爷义薄云天,含章真是受之有愧。”崔含章听到柏言秋这一番话,只好再次躬身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客套。今晚本候自入宫以来,便心神不宁,应该会有大事发生,你我还是小心应对的好。”柏言秋最是受不了他的客套,一把揽住他肩膀,絮叨着请他喝酒即可,两人肩并肩的往漱兰轩走去。 灵武候柏言秋的直觉果然不虚,太康城内确实发生了大事,三处同时遇袭。 黄万里脚不沾地的辗转在灵武侯府、霍府等几家赔罪送礼,真是好话说尽唾面自干。等到从大学士府出来后发觉天色已黑,此行最后一站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探花郎府邸小莲庄还未去,想着只要把赌金和礼物送到,总算是完成任务。结果在最后一站路上便有人尾随,虽然有所察觉,但并未放在心上。 他心知昨夜结仇甚多,况且多年以来鸣金楼也得罪了不少黑白两道的人,想找他麻烦的不在少数,但朗朗乾坤下太康城内,城防营眼皮底子出不了大事,他自问身手不差,杀敌虽有不足但尚可自保。谁知在拐入兜米巷后,漆黑的巷子里瞬间冒出一位杀手刺客,大胆至极,黄万里几十年如一日的勤修苦练,功夫自然了得,大喝一声: “什么人?招子放亮点,老夫乃鸣金楼管事黄万里。” “杀的就是黄万里老匹夫。”两人便在小巷子里缠斗起来。 不曾想杀手对他武功了若指掌,专攻其要害破绽,出手凶狠果决,一把匕首使得出神入化,黑暗中寒光凛凛,逼得他且战且退,陡然间被一记戳脚踢在胸前,撞破小莲庄木门,口吐鲜血,刺客脚下生风飘然而至,一刀割破咽喉,当场毙命。 在兜米巷内的暗杀发生的急促而短暂,黄万里撞破大门时都无人出现,原来小莲庄内亦是闯入两名刺客,幸亏小白机警,从湖里嬉戏时发现了刺客,立刻大声嘶吼鸣叫示警,若非如此,恐怕小莲庄此夜要损失惨重。 即便如此,小莲庄内守卫大都被栈桥处的刺客吸引。另一名刺客则趁机去校场偏房刺杀被游骑军严加看管的卓四娘,虽然徐清风重伤休养,但好在亲兵营平时训练有素,即战力卓越,硬是挡住了这位刺客高手的袭杀,若不是黑暗中有神箭手放冷箭偷袭,处处压制守卫士兵,最终亲兵营很可能生擒此人。 栈桥处刺客久等不见信号,便知此事棘手,奋力突破守卫防线杀到了校场偏房,高声喊道: “点子扎手,先顶一下。” 另一名刺客听到同伴声音后,提起全身功力一改打法,霎时间刀光凛凛,另一只手伸入怀中拿出准备好的石灰粉,向亲兵撒出。 “三息之后,撤退,各自潜伏。”话音刚落,他便踹开房门,左右各一刀砍翻门后两人,刀势不停斜着划出一道寒光,直接斩向地上的卓四娘。 卓四娘早就听到动静早就醒来,知道有人来闯关,起初以为是来营救她的,总算是没有辜负她的一往深情,杀千刀的还知道派人前来营救她,结果却是大跌眼镜,刺客进门二话不说,见人便砍,钢刀破风声之响显示了杀心之决绝。 慌乱之下,腰部挺立两脚奋力蹬地往后一滚,堪堪躲过要害部位,但刀尖砍在了她侧身处,鲜血瞬间渗透了绣花裙。 刺客见一招未能得手,便一步迈上前再次挥刀砍下,卓四娘已经受伤流血,力气不足,心道:“我命休矣。”无奈闭眼等死,脑中一片空白。 谁知迟迟未见刀落下,睁开眼看到原来是刚才中刀的亲卫爬起来用手抵住了砍下的刀柄,故而她又躲过一劫,虽然被五花大绑捆住手脚行动不便,生死存亡之际,爆发出的能量总是匪夷所思,她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来往后跳,结果身后便是一堵墙,慌不择路下转头便撞上昏了过去。 等到刺客用脚便踢飞了这名不畏死的亲卫,继续上前准备杀掉卓四娘时,外面已经有弩箭射来阻挡她。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她回头看到同伴已经被射杀,倒在血泊里,心中大恨,便不管不顾要去结果了昏死的卓四娘。 也该是这位刺客命大,原来是刺杀黄万里的刺客破门而入后并未受到阻挡,便一路继续摸了进来,看到西厢房这边的混战后便从后方偷袭,冲乱了后排的弩箭手,暂时帮她解了围,否则她必死在乱箭之下, “风紧,扯呼!”新赶来的刺客拉住她往外突围。 “功亏一篑,不甘心。”另一名刺客则有些不乐意。 “再找机会,外面增援护卫已来,再不走来不及了。”两人急促对话间,灵武侯府的卫队已经踏入小院里,顺着血迹径直往西厢房冲来。 结果在两位刺客拉扯间,又是一轮弩箭爆射,无差别覆盖整个房间,游骑军所用臂弩射程远,穿透力强,最恐怖的一次装箭可实现三连击,两名刺客正面用刀背格挡起来十分吃力,握刀的手臂被震得越发麻木,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噗嗤!”一名刺客肩部中箭,溅射起一大朵血花,瞬间便踉跄往后倒去。 “师兄先走,莫要管我。”中箭的刺客不忍拖累同伴,便开口催促他快走。 “少废话,我来开路,跟紧了。”话音刚落便这名刺客挡在受伤女刺客身前,咬破舌尖喷出大片血雾,以损耗本元为代价强行提升功力,只见刀光大盛,一招力劈华山便开出一条道来,璀璨刀光挥洒间血腥收割着生命,硬是被这二人冲出一条血路,最终被其翻墙而逃走。 小莲庄的刺杀如夏日里午间暴雨一般,来的时候噼里啪啦让人猝不及防,走的时候迅猛极速绝不留恋,只留下满院狼藉....... 第七十章 请神 (7000字爆更) 小莲庄的刺杀案令徐清风十分恼怒,气的他无法安心卧床养伤,艰难挣扎爬起来,由于动作过大撕裂伤口,鲜血渗红了绷带。游骑军主将居所竟然被人堂而皇之的刺杀行凶,来去自如,这是**裸的打脸行径。 昨夜,黑火雷被射爆在龙沅江里,连带船上的北胡奸细都被炸的粉身碎骨。今夜,黄万里惨死在小院入门一丈内,卓四娘身中一刀昏迷不醒,如今最重要的线索近乎都断掉了,徐清风从未想到在大后方都城竟然能发生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看着满院的鲜血和尸体,面色铁青,克制不住的愤怒在攀升,浑身发抖,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一字一字的寒声道:“大头,拿着大统领令牌,出去整顿集结游骑军五千精锐进城,保卫小莲庄,游骑军不可辱。” “属下领命,游骑军不可辱。”宋大头接住飞过来的令牌,单膝跪地。 “游骑军不可辱!” “游骑军不可辱!” .......... 主将受辱便是游骑军受辱,小莲庄内剩余的亲兵营侍卫全都单膝跪地,发出愤怒的低吼。 游骑军在北伐战场纵横捭阖,为神光主力大军扫荡清理各处,更是抵挡斩杀绿水营探子不计其数,后期更是融入神光大戟士重甲骑兵,在北方草原上杀的胡人闻风丧胆,历经战火磨炼后成长为嘉隆帝倚重的一支尖刀部队,不曾想跟着主将回归都城,遭受了此等羞辱,一院子的亲兵营侍卫都愤怒难耐,此时跟着徐清风低吼,血气沸腾,肃杀之气席卷整个小莲庄。 便是灵武侯府卫队看到此番景象也是暗自心惊,不愧是北伐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个个血气旺盛,煞气透体而出。 “柏护卫,烦请侯府的兄弟设法去宫里给侯爷和统领递个口信,小莲庄遇袭,黄万里惨死,卓四娘受伤昏迷。” “清风队长客气了,侯爷让我等支援小莲庄,咱们就是一家人。”侯府卫队长柏长松抱拳回应。 “不好,赶紧派兵去增援刑部大牢,那里还关押着清水柜坊若干人犯,既然黄万里、卓四娘都被刺杀,清水柜坊许秃子那边也必然是暗杀目标。”徐清风忽然想到刺杀不会是孤案,一条线上的蚂蚱都不会放过。 “快快,你们一队留守小莲庄,其他人跟我去增援刑部大牢,希望刑部那帮家伙有点用处,拖延片刻也是好的。”柏长松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中没底,这帮刺客个个都是高手,便是游骑军亲兵营都抵挡不住,指望刑部那帮衙役拼死卖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幸被柏言秋言中,今夜在太康城接二连三的发生刺杀命案,目标都是涉及黑火雷线索的关联人物。 等到柏长松等人赶到刑部大牢并未发现厮杀打斗场面,遂要求提审转移许秃子等人犯,起初刑部衙役推脱移交犯人需要公文程序等,他们职责所在不敢做主,结果还是柏长松当场拔刀:“若是游骑军的人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大牢衙役摄于威势,便让狱卒带路去提审犯人,牢房的门外面正有六位游骑军兄弟看守,结果等他们进入牢房内,看到的只是两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柏长松蹲下身去一摸死者脖颈,根据血液凝固度和死尸体温判断,应该死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了。 抬头环顾一圈,整个大牢内除了左上角的小小气窗,便再无与外界联通的地方,气窗狭小根本不足以通行过一人。 柏长松怒目一瞪,“人犯中毒身亡,我看刑部该如何向游骑军交代?” 此番话吓得几个衙役连忙后退,一个狱卒慌慌张张更是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不可能,午间时分明明是好的,那个许秃子还嚷嚷着要吃肉,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外面有游骑军的六位兄弟看守,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既然是中毒而死,必然是内鬼所为。”柏长松盯了一圈众人,尝试推理分析锁定嫌疑人。 “你刚才说许秃子要吃肉,可有给他?” “怎么会给他,他断了两只手无法吃饭,都是我们狱卒喂他,肉都留着自己吃,哪里会舍得给他呢?”一位老狱卒小心谨慎的回话。 “别当老子不懂牢房里的那点事,你们会好心喂他?看地上洒落的残渣,一定是他趴在地上用嘴胡乱拱的结果。”柏长松直接戳穿他的谎话。 “除了你们这一班,今天还有几班狱卒?” “快说,不想死就老老实实的交待清楚。”看着两个狱卒还在哆哆嗦嗦,柏长松厉声喝道。 “还有两班,早中晚各一班,小的们是午时三刻换班的。”跌倒在的狱卒,明显被吓的不轻,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来回话。 “把早上那班狱卒喊过来,一起带回小莲庄审问。”柏长松知道事情严重,他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统统带回去交给小莲庄审问。 至晚间,前去带人的守卫回来禀报,早班的一个狱卒已经在家中悬梁自缢身亡,整个事情的线索完全被切断了,相关人等死的死,昏迷的昏迷。 小莲庄内刀光剑影,生死立判,漱兰轩内则是暗流汹涌,凶险万分。崔含章自一进入漱兰轩便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氛,柏言秋则想直接扭头就走了,以他的性格在这种会憋死人的氛围里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崔统领,鸣金楼的事情,我们几位老头子想听你亲口说说看。”大学士茹鹚最先开口。 “回茹大学士的话,鸣金楼与黑火雷的事已经翻篇,崔含章要的是太康城内绿水营间谍据点情报。”崔含章行礼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什么叫翻篇了?”鼎国公是个暴脾气,此时听到崔含章轻飘飘的说翻篇了,不由得恼怒。 “国公先别动怒,让他慢慢说。崔统领被圣上委以重任,如今咱们这把老骨头就得多帮衬帮衬。”户部崔尚书笑着打圆场。 “听说皇后娘娘传崔统领去懿坤宫也是为的鸣金楼的事情?”庐阳王呷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汤,慢悠悠的问道。 “回庐阳王的话,懿坤宫的问话崔含章谨记心间,不敢肆意妄言。” 庐阳王秦铮碰了个软钉子,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 “崔某得职责是保境安民,如今有绿水营间谍在城中作乱,更有贼人敢勾连串通,偷盗黑火雷。” “鸣金楼的事情已经不重要,崔某只看重绿水营谍子据点的情报。”崔含章再次躬身行礼,一番话说的让他们更加摸不准脉络。 “崔统领,如果鸣金楼三日之内没有拿出间谍情报,你当如何?”大学士茹鹚是铁了心要追问到底,毕竟现在情势越发扑朔迷离,他已经主动入局,事已至此由不得他抽身了。 “三天时间未到,茹尚书是否太急了些?”灵武侯柏言秋忍不住帮崔含章挡了回去。 “老茹别急,此事褚大人已经给圣上递了奏章,咱们 姑且安心候着。”崔尚书再次开口。 “小崔小柏,你们俩人就不怕鸣金楼动静闹得那么大,奸细听到风声都跑路了?况且鸣金楼可不是软柿子,任你们拿捏哦。”鼎国公此时把手伸进袖子里,换了个口气,还不忘敲打两个年轻后生。 这番景象看的水师都督霍云龙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半刻又插不上话,只能杵在那里。 就在一群人在漱兰轩里喋喋不休之时,忽然门外有灵武侯府侍卫掀帘子进来,贴在柏言秋耳朵上密语几句。 “什么?这群乱臣贼子好大的狗胆。”柏言秋听到一半便失声怒道。 瞬间漱兰轩内众人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因生气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柏言秋也顾不得其他人,直接把崔含章拉到一旁低声转述了徐清风的口讯。乍闻之下,崔含章一掌拍在旁边的木雕门梆上,用力过猛之下震裂了木雕。 “啪”的一声,木雕门梆沉闷的响声十分吓人,若非怒极,崔含章断然不会如此失态,看来他确实低估了这位萧大公子,好狠毒的手段。 茹鹚等人全都蓦然抬看了过来,此时便是不说也能猜到定然是出了大事。 “回禀四位监国,刚刚微臣的小莲庄遭遇刺客袭杀,死伤惨重。”崔含章对四位监国大臣不做隐瞒,他此刻真正的动了杀心。 他本想退一步海阔天空,谁曾想有人丧心病狂得寸进尺,一再挑战他的底线,便是在作死。 人的名,树的影。战场无情,赫赫威名都是靠疯狂杀戮一点一点铸就的,看来有的人是想试试游骑军的刀够不够锋利? 即便是老成持重的四位监国大臣听到小莲庄遭到挑衅刺杀时,也是大吃一惊,竟然还敢有人此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依四位监国看,含章该怎么办?” “干他娘的,竟然还有人在太康城里公然杀人,真当咱们几人都是纸糊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鼎国公又是一拍桌子,直接骂了出来。 “再不肃清流毒,眼瞅着圣上可就要回朝了,到时便是咱们几位监国不力啊。”大学士茹鹚此时全无半点文人的犹豫不决,反倒是有鼓舞怂恿的意思。 就在两位监国大臣表明态度之际,再次有侍卫进来准备附耳密语,崔含章直接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直接说吧。” “根据侯府卫队禀报,前去刑部大牢提审清水柜坊人犯时发现许秃子和许鹤两位重要人犯中毒身亡。”传话侍卫摄于崔统领杀人的眼神,不敢与他直视,一直低头回话。 崔含章逐渐平复了刚才的怒气,常人而言愤怒过了临界值便会失控,但崔含章运转修心口诀平复心境,此时再次听到刑部大牢的情报,也只是脸色阴沉并无失态之举,遂转头向庐阳王问道:“不知王爷有何看法?” “太康城防务都系于崔统领一身,如此丧心病狂的刺杀,以本王看十有**是绿水营的间谍所为?” 庐阳王面色凝重,说出心中的判断。 “含章,凡事要三思而行。既然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没什么好怕的,国公爷和茹尚书所说言之有理。把贼人揪出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崔尚书难得撂下狠话,不管是何方人马,这种所作所为就是打脸在座的诸位。 “圣上临行前曾言: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诸位支持游骑军,便是崔某最大的倚仗。”崔含章抱拳谢过四位监国大臣后便立刻转身离开。 灵武侯柏言秋紧随其后,两人一起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两位留步,请听霍某一言。”刚走下台阶便被霍云龙叫住了,只见他一溜小跑追了上来。 “霍将军有何见教?” “崔统领说的哪里话,龙沅江水师愿听候调遣,随时可有一战之力。”霍云龙直接抱拳请命,霍家已经站队了便再无退路,索性就加大赌注。 崔含章两眼射出骇人的目光,紧盯住霍云龙的眼睛,霍云龙则是面色坚毅眼神决绝的回应他。 “好,霍将军快人快语,咱们联手控制住太康城水陆两栖,拉网式排查,到时让贼人插翅难逃。”崔含章一把拍在霍云龙的肩膀上,坚定的说道。 “能与崔统领率领的游骑军并肩作战,龙沅江水师倍感荣幸,我这就回去水师基地调动全部战船人马。” “还请霍将军在二更时分来我小莲庄议事,此事须从长计议。” “随时听候差遣!” 三人抱拳后各自散开,约定在二更时分小莲庄内聚首,此时虽然是黑夜,但皇城上空有风云搅动。 一路上水师都督霍云龙在回味刚刚崔含章话中的意思,毕竟龙沅江水师与游骑军此乃初次合作,能否取得彼此的信任是关键,他不觉得几句话便能将两人的关系拉近,若无过命的交情,便得有过命的利益。 崔含章并未多想,毕竟手里握有游骑军是他的最大底气,霍家水师想要入局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单单是配合封锁水域,排查地下水道暗河的事情是远远不够的。 先前是他大意了,崔玄和徐清风都是重伤在身,此时他很焦急的想赶回小莲庄,小莲庄毕竟还是底蕴不足,缺少大宗师坐镇。 想到此处崔含章便忽然勒住马缰,调转马头便往太史楼方向而去,危急关头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授业恩师,以楼师大宗师的功力坐镇小莲庄自然不惧任何宵小之徒。 只是临到太史楼门前,崔含章犹豫不决,此时请楼师露面是否合适。来太康日久后,他多少也了解到当年楼氏一族的事情,楼师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很不容易,虽然他从来不跟弟子提及此事,但崔含章能感受到师傅心里的不甘,在溪口千烟洲时他老人家便时常一个人站在山崖处失神。 崔含章最终还是没有下马,一番挣扎下便掉转马头再次冲入黑夜中,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旁边小巷内忽有一老者从黑暗现身,一掌按住了乌云盖雪的头颅,人马皆被定原地,奇怪的是平常桀骜不驯的宝驹此时乖巧顺服,崔含章刀已出窍,陡然看清老者面孔不由得心头一热,楼岳山的现身让他这位做弟子的羞愧难当,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来了又走,犹豫不决,是不是碰到麻烦事了?”楼岳山立身于暗夜中,崔含章感觉到楼师即黑夜,黑夜即楼师。 “弟子无能。”崔含章从来都是心智坚毅,此时被师傅一句话问到心坎里,不由的眼眶湿润。 “起来,慢慢说,有什么事咱们师徒一起扛。”楼岳山扶起跪地的崔含章,顺手切在他的脉搏上。 “咦?” “不对?” “奇怪奇怪,你的内息平和但心府紊乱,三阳焦上冲的厉害,最近可有与人动武?”楼岳山不愧是大宗师,一搭脉搏便猜的**不离十 “弟子内伤无碍,只是现如今玄哥昏迷不醒,清风重伤卧榻。小莲 庄今夜又被刺客袭杀,刑部大牢里清水柜坊重要人犯中毒身亡,兵部武库丢失的黑火雷也被鸣金楼射爆于龙沅江里。”崔含章简单的讲述了下鸣金楼与黑火雷的事情,顺带把刚懿坤宫和漱兰轩的训话也说给楼师听。 “一直听说鸣金楼水深能量大,想不到这手都伸到宫里去了。”楼岳山陪着徒弟静静地走着。 “鸣金楼明面上给篪丽街秦家、江家、司马家合伙做生意,其实暗地里是晋安府萧氏的产业,这点灵武侯柏言秋有确凿的情报,而且徒弟在懿坤宫里听云岚公主说起,是她表兄萧靖在皇后娘娘面前告的状。”崔含章尽可能的把有用的线索都说给师傅听。 “那含章想要怎么办?黑火雷已经射爆于龙沅江里,证人也死了,现在鸣金楼可以说摘的很干净。” “还有一个证人卓四娘未死,只是中刀后昏迷了。”崔含章赶紧补充说道。 “昨夜弟子联合龙沅江水师封锁控制了江面,灵武侯等人都是亲眼所见黑火雷爆炸于鸣金楼二里水域内,它是黄泥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就凭这点,御史中丞褚已经把奏折递往前线圣上大营了。” “如此说来,茹鹚、霍家、褚家都有意与你结盟唠?”楼岳山听完徒弟的转述,对事情大概有了了解,更是敏锐的提炼出关键信息。 “水师都督霍云龙将军与弟子约定今夜二更时分来小莲庄内议事。” “他来不算数,你直接登门去找他们家老太爷,霍老太爷三朝元老,他若有心动一动,这事就有谱。”楼岳山再次点出关键之处。 “走,回你小莲庄,为师给你坐镇,咱们师徒跟鸣金楼斗上一斗。” “非是万不得已,弟子不敢劳烦师傅。其实弟子已经想到一位合适人选,鬼方部大长老就在城外清凉寺。”崔含章停下脚步,拦住楼师。 “哦?你是想驱虎吞狼?他若进了城那真是热闹了。”楼岳山仰望星空,回忆起前些日子城外确实有一股强大气机,想必含章所说合适人选应该是他了。 “弟子回城之初便被安排接待鬼方部一行人等,恰逢当时城里发生几起命案,在清凉寺与大长老相见后便改变主意暂时安置在清凉寺,此人武功已入化境,气机如渊,弟子感觉无法掌控此人,便不敢让他们入城。”崔含章又说起这位鬼方部大长老。 “你的感觉没错,为师虽然未见过此人,但已经感应到城外的这股强大气机。” “走,为师陪你去请他入城,鬼方部此番入京是为献质,利益就是用来交换的,咱们各取所需。”楼岳山把徒弟甩上马背,便展开身法飘然而去。 “为师先去会会鬼方部大长老。”崔含章抬眼望去楼师人消失在黑夜中,只留声音在耳边响起。 “驾……”崔含章夹紧马肚,用手掌当成鞭子拍在马屁股上,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进宫之前他已经把虎符令牌交给清风,允他便宜行事,果然在城门口便撞上紧急调入城内游骑军,喊过领军之人宋大头吩咐道:“飞弩营二千人去全面接管东云门码头,征用三艘水师战船继续封锁住鸣金楼,没我手令,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烈风营、鬼手营去护卫小莲庄,一应指挥听从徐清风安排。此夜我游骑军受辱,定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五千人马齐吼震耳欲聋,血气滔天,冲散了夜空中的乌云,更是吓得城关口守卫的士兵长枪掉落在地上。 崔含章在城关口稍作耽搁,便再次驱马赶往清凉寺,师徒齐上阵无惧鬼方部大长老。 神箭营统领洛云远远看到主将崔含章疾驰而来,跑步迎上前, “洛云,神箭营可发现有何异常动静?”崔含章跳下马来扶起洛云,急促问道。 “回大统领,属下带领神箭营严密监察,周围并无异常动静,只是.....“洛云赶紧回话,说道后面有些吞吞吐吐。 “少废话,只是什么?” “可能是属下的错觉,半刻钟前属下隐约感觉到寺里面晃动了一下,问过其他兄弟都无感觉。”洛云不敢在吱唔,直接把事情说了出来。 “错觉?”崔含章听到洛云这般说,直接就扔下他迈入寺门。 “含章莫要慌慌张张,一军主将成何体统。”刚入门后便看见楼师与大长老并肩走出大殿,笑盈盈看着他。 “师傅你们?” “大长老对你很是欣赏,有为师陪同一起进城,就落脚在小莲庄了。”楼岳山含笑抚须。 “含章谢过大长老。” “我可是有条件的,崔统领须答应修书一封给飞天将军姚大观,对我鬼方部宽容些。”大长老亦是含笑说道。 “楼师承诺的事情,含章定当信守诺言。”崔含章抱拳拜下,心里松了一口气。 “大长老,刚才束手束脚不痛快,比个脚程如何?”楼岳山难得碰上对手,静极思动,便再次邀战。 “老夫走也....”楼师话音刚落,便已经冲出门外。 大长老哈哈一笑,身形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夜里,大殿台阶上再无人影,只是有苍老的嗓音回荡在夜空, “护骨赤狄带领鬼方部众跟随崔统领入城,一切起居听从小莲庄安排。” 护骨赤狄带着几个部众从偏殿后方冲了出来,跪地抱拳:“谨遵大长老法旨。” “请崔统领稍等片刻,我等收拾行囊这就离寺。”赤狄一挥手让人去收拾行囊,一刻钟后立即出发。 崔含章点点头后,转身出门对着焦急等待的洛云下令,“神箭营集合整顿,准备开拔护送鬼方部众入城。” 此时站在清凉寺门外台阶上静静的看着神箭营整顿集合,虽然夜空仍然是漆黑一片,但他看到了些许光明,黑夜中寻找光明本就是他的人生,不由得心胸舒展,整个人气质为之变。 “恭喜崔统领,感谢崔施主。” “谢不谢,崔某都要请大长老入城。”崔含章回首看到沩山灵佑走来,便开口说道。 “喜的是崔统领请动大长老入城相助,事情虽是曲折,但结局已注定;谢的是崔施主一语点名梦中人,小僧一直着相而不自知。”灵佑和尚低宣佛号,然后回答。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崔某人虽不懂佛学,但知莫向外求。”崔含章双手合什,回应他。 “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 “崔施主刚才所言如我佛家先贤法理同源:众生身中有金刚佛,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覆,如瓶内灯光,不能显现。”灵佑和尚再次宣读了一段禅语,听得崔含章频频点头。 “是有那么点似曾相识,只是崔某俗事缠身,改日请大师来小莲庄**。”万事万物殊途同归,崔含章自悟于心,与佛学印证之下颇有进境。 “莫敢不从。”灵佑合掌低首,诵念佛号。 第七十一章 投名状 话说崔含章带领鬼方部众回到小莲庄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交由宋大头安顿赤狄族人。此夜马不停蹄各处奔波,茶水未打牙,滴米未进,到家时不觉肚子咕咕叫起来。 黄万里被停尸在校场上,徐清风坚持拄拐立于小院里等待主将崔含章的归来,身为护卫长他绝不放弃岗位。 “清风回去躺下养伤,本统领可不想有一个残废护卫长。”崔含章第一句话便是命令徐清风躺回去养伤。 “小莲庄内来了两位高人,他们正在练手救治玄哥,属下被传音入耳后便不敢打扰,看到大统领安全归来便放心了。”徐清风眼中充满了愧疚。 “兄弟们的仇今晚就要报,其他交给本统领,来人带徐清风下去养伤。”崔含章拍拍他的肩膀,面色沉重的说道。 “报,外面有水师都督霍云龙将军求见。”此时有一传令兵跑进来传讯。 “请他去一楼客厅稍等片刻,另外通知崔伯安排饭食。”崔含章说着话便走过栈桥登上亭子。 崔含章登上二楼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楼师和大长老在联手救治玄哥儿,玄哥儿光着上身盘腿而坐,一人在身前施展金针插遍头部九大穴位,并以弹指不停的拨动百会、神庭、晴明、耳门四大穴位上金针,一人在玄哥身后捏剑指抵在脑后,运转真气助他打通脑中淤血,一刻钟后两人交替换位,再一刻钟后大长老一掌拍在玄哥腰椎气海俞穴,楼师拍在玄哥脐下一寸半气海穴,片刻之后两人头顶都有青烟冒起。 崔含章知道此刻不能打扰,便悄悄带上门退出。 水师都督霍云龙正安坐大厅内吃茶,崔伯端上热腾腾的臊子面,崔含章并未避嫌,着急先祭五脏庙,索性边吃边聊。 “霍将军,时间仓促,粗茶淡饭凑合用用?” “云龙用过膳,崔统领请自便吧。”霍云龙行伍出身不喜欢绕弯子,拒绝的干净利索。 “既然霍将军守约来了小莲庄,那便是朋友,想必你也知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小莲庄。含章也明说,这事情还得请贵府老太爷给拿个主意,崔某已经调集了一万游骑军精锐入城,绝不打无把握之仗,结盟之事事关成败,若是霍将军愿意引见,含章即刻随你入府拜见老太爷。”崔含章一口气把拜见霍家老太爷的想法说出来后,便埋头吃面,崔伯做的羊肉臊子面就是地道。 “崔统领是信不过本都督?”霍云龙听到此话便立即起身,嘴角抽动似有怒气。 “霍将军可否代表霍氏一族与我小莲庄结盟,游骑军与龙沅江水师生死与共,共同对抗晋安萧氏?”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但问的霍云龙哑口无言,在这件事关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的确还不够份量。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含章要的是世代永好,但凡有一点不坚决,你我阖族老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含章这样说,霍将军以为如何?”崔含章直接用袖子抹抹嘴,将碗推到一边,认真的看着霍云龙说道。 霍云龙起了心思想要为龙沅江借势谋利,但着实并未像崔含章这般用意深远,他不禁再次审视眼前的年轻人,一开口便是世代永好,以两族上千口老小的性命做赌注,果然是枭雄之姿,捋遍太康城内的同龄人中,恐怕难找出有他这般不顾一切的胆色。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崔统领开口便有山崩地裂之气势,霍某自愧不如。”此时此刻水师都督霍云龙才真正将眼前这位神光探花郎游骑军主将视之与己平起平坐之人,风云际会出豪杰。 “此时便走?”霍云龙豪爽大气,一挥手便要带路。 “莫急,莫急,等下灵武侯。”崔含章拿起桌子上的蒜瓣剥起来,示意霍云龙稍作片刻。 说曹操,曹操就到。灵武侯人未到,声先到。 “不好意思让两位等着急啊?言秋罪过,都怪这张贪吃的嘴,家母几个拿手小菜便让本候多喝几杯了。”说着话柏言秋还用手拍拍自己的嘴巴,进来后看到崔含章在呲溜呲溜的吃羊肉臊子面,忍不住上前闻一闻。 “下次让崔伯也给我留一碗,就好这一口正宗味,真是怀念在西北边陲纵横驰骋打游击的日子啊,大口羊肉大口酒,一醉方休消忧愁。” “堂堂一等侯来我小莲庄蹭完羊肉臊子面,就不怕被霍云龙将军笑话,以后传出去还要不要在篪丽街混?”崔含章最了解这货没个正行,捧起大碗喝掉最后一点汤汁后,调侃他。 “霍大伯是自己人,笑话我不就是笑话他亲侄子霍光嘛。” 柏言秋所言不差,水师都督霍云龙算起来可不是他的叔伯辈,他也不过是比霍光褚康茹竞秀他们大个四五岁而已,平日里也以平辈兄弟相交。 霍云龙没有理睬两位年轻人间的友情互讽,眼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交情很深。 “走,咱们直接跟着霍将军去拜见霍老太爷,龙沅江水师至关重要。” “那走吧,反正我就没打算能在你的小莲庄蹭到一杯热茶喝。”柏言秋人都未落座,便再次抬脚迈出门。 却说楼上书房内两位大宗师联手救治玄哥儿已经接近尾声,楼岳山左掌拍在附在气海穴上的右掌手背,然后丹田运劲真气勃发,将玄哥儿头上九根金针震飞,后面的大长老则一手抓住玄哥肩膀将之抡飞如风车一般旋转,二人闪电出手点遍玄哥身上一百零八处大穴后各自收功。 “大长老,此次是老夫占了便宜。”楼岳山调息片刻后,睁开眼开口说道。 “在你那宝贝徒弟身上找补回来就是。”大长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道白烟笔直冲出屋外,散入天地间。 “楼兄的功力煌煌耀天至阳至刚,可惜老夫所修心法并非走的至阴至柔之路,否则阴阳调合刚柔并济,效果会更加显著。” “凡事不可苛求,若非因缘际会,玄哥儿这辈子上哪里去找两个大宗师为他疗伤呢?更何况大长老还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大高手。”楼岳山倒是洒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命不该绝,玄哥应该能渡过此关。 “依老夫看,这位玄哥儿面相奇特,先天命格不弱,后天气运起伏如此之大,绝非早夭之人。”大长老功力通玄,更懂得占卜筮之术,此话说出来也并非全然安慰之词。 “借大长老吉言,小莲庄有你坐镇吾心甚安,岳山先告辞了。”楼岳山起身推门而去。 大长老便再次调息入定,一呼一吸之间贴合天地神韵,小莲庄上方的星空仿佛都暗淡了几分。 玄哥儿感觉自己在梦里腾云驾雾,不知道飞跃了几万里的河山而不知尽头,只是一会烈日炙烤,如坠烘炉,一会冰雪寒天,冻彻骨髓,这种寒热交替不停的转换,十分难熬。搁在床榻沿上的手臂微微颤抖,大长老自然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知道这是魂魄未稳,气机紊乱的外显,人事已尽剩下的只能看这位玄哥儿的造化了。 却说崔含章和柏言秋身着连帽大氅,浑身罩在其中,坐上霍云龙的马车悄悄出行,驾车的老者轻车驾熟避开青川大街只走偏僻小巷,最终绕了太康城一大圈停在了篪丽街隔壁的象牙胡同,三人趁着夜色掩护进了一个豆腐块般的四合院,结果院内正房有一暗道直通篪丽街霍府。 “这暗道不错,回头我让长松也去挖两条。”柏言秋一路上到处撒摸,时不时还用手摸摸地道墙壁。 “你叔估计没来得及告诉你,世袭罔替的灵武侯府暗道怎么会少了,回去好好寻宝,说不准有意外收获。”崔含章用肩膀蹭了下他,给他出骚主意。 “不劳你费心啊,别尽惦记百年侯府,我家的老鼠本侯都清楚下过几窝崽,有能耐你自己去挣个世袭罔替的侯府啊。”柏言秋嘴上不吃亏,直接回怼他。 两人的这番话说的犹如孩童斗嘴一般,简直是令听者发指。走在前面的霍云龙实在是忍不住,便回头看看,他真的怀疑这两位还是不是先前叱咤风云的青年俊彦。 这两位倒好,没有半点不自在地惭愧之感,反倒是轻松自然,颇有返璞归真的意思。 人跟人聚在一起,聊在一块,吃吃喝喝便是投缘,若是还能叽叽哇哇没事互讽,这情份就走的长远了,若是机缘巧合背靠背换过命,比什么斩鸡头烧黄纸的八拜之交靠谱多了。 磁场感应也好,还是命中投缘也罢,有的人注定是能走到一块,有的人则天生的对头,比如灵武候柏言秋,比如晋安府萧靖。 虽然出身簪缨世家,但仕途走的磕磕绊绊,霍云龙去岁过了不惑之年才领悟到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理,他回头看看两位年轻小子,不禁为侄子霍光感到高兴,这孩子平时憨憨傻傻,没想到傻人有傻福。 不过他毕竟是久经风霜之人,太康风云变幻,若说能有谁安稳渡世,全无意外之忧,这话谁也不敢说,便是霍云龙自己都不敢说霍家水师的前途如何。 暗道直通内堂,墙上书架附有机关,开合之间便是两方天地。霍云龙喊过婢女上茶,“两位稍作休息,老太爷已经歇息,容霍某去请老人家起来。” 两人抱拳致谢,便坐下安静饮茶,结果霍云龙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柏言秋茶都喝了三碗了,有些性急屁股坐不住,但被崔含章用眼神按下了。 能让人等,说明总是能谈的,最怕就是进门都客,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到头来还是一句话再喝点茶示意送客,那真就没意思了。 “老太爷年纪大了,错在咱们这些小辈,深夜过来打扰。”崔含章呷一口茶慢慢说道。 “嗯,听这话就是厚道人,小崔探花有这心态不愁事情做不成。”霍老太爷披着狐裘,拄着龙头拐杖被霍云龙扶着颤悠悠的挪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端火盆的家仆。 崔含章跟柏言秋赶紧起身,上前迎去。 “都坐,都坐,不要那么拘谨嘛。”霍老太爷示意他们俩不要起身。 “都是好孩子,若不是碰上个难事,谁能拉下脸半夜来求人,老头子我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没啥好吹嘘的成就,好在吃过的亏够多。” “小柏你家老太君可好?我们这一辈还活着的掰着指头数的过来,不超过一个巴掌。” 柏言秋下意识的一下子从太师椅上滑下来,“回老太爷的话,奶奶身体康健, 只是前些日子看东西不太清楚,老有重影。” “嗯,这把年纪不敢奢望耳聪目明唠。”老太爷听着柏言秋的话抿起嘴微微笑道。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里慢腾腾的掏出块像是六边形但又不规整的紫金铜牌,老人家拿出来后放在手里摩挲着。 “事情我都听老大家说了,这块牌子你们拿去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搞明白状况,毕竟都太年轻,换成是柏氏老太君在此的话,那就能明白这是何等重要的紫金铜牌,霍老太爷一出手便是身家宗族全押上了。 霍云龙看着两位年轻人你瞅我我瞅你的懵逼状态,心想还真是年轻后生,便为他们解释道: “这种紫金铜牌总共只有三块,域外玄铁与紫金铜熔炼浇筑而成,乃水师创立之初霍家与当时天子约定,一块在水师霍家手中,一块在朝廷天子手中,一块在皇族宗长手中,三块拼在一起背面凑成一幅黑龙闹海图,持任一块都可以调动龙沅江水师全部战船兵马,我霍氏一族更是奉此令牌为传承信物,见此令牌如见族长,不知我霍家这投名状两位可满意?” 霍云龙一番话把两个后生仔吓得不轻,真是人老成精,老江湖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晚辈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霍世叔见谅。”柏言秋大事不含糊,此时再无半点玩世不恭的样子,赶紧再次站起来躬身行礼。 “含章与霍光都是平辈论交,跟着言秋算起来也喊您霍世叔得了,既然老太爷亲自见我们两个那就是诚意十足,令牌还请收回,太折煞小侄了。”崔含章知道霍云龙这番说辞虽然句句实话,但这样拿出来做投名状则未必不是有气话的成份。 “说事就说事,老大家的这点意气还不磨掉,我老头子怎么闭眼?”霍老太爷龙头拐杖重重敲了下地砖,咳嗽起来,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吓得霍云龙赶紧下跪认错,可见霍氏一族家教之严,家风之正。 “老太爷诚意含章看得见,自然是信得过的,令牌还请霍世叔收回吧。”越是如此,崔含章越不敢收,把一族人性命攥在手里,那真是个烫手山芋了。 柏言秋此时异常镇定,直接两步走过来从桌子上拿起令牌,交到崔含章的手里, “长者赐,不敢辞。 你就先收好,算是代为保管,我灵武侯府做保人,事成之后定当归还。” 三家结盟便凭一块紫金黄铜令牌事成,崔含章手里握着这块令牌感觉到了微微体温,心里豁然敞亮,心光明,万事皆可成。 崔含章是个厚道人,虽然收下令牌,但也留下一物,八刀玉蝉温润如玉,老太爷一打眼便看出了边款出自太康篆刻大家崔敬之手,老人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微微颔首算是对这位年轻后生的认可。 三更时分万籁寂静,两人自踏入兜米巷内时便感觉到气机凝滞,心头如有巨石压顶,两位都是倔脾气一步一步艰难的迈入门槛,好似考验一般,一门之隔两重天,入门后压力全无,此时崔含章的耳中响起大长老的声音:“汝师已走,来后院西厢房一叙。” 崔含章此时便知刚才是大长老有意试探他们两人,能以两人气息吞吐和步法身形便推断出来人,这大长老的修为还真是令人感到恐惧。 “走吧,跟我去见见鬼方部大长老,小莲庄有大长老做镇,再无后顾之忧。”崔含章拍拍柏言秋的肩膀,看到他额头上竟然渗出一层密汗。 “哦?刚才我便感觉一股压迫心神的恐惧感,如此绝顶高手能否为我们所用?”柏言秋拿出汗巾擦掉额头上的密汗,不由得一阵心悸。 “大长老心系鬼方部众,此人虽然深不可测,但却牵绊太多,此番是我请入小莲庄坐镇后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有人在小莲庄内刺杀人犯,咱们干脆来个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游骑军碍于公务虽然不便直接出面,但咱也派人去鸣金楼里刺杀一番,最好是干掉他们几个重要人物,给萧靖这孙子点颜色看看。”柏言秋忽然想到这一茬。 “刺杀行为虽然下作,但不失为致胜手段。”崔含章略作沉吟。 “最合适的人选就在眼前呐。” “你是指鬼方部?”崔含章面露难色,毕竟请动长老坐镇已经是天大面子,况且也是利益交换,一旦有把柄落入他手,将来恐怕会比较被动。 结果等到两人见到大长老时,柏言秋直接说出刚才的提议,不曾想大长老想都未想便答应下来。 “此事最合适由赤狄去办,他压抑已久,是该放出去掠食一番了。” “大长老不怕赤狄此番有去无回,毕竟鸣金楼里藏龙卧虎,崔某可是亲自领教过徐文长的拳法,其人身形似鬼魅,拳重如山岳,自问不是其对手。”崔含章还是不放心,忍不住便再次确认。 “赤狄一身横练已到瓶颈,正缺少个像样的对手磨砺,况且先前来犯刺客的剑法老夫已经明了,已传他破解之法,赤狄若是不幸碰上绝顶高手,由老夫亲自去要人便是,绝不会牵连到小莲庄。”大长老一语点破众人心中顾虑,把事情已经考虑周全。 “那崔某安排水师和游骑军全力配合赤狄,到时无论是龙沅江里或船上脱身,还是弓弩羽箭压制配合都不是问题。”听到大长老的筹划,崔含章也不在推辞,此事不管成败如何,鬼方部护骨赤狄确实是不二人选。 第七十三章 北海剑庐 护骨赤狄虽然对鸣金楼不甚了解,但他是天生猎手,对危险和机会都始终保持着敏锐的嗅觉,他知晓今夜行动的凶险,越是危险刺激越能激发他心底深处的野性,毕竟他待在神光太康城的这些日子压抑天性太久了。 崔含章与柏言秋不厌其烦的与他讲解鸣金楼内部构造和各楼层的地形,就差画一份图纸给他了。崔含章心细如发,特别提醒赤狄小心上三楼的严密守卫,尤其是最顶楼上还有神箭手一名,此人膂力惊人,杀伤力覆盖鸣金楼各露天角落,曾经一箭射爆二里外龙沅江内的黑火雷,千万不要托大,一旦暴露在神箭手的射程内必然凶多吉少。倒时水师只能选择撕破脸皮,出手救援,但前提也得是赤狄能撑到我们登楼。 “既然你们三位都在,老夫就讲点江湖中的陈年旧事,黄万里的致命伤和庄子内护卫的伤口老夫已经查验过,此夜来小莲庄行刺的杀手应该与北海剑庐脱不了干系。”大长老眼神示意三人坐下,娓娓道来。 “北海剑庐?闻所未闻,是哪里的江湖门派?”柏言秋常在江湖与庙堂厮混,可谓是见多识广,即便是他听到北海剑庐也是一头雾水。 “从死者身上的伤口深浅纹路走向大致可以看出用剑者出招不走寻常路数,尤其是致命伤的切口角度前深后浅,显示出剑者要么功力不济,要么就是速度太快,收剑时已经毙命,便是仵作尸检也倾向于后者。”大长老此处略做停顿,给三位以思考理解的时间。 “遍观中原武林各派都无此等剑法,重意不重招,老夫枯坐西南边陲,也只是耳闻曾有古籍记载北海有一剑庐,百年前兴盛无比,传言门下有弟子三千纵横于北海三郡,尤其是大端朝末年,其势力之大北海三郡皆遵号令莫敢不从,后不知何故便销声匿迹了。其门下弟子同修一种剑道却剑法各异,号称三千弟子三千剑,一甲子前曾有一自称剑庐弟子的江湖人物现身中原,连续挑翻多位成名剑客,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与他交手的非死即残,故而他步步登高,出道半年便荣登天榜,其所用剑法便能造成如此伤口。就在整个武林都关注他辉煌战绩,猜测争论下一个挑战目标时,结果他却如流星一般快速的消失了,至此成为了江湖一桩悬案。”大长老一口气讲完了北海剑庐的典故,虽然是说给三人听,但其实是让赤狄更多了解些对手。 “听大长老的意思,鸣金楼里应该是隐藏着北海剑庐的传人,或者说是剑庐传人甘为萧氏驱使。”崔含章慢慢消化了这一番话后,用手摩挲着下巴分析道。 “老夫虽然无缘与剑庐传人交手,但年轻时也曾深入研究过其辉煌战绩,赤狄切记与之对战宜攻不宜守,充分发挥己身的横炼功夫,抱着杀敌一千自损百八之心,便足以应付此剑法。”大长老再次指点赤狄,更是为三人点出克敌制胜的诀窍, 大长老说完此话后轻轻吹出一口气,一根银色长发轻飘飘的落在崔含章的眼前,便闭目养神,三人都起身慢慢退出厢房内。当夜赤狄乔装打扮后便跟随崔含章借助龙沅江水师战船巡检换防悄悄潜入了鸣金楼内,与他同步出发的还有两艘水师战船,熄灯灭火降旗升帆,加满舵桨沿着龙沅江溯流而上,快速的消失在宁静的黑夜中了。 崔含章和柏言秋都没打算回去,两个人便站在离鸣金楼最近的战船甲板上目送他们的离去,“行了,先回船舱里眯一会,本候肩膀头子硬,多挑点体力活,你心头装满事,自然要劳心,不宜耗神。” “那我打个盹,有情况随时叫我。”崔含章不跟他客气,忙碌一夜又是懿坤宫,又是漱兰轩的,惊吓愤怒交织,他身心俱疲,此时心府位置的寒劲又发作,需要回船舱静室内运功抵抗。 崔含章回到静室细细端详手里的一根银色毛发 ,脑中回想起出门之际大长老传音入密的话语:“此银色毛发被黄万里紧紧攥在指甲缝里,断口萎缩卷曲,应该是受到巨力猛然间拉扯而断。” “这跟银色断发会不会是黄万里自己的头发?攥的如此紧必然是很重要的。” 黄万里他昨夜是见过的,虽然也是白头发,但细看之下会发现是灰白相间的。衣着考究整洁,席间敬酒他也留意到其指甲虽长但修的整齐,没有一点脏东西存留。如此注重仪表的一个人,绝不会在指甲缝里留存自己的断发,那就很可能这银发跟刺客有关系了。 正思索着事情忽然心府绞痛,是寒劲再次发作,崔含章无奈赶紧用手帕收起银发,运行内息口诀调理脏腑。 柏言秋看着这黑漆漆的江面出神,唯有微微波涛水声在耳边起伏,滔滔江水流淌了几千年,河床都改道了不知多少,这岸上的人事又兴衰了几次轮回?“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与本侯作伴,痛哉快哉。” 虽然王朝更迭人事变迁,但自古以来杀人与卖笑却能贯穿历朝历代而经久不息,灵武侯柏言秋看着远处仍有零星灯火的鸣金楼不禁想到这茬事,但愿赤狄能全身而退,否则的话他就只能再次登楼,脸皮这回事要与不要全看心情,毕竟喝花酒赖账从来都不是他灵武侯的做派风格。 此时鸣金楼七层楼的叠室内灯火通明,一名女子披头散发俯在靠垫上,峨眉拧成一团,银牙紧咬,汗水顺着半裸的后背流下,有一支弩箭刺穿肩头,伤口虽然止住血,但若不及时拔除箭头,伤口恶化左肩难保,这一身的功夫便要废掉了。 “师妹,再坚持一下,大少爷已经带着药正在赶来,此时决不能冒然拔出箭头。”旁边有一高大黑衣青年安慰道,与之年龄不符的是,斑白的鬓角让他略显沧桑。 此二人正是从小莲庄内撤离的刺客杀手,趁着夜色掩护混在出去送礼的队伍内返回了鸣金楼。由于游骑军弩箭穿透力强,箭头卡在了肩胛骨内取不出来,此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黑衣青年急得不停搓手,额头也在冒汗。 “我只恨没有一刀杀了那个贱货,平日里就骚里骚气勾引大少爷。”女子虽然身受重伤,但话里话外都对功败垂成的暗杀深深遗憾。 “小莲庄此次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恐怕日后定会加大守卫力量,再想找机会刺杀就难于登天了。” “我担心的是小莲庄反应过来后,未尝不会来鸣金楼搜人,待在此处不是长久之计。” “他敢,咱们鸣金楼上三楼非一品大员不得入内,即便是灵武侯亲自带队,也得过了大少爷那一关。”女子再次吐气说道,由于说话用力过猛牵动了肩头伤口,疼的俏脸苍白。 “好了师妹,莫要动气,那一刀即便要不了她的命,也会重伤。”黑衣青年赶紧的上前抢过婢女手里的手巾帮她擦拭额头汗水,生怕她再次动怒。 此时前后十多名护卫拥簇着一顶小轿沿着栈桥往鸣金楼而去。 “来者何人?”轮值士卒一横手中长枪,拦住喝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我们萧府的轿子,识相的赶紧放行。”随从萧全一巴掌扇在了士卒的脸上,嚣张跋扈的气焰惹得周围士卒全都拔刀冲了过来,瞬间便团团围住了他们,大有一言不合便刀斧加身的意思。 “你,你们想干什么?”萧全毕竟只是家奴,未曾见过沙场老卒的血气之勇,周围游骑军全都拔刀逼近,顿时便慌了神。 “没有统领手令,擅闯鸣金搂者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有一校尉上前说道,他一出口全场悍卒全都用刀背拍打身上盔甲,齐声震喝,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夜空,惊起了栖息于江边芦苇荡中的野鸭。 “萧全,把这个牌子亮给他。”此时轿中递出一块明晃晃的金色腰牌,正面是凤翔于天,背面是懿坤宫字样,造型雍容华贵,一看便是宫内之物。 仿佛是为了刚才的害怕而感觉到丢脸,拿到金色腰牌的萧全,挺了挺胸膛迈开八字步,直接把腰牌推到这名校尉的眼前,只差一公分便触及他的鼻梁了,“小心你们的脑袋,看清楚这是懿坤宫皇后娘娘的令牌,赶紧放行。” 校尉退后一步,看清腰牌懿坤宫字样,一时不敢决断,只能再次上前抱拳行礼:“职责所在,还请容卑下拿去禀报。” “大胆,懿坤宫皇后娘娘的东西你也敢抢?” “职责所在,还请容卑下拿去禀报。”说完话便要伸手要拿走腰牌,萧全自然是不给,两人针锋相对便僵持住了。 “给他。”轿中再次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貌似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哼!”萧全把手努力的抽了回来,冷哼一声。 懿坤宫皇后娘娘的腰牌游骑军也不敢怠慢,层层上报很快送就到了水师战船上的崔含章手里。 “看来萧靖是有恃无恐啊,自始至终都没有下轿。”柏言秋站在望台上远远的看着码头对峙的两拨人。 “一块令牌保不了那么多人,让他下轿子还不容易。”崔含章将腰牌拿在手里把玩,他也是第一次见懿坤宫的令牌。 “是真的,皇后娘娘的三块腰牌乃当年圣上大婚之日亲手赠送,五年前平康穆王行冠礼时皇后娘娘所送之物便是此腰牌。”柏言秋提及当初曾亲眼目睹过腰牌,省的这位爷还在哪里瞎猜。 “人家是皇亲国戚,羡慕不来唠。” “不过,你这招够损的,一块腰牌保一人,保管气死萧靖这个王八羔子,平时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传令下去,就这么办。” 于是乎两个人就站在望台上先看热闹,萧大公子最终还是被逼下轿孤身进了鸣金楼,即便是相隔许远,柏言秋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 鸣金楼那边已经站在船舷列队恭迎,只是看着脸色铁青的少东家,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触了他的霉头,便纷纷低下头,萧靖进楼后直接把一个包袱甩给旁边丫鬟,走入升降梯中往顶楼而去。 萧靖入门便看到女子的痛苦表情,此时两人抓住她的肩膀,一人在背后拔除箭头,由于卡在肩胛骨缝隙,无法一下子拔出来,只能先来回松动再一点一点的往外拔,这个过程没有麻沸汤镇定辅助,痛苦程度不亚于刮骨疗毒,此时她一张俏脸狰狞扭曲,咬住绢布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玉儿怎么受如此重的伤?”萧靖抢过身边丫鬟手中的包袱,赶紧翻出来御制膏药,帮着涂抹伤口,抬头问道。 “是在小莲庄被游骑军的连弩所伤。”黑衣青年萧弈冷冷的回答道。 “小莲庄?”萧靖听到此话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萧弈的脸上,瞬间便是一个鲜红的五指印记浮现。 “是谁擅自做主去杀四娘的?” 整个叠室内瞬间安静下来,便是徐文长也没有接话,唯有面色惨白的辛婉玉吐掉口中的绢布,倔强的说道: “她该死,没有她的授意,黄万里怎么敢去接北胡绿水营的生意,这事与师兄无关.....” 话只说了一半,人便昏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重伤萧靖 萧靖打定主意灭口,出手必然绝不留情,但他将全局看成一盘棋,弈棋者决不允许有棋子超出掌控,鸣金楼这局棋他是被动入局,虽然开盘便被屠了小龙,逼得他提前从幕后走到台前,但他硬着头皮搬出懿坤宫皇后娘娘以势压人,宫外更是火速斩断线索,局势勉强被扳回到均衡状态,此时看到小师妹违抗指令潜入小莲庄内暗杀四娘,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重伤,有惊无喜,怎能不让他窝火。 “萧弈,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麽?”按照平时他的性子,直接就要拿刀砍人了。 白鬓青年萧弈不置可否,身形如出鞘之剑直挺挺的立在那里,与之对视。 就在两位还在愤怒争吵之际,忽然身边一阵风闪过,一位灰衣老人现身单掌抵住玉儿后背,另一只并指如剑封住她的左肩合谷、肩井、中府等大穴,同时口中念道:“营魄抱一,涤除玄鉴。” 老人担心徒弟重伤昏迷,心中恨意茫茫,日后心境受损,会是修行路上的大障碍。 “少爷若是责怪,老夫也该承担责任。” “师傅言重了,弟子不敢,此时去小莲庄暗杀,无异于正面开战,太康局势波云诡谲,鸣金楼处于风口浪尖过于危险。”两位对峙的徒弟赶紧作揖行礼,萧靖更是连连赔罪。 “木已成舟,你打骂她们也是于事无补。”灰衣老者说完此话便闭目安心为弟子疗伤。 静室无声,江风自鸣,两个人恭恭敬敬的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萧弈好好看护玉儿,萧靖跟我来。”灰衣老人古井无波淡淡说道,轻轻放下昏睡的弟子。 萧弈听从灰衣老人的吩咐,直接盘膝而坐横剑于上,心神高度警惕。 “徒弟也是被气昏头了口不择言,还请师傅您老人家见谅。”萧靖对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家感情复杂,幼年时被其高绝剑法吸引,投入门下,世人只知他萧靖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却不知他曾是最受器重的剑庐传人。 虽然吃的下苦头但心思飘忽不定,聪明绝顶反被聪明误,终难领悟剑道神髓,惹得老人扼腕叹息,随后的十年间连收三徒,尤其以三弟子最是得其真传,老人一身剑法出自箭道,唤作“破空剑”,剑意取自飞箭破空之意,出剑如离弦之箭刚烈决绝,出手不留半点余地。 “甲子之约尚有一年,靖儿着急了。”灰衣老者坐下开口道。 “是弟子错了,还请师父帮我。”萧靖此时直接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 “为师出手帮你,你就舍得吗?”灰衣老者就这样看着徒弟痛哭流涕的跪俯在地板上,他是看着这位大徒弟一点一点的长大,也是倾尽心力教导他成才,更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游戏风尘四处留情,他既是忧心剑庐传承,又是怒其不争用情不专,早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老人这些年索性搬来鸣金楼修心养性,眼不见为净,结果麻烦事还是追着来。 “弟子知您不喜欢四娘,可四娘与我有情有义,您不该任由她被人带走。”萧靖的意思还是四娘的问题该由他亲自处理。 “她对你有情有义,那你可曾想过玉儿对你的感情?听到萧靖这样说话,灰衣老人语气明显加重,尤其是想到宝贝徒弟为了帮他擦屁股却重伤而归,他岂能不生气。 “师父息怒,如今当务之急是给小师妹疗伤,呆在船上并非长久之计,弟子打算带她回府里,请御医为她治疗。”萧靖赶紧转移话题,提出要带她出船。 “嗯,鸣金楼如今是非之地,带她离开是好的。”萧靖的话只有这一句说进了老人的心里。 就在两人在叠室内商量之时,外面嗖嗖破空声响起,火箭划破夜空,霎时间便是一阵急促的箭雨爆射而至,桅杆上,船帆上,甲板上,阁楼上到处都是点燃的火苗,箭头上应该都沾满了油脂,迎风易燃,火焰越烧越旺。 老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法如电来到船头,舞动手中的衣衫抵挡着火箭,徐文长等人随后便跟着出来,众人拔剑劈砍火箭, “火箭来右前方一里地外的岸边树林内,五百石强弓。”灰衣老者将衣衫布满罡气,四肢百骸舒展,整个人如一件大褂灰袍一样肆意舞动拦截箭矢,同时传音给身后的人,他以箭道磨砺剑法,通过箭矢力道和风向轻易判断出偷袭方向和弓弩量级。 “文长接替,守住船头。”三番两次有人偷袭鸣金楼,便是他也有些恼怒,被动防御只会让他们疲于奔命,局部地方火势已经烧起来了,情势危急,他准备擒贼先擒王,解决掉岸边树林内的弓箭手才是关键。 只见老者一个滑步后撤出去三丈远,用力跺脚踏破一块木板,满船人都感觉到鸣金楼有微微倾斜的感觉,木板弹起后被他屈指弹飞,向着远处右前水面落去,整个人展开两手臂如一只鹄鸟迎着满天火箭飞翔出去,其间双手十指弹飞迎面而来的箭矢,瞬间便追上了落水的木板,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脚踏木板冲浪一般远去。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有人高声大喝,意图阻止灰衣老者。 封锁在外围水域内的水师战船也是反应迅速,点亮火把寻找弓箭手,有人胆敢当着水师和游骑军的面袭击鸣金楼,且是火箭越过他们头顶射向鸣金楼的,这是**裸的打脸。 前去通传的传令兵尚未返回,他们便发现了鸣金楼上有高手踏浪而来,意图穿越封锁线,游骑军统帅已经下了绝杀令,自然是不会允许他这样随意穿越,只见船上士卒引弓如满月,弩箭如瓢泼暴雨而下阻击,老者也是艺高人胆大,一拍水面整个人侧身滑了出去,堪堪躲过箭雨爆射,再次脚踩木板腾空而起,如壁虎一般整个人吸附于船身上,水师的箭弩阻断了他前进路线,逼得老者停顿换气,只好施展出壁虎游墙功寻觅机会突围,这一停顿鸣金楼已经再次遭受了火箭袭击,火势越烧越旺,远远望去桅杆上的火舌窜得很高。 “快,去船头位置,他在下面。”校尉指挥喊道。 “什么情况?”启禀温指挥,鸣金楼被远人袭击,校尉指着处在封锁区域中心位置正着火的鸣金楼。 “有人意图越过封锁线去岸边树林追击弓箭手。” “如此远的距离,越过我们战船袭击鸣金楼,这不是一般的弓箭手,非五百石的强弓办不到的。”温木一言便看清局势,做出初步判断。 “岸上游骑军会去解决那批弓箭手,水上是咱们水师的面,丢了就再难捡回来了。”温木一挥手,再次上来一批水兵死死围住船头。 “在这里!”一个船尾水兵刚喊出声便被击倒,只看到一件灰色袍子如鬼魅一般四处穿行,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看得出来此人不愿伤人。 “快去船尾。”温木大喊一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等到他们赶到船尾时,只看到一个灰色人影再次踏浪远去,又是一个跳跃后便落入岸边,可惜迎接他是游骑军无情的刀剑,顿时陷入一片混战。 就在灰衣老者踏浪追击弓箭手的时候,鸣金楼船帆着火,下半夜西北风大,火势越烧越旺,徐文长毕竟独木难支,这类超远射程的强弓力道惊人,便是他面对满天的火箭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护骨赤狄自从混入鸣金楼后便一直潜伏,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锋利的气机覆盖在整个船上,压制的他不敢肆意动弹,终于等到有人后半夜偷袭火烧鸣金楼时那股气机快速远去,想必该是追击出去了。 赤狄打昏一位小厮后换过服饰,混在人群中冒头看着徐文长在船头抵挡漫天箭雨的风采,不禁心想:“鸣金楼果然不是等闲之地,以一己之力对抗满天飞箭就是自己做不到的,射中木梁等物箭头都是整个没入,可见力道十足,船头这位是个大高手。” 想到此处他便往后退去,根据崔含章和柏言秋交代的地形图,他记得上三楼应该是重要机密之地,此时趁乱上去打探一番。 谁曾想他刚上七层楼时便在院门口遇见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看着两肩松松垮垮,两人四目相对,此时那人双眉一挑怒骂到:“狗奴才,谁让你上来的?” 赤狄二话不说,直接一个大跨步冲上前劈掌而至,意欲砍在脖颈处,谁知华服公子也是狠角色,并指成剑切向赤狄腕脉,两人脚下功夫都不弱,对撞在一起,此下正中赤狄下怀,他一身横练金钟罩最是不怕硬碰硬,根本不在意切来的剑指,反到加速砍下去,脚下大踏步前冲。 萧靖真是又惊又怒,惊的是来人武功之高,剑指切在来犯小厮的腕脉处竟然毫无建树,反倒是手指作痛,心想:“坏了!碰上硬茬子了!”怒的是火烧鸣金楼还不算完,竟然还有人冒充小厮混入楼里,若非是被自己正巧撞见,在里间叠室内养伤的师妹危矣,崔含章可真够阴险的,当我鸣金楼是如厕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赤狄如蛮牛冲撞,一招得手追风赶月不留情,步步紧逼劈头盖脸,一拳一脚都是十成功力,带起阵阵风声,打的萧靖呼吸不畅,竟然无法开口示警,外面火箭如泼雨,里间拳脚重如山,萧靖面色血红,愈加难看,被打的一路倒退撞破了格栅门板。 萧靖何许人也,习惯了威风八面,此时被一名小厮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自然不甘受此羞辱。猛然间逆转心法,咬破舌尖便喷出大片血雾,功力瞬间提升,抵住身形后自下而上使出一记螺旋手里剑,此招可谓剑庐嫡传杀招,拼的就是一个玉石俱焚。 赤狄可不是吃素的主,他生性便是直来直去,力道更是惊人,故而大长老因材施教,传他的是火属性的裂山拳,最为刚猛霸道,同时配合横练金钟罩,端是一头人形蛮牛,刚虽然与萧靖短兵相接,但起手式便是裂山拳杀招,脚下每一次踏步都是暗合内息运转,此拳奥秘便是一步一叠加,步步登高,七步便是山崩地裂。 赤狄怎会看不出他意欲拼命,脚下已经踏出六步,便冷哼一声,重重踏出第七步,仗着金钟罩护体,无视萧靖的螺旋手里剑,一拳往他胸口打去。 “砰!”如中败革,萧靖的整个身子折断了一般飞了出去,撞破了最里间的格栅,摔在地上昏死过去,如此大动静惊动了盘膝而坐守护师妹的白鬓青年。 螺旋袖里剑威力非同小可,便是赤狄有金钟罩护体也被刺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螺旋气劲撞的他 腑脏位移,内息混乱不堪,若非是萧靖功夫不够精纯,恐怕此记杀招便破了他的横炼金钟罩。 白鬓青年萧弈瞬间睁开眼睛,黑夜中闪亮的眸子锁定了闯入的赤狄,横放在膝盖上的长剑弹起,一道寒光从剑鞘内钻了出来,掠向赤狄而去。 赤狄刚刚压下混乱的气息,便感觉到浑身汗毛乍起,一股危险气息笼罩住他,今夜给他的惊喜真是一波又一波,想不到这第七层楼真是高手如云。 此时他已经看清了叠室内的情况,还有一位妙龄女子俯卧在榻垫上,半个肩膀裸露在外,旁边洒落着血迹斑斑的纱布,看起来也是刚受了重伤。 白斌青年出剑如电,霎时间满室寒光,绝非先前萧靖那半吊子破空剑的水平可比,赤狄身在其中已经感受到凛冽杀意。 此时赤狄绝不敢大意,趁机拍开两支护臂上的机括,瞬间便弹起隐藏的倒刺,以寒铁护臂对抗破空剑。 几息之间,两个人便在叠室内拆解了数招,白鬓青年的破空剑已经炉火纯青,施展起来毫无半点风声,只有一道道寒光纵横在静谧的叠室内。 赤狄浑身上下衣服无一处完好,全都被割裂撕破,幸好白鬓青年手中所持的并非神兵利器,否则便是他的横炼金钟罩大成也挡不住破空剑。 赤狄虽然外形粗犷但心思细腻,反而在武学一道上颇有灵性,此时虽然处于下风,但却把整个叠室内情况把握的十分清楚,心思一转便攻击俯卧在榻垫上的姑娘,他赌这位重伤的姑娘是白鬓青年在意守护的人,正所谓攻其必救之处,才能打乱节奏,扳回局势。 果然不出所料,白鬓青年一改剑路拦截往前冲的赤狄,出剑有所顾虑便失去锋利,两人围绕着玉儿缠斗起来。这时外面已经敲锣打鼓的示警,人声喧闹不止,船上所有人都被调动起来灭火,便是外围封锁的水师战船也在崔含章的命令下靠近过来,水兵架起云梯过来协助灭火。 谁也未曾想到在鸣金楼的顶楼上叠室内,一场殊死搏斗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赤狄虽扳回局势但也无法取胜,两双护臂与破空剑撞击的火花四溅,白鬓青年的破空剑尽得其师真传,若非是顾忌昏睡的师妹安危,他的出招少了刚烈决绝之意,此时便已经压制住了赤狄。 就在两人拼杀到第三十招之际,一直昏睡俯卧在榻垫上的姑娘忽然一脚揣在赤狄的裆部,玉儿虽然肩部中箭受伤,但毕竟是破空剑传人,一记螺旋袖里剑以脚施展,攻击赤狄的要害部位,赤狄的金钟罩尚未大成,罩门被攻击瞬间便破功,耳鼻口七窍都在流血,破空剑萧弈瞬间抓住机会笼罩住他的周身大穴,连续几剑刺破他的腰腹,胸腔等位置,赤狄受此重伤,几乎失去再战之力,便借力翻滚出去,撞破了护栏从顶楼掉入江中。 玉儿倾力一击虽然重创了赤狄,但赤狄的金钟罩反弹之力不容小觑,震得她腿脚发麻,更是牵动肩头伤口,痛的她呻吟出声。白鬓青年看到两个人都翻滚出去,虽然抓住机会刺伤了赤狄,但却不敢继续追击,叠室内有两个重伤的同门,他不敢丢下人冒然出击。 此时外面的箭雨来的快去的去的更快,只是留下了一片片的大火,浓烟滚滚,叠室内已经飘进来了许多烟雾,呛得玉儿咳嗽不止,白鬓青年萧弈松手放掉长剑,一只手揽腰抱起师妹,一只手拎起萧靖,便往室外冲了出去,恰巧看到赤狄撞破护栏掉入江中。 徐文长抬脚踩在扶梯上轻身提纵,高高跃起抓住三层楼的屋檐飞角一个荡身再次借力往上飞去,如此这般借力两次,便飘落在顶层楼的平台上,伸手接过萧靖,先点住胸口膻中、神藏、灵墟三处大穴护住心脉,出手之间便已明了萧靖断了三根肋骨,然后问道: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少东家被何人重伤?” “刺客。”萧弈惜字如金,只吐出两个字,此时他心急如焚,盼着师父赶紧回来救治师妹,刚刚玉儿强行运功偷袭了来犯之人,随后更是被浓烟熏呛,此时吐出一口鲜血后再次昏迷过去。 “跟我下楼!”徐文长知道此时不宜久留,从袖中射出一支飞镖带出长长的银线缠绕住三楼屋檐飞角,另一头缠在护栏上,只见他挟带着萧靖滑了下去,萧弈揽住玉儿有样学样滑下,两人刚刚离开,便见桅杆被火烧断砸向了顶层楼的叠室,都是木质结构的建筑,瞬间便被点燃,吓得萧弈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再晚一刻他们便要葬身火海了,在三楼屋檐飞角处落脚后,徐文长收回飞镖射向船头舵舱顺着滑下,便安全落到甲板上。 两人各自带了一人从七层楼上滑下并不轻松,尤其是萧弈刚才一番大战消耗甚大,强撑着身体,刚一落地便腿脚站立不稳,若非是被忽然出现的灰衣老人从后背抵住,恐怕要摔倒在地了。 “师父,师妹她……”白鬓青年回头看到灰衣老者便忍不住开口说道,话未说完便被老者打断。 “不用担心,玉儿只是被浓烟呛晕过去了,休息片刻便无大碍。”老人看到徒弟焦急的神情,开口安慰道,顺便输过去一道精纯的内力,助他恢复空虚的气府。 第七十五章 谁在出手 话说护骨赤狄阴差阳错的在七层楼上撞见了萧靖,两人一番硬拼重伤了他,不曾想被剑庐的师兄妹联手破掉护体金钟罩,更是被破空剑刺伤多处要害,借机翻滚出去撞破护栏掉落进龙沅江内,幸好犀照号战船上张苍水鬼营在水下巡查,便顺手捞起他抬到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处。 另一边鸣金楼下三楼及船上各处在水师士卒的协助下扑灭大火,但上三层已经全部烧起来了,楼上各种香料布料胭脂水粉等都是助燃剂,后半夜的西北风刮的厉害,风助火势,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三楼被大火吞噬,陆续有木梁廊檐断裂掉落江中。 此次火灾堪称是鸣金楼自建成以来遭受的最大损失,一座巍峨气派的鸣金楼被烧的只剩半截楼体,破败不堪俨然如废墟,杂役婢女等死伤无数,萧靖被徐文长推宫过血醒过来后看到此番景象,气的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恨的咬牙切齿,从牙缝中一字一字的蹦出:“崔含章,老子跟你没完。” “哎吆,这不是萧大少爷嘛,气大伤身呐。这把火虽然烧的漂亮,但本侯保证绝不是崔含章放的。” “你瞧,这水师和游骑军的兄弟都帮忙救火呢,否则哪里会给你保住半座鸣金楼!”灵武侯柏言秋双脚刚落地,一边嘲讽着萧靖,一边指着水救火的士兵说道。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两个少在我面前唱双簧。萧靖此时被人搀扶才勉强能够站立,听到柏言秋这般言语,有气无力的骂道。 “萧靖你大爷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有人用强弓借助西北风越过我们的封锁线火烧鸣金楼,刚才这位大高手可是亲自踏浪追击的,若是崔我们干的,何须如此麻烦?”柏言秋可不是吃亏的主,直接反骂回去,并用手指出刚才出去追击的灰衣老者。 “鸣金楼若非是被你们扣在东云门码头,哪里会被人放火烧毁,此事崔含章必须给老子个说法。”萧靖此时不讲理,咬住崔含章不放。 “有个屁的说法,别当太康城里的众爷们都当傻子,以本侯看来,鸣金楼与兵部武库丢失的黑火雷、绿水营谍子的关系先说清楚吧。” “姓柏的,你血口喷人,捉贼拿赃,拿不出证据就敢栽赃嫁祸,老子去御前告你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甲板上吵了起来,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救治伤员要紧,大少爷还得拿个主意,鸣金楼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徐文长低声提醒萧靖,此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萧靖环顾一圈,看到凄凄惨惨的状况,强忍下怒气,与灰衣老者商量带着部分伤员先去城里萧氏钱庄落脚。 “既然崔统领和柏侯爷这么看重鸣金楼,那就交给你们处理好了,咱们回城。”萧靖与灰衣老人商议后便决定带着部分人离开鸣金楼。 “慢着,既然萧大少爷这就要抛弃全船的人与不顾,那咱们就要把话说清楚,今夜是谁放的火,游骑军早晚会查出来,鸣金楼所有的人都须登记造册,查验清楚之后才能放行。”柏言秋绝不是吃素的,一句话便挑拨的人心惶惶,甲板上百来号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投向萧靖的眼光都暗含着不满。 柏言秋来时便已经与崔含章商议一致,鸣金楼上竟然有灰衣老者这样的绝顶高手,踏浪而行来去自如,弓弩箭矢不能阻拦其分毫,完全是超脱了掌控范围,况且今夜有第三股势力在游骑军和水师眼皮底子下火烧鸣金楼,此时再要强行封锁扣押鸣金楼,非但起不到作用,反而会激化与萧氏之间的矛盾。 此时萧靖想带走部分人马去钱庄落脚,那么就得给他套个紧箍咒,只要所有人员信息登记造册,行踪落脚点记录在案就相当于拿到了萧氏的背书,日后这群人出了什么问题都会找萧氏算账,更何况这一把火很多不该烧的东西估计也被烧了,萧靖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给游骑军的。 “柏言秋,你不要太过分了,行事要三思。”萧靖听到柏言秋这般言语,当然是怒不可遏。 “宁思一时进,莫思一时停。鸣金楼这个漩涡,进来了就没容易出去,不怕告诉你萧靖,御史 中丞的奏折已经直送圣上的中军大帐,一切事宜都要圣上亲裁,本侯和崔统领也不过只是执行者而已。”柏言秋平时便看不惯萧氏的跋扈,如今逮着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人潮人海中,有的人能始终屹立不倒,有的人却会泯然众人矣,灵武侯可莫要把路走绝了。”萧靖此时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但形势比人强,太康毕竟不是晋安府,有着种种规矩限制,更有各方势力博弈制衡,灵武候站在国事大义层面逼迫鸣金楼,萧氏也没法反对。 灵武候柏言秋抬起右手亮出游骑军统领令牌,满船士卒拔刀,四周战船上的游骑军全都搭箭上弦弓弦紧绷,码头栈桥上的骑兵立刻围住萧靖的护卫仆从,局势十分微妙,“我柏氏一族只有战死沙场的硬骨头,就没有碌碌无为的庸才,游骑军也好,灵武候府也罢,全都是效忠圣上的臣子,今日有谁不配合登记造册的,格杀勿论!” “杀!杀!杀!”游骑军与水师全都以刀背拍甲,回应灵武候的军令,整个东云门码头的上空中充满了肃杀之气。 整个码头被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崔含章站在犀照号战船的高台上看的清楚,萧靖与柏言秋仅对峙了十个刹那,便吩咐手下收起武器,配合游骑军文吏记录人员信息。 “徐文长,崔统领让我捎句话,鸣金楼答应的事还有一天时间,他可不是个健忘的人。”柏言秋临走之前都不忘了给他们上眼药。 又是折腾了一个时辰,远处天边挂着的新月一点点的落下,全部人员登记造册后,大部分被带往萧氏庄园安置;灰衣老人、白鬓青年萧弈及师妹玉儿、徐文长、楼晚晴、宋卿卿等天字院的核心人员被萧靖带往城内元宝街的萧氏钱庄,这期间唯有灰衣老者往犀照号高台上看了两眼,崔含章对其印象极其深刻,眸光如电,黑夜也不能阻挡其分毫。 “给,这是哥们跟萧靖结了死仇逼出来的!”柏言秋进来后把名册甩在案桌上,懒洋洋的斜躺下,两人就这样隔着小案桌斜躺对视一笑,活脱脱的就是两个烟鬼吸食五石散的神态。 崔含章拿过名册简单一翻就再次扔回了案桌,核心人物几乎都是用的化名,多是归入萧氏族人之列,登记造册也就是给萧靖下的紧箍咒而已,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你就不能好好看看?若不是这群神箭手火烧鸣金楼,恐怕咱们还真拿不到这份名册。” “有啥好看的,世家豪阀,哪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是一个德性,你比我清楚。” “怎么说话呢?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柏言秋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口误,口误,灵武侯府世袭罔替四代侯爷个个为人忠厚。”崔含章笑着改口,边说还边对着他竖起大拇指。 “满太康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柏言秋忠厚一等侯的名号,这样落井下石威逼萧靖着实有损本侯的清誉,一会去你那吃早饭啊,瓦舍筱老头铺子的豆花泡着刚出锅的寒具,抹上韭花,一口咬下,外软内酥,啧,啧,真是人间美味啊!”柏言秋顺杆爬的本事堪称一等一,顺带讹了小莲庄一顿早餐。 “瞧你那点出息,一顿豆花寒具早点便把你打法了!” “枉你被捧为神光八骏,独占一斗文才,带了几天兵就这般粗俗,不懂这人间美味的妙处,越是市井小吃,越是取材新鲜,刚起锅的才是原汁原味。”柏言秋越说越起劲,越说肚子越饿,腹中咕噜响,嘴里忍不住吞咽唾液。 折腾了一宿,都没睡个好觉,崔含章答应道:“好,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天亮了,本统领亲自去瓦舍给侯爷买早点。” “这会虽然困乏,但也睡不着,都怪鸣金楼折腾的太热闹了,到这会本侯兴奋劲都没过去。” “走,咱们一起去趟瓦舍,坐等开门吃第一锅豆花。”柏言秋直接爬起身来,拉着崔含章便往外走。 崔含章想着也好,两人一路上还有不少话要聊,后半夜有人火烧鸣金楼的事真是胆大包天,调动百来号强弓神箭手的事非同小可,而且掰着手指头数遍太康城能在短时间内集结调动百来 号强弓神箭手的,屈指可数,非正规武装军队不能办到,至于是哪一支就不好说了。 尚未到戌时一刻,东云门一般是不会开城门的,但此时太康城内四门九关的守卫全都换成了游骑军,角楼,吊门,城垛都布满自己人,见到自家主将立刻开门放行,另有两个守卫为之牵马执蹬,送出去好远。 “会不会是昆百川的金羽卫?”柏言秋也在思考究竟是那帮人偷袭鸣金楼。 “金羽卫近战厮杀能力强,尤其是刀法凶狠,配备有防御力惊人的步人甲,和箭弩一支,但并没有配备远程强弓,依我看能挽弓五石者,金羽卫中并非没有,但却没有准星。”崔含章在马上沉思片刻,说出心中的疑惑。 “去岁,我曾听叔父外面醉酒归来,提及太康城内出现一种神臂弓,须武卒蹶弩均达五石,说是五百步外贯铁甲,若是能达九石者,则是千步之遥贯铁甲,射杀骑手易如反掌,叔父感慨若能训练打造这样一支神箭手部队,当真是北胡骑兵的克星。”柏言秋再次说道,只是此事听来也是虚无缥缈,毕竟力达九石者实属罕见,更别提组建一支神箭手部队了。 “这种神臂弓可有量产?” “我当时并未在意,只是觉得过于天方夜谭了。”柏言秋捂着手哈气,天亮未亮之际下起一层霜,最是寒冷。 “不管是哪里来的神箭手,在此敏感时期火烧鸣金楼用心险恶,不得不防。”崔含章知道上一代灵武侯柏巨阙战死在尕布胡马场,他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否则就是揭伤疤。 “这潭水被搅浑了,不管是借刀杀人也好,还是挑拨离间,只要咱们与萧靖你死我活的斗起来,最好是斗的两败俱伤,倒时抢着当渔翁的人就多了。”柏言秋思路清晰,虽然刚才在落井下石把萧靖的面子踩在地上,但他清楚的知道随后便要面对萧氏的疯狂报复。 “萧靖可是被气的当场吐血,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报复起来就是一头疯狗,小心他会胡乱疯咬。” “好在赤狄把他打成重伤,这小子不卧床躺个几天是下不了地,趁着这个空档咱们好好商议盘算下。”两人合作日久培养了默契,彼此交换个眼神,意思都懂得。 “赤狄伤的怎么样?” “说起来赤狄也算是咱们的福将了,误打误撞就把萧靖这孙子给干趴下了。” 柏言秋对护骨赤狄这样的豪爽之人颇为看得起,想不到这哥们潜入鸣金楼内竟然碰上了萧靖,两人都是个狠角色,打的山崩地裂,虽然最终结果是两败俱伤,但赤狄带回来了两个比较关键的信息,鸣金楼内有破空剑高手隐藏,且在最顶楼叠室内有名女子肩部受了箭伤。 “赤狄伤的很重,一身横炼金钟罩被破,更是被破空剑斩伤肺部,已经送回小莲庄由大长老接手了,说是死不了。”崔含章把赤狄伤情介绍了下,虽然听起来比较凄惨,但好在由大长老接手治疗,鬼方部族的蛊医之术有其独到之处。 两人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就到了西市口瓦舍,天色逐渐放亮,结果两人看到筱老头的豆花店门口竟然排了几位手提篼筐的汉子,而且陆陆续续的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不少人。 “瞧瞧,我就说筱老汉豆花做的好,看看这人气?”柏言秋人在马上,手拿鞭子指着排队的人群说道。 就这样一群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等第一锅豆花寒具出炉,“吃东西讲究个心情,讲究个情调,瞅瞅早起这帮爷们,胡子拉碴大褂开衫,都是吃货同道人啊。” “要饱家常饭,要暖粗布衣。”柏言秋随手便拿个马扎屁股一坐,聊了起吃的心得,想他做了十多年的富贵闲人,正所谓牵鹰遛狗打架斗殴,快活似神仙,太康城大街小巷都留下了他寻找美食的身影。 崔含章知他是闲不下来,坐下来安静的听他说,忽然从富贵闲人变成了一等灵武候,肩膀上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偌大灵武候府方方面面都需要他去顾及,三代灵武候累积的赫赫威名,能跟光脚的小莲庄结盟绑在一起,估计柏言秋也是顶了莫大的压力,他需要一个释放窗口。 第七十六章 玄哥可好 “一筐寒具一摞情,两碗豆花两道味。” 柏言秋端着两碗冒着热腾腾白气的豆花放在桌子上,嘴里念叨。 都是凡体肉胎,离不开五谷杂粮,崔含章闻香气也是肚子咕咕叫,连续两天两夜都没好好睡个囫囵觉,便是他也熬不住,更何况身体始终都未痊愈,此时最想饱餐一顿,然后倒头便睡。 “这是您的寒具,趁热吃。”一个怯懦懦的嗓音轻轻的响起,原来是筱姑娘亲自送过来刚炸好的一筐寒具。 两人起初都没留意到有人站在旁边,拿起寒具便往豆花碗里浸泡。 “啊!果然还是刚炸出锅的最香,不能凉了。”柏言秋吃过一根后,抬头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说道。 “咦,筱姑娘还有何事?” 一直埋头吃食的崔含章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果然看到筱姑娘正站在他们桌子边上,两只手抓着围裙扯来扯去,欲言又止,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玄,玄哥儿还好么?”筱姑娘局促不安,鼓足勇气轻声问道。 原来她前两日见到玄哥儿带着崔含章来吃豆花,便认定两人是朋友,最次也是熟人,就趁着送寒具的功夫忍不住问道。 毕竟玄哥儿往常每日都会来此铺子里吃豆花,风雨无阻,以前也曾多次出手赶跑挑事的混子,自从他出现在豆花铺子后,爷俩的生意也好做多了。忽然几日不见了踪影,筱姑娘便觉得仿佛缺点什么。 “噢!他啊,这两天去城外庄子办事去了,过些时日就回,筱姑娘不用担心。”崔含章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满不在乎的说道。 “筱丫头,赶紧给老刘头他们桌送三碗豆花去,杵在那里干嘛呢?”筱老汉站在灶台油锅前大声喊道。 “哎,来了!”不等崔含章继续说话,筱妹子嘴角张开大大上扬,眼睛笑成一弯新月,扭头就去灶间盛了三碗热腾腾的豆花端出来了,一手端一碗,两只胳膊并拢用手腕夹托着一碗,走起路来脚不离地,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个桌子间。 “玄哥儿行啊,这都有人惦记着。”柏言秋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行了啊,我记得灵武侯府正在太康城海选正房夫人,惦记你的姑娘还少麽?” “从这西市口瓦舍能排到西水关城门楼子了吧!”崔含章直接就拿侯府老太君主持选孙媳妇的事打趣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吃你的吧。”柏言秋听了他说这事,直接拿过一根寒具塞他嘴里。 就在两人嬉闹之际,忽然从豆花铺子斜对面五百步远的屋脊上射来一直冷箭,箭势又急又快临近才有破空声响起,直奔崔含章脖颈而来,看架势是要串糖葫芦,一箭射杀两人,幸亏柏言秋眼疾手快,嬉闹间看到远处寒光一闪时,一把将崔含章扑倒在地,箭头擦着他的后背射入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豆花寒具,而且去势不减穿透而过,钉进地上青砖,只留半截箭尾在桌面上。 柏言秋的银丝蟒袍后面被划破一道口子,后背上也被犁出一道血痕,幸好只是轻微擦破皮肉,出血不多,若是正面射中的话,看这力道必然会贯胸而过,射冷箭之人膂力太过惊人,绝对不止五石而已。 两人都是惊出一身冷汗,坐在隔壁桌的护卫立刻拔刀警戒四周,更有两人追了出去,晨间有薄雾,天色略微有些暗蒙蒙,但瓦舍街头已经热闹非凡,两个护卫只看到远处屋脊有人影闪过,待到挤过人群追过去后,屋脊上已经是空空荡荡。 这一箭力道足以穿金裂石,仅是蔓延的余力便把桌子上的陶碗和篮筐炸飞,豆花洒落在周围食客的身上,惊的他们蓦然站起。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刚才的冷箭发生在一刹那间,足以让人经历九百次生灭。更远 处的食客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蓦然站起来的食客,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狗日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杀,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崔含章一抹嘴巴,气的直接开骂,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他。 “兄弟,恐怕刚才这位箭手怕是传说中力达九石者,稀罕物啊。”柏言秋虽然背上疼的龇牙咧嘴,但对这神箭手更是感兴趣,用力拔出这支羽箭,细细端详道: “箭头细长如芦叶,精钢淬银而成,可破坚甲。” “乖乖,这箭头造价不菲,很难量产。” 崔含章听他这般描述,拿过羽箭反复查看,箭头确实淬银了,硬度提升了好几个层级不说,阳光照射下光泽更加亮眼,射出去后仿佛一条银线穿越虚空,杀伤力恐怖。 “这里人多嘴杂,先回小莲庄从长计议。”崔含章与柏言秋也不敢多做停留,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刺客埋伏在四周,两人翻身上马匆忙赶回小莲庄,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忽然变故使得豆花铺子食客一阵慌乱,都是升斗小民,谁能想到大清早吃个豆花寒具都能碰到暗杀,能躲则躲,一个个都赶紧拿起东西吃食散去了,转瞬间热闹的豆花铺子冷清下来,只剩下筱老汉父女俩四目相对。 柏言秋一夜未归,派贴身护卫回侯府报个平安,顺带点卯,若非如此恐怕柏府老太君非得来拆了小莲庄不可。 崔含章想到连累了筱姑娘的生意,心理过意不去,第一时间去查看玄哥是否醒来,结果正巧看到他手指头在动,忍不住上前给他说话:“玄哥儿若不想瓦舍里筱姑娘伤心,就赶紧醒过来吧!” 回应他的只有清冷的湖风,刚才动过一下的手指头归于沉寂....... “一时半刻急不得,玄哥这面相就不是早夭之人。”柏言秋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他。 “走,去大长老那边看看赤狄的情况。”崔含章甩甩头摆脱失神的状态,转身便往校场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内水雾缭绕,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香味,护骨赤狄袒胸露乳**上身端坐在大木桶中,不停的有族人往木桶中浇筑滚烫的热水,宛若蒸桑拿一般。 两人绕过大木桶后看到大长老正坐在蒲团上调息吐纳,两人都是很自觉的分坐两边闭目养神。 两人盘膝坐下便很快入定,或许是有意而为之,或许是道韵契合,竟然跟上了大长老的吐息节奏,从悄无声息到惊雷入耳,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而已,柏言秋胸膛起伏不定,就像是一场噩梦醒来,汗如雨下,反观崔含章虽然面色痛苦额头布满密汗,但始终没有醒来,处在深层次的禅定状态。 大长老将内息催动到极致,柏言秋听之满室如钟鼓齐鸣,即便是端坐在大木桶的护骨赤狄也受到影响,笔直的身子一阵摇晃,眼瞅着就要歪倒,忽然擂鼓钟鸣声消失,天地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崔含章一人胸膛起伏波动,呼吸节奏混乱不堪,仿佛雷霆压顶风蚀水侵,外人看来虽然表情痛苦,但实则是虎豹雷音筋骨齐鸣,这其中的莫大好处不足为外人道也,又是一炷香功夫,崔含章哇的吐出一口血,血色暗淡,有寒气凝华。 “含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柏言秋窜了过去,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感觉气息运转顺畅多了,寒劲也减弱了!”崔含章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满慢慢说道。 “谢过大长老相助,先前是含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贻笑大方了!”崔含章示意不用柏言秋扶着,坐直身子抱拳为之前清凉寺的行为致歉。 “异位而处,崔统领并无不周之处。”大长老苍老的嗓音响起。 刚才崔含章调息吐纳,入定之际本是灵台 空明,忽然有风声灌耳,接着便是乌云密布,随即炸了一声雷,二声雷,三声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不知不觉中带动了全身筋骨脏腑震动,如虎啸,如龙吟,由高亢转而沉闷,听着慑人心魄。 一切都是本能反应,身子里好似一阵颤动,发出了一种极其凄厉的怪响,“噫嗯”一声!这声音扎实而尖锐,好似丹田里冲起了一股强劲的声浪,过五关转脏腑,一直顶上了百会,崔含章强忍着不发声,咬紧牙关克制,但那声儿还是自牙缝喷了出来,在压制下,自鼻腔连带胸廓都跟着震动起来,这个过程中脏腑筋骨仿佛被反复淬炼,如排除杂质一般,吐出一口暗黑血。 “大长老如此抬爱你,还不赶紧拜谢。”就在他们对话之际,楼岳山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厢房内,话音未落柏言秋就被他一指点昏睡过去了。 崔含章对其师无不应从,赶紧拜倒在地上,大长老看着他抚须微笑,点头颔首。 “起初大长老也是有意试探你们俩,接住了就是善缘,接不住便是擦肩而过,好在你们两个都还不孬。”楼岳山接替柏言秋坐在蒲团上,继续说道。 “武夫练拳皮肉容易大成,但筋骨脏腑内壮实难,练到明劲大成,骨骼筋肉都已爽利结实,此时功夫要向身内走,就是要沁五脏六腑,遍观江湖莽夫多是难以做到此步,就要用发声来接引一下,声音由内向外,劲力由外向内,里应外合,功能就成了。” “咱们儒家先师有君子六艺之说,乐居其二,声乐有涤荡之能。正所谓舌顶有吼狮吞象之容,要身子里咬着一股子震颤回荡,跟劲力一般地在筋骨、肺腑里滚动,就像是滚滚闷雷一般在胸腔里面迸发出来,慢慢的,身体各个部分的肌肉和骨骼好像也能随着意念而动,甚至五脏六腑,也是可以控制。” “刚才大长老以虎豹雷音带你们感受了一遍,鬼方部山野林地多见虎豹之属,为师现在用哼哈耳音带你在走一遍,把手放在为师胸膛仔细感受,希望能帮你把脏腑寒劲化解一丝,以后还得靠你自己多体会运用。” “拳经云:抓住丹田炼内功,哼哈二气妙无穷,哼是阴气下去,哈是阳气升腾。哼是合,哈是开。哼哈实则是动静开合的一个类似声音的气机表现。意守丹田,驭气上顶,冲百会,以舌顶上腭,压住舌根,闭住寒气不入喉管,是“哞”、“嗡”才对,听来更似牛叫。活物声为声,死物声为响,发声即是以强劲生机冲起身体之响,冲百会过程经七窍,以鼻出为哼,口出为哈。练拳最后也就是琢磨这点个道道了。” 说完拳理与运气法门后,楼岳山慢慢的运气走了一遍哼哈二音,留下他在那细细体会,回味内息运转的线路。 “老哥们,楼某欠了份人情还了一辈子,可不能在你这里再欠了,我有一法可助他脱胎换骨。”楼岳山眼神看向端坐在大木桶中的护骨赤狄,神采飞扬的说道。 “不破不立,楼兄怎知老夫没有妙计?”大长老并未着急去接楼岳山的好意。 “老朽与两位小友不谈人情,只讲利益,先结善缘,日后兑现。” “先贤有言,人情练达即文章,楼某从不拘泥于世俗,赤狄走的该是纯阳路数,更难能可贵的是保住先天纯阳一口气未散,楼某此法传自吕纯阳,合该有缘呐。”楼岳山这话说的大长老有些心动了,赤狄是他看重的下一代鬼方部守护人,前路非但不能断,还要越走越宽。 正所谓投其所好,然后得制命,楼岳山看了眼还沉浸在哼哈二音的徒弟,便不再说话,他知道此时需要让大长老好好思量一番。 楼岳山提起昏睡的柏言秋,一顿闪电出手,帮助他导气行功,这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年轻人掉进富贵窝,是福也是祸,以后的路注定很难走,与自己当初是何其相似,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 耗费了一个时辰也不过才堪堪打通督脉的五个大穴,好好的一副年轻躯体竟被腌富贵给淤塞了,后天但凡有一丝懒惰,也就止步于眼前了。 第七十七章 流光箭 世事无常,福祸相依,命运哪里有轨迹可循。 大长老看着端坐在木桶内的赤狄微微皱眉,虽然他有信心保住赤狄的修为,但却没有办法令他更上一层楼,此时有最贴合他天赋的纯阳法门,即便是作为护道人也没有理由将之挡在门外,毕竟鬼方部能否在未来大争之世走的更远,全都寄托在这帮年轻人身上了,赤狄则是他们最合适的领袖。 心里盘算着得失,手上却并未闲着,大长老的蒲团位移到柏言秋的面前,运功从正面继续打通柏言秋的督脉,合两位大宗师之力帮助这位年轻侯爷打通一条督脉不在话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楼岳山微微一笑,“这位年轻侯爷可谓福运昌隆,但命里该有三劫,幼年丧父双亲无靠,刀兵之祸在青年,只要平稳的活过而立之年,将来也是扛鼎人选,咱们施恩不图报,自然会有福报。” 大长老淡漠的说道:“老朽不懂星象,但以古巫术起卦探幽,卦象显示大争之世已到,该是多做筹划的时候了,赤狄就托付楼兄了。” “大长老此言暗合太史楼观星台推断,星象已乱,太白入月是前所未有的大争之世,你我当看护一段这些年轻人,未来争渡当属他们。”楼岳山听他吐露心声,也不敷衍,两人一番印证,都是感到适时布局,应对将来不测之事。 另外一边崔含章只能逐渐先记住虎豹雷音和哼哈二音的运气法门,日后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打磨,这是一门精妙到纤毫的内家功夫,常人没有个三五载时间绝对没法掌握,而且前期运功过程中若无师长在旁守护辅助,容易走火入魔自伤其身;若是习练得当,长期下来直到能将五脏六腑内的细微脉络都掌控自如,到时在以水磨的功夫将体内脏腑寒劲一丝丝的拔除,假以时日崔含章的修为必将踏入另一番天地。 柏言秋面生光华,氤氲之气自鼻孔中进出,能得两位大宗师的器重,亲自出手为其打通经脉,崔含章为他由衷感到欣慰。尤其是近期一连串的变故频发,让他们都感觉到力有不逮,若能个人武道修为更上一层楼,则多了一分自保之力,但是武道修为岂是一蹴而就的,根骨天赋最为重要,通俗点讲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其次才是名师指点,若无师傅带进门,便是无头苍蝇乱撞,最下才是勤勉,修行靠个人,非得几十年如一日的水磨功夫,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如此一来才能有所成就。都说根骨天赋重要,但遍观百年内武林高手,很多登临武道巅峰者的根骨资质并不突出,武道一途非是大毅力福缘深厚者不能有大成就。 北伐战场多是大规模军团会战,更讲究领军作战能力,个体在几十万大军拼杀的战场上如沧海一粟,根本无法左右战局发展,而切换到太康城的暗战中,个人修为的作用凸显,市井红尘人群熙攘,多是刺杀单挑,以一当十,乃至当百的单兵个体作战能力方是上上之选,这也是游骑军入城后仍不能很好控制局面的原因,一国之都百万人口,个人落入其中如一叶浮萍归大海,再难找寻出来,况且国都内多的是豪门勋贵,侯府大院,谁的宅子也不是想搜就能搜的,看家护院的都是江湖高手,更何况哪家的深宅大院里没有脏污纳垢的? 太康城内卧虎藏龙,都是桀骜不驯之辈,等闲之人镇不住,所以他才请得大长老坐镇小莲庄,比之任何时候他都渴望提升自身武力。 其实崔含章没想到的另外一层是,两位大宗师都是有意冷着他,虽然带入门了,但后面全得靠他自己摸索,年轻人若是不能立得定,熬得住,那做起事情来就不能稳准狠,妇人之仁半点要不得,以前的崔含章是固本养元,收拢福缘,但以后的小莲庄既要杀伐果断,又要东山养望。 当小莲庄内几人在疗伤调息时,萧靖正在钱庄内舔伤口,赤狄的裂山拳几乎把他的脏腑震碎,若非幼年时便浸泡名贵药草打熬出扎实根基,必死无疑。 此时萧靖虚弱至极,感觉眼皮重如山,斜倚在床头下达口令:“居安拿着腰牌去懿坤宫,就说靖儿死之前想见见姑母一面。” “五方,你拿着我的令牌回晋安找老太爷求援。”说完这两句话后,萧靖面色蜡黄,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有婢女赶紧拿起痰盂接着,结果一口痰中夹杂了部分血丝,吓得婢女失手将痰盂掉在地上。 “少,少爷,奴婢该死,求您饶命!”婢女花容失色,跪倒在地上求饶。 便是萧靖本人看到自己吐血,也是心中一凉,老话讲得好,少年吐血非长久之相,顿时没了任何心情处置婢女,无力的动动手指让她下去。 “只是脏腑内的淤血,窜入气管内跟着痰液吐出,靖儿不必太过担忧。”坐在一旁的灰衣老者安慰说道,徒弟的伤势他最清楚,只要营养补品供得上,静养一月足以痊愈,以萧氏的财力,这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萧靖这些年顺风顺水,举手投足之间逐渐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气性,飞扬跋扈谁为雄,结果不曾想刚来太康就被打了个头破血流重伤不支,这口气顺不过来,郁结下来才是 伤身之害。 “这个把月靖儿还是安心静养,为师就留在钱庄为你护法,鸣金楼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咱们慢慢复盘,定然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灰衣老者当年就不是省油的灯,一把破空剑掀起江湖血雨腥风,临到老竟然被人算计一道阴沟里翻船,当时也是动怒了,否则不会蹬萍渡水踏浪追击。 老人坐在床头,扶着萧靖说道:“这口气为师帮你出,气大伤身,郁结心窍,便会心神皆伤。” 萧靖此时异常冷静,点点头说道:“吃一堑长一智,太康城的龙沅江可不是晋安月湖那汪水能比的,容徒弟静心捋一捋,鸣金楼这一子气已绝,弃了也就弃了,棋盘一角而已。” 此时萧靖忽然睁大眼睛提气喊道:“快去把居安喊回来,懿坤宫就不要去了。” “小的这就去。”门外有护卫听到大少爷的话后立刻追了出去。 萧靖额头冒出冷汗,重伤遇挫后反倒是看清了先前的一些昏招,自己一直被带到坑里尚不自知: “差点酿成大错,看来有人把我的心性摸的很准呐,懿坤宫这张牌亮早了,火候未到呢。” 灰衣老者听他这样说,老怀宽慰捋须而笑: “鸣金楼的事不能全怪你,借着篪丽街庇护和萧氏的人脉,这些年太过顺遂,下三楼很多事情已经过火了,一把火能烧的你清醒头脑,不亏呐。” 萧靖听到灰衣老人时隔多年后再次跟他开起玩笑,不禁也笑出了声来,结果一笑之下牵动脏腑,痛的脸都变形了,老人不忍他受罪,便一指点昏他,口诵定神咒助他进入深度睡眠状态。 “机关算计太伤神,你若能心思纯净,何愁不能让本门破空剑大放异彩。 唯有此时此刻他才像极了幼年时学艺的神态,看着酣睡的萧靖,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弯曲,老人不禁陷入那段美好的回忆中。冉冉升起的武林新星破空剑传承自北海剑庐,来到中原后连番挑落多位成名剑手,声名鹊起之际竟然折戟于温柔乡里,最难过是美人关,可恨又可悲,若非当年还是孩童的萧靖郊游月湖打捞起他,恐怕世上再无破空剑,北海剑庐也就彻底断了传承。 灰衣老人早没了当年那份心气,能看着手把手教导的弟子成长便是莫大欣慰,如今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两位弟子给打的重伤垂死,不管什么人,多大的来头,以他护犊子的个性,此事绝对没完,想到此处老人面色冷峻,挥挥手带着一干人等带上门慢慢退出了。 “萧靖伤势如何?”二弟子萧弈平时虽然惜字如金,但并不木呐,只是他觉得平时人们都在说废话而已。 “叫师兄,若不是他分心俗事,以你大师兄的资质,放眼武林你们这一代能敌他者寥寥无几。”灰衣老人面色一沉,对二弟子对同门师兄毫无敬意的表现十分不满,难得发脾气骂他。 萧弈一向是倔脾气,此时虽然被骂但就是不改口,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他们剑庐一脉从来都是放养,师傅领进门后多是护道,按其心性因材施教自由成长,所以才有了三千弟子三千剑的说法。 “你三师弟可曾回来?” “前院,生气呢!”萧弈回话道。 两人刚走到拱门外,便听到羽箭呼啸的破风声,只见百步外的靶子被射烂了,箭矢一根根插在墙上,射箭者看到师父两人走来,射出箭壶中最后一支,这堵墙轰然倒塌,原来一箭接一箭的力道已经破坏了这堵墙的地基,难能可贵是都轰击在一个点上,单点持续受力而不破洞,等到最后一箭才轰塌整面墙,箭客对于力量的掌控细微到毫末。 “老三你这跟谁赌气呢?”灰衣老者一向宠爱三徒弟,站在拱门前问道。 “破弓,大师兄这钱庄里就没把趁手的好弓。”飞卫把弓扔在地上,还不忘用脚踩了几下。 “为师送你的震天弓呢?你用惯了震天弓,当然再难找到其它趁手的弓了。” “都是他,非要帮徒弟收起来保管。”飞卫用手指着萧弈说道,一脸不满的神情。 萧弈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说道:“敏感时期,飞卫的震天弓太惹眼了。” “而且今早他在西市口瓦舍里失手了,丢了一支流光箭。” 老人听到此话,立刻转头问飞卫,“你射谁了?谁让你去的?” 可能是看到一向慈祥的师父用如此吓人的眼神盯着自己,飞卫有些委屈道:“还不是前天晚上来捣乱的那两人,咱们船都被他们给放火烧了,我射他一箭又咋地?” “胡闹!”灰衣老人厉声喝道,打断了飞卫的话。 “深更半夜的,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放火烧的?” “弟子从小莲庄外撤走后,落脚在东云门客栈,后半夜好多人爬起来都看到了咱们鸣金楼着火了,议论纷纷说,那我就想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嘛?”飞卫 老老实实的说出原委。 “咱们鸣金楼什么时候吃过亏,大师兄一直教导我们有仇必报,隔夜仇会馊,碰巧也看到他们天不亮就带了四五名护卫去西市口豆花铺子吃早饭。” “可曾有人看到你背着震天弓?”萧弈插了一句话问他。 “我又不傻,背着震天弓招摇过市,当然是找到了最佳位置才组装起来,震天弓的精妙二师兄不懂。”飞卫终究孩子心性,一句话能噎死人。 “老二看好震天弓,没有为师允许绝不能给他。”老人听到这番话气得半死,他是不担心飞卫出事,但是丢失的那支流光箭是个麻烦,寒铁淬银的箭头整个太康城也找不出第二份了,老人气的一甩袖子走了,留下还在低头挫衣角的飞卫。 “这几日的麻烦接踵而至,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跟文长通个气,管好手下人不许出门。”人随远去,但萧弈的耳边仍然响起师父的叮嘱。 老人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亲自出门施展身法穿梭在人群中,最终在城门外的三里地追上了萧三全,让他稍话给萧府务必斩断流云箭这根线索,只是不知当年老杨头的打铁铺子是否还在,能一口气打造出一百零八支流光箭的技艺怕是要成为绝响了。 虽然萧靖追回了懿坤宫的腰牌,暂时把事情压住,但是火烧鸣金楼的事情却是掀起轩然大波,太康城内的茶肆酒坊,西水关的胭脂花巷莫不在议论鸣金楼被烧一事,竟然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说起来这话没有人不给小莲庄和灵武候府竖起大拇指的,便是连崔伯出去买菜都听到了这回事,回来之后在厨下打转,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崔伯有心事?”崔含章一向心细,看到崔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知道他碰到难事了。 崔伯抬头看到是姑爷在询问,便开口说道:“老奴出去采买,听到街上都在议论纷纷,说是......" “说是什麽?崔伯不要绕弯子,咱们小莲庄里里外外都靠您老收拾着,有话尽管说。”崔含章听他含糊其辞,便开口安抚他。 “说是咱们小莲庄和灵武候府放火烧了鸣金楼,那座大船老奴也曾远远见过,端是威武不凡,如庞然大物一般俯在江里。”崔伯整理心情,一口气说了出来,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了,这些时日玄哥重伤昏迷不醒,还有白日间还有刺客杀进门里,老人家毕竟安分守己小心谨慎了一辈子,何曾遭遇过这等阵仗,有些慌了神。 崔含章听他这话,心中一沉,人言可畏,是游骑军封锁了东云门码头扣了鸣金楼,如今半夜被火烧了,正常人都会联想到这里面有事,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传的这么快,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安慰崔伯道,“崔伯莫担心,这阵子有些乱糟糟,太康城是天子脚下,乱不了,咱们小莲庄有游骑军守卫,以后出门都让他们跟着。” 看到姑爷这样说话,崔伯也不便再说什么,便回到灶上又忙活起来。大小姐走了之后他便觉得很多事情都变了,本来安静祥和的兜米巷子变得车水马龙,小莲庄改造扩建完了之后反倒是麻烦事一件接一件的来,他只能守着这个庄子看好门,他心想一定要帮大小姐看好庄子。 崔含章知道崔伯人老了受不了惊吓,但此时太康城正是漩涡的中心,小莲庄也无可避免的被卷了进来,既然他接了圣上的令牌,就责无旁贷要稳住大后方,只是未曾想到从四位监国大臣肩上接过来的担子这么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想着西厢房内一时半刻是不会完事了,便带着大头几人出门直奔崔尚书府邸而去,此时他需要崔尚书帮着捋一捋线头,如今这潭水越搅越浑,身在局中有些看不清全貌。 他来时崔尚书正在书房内刻章,听到是崔含章来了,衣兜未摘便走出来了:“这会怎么有空来看我?” 崔含章倒也不客气,直接迎上去就要磕头,“小侄无能,鸣金楼的事情一团糟,无奈之下只能来找世伯求援。” “你啊,只缘身在此山中,浮云遮了眼,坐下慢慢聊,伯父帮你捋一捋。”崔尚书扶住他,不让他下跪。 “游骑军虽然骁勇善战,但那是在北伐战场,须知强龙不压地头蛇,太康城的地头蛇你是不是冷落了?” 看到崔含章面露疑惑,崔尚书直接点出;“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羽林军殿前大将军林四泉,这两位可不是吃素的主,尤其是林四泉掌管 羽林军十载,四门九关哪个不是他手心里的肉,说句玩笑话,我们这些老骨头的命都是捏在这位殿前大将军的手里。” “游骑军接管太康城是一时还是一世?谁也不敢妄测圣意,但羽林军八大营可是铁打的营盘,这是自太祖立朝之时便定下来的。” “那昆百川虽说是年初琼林宴上出了纰漏,但不也还是金羽卫大统领麽?含章呐,凡事都讲究个传承有序,太康城的事十有**都离不了这两位地头蛇呐!” 第七十八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 萧氏钱庄内守卫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但这些对于绝顶高手而言都是形同虚设,灰衣老者恰恰跻身在此列。此时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徒弟玉儿的房间,素雅整洁的静室内她的呼吸节奏均匀,内息运转平稳,伤势已经无大碍。以萧氏的财力,便是生白骨活死人的灵丹妙药也能寻来,只要安心静养,恢复的会很快。 自古深情留不住,老人家太了解唯一的女弟子了,能吃得了任何苦但却受不得半点轻慢。她把一腔柔情留给了大师兄萧靖,千头万绪系在他身,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新人笑。 七情六欲,以**最为缠绵。当年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却也曾为情所困折戟沉沙。每念至此,老人懂得玉儿冒险去小莲庄刺杀四娘的心情,难得这个可怜的丫头为了自己的感情搏命赌了一把,做师傅的怎么会责怪她呢,谁让她爱上了一个风流不羁的浪荡子,他更多是怜惜徒儿,便是强如破空剑,也无法斩断情丝绕。 想到此处,老人不禁感慨,“不经打击老天真,痴情无悔本无错,该折腾的年纪就折腾吧!” 感情的事情虽说勉强不来,但老人暗中观察过,萧靖并非是对玉儿无情,只是他太过留恋花丛,若是能促成两位徒弟喜结连理,也算是本门一大喜事。 鸣金楼上三楼的人迁往萧氏钱庄后,钱庄内外均都如往常一般热闹,只是这种热闹中透露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而已,至于是真懂假懂?谁知道呢…… 东云门码头的守卫撤掉了一半,可是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便是最让人翘首以待的宫里那边也是波澜不惊,小莲庄内更是毫无动静,全无半点消息传出,以至于等着看戏的诸多人都懵圈了。这些时日越闹越僵,拔刀互砍的两方人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台下的观众准时入场,茶泡好了情绪也酝酿到位了,就等着大戏开幕,结果忽然临时被告知唱戏的主角辞演了一般,简直比吃了死耗子还难受恶心。 飞扬跋扈的萧氏大公子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搀扶着出的鸣金楼,上三楼的冲天大火就像是甩在他们皇商萧氏脸上最响亮的耳光,这都能忍下去,有仇不报绝不是萧靖的风格啊? 小莲庄内拿住的一干嫌犯死的死,伤的伤,还有昏迷不醒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更何况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和灵武侯柏言秋在瓦舍豆花铺子被人放冷箭暗杀的仇,如果小莲庄就这样咽下这口气的话,恐怕在太康城里还有谁把他们当回事? 但是小莲庄今日确实是紧闭门户,并无任何异常动静,便是整个兜米巷内也清清冷冷,时不时只有北风呼啸穿行而过。 崔含章仍然被留在崔尚书府邸做客,若不是尚书夫人催着用膳,恐怕攀谈正欢的两人还未发觉日头落山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今日立冬,气温骤降,哈气成雾,天空灰蒙蒙,阴沉沉的,刮着白毛风。天冷人懒,出门两手无处搁放,只能往袖口里钻,太康城的百姓早早的关了门入夜睡去,只有门前挑着的灯笼还在寒夜里亮着。与以往街面上的士卒追捕喊声、甲胄摩擦声、长枪刀剑撞击声混杂的喧嚣热闹不同,立冬日的宁静在寒潮裹带中格外寒冷,便是寻常百姓也都有些不适应。 “含章看你瘦的,两腮无肉面颊凹陷,吃块板栗冬笋焖煮的老鸭腿,最是滋补了。”尚书夫人一脸慈爱,忙着给从热气蒸腾的煲中给崔含章夹菜,语气中多是不满。 “今日立冬,厨下灶上煮了一锅的羊肉大葱馅饺子,你多吃点,吃饱了再带一盒回去。” “好吃,还是伯母的手艺好呐,老鸭煲有家乡的味道。”崔含章一碗鸭汤入腹,整个身子暖洋洋的,不由得赞叹道。 “好吃就多吃,来来来,再喝一碗。”尚书夫人看到他吃的毫无斯文像,从心坎里感到欣慰,不自觉的眼角流出泪水,赶紧抬手擦拭,她又想起来那可怜的明薇,好好的闺女就这样没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夫人最辛苦,吃块鸭肉。”崔尚书看到夫人眼角有泪,知道又是想起明薇了,便夹起一块鸭肉放到她碗中,轻轻的拍拍她的后背。 崔含章虽然埋头吃饭,但对于两位老人的动作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当然明白老人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只能尽量克制,但他又何尝不是在隐忍克制呢,只好把头埋到碗里,湿红的眼眶不争气的流下热泪,滴在碗中混在汤里又喝进了肚子里。 人间美好最难留,刹那间的幸福也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太康城内并非都是狼子野心之辈。 “下雪了!”崔韫惊喜的呼喊着,原来她从外面刚回来,身上落了一层雪花,在院子里就喊了起来。 进屋便带来一股冷风,看到崔含章埋头扒饭,便调侃道;“立冬有雪,探花郎还不即兴吟诗一首。” “韫儿,快过来喝汤,大冷天的带好门。”尚书夫人看到闺女回来了,起身便去拉她坐下吃饭,还不忘动手帮她怕打 身上的雪花。 “往年这个时令可见不到雪,今年的寒潮不同以往哦,天冷加衣,含章你也大意不得。”崔尚书跟着说道,转头望向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 “太康是比溪口冷多了,但总也不比河间府的,小侄在北边草原上遇到的那才叫冰天雪地,一场寒潮过境,牛羊牲畜全都冻毙。”崔含章仰头把汤喝的不留一滴,接着崔尚书的话说道。 “听说江云琅他们要回来了。”不经意的一句话惹得崔韫侧目而视。 “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崔含章又补了一句,不敢把话说满,否则触了这位大小姐的霉头,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爱回不回,管我何事?”崔韫嘴上不关心,但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太康城江家已经得到消息,大公子在北边战场上断了只胳膊,惹得江老太太那个心疼啊,听说日夜垂泪愣是把老花眼给哭坏了一只,如今另一只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天一黑便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老人天天令人搬张摇椅放在院子里坐等,掰着手指头日夜盼着孙子回家。随着战事愈紧,各种惨烈的情报陆续传回,国都内冷嘲热讽的越来越少,谁都知道这一仗打得艰难,尤其是听到后续赶去北边捞战功的人全都死绝了后,再也没有哪家能笑的出来了,能保住小命活着回来就阿弥陀佛了,算是烧了高香。 “不过我也是听说啊,消息不保真。” “你!”这一句话气的崔韫直接用手指着崔含章,又憋得的说不出话来。结果饭还没吃,就要再次起身出门。 “回来,把饭吃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江家老太君的耳报神多的很呢!倒是你这一出去,不消片刻整个太康城就都知道了。”崔尚书难得严肃喝住起身欲走的崔韫。 尚书夫人打趣笑道,挽住女儿的胳膊让她坐下安心吃饭,“吃完饭,随为娘进宫,太后老人家办了个茶会,自会让你见到江家老太太。” 知女莫若母,夫人的一句话便把崔韫的心猿定住,只见她从耳根起一片红霞,慢慢的爬上了整个面颊,姿态端庄,小口小口的吃起饭来。 崔含章从尚书府出来后并未直接返回小莲庄,反倒是坐上马车直奔篪骊街林府而去,只是走到半道又觉得不妥,若是这般贸然登门,可能结果适得其反。 篪丽街上大红灯笼并排挂,各府的门前石狮子都盖了一层雪。 崔含章吩咐一声:“先回去。” 驾车护卫便掉转马头回了小莲庄,刚巧碰到柏言秋在院子里练拳脚,一套长拳打下来后,浑身气血蒸腾,雪落肩头便化成雾气萦绕身畔,远远看着像是护体罡气外显。 虽然是迷迷糊糊中被人打通督脉,但内息运转如江河奔涌,他猜得到是有高人相助,虽然大长老闭目养神不搭理他,赤狄仍然端坐在木桶内蒸着,仿佛一切就像是南柯一梦,但他知道受人恩惠定当图报,于是起身抱拳分别向四方形大礼,朗声喊道:“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晚辈感恩在心,小莲庄与灵武侯府休戚相关,言秋与含章兄弟共进退。” 回应他的只有凛冽的北风,夹带着雪花吹进厢房内,与房内的蒸腾热气冷暖相激,柏言秋感到胸口憋闷,忍不住引声长啸,一步跃入校场上撂开拳脚。 内息运转前所未有的顺畅,一口真气鼓荡不休,回身抓起兵器架上的银枪,双手合什,一碾一挫,灵武侯府家传枪法便挥洒开来,此时的柏言秋枪法如挥毫泼墨,先前诸多凝滞之处都流畅自然,难能可贵的是枪影重重却再无呼呼风声,丝毫不见半点火气,但是寒光挥洒间杀意弥漫整个校场,枪头吞吐在漫天大雪中,带动舞枪者如游龙惊鸿一般。 刚刚柏言秋一枪刺出三重劲,连绵叠加暴击在一点,漫天雪花便被轰散开来。 “好!”崔含章站在门口看到精彩处,拍掌叫好。 柏言秋收枪而立,气势内敛,看到崔含章矗立在门前啪啪拍掌,便挺枪指着他;“下场走几招?” “你小子功力大增,这是要拿我练手啊。”崔含章摆摆手不上当。 柏言秋哈哈一笑信心大增,抖了一个枪花,“让你见识下我灵武侯府家传精妙枪法,只比招式,不拼内力。” 崔含章见他如此说道,便顺手抽出身边亲兵护卫的钢刀,纵身飞入场中,一刀劈砍下来,刀光融入漫天风雪扑面而来。 柏言秋面色一喜,后撤蹬腿,拖枪便走,中途握枪之手从左换到右,猛然转身回头刺出,“好一招回马枪!” 便是在场观战之人也忍不住为柏言秋叫好鼓劲,这一招回马枪用的行云流水,毫厘不差,稳稳地刺向崔含章落下身形的咽喉部位。 半空中临阵变招是大忌,但崔含章在北伐战场生死磨炼,对于战机把握精准应变能力敏锐,刀身微斜,劈砍变为斜抹 ,同时抬起右脚便踢在枪头红缨位置,荡开枪身,人已经顺着横刀突进柏言秋一丈范围内。 “来得好!”柏言秋大喝一声,松手变掌,一掌托在枪杆上,整个银枪划出半圆弧形,以枪做棍抡起砸下,崔含章真没想到枪法还能如此用,被逼无奈下就地往旁边一滚,希望躲开这一击。 柏言秋手脚并用,银枪尚未落地,便被右脚面挑起,重新弹回到手中后便是一记横扫千军,带起地上一大片积雪,崔含章还未起身半蹲状态下便以横刀格挡,被震得滑退出去一丈远。 虽然人被逼退,但还是忍不住赞一声:“好雪!好枪法!” “再来!”只见他揉身再次扑上,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不能给柏言秋自在施展枪法的空间。 初雪大如盖,万籁寂无声,两人在校场内一番龙争虎斗,打的酣畅淋漓,令围观士卒如痴如醉。单论招式之精妙,身法之绝伦,还是灵蛇枪法更胜一筹,尤其是柏言秋一身华丽蟒袍随风鼓动,风雪之中如龙蛇起舞,卖相奇佳。毕竟崔含章的刀法学自军中,只以杀敌见长,摒弃一切无效招式,追求个快准狠,观赏性自然不足。 “这套灵蛇枪法乃我祖父偶然间所得,据说创立者是于深山老林中得见巨蟒猎食而悟出的,最是讲究一个灵巧机变,遇强则强,最宜混战。”柏言秋深情地抚摸着枪身悠悠说道。 “巨蟒绞缠力和横扫力最为霸道,这套枪法更注重用枪者的内力修为,蛇头灵巧机变迷惑诱敌,实则用蛇身和尾部以力破敌,若是你内力不足,无法灌注于枪身连通一体,任你千变万化也难一击致命,更是可惜了这套枪法的杀招,灵蛇吐信。”大长老的嗓音在厢房内传出,他以映照之法已经洞悉了这套枪法之奥妙。 柏言秋心中惊骇于大长老仅凭听觉就能分析如此透彻,而且更是点出了三大杀招之一的灵蛇吐信,简直有鬼神莫测之机。 这招灵蛇吐信练至巅峰,能瞬间刺出九个枪头,九个枪头均有枪气吐出,如九头蛇吐信一般,枪枪都置人于死地。 其实上两代灵武侯便是受限于资质,内力修为平平,枪法始终无法突破第三层境界,故而灵蛇枪法在太康城内名声不显,沉寂太久以至于逐渐被人们忘记了。 柏言秋心思活络,赶紧回身朝着厢房行礼,“言秋受教了,日后自当勤加苦练,不辜负前辈一番栽培。” 先是与楼岳山合力打通了柏言秋的督脉,更是顺道梳理了他的内息运转,自然已经熟悉了这位灵武侯家传枪法的内劲法门,此时以映照之法溯源,印证下来便直指根本,大宗师之可怕就在于任何功法均能信手拈来融会贯通于一体。 大长老似乎意犹未尽,再次开口道:“崔统领内伤未愈,你又控制不住奔腾的内息,刚刚比试他是吃亏了不少,灵蛇枪法仍然未能发挥到淋漓尽致,一个月以后让赤狄陪侯爷喂枪。” 柏言秋听到这话后,看向崔含章的脸色略有歉意,毕竟是趁人之危了,他的枪法远未达到自在圆融之境地,确实控制不住力道。 大长老虽然点评柏言秋的灵蛇枪法,但对于崔含章也是颇有启发,烧窑十把式中亦有蛇形,拳经曰:“沿路缠绕,静运不慌。一动全动,节节炼功。” 脱枪为拳,手臂似蛇身,变“甩”为“缠”,但凡缠上就如同老树盘根,巨蟒猎食;双手似掌又似爪,一咬一撕,便让这绕指柔瞬间变成了蛇吐信。 万法皆是殊途同归,想通拳理不禁面露微笑,惹得柏言秋笑话他:“立在雪中傻笑个啥呢?” 崔含章把刀扔给身后的护卫,大步走上前用胳膊一把夹住柏言秋的脖子,拖着他往屋里走:“给你带了羊肉大葱的饺子,吃完后陪我去殿前大将军林四泉府上拜访。” “哎吆,疼!疼!疼!” “本侯不要面子的啊,快松手!”这两人一路嬉闹着回到正堂大厅内,红泥火炉烧的正旺,绿蚁酒已经烫在锡壶中。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这雪下的真应景,只是苦了半道行军的北伐大军啊。”柏言秋一口饺子一口酒,饿死鬼投胎一样。 崔含章斟了一杯绿蚁酒慢慢啜饮起来,他脑中计算着脚程,水师的两艘战船此时顺风顺水,应该还有一天半的路程便该回来了。 “北伐大军的事情咱们无需考虑,林四泉与昆百川你怎么看?”崔含章笑着问道。 “一个是护城羽林军殿前大将军,一个是大内金羽卫的统领,太康城内外风吹草动都归这两位地头蛇管。” 柏言秋猛然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愤愤说道:“昆百川老狐狸一只,最是会明哲保身。” “至于林四泉嘛,听说是当年太康城内纨绔子弟中的这个!”说着话他竖起大拇指。 “后来被其父扔到西南边军中锤炼,从一个大头兵愣是一路爬到了先锋大将,更狠的是,这位爷还真的在西南当地娶妻生子了,把太康城内的老爹气的跳脚,看到登门认亲的孙子又不能不认,当年这父子俩可是一对冤家。” 虎父无犬子,都是难缠的主。 第七十九章 胭脂虎啸 冬雪雪冬小大寒,满城楼观玉阑干。 窗棂上积雪越来越厚,往外看去天地之间惟余莽莽。书上讲:“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一座太康城,大雪纷飞不共寒, 就在两人火炉烫酒小酌绿蚁之际,门外传报鸣金楼徐文长求见。 “嘿!爷的暴脾气压不住了,还真有不要命的?”柏言秋可是恨上了鸣金楼,一箭流云穿虚空,两条小命便要走一遭枉死城唠。 崔含章略作沉吟,伸手虚按住他,便起身吩咐:“传他来正厅。” “来者是客,堂堂一等灵武候,拿出点容人雅量。” 仇恨是最大的驱动力,柏言秋征战西北刀头舔血惯了,“我呸!慈不掌兵,刀把子可不认人,老子先给他们鸣金楼记账上,逮着机会非弄死萧靖不可。” “但凡是给你二两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成这样,怪我!”崔含章揉按着脑门,真没想到柏言秋杀心如此之重,不知是枪法破境信心大增,还是仇恨蒙蔽了双眼,这般热血冲动可不是好事情。 “放心吧!本侯可不是毛头小子,有行动少不了游骑军一份。”柏言秋拍拍胸脯,一副豪气干云的气概。 “天寒得加衣呐。”刚才陪他喂招出了一身臭汗,崔含章看他毫无回避的意思,摇摇脑袋便转回屏风后面去换套棉服,有意留他再正堂先招待下徐文长。 柏言秋起身扑打平整了下银丝蟒袍,便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圈椅上,徐文长披着大氅带着一身雪花进门,只见到灵武候柏言秋低头吹着盖碗内的茶叶,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 徐文长养气功夫不俗,抬手抱拳行礼:“鸣金楼徐文长见过灵武候。” “嗯!”柏言秋眼神仍然专注在手里的盖碗中,只是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来之前便做好了被冷落的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觉得难堪,徐文长便很随意的找了个下首客位坐了下来, “请用茶。”崔伯此时端了碗热腾腾的茶汤,不能失了小莲庄的待客之礼。 徐文长点头致谢,拿起茶碗就喝了起来,外面冰天雪地的,一碗热茶汤入腹,祛除寒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鸣金楼能有啥事劳烦徐先生专程跑一趟的?”柏言秋放下盖碗,话语之中火气十足。 徐文长倒是爽快,端着茶碗便回话:“文长素来不喜绕圈子,此行受少东家嘱咐前来履约。” “事关绿水营谍子据点,文长当亲手交给崔统领。” 崔含章走出屏风正好听到徐文长的话,接话说道:“本统领还以为鸣金楼早把这茬事忘没影了,还是萧大少爷脑子好使。” “瞧您这话说的,本侯当年记得萧靖最会耍赖皮,逛窑子掷骰子从来不给钱,那话怎么说来着?”柏言秋一条毒舌忒刻薄,这话接的噎死人。 “噢!叫白嫖....."一拍手掌,仿佛记起来了多了不得的大事,乐的他前仰后伏的。 徐文长并不在意,起身从袖口内抽出一张纸条,双手捧着呈给崔含章。 崔含章看他慎重肃穆,做不了半分假,便拿起纸条与柏言秋一起参详,纸条上只有寥寥三字:“西水关”。 “少东家还有句口信带给崔统领。”徐文长意思是法不传六耳,但崔含章直接说道,“灵武候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徐文长朗声大笑,转身便走,脑后传来一声:“鸣金楼大大门随时向两位贵人敞开,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朋友。” 两人如今修为俱都不凡,自然也察觉到小莲庄上空有异动,紧跟着掠出门外,便看见灰茫茫的夜空中有两道身影对了一掌,如冬日闷雷响声四处滚散,巨大的气浪在两人之间激荡,快雪未晴但被两人掌力打出一片真空区域,四散的劲气更是炸起小湖中的水浪。 “文长,随老夫走矣!”徐文长轻身提纵,一脚踩在廊桥护栏上,借力冲向灰色人影。 只见灰色人影借助大长老的掌力往远处飘去,顺道捎带了徐文长,两个起落便消失在风雪夜空中。 “夙愿只隔一箭,来日把酒共欢。”人虽消失不见,但有话音回荡在夜空中。 “我靠!”崔柏二人不约而同的骂出,这口恶气不骂出来非憋出毛病不可。 “好俊的轻功,蹬萍渡水,凌空虚渡。”大长老飘落在崔柏两人身前,对来人的轻身功夫赞许道。 “让你们的人都散去吧,来人虽然武功绝顶,但无意伤人。”说完此话,大长老身影再次消失,崔柏二人早就习惯了神出鬼没的大长老,高人风范嘛。 柏言秋看着手里还捏着纸条的崔含章悄悄问道:“你说刚才那一掌,谁更厉害?” 崔含章翻了个白眼,摇摇头无奈说道:“没看清楚……” “来人应该是消失已久的破空剑,掌力功夫还是略逊了 一筹。”苍老的嗓音在两人耳畔响起,吓得柏言秋赶紧闭嘴。 “走吧!咱们也别闲着了,风雪夜拿人归案。”崔含章推着柏言秋便要出门。 “神箭、烈风、鬼手三营集合待命,暗中围住西水关城楼,排查可疑人等,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飞弩营跟随本将去篪丽街。” 崔含章一口气调集了四营兵力,小莲庄有大长老坐镇,无须忧虑,再者破空剑携带徐文长亲自登门和解,两方暂时罢手,平衡事态的成色需要以今夜围剿西水关的成果来验证。 这会柏言秋倒是显得里八嗦磨磨唧唧,惹得崔含章一脚揣在他屁股上:“嘛呢?林四泉的府邸是龙潭虎穴吗?你若打退堂鼓,休怪本统领不认你这个兄弟。” “去就去嘛,动手动脚成何体统,枉你还是斯文人呢。”柏言秋嘟嘟囔囔的说道。 这里面有崔含章不知道的故事,柏府老太君曾经看中了林家二小姐林屋山,当初柏言秋光听名字就把头摇的给拨浪鼓似得,打死也不同意,都在一条街上玩大的发小,他当然知道林屋山,这姑娘美是美矣,而且练就一身好武艺,更胜其兄,整个羽林军内谁人不知胭脂虎啸。 倒不是说柏言秋怕了她,只是这头胭脂虎实在不好驯服,他一向喜欢温顺可人的姑娘。用他那混账话说:“菜不对胃口,味同嚼蜡无趣很!” 小妮子林屋山上下嘴皮子一搭最会哄人,整得灵武侯府上至老太君,下到厨娘婢女都喜欢她,柏言秋早有预感,若是让这妮子进门,恐怕以后灵武侯府内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若是没有崔含章押着,估计柏言秋这一路得拐弯下道好几次了。林府大公子林湛竟然站在门槛上趁着脖子望,待看清两人后直接一步迈下台阶迎上前来,一把拉住柏言秋的袖子。 “妹夫赶紧走两步进屋说,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莫要乱说,本侯什么时候答应了?”柏言秋那个不忿啊,想要甩开林湛的胳膊,立刻纠正道。 这一番对话让崔含章摸不到头脑,感情柏言秋这幅委屈样是毛脚女婿怕见老丈人啊! “崔含章你莫要听他胡说,本侯单身贵族,红颜知己遍太康,就是没有一房妻妾。” “什么情况?进去再说吧!”结果崔含章使劲在后面推着他,林湛在前拉拽他,柏言秋的脚底板在湿滑的雪地上溜了出去,风雪中三人纠缠不清的这幅画面极具冲击感,不知道的还以为崔林两人拐骗良家好青年呢! 过了影壁墙后,柏言秋一抖身子震开两位,理了理蟒袍玉带,一本正经的说道:“本侯自己走,不劳两位费心。” 入厅后便看到林屋山正在听其父教导,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琳琅珠玉,压底的还有红纸。 果然是将门虎女,不爱红妆爱武装,尤其是一双狭刀长眉英气不输男儿,虽然是铠甲在身,但遮不住从头到脚的一身风流。 崔含章第一反应便是柏言秋脑壳被门夹了,放着这样的大美人不要,想什么呢? 林屋山看到柏言秋进门后,脸上立刻涌出一片红晕,迅速扩散开来,一直红到耳后根,匆忙起身向父亲行了个礼,莲步轻摇躲进了里间。 “冒昧拜访,还望林将军见谅。”崔含章抱拳见礼,虽说手握圣上御旨,羽林军上下都要听从崔含章调遣,但他还没自大到真以为十万羽林军会认他,而且崔尚书一番推演分析更是让他明白到太康城错综复杂的局势,绝不是一两道圣旨便能立刻改变的。 “两位贤侄快快请坐,崔尚书的手信老夫已经收到了,让湛儿带着老夫令牌随你们行事。”林四泉没有半分客气,开门见山有话直说。 “父亲大人放心,妹夫的事情便是羽林军的事,更何况崔兄弟亲自登门拜访,八大营都已经抽调了精锐集结待命。”林湛看着柏言秋眉飞色舞的说道,话里话外都把他们当成自家人。 柏言秋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屁股又不好挪来挪去,免得失了礼仪。崔含章着实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仿佛羽林军的人情早就摆好了,就等着柏言秋找上门来。 “你们年轻人好好亲近亲近。”说着话林将军便起身往后院走去,毕竟他若留在堂上三位年轻人明显拘谨。 “妹夫,按理说你跟舍妹还未拜堂成亲,但老太君可是把聘礼都送来了,而且今夜就去宫里找太后请旨赐婚,当大舅哥的不能不够意思,我带你去见见妹子。”林湛的热情洋溢在脸上,说话间还抛了一记你懂的眼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柏言秋感觉大势已去,老太君亲自为孙子请旨赐婚,这事情板上钉钉了。 崔含章算是听明白了,拍拍身边兄弟的肩膀:“好福气啊!” “恭喜林兄,令妹巾帼不让须眉,与灵武侯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日后上阵贤伉俪,美名传四海。”崔含章接着抱拳对着林湛恭贺一番。 “同喜同喜!都是自家兄弟,只要妹夫一声令下,羽林军八大营把太康城内的老鼠洞都能翻个底朝天。”这位林家大公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柏言秋刚才也算是见着了林屋山,心旌有些小荡漾。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乍看之下很容易 被她光艳逼人的脸蛋吸引,尤其是还着一身银光盔甲,说不出的风流潇洒,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抛开胭脂虎啸的事,单单是这股子风流蕴藉便能迷死人不偿命。 “别傻坐着了,人家林姑娘答应亲自出手帮咱们围剿西水关,顺带还要帮着理一遍四门九关戍防。”崔含章看着他变成呆头鹅一般,忍不住再次提点他。 凭良心讲,新月如佳人。崔含章作为旁观者清,更是看的明白林屋山姿容绝伦气度不凡,若大的灵武侯府正是缺少这样能管家的大娘子,将兵管家,道理都是一般无二。 “柏某不是个矫情的人,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今夜咱们先得把西水关的事情了了。”柏言秋理了理思绪悠悠说道。 林湛听他这样说话微笑颔首,心里盘算着:“再不上道,休怪我这个大舅哥翻脸无情。” “咱们得先去趟金羽卫昆百川那边,硬骨头难啃呐。”崔含章想到还有金羽卫的事情,便顺道提了出来。 “这个容易,一会由我率领一营兵力随崔统领先去金羽卫畅音阁,昆百川这人没啥情趣,一天十二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畅音阁。” “想必两位来之前已经部署了兵力,舍妹带领羽林军天狼营骁武营跟随灵武侯去西水关清场拿人。” 林湛人情练达知道崔统领话里有话,索性送佛送到西。 看来是早有准备,这番安排合情合理便是崔含章和柏言秋都挑不出毛病。 崔含章扬手便把游骑军统领腰牌扔给柏言秋,“接着!放跑一人,自己去跟圣上解释。”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林湛与崔含章相视一笑,到是难得让柏言秋害起羞来,把从屏风后面刚巧走出来的林屋山给臊的直跺脚。 “哥!”林屋山娇嗔一声,又退回了屏风后面。 “崔统领咱们走吧?再呆下去就惹人闲唠!”林湛说着话已经抬腿往外走了。 “加把劲,拿下她。”崔含章路过柏言秋身边时,悄悄的耳语一句。 柏言秋听到这话眉角一挑,“是这么个理,凭本侯的魅力还不信拿不下小妮子。”心思一变天地宽,柏言秋想到这里便也觉得事情还不坏。 “奶奶让我告诉你,办完事情早点回家。”清脆的嗓音如林涧泉流,叮咚响起在柏言秋的耳畔,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转头望过去,林屋山与他并肩站在厅门前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一身银色盔甲与厅外的雪景交相辉映,当真是胪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咱先把事情办利索了,后面,后面的事情慢慢合计。”柏言秋可真是破天荒的紧张起来,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不曾想在一个姑娘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结巴了起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林屋山嘴角抿起莞尔一笑,便迎着满天风雪闯入黑夜中了,柏言秋岂能落在他人身后,仰天长笑,后脚便跟着林屋山而去,动作干净利落再无半点凝滞。 话说林湛与崔含章两人快马加鞭赶往畅音阁,算起来这是崔含章第二次来此,畅音阁四周一如往常的戒备森严。阁外守卫见到羽林军少将军手握腰牌,立刻帮他传话,结果崔林两人久等不回话,里面还传来慌张不安的叫声,“大统领!” 两人全都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情况?” “不好!”还是崔含章脑子转的快,猛然想到里面一定出了意外,两人二话不说赶紧冲进去。 结果映入两人眼帘的事让人头皮发麻,堂堂大内金羽卫第一高手竟然衣冠不整,鼻青脸肿,额头上还在流血。 “哎呀呀!莫不是畅音阁遭了劫匪,还是大统领得罪了啥人呢?”林湛嘴上没个把门的,进门便是幸灾乐祸。 “大统领,这是遭了何人毒手?”崔含章赶紧上前帮着搀扶他,环顾一圈畅音阁内并未有剧烈打斗的痕迹,看的出来昆百川是遭了暗算偷袭。 昆百川被两位后辈当场看见这番落魄模样,更是被人冷嘲热讽了一番,气的咳嗽起来,总算是吐出一口浓痰才顺过了一口气。倒底是林湛眼尖,看见痰盂中有一缕血丝,便知这位昆大统领应该受了内伤。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心中都翻起惊涛骇浪,高手云集的畅音阁竟然被人悄无声息的摸进来,还打伤了昆大统领,这事听听便觉得不可思议。 “小侄受家父之托,与游骑军崔统领一起前来商议换防戍务。”林湛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抱拳见礼。 “还请昆大统领助崔某一臂之力,整顿太康城内外防务,打扫干净屋子恭迎圣驾。”崔含章一脸诚恳,跟着林湛见礼。 昆百川冷哼一声,他自然听的出来崔含章话里藏针,虽说游骑军名义上接管了太康城内外防务,但若出了问题必然也有你昆百川的一份,更何况此时拉上了羽林军站台威逼利诱,邀功不见得带上金羽卫,但攀咬甩锅起来必然是跑不掉的。 “老夫年迈,不堪重任,这是金羽卫统领腰牌,老夫已吩咐左右辅卫就跟着你们,听从调遣。”昆百川一口气说出这句话,便又咳嗽起来,旁边护卫赶紧拍他后背,帮着顺气。 昆百川说完此话后便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疗伤,意思最明显不过了,送客………… 第八十章 风雪杀人夜 鎏金的鱼虫古篆刻在寒铁腰牌正反两面,崔含章摩挲着腰牌不禁感慨,纷乱如麻的事情只要理对了线头也能抽丝剥茧,凡事不怕麻烦,怕的是不知麻烦在哪里。 如今他手握龙沅江水师和金羽卫的虎符腰牌,外加柏言秋未来媳妇的羽林军,时至今日太康城三大守备军才算是真正听其调度,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指挥权,而不在是监国大臣们轻飘飘一句接管城防的口谕了,总算是未辜负圣上的托付。 一朝权在手,崔含章信心十足,但凡是刀锋所向,太康城内无不可摧毁之地,便是皇宫大内也能闯的,任你绿水营谍子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逃。 虽然虎符腰牌到手,但接下来尚有许多事情要做。三大守备军除了金羽卫是归属圣上直接统辖外,水师和羽林军可是一直由霍家和林家世代把持,两族勋贵已经将触角渗透进军中的各营,族人子弟更是遍布军中各要职岗位,可谓是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若非是特殊时期,圣上力挺崔含章接管城防戍务,恐怕他这个外人休想染指两军。三位掌舵人能暂时交权,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更是一种表态,其中意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至于探花郎崔含章能掌控多少便要看他的手腕了,治军这回事不比下场科考,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江南冬季多是微雨湿流光,今年立冬日这种鹅毛大雪下个没完,对于太康城的百姓来说,多稀罕呐。 故而西水关街头热闹非凡,原来今日逢三五庙会日,有文人士子看雪寻花玩风月,也有各府女眷身披大氅结伴看灯,还有那杂耍戏人舞鱼龙,似乎整个太康城的人都挤到这里赶庙会,行人摩肩接踵,小贩摊前吆喝不停。 从西水关城楼上望去,半个太康城尽收眼底,一条街上红灯笼高高挂,两边的青楼楚馆,雪夜挑灯吹箫弄笛更添风雅。有处露天平台一女子着了身红袍在雪中起舞,袍的款式也极特别,不似女装,却也非男装,轻柔宽松的袍服,却异常熨贴美人娇若芝兰的风雅身姿。发没有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绑住,随着荡人心魄的萧声轻扬而起,长袖曼舞弄红影,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收时傲雪而立,何似在人间? 这般雪中起舞的美景引得街上路人驻足仰头围观,不时的发出喝彩叫好之声,为这清冷飞雪之夜增添了人间世情烟火气。 游骑军虽然彪悍善战,但若是没有羽林军天狼营骁武营的协助,处理起来这番大庙会的盛况,还真是有些投鼠忌器,要想做到悄无声息的拿人,恐怕是难于登天,更何况西水关城楼可不是什么等闲之地,想要进去拿人必须得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否则就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灵武侯柏言秋算是明白了为何林湛让其妹前来带兵,林屋山巡视天狼营和骁武营时士卒全都单膝跪地,可见在军中声望直追其父。 林屋山右手一挥,两营兵马霎时收声,“天狼营和骁武营听令,配合游骑军围剿西水关,现场调度听从灵武侯指挥,违令者就地斩杀!” “得令!” “得令!”两营兵马高呼,声震篪骊街。林屋山扭头看向并肩端坐马上的柏言秋,示意他下令出发,即刻赶往西水关。 柏言秋也是将兵之人,自然知晓林屋山此举的意思,既是有意试探他,又是想帮他树立威望。还是那句话,别人抛过来的好意,你若接不住,就会变成难堪。 此时不能怂,事关以后家庭地位,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柏言秋可是在北伐战场上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气势,只见他驱马慢慢出列,巡视一圈前排高举火把的士兵,运气朗声说道:“今夜游骑军神箭营控制高处厅馆楼台,烈风营围楼清场,鬼手营入楼拿人。咱们羽林军熟悉地形负责疏散外围人群,切断贼人逃跑路线,招子都放亮点,拿出太康城看门人的本事来,今夜大庙会注意不能伤及无辜,更加不能放跑任何可疑贼人。” 今夜柏言秋内功与枪法俱都突破多年障碍更上一层楼,真气鼓荡下嗓音浑厚,训话声响遍整个篪骊街,天狼营和骁武营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军中法则只敬强者。 “天狼营得令!” “骁武营得令!” 柏言秋气场强大,将兵部署得当,更兼有林屋山帮忙压阵,赢得两营精锐的认可,全都高呼得令。 “表现不错!”林屋山骑马上前,眉眼含笑,看着他的侧脸说道。 柏言秋心想小妮子先让你威风一阵子,等你进了府看本侯怎么收拾你。想到此处不自觉哈哈大笑,夹紧马肚,冲了出去,“驾!” 林屋山不甘示弱,也是一拍马臀追了上去,风雪中两位并肩齐驱,真乃郎才女貌璧人一对。 今夜羽林军和游骑军六营兵力协同作战,更有龙沅江水师封锁各处水路,莫说是西水关拿人,便是扫平半个太康城也是足矣。只不过此事绝对不是捉拿几个绿水营谍子拔掉据点这么简单,更是要借机彻底 清理一遍西水关地界,最好是能顺藤摸瓜扫平鬼市的魑魅魍魉,能够促成金羽卫、游骑军、羽林军、龙沅江水师四支守备力量联合行动,崔含章和柏言秋之名今夜彻底是震惊天下。 林屋山确实如先前所说,将现场指挥全权交付给柏言秋,而且还时不时低耳为其出谋划策,便是策马跟随也刻意落后他半个身位,女儿家的小心思玲珑剔透。 “启禀灵武侯,神箭营众位弟兄已经从东条蚂蟥巷子、南边楚云阁、北边角楼等高处位置部署兵力,确保制空。”神箭营都司汇报情况。 “很好,请骁武营派三伍马兵去西水关城外十里地内埋伏,防备他们跳楼后往西逃窜。”柏言秋不打没把握的仗,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侯爷,得先暗中清理下赶庙会的百姓,不然动起手来怕是掣肘太多。”林屋山点出当前麻烦之事。 “此事不难,传令两军各营,今夜行动暗号“刺马”,对不上暗号者格杀勿论。”柏言秋胸有成竹,他与崔含章出门路上便已经商议好了,无论鸣金楼情报属实与否,此夜拉网式排查搜捕势在必行。 “天狼营出列,全部卸甲换上便服,派一伍人把舞鱼龙的戏人请到长街尽头,敲锣打鼓折腾起来,再派两支队伍混入人群中,四处传播消息,就说舞鱼龙处举办猜灯谜大赛,来者通通有奖,猜中者现场发红包。记住,来多少人全都控制住。” 柏言秋话音刚落,林屋山就笑着赞道:“这招好,逛庙会猜灯谜拿红包是市井百姓的最爱,贪点小财人之天性,如此以来清场效果自然达到。” “烈风营、鬼手营出列!卸甲换便服藏好兵器,趁着天狼营清场,你们要填补短时内缺失的人流,烈风营守住西水关城楼下方圆一里方位内,鬼手营中一伍扮装成酒客拿着本侯的腰牌登楼,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亮腰牌。其余人等暗中跟随上城关控制住通道走廊,随时准备强突破门进楼。”柏言秋摆兵布阵颇具章法,一口气发布多条命令。 “侯爷兵法果然了得,只是屋山有一点不明,偌大的西水关想找出来几个绿水营谍子无异与大海捞针,难道是要犁庭扫穴踏平西水关?”林屋山狭刀长眉蹙起,忍不住再次问道。 虽说她从边陲之地回到太康城时日尚短,但毕竟是出身城防羽林军,太康城内的弯弯道道都瞒不过他们,更何况她也在手帕密友的酒会上听说过西水关城楼背后的故事,都说当初可是姜家先看上了这破废弃破落的城楼,云林姜家出手礼部和工部都不敢说二话,况且城防功能早就废弃了,兵部也就没有过多坚持,后续改造据说还是请了工部员外郎杜醇监工,落成之日当年还未封王的四皇子于此大宴宾客,一时间文人士子莫不争相来此雅聚,随后历届的科举老爷离京赴任都在西水关设宴践行,民间谚语“皇家琼林宴,士林西水关”,由此可见西水关在民间的声望之高。 柏言秋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林屋山话里的暗示,但此事箭在弦上,先办了再说,“要不怎么拉着太康城三大守备军一起来搜查西水关呢,大伙一起顶雷总好过我们两个人顶着好!” 林屋山听他这样说话,忍不住翻白眼,感情是你们两人瞎胡闹也要拉上我们三家垫背的,以她的以往的脾气性格早就一掌拍翻了他了,此时两家快要成为一家人了,更何况她也有心助其掌权,便再次说道:“拿下西水关自然不在话下,但侯爷和崔统领也要有心理准备应对姜家的怒火,士林的声讨,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柏言秋听她再次说起事情的厉害,脸上荡漾出坏笑,便转身盯住林屋山的双眼,直看的她浑身不自在,“屋山可知透露绿水营谍子据点的是谁?本侯与崔统领早有算计,拿人是必须的,是不是绿水营谍子没那么重要!” “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连我们羽林军都被瞒在鼓里?”林屋山追问道。 “别告诉我昨晚鸣金楼那场大火,你们羽林军不知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柏言秋一句话点醒了林屋山,原来这情报是鸣金楼萧靖提供的,萧氏老巢虽然在晋安府,但太康城内的买卖他都要插一脚。 看似是萧氏与姜家斗法,实则这背后可是牵扯到了当朝的两位皇子亲王,林屋山银牙暗咬,真是被柏言秋和崔含章害死了了,太康城三大守备军全都被他们两人拖下水了,真的像这个冤家刚开始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 “怎么?一入侯门深似海,灵武侯府的管家娘子可不是好当的,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可是晚唠!” “侯爷说笑了,羽林军的林字不是白叫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屋山与侯爷共进退。”林屋山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长眉一挑英气十足。 话说这边西水关这边紧锣密鼓的开始部署清场,街上行人都在陆陆续续的被疏散替换,另一边太后寿禧宫内的茶会也是热热闹闹,殿内火炉烘烤,殿外飞雪飘舞,老太后今夜难得精神头好,喊来各宫娘娘、侯府勋贵女眷作陪。 “溪和,眼被风迷了麽?”老太后看到柏府老太君悄悄擦 拭眼角,便关心的问道,当年的手帕之交,转眼间都苍老成祖母辈的人了,时光真是无情。 太后一句话引得全场瞩目,这里面能知道柏府老太君闺阁秀名的不超过一掌之数,原来以作风强硬著称的柏老太君闺名竟如此秀气。 “回太后的话,炉火暖阁,老身是为我那苦命的孙儿难过。”柏老太君拱拱手回话。 “婆母,都是儿媳的错,年前定给给秋儿落好婚事。”柏夫人赶紧离席跪地请罪。 柏府老太君虽然被侍女扶起身来,但并未去扶儿媳,而是慢慢走向了茶会中央,面向太后娘娘下跪。 “溪和,你我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了,有话直说嘛,何须大礼!”太后娘娘赶紧让身边服侍的人去扶起柏老太君,但是老太君执意不起,柏夫人看到此景便赶紧小步走了过来跟着跪下,一起求旨意。 “请太后娘娘赐婚,小儿言秋袭侯爵备案礼部,如今侯府管家娘子空缺,老太君年迈体弱,阖府上下都盼着吾儿成家立业,为灵武侯一脉开枝散叶绵延血脉。”柏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请求赐婚。 这一番话语说的让人伤感,殿内各宫娘娘各府夫人念及尚在北边前线拼杀之家人,触景生情也不禁眼眶湿红,老太后也是有儿有女之人,怎能不体谅柏老太君。 “快把你婆母扶起来,溪和看中了哪家姑娘,老姐妹给你做主便是。”老太后呵呵一笑,眉眼间慈爱之情溢出。 “婆母与妾身、各叔伯婶子经过再三相看,看中了林府二姑娘,闺字屋山。”柏夫人收起泪眼,赶紧扶起老太君,然后行礼回话。 “可是林四泉家的二丫头?是有好多年未见过她这个小妮子了,准了!”老太后一边笑着接话,一边转头看向林府的大娘子。 林府大娘子来之前已经收下了灵武侯府的聘礼,心中欢喜着,不等老太后发话,已经起身上前跪拜。 皇后萧氏和姜贵妃都是心思透亮的聪明人,殿前大将军林思泉手握羽林军八大营,可谓是太康城正宗看门人,灵武侯府与他家联姻,这里面可就有的是故事了。此时都是嘴角含笑,看着这两府女眷一唱一和的哄着老太后把赐婚懿旨许了,嘴上也是连忙恭喜道。 只见皇后萧氏放下茶盏,慢慢说道:“言秋老大不小的了,林家二姑娘正好管管他那野性子,到时候本宫可要套杯酒水吃吃。” 尚未等到皇后娘娘把话说完,姜贵妃则是笑着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帮着轻敲后背,嘴上撒娇:“瞅瞅太后这红润面色,一场茶会就点了鸳鸯谱,合该咱们这些女儿家好福气,跟着沾沾喜气。” “是啊!是啊!沾沾喜气!” “恭喜柏老太君!恭喜柏夫人!”一时间寿禧宫各府女眷全都起身恭贺。 “良辰美景奈何天,何不如咱们就借了太后的热茶,以茶代酒一起祝贺柏林两府联姻。”姜贵妃心思机敏,最会察言观色,看到太后与柏老太君都喜笑颜开,便大胆提议。 众人全都起身端起茶盏,齐声祝贺柏林两家。 柏林两府大娘子赶紧回敬在场各府女眷,更是齐齐上前再次向太后娘娘扣头谢恩。 “忒不要脸,皇后娘娘还在这里,什么轮到上阳宫发号施令!”站在皇后萧氏身边的小丫头扭头呸了一声,忍不住为主子打抱不平。 这话自然是传入了皇后萧氏的耳中,只见她脸上笑意愈加浓厚,接着端起茶盏缓步走到柏府老太君面前,“恭喜老太君!都怪本宫未有准备,就以这当年加冕册封时的金簪赠予未来的侯府管家大娘子,希望她们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皇后娘娘大礼,折煞老身了!”柏老太君用手抓紧龙头拐杖赶紧起身推辞。 “溪和,既然皇后有心,大喜日子可不能矫情了啊!”太后笑着打趣老姐妹,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一甲子年前,偌大的皇宫内能与她平辈论交,回忆年少趣事的,真的找不出了。 太后的一番话说得柏老太君不好在推辞,便口称谢礼,交由柏大娘子收下。 皇后萧氏凤目含笑,拍拍柏大娘子的手后便再次转身走到了林府大娘子的席面边上,林府女眷一干人等赶紧的下跪迎接。 萧皇后微微弯腰扶起林大娘子,缓缓说道:“恭喜林大娘!本宫这块云龙玉佩也是当年册封之时圣上御赐,今日就赠与林家二姑爷了。” 林府大娘子诚惶诚恐,看到太后微笑颔首才敢收下,赶紧扣头谢恩。 “皇后娘娘真是好手段,一金簪一玉佩,还真是金玉良缘呐,既能显示她主掌六宫的正统地位,又能收买两府人心,最妙的还是交错赠礼,待到成亲之日必然互换,自然谁也忘不掉这可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崔韫坐在远处看的清楚,这一番觥筹交错的,好好的一场清雅茶会偏偏被黄白之物坏了气氛。 第八十一章 西水关上雪里红 “姐姐出手就是阔气,妹妹的上阳宫可没这么大家业呢!” “老太君、林大娘子,容我回头向皇上讨两件像样的物件,再赠予新人呐!”姜贵妃并未学者皇后娘娘那样漫天撒钱,反倒是哭起穷来,说什么还要等到皇上回朝。 “就你机灵,要不要本宫替你先把礼送了?”老太后一指按在姜贵妃的额头上,笑着骂她。 “妾身家里都是一帮子读书人,云林又是苦寒之地嘛,确实比不得晋安府,妾身这就回去翻翻箱底,定要找两件像样的礼物贺贺喜。”姜贵妃的话说的似有所指,故意拿云林与晋安府相比,在场的虽都是后宅女眷,宅斗宫斗也见得多了,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 “书香门第世代清流,我这把子老骨头就喜欢读书人家。”老太后呵呵笑着,说完话便看向江府老太太。 江府老太太端起茶碗与太后致意,随后便微笑起身说道:“太后您这是嫌弃某家啊,不知道溪和姐姐可也嫌弃咱家的礼物?” “老姐姐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只要老姐姐人来就好。”柏老太君笑着打哈哈,哪里会跟着搅混水。 “日后小两口子成家过日子,吃喝用度总是要的,侯府又不是小门小户,里里外外一大家子人口等着发月例。” “咱们做老辈的也不能亏了孩子不是,我个人就拿出十万银钱给言秋这孩子置办身新衣,也算是这个孩子没白喊我一声江奶奶。”江府老太太出手便是十万银钱给柏言秋买身衣服行头,真当是白玉为堂金作马奢侈至极。 江府老太太的出手顿时让满场女眷议论纷纷,门槛抬的这么高,让其他人怎么办? 姜贵妃的脸色刷的变白,眼中透露出冷光,这萧皇后与江府老太太一唱一和,把柏林两家联姻送礼门槛抬到如此之高,偏偏又处处得体大方,倒不是说她姜家拿不出这点礼钱,但是当众落了上阳宫的脸面,今夜出席茶会的都是太康城有头有脸的各府大娘子,这事情必然会传扬出去,到时候岂不是被世人笑话姜贵妃小气,更会连带着云林姜氏堂堂圣人世家教女无方。 此时气氛有些微妙,别人谁也不敢随便插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哪家的霉头。 “我说老姐妹们,你们若是在如此客气,我可坐不住了啊!”柏老太君拉着林大娘子的手说道。 “今夜咱们只喝茶,谁也不许送礼啦!送了老身也不受唠!” “呵呵!”柏老太君一句话把全场都女眷都逗的掩嘴儿笑,外面的飞雪有渐小的趋势。 西水关酒会正到酣处,雪夜有酒,快哉妙哉! 有宾客仗剑走出席间,飞掠到鹧鸪台上,朗声大喝:“人生到处应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吟罢诗歌,一剑横空,在雪中起舞,剑器一动凝清光。 随之又有宾客抬桌于槛外铺毡对坐,三两童子烧酒炉于前伺候,一时间满楼宾客都在往鹧鸪台聚集。 “好!” “好一个飞鸿踏雪泥!”西水关鹧鸪台前不乏留恋太康的应考学子,也不乏仕林文人,传闻也曾有风宪清流便服参会,都是舞文弄墨之人,对此佳句都是击节赞叹。更兼舞剑之人器宇轩昂,在风雪中闪转腾挪身姿潇洒,飘飘然如飞鸿一般。 酒不醉人人自醉,宾客兴致被舞剑之人带到**,全都嗷嗷叫,有拍桌子的,有敲碗碟的,还有转身去击鼓的,总之是一片欢乐的氛围, “哎!哎!你看他真飞了!”有一位酒客瞪大眼珠子,拉着旁边的人 说道。 “恍如谪仙飘然飞升!”旁边之人醉眼迷离,还跟着接了一句诗意盎然的话。 只见舞剑之人身着白衣在漫天飞雪中借力腾空,果真是飞向城墙外围...... “嗖!”“嗖!”“嗖!”三支羽箭划破夜空,原来是神箭营见有人要逃离鹧鸪台,率先射杀。 虽然他是冒险跳下城楼,十八有先摔死,但奉灵武侯命令绝不放跑任何可疑之人,只见有两支羽箭擦过白衣剑客握剑手臂和后背,带起一抹鲜血洒落,只有一支羽箭射中其小腿,白衣剑客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了下来。 眼尖的人已经看到羽箭射来,打了个激灵,举目四望喊了声:“杀人啦!” 西水关鹧鸪台乱成一团,有人拔腿就往外冲,顿时撞的宾客人仰马翻,鬼手营也不过刚进来没多久,人手尚未撒开,便只能突然发难,外面 另外一边摔落的白衣剑客更狠,下落过程中再次一脚揣在城墙上,更加奋力往外飘去,看架势十有**便是摔死也在所不惜,不知是早就察觉到外面街市上的异常,还是个人机敏,此人出席舞剑便是意图观察确认四周情况,果然在漫天风雪中发现了细微的折射寒光,杀机隐现,这才有了他借力跳出鹧鸪台,往城墙外翻去。 “不好!”西水关里面恐怖有变,柏言秋眼睛紧紧盯着城楼,此时他有看到四处冲撞的人影,想必是有人提前发动了。 “烈风营守住各处出口,任何人胆敢硬闯,格杀勿论!”柏言秋抓紧马缰,随时准备冲出上阵拼杀。 “属下得令!”烈风营拔刀出鞘,立刻封锁警戒四周,把西水关城楼团团围住。 此时街面上整个清场的天狼营也收到了消息,立刻转变策略,拔刀出鞘驱赶人群迅速离场,庙会人群陷入慌张混乱,只是天狼营经验丰富早已经牢牢控制住了外围三个方向,只在通往舞鱼龙处放开一个缺口,人群本能的往缺口处涌去。 天狼营的处置能力赢得灵武侯的赞许,即便突发情况下也没有引起较大的慌乱,羽林军精锐对于太康城的掌控能力和熟悉程度确实不是初来乍到的游骑军能比的。 “妈妈!妈妈!”此时在被驱赶的人群中忽然有一女子倒地,她以身躯牢牢护住怀中的孩子,这一幕正巧被林屋山看到,只见她长眉皱起,掉转马头立刻冲了过去,临近人群一把勒住马缰后,骏马抬腿嘶鸣,林屋山直接两腿发力,踩着马背一个鹞子翻身,借势高高跃过人群,无奈距离尚远,只好踩在行人的肩膀上再次借力,此时离得近的天狼营侍卫便抛出手中钢刀为林屋山借力之用,三个起落后落在倒地女子身边。 林屋山如蜻蜓点水一般,这轻功便是柏言秋也看的有些目瞪口呆,更别提四周的天狼卫,一个个为自家主将叫号。只是柏言秋惊叹之余,对其轻身提纵之法有一种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觉,如今他眼界不比寻常,对武学认知更加深刻,但此时惊鸿一瞥却一时间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人流实在过于汹涌,便是林屋山也实在难以阻断,只能抱起怀中的小女孩往一边店铺门柱靠去,主将下场,天狼营护卫及时跟随,外围预备队已经分出两队融入人群,护住主将接应出来,只是孩子虽然救下,但倒地女子却是被踩踏致死,此番惨状在多处都有发生,林屋山也是鞭长莫及,不能兼顾。 只见一时间漫天羽箭如飘扬的雪花一般自空中撒下,是神箭营再次发现有人要腾空逃窜,箭雨覆盖住鹧鸪台四周,白衣剑客人在空中再次身中一箭,身子彻底失去平衡能力,重重的往城墙下摔落,以此种情况而言,便是摔不死,也要重伤。更是有鬼手营悍卒腰悬绳索跟着跳下去追杀,灵武侯已经在城 墙外十里地内都埋伏布满了骁武营精锐,为的就是不放跑任何一个贼人。 此时西水关城楼酒肆内多是文人墨客,哪里有反抗能力,鬼手营动手之后都被击倒在地,但凡有奋力反抗之人都被刀剑戮身,血水萨满鹧鸪台,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雪地。 鬼手营攻到酒肆后厨时才遭受到猛烈的反击,原来有人在厨下纵火,意图扰乱视听,而且人手不在少数,他们用桌椅顶住门板争取时间,直到有浓烟冒出时才被砸破门板,只是里面已经火势已经烧起来,浓烟呛人,看不清敌我。 酒肆厨房多是易燃物质堆放,一旦着火便容易得势,再加上有人故意火上浇油,火势很快失去控制。 立于马上的柏言秋看到火苗后便一拍大腿,“果然狼子野心,趁势纵火!” “此时是二更时分,风向北偏西,怕是火势要控制不住,鬼手营尚在楼里。”林屋山已经返回指挥处,脸色有些难看。 “发信号撤出鬼手营,烈风营外扩包围圈,所有臂弩上箭,把楼里人等放出来。”柏言秋当机立断,不能让鬼手营在大火中与绿水营谍子拼命,这帮间谍最擅长捉迷藏。 “去!去四周店里征调所有油脂,送给神箭营的弟兄,索性把火放大,来一个火烧西水关城楼,看他们能躲到几时?” “侯爷此举怕是不妥,便是逼出绿水营的人,恐怕这火烧西水关的罪名也不小,毕竟是军事防御设施,便是废弃已久也是记录于兵部籍册的。”林屋山还真没见识过柏言秋的疯狂,此人竟然敢直接下令放火,付之一炬。 “怕什么!崔含章可是兵部司马,由他顶着,在者是绿水营贼人纵火烧楼,我等最多也只是个救火不力,谁敢说是本侯放的?”此话一说霸气十足,柏言秋边说边环顾四周,全场鸦雀无声,回应他的只有无声无息的落雪。 “疯子!”这是林屋山脑海中的第一反应,这个灵武侯说话做事真是疯魔一般,想他小时斯斯文文,难道去了一趟北伐战场变化如此之大,他这一把火烧的可是泽康王的产业,更是云林姜家的脸面。 先前就有传言灵武侯和崔含章火烧鸣金楼,跟晋安府萧靖打的不可开交,她也只是当成路人夸口其词而已,毕竟皇后娘娘的母族可不是好惹的,那个萧靖更是个嚣张跋扈的主,便是人不在太康城,也是凶名蜚声,这两个人意气之争倒是有可能与他打起来,但若说放火烧楼,那岂不是把半个篪骊街都得罪了,便是他们林家也是受了份子钱的,况且太康城谁人不知,那鸣金楼也是大皇子平康穆王的会客之所,一把火烧了岂不是得罪了平康穆王? 这会她算是亲眼所见,灵武侯为了搜捕绿水营谍子,竟然真当火烧西水关,而且看那意思是要烧个彻底,大有推倒重建的意思,也着实是惊了她。 林屋山深受其父影响,做事不可激进兼顾局势,作为太康城的看门人,尽量不去得罪各方势力,但今夜看来上了他们的这艘船,躲不掉是要得罪泽康王了。但此时观他们二人行事,当真是百无禁忌,莫不是愣头青傻子,便是有大靠山依仗? 神箭营听令行事,箭头涂满油脂,点火后射向西水关,不消片刻西水关各处均都着火,而且火势越烧越旺,烤的空中雪花尚未来得及落下便蒸发气化,而且先前积雪都被烤化,混杂着血水汩汩流出。 正如所料,西水关城楼内所有人都往外冲,先是鬼手营的人出来对暗号,所有人等都被驱赶聚集在角落核验身份,结果竟然真有一人换过衣服,假扮鬼手营士兵,对暗号时稍微反应慢了一点便被烈风营乱刀砍死,此人至死才恍然明白,今夜他们这帮异乡人是注定插翅难逃了。 第八十二章 冬夜里的一把火 太康城内有两大男人心头好,一曰龙沅江上鸣金楼,是谓鸣金锣响销金窟;二曰西水关口鹧鸪台,是谓鹧鸪声声上青云。 一个娱人声色,一个则是送人前程,精神与**的满足,哪一样都令人爱不释手呐。如今倒好,崔探花和灵武侯,一人一把火都给烧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两人算是得罪满城的男爷们。 这两人要么有病,要么有种。 林屋山是这样想,篪丽街上其他几府也是这么想,乃至于太康城里茶馆酒楼说书唱戏的也是这么想,就连那东云门码头天桥下算命瞎子也是这么想的。 人呐,不想活的太累,就得活的膈应,还不能矫情,矫情的下场基本就是心累皮肉苦,犯不着不是? 偏偏柏言秋就是个有点矫情的人,他活的心累,崔含章到是不矫情啊,但是活的膈应,皮肉也苦,所以这俩人凑一块就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这行事作风都透着一股子的邪性。 “你看今夜咱们出动这么多兄弟,飞雪连天里玩命抓贼,凭什么他们红泥火炉煮酒论英雄,没事搂着姑娘装十三?你看这冬夜里一把火烧的,人心都暖暖的!”柏言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倒是调侃起来。 “再说了!未来媳妇跟着本侯出来办事,耍耍威风立个彪悍形象给老头子们看看,怎么了?”斜眼偷看了眼林屋山后,柏言秋越说越不着调。 “我就问你一句,鸣金楼是不是你们放火烧的?”林屋山反问一句。 柏言秋忽然翻身下马,走到林屋山面前,低头盯着她眼睛,嘴巴与鼻梁只隔一指举例,吐气说道: “本侯说不是,你信麽?” 林屋山忽然被他这样近距离盯着,有点不自然,但听到他亲口否认火烧鸣金楼的事,多少也有点不敢相信。 柏言秋看到林屋山微微蹙眉,嘴一撇两手一摊。 “你看,本侯就知道你不信,萧靖那孙子也不信,大家伙都不信,我跟崔含章分辩有用么?” “未来媳妇,你以后可要多担待点,说句掏心窝的话本侯也是爱慕虚荣的人,也想要好名声,但凡不是逼急了本侯,本侯是不会翻脸的。”柏言秋来劲了,竟然临场发挥跟林屋山撂起话来,这意思怕是说给未来岳丈林四泉将军听的吧! “哦?本姑娘在羽林军里出了名的喜欢收拾翻脸猴子,个个都被揍的屁股开花,不过侯爷不用怕,对自家人我一向是偏爱有加,侯爷不信可以问问天狼营和骁武营的人。”林屋山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说起话来分毫不让。 “我怕什么?本侯胆子还是有的,回头咱们慢慢聊,慢慢聊。”柏言秋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说道。 就在两人斗嘴聊天之际,鹧鸪台柱梁给烧断了,哗啦倒了一片屋角,竟然有人随着屋角倾覆掉落出来,衣着服饰已经被烧起来,只见大火快速燃遍全身,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在雪地里打滚妄图扑灭大火,但转了几圈后火却越烧越旺,终究是没扛过去,挺了挺身子咽气了,人死火没灭,烧到最后竟然是有肉被烧熟的香气飘出…… 若非屋角坍塌掉落,难道此人仍要一直躲在上面,等着活活被烧死?绿水营谍子当真是毫无人性可言,对敌人够狠,对自己更狠。 此景看的林屋山都有些于心不忍,这等烈火焚身慢慢被烧死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嘴上说说粉身碎骨浑不怕,事到临头之际能扛下来的没几个。 柏言秋对此眼皮都不眨一下,反倒是示意身边的烈风营给尸体补上了两箭,当年他在尕布胡马场可是吃过亏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断气了也必须补上几刀,以至于路边百姓看到虐尸,都是纷纷侧目,不曾想年纪轻轻的灵武侯如此凶残,简直是毫无人性。 后世柏言秋仰天长叹:“本侯的名声就是从围剿西水关开始坏的!”,每每他这般惆怅感慨,崔含章都会噎他一句:“杀人总比被人杀好。” 这般凄惨景象在鹧鸪台上也在上演,有人妄图从鹧鸪台往城墙外跳,全都被神箭营密集的火箭给射落,摔在鹧鸪台上的火海中,有人形火苗挣扎起身,全都再次被火箭射杀。 这其中也有腿脚不够快,逃离不及时的酒客被绿水营谍子当成人质胁持。 “全都靠后,否则老子剁了他们!”只见两个绿水营谍子将匕首放在人质的脖子上,蜷缩着身子在他身后,推着他小心翼翼的走出门外。 可能是突发情况下实在走投无路,这帮间谍竟然妄图胁持人质谈判,这不禁把柏言秋给气乐,以手势指挥烈风营退后。 “不用紧张,人质在你们手里,楼里还有几人,一块出来吧!” “救命啊!” “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酒客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已经吓得腿软走不动路了,满脸涕泪哭腔求饶。 “妈的闭嘴!给老子继续退后,先放我们兄弟两人走!”绿水营谍子发非所问,满脸狰狞披头散发,另一个人贼眉鼠眼的环顾四周,伺机突围。 柏言秋揉揉脑门,看到两位谍子已经走到大街中央位置,便猛地一个一挥手,顿时弩箭齐发,当场将人乱箭射死,三人挤在一块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烈风营自动跟进缩小包围圈,都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卒,以长矛挑开挤在一块的尸体,结果夹在中间的尸体忽然跳起,反握匕首开道,一步便突进长矛手的半步距离被,绿水营谍子果然奸诈,这种情况下竟然诈死,突然暴起发难,可惜他遇到的是专门与绿水营探子对阵的游骑军,只见这名长矛手果然松手后撤,右手已经反握在腰间佩刀刀柄,电光火石间半截刀身抵住刺向胸前的匕首,其他的长矛手已经快速跟进,将矛头深深刺入这名刺客的身体里,众人联合发力将之挑在空中, “啊!啊!”痛的这名绿水营谍子放声吼叫,只见血水顺着长矛滴落,一点一点的汇聚在雪地中,这种死法更加残忍,士卒可随意转动手中长矛,破坏血肉,正所谓血不流干,人便不死,但疼痛持续在每一分每一秒中,这乃北伐军中逼供奸细谍子的独有酷刑,游骑军玩的最溜,毕竟他们常年与绿水营探子打交道。 “杀了我吧!” “快杀了我!” 显然这名谍子受不了这般榨血酷刑,精神上就熬不牢,开口求道。 “本侯再问你一遍,可还有同伙?”柏言秋驱马慢慢走上前,仰头问道。 “说了,便留你一命!” 不曾想此人冥顽不灵,看到问话之人身穿蟒袍,又自称本侯,估计就是那年纪轻轻的灵武侯了,竟然朝他吐口水, “我呸!若非遭人出卖,就凭你也能查到兄弟们藏身在西水关?” 柏言秋被他吐了一脸口水,心中怒极,侧身抓起旁边士卒的长矛,将他连人带矛抛在空中,一蹬马背整个人旋转腾空,一脚踢在长矛尾端, “嗖!”的一声,只见长矛带人飞向西水关,钉在城门楼的牌匾上,赫然醒目,便是驱赶到角落的人群都抬头望去,眼中充满恐惧,刚才一系列变故让人胆寒,柏言秋此举虽然狠辣,但收效甚好顿时震慑住全场,鸦雀无声。 “这帮绿水营间谍死不足惜,何必与他们置气,都杀了便是!”林屋山走上前从胸前盔甲内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柏言秋擦拭。 柏言秋接过手帕后没有直接擦脸,反倒是放在鼻子上用力的嗅了嗅,作出一副陶醉的申请,随即便藏到蟒袍袖口里了, “未来媳妇贴身手帕,舍不得擦脸。” 说完这话便直接抬起手臂,以袖子当抹布擦拭了一番,林屋山直接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擦拭完脸上唾沫后,柏言秋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好吃东西吃进肚子里,可爱的人要放进心里,如此这般活得才叫痛快!” 就在柏言秋火烧西水关鹧鸪台之际,崔含章与林湛两人已经带领游骑军飞弩营与其它三门九关的羽林军接上头,传令兵往来奔驰,两军联合拉网式排查扫荡。 崔含章做事滴水不漏,更是早早就派人将太康府尹请来,抓捕绿水营间谍与清理治安两相结合,但凡是可疑之人都清剿,如此以来当真是鸡飞狗跳。崔含章已经悄悄放话,“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今夜之后大雪覆盖,还太康城一片朗朗乾坤!” 太康府尹和羽林军林湛两人今夜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甭管夹不夹带私货,统统全都收拾了再说。 牛鬼蛇神白夜横行,平时多少乌七八糟事,此时都到了清算的时候,各重点街巷全都有重兵布放,勾连水道河口也有龙沅江水师封堵,这一晚上撵鸡驱狗,好不热闹。 西水关城门楼子的大火越烧越旺,便是在东云门码头都能看到城西那片有红光映天,白雪映衬下着实亮眼。崔含章和林湛两人当然看得到,林湛开口问道:“崔统领,灵武侯不是在放火烧西水关城门楼子吧?” “看这火势,十有**是他干的!”崔含章习以为常,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疯了麽?”林湛一拍大腿,似有扼腕叹息之意。天狼营和骁武营也也都在场,林屋山怎么就不拦着点,这下子羽林军是摘不干净了。 林湛气归气,但立刻转头继续问道:“稍后崔统领莫不是也要用火攻?” 崔含章知道他意有所指,前面扫荡推进都很顺利,只是当下在鬼市区域有阻碍,况且鬼市三坊连成片,有异族杂居相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齐聚,更是做着贩卖人口买凶卖凶的勾当,形势十分复杂,略微思考便回答道: “水火无情,能不用当不用,不过走水失火的事情乃意外之事,这点太康府尹藤大人最了解。” “崔统领说的有理,太康城一年内大小火灾也是不下百来次,只是近来时日似乎尤其多!”藤如海擦擦额头上的密汗,小心翼翼的回话。 林湛一听这话,便要跳脚,忙的拦在崔含章面前,“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是强盗之举,太康城可是传承千载,决不能毁于你我之手。” “林公子严重了,今夜有太康府衙役开路,羽林军巡守,游骑军搜捕贼人,还有两位金羽卫副使压阵,断然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崔含章一句话把战场所有人都给捎带上了,只为了让林湛宽心。 “若是贼人放火制造混乱,本统领保证不让他们得逞。”崔含章说完这句话后,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一夜心惊肉跳,林湛全无先前的兴高采烈,此时心里叫苦不迭。 结了灵武侯府这门亲,可是要得罪了一大批人,林家世代以太康城看门人自居,对于大大小小的街角巷陌最熟悉不过,哪里有作奸犯科心理都有数,他是林府大少爷,当然知道太康城的事少有非黑即白,反倒是黑白相交的灰色地带居多,光明正大的生意都是有主的,只有那见不得光的买卖才有暴利,才有各府插手分成的空间呐。 如今倒好,崔含章和柏言秋这两个愣头青,竟然要全给掀翻? 这一把火烧的可是盘根做节的利益,更是各门各府世代经营博弈造就的格局......... 第八十三章 雪霁晴空碧如洗 贰臣第八十三章雪霁晴空碧如洗一夜大雪落,晴空万里白。 翌日清晨,太康城的百姓开窗推门,入眼处晶莹闪亮,远处飞檐屋角冰凌根根悬空,此外再不见绿树红花,天地间惟余茫茫,好一派人间仙境。 睡醒的百姓尚不知晓西水关鹧鸪台和鬼市丰乐坊的俱都毁于大火之中,便是空气中也闻不到半点烧焦烟火味,一切都已经被大雪覆盖。 “老李头,今年好大雪啊!” “可不是嘛,立冬瑞雪,来年收成差不了呐。”瓦舍内店铺陆陆续续的开门,有两位花甲老头在问安闲聊。 守店铺的伙计被掌柜的骂着起床,“好吃懒做,手脚不勤快,这辈子甭想上柜!” “师傅别打!别打!”光着屁股被从被窝里拎起来的学徒,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抬着挡木尺。 一脸不情愿的伙计拿着把扫帚在街上深一下浅一下扫雪,这种景象在太康城内各坊市处处可见,冬日清早最暖的是被窝,年轻小伙子才懒床,老头子们个个缺觉,醒的比鸡早。 老头子们虽然打骂着学徒起床洒扫庭除,但眼里满满的笑意,都是这样过来的,熬到他们这个岁数想睡也睡不着了。 市井平常人家如此,王侯相府概莫如是,灵武侯府此时正在柏夫人的指挥下热热闹闹的清理院子,昨夜请了懿旨,这事算是彻底落定了。而且未来儿媳妇还亲自去宫里接了老太君一行人等回府,若不是考虑到尚未过门不好留宿,柏夫人打心眼里是想把林屋山直接留下来的,虽说都在一条篪骊街上住,不也得从街头走到街尾嘛! “小点声!别吵到老太君!”有管家婆子低声训斥笨手笨脚的丫鬟。 “老太君昨夜是累着了,回来后便歇下,这会还在酣睡。”管家婆子骂完丫鬟婢女,快步走到柏夫人身边,低声说道。 柏夫人面有喜色,不禁对她说道:“进来府里有喜事,凡事都要和和气气,有话好好说吧!” “你去,秋哥院里看看,睡不得懒觉,稍后宫里便来人传旨!” “是,夫人!”管家婆子挽手行礼后退了出去,扭着肥大的屁股直奔柏言秋小院而去。 鸣鸿院内阵阵拍掌叫好声打破了寒冷的清晨,管家婆子迈过拱门便看到银枪寒光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带着凛冽杀机,吓得她一个后仰重重的摔在雪地里,好在积雪够厚垫在身下,她忙的爬起来拍拍屁股,说着喊道:“大少爷!夫人喊你早点用膳,稍后去正堂迎接宫里传旨使者!” 鸣鸿院大丫头树阁沿着廊檐款款走过来,扶着管家婆子笑着说道:“少爷他比谁都起得早,您啊先回去,这边有我伺候着。” “树阁姑娘办事有数,老婆子我最放心。”管家婆子说着话眼睛不时瞟了瞟龙腾虎跃的柏言秋,总感觉现在的大少爷似乎有些与往常不同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了,嘴里含糊念叨着走了。 柏言秋承袭宗爵气运加身,更兼内外修为破镜登高,整个人气质已经大不相同,如今灵蛇枪法施展开来如泼墨挥毫,挥洒自如,整个人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味,刚才管家婆子大大咧咧的闯入鸣鸿院便是进入了灵蛇巨蟒的狩猎领地,自然被枪法震慑心神。 大丫头树阁送走管家婆子后,便静静的立在拱门下守着,以防再有不长眼的丫鬟小厮冒然闯进来打扰了少爷练武,清晨虽冷冽,但晴空舒爽,树阁是心情便如这雪后的晴空一般干净舒爽,有冷风吹起她的裙摆,人入画景。少爷不开心时曾在夜里发呆,倚着窗子吟诵‘月圆是画,月缺是诗’时她守护在旁,少爷意气风发闻鸡起舞银枪挥洒出漫天寒光时她也在旁守着,便是如今懿旨赐婚三书六煤喜上加喜,她还是守护在旁,与力量大小无关,与是心心念念使然。 但是管家婆子却不这样想,大丫头树阁的身份随着正房夫人的入门便要水涨船高了,她可是老太君给大少爷选定的大丫头,自幼便是陪伴伺候在左右,况且大少爷一直都对她疼爱有加,便是柏夫人在月例上也比其他丫鬟高了一阶,随着两人越长越打,树阁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侯府上下都越发明白树阁姑娘是得罪不起了,以后掌家大权恐怕少不了她那一份了。 不说管家婆子感觉到大少爷气质有所不同,树阁与他朝夕相伴感受的更加清晰,尚在恍惚走神之时,忽然耳畔响起一声熟悉的嗓音,“姐姐为何发呆?可是有了心上人?” “你坏!”树阁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自家大少爷又来调戏自己了,虽然多年下来见怪不怪了,但女儿家家的面皮子薄,经不起逗,脸上瞬间便有红晕扩散开来,一直红到耳根子。 “我若不坏,姐姐不爱呐!”柏言秋右臂一把揽过树阁的身子,左手一扬把银枪抛出去,只见银枪划过一道耀眼弧线,稳稳落入墙根下的兵器架子。 树阁肩膀微微拧了一下便不再挣扎,神情妩媚檀口轻启:“夫人差宋婆子来喊少爷用膳了,说是稍后宫里便会来人传旨赐婚。” “这些都是繁文缛节,宣旨赐婚按理该去女方家中, 走,咱们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树阁是心细的姑娘,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用手掌撑柏言秋的胸口,柔声说道:“让奴婢先伺候少爷洗漱一番,免得失了礼仪!” 柏言秋在府里一应起居从不过问,便停下脚步用手挑起树阁的下巴说道:“全都听姐姐的。” 鸣鸿院内两人梳洗换装又是好一阵子,等到他们磨磨蹭蹭来到正堂时,柏老太君等一应女眷全都等着他。 “孙子练枪一时兴起,忘了时辰,还请祖母母亲大人见谅。”柏言秋看到人都到齐候着了,便拱手致歉。 “行了!行了!自个家里,哪有那么多规矩,吃饭吧!”老太君对唯一的孙子宝贝的不行,笑着招手让他到身边坐下吃饭。 柏夫人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尤其是看到树阁脸上红晕未散,便心中略有怒气,但嘴上未置一词,仍然笑着给儿子夹菜。 今日桌上小菜多了几盘,尤其是熏肉腌菜,芥蓝、莴苣、黄瓜都是凉拌即食,鱼皮、羊肚、腊肉脯等都是熏制,此外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煎角子等常规菜色各有一份,侯府大家大口一餐之费便是寻常百姓家一年用度,更别提衣着华服等开支了。 柏言秋对于吃食颇有心得,但他看到热气腾腾的一大盆羊汤最是爱不释口,冬令食补,羊汤驱寒暖胃,吃起来如饕餮一般。老太君对满桌吃食都不上眼,面前早餐也不过是清粥小菜,老太太看着吃的正欢的柏言秋笑骂道:“你个小饕餮,不要吃那么快,奶奶让安哥儿去买了筐寒具。” “那敢情好啊,羊汤泡寒具,万般愁闷都融在滚烫的汤里唠,还是奶奶最疼孙儿啦。”柏言秋抬起头来说道,他可是吃货里的行家。 “树阁啊,盛一碗端回鸣鸿院里,我留着当做宵夜。”柏言秋瞄了一眼身后的树阁,把羊汤递给她。 结果同席的婶娘率先忍不住笑他,“哎呀,秋哥真会疼人,以后林家二姑娘可是有福气了。” 柏夫人轻轻擦拭嘴唇,开口说道:“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知道收敛些,当着婶婶的面也这般随意。” “娘!奶奶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嘛!对吧,老太君?”老太君很享受这种家人共聚早餐的日子,小辈们餐桌上越是这般打闹说笑,越是感觉真实。 “好啦!你娘说得对,都要成亲了就得注意下,树阁丫头本就是你院子里的人,大大方方即可,不用偷偷摸摸的。”老太君一句话便把树阁的身份给挑明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给了她一个名份,喜极而泣的她赶紧跪地谢恩,便是满屋子的奴婢丫鬟也都投来艳羡的目光,心底里都在念叨:“树阁这个小**八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这下好了,坐下一起吃饭,老太君发话了。”柏言秋婶婶起身拉起树阁安置她做在旁边,让下人去添置一双碗筷给她。 柏夫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倒是树阁第一次被拉上桌吃饭,受宠若惊,又不知道如何自处,红红的脸上滚烫发热,傻坐在那里心里发慌。 “多吃点这个!”柏言秋说这话便把面前的鱼皮羊肚推到她面前。 早饭尚未结束,便听到门外高喊:“懿旨到!“ 一家人全都急忙起身去正堂接旨,宣旨公公应九功扶住要下跪的老太君,说道:“太后特意吩咐,老太君免礼。” “此道懿旨乃太后娘娘赐给林府,但某家专程先来侯府,一是为了贺个头彩,沾点喜气;二是请侯爷同去林将军府邸宣旨,显得有诚意不是?” 柏言秋看了眼老太君,便知是她老人家的意思,忙的回礼:“劳烦公公专程走一趟,先入内歇息片刻,喝杯茶水。” “请!” “小云子先去林府候着吧!”应九功回身对着小内监说道。 “柏安你送小内监一程,外面地滑。”柏言秋对站在堂前的安哥儿吩咐到,接着便把祖母等人也扶到上座。 “那某家就叨扰片刻,讨一杯茶水喝喝了。”应九功淡淡的说道。 “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可是给我送喜来的,尝尝月湖雀舌。” “嗯!淡雅清香,入口萦舌,回甘清冽,是好茶呐。” “树阁,去把我书房内的雀舌包好拿来。好茶还须懂茶客,柏某一介武夫,留在我这也是浪费。”树阁听了吩咐便去鸣鸿院了。 “恭喜老太君呐,侯爷年纪轻轻做事如此稳重,太后娘娘那边也是赞不绝口。”应九功转头向老太君贺喜,夸奖起柏言秋来。 树阁动作很麻利,已经将月湖雀舌茶包好放到宫里的马车上了,此时回到正堂立身柏言秋旁伺候。 “虽说去北边锻炼一趟略有长进,但毕竟是年轻,跟个愣头青一般,这不是昨晚围剿个什么绿水营间谍就闹得西水关沸沸扬扬。”柏老太君点出昨晚灵 武候火烧西水关鹧鸪台一事,有意试探下宫里对这事的态度。 “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凡是对圣上忠心的,对朝廷社稷有功的,她老人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不是专程让某家来传旨嘛。”应九功本是圣上漱兰轩秉笔大太监,此次北伐虽未跟随圣驾,是去了太公宫里伺候,但能让应九功亲自宣旨,本身就表明了太后娘娘的态度,游骑军崔含章和灵武候柏言秋在太康城近来的所作所为她老人家都看在眼里的。 听罢此话,柏老太君眉眼舒展,笑着说道:“言秋呐!稍后要好好谢谢应公公,冰天雪地的劳烦公公亲自出来宣旨,可不是谁家都有这份面子的哦!” “谨遵老太君教诲!”灵武候柏言秋表示听懂祖母的教诲,再次短期茶杯向应九功致意。 “茶也喝了,某家可不敢耽误了时辰,这就去林将军府邸宣旨。”应九功放下茶碗,起身对着老太君说道。 柏老太君点头颔许,大丫头树阁早已经拿着披风备着,看到两人起身便走上前给柏言秋穿上,目送他们出门而去,站在堂外看着柏言秋的背影发呆。 “树阁姐姐,夫人让你去一趟!”还是小婢涟漪提醒她,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正堂上人已经散去。 树阁赶紧回礼,问道:“妹妹可知夫人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请姐姐莫要耽搁。”涟漪欲言又止,只是催促着她。 “请涟漪妹妹在前带路吧!”树阁虽然不知究竟是何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与先前上桌用膳有关联,随后两女子便往后院夫人房内走去了。 柏言秋出门后翻身上马在前带路,无奈积雪结冰马蹄打滑,虽然一条街的距离但走了好一会,柏安与小内监已经提前通报,林府内准备妥当,家眷宗亲全都在院子里列队等候,林四泉不敢托大带着长子林湛亲自出迎,远远看到灵武候和应九功结伴而来, “劳烦侯爷应公公前来宣旨,四泉感激不尽。” “林翁切莫如此行礼,言秋可当不起。”柏言秋跳下马来,交给柏安牵走,便拱手回礼。 应九功看到这一对翁婿在门前客套,哈哈一笑:“你们一家人在门口客套,某家可要进屋烤火唠,这天寒地冻的。” 一句话把两人逗乐了,林湛甚是有眼力界,便喊道:“生火看茶!请父亲大人和两位贵人入内休息。” 林湛专门走在柏言秋身旁,低声骂他:“昨晚妹夫够狠的,你可知姜家的人气的跳脚了都,听说大清早就去了宫里了。” “为国戡乱,谁敢说个不字?谁能说个不字?”柏言秋根本就没当回事,先前从应九功那就知道了太后娘娘的态度,只是他偏不愿说给林湛听,急他一急也好。 宣旨太监应九功没有过于客套,直接现在堂内宣旨: 兹闻殿前大将军林四泉之女林屋山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躬闻之甚悦。灵武候柏言秋年已弱冠,文武双全屡建奇功,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林屋山待宇闺中,与灵武候柏言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此赐婚。钦此。” “臣女林屋山接旨,谢太后娘娘隆恩,太后娘娘福寿康安,寿与天齐。”林屋山上前跪拜接旨。 “侯爷,人和旨意某家都给您带到了,可还满意?”大太监应九功对扶起灵武候后笑眯眯的说道。 “满意!满意!应公公办事,本候放心,还请应公公回禀太后娘娘,稍后本候与屋山便进宫谢恩。”柏言秋接着便把跪地捧着懿旨的林屋山扶起,随后又扶起了未来岳丈林四泉。 “那好!某家就不多坐了,太后娘娘那边离不开人呐。”应公公虚托林四泉胳膊,笑着说道。 林四泉见他说到还要回宫伺候太后娘娘,便不好多留,只好说道:“不敢久留公公,容犬子为你整顿马车,护送回宫便是。” 林湛听到父亲这般说,忙接话:“外面路滑,我这就去给公公整顿下马车。” 话音未落便一溜烟跑去后堂了,指挥着家丁侍卫一起动手将早就备好的礼箱抬到应公公的马车上,车辙顿时陷入积雪地里,马匹吃重也是嘶鸣一声,林湛便让侍卫赶紧去马厩中牵出两匹马来套上。 一杯热茶尚未吃完,应公公便起身要走,“来日,某家就等着喝两府的喜酒了。” 林四泉笑的满脸褶子,上前挽住应九功的胳膊说道:“让四泉送送公公。” 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走出屋外,林湛在门口已经安排好护卫接待,两父子把应九功送上马车,目送马车驶出百丈距离才转身回府。 “带着灵武候去书房等着。”林四泉脸上仍有笑意,但心中不快已经表露话里,沉声对林湛说道。 第八十四章 哑巴吃黄连 柏言秋并未继续送应九功出门,喧宾夺主的事干不得,而是神神在在的倚坐在客椅上看着林屋山,她一身白裙手捧懿旨,露出祈长脖颈,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站在堂中便光彩照人。 “看够了没?”昨夜归家后听到长兄林湛痛斥崔含章火烧丰乐坊的事后,林屋山心中更加不悦。 “好你个柏言秋,跟游骑军崔含章串通行事,简直是无法无天,拉着我们林家当垫背的。”林屋山气的把懿旨拍在八仙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虽然屋山生气的样子千娇百媚,但须知气大伤身哦。”柏言秋不答反问,端着手中的茶盏玩味说道。 其实怨不得林屋山生气,既是盟友又是亲家,但却事事都被蒙在鼓里,搁在谁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 委实是这两位爷太招人恨了,若是单单一个游骑军统领崔含章如此做派她尚能理解,毕竟是光脚的,富贵险中求嘛。可堂堂灵武侯世袭罔替,更有丹书铁券于府,何至于走上孤臣之路? “屋山尚未出阁,还请侯爷自重。”林屋山气的俏脸煞白,胸口起伏不定,有波澜壮阔之景引人入胜。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等如此行事确有苦衷,单单是一条篪丽街上便是盘根错节,更别提风宪清流和六部各衙门,整个太康城便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以力破局实属无奈。看到林屋山气得不轻,柏言秋不在嬉笑,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你若入我门,当知我的苦。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你就忽悠吧,欺我妹子善良单纯。”林湛从门外走进来,碰巧听到他在装可怜博同情,便一句话揭穿柏言秋的套路。 “跟我去父亲大人书房,他有话跟你交代。” 林屋山看到大哥进来喊走灵武侯,便主动的行个万福礼退出正堂,此刻她心里舒坦多了,灵武侯能开口解释,便是好的。 翁婿关系一向最难处,林四泉这是有心冷落他,虽然林家不比世袭罔替的灵武侯府,但武人血性使然,有人胆敢拿他当枪使,这让常年手握重兵的林大将军着实恼火。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柏言秋硬着头皮跟着林湛去见林四泉,结果书房内除了烧开水冒蒸汽的铁壶呜鸣之外,并不见人。 “你先坐会,我这就去请父亲大人。”林湛转身便离去,扔他一人在空荡荡的书房内。 “既来之,则安之!”除了自我宽慰,还能咋办。 武夫书房,不乏雅致。看到火炉旁有枯枝木炭便动手添柴,这种竹炭乃晋安府高山毛竹为原料,经过高温窑炉闷烧制成,用在内室无烟无味,最是受太康城上层名流的喜爱。桌上武备茶刀和茶饼散落,柏言秋不把自己当外人,烧水、温壶、洗茶、冲汤,动作行云流水,太康世家子可能对于读书学问不上心,但最是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点茶插画这等 精巧的玩意最是熟稔,富贵人家有钱有闲,活的才能这般有滋有味。 一盏热茶汤,香气满书房,若无烦事绕心头,柏言秋巴不得瘫坐一整天。 “灵武侯心真大,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闹成一锅粥。”林四泉进屋第一句话便没好气。 “泰山有吩咐尽管提,小婿洗耳恭听。”柏言秋赶紧放下盏子,忙的起身行礼陪笑。 林四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坐下便是闲话家常而已。 “道理一箩筐,说来说去绕不过利益二字,你们这样破局倒是蛮对我胃口,他人笑你太疯癫,我看打的颇有章法嘛,游骑军的崔含章这人我没有接触过,说说你的看法?” 柏言秋倒是蛮意外的,本来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不想林四泉态度耐人寻味,笑眯眯的像个和气佬。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是崔含章的处事原则。” 林四泉越是如此,他便越是摸不准脉,虽然是翁婿关系,但毕竟两人这般一对一的书房密聊尚属首次。 逢人只说三分话,柏言秋便是再愣头青也懂得这个道理。 “可知他师承何处?”林府可是太康城世代看门人,四门九关便是放进来一条狗,他都会了解的清清楚楚,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哪怕这是只野狗,也得查清楚出身根脚。 “此人表面是儒家门生,新科探花,诗名传天下,但实则内尊法家,行事如雷霆霹雳杀伐果断。” 林四泉这番论断令人听的耳目一新, “外儒内法!”柏言秋确实没想到林四泉对崔含章的评价如此高,与诗名无关,与北伐军功无关,柏言秋感觉跟这未来岳丈真是越聊越投机。 “这个人师承不简单呐,不但精通儒法两家学问,武学修为也是不俗,试问能调教如此出色的弟子,其师不该默默无闻才是,只是我实在想不出是哪位大师。” 这一番话说的柏言秋无言以答,他的确不知崔含章师承何处,世人皆知崔含章出身溪口千烟洲,乃当世三口龙窑之一,用庐阳王秦嗣阳的话说便是妥妥的泥腿子出身,人家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嘛! “小婿不知,岳山可把我问住了,我与他相交是意气相投,他不说我不问,再者谁还没点秘密不是。”柏言秋倒也坦诚,藏着掖着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不过他可没忘在小莲庄内得到的造化,只是这份恩情来的莫名其妙,他也搞不清状况,故而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如此说来,你们俩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太康城的人可不是这样看的哦,小莲庄与灵武侯府可是不分彼此,都说你俩好到穿一条裤子了。”林四泉哈哈大笑,呷了一口热茶悠悠说道。 “哪个王八蛋编排我俩呢?老子可是要娶亲的人,岳丈大人你可不能不管啊!”柏言秋一拍桌子,直接开骂。 “你啊,还怕被人编排?这些年你干的荒唐事还少麽?” “行啦,别装了!我听山儿说你的灵蛇枪法大有进境,你这家传绝学蒙尘已久呐,咱们爷俩去后院 练练手。”不等柏言秋反应过来,林四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去后院校武场。 林四泉面上和和气气,但校武场动起手来可不含糊,柏言秋都怀疑这位岳丈是不是故意要收拾他,招招下狠手打的他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老奸巨猾,这是拿着过招收拾本侯呐。”柏言秋被逼的无法开口说话,校场之上两支银枪如蛟龙缠斗,你来我往精彩纷呈,偏偏柏言秋还揪不出点毛病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世人皆知金羽卫大统领昆百川乃太康城第一高手,柏言秋是见识过他的身手的,尤其是在琼林宴上压制绿水营刺客首领的功夫让人印象深刻。若是今日未曾与林四泉交手,他也不曾怀疑这个排名,但此时看来恐怕林四泉藏拙了,外人看来林四泉此时出枪无平淡无奇毫无声势可言,但在柏言秋眼里银枪如山岳倾覆,耳中净是山呼海啸之声,震慑心神,未来岳丈竟然心甘情愿被昆百川压在头上多年,这份城府不可谓不深呐! 林四泉不亏是掌舵十万羽林军之将领,一招得势,便展开连绵不绝之枪法,有排山倒海之势,一枪扫过卷起千堆雪,片片雪花皆蕴含雄厚劲力,便是功力精进的柏言秋也抵挡不住,几次对撞下震得虎口发麻,银枪险些脱手。 须知统军将领林四泉多年来声名不显,对于羽林军上下而言乃是一块心病,正是缘于此羽林军才处处都被金羽卫压一头,虽然殿前大将军林四泉毫不在意,但全军上下都憋着一股劲,逮着机会都会跟金羽卫较劲一番,还是那句话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此时便是柏言秋想要脱出校场也难以做到,林四泉的银枪如附骨之蚁,始终将其裹缠住,让他施展不出灵蛇枪法的灵动,功力上更是落於下风,此时只有招架之力。 好在林四泉并未下狠手,似乎是有意试探出他的功力进境究竟几何?柏言秋骨子里是不服软的,竟然硬抗了五十余招而不败,林四泉心中颇为赞许,女婿的灵蛇枪法在太康城年轻一辈足以排进前五,一掌之数还是保守估计,真实战力需要厮杀一番才知,相比年轻时的自己恐怕要胜过不少。 “你的枪法血勇有余,但灵动不足,须知灵蛇枪法不单有巨蟒拔山之霸道,更有蛇形游走之灵动,防守反击以弱胜强更是拿手好戏。”林四泉一边出枪,一边指点他。 “碰到高手,尤其是功力更胜你者,若是没了蛇形之灵动,恐怕你是万能取胜。莫要只得了刚猛霸道之气力,而丢失了灵蛇枪法之精髓。” 虽然外面寒气逼人,哈气成霜,但此时灵武侯却汗流浃背,今日这番比试才是其功力枪法精进之后的全力出手,只是被压着打实在憋屈,此时连开口说话都无法做到,只能全神贯注的应对未来岳丈的凌厉攻势。 正在两人打的焦灼之际,林屋山已经来到校场边的棚内,此时已经换过一身劲装,更显婀娜身段,有侍女端茶伺候,笑着说道:“小姐,姑爷好本事呐,怕是大公子也不能在老爷手底下走过五十招呢!” 林屋山微仰下巴并未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似乎眼前之事让她心情大好………… 第八十五章 试枪 林四泉呼吸绵长吞吐之间有如鲸吞牛饮,气机始终锁定着柏言秋,一杆长枪如灵蛇舞冰原,偏偏每一枪都势大力沉,柏言秋真是越打越心惊,如此下去不出二十招他便要力竭,到时恐怕连银枪也要脱手落地,这样以来可真就是丢人丢大了。 谁知就在他体力不支逐渐败退之际,林四泉放缓攻势开口指点他枪法中的不足,一味地追求刚猛霸道之气力,反而丢失了蛇形之灵动,故而孤阳不生,终有力竭之时。 此时柏言秋压力减轻,脑中总算是留出空间消化吸收林四泉的指点。听他一席话确有触动,自己得了造化功力精进,但终究是外力所为,况且时日尚短未能融会贯通,若是无高手喂招指点,助他彻底稳固住当前境界,恐怕成为日后反而会成为修行路上的障碍。 “山儿,换你来与言秋过两招,岁月不饶人呐,熬不过你们年轻人了。为父替尔等压阵,你二人尽管放开手脚。”林四泉分寸拿捏极好,看到柏言秋枪法有所变动,知道是刚才的点拨起了作用,此时需要换一个旗鼓相当之人与他喂招,这样才能砥砺精进,便喊了林屋山下场。 柏言秋当然明白是未来岳丈给他留了脸面,嘴上说年老体力不支下场休息,实则是给了他些许休整调息的时间,这个老狐狸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林屋山慢慢走来接过其父手中长枪,遥指柏言秋气势节节拔高,并未着急出手,言下之意给他足够的休息时间,免得日后说她胜之不武。 尤其是她眼神中的挑衅意味十足,让柏言秋看的窝火,打不过你老子,还收拾不了你个小娘们! 柏言秋收摄心神暗自调息,林家父女车轮战轮番上阵,柏言秋可不是傻子,今日若是在林府内败得难堪,不消片刻以林湛的大嘴巴立刻传遍太康城。 “什么灵武侯被未来媳妇打的屁滚尿流!” “林家二小姐调教未来夫君!” “柏言秋惧内妻管严等等……” 要多损有多损的话都能传出去,倒时堂堂灵武侯一世英名尽毁,他柏言秋在男人堆里也就成了一笑话。 此时校场周围人越聚越多,羽林军八大营都司来了五位,府内女眷都坐在棚内,林湛带着两个好友说说笑笑的走进来,三人进了棚请过安后,便一边温酒壁上观,一边指点江山。 这两人一人是风宪衙门的清流御史胡侃,以大胆敢言著称,另一位据说是太康风语邸报的笔杆子,文风泼辣不负责,林湛请他们二人来观战,这是铁了心要给柏言秋上眼药。 “林公子,场中之人可是令妹?果然是瑰丽姿容,风姿绝代,这气场让人心折。”吃人嘴短,胡侃开口就是一通夸,只字不提与之对阵的柏言秋。 “听说场上两位已经定了婚事,这般下场对战传出去怕是不好吧?”另一位则是小心翼翼旁敲侧击,毕竟灵武侯柏言秋杀气太重,火烧西水关鹧鸪台的事都敢做,去打砸个风语邸报恐怕还真不叫事,万一记恨上他,手都能给打折了 “司马老弟莫不是怕了?舍妹与言秋都是性情中人,关起门一家人切磋砥砺而已,有何不可?”林湛端起酒杯敬两位,嘴上安抚他们一番。 “不是小弟怕事,而是心潮澎湃!夫妻打架多有耳闻,但无缘目睹,今日能亲眼观战,场上两位又都是人中龙凤,风语邸报正缺这等鲜活案例,不满两位这种劲爆的料才能勾起太康城达官贵人的猎奇心理。”司马南说着说着口沫横飞,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一双丹凤眼眯起紧盯着场中对峙二人,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发现猎物的饿狼一般。 只是这话在林湛听来颇为刺耳,什么叫夫妻打架、猎奇消遣?合着自己妹妹和妹夫成了太康城百姓消遣娱乐的小料了?若真是满足了那帮变态的偷窥心理,苦的只有自家人。林湛心理已经暗自决定,这风语邸报刊印之前,必须由他亲自审稿,林家可是要面子的人,凡事得讲究个分寸尺度,火候把握不好,此事便会弄巧成拙,到时损了两家人的情分,更会影响妹子在侯府内的地位,父亲大人非得趴他层皮下来不可,林湛此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秀,心思细致不输于女儿家,反倒是林屋山性情豪爽,不拘小节。 将门虎女林屋山身姿挺拔傲立于校场中心位置,眼神与枪尖锁定正在调息的柏言秋,三点一线,两者之间有无形的气场散发开来,柏言秋索性一手持枪而立,一手附后调息。先前林四泉的连番暴击,不仅是在体力上冲击他,更是不停的捶打其心神,给他触动相当大,他需要时间消化吸收。 柏言秋自从其叔父惨死尕布胡马场后,武学修行便再无人督促,虽然他出身侯府豪门,但没有名师指点。锦衣玉食之下使得心志不坚,更乏韧性,上两代灵武侯的灵蛇枪法也是平平,自然教不出多出色的徒弟。虽然得了两位大宗师的灌顶打通督脉,既是造化,也是魔障,能否继续登高则要全看他的悟性。 此时体内气息运行速度远胜从前,一股股的真气如溪流汇聚沿着督脉奔腾不息,每过一处穴窍都能壮大一分,不消片刻便是一个小周天运行完毕,这股真气已经壮大到犹如丰水期的小河,逢山开路穿行在人体内的高山峡谷之间,滋润温养着血气,柏言秋从未在这一刻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家传武学的奥妙。 此时他心神沉浸在其中,仿佛内视一般将身体内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他亦发现了先前受伤后未能调养得当留下了暗疾,年轻时自然引而不发,待到血气枯竭时必然会骤然发难,所以才会有很多武学天才年轻时勇猛精进但晚年暴毙者繁多,若是不能及时治愈,越积越多,后期便是阻碍他武道登高的大麻烦,所以才有说法三分练七分养,养住一口真灵气,养好一副好躯体。 穷文富武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武夫修炼每顿餐食消耗巨大,而且都要讲究营养搭配均衡,等闲人家绝对供养不起。如柏言秋这般境界理论上已经可以自行掌控每一块肌肉修复,只是他家传武学迟迟未能登堂入室,自然是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灵蛇枪法奥妙之处便在于凝练一体,掌控自如。 当年 柏氏先祖观摩蛇类捕食狩猎,不管是体型硕大的吞天巨蟒,还是纤细苗条的灵蛇三花瞳,它们对于每一寸肌肤磷甲的掌控能力都堪称完美,在每一次的掠食绞杀中都将力量发挥到极致,柏言秋的问题就在于无法将灵蛇枪法对于力量的掌控发挥出来。 一番内视检查,柏言秋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更是看到了今后修行的方向,心胸顿觉开阔,忍不住引声长啸。 啸声清亮高亢,震动周围瓦上积雪簌簌而落,更是经的旁边棚内众人纷纷侧目,便是林四泉都面露喜色,看来这代灵武侯有望将灵蛇枪法发扬光大,也足以慰藉惨死在北胡的上代灵武侯了。 “柏言秋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内功修为,便是我等下场,谁敢说稳胜?”天狼营都司开口询问道。 “今日这场比试有看头了,咱们林将军可不是吃素的,羽林军内除了老将军谁能亢手?”骁武营都司倒是对自家将军信心满满。 “日后这两位结为夫妻,联手出击,试问太康城内有谁能抵挡?”朱雀营都司笑着说道,似乎看到了未来这对伉俪横扫太康城年轻一辈的风采。 林四泉听到属下的谈论脸上笑意愈浓,不枉他亲自下场指点柏言秋,以后羽林军的传承还得落在他们二人身上,虽然心里开心,但嘴上却说道:“莫要得意忘形,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两位日后还得仰仗你们诸位多提携照拂。” “谨遵帅令!”五位都司全都立刻起身抱拳,可见林四泉在他们心中地位。 “家里面不要这般拘束,随意些便是。”林四泉用手虚按,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正当众人在棚内谈论时,场上二人已经交起手来。 林屋山听他引声长啸,声丝如缕不绝于耳,不禁狭刀长眉一紧,淬骂道:“哭鬼狼嚎,看枪!” 一枪刺出如流光闪现,眨眼之间便至柏言秋眼前,枪头带有银环激荡,声波先行攻击神魂,有噬魂夺魄之奇效。 林屋山枪法与其父一脉相承,出招虚虚实实,又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柏言秋大喝一声:“来的好!” 只见他不退反进,侧身轮枪,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势要夺回主动权。 说是切磋过招,这一上来俱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林屋山有意教训下这个浪荡子,柏言秋更想先立威,什么胭脂虎啸,通通都要臣服在他的灵蛇枪法之下。 阳光之下,一个枪法快如闪电招招攻其要害,一个如灵蛇嬉戏游走在闪电边缘,观战之人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都说林家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一见名不虚传!”风语邸报主笔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龙腾虎跃的两个身影说道。 林湛笑着点头,眼光不错说话也中听, “非是林某夸口,寻遍太康城,舍妹也算是独一无二,柏言秋这小子算他走运能娶到我家妹子。” 第八十六章 堰月枪花 有寒风穿过耳鬓,一缕青丝飘落,林屋山的枪尖极速掠过了。 柏言秋心中一沉,这娘们真是狠辣,若非自己躲闪及时,追风枪下又多一亡魂。 “你这是想谋杀亲夫啊!”柏言秋发动言语攻势,故意气她。 “牙尖嘴利,本小姐今天非打的你跪地求饶不可。”林屋山反唇相讥,冷笑一声。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位出手不留情,嘴上更不留情。 “林兄,听说昨夜你与游骑军崔含章一起火烧丰乐坊的?”御史胡侃不经意间问出这样一句话。 “哪个王八蛋在造谣中伤?绿水营谍子在丰乐坊放火制造混乱局势,若非林某与崔统领及时救火,恐怕不只是丰乐坊,周围的绿衣坊明光坊都会被大火焚毁。”此事非同小可,那一片坊区错落杂居有上万百姓,若是搞得全都流离失所上街乞讨,事关民生安定,到时风宪清流一本参奏,怕是游骑军和羽林军都要挨板子。 “可有抓到纵火谍子,这帮绿水营谍子潜伏之深无处不在,实在可恶,太康城内几次扫荡搜捕都未能铲除干净。” “昨夜激烈巷战,击毙百余名,抓捕几十名,全都打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事关军事行动机密,一切以游骑军崔统领为主。”搜捕绿水营间谍乃军国大事,林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龙沅江水师昨夜可曾参与行动?”胡侃继续追问,只是林大公子此时端起茶碗,笑呵呵的说道:“喝茶!喝茶!” 此时校场上柏言秋已经打出脾气来,先是被林四泉压着一通打,此时换过林屋山又是一通不讲道理的压制,林四泉与柏巨阙当年乃一条街上玩泥巴长大的发小,成年后更是互换过帖子的拜把兄弟,自然对彼此枪法都很熟悉,林家枪法与灵蛇枪法互相吸收借鉴,故而父女两人都十分熟悉灵蛇枪法,这才能处处抢占先机压制柏言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堂堂灵武侯竟然被这父女俩轮番压制,此时围观之人又是频频拍掌叫好,个个都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柏言秋忽然就地一滚跳起,拖枪便走,枪尖与石板擦除一连串火花,林屋山知他欲要施展回马枪,心中已经有破解之法,两眼眯笑成一弯月牙,迈开步伐追身而来,谁知柏言秋以左脚为轴心,旋转回身放弃防守迎着林屋山而刺去,这一招打法冲着同归于尽而去,若是无人撤招躲避,结果必然是两人双双中枪,看到如此凶险情景,便是林四泉等人也是猛地站起身来。 若不置之死地而后生,柏言秋必然落败,风头不在他,只能兵行险着,赌的就是林屋山不敢两败俱伤。 果不其然,林屋山临时撤招收枪,向右侧翻身躲开,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林屋山顿时落入下风。 柏言秋一鼓作气趁势追击,该枪为棍,抡劈而下,堪堪擦过林屋山的身旁,激荡起地面积雪撒落一身,林屋山下盘扎实,猫蹲弓起身子,将长枪从底往上挑去,杀招堰月枪使出,意图打断他这股追击气势,但柏言秋不管不顾,单手握杆,以自身为中心画圆,枪尖与青石板摩擦,火星四溅,另一只手掌拍在堰月枪头侧面抵挡,林屋山看到他这般打法,气的火冒三丈,简直是无赖泼皮。 林屋山心中一狠,打定主意放弃长枪,猫蹲便虎跃,一步便猛然突进圆圈中心,施 展贴身短打精巧功夫,沉肩抖膀,腰挎上提,自左脚底起劲,一下便靠在柏言秋的怀中,眨眼之间他便飞了出去跌落在雪地里,这一下发生的太过突然,林屋山这招铁山靠乃是另有传承,谁也未曾想到她竟然弃抢,以外家拳法制敌。 柏言秋被贴靠之后未及反应便飞了出去,只觉的胸口仿佛被巨石撞击,摔在雪地中一时间胸闷气短,气血运转不畅,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立刻一掌拍在地上,翻身而起。 只见林屋山在并未追击,持枪遥指柏言秋。 刚才生死一线,林屋山已经手下留情,否则这一记铁山靠,非要打的他口吐鲜血不可。若是恼羞成怒那便就不是柏言秋了,只见他不怒反笑,慢腾腾地走回场中。 林屋山脚底踩在枪杆上,一搓一挑便将银枪抛给他,“再来!” 柏言秋越挫越勇,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再来”,脚下如灵蛇滑动不可捉摸,长枪如蛇头一般飘忽不定。 再次交手,两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无半点大意马虎,一时间校场上两杆银枪上下翻飞,不时扬起地上积雪,当真是龙腾虎跃不分伯仲,枪头银光闪现交织成一片,在正午阳光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晃的围观众人眼睛睁不开,整个后院不时的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各营都司心中都是感慨:“一代新人胜旧人,羽林军有这两位执掌,何愁日后不能名震神光!” 这边林湛三人正看的精彩纷呈,高谈阔论聊得热火朝天,林四泉贴身老奴悄悄走到大公子身边耳语两句。 “什么?林伯你确定没有搞错?”林湛被请到一边商议,用眼瞟看林四泉与羽林军各营都司的棚,希望能看到林四泉的表情确认下信息。 “老奴如实转述,老爷用词颇为严厉,还请大少爷慎重对待。”林伯是府里的老人,可以说是看着林湛长大的,对他的脾气秉性最是了解。 林湛只看到父亲与各营都司相谈甚欢,不时发出爽朗笑声,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愉悦,虽然心里充满疑惑,但他知父亲大人历来说一不二,转身快步走回位置上。 “两位,请随我来正厅用些点心,家父备有薄礼相赠!”虽然林湛心中也是不乐意错过如此精彩的比试,但父命不可违,既然专程让林伯来传话便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林兄这是为何?如此精彩的比武难得一见,更何况闭门比试,我们二人定然会守口如瓶。”胡侃不想走,起身按住林湛的手询问。 “信你个大头鬼!”胡侃不说这话,林湛还会心里过意不去,毕竟人是他请来的,如今看了一半就让把人送走,这叫怎么回事?但如今看来还是父亲大人考虑周全,以他们两人的个性,添油加醋之后保管传的沸沸扬扬,两府老人家情面上难堪,那让新妇该如何自处。 “胡老弟想多了,稍后林某还有安排,保管让两位满意。”林湛反过来一只手拉了一位,推推搡搡总算是把这两位耳报神给请走了。 事后林湛被罚跪在祠堂反省,骂的狗血淋头,差点被父打死。 “寻常百姓人家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闭门比武是为切磋砥砺,你倒好把他们两位弄来算怎么回事?若真是被风语邸报刊登出去,恐怕尚未完婚,两位小夫妻的心中就有了芥蒂,到时岂不是害了你妹子。” 林湛少有见到其父这般生气,吓得不敢吭声。 林四泉养气功夫十足,这么多年被昆百川压在头上被人奚落都没有动怒生气,没想到今日差点被儿子干的蠢事给气死。 即便如此,风语邸报还是在群芳谱上刊发了关于林屋山的报道,将之选入京城女子三甲,评语是堰月枪花,绝代芳华。用以佐证的便是与林屋山对战的灵武侯战力评估,虽然通篇文章都是溢美之词,更是将林屋山夸上天,但却是踩着柏言秋而上的,字里行间都有影射女强男弱之嫌疑,好在柏府老太君看过之后笑得合不拢嘴,反倒是不在意这点事情,否则话林湛铁定是少不了一顿皮皮肉之苦。 “我这孙儿,总算是有一个女子能管管他了。”老太君慈爱有加,拉着林屋山的手说道。 柏府众人是喜忧参半,至少柏夫人心理是颇有意见的,“如此说来我儿岂不是今后都要被林家姑娘压着一头,传出去多难听。” “嫂嫂!何必动气,咱们灵武侯府可不是寻常人家,每逢战事都少不了侯爷带兵征战,若是娶一个能征善战的进门,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柏言秋婶婶挽着柏夫人的胳膊安抚道,她自然之道嫂子是不敢在老太君面前流露半分不满的,也只要给她说说怨气。 “我又何尝不知理是这么个理,但林府又何必非要把闭门比武的事情传扬出去,这不是让咱们言秋难堪嘛,这以后在男人堆里他该如何抬头做人?”柏夫人还是心中不满,总觉得林府这样做事给他们上眼药。 “说虽如此,我看言秋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谁让咱们偌大侯府就指望他撑着呢,重要的是让林家二姑娘赶紧进门,进了门赶紧生儿育女绵延子嗣,到时还不是服服帖帖的。”灵武侯府一干女眷都盼着两人赶紧成亲,毕竟绵延子嗣传承血脉才是头等大事,哪里还管什么女强男弱的顾忌,在者柏言秋经历北伐大战的历练,已然快速成长,日后执掌兵权,哪个敢笑话他。 “还是他婶子想的周到,这事宜早不宜晚,既然太后娘娘懿旨已经赐下,咱们就着手准备起来,争取年前把婚事给办了!”提到给柏言秋完婚,柏夫人立刻兴致昂然,顿时便将风语邸报的事给抛之脑后。 其实柏言秋婶子还有话不便说出,这灵武侯府处处都透露着阴盛阳衰,单单在寿命大限上便是十分明显,看看老太君至此仍然精神矍铄,上两代灵武侯都没了,留下一堆女眷在府,阖府上下都指望着柏言秋这根独苗,所以当务之急是给柏言秋娶妻生子,多生几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理。 灵武侯柏言秋当然也看到了风语邸报,只是他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上面,不由得感慨道:“果然红花还需绿叶衬!” 鸣鸿院大丫头树阁替公子抱屈,满腹怨气的说道:“这叫什么事嘛,公子是怜香惜玉有意让她,有的人倒好,蹬鼻子上脸!” 他如今灵蛇枪法尚未大成,自然稍逊林屋山一筹,柏言秋倒是不觉的有什么丢人的,此事反而鞭策他勤加苦练,故而往小莲庄跑的日子愈加密集,小莲庄内有大长老坐镇,这等武学大宗师可遇不可求,他自问放着这等机缘不去请教,那才是暴殄天物呢。 第八十七章 苏醒 饷午时分,崔含章与柏言秋坐在小莲庄的水榭台阶上晒太阳,冬日暖阳晒在脸上舒服惬意,小白不时下水追逐过山鲫,溅起一片片水花。 自从回到太康城内忙忙碌碌,难得能有这种闲暇时光, “听说你被林屋山打的满地找牙?” “哪个孙子造谣惑众,抹黑我英武不凡的形象。” “你就说有没有吧?”崔含章哪壶不开提哪壶。 “闭门比武,输个一招半式没啥大不了的!”柏言秋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林屋山一介女流,能有如此厉害?你的灵蛇枪法都拿她不下?”崔含章只是不敢相信林家二小姐竟然能压制灵蛇枪法,须知柏言秋如今督脉尽通,功力精进之下便是他也难以抵挡。 “林家枪法本就精妙,何况当年林四泉与叔父乃是换过帖子的把兄弟,两家枪法早就交融互通,可以说世上最熟悉灵蛇枪法的除了我们柏氏子孙,便是林家传人了,故而才能处处抢占先机。”柏言秋倒是不做隐瞒,毕竟他也需要有人帮他一起复盘比武过程,如此才能查漏补缺砥砺精进。 “你俩不会是自小定的娃娃亲吧?”崔含章猛然想起这事来,自然而然的问道。 柏言秋翻了个白眼给他,根本懒得作答,岔开话题说道 “你说咱俩闹得这么大,怎么也没见谁蹦出来咬人呐?” “你以为都是疯狗啊,逮谁咬谁?再说了,咬人的狗不叫。”崔含章没好气的说道。 “你这读书人啊,一肚子坏水!”柏言秋一脸坏笑的,用手指着崔含章说道。 “读书明理,咱们这座太康城就是读书人太多,而知礼守礼的太少。”崔含章两手一摊,仰卧在木板阶梯上。 “所以我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两人互相对视,哈哈大笑,都觉得彼此说的很对胃口。 “说真的,我觉得怎么着圣上也得回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老是这样让咱俩这小肩膀扛着算什么事,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狗急也会跳墙!” 两人在水榭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崔伯一溜小跑隔着栈桥就在喊“姑爷,侯爷,玄哥儿醒了,赤狄醒了……” 老人家年纪一大把,为了两个小辈的事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两人全都腾空翻起身子冲向西厢房,可怜崔伯在身后喊着“等等老奴!等” 无巧不成书,玄哥竟然与护骨赤狄同一天醒来,赤狄看着面色惨白,虚弱不堪,咧嘴一笑“阎王爷不收老子。” 玄哥则没有那么幸运,他有些迷茫的看着屋子,一切仿佛熟悉又陌生,他看到了几张着急的面孔,“这是哪里?” 崔含章听到他这样说,心中一沉,旁边柏言秋抢着说道“莫不是把脑子炸坏了?” “玄哥儿,小莲庄你都不记得了?” “我?柏言秋啊,他是你家主子崔含章,这是崔伯,你都忘了麽?”柏言秋不死心,指着房间里的众人一一为他介绍。 崔玄努力的回忆,一张张面孔在脑子里闪现过,但怎么也记不起来 姓名,无法对上号,无奈越想脑子越乱,最后忍不住抱头喊叫“我是谁?”“这是哪里?” 崔含章拦住柏言秋,“不要在问他了,他在江里受到黑火雷爆炸正面冲击,没死已经是万幸,一时记不起来人和事很正常,再问下会让他越发困惑!” “这是离魂症,幼年受到过渡惊吓或剧烈撞击头部会产生这种症状,短期内会记不起人和事,但不影响正常起居。”大长老为众人解释道。 “那长期呢?”崔柏两人都脱口追问。 “不知道!”大长老的答复让他俩无奈摇头。 柏言秋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很多年前的一桩怪事, “我记得几年前懿坤宫里有位小宫女便是得了离魂症,一问三不知,宫中医令诊治后说是古籍记载有的人会彻底忘记一切,终其一生也记不来,有的人则会忽然间记起来以往的事情,一切全凭天意。” “记不起来也好,或许是天意。”崔含章知道玄哥悲惨过往,他一直也怕崔玄始终陷在仇恨中无法自拔,对他而言忘记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没事,只要你醒了就好!”崔含章上前拍拍玄哥的肩膀,安慰他道。 “凡事有利有弊,如此以来心思更加纯净。”大长老再次开口道,但话只说了一半。 “活着就好!”这是崔含章当前最大的感悟。 “咕噜!咕噜!”玄哥昏迷太久,仿佛如大梦一场,此时醒来肚子饿的叫了起来。 “饿了!” “崔伯做点吃的!”崔含章转头向门口的崔伯说道。 “好来,老奴这就去厨下做完玄哥爱吃的油泼面。”崔伯说一擦眼角,答应着走出去。 崔含章亲自走上前扶起玄哥往门外走去,让他适应下环境。 刚出西厢房门槛,玄哥便拿手遮挡在眼前,多日不见阳光眼睛还不能适应,尤其是地上白雪折射阳光与小湖里的波光连成一片,十分晃眼。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上面飘着几根翠绿的小葱叶子,配着大碗的油泼面,玄哥嘘溜嘘溜的吃着,便是柏言秋看着都觉得香。 “侯爷,一起吃点。”崔伯又端上了两碗,对着两位说道。 “好来!崔伯的手艺真是没的说,回头我让府里的厨子好好来跟你学学。”柏言秋一点不见外,把小莲庄当做自家的鸣鸿院一般。 崔含章对此早就见怪不怪,对着崔伯说道“崔伯!给我也来一份,看着他们吃,不饿也饿了。” “好来!老奴再去做一锅,给西厢房那边也送去,吃饱了身子才暖和!”崔伯虽然忙里忙外,但由衷的感觉到开心,小莲庄一众笼罩在阴霾中,此时随着两人的苏醒,总算是感觉到得见光明,锅灶上的噼里啪啦烧着的柴火,烟囱上飘荡出的袅袅炊烟,这些便是一户人间的人气。 “崔含章,小莲庄有没有蒜瓣,帮本侯找两个来。”柏言秋忙着埋头吃面,抽的空闲抬头问道。 “白吃白喝,要求还不少!” “来人呐,去厨下找崔伯要蒜瓣,多拿些来!”崔含章差人去找蒜瓣。 柏言秋申时便被府里的小厮请回去了,说是老太君喊他商议婚事, 看来灵武侯府是要赶在年前把事情办了。 至夜间,太康城上空再次飘雪,只是这次雪花并不大,的像是撒盐。 虽说崔含章和柏言秋如今在太康男人堆里名声不好,但对于各府女眷而言,这两个俊俏的年轻公子哥还是办了两件大好事的,鸣金楼和鹧鸪台都被火烧了,两个最中意的应酬地方没了,大雪天的就窝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人其乐融融。 崔含章站在雪地里出神,自从来了太康,似乎一切的事情都由不得他,无形之中有只大手推着他往前走,这条路两边都是悬崖,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不好!不好!” “尚未仗剑轻狂,便有了霜鬓牧马归田的念头!”何时楼师出现在他的身旁。 “楼师!”崔含章转身看着面前的老人,躬身行礼。 “只是这场雪让学生想起了那年在贡院的科考,天也是这般冷,冻得学生都握不住笔。” “也得亏了当初晋安府台大人让衙役在贡院门外和门里都烧起偌大的火堆,这才让学生们熬过了那三天三夜。” 楼岳山抚须笑道,“说起来许宁远算是你们那一科的座师,如今已经升任越州指挥使了。” “楼师,玄哥和赤狄都醒了,只是情况都不太好。”崔含章从缅怀过往的思绪中走出。 “只要还活着,就不是什么大事。”楼岳山知道弟子崔含章遭受的压力不小,只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由不得退缩了。 “楼兄既然来了,请来一叙。”两人在院子里聊着天,便听到大长老的传音入密。 “走吧!去看看他们两人,有大长老在,万事不愁!”虽然还未进屋,但高帽子先给大长老戴上了,确实如楼岳山所言,若是两个大宗师都束手无策,恐怕这天下间也没谁能有办法了。 护骨赤狄仍然浸泡在大木桶中,大长老意思是药浴不能停,玄哥则是静坐在大长老身边吐纳调息,厢房内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药香。 楼岳山走到木桶边给赤狄号过脉后说道“不行,干脆点全部废掉!” “正所谓不破不立,赤狄的横练金钟罩虽然底子打得牢,但练到这份上也是极限了。老夫法门需要干净的胚子,效果才能发挥到最佳。” 大长老难得慎重的看向赤狄,似乎这个决定有些难以抉择,毕竟是要废掉护骨赤狄的全部武功,这赌注有些太大。 “楼先生尽管放开手脚做便是,赤狄命硬的狠!”护骨赤狄人虽虚弱,但心里豪情万丈,此次暗访鸣金楼让他见识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是不赶紧提升实力,恐怕今后寸步难行,更别提护住族人周全。 “丑话先说在前面,老夫这法门能重塑先天之基,但前提是你能熬的过去洗髓伐骨焚心之苦。人身小天地,众妙法门。废墟沃土内埋下一粒纯阳种,以躯壳为炉胎,先前被打散在奇经八脉中的功力做柴火,焚烧化肥助它破土发芽,如此则是重塑先天纯阳体,破而后立体魄神魂均臻至无瑕。”楼岳山坐下后耐心讲解,若非是赤狄一身横练金钟罩被破,功力溃散,再者更关键的还有楼岳山甲子纯阳功力,这般机缘万万不可能落在他头上的。 故而世间诸般奇功妙法传着传着就失传了,便是因为越是奇妙功法越是条件苛刻,道家有言“法侣财地,缺一不可!” 第八十八章 宫里有旨 八百年前吕祖剑开天门,白日飞升。此后天下归于沉寂,江湖了了。 所传下的纯阳法门异常霸道,便是护骨赤狄这种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是痛的死去活来,钢牙咬的咯吱咯吱响,仅是第一步废掉四肢百骸就看的崔含章心里抽搐,这还只是在补全破功之需。此关最难过的是本心,散去周身修为去博那一线登天机会,恐怕绝非常人能做到的,舍得之间诸法空相。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此法若走通了,非但能将赤狄横练金钟罩推至最高境界,周身琉璃无垢刀枪不入,更是能让他脱胎换骨气血再生。 第二步更是讲究机缘,试问天下哪位大宗师愿意将温养了一甲子的真元凝练成纯阳种渡入他人之体,非亲非故为他人做嫁衣,说出来都没人信。 第三步则是看炉胎资质和心志,须得修的上乘功法筑牢根基,亦要有大毅力吃的住苦头。 如此三者齐全者,方能去有机会去行此偷天之事。 此法门出自楼岳山之口,但只入得在场三人六耳,楼岳山以传音入密之法为三人讲解一番,此法施展期间须有大长老倾力护法,万万受不得半点打扰,否则的话,轻则两者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尽废,重则天道反噬施法者形神俱灭。便是大长老听来也觉得有夺天地之造化之功,崔含章与护骨赤狄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世上竟然有此等法门。 大长老沉默许久开口说道:“老友,算是我鬼方一族欠你个恩情。” “事成再说,老夫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更是想试一试此等法门能否造就登天之人!”楼岳山也不客套,如实说来心中所想。 “赤狄,去跟楼兄磕个头,先做个记名弟子吧,若你侥幸不死,日后在收入门墙也不晚。”虽然楼岳山说的轻飘飘,但大长老极为重视名份。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赤狄一拜!”护骨赤狄唯大长老之命是从,走出桶外磕头。 楼岳山只是面上含笑看着他,以他这般境界并不在乎门墙之别,梦幻泡影而已。 赤狄磕完头后转身与崔含章见礼:“赤狄拜见师兄,日后但凡有师兄用得到的地方,吩咐便是。” “赤狄兄弟莫要客气,入门便是自家人。”崔含章不敢托大,毕竟护骨赤狄是未来鬼方部领袖之人,而且很有可能重塑纯阳体,日后天下高手之中必有其一席之地。 楼岳山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示意赤狄回到木桶中放空心神,此法仍需几寻来味药引配合。 他移到玄哥身旁,扣起手腕仔细把脉,脉搏除了虚弱外并无异常,毕竟当初是他亲自运功为其疏通经络调养血气,但离魂症太过罕见,楼岳山也是初次听闻。 “是福不是祸,心无杂念降服心魔正是我辈武人追求的理想状态。” “只是短时间内别让他出门,现在太多双眼睛都盯着小莲庄。”楼岳山与大长老眼神交汇,彼此都猜到用意。 “这孩子与老朽颇为投缘,姑且就让他随老夫走一程吧!”玄哥能安静的跟随大长老修行也是一种福分。 “玄哥儿能有大长老看顾,我也放心了。”崔含章并未置否,由衷的为崔玄感到高兴,若是让他背负着血海深仇过一生,仇恨会吞噬了他的心。 正当众人在厢房内商议之时,有亲卫前来禀报:“正堂有位公公传旨,说是宫里有请。” “可有说是哪一宫?”崔含章反问道。 “漱兰轩!” 听闻是漱兰轩,崔含章面色一喜总算是回来了,同时吩咐亲卫: “立刻去跟灵武侯府传个口信,就说让他随时准备进宫。” 崔含章起身向两位拜辞,回到楼上换了衣袍便跟着公公出门进宫,只是刚踏入兜米巷时,又一亲卫走上前,附耳密语:“东云门码头那边泊入两艘水师战船。” 崔含章此时再无怀疑,漱兰轩的旨意应该是那位出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安稳落地,顿时感觉肩上担子卸去,走起路来有点飘。 惹得身后的小公公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心里嘀咕:“崔统领莫不是又犯了贪杯的毛病?” 崔含章从南华门进宫后明显感觉到守卫力量大增,似乎整个皇宫又焕了活力一般,掀帘子踏入门内便被一股暖风萦绕,暖阁熏得人心醉,尚未转过屏风便听到庐阳王秦老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崔含章和柏言秋两个毛头小子无法无天,当街杀人放火烧城,鸣金楼和西水关鹧鸪台全都毁于他俩之手。 “火气不要那么大,追捕斩杀绿水营谍子动静大点而已?后生可畏,自打他们进城以来街面上治安明显好转。”大学士茹鹚的声音软中带硬。 “天干物燥,喝杯热茶降降火。”户部尚书崔敬打个圆场,缓和下气氛。 大太监应九功自打崔含章掀帘子便已察觉,此时看到他磨蹭在屏风后,便走上前说道:“崔探花赶紧进屋喝杯热茶,圣上等你有好一会了。” “不敢劳烦公公!含章自己来。”崔含章赶紧拍落身上的雪粒,快步走出。 倚靠在榻上的正是嘉隆帝,其他四位监国大臣分坐两旁低头啜茶,龙沅江水师都督霍云龙坐在最下手位置,中央位置是一个火烧的正旺的铜炉,蓝色火苗不时窜出。 崔含章满露喜色,立刻准备上前跪拜行礼,结果嘉隆帝开口说道,“免了吧!这些日子辛苦爱卿了。” “臣不辛苦,一切都仰仗四位监国大臣治理调度。”崔含章仍然噗通跪地,以额头俯地高声回话。 “多日不见,含章的诗才没长进,人情世故倒是学了不少嘛!”嘉隆帝一句话逗乐全场。 鼎国公宋雨山爽朗一笑,接话戏谑道:“圣上难得夸人,崔探花还不赶紧谢恩。” “国公爷逗你玩呢,圣上夸你守家守得好,可不是我们四个老头子的功劳,若是没你的游骑军进驻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户部尚书崔敬替他圆场,在场几人心理都清楚圣上有牛马栏,太康城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圣上明察,微臣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怕辜负圣恩。”崔含章却是有感而,仍然额头伏地不愿起身。 “探花郎的辛苦,圣上都知道,赶紧起来说话。”应九功看过嘉隆帝的眼色后上前扶他起来。 “朕心甚慰,你与灵武侯作风硬朗,帮朕稳住了后方就是大功一件...”嘉隆帝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咳嗽起来。 应九功一步便迈回嘉隆帝身边,拿起桌案上的手巾帮着擦拭,手巾上吐出一口浓痰,痰中隐约有血丝。 大太监应九功心中惊骇,但不敢有任何声音,只是悄悄的把手巾藏入袖子内。 “启禀圣上,灵武侯在门外候见。”一名小公公小碎步走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朕有话对他说。” 崔含章闪人立在崔尚书身边,静静的等着柏言秋。 结果柏言秋人未到声先到,一声抢呼:“圣上,您老人家可回来了。” 在场众人脑中都在纳闷,上代灵武侯是何等稳重之人,怎么这代灵武侯反差如此之大,便是崔含章都感觉到他戏有点过了。 “行了!别号了,知道你镇守太康城不易。”嘉隆帝笑着骂他,摆摆手让他赶紧起来。 “微臣只是太过想念圣上,这一仗打了快要一年了!”柏言秋说着话擦拭起眼角,言辞间真情流露。 “是啊!这一仗打没了好多人!”柏言秋一句话引得嘉隆帝唏嘘不已,在座的人都深有感触,谁家儿郎没有折损一两个呢! “天道在神光,此战之后圣上为我朝迎来二十年的展机遇,稳步展下去,耗也能耗死北胡。”鼎国公笑着说道,在他看来死再多人也是值得的。 “灵武侯不必伤心,朕会下旨抚恤老太君。北伐大军尚需三五日回朝,由你与崔含章、霍云龙负责迎接仪式。”嘉隆帝只是给他们两人分派事物,并无任何责备问责,四位监国大臣都是老官油子,若是还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怕是也坐不到监国大臣这个位置。 “微臣领旨!”三人齐齐跪下扣头。 “几位爱卿都留在宫中用膳吧,朕乏了!”说完此话嘉隆帝便闭目养神,轩内几人都悄悄的退了出去。 应九功赶紧把枕头放在圣上脑后,着人放下帷幔,亲自守在外间。 茹鹚崔敬等人被领到偏殿用膳,随后小太监传了句口讯:“请诸位大人保守秘密,届时圣上将与北伐大军一起班师回朝!” “劳烦公公传话,我等谨遵圣喻!”崔含章抬头回复,毕竟在场众人中都没有接话的意思。 “霍都督可是好手段呐,竟然悄无声息的把圣上接回宫内,便是连我等监国也瞒的好苦。”庐阳王冷哼一声,表示不满道。 “王爷这话严重了,霍某也只是奉诏行事,此行水6更加顺畅。”霍云龙话不多,但说的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嗯!御厨的手艺没得说,跟你家崔伯的油泼面有一拼!”柏言秋一边吃着,一边扭头对崔含章说道。 “侯爷谬赞了!他一介草民怎敢与皇家御厨相提并论!”柏言秋抬起屁股他就知道拉什么屎,稍后他俩还要在小莲庄内聚头。 “霍都督,不是本侯吹嘘,你去小莲庄尝尝,那味道配上羊汤味道一绝。”柏言秋对着左手位置的霍云龙说道。 “既然侯爷力荐,恭敬不如从命,实不相瞒霍某就好一口羊汤,大雪时节暖身子呐,叨扰崔统领了!”霍云龙放下筷子向桌对面的崔含章抱拳。 崔含章不敢怠慢,赶紧抱歉回礼, “客气!客气!” 三人算是约好今晚在小莲庄议事了,虽然略显浮夸,但其他四位眼皮子都没翻一下,都是他们当年玩剩下的东西,忒没意思…… 第八十九章 清风明月苦相思 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多少姓氏消散在烟雨中,一众老头子心理毫无波澜,但愿小子们能折腾出水花来,水花越大越好,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崔含章一顿饭没吃完便被人递了纸条,柏言秋看的直撇嘴,“什么事嘛!女追男隔层纱,怎么放在崔含章身上感觉一腔真情都喂了狗!” “关你屁事!”崔含章抛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 其实崔含章一直很矛盾,说是半点不喜欢那是虚伪,心理总有一股**想要占有云岚公主,但却又另一种念头骂他猪狗不如,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何种情感在心间。 只是崔含章先前一心在想着漱兰轩内的古怪,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自踏入轩内第一步他便感觉到了,但是嘉隆帝在上,由不得他胡思乱想,而且以他的境界实在寻不出蛛丝马迹。 “走了,走了!”柏言秋一把拉着崔含章往殿外走去。 “吃,吃,你属猪的?美女都这般主动勾引了,你要是还不去,就是猪狗不如。” “滚回去先哄好你的偃月枪花吧,小心洞房花烛夜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崔含章受不了他在耳边唠叨个没完,趁他不注意伸腿绊倒他后,发力蹬地溜冰一般滑了出去,长长的宫道有积雪覆上。 “一肚子坏水的探花郎,鳖孙别跑!”柏言秋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后追他,两人一前一后在宫道上溜冰追逐。 这幅景象看的大太监应九功嘻然一笑,“多少年了,难得有两个没心没肺的小子!” “没心没肺是假,苦中作乐是真!”应九功身后有一道懒懒的嗓音响起。 应九功赶紧请安,面上一副紧张之情。 “圣上您要小心风寒,保重龙体呐!” “死不了…………” 却说崔含章刚出南华门便被一辆马车接走,直奔琼林苑而去,相隔一条大街而已,只是要绕行到东门去,崔含章便不做多想,既来之则安之。 琼林苑不愧是皇家园林,大雪时节天寒地冻,但内院处处皆有红花绿树,片片白雪点缀期间,一步一景置身其中如游仙境。 除了外围有金羽卫严密看守外,内院防备松懈,崔含章被女婢引到金明池畔栈桥边,崔含章对金明池印象深刻,当初绿水营水谍子便是潜伏在池中突然发难,如今再回金明池有恍然隔世之感。 “崔统领,奴婢就送到这里了!”婢女在身后行礼默默离去。 崔含章漫步走上栈桥,有雪花飘落在他肩头,池中雾气蒸腾与飞雪交融,他记得栈桥通往水心五殿,殿堂四周并未点灯,唯有中央位置金碧辉煌,有一佳人孤立在场地中心,雪花片片的飞舞在她四周。 崔含章静静地立在殿外,不忍心去打扰这幅美景,此刻她的美超越世俗,遗世而独立。 “统领是打算一直傻站麽?”云岚转身回首凝望着他。 “微臣崔含章参见云岚公主!”崔含章走上 前作揖行礼。 云岚饶有兴致的围着他转了一圈,似乎并没有让他立刻起身的打算,“统领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可知会伤了云岚的心。” “公主千金之躯,微臣…………”崔含章略有迟疑,不知该如何作答。 云岚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袍劲服,消瘦的脸庞上上有稀疏的胡茬冒出,哪里还有当初风流才子的半分影子,万千话语在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由得伤心起来,暗自凝噎。 崔含章等了半天不见公主说话,抬起头看到她背着身子抽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何况还是于他有大恩情之人。 “公主若是生气,大可以打我骂我,只是求你别哭,” 崔含章不说还好,这一说惹得云岚更加伤心,直接哭出声来。 这一幕急得他只能干着急搓手,有心伸手扶她,又不敢造次,眼看着云岚哭到伤心处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 崔含章心中一横,一咬牙直接伸手抓住云岚的肩膀讲她身子扳过来,只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立身之旁雪花飞舞,真是惹人怜爱。 “你莫哭,都是我不好。”崔含章轻轻的为云岚擦着眼泪,脸上焦急万分。 云岚抬起泪眼看着他,日夜思念的人便在眼前,再也控制不住扑在他怀中,一腔的柔情化作泪语哭的反而更厉害了。 崔含章这下子彻底傻眼了,这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眼泪,仿佛就是水做的一般。 云岚这是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挂念都哭诉了出来,粉拳捶打着他的胸膛。他总是这般不管不顾,可知当初被抬回小莲庄时,全太康的人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唯有云岚送医送药,始终坚信他不会有事,真情感天动地,须知便是当初皇后娘娘都对崔含章不抱希望了,心想哪怕他即便侥幸不死,也要落下残疾。 崔含章无奈只能矗立在那里,只能先让她发泄出心中的情绪,只是不曾想云岚越哭越厉害,悲伤可以传染,呜咽声引出了崔含章心底里的苦楚,不由得长叹一声:“崔某自走出溪口便命不由己,身边之人或死或伤,说来世人都不信,何其悲矣!” “世人不信,云岚信你!”听到他这般哀叹,云岚抬起头来用手抚摸着他消瘦的脸庞认真说道。 “云岚很想去崔郎的家乡看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云岚公主的一句话像是在问崔含章,也像是在问自己,天家儿女的婚事何曾轮到自己做主了?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万千,崔含章看着水汪汪的眸子,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俯下身子轻轻地吻在云岚的红唇上。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云岚感动,仿佛一直以来地默默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她闪着温柔的眸光荡漾在崔含章的心尖,让他心里狠狠颤悠了一下。 云岚看着那张贴近的脸,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感受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她感觉到自己身子发软,崔含章伸出手臂,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云岚由着他温润炽 热的唇紧紧压迫,崔含章心里的火焰燃烧起来了,想要把云岚揉进身体里,他的舌头野蛮地撬开了牙关,触舔着云岚的唇舌…… 仿佛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云岚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的闭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当然。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崔含章如痴如醉的品尝着她的唇,异常莹润香甜。他不是没吻过别的女子,可是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吻着她清甜的双唇,鼻尖飘过她身上甜而不腻的清香气息,他只觉得一向沉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 他的大手四处游走,时而掠过凹凸起伏的山峦,时而徜徉平坦光滑的平原,仿佛星星之火所过之处皆被点燃,云岚感觉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燃烧,崔郎布满茧子的大手有魔力一般,让她整个身子如坠洪炉。好在冰冷的雪夜有寒气吹了进来,崔含章打了个激灵,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崔含章忽然的停滞,让云岚十分难受,她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愧疚的崔郎,就仿佛做了坏事的小孩子被抓现行一般。 云岚是热情的,也是主动的,此时她双手环住崔含章的脖子,踮起脚尖主动把香唇凑到了他的嘴上,不停地在唇上蠕动,时而轻轻地咬磨着,时而又伸出香舌在他的唇上添食着。继而,竟然轻轻地扣开崔含章的牙关,那一只嫩舌便伸入他那湿润的嘴中,男欢女爱当真是无师自通。 两人之间有一种**的味道弥漫,令人深深地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这冰冷的雪夜,水心五殿内只有两具炽热的身体在相互拥抱取暖。 崔含章深深地拥吻云岚公主后,用力的推开她,深情款款的说道:“崔某知公主情深义重,你我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半刻。” 云岚听他这样说话,心中涌上一股甜蜜幸福感,知道崔含章发乎情止乎礼,更是对自己女儿家的看顾。便轻轻的伸出两指封住崔含章的嘴,柔情似水的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说罢便倒入情郎的怀里。 崔含章此时脑子已经清醒,自然不敢造次,便开口问道:“公主可知圣上回宫了!” “你说父皇回宫了?”云岚看来并不知晓,一脸惊讶的问道。 果然天心难测,便是亲生女儿也要瞒着。崔含章轻声说道:“是龙沅江水师接了圣上提前回宫了,今夜我等七人在漱兰轩面圣。” “父皇可还好?”云岚公主一句话便坐实了崔含章心里的怀疑,便是公主也问嘉隆帝的状况。 “圣上一切安好,公主不必担心。” “崔郎有所不知,前些时日我在寿禧宫听母后与太后说起,父皇受了腰伤,着御医连夜配药送去前线。”云岚面色紧张,摇头说道。 “有宫里御医精心调配的金疮药,想必圣上龙体已经痊愈。”崔含章安慰她。 “清风明月苦相思,相去万余里,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云岚低吟出半阙词来,听的崔含章感同身受,忍不住再次拥她入怀。 第九十章 漱兰轩 大雪扑人面,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点点扬花飘落在琉璃瓦上,一点一点的将整个皇宫覆盖住。夜窗如昼,碧玉琼瑶,有一行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轿子走在漱兰轩外的宫道上。 轿子尚未转弯便被大太监应九功拦下:“皇后娘娘请回吧!” “便是本宫也不得进漱兰轩?”萧皇后的声音从轿子中传出。 应九功并未说话,只是矗立在一行人面前挡住去路。四下无声,唯有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落!”随侍的宫女将轿子落下。 萧皇后对着身后摆摆手,一行人等全都低头弯腰后退散去。 “让开!本宫要去看望圣上。” “老奴自知拦不住皇后娘娘,但您要知道拦您的也不是老奴!”应九功侧身闪出一条道,盯着漱兰轩大门说道。 萧皇后脚步迟疑了下,眼中透露出坚决的目光,便再次迈开步子走进了漱兰轩,若大的院子竟然不见一名守卫,只是自萧皇后踏入的第一步便感觉到寒毛立起浑身不自在,仿佛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上了她一般。 这种感觉曾经在她第一次进宫时曾遭遇到过,二十多年下来她感觉自己已经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那种感觉,谁曾想今夜在漱兰轩内再次遭遇了,这种感觉充满了恐惧又无助,就仿佛被天敌盯上了一般。 萧皇后浑身僵硬不敢挪动分毫,恐惧之后在她心里升腾起的是愤怒,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在皇宫大内遭受威胁,尽管这种威胁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出自何人,至少表明一点她绝对不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假象之中。 想到此处她身子微微颤抖,深吸一口萧皇后挺直胸膛,头上的凤冠随之晃动,刚迈出去半步整个人仿佛被千钧压顶,膝盖承受不住噗通跪在雪地里。 “臣妾向圣上请罪!”萧皇后眼中流淌着一汪溪水,跪地说道,只是漱兰轩的门帘动也没动一下。 “臣妾挂念圣上,恳请入内伺候在身旁。”萧皇后再次说道。 “萧氏所作所为让朕失望,皇后还是回懿坤宫好好反省反省吧!”嘉隆帝威严低沉的嗓音从门帘内传出,全部先前半点慵懒之兆。 大太监应九功此时走上前扶起萧皇后,低声说道:“老奴送皇后娘娘回宫。” 萧皇后有些失魂落魄,被应九功搀扶着慢慢走出了漱兰轩,脑中尽是回荡着圣上那一句“萧氏所作所为让朕失望”,想她自少女时期便进宫伺候在圣上左右,夫妻一场不曾红过脸,也不曾说过半句重话,此时竟然在漱兰轩院内被圣上隔帘斥责,怎能不让她难过,一路上若非有应九功搀扶,怕是难以走回撵轿。 应九功前脚刚送走萧皇后,后脚便又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老太监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站在拐角处远远的看到上阳宫的步撵, “送走一位,又来一位,难怪圣上动怒,皇宫大内还真是四处漏风呐!” 想归想,但他还是面上堆笑迎了上去,“贵妃娘娘请回吧,漱兰轩今夜谁都不见。” 话音未落 ,步撵旁的贴身大丫头便上前往应九功手中塞了一个手袋,袋子不大但沉甸甸的,“还请公公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天寒地冻,暖香姑娘就别让你家主子冻着了,赶紧回宫吧!”应九功不是看不上这袋东西,只是连他自知拿人手短。 无独有偶,姜贵妃直接走步撵上下来,瞥了一眼大太监应九功,径直穿过雪地迈入漱兰轩院内,只是遭遇如同萧皇后一般,若非是应九功搀扶怕是也走不出院子。 暖香看到主子走路不稳的样子赶紧上前接过来扶助,有心询问大太监应九功一番,但又不敢耽搁。 “赶紧回吧,瞅着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应九功淡淡的说道,目送一行人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应九功回到院内小心翼翼的立于帘外,“人都送走了!” 房内并未有回话,片刻后有人掀帘出来,向应九功行礼说道:“还请应公公帮忙安排处歇脚之地。” “穆医令随老奴来,旁边偏殿委屈将就一下。”应九功回礼道。 若大水心五殿空空荡荡,有冷风穿堂而过,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唯有两个互诉衷肠的年轻男女。崔含章看她穿着单薄,便脱下披风为其披上:“夜深雪大,小心着凉!” 说罢便欲扶她离开此处,云岚生怕他就此离去,牢牢抱紧崔含章后腰不放手,无奈之下崔含章便将之拦腰抱起,走到殿内火炉处坐下,单手拨旺火苗。 “小时候烧窑我没少帮忙,添柴鼓风还是会的。”看到怀里的云岚投来诧异的目光,崔含章慢慢的解释道。 云岚不知烧窑艰辛,只当是他说的这般风起云淡,其实当时崔含章家中生活颇为拮据,若是不去烧窑帮补家用,便会有人饿肚子,更何况还要挤出送他去学堂读书的束。 穷人家孩子早当年,崔含章上山下水掏鸟抓鱼的本事大了去了。他自然知道天家贵女五谷不分,轻轻的将云岚放在座椅上,转身便再次添柴烧火。 云岚此时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他虎背蜂腰螳螂腿,身姿潇洒干什么都是好的。遂抱起膝盖盯着他忙里忙外,崔含章将炉火烘旺后,拍拍手坐下说道:“公主难道没听说过,微臣早期可是被人称为烧窑糙汉,伺候炉火这种事情熟能生巧嘛。” “那是崔郎声名不显时的世人误解,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云岚说着话眼里闪着光。 “崔郎可否与云岚说说溪口千烟洲,想必该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崔含章添了把柴慢慢回忆道:“说是千烟洲,其实不过就是山野之地罢了,自古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也吃不饱肚子,后来开窑烧瓷才略微好转,实不相瞒微臣年幼时常常赤脚走路,脚底板都磨出厚厚的茧子,如今穿上鞋子反到不自在了。” “那建阳府衙怎么不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父皇每年都着户部发放济善粮至地方各府。”云岚公主听到崔含章童年常常吃不饱肚子,愤慨的说道。 “自古皇权不下县,政令不通这也是本朝弊端之一,须知便建阳府也得仰人鼻息,特产龙窑瓷器都还要仰仗庆元府漕运往外输送,而庆元府漕运到了晋 安府才能货通天下,不管是北上各府,还是南下出海,这些买卖可全都是由皇商掌控,百姓无奈也只能铤而走险选择荒野偏僻之地,这才走出了茶马古道,公主认为这济善粮层层发放能有多少到溪口千烟洲?”崔含章耐心的为她解释一番。 长在深宫大院的孩子不知世情艰难,崔含章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济善粮发放,当真是百姓如蚍蜉。云岚被他一番话问的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那还有风宪清流,行监察督办之职责,父皇最恨贪腐,若是这般连百姓救命口粮都敢贪墨之人,罪当该诛!” 崔含章知道再说下去便要牵扯到皇家内务,只会徒增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怕是有二更时分了”。 “崔郎你不必提醒,父皇既然回宫了,今夜母后自然无暇顾及云岚。”云岚公主听出崔含章话中的意思,便直接点透。 “我虽常年待在宫中,但也听闻了灵武侯带着崔郎火烧鸣金楼的事情,前两日又把西水关鹧鸪台也烧了?云岚公主小心翼翼的询问道,时而停顿酝酿措辞。 崔含章并不惊讶,太康到处都是各府耳目,更有风语邸报,自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宫中大内,对于这两件事情也不做否认,面露微笑继续听她说。 ”柏言秋自小便是疯疯癫癫,灵武侯府又是世袭罔替,除了再大的事情也有铁券丹书顶着,可崔郎不同。”云岚酝酿一番后委婉的说道。 “传言并不可信,不过这屎盆子扣到我俩头上了,公主所说不无道理,微臣谨记在心。”崔含章起身躬身行礼,他知道云岚公主一番委婉说词是为他考虑,怕他在太康得罪人太多,日后仕途堪忧。 其实崔柏二人暗中一直在追查火烧鸣金楼的幕后黑手,只是苦于没有线索事情毫无进展而已,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守城羽林军,毕竟要找一批力开五石强弓的箭手,且进退之间章法有据,算来算去也只能有军中找得出来。只是后来林家与灵武侯府联姻,便也打消了两人的疑虑。 崔含章不信这样一批神箭手真能来无影去无踪,背后定然是有股强大势力暗中接应。有人想坐山观虎斗,却不曾想萧靖能忍一时之气,选择与小莲庄讲和,更是牵连带出了西水关鹧鸪台,这才有了灵武侯率领羽林游骑两军雪夜围剿鹧鸪台,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围剿斩杀了绿水营谍子,但柏言秋如今在士林中声名狼藉,当晚鹧鸪台上有御史言官赴会惨遭屠戮,惹得清流纷纷上书参奏两人凶残嗜杀,太康城内局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云岚看到崔含章能听进去她的劝诫,心中有万千柔情蜜意。毕竟她有意托付终身,自然不希望崔郎与晋安萧氏闹的太僵,否则母后夹在中间难以做人。崔含章听出她的忧虑,一时间陷入沉思,若是不能寻出暗中出手之人,他寝食难安。 正当两人在殿内卿卿我我之际,有一宫女在殿外高声喊话,是云岚公主的贴身宫女,一路疾走附耳禀告,云岚听后脸色大变,虽然面有不舍之情但还是赶紧起身对他说道:“母后那边出了事情,云岚须即刻过去!” 崔含章立刻起身行礼恭送云岚公主........ 第九十一章 奇怪的感觉 萧靖又吐血了,这次是笑的抑制不住,震荡内腑吐出了一口淤血而已。 抬起袖子擦掉嘴角后,萧靖感觉神清气爽,“这两人真有种,这般行事作风倒是符合本少爷的胃口,火烧鹧鸪台,怕不是要被那帮文人清流给骂个狗血淋头吧!” “你能顺过这口气也好,有助于伤势恢复。”灰衣老人搭过脉后淡淡的说道。 “小莲庄内有高人坐镇,你若不想让师傅白发人送黑发人,就别再让你师弟师妹去送命了。”这是老人自探访小莲庄后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一切全听师傅您老人家的,有您老坐镇钱庄,我等也能安心养伤。”萧靖养伤期间苦于不能下地,每日只能翻阅风语邸报,派人四处打探消息。 灰衣老人看着窗外月光下的积雪,语重心长的说道:“太康城卧虎藏龙,行事当三思!” “师傅呐,靖儿有一事不明,小莲庄屁大的一汪水哪里来的蛟龙盘踞?”萧靖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问出口。 “此人功力深厚掌力阴柔如渊,入体如跗骨之蚁四处侵袭,便是为师也要避其锋芒,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天榜宗师鬼方部大长老。”其实老人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若是破空剑在手,暂避锋芒的就该是对方了。 萧靖听到天榜宗师鬼方部大长老坐镇小莲庄,眉头紧锁问道:“师傅怎么确定此人就是鬼方部大长老?” 老人喝了口热茶,整理了下思绪缓缓说道:“此人成名于二十年前,一夜之间斩杀西南所有黑道高手祭刀,更是一人一刀逼退土司大军守住部族,此事震动中原武林,听说曾有两位前天榜高手接连夜探鬼方部,事后全都闭口不谈,十年前为师曾与他们闭门切磋,故而略知一二。” “哦?这种大宗师真是可遇不可求呐!” “区区边陲小族鬼方部竟然出了个天榜宗师,说是入京祈福,实则是留质请罪,崔含章真是好大的胆子呐!”萧靖听到此处,脸上再次浮现笑意。” 两人闲聊之际,钱庄大掌柜萧居安进来看了眼站在窗前的灰人老人,回禀道:“大少爷,懿坤宫宫门紧闭,我们的人进不去。” “什么?”萧靖一下子坐起身来,多少年来这是第一次萧家的人进不去懿坤宫。 “可有什么说法?” “并无说法!” 看到萧靖猛然坐起,旁边伺候的丫鬟赶紧拿起靠垫服侍, “那箭头查的可有线索?”萧靖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换了个问题。 “查遍城内大小铁器铺子并无类似制式的箭头。”萧居安如实回道。 “师傅说过,五石以上强弓,特制的箭头和箭杆,攒射有序进退有据,这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去查查哪支军队有这样一批神箭手。”萧靖将筛选条件一一列出。 “游骑军的神箭营和飞弩营似乎都有这样一批人?”萧居安顺着他的思路小心翼翼的说道。 “先排除游骑军,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应该是另外一股势力在搅局。”萧靖直接打断他的话。 萧居安刚要转身退出,忽又想起一事说道:“云岚公主与崔含章在琼林苑内私会,二更过后匆匆回宫去了。” “有意思,这崔含章还真是有手段呐,连我这表妹都对他痴心一片。”萧靖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灰人老人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身看着坐起的萧靖笑着说道:“这次你没说懒蛤蟆想吃天鹅肉,靖儿看来是不在小瞧这位探花郎了?” “师傅您老人家就别笑话我了,徒弟只是从未见过有人崛起速度如此之快,金科提名探花郎,北伐大战仅一载光阴就掌控游骑军,真不知他在前线经历了什么,百余载神光朝唯有开国之初冠军侯能与之媲美,神光八骏还不是您老人家亲笔提写的嘛!” 萧靖也是无奈,心气再高也要面对现实。便是他萧大公子说起溪口崔含章崛起之路,话语中也带有几分嫉妒之情。若是时光能倒退,他说什么也不想得罪崔含章,本以为就是殃及的池鱼,随手为之拍死也就死了,谁曾想让他命硬如打不死的蟑螂一般,如今更是一跃龙门鲤化龙,已然能够搅动风云,太康城里巴结他的人排着队送礼。 “行了!何必长吁短叹,凡事没有解不开的扣,你们这一生还长着呢!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老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便离去了。 萧靖四肢翘起,仰头倒在床铺上,呼喊一声:“难死小爷唠..........” 话说崔含章送走云岚公主后,马不停蹄的赶回小莲庄。带着一身风雪入室,把打盹的柏言秋和霍云龙的冻醒, 崔含章抱拳致歉道:“劳烦两位久候,实在不好意思。” 柏言秋起身围着他转了一圈,伸着鼻子嗅了嗅,一脸坏笑:“好熟悉的香气,夜半三更会佳人。” “狗鼻子都没你的灵!”崔含章推开他的脑袋,一屁股坐下喊道:“上茶!” 嘉隆帝御驾亲征,如今凯旋而归乃本朝头等大事,太康城百姓都盼着王师回朝,此等大事交付与三人负责,可谓皇恩浩荡。 如今他们手握太康城最强武装力量,上天入地任谁也翻不起风浪来,即便如此三人也不敢有丝毫大意,秉烛夜谈到天亮方才散去。 卯时一刻长庚星悬挂天边,楼岳山站在羽山之巅吐故纳新,迎接旭日初升的第一缕氤氲紫气,俯瞰高崖下的龙沅江,活像一条张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龙,带起汹涌波涛,延绵无尽地向东激冲奔去。 江流原本被两旁收窄的崖壁箍紧,只是穿过羽山之后星垂平野阔,环绕太康城的这截江面水流缓慢,颇有月涌大江流之苍茫感。 羽山负雪,明烛天南。楼岳山对着火红朝阳仰天长啸,高亢清亮之啸声震动四方山野,此时万径人踪灭,唯有积雪自树枝上抖落,方圆十余里内的一切生灵都映照于他心间,便是呼吸心跳俱都纤毫毕现,这种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突破到这一层境界之后,色声香味触和眼耳口鼻舌身意末那五感七识开启不可思议之能力。”只见他双足发力飞奔蓦然跳出高崖之外的虚空。 仿佛是感觉这般下落速度不够快,空中一个倒翻,加速了前冲下坠之势,只见楼岳山高大的身形由大变小,再化作一小点,重重的砸在江边的一块岩石,再次借力腾空往江面上飘落,落脚之处便是先前扔出去的枯枝,蹬萍渡水溅起一朵朵的小水花,楼岳山的身影越去越远,消失在清晨的水雾中了。 滔滔江水,滚滚东流,便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崔含章用凉水洗了把脸,便直接去西厢房内探望,护骨赤狄全身筋脉尽废瘫软在木桶内,唯有一双铜铃般大眼睛还能灵活自如,看到崔含章进来面露苦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赤狄兄弟熬一熬吧!”崔含章见到他这幅尊容打趣道。 玄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闭目打坐在大长老的身旁,只是存在感越来越弱,不仔细观察都会忽视他的存在。 楼师曾云:人之心灵有层次高低之分宽窄之别,但却如天象不可揣测,虽有无限风光,但凶险万分。时而天晴风和,日照月映;时则阴云密雨,雷电交加,七情六欲,变幻难测。吕祖传下的纯阳法门,便是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炉鼎’情风欲潮的狂击,舟覆人亡,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故古往今来,先辈虽人才迭出,凡修此法者,唯吕祖一人成功剑开天门,其余人等均落得败亡身死之局。” 崔含章是惜命怕死之人,虽然对强大的力量极度渴望,但却不敢冒此风险,护骨赤狄稀里糊涂的走到如今这一步,时也命也。 “恭喜楼兄臻至圆满之境,儒教又多一位武夫子矣!”人虽未至,但大长老神识灵觉已然发现了他。 “若无大长老襄助,只怕楼某还得蹉跎些时日。”楼岳山衣衫飘飘落在厢房门口,抱拳致谢。 “本是同路人,何须分彼此。”两位门内门外相视一笑,都引为平生知己。 崔含章听到声音面露喜悦,大步迈出们来将楼师迎进们来,一边伺候火炉煮茶,一边说道:“两位先生,含章昨夜已经进宫觐见过圣上了。” “昨夜有位武将与灵武侯一起来访,此人气机沉稳力道厚重。”大长老说了句看似无关之语。 “那位武将是水师都督霍云龙,霍家这一代的领军之人,便是他亲自驾驶两艘水师战船沿江逆流而上,接了圣上提前回宫的。”崔含章为大长老倒了一杯热茶,解释道。 “霍家老爷子不糊涂,龙沅江水师好投机呐!”楼岳山接过崔含章手中的茶笑着说道。 “三日后北伐大军班师回朝,圣上安排徒儿与灵武侯、霍都督一起筹办迎接大典。” “只是徒儿昨晚觐见圣上时,总觉的漱兰轩内有古怪。”崔含章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希望两位先生帮他参详参详。 刚说着话,忽然他脑中划过了一道闪电,“是了!漱兰轩内熏香特别浓烈,以龙脑香和九里香最为突出。” 理出一点头绪后,他便顺着线索继续分析思考,“以往监国四臣在轩内理政也会燃香,但都不会如此浓烈,甚至有些呛鼻。” 崔含章闭目回忆,将昨夜的事情仔细过滤一遍,记忆越加清晰,“他掀开门帘便是一股香气扑面而来,随后入内便感觉到九里香龙脑香萦绕身畔,依稀看到屋内地上放着一座九龙衔珠鼎,缥缈暖烟轻云不起。” 楼岳山捋须说道:“九里香,行气活血散瘀止痛,主治外伤。” 大长老接着说道:“龙脑香,闭证神昏疮疡肿痛,用于安神。” 两人都是登顶武学巅峰之人,正所谓医武不分家,从用药便可知伤情,彼此交换了眼神后悠悠说道:“看来咱们这位嘉隆帝伤的不轻呐!” 第九十二章 日月争辉 崔含章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两位先生,许久方平复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说道:“宫内珍稀药材无数,又有御医诊治,想必圣上龙体不日即可康复!” 只是这话连崔含章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楼岳山对着大长老说道:“赤狄还缺的两味大药想必也唯有宫里才有!” 此话一出天地有若停止了运转,时间煞止了脚步,两人之间有无形的气韵散开。 “今夜子时!”大长老缓缓吐出四个字。 “好!你我联手夜探皇宫!”楼岳山哈哈大笑,把事情就这般说定了。 别人不知,但他们二人却是十分肯定宫中亦有大宗师坐镇,毕竟那一夜沛然磅礴之气机三足鼎立,其中一股阴冷堂皇气机便是出现在皇宫方向,其后更是盘踞了大半个夜空。 崔含章知道劝阻不了两位先生,也无力劝阻,便令人去书房取来纸笔,打算为他们画一幅地形图熟悉下线路。 楼岳山笑着拦住他:“别费那事了,皇宫大内为师当年出入次数不比你少。” 崔含章又要掏出金羽卫统领令牌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为赤狄取药,二是夜探漱兰轩。都是见不得光的事,难道你让我们拿着这破令牌光明正大的进出吗?”楼岳山被自己傻徒弟给气乐了,推掉令牌骂他道。 “虽然徒儿如今兼带掌管宫内戍防事务,但实际仍是金羽卫值班轮岗,尤其是南华门、漱兰轩、懿坤宫、上阳宫等一带更是重兵把守,还请两位先生务必小心谨慎。” “去准备两套夜行衣,千万莫要画蛇添足,你若查看金羽卫夜防值班情况,便会漏了马脚,一切照旧即可。”听到楼岳山的吩咐,崔含章还想分辨两句,只是看到两位都已经闭目养神便只好作罢。 等到他退出走远后,大长老的声音响起:“若是合你我之力都无法全身而退,怕是这天下无人能挫其锐了!”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位应该是赵家王朝百年守宫槐,俯视江湖一甲子有余。此行咱们先取药,后探漱兰轩。”年轻时境界不到全然无知,无知便无畏,楼岳山也是功力大成后重回太康才觉到皇宫大内之凶险。 “愿捧一炉雪,随君潜入梦。”大长老微微一笑,举措轻弹,厢房内帘布随即洒落,两位先生同时没入屋内的暗黑里。 崔含章出门在湖边踟蹰,寒湖雪柳,玉树琼花,如此美景却走不进他的心神外。 他能感觉到西厢房那里仿佛寂灭一般,再无半点气机外泄。 他脑中反复回响着两位先生的话语,如果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在撤出幽云城的那场大战受得伤,虽然那会他自己已经被重伤,陷入垂死昏迷之中,但事后从谍报的只言片语中便能想象得出战况之惨烈。 北胡兵圣绑着小皇帝驾战车冲杀,君王死社稷摆明了跟你赌上国运,那一战可谓光耀千古。 战神平康王、儒将刘之纶、绣狐慕容嫣然、魔王桓檀、将种李青山、玉树江云琅等等一个又一个的天之骄子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他的心头。 能在北伐战场上与他们相遇,或是并肩作战,或是生死对决,或是擦肩而过,他感觉到荣幸之至。 小白还是无忧无虑的在水中撒欢,过山鲫已经习惯了这个没脸没皮的,小湖便是两只异种的天地。别看小白憨态可掬,越吃越肥圆成一个球,但下了水便是浪里小白条,穿波弄浪无所不 能。似乎是有意讨好住人,两只异种争先恐后的跳出水面与他问好。 万事皆随缘,崔含章豁然起身出门后直奔灵武侯府而去,他要喊上柏言秋一起去找霍家老太爷,人老成精,正是该要他们霍家再出一把力! 天短夜长,老树寒鸦,寒潮侵袭了黑夜。 三更时分,有两条鬼魅之影穿墙过院飘飘荡荡进了大内崇天门,一路上的金羽卫浑然不觉,只有寒风凛冽吹过。 皓月当空,映照出两道影子沿崇天门子时方向突进,宫廷之内曲折回旋门廊众多,楼岳山故地重游熟门熟路,便是碰上金金羽卫轮班换防,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闪过,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大长老始终吊在他的身后五丈内,一步之内便可攻守转换。 宫廷内库奇珍异宝无数,甫入医藏便闻药香扑鼻,千年何乌封藏于冰窖,火焰朱果静静躺在琉璃罩内。 两人专挑奇花异草名贵大药下手,打着贼不走空的注意,楼岳山手段如飓风过境,将看上眼的药草珍果席卷一空。 天上一轮明月清辉玉寒与负雪的飞檐宫墙相映衬,有一猩红蟒服太监立于檐角,似乎是悬停在明月之中。 “两个小子拿了东西快滚!莫要自误!” 正往漱兰轩方向摸来的楼岳山和大长老只觉的耳内有惊雷炸响一般,两人本能反应下驻足观望,更是全力开启五感七识,用心神映照,寻找声音究竟出自何方,想不到这位守宫槐自他们一进宫便已经盯上了。 大长老身经百战,一人一刀便敢对垒万军阵前,虽然心中惊骇但战意昂然,打定主意后霸道功力布满全身,率先飞奔出去,形如鬼魅飘忽不定,只是忽然感觉到一**月向他砸来,身后的楼岳山在一刹那间捕捉到气机源头,是漱兰轩方向的制高处飞檐屋角,飞檐被月亮的大光环晕榇托着,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 所思即所为,本能反应,楼岳山紧跟在大长老身后一掌抵在其后,两人硬接了这记月晕轰击,双足踏碎青砖陷地三分,更是有月华如水流淌在他们四周。 “月圆之夜,老太监占据天时地利!”大长老低沉嗓音中似有不甘之意。 “你我人和,斗他一斗!”楼岳山心重如山岳,岂能不战而退。 两人单掌相抵功力交融贯通,再次腾空掠上宫殿屋脊,只见蟒服老太监闲逸地凝视着两位不之客,而楼岳山与大长老则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只见猩红蟒服老太监随手从天上圆月中扯出一柄光刃融入己身,两手负后目光如电整个人像是天刀般迫人,气息瞬间铺天盖地贯通四野。楼岳山与大长老两人傲立而立,意态自若,三人都没有任何言语。 这是脱**层面的精神攻击,玄之又玄,若是抵抗不住便是形神俱灭,无法用言语向外人道也,凡夫俗子更是无法理解。 老太监上手便是压箱底绝学,虽然对阵之人都是后辈末学,但他绝不允许有半点闪失,这座皇宫他守护了百余年,如今正是最关键之时期。 在他眼中,除皇帝一人之外,天下皆无不可死之人。 宫墙之下装得了多大权力,便能容得下多少生死。 老太监被夜风拂动着的衣衫倏地静止下来,右脚轻轻踏出一步,即出有若闷雷的声音,轰传于身下交错的宫道回响不绝,威势慑人。 整座殿宇似是摇晃了一下,天地间风声大作,但都被压盖了过去。 三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有大片乌云飘来欲遮盖圆月,只是片刻功夫便被月华消融。 在两人意识中圆月骤然放大,接连天地,将 漱兰轩等大片宫殿压盖在下。 楼岳山望往天际,眼神若能透出云雾,对外界洞悉无遗,不受他气机牵引,夷然啸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天人交感,四时变化,人心幻灭。” 异象消失,明月当空。翻卷着的风云倏地静止,有如忽然凝固了。 楼岳山的心灵彻底向大长老敞了开来,多年压抑着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涌上心田,沉浸在对爱人和家人那使人魂断的追忆中,不放过任何一个片段,不肯错过任何细节,哪怕是挣扎于火海中的痛苦表情都一一呈现。仿佛她们的音容,在他心湖里活了过来了。 大长老瞬间游历了楼岳山的一生,感受了他的希望和痛苦,换成是等闲他人,仅是纷乱如麻的杂念便能挤爆他的神识。 过去、现在、将来,浑为一体,那包含了所有爱和痛苦,与及一切人天事物。 平时深藏着的创伤呈现了出来,各种令人颠倒迷失的情绪洪水般冲过心灵的大地。 这种种强烈至不能约束和没有止境的情绪,亦如洪水般冲刷着他的身心。大长老选择立刻关闭了己身五感七识,并肩作战托付与性命,就在那一刹间,两人再无彼此之分,联通圆融如一体,便是包围着他们的天地也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 老太监似若穿越了折叠空间一般,忽然现身在楼岳山身前丈许处,一记手刀斩来。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他那一刀的威力和度。 毫无花巧的一刀,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武道之巅的奥秘。 楼岳山长啸一声,犹如万箭齐刺破天地束缚。 煌煌大日横空出世与夜幕之上明月争辉,神虹绽放,两者间各种规则如同绚烂的焰火绽放,一刹那间极尽升华,时光都因此而混乱,像是在倒流。 天上圆月撒下金黄的月华,罩在急转着的云雾上,把它化成了一团盘舞着的金黄光云,俨若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迹。 天地刹白一片。 遥远观战之人猝不及防下,都受不了刺眼的强光,一时睁目如盲。 强光倏敛,可是暴烈的光晕,仍使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楼岳山渊亭岳峙的雄伟虎躯,忽如飞鹰急掠,疾扑飞檐,刚才的撞击中两人虎跃龙游,乍合倏分,拳刀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百多击,却没有人下堕了半分。 老太监在虚空里消失不见,刹那后重现在刚才立身的飞檐上,整个人被耀目的金芒笼罩着,接着把金芒吸入体内,一闪一灭,光华敛去,再回复原形,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间,由神仙变回了凡人。 煌煌大日与皎皎明月对轰之后,楼岳山与大长老交融状态断裂,各自倒飞出去消失在黑夜中,唯有半空中洒落的鲜血和成片坍塌的宫墙证明这里生过的事情。 整个屋顶重新曝露在明月金黄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 恍如隔世,这是本源大道的对撞,将一生感悟武道秘法等升华后的成果,端的是绝世无匹,奥妙无穷。刚才一击可谓夺天地之造化,惊世骇俗至极,已经惊动了不世高手往这边赶来,天榜三大顶级宗师惊世一战,足以载入史册! 此夜夷茅峰、羽山之巅、东云门城头、萧氏钱庄里、篪丽街上等多处地方都有目光聚焦在皇宫大内的惊世一战,但无不都被那轮皎皎圆月与煌煌大日的对轰震慑失神,甚至先前有蠢蠢欲动的念头此刻全部都被浇灭。 “原来武道之巅是这般瑰丽风光……” “当世之人还有谁能做到如此……” “老夫总算是看到了未来的路……” ………………………………………………… 第九十三章 青山白首 日月争辉的异象实属罕见,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城内一众高手发觉,只是再无人胆敢上前。 这一战堪称惊天地泣鬼神,观戦者中强如萧氏钱庄上方的破空剑也止住脚步,抚摸着手中宝剑喃喃道:“破空容易,破日月难矣!” 故老相传上古大神后羿神弓射日,破空箭能否射日尚未可知? 天心庙庞衍则是一屁股跌落蒲团,口吐鲜血,他以师门秘法循着气机第一时间找到了交战地点,旷世决战便是庞衍也是见猎心喜,牵引心神前往观战,即便是间隔尚远,但受到日月对轰的冲击最甚。 日光炽烈,月华如瀑,在两者瞬间的剧烈冲刷下,心神受损严重。 庞衍一时间万念俱灰,世间尚有此等绝世高人坐镇,难怪几十年来江湖气运衰退,人才凋敝。 有此念想的又何止阴阳士庞衍一人,当夜能发觉皇宫上空日月争辉异象都是高手,此时也都泄了心气,自问对上决战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全身而退。 却说楼岳山与大长老合力一击后退走漱兰轩,两人虽然分担了月之光华的冲击,但还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老东西果然凶悍,若是继续拼下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大长老被激起凶性,若不是顾忌身后部族,只怕会再次冲上前去与老太监拼命。 “两败俱伤只会让他人渔翁得利,随我去疗伤休养!”两人一路释放气势震慑住暗中蠢蠢欲动的气机,楼岳山在前带路两只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太史楼内。 “这是气运金莲?”虽然是黑夜之中,但无碍于两人视线。饶是大长老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看到眼前的一池氤氲之气中的紫金宝莲也是一怔。 刚刚在皇宫内与神光朝守宫槐大战一场,转眼间便来太史楼内窃取气运疗伤,楼岳山当真是胆大妄为之辈,不走寻常路。 “大长老不要客气,多事之秋事不宜迟,速速疗伤!”说罢此话他便盘腿而坐,运气疗伤。 刚才一战虽然他们略逊一筹,但老太监绝对也不好受,若非是在百年守宫槐强大气机压迫下,楼岳山也不会福至心灵观想煌煌大日与皎皎明月对抗,此战两人都是获益良多,急需找个地方消化吸收。 须知这池子紫金宝莲他日夜守护,尤其是其中的那颗金莲,已经与之性命交修,故而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来此太史楼,亦是符合‘最危险之地也是最安全之地’的说法。 大长老此战过后亦是收起小觑天下英雄之心,须知他枯坐西南边陲二十载修为毫无进境不说,如今更是有被他人赶超之势,方才亲历日月争辉的凶险之战,竟然感觉到修为上多年牢固的瓶颈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须知到了两位修为已然是大宗师级别,古往今来有此成就者也是凤毛麟角,前人之路已经走到尽头,若想再精进一步,那便是难于登天。 历代先贤大能无不志向于踏出登天之路,他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流浪者,凶险万分,一个不慎便是形神俱灭。 千年以降,唯有传言中的吕祖纯阳剑开天门,羽化飞升,其余再无听说有人能踏出那一步。 今夜子时之战楼岳山确实隐隐约约感应到了前行之路的方向,只是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文字不足以承载,言语不足以描绘,只存在于刹那间的感悟之中。 大道真形,天地存焉。 两位大宗师全力疗伤,将心神寄托于这一池紫金宝莲之中,楼岳山眼眸阖上,一指触地,另一手掌心向外,作施无畏印。而大长老则是闭目如寂灭,整个人进入完全静止的状态,心脉起伏都消失了,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那种具有强烈反差由‘生’而‘死’的转化令人恐怖。 其实太史楼内这一池紫金宝莲算是神光朝气运根基的显化,地下有灵脉与皇宫内水脉勾连相通。 钦天监上下以观星祈福寻龙堪舆为要务,踏遍九万里河山分金定穴布置法阵供养此处风水。 百年守宫槐若非是借助王朝鼎盛气运根本不可能踏出那半步,毕竟残缺之人调和阴阳最为艰难,然而现在观他全无老态,违背常理,应该是突破了阳寿大限,倒是有了返老还童之迹象。 这一点在交手之际楼岳山便感应到了,此人出手便是王霸之道,更有龙气护体。 故而此后他们败北退走的路上,便想到了来此处疗伤。楼岳山熟门熟路适合隐匿藏身,况且他已经从守宫槐身上捕捉到这股特殊的气韵。 单单是以池中氤氲紫气滋养肉胎便效果非凡,更莫说以其承载心神感应天地大道了。 古往今来勘破此中奥妙者寥寥无几,知其法者而苦于无有风水,得风水者难知有此妙法,世间诸般果相,亦复如是。 虽然楼岳山常年栖居于太史楼,但是像今日这般肆意借助紫金宝莲修行实属首次。 若非是那位守宫槐拼斗之际因顾忌漱兰轩内的人不敢全力施为,从而受了内伤,以他与此地风水气运的勾连,立刻便会发现有人行偷天之举,到时便是拼了大道前途不要,也得掌毙了二人不可。 小莲庄内崔含章等到凌晨寅时都未见两位先生归来,只好枯坐在西厢房内守护赤狄,玄哥儿自从离魂失忆后修为一日千里,可谓是勇猛精进,崔含章看着沉浸在修炼中的玄哥儿,不禁苦笑道:“你到是好了,无忧无虑。” 天色开始发白。 黎明终于来临。 白昼驱走了黑夜。 清新的空气里,处处透着寒意。 宫内传来消息因年久失修,部分宫墙坍塌,着工部全力修缮,务必要在除夕夜前修复如新。 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情况泥浆砂石无法自然凝固,着实苦了泥瓦匠人,工部无奈下采买薪柴搭棚烘烤,又是一笔糊涂账。 好在后续气温回升,积雪消融,给了工部喘气之机,眼瞅着要过春节了,否则宫里破破烂烂的过年,天家颜面扫地,到时候工部上下都不用过年了。 三日时间虽然仓促,但对于柏言秋和霍云龙而言已经足够。毕竟太康作为神光京都之地,各类物资一应俱全,六部衙门和三院署官人员齐备,说句不着调的话,便是被围城也能硬扛个三五载。 翻遍史书,太康城被围的次数还真不少! 城内披红挂彩很快便被布置妥当,篪丽街上各府门前的石狮子都戴上大红花球,大街小巷洋溢着一片欢快祥和气氛,都在翘首以待王师凯旋。 很多深宅大院内的耋耄老人闻之落泪,内院女眷更是喜极而泣,此战太康男儿死伤惨重,多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青山白首依旧在,只是故交几人回? 走在青石板大街上的看着喜极而泣放肆拥抱的路人,崔含章感慨良多。抬望眼便是城外西北角的羽山,冬日暖阳下山腰以下的积雪都在消融,化成溪水涓涓而下,汇入山脚下的龙沅江内,唯有山巅那里尚存积雪,远远看去可不是青山白首。 他不由的想到一位故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个逢人便是青山多妩媚的络腮胡子的糙汉。 远在千里之外的山林之中魁梧大汉忽然打了喷嚏,“哪个娘们在念叨老子了?” 说来他与魔神桓檀棋逢对手,最终两败俱伤,双双坠崖掉入黑水,此后便昏迷不醒,随着河水被冲到下游山涧,挂在一颗临水的歪脖子树枝上了,再醒来后拖着重伤残躯挣扎活命。 正所谓英雄豪杰不许见白首,不管他是死是活,世人只会传颂其赫赫威名,更何况他可是游骑军名义上的大统领,手握精锐之师。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小莲庄内西厢房的火盆燃的正旺,连绵飞雪薪柴受潮,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个不断,太康的大户人家则会选用库房内存放的入秋后的松柏木,不仅易燃无声,而且松香气四溢,满室皆馨然。 柏言秋此时往盆中添了把柴,拍拍手说道:“一切准备妥当,咱们就等着明早大军进城!” “明日辰时一刻,我与霍都督率领游骑军会同金羽卫去漱兰轩接圣上,你率领羽林军在太平门接应。”崔含章顺着他的话说道。 “还有太平门内场一千名百姓身份查验清楚没?” “放心吧,这一千名百姓都是篪丽街各府嫡系装扮的!”柏言秋如实说道,这样以来牢靠踏实。 “外场五千余人也是精挑细选,祖籍三代都是太康本地人,非身家清白者不可入场。” “沿街店铺楼宇高处全都有羽林军和府衙捕快混入其中,神箭营和飞弩营也在暗中制空,随时掌控局势。”看得出来柏言秋对此类事情甚是熟稔。 “再者,连夜与纶帅商定以神光大戟士统一持盾列阵护卫于圣上銮驾四周,突发意外情况下可成盾阵。” “辛苦侯爷了,这些事务若非有你与霍都督筹划安排,怕是我只会手忙脚乱!”崔含章起身与他行礼,鞠躬深拜下去。 “别矫情!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了事咱们三人恐怕都要人头落地。”柏言秋一把抓起他,一脸嗤笑。 “我看你面色沉闷,可是有心事?”柏言秋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最近没睡过一个好觉,俗事压身,心神疲惫。” 崔含章呵呵一笑,坐回蒲团上撮牙花子。 第九十四章 献俘礼 王师凯旋日,无望告乃翁。 嘉隆二十一年腊月初八,宜祭祀祈福。 太康城万人空巷,街头巷尾都是迎接北伐凯旋王师的人群。 每一个在街头欢庆的神光子民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亢奋之情,一雪百年耻,民族自豪感的情绪肆意传染扩散,九万里河山气运蒸腾。 端坐在太史楼房梁上疗伤的两人感受最为明显,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各层空间的气运全都汇聚于此,池中的水位瞬间便上涨一大截,又一颗紫莲冒出水面,身姿摇曳含苞待放的样子煞是好看。 “中原王朝气运鼎盛,四方各族只能臣服。”大长老的嗓音中充满了无奈。 楼岳山凝视着新冒出的紫莲花苞,慢慢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应该是北伐大军班师回朝在太平门大典。” “神光朝百年间四代君王苦心经营,经此一战达至巅峰,这样甚好,咱们大可以放开手脚借助这池子紫金宝莲修行。” 太平门是四门九关中最大的一个城门,可以说是太康城最重要的门户所在,城门之上御道宽阔,两马并跑皆可。 是日天朗气清,虽气候湿寒但难挡太康百姓之热情,这等盛况远超崔柏霍三人之预期,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云集在此,更有周边几府的百姓驱车骑马连夜赶来共襄盛典,何止是三五千之数,放眼望去全是乌压压的人头攒动,当日崔含章紧急调集全部游骑军入城维持秩序。 太平门城门楼上正中设御座,驾部在楼上张黄盖,銮仪卫在阙下,两侧有大戟士身着明光铠甲,环立一字排开,铠甲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威武霸气,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肃穆之气。 城楼门前设法驾卤簿,卤簿前东设十二面兽皮金鼓,西陈十二组铙歌演奏。 礼部尚书出列走到三军阵前请驾,太平门鸣钟唱响,嘉隆帝面色红润身着龙袍衮服,由前导后扈仪仗护卫乘舆登上太平门城楼。 鼎国公灵武候等王公贵族与文武百官着礼服分班序立,此时兵部尚书刘之纶领衔众将领叩拜嘉隆帝:“圣上亲征,北伐胡人,三军用命大破敌军骑兵十万,连破幽云十二州,捣毁金帐王庭,抓获战俘三千,掠夺牛羊马匹等战略物资无数。” “威武!威武!万岁!万岁!”万众军民齐声高呼。 只见三千俘虏全都用白绳缚系,由兵部校官押在金鼓南边候立。 面对北伐大军和迎接欢庆的民众,嘉隆帝心中亦有激动之情,大手一挥万民收声:“三军用命,民心凝聚,天道在神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礼部尚书带头高呼万岁,顿时现场呼喊声犹如山呼海啸一般,声浪滔天,轰散空中流云。 嘉隆帝再次轻轻挥手,现场顿时由喧嚣转为安静,可见嘉隆帝威望已经压盖四宇, “献俘礼毕,朕将率领众位臣工入太庙敬香告天,祭祀祖宗。” 嘉隆帝话音刚落,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再次响起,礼部仪制清吏司主官立刻呼喊: “奏金鼓铙歌。” 十二门礼炮齐鸣,献俘礼开始,太平门至皇宫内沿途游骑军高呼献俘礼开始,声音渐次传遍太康城各处。 皇宫内寿禧宫内太后娘娘带领皇后萧氏贵妃姜氏等一众后宫妃嫔盛装跪地,磕头敬天。 南华门亦有金羽卫与礼部仪制清吏司官员负责指挥宫廷乐班奏乐。 太史楼观星台上钦天监正率领所有监员祷告祈福,礼敬上天。 龙沅江水师铁锁连舟,成一字长蛇阵排开,旌旗烈烈迎风招展,霍家老太爷在主舰指挥台上带领众将士向太平门方向敬礼。 兵部司马崔含章将俘虏押至城楼门路西朝北立,北伐大战又何止三千战俘,只是多数战俘性格倔强,陆续被斩杀,剩下这些乃诚心归顺。 随后崔含章下马,走上前带领三千战俘行三跪九叩礼,期间北伐大军挥舞长枪,呼喊:“神光无敌!”数十万大军纪律严明齐声高呼节奏统一,有如晴空炸雷,震慑寰宇。 三跪九叩后崔含章翻身上马将俘虏带至金鼓前跪,礼部尚书宣布礼成。 而那三千战俘则全部交由游骑军鬼字营押送羽林军城外驻扎营地暂时看管,留待日后处置。 “起驾太庙!” 礼部堂官此时也是翻身上马在前开道,老头子一大把年纪全靠部众扶着才没有摔落马下,晃晃悠悠的坚持走到太庙。 圣上銮驾在大戟士护卫下起驾,文武百官浩浩荡荡跟随,便是全城百姓也是自发跟随前往太庙观礼。 太院秦老夫子领衔三千太学生已经恭候于太庙门外,远远见到圣上銮驾后便下跪行礼,嘉隆帝亲自走下銮驾,扶起这位桃礼满天下的斯文宗主,环顾一圈后朗声说道:“教化万民,制定礼仪,夫子及天下学子皆为我国之栋梁!” 嘉隆帝一番话说的三千太学生涕泪交流,誓死效忠之心溢于言表,立即便学生带头高呼:“圣上英明,天下大幸,神光万代,威服四海!” 顿时万千学子跟随齐呼,这番万民归心的景象便是一众老臣也是看的泪湿沾襟。 虽然太祖马上打天下,但翻身下马治理天下便要依仗文人士大夫,神光朝半数文官莫不是出自太院门下,另外一半则是出自圣人世家姜氏书院。 故而民间才有流传的俗语:“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今日嘉隆帝此举更是昭示天下,神光朝重视文治鼓励培养更多读书种子,更能收服士林人心稳定朝局,一举两得,随手而为帝王心术。 天下文运在神光已是各族共识,若是没有得到天下士子认可的政权,则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儒振起文运,阐发经史,以备顾问。神光朝能被尊为中原正统,便是归功于当年圣人世家姜氏的鼎力支持。 而周边各族被讥为蛮夷均是教化对象,则是源于经史缺失传承无序,更何谈读书种子。 太庙祭祀之时太史楼内一池紫金宝莲光华流转,尤其是金莲之上隐隐白芒浮现,楼岳山如今成就修为直追历代武夫子,自然认得出来文运加持,如此以来这朵金莲端是了不得了。 神光赵氏历代中都被讥讽为武夫治国,直到嘉隆帝迎娶姜家嫡女立为皇贵妃才扭转局面,四皇子泽康王身具儒家圣人血脉故而被天下士林认可。 大皇子平康穆王虽然占据嫡长子名份大义,但其背后站着的却是晋安萧氏,士农工商,商贾垫底,便是世人也知商人重利轻别离,一身铜臭味的商人世家,钱财再多也不入天下人之眼。 即便是武夫子楼岳山也是颇为看重四皇子泽康王,太院内部也是对四皇子风评甚好。须知他曾秘密陪同四皇子佑胤亲临云林姜氏,更是助他取得北伐檄文。 他二十年前避祸在溪口千烟洲,虽然一番呕心沥血培养出探花郎崔含章,但也只能算是无心插柳之举。自然不敢押上所有筹码,毕竟未来能争夺大宝之位的不出皇家嫡系血脉。 倒是崔含章的极速成长令他意想不到,算起来小莲庄已经柳树成荫,占尽神光文运风流。北伐大战后更是手握即战力强悍的游骑军,神光朝最宝贝的大戟士隐藏其中,若是崔含章继续成长下去,将来扶龙亦未可知,这样的神仙手可谓大刀剜心。 “楼兄可是看出端倪?”大长老虚心请教,两人以心神密语交流着,声不传六耳。 武夫子楼岳山略微沉思片刻,抚须说道:“这颗金莲占尽皇家气运不说,如今更是天下文运加身,算起来神光赵氏真是天道眷顾。” 虽然他对嘉隆帝恨之入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生了几个好儿子,资质才情俱都是人中龙凤。 看到大长老皱眉凝视,楼岳山微微一笑解释道:“世人皆传天下才有一石,神光朝独占八斗,北胡一斗,其余四方共分一斗。而我那弟子崔含章便是被誉为才高八斗之人,自然是说他占尽神光年青一代才气。” “治国理政莫过于安民保境,安民在于稳定人心,稳定人心须树立楷模榜样,言传身教万众瞩目,更兼之科举取才,天下归心,如此以来文运稳固四方稳固。” 大长老听他娓娓道来,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悠悠说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这话听的楼岳山一愣神,脸上一阵苍白,随即便又转回红润,嗓音中充满了失落之情:“大长老目光如炬,所言一针见血,打天下靠的是刀把子,治天下则依仗儒家士林。” “楼兄见谅,我鬼方部尊崇自然法则,弱肉强食。”大长老破天荒的开口解释道,以他的视野看来,神光朝重文轻武无非是想把万民手脚束缚,进而思想禁锢,目的也只是保证他们家天下传承下去。 “大长老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是任何一个朝代在太平年间均是重视蕴养文运,为国储才。今日神光朝献俘礼凝聚气运,入太庙告天慰祖天下士子归心,如此才有这文运加持的显现,至于为何是应在这株金莲上,楼某也参不透。” 两人虽然闲聊对话,但都没耽搁疗伤修行,各自打开全身毛孔疯狂吸收氤氲紫气。 然而这池紫金宝莲氤氲之气非但不见少,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郁起来,最后浓郁到化为水珠滴落在池中,水位继续上涨,此番景象看的两位大宗师都咂舌不已。 第九十五章 伏龙芝武堂 前半生居庙堂之高,鲜衣怒马被灭了满门; 后半生处江湖之远,孤舟蓑笠却破而后立。 楼岳山此时念头通透,江湖夜雨十年灯,庙堂上有王公贵族,江湖里有三教九流,难保就不是一伙人,或者是一体两面,名与利便是两者之间最牢靠的纽带。 献俘礼后太康前所未有的热闹,东云门码头堆满了运送天下各地货物的船只,东西二市更是盛况空前,崔含章家的门槛都被各路商贾给踏破了。 便是连重建鹧鸪台的生意都能找上小莲庄,更有甚者地下鬼市的分成收益都有人送上来了,着实是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至今日他当然明白了地下生意经里,鬼市作为太康城的最大的物品流通之地而排在第一位,都知道那些物品是见不得光的,但油水之大令所有人都眼红。 鬼市中的生意人精准的游走在收赃和收废品之间,掌控着庞大的现金流,他们要眼光独到的给自己眼前的各类事物定价,并发掘出其中可能隐藏的宝贝,他们更加敏锐到判断出那类货物会短缺,哪类货物值得囤积起来。 可毕竟火烧丰乐坊这档事是算到他头上的,而且清水柜坊也确实是他待人打砸的,如今又要分他干股,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干股怎么看都烫手。 还有一种生意介于明与暗之间,那边是官利印子钱,只是神光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国之初严厉打击,一直也就成不了气候,但挡不住油水大啊,试想投资一位清贫士子,一旦考取功名外放主政,那就不是几倍利润的回报了,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再者每年吏部考核,‘四善二十七最’评定等级中间差距大了去了,若是没有银钱活动上下,怎么显得出来谁更优秀?民不举官不纠,太祖之后官利印子钱生意日趋活跃,已经是官场半公开的秘密,而且听说能做这门生意的,光是富还不够,必须足够贵气,至于这口气能否通了天,就由着各位看官猜去吧! 地下世界的生意排在第三位才是声色档口,上下孝敬中间卡要,账外经营成本太高,其实流入自个口袋的并不见得多,赚了个热闹和人气,当然也充当了鬼市货物的集散渠道,古玩字画珍藏异宝这类东西的利润就不会少了。不管是宫里流出来的好物件,还是富贵门庭没落后不孝子孙变卖家产,这些东西总得有个去处。但更重要的是经青楼赌档这样一番洗白,那么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流通交易了,而且是传承有序,此种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若非是柏言秋手把手教他,崔含章可没有那么容易摸到门路。 万事不足表,一切皆在北伐大胜的气氛覆盖下。 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举国欢庆之时,篪丽街上有的人家只能关起门来舔伤口,听说庐阳王府秦老爷子暴跳如雷指天怒骂,原来世子秦嗣阳在赤砚城一战中箭伤及肺腑,连续高烧不退,又跟着左路军奔袭辗转,故而落下了肺痨的病根。 上柱国袁公嫡系一脉大房二房青壮男丁死伤殆尽,只剩下九岁孤儿撑着门户,一屋子的年轻寡妇哭哭啼啼,点子背不能怪别人,除了在家里怨天尤人,谁也不敢出去嚷嚷。 夏侯家的老太爷听说咽气了,这位老爷子一直熬着期盼自家孙子凯旋而归重振门庭,谁曾想大军归来唯独不见孙子夏侯爽,正所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爷子一口气没顺过来,便撒手人寰了,好好的上将军夏侯家断了香火,死讯送进宫里便是老太后都颇感伤悲,同辈人中又走了一个。 说起来堂堂一等灵武候柏巨阙都身首异处惨死在战场上,篪丽街上其他各府又有谁是不能死之人?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最近咱们都低调点,尤其是你,没事尽量别往篪丽街各府跑,小心招人恨。”柏言秋神色萧索的冒出一句话。 “北伐大战死了不少人,尤其是死了不少太康各府年轻一代,夺取幽云城后听说各家各户都拼了命的往前线塞人,都眼巴巴的想抢功,踏破幽云十二州直捣金帐王庭,破灭北胡一统神州,想想谁不激动,写入史册彪炳千秋的功劳呐,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的。” “可惜了那帮年轻人,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之辈。”崔含章听罢便知道他的意思,虽然后面来的都想捞功,但战场无情人命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 想当初他崔含章若不是命硬,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哪一次不是被人从死尸堆里捡出来的,军医也曾判定他挺不过了。虽然苟延残踹活了下来,也就看着还有个人样罢了,不仅一身功夫日渐消磨,而且五脏六腑都有暗疾未愈,每逢刮风下雨天浑身痛的死去活来,用老辈人的话说这是折了阳寿的。 话赶话聊到此处,崔含章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神光以文治国,但此战也暴露出军事素养的不足,尤其是统帅领军人才匮乏,你我都见识过北胡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即战力之强令人咋舌,若是太康将门各府年轻一代都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的,也不会初上战场便送了性命。” 柏言秋眼神一亮,他听出崔含章话中意思,只是一时间并未想出个章程来。 崔含章继续诱导他说道:“文有太院,武有什么?若是能有专门培养军事将领的院所,岂不是为国培养出更多的专业的指挥将领,也是为天下之人寻得科举文试之外的另一条出路?” “太院中也有开设武略教程,只是多流于口头辩论,沙盘推演。含章你这想法却是新颖,在科举文试之外开设武试,说来惭愧便是本候也只是家学使然,并未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我神光朝连一本系统的兵法著作都没有。”柏言秋明显对此提法甚感兴趣,反照自身也是觉得稀里糊涂。 “你是兵部司马,这事可以跟兵部尚书刘之纶商议,若是他也有意推动此事,便又多了一份把握。”柏言秋清楚这事情绝非是他们两人嘴上说说这般容易,这其中牵扯到各种利益纠葛,侠以武犯禁,稍有不慎好事就变坏事,更是会落人口实。 “我们一心为公,他们未必领情,单说这篪丽街各府谁家不是敝帚自珍,把那点兵法秘籍视为传家宝一般,纵然是自家子弟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会轻易示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深入人心呐!” “还是侯爷考虑周全,这事情我也就是起了个念头,靠你我之力是远远不够的。北伐大战咱们神光朝也冒出了一批才华横溢的将才,神光双璧便是含章也是打心底里钦佩。若是能联合起来,大家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何愁不能立的起来一座武堂。”这两人越说越来劲,都忘了开始的话题。 “两位真是天纵奇才,便是连筹建武堂这等匪夷所思之事都能想的出来。”原来是水师都督霍云龙站在堂外许久,听到这等突发奇想便未打扰两人。由于近期霍都督常来走动,崔含章已经交代下去无须通传。 “霍都督快快请进,咱们共同参详此事!”崔柏二人起身将他迎进堂来。 “霍某虚长两位几岁,托大说一句话!”霍云龙并未坐下,双手抱拳严肃认真的说道。 “崔统领,柏侯爷,两位可知建立武堂等同于将国之重器公示于众?” 霍云龙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心中也有万丈豪情,北伐大战龙沅江水师未能参战,他这个水师都督也是憋屈的狠。 只是霍家经历的事情多,自然也知道诸多禁忌不能提,他便是再有憋屈也不能喜形于色,但是听到两位盟友提出这等胆大包天的想法,他不由得心中担忧,故而不吐不快。 霍云龙这番话说的句句在理,而且点出了筹建武堂最大的难度。看到两位年轻人都沉思下来,霍云龙再次说道:“霍某一介粗人,但也能看得出来这想法甚好,若是能成便是开千秋万代之先河,说不得两位画像日后都要被后人挂起供奉,但这也是犯忌讳的事呐,须慎重再慎重,三四而行!” 听了霍云龙一番话,崔含章和柏言秋都觉得脖子后一阵冷风吹过,想法过于美好,但实施起来却是难于登天。 “昔祖龙赢氏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崔含章脑中自然的闪过前朝史书这一段话,历朝历代当政者莫不想着弱民锢民。在部分保守派当政者眼中看来的此事等同于开启民智,到时必然会以此攻讦,扣上一顶惑乱朝纲的帽子,便是简在帝心的二人也要仔细斟酌一番。 “愚民弱民不可取,须知秦二世而亡。若是利国利民之举,虽有风险,崔某亦不后悔。”崔含章脑中掠过诸多画面,他的思想深受后世影响,更是明白民智终有开启之日,与其钳锢禁制,不如选择主动开启,只要导之有律收为己用,则是帝国强生之根本,万世不易之基业。 第九十六章 献策 篪丽街上富贵人家的辉煌灯火,羽山天心庙里的长明灯,东西二市陋巷学子苦读于寒窗下的油灯,还有这天上一轮明月,太康的夜晚从不曾真正陷入黑暗中。 如今三家结盟,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休戚相关。 霍云龙虽然没有答应立即着手推动筹建武堂之事,但却表示愿意观望,只待时机成熟之际再推一把,送君上青云。 龙沅江水师一直想要挤入神光朝军界主流,只是苦于没有良机,筹建武堂撒下火种未尝不是一条曲线路径。 圣上还朝并未着急接过政务,反倒是下旨让一切事情按部就班,监国四臣虽没了监国之名,但却有理政之实,每日忙的前脚不跟后脚的。 封赏有功之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礼部吏部兵部三个衙门没得休息,务必要赶在春节年前拿出一套方案。 平衡各方势力和调配军权两项又是其中的关键所在,就为这事漱兰轩内都吵翻天了,嘉隆帝到也不阻拦,索性由着各位大臣争得面红耳赤。 人生忧患识字始,仗都打完了,人也死完了,这会不争更待何时? 猴子穿官衣,装善人呗,该撕还得撕,该争更要争。否则言过其实,句句空谈,多耽误事。 崔含章柏言秋等一干新贵算是开了眼,这帮子老货争论起来吹胡子瞪眼分毫不让。霍云龙自知水师未建功绩不好上前凑热闹,很自觉的在外围坐着,但有些人不这样想呐。 “怎么说话呢?前线冲锋陷阵是英雄,后方筹备粮草看家护院就不是人了?”鼎国公宋雨山一向是暴脾气,依他的想法争不争功也没多大意思,但有的人说话太难听,老国公也是脾气上来了当场就不乐意了。正所谓心头火气,谁也扑不灭的。 “能动手就别吵吵!干呐!”柏言秋低声嘀咕。 嘉隆帝本来悠闲喝茶,抬眼往他们二人这边瞅来。 崔含章正襟危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瞬间顿悟到:“眼前这些争的面红耳赤王公大臣与市井小民何异?都是生活中的真!也都是真真的在生活。” 柏言秋吓得脖子一锁,心想“这耳朵忒灵了吧!” 兵部尚书刘之纶和侍郎江云琅因为伤势未愈,行动不便也就没有围上前去,尤其是江云琅左眼中箭后更加不敢动气,每每想到前线厮杀的惨烈,看到眼前蝇营狗苟的世态,便会怒火攻心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局面上看最能打的兵部衙门反倒是不凑上前,在外围看热闹。 江云琅哪怕只剩一只眼也看的明白,这帮子门阀勋贵是想收回兵权,仗刚打完就要卸磨杀驴,着实让人心寒。 百无聊赖下江云琅左右环顾,看到司马崔含章坐在不远处,两人眼神教会微微点头致意,若大个兵部竟然真的只剩大猫小猫两三只了,难怪是个人都想踩一脚顺带咬块肉下来。 兵部尚书刘之纶对这些看的甚是淡然,他的胸中仍然怀有北伐大战的气概,他仍然不能释怀右路军在夔阴山辗转游击的遗憾,若非是后期遭遇了北胡王牌鬼怯军,若非是那个霸道无匹的桓檀大魔神,右路军的战绩应该更加辉煌。 拜师回朝的路上他就已经在琢磨完善游击战法,每每复盘推演总是觉得很多地方不尽人意。汇合中军后以牛马栏谍报为耳目,让他对全局战事了解的更加透彻,而且陆续收到左路军捷报,两项印证下,平康穆王的闪电战让他对游击战法的认识更深一层,只是可惜不能当面与之切磋请教。 崔含章看到本部堂官神游物外,根本就不参与眼前吵翻天的封赏议政,不禁有些钦佩,都说他刘之纶才是寒门儒将,风骨傲然,如今看来传言倒也不虚。 “我说刘尚书您不能袖手看戏呐,兵部个个忠勇,此战又是立了头功,您不给拿个主意?”此时礼部堂官回头瞅着刘之纶说道。 “什么头功不头功的,老刘我保住了小命就是阿弥陀福了,争那些干啥?又不能给我换条好腿?您说是不?”刘之纶开口便是自嘲,一番话说的众人满堂大笑。 “刘尚书谦虚了,圣上让咱们议个封赏折子,不也是给活着的人留个念想,哪怕是死了的将士,该追封追封,封妻荫子不也是个好福报?”吏部尚书茹鹚摇摇脑袋,一捋长须严肃说道。 “就是……就是……”这番话引得众人附和,便是崔含章和江云琅也觉得茹老不愧是学究大儒,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 “兵部就一条要求,优待战死将士家人,其他事让江云琅和崔含章配合各位大人忙活吧,总归是该让他们年轻人挑挑担子,老刘我膝盖又疼了。” 兵部尚书刘之纶说着便起身转向倚靠在榻上的嘉隆帝请示回家休息。 “快!传个御医跟去刘大人府邸伺候着。”嘉隆帝点了点头,用眼色示意大太监应九功,后者则心领神会的吩咐下去。 本来年富力强的尚书大人经此大战后落得残疾,更是时常被人骂作刘瘸子,崔含章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忍不住有些心酸。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崔含章忍不住起身上前搀扶他,“卑下出去透口气。” 刘之纶笑了笑未置可否,他对身旁的这位下属还真说不上不了解,只是知道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同样都是科举出身,也同样都是一甲第三名,同样还都是寒门子弟,同样都是在兵部任职。 走出漱兰轩外顿感扑面袭来,两人都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大氅。 “谍报上说你亲手刺杀的绣狐慕容嫣然?”刘之纶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牛马栏谍子和粘杆郎的兄弟们连续两波刺杀为属下创造了机会,当属时她已经深受重伤,属下趁其不备发动袭击,侥幸将其溺死于流鸾城守将府后花园温泉内。”崔含章简略的说了下经过。 “虽然你说的简略,我知这事凶险万分,虽然未与绣狐慕容嫣然交过手,但我跟他师兄桓檀在东线打生打死,算是领教过他们这一脉的厉害,难为你了小崔。” “属下也只是执行了最后一击而已,若是没有前面一波又一波的刺杀,搅乱了局势,怎么可能会让我混入敌人阵营,属下时常深夜梦到那些死去的将士,血水横流的巷战不堪回首,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崔含章说道此处眼眶发红,他时常梦中惊醒,一幅幅血肉横飞的画面冲击着他的心神。 刘之纶听的动容,相似的场景也是出现在东线战场,景达刘方等人为了拖住鬼怯军一时半刻,全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铁蹄,战至一兵一卒都不曾后退半步,多少好男儿埋骨他乡,他不禁用力拍拍身边年轻人的胳膊,“活着就好,少年当有英雄气!” 刘之纶二十年宦海沉浮经验老道,从崔含章的第一句话他便能听的出来是真是假。 身旁的这位年轻人有福气也有义气,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圣上中军大营做个笔墨翰林定然无灾无难,回朝后少不了的论功行赏,可他偏偏跑去前线扛枪打仗,还是去了最危险的游骑营,之后又深入敌后刺杀绣狐慕容嫣然,炸毁幽云城翁城粮草大仓,说起来真是刀山火海都闯过,一桩桩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让人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简单呐。 “尚书大人您才是咱神光朝的大英雄,您的游击战法已经流传开来,咱们神光朝的说书人将尚书大人与平康穆王并称神光双璧,无数的寒门子弟以您为榜样,莫不想争相报效国家,只是苦于报效无门呐!”崔含章发自内心的仰慕这位寒门儒将,更是对其守正出奇的兵法战略佩服的五体投地。 刘之纶何等的经验老道,听出了属下崔含章的话外弦音,他瞅了眼天色,说道:“你打算一直送我出宫?” 崔含章知道此时在绕来绕去就没意思了,赶紧放手行礼,轻声说道:“属下有一策,或许可以缓解漱兰轩内之争论!” 刘之纶并未答话,瞅着远处的宫道,崔含章便继续说道:“由兵部牵头创建伏龙芝武堂,培养专业的高级军事指挥人才!” “一来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创办武堂可填补我朝缺少专业的军事人才培养的空缺,著书立作,传播火种,文有太院,武有伏龙芝。” “二来大军班师回朝后,势必要交出兵权。各地门阀也想趁机收回各自武装,想必这也是漱兰轩内大臣们争吵不休的原因,若是创办武堂吸纳各方势力年青一辈,润物细无声,便可实现兵权归拢之目的。” “三来可为天下寒门子弟再开一道龙门,穷文富武,但若由国家出资培养,选拔天赋异禀心志坚毅之辈入武堂培养深造,未尝不可改变当前之局势,为国储才。” 若是继续列举创办伏龙芝武堂的好处,崔含章仍然可以说下去,他知道若是这三点都不能打动刘之纶,那说再多也没用,哪怕他说干嘴皮子都于事无补。 “崔含章你好大的胆子呐?”刘之纶转头猛然一句训斥劈头盖脸而来。 “属下一心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若是胆子不大些,怕是早就惨死在幽云十二州了!哪里还有机会向您献策提议呢?”崔含章面不改色,大胆的迎上刘之纶吓人的目光。 两人对峙了三息时间,刘之纶老脸上忽然笑了起来,堆起了满脸的褶子问道:“为何取名伏龙芝?” 崔含章做梦也没想到刘之纶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总不能说‘伏龙芝武堂’是他福至心灵忽然想到的名字吧? 他无奈之下只能挠头傻笑………… 第九十七章 干就是了 “初心甚好!” “知易行难!” 兵部堂官刘之纶拍拍崔含章的肩膀,转身一瘸一拐的沿着宫道走了。 “您倒是给个准信呐?”崔含章不死心追喊道,其实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冒险之举,交浅言深可谓官场大忌。 “兵部没有孬种!年轻人瞻前顾后便少了锐气,北伐战场上你可是有于万军之中刺杀秀狐的胆气,现在啰里啰嗦,干就是了!”这是刘之纶脑后飘来的话音,当真是话糙理不糙。 这话从顶头上司兵部堂官口中说出来,听的崔含章热血沸腾,世人都说他刘之纶是寒门儒将,谁知文人爆粗口也是这般爽利。 崔含章心头热乎乎的,朝政不乏有识之士,他慢慢的坐到漱兰轩宫门的台阶上,虽有霜冻但不觉冷。心理盘算着屋里面还有几人可以拉拢,做事情提前要通气会事半功倍,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般爽利。 崔含章可能还没有想到,朝局变迁,日后这天下的大政都是出自身后的这座书房内,凡是能走入漱兰轩的人,将来莫不是封侯拜相的。 “既然纶帅都已经发话,想必江云琅也不会有异议,这事情由兵部牵头最合适不过,于公于理都站得住脚。” “庐阳王最近火气大,还是不去触他霉头的好。倒是鼎国公可以接触,这位老爷子人老心不老,办起事情来爽利的狠呢,只是临时缺一位搭线的人。” “霍家老大这件事情上若要骑墙的话,就是不上道呐。”这边崔含章心里挨个捋一遍琢磨着,那边大太监应九功掀帘子出来,看到眼前台阶上坐着的崔含章。 应九功悄悄走近,尖着嗓子说道:“地上多凉呐,可别冻坏了探花郎。” 崔含章沉思中忽然被打扰,吓了一跳,慌得站起来,结果看到应九功的老脸凑在跟前,赶紧起身抖落一身月色,作揖拜道:“劳公公费心了,屋里太闷含章出来透口气!” “请吧!圣上请你进屋议事!”应九功一甩拂尘,让出一条道来。 “不敢!公公请!”崔含章哪里会在前走,便再次退后请他先行。 两人前后脚掀帘进屋,屋内热的众人额头冒汗,都是各衙门说一不二的堂官,虽然嘴上吵的厉害,但都还顾及着脸面。 只是这种为了一官半职的封赏而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在崔含章看来,跟西市菜市场里为了一根葱吵个不停地妇人们并无区别。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 他自知资历浅薄,也没胆量上前去跟各部主官争个高下,再者圣上在北伐期间已经封赏了他,此时若再起念头,那就是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嘉隆帝虽然眯着眼睛在养神,但打他进屋便看到了,便招招手让他到跟前来。 “兵部这次伤筋动骨,朕看在眼里,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嘉隆帝一番话说的崔含章心旌荡漾,一时间猜不透,“什么叫尽管提?” “圣上体恤,微臣就不参与各位大人们的议事了,江大人已经拟好一份折子,请圣上过目!”崔含章一咬牙,想着过了这村没这店,兵部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此时不要点实惠好处,以后再难有机会开口了。拉着江云琅过来磕头后直接掏出一折子递上前。 嘉隆帝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也没看便直接开口:“准了!” 圣恩如海,这一下把两人搞了个措手不及。心里哪叫一个悔啊,早知道如此顺利就该狮子大开口,如今倒好圣上根本没有给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是道行不够深呐。 便是稳重如江云琅心中也是涟漪不断,定了下心神壮起胆子顺杆爬着问道:“这份折子是兵部自纶帅以下各位的请赏,纶帅光风霁月不求名利,但属下们看不过去,臣斗胆为纶帅请个赏!” 说完这话兵部侍郎江云琅擦了下额头的汗水,一半是热的,一半则是吓得。 “是该赏,没有刘之纶就没有右路军,容朕想想。” 嘉隆帝未置可否眼皮微阖算是应了下来,许是伤病未能痊愈,盏茶的功夫便一脸倦容。 刘之纶身为兵部尚书已经是二品大员,若能再进一步则是本朝首位一品大员,而且看样子嘉隆帝要给的还不止这些,否则的话也无须说要想想。 嘉隆一朝前二十年秉承太祖遗志重文轻武,北伐大战后算是转折点,武功方面愈加昌盛,对外一改防守姿态,主动出击威加四海。 崔含章与江云琅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了兵部的地位大大提升,实打实的战绩让他们在今后的朝局中更有话语权。 崔含章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圣上心中早有主意,但仍要丢出去一些鱼饵,这样才能看清楚每个人在想些什么? 至于那些个各部堂官争得不可开交,实则也都是犄角旮旯的小意思,算盘打的溜,其实都是听个响而已,但若不这样争一把恐怕还真不行,过场必须走一遍。宫里宫外都是戏台,唱戏的角们争奇斗艳,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谁搭的台子没人关注了! 窥见渊鱼者,为大不祥。 世风、民情、人心样样都是更甚于渊鱼。 兵部尚书刘之纶未尝没有看透,但又不说透,故而留下他们二人在此周旋,难怪他临走时身形佝偻但话语硬气。 此时再回头看着那帮争吵不休嬉笑夹杂的大臣们,则又是另外一番意味了,他们何尝不知道有人看着笑话呢? 甭管是被人点醒还是自己悟透,崔含章此时心情舒爽到灵魂酥麻一般,伴君猜圣意,看破不说破,果然点滴之间都是大学问呐! 至此江云琅与崔含章顿时心胸舒畅,毫无半点违和感的加入到封赏议政当中:“兵部抛头颅洒热血,拿命换来的前程,哪个也不能给顶了!” 崔含章年纪最轻口无遮拦,说话冲可点但收效不错,江云琅则负责打圆场收拾局面,两人一唱一和倒也撑起了兵部这杆大旗,虽然被各路大佬斜视鄙夷,但言语之间也注意绕着兵部走。 封赏议政吵了两日才算尘埃落定,兵部尚书刘之纶加封柱国大将军,官居一品,三路北伐大军及嘉桐关边军校尉以上全都官升一级饷银翻一番,所有战死之士登记造册追认英魂葬入夷茅峰北伐陵园。 留守太康后勤保障的各部官员俸禄翻一番,各部除尚书侍郎外其余属官全都提升半级,按照虚职论级。 各地方州府筹备粮草有功,圣旨嘉奖免除一年赋税。 两位亲王以及崔含章姚大观等战功卓越表现突出之人的封赏,已经于攻克幽云城时颁布圣旨嘉奖,此时只需录入礼部卷宗档案即可。 嘉隆帝亲自颁旨普天同庆与民同乐,太康城举办万民宴席,各州府衙门休假三天,神光朝自上至下喜气洋洋,经此封赏犒劳亿兆子民士气鼓舞。 话说兵部尚书刘之纶一人溜达出宫,脑中却不停的在回想下属崔含章所提的伏龙芝武堂的方案,老尚书嘴里喃喃道:“文有太院,武有伏龙芝!很大胆的想法!” 说起来筹建专业化军事武堂与他著书立传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想把游击战法传下去发扬光大,而最佳的方式莫过于通过培养高级军事指挥人才,然后让这些火种去军中撒播战略思想,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开花结果即可。 但他深知此事触动太多人利益,越是天大的好事越要徐徐图之,否则一个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寒门儒将刘之纶虽然北伐一战成名,实则是几十年来的潜心磨砺使然,他走过的桥自然比崔含章柏言秋走过的路还多,站位更高看事情的角度则更全面,虽然他口中鼓励下属崔含章放开手脚干,但暗中仍须他这个堂官去趟平坑坑洼洼。 他脑中反复推演着伏龙芝武堂的利弊,事情虽大但寻一处小的切入口,则事半功倍。“自上一代武夫子仙游后,太院有关军事兵法的课业便日渐趋少。虽然当代十夫子中不乏当年那位武夫子门生,但武学造诣和军事涵养方面均都无法达到武夫子的高度,故而太院方面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若是与秦院首接触一下,也许是一个契机。” 军队这边只要他一日不被收回兵权,则仍然有足够的话语权。说起来战罢归来他也该与篪丽街各府有个交代,毕竟当年若非他们点头默许,寒门出身的刘之纶哪怕才华横溢,也轮不到他去坐兵部尚书的位置。 只是今年尾牙宴的这顿饭恐怕是没法好好吃的,北伐大战神光朝不胜而胜,面子里子都算光彩,但其实损兵折将的厉害,便是他亲自带领的右路军便有诸多将星陨落,更别提后期去前线送人头的热血青年一代了,都是各府的心头好,如今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今夜篪丽街尾的折府内灯火辉煌,六进三折的大宅内处处都是悬挂大红灯笼,折家大夫人亲自作陪宴请街上各府近邻。 正堂内大果紫檀雕花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大泽山野中的珍稀野味,更有琥珀酒兮雕胡饭。 “给我十年,还诸位一代将才!”刘之纶三杯酒下肚后,热血豪迈的说出这番话。 一时间在场的诸位都默不作声,便是力挺他刘之纶的几府也都没有接话,盯着杯中琥珀酒在相面,都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最不乐意看到有人搁这演聊斋。 “刘瘸子,坐下说话,站着不嫌腿疼了?”夏侯谆撮了一口酒水后悠悠说道,顶着上柱国名号的夏侯府如今人丁稀薄,便是最有前途的唯一血脉也葬送在幽云城大战中了,一腔的恨意邪火无处发泄。 “如今纶帅手握兵权,但手下能用之人不足,有此想法倒也不稀奇,只是这事与我们有何干系?”关府大房家的明知故问。 “诸位可知伏龙芝武堂一旦建立起来,就意味着我朝将改变长期以来的重文轻武国策。文有太院,武有伏龙芝,武堂弟子亦是天子门生,结业后可直入军中任职,最低校尉起步,咱们篪丽街各府可有五十个名额免试入武堂学习。”刘之纶此话一出无异于当场扔下一颗黑火雷,炸的席间各位脑中嗡嗡作响,尤其是那句文有太院武有伏龙芝,说的太让人神往了。 “若真如此,我霍家愿意助纶帅一臂之力。”霍云龙知道此时不能在装傻了,崔含章提前与他通过气,这个时候他必须为盟友摇旗呐喊,再添一把柴把火烧旺了。 “刘瘸子五十个名额未免太小气了,咱们篪丽街诸多府第不够分的,少说也得一百个。”有人趁机狮子大开口,索要更多名额,想来也是如此,各府第虽然损失了一批直系子弟,但门生故吏何其多,姻亲关系的也不在少数,故而五十个名额确实略显不足。 “我刘之纶出身寒微,但是个站着撒尿的爷们,一口唾沫一颗钉,今天把话说出去了,那就一百个名额。”刘之纶赶紧把话咬死,事到临头不能退。 说完之后,刘之纶端起酒杯慢条斯理的喝掉后,停顿了一口气,再次说道:“刘某虽然挂帅出征,但能跟着在下上阵拼杀的都不是外人,刀头舔血的征战若不是信任刘某,谁会如此齐心用命。别人不清楚,刘某心理明白,各府都是几辈子人埋在了军中,风吹草动更是瞒不过篪丽街,望诸公明白伏龙芝武堂才是长远之计呐!” 刘之纶的这番话算是说到在座各人的心坎里了,篪丽街哪一府不是在军中经营了三代有余,如今将校以上官员便有半数出自他们门下,如果笼络不住他们,谁也别想指挥的动。 上代灵武侯柏巨阙可谓权势滔天,根本原因也在于篪丽街各家奉柏巨阙为首,整个篪丽街拧成一股绳,在朝局中谁也不敢小觑。如今这顿尾牙宴兵部尚书兼柱国大将军刘之纶携带北伐大捷之战功,各府能来捧场基本就是认可了这位折府三姑爷。 “在座诸位都是言秋的叔伯长辈,小侄也是上过北伐战场的,侥幸不死。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小侄举双手赞同纶帅提议的筹建伏龙芝武堂,相比北胡的骑兵战术素养和高效机动能力,咱们神光朝的大军在即战力和中下层指挥上存在很大不足,尤其是骑军与步军的协调作战能力,这就体现了咱们带兵的将领们指挥能力不足的问题,尤其是中层将官奇缺,相比于篪丽街各府自家那点兵法战阵,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我灵武侯府决定拿出家传兵法与诸位共参详。”柏言秋也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当着这么一帮各府长辈把话挑明了说,也真是只有他这个愣头青了! 此时看到有人陆续声援支持侄女婿刘之纶,坐在高位的折家大夫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笑着开口道:“于国有利,于篪丽街各府有利,便是件好事情,咱们就都帮衬着之纶些,兵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坐呐!” “该是如此!” “何须见外,都是自己人!”随即便有人附和着说道。 “如此以来,此事交由之纶与太院秦院首再行商议,争取获得太院的支持,千万不能搞对立!” “刘某忝居兵部仰仗的都是诸位扶持,但某不打无把握之仗,春节后复印还朝前保证与秦院首谈妥此事,十夫子中争取半数支持伏龙芝武堂。”刘之纶此时心中有数,当场便夸下海口。 “谁都不能怂!干了这碗酒,咱们就得把伏龙芝武堂给立起来!”折大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意气风发。 第九十八章 敕勒川 (二更) 夔阴山下敕勒川,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多年后流传到神州大陆的北胡民歌,随风传遍大江南北,此后天下皆知敕勒川牧场的存在。 前方是两国城池对峙,后方则是新开辟出的辽阔敕勒川马场,进可攻威逼河间府,退可守入夔阴山藏匿。 这便是北胡兵圣的用兵之奇,在幽云城摆出障眼法,实则是把大部分兵力押注在夔阴山南麓,卯足干劲僻壤筑城,虚虚实实之间便将原本夔阴山南麓的小牧场给扩建成如今的敕勒川牧场,须知整个敕勒族原本也就是二千多人的规模,现在的敕勒川牧场足足扩大了几十倍有余。 用北胡穆老兵圣的原话说:“完整形态的敕勒川牧场将以夔阴山主峰为核心点,勾连南北两麓,纵横东西方向,四野之地将全是王庭的养马场,到时十万骏马奔腾,呈天崩地裂之势碾压踏过河间府轻而易举。” 如此浩大而又密集的扩建工程竟然几乎瞒过了河间府守军,自从丱伦城守城军全部殉国后,嘉桐关和河间府组织的新防线短期内无力出击,全部精力都放在增修扩建防御工事上。毕竟十万大军逡巡压境,时不时攻城骚扰下边关守军日日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有余力出城探听消息收集情报。牛马栏密探也是在次年三四月份新草冒芽后才搞到情报,可见北伐大战神光朝牛马栏损失何其严重,北胡境内的谍报系统支离破碎,牛马栏十不存一。 事后据大太监应九功回忆:“当初嘉隆帝气的把一套大玉川先生茶盏全部摔得稀碎!” “皇帝爷可是有十多年没有发这么大火了!” 北胡兵圣这是又给嘉隆帝出了一道难题,进退全在一念之间。若是神光朝愿意接受并维持两国对峙的局面,形势倒也不会更坏下去,毕竟敕勒川牧场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也成不了大气候,但若是不甘心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北胡十万铁骑逡巡在此寻觅战机,大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之势,若是战败便是亡国,不得不说这个老头子疯了,一招一式全是换命的打法。 这些都是农历春节后的事,如今的太康城谁也不曾预料到本是占尽上风的压制格局,转眼间便被北胡兵圣给扭转了局面,当真是一人敌国! “嬛嬛一袅楚宫腰。”崔含章初见她脑中浮现这样一句诗,情不自禁的吟诵。林屋山一身秀丽宫装,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崔含章是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女子竟然能力压柏言秋的灵蛇枪法。 他甚至怀疑是柏言秋见色起意,临阵走神才被林屋山抓住破绽,否则这小子也不会嘴硬嘟囔着说让了一招半式。不过这会面对面有机会细细观察,虽然腰身柔弱但也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好诗!”褚康赶紧放下筷子,巴掌拍的巴巴响! “崔大哥的一句诗抵得上我们千百句,这嬛嬛一袅真是绝了!”霍光附庸风雅点评道。 “哎!我看还是楚宫腰最传神!上古楚王梦会巫山神女,醒来后念念不忘,唯记得神女纤细光滑的腰身,便令宫女全都束腰收身装扮模仿,虽是野史杜撰,想不到被崔大哥用典在此处真是妙不可言啊!”茹竞秀一折扇子,摇头晃脑的说道。 柏言秋端起酒杯微微抿酒喝,笑着看他们夸人。 崔含章赶紧起身躬身行礼:“是崔某唐突了,一时兴起便随口而出!” “得了!你们这帮臭男人都一个德行,本姑娘就当是你夸我!”林屋山一解披风,便直接入席坐下! 还是霍光有眼力界,赶紧起身把林屋山迎到了柏言秋左手边的主宾位子上,这番举动获得了林二小姐赞扬的眼神,乐的他心理开了花! 另外两人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霍光这小子走的是夫人路线啊,以后枕边风吹起来,那还了得! “嫂子天生丽质文武双全,秋哥真是好福气呐!”茹竞秀一向不甘人后,狗腿子起来那叫一个无节操啊,一张口就是夸两人。 褚康三人能混到一块,自然是秉性相近臭味相投,他在茹竞秀一脸真诚的夸人之时,已经安排下人又准备了一套酒杯碗筷,而且是他亲自给送到面前。 不怪他们三人阿谀奉承,便是崔含章也着实被惊艳到了。 今日林屋山这身秀丽宫装打扮,配上英气十足的俏脸,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韵味。真当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 “一个个牙尖嘴利,骗骗无知少女还行,别在本姑娘这里显摆!”林屋山俏脸粉霞,啐了一口,银牙咬道。 “外面风雪大,屋山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柏言秋拿起烫酒的银壶,亲自为林屋山斟酒,脸上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冷面佳人。 林屋山虽然面冷,但心里暖暖的,毕竟是从小喜欢到大的郎君,如今当尝所愿倒也不矫揉造作,接过酒杯便欲饮下,岂知被人拦住:“慢着!” 林屋山转头一看原来是面色端正的崔含章出言阻拦,不禁一咬银牙! “嫂夫人不要误会,今日兄弟们难得相聚,嫂夫人如此给面子,何不来个交杯酒!”崔含章并不怵她,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 “交杯酒!” “交杯酒!” “交杯酒!” 一时间席上众人全都用竹筷敲碗起哄道。 毕竟是女儿家,顿时两朵红霞涌上面颊,尚未婚配便酒席私会已经有些逾越,如今又被崔含章带头调侃喝交杯酒,这可是让林屋山都有些羞涩腼腆了。 柏言秋一向是坦荡不羁,此时便一手提壶,一手端酒杯,站起身来眉开眼笑的瞅着未来媳妇。 林屋山毕竟是将门胭脂虎,更是亲自上阵杀敌之人,看到郎君如此这般表态,便也不再扭捏,脆声说道:“交杯就交杯!” “爽快!”三人同时拍桌子喊道。 柏言秋可谓风月老手,交杯酒也没少喝,但跟自己未来媳妇喝交杯酒还是头一回,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涟漪泛起,未等他先主动,便看到林屋山纤纤玉指端起酒杯穿过他的手臂,眉眼间仿佛有万种风情流转,看的柏言秋一阵心旌荡漾,两人便成在一桌人的起哄声中呈交叉状饮过杯中酒水。 “巾帼不让须眉,哥几个服气,我们一起敬嫂子一杯。”崔含章提议众人一起敬林屋山一杯。 “酒要一杯一杯的喝,哪有一起敬酒的说法。”不曾想林屋山来者不拒,而且提出要单独敬酒,能夸下如此海口,看来酒量不俗呐。 “屋山毕竟身为女子,酒量不济,我一杯,你们两杯如何?” “好!这一杯感谢林姑娘亲自带兵助我们围剿北胡绿水营探子,崔某先干为敬。”崔含章说罢酒入喉,干脆利索。 “这第二杯呐,祝林姑娘与侯爷早结连理,永结同心。”连续喝了两杯快酒,崔含章面色潮红,坐下后吃了几口菜压一压。 “瞧瞧,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喝个酒说辞一套一套的,小女子没有啥说的,干了就是。”林屋山气质清冷,但面若红霞,再次饮掉杯中酒。 霍光、褚康、茹竞秀等人也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的起身上前敬酒,一连五杯酒下肚,林屋山气定神闲,只是看在柏言秋的眼里,越发觉得未来媳妇的风采照人。 霍光这小子酒量最差,三杯酒下肚竟然醉态百出,一头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惹得一桌人笑他不堪大用。 霍光听到众人笑他,逞能站起身来,“我没醉,来,来,继续喝!”何止是嘴皮子不利索,脚下虚浮东倒西歪。 茹竞秀和褚康赶紧起身架着他去里间休息下,“俺这兄弟啥都好,就是酒量差了点,容小弟扶他去里间醒醒酒。”褚康一脸歉意的对着林屋山等人说道。 “醒来再喝,漫漫长夜早着呢!”柏言秋摆摆手笑着打趣,如今大大小小各府都在操办尾牙宴,他已经推掉好几场,唯独喜好与崔含章吃这顿酒。 “霍家世代将门,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性子,怎么到了霍光这小子如此不济?”林屋山性子直爽,直接开口说道。 崔含章把酒盏放下,随口说道: “他们三人明年都要下场科考,家教甚严平时勤于读书,估计也就是跟我们一起才能这般放肆吃酒。” “酒色财气,你们这些男儿哪样不沾?须知东西虽好,但也不能放纵,凡事要量力而行!”林屋山说着话瞄了一眼旁边的柏言秋。 “嫂子教训的是,今日宴席哥几个都是自己人,阿光就这点量,我与嘉康得好好敬你几杯。”茹竞秀刚巧走里间走出听到这番话,赶紧入席赔罪。 茹氏家学渊源,茹尚书更是兼领文渊阁大学士,放在文官序列也是显赫至极的,整个茹府都眼巴巴盼着茹竞秀成年后科考中第。说来奇怪,茹竞秀不但无半分文人气质,偏偏还喜欢跟篪丽街的上将门子弟厮混在一起,用他老子的话说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就一混子!” “行了,茹竞秀你这么狗腿,你老子知道麽?”“本小姐在此,你们都放不开手脚,我就提醒一句,你们两位都是功名爵位在身,须知太康城内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林屋山喝掉杯中酒后便带着贴身女卫告辞下楼。 “屋山莫怪,他们就这德性,我来送你下楼!”柏言秋起身接过女卫手里的披风为林屋山披上,牵着她的手亲自送下楼去。 “军务的事可以放一放,先回府休息吧!年后我登门与泰山商议婚事,主要是我怕在留你于此,累你名声。”柏言秋心思细腻口比蜜甜,林屋山毕竟云英未嫁,与外男私会饮酒作乐传扬出去有伤风化。 “就你心眼多,我这趟来也是为了提醒你们二人留意年关,如今圣上还朝,但不安分的人也不在少数。”林屋山接过缰绳,被外面冷风一吹面色更加潮红,难得轻声细语的说道。 “心中领情,回去小心风寒。”柏言秋拱手拜谢,目送她们三人催马扬鞭而去。 崔含章下楼刚巧看到他站在酒肆廊檐下发呆,悄悄走近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大声吓他:“再看都成望妻石唠!” 柏言秋反手一把拿住他的手腕,一个转身便抱住崔含章的胳膊不松手,“你说的伏龙芝武堂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症结还在太院那边,武夫子若是能入主伏龙芝那便可成,只是如今武夫子还不知在哪儿呢?”崔含章错身反转,墩身拗步解开锁扣,穿手入柏言秋身后搂住他。 “看来急不得,纶帅若上了心便可期。这个春节咱们不能放松警惕,游骑军和羽林军合力巡逻的事再议一议。” “刚才可是林姑娘与你说啥了?” “关你屁事!走,喝酒去……” “小样,大爷我非灌的你求饶,到时不怕你不说……” 第九十九章 风月同天 太康城内的商家颇为重视尾牙宴,商人重利但更知道笼络人心,没有几个贴心伙计,这买卖也就做不长久。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东家与掌柜的伙计们难得有机会坐在一张席面上吃饭,故而都办的热热闹闹,更是封上一份不薄的红包送行,城里商会更是邀请各路士绅共赴宴席,尾牙宴一结束跑堂的伙计们都陆陆续续的收拾行囊返程过年。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年的太康年味特别浓,街面上早早的就挂好了红灯笼,一家老小齐上阵,天刚擦黑烟花爆竹就放个不停,咕嘟咕嘟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是灶上煮沸的一锅腊八粥。 亭下如积水空明,廊檐有飞角错落,这一日的小莲庄格外热闹,“日子若能长长久久的这般舒坦,活着就是享受呐!” 崔伯赶大清早带着玄哥儿出门采买,府里虽然人丁稀少,但好在有玄哥带领小厮们洒扫庭除,务必要做到内外整洁。 崔含章昨夜喝的昏天暗地,但回到家后几次起夜也就消了大半,故而清晨醒的颇早。经过军旅生涯锻炼,崔含章的酒量增长可谓一日千里,昨夜与柏言秋霍光等人拼酒到半夜,若非后面有林屋山这头胭脂虎的横插一脚,把他们三个小子全撂倒不在话下。 闲坐庭前看着小厮婢女们忙碌的身影,感觉日子这般过下去也是好的。由于庄内并无女眷内室,故而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亲自动手。从鸣金楼带回来的人犯成了烫手山药,多番的药石针灸吊住了一口气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四娘悠悠醒来,映入眼帘之人便是支着胳膊打盹的崔含章。 “水……水……”四娘沙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若不是她打翻了床边药碗的声响惊醒了崔含章,恐怕渴死也会无人知晓。 “醒了?” 崔含章知她重伤昏迷太久,身子脱水严重,一定是渴坏了。 “来,慢点喝,别呛着!”四娘嘴唇干裂,总算是沾了水,不管不顾的拼命喝。 “姑娘现在应该清楚了吧?这太康城内真心能活命于你的唯有我小莲庄,但凡你出了这门半步,保准叫你死无全尸呐!”崔含章瞅着她喝水的样子,于心不忍便慢慢说道。 四娘一阵咳嗽后总算是顺过气来,只是并不答话,躺在榻上眼瞅着房梁,心中一酸流出两行清泪,她恨所托非人,更恨这世道无情,谁曾想眼前捉拿她的人竟然成了她的护身符,可悲可叹。 “哭出来会好受些,姑娘也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而已!” “不用你挖苦嘲讽,本姑娘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四娘虽然身体虚弱,但仍然倔强的反击说道。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姑娘何必装作不认识呢?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当年在夷茅峰下九月霜小店我便看出你们不是寻常酒家,无论如何也要感谢姑娘当初能保全我们主仆二人一场。”崔含章话未说完便躬身拜下。 “今时今日你我各为其主,要打要杀本就无可厚非。只是你也看到真正要杀你的人绝不是我,在你重伤期间我小莲庄更是倾尽所有全力救治。如今有没有你的供词也都不重要了,你不说我也不问,待姑娘伤好后,是走是留崔某人悉听尊便。” 四娘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流,想来是哀莫大于心死,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崔含章见她沉默不语,便再次说道:“稍后会有个婢女伺候姑娘起居,暂且安心住下,崔某不打扰了!” “当真是他要杀我?”这是四娘沉默许久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姑娘心中已有答案,何须问我!”崔含章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话懒的接茬了,只是往外走的身子停顿了下而已。 当他关上房门立于屋檐下,不消片刻便听到了里面呜呜的哭声,起初压抑低沉凝滞,后面变成了嚎啕大哭…… 人心阴私,不可直视。 没有那份期望,也不会有如今的失望,终究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但若真要是没点期望,活的还有啥奔头呢? 崔含章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一个人留在太康过年得了,溪口老家暂时回不去,此时接她们来太康又不安定,便让崔伯采买了太康特产年货并手书一封信着人带回去。 崔母自从儿子被催回太康后便日夜挂念,儿行千里母担忧,心中总是不踏实,心想考中进士老爷的孩子怎么还要遭罪,腊月之后便日日都会去廊桥下等上一会,盼着他能回家过年。 “娘,天黑了,先回家吧!”崔含灵轻声催促着母亲归家,小年辞灶后崔母来的更加勤快了,只是她等到只有一车来自太康的特产年货而已,老人家不理解儿子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心里难受也只能抹眼泪。 “哥哥信上说了,开春后就接咱们去太康,让咱们先安心过年。”含灵看过信后安慰母亲说道,崔母听到开春便能见到儿子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走,回家看看你哥准备了什么年货!” “我哥准备了这么一大车年货,咱们哪里吃的了啊?” “你这丫头就知道吃,就是不如你哥想的周到,四邻街坊的不都得分分啊,窑上你爹的伙计们不得分分?崔母一指按在含灵的脑袋说笑道。 “噢!哥真累,远在太康城还能想到这些事情!”含灵顿时明白了他哥置办这一车年货的意思,只是小脑袋里想的却是当哥的真累。 溪口千烟洲虽是山野乡村,但乡里乡亲百姓淳朴,忙忙碌碌一年到头对于过新年都格外重视,家家户户扎彩灯燃爆竹,喜气洋洋的氛围萦绕在山水之间。 母女两人押着一车年货往家里走,一路上自然引得孩子们追着嬉闹,崔母也不驱赶,反倒招呼孩子们去家里分糖吃,于是乎人越聚越多慢慢的形成一条蜿蜒队伍。 “溪口好,风水妙,探花郎出自咱龙窑!” “妙手著文章,上马斩敌将,谁人不夸崔家郎!”孩童嘴中吟唱着乡间民谣响彻夜空。 建阳三口龙窑,如今溪口龙窑凭借崔氏在太康的运作已经独占鳌头,这些年更是随着探花郎崔含章之诗名传遍四方。溪口烧窑人家的日子也愈发好过了,手里宽裕了也就都让孩子入学堂,当然不能指望人人都像崔家大郎那样一甲上榜,但读书识字有了功名在身便能脱离这窑工贱籍。 祖祖辈辈烧窑吃够了苦头,如今有了点指望,谁不是拼尽全力供养孩子? 崔含章也未曾想到他的登科中举会对启蒙溪口百姓民智起到如此大的促进作用,正所谓人心似水长流不止,而浅处皆可寻。文脉始发,与本地原有的武运交融,自此以后历代人才不绝如缕。 却说今日四娘主动喊着要吃饭,崔含章早就着小厮人等在外侯着,既然重伤之下都能挺过来,便知她的求生意识很强,只是她大病一场身子虚弱,肠胃沾不得荤腥,初日崔伯熬了小米粥供她三餐,次日才能慢慢进食油腥,再次日已经能够吃的下皮蛋肉粥,苍白的脸色也一日好过一日,已经有了几分血色。 眼瞅着除夕夜将至,崔含章越发忙碌。金羽卫的金字腰牌在手一天,他便要肩负内外城守卫职责,嘉隆帝的一道圣旨更是将他的漱兰轩行走加了带刀二字,便坐实了他调动金羽卫之实权,如今畅音阁中也有他崔含章的一把交椅了。 皇城内外墙根下他每日都要亲自走一遍才能放心,自然没空去见四娘,索性任她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只是他每每经过永霖宫时都会被宫女叫进去片刻,若不是跟随都是游骑军老营中的心腹,保管让他人说了闲话去了,须知永霖宫是云岚公主闺阁所在,他一个外男停留片刻都是大不敬,更何谈出入其中。 崔含章自幼饱读圣贤书,即便心中念过千百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也挡不住云岚公主的热情似火,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情话,永霖宫内的滋补佳品大半数都进了崔含章的肚子。 有心的老麼麽通过永霖宫补品的消耗发现了端倪,借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自猜测云岚公主的事情,放眼皇城内任谁也猜不到漱兰轩带刀行走崔含章竟然监守自盗,每日来永霖宫蹭吃蹭喝! 在崔含章忙着巡逻守卫皇城,内宅四娘恢复养伤,整个太康城沉浸在除夕之夜的爆竹声中之际,小莲庄西厢房内正进行着一场事关三人生死的传法行功。这吕祖所传纯阳法门霸道异常,海量的行功信息和楼岳山半生参详都得全都一股脑的被打入护骨赤狄的神识中,神识被冲击的七零八落不说,整个脑海翻腾混乱,便是他这等硬骨头也熬不住,不时的发出痛苦之声,大长老曾想出手相助他都被楼岳山制止住, “赤狄能接住多少,将来便会有多大的造化。多少才情绝艳之人都折戟沉沙,非有大毅力之人不能熬过此关!” 大长老是关心则乱,毕竟他身为天榜宗师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霸道的纯阳法门,护骨赤狄整个人如烈火烘炉烧制极点一般,全身被烧的如琉璃一样晶莹剔透,一颗心脏勃发有力的跳动着,便是纤毫血脉都是清晰可见,传功半程之际忽然自他头顶冒出一片红光,瞬间变便照亮了西厢房。 “大长老速速出手!”楼岳山按照事先约定以心声传音,随即沛然莫御的拳意便充塞整个西厢房,处处光线扭曲晦暗交错。 话音未落大长老便已经腾空悬于梁上,黑袍展开如垂天之翼罩住整个房顶,仿佛深渊覆斗收摄万物,引导平息一屋子暴乱的拳意,这才未能让红光外泄,整个异象收缩在小莲庄西厢房内,否则冲破夜空必然引来有心人士的探究。 还是护骨赤狄根骨不够厚重,身体烘炉收拢不住全部的纯阳之气,导致从天门外泄出去,好在楼岳山早就推演到这等意外,又有一位大宗师在此护法,否则话人体天门一开与外部大天地贯通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天榜宗师大长老如渊似海的修为应对纯阳之气的炙烤也是一场煎熬,更关键的是心神识海俱要遭受纯阳火的焚煮,这也只是一缕纯阳气的外泄,若是全部纯阳之气轰击下大长老感觉逃不过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除夕夜泽康王在云林姜氏宿老们的护卫下返回皇城,金明池焰火斑斓照亮了整个琼林苑,太康官民共赏。 除夕夜太康勋贵豪门团圆饭滋味各异,几家欢喜几家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除夕夜儋州溪口崔家小院内一家三口跪地敬天祈福,屋内正堂上一桌子年夜饭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除夕夜边关攘京军民共庆,平康穆王登临城墙主持,盛宴犒劳三军将士尽开颜。 除夕夜幽云城灯火通明,王上带队登临城头巡逻警戒,北胡兵圣暗度陈仓搬空幽云十二州只为开建敕勒川牧场,夔阴山南麓翻天覆地。 除夕夜,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第一百章 桃符姑娘 风吹河边柳,刚开春的暖阳便催出了鹅黄的嫩芽。 不知从何时起小莲庄内多了一位叫桃符的姑娘,便是崔伯对她能里能外操持家务的能力也是颇为认可。 “崔伯,开春化冻,儋州老家来的荠菜包饺子怎样?”桃符手挽着菜篮,眉眼笑如弯月。 神光朝节后复印还朝第一件事便是公布了两京九州三十二府的疆域划分图,京都太康,为神光枢纽机括天下,攘京嘉桐关全面扩建,以朔方丱伦城为两翼拱卫,攘京三镇拒敌于国门之外,后方战略纵深为河间府,河间府以东西向的冀海江为界一切为二,上河间并入攘京军民一体化,下河间与齐壤等地共同组建青州。 原一十六府各自一拆为二,以地缘优势集群设州,各州设主官州牧,左右辅官各一,总揽一州民政财税。另领一万人马军事武装,号称牧卫,牧卫严禁扩编费用开支以各州财政供养,这是削地方诸侯收兵权之举。九州之地分别是北海建州,南岭越州,靖海澹州,东夷青州,西北凉州,云上雍州,三湘楚州,天府巴州,塞外幽州。九州各地大小不一,大州之地下辖三五府,小州便只有一二府,然各府衙门机构不变,但管理系统打乱重整。崔含章老家建阳府与庆元府晋安府依山带水,外加吞并了泉港府合并为澹州,晋安城改名为澹州城,开辟了新的出海港口,自此澹州瓷器产销结合货通天下,商贸繁华更胜从前,世人皆称澹州有二宝:“一曰瓷器,二曰丝绸。” 神光正规军队以战区划分,统归皇帝调度,漱兰轩为军机枢纽,全国共六大战区,分别是京都太康战区、攘京北胡战区、西南天府战区、东南靖海战区、北海建州战区、南越百族战区,在此六大战区之外牛马栏作为谍报系统单独建制,费用开支由皇家内库供给。 “好!好!这时节的荠菜饺子可不是稀罕物麽,也就是南边的澹州老家才出产。” “桃符姑娘的手艺错不了,老头子今晚有口福唠!”崔伯佝偻的腰又矮了一分,但脸上的笑容增多了。 “玄哥儿,去跟姑爷报个信晚上回来吃饺子!” “桃符万户迎新春”这是崔含章除夕夜守岁时对着四娘念的一句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桃符好,桃符迎春。” “恭喜桃符姑娘焕然新生。”崔含章与桃符相视一笑,如今小莲庄上下正缺个管家的女人,桃符便顺手接了过来。 罥烟眉、大长腿,所有人都觉得桃符姑娘恰到好处,小莲庄内的生活多了些滋味。 嘉隆二十三年,漱兰轩成了红袍公卿的议政之所,而崔含章是唯一一个穿蓝袍议政的官员。新春节后泽康王在云林姜氏养伤归来参与朝局,平康穆王安顿住前线局势后,便带着墨脱天戈悄悄启程返回太康,嘉隆帝深居简出,文武百官不得传召无人能面圣,漱兰轩议政便由两位王爷领衔主持。 只说扮坐商贩的平康穆王夫妇这一路上见到不少从关外逃难进来的流民,北胡与神光的这场战争耗时日久,已经让边关各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这番景象看的墨脱天戈心有不忍,念及落马洲族人若非战队及时,怕是比眼前流民下场更加凄惨,触景生情墨脱天戈湿红了眼角,“我的月亮不必伤心,本朝吞灭北胡一统神州自然还天下太平。”平康穆王看到爱人垂泪,轻轻抬手帮她擦拭。 “天下兴亡,受苦的都是百姓,你们这些大人物何曾理解升斗小民的小小愿望。”墨脱天戈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这一个月来身子慵懒性情也变得柔弱多了,此时越说越难受,两行清泪划过脸庞。 墨脱天戈在心底深处还埋着一种担忧,俗话说得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尤其是她公婆还是神光朝的皇帝皇后,皇族家事便是国事,这事情天下人怎么看?便是草原天骄墨脱天戈也是紧张担忧,她毕竟是异族女子,与神光朝嫡长子结合注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故而越是靠近太康城,心中越发的担忧。 平康穆王难得见到她柔弱无助的一面,忍不住更加怜惜拥她入怀,两人就这样默默相抵匆匆赶路。 元宵前夕,漱兰轩小朝会议政。 “都说说吧,咱们扩建攘京,北胡改造敕勒川,这局势发展下去怕是我朝边关大患!”平康穆王趁着众人低头查阅情报的当口抛出议题。 其实牛马栏谍报早于平康穆王两日就已经送到了漱兰轩,初闻之时荒乱一片,如今各位军机大臣其实心中早有算计,只是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皇兄莫急,敕勒川当初本王与纶帅曾亲自带兵踏平过,实在无法想象几千人的小部族如何扩建成这等规模?”泽康王缓一缓说道。 “最新的牛马栏情报,幽云城已经改名为镇京。”平康穆王又抛出一个话题。 “岂有此理,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也懂得狗屁厌胜之法,真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鼎国公一拍桌脚,放声大笑,老爷子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老国公说的极是,北胡应该想不出取名压胜的巫蛊法子,游牧民族信奉血淋淋的丛林法则,想必该是出自兵祖谷。”刘之纶说道。 “咱们把北胡疆域划归为塞外幽州,以攘京节制,他们便改名镇京城,还立为王都所在,针尖对麦芒就看谁更强!” 水师都督霍云龙看到平康穆王看过来的眼神,忙的放下盖碗,开口说道:“既然上河间并入攘京,只要立住攘京城,稳住对峙局面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稳住局面麽?”平康王再次抬眼看了过来。 “王爷应该比末将更加清楚,咱们神光朝国力昌盛物产丰盈,有源源不断的战略物资运往攘京,而北胡有什么?正如几位老大人所言,那帮蛮夷茹毛饮血靠天吃饭,一场雨水不及时便会忍饥挨饿,他们耗不起。” “霍都督意思是稳住局势,等待战机?”泽康王接话问道。 “末将只是揣测圣上谋划,两京战略是为我朝长治久安之谋划。” 两位权势最为权柄煊赫的亲王问话,霍云龙可不敢托大,赶紧起身回话。龙沅江水师能得以入漱兰轩议政军机,霍茹褚三族可是押上大赌注的。 话题说到这里众人也都是点头附和,毕竟现在难得见一面圣上,但这两京九州三十二府的战略便是如今本朝头等大事,虽说战略规划起草出自太院之手,但众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圣上钦点的太院十夫子,秦院首更是以三品之职入漱兰轩议政军机,这等殊荣足以说明一切。 众人似乎都有意等着秦院首说两句,结果这位老先生竟然眯着眼睛似醒非醒,仔细靠近看便能发现鼻息之间有微微鼾声。 “崔统领如实记录吧,此事暂时以霍都督说述请示圣上。”平康穆王扫过众人后便把此事定了下来,抬眼看向坐在最末席的崔含章,说是让他记录,实则是告知他安排秉笔太监记录,崔含章是漱兰轩内除泽康王外最年幼之人又是蓝袍低阶官员,自然没他说话的份。他倒也乐的轻松,不被点名的情况下甘当个秉笔文书。 泽康王从头到尾都未置可否,任由大皇兄主持安排,只是低头喝茶的当口手腕微抖。 “下一件事情议一议兵部提请的筹建伏龙芝武堂吧!”吞咽下口中茶水,泽康王不经意的说道。 只是这泽康王话音落下,众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既然没人说,那我们兵部就抛块砖,崔含章,点子是你起的,你先说说吧!”兵部尚书刘之纶毫不避讳地把手下崔含章推到台前。 崔含章顿时傻眼,心想我一个秉笔文书算哪根葱啊,您老可真是会把我架火上烤。 “各位大人,点子也不是下官一个人起的,当时灵武侯给了下官启发,说起来应该我们二人共同的点子。”崔含章心中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且这事万万不可抢功,索性拉了灵武侯挡在前面。 “咳咳!” “早上吃咸了,嗓子不得劲!”柏言秋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啊,怎么拉扯一番他就成了兵部的人了?关键是漱兰轩一帮老大人个个都跟瞅稀罕物一样盯着他看,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事情不复杂,就是年前腊八那晚本侯与崔探花喝大酒,随口便聊起来了,说是北伐大战我军中层将官不足,尤其是小规模遭遇战即战力不足,导致底层士卒损伤很大,究其原因在于我朝没有正规的军事将才培养机制。” “我朝重视科举取才,却忽视了为天下武人开辟一条报国门路,若是由朝廷筹建专业化军事武堂,既能打通武举选才之路,又能充盈各军中下层将官的缺,岂不是两全其美。”柏言秋两手一拍把事情合拍托出,说完便把身子缩回椅子。 灵武侯柏言秋这一番话说的当真如平地炸雷,针砭朝政外加踩了一遍篪丽街各府。兵部尚书刘之纶听的嘴角抽蓄,“好你个灵武侯打着兵部的招牌,个劲的埋汰人。” “胡闹!”庐阳王秦老爷子把盖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胡子吹的飞起。 “太祖定的国策也容你们两个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崔含章这会锤死柏言秋的心都有,拿着眼色使劲剜,“一张破嘴,好话说的没人爱听句句扎心。” 他知道这会没法在躲了,赶紧站起身来向在场各位抱拳告罪,“列位老大人容下官说几句,北胡骑兵胜在单兵即战力和协调作战能力强,这点我相信两位王爷应该深有体会。我军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想歼灭一支胡兵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究其原因还是北胡大军中众多的百夫长,乃至千夫长的指挥才能,他们的指挥细致到一兵一骑,仿佛如日常驱马赶羊般自然。” “既然我朝与北胡杠上了,此后乃至数十年应当更加重视军队建设,军队的中坚力量正是中下层将官,他们的能力决定了大战期间贯彻落实最高统帅指挥策略的程度,更决定了每一场战役士卒的战损率。除此之外,下官以为建立伏龙芝武堂更能激发我神光朝百姓士气,彼时必将是将星闪耀的璀璨时代。” 第一百零一章 天戈进宫 崔含章小心翼翼斟酌用词,生怕刺激到哪位老大人,但句句在理入耳便是掷地有声。都是久经宦海浮沉的人物,还能听不出这两位年轻人一唱一和的意思,尤其是崔含章提及今后数十年对胡战略问题,那就须仔细揣测上意了。 “小崔探花,以你之意我神光朝军队素养不如北胡,中层将官更是匮乏,北伐之战缘何我方大胜?莫不是我神光大军靠的运气而非实力?” “你黄口小儿才来太康几日?不是萧某倚老卖老,篪丽街各府随便拉一个出来,哪个不是世代武将,真当我神光主力大军都是空中楼阁?”说话的正是诚毅伯兼工部尚书萧衍,萧尚书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老萧何必为难一个年轻小辈,刘某忝为兵部堂官要说两句公道话,当年太祖马上打天下麾下猛将如云,四代以降,各位看看将门虎子的还有几何?” “再者北伐一战旷日持久,双方都是损伤很大,将星陨落的还少麽?不满诸位,俺的兵部也就大猫小猫三两只,捉襟见肘呐!”刘之纶言语之间颇为形象,尤其是说道大猫小猫三两只时还指了指崔含章江云琅两人,惹得众人老大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再者,虽然诸位年老已经提不动刀了,但不妨问问家中子侄,可有愿意入武堂学习训练,将来直接编入军中任职带兵。”这最后一句话撩拨了人心,刘之纶不愧是带军统帅,处处暗合兵法之道。 “哼!老夫一餐尚能半斤牛肉一斤酒,怎么就提不动刀了?”庐阳王第一个就不乐意了,听到刘之纶说他们提不动刀了直接反唇相讥。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唉!老王爷宝刀未老啊,不必动气。本王与四弟都是在北伐大战期间带过兵的,言秋和崔统领所述多少也有些感触,这筹建武堂的事情值得咱们议一议?”平康穆王虽然也是第一次听到筹建伏龙芝武堂的事情,但他流露了浓厚的兴趣,说话间还不忘了带着泽康王。 “皇兄说的在理,我右路军与北胡精锐鬼怯军鏖战数日,区区三万人的鬼怯军战力惊人。不知秦院首有何看法?”泽康王亦表示对北胡骑兵即战力的认可,随即话锋一转便询问太院夫子秦院首的意见。 “太院的武夫子已经归位,愿意协助兵部坐镇伏龙芝武堂。”秦院首拍打了下身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咦?”秦院首的话引的在座其他人都投来疑惑的眼神,感情是兵部与太院早就做好买卖了? 须知自上代武夫子仙游之后,武夫子之位可是空悬许久,即便是当年圣上钦点十夫子也是把武夫子之位留着。只因为太院诸人学问富足者有之,但兼备武功修为少矣,能登天榜大宗师者却无,武夫子不比寻常大儒,须武力冠绝天下方能护佑儒教,遮挡风风雨雨。 曾听闻云林有一大儒被姜氏推荐入太院,但无奈在武力修为上仍有欠缺,后世传言大儒曾在塞外讲学布道之际与北胡第一高手交手而落败,故而武夫子之位仍然空悬。世人只知北胡第一高手出自兵祖谷,但却无人得见真容,云林大儒亦是绝口不谈交手情况,只是坦言自身修为离天榜大宗师尚有一线之隔。 说起来神光朝上下期待武夫子归位并不夸张,如今秦院首直接宣布武夫子归位并入主伏龙芝武堂,这劲爆的消息着实让人期待,在座各位都想见见这位武夫子是何许人也。 便是兵部尚书刘之纶初闻此话,也是十分诧异,虽说除夕夜那晚秦院首点头同意促成创建伏龙芝武堂,但却未告知武夫子归位并入主伏龙芝武堂的事情,此时在小朝会上突然抛出让人始料未及。 刘之纶瞪大眼睛盯着秦院首,希望能从其眼神中读出线索信息,可是老院首仍然低眉眯眼,全无半点情绪波动可寻。在座各位都了解秦老院首的脾气,一生耿直从没从不打妄语,故而心中惊诧但都没有质疑的。 “可喜可贺!太院武夫子归位,伏龙芝武堂创立,神光武运昌隆实乃大幸。”平康穆王喜笑颜开,一扫胸中阴霾。 泽康王紧跟其后站起身来与秦老院首恭贺: “恭喜秦院首,这样一来太院十夫子就全部归位,文武气运交融互通,伏龙芝武堂的事情可以向父皇建言。本次归来本王也请来云林书院的几位夫子,都愿意为武堂创建出一把力,越快越好先立起架子,最好能赶上今年春闱先招一批武子。 两位亲王的表态直接把此事敲定,在场几位老大人全都微笑颔首,似乎这事情除了诚毅伯萧衍和庐阳王秦铮被蒙在鼓里外,其他人都有预期,故而配合的这般默契。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了,今日兵部刘瘸子是有备而来呐。虽然心中窝火啊,但面上还须保持风度,两人皱眉思索对策。 “两位王爷言之有理,既然太院武夫子入主筹建武堂,我等自然应该支持,只是兹事体大涉及本朝文武气运,凡事咱们都回去理一理各自想个章程出,出钱出力我工部都责无旁贷。”诚毅伯萧衍脑子转的快,瞬间想到拖字诀。 “对,大事需三决,此事要做完全之备方可推出,到时必能一名惊天下。老夫回去翻翻家底,哪怕是武夫子征用我庐阳十三卫,本王都双手奉上。” 两只老狐狸见风驶舵转的特别快,既然事情板上钉钉,那就争取些时间去捞些好处。 “诸位等一下,兵部恭迎武夫子共同筹建伏龙芝武堂,但事情点子是两位年轻人想的,老夫提议由他们二人负责跑腿办事,不知灵武侯可有意见?”刘之纶趁热打铁把名份先给敲定,免得日后波澜再起被人摘了桃子。 “愿听纶帅与武夫子差遣!”柏言秋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拜倒。 “属下领命!”崔含章赶紧的跟着听命。 “好!这事就先这样定了,至于细节咱们下次再议,各位到时都要务实,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免开尊口了,请崔统领如实记录报呈陛下!”平康穆王与泽康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环顾一圈看到议政的众人都再无意见后说道。 漱兰轩经过工部年前快速翻修重整,在里间改造出一处嘉隆帝的修炼场所,与外间隔着一道屏风虚柜而已,从内往外看并无太多视线阻挡,但从外往内看则是自然听得见众人的议政,只是并未告知众人,此时乃最高等级绝密信息,并不在工部预算方案中,便是两位亲王也不知嘉隆帝在里间听政,否则也都不会如此放的开。 话说漱兰轩小朝会议政是国家大事,而后宫嫔妃妇人的聚会则是闲话家常。今日墨脱天戈在平康穆王府王妃带领下进宫向母后等长辈请安问好,虽然她是异族女子但如今被大皇子收入房中意欲立为侧妃,自然便是神光皇族嫡系的儿媳妇,与太后皇后贵妃等长辈请安是必须要走的仪程。 “瞅瞅多俊个人儿,远远看着便如那灯影人画中仙一般。”姜贵妃人尚在外面嗓音已经飘进殿内,只见她姿态高雅款款而来,上前便亲切的一把抓住墨脱天戈的双手不放。 “早就听说大皇子在塞外娶了一位天仙般的人,今天总算是见着面了!”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姜贵妃拉着墨脱天戈转而面向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娘娘。 墨脱天戈并不习惯被陌生人抓着,此时被姜贵妃抓着双手颇为难受,只是王妃在进宫前再三叮嘱,宫里各位娘娘都是贵人务必不要生事,故而她才强忍着甩开手的冲动。 “天戈,这位是姜贵妃。”王妃走上前为墨脱天戈介绍道。 “见过贵妃娘娘。”墨脱天戈十分蹩脚的侧身行万福礼。 “都是自家人,没那多繁文缛节。来一起坐,今个儿本宫看到你就欢喜。”姜贵妃拉着墨脱天戈坐在她身边。 姜贵妃这般热情对待墨脱天戈,倒是缓解了她初入皇宫的紧张感,但这在王妃眼中看来则是大大地不妥,后宫内院的事情曲曲折折,哪里是她个外族女子能了解的。姜贵妃与皇后娘娘一向是不对付,又怎会因为一个墨脱天戈就变得亲近了。 皇后娘娘高坐在上面并未言语,只是含笑看着她们几位交谈,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此时只见姜贵妃拉着墨脱天戈问东问西,一会是关心习不习惯太康水土,一会又问思念家乡与否,林林总总家长里短,使得墨脱天戈觉得眼前这位姜贵妃比王爷的生母萧皇后要好相与,皇后娘娘自她入殿便是带有审视的眼光看她,也并未与她热情相待,故而墨脱天戈明显感觉到自己婆婆的距离感,而眼前的姜贵妃则平易近人的多了,场面上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天戈媳妇,初次见面本宫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回头来我上阳宫里,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些衣服首饰。”原来姜贵妃有医术在身,入殿后便看到墨脱天戈身形站姿中带有孕相,故而才上前抓手趁机听了下脉搏,又拉她入座仔细观察后心中有了大概主意。 想必是眼前这位粗心的异族姑娘自己都还未发现怀有身孕了,只是听到贵妃娘娘请她去上阳宫,她也不敢答应便转头去望王妃,只是王妃怕冷场一直在与皇后娘娘应酬,没空看她这边。 “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去我宫里坐坐。”姜贵妃不容天戈思索,便把此事敲定了,随后转头便向萧皇后说明请示。 “姜贵妃看的起她,便是她的造化,理当去上阳宫里拜谢。”皇后娘娘笑着说道,只是这话听的王妃银牙暗咬。 正当殿中众人笑着说话之际,云岚公主带着婢女飘了进来,“想必这位就是我的嫂嫂吧?真真的卓尔不俗!” 云岚刚入殿中便看到坐在姜贵妃身边的墨脱天戈,快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 墨脱天戈一脸茫然,并不知眼前的妙龄姑娘是谁,亦不知该如何见礼。 “嫂嫂不知云岚,但云岚可是对您可是仰慕已久,大皇兄来信常于我说起落马洲墨脱族,说你们墨脱黑骑纵横草原,而嫂嫂虽为女子但英雄气概半点不让须眉。” “云岚!不可无礼!”萧皇后威严的嗓音传来,打断了云岚公主的讲话。 云岚吐了吐舌头,赶紧转身整理衣装与皇后见礼,与姜贵妃见礼。只是她顺势拉走了墨脱天戈,带着她坐到靠近萧皇后的席位上,看样子她是有一肚子的话与墨脱天戈说。 第一百零二章 春日马球会 墨脱天戈对于后宫女眷而言是陌生的,这位来自塞外草原的平康穆王侧妃浑身上下充满神秘感,有人好奇探究,有人热情款待,也有人冷眼相看;皇宫的一切于墨脱天戈而言更是陌生未知的,这位草原上的明珠也只能用自己的心默默去感受,神光朝的人和物都让她感到陌生,甚至困惑。 每日静坐在王府内对于她而言就像是束缚一般,尤其是想起神光朝皇族那一套礼节,她的心情便愈加抑郁,原本亮如宝石光彩照人的双眸逐渐暗淡。平康穆王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无奈朝廷大小事务缠身无暇陪伴在佳人身畔。此次天戈进宫给诸位长辈请安,也是他专门叮嘱王妃带她出门走走,见识下皇宫大内风物。再者他另有一层意思是通过王妃恳请母后召集各府女眷举行春游马球会,如此一来便可以让墨脱天戈参加球会放松心情,早在落马洲时他已经教会了天戈打马球,马背上长大的女子很快便掌握并精通了打马球这项运动。参会的各府内男丁有兴趣者亦可以参会赛马,塞外草原上每年亦有这类的赛马节,各族勇士带着最心爱的宝马竞相逐鹿。 往年这种春游马球会都会由太康豪门轮流举办,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已,只是规模大小不一。举办此类马球会一来可以踏春散心,猫了一冬的人们心理上都想着外出撒欢;二来可以让各府青年男女相识结交,增进情谊,撮合相亲;第三则是各府彰显实力提携后辈,豪门勋贵传承数代下来糜烂不堪者比比皆是,从寒门士子中挑选优秀之辈吸收纳入门庭也是一种办法,有的招婿入赘,有的收为门人弟子,有的则拉拢下注,凡此种种俱都奠定了氏族门阀的基础。 此次平康穆王想要举办的马球会规模盛大,故而他才让王妃去皇后娘娘那边去请旨,由皇后娘娘号召发起春游马球会,到时太康城内闻风而动的参会者必然如云影动。一众女眷在懿坤宫中聊起此事倒是正合萧皇后之意,“我儿由此孝心,本宫甚慰。年前男儿们北伐大捷,各府女眷家人稳定后方亦是功劳,年后开春理当犒劳大伙,众姐妹一起乐呵乐呵,本宫便拿出一万两银钱抛砖引玉发起赞助,各宫姐妹都要参加。”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妹妹这就去寿禧宫给太后报信,她老人家最爱看马球赛了。”姜贵妃一双远山眉抖动,面露喜悦。 “皇后仁爱,我等六宫姐妹自当跟随,今年开春的马球会定然是热闹极了。”紫云宫等妃嫔也都是眉开眼笑拜倒附和。 北伐大战后平康穆王与泽康王被推到台前主持漱兰轩小朝会,可谓是肩挑重任,只是嘉隆帝越发的深居简出了,大半数官员只是在班师回朝大典祭祀太庙时见到过皇帝,此后便再无得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位王爷主政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康城,市井之间走卒翻浆都在说陛下在选东宫之主。 “王爷当知大争之世已来,圣上有意让两位成年亲王主持朝政,未尝不是给所有人出了一道题。”这是阴阳士庞衍深夜入府与平康王佑杬促膝长谈后的收场话语。 “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此次北伐武功谋略方面高下已判,唯有治国理政方面还需要再做过一场?” “王爷有此意识实属幸事,大争之世争得何止是大位,更是争得神州天地的大气运,后世百代再来看我等,必将感慨万千。”两人如伯乐之于千里马一般心心相惜合宜。 上元节后,春和景明天朗气清,太康城外羽山脚下的皇家马场旌旗招展骏马嘶鸣,红男绿女争奇斗艳,由皇后娘娘发起召集春游马球大会正在举行。 太康城内五品以上官眷均可携朋带友参加,谁曾想民情激昂,各府子弟女眷全都踊跃参加,男爷们对马球会期待更多,遂而呼朋唤友成群结伙,以至于最终搞到一票难求的境地,最后无奈之下平康穆王借来崔含章的游骑军三营兵马维持秩序,愣是把一场官眷间的春游马球会办成了神光史上最大的春游盛会。 只见列坐在高位看台上的官员女眷们三三俩俩围在一起交头接耳,有项目的都会陆续准备下场参赛,无事者则闲坐看戏。紫云宫云妃磕掉手里的瓜子,慢慢问道:“妹妹我算是把自己宫里那点家当全赞助了,以后去姐姐宫里蹭点吃喝,可不许笑话人呐!” “行了!行了!这边又没别人,皇后在那高台上坐着呢,听不到你表忠心。”明妃听到她这样说话,一口水差点呛到,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再无半分端庄的样子。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皇后的母族世代皇商,那可是富可敌国的晋安萧氏,随便从指甲缝里漏点都够咱们吃个十年八年的。”明妃总算是侍女拍打后背下顺过气来,嘴角夹笑说道。 “呵呵!你个憨货,真当六宫姐妹们都跟着赞助捐钱呐?我听翊坤宫的小丫鬟私下说,后宫各位妃嫔凡是带位份的拢共捐了不足三千两,连皇后娘娘的一半都不到,气的那位拿着去各宫筹款的丫鬟太监们开打,啧!啧!那叫一个惨呐……”旁边夕妃嘴尖的插进来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妃听到她说出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总共才筹集了三千两,敢情就自己一人是冤大头了! “瞅瞅今日这个场面,漫山遍野的帐篷物资,人吃马喂的,一万三千两银子够塞牙缝的?妹妹说话可得有依据哦!”云妃心理不痛快,嘴上说话不饶人。 “这事在宫内各监早传开了,大伙都替挨打的人叫屈,说好的赞助善款嘛各凭心意,到头来嫌人出的少便拿宫女太监们出气。”汐妃牙尖嘴利,不等云妃说完别插话打断她。 “快看,云岚和老大家的上场了,瞅瞅人家这气质,真是与我中原女子全然不同。”明妃打断她们二位,指着赛马栏那边说道。 只见墨脱天戈一袭红袍英姿飒爽,端坐在汗血宝驹之上,气质如那冰山上的女神一般,高冷冰清浑然天成,与中原女子迥然不同,顿时便吸引了满场男男女女的目光。 “大皇兄的眼光果然独到,这等异域绝色真是令人神往啊!”神光皇族的其它支脉子弟由衷的钦佩。 “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与战神穆王真乃人间绝配呐。”人群中亦有男子发出感慨。 “妖艳骚气,不守妇道,难怪能把王爷整的五迷三道。”看台这边也有女子悄声开骂,原来是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 “嫂嫂身姿出众气场强大,你看全场男子都盯着你看呢!”云岚公主亦是一身白色劲装,身段婀娜多姿,真应了那句老话,要想俏,一身孝。 这些时日云岚的永霖宫日子过得顺心顺意,面色红润眼中透光,虽然跟在光彩夺目的墨脱天戈身边出场,反倒是有一种温雅高洁气质,两人一红一白交相辉映。 “天戈的眼中只有太阳。”墨脱天戈下颌高高抬起,眼神快速的找到坐在皇后步撵旁的平康穆王,而且更是飞吻致意,惹得马场上男人们艳羡尖叫。 “这娘们真是够味!” “奶奶个熊,家里的娘们要是能这一半风情,老子保证准点回家吃晚饭!” 众人起哄,胆子大的更是高喊墨脱天戈,俺看好你哦! 平康穆王心胸开阔,全然不在意那帮男爷们的孟浪,反倒是心中颇为喜悦,自己的女人能有如此魅力,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不心中得意? 只是皇后娘娘看到这番情景黛烟眉微皱,面上更是全无半点喜悦之情,旁边的王妃察言观色留意到这般情景心中暗自得意,便轻声细语的说道:“妹妹国色天香,塞外异域的奇装异服着实让咱们太康男儿开了眼界。” “别出心裁是好,但也要注意分寸!” “儿啊,你这媳妇还须好好调教。”王妃的一番话有意无意的挠到了萧皇后的心思,惹得她开口跟王爷叮嘱。 此时的平康穆王心思都马球场上的天戈身上,自然没有听进去皇后娘娘的话,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母后您就别见怪,天戈妹妹在草原上助我们王爷大了大胜仗,她常说来到中原后多有不适,毕竟草原上可以自由自在,此刻姑且就随她性子自由自在些吧!”王妃怕皇后不满,便帮忙解释道。 “母后明鉴,天戈毕竟初来我朝,今日马球会本就是让她放飞性情而办,教授规矩的事改日再说吧!”平康穆王顺着王妃的话说道。 “母后快看云岚的这一球打的真漂亮,一杆击出彩虹桥,彩球直奔门洞而去。”平康穆王看到好球忍不住击节赞叹。 云岚自幼便跟随嘉隆帝打马球,放眼整个皇族同年龄段女子,她的球技不做第二人想。 只见两位女子配合娴熟,灵活自由的重心和奔跑回转中的平衡都被两人拿捏的恰到好处。有时你要正直骑坐擎杆而立,有时挥臂雷霆击,有时探身勾杆防,身下骏马更是与主人默契十足,不一会便领先了对方好几球,看得出来这两位的组合击球攻防都是用心之举,认真比起来怕是比诸多男儿都要出色。 前朝大周有诗云:“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马球运动集技巧与暴力于一体,是马术、击球和策略选择的组合,历朝历代都是皇家贵族喜爱的项目。正是因为马球对球手骑术要求十分高,故而也是神光骑军中的热门项目,既可娱乐玩耍又能锻炼骑术,一举两得。 神光马匹短缺,一向是靠与塞外各族通商贸易马匹才能满足国内需求,故而不是达官贵族根本玩不起马球这项运动。单单是训练养护一匹好马就要耗费无数银钱,更别说还要日复一日的与马匹交流沟通,乃至做到心意交融,最终达到人马合一境界,如此方能叱咤马球赛场。 养护几匹优良赛马和球手成了达官贵族们比拼财力的体现,否则便不能称之为豪门,自然不被圈子接纳。每年为打马球受伤的年轻子弟多不胜数,赛场上人仰马翻的事情最正常不过,高速奔驰的马上摔落何其惨烈,但即便如此危险,仍然是惹得众人追捧,实在是马球运动引人入胜呐。 第一百零三章 赛马场上的春光 墨脱天戈与云岚公主联袂登场的光芒便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墨脱天戈身着墨脱族的红妆劲服随着骏马奔驰飘忽不定,大轮寺炼体术雕琢下的完美曲线起伏跳动撩拨了众多男人的心弦。 这一日惠风和畅,春日辉耀汗湿夹背,更烘的春心萌动。 “崔大哥你看,这墨脱天戈像不像是天边的一朵红云,绮丽美好忽远忽近捉摸不定。”这是茹竞秀发自内心的感叹。 平康穆王侧妃墨脱天戈首次亮相于神光朝官绅士族,便深入人心。 经此球赛后一传十十传百,从雪山落入人间,她的大名传遍太康,男男女女都将这位风头盖过须眉男儿的异族女子深深的记在心里。经过天桥下说书的渲染夸张,一段‘神女下凡助康王,脱离北胡投神光’的戏词就这样流传开来了,坊间百姓将她尊称为草原女神。后世多少女子感慨做人当如墨脱天戈,即便是像流星一样短暂急促,但却惊艳了枯寂的夜空,绽放出最为璀璨的光辉。须知世事如刀,刀刀斩掉的是少女的情怀,是女子的明媚。珠翠环绕,穿锦着缎也不过是符号化的妇人,只会被萦绕缠身的宗族家事、礼教规矩、孩子炕头等等给消磨。 长大是痛快的,成熟只因看够了世事之后的选择。但似乎这些在这位异族女子墨脱天戈身上完全看不到,并非是因为她出身异族高嫁王侯,而是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那种自由纯真的气质,这种气质感染着每一个人,逐渐的她便成了太康城姑娘们的一种向往,更夸张的说是一种精神象征。 世间男儿当自强,哪家女子不神往?莫说是只有豆蔻年华的少女天真无邪,便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也常怀有一颗少女心。女人是天生敏感柔弱的,期望被人保护关爱,这无关乎年龄家世。 “草原上的明珠绽放属于她的光彩,惊艳了时光!”崔含章不吝赞美之词,这样的天骄之女他记得北胡也曾有一位。 “慎言慎行,平康穆王在那边看着呢!”他还算清醒,转即便提醒茹竞秀他们几个年轻人切莫做出孟浪行径,免得惹祸而不自知。 崔含章虽说对三位小兄弟的家门算是了解,太康内风评不错。但着实还不够了解他们三人,其实褚康霍光茹竞秀他们三只小猫也就是口花花,自然没胆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想一想她乃神光朝威名盖世的战神平康穆王的女人,便半点淫邪贼念也起不了了。 尤其是茹竞秀他老子大学士茹鹚,老爷子平时做惯了道德文章,认死理的。故而茹府家教甚严,但凡是让他知道儿子在此孟浪乱语,保管回家又是一通大板子,还得一边打着一边骂不孝子。茹竞秀在家里避之如虎,出了门就是撒了欢儿,估计也是压抑太久的缘故。 三人听到崔大哥提醒,互相对视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顿时正襟危坐。说起来他们这拨篪丽街上的公子哥都是以柏言秋为首,自然与平康王那帮人不甚对付,又加上年纪青上不了台面,平时见到了也都是避着走,无形中便心理怵他,如今平康王被誉为战神,更是让他们惧怕。 打马球是一项极其考验身体素质的运动,这帮子贵族子弟也就是靠打打马球锻炼身体了,但也有因为痴迷打马球而被受重伤者,去年便有个少爷摔落马下后背铁蹄踩踏,救回家后不出三日便吐血而亡了。究其原因便是打马球有文斗和武斗一说,三五好友文斗休闲娱乐,但若是不对付的两帮人撞见非要在马球场上分个高低的话,那定然是不见血不罢休了。人在马上斗,座下马不休,撕咬踢踹但凡是中招者那便是非死即伤。 马似矫龙人如玉,此时场上球赛渐入白热化,两边你追我赶比分交替上升,都想拔得头筹,场外围观的人喝彩叫好不断,便是崔含章也看的眼热。那边林家二姑娘俯身在抱紧马头耳语几句后,一声清咤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马头开路顿时便有一往无前之气势。 墨脱天戈嘴角上扬,“来的好!” “驾!”马不鞭,蹄自疾。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便冲锋至眼前,只见林屋山挥动球杆如大枪横扫千军,夹带风雷之声。 墨脱天戈飞眉跳动双眸焕彩,一拍马背鹞子翻身凌空躲过这一杆,漂亮的单脚金鸡独立式站在马背之上,目光聛睨全场。 “好俊的身手!”林屋山都忍不住为对手喝彩。 “你也不赖!”墨脱天戈非但不生气,简直是见猎心喜。 “再来!”林屋山以球杆当大枪挽了个枪花朗声喊道。 “本姑娘奉陪到底!”此时两个人便成为场上角逐的中心,俯身仰击复傍击,时不时还会以球杆做枪来回过招,不知是皮球追着两人跑,还是两人追着皮球击。本场马球赛原是男女组合,各队都是三男三女,只是此时林屋山与墨脱天戈太过出色,以至于其它人都成了衬托。 云岚看到她们两人缠斗在一起,不禁微微皱眉。她是对林屋山的球技有所耳闻,据说常年在岭南百族军中与士兵演练,球风凌厉对抗持久。时间一久墨脱天戈必然会落入下风,况且场上形势比较古怪,自家队友竟然被她们二人带跑了,她便反其道而行之,驱使爱马回撤到自家门洞前,恰巧拦住偷袭而来的皮球。 原来林屋山并非一味蛮力,她观察场上形势后不动声色的带着墨脱天戈把队伍冲散,两马并驾将半数队友隔开带远,而是在缠斗空隙忽然调虎离山把球巧妙传出,送到己方前锋马下,后者似乎等待已久,默契十足的挥杆射门。 “好险!”若非云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门洞侧方,刚才就会被对方偷了一球。 便是墨脱天戈也吓得后背出汗,以为是中计了,好在云岚小姑子识破对方奸计及时救场, “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吧!”墨脱天戈提杆指向林屋山方面队伍,越战越勇的气势赢得满场喝彩。 康王佑杬看到这幅情景不由得回想起当初两人初次相遇时的状况,天戈倨傲倔强的神情历历在目,活脱脱的就是场上这般样子,不由得呵呵笑起来。 这幅表情落入萧皇后与王妃的眼中,前者继续面无表情,后者则银牙暗咬,心中嫉道:“莫得意,骚蹄子一会有你好看!” 康王佑杬是了解天戈的球技的,毕竟是他手把手教会的,虽然进步飞速,但毕竟细腻不足,好在全场马术无出右者,故而好几次都被她以精湛的人马合一扭回局面,也幸亏了自己的妹子云岚守在门洞方位,取胜不足但要输也是困难的。 两方队伍纠缠在一起,一时半刻怕是分不出胜负。林湛坐下马匹被踢,受到惊吓陡然间不受控制的扬蹄竖立,一下子便把林湛掀翻在马下。 此时众多马匹挤在一起,一马受惊其他马匹连带受扰,霎时间乱作一团,其他人忙的收紧马缰。只是情势变化太快,又有一人坐下马匹横冲直撞,后蹄踹在林湛后背把他送到林屋山的马蹄下, “哥,快躲开!” 林屋山此时情况也是不妙,坐下马匹嘶鸣前后摇摆不定,眼瞅着便要踩踏而下,千钧一发之际,离她最近的墨脱天戈驾驭爱马侧身顶了过来,硬是把落下马蹄给撞开偏离出去,险之又险的救了林湛一命。 马身被撞侧倒而去,林屋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摔倒之前用球杆撑地翻身腾空而起。墨脱天戈趁机伸出球杆给她借力接应于她,两人配合精妙,一起一纵后落定,两人共乘一马,避免了滚落倒地的尴尬。 “好一招轻身功夫!”墨脱天戈脱口赞道。 虽说这一连串的动作惊险万分,但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场外之人只看到林氏兄妹马匹先后倒地,林屋山腾空滑翔飘落在墨脱天戈的马背上,根本看不到林湛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满场观众都是爆发出更猛烈的掌声给两位女中豪杰,休言女子非英物。 萧皇后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转头问到位于下手位左侧的王妃:“她们这是打起来了麽?” “回母后的话,臣妾也不知,看样子像是有人落马了!”王妃楚氏赶紧起身回话,只是她身子起坐间都瞟过不远处的姜贵妃座席。 “哦!打马球有人受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咱们神光多少青年才俊都喜好武斗,便是本宫年轻那会也是喜欢驰骋马背的感觉。”萧皇后并未讲此事放在心上。 王妃楚氏在看到康王不顾礼节便起身奔了出去后,脸色难看至极,袖中的交缠的手指掐在手腕上,疼痛而不自知。 不远处的席座上,姜贵妃气的一把拍在座椅扶手上,脸上铁青,吓得身边婢女大气不敢出一声。 外人不知但她林屋山心中清楚,若非墨脱天戈及时出手,怕是来年今日便是他兄长林湛的祭日了。 日后从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口中才传出墨脱天戈临危之际救了林湛一命的故事,不是当事之人也就听了个乐呵都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罢了。 林屋山心中有一万句感激的话,但激动的说不出来,只好一把抓住墨脱天戈的双手说道:“大恩不言谢,日后王妃有何差遣,尽快开口,我林家大门永远向您敞开!” 刚被从鬼门关外拽回来的林湛惊魂未定,躺在地上傻怔怔的看着妹妹与墨脱天戈,一群人赶紧翻身下马围了过来,“世兄,可有伤到哪里?” “林老弟,莫要吓我等,快说话啊!”有人看他傻怔怔的,忍不住抓住他胳膊摇晃问道。 “哦?哎呀呀,疼!疼!疼!” 林湛一下子被晃醒了,心有余悸的抹掉额头的冷汗,痛的龇牙咧嘴,在他人搀扶下起身抱拳说道:“感谢王妃救命大恩,林湛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咱们重整队形,继续再战!”墨脱天戈脸上洋溢着灿烂地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阳光闪耀着光泽。 负责马场安全警卫事宜的崔含章反应迅速,立即从看台上冲了下来,带着身边军医驱马入场。云岚第一个看到崔含章带人来救治伤员,迎了上前。 “公主有伤到哪里?” “哎呀!不是我啦。是林湛,他的马被踢了将他掀翻在地,混乱中又差点被其他惊吓的马踩到。”云岚赶紧讲情况向崔含章讲述了一番。 崔含章立刻命人用担架将林湛抬走,原来他倒地之时便又被自己的马踢中后背,后知后觉,现在疼的哎吆哎吆地。 “两位姑娘可有受伤,这边有军医可以立刻诊治。”崔含章又转头问向墨脱天戈和林屋山。 话音刚落这边灵武侯柏言秋和康王一起策马赶来,众人刚要见礼都被免了,两人各自接过女人后打量关心。 “我们两人都没事,先散了了吧,回去再说!”林屋山颇有大将之风,果断组织众人散场,以免妨碍其他人开始比赛。 “林姑娘,咱们稍后再战如何?”墨脱天戈明显意犹未尽,坐在康王马上仍不忘与林屋山约战。 “乐意奉陪,容小妹我先去看望家兄。”林屋山笑着抱拳应战,两人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柏言秋虽然不清楚刚才场上状况,但心中却是担忧万分,此时看到两人还能笑着约战,不由的气乐了,好在两人换过庚帖大婚之日近在眼前,此时无须遮遮掩掩。他便贴近怀中女子的耳畔轻声问道:“可是偶然意外?” 林屋山摇晃的身子明显一怔,脸上仍然保持着笑意,但身躯僵硬。此事看似偶然巧合,但却透着一股子邪气,此时被柏言秋一提醒,她便努力回想刚才的情形,希望能寻出一点蛛丝马迹。 “非常自然,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晚上回去叫上崔含章一起捋一捋。”这是林屋山略微思索后的答复,他们都是将兵之人见惯了阴谋诡计,自然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凡事多想一点没坏处。 却说那边林湛被抬回帐篷诊治,后背上一颗硕大乌黑的马蹄印,心疼的林家大娘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儿呐!” “母亲!母亲莫哭!些许皮肉小伤而已!”林湛最受不了母亲哭声,忙的安抚她。 “好了!让湛儿休息下吧!”林大将军轻轻拍打夫人后背安抚,只是脸上似有不忍之情,又隐隐中带有怒气。 第一百零四章 春暖花开要吃好 雪山神女墨脱天戈与胭脂虎林屋山对阵的马球赛只是众多场马球会的一场而已,虽有波折但却精彩纷呈令人拍案叫绝,最后双方都觉得意犹未尽,约定明日再战。 云岚公主难得有机会在宫外与崔含章相聚,碍于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两人也只能规规矩矩。一圈马球下来,云岚面色红润粉颈之下香汗淋淋,她忽然想到机不可失,拉崔郎一起上场打球,这样可以培养加深两人的默契度。 “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会打马球啊!”崔含章两手一摊颇为无奈的说道。 “怎么会?我看你骑术不错,打马球岂能不会?”云岚公主确实没想到文武双全的崔含章竟然不会打马球,须知这项运动在太康城内颇为流行,便是有点根底的门第都会从小培养子弟习练马球。 “微臣起于毫末,澹州溪口就没人会玩马球呢。”崔含章只好解释道,澹州溪口毕竟是小地方,打马球这种运动多是流行于豪强贵族之间。 “是我傻了,忘了这茬。”云岚公主不好意思的一拍脑门。 “不要紧,那本公主就亲自教你打马球,你的骑术没问题,须知打马球单靠蛮力是远远不够的,更要靠脑子靠谋略,崔郎在这点上甩了他们十条朱雀大街。”云岚公主脑筋活络,改口要教他打马球。 崔含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况且看了墨脱天戈与林屋山的精彩对阵,心中兴趣大增,便故意戏弄她道: “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哎呀!崔郎你好坏!”云岚羞得脸红到耳根子,但还是提提衣领故意装出气派受了这一拜。 “哎呦喂,这你侬我侬场面,本候来的真不是时候!”好巧不巧的一个声音冒出来,原来是灵武候柏言秋安置好林屋山后过来找崔含章。 云岚此时脸色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一脚踹在柏言秋的屁股上,然后笑着跑开了,这一幕恰巧被高处的皇后娘娘看在眼中。 “林湛情况如何?” “死不了,前胸后背各挨了一蹄子,躺在帐篷里号丧呢!” “你这样说话,小心将来大舅子知道了找你算账!” “不说他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我找你是想查查刚才他们几人的马匹情况。”柏言秋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问道。 崔含章面露疑惑,随即便领悟到要点,“你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 “动没动手脚得查过才知道,我就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林湛可不是绣花枕头,幼年在西南边陲厮混,回太康后就混在游骑军八大营里,马术不说惊人,但绝对不弱,怎么会滚落马下还差点被踩死呢?”柏言秋一手抱胸,一手摩挲着下巴说道。 “那动机呢?林湛这人你还不知道,八面玲珑从不与人结怨,有谁会想着弄他啊?”两个人推演分析。 “林屋山与你的婚事就定在十日之后,难道说是有人想破坏?” “不好说呐,我这就安排人去查一下马匹情况。”崔含章脸色晦涩难测,眸光幽深似海,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话是欺他无能。喊过刘大胆叮嘱一番,让他悄悄去搞到春游会人员名单和马匹情况,逐个排查可疑人物。 柏言秋没有再做停留,否则还得再挨一脚,云岚公主虽然跑开了,但没少往这边瞅。 “晚上来小莲庄,咱们边喝边聊。”崔含章对着他的背影喊道,柏言秋背着身子胳膊举起随意点点,两人之间默契十足。 却说午后有两场赛马,各府青年子弟全都跃跃欲试,准备趁此机会大显身手,期待赢得中意女子的青睐。 崔含章看过一会后便没了兴趣,主要是马匹差距太大,最好者有北胡尕布湖牧场的甲等战马,次者也有边境贸易的杂交马,最差者则是西南天府马,这几类马匹冲刺爆发力和耐久力差距太大,硬要放在一起比赛也不知谁整出来的事,便没啥意思了。 野生鲫鱼生性胆小,稍有响动便会四散逃匿,春季一般喜欢在水草茂盛、浮游生物聚集的浅水区栖息觅食,但若气温骤降为了猫冬便潜入深层水域。故而野钓鲫鱼一定要选开春刚化冻的河汊子里的,水不能太深没过大腿根堪堪好,便以水草芦苇为准半截在水下,这样的河汊子冰结的也不会太过厚实,留有充足的空间给鱼儿们活动,冬日里的阳光可以透过冰层射入水下,一旦开春化冻那憋了一冬的鲫鱼便忍不住的浮出水面吹泡泡,有经验的老渔民自然是张网以待。不过他们也不会一网打尽,挑选些放生回归自然,三月鲫五月鸟能放过便放过。这些个庖厨经验,桃符竟然与崔伯能够聊得来,惹得崔伯愈发的喜爱她,心想姑爷找的这位女子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桃符说起做菜脸上眉飞色舞,“我这鲫鱼汤食材便是挑选自河汊子的野生鲫鱼,不是开春化冻刚捕的我都瞧不上眼,先将鲫鱼用滚油煎炸至金黄色,立刻转入砂锅中,配以嫩嫩的春笋新鲜的蘑菇和新做的泉水豆腐,放足香葱生姜料外加一点九月霜在砂锅内以文火煨汤,须足足煨满二个时辰,待到卤水豆腐煨穿了孔才得成,如此以来既能保持住鲫鱼的鲜,又能以其他辅材提升鱼肉的口感,掀开锅盖香气满园,汤色乳白鲜美润口,保管让你们回味无穷,多吃三五碗米饭。” “桃符姑娘说的老头子我都流口水了,多吃三五碗米饭哪里够哦,我得再煮一锅米去。”崔伯两眼眯缝笑的合不拢嘴,起身便去淘米下锅。 “也就只有崔伯用竹筒焖的白米饭才配得上我这锅鲫鱼豆腐汤!”桃符笑的露出一颗小虎牙,滋着嘴说道。 崔含章刚巧归家,听到这句话便问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先预定两筒米饭。” “姑爷识货!”崔伯从厨下出来伸出大拇指赞道。 桃符姑娘走上前接过崔含章手中的马鞭,顺手拍打着他衣服上的尘土说道:“瞧瞧这尘灰傍土的,靴子上的泥巴一尺厚,崔伯再烧一锅热水吧,赶紧去洗个澡再来吃饭。” “得令!”崔含章抱拳得令后快步疾走入里间洗澡去了。 “桃符帮我备菜,待我洗好澡给你们露一手,家乡菜荠菜炒蛋。”崔含章刚走便返回,探头说道。 桃符一脸嫌弃的过来把他推走,“快洗去吧!” 千烟洲的荠菜出了名的鲜,漫山遍野随意采摘,每逢三月开春建阳府的商户都会来此采购,运回城内高价出售。 乡间谚语“三月三,荠菜当灵丹”说的便是它的奥妙,崔含章在少年时期便经常带着妹子去田垄挖野菜,回到家后用泉水清洗晾干,然后用刀轻轻切成碎丁状摊放案板,随后便把三个鸡蛋打入碗中搅拌均匀,粗盐颗粒少许,待鸡蛋被搅拌成粘稠状液体后把备好荠菜倒入碗中一起搅拌,务必要让鸡蛋汁包裹住每一片荠菜,进而形成一层包衣,这样在火上煎炒时才能不损伤荠菜的营养成份,中火煎炒时观察色泽即可,切勿用大火,否则容易结焦枷,这菜也就失了水准。 荠菜炒蛋烹制简单但却不容易掌握火候,一盘刚出炉的美味冒着热气,金黄色中点缀些绿芽,佐以二两小酒那便是人间美味呐。 崔含章最不喜欢被人看着吃饭,终于在他多次坚持下崔伯被拉到一张桌子上,两个人没啥意思,说是要拿桃符姑娘和玄哥儿凑足四人之数,于是乎但凡是崔含章在家的日子,小莲庄晚餐都是一桌四人共同用餐。 这不刚收拾妥当准备开吃,便听见门外柏言秋的嗓门了,“美味配佳酿,无酒不成席。” 他就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三两步便走到餐桌前,把一坛老酒放在桌上,“怎样?本候可不是白吃白喝,你有美味菜肴,我有清泉佳酿。” “崔伯,给侯爷添副碗筷!”不等崔含章说完话,崔伯已经起身去拿了。 “嗯!!!!!好鲜的鱼汤,泉水豆腐中和了鱼汤的油份,让人入口肥而不腻。”柏言秋这个吃货,坐下后自己盛了一碗鱼汤不顾烫嘴就先喝下去。 “桃符姑娘好厨艺啊!” “好喝,你就多喝点,还有半锅鱼汤呢!”桃符两只眼睛笑成弯月,轻启檀口说道。 柏言秋一拍旁边崔含章的肩膀羡慕的说道:“还是你小子有福气呐!” “一会我得打包给林屋山带一份,让她也跟着学着点。” 崔含章被他这话逗乐了,放下筷子开口调侃他:“你是皮痒痒了吧?林屋山那是舞大枪的手,你让她下厨炒菜?我给你出个主意啊,你还是把鱼汤改送林湛,说不得你这大舅子一感动,以后对你便也尊敬些许,还能在丈母娘那边表现表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会稀罕他?来,走一个!”这两人彼此互损,话到尽头就都在酒里了。 “嗯!这野菜看着品相不错啊,金黄嫩绿融合在一起,对火候的掌握很精妙嘛,桃符姑娘还有什么本事,一起拿出来给我开开眼呗!”柏言秋吃饭也不忘调戏桃符。 桃符给他夹了块大的鸡蛋说道:“侯爷猜错唠,这道荠菜炒蛋是我家少爷亲自下厨做的。” “哦?来来,再走一个!”两人碰杯又乾掉一碗老酒。 柏言秋一抹嘴巴感慨道:“你比我强啊,本候对吃还是有一点点研究的,但做菜嘛就算了。”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跟你这侯门大公子可没法比,小时候碰上春荒,就靠着野菜度日。”崔含章说起这话就忆起幼年时的清苦。 “本候记得南朝黄门郎的《食珍录》曾有记载药食同源的原理,你莫要瞧不上这野菜,荠菜可入药,凉肝明目,清凉解热,与温热食材搭配效果最佳。” “别掉书袋了,知道你家侯门望族家学渊源。赶紧喝酒,磨磨唧唧的养鱼呢?崔伯我们一起乾了这碗。”崔含章端起碗来碰了下他。 崔伯默默地看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在饭桌上闲聊扯淡,不由得眼睛湿润了,“日子这般安好,为何小姐就是不长命呢!” 老人心里憋着千万句话就是说不来,只有闷头喝酒,结果不胜酒力最先醉倒在桌上。 醉梦中老人家想着要亲自去把阎罗王揪出来问问:“是不是瞎了眼,把小姐给收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 有意思的事 “人心如水,何其深也。”柏言秋脸色潮红,酒意上头嘴上说话不利索。 崔含章了解他说此话的缘由,柏言秋生来便是一副暴烈刚猛的性子,眼中容不得沙子,长期以来灵武侯府又帮他撑住一片天,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的便四处树敌。 偏偏尘世如沙,至柔至韧,诸般磨难种种挫折将烈火冰河碾碎研磨。原本是断然没可能改了的性子,如今已是大不相同。外表看起来仍然嬉皮笑脸不着调,实则内在已经是如深渊般坚忍耐性, 崔含章用眼神示意玄哥儿先把崔伯搀扶下去休息,随后抓过酒坛给桃符也倒了一碗。 “桃符你也陪我们喝一杯。” “才喝了几口黄狗尿,瞧你们俩那点出息!”桃符刀子嘴豆腐心,直接从他手中抓过坛子仰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 如此豪放做派,抱坛吹瓶的气势让柏言秋目瞪口呆,究竟谁更爷们? “自古豪杰有万千,谁言女子不如男!” 崔含章想到这些年见过的慕容嫣然,墨脱天戈,林屋山,包括妻子明薇等人,她们都是女子之身,或婉约,或豪放,或睿智,各具风采,放眼望去胜过太康城千千万万的浊物男儿。只是这个世道不公,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难怪有人骂:“表面文章做得好,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小酌怡情,大喝伤身,公子和侯爷悠着点,桃符去再炒两个小菜下酒。”桃符心思机敏,知道灵武侯来小莲庄一定有事,便借故离开。 “你说姑娘们都如此的话,还有咱们爷们什么事嚒?”柏言秋吞咽下口水说道。 “谁说不是呢?”崔含章颇为认同,举杯邀他对饮。 “春游马球会既定名单是五百人,但今天会场看着怎么也得有上千人,逐个排查起来难度颇大,况且自带马匹的较多,好在都是统一管理供应饲料。”崔含章喝完一抹嘴说道。 柏言秋早有预料,放下大碗说道:“无须那么麻烦,缩小范围在那场马球赛涉及的所有人员马匹筛查,只需打消我心中疑惑即可。” “那就姑且顺着这条思路查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不是针对林湛的?”崔含章算是接受了他的思路,尽量不搞地毯式拉网筛查。 “你这样说的话倒真是有可能,不是针对林湛,难道是冲着俺媳妇来的?”柏言秋身子倚靠在扶手上,仰天说道。 “还真不好说,你这张嘴开口就得罪人,说不准还是你情敌所为呐?” “额的神啊,情敌都被你整出来了,胭脂虎林屋山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擎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比比皆是,但若要横刀夺爱的?我看还是算了吧。”柏言秋一口酒水笑的喷出,自我打趣道。 “彼之毒药,我之蜜糖。你好好想想,有谁对林屋山情有独钟的?”崔含章踢了下他的脚,认真地说道。 “这话你有胆子去问她啊?本候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两人正在闲聊之际,刘大头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由于跑的太紧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结结巴巴:“名单拿到了。” “大头别急,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崔含章说这话便给他倒了一碗酒水。 刘大头一脸横肉笑呵呵的上前端起碗一口气喝掉:“既定名单拿到了,康王府听说是统领你要,管事的配合的狠。” 刘大头说完话并未离去,扭捏的站在旁边,崔含章笑着骂他:“坐下一起喝,忸怩捏捏像个啥!” “呵呵!再喝一碗就知足了!” “对了,小的临走时被康王妃的贴身婢女给叫住了,说是要看看我手中的拿的啥。”刘大头舔着脸又上前讨了一碗酒水喝。 “哦,那你有没有给她看?” “老刘俺不傻,康王妃的婢女管不到俺老刘。” 柏言秋听到这话猛地做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蹊跷,“康王妃对这事很上心呐,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大头行啊你,想不到还能认识康王妃婢女?” “可别笑话俺,俺一大老粗哪里会认识她呢。是王府管事的告诉俺的,让俺别得罪王妃贴身大丫鬟。”刘大头喝完不忘舔舔碗沿,不放过一滴酒水。 “大头啊,一路上除了王妃婢女的事,还有啥事不?” “回侯爷的话,那大丫鬟傲得很,眼睛长在头顶上,管事的的也不敢得罪她。不过他倒是给俺透露,本次马球会大部分事宜都是王妃一手操办的,包括马匹的所有饲料都是王妃的小舅子负责采买的,里面油水大的去了。”刘大头敢和自家统领嬉皮笑脸,但面对灵武候不敢托大,赶紧起身抱拳回话。 一时间气氛凝重,看来里面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请兄弟们喝顿酒!”柏言秋随手抛出一块银子,足有五两重。 “俺替兄弟们谢过侯爷。”刘大头笑的合不拢嘴,屁颠屁颠的跑了。 “分头行动啊,我去找人查查康王小舅子楚不凡,看他从哪里采买的马料。”接着柏言秋起身离去,只是酒劲上来走路一晃一晃,身边亲卫赶紧上前扶他。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康王筹办这次马球会应该是博美人一笑,康王妃好大的度量呐!”桃符端着两碟小菜从厨下走来,笑着打趣道。 “大老婆帮着夫君想方设法哄着小老婆开心,有意思,很有意思。”崔含章倚坐在椅上,拿根筷子翘着碗说道。 “酒量差的走了,桃符坐下陪我喝点。” “我怕少爷喝醉了,受罪的还是桃符。” “少爷我千杯不醉。” “少爷您已经喝多了!” …………………… 次日辰时,鸡鸣三响,崔含章早早醒来在校场练拳。如今伤势在大长老所传吐息法法调养下,内息已经逐渐收拢,每次运行到心府周边也顺畅多了。崔含章明显感觉到炼化寒劲的好处,想不到折磨的他死去活来的阴毒寒劲竟能助他提升功力,内壮神魂外练筋骨,祸兮福之所倚,若是全部炼化的话必然能助他再破一境。 如今烧窑把式他已经习练的纯熟圆融,筋骨敏感,尤其是在两位大宗师的合力推演修复下,已经逐渐把拳法的吐息路径返本复原,须知完整无缺的烧窑把式威力巨大,内外兼修之下丝毫不逊色于当世绝顶拳法。 崔含章清楚记得那晚楼岳山以烧窑把式与大长老过招,十式招式变化无穷精妙绝伦,让他与玄哥儿大开眼界,或势大力沉,或精巧微妙,或飘逸潇洒,这般功夫练上身纵横冲阵无所不能。 崔伯年老缺觉,每每天不亮便醒来,平时便喜欢在出门之前看一会姑爷练拳。昨夜虽然不胜酒力昏睡过去,但醒的也早,这会他默默地看着姑爷在校武场上拳走蛟龙人影翻飞,崔伯看过一会便提着篮子去菜市口置办一日的菜蔬了。 崔含章已经摸入了形炼的门内,也得了炼神的指引,算是在拳法一道真正开始登堂,若是长此以往养住一口丹田气浑炼如金丹,那到时候便真正可以与天下高手争锋。 却说今日乃马球赛的第二日,肩负皇家马场的临时护卫职责,崔含章早早梳洗用餐后过后便带着亲卫们赶往皇家马场。 曦光薄雾,露水葳蕤。由于时辰尚早四下无人,他翻身上马溜了几圈下来,感觉马场的草皮还算厚实。无独有偶,在他跑到第二圈时便右后方便出现了一个高大身影,原来是康王来试马。 看的出来那匹马野性十足,四蹄有力,若非是康王高超的骑术怕是难以驯服,在追上崔含章时仰头嘶鸣,疯狂加速意欲甩开。 康王收紧马缰有意减速,保持与崔含章并驾齐驱,怎奈座下骏马野性难驯竟然靠拢排斥同行马匹。马随主人脾气难改,崔含章一拍马臀催促坐骑加速,索性便赛两圈。他有意试试座下的雪山神驹乌云盖雪的脚力,也是养伤许久静极思动的缘故,尤其是碰上了好对手更能激发他的潜力。 康王黝黑坚毅的面庞上浮现笑意,北伐一战让他彻底养成了上位者的气势,身如渊渟岳峙。他始终觉得人才如骏马,轻易驯服不了。需要足够耐心和十分诚意,先要熟悉马的脾气,在野的马匹也有喜好,消除敌意,投其所好是第一步;接着便要试着与马匹做朋友,要陪伴它,更要成就它,千万不要拘束禁闭它;最后则是征服它,驯马者必须遇强则强,任它千般折腾万般闹,握紧马缰定乾坤。 今日虽是座下马匹挑衅,但康王亦有此意。两人说来当年是以误会开场,差点便是死结,后又在北伐大战中释怀合作,如今虽然得以见面,心中都感触颇多。此时马场冷清,稀稀拉拉的三两人进场。两位便在空旷的马场赛了起来,没有裁判没有哨向,彼此一个眼神交汇即可。 须知当年这匹雪山神驹正是康王所赠,乌云盖雪是墨脱族勇士都梦寐以求的宝驹,后助崔含章在幽云十二州纵横驰骋大杀四方。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四蹄发力瞬间冲了出去,爆发力可谓惊人,登时甩开了旁边野马一个身位,不等康王扬鞭催马,它便自奋蹄追赶上去,两人你追我赶如流星赶月一般,迎着冉冉升起的红日冲刺。 第一百零六章 扑朔迷离 两匹烈马较起劲比主人更加奔放,棋逢对手伯仲之间,在第三圈之后康王与崔含章齐齐的跳离马背,任由它们撒欢驰骋,无拘无束才是其天性。 “想不到含章骑术长进如此之快,倒是令我等玩着马长大的汗颜呐!”康王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笑着说道。 崔含章倒也不拘谨,抱拳回道:“王爷过谦了,乌云盖雪与我相伴日久彼此熟悉,看得出来王爷这匹宝马野性未除。” “厚道是你厚道,索性让它们去赛个够,最好是乌云盖雪能够帮助驯服这匹野马,那也就省了本王的力气了。”两人不紧不慢的走在马场上,护卫远远的吊在后面。康王如今主持朝政分身乏术,都能亲自来驯马送爱妾,可见两人确实情深义重。 “过些时日秦嗣阳他们几个小兄弟提议组个局,含章可要赏光来坐坐啊。” “崔某此次死里逃生,顿觉世事无常,做人嘛还是及时行乐的好。”崔含章不在回避,早日融入太康的各个圈子于他而言才是明智的选择。 太康城内不论武将扎堆的篪丽街也好,还是文官聚集的鹿鸣巷,百年以来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说朝堂上派系分明,但彼此渊源深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祖上的香火人情就断不了,有姻亲盟友的,有知己投缘好友的,更有那同年登榜门生故吏等等关系,一句话打断骨头连着筋,赶尽杀绝的事情做不来,甩开他人吃独食也是行不通。 如今小莲庄在太康虽然小有名气,但严格说起来还是稚嫩弱小,最大的问题便是根基不牢升迁太快。但话又说回来,按部就班的话也就没小莲庄什么事情了,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机会在眼前抓住了便能鲤跃龙门。至少目前太康的大小门庭都已经接受小莲庄快速崛起的事实,与之相处再也不能颐指气使,讲究个凡事和气生财。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深,恰恰是对人不对事,事情谁都可以去做,但关键是谁去做。 朝阳升起,光辉遍撒,薄雾散去,青草上的露珠蒸腾汽化,太康城年轻一代的男男女女陆续进场。 从康王口中得知今日还有一场重头戏,是谓斗马大赛,而且彩头便是皇后娘娘御赐金盔一套。太康斗马讲究的是人马齐上阵,趣味十足且惊险连连,每届斗马大赛若没人挂彩就不算成功的赛事。 人在马上斗,摔落马下即为人输。座下马匹可以继续斗,若是侥幸马匹赢了则还能扳回局面,平局收场,但若是马匹也被斗败驯服,则马匹易主,可谓是丢了面子失了里子。今年彩头又重,跃跃欲试者不胜其数,但自问有资格上场者也就是双掌之数,大多都是不自量力凑热闹的。 今日后宫嫔妃们来的晚,萧皇后不登场自然无人敢露面。先是一群人等放入场中暖场,热闹过后便是真正的斗马,选出的参赛十人分五组抽签决定对手。 斗马为何全民喜爱,关键在于背后有钱可赌。便是没机会参加这等盛会的平头百姓亦可参与,当然是赌档牌桌上分输赢,小赌怡情嘛。自参赛十人名单流出后,各柜坊便开出了十个盘口,每个盘口又分上中下三档,适合各阶层财力的人下注。 年前被崔含章扫掉的清水柜坊便是联通鬼市地下银钱流通之处,此时已经恢复营业,而且人声鼎沸更胜从前。当然还有更高级的鸣金楼,鹧鸪台。赌档风格或是粗俗、或是富贵、或是高雅,全赖于赌客身份喜好而定。 今年最大的热门便是雪山神女墨脱天戈,尤其是她座下的照夜玉狮子,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半根杂色,传说能日行千里。照夜玉狮子产于西域,昨日便在马球会上大放异彩,今日继续参加斗马大赛,人马登场神采飞扬,这对组合的盘口已经被开到一比一百,看来让她拔得头筹是众望所归呐。紧随其后的大热门便是林屋山与她的乌骓踏雪,在之后便是小世子秦嗣阳与座下追风绿耳,萧氏萧居安与坐下乌孙天马,崔府崔韫与坐下乌珠穆沁黄骠马,云林姜皓月与坐下龙象,水师霍光与坐下翠龙马,游侠温逐言与坐下花斑马,江府江云常与坐下大宛紫骍,柱国将军府关慕与坐下大骊马。 崔含章被一婢女传了纸条叫到暗处,本来云岚公主是十分希望下场参加斗马大赛,无奈身份特殊被萧皇后严厉斥责了一番。况且今年平康王、泽康王、灵武候等一批风云人物都没有下场,她便更加不合适,这才提示崔郎何不下场走一遭,以他坐下的宝马定能大放异彩。 崔含章笑着对婢女说道:“告诉公主,谢谢她的好意。崔某职责再身,就不去争那名头了。” 婢女莞尔一笑,轻轻行礼:“公主还说,若是崔公子不上场斗马,那就请去康王营帐内一叙。” “请姑娘先回,崔某安排妥当即刻赴会。”崔含章送走婢女后便去巡查检视一番,这几日尤其提防宵小之徒趁机捣乱。 这一日参加斗马大赛的选手都有强大的后援团,只见绣有各府徽标的彩旗迎风招展,门客家丁全都肩扛手提带足了衣食用度,力争保障自家选手的好状态,而且还有心思机敏的商家打起了赞助,自愿提供一应物资,不难猜测这其中也有很多下了重注的人。 崔含章已经让刘大头带了二百名刀斧手乔装打扮混在人群中,以防有人暗中发难,随时能扑灭拿牢。这批护卫都是军中好手平时彼此熟悉,一个眼神递过去便知对方意思,另外他还安排了半营飞弩营去马场外围羽山高处巡逻警戒。 “刚从茹竞秀他们嘴里得知,楚不凡这小子胆很肥,竟然是走的军需物资采购标准,拿了普通草料冲抵的。”柏言秋远远的看到崔含章后,催马跑了过来。 崔含章一听便知其中原委,无非是楚不凡中间套利,这在太康城倒也不算太过分的事,“他找谁勾兑的批条?军需物资都有我兵部统一调度。”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这批粮草用的是羽林军骁武营的额度,替代的粮草是从江云常手里低价收购的。” “羽林军,那岂不是林湛经的手?那就奇怪了,林湛做的买卖还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事透着古怪,昨日上场的六人坐下马匹都是吃的同一批粮草,估计这批马料应该没啥问题,咱们方向错了。” 两个人凑在一起,闲聊了几句便把楚不凡的事情给捋清楚。 “屋山要上场了,我去看看。”柏言秋撂下他后便走了。 崔含章心思转的快,此时已经确定林湛就是个倒霉蛋,不知不觉中招了。但若是阴谋诡计终究做不到不留痕迹,姑且挂在心头,日后暗中查访便是。 此时康王账内云岚一脸关心的围在墨脱天戈身边问道:“嫂子就先别上场了,稍后太医令就来了。” “云岚妹妹不要担心,没事的,可能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吐掉就好了。”墨脱天戈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再者她对己身的炼体术信心十足。 “王爷,妹妹身体要紧,斗马赛不参加也罢。让他们年轻人争取吧,咱们看看热闹就好了。”王妃楚氏旁敲侧击的说道。 “你们都稍安勿躁,斗马赛通知他们一声,延后半个时辰再开始,让太医令号过脉确认无事在参赛。”康王坐在主位一锤定音的说道,墨脱天戈的武学修为他是清楚的,事有反常还是小心些好。 却说崔含章起初以为云岚将地点约在康王账内,便是以为他们都去斗马赛,谁曾想他来时见到帐内围满了人,顿时搞得他一头雾水。 原来墨脱天戈骑马熟悉场地时忽然呕吐不止,一行人便立刻把她接回了大帐,太医令号脉发现墨脱天戈已有了喜脉,初步推算大概三个月,康王大喜之下立刻派人去给皇后娘娘报喜。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崔含章立刻抱拳作揖,开口贺喜,做足了礼数。他已经听到云岚与墨脱天戈在内帐里开心的说话声音。 康王妃心中有万般无奈,贵妃娘娘果真没有诓骗于她,猜测的事情终究得到了验证。但脸上还是立即堆起开心的笑容去内帐帮忙,手脚更是因为表现的过于激动而踉踉跄跄,惹得身边的丫鬟吓得赶紧跑上前搀扶。 “含章兄弟来的巧,改日到本王府上喝杯喜酒,本王要好好庆祝一番。”康王大喜之下,一拍大腿与崔含章称兄道弟。 康王正妻楚氏入府后多年未孕,至今未能生下一儿半女,故而一直为萧皇后不喜。而墨脱天戈此时怀孕无异于拔得神光皇族嫡系绵延嗣的头筹,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康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必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若是生的男孩,那便是神光朝庶长孙,甚至在将来更是有可能成为嫡长孙,至少在宗族礼法上这个孩子已经占据了大义名分。 “皇后驾到!”轿撵落地,未等康王亲自出来迎接,萧皇后便迫不及待的下来入账。 “母后莫急,天戈就在内账休息。”康王扶着萧皇后的手臂说道。 “儿啊,务必要保护好她们母子,什么斗马大赛就不要参加了,安心养胎。”萧皇后一把抓住康王的手,严肃认真的说道。 “赶紧去宫内给你父皇报喜,本宫也要回去给祖宗上香祷告,祈祷能给本宫生个大胖孙子。” “母后放心,萧六已经进宫去报喜了,想必不久圣旨便到了。” 萧皇后瞥见崔含章站在账内,刚要开口问话,便听到他跪地贺喜, “微臣崔含章给皇后娘娘道喜了,康王有后,神光大喜。” “你倒是机灵,该赏,今日帐内所有人统统有赏。”萧皇后一脸慈祥的笑着说道。 正所谓母凭子贵,当年她便是抢先生下嫡长子佑杬才巩固了六宫之主的地位,即便是后来的姜贵妃再得宠也只能屈居于她之下。故而康王妃楚氏不育的事情一直是她心病,如今侧妃墨脱天戈率先有喜,算是解了康王府的燃眉之急。 听到此话,帐内所有人全都跪地叩拜:“恭喜皇后,贺喜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百零七章 乌骓踏雪对阵乌孙天马 斗马大赛如时举行,只是少了大热门雪山神女墨脱天戈及爱马照夜玉狮子,由折府九妹折遗爱及坐下朝阳灿金马顶替出战。只是这折九妹名声不显,朝阳灿金马更是无人知晓,故而盘口一下子大跌贴水的厉害,令几大柜坊都措手不及。 随机抽签定的便是折九妹对阵江云常,正当众人还在讨论猜测战果时,令人意外折九妹第一局便以下克上,逆伐江云常和坐下大宛紫骍,而且胜的并不费力,盏茶功夫而已。此事顿时引起轩然大波,折九妹出身篪丽街武将世家,武力胜过江云常倒也符合常理,只是籍籍无名的朝阳灿金马两蹄便踹倒了大宛紫骍,这着实震惊了世人。 得胜之后折九妹反而恭敬有加:“对不住了云常哥哥,大宛紫骍您牵走,小妹我有这匹灿金马足矣!” “你若信我的,就大胆押注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这是柏言秋见面的第一句话,说的崔含章摸不到头脑。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放着大热门自家媳妇不押注,忽悠我去押注一个冷门黄毛丫头?” “你懂个屁,冷门高风险才有高收益。说起来你都得好好去巴结这个黄毛丫头,你知道他姐夫是谁?” 柏言秋一席话引起了崔含章的兴趣,靠了过来笑着问道: “哦?给哥说说,放眼太康城里哪个大佬都能一只手碾死我,说说呗,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也真够孙子的,堂堂游骑军统领还手握金羽卫鱼虫金牌,能碾死你的可真没几个唠。” 柏言秋看着崔含章一副急吼吼的样子,便不再逗他,笑眯眯地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兼柱国将军刘之纶呐。” “原来如此,我的乖乖,这一老一少年纪差的可不小呐,竟然是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 “土鳖,少见多怪!折府八子一女,当年也曾辉煌至极,太康城内谁敢得罪他们兄妹九人,必然被围殴的惨不忍睹,可惜最终也就剩这么个老幺折九妹了。”柏言秋长话短说,几句话便把折府情况介绍了下。 “这事算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二劲爆消息,太康果然卧虎藏龙呐,一个初出茅庐的折九妹竟然如此厉害。我倒不怀疑江云常算是充数的,但他那匹大宛紫骍可不是凡种,他们江家商行专门在边境做马匹贸易,大宛紫骍运来太康便被不少高门大户争着抢着高价买,但江府老太太硬是留了下来送给孙子江云朗,这事连我初入太康的都听说过,更何况其他人等,估计这下子清水柜坊得赔了一大笔吧。”崔含章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看来是对太康各门各府做了很深的功课。 “算你厉害,你刚说的第二劲爆消息,那第一劲爆消息是什么?”柏言秋听得很上心,抓住细节点追问。 “估计你那脑子是猜不到了,小爷我也不遛你了。康王侧妃墨脱天戈有喜了,太医令刚请的喜脉,皇后娘娘凤颜大悦,在场所有人通通有赏。”崔含章拉近他,附耳悄悄说道。 “什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你可知王妃楚氏多年不育,要是有个儿子的话,康王或许早就入主宫了。”柏言秋起初还想反唇相讥,但一听之下惊叫出声。 “你吼什么吼,又不是你媳妇,激动个甚?”崔含章一拳头擂在他胸膛,制止住他。 “你这么毒舌,缺不缺德!”这下子柏言秋不能忍,立刻跳起来反击。 “等等,把你刚才话再说一遍!” “我说,康王妃楚氏不孕不育,已经遭人闲话了,而且因为这事听说萧皇后一直对她不喜,若非是母族楚氏家族兴旺,怕是早被废掉了。”柏言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且说的更加详细了。他自幼便与诸皇子们交好,随意出入宫内,自然听了不少后宅秘事。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说出来怕是要杀头的。”崔含章四处张望了下,确定无人尾随后,拉着他便往偏僻处走。 “干嘛神神秘秘唠唠叨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咱俩拉拉扯扯,还以为本侯有断袖之癖呢。”柏言秋一脸不乐意,但又被崔含章撩拨的心痒难耐。 崔含章才不管这些乌七八糟的风评,拉着他附耳说道:“会不会是冲着墨脱天戈去的?” “什么就冲着墨脱天戈去的?话说一半气死人,你把话说清楚了。” “我说昨天林湛那事啊,他差点便被马蹄踩死,你不是怀疑其中有人故意搞事?” “这有什么关系麽?林屋山后来说是墨脱天戈临危之际撞开她的马蹄,救了他哥一命。” “你个蠢货,再想想墨脱天戈有喜了,她若生了孩子对谁最不利?” “康王妃楚氏?”崔含章一语点醒梦中人,柏言秋恍然大悟,喃喃说道。 “小点声,你找死啊,这事什么证据都没有,被人听去保准咱俩有穿不完的小鞋。”崔含章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意思林湛是被误伤的,实际是冲着墨脱天戈去的?”柏言秋冷静下来捋顺了思路。 “这样岂不是就能解释的通了,还有比这更强的作案动机了么?” “听起来好像说的通,但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落马踩踏是发生在昨天,墨脱天戈有喜的事不是刚刚才发现的?”柏言秋一下子抓到了逻辑矛盾的地方,总不能说康王妃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这事不妨用点阴谋论,你知我知就好了。暗中去调查下康王妃和墨脱天戈近些日子的行程,我可是听到太医令给康王报喜时说喜脉差不多有三个月了,我们男人不懂女人事,但你说生过孩子的女人还不懂麽?”崔含章若有所思的说道,此事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那康王妃可是没有生养过孩子,哪来的经验呢?”柏言秋还是觉得不合逻辑,不自觉的反驳道。 柏言秋说话间抬头,刚巧看见一队威风凛凛的金羽卫护卫着应九功和几个手捧托盘的小公公快步往康王营帐走去,应九功满脸笑容春风得意的派头十足。 “那不是秉笔太监应公公麽,一准是皇上的圣旨来了。” 崔含章一把拉着他,“过去干嘛,又得跟着跪,难不成你也想过去沾沾喜气,提前当爹啊?” “滚犊子!我这不是想去看看康王妃楚氏有什么表现嘛,咱怀疑人家也得有个依据吧?”柏言秋回头说道。 “别了,王妃比你我都老道,刚才帐内那高兴劲,急慌慌踉踉跄跄冲进内帐去帮忙。” 柏言秋听到这话颇为无语,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致去康王帐内凑热闹了,便喊着崔含章去看斗马赛: “那走,去给我家林屋山站场诸位去,跟她对阵的是萧居安和乌孙天马,我特意交代好好收拾下萧居安,反正跟他们萧家已经结仇了,逮着机会使劲整他。” “可我想先去下个注啊!”崔含章被他一把夹住脖子往赛场拉去,根本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他们二人远远便看到马场中央位置人声鼎沸,羽林军大旗和皇商商号旗帜插遍四周,两方人马的喝彩助威声直冲云霄,震散了天上流云。 废了好大劲才挤进内场,正好看见乌骓踏雪和乌孙天马各自立起身子,扬起双蹄比拼力道,当真是骏马如游龙,龙腾四野。两匹骏马都是万里挑一,爆发力惊人,这等铁蹄踏在人身上保管肋骨碎裂,这场斗马看的人热血沸腾。 两匹骏马此时互不相让,一次又一次的立身撞击,都想把对方踩在脚下,蹄下草皮已经踩的陷落了几分,尘土飞扬精彩刺激,马背上驾驭之人若是没有精湛的骑术,恐怕早就被掀翻在地,在场有明眼人已经看出萧居安吃亏在骑术上,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与坐骑乌孙天马的配合有一丝丝的不协调。 林屋山纵横战场眼光何等毒辣,经过几次猛烈对撞,也已经发现了这点破绽。只见她趁着两马再次抵住的当口,抓住一丝瞬间即逝的机会从马上跃起,轻灵奔跑,脚尖一点高高跃起,踩着两匹马的头颅借力,脚踏虚空凌波微步,转瞬间便如苍鹰盘旋而下扑到了萧居安的面前,扑面的狂风吹的他睁不开眼睛,鬓角飞扬。 萧居安远未到人马合一的境地,须分神驾驭乌孙天马,等到林屋山落下时才发现有大片阴影罩下,要想躲闪已经来不及,间不容发,双臂架起十字固托住林屋山蹬来的这一脚。 只是仓促之间施展不出全部实力,一招内便落入下风,被林屋山出拳如流星赶月,气势一往无前,不待双脚落下便再次变招,双手从外钳住萧居安的十字固后,弓步提膝借助乌孙天马要甩落她的力道加速前冲,膝盖以七分力道直接磕在萧居安的胸膛上,这一下子便是在场观战之人也觉得疼痛,“咔嚓”肋骨断裂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萧居安顿时觉得仿佛被一座大山撞碎了胸膛,摔落在地昏死过去。须知这一招大有名堂,唤作“墓碑钉头”,一旦被得手非死即残,看的出来林屋山不想把人得罪死了,还是留了余力的。 妙就妙在林屋山这一招不但把萧居安击落马下,而且把后蹬之力压在乌孙天马身上,让它陡然承受两人之力,为自己爱马争取了一线主动优势。乌骓踏雪与林屋山心意相通,立刻觉察到这点,立刻爆发出全部战力压制住乌孙天马。 “好!”这番争斗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是错过了当真算是憾事一件,崔含章带头叫好鼓掌。 “林屋山!林屋山!”羽林军这边立刻高呼主将大名,为她呐喊助威。 此时萧居安已经丧失再战之力,被萧氏商号的人快速抬起退出战场,以免被斗红眼的两匹马给踩踏了,到时真是必死无疑了。 乌孙天马果然性情高傲,即便是此时被林屋山与乌骓踏雪联手压制的死死的,气势上仍然不弱半分,更是丝毫看不出退败认输之意。 “好一匹乌孙天马,好烈的性子。”柏言秋看到乌孙天马顽强拼斗的样子不由得赞叹道。 “是匹好马,在战场上这等宝马关键时刻能救主将性命。”崔柏二人都是在北伐大战中拼了命侥幸活下来的,对于挑选马匹的都有独到见解,他们最了解关键时刻坐下马匹的好坏能直接决定战斗的胜败,更是见过有猛将战败身死便是因为坐下马匹的不给力。 就在二人对话点评之际,乌孙天马一个不慎便被乌骓踏雪撞翻倒地,林屋山趁机上前施展千斤坠压制住它马头,最终裁判判定乌孙天马落败,至此本场比赛萧居安和乌孙天马双双落败。 以崔含章的眼力看来,并非乌孙天马不敌乌骓踏雪。两者应该势均力敌,胜败关键在于林屋山的那一记墓碑钉头,一举两得当真是狠辣至极。由此可见如此宝驹明珠暗投,也是难免赛场落败的遗憾。 萧靖虽然气恼一掌拍碎了座椅扶手,但还是遵守规矩的,让人传话道:“乌孙天马便送与林姑娘了,也算千里马得遇伯乐,乃幸事一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第一百零八章 横空出世温逐言 “干得漂亮!”灵武侯柏言秋第一个走上前替林屋山牵马执鞭,腆着脸拍马屁,那股子殷勤劲看的崔含章不齿。 林屋山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说道: “乌孙天马是匹一等一的宝驹,落在萧居安手里那是明珠蒙尘,你若能收服它配合灵蛇枪法,必然能提升你的马战功夫。” 旁观者清呐,在崔含章看来这便是女生外向,还没过门呢,就帮着未婚夫着想,刚赢来的乌孙天马转手便送给柏言秋,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 “得来!换成其他人的宝马再好,本侯都不眼红。偏偏是从萧氏手里赢来的乌孙天马,那我就不客气了,本侯爷必将降服了它。”柏言秋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况且他从不跟自己人客气,笑呵呵的接过乌孙天马的缰绳。 此战过后林屋山声威大壮,太康皆知殿前大将军林四泉养了个胜过须眉男儿的好女儿,也有不少人揶揄灵武侯取了位压制不住的胭脂虎,以后灵武侯府鸡飞狗跳有的热闹唠。 只是外人不知的是林屋山自小就特别会来事,灵武侯府上下被她哄得开开心心,便是阖府上下仆人都盼着这位大方豪爽的女主子快些嫁过来。而且她人情商高,在外面给柏言秋留足了面子,其他人想看的鸡飞狗跳愣是没有出现过,至于小夫妻床上打架的事,谁也无从得知。 这边斗马刚结束,那厢应九功已经宣完圣旨,老太监赶紧上前扶起皇后娘娘,笑呵呵的说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老奴来是找康王殿下讨个赏,沾点喜气。” “公公说笑了,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来宣旨,快请来这边喝杯酒水歇息一下。”康王挥挥手,萧六立刻便带人迎着后面的小公公们去领赏。 “圣上龙颜大悦,御赐十串北海东珠,十份东海珊瑚,十块南红玛瑙,十位宫内麽麽奶子。而且亲笔手书写下孩子的封号,“安德”皇孙。”最后这一句话听的皇后娘娘和康王大喜,安字辈乃族谱议定的第六代子嗣辈分,德字冠后,寓意不言而明。 “圣上还有句口谕是给王妃墨脱氏的,‘墨脱氏听着就好不必下床,开枝散叶于社稷国家有功,朕心甚慰,来日再行封赏,此后须静养安胎。” “听到了么,圣上也是嘱咐静养安胎,看得出来你父皇对第一个孙子辈是多么重视。”萧皇后满脸笑容就未停歇过,以至于眼角笑出了几条鱼尾纹,口中是一再的叮嘱墨脱天戈静养。 儿媳妇有喜得以绵延子嗣,做公公婆婆的总是老怀安慰,隔代亲的习俗乃人伦之情,涉及家族血脉传承,无关乎皇族贵胄还是寻常百姓。 “天戈领旨,谢皇上厚爱。”在内帐榻上修养的墨脱天戈心有不悦,但无奈之下只能接旨。以她不受拘束纵横捭阖的个性,虽说有了身孕,仍然心心念着外面的斗马大赛。纵然无法上场,旁边观战总是可以的,至少可以让她看看太康城青年才俊们的实力,尤其是她颇为欣赏的林屋山。 康王亲自带着应九功在马场随意参观,“公公辛苦,你看这那边斗马大赛正办的热火朝天。” 大太监应九功面上堆满和煦的笑容,似乎在三月春风中,常年行走于皇宫高墙阴影下的老太监也感受到一丝暖意, “康王殿下英武不凡,操办春游马球会这样的盛会,还不是小菜一碟。” “见笑了,冬去春来静极思动,办场马球会也是让年轻人们有个展现的舞台,这也是咱们太康的习俗。” 应九功仰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中有青草的芳香,有春泥的土腥味,这些在深宫大院里是闻不到的, “看的出来康王殿下办这场春游马球会很是用心,殿下与王妃真是恩爱有加。如今世人皆都称颂伉俪情深,尤其是在北伐大战期间两位携手破敌的故事,便是我这深宫老奴听来也是神往羡慕。” “书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羡鸳鸯不羡仙''。”大太监应九功思索片刻总算是想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词汇。 自回太康以来,这些恭维的话他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康王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散着步, “公公可曾见到圣上?” 大太监应九功明显脚步凝滞了,脸上立刻堆满了宫里特有的笑容:“康王殿下怎会如此问?老奴可是领着圣上圣旨和口谕来的。” “公公莫怪,实则是如今我这做亲儿子的都见不到父皇,心中担忧呐,父皇龙体关乎社稷。”康王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大太监,赶紧拱手抱拳告罪。 应九功并未接话,反而转过身子往回走,脚下踉跄心里嘀咕道:“这些个皇子王爷都是闲的没事干,胡思乱想,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吓人,他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两年呢。” “太院夫子们的话说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老奴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想立于危险之境地。虽是父子亦是君臣,康王殿下还是慎言的好,老奴该回宫了。” “送送公公。”康王亲自带把应九功送到马场门口,此时王府管事已经带人把来时的马车装满了箱子。 “这可使不得,老奴孑然一身的,东西多了反倒是个累赘。”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您老是用不到,打赏下面的孩子们总是要的。”王府管事两眼笑眯眯成一条线,轻步走上前扶着应九功上车。 马场的草皮被车辙碾过,压出两道深痕,马匹吃力,可见这一车东西的份量。 另一边斗马大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精彩之处便是热门选手和马匹竟然都爆冷出局,反倒是初次崭露头角的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表现出色。另外两组中云林姜皓月与龙象马,柱国将军府关慕与大骊马都赢得了各自对阵之人,这四位在各柜坊的盘口都是赔率极高的选手,自然押注的也就极少,毕竟赔率越高风险越大。 这其中就不得不提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可谓是一战成名,从籍籍无名到名满太康,温逐言只用了半个时辰而已。最初给他的开出的盘口赔率是一比五十,等到抽签定了对手是小世子秦嗣阳和追风绿耳时,赔率立刻飙升到一比一百,可见当初众人是如何看轻他,更夸张的是有家柜坊竟然反向开出两个盘口,并不是对冲风险,而是加大了杠杆。赌他能不能在小世子手里撑过一盏茶的功夫和半个时辰,下注者全都当成个乐子,添头而已。 “快去查查温逐言究竟什么来历?还有他那匹瘦不拉几的黄斑马。” “最快的速度去弄清楚温逐言可曾婚配。” 这是各大赌档内出现最多的问话,众人都想弄清楚这个温逐言究竟是什么路数。竟然能把庐阳王世子秦嗣阳和追风绿耳给掀翻在地,而且是完胜,众人都知道秦嗣阳和爱马绿耳绝非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他们都在北伐大战中历经了无情的战火洗礼,听说还在康王麾下领了先锋大将的职位,战场厮杀勇猛狠辣,丝毫不逊色老庐阳王当年。 有反应的快的庄家立刻改变思路:“快去查查,押注温逐言最大的一笔单子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一个叫萧靖下的注,四家柜坊共计下了十万两银钱。”赌坊掌柜的翻出账簿喊道。 听到这么大的赌注,吓得庄家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整个身子都提不起劲。 “萧大少爷挖了这么大的坑,这是注定要坑死咱们几家啊。”几个柜坊庄家聚首在一起,想着该如何处理这笔赌注。 一位脾气火爆的主直接拍了桌子,气愤的骂道:“狗日的,当初就是清水柜坊先把盘口赔率做这么大,老子才跟随升水的。” “吵吵有个屁用,现在是商量下该怎么兑付,晋安萧靖的手段想必在座的都听说过,在他手里毁掉的基业也不止一两家了。” “有人做局,也怪咱们学艺不精,市面上忽然多了这么大的单子应该引起警觉的,至少也得开一个反向盘口对冲一下风险。” “说这些都是马后炮,世上哪有后悔药。” “实在不行,咱们四家一起上门去低头服个软,萧氏总不能赶尽杀绝。” “老曹的提议倒是个办法,若要赶尽杀绝,那咱们也不怕来个鱼死网破。” “我看,还是先回去想想办法,明日咱们再来此议一议。”几位庄家各自心怀鬼胎,暂时也议不出个结果。毕竟按照赔率,这四家联合一起也要赔付千万两银钱,这么大窟窿的亏空数额他们可担不起,哪怕剥皮抽骨也不值几个钱,想必都要连夜去背后撑腰的府邸找救兵,好在离交割日还有几日周旋。 几家欢喜几家愁,萧氏钱庄那边萧靖设宴款待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盛赞他今日的惊艳亮相。 “温兄好手段,只是可惜了那匹绿耳。”萧靖饮罢杯中酒,略显惋惜的说道。 “斗马赛输赢乃常事,能赢不能辱。但若要抢了秦嗣阳视若珍宝的追风绿耳,恐怕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何必呢,君子不夺人所好。”温逐言觉得有必要给少东家说清楚此事的利弊,他虽为萧府客卿,但也只有五年之约,也就是说五年之后他要回归江湖,他并不想与庐阳王府结下死仇。 这位游侠可是萧老太爷专门安排过来的,出身来历不详,更加问不得,话虽不多但出手狠辣不留情。白日间出重手将秦嗣阳打翻在地,便令其失去再战之力,然后配合坐骑黄斑马前后夹击追风绿耳。 追风绿耳不亏是当世名驹,遭受前后夹击却拼命周旋,期间竟然不忘忠心护主,几次用马头护住倒地不起的主人秦嗣阳,观战众人都是对绿耳称赞有加,好在裁判及时喊停,最终才避免了人与马双双受伤的惨案。 只是此战过后,游侠温逐言打伤小世子算是得罪了庐阳王府。听说庐阳十三卫在回城的路口堵他,扬言要卸掉他的胳膊,竟然被萧氏钱庄强行把人接走了,至此世人皆知原来游侠温逐言是出自皇商萧氏的门下。 第一百零九章 大顺斋的酒 至夜间,毛毛细雨洒落人间,如丝如线,落在地上溅落尘土。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亥时一刻惊蛰至,宜祈福订盟。 一夜雨水清洗,羽山绿意盎然。三月春光,草长莺飞。 有漫山遍野的龙井春茶抽芽吐翠,有绵延羽山南麓的辽阔马场上青青绿草,喝饱了春雨,长出又一茬。 一夜之间,小莲庄碧色的湖面长出大片大片地青莲,根根茎直,站在岸边望去有旭日晨光闪耀于荷叶,是当年崔明薇亲手移植于千烟洲水口的品种。可惜人已不在,空留一湖青莲。 清晨,马蹄在草地上踩下,能微微渗出水来,这样的马场才当得起水草丰饶的赞誉。 今日全太康城地百姓拭目以待,斗马大赛即将角出本届马王。斗马大赛第二轮便采用轮空制,绝不允许一人两次轮空,首轮抽签轮空者休息一局,待其它两组决出胜者后,三人再行抽签定对手,再次被轮空的一人将休息等待终极对手的出现。所以说这种抽签轮空制很拼运气,饷午过后便要终极一战,看谁能拔得头筹。 今日参会的每一个人全都盛装出席,是礼节,也是享受。 春游马球会虽然只有短短三日,但这三日时间时间足以让一对男女从陌生到熟悉到相恋,每一届马球会过后都会流传出有情人终成眷侣的佳话,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便是崔含章在家中都被桃符姑娘按在寝间仔细拾掇,“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说的便是咱家公子。” 桃符仿佛在雕琢一件精美的玉器一般,左看右顾前后打量,嘴中啧啧夸赞。 “公子我一带兵之人,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被你收拾成这般模样,柏言秋见了第一个损我小白脸。”铜镜正衣冠,他自己感觉到颇为不真实。 云纹衬甲袍罩身,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腰间束玉带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长年习武让他的身姿挺拔如白杨,蜂腰虎背螳螂腿,身材更胜过大内金羽卫。按照桃符姑娘的意思这身都太素了,应该选身色彩更鲜亮些的,正如灼灼桃花一般引人注目。 “他说他的,咱穿咱的,何须理会那些。你俩人嘴都很欠。”桃符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抚平云纹袍上的褶皱,认真细致不能容忍一丝的凌乱。整理衣服时罥烟眉扬起,满脸不屑,她一向很有主见,认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两人贴的很近,有淡淡的体香钻入他的鼻中,让人有些心猿意马。崔含章忍不住轻轻呼气,热气烫的桃符耳根处微微发红,为了化解尴尬崔含章便开口说道: “兄弟嘛互损见真情,客客气气的那才叫疏远,过过嘴瘾愉悦下心情嘛。” 桃符姑娘用心整理好他的衣服后,矜持地白了他一眼,一溜疾步离开了。 崔含章的心情如三月的春光般明媚,翻身上马慢悠悠的出了翠微门,刚巧在城门下遇见油头粉面的柏言秋,便开口调侃道:“侯爷搁这等我呢?” “瞧你这身打扮风骚外露,看来今日有坏想法哦!”柏言秋飞过来一个眼神,眸光潋滟配上那一脸坏笑,着实欠揍。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统领做人凭实力,做事靠才华。”崔含章嘿嘿一笑人蓄无害的悄悄靠近,突然踹了柏言秋坐下马屁股一脚,马匹受惊顿时撒腿就跑,颠的柏言秋前俯后仰。 “咱俩赛一程,看谁先到羽山马场,输得请酒。”看着在马上摇摇欲坠的柏言秋,崔含章笑的别提多开心了,紧随其后催马追赶。 柏言秋虽然被他偷袭,在马上东倒西歪,但好歹稳住了局势,不慌不忙的收住马缰,一里地后更是追了上来,便转头便喊道: “趁早通知桃符姑娘给你送钱,今晚大顺斋,本侯吃定你了。驾!” 两人你追我赶的往羽山马场狂奔而去,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沿途的风景极速倒退。 官道上也有三三两两的红男绿女闲散缓行,远远便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而躲闪开来。只见有一白袍和一蓝袍,空明而出尘,宽大衣袖飘飘,从地平线尽头快速接近,眨眼间便像一阵风从眼前卷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锦衣华服的两位公子哥在赛马。 “马似蛟龙人如玉,当真是一双世间好男儿。”有人捋须赞叹道。 这两位卖相都不俗,只是马蹄疾驰而过卷起尘土飞扬,惹人生厌。无奈两匹骏马如疾风闪电一般,只能空对着背影开骂:“纨绔子弟!” 春风拂面,马上视野开阔,两人远远便看到马场大门附近聚集了大批等待入场的男女,看样子这一程是赛不出个结果了。 “全都闪开!”柏言秋在马上一边高声呼喊,一边挥手让人散去。 两人马速太快,若是不及时示警恐会踩踏伤人,虽然是郊外纵马但若被有心人以此做文章,参上两人一本,未免让人非议他二人侍从而骄。 马蹄声响已经惊动了人群,都是来此参加马球赛的,除了若干女眷有些惊恐外,男子们反倒是兴奋,全都自动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更有甚者吹起口哨起哄。 毕竟这两位爷都已经身居高位,碍于身份不便下场,但此时能在郊外能见到他们二人赛马,也是一件幸事。只见两人都俯身在马背上起伏,并将吐息节奏调整到与坐骑同一节奏。 “快看,白袍黑马那位是探花郎崔含章,果然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相貌!”人群中有眼尖的姑娘认出了当年游街的探花郎,虽然言语之间略带矜持,但一脸花痴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围着的姑娘们都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纷纷尖叫不止,全无半点羞涩。这顿时惹得旁边的男人们不满,不好直接开口反驳,便把灵武侯搬出来打压探花郎,道:“你们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在前领先的蓝袍公子可是咱们神光朝一等灵武侯,不比那只会那些花拳绣腿的强多了。” “就是,灵武侯出手阔绰,豪迈冲云霄,有古之名将风采。”既然有人开了头,便有人跟随附和。 “你们说谁花拳绣腿呢?探花郎可是鸣金楼排定的神光八骏之一,判词便是左手诗词右手枪,文武双全的人物。我看你们几个纯属是嫉妒人家。”有姑娘替崔含章叫屈,一脸不满的反驳他,其他姑娘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乏有识之士对其评头论足。一位是金科中举名列三甲的探花郎,更是写的一手好诗词,一位是世袭罔替灵武侯府贵公子,尤其是抬棺入北胡凯旋而归为他赢得偌大名声。 两人相同之处便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且崛起速度极快,无论是战功还是政绩都是争议不小。尤其是探花郎崔含章可是白手起家,本是出身乡野之地的烧窑匠,抓住机会便鲤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故而此时两人赛马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起初两人都有意减速,但坐下宝驹都上了性子收不住,临近终点愈加发力狂奔冲刺。看到前方人群自动让道,他们握紧的马缰快速松掉。 从翠微门到羽山马场一路上前半程多是弯道,柏言秋提前出发占了先机,牢牢卡主身位;后半程跃过矮丘后才是直道,乌云盖雪最是擅长在直道上发力,故而抓住机会爆出惊人的冲刺力,转眼间已经迫近半个身位。 柏言秋回头看到他近在眼前,一脸坏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候也送你一脚。” 说音刚落时,先是一拍坐骑马脖子给它信号,坐下宝驹与他心意相通,高抬后臀输送助力,只见柏言秋贴着马背上的身子凌空撑起,侧身一脚揣想右后方乌云盖雪的马头。 崔含章未曾料到这孙子耍赖,无奈之下仓促收缰,强行把马降速,心想: “柏言秋这孙子心眼忒小,为了坑我一顿大酒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乌云盖雪奔跑正酣,忽然被迫降速激起了凶性,竟然硬是以高昂的马头迎着踹来的腿撞去。随后前蹄微微扬起,仰天嘶鸣,极其不配合背上的主人。 陡然间一股大力从脚上传来差点令柏言秋吃力不住,好在他骑术惊人手臂挽住马脖绕着马头旋转一圈大袖飘飘再次落回马背,这一手绝活登时赢得满堂喝彩, “看到没?上一届斗马大赛的马王绝非浪得虚名。”刚才被一群姑娘怼到内伤的男爷们立刻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委实也是柏言秋刚才这招人马合一技惊四座。 “灵武侯这一招好帅啊!你看他立身于马背上蓝袍玉带丰神俊朗。”有女子直接叫嚷喊道,哪里还顾得半分矜持。 “对,对。你们看他的眼睛,凝视前方一往无前,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气概。”旁边本不相识的姑娘仿佛找到共同话题,叽叽喳喳的附和道。 姑娘们的记忆都很短暂,更加是不能讲道理的。尤其是看到英俊不凡的柏言秋露了这一手绝活,更加不在意他俩谁更出色了,反正两位都是单身贵族嘛。全都一脸崇拜的神情看着灵武侯,眼神中再也容不下旁人,所以说姑娘们的心思没法猜。 这时挤在人群中的茹竞秀三人越众而出,各自上前帮着两人稳住坐骑,尤其是霍光两眼放光,一脸急迫的说道:“柏大哥,快把这招绝活传授小弟。” “光哥儿莫急,稍后我带你跑两圈,这招最重内劲吐息和马匹配合度,你与翠龙自幼相伴长大,彼此最熟悉不过,学起来定然极好上手。”柏言秋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向崔含章朗声说道: “今晚咱们去大顺斋喝大酒,你们三个有相好的姑娘一起带来,你崔大哥请客。” 第一百一十章 兵不厌诈 两人之间的赛马虽然不乏精彩之处,但充其量也就是今日大戏的开胃菜而已。随着一声号角响起,皇家马场的斗马大赛高潮戏份拉开了序幕。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之情,各自都鼓足劲为押注对象呐喊助威。昨夜各大柜坊的盘口赌金猛增,摒到最后的大资金纷纷出手。 最大的热门便是林屋山的乌骓踏雪,盘口赔率是一比二。这个盘口背后噱头十足,世人传言墨脱天戈不出,无人可敌林屋山。而且斗马大赛结束后五日便是林屋山与柏言秋的大婚之日,灵武侯的大管家当着所有人的面砸下百万银钱宝钞买他女主子夺冠,跟随者如过江之鲫。紧随其后的便是游侠温逐言的黄斑马,盘口赔率是一比三,萧氏也不再遮遮掩掩,跟着砸下百万银钱宝钞买其以下克上逆袭夺冠。这两家在盘口上斗法,各路资金争相参战,一时间引的各赌档盘口风云变幻,掀起了太康城百姓全民赌博的高潮。 皇商萧氏此次安排了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萧居安和乌孙天马,结果首轮就被林屋山淘汰出局;暗线则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众人已知他是萧氏门客,此前是在扮猪吃老虎呢。安排的如此周密,就是让两条线互相打掩护,可见萧氏对于夺得马王志在必得。 赔率榜上跟在两人身后便是云林姜皓月和龙象马赔率是一比五;再其次是折府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赔率是一比八;最后则是柱国将军府关慕和大骊马,赔率是一比十。 刚刚抽签显示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对阵姜皓月和龙象马,关慕和大骊马对阵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温逐言和黄斑马轮空。此时轮空的人等于多休息一场,而且可以趁机观察其他对手,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好准备。抽签结果都是当场显示,而且有康王主持监督,自然无人敢质疑。 盘口随行就市,城内的各大柜坊立刻升水,将温逐言的赔率升到一比二点五,顿时引得赌金往这边流。此时下注买温逐言的赌徒们,忍不住在马场上欢呼庆祝,因为一轮抽签下来他们便已经赢了零点五个点位。 崔含章看着那帮欢呼庆祝的赌徒微微蹙眉,开口对柏言秋说道:“怎么哪哪都有萧靖这孙子。” “你应该问皇商萧氏还有什么生意不做?”柏言秋吐了一口涂抹,恨恨的说道。 “也对!三大皇商他们萧氏一家独大,内库的财源一半是萧氏贡献的。” 崔含章转头喊来侍卫长清风:“拿着我的腰牌找崔伯要一百万两银钱的宝钞,去清水柜坊下注买乌骓踏雪。” “别介!清风回来!”结果不曾想被柏言秋立刻拦住了。 “为何拦着我发财?”崔含章一脸不解的问道。 结果柏言秋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说道:“知道你有钱,也不能这样浪费,你的心意我领了。忘了我先前告诉你去押谁了?” “可是林屋山这边怎么办?乌骓踏雪如今夺冠呼声最高,纸面实力也是最强。”崔含章一脸不解的问道,再者以他们两人的交情,也必须押注林屋山。 柏言秋牢牢按住他的手臂,低眉敛目轻声说道:“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崔含章是聪明人,听他一句话瞬间领悟了中间的奥妙。田忌赛马的典故是出自上古春秋战国,讲的是大将田忌将摆兵布阵战法用在赛马上,以己方下驷对阵敌方上驷先输一局,以中驷对阵敌方下驷赢回一局,以上驷对阵敌方中驷再赢一局,最终三局两胜赢得比赛。 只是今日斗马大赛远比典故中所述的情况复杂,对方可不会傻到让你随便安排。但柏言秋一语双关,既是指斗马大赛,又是指的柜坊盘口。 原来开始便是己方上驷林屋山碾压对方下驷萧居安,待对方上驷温逐言浮出水面后留着被围攻。想要调度安排如此对阵,其中困难重重,他明白单单一个柏言秋是做不到的。 “大热必死,这可是赌场不二法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说不说看心情。”很多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柏言秋也是不便透露。 “其它事我也就不问了,想必也难不倒你们篪丽街,但我就问一件事,你小子怎么搞定林屋山的?”崔含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一点。 柏言秋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的抻了抻,然后慢慢说道:“夫妻之间,伏低做小也罢,强势蛮横也罢,都不是多大的的事,最忌讳毫无信任,最终就是相看相厌,离心离德。” 这一番话说得崔含章目瞪口呆,这还是他认识的豪门浪子柏言秋麽?他忍不住上前掐住眼前的柏言秋胳膊,“还是你柏言秋麽?你是吃错药转性了还是被借尸还魂了?” 胳膊疼的钻心,崔含章是真下手,柏言秋赶紧告饶说实话,“好了!好了!我承认这般有道理的话是祖母他老人家说的,我现学现卖。” “柏老太君真是人生智者啊,你小子就是命好,掉进福窝里了。”崔含章一脸释然,既然是老太君的话,那就太正常不过了。 “这么说来,是你伏低做小求过林屋山唠?” 柏言秋摆摆手,笑眯眯的说道:“话别说那么难听,本候是商议着来的,琴瑟和鸣。” “这事情说起来还要谢谢墨脱天戈,我家屋山何等高傲之人,眼中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既然她临时退赛了,自然也就没啥兴致了。” “而且这事也是萧靖那孙子先挑起来的,他安排温逐言扮猪吃老虎,在盘口上坑了我们三家柜坊一千万两银钱,若是不找回场子来,篪丽街各府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崔含章听到他说萧靖押注温逐言赢了一千万两银钱,顿时惊呆了。果然是人不狠站不稳,难道他是想收编太康的几大柜坊,就不怕撑死自己? “所以唠,被人打上门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柏言秋两手一摊,意思是他被迫出手。既然萧靖不仁,别怪他不义。 柏言秋有些话暂时不好和盘托出,其实他没告诉崔含章的是篪丽街各府也是昨夜才收到了三大柜坊被坑杀千万两银钱的事情,事关重大各府在折家紧急聚头商议对策,柏言秋只是在关键时刻轻轻推了一把,事情就被做成了。 那帮老头子们的心狠手辣便是参与者柏言秋都觉得不寒而栗,为了诱敌深入,他们决定做戏做全套,始终将此事瞒着折九妹和关慕白,而且回去下命令无论如何都要胜出。倒时两人为了争夺胜出名额,必然是放下情面豁出去,很可能是打生打死的局面。最后无论谁赢,都是残胜,更不会引人怀疑。下一轮不管对上谁都是有输无赢,自然赔率大跌盘口水位一落千丈。倒时便是每个赌徒的问心局了,赌注越大心魔越重,天堂与地狱只在一念之间,倒时候篪丽街三家柜坊正常情况下就加重筹码一举收割。 人老成精,把一肚子的兵法用在了自己子孙后辈身上,只能说人生处处是战场,半点松懈不得。 一国乃至一族,最大的危险从来不是外部,而是内部腐化,究其原因便是承平太久。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便可以享受荣华富贵,那子孙后辈自然毫无动力上进求真,更别提忧患意识,甚至都不知危险为何物?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真乃天道真言。 其实至于柏言秋暗示他押注折九妹,也是冥冥中的一种感觉。 果不其然,抽签结果出来后柏言秋便锁定了最后一点不稳定的信息。即便是姜皓月的龙象马真如传说的那般身具龙象之力,也敌不过林屋山和乌骓踏雪的倾力出手,须知融合了灵蛇枪法的林屋山已经将蟒蛇吞天的霸劲悉数掌握。 崔含章作为一个局外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其中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此时能做的便是相信柏言秋去下注折九妹的朝阳灿金马。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对这笔钱财都不看重,毕竟是赌博得来,若是赌桌上再输出去,只能说明是纸上富贵终究留不住。 不过他确信的一点是,果然太康城各路势力对于萧靖高调进城的做派心有不满,竟然联合设局坑杀一把,其实输多输少也都在于他自己,这一点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一个优秀的包衣奴才,容不得主子受半点委屈,萧氏在太康的马仔们争先恐后的押注温逐言的黄骠马,硬是把他盘口的水位再次提升,导致盘面已有失衡的趋势,响午过后,黄骠马的赔率已经与林屋山的乌骓踏雪持平了。 斗马大赛的发展一切都如先前推演的那般,折九妹和朝阳灿金马鏖战一个时辰残胜关慕的大骊马。两方人马都受伤不轻,尤其是关慕摔倒地上时,第一时间去保护大骊马被朝阳灿金马踢断了胳膊,大骊马也是趁乱爬起来用马头将折九妹撞翻飞出去一丈远,狠狠摔落在地嘴角溢血。这番惨烈局面惹得围观众人唏嘘不已,高处看席上柱国将军府的长更是辈脸色铁青,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至于此?折九妹暴戾成性的名声快速传遍了太康城。 崔含章看着这一幕莫名的有些难受,环顾一圈满场的欢歌笑语、殊死搏斗、阴谋诡计等等莫不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在弈棋者眼中为了全局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不想任人摆布,那就唯有跳出棋盘做弈棋之人。 端坐在高处看台的康王和侧王妃墨脱天戈不时交头接耳,看墨脱天戈的神情似乎是对两人一战颇为欣赏,说的话引得康王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笑声。忽然间崔含章想到操办这场春游马球会的康王会不会也参与其中了,否则如何骗过萧靖那个人精? 正如柏言秋所说的那样,姜皓月本身不足为惧,但龙象马果然是最大意外因素。在乌骓踏雪和林屋山的轮番轰击之下,竟然不落下风。碍于主人拖累,龙象马后期转为被动防守,竟然能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马性刚烈而勇猛好斗,最终还是姜皓月有君子之风,不忍坐下爱马受伤,主动喊停认输。此战虽然不出意外的获胜,但对乌骓踏雪的体力消耗颇大,接下来的比赛又有了变数。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人意料 羽山皇家马场随着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取胜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原来是骁武营副将带领手下齐声呐喊助威,引发了全场观众的共鸣,上千人整齐划一的喊着林屋山大名,山谷响应云影相从。 “啧啧!看看你媳妇的人气有多高,场上这么多须眉男儿都为之倾倒。”崔含章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不由得感慨。 柏言秋对眼前的景象十分受用,双眼微阖张开双手成半圆状虚抱,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他们一半是享受斗马带来的快感,一半是为了自己押注的银钱呐!” 这话咽的崔含章忍不住翻白眼,柏言秋说话一向这么赤裸裸。话糙理不糙,共情的基础缺不了利益的捆绑。这上千号能亲临皇家马场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背后代表了太康大大小小的各种势力。 “凡事坏在一张嘴,你啊总能一句话把天聊死。” 崔含章调转马头,“本统领再去巡查一圈,为各位公子小姐们护卫警戒。” 柏言秋可没打算放他去巡逻,赶紧收起那副欠揍的神情追上来,非要拉着他去看抽签,“巡逻的事让清风带队即可,你可是答应本侯去被林屋山站场助阵的。” “知道你是读书人看不上满身铜臭味的泼才,以免您把我也归类了,本侯也驺了句诗您给点评点评。 柏言秋作诗,那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啊。他还真有点兴趣:“你且说来听听。” 柏言秋见他不在是一副要走的架势,便放开手来。“本侯要先酝酿下情绪啊,你且稍等片刻。” 只见他身子绷直挺拔腰背,抬头望天,脖颈成四十五度斜角扬起。 就在崔含章以为他要一直这样抻着下去的时候,柏言秋口中忽然蹦出一句诗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初次听到这位爷开口作诗,崔含章觉得是个稀罕事,便认真点评道:“虽然对仗略显不工整,但意境和文采都不错,字里行间还有些离乡游子思恋故土的意味。” “怎么样?本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要不凡!”柏言秋属于典型的顺杆爬的货,听到诗道高手崔含章夸奖两句便有些飘飘然。 “只是敢问侯爷,上半句好理解,这下半句是何意思?两乡又是指的哪两乡?”崔含章顿时来了兴致,但凡遇到上好诗句都是仔细品读,故而打破砂锅问到底。 柏言秋哪里会想那么多,他自己只是填了下半句而已,此时被忽然问的这般细致顿时卡壳了,便一把夺过崔含章的马缰在前领路,“你管是哪两乡呢,反正都是共赏一轮月便是了。走,马上要二轮抽签了,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还说你不是泼才,我看是比泼才更不讲理。”崔含章被他给气乐了,话说回来柏言秋这一拨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哥,无须下场科考自有爵位继承,故而对学问一事从不上心,今日他能表现这般才情已经是出人意料,其他的也就不必强求了。 两人下马后被游骑军副将接了过去,若是无非带领怕是挤不进去,里外里围了三四层人群,都眼巴巴的在等着抽签结果。 “感受到火辣辣的热情了没有?” “我看这股子热情劲像是七月里的的骄阳,足以烤化了人。” 内圈人群喧嚣嘈杂,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抽签情况,还有的人分析先前两场比赛的得失,更多人则是密切跟踪几大柜坊的盘口赔率水位走势,两人虽然靠的近但也要大声说话才能听得见彼此。 高大魁梧的康王龙骧虎步走到场中央,右手轻抬全场顿时安静,“康王殿下,公布抽签结果吧!小的们实在是等不及了。” 康王严肃的国字脸舒展开来,微笑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下场替他们三位猴急什么?” 康王的调侃顿时引得观众哄然大笑,那位小哥脸色涨的通红,但也不扭捏,朗声说道:“斗马大赛万众瞩目,小弟我这是替大家伙急呢。”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无道理,康王殿下还是别绕圈子了,大伙拭目以待究竟谁是游侠温逐言和黄斑马的对手。”人群中有人接着小哥儿的话喊道,说话的是位聪明人。根据赛制,上次轮空的温逐言注定要下场,现在无非就是等抽签结果是林屋山还是折九妹了。 这一切在崔含章看来似乎味道都变了,便是连康王与众人的对话他都觉的事有反常。尽管在现场看来他们句句体现真性情,举手投足之间的情绪都是自然流露,但此时陷入阴谋诡计漩涡的崔含章却怀疑着一切。 事后晚间在大顺斋的酒宴上,趁着众人心情大好,崔含章终究没有忍住,开口询问柏言秋,“你是如何说服康王殿下的?” 柏言秋似乎早有预期,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指着他笑的前仰后伏,“本候就想看看你能熬到几时再问。” “本候要先敬兄弟你一壶,若非是你告知了墨脱天戈有喜的事情,恐怕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和平康王做笔交易。”柏言秋不待崔含章有所表态,便拿掉酒壶盖子,仰头一口气干掉了。 其实崔含章还没有听明白,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十分不好。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线头,便一把拉住他追问道:“墨脱天戈害喜退赛,林屋山一家独大且兴致索然,我是明白的。但是为何康王会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须知萧靖与他乃是姻亲表兄弟关系,便是本次马球会的诸多开支也是三大皇商补足的经费,不合逻辑。” “这事说起来跟你崔含章还有关系的,不是兄弟非要揭你伤疤。要知道你当初在晋安北狱遭灾,背后出力最多的便是萧靖。” 柏言秋一句话便把他勾回了当年那段痛苦经历,胸中一股酸楚涌上头。崔含章拿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一通,然后示意他继续说: “当然萧大公子是冲着庆元府四大丝绸商去的,尤其是左氏一族的家产,你充其量就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当时康王带领三法司去晋安严查科场舞弊案,哪里会留意到你呢?自然是萧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但谁曾想你后来金榜题名位列三甲,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漱兰轩内御前问话也得亏康王临机应变把事情推给三法司,跪地请罪后临阵撤下会审奏折,再然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的,所以说兄弟你崔含章改变了太康很多事情的走向啊,至少这一对姻亲表兄弟之间的裂痕便是由你引发的。” 柏言秋虽然酒喝不少,但脑子没有糊涂,一五一十的将背后的事情讲给他听。 “是啊!康王殿下志在大统,若是因为我的事情断了前程,必然是记恨上了萧靖。这恐怕也只是前尘往事的铺垫吧,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墨脱天戈吧。”崔含章算是接上了思路,脑海中过往事情历历在目。只是他没想到柏言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聪明!不愧是名列三甲的大才子!本候只是把你告诉我的猜想,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康王听,至于他信不信,信多少,那就不是本候关心的了。” “侯爷这招以退为进真是高明啊,利高者疑。事关子嗣和心爱女人,由不得他不信,况且有帝王之志的人都有一颗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 “含章其实无需把事情想得那么不堪,单凭我们凭借如今掌握的一丝半缕的线索,想要查出背后真凶难于登天。但康王殿下掌握调动的人脉则非比寻常,合我们三家之力必能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本候也很好奇究竟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孙。”柏言秋这番话让一桌人都震惊万分,霍光、褚嘉康、茹竞秀饮酒的动作一顿,杯中酒洒了不止一两滴。原来斗马大赛的背后还有这等凶险万分的事情。怕是听者回去都要睡不好觉了,对于很多人而言,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险。 “果然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小弟佩服!”崔含章知道凡事不能以阴谋看待,这其中或主动,或无意等等入局之人,都只是事情的一环一扣而已,各方博弈的结果而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说柏言秋和他背后的那帮老狐狸当真是算无遗策,合该萧靖这孙子倒霉。若不是他心比天高主动挑衅心,恐怕此等祸事是断然找不上他萧大少爷的。 崔含章心中虽有丝丝不爽,但想到柏言秋终究没有骗他。便拿起一壶酒与柏言秋碰杯干掉,一抹嘴巴笑着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能打垮萧靖,我崔含章的甘愿入局为君驱使,更何况兄弟我跟着沾光发了笔横财。” 柏言秋一把握住他的手掌,眼眶泛红,动情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柏某待人以诚,故而如实相告不敢欺瞒。” “整的这么煽情干嘛,与灵武候做兄弟,小弟我倍加珍惜。”崔含章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认真说道。 “两位哥哥酸不酸?要不要小弟去厨下给斩鸡头烧黄纸啊,赶紧坐下喝酒!”其他人被忽视许久,全都不满意的催促他俩坐下喝酒。 第一百十二章 打的你没脾气 林屋山对阵温逐言,乌骓踏雪单挑黄斑马,顿时全场观众炸锅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有欢呼雀跃的,也有愤怒生气的,更有哀嚎痛哭的,一副副众生相摆在眼前,崔含章反倒是古井无波甚至有些百无聊赖,篪丽街不这样操作才怪呢,大热必死千古定律。 “两个大热门提前遭遇,必然会拼的你死我活。”三五成群的观众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这不公平,有人暗箱操作。”有大胆的竟然开口质疑,顿时引来另一拨人的痛骂,若非及时抱头逃窜,绝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在场之人没少在两位热门选手身上押重注的,此时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还是心急了!悔不该急着盘口升水的。”清水柜坊的新掌柜一拍脑袋,轮空规则便是不允许连着轮空两轮,既然温逐言上一轮轮空了,下一轮必然得出战。只是没想到直接碰上林屋山,如此以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康王虎目微瞪环视全场,然后慢慢说道:“本王向皇后请旨举办春游马球会,是为大伙图个乐子,诸位当尽兴。为公平起见,本王与王妃要亲自督战最后两场比赛。” 未等众人拍手加好,康王再次抬手示意安静,转头对着高台的右侧做了请的姿势。 只见另一边气质儒雅的泽王缓步走来,看着场下众人期盼的神情说道:“上阵亲兄弟,共襄盛会,本王拿出在北伐期间缴获的玄铁重甲一套作为斗马大赛冠军的奖励。” 玄铁重甲是北胡精锐重骑的装备,骑兵和战马全身覆甲攻防兼备,可谓世间最顶级的马战装备。此套装备造价昂贵,北胡倾一国之力才打造了不足万套。无论是北胡还是神光,对于这样一套完整的玄铁重甲都是极为看重的,尤其是将门子弟无不以弄到玄铁重甲为荣光。 泽王将这样一套玄铁重甲拿出奖励甚得在场年轻人的欢心,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两年前曾有套战甲流到鬼市里,后来引得篪丽街各府出手抢夺,结果竞拍价一路走高,最终被神秘买家半路杀出以绝对高价买走。 “泽王威武!” “泽王威武!” 便是崔含章等人对此套玄铁重甲都十分眼热,柏言秋难得高看佑胤一眼,着实没想到在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王爷能如此豪气,不由得感慨道:“玄铁战甲可是宝贝呐,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 崔含章想起了在幽云十二州战事胶着时期,北胡重甲骑兵登场改变战局,身披玄铁重甲乌压压一片,冲锋时一字排开,所遇之敌如中败革,摧枯拉朽一般的碾压而过。 “玄铁重甲象征意义重大,又是泽王战场缴获的,得了此套战甲将来或许亦是进身之阶。” 正当两人闲聊之际,鬼市传来放出风来又有神秘买家通过开价十万银钱收购这一套玄铁重甲。此消息一经爆出便引爆了现场的气氛,愈发凸显了玄铁重甲的珍贵,看来不少人都对这套玄铁重甲虎视眈眈。 随着两位王爷的各自落位,众人也陆续的回到看台,把中央场地让出交给本次斗马大赛的两大热门选手。 正午晴空,微风和煦,暖暖的阳光洒在马背上,林屋山一身银盔夺目耀眼。顿时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只见那栅栏的入口处,柏言秋牵着一匹乌骓踏雪走进场内,马儿全身上下除了四蹄都是墨色的,鬃毛乌黑而光亮,眼睛炯炯有神,宛如一头神兽般。 柏言秋走在前面,笑若春风,挥手与四方观众致意,仿佛此时怒马鲜衣的正是他本人一样,便是在崔含章眼中看来都觉得这小子欠揍,更别提全场有那么多与他不对付的人了,一个个恨不得上去在他得意脸上来几拳。 乌骓踏雪头颅仰天嘶吼,马身雄健,肌体喷张,四肢修长刚猛,观战众人都是懂马爱马之人,见到乌骓如此神采纷纷侧目。 另一边黄斑马不甘示弱,前蹄刨地,鼻息喷出,似乎迫不及待开战,未等锣响两匹骏马便骤然爆发冲刺出去。 黄斑马瞬间爆发快如闪电雷霆,虬劲刚猛,不羁狂放与狂野为一体,仿佛换了一个形态,便是马背上的温逐言原先惺忪的双眼骤然睁开,双眸开阖间有冷光射出。 “温逐言一直在藏拙,他座下的黄斑马更不是凡种。”崔含章瞬间捕捉到了气机变化。 崔含章说话间瞥到柏言秋手掌骤然握紧,想必是他也发觉了温逐言的状态改变。 全场观众只看见两道闪电交错而过,一个回合而已,交手的两匹骏马状态极速攀升。 康王瞬间站起,他脑海中记起在落马洲墨脱族中长者所说的斗马,他似乎在场中的马匹身上看到了斗马的野性。 相传,在草原西北曾经出现过野生的斗马,天性孤傲好斗,体力卓绝,耐力更强,为万马之王,等闲马匹无法近身,墨脱族人为捕捉野生斗马曾经伤了数人,都不曾困得住它。 斗马,是天生的战马,无人能够驯服!后来墨脱族人想到一种取巧的方法,每年三四月发情期便让上等母马与之杂交,争取培育出蕴含斗马血统的二代马种。根据墨脱族记载,斗马的后代成活率很低,曾经差点断了血脉,一直繁育培植到第四代才能够逐步驯化,第五代才能与士兵配合作战,便是如此五代战马也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去通传天戈王妃,说是疑似斗马血脉出现,请她来观战。”康王大手一挥让萧六去内帐传信,直接把墨脱天戈请过来好过一趟趟差人传话。 “等下,直接去把王妃的榻床抬过来,务必不要让她下地。”康王再次补充道。 “属下明白!”萧六快速退去,带着府兵侍卫去内帐抬人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场中已经再次交上手。温逐言当然清楚座下黄斑马的斗马血统。当初萧老太爷便是以此马为报酬聘他为萧氏客卿,爱马如痴的温逐言自然无法拒绝。虽然黄斑马只有一丝稀薄的斗马血脉,而且是第六代斗马辗转中原后再次杂交培育而产,但见识过它发狂时状态的温逐言已经完全被其征服。 斗马天生野性难驯,遇强则强,愈发疯狂。这种血脉传承不会断绝,此时黄斑马便是受到了乌骓踏雪的刺激,天性中的好斗被激发出来。 “黄斑马体内有斗马血脉,看身形体架应该与河间马是直系血亲。”墨脱天戈一眼看出黄斑马的不凡,更是把它出身猜的八九不离十。 康王眼中满满的宠溺,握紧身旁佳人的柔夷,轻声说道:“本王依稀记得族内长者提起过尕布雪山南麓曾出现过野生斗马,想不到天戈你一眼变看出黄斑马的出身。如此说来,乌骓踏雪怕是很难赢了。” 墨脱天戈此时身上母性光辉十足,不自觉的用另一只手抚摸腹部,笑容柔和的说道:“未必!黄斑马虽有斗马血脉,但毕竟稀薄,想必是六代以外的培育马,野性虽有爆发力亦惊人但耐力不足,更加谈不上像一代斗马的体力卓绝。” “这么说来,墨脱天戈与乌骓踏雪的胜算是持久战唠?”过来与兄嫂见礼的泽王听到此话,下意识的问道。 墨脱天戈发觉是原来是泽王问话,想要起身行礼被其赶紧拦住,“见过王嫂,请王嫂切莫起身,否则折煞小弟了。” 墨脱天戈点头致谢,顺着刚才的话说道: “谢过王爷!天戈虽然不知乌骓踏雪的来历,但多少能看的出此马善战,尤其是马腿修长有力,跑起来如四蹄生风,最适合长途奔袭,由此可知此马体力绵长。以我族相马术来看,精瘦的筋骨像刀锋一样突出分明,两耳如斜削的竹片一样尖锐,此等宝马万中无一。” 康王不忍爱妃心神劳累,便打断说道:“给四弟看坐,我等先看他们精彩的表现。 黄斑马气势再次攀升,温逐言感觉到它有脱离掌控的趋势,后肢撂腿,马臀微微抬起。 “老伙计上吧!”温逐言两腿用力一蹬,人跃起立于马背上,与先前墨脱天戈击败萧居安所用招式一模一样,人马一体的冲了过来。 “来的好!”林屋山一拍马背,鹞子翻身飞掠而起,提膝抬肘撞向温逐言,两人瞬间便在半空中交手十余下。 只见两匹马围着偌大赛场奔跑追逐,互相以马头冲撞彼此,立于马背上的两人已经掠下落地,各自施展绝学斗得不可开胶。 温逐言竟然以军中流传最广的太祖长拳对阵,招式朴实无华,但威力巨大,仿佛人人皆懂的普通招式在他手里得以升华。而对手林屋山则以家传林氏枪法为基,脱枪为拳,竟然施展出灵武侯府的灵蛇枪法来, 那边两马厮杀不止,不时传来嘶鸣;这边则是两位高手殊死搏斗,如龙腾虎跃一般,动辄便是分生死。不消片刻两人俱都是汗如雨下,尤其是林屋山身披银甲,一招一式俱都十分消耗体力。 林屋山再次与温逐言换拳后借力腾空,只听一声口哨自其嘴中响起,乌骓踏雪闻声立刻摆脱黄斑马赶来接住下落的主人。 林屋山与乌骓踏雪心意相通,握紧缰绳,乌骓马半身抬起蹬天高高跃起,人马合一的撞向温逐言。 怎奈黄斑马野性爆发,沉迷于追逐角斗,未能及时回接主人,导致温逐言一时间要面对林屋山和乌骓踏雪的双重压力。在乌骓踏雪的闪电速度下,温逐言躲闪不开,别无选择只能硬接,双拳与马蹄对撞一记,结果整个人摔出去二丈远。 “果然如此,黄斑马与温逐言应该还未做到人马合一,这便是斗马的野性所致。若非是野性难驯,我墨脱族早就开始大规模的繁殖斗马血脉了。”墨脱天戈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一拍床榻说道。 泽王听到她如此断言,便再次问道:“难道说斗马血脉就无法改良编入军中?” 墨脱天戈再次笑着摇头道:“并非不可改良,只是条件要求苛刻。我族中第五代斗马血脉培养作战都是要求从马儿刚出生时便与之相伴,让它从心底里认识你,熟悉你,然后再成年后以实力征服它,如此以来才能保证它野性复发时不会伤害马主。只是成功率太低,百来只马驹中成功者不足一成,根本无法成规模。” 林屋山利用乌骓踏雪与黄斑马缠斗的空隙,瞬间召回乌骓合力重创温逐言后,便飞掠下马追着他打。当真如拳经所言,打人如亲嘴手到身也到,一阵如急促箭雨攒射的贴身短打,逼得温逐言转攻为守谨防门户,结果还是在手忙脚乱间再次中招,嘴角溢出一条血迹。 实则是温逐言一身功夫全在剑法上,斗马大赛可披甲但不许带武器上场,怕得便是有人恼羞成怒伤害赛马。而林屋山早就融两家枪法于拳法中,脱枪为拳说的便是她手上功夫。一招失利,不曾想处处受制。 便是他本人也没想到会有被逼着与乌骓马双蹄硬碰的一刻,碰撞刹那间他感觉到如万钧压顶,马蹄上更是传来霸道的螺旋力道。眨眼功夫他便被撞飞出去,摔落地上内腑震荡不止,一口丹田气没有提上来。结果林屋山迈步如犁行阴魂不散紧,追着扑来一阵贴身短打造成他内息混乱岔气,已经伤及肺腑。此时僵持下去他只能被动防守,可以说被打的毫无脾气。 第一百十三章 血战到底 风入四蹄轻,乌骓马如风中柳絮飘飘洒洒,初次交错试探后,并未选择与黄斑马硬碰硬,而是不断的挑逗消耗它。 温逐言被林屋山缠住脱不开身,每每抽空子以口哨指挥黄斑马都被林屋山拳风压盖。须知刚才林屋山飞身扑来时,他伸手一格,但觉势大力沉,心头顿凛,足下蓦地一转,两手画圆卸力。林屋山机变神速,倏地借势移步,一个弓步欺身追击。局面形成了黄斑马和林屋山的错位强势,彼此都得势不饶人。 “有意思,想不到林屋山拳法竟然如此凶悍,皇兄可看出她武功路数?”泽王一脸惊讶之情,心中顿时收起小觑女子之心,摇着纸扇向康王请教道。 忽然场中刮起一阵妖风,顿时飞沙走石人影模糊。 康王双眉紧皱目光凝视着场地中央,依稀可见林屋山拳脚颇重大开大合如犁庭扫穴,一招得手后便牢牢占据上风,不给温逐言半点扳回来的机会;反观温逐言招式刁钻古怪,往往是攻敌之所必救,虽然处于下风,但情况并未继续恶化。 当初柏言秋便是投效于左路军康王麾下,他虽出身高贵但不矫情,常与军中兄弟们打成一片,对灵蛇枪法更是从不藏私,故而在左路军灵蛇枪法流传甚广,便是康王也曾与柏言秋多次交手切磋。此时看到林屋山招式甚是熟悉,联想到两家已经联姻且五日后举行婚礼,便猜到八九不离十,两家世代交好,枪法已经互换交融,林屋山更是天纵奇才,脱枪为拳,第一次全力出手便展现出两家枪法融合后的可怕。 “林氏枪法与灵蛇枪法互补融合,尤其是灵蛇枪法的霸劲在一位女子手中施展开来竟如此磅礴大气,你们看她拳走中宫硬桥硬马,大有舍我其谁一往无前之气势。想必柏氏太祖地下得知赖以成名的灵蛇枪法竟然在玄孙媳妇手中大放异彩,足以含笑九泉了。” 康王的对林屋山拳法造诣评价如此之高,让在场众人都意想不到。原来这位横空出世的林府二小姐竟如此惊艳绝才,即便是泽王都不禁感叹柏言秋这小子福气不浅。 一时间观战众人对场内两位开始评头论足,议论最多的还是柏言秋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林屋山这等惊艳绝才的女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乌骓踏雪避而不战只知躲闪,黄斑马怒气值直线飙升,狂野的四处撂蹄,龇牙咧嘴疯了一般再次冲向眼前的仇敌。 只是这次乌骓踏雪并未避让,只见它仰天嘶鸣,抬起上前蹄凶狠迎击,两马上半身撞在一起,僵持一息后各自倒退摔了出去。 “眼球猩红,有血丝隐现,这黄斑马状态不对。”墨脱天戈慵懒身姿瞬间坐起,她曾亲手养大族内一匹六代斗马的马驹,对斗马习性最熟悉不过,此时她发现黄斑马属于癫狂状态。 便是崔含章也看出场中黄斑马的异常之处,忍不住转头说道: “这黄斑马似乎发疯一样,左冲右撞毫无章法。” 柏言秋一脚踢飞眼前的草皮,淬了一口骂道:“狗日的萧靖,竟然给黄斑马用药以激发其最大潜力,估计今日赛后也就废了。” 柏言秋一席话说的身边人目瞪口呆,原来斗马大赛还有这样的黑幕。 “不要紧张,我家屋山和乌骓马能应付。虽然黄斑马此时力大无穷,但药性一过实力会暴跌,乌骓踏雪可不是普通战马,自幼便是屋山以药草滋补喂养长大,更是朝夕相处心意相通。萧靖既然不给自己留退路,那就别怪本侯心狠手辣了。” “难不成你还留有后手?”崔含章不敢置信的问道。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通知三大柜坊调动一切库存现银,本候要他萧靖这一次输个底吊。”柏言秋再次传令让篪丽街掌控的三大柜坊加码豪赌。 “顺便告诉你一声,不幸被你言中。康王查到前日马球会果然有人捣鬼,动手脚的不是马匹草料,而是人。他们做事谨慎不留把柄,只是那人不该放浪形骸,区区翰林编修一月俸禄还不够留宿明月坊的,那位清贫出身的翰林编修竟然接连留宿三晚,这事在翰林院已经传为笑谈,含章你说奇不奇怪。” 崔含章听他话后身子陡然一震,忽然想起那日与墨脱天戈林屋山等人组队打马球的人中确实有位翰林编修,而且还是与他同年上榜,一甲第十名楚州许官子。 “须知许官子可是你大舅哥林湛亲自带来的,这中间岂不是乐子大了。” 柏言秋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许官子断然没有理由谋害领路人林湛,况且能与林湛交好想必也是费了不少手段的。 “林湛的事情不去提他,许官子应考之前便是在楚州云林书院求学过一载,后来与你同年金榜题名,更是逢人便说求学过往,言谈之间以云林姜氏门人自居,甚是清高自傲。” “那这事情跟云林姜氏可有什么干系?” “暂时不知,但本候秘密打听到许官子与翰林院另外两位老编修曾以讲学之名一同进过上阳宫。此时许官子想必已经被康王府请去做客,后面的事情也不难挖出了。”柏言秋一番咬耳密谈,便把事情查访的进展告知清楚。此时崔含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阳春三月后背惊出冷汗。也难怪柏言秋对待此事这般多疑谨慎,实则是太康城内杀机四伏。便是这上下同乐的春游马球会也是勾心斗角,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柏言秋知道他要消化下信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悄然走开。事情牵扯的越来越大,意味着事情查的越清楚面临的危险便越大,便是柏言秋自己都要尽快弄清楚林湛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入局而不自知的受害棋子,还是关键一环的参与者,这决定了最终灵武候府、羽林军和康王的关系走向。甚至在他心里最深处还有个不能说的猜测,大位之争已经悄然的开始了。 此时场中林屋山一拳逼退温逐言后,蹬地发力瞬间跃上黄斑马背。对于本来暴走的黄斑马而言,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见黄斑马蹭的跳起,前后四蹄疯狂蹬地,整个马神前俯后仰意图把冒犯它的女子掀翻下来,只是林屋山如壁虎游墙一般牢牢贴在马背上,任它如何跳动撂蹄都无法奏效。 林屋山此战带来太多惊喜,此女子非但拳法霸道至极,胆子更是大过天了。 泽王不禁站起身来,拍掌叫好,“果然是艺高人胆大,一身马背上的功夫怕是太康女子中再无出其右者。” “岂止是女子,贤弟还是低估了林屋山啊!任它风急浪高,她自岿然不动,光是这份定力在男爷们中也是极不寻常见到。” 康王本是接着泽王的话说道,忽然想到身边王妃在侧,便立刻接着说道:“寻遍太康,果然还是林屋山堪与爱妃天戈一战。” 泽王本来沉浸在对林屋山的欣赏中,听到康王的话后忽然惊醒,想起身边康王侧妃墨脱天戈便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巾帼豪杰,便忙跟着附和道:“可惜嫂嫂未能上场,否则天下定当铭记今日,两位胜过万千男儿的女中豪杰一决高下,联袂奉献了精彩绝伦的斗马大赛。” 墨脱天戈咯咯一笑,把手中的茶碗交给侍女接着,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兄弟,不用说这些宽慰我,林屋山当得起尔等的评价,能有此对手我墨脱天戈的日子总算是不会无趣了。” 康王听爱妃天戈如此说话,无奈苦笑,抓起她的柔荑疼惜道:“都怪本王忙于公务,待你产后定当重新举办一场马球会,让爱妃玩的痛快。” “心中有我便好,往后余生岁月长长久久,咱们不必急在一时。”墨脱天戈一脸甜蜜,将他双手握住轻轻吻下,顺势倒入怀中。即便是当着众多人的面,这位塞外女子仍然是真情流露,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两人这般恩爱亲昵落入旁人眼中,便是大大的不妥。不说今日观战的皇后娘娘,心中渐生不满,便是各宫的妃嫔都在心中嘀咕,“异族女子果然妖媚,竟然能让康王这般失仪。” 泽王惊讶之余赶紧转头避开,心中想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好!”只见场下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原来是乌骓踏雪趁着黄斑马一心对付背上林屋山之际,骤然发难偷袭踢翻了黄斑马。 众人无不赞叹乌骓踏雪当真是绝世宝马,竟然能懂得与主人合击之术。若不是一人一马心有灵犀,是万万做不到如此地步。战场之上这等宝马能助主人逆伐克敌,纵横驰骋无往不利。 温逐言见到林屋山跳上黄斑马马背时,便觉不妙。不顾伤势强提一口真气,奋力冲上前想要援手,只是无奈被乌骓踏雪挡住去路,更是趁着其分神之际,突袭了黄斑马,这才引得观战的所有人拍手叫好。 看到黄斑马中招倒地痛苦不堪,林屋山更是施展千斤坠内家功夫死死压住不让它翻身,温逐言脸色铁青阴沉若水,胸膛顿觉的一口气郁结上顶,“噗....."一口鲜血喷出,此情此景看的观战众人心惊肉跳。 温逐言亦是暴怒,擦掉嘴角的血后,鼓荡一身真气拼了命冲上来要解救黄斑马。 一声口哨响起,乌骓踏雪主动迎上狂奔而来的温逐言,四蹄疯狂发力后高高跃起,以前蹄开路飞身扑来。身后的林屋山则是面无表情的一连三拳击打在脚下马头上,令其口鼻溢血,眼神猩红逐渐褪去.... 林屋山解决掉黄斑马后,料它也难有再战之力。舍了它转身狂奔,分毫不差的追进腾空跃起的乌骓踏雪身下,只见一人一马上下共击,这等马战之法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墨脱天戈伸了个懒腰,盖棺论定的说道:“十招之内,温逐言必败无疑。” 温逐言竟然放声大喝,毅然迎着林屋山与乌骓马冲了过去。旁观众人心中已经明白温逐言断然不是她们两个对手,何况先前已经被其所伤。很多心软的女子已经闭上眼睛,不愿看到更加惨烈的场面。想必以游侠温逐言的个性必然是血战到底誓死不退,只是无奈的是他遭遇了惊才绝艳的林屋山,虽败犹荣。 此时再次起风,天空中忽然有细小雪花飘撒,纷纷扬扬,不绝落下。崔含章脸上有冰凉的感觉,伸出手掌接雪,心中默默念道:“想不到今年的桃花雪来的如此突然。” 第一百十四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太史楼观星台,楼岳山与上代监正观星望月,天象地仪尽在眼中。 “此去一别,太史楼中再无楼氏子孙,伏龙芝武堂该是你安身立命之地。”老监正徐徐吐出一口白雾,缓缓说道。 楼岳山朗声一笑,声传夜空,“各自安好!” 看着消失在夜空的宽氅大袖,老监正再次闭目吐息,头顶有星光撒落融入其身。 黄斑马狂野好斗有勇无谋,温逐言双手难敌四拳,最终林屋山和乌骓踏雪以分而治之的策略取胜,若是捉对厮杀局面必将更加惨烈。 其实林屋山胜的也殊为容易,尤其是最后关头温逐言咬破舌尖强行提升功力,拼命也要营救黄斑马,两方针尖对麦芒打的山崩地裂,晚间大顺斋的酒宴林屋山都未参加,而是选择回府调息养伤。 后来一行人在小莲庄品茗复盘,林屋山眉宇间缠绕疑惑,随后语出惊人,“温逐言可能有所保留,虽然招式古怪奇思妙想尽出,但都是集各家之长颉取杂糅而成,我对其来历师承仍然全然不知。” “难不成温逐言还有其他目的不成?”茹竞秀和褚嘉康十分配合的追问,谄媚之情快要膈应死一桌人了,众人心头同有此问,只是无人可答。 斗马大赛过后崔含章便将游侠温逐言牢记心头,吩咐游骑校尉暗中打探。林屋山不打妄语,如此看来此人城府极深,若不查清底细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一场桃花雪来的急促,青天白日的忽然飘雪,狂风冷冽,吹的马场众人睁不开眼。 慌乱中有人群往前涌,看似乱糟糟的实则都是奔着场中两人而去的。柏言秋吐掉口中茶水,摔杯为号,脸上邪魅一笑:“就知道你会伸爪子,给我全剁了!” “属下得令!”埋在暗处的府兵和鬼手营冲出迅速把那群往前涌的人给围住,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一个照面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动手,顿时场上鲜血溅射,将还未落地的飘雪染红。必然是事前得了手令,虽然毫不留情但并未下死手,倒地之人都是留了性命的。 场下混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结束,康王敛眉吹着沸水中翻滚的茶叶,泽王亦是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眼前的一切都被无视了。 两拨人出现的突然,离去的更加迅速,盏茶功夫而已便已经收拾干净现场。 康王适时站起来身来高声宣布林屋山与乌骓踏雪获胜晋级下午的决赛,全场观众虽然惊诧刚才的变故,但也都对比赛结果无异议。只是有人捶胸顿足悔恨不已,有人倾家荡产,清水柜坊这次怕是要彻底破产关门了。 柏言秋这一次的手段可谓不留半分余地,篪丽街暗中调动了名下钱庄的库存银钱与萧氏钱庄在盘口上对决,势必要赢个盆满钵满。 虽然桃花雪裹带寒气袭来,但皇家马场准备充足,碳火手炉等取暖用具一应俱全。下午的决赛照常举行,只是结果令全城人跌破眼睛,林屋山与折九妹点头致意,马上一个冲锋交错后,便宣布认输出局,把马王称号拱手相让给初出茅庐的朝阳金灿马,折九妹轻轻松松摘的斗马大赛冠军。 这通操作足以坑杀所有赌徒,哪怕是将两大热门各自押注对冲风险也无济于事。林屋山与温逐言全都出局,最不起眼的折九妹和朝阳金灿马夺得头筹,须知她的盘口是一赔十,柏言秋这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真是故意气死萧靖呐。 偏偏这位爷打人打脸,专揭人伤疤,拉着崔含章便走到萧靖座前嘚瑟,“含章咱们得好好谢谢这位送财童子呐。” 萧靖端酒杯的手一顿,洒落几滴酒水,但转瞬间脸上堆起笑容,笑呵呵地起身上前,“两位不用客气,若是缺钱尽管开口,小弟我每天睁开眼便发愁怎么花钱,没事便喜欢扔俩钢镚啥的打赏。” “萧靖你装什么蒜。早给你说了,太康龙沅江水深呐,不是晋安月湖那哇水能比的。本候劝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是别学人家什么高手布局,净整些没用的下作手段。”柏言秋痛打落水狗,逮着萧靖一通的贬损,巴不得他跳起来动手,逮着把柄打他个半死。 萧靖虽然心里气极,但强压着怒火,和颜悦色的转向崔含章说道: “柏言秋吃东西不讲究,注定嘴巴臭。崔兄可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该不会也不讲究吧?改日来鸣金楼做客,咱们把酒言欢。” 结果柏言秋还不罢休,打断他话说道:“你若敢光明正大的出手与我们斗一场,本候还敬你是带把的。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尽干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真是没救了。” 崔含章自问若是被人当面骂成这样,必然是不能忍的,非得翻脸不可。谁曾想萧靖竟然唾面自干,演技炉火纯青,一副笑呵呵的面孔邀约他改日饮酒作乐,这份城府当真是幽深难测。 “萧公子客气,崔某没有一副百毒不侵的黑心肠,等闲酒水是吃不消的,”崔含章拱手推辞,心中已经暗下决定,若有机会必要击杀此獠。 “脸厚如墙,心黑如炭,说的果然是萧大公子,佩服佩服!”柏言秋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评价萧靖,着实令他颜面尽失,只是在场无人敢笑出声来。两人也未在与他扯淡瞎聊,多说无益转身便走。 看着崔柏二人嚣张的离去,萧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迷离双眸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恨不得当场便把此二人大卸八块。 身边随从中有个机灵的开口说道:“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干掉他们俩?” “猪脑子,滚.....”不说话还好,这样谄媚的话顿时惹得萧靖暴怒,一巴掌扇在随从脸上,两颗后槽牙从口中飞出丈远,顿时半边脸肿成猪头一般。仍然觉得不解气的萧靖,上前对着他便是一顿猛踹,直至将之踢打到奄奄一息才罢手,其他随从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说求情的。 斗马大赛的收尾真当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便是折九妹本人也是始料未及,此时仍然在马上发蒙。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力敌落败的准备,但是折府的名声不能堕,哪怕输,也要输的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况且族中掌家大嫂嫂已经给她下过死命令,斗马大赛绝不能输,但她自问已经尽力,输给林屋山和乌骓踏雪并不丢人。然而此时仅是一个交锋,林屋山便主动认输出局,这如何能不让她发蒙,仿佛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折家妹妹不要误会,我与温逐言一战已经耗尽气力受了伤,乌骓马也是疲惫不堪,此时再与妹妹的朝阳灿金马拼斗势必会伤上加伤,故而屋山认输,本届马王称号归属朝阳灿金马实至名归。”林屋山看着发蒙的折九妹便开口解释道,她不忍这位要强的折府九妹产生误会,势必两家生隙。 折府九妹并未完全信了林屋山的话,哪怕如她所言已经受伤,不忍再斗下去伤上加伤,但折九妹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亦有伤在身,根本赢不了林屋山。直至夜间回府后,掌家大嫂嫂在饭桌上亲自与她解释一番篪丽街各府的谋划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被动无奈之下篪丽街各府联合起来与皇商萧氏斗法,这才有了林屋山场上认输出局的收尾事情。 “九妹莫要怪嫂嫂不提前告知于你,便是柱国将军府的关慕也是被蒙在鼓中,不然你们俩个也不用打的那般惨烈了。实在是这场赌局牵扯太大,我们篪丽街输不起啊!” “如此以来非但保住了咱们篪丽街各府名下的三大柜坊,还外带赢了城内大半人的赌金,十余年内都不愁开支用度,更是狠狠打击了皇商萧氏的嚣张气焰。”折府大嫂耐心的开导这位小姑子,以免她落下心病,毕竟当初是她以家族荣誉逼迫九妹绝不退让半步。 折九妹并非是不知变通之人,此时知道了斗马大赛背后的赌局便也释然,只是这种被当成棋子利用的感觉十分不好,心底深处还是对背后谋划这一切的人藏有怨气。明白了事情原委后,折九妹脸色好转,更是笑着说道:“大嫂嫂是有苦衷的,九妹明白。如此以来,大嫂嫂再也不用为府里的开支用度发愁了,咱们吃饭吧。” 桌上各位嫂子看到九妹不再纠结郁闷,以为她已经释怀,便都笑着说道:“吃饭!吃饭!快去请老太君吃饭!” 折府一门忠烈历经三代,结果族中男丁俱都死伤殆尽,只是留下这一府的寡妇。 幸好折家六郎死之前留下遗腹子,后来六嫂生下孩子出血过多而亡,临咽气前托付几位嫂子照顾好孩子,折家总算是没有断了香火,折伯鳍如今也不过才堪堪十岁。 若大折府算上奴仆家丁也有上百来号人,人情世事花销用度实则巨大。正所谓当家三年狗也嫌,掌家大嫂也是艰难维持府内运转,甚至有时要拉下脸面从娘家周转银钱。只是此举也没少遭人白眼,嘲讽堂堂一品将军府也只剩个空壳架子而已,偏偏还要死撑面子活受罪。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后来折府八妹招婿寒门进士刘之纶后情况才有所好转,刘之纶才华横溢意志坚韧在折府人脉庇佑运作下,二十年间高升到兵部尚书,总算是帮着撑起了折府江河日下的家业,更是在此后的北伐大战中大放异彩,世人将他与平康穆王并称神光双璧。刘之纶虽然军事才华了得,但是不通经济,故而在钱财用度方面折府仍是捉襟见肘。 本次的赌局折府出力最大,赢来的赌金自然分的最多,这二百万两银钱对于折府而言无异于甘霖雨露,足以维持运转二十年无忧。其实在掌家大嫂心中还打着其他算盘,这笔巨款若是运作得当或许便是折府重振祖业,再次辉煌的原始本金。 第一百十五章 问心局 话说羽山马场决出了本届斗马大赛冠军后,柏言秋崔含章一行五人便无心留恋了,带着两方人马直奔大顺斋而去。一番觥筹交错酒坛四散零落,饮者情动寥廓,柏言秋便与崔含章手拉着手说起来此次篪丽街的筹划博弈。 实则是人无害虎意,虎有吃人心。 皇商萧氏大张旗鼓的高调进军太康,萧靖仗着萧氏一族的深厚底蕴,或是重金拉拢收买,或是打压离间,侵占各行各业。 虽说萧氏根基是在澹州晋安,百年来的经营逐步渗透进太康,如今更是借着萧皇后母仪天下的威势以皇族外戚之名强势进驻太康,俨然一副过江猛龙的架势,浑然不把太康城内的各路势力放在眼中。 各路地头蛇虽有不服,但都摄于翊坤宫如日中天的威势和萧靖阴毒狠辣的手段,捏着鼻子忍气吞声罢了。只是没想到萧靖胆大包天,竟然暗中借助这届斗马大赛把手伸向了篪丽街各府的赌档柜坊,这才让暗中观察良久的柏言秋逮着机会,灵武侯挑头那真是一呼百应,篪丽街本就是盘根错节休戚与共,此时联合对敌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更是拉拢了太康城其他势力,共同设下此局,一把坑杀了萧氏钱庄。 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时隔百年,太康城的各路势力再次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心齐,这其中有摇旗呐喊的,营造气氛煽动人心。有的拿出真金白银下注搅乱盘口水位的,还有当面捅刀背后找补的,凡此种种均为烈火烹油,阴谋与阳谋双管齐下,博弈成最终的这副局面。 在篪丽街各府老不死的出谋划策下,柏言秋以太康各大柜坊盘口为战场,生灵贪欲为棋子,珠玉金银为筹码,与萧靖下了一场问心局,问的便是你萧靖有无害人之心。 结果显而易见,害人终害己,太康城地头蛇们终于扬眉吐气,狠狠地坑杀了一次所谓的过江猛龙晋安萧氏。 这番谋划听者都觉的不可思议,茹竞秀褚嘉康霍光三人简直目瞪口呆,杯中的酒撒湿了衣服也未发觉。便是柏言秋也坦言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果然是胜负多少,全在萧靖这孙子一念之间。 “你们仨个听过就永远烂在肚子里,否则就是杀身之祸。也别愣着了,喝酒,明天你们家里个个都有钱收,咱们得感谢萧靖这个送财童子呐!”柏言秋看着对面三个小弟的傻样,不禁笑着骂道。 茹竞秀最是机灵,反应贼快,知道柏大哥没有忘了他们三个,事真心带着他们发财。赶紧提了一杯起身喊道:“敬送财童子萧靖!” “啊对!敬送财童子萧靖!”褚嘉康和霍光也是反应过来,全都站起身来提杯喊道。 柏言秋和崔含章两人看着他们仨焉坏的表情,全都肆意大笑道:“敬送财童子萧靖!” 他们五人在大顺斋最奢华的顶楼宴会厅内,这般叫喊浑然不把萧靖放在眼中,更是不怕传扬出去。据说此句敬酒词不久后便传遍太康城,很多世家公子在私宴酒会上都以此句敬酒词开场,送财童子萧靖成了全城的乐子。 事后不久敬酒词还是传入萧靖耳中,气的他伤口崩裂,当场便拿刀砍人,几个不长眼的家丁奴仆成了无辜冤魂,传言他砍杀后仍然虐尸不止,其状若疯魔一般。 那夜他们五人喝了一坛又一坛,越发的兴奋。崔含章虽然未曾主动参与谋划此事,但他以百万两真金白银在柜坊盘口上痛打萧靖这只落水狗,心中痛快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以至于后面进来的一众舞姬乐伎在他眼中都是格外好看,袅袅娜娜,手握绢扇,穿的甚是凉快。 丝竹声声入耳,崔含章探身去取被醉成不着调的霍光推到一旁的酒坛,提着坛子仰头灌下,醉眼看歌舞,眼前的舞姬,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似乎她们甚的其意。 后来听说他们五人醉的东倒西歪,互相抱着彼此大腿哼哼唧唧。好在大顺斋便是篪丽街的产业,喝醉了便直接留宿一晚。 次日醒来看到一堆婢女围在床边,吓了他一大跳,慌忙起身拉起被子遮掩一片清凉的下身。 只见领头的婢女抿嘴微,嗓音清脆似银铃,“公子请更衣梳洗。” 后面端着水盆拿着手巾的妙龄女子们齐声喊道:“公子请更衣梳洗” 一人声似银铃,众人声似百灵鸟,这屋中便有莺莺燕燕之感。 崔含章面露囧色,不用猜也能想到昨晚醉酒后何等失态。刚要推脱说自己来,便听见柏言秋的声音传来:“赶紧的洗漱,别矫情了!小莲庄派人来传信了,大长老闭关结束要见咱俩。” 听到此话崔含章不再含糊立刻起身,在众位美婢伺候下洗漱更衣后,俩人骑马直奔小莲庄而去。 楼师传法护骨赤狄以破败之身闯关纯阳金身法门,此间动辄形神俱灭凶险万分,好在有大长老以毕生修为倾力护法。西厢房自他们三人行功日便彻底封锁,禁绝任何人等靠近,如今听到大长老出关找他,一准是好消息。 相传上古洪荒时代,万灵共存杂居,各族为生存繁衍争斗不息。后有圣贤横空出世为人族开荒拓路,谋得万世太平。 “古之圣人有言,大蛙鼓腹而鸣是为天地放声。龙凤龟蛙皆是天地灵物,龙凤是否存在无从考证,而龟蛙则长存天地之间,能知晓天时地利趋吉避凶。故而龟甲之文和蛙鼓之声,皆能昭示天机。后世传言鼓声是蛮夷之乐,如蛤蟆之吠,击打之声,响亮不下于鼋鸣,可震慑人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邪魅之物。”大长老似在追忆往昔,手里摩梭着一面精巧小鼓。 “这面报春鼓虽然不能与龙虎山山门牌匾上的号称天下正宗的报春鼓相比,但实际也相差不大。虽然龙虎山历代祖师以五雷正法温养,但严格算起来我鬼方部这面报春鼓传承更为久远,上千年来始终在周边百族中辗转流传,鼓内更是蕴含了一丝天地雷霆真意,鼓声振响,天下迎春。” 崔含章柏言秋等人如听说书故事一般,看着眼前的这面小鼓不禁乍舌,还有这等传说秘辛。 “这鼓看起来与西市瓦舍中唱戏艺人手里的鼓并无区别,无非是兽皮鼓面上绘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巨蛙而已,画艺倒是不凡,竟有虎踞蹲坐的气势。”柏言秋从大长老手中接过这面精巧小鼓,仔细翻看点评道。 “既然大长老介绍了报春鼓的来历,必然用意深远。”崔含章从他手中接过报春鼓仔细端详,确实如柏言秋所言。小鼓材质看不出是什么兽皮,竟然能传承千年之久,匪夷所思。整个鼓面除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巨蛙再无其它,说是巨蛙也是因它占据了鼓面三分之一,巨蛙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盯着看仿佛眼珠都在转动。 崔含章的确未有其他发现,索性便静心闭目用手轻轻触摸鼓面,心神随着指尖沉浸感触。偶然间食指抖动敲在鼓面上,陡然间耳畔有雷霆炸响,心神为之失守。 环坐一圈的三人看到他眉头紧皱,面色痛苦,似乎是遭遇了不可踹度之恐怖,忍不住都要唤他醒来,只是还未起身动作便被大长老喝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是他的机缘,尔等就不要担心。” 原来崔含章心神听到的不是雷霆声响,而是巨蛙鼓鸣,只是此时一蛙鸣而万千蛙鸣,声音汇聚如雷声响动天地。他仿佛看到了远古洪荒时代有巍峨巨蛙仰天而鸣,一望无穷数,巨蛙身负小蛙,小蛙相背负。 随着蛙鸣不止,崔含章胸膛随之跳动,进而脏腑亦是抖动,内息运转更加顺畅,仿佛有一巨蛙在他体内凿穿开路,后有万千小蛙跳跃跟随,原本盘踞脏腑心脉的寒劲不断倒退消融,在众人眼中看来似乎崔含章盘坐的身子也在抖动。 “大长老,他这般抖动摇摇欲坠可是走火入魔之兆?”柏言秋担心不止,面色急迫的问道。 大长老并未回他话,只是双目凝视着崔含章,似乎也有些看不透眼前崔含章的状况。实则是报春鼓虽然神奇但会用者凤毛麟角,这才会在边陲百族内辗转流传,究其原因便是经历腥风血雨抢夺到手后最终弃如鸡肋。 柏言秋此时急脾气上来了,一把抓住大长老催促乞求: “大长老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他必然心脉爆裂而亡。” 似乎是受到柏言秋话语的触动,大长老捏诀起剑指,缓缓的点在崔含章眉间上方一寸处额头正中,潜运心神尝试唤醒他,只是甫一接触便有万千蛙鸣冲击而来,饶是大长老的心神之渊也有蛙鸣不止,且愈来愈响。亏得他常年与报春鼓相伴,顿时明白其中奥妙,在心神被蛙鸣彻底淹没之前骤然发功,大喝一声“醒来”,把崔含章从蛙鸣鼓声中强行惊醒。 “好舒服的声音,我感觉气府空荡,内息顺畅,便是寒劲也都消磨了大半,再有一次怕是能把慕容嫣然的阴毒寒劲全部化掉。”崔含章睁开眼睛说道,似乎意犹未尽。 柏言秋吓了一大跳,赶紧摸了摸他额头,确认他没事,然后说道:“你倒是舒服了,可吓死我们了,刚才你摸了这面鼓后便身子震动不止,后又摇摇欲坠像是走火入魔。” 听到柏言秋这样担心他,崔含章面有惭愧,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我感觉到有一巨蛙领队万千小蛙跟随,在体内逢山开路似乎是打通了我的奇经八脉,浑身感觉像是羽化飞升一般飘飘然。” 刚才大长老冒险与他心神相接,通过链桥已经感受到万千蛙鸣,蛙鸣更是响彻其心神之渊。虽然遭遇凶险,但心中甚至欣慰,看来这件厌胜之物与他机缘不浅,此人注定是鬼方部应劫之人,此前卦象昭示的神光朝太康之行果然应验。 正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世间修行之人,比如钦天监的练气士、江湖中的武道宗师、山上的道家真人等等,对于山川大地,帝国王朝,雄关巨镇之间的气运流转最是灵敏,感应福祸趋吉避凶,也是最为灵验。 大长老先是以蓍草求卦,根据卦象推衍出线索,随后便是以绝顶的武道修为勾连天地感应天机,通过冥冥中的气机牵引才判定大利东北。于是顺势带着护骨赤狄一行人来太康应召祈福,为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寻找到保全鬼方部的机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赤狄返乡 老话说的好:“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此面报春鼓流落到鬼方部大长老手中已有三十余年,而且他早已发现巨蛙虎踞鼓面大小蛙互相背负,也曾尝试以观想法入神沟通,怎奈却是无缘得见远古巨蛙鸣天之异象,更别提获得呼吸吐纳之法。 大长老善意施为,终究是在崔含章身上获得机缘,有幸得见巨蛙鸣天,心神之渊终于不在枯寂幽暗。这声蛙鸣就像是一粒光让枯寂心渊有了点亮彩,甚至让大长老看到了再续前路的一点希望。 “报春鼓与你心神共鸣,果然是福缘深厚。” 便是大长老这等心性修为之人,面对天地异宝报春鼓都不免唏嘘感慨。眼前这位小友便是机缘不浅,想到此处他便莞尔一笑,接着说道: “想必小友已经发现,报春鼓内远古巨蛙鸣天的异象可助你修行,继续研究挖掘还有杀敌功效。鬼方部愿与小友做笔买卖如何?” 说实话刚才大长老的诡异笑容把崔含章和柏言秋吓的魂不附体,实在是笑的太渗人。听到他说做笔买卖,柏言秋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心神还在荡漾的崔含章说道:“这小鼓想必在鬼方部手里也就一面普通小鼓吧,除了我兄弟恐怕再难有人与之心神相通。大长老何成人之美,送与我兄弟便是。” 崔含章是实实在在获得了好处,眼热这面报春鼓,幸好柏言秋说出他心中所想,便点头颔许笑着说道:“言秋说的不无道理,但我知报春鼓与鬼方部之利害干系,可否借与我十年?” 看着眼前两位年轻人的一唱一和,大长老觉得日后护骨赤狄在心计上定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好在已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今日拿出小鼓也有此意,心中思量一番,便再次笑道:“一甲子!鬼方部愿意借予公子一甲子的时间,彼时我族派人来取回此物。” 崔含章与柏言秋面面相觑,心中都是震惊,“大长老不愧是大长老,出手如此阔绰。” 便是大长老身旁的护骨赤狄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猜到报春鼓会借予崔含章,但没想到便是漫长的甲子岁月。或许放在岁月长河中,六十年时间转瞬即逝,但对于凡夫俗子而已,便足以让二三代人成长了。 “大长老有何要求,说来听听。”崔含章不会傻到以为东西有白拿的,与眼前睿智的老人更是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索性便开门见山。 “条件有三,一是甲子之内全力护住鬼方部免遭灭族之灾;二是公子对于报春鼓研究所得须倾囊相授于我部族人;三是尽快安排护骨赤狄出城,保护他安全返回鬼方部。” 三个条件在崔含章和柏言秋二人听来并不苛刻,况且早先也都已经答应照拂鬼方部,如今不过是加上了具体的期限而已。唯一棘手的也只是送护骨赤狄出城返乡而已,不过只要不是大长老这位核心人物消失了,其它应该都可以运作安排。以灵武侯府和游骑军的面子,礼部和鸿胪寺应该会卖他们一个情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甲子之后希望咱们三人还能再次聚首!”说完此话,崔含章伸出手掌,柏言秋亦伸手搭载其上,护骨赤狄看了一眼大长老后便也上前将手搭在最上,三人起誓订立盟约。 说来奇怪,就在三人盟约落成时,报春鼓凭空振响,巨蛙鸣天之声只入三人六耳,于心神中雷霆炸响,仿佛照亮万古长夜。 大长老枯寂心渊内顿时蛙声响彻一片,有毫光时隐时现,以他武道大宗师的修为自然感应到他们三人气机牵引在一起。 “咕噜!咕噜!”好巧不巧的肚皮打鼓声传来。 原来是崔含章和柏言秋两人顾不得吃早餐,急匆匆的赶回小莲庄,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先让崔伯弄点吃的吧,羊肉汤配胡饼外加大顺斋的小菜。”柏言秋一点不客气,直接就点起菜了。 崔含章经他一说下意识的吞咽口水,总要先祭了五脏庙在说,便喊来玄哥儿通知桃符操办起来,稍后直接送进西厢房便是了。 “大长老听您言下之意,莫不是您不回鬼方部了?”崔含章忽然想到这茬,立刻问道。 “鬼方部就交给他们年轻人,无须老夫继续守护了。”大长老并未直接回答,抬头看了眼房梁上方,然后缓缓闭目,西厢房随之暗淡下来。 崔含章和柏言秋已经习惯了大长老送客的方式,便很自觉的退出来,与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护骨赤狄。 在饭桌上,柏言秋没来由的随口问道:“大顺斋的菜不错吧!” “嗯!很不错,尤其是那道珍珠翡翠汤,鲜的我头皮都发麻了。”崔含章回忆起昨晚酒宴,对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满意就好,毕竟是自己的铺子!” “什么意思?”崔含章一脸疑问,抬头问道。 “大顺斋你占三成,本侯占四成,茹竞秀他们三个占三成,咱们自己的买卖你得多关照关照。” “赤狄尝尝这小菜,刚采摘的春笋凉拌而成,还有这海蜇是澹州凌晨捕获快艇送到的。”柏言秋如数家珍,随意介绍道。 “嗯!确实好吃,清脆鲜美。”赤狄吃的津津有味,闭关多日嘴巴里淡出鸟了,此时吃的不亦乐乎。 “自己的买卖?等等,你给我捋捋,我怎么不知道大顺斋成了自己的。”崔含章追问道。 “嘉康他们仨弄的小地方,方便咱们兄弟们聚会。”柏言秋埋头吃饭,随便一句话便敷衍过去了。 “知道你矫情,亲兄弟明算账,这种小地方你随便掏个一万两银钱当本钱即可。” 崔含章不得不佩服这帮世家公子,悄无声息的就整出这么大一个买卖,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大顺斋亭台楼阁相连,装修奢华但处处透露着雅致。如果它算小地方的话,太康城内还真没哪家欢场敢称大地方了。大顺斋甫一出现,便被评为太康城内三大欢场之一,与鸣金楼和西水关鹧鸪台并列。 正当崔含章沉思之际,柏言秋一拍赤狄的肩膀说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晚上咱们就去大顺斋给赤狄兄弟践行。” 说来他跟在大长老身边时常压抑着天性,此时护骨赤狄一听有酒喝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如今护骨赤狄一身功力尽废,幸运的是熬过了烘炉炼神的死劫,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破而后立的无垢肉体。此后漫长返乡途中还不知多少危险等着他,但以他无所谓的性子,今朝不想明日事,此时只想着晚上喝个痛快。 须知当初萧靖曾经以清水柜坊的干股为橄榄枝招揽崔含章,被他完全无视。虽然柏言秋老糗他矫情,但他都不介意,读书人的本分使然。如今柏言秋和茹竞秀拉他一起投资大顺斋到是整合他意,日后少不得宴请聚会的,有个自己的地方喝酒才踏实。 “既然是咱们自个的产业那就得好好搞,我在追加十万两银钱提升下装潢,别具一格有特色才能吸引人。”崔含章当然明白他们几个的好意,无非是让他意思一下而已。但他不能把朋友的好意当成理所当然。 “欸!花送财童子萧靖的钱提升自家产业的品质,何乐而不为!”崔含章一句话便堵住柏言秋的嘴。 柏言秋听他又拿萧靖打趣,笑的喷饭。 “呵呵!回头让玄哥儿把宝钞送给竞秀他们便是,经商方面竞秀和嘉康破有天赋,交给他们让人放心。” “本侯吃饱了,去找送财童子收账去!” 崔含章看着他走路出门的架势何止是收账那么简单,估计还少不了冲突,以萧靖的德性很可能会做出过激的行动。 “清风,你去调集神弩营换上便装跟着侯爷,以防万一。” “遵命!”徐清风立刻出门上马去调集神弩营入城。 萧靖这人的手段他是刻骨铭心,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事都防着他一手总没错。 “赤狄兄弟可有计划如何返乡?沿途都有哪些地方需要拜会和留意的?”崔含章转头问起护骨赤狄有关返乡的事宜。 “计划没有,俺就一人轻车简便的,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 “俺准备避开官道,沿途挑拣山间小道近多了。”护骨赤狄傻呵呵的笑着答话。 崔含章知他外表粗犷,实则内秀于心,想必已经有个主意,便顺着他的话说道: “赤狄兄弟不介意的话让玄哥儿陪你返乡,两个人在路上好有个照应,打发些不长眼的山贼强盗,最迟后天路引文谍我便帮你们做好。” “那感情好,一路上俺们哥俩有话聊了。玄哥的身手俺是见识过的,放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赤狄转头看向埋头喝汤的玄哥,略显苍白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会咱们去趟菜市口瓦舍,你该与筱姑娘告个别也。”崔含章也对着玄哥说道。 玄哥人虽然醒来,但记忆始终无法恢复。平时除了练刀外,大部分的时间里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也许正是这种纯净无知的状态让他心无杂念,刀法日益精进,更是让大长老起了爱才之心,将他带在身边指点修行。 此时听到少爷安排事情,两眼无神抬头说道:“哦!” 其实菜市口瓦舍崔含章没少带他过去溜达,尤其是那个豆花铺子,去吃早餐必点寒具,做寒具的筱姑娘对他极其热情,每每都让他受宠若惊很不适应。崔含章是想让他重走熟悉的街道瓦舍,见见熟悉的人,希望能刺激他,帮他恢复记忆。 就在他们在饭桌上闲聊之际,桃符真的端了一筐寒具走来,说是崔伯去菜市口买菜时有人送的。这在崔含章看来筱姑娘当真是有情有义,苦命的玄哥能遇到她是幸运的,故而一直极力促成两人好事。 第一百十七章 茹竞秀杀人了 一场桃花雪一阵倒春寒,春寒料峭但挡不住太康百姓出游的热情,夷茅峰下的百十里桃林挂雪,惹得姑娘们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马后桃花马前雪,太院学子内着薄衫外披大氅,男男女女策马桃林吟诗作赋。乍暖还寒,实则盛开的桃花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含苞待放,花骨朵包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冰凌,正午阳光照在上面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茹竞秀偏偏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不感兴趣,一个个冻得打哆嗦,还要为词诗赋强说愁,典型的附庸风雅,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们这一帮学子。他的心早就飞去大顺斋与霍光褚嘉康他们喝大酒了,无奈他那名满朝野的大学士父亲可不管他怎么想,今年春闱必须应考,否则就打断他狗腿了。好在茹大学士没有要求他一次上榜,否则就是要活生生的逼死他。 “我那个爹啊!”茹竞秀一拍额头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的周围同伴忍俊不禁。只是他青衫长缎立身于桃花树下,自艾自怜的样子端是有些风流倜傥,惹得一些个同窗女子朝这边指指点点。果然生就一副好皮囊处处占便宜,无病呻吟悲春哀秋都会引人注意。 太院乃神光朝最高学府,里面少长咸集群英荟萃,集合了全国州府的顶尖人才。便是茹竞秀也是凭真本事考进去的,礼、乐、射、御、书、数,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若是有一项不过关便无缘得进,当年灵武侯便是因为礼数不周被请出的太院,引得仕林清流纷纷盛赞太院夫子不畏强权,风骨凛然。进了太院可谓半只脚踏上金榜题名的快车道了,太院夫子押题的命中率名震神光朝,考后拆解复盘的功夫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但凡经太院估分认可的学子无不榜上有名,故而天下学子无不奉太院夫子为指路明灯。随便一份手札随笔流传出来立刻卖断货,有好事者曾经以太院内部讲义的名义整理出版过一份关于近三十年各届大考考官的文章注解,那叫一个洛阳纸贵啊。太康三大书局刊印再加印,仍是追不过各地盗版的速度快。便是各地州府县衙的学堂教喻讲师也将其列为案头必读书目,寒门子弟纷纷集资凑钱买后,人人手抄誊写。 “唉声叹气矫揉做作,不要仗着自己有个大学士的爹便处处表现的与人不同,功课不过关早晚还是要被退学。”此时有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对他便是一通冷嘲热讽。 茹竞秀转头望去,原来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睿带着几个跟班在那边冷嘲热讽。茹竞秀平时一向懒理他,此时实在无聊透顶,竟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找骂,不由得乐了,两手一叉腰: “我当哪里来的野狗吠个没完,煞了这十里桃花的好风景。” “臭小子,你骂谁是狗呢?”跟司马睿站在一起的学子立刻喝道。 “听说有捡钱的,还真没说捡骂的,谁叫个没完我就骂谁。”茹竞秀天天跟霍光褚嘉康他们厮混,嘴皮子那叫一个溜啊,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茹竞秀你找打?”司马睿听他这般调侃,顿时暴怒,用手指着他骂道。 “还吠个没完了?学姐们都过来瞧瞧,这里有野狗啊!” 经他一嚷嚷,周围的女生全都聚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司马睿他们三人也不好动手打人。太院明文规定严禁打架斗殴,一经发现两相受罚,查明最终责任方开除太院。 “别动手,现在人太多。”司马睿身边一位素袍公子哥压低声音拦住他们两位,以免在众目睽睽下落人把柄。 “竞秀同学何必出口伤人,在场的都是同窗好友,他年金榜题名也要同朝为官的,不如道个歉此事揭过如何?”只见素袍公子一甩纸扇,便扇便说。 茹竞秀本就无聊至极烦的要命,见他们要仗势逼人。无明业火蹭的冒起,打定主意索继续拿他们开涮, “小爷我骂的山间野狗,在场的有谁是野狗麽?” “有没有?”边说着话边转了一圈身子问道。 场面顿时尴尬,只见司马睿三人气的跺脚,但无人接话。 另外一边围着看戏的女同窗们被他逗的咯咯笑个不停,前仰后伏的。 “没有吧!那小爷我道的哪门子歉?跟谁道歉?”茹竞秀心情大好,顿时觉得这桃花林子风光无限好。 “哼!牙尖嘴利,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司马睿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三个彼此人交换了个眼色,打定主意暗中找个机会收拾他。 “走好不送!”茹竞秀捏起嘴型吹了个口哨送他们。 这厢有学姐看着他拿人开涮,忍不住提醒他道:“你啊,不要只顾着逞口舌之快,小心他们暗中使坏。” “谢谢姐姐提醒啊,小爷我练就一手打狗棒法,专打野狗。” 茹竞秀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并挥手对其他人说道:“散了,散了。” 不过他此刻来了兴致,便凑到刚说话的隋玉景跟前说道:“小弟我刚才灵感突发,想到两个有关桃花的好句子,几位姐姐一起参详参详。” “真的假的?你不是平时最没诗才得吗?”有姑娘蛾眉凝起,开口质疑道。 “对啊!茹竞秀你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啊,否则我们喊人了!”刚才好意提醒他的隋景玉姑娘以为他又要口花花,便跟着吓唬他道。 看到茹竞秀和徐锦溪、隋玉景等女同学在桃树下越聊越热乎,陆陆续续围过来了不少好奇的女同学。茹竞秀此时便大吹法螺,信口开河道:“诸位同窗有所不知,昨日之忧弃我去者不可留。如今小弟我跟谁混啊?神光八骏探花诗豪崔含章呐,近朱者赤,偶尔灵感也会迸发下的。” 听他这话,顿时便有女同学拍手尖叫:“太好了!茹竞秀,你帮我要张签名呗!探花诗豪出手便是名篇,当真是咱们年轻一代的偶像呐。” “没问题,小菜一碟,今晚我碰到崔大哥便帮你要个签名。”茹竞秀眉飞色舞的说道,在他看来晚间酒席上跟崔大哥要两张签名而已。 “我也要!” “还有我!”一时间众多女生全都争着抢着要签名,茹竞秀都没想到这帮女同学如此疯狂,平时个个端庄优雅,追起星来毫无闺阁女子的含蓄婉约。此时再没人关注他想出的好句子了,反正再好能好过崔探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刚吃瘪的司马睿三人远远的看到他跟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聊的不亦乐乎,愈发的心中不爽。稍后拉过一个同学问清楚了事情原委,更加对其不爽了。 “我呸!就凭他能跟着神光八骏探花诗豪混?哄小姑娘的吧!”一人恨恨的吐了口唾沫,半点不信他的鬼话。 “若是真的,睿少,咱可得罪不起他了!”素袍公子半信半疑的问道。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他茹竞秀文不成武不就的,就他这种货色也能跟探花诗豪做朋友?你们信么?”司马睿压根就不信他的话,自始至终都认为那是他哄女孩子的手段而已。 “甭管那么多,稍后回院里去跟舍监打声招呼,咱们去堵他,老子非要揍他一顿才消气。” “等的就是睿少这句话,哥几个平白无故被他骂作野狗,这小子就是欠揍。”其他两人附和说道。 话说崔含章带着玄哥儿出门直奔菜市口瓦舍而去,两人正在豆花铺子那边闲逛时便被崔伯差人喊回去了,说是兵部衙门寻他有事。 于是乎他便交代玄哥在铺子里帮忙,自己翻身上马直奔兵部衙门而去,想必是伏龙芝武堂的事定下章程了。 果然不出所料,春游马球会后康王与泽王便联袂向皇上请了圣旨。嘉隆帝对于两兄弟能携手干事颇为赞赏,遂大笔一挥亲自书写了伏龙芝武堂的名号赠以勉励。 伏龙芝武堂由兵部牵头,太院和吏部户部工部联合筹办,经费开支由户部单列账目,二分之一纳入军费统筹,剩下二分之一由兵部和太院、户部、吏部商议分担。神光朝开国以来第一所纯军事化武堂开始建设起来了,此时虽是初建但气象不凡。圣上赠牌匾,两位亲王鼎力支持出钱出力,羽林军游骑军金羽卫三大中央军一路护持,顿时便在全境内掀起了一股学武报国的新潮,风气之胜颇有当年太院初创时的意思。 如今第一件事便是选址奠基,堂官刘之纶的意思是兵部先理出几套方案,然后再召集几个衙门商议,故而今日把人都喊了回来议事。 “崔司马让我等好等呐!”景达将军看他入门便大大咧咧的说道。 “确实是崔司马姗姗来迟,便是堂尊也是好等一阵,该罚!”江云琅接过话头,打趣道。 崔含章先是抱拳一一告罪,接着回头喊道:“送上来吧!” 只见后面三位小厮鱼贯而入,将三个箱盒一一打开。十八道精美菜肴如变戏法般摆在桌上,色香味俱全,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新鲜出炉,趁热吃!” 原来是崔含章快马加鞭拐弯去了趟大顺斋,让后厨赶着做了一桌大菜打包送了过来。 “诸位同僚劳心劳力,小弟别的也做不好,赶着饭点添置点菜肴犒劳下五脏庙总是力所能及的嘛。”崔含章笑着把议事的四司十案的主事人都让到桌上,最后则请示堂尊纶帅的意思。 刘之纶对于属下崔含章会来事算是又有深入了解,这小子总是能急人所需,让人挑不出理来。大顺斋的饭菜那是名声在外的,等闲人家去搓一顿没个十两银钱是出不来的,这一桌子大菜少说也得五十两银钱。 “沾了崔司马的光,填饱肚子好干活,不过坐班时间不许饮酒哦。”刘之纶顺水推舟让众人动筷子开吃,反正也到了晌午饭点了。 话说这帮兵部糙汉子个个肚子都饿得打鼓了,听到堂尊开口了,便立刻动嘴开吃。一顿风卷残云,也都顾不上什么吃相了,边吃还不忘夸赞两句:“大顺斋的菜名不虚传,看看这卤肥鹅,滑而不腻入口即化做的真有水平。” 崔含章趁着各位吃的尽兴,便开口说道:“大顺斋是小弟的几个朋友合伙搞的,各位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去捧个场。” 说话间三位小厮便为在场每人都发了一张精致卡片,上面并无任何特色,只是四周包边鎏金中央镶嵌着一个斋字。大顺斋的鎏金会员卡发出去的本就不多,故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众人们也都没在意这些细节,只是觉得这鎏金包边有点贵气,挺像模像样的。 “好说!好说!崔司马力荐的,必须去。” “各位老哥,带好这张卡,所有消费打五折。”崔含章呷了一口热茶悠悠说道,此时众人才意识到手中这种鎏金镶嵌的卡片如此值钱,纷纷抬头报以会心的谢意。实则是崔含章有所保留了,但凡是能持有这张金卡的,所提供的的服务则是顶级的,大顺斋只是象征性收点茶水费而已。这话无需说出来,让他们自己去感受便是。 下午议事期间众人都抛出伏龙芝武堂建造地点,意见多以集中在两处地方。一个是夷茅峰南麓山坳中,与十里桃林相接;一个是羽山马场,在现有马场的规模上,再开拓出另一片地方来,与马场相连方便训练。 白日尚短,申时三刻,众人方才散去。只是崔含章还未出门便看到玄哥急匆匆的赶来了,与江云琅交待两句后便起身见他, “少爷,秀哥儿杀人了.....”玄哥附耳说道。 “什么?现在他人在何处?”崔含章一脸不可思议之情。 “在太院寝舍内,说是有同学见证。对方报官了,现在他人已经被拿到太康府衙了。” “大学士府那边已经有人报信,霍光褚嘉康在大顺斋内等着公子您呢!”玄哥一口气将情况简要说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崔含章感觉到这事情透着古怪,便赶紧点了卯直奔大顺斋而去。 第一百十八章 上门讨尸 两耳风声呼啸而过,马背上的崔含章脑中想的全是茹竞秀打死司马睿的事情。茹竞秀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品性不坏,绝不至于殴杀同窗,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见到他本人再说。 匆匆忙忙赶到大顺斋,便看到柏言秋与霍光褚嘉康脸色难堪的等着他, “秀哥有没有受伤?”崔含章跑的气喘吁吁,灌了一口茶水便问道。 “崔大哥你先别急,竞秀人没事,就是挨了些拳脚,脸肿的像个猪头。” “竞秀现在人被太康府尹的衙役带走收押,柏大哥已经打点好了,二更时分咱们悄悄去探望他。”霍光和褚嘉康与秀哥玩的最要好,听说他杀人后,第一时间跑去太院打听消息。 崔含章听到秀哥没事,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死的是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司马睿,司马家呼天抢地的告到刑部了!这事我觉得疑点重重,秀哥人被吓坏了,这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咱们得帮着好好合计合计。”柏言秋揉捏着太阳穴,无奈说道。 褚嘉康当时是鞋子都没穿,一路狂奔至寝舍现场,听到人群中议论纷纷,“说是现场有两个学子指认竞秀打死了司马睿。” “太康城的命案,人都被府尹衙门给带走了,司马家怎么跑去刑部告状?这还没判刑呢,再说也只有最终的死刑复核才会到递到刑部的。” “那两个指认的学子,此时人在何处?” “还有司马睿的尸体在哪里?” 崔含章越发觉得奇怪,对着褚嘉康和霍光他们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褚嘉康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不是很确定的说道: “那两个学子听说被问完话后就放回家去了,司马睿的尸体也被司马家带走了,说是生为司马家的人,死是司马家的鬼,尸体要葬入宗族祖坟。” 柏言秋熟悉本朝律法心思转的快,立刻抓住了崔含章话中的重点,立刻说道:“嘉康和小光,你们各带几人去查清楚两个证人的住处,牢牢盯住了,千万别让人走脱了。” 褚嘉康和霍光听了安排刚要出门便被崔含章喊住:“等等!光靠你们几个不够,拿着我的令牌去小莲庄找徐清风,让他在鬼手营中调度两支小队给你们,昼夜埋伏在那两人住处附近,必要时刻直接动手把人先控制住。” 柏言秋点头说道:“还是含章够谨慎,你们千万不能让那两人跑了,更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有机会就拿了人先藏在城外的庄子里。” 嘱咐完后,他转头对崔含章解释说道: “刑部与大理寺历来是一个鼻孔出气,这会直接去刑部告状,难道是想要把事情闹大,直接捅到御前?” 崔含章面色凝重,边思考边说道: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得通知茹尚书做好应对,但我觉得的当务之急是做一次仔细完整的尸检。” “估计当时衙门仵作是在现场做了简易的尸检,这种验尸结论仵作可信度不高。” 柏言秋对他的说话表示认同,弄清楚司马睿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至关重要,但想要把尸体抢回来恐怕很难。有些无奈的说道: “司马家恐怕不会把尸体交出来的。” 崔含章摇头说道: “忽然死了个儿子,你觉得司马老爷能忍的下去?” “咱们先去找太康府尹,此事还得他由他出面去做。” 柏言秋按住他的身子说道:“莫急,等咱们见过竞秀后再去找府尹,这点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你吃口饭,咱们今晚先去茹府一趟,茹尚书这会估计也是焦头乱额。” 同窗打架互殴致死,这档子事在太院百年历史上实属首例,消息瞬间传遍了太康。有说是情杀,争风吃醋一怒为红颜;有说是仇杀的,夷茅峰十里桃林结的仇回寝舍后便打了起来;还有阴谋论说是被下了诅咒,总之流转出来的什么版本的都有,越传越邪乎。 茹竞秀的书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跑回府里报信,茹家大娘子听闻后心痛的昏厥过去了,吓得一众家丁手忙脚乱。一拨人去请郎中,一拨人想办法去宫里送信让老爷回府。 白发人送黑发人,司马家阖府上下哭的死去活来。奴婢小厮更是啕嚎大哭,招猫逗狗惹是生非少不了府里的帮闲,司马睿虽然纨绔但对手下人一向是大方豪爽,没了这样的二少爷他们日子想必好过不了。便是以城府深沉著称的司马礼在酒宴上收到消息时,先是呆若木鸡,随即眼泪哗啦啦止不住的流。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忽然莫名其妙的人死了,司马兄是真情流露,酒桌失仪可以理解,咱们改天都去烧个纸吊唁一番。”事情传的很快,司马礼前脚刚走,后面桌上宾客也都收到消息了。 “世事无常啊,前日我还与司马睿在南巷斗狗。我给你们说,那会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比我家的狗叫的都凶,愣是赢了我十顿大酒,现在看来酒钱是省唠。” “谁说不是呢!你们听说没,司马睿他们仨去打茹竞秀,结果被人反击打死,这也忒废物了。” 酒客中不乏好事者,虽然唏嘘但多是调侃的意味。事不加身,司马睿的死在这帮公子哥中多是被当成一件笑料谈资而已。 “人死为大,各位嘴巴积点德吧。”有一与司马礼交好的公子不满众人的调侃,愤愤说道,起身拂袖而去。 一更时分大,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茹鹚带着太康府尹藤如海亲自登门司马府。当初藤如海收到报案时便吓的从太师椅上跌落,哭丧着老脸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呐。” 须知太康城内皇亲国戚众多,各部衙门重臣云集,说句难听的话随便朝胡同巷子里扔块石头砸到的人,十个中就有五个当官的,另外五个不亲眷佳人也是家丁奴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品阶虽低但权力比他这从五品的太康府尹好使多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区区一个太康府尹屁都不算。现如今又夹在两位重臣之间,谁也不敢得罪,只能两头受气,一举一动都是战战兢兢。 茹大学士带着太康府尹去要尸体是柏言秋出的注意,太康街面上出的事情必然由太康府尹管辖,只要案子一日没有移送,太康府尹必然有权再次验尸的。如此以来师出有名,与司马家协商时才不至于被动。 须知太康府尹当年只是一个二甲同进士,本该外方地方做官,后不知如何攀上了灵武侯柏巨阙的关系,这才得以留在京城,只是日子过得也是艰难罢了。今日灵武侯柏言秋找到他,只用一句“富贵险中求”的话便打动他,这才壮着胆子跟随大学士茹鹚一同去司马府要尸体。 “哼!我儿如今就停尸在此,难道府尹大人是想让他死不瞑目麽?”大理寺卿司马如风一拍桌子,指着堂中央躺着的司马睿尸体怒喝道。 吓得藤如海赶紧跪地求饶,“司马大人恕罪,事有蹊跷。下官,下官只是想弄清楚令郎的死因,找出真凶。” “你个杀千刀的,我儿被活活打死,真凶已经被当场缉拿下狱,你还来要动他的尸首,还有什么好查的?”此时忽然门外有一妇女嚎啕大哭着扑进来,对着跪地的藤如海就是一通抓挠打骂,原来是内宅的司马夫人听到有人来要尸体,出来要跟茹大学士和太康府尹拼命。 可怜藤如海堂堂太康府尹被内宅妇女打骂抓挠,脸上瞬间便有几道血槽,血迹斑斑好不凄惨,不敢发作只好四处躲闪,顿时厅上好不热闹。这幅景象看的茹大学士心中甚是恼火,你堂堂大理寺卿也是掌管刑名法典的主官,怎能任由一届妇人在此胡搅蛮缠,殴打朝廷命官,不由得重重的咳嗽了两下。 司马如风虽然心中恨极了打死儿子的茹竞秀,但此时面对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茹鹚还是要克制,至少他自己心中多少也有些怀疑,只是如今家里乱了套,他也无暇顾及许多。 “快把人拉下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司马如风喝令下人把大娘子搀扶下去。 谁知大娘子性情泼辣,一把挣脱搀扶的奴仆,指着司马如风的鼻子骂道:“你要是让他们动睿儿一下,老娘跟你没完。” 骂完丈夫司马如风后,转身指向大学士茹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司马家是不会放过杀人凶手的。” 司马如风被大娘子骂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看到她指着大学士茹鹚当面叫板,便再次喊道:“大郎,赶紧把你母亲搀扶下去,她是伤心过度胡思乱语。” 司马礼上前行过礼后,便赶紧带人扶着哭个不停的母亲下去了。 大学士茹鹚知道不能再拖了,便起身上前抱拳行礼道:“司马兄,令郎暴毙让人遗憾,无论如何我茹某定当极力补偿。只是此事处处透着古怪,同窗之间拌嘴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断然不会没轻没重的打死人?在者根据现场证人陈述,令郎身上并无伤口,亦无血迹,死因不明呐。” “下手轻重只有当事人知道,我儿被打死是事实,人证也都在。再者,茹大人也看到了,孩子母亲已经伤心过度,疯疯癫癫,若是还让你们再动睿儿的尸体,难保她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司马如风说话密不透风,一两句话便堵住他们的口。 大学士茹鹚听他这般说话,面色愈加凝重,心想有藤如海在场,有些话不便说。若是带不走尸体查出真是死因,恐怕秀儿就再难翻身了。思量片刻打定主意,走上前低声说道: “司马大人可否移步?” 司马如风猜不透眼前这位漱兰轩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姑且听他怎么说。 藤如海此时十分知趣,早就躲的远远的,目送两位有杀子之仇的大臣走入内间商议事情,心想:“最好你们两家商议出个和解方案,息事宁人。否则越闹越大,必然会掀起满城风雨,遭殃的还不是我这种小鱼小虾。” 第一百十九章 太康水牢 话说在两位大人入内室商议之际,易容装扮成茹鹚护卫的军医悄悄靠近司马睿的尸体,趁着四下无人开始检查尸体。 崔含章对太康府衙的仵作自然信不过,来之前便已叮嘱务必要弄清楚司马睿真正的死因,故而自打他进来后便瞄着停尸正堂的司马睿暗暗观察。 军医小五见得最多的便是死人,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活人麻烦,死人简单,尸体会把事情说的明明白白的。” 小五是边关军户子弟,父母早早死于战乱中,无依无靠索性早早投军,跟在老军医身边学了一身捡尸的好手艺。当初幽云城内便是他把崔含章从死尸堆里背出来的,更是在嘉桐关照顾他们期间得到牧神医的指点。小五天资甚高,对于人体医理的认识远超普通郎中,牧神医爱才之际动了收徒的念头,怎奈小五一心跟着游骑军,不愿跟神医游方四野。 当初牧神医走之前留下手札一册和一句话,“是生是死就看他们俩的命了。”捡尸人小五凭借手札慢慢的将药理医理融会贯通,愣是将两位半只脚踏入从鬼门关的人拉了回来。 军医小五漫不经心的围着司马睿的尸体绕圈观察,只见尸体脸色苍白,眼角皱纹折起,手背呈紫黑色,显然刚停尸不久,还尚未收拾打扮,一切还保持着死时的状况。 小五快步走到尸体面前隔着白布摸下去,胸骨软弱无力,腹部鼓胀,掀开裹尸布后在手臂上有尸斑出现了,看瞳孔放大的情况和尸斑结合反推,估计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两个时辰以内。 军医小五在来太康之前每天便是与死人打交道,大部分尸体上手一摸便知死因,只是眼前这位司马少爷死的着实奇怪,而且死的时间也跟说的对不上。他记得牧神医说过,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动刀开膛验尸,只是此时在司马府是他若动刀解剖尸体的话,估计会先被司马府的家丁给乱刀砍死。 “你在乱摸什么?”此时司马礼安抚好母亲后,便赶来前厅。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侍卫围着二弟尸体打转。 “大少爷息怒息怒,这是茹大人的贴身护卫。”站在门旁的太康府尹藤如海听到声音,立刻走出去迎上前解释道。 “司马大人与茹大人在内室商议事情,我二人只好等在外面。” “离我二弟远些!”司马礼一把推开藤如海,大步迈进正堂,用手指着小五喝道。 小五常年行走于边关战场捡尸,须时刻提防流矢暗箭,自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自司马礼甫一出现他便立刻后退滑出去立在墙边,整个人敛眉低目气势萎靡。 幸得藤如海在一旁腆着笑脸,不停的作揖赔礼,外加小五眼疾手快没被抓住现行,总算是安抚住司马礼。 “来人,加派人手给我守住这里。”司马礼此时不敢放任外人与其弟尸首同在正堂,立刻招呼众奴仆前来站岗守卫。 却说另一边崔含章与柏言秋趁着黑夜掩护,未到二更时分换上夜行服后悄悄潜入了府衙大牢。府衙内外警戒松懈,但入了地下牢房后则是另一番景象,五步一班十步一岗,狱卒明显对两人的到来十分警惕。若非前面有人带路,八成会以劫狱的对待,少不了一番血战。 “这位府尹大人很懂孰轻孰重嘛!”崔含章虽然对藤如海软柿子做派有所耳闻,但以今晚所见却大有不同。 柏言秋呲嘴一笑,指着心口位置低声说道:“坐稳太康城府尹位置的人可不是无能之辈,便是你我想干好这份差事也不容易,主要是这儿累。” 太康城情况复杂龙蛇混杂,豪门勋贵的家丁奴仆都自认高人一等,等闲衙门的差官想要进门很不容易,更别提碰到盗抢凶杀等案件想要进去拿人了。太康府衙夹缝求生,处置其事情来自有它的一套生存法则。 “两位,往前走最里一间便是茹少爷的监号。”带路的狱卒说完这句话,便自行退去。 前方的通道两侧油灯火苗忽闪不定,牢房内阴暗潮湿,甚至能听到滴答水声,他们二人见到茹竞秀时,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竞秀!” “竞秀!”他们两人排着门栏喊着他。 茹竞秀自从眼睁睁看着司马睿痛苦倒地失去呼吸到被收监入狱,脑中一直处于懵圈的状态,他甚至都不知怎么被衙役带走的。 好在衙役狱卒都没有敢为难他的,当朝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独子,能吃几天牢饭呢?太康府衙自上至下个个都是人精,说好听点生就一副玲珑心肝,知进退明得失,说难听了那就是两面三刀,对待贵人都极有分寸,一提一放拿捏的恰到好处,处处彰显有礼有节;对待平头百姓那自然是官老爷做派,威严执法各种刑具如数家珍,用其刑来都是往死里招呼。 太康府衙地牢与暗河水道相连,湿气很重,又有水牢之称。茹竞秀才进来三个时辰,他便浑身冰冷四肢痉挛抽搐。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唤他,费力睁开眼看到是柏言秋和崔含章后,他百感交集一股心酸涌上心头,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抓住他俩的手臂,可怜兮兮的说道:“柏大哥崔大哥,你们一定要救我出去。” 崔含章做过牢也受过大刑,自然能体会到他那份恐惧。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安抚道:“竞秀,你要坚强,吃好喝好不要害怕,千万不能垮了身体。有我们在,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柏言秋递过去一壶姜丝热酒,开口说道:“你先喝下去驱驱寒气,茹尚书已经去司马家赔礼商议,托付我们进来看你。” 茹竞秀总看到他俩如见亲人一般,不自觉的热烈盈眶,接过热酒仰头便喝了。姜丝热酒最是暖身驱寒,缓过劲后他再次说道:“两位哥哥,我家母亲大人可还好?” “茹夫人就是有些伤心过度,这会已经安抚下来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要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这样我和你柏大哥才能想办法帮你。”崔含章耐心说道。 “两位哥哥一定要相信我,是司马睿他们三人先动手的,我是被逼无奈自卫还击。”茹竞秀一脸着急,快速说道。 崔含章拍拍他的肩膀,“先别急,慢慢说,说清楚点。” “白日里大伙组织去夷茅峰看桃花,我跟司马睿三人拌过口角,当时许多同窗都在也就不了了之了。酉时回到太院寝舍后,他们三人趁着四下无人便来找茬,先是吵了起来后来他们动手打人。我当时想不能吃亏白挨打,既然打不过他们三人我便逮着司马睿打,乱战中不知怎么打到了司马睿胸口,然后他就捂着心口倒地不起了,另外两人起先没发觉还在打我,后面发觉后便大声喊杀人了。我当时本身被打的很惨,热血上头脑子里懵懵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死了人,司马睿平时嚣张跋扈,怎么会那么不经打。”茹竞秀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司马睿会被三两下拳脚就打死了,明明他是挨打最多的一个人,反倒没啥事。 柏言秋与崔含章听完他的回忆都觉得事情太过简单,“你确定当时司马睿是先倒地的,他们过了一会才喊的杀人了?” “是的!当时我也被打倒在地了,躺在地上我看到了司马睿捂着胸口慢慢倒地,只是他那会还一直喊着打死我。”茹竞秀捋了捋头发,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后来怎么发现司马睿死了的?”两人同时开口追问他。 我当时隐约听到 “曹翔在喊司马睿死了,茹竞秀杀人了。” “再然后,我就被逮到这儿了。” 崔含章与柏言秋对视了一眼,立刻打断他:“等等,你是说司马睿捂着胸口倒地的时候还在喊要打死你?” “是的,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只是后来曹翔他们用脚踢我的头,挡住了视线。”茹竞秀思考片刻后,确定的说道。 “以秀哥的三脚猫功夫断然不可能在三人围攻下还能打死司马睿,司马睿倒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最关键的。”柏言秋迅速的梳理案情分析说道。“确实如此,哪怕是不巧打到胸口心脉也只会造成短时间内气息紊乱,秀哥拳脚轻浮,休息下就能缓过来。而且司马睿倒地后还能大喊大叫,指挥曹翔等人继续踢打秀哥,这说明他只是瞬间的心口疼痛胸闷气短,缓过一口气就没事了。崔含章顺着他的话进一步推测说道。 “问题应该是出在司马睿倒地之后,秀哥儿看不到情况的时间段内。”两人都一致的认为这其中有鬼,只是目前不知道司马睿的真正死因,无法进一步分析推演。 “秀哥,先委屈你继续吃几天牢饭,这事情我们去查清楚一定帮你洗脱冤情。”崔含章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时半会没法查清楚,便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柏言秋怕不用狱卒用刑,他自己心里先垮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已经打好招呼,你安分守己呆在这里,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关键是下次未见到我们之前,什么话都不要说,更不要承认司马睿是你打死的。” “两位哥哥你们有所不知,这牢房里暗无天日,又冷又潮,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父亲大人忍心我在此受苦,就不能把我捞出去麽?”茹竞秀一分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水牢里,光是听别的烦人鬼哭狼嚎就让他心惊胆颤。 “茹大人此时不便直接来水牢看你,他在外面需要应付的事情远比这里凶险,你要还信不过我和你崔大哥麽?不经事,你也不会成长,我会让人给你带几床棉被过来,姑且熬一熬。”柏言秋对茹竞秀的软弱胆怯有些失望,但想到他一个刚刚及冠的公子哥遭遇这等祸事,这番表现也属正常了。 柏言秋与崔含章安抚住茹竞秀后便起身离开,两人出的牢狱便看到正等在门外的府尹藤如海。 “两位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但凡是如海能做的,一定万死不辞。”藤如海一把年纪了竟然如此卑躬屈膝,看的崔含章不由的佩服他。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柏言秋也不与他客气,上前说道:“秀哥儿在里面怕冷,劳烦藤大人派人送几床棉被进去。” “侯爷放心,下官即可差人去办。”藤如海一脸小心,说的极为谄媚。 “这几日还请藤大人护住秀哥的安全,务必小心有贼人前来行凶。”崔含章感觉县官不如现管,茹竞秀的小命暂时捏在府尹的手中,对他还是要客客气气,上前抱拳说话找补一下。 “崔大人折煞下官了,茹公子受冤入狱,藤某一定要照顾周全,这点请两位放心。”藤如海不愧是八面玲珑,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他一个从五品竟然向同级的崔含章自称下官,也当真是豁得出去。 “藤大人辛苦辛苦。”崔含章不敢怠慢,再次抱拳回礼。 “茹大学士那边与司马家谈的如何了?尸体停放何处?”柏言秋看不惯他们二人的虚与委蛇,不耐烦的打断说道。 “茹大学士与司马大人商议如何,下官不知。但司马家同意再次验尸,只是尸体不能离开司马家。如今小五先生还在那边仔细勘验尸首。” 听他这样说,两人都觉得事情十分棘手,想必司马如风铁了心的不会交出尸体。茹大学士毕竟是饱学大儒,拉不下脸面行非常手段。 “走,咱们去司马家看看情况,事情既然管了就得管到底。”柏言秋打定主意要管下去,知道此时必须去支援茹大人,否则尸检难以顺利进行。 柏言秋刚要走便被崔含章拦住,只见他说道: “侯爷稍安勿躁!既然小五还跟在茹大人身边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支援嘉康和霍光那边,一定要拿住那个曹翔。我去司马府支援茹大学士,我了解小五的能力,由我配合也许会事半功倍。” 柏言秋略微思索片刻,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咱们分头行事。” 两人与府尹大人告辞后,便再次潜行翻墙而去,看的藤如海不由得苦笑道:“府衙府衙,来去如自家!” 第一百二十章 真正死因 二更过后,更夫巡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霍光带人蹲守在墙外巷子里已经足足三个时辰,始终不见曹翔出门,屋里灯也未见熄灭。一直冷风吹过,顿时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三更天后万籁俱静,霍光倚在墙头打着瞌睡,忽然被人提醒:“霍少,屋里有动静了!” 霍光揉揉眼睛,远远望去屋内灯光熄灭了,却有一人影蹑手蹑脚悄悄出门,结果刚入胡同没两步便有一伙人冲出去欲要拿他,不曾想这人身手不凡,脚下滑如泥鳅。 “确定不是咱们的人吧?”这帮忽然出现的人来路不明,霍光瞬间清醒回头对着身后一队人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带来的人手都在此处了。 “咱们见机行事,等到他们折腾累了,咱们再上去拿了人便撤,切莫恋战。”霍光吃不准里面情况,但牢记此行目的,再三叮嘱众人。 褚嘉康那边同样遇到这类情况,只是他不敢等下去,毕竟这位学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两下便被打翻在地拿住。 “两个上去直接抢人,我带人掩护,你们三人断后。得手后在南门口碰头。上……”两方短兵相接顿时人仰马翻,这黑夜里斜杀出来的鬼手营特别小队战力非凡,但对方也不含糊,饶是大废一番周折才甩掉咬着不放的尾巴。 霍光这一队人马则在巷子内与未知身份的敌人陷入了混战,两方各不相让都势在必得,结果反倒是被曹翔钻了空子。此人借助地形专挑小巷弄堂钻,最后在追到西市后还是没了人影。 “谁说曹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飞檐走壁,这等身手光凭咱们几人是拿不住的。”霍光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揪掉面罩气的骂道。 霍光牢记着崔大哥说的案发后黄金十二时辰法则,此时虽然让那个曹翔一时走脱,只要他赶紧回去报信,崔大哥他们封锁住城门各处关卡,想必曹翔也插翅难飞。 “走,先回小莲庄跟柏大哥碰头商议下一步。”霍光无奈之下只能带着人马返回小莲庄,只是还未到兜米巷便碰上前来找他们的柏言秋。 “小光,情况怎样了?” “别提了柏大哥,那个曹翔飞檐走壁滑如泥鳅,两队人马都捉不住他,在西市被他跑了。”霍光一脸丧气的说道。 “两队人马?还有谁要捉拿他。”柏言秋没有责怪他们,反而问道。 霍光做事有心,虽然没能捉住曹翔,但好歹拿了另一方人马的一个人, “就是他,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擒住。说说吧,你们是谁派来的。” “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人没有,要命一条。”蒙面汉子被摘掉面罩后,口气很硬。 “吆呺,嘴硬是吧!一会本侯让你见识下游骑军的手段。” “小光,你们现在就去南门口支援接应嘉康,我估计他们那边应该也遭遇了另一批人,这人我带回去亲自审问。”灵武侯柏言秋最不怕就是嘴硬的,军中足有十来种酷刑能让他开口。 柏言秋在马上送走霍光等人,抬手摸索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思索着,究竟是谁要捉拿司马睿之死的两位人证?曹翔与司马睿之死有什么关联?这案子背后疑云重重,这还尚未过夜,还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柏云,你带人去太院那边把曹翔的画像和身世履历搞来,既然他一直藏拙,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记得拿了画像之后连夜刊印出来,散到四门九关各处,绝不能让此人出城。”虽然暂时想不出个头绪,但柏言秋下令全城缉拿曹翔,他隐约觉得曹翔此人一定与司马睿的死有关联。 司马府门房看到崔含章时愣了一下,他从未听说大少爷有在兵部当差的朋友。看此人一身穿着打扮更像是夜过千家万户的毛贼,半点不像是官爷啊。此人自报姓崔名含章,他隐约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总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门房逢人便是三分笑,兵部衙门的人他是不敢怠慢,赶紧说道: “这位公子请稍后,小的这就去通传。” 等到司马礼出门看到身穿夜行衣的崔含章时,都搞不清这位探花郎意欲何为。 “崔兄弟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崔含章抱拳回礼说道:“司马兄莫要怪含章失礼,实则是出门匆忙,也就顾不得换装了。听说令弟不幸遇难,我来此探望吊唁。” 司马礼心中嘀咕道:“咱俩虽然在康王郊外别院喝过大酒,但关系也没好到这份上吧!大半夜的第一个跑来给我弟上香送行。”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不妨碍他面上赶紧致谢:“舍弟不幸遭人毒手,崔兄弟有心了,快快进屋。” “通知下人备些香烛酒菜,在正堂摆好。”司马礼一边对着门房吩咐,一边引着崔含章入门。 司马府经过他们几代人的经营,在缦云巷一片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里面水榭亭台假山瀑布交错重叠,若是无人引路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正堂大厅。 崔含章紧跟在司马礼身后走入正堂,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大厅中央位置停尸的司马睿,随后才是站在墙角的小五和坐在那边低头饮茶的府尹藤如海。这会已经有下人在布置灵堂,想必明日就要四处通报死讯,准备举办丧礼了。 正所谓人死为大,崔含章既然来了理当上去上柱香,于是便从司马礼手中接过香后恭恭敬敬的行礼上香,然后奠三杯酒水。 “司马兄弟走的仓促,走的委屈啊,崔含章前来上柱香送一程!”崔含章一边奠酒,一边念叨。 看似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司马礼觉得他话里有话,在他与府尹藤如海见过礼后,将之请到一边落座询问道:“崔兄弟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有话不妨直说。” 崔含章等的就是司马礼开口询问,他便顺着话接道:“既然司马兄有此问,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你我亲如兄弟,何须客气。”司马礼大手一挥,脸上急切之情流露。 “对于小睿的死,小弟也是有所耳闻,但司马兄不觉得其中十分蹊跷麽?同窗打架而已,你我当年也都经历过的,最正常不过的吧?试问有谁会下死手闹出人命呢?”崔含章先是抛出一番疑问,指出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纯属小弟猜测啊!来时听说府尹大人一日见多次登门,毕竟是掌管太康地面街道上多年的,见多识广,想必是有破案思路了?崔含章说着话便把事情往太康府尹身上引。 “哼!藤如海是想把舍弟带回衙门,让仵作开刀验尸,很是不把我们司马家放在眼中呐!” 结果他当场便在崔含章面前狠狠地落了藤如海的面子,原本以他的城府绝不会说出如此得罪人的话来,此时想必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崔含章听他如此瞧不上太康府尹,便不再纠缠。转而继续回到刚才的话题上问道:“我听说是令弟三人殴打茹竞秀的,打的那小子满地找牙,怎么会忽然被反杀呢?这不合逻辑嘛!” “崔含章你什么意思?”司马礼不是傻子,听到崔含章如此说话,顿时发觉不对,不由得一拍桌子怒喝道。 “司马兄恕罪!莫要生气!小弟也是觉得这里面疑点重重。”崔含章知道司马礼或许猜到他此行的用意,便起身安抚他再次坐下。 “人证事实俱在,他茹竞秀打死我二弟还有什么好抵赖的。我当你是朋友,来者是客,司马家招待便是,若是别有用意,休管我翻脸无情。” “司马兄看你说的,若凶手果真是茹竞秀,我第一个出手打死他帮小睿报仇。但是我怕有人暗中做手脚挑拨司马家与茹家的关系,反倒是让真正凶手逍遥法外,让小睿含冤屈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崔含章斩钉截铁的说道。 “难道司马兄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凶手另有其人?” “还是司马家可以忍下这口气,索性把茹竞秀当成凶手,与茹府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司马礼人称小诸葛,一向是多疑善猜。初听对此事时不是没有过疑虑,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不复往日的冷静,外加有人证指认,这才认定茹竞秀便是凶手。此时被崔含章一番追问,再次把心底的疑虑翻出来,不由得陷入思索中。 茹竞秀他多少是知道的,文不成武不就典型的废物公子哥,说他能打死拳脚不弱的小睿,他其实是不信的。须知司马睿打小便是跟着护院师傅练武长大的,虽然吃不得苦也没练出个花头来,但是养的身材魁梧力气颇大,普通街头混混都打不过他。若说是他打死茹竞秀,司马礼是相信的,但反过来被打死了,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就在司马礼陷入沉思之际,大理寺卿司马如风和大学士茹鹚一起走了出来,看两位脸色似乎是谈的并不融洽。 “崔司马真是好口才,几句话便挑起了我家司马礼的疑心。” 听到司马如风的声音,司马礼立刻起身行礼:“父亲!” 司马如风瞥了眼他后,便继续对着崔含章说道:“既然崔司马也来了,那就验一验吧!那位仵作别站在墙角了,自打你一入正堂,不就对睿儿的尸体盯着不放嘛,老夫让你验便是。” 小五听到此话便不再掩饰,抱拳行礼后快速走到尸体旁,再次验尸。 “还是司马大人明理,只有查明二公子的真实死因,下一步才能查出真正的凶手。”崔含章与司马如风和茹鹚见礼后说道。 “你不必给老夫戴高帽子,死的是我儿子。若真如你所说另有凶手的话,我司马如风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揪出来,将他千刀万剐。”司马如风脸色难看,虽然迫于崔含章和茹鹚亲自登门的压力,但心中不甘溢于言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崔含章知道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小五那边的查验,若无真凭实据恐怕是难以说服司马如风的。 此时小五放开手脚豁了出去,一把掀掉裹尸布后,解开司马睿的衣服,从头发丝到脚指甲,从耳廓鼻腔到会阴下体等等,一处都不放过的仔细检查,更是摸遍了司马睿全身大小骨骼,摸到腹部时俯身趴在其肚皮上听声。越是检查他越发肯定,这个司马睿绝非是被偶然打击下的猝死。 小五差不多心中有数后为尸体盖上白布,缓缓走到几人面前说道:“二公子是被江湖高手施以重手,震碎脏腑心脉断血而亡。” “什么?你可有证据?”司马礼不敢置信,上前一把抓住小五的衣领问道。 崔含章看不过去,忙的过去拉回司马礼安抚道:“且听仵作如何说?” 小五整理了下衣领,不紧不慢的说道:“若是意外打击下的猝死,必然会造成缺氧情况下的呼吸不畅,但血液会在人死亡后一个时辰回流到心脉,而不是造成淤血溢出囤积在腹部。” “小五斗胆请几位老爷过来摸一下二公子胸部便知。” “二公子胸骨软弱无力,是遭受重力打击而致断裂。腹部鼓胀是因为淤血囤积所致,看瞳孔放大并未散掉的情况反推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时辰以内。” “不止这些,诸位请看二公子面色苍白,眼角还有皱纹,手臂呈紫黑色,想必死时十分痛苦。”小五一口气把诸多因素都分析了一遍。 司马礼上前按他所说逐一摸了一遍,确实是胸骨塌陷腹部鼓胀。 “此时腹部的淤血已经堆满,晃动一下仔细倾听会有流水声。司马老爷若是还不信,开刀便知。”小五说话间果真晃动了一下司马睿,顿时有仿佛哗哗流水声传入司马礼的耳中。 司马礼听闻此声,顿时脸色惨白,两眼含泪,抬头说道:“爹!二弟死的好惨!” 司马如风爱子情深,再也顾不得礼仪,一步迈了过来俯身趴在儿子的肚子上听声。这幅景象看的崔含章心中唏嘘,司马如风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之情难以自抑,天下父母都一样。 随着司马如风趴上前晃动了尸体,忽然他看到司马睿左手拇指中有根丝线头飘动了一下,若非是站在他这个角度有烛光折射的情况下,是断然发现不了的。 “小五过来看看,这左手拇指里的是不是丝线?” 小五登时取下旁边灯罩,拿过里面的蜡烛凑近仔细看,两人配合着小心翼翼的从司马睿指甲盖中取出一缕丝线,放在烛光下仔细观察。 “应该是衣服脱线抽丝,看材料是麻布中的棉丝!”小五眼光犀利,仔细分辨后说道。 “茹大人,今日竞秀可是穿的什么材料衣服?”崔含章回头问道。 茹大学士略做回忆说道:“早间小儿说是太院里组织去夷茅峰十里桃林赏花,故而穿的颇为用心。老夫记得是靖海澹州产的丝绸罩袍和北海建州产的皮裘袄子,尤其是皮裘袄子让人印象深刻。” “那就是了,丝绸罩袍和皮裘袄子是绝没有这等绵丝的,想必应该是二公子临死前从真凶身上抓下来的。”崔含章一口断定这麻布中的棉丝是真凶身上掉落下来的。 “结合仵作小五先生的检验结果,崔某大胆猜测杀死二公子的应该是一位身穿含有棉丝麻布材质衣物的武林高手。而且是趁着二公子昏迷不醒之际暴烈出手打断胸骨震碎了脏腑心脉,导致二公子极端痛苦而死。”崔含章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司马睿的死并非是同窗打架那么简单,他作为老父亲也想替儿子讨回公道,打定主意后对大儿子司马礼说道:“去请太康府尹藤如海过来一趟。” “父亲为何请藤如海前来?”司马礼一脸不解的问道。 “既然要给睿儿开刀验尸,没有主办审官在场怎么能行?”司马如风强忍着悲痛说道。 司马礼一听之下心中震惊,但不敢耽搁半分,跑出去亲自骑马去敲太康府衙的大门了。 “既然崔司马和茹大学士都在场,那便一起做个见证吧!” “此事亦关乎我儿性命,老夫自当竭尽全力助司马家捉拿真凶。”茹大学士一脸诚恳的再次抱拳说道。 崔含章亦是表示责无旁贷,就在众人等待之际,有柏言秋派出给崔含章送信的人找来。 此人被带进来后走到崔含章耳边悄悄说道:“有人也去捉拿曹翔,但此人功夫了得,已经逃脱不知所踪。” “什么?”崔含章着实吃惊,以鬼手营小队的实力竟然拿不下一个太院学生。 趁着涉事两方家长都在场,崔含章开口询问道:“两位大人可是派人去拿人证曹翔了?” 看到司马如风和茹鹚都是一脸困惑的摇头,不像是伪装作态。崔含章觉得此事更加蹊跷了,便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两位大人,下官派人去请人证曹翔,可是遭遇另一拨人也去拿人,结果两方人马都没能留住这位太院学子曹翔,此人一身好武艺旁人近不得身。” “还有此事,是谁要捉拿人证呢?再者曹翔何须要跑呢?”茹鹚听闻后内心震惊,立刻反问道。 “对方的人被我们擒住一个,只要用上手段不怕他不开口。只是曹翔没事逃跑就显得十分奇怪,背后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案破朔迷离,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众人的预料。如今看来司马睿的死应该是有人暗中策划,然后嫁祸给茹竞秀,以挑起司马家与茹府的仇恨令其互相残杀。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崔含章不得而知,但他此时确定只要抓到那个曹翔,应该就能解开背后谜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活罪难逃 司马如风虽然悲痛难忍,但不会轻易相信军医小五的一面之词。另一边司马礼半夜砸门将藤如海从三房小妾的温柔乡里揪出来,转而马不停蹄的请了供职刑部的仵作独眼老孙折返回府,一起再次查验死因。 独眼老孙吃了一辈子的死人饭,常年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露面,但在刑部那是挂了名的眼毒手黑。有钱能使鬼推磨,司马家大少爷三锭金子便敲开了大门,更是许诺事后重金酬谢。老小子一路上盘算着稍后该如何说话才能不得罪人,结果入堂后见到几位朝中大臣齐聚在此,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今晚的事情做不得半点假,弄不好会惹火烧身,一切如实回禀就是了。 太康府衙的仵作见到刑部的独眼老孙来了后心里踏实多了,赶紧上前见礼,“有老哥哥在,这单差事便好办多了。” “好说,好说!我看这位小哥也是一把好手,咱们俩打打下手就好了。”独眼老孙一进正堂便看到了离尸体最近的小五。 待他走近后稀疏的眉毛皱紧,猛的抽了口旱烟,吐出一片烟雾说道:“小哥身上好重的味道。” 在场其他人哪里听的懂独眼老孙话里意思,但府衙仵作,小五自然明白他指的是死人味。干他们这行的,与尸体打交道多过活人,常年浸淫在死尸堆里,自然会染上尸体上的死气,这种死气萦绕于身会融入一个人的神魂之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味道,只是这种味道旁人闻是闻不出来,是要用眼看的,这点倒是与阴阳堪舆的望气之说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军医小五自幼长于边在死人堆里讨生活,长大后更是投军做了捡尸人。捡过的尸体成千上万,每场大战过后打扫战场的便是他这种捡尸人,什么人死透了,什么人还有生机,他们一打眼便知,经他手捡回命的人多不胜数,故而捡尸人在军中最是受人尊重。道理很简单,当兵的每天都是刀头舔血,随时随地都会死。边关军伍要么是已经受过他捡命之恩,要么以后战死的尸体还要靠他背回营地入土。故而捡尸人是军营中最为特殊的存在,无须上阵拼杀,但须战后捡尸归营。 小五并未接话,只是咧嘴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这在独眼老孙看来更是心惊,靠近之后才发现这位小哥浓郁死气绕身但却未入体,已经形成一股独特的气机隔离开来,若是他有意闭息装死,恐怕绝大部分仵作都辨识不清。 行有行规,仵作这行与医师同理。望闻问切四字口诀,望面色尸斑、闻体味异味、问现场笔录、切腹开膛寻脏腑肠胃,每一字诀又有诸多细节讲究。独眼老孙知道有高人在场便不再托大,交代府衙仵作两句后便挽起袖子开始验尸,只见他对着趴在司马睿尸首上一寸一寸的查验寻觅,比之先前小五的行为更是夸张,这番景象看的司马如风心如刀绞,在他看来死人不得安宁便是最大的不敬。 独眼老孙看过后抱着拳问道:“小哥应该也看出二公子五脏六腑已经被震碎心脉俱断,隔着一层皮终究还要开一刀。” “正是此理,我家老爷和司马老爷都等着老先生动手开刀。”小五眼皮翻动,点头对老孙头的验的结果表示认可。 一时间众人眼光齐刷刷的投来,独眼老孙就知道沉甸甸的金元宝不好挣,便是他见惯各种凄惨死状的老仵作心底也有涟漪泛起。 旁人看不清楚,小五和崔含章可是都瞅到原本猥琐邋遢的老孙头从尾椎到后脖颈整个大龙骨抖了下,精气神为之一振,揭开衣襟亮出一排柳叶小刀,个个如亮银,刀尖上闪着毫光,这套柳叶刀一露面才引起小五的兴趣,端是一套好家伙什。 老孙头并不着急下刀,而是眼巴巴的看着司马如风,直到他含泪点头后瞬间刀光一闪没入司马睿的胸膛内,划出一道红线。 果不其然,开膛后瞬间便有血水溢出,幸好已经有准备的盆缶接着,否则撒落地上太过难看。 “小哥搭把手,咱们把二公子的五脏六腑都拼凑出来。”老孙头也不客气,直接向小五求助。于是两人耗费一个时辰,总算是清理捞干净了司马睿的心肝脾肺肾等器官碎片,又费了许久功夫才将其拼凑起来,摆在托盘内呈给诸位大人查看。 “痛煞老夫,我儿死的好惨。”司马如风瞬间哀嚎出声,整个人仿佛精气神被抽离了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 “是谁如此狠心,这般残忍的手段杀我二弟。”司马礼赶紧上前扶住其父,两眼泪流不止,从喉咙中滚出了低沉的嗓音。 茹大学士和崔含章看到拼凑起来的五脏六腑都是心中惊骇,这种情况死的不能再死了。以茹竞秀那半吊子水平连明劲都没有练透,这辈子能不能摸到暗劲的门槛都不好说。 “暗劲透体而入,于五脏六腑间瞬间爆发形成螺旋炸劲才将心脉脏腑震碎,这等手段崔某自问做不到。恐怕太康城内能做将内力暗劲掌控到分毫不差的境界,还要伤人于无形之中,寥寥无几。”崔含章根据解剖伤情反推出手之人的手段,便是他也自愧不如。 “司马伯父、司马兄明鉴,此事虽说是茹竞秀与二公子口角争执两相出手,但茹竞秀绝非是打死二公子的凶手,如今看来另有其人暗中行凶,此时有太康府尹藤大人和两方受害家长共同见证下验尸,想必其中误会应该能解开。”崔含章趁机把双方争议焦点给落定解开,以免日后有人反悔不认账。 茹大学士此时不再沉默,赶紧上前鞠躬行礼,再次道歉:“此事犬子有错,与同窗学友打架便是大错特错。茹某先前承诺决不食言,定当全力协助司马大人追捕凶手,还二公子一个公道。” “司马大人您看?”太康府尹藤如海知道时机刚好,便迈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 此时便是司马礼心有不甘也只能望向父亲大人,子为父纲,一切要听凭家主司马如风的决断。 司马如风如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老眼浑浊看看停尸的二儿子,又转头看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大儿子,摇摇头无奈说道:“罢了!罢了!” “藤大人如实记录吧。我儿死的冤枉,虽然根据尸检结果表明还有他人暗中出手,但也不必然洗清茹竞秀的杀人嫌疑,如今此案就交由太康府衙办理,务必要在十日内破案,还我儿公道。”说完此话司马如风便昏厥过去。 “父亲!父亲!”司马礼一把抱住昏厥的老父亲,失声喊道, 听到大少爷的喊声,顿时门外冲进来一批佩刀护卫将正厅团团围住,个个刀光闪闪凶神恶煞,应该埋伏已久的护院府兵。 “快来人将父亲扶回内堂休息,请郎中救治。”司马礼对着一众下人呼喝道。 只见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小五身影瞬间出现在司马如风面前,手捏银针闪电出手,刺入他脑海曲池风池阳池三穴,略微捻动,随后弹指抖动银针。 “来人呐给我拿下。”司马礼不明就里,以为仵作小五意图不轨,慌乱之间喊人上前捉拿他。 幸好崔含章眼疾手快,立刻跳入场中出声阻拦道:“司马兄,误会,误会。这位仵作小五先生亦通药理,医术更是不凡,师承神医牧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小五的银针奏效,司马如风悠悠醒来,看到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不由得气的咳嗽起来:“收起来刀剑,都滚出去。” “怒伤肝,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司马老爷是悲伤过度,忧思难解,故而昏厥过去。我刚用银针在曲池三穴上刺激理疗,能暂时缓解,但不治本。这病需要静养安神,排遣忧郁,切不可悲伤过度。”小五一番医理说的通透,由不得人不信服。 司马如风拱拱手开口谢过,心气全无。挥手让司马礼送几位出门,便守着司马睿的尸体发起呆来。 司马礼有些话不便在厅堂上讲,此时送到大门后开口说道:“茹竞秀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打伤我二弟事实清楚,还请藤大人秉公执法。” “请大公子放心,二公子的事情本官当成头等大事来办。定要查清其中隐情,将背后元凶绳之以法。”藤如海何等聪明之人,拍着胸脯保证追查元凶,但只字不提茹竞秀的事情。 司马礼有意将独眼老孙单独留下商议事情,老孙头不仅开刀验尸一绝,敛尸装扮整修死者面容和身体更是拿手。司马睿的尸首还需他进一步缝合整修,而且司马礼还要有些事情单独请教于他,毕竟在司马礼的心中仍然认为茹竞秀是害死他二弟的凶手之一。 “小崔大人今夜辛苦了,不辞辛苦奔走营救我儿。”茹大学士半百老人,事事看的通透,亲自行礼致谢。 崔含章忙的托住茹大学士的双手,面色诚恳的说道:“竞秀是我与言秋的小兄弟,他出了事情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大学士尽管放心,后续缉拿凶手我游骑军自当竭尽全力。” “只怕是司马家咬着不放,看今日这情况虽然认下还有其他凶手,但是口中却无半点放过竞秀一马的意思。”茹大学士口中满是苦涩,无奈的说道。 “事情棘手不代表全无机会,劳烦藤大人回去先安顿好竞秀,他身子骨弱有些熬不住水牢的寒气。”虽然情况不甚乐观,曹翔不知所踪,但既然有了线索便是好的开始,一步一步的找机会帮竞秀洗脱冤情。当然他也有话不便直说,竞秀的性子是该经些事情磨砺一番,否则的话日后还要吃大亏。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先让他吃点苦头吧,免得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经过此夜后茹大学士心中明白儿子性命无忧,但若要脱困还是尚早。出了这档子事,他下定决心以后亲自管教茹竞秀,慈母多败儿,再也不能由着夫人宠溺惯坏了孩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饮到天亮 崔含章回到小莲庄时已经是寅时三刻,但大脑一刻也不停歇地高速运转着,即便躺下也是全无睡意。巨蛙鸣天呼吸法让他的吐纳更加悠长有力,而且有报春鼓在旁辅助修炼,效果远胜现阶段他领悟的虎豹雷音,默守心神吐息两个小周天后精神恢复,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走出二楼阳台,临水而坐。夜深人静,冲泡一壶春茶,随着茶香飘荡,静静地梳理着近期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把几个线头串起来,想要寻出其中的关联。关心则乱,他隐约感觉的这些事情背后透露着诡异,眼前总是有迷雾遮绕,手里这些一鳞半爪的信息尚不足以推导出事情全貌。 就在崔含章陷入沉思之际,崔伯悄悄走近小声说道:“姑爷,玄哥儿走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他们的路引怎么办的?”崔含章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玄哥儿和赤狄返乡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如此心急火燎,不由得皱眉说道。 “侯府的云哥儿把路引办好送来的,二更天后也是柏侯爷亲自送他们出城的。”崔伯将事情一件件的说给他听。 “侯爷等到子时未见姑爷回来,今晚就宿在西厢房那边了,要不要老奴去叫醒他?” “不必了!让他好好休息吧!这一天事情多,大伙都累的够呛,崔伯你也歇息吧!”崔含章嘱咐崔伯去休息。 “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以后有大把时间睡觉唠。”崔伯人老了,缺觉的厉害,上半夜歇息下半夜就醒来,醒来就围着院子溜达巡夜。老人家对小莲庄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总是看不够。 两人闲聊之际,便听到柏言秋的声音传来。“果然是你小子回来了,害得本侯等了一宿。崔伯切点卤菜汤壶酒,我跟你家姑爷边喝边聊。” 时间一久接触下来,柏言秋便被武道宗师鬼方部大长老浩瀚的武学修为征服。闲来无事便去西厢房与大长老讨教武学,每每被其点出灵蛇枪法的破绽来,修正改良后都能提升威力,让其获益良多。时至今日经大长老点化才知助他功力大涨的还有另外一位高人。然而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大长老都未透露更多信息,只是告诉他有缘自会相见。 “侯爷稍等,老奴这就去整两个下酒菜。”崔伯佝偻着身子慢慢退走。 “侯爷功力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柏言秋能这么快发觉他回来,这份听力非同凡响,这种精进速度让崔含章艳羡不已。 “嗨!别误会,都是大长老的能耐,本侯是后知后觉。”柏言秋摇摇头说道,虽说他做梦都想功力再上一层能楼,只是武道一途欲速则不达。大长老明确告知他现阶段须以水磨的功夫将先前的提升融会贯通,此期间最忌讳修心不足,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四下寂静无声,星光点点,两人身披狐裘在湖中小亭对饮。 “古人写诗说手可摘星辰,想必便是这份意境了!”灵武侯一手提壶灌酒斜背在后,一手虚抚星空成摘取状,悠哉悠哉。 “我本意再留赤狄和玄哥儿一阵子,不曾想两人走的这么匆忙,还是多亏了有侯爷。” “赤狄是返乡心切,玄哥儿也想去个安静的地方找回失去的记忆,留在太康度日如年呐!”柏言秋斜靠在栏杆上说道。 “大长老说了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鬼方部就会崛起两大高手。先不去管他们了,茹竞秀的事你们谈的怎样了?” “说起这事就闹心,目前情况是死罪已免活罪难逃!” “这事还得大伙商议一下,刑部独眼老孙的尸检结论与小五的如出一辙,司马如风暂且接受了凶手另有其人的说法,但并未松口放人。事情的症结在人证曹翔身上,他不归案则洗刷不清秀哥儿的罪名。”崔含章将司马府发生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独眼老孙头,这人我有过耳闻。刑部众多仵作中都奉他为尊,司马家连他都请了,看来对军医小五和府衙仵作的话是半分都不信呐。” “谁说不是呢!好在小五比老孙头凶,场面上倒也配合。两人都认为是有高手以暗劲勃发震碎了司马睿的五脏六腑,死时极其痛苦。这种功法伤人于人于无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茹竞秀是他们的小兄弟,于情于理都该保住他,更何况茹竞秀确实没有杀人,如今看来是被人栽赃嫁祸了而已。 “可我总觉得这事情出的很蹊跷,若说是冲着茹竞秀去的,未免太看得起他了。若说是挑拨背后的茹府与司马氏的仇恨,可这两家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崔含章在这点上一直很困惑,此时说出来与柏言秋参详。 “谁说害你的就一定是仇人?只要有利益,便有出手的理由。此事背后必然有你我不知晓的动机,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柏言秋一时之间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看问题视角却不相同。 “对了,白日里听说你去收账了?怎么样,萧靖那孙子没有赖账吧?”崔含章突然想到这茬事,毕竟他也是押注了百万银钱的。 “他敢?他若敢赖账,本侯一声令下全城的混子敢去抄了萧氏钱庄。” “你真够坏的啊!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碰上你柏言秋,算他倒大霉。”柏言秋的竟然想出让渡部分赌债给全城的混子,让他们去抄家。流氓打法,笑的崔含章喷出一口酒来。 “实话告诉你吧,萧靖昨晚就跑去翊坤宫装可怜了,听说到这会还跪在殿外受罚呢!是萧居安出面清账还钱,他们调集了全城的库银也才还了一千万两银钱,还有两千万两打了欠条,说是回晋安请示老太爷后筹钱。”两人干了一杯,吃着卤水花生,话题自然聊到赌账上。 “三千万两银钱可是泼天的财富,抵得上青州三年赋税总额了,这种赌局恐怕是要捅到上面的。咱们这样干会不会得罪皇后娘娘和康王殿下,毕竟他们办的马球会,咱们用来赌钱,还把萧氏给坑的这么惨?”这笔巨额的赌金令人震撼,是崔含章生平仅见。不愧是太康门阀,气魄财力都让人望尘莫及。只是他也略有隐忧,说话间用手指了指头顶的星空。 “干都干了,害怕有个毛用。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法不责众,咱们充其量是杀富济贫。皇后娘娘是很生气,但更生气的是萧靖的无能。” “首先,这事情是萧靖挑起的,他以为左手掏钱办场马球会哄了皇后娘娘开心,右手就从我们篪丽街头上搜刮埋单。温逐言那一场可是坑了三大柜坊整整一千万两银钱呐,那会也没看他可怜。” “其次,这盘赌局咱们没吃独食。太康城参与这事的少说也有十几家,便是康王那边也有一份,表兄弟不是还带了个表字嘛。萧氏该反思的是为何这次太康城里有这么多人落井下石,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柏言秋这两点说的中肯,若非他有害人之心,也不会被众人反击围殴。康王参与赌局的事倒是令崔含章大吃一惊,原来两人之间早已生嫌隙,绝非表面看到的那样和谐,日后当好好利用这一点。 “还有最重要一点,含章你可知?”柏言秋啃了只卤鸡腿,手捏骨头指着他问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崔含章看他笑的不怀好意,不由得笑骂道。 “你灵武候背后站着篪丽街上的世代将门,更是联合了太康城半数的豪阀下这么大一盘棋,我可猜不到。别兜圈子了,快点说说看。” 柏言秋很受用他的夸赞,哈哈大笑,灌了一口老酒笑吟道:“我亦无他,唯交份子钱尔!” 崔含章有些莫名其妙,“交份子钱?跟谁交?谁敢要你们篪丽街的份子钱?” “平时聪明劲都哪去了,你说谁敢收篪丽街的份子钱?咱们头顶这片天谁是老天爷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难怪柏言秋半点不怕,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要带队大摇大摆的去萧氏钱庄收账。只是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背后还能牵扯到宫里,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养鱼呢?干了啊!”柏言秋催他干掉杯中酒,再容他慢慢消化下这条震撼的消息。虽然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是太难太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会功亏一篑,而且更考验的是主事人对于人心鬼蜮和赛场局势的掌控能力。 柏言秋与自家兄弟从不端着,再次开口说道:“本侯虽然有些面子,但可调度安排不了这么大的局。半路上篪丽街各府的主事人都参与进来了。便是关于那最后一分隐患,也是关府二爷爷和折府老太君去宫里搞定的。” “枪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是要花钱的,萧氏可是百年皇商,拿点钱充饷不应该麽?” “与其说萧靖是输给了我,不如说是输给大家的。嚣张跋扈为谁狂,因果到头终自伤。平日间得之无理,他日之无常。” “这话是哪位老爷子教的啊?说的这么中正平和,淡泊名利。”崔含章觉得能说这话的必然是有岁月经历的智者,乃是真佛只说平常话,以他们这个年纪还沉迷在耍狠斗勇的阶段呢。 “承认本候淡泊豁达能死啊!你懂的,本侯起初胸无大志,就想做个富贵闲人,奈何总有人不开眼呐。”柏言秋翻了个白眼给他。 崔汉含懒得理他,呷了一口热酒悠悠说道:“最近的事情有些多,我得再调两营兵马入城控制局面,侯爷就好好准备后天的大婚,莫要让人觉得怠慢了林府二小姐。” “一切都在本候的掌握之中,含章不必担忧。羽林军在城内驻扎了骁武营等三营兵马,便是有些个魑魅魍魉也注定翻不起水花。” “曹翔这人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揪出来他,两方人马都拿不住他,不该是无名之辈。”崔含章还是对太院学子曹翔的失踪耿耿于怀。 “八成是进了鬼市,我已经让人去太院调他的学籍档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柏言秋打了个酒嗝。 “鬼市.....”崔含章口中念叨着,眉头皱紧拧在一块了。太康城内有这样一座神秘而又强大的法外之地,着实令人头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酒喝的小白 话说昨夜灵武侯与崔含章对饮到天亮,随处可见散落的酒瓶,酒逢知己边喝边吐无所顾忌。 雄鸡一唱天下白。 日出东方,一缕鸿蒙紫气隐现。 一日之计在于晨,本是醉眼朦胧的两人听见公鸡打鸣后,默契的扔掉酒瓶,迎着朝阳运功吐呐。阴阳交泰时刻最适宜吸取天地灵气,壮大神魂淬炼体魄,盏茶功夫两人头顶便冒出丝丝白雾。尤其是崔含章以远古巨蛙呼吸法为根基,辅之虎豹雷音,人体小天地内仿佛在经历雷霆洗礼一般,端是霸道无匹。 兴许是闻到酒香味,小白从湖心冒出头来,用鼻子使劲嗅了嗅,辨清方位后潜游了过来,趁着两人不备,蹭的一下跳上了二层台桌子抢酒喝。 结果一口酒下肚,便噗的一口喷了出来,辣的嗓子眼冒烟,不停的呼扇双掌解辣,这番蠢萌搞笑的画面让人忍俊不禁。 虽是酒辣嗓子,但挡不住馋嘴,小白忍不住再次舔着瓶口,大大的黑眼珠子转个不停。 吃一堑长一智,这下倒是学乖了。先是舔,后改为小口的抿着喝,最后放开了才抱起瓶子吹起来。一刻钟的功夫竟然将桌子上剩的酒全给偷喝完了,酒水绵柔但后劲颇大。 不消片刻酒意上头,小白东倒西歪的打起来了醉拳来,像是个肉球一般摇摇晃晃,三扭两扭噗通一声摔落湖里,砸起大片的水花。许是湖水冰凉刺骨给它降降温,让它清醒了几分,便越发用力扑腾。白熊虽小但力气颇大,顿时搅的整个湖里不得安宁,惹得一冬天都不曾露面的过山鲫窜出洞府来寻它出气。 “你家这只白熊还真是异种,一双扑闪的大眼珠子透着灵性。好几次见了本侯掉头就跑,今个竟然还敢偷酒喝。”柏言秋被小白撞倒的酒瓶子惊醒,收功睁眼便看到这幅新奇的画面,晨光照耀下白熊幼崽与过山鲫在湖里打的不亦乐乎,两只小家伙竟然能搅动的湖面风浪不止。 “那是个麻烦精,还是个吃货,整个小莲庄没少被它祸害。”崔含章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顺着柏言秋的手指看向两只打架的小兽。 “你这么不待见它,让它跟我混几天得了。”柏言秋是对小白蛮感兴趣的,这等灵兽在太康来说百年难见,恐怕听说过的人都不多。 “赶紧带走这头吃货,祸害了侯府回头别找我。”崔含章巴不得由侯府养着小白,大鱼大肉的尽管给它便是。 “那哪能呢!偌大个侯府就缺这么一只有灵性的小兽,好酒好菜管够。”柏言秋二话不说飞身踏浪,捞起它后撑杆便掠往对岸跑了。 异兽小白醉醺醺的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浑然不知已经被人带走。看的崔含章一阵好笑,不由得骂道:“一对活宝!” 康王最近很烦躁,一方面是侧妃墨脱天戈害喜反应强烈,每天都吐的昏天暗地,吃不进去东西人也日渐消瘦。另一方面则是涉及王妃楚氏的事情,贴身小厮萧六查到楚王妃曾秘密去过上阳宫,以前从未听说过她与姜贵妃有什么交情。因为母后的关系楚氏以往都刻意避着宫里的这位贵妃娘娘,毕竟姜贵妃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给自己儿子扫清任何障碍。 自从柏言秋透露给他那番分析推测后,事情就如心魔一般缠上了他。坠马事件不是偶然,乃是人为,目标也不是林湛,而是有孕在身的墨脱天戈。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天被马蹄踹翻倒地的是林湛而已。康王生性多疑,此时更是坐立不安,于是连夜便把听雪堂内外丫鬟全部换了一遍,但凡是涉及侧妃墨脱天戈饮食寝居的,都要他亲自把关才能放心。 作为神光朝嫡长子,康王从出生到长大一路走来,见识了太多的后宫女人间争斗。此生他最信不过两类人,一是宫女,二是太监。宫闱争斗虽然不像战场上厮杀充满刀光剑影,但暗战无声下作至极,准确的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便是他当年也曾差点死于莫名的手段之中,在他前面未出生便夭折的嫡长子也不止一位,故而他最是痛恨女眷宅斗。正所谓家宅不宁,万事难成。 竟然有人敢针对他心爱的女人和子嗣,康王彻夜难眠,继而愤怒难耐。现在他看王府内每一个人都不放心,此时他竟然有些怀念在落马洲的日子,那会虽然大敌当前枕戈待旦,但每一个夜晚都睡的踏实,而如今的太康城却让他充满了危机感。听雪堂内全部换成了落马洲的人,护卫和侍女的大规模更换引起了王妃楚氏的警觉,这些时日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都来听雪堂帮忙照顾墨脱天戈。以正室之尊屈尊服侍侧室,这在太康城内也是头一份了,一时间纷纷称赞康王妃楚氏贤良淑德,大度容人。 次日清晨,灵武侯柏言秋派人送来了一百万两的银钱宝钞,说是给未来侄子的见面礼,实则他们心中都明白,羊毛出在萧氏这只肥羊身上。佑杬与萧靖这对表兄弟如今日渐疏离,康王格局视野高远争得是天下,而萧氏把利益看的太重,以至于犯了众怒,最终在斗马大赛上惹得众多仇家群起而攻之。 康王自然没空管银钱的事情,账目的事情一向是王妃楚氏打理的,倒也清清爽爽。两人成婚多年虽做不到举案齐眉但也相敬如宾,只是马球会上的事情让康王心中疑虑重重,顺藤摸瓜便查到翰林编修许官子身上,此人与林湛、楚不凡曾在明月坊中喝花酒,聊得甚是投缘,马球会的入场票据说是从楚不凡手中投壶赢来的。这小子嘴很硬,萧六乔装打扮将人待到郊外庄子用了大刑都撬开。不过他倒是对去过上阳宫讲学一事并不抵赖,但强调当时是与翰林院其他两位老编修一起进宫的,这些个障眼法自然骗不过康王,于是吩咐萧六将他扣住看牢,每天大刑伺候,不怕他不开口。 另一边康王亲自去派人去把太医令接入府中,为的就是弄清楚天戈喜脉的月份。实则是喜脉来的突然,竟已三月有余,都怪他们二人过于荒唐,沉溺鱼水之欢竟然不知珠胎暗结。专攻妇人产育的太医令会心一笑,一副过来人都懂的意味,详细询问了侧王妃的月信情况和饮食口味,而且更是斗胆上手号脉,诸多信息查验下来,一捋长须,笃定的说道:“应该是去岁腊月的孩子,左右不会超过半个月,老夫敢以性命担保。” “去岁腊月?那会他与墨脱天戈确实日夜缠绵,大有君王不早朝的荒唐劲,不曾有任何的顾忌防范。”康王心中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不由得面色一红,好在本就肌肤黝黑,看不出来而已。 “本王听民间谚语也说是三月显怀,只是不知可有什么方法在这之前判定有喜?” “民间谚语多是经验之谈,十有八九是没错的。一般以月信有无便可断定,但因为各人体质不同,常有不规律的情况,故而前两个月确实容易忽视。若是结合脉象沉浮、饮食口味、身形姿态则比较容易判定,与我等医者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太医令娓娓道来,看得出来其对妇女生理和产育方面深有研究,此时正是抓住机会向康王殿下卖弄一番。 “这么说来,只要是有过生产经验的、懂得医理的都能在二个月后判断出来?”康王最想问的便是这一点。 “王爷真是聪慧,确实如此。”当初便是他被指派去的羽山马场请的喜脉,皇后娘娘大喜赏赐了不少好东西。此时康王再次登门求教,让他更加有所期待,看得出来王爷对这一胎十分重视,故而他笃定下半生要走好运了。只要养护好这一胎,顺顺利利的生产下来,怕是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想的更长远点若是将来康王殿下荣登大宝,他的前途不可想象呐。想到此处,太医令做梦都会笑醒。 康王哪里还有半点心思理会太医令的那点念想,他如今算是彻底恨上了姜贵妃。他自十岁左右时便知道贵妃娘娘深通医理,泽王幼年时头疼脑热闹肚子之类的小毛病都是她亲自出手调理用药。虽然贵妃娘娘掩藏的极好,萧皇后与之斗了多年都不曾占到半分便宜,很大一方面便是因为上阳宫的饮食用药都瞒不过深通药理的她。 “将这些线索都梳理串联后,一切便浮出水面。那日楚氏带着天戈进宫与母后请安,她亦在场。想必当时她便有所察觉,故而热情邀请天戈去上阳宫里做客,便是为了确认查验了此事。此后的谋划便清清楚楚了,这位出身圣人世家的贵妃娘娘当真是用心险恶。楚氏愚蠢,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莫要让本王查到她也参与其中,否则......。”康王陷在太师椅内,心中不断的推演复盘,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了,吓得太医令赶紧收声止笑,大气不敢出一声。 “王爷,时辰不早该用膳了。”萧六察言观色,留意到太医令的紧张,便弯腰附耳悄悄提醒道。 康王醒悟过来,立刻笑道:“有劳医官,萧六送医官去用膳。” 目送萧六和医官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康王再也抑制不住怒气上涌,一掌拍碎了小叶紫檀的书桌,恨恨道:“给本王继续查,还有谁参与了这事。” “是!”书房账后有低沉的跪地领命声传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女婿半个儿 洗漱过后,崔含章换上便装一路溜达到瓦舍的豆花铺子,看到挤满了打豆浆的人,不由的感慨生意真是越发的好了,瞄了一眼里间筱姑娘正在揉面,便高声喊道:“老规矩啊,一份早餐!” “来了!”筱老汉头也没抬,应声喊道。 筱姑娘自他进了铺子便已经看到了,实则是整个早上她都留意着外面,盼着玄哥儿能再次出现。如今看到是崔大哥独自一人,便知道玄哥儿果真是走了,不由得眼圈泛红,落下一串串的眼泪珠子,颗颗洒进面粉里。 “崔大哥,您的早餐。”虽然神伤,但还是打起精神擦掉眼泪,亲自为崔含章端上来豆花寒具。 崔含章看到眼眶红红的她,仿佛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知道如何安慰。男女之事,他还不如玄哥儿见多识广,遂挤出笑容说道:“他记得筱妹子家早餐的味道,早晚会回来的。” 听到崔含章这样说,筱姑娘破涕为笑。虽然知道这话安慰人的成份居多,但还是会让她心情好起来。世间的美好并不都需要是耀眼夺目,很多时候一点点的希望就够了。 一碟韭花,一碗豆浆,一筐寒具,简简单单的早餐就让崔含章心满意足。 拍拍肚子,留下一串铜钱,崔含章提着食盒便往鹿鸣巷而去。有些日子没去世伯家中坐坐了,便是崔韫也见的少了,于是乎清晨买了早餐去蹭杯茶喝。 往常都是坐马车直奔目的地,不曾留意沿途风景。今日才发现一路上各类店铺栉次鳞比,人勤春来早,百姓忙忙碌碌但脸上都洋溢着爽朗的笑容。磨剪子镪菜刀的叫卖声,阁楼上姑娘们开窗透气伸个懒腰不小心露出的春光,甚至连清早倒夜香的味道都让他感觉到亲切,散去了那些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这样的太康城才是真实鲜活的。 一步迈进门便看到院子里晨练的崔尚书,练的是流传最广的八段锦,最适宜老人养生,一招一式闲散淡然,毫无烟火气。倒是旁边的崔韫将一柄软剑耍的如游龙惊鸿,配上她的婀娜身姿甚是赏心悦目。 “瞧瞧,哪阵风把咱们得‘赌神‘给吹来了!”崔韫一剑劈向门外,阴阳怪气的说道。 崔含章早就习惯了崔三小姐的冷嘲热讽,提起手中的食盒,拍拍盖子说道: “专程去菜市口豆花铺子买的早餐,新鲜出炉的豆浆寒具,快来尝尝。” 崔尚书停住身子,笑呵呵的说道:“含章,随便坐。还有几个动作就收功。” 说话间崔韫抖了个剑花,软剑一收环绕在腰间如玉带一般。接过食盒,在庭院的石桌上便开吃。 “风语邸报上说你们赢了萧靖上百万两银钱,好意思就拿豆浆寒具上门啊,忒寒潺人了。”崔韫一口咬住寒具,愤愤说道。 “八卦小报说的你也信?大小姐您就吃吧!这可是西市几条街上最有名的早餐铺子,天不亮就有人排队。”崔含章帮着把豆浆和韭花端出来摆好。 “如今你也算是太康城有名有号的人物了,别想着忽悠本小姐,风语邸报那是照顾着萧氏的面子,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哦!”因为明薇的事崔韫过不了心里那关,始终也不愿意原谅他,故而碰面便拿言语奚落他。崔含章自然明白她姐妹情深放不下,而且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便一直装傻充愣由着她。 往常整个院子都是安安静静,此时清早崔夫人便听到外面响声,走出来正巧看到他们在斗嘴。 “是含章来了啊!进屋里坐,都别杵在外面了!” “走,进屋里坐吧!”崔尚书以最后一式背后七踮脚收尾晨练,喊着他们两人进屋。 四人围着桌子闲话家常,时不时传出阵阵笑语,尚书府是崔含章在太康城除了小莲庄之外最为心安踏实的地方。每次来都能讨的崔夫人欢心,惹得崔韫直撇嘴,“对你比我这个亲闺女都好。” 含章知道跟女人斗嘴终究赢不了,刚才这话更是不能接,便笑呵呵的不搭话。 “你哪一点能像含章那样让人省心,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崔夫人宠溺的戳了一下她的头。 “女婿半个儿,你也赶紧给你娘找个儿就好过了。”崔尚书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把崔韫臊的脸红红的。 崔韫受不了他们仨的眼神,喝掉最后一口豆浆便起身说道: “走了,让你们儿陪着吧!” “你这孩子,去哪儿啊?着急忙慌的没点姑娘家的稳重。”崔夫人看她没吃完就要走,满脸不答应。 “去帮你们再找儿子啊!”崔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院子,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让厨下再弄俩个小菜,你们爷俩坐。”崔夫人嘴上训她,实则是心里宠爱至极。知道两人有事情要谈,便起身带着家仆去厨下看看帮忙。 “你也掺和篪丽街和萧氏打擂台那档子事了?” “主要是想帮言秋他们助威站场嘛,没想到顺带赚了笔意外之财。” “你们这样弄下去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过了!”最后一句像是鼻音共鸣,厚重沉闷,崔尚书语调颇重。 “灵武侯可以,篪丽街可以,唯独你崔含章不可以。” 崔含章头一次见到崔尚书生气,不由得浑身紧张起来。在他面前,崔含章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哪了。 “我知道你还没忘当年晋安北狱的事,可凡事急不得,更不能赶狗入穷巷。” “含章知错!自北伐回来后确实杀性重了,凡事都想着干脆利索。”崔含章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话,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此事你最多就是个得了便宜的棋子,那帮老人精下了一盘大棋,倒也怨不得你。”崔尚书对他十分看重,尚书府大郎外放地方,二郎痴痴颠颠,眼前可不就是崔含章这么半个儿子了嘛,崔韫说的一点没错。 “人家两方都是累世公卿豪阀巨擘,打生打死都不会轻易覆辙。但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撑几下?离得远远的就好了,人都生怕溅了一身血,你倒是主动入局了还。他们打擂台,可能倒霉的是围着看热闹最近的人呐。”崔尚书苦口婆心,为的就是让他明白太康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涉及皇后娘娘的翊坤宫的事,其他人避之不及,崔含章还上赶着掺和。 “有仇不报非君子,但君子藏器,仇恨不能写在脸上,更不能表现的世人皆知,否则你便永远失去了最好的出手机会。”崔敬一脸正气,手把手教他如何与敌人相处。正所谓不出手则已,只有在世人都想不到的时候,出手则一击致命。崔尚书算是第一次与他谈的这样深,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把话挑明了。 “含章受教了,世伯一席话点醒了小侄。”崔含章起身后退一步,抱拳作揖行大礼。他恍然间才意识到,很多事情太过顺风顺水,让他的警觉性逐步丧失,这样下去他会落入错觉的陷阱,终将会栽跟头的。对他而言输不起,栽一次跟头可能就没机会再翻身了。 其实崔尚书对他甚是疼爱,有些更重的话没说出来。在众多的子侄晚辈中崔含章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毕竟对于他这样刚爬出深井,趴在井口看到全新的世界的人而言,最怕的便是尚未站稳身子便又掉下去了。真到那日才是最无奈,死也没人埋。 看到崔含章眼神清澈能有所领悟,老人家满怀欣慰。 崔尚书掌管户部十余载,运转天下钱财,说他是神光朝的财神爷也不为过。他自然知道青州三年赋税是什么概念,也能猜到若是没有那位的点头,篪骊街根本是吃不下这笔泼天富贵。但是他对于篪骊街不够厚道的做法很生气,崔含章是鹿鸣巷的女婿,岂能随意被人当枪使,赢了那点小钱还要他自己下本?老人家手里一本账算的是天下钱粮,九州三十二府都是他算盘上的珠子,珠子拨弄打的响;心里也有一本账算的是人情世事,王公贵族市井走卒都是账上流水,流水无声但有迹。 崔敬拉着他再次入座,笑呵呵的说道: “书斋内读书求学用心会意,与先贤,达者,师长神交,行君子之道;走出书斋,便要放下包袱,有舍我其谁之气概,行智慧圆融之举。知与行,咱们要把握住分寸,更要弄清楚了顺序!” “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啰嗦。” 崔含章如今心思机灵,便借坡下驴。嘴上说口渴要喝杯茶水,实际上眼睛一直瞅着书房目不斜视,崔尚书知道他在打九龙窠雀舌的主意,笑着点头:“去吧,自己烧水自己泡。” 未等崔尚书把话说完,含章一溜烟的窜去了书房找九龙窠雀舌茶了,放在哪个位置他最是清楚不过。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 先点一块香,一缕沉馥馨香,舒缓俗世烦忧。 随后用火石点燃竹炭,拿起竹筒轻轻吹旺,暖好炉子,填水洗壶,便静坐赏画。崔敬乃名满太康的金石篆刻大家,但生活用度颇为简朴。一幅行云字画与桌上大小石料便是整个书房内最值钱的家当,世人谁能想到掌管天下钱粮的财神爷日子竟然过得如此简单朴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三兄弟瞒天过海 娇生惯养的茹竞秀总算是在阴冷潮湿的水牢熬过了一夜,结果上身起了湿疹瘙痒难耐,用他自己的话说这种鬼地方就不是人呆的。 次日清晨府尹藤如海带着茹府书童亲自将他转移了出来,单独安置了一个小房间,吃喝拉撒都有人照料着。 “茹公子,昨个收监劳您受罪一晚,多少得做个样子。”府尹藤如海陪着笑脸敬了一杯酒。 刚出水牢的茹竞秀又冷又饿,这会喝了杯热酒暖暖身子,大口撕咬了着鸡腿,心中思量了一番,笑意盈盈地说道:“藤大人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还得靠你多多照拂。” “来呐,给藤大人倒满,我要敬您一杯。” “客气,客气!茹公子委屈些日子,待案子查清水落石出,本府亲自送您出去。” 两人眼神交汇,一副彼此都懂的意味碰了下杯,各自仰头一饮而尽。藤如海倒是对年纪轻轻的茹竞秀刮目相看,颇有些见到同道中人的亲切感。 只是这位府尹大人前脚刚走,后面就有凳子跟着飞来砸在门上,“去你大爷的,老子昨晚没差点冻死在水牢。” 茹竞秀发狠又啃掉两只鸡腿,想着自己估计是赶不上柏大哥的婚礼了,便又气的喝酒吃肉,化悲愤为食量,吃到太康府衙破产算完。 好在每天他的死党霍光和褚嘉康轮流来看他,带来了不少新奇好玩的故事。什么清水柜坊破产清盘,什么康王把小舅子楚不凡腿打断了,什么萧靖罚跪翊坤宫门外,还有鹧鸪台重建开业请了崔大哥和柏大哥,连几个他们俩也被送了帖子,当然还少不了他茹竞秀以一敌三殴杀司马睿之类的。林林总总新奇好玩的事多不可数,这都让茹竞秀抓耳挠腮兴奋难耐,屁股着了火一般坐不住了。 “康王太猛了,把他小舅子腿打断了是为何故?”茹竞秀听的一愣一愣的。 “具体的事情咱也不知道,外面都说是他把羽山马场的饲料给掉包倒卖了,用的是守城军的军饷配额。”褚嘉康饶有兴致的说给他听。 “嗨!这屁大点事不至于被他姐夫打断腿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谁家没点勾兑买卖。”茹竞秀不以为然,反倒觉得其中另有事情。这小子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若不是困在太康府衙出不去,他是一定要出去打听清楚,说不准就是一档子惊天秘闻。 “其他事我都能忍,但你们说说柏大哥与林姐姐的大婚,我怎么能缺席呢?这让本少爷以后还怎么混?”茹竞秀两手一摊,仰天长叹。 霍光褚嘉康两人早就猜到他会有此遗憾,交换个眼神后,猛然一个窜步上前,一人一边架起茹竞秀悬空便走, “哎!哎!你们干嘛?”茹竞秀两腿悬空无处借力,只好四处蹬悠,大声喊道。 “带你走啊,你不是想去参加大婚嘛?三兄弟一个都不能少!”霍光贱贱的说道,一脸的坏笑。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们是要害死小爷我啊!”茹竞秀毕竟还是胆子小,更是摄于其父亲的威严,此时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添乱子了。 “说想去的是你,不敢去的也是你。茹少,你让兄弟们该如何帮你?正所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咱们三兄弟的名声不能丢啊!”褚嘉康拍着他的胸膛一脸愁容的说道。 “我是想啊!可这……” “可是什么?别跟个娘们样扭扭捏捏,有话痛痛快快的说。” “我当然想出去,可是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连累你们。”茹竞秀一想到兄弟们为他四处奔走,真凶还未抓到,便不敢再冒险了。 “算你小子有良心,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那个司马礼像是疯狗一样四处咬人,巴不得立刻把你咔嚓给他弟弟赔命。”霍光揽过他的脖子,做出砍头的动作说道。 “那就委屈茹少继续在府衙呆着吧,你那份酒兄弟们帮你喝了,份子钱也帮你随了。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褚嘉康也揽过来,三兄弟仿佛连体人一般摇摇摆摆的走回酒桌。 “茹少,其实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出去,只要咱们仨小心谨慎,保管无人能够识破。”霍光眼珠子一转,心血来潮忽然想到一件事。 “有屁快放!本少爷受困于囹圄,心情不爽。”茹竞秀催他快说。 “易容听过么?鬼市里有巧匠善作假面皮,戴上之后据说容颜大改,非是至亲密友根本认不出来。” “你不早说,若真有这等神奇的东西拿来给茹少戴上,岂不是就可以瞒天过海了?”褚嘉康一想到三兄弟又可以合体出行,别提多兴奋了。 易容面皮的事听的茹竞秀心里痒痒,要真是有这等好东西,小爷我哪里还会受困于此,天高任鸟飞啊! “易容面皮的事就仰仗你们两位去搞定了,钱都算在我的账上,只要能准时出席柏大哥和林姐姐的婚礼,花多少钱都值。”茹竞秀端起酒杯敬他们两人一杯,半是相求半是威胁的说道。 “好说,好说,今晚我们就去找门路,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褚嘉康打下包票,在他看来三兄弟不分彼此。 “差点忘了正事,崔大哥让我们告诉你案情已经有眉目了,经过尸检发现司马睿的真实死因,是被高手以暗劲震碎脏腑而亡。昨夜我带人去蹲守人证曹翔时,你猜怎么着?”霍光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赶紧告诉他。 “快说啊,霍少你别吊我胃口了,一想到背着杀人犯的罪名,真是吃不香睡不着呐。”茹竞秀听的正认真起劲,结果愣是生生的断了,急脾气一下子涌上来。 “那个曹翔居然想半夜跑路,而且想抓的可不止我们一伙人,昨晚两拨人狭路相逢在他家门外的弄堂里。” “这点对你非常有利,所有人都知道你那三脚猫功夫不可能震碎司马睿的五脏六腑,而且可是他们三人围殴你。跑路的曹翔功夫了得,昨晚小光带队和另一帮来历不明的黑人大战一场,两帮人愣是没拿住他,你说他厉不厉害?” “他有这么厉害?”茹竞秀听的咋舌,文质彬彬的曹翔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说出来惊掉人的下巴。 “那岂不是说,他当时想弄死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霍光没想到茹竞秀的脑回路如此清奇,撮着牙花子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以他昨晚表现出来的身手来说,咱仨一起上也不是人家对手呐。那轻身功夫飞檐走壁的,更像是夜过千家万户的飞天大盗。” “至于他为啥不弄死你,反而是下黑手把那二傻子司马睿给弄死了,只有抓住他才能问清楚唠。” 茹竞秀听的背后一身冷汗,赶情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都不知道。他印象中的曹翔虽然谄媚焉坏,但却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平时当司马睿的狗头军师出出骚主意,可没想到是个高手呐,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三人扯闲篇之际,忽然听到屋外有急促脚步声靠近。霍光和褚嘉康警觉的退到门后避起来,想给来者搞个突然袭击。 “我的儿啊!你的命好苦啊!”结果推门而入的正是垂泪不止的茹夫人。 幸亏他们俩人收手快,否则就闹了大笑话了,两人讪讪的说道: “伯母您好!你们聊,我俩先撤了啊!” “是光哥儿和康哥儿啊,多谢你们来看我们家竞秀。” “多好的孩子啊!”茹夫人看着他们两人结伴而去,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关键时刻能对自己儿子不离不弃。 “娘,你快救我出去吧,儿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茹竞秀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茹夫人其实心里很矛盾,抱着他消瘦的脸仔细看,一方面想要臭骂他乱闯祸,一方面心疼宝贝儿子受的牢狱之苦。 “你知道闯了多大的祸不?你爹都快被气死了,连夜为你奔走。司马府、刑部、大理寺都快跑断腿了。” 茹夫人越说越气,忍不住锤了他两下,眼泪珠子哗啦啦的往下掉了。 “娘,你别哭啊!都是儿子不好,做了这等蠢事惹得你们二老四处求人。” “你们要相信我,司马睿不是我杀的,我哪有那本事杀人啊!以后我保管好好读书,安心科举,绝不再胡闹了!您就别哭了,您哭的我心慌慌的。”茹竞秀第一次见到一直以来对他疼爱有加的娘亲如此伤心难过,赶紧帮着擦眼泪。 “莫要再骗为娘了,你说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儿子说的都是真心话,都说吃亏是福,这次吃的亏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茹夫人听到儿子这般保证,不由的破涕为笑。实在是茹竞秀一直以来太难管教,半点心思不放在学业上。老来得子宠的厉害,甚至她一度以为两父子俩是命里相冲。 “儿子你总算是长大了,娘给你带了最爱吃的凤梨酥,趁热吃。” “还是娘对儿子最好,你不知水牢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多渗人,又冷又饿得我根本睡不着,一直熬到后半夜,你看我这俩黑眼袋。” “娘,你帮我挠挠后背,痒得要命。” 茹夫人看到他扒开的后背,大片大片的猩红湿疹附着于肌肤上,有些地方已经被他挠破出血。耳听他的可怜遭遇,更是亲眼见到这种惨象,心里一阵抽搐。茹夫人心想儿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不由的记恨上了府尹藤如海,打定主意回去劝说老爷,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接回家里来。 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神奇,福兮祸之所倚,茹竞秀遭遇牢狱之灾背上杀人的罪名,反倒是让他快速成长,也让原本矛盾重重的茹氏父子变的关系融洽。 偶然的事件也改变了太院一直以来温和作风,武夫子归位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接手司马睿被杀一案,结果三日内查到嫌犯踪迹在地下鬼市出现,单枪匹马的闯入鬼市中将曹翔擒获。 世人惊讶于悬空已久的武夫子突然归位,更震惊于他的绝世武力,单枪匹马竟然能打穿卧虎藏龙的鬼市,而且自始至终都没人看清他的面容。曹翔被移交给太康府衙后,武夫子便入主了伏龙芝武堂,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人眼花缭乱。武夫子和伏龙芝武堂都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出现,天下九州各地都在猜测议论武夫子的身份和伏龙芝武堂的来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撒钱开路迎新娘 太康城永远不缺少清奇逸闻新鲜事,也从来不缺乏豪门大族的烟消云散,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是茹大学士独子茹竞秀打杀大理寺卿家的二公子。而如今茶馆酒肆全都在谈论太院武夫子和伏龙芝武堂的横空出世。与后者相比,前者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孩子打架,看看热闹也就散去了。 “各位看官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武夫子当真是神威盖世,二话不说孤身闯入鬼市三坊,一路横推凿穿丰乐坊永安坊,直逼宣平坊。” “鬼市里龙蛇混杂,不乏江湖高手隐于其中,尤其是宣平坊主紫云君十年前便是地榜黑道第一高手,这些年不问世事潜心修炼,说不得已有挑战天榜大宗师的实力,但都抵挡不住武夫子煌煌大日的威势。 “那武夫子与紫云君到底有没有交手?”有酒客插嘴追问。 “虽说两者没有直接交手,但从结果看紫云君既然能把人交出来,便知输赢已分高下立判。” “各位可晓得咱们得武夫子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围观的一群人伸长脖子十分配合,齐声问道。 说书人老神神在在的呷了一口热茶,一甩纸扇,用戏腔拖着长音唱道:“交出曹翔,此事便了!” “霸气!”众位听书的都是竖起大拇指,个个代入感十足,激动之情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咱太院武夫子归位第一战便是横扫鬼市三坊,当真是大快人心呐。” 此时又有人问道:“武夫子拿了人之后听说移交给太康府衙,可有问出什么来?到底谁是杀害司马睿的凶手?” 说书人听他如此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光听书不给钱,累的小老儿嘴皮子都磨干了,于是一拍惊堂木:“欲知详情,请下回分解。” 套路众人都懂,说书人意思是该给钱了呗。不过逛茶馆的各位爷都是明白人,说书唱戏可不就是让人捧个场,花个几文钱听个乐子,值得。 吉日维戊,东风吹的桃花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灵武候柏言秋与羽林军二小姐林屋山大婚,篪丽街张灯结彩,灵武侯府喜气洋洋,太康城的头等大喜事。 篪丽街上流水宴,四方宾客均入席。柏言秋豪气冲云霄,撒钱根本不眨眼,每每说起来他都口中称谢萧靖这个散财童子。 今日王公卿相、六部百司堂官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侯府贺喜随礼,畅饮一番。 候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杂役、采买帮办等等差使下人如走马灯一样,脚下生风来来往往忙个不停。如此大的结婚阵仗,侯府大管家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老太君便出面从礼部茶酒司借调了几名专司皇亲国戚婚嫁事宜的高级司仪,由他们负责迎亲、招待、宴饮、婚典等一应礼仪。 崔含章头戴进贤冠身,穿紫金鱼服,此时便站在巍峨大门石阶上拱手笑迎各路宾客,站在他旁边的还有霍光褚嘉康茹竞秀三人,只是茹竞秀面目大改,怕是想认出来不容易。 “竞秀,你还是去侯爷那边帮帮忙吧,站在门口太扎眼了,免得被有心人认出来。”崔含章真没想到这三位小兄弟能如此胆大包天,以为给茹竞秀易容打扮戴个皮面具便不会被认出来。他还真是见识了这帮公子哥的肆意妄为,小瞧天下之人。若非今日是柏言秋大喜之日,用不着别人动手,他便会亲自把茹竞秀给送回太康府衙。 “是啊!竞秀,听崔大哥的吧,保不准司马礼起疑心。”霍光也是规劝他,还是要低调行事。 茹竞秀看到他们三人眼神坚决,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无奈道:“好吧,听几位哥哥的就是。” 看着茹竞秀极不情愿的走入门中,身影消失在影壁墙后,崔含章再次开口说道:“回头找你们俩算账,胆大包天,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霍光和褚嘉康心虚的吐了吐舌头,不敢作声。 从巳时一刻至正午时分,诸多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以及六部百司各级堂官,有乘坐四驾拉车的,也有坐着八抬大轿的,还有英姿飒爽的骑着高头大马的,陆续从侯府的大门鱼贯而入,他们一路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前有司仪官导引下,后有小厮随行,穿过鸟语花香曲径通幽的后苑花园,径直朝着宽敞阔绰的宴会大厅走去,那里早就已经摆好了几十桌山珍海味的上好酒宴虚位以待。 众人都很听说游骑军统帅崔含章和灵武侯的关系莫逆,好似亲兄弟,灵武候侯抬棺入北胡于西北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现如今仕途如日中天,圣眷正隆;而崔含章年纪轻轻便诗名冠神光,借着北伐大战蹿升飞快,如今更是执掌京都战区三大战力之一的游骑军,名符其实的御前红人,这两位若是联手,恐怕无人能制,试问在场的众人谁不上赶着巴结呢? 而且以两人回太康之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连一向不对付的篪丽街和鹿鸣巷都因这二人而关系融洽了许多,在一些大事上更是默不作声的联手合作,这股势力在太康城内再无人敢轻易招惹。 听侯府的大管家说,今日便是皇后娘娘也会来喝一杯喜酒以示祝贺,这等圣眷隆恩真是让人艳羡。 此刻吉时已到,早就在侯府外面等候的送亲队伍,突然之间唢呐、锣鼓、鞭炮一起聒噪起来,震耳欲聋的声响瞬间传入内宅。 灵武候柏言秋头戴罗花幞头,身穿大红蟒袍,脚登乌头长靴,斜挎一条大红的锦线绶带,一副标准的新郎官派头,礼部派来的一位年迈司仪官,正在絮絮叨叨的跟他细说婚典时需要注意的礼仪,他听到外面喧闹的动静,知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该出发去殿前大将军府迎亲了,一时按耐不住激动的情绪,他把罗花幞头一摘,随手塞到司仪官怀里,然后火烧火燎的急步走了出去。 他径直来到大门口,看见一乘披红挂绿的八抬大轿稳稳的停在台阶前面,崔含章霍光褚嘉康等人正高坐马上等着他,“请新郎官上马,吉时已到,去接新娘子。” 只见打扮的甚是喜庆的柏云牵着皮毛锃亮的乌孙天马走到他面前,屈膝半跪,两手交叉做凳,灵武候踩着一步上马,大手一挥:“出发!” 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迎亲队伍启程出发。说起来两家相距也不过三条大街五里路而已,但也是走了半个时辰有余,实在是路上夹道恭喜的百姓太多,人声鼎沸。灵武候柏言秋高坐马上笑着拱手谢礼,柏云带领众小厮一路撒银钱,俱都是开春后户部宝钞提举司新赶制的银钱,按照编码依次铸造共计一万枚,按照柏老太君的意思便这般散给沿途百姓。众人沾喜全城同乐,谁不说灵武候仁义无双。 迎亲队伍到了林大将军府门前便被拦住,只见大舅哥林湛双手叉腰,大喊道:“入门过三关。” 这时围着一条街的众人们全部起哄喊道:“过三关,过三关。” “哈哈,林湛你的腰好的很快嘛。第一关我来吧。”崔含章翻身下马,走上前帮灵武候打头阵开路。 今日最大大舅哥,林湛一看是游骑军统帅崔含章打头阵,毫不含糊朗声喊道:“探花诗豪名满太康,但我林湛今日偏不让你作诗,第一关便请崔探花耍一套灵蛇枪法,只要众位父老乡亲说好便算过关。” 众人都拍手叫好,让探花诗豪作诗太容易,不要文的要武的,只见四位小厮抬出一杆红缨枪。 亏他林湛能想得出来,崔含章笑的合不拢嘴。他跟柏言秋可没少切磋枪法,柏言秋这人最大优点便是从不藏私,便是西线左路军中都有他传出的灵蛇枪法。崔含章飞身纵上台阶,一把抓过红缨枪,回身便是横扫千军气势非凡,顿时引得全场喝彩。 接着便是灵蛇吐信、巨蟒缠身、龙蛇飞天,辗转腾挪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脚踏天罡步,手舞红缨枪,气势如虹动四方,看的众人如痴如醉。 崔含章两步迈出,纵深而上脚踏马头借力凌空,众人只见长枪与人笔直一线飞向大将军府门楼,忽然间灵武候则从马上飞身脚踩崔含章肩头与长枪,如一苇渡江飞过门楼落入府内。 原来演练灵蛇枪法之际,崔含章与柏言秋已经递过眼色。他们两人怎么老老实实按照林湛的规矩行事,崔含章鼓荡内息故意把灵蛇枪法舞出华丽炫目的阵势,要的便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趁着众人集中精神观看崔含章舞枪之际,柏言秋借力飞跃众人和门楼,越过大门入内迎亲。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崔含章潇洒落地和霍光褚嘉康抢上前倚门而立,笑呵呵地把林湛拦在门槛前。 “好你个灵武候柏言秋,当真是不走寻常路呐。”林湛一愣神,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位妹夫,两人门前做戏百年轻易突破防线,直奔林屋山闺房而去。 “莫要高兴的太早,想要取我林家姑娘,可没这么容易哦!”林湛也不恼,反而是哈哈大笑,转身便把准备好的银钱搬出来撒向门前观礼的百姓。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闯三关 抱美人 柏言秋飘然落地,不做任何停留穿堂而过,入得中庭后发现处处张灯结彩但空空荡荡唯独不见一人。 “闯三关是免不了的,请侯爷闯第二关。”有一清脆的的女声在中庭响起。 “本候要娶亲就没怕闯三关,这第二关有什么讲究?”灵武候好整以暇,双手抱肩的说道。 “泼水不沾身,万箭齐发无伤痕。考的是侯爷的灵蛇身法是否达到入微境。” 偃月枪花林屋山高居群芳谱前二,想要娶到手恐怕没那么容易,第二关很难取巧必须拿出真本事。 毫无征兆的便有一桶水泼来,柏言秋脚下一滑飘了出去,还未等他站稳,立刻从四面八方接连泼来水幕。 柏言秋再次迈开灵蛇步法扭着身子拐弯躲闪,原来从中庭四方屋顶各有一人提着桶开始泼水,各自身边还有三五桶备用。林氏乃武将世家,历代子弟从军,女儿更是不爱红妆爱武装,要想顺利娶亲那是要拿出捉拿本事的。 泼水四人乃是游骑军骁武营的四位都统,均是与林屋山同辈的青年才俊。此时从他们的视野角度望去,庭院中的灵武候像是一只在泥地滑行的巨蟒灵蛇,脚下无痕轻灵跃动的躲过各方向袭来的水幕。 观物以致,察幽入微,这便是武道修为登堂入室的标志。修的入微大圆满那便是一流江湖高手,但也仅是获得了进军武道巅峰的资格而已。入微高手于乱军之中方有自保之力,而能登上天榜的大高手都是公认的武道宗师,可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柏言秋闪转腾挪如灵蛇舞动,夺过泼水之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箭雨,箭头虽已磨平,但力道仍在,打在身上也是疼的厉害。眼瞅着箭雨扑面而来,柏言秋一个铁马寻桥后背贴地,才堪堪躲过。 起身后眼前是一段长廊,怕是万箭齐发要应在这里了。若无趁手兵器,此关还真是难过。 崔含章早有盘算,收到崔韫的启发,已经替他在玉带内藏好软剑。 软剑当短枪使,罩住浑身上下,脚下飘忽不定,欲要一口丹田气闯过长廊。 “嗖!嗖!嗖!...” 霎时,无数的箭羽汹涌飞舞,从两个方向密集的朝着柏言秋而去! 面对如此密集的箭羽,柏言秋腾悬于半空中,立即以软剑凌空画圆!施展出灵蛇枪法中的绝技,袖转乾坤! 当箭羽近在咫尺时,他身前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箭羽顿时随着吸力转动,坠落地面! 但箭羽何其之多!虽是大部分箭羽被化解,仍有剩余箭羽不受吸力所影响,射向他全身,此时柏言秋拔出靴子内的匕首短刃格挡。 饶是如此,灵武候仍是面露出凝重之色,脚下生风如流星踏月,调动全身瞬间的爆发力纵跃飞了出去,将随后袭来的另一拨箭羽躲避掉! 箭雨磅礴,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或格挡、或挑落、或躲闪,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后稳稳落地,算是险之又险的闯过万箭齐发这一关。 闯过长廊,前方视野豁然开阔,林屋山的闺阁小楼便在这一片红花绿树包围之中。楼下莺莺燕燕,有姿容出众娇艳可人的女子四人一字排开,或清新脱俗,或明媚娇艳,或雍容大方,四人各胜轩场争奇斗艳,全都笑意盈盈的脆声说道:“侯爷威武不凡,连闯两关,这还剩最后一关便由我等四位小女子把守。” “噢?敢问四位姑娘,最后一关可有什么说法?”灵武候洗耳恭听。 中间的女子长相清甜身姿高挑,一袭粉紫色的短披肩搭配着一套嫩黄色牡丹绣花裙。漆黑的头发有着自然起伏的弧度搭在肩上。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一样娇艳欲滴,轻启檀口:“此关说难不难,只要侯爷一句话。”另有其三位女子行万福礼齐声说道:“君当如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林屋山确实与众不同,最后一关竟然只是要灵武候的金口一诺。 柏言秋朗声大笑,想都未想脱口而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恭喜侯爷顺利过关!从此以后我等四人陪嫁侯府,侍奉主君夫人衣食起居。”四位姑娘自动闪开让出一条路来,有这四位春兰秋菊争奇斗艳,以后鸿鸣院估计有的热闹了。 柏言秋笑着看着她们并未动身,突然助跑蹬地发力腾空翻上二楼。四位姑娘看着眼前的姑爷真是个妙人,偏偏不走寻常路。 登入翻窗入室,正巧看到林屋山端坐在梳妆台前,结果两人四目相接,目瞪口呆。一个是被新娘子惊若天人的容颜所惊呆,一个是被新郎官翻窗而入别具一格的行为所惊呆。 一张充满古典美的瓜子脸看上去仿佛只比巴掌略大一点,就象从画卷中上走下来的人一样。林屋山与普通女子的大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大而有神,似乎眸子里有水波荡漾,仿佛无时无刻的流淌着万种风情。坚毅挺直的鼻梁,兼有女性的俏美又有点男性才有的英气。略薄柔软的樱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宝石红,随时细润的仿佛看一眼就能让人沉醉似的。一头水一样柔美的乌亮长发,流瀑般倾斜下来,恰倒好处的披散在微削的香肩上,丝丝缕缕都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好好的有门不走,你翻窗子干嘛?”林屋山秋水深眸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本来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竖起耳朵听上楼梯声,结果迟迟未有,原来新郎官不走寻常路翻窗而入啊! “夫人给本侯搞个闯三关,本侯三关已过,哪顺溜就走哪呗!”柏言秋翻身进来,理了理蟒袍玉带,走到新娘子身后,轻轻抚摸着她修长的脖颈。 “楼梯忒麻烦,走窗户才能早一点见到我的新娘子哦!”说着话,他便倾身弯腰一起与林屋山照着铜镜中。 “你就贫吧!” 耳鬓厮磨间,柏言秋嗅到一股处子体香,房东电流过遍全身,忍不住亲吻着美人的脖颈耳垂。 柏言秋连闯三关体力消耗不小,此时带有汗臭味的雄性气息吹在林屋山的耳后,仿佛是催情的春药一般,让她措手不及,俏脸顿时又红又热。 为了掩饰尴尬之情,林屋山抬起柔夷托住他的脸问道:“夫君可对四位陪嫁姑娘满意?” “当然满意,只是未免太过娇艳了吧!为夫只要你一人即可,眼中再也容不下她人了。”柏言秋何等心思,此时才不会掉进坑里,再者他已情动追逐着眼前的烈焰红唇吻了下去。 “嗯嗯……”林屋山枪法出神入化,但对男女之事却远不是柏言秋的对手,此时全无招架之力,身子后仰抵在梳妆台上。 柏言秋噙的香唇如饮甘泉,但食髓知味得陇望蜀,伸出舌尖轻叩美人牙关,两手更是从林屋山后腰开始抚摸,缓解她第一次亲吻的紧张感。 林屋山初尝甜蜜亲吻,被灵武侯暴力气息和动作所诱惑,从身后传来的爱抚更是让她迷醉,不禁有些微闭双眸。眼瞅着就要放弃抵抗让他叩关成功之际,忽然两人身后响起齐刷刷的四个笑着的女声,“侯爷小姐该出阁了,莫要误了吉时。” 林屋山如梦初醒,睁大眼睛推后俯在她身上的灵武侯,开口说道:“缺月、疏桐帮我上妆。霜刃、犀渠帮侯爷补妆。” “是,小姐!”四位美婢两人一组的服侍着一对新人。 “四位姐姐都是外祖母留给我的,无论是容颜姿色,还是人品身手都是上上之选,还望侯爷以后莫要亏待了她们。”林屋山此时将四位女婢介绍给灵武侯。 缺月疏桐是一对孪生姐妹,据说两人间有微妙的心灵感应默契十足,故而自幼便被传授习练一套合击刀法,而且是八寸短刀,单个人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若合击对敌四柄短刀威力巨大。 灵武侯听她说话,便转头看向为自己补妆整理的姑娘说道:“霜刃姑娘的名字想必是取自一句古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那应该是一名身手不凡的剑客唠?” 林屋山笑而不答,霜刃便掩嘴一笑,轻声细语道:“回主君的话,霜刃不曾练剑,霜刃只有一双拳头对敌。” 灵武侯想到霜刃灵巧的双手正在梳理他的头发,不禁头皮发麻,弱不禁风的美貌女子竟然是纯粹武夫,那双拳头怕是像锤西瓜一般便可轻易锤爆他的脑袋吧。 “启禀主君,我是犀渠,犀渠玉剑良家子的犀渠,他们都不练剑,唯有犀渠自幼痴迷剑法。” 灵武侯心想,“我的个乖乖,这是娶了四个陪嫁丫鬟,还是请了四个保镖啊,剑客武夫样样俱全呐。” “有劳四位姐姐了!”柏言秋眼珠子一转,知道得罪不起她们主仆五人了,赶紧抱拳示好。 “吉时已到,下新娘出阁。”外面大舅哥林湛大嗓门一喊,顿时小楼前鞭炮响起。 缺月疏桐请灵武侯给新娘子盖上红盖头,便扶着下楼,柏言秋走在最前方牵着红绸带领路。 楼下崔含章霍光骁武营都统等人围在门前,在众人拥簇下一对新人去正堂拜别父母。 林四泉和夫人正襟危坐,两边坐满是族中长者,灵武侯跪倒在地,拿起犀渠端来的新人茶敬上:“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好!好!屋山嫁入府中你须爱护她,敬重她。”林四泉饮过茶后,满脸笑意的说道。 “谨遵岳父教诲!”灵武侯磕头受教。 “父亲母亲在上,女儿感谢多年养育之恩。”林屋山同样敬上新茶,只是情之所至眼眶湿红,忍不住泪流雨下。 “乖!好女儿嫁入侯府要秉持妇道,相夫教子,为你男人操持好家务。”林夫人送女出嫁牵着林屋山的手放到灵武侯的手中,随后便泣不成声,母女俩真情流露感动了在场观礼嘉宾,便是崔含章也有些百感交集。 大舅哥林湛主持仪式不敢耽误时辰,令缺月疏桐上前盖好盖头扶起新人,出门上轿。虽然碍于礼俗新娘子父母不能出门,但林夫人还是一路跟随送到院内,远远的看着花轿离去。 崔含章立刻指挥众人银钱开路,吹吹打打把新娘子接回来了篪丽街。侯府门前早就准备好的舞狮队收到消息立刻鼓乐齐鸣,舞狮欢庆。 稍倾之后,新娘子头罩鲜红盖头,在一名窈窕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下花轿,然后那双穿着红鞋的三寸金莲,稳稳的踏在轿前的青锦褥上。 “踏火盆,新人入门。”礼部老司仪高唱祝词。 按照规矩,新娘子走到哪里,青锦褥就铺到哪里,前面走过的青锦褥会拿起来接续到后面,反反复复,一直延续到内宅,这有个说法,象征着传宗接代香火延续,新娘子被送到一间中间悬挂着一顶大帐子的房屋里,就在那里暂时歇息,坐等良辰吉时好拜堂成亲,这也有个说法,叫坐虚帐。 此时送亲队伍、迎亲队伍、鼓乐手、唢呐手、司仪官,以及看热闹的都人百姓、追逐玩闹的市井小儿,足足有几百号人堵在侯府大门周围,热闹闹乱哄哄喜洋洋。 只见正堂上大太监应九功拿起琉璃香盘上的黄绸物什,轻轻抖开,众人一看,原来是一枚红枣,一枚桂圆,一颗莲子。柏言秋一下子怔住了,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十分疑惑的回头望了一下崔含章,眼神示意你读书多,你来解释下什么个意思,崔含章走上前瞥了一眼那三件物什,哈哈一笑道:“侯爷啊,圣上这是催你们早生贵子呢!” 灵武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红枣、桂圆、莲子代表的寓意便是谐音意,连圣上都为他传宗接代之事操心,由此可见侯府血脉何等单薄。传言说他圣眷正隆,看来所言非虚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婚典礼 世人皆知林屋山号称偃月枪花,美艳不可方物,但此时罩着红盖头不露容颜,唯有玲珑身段风姿绰约留给众人无限的遐想。倒是陪嫁随侍的四位婢女,甫一出现便令人眼前一亮,缺月疏桐霜刃犀渠分立左右光彩照人,在场宾客无不称赞灵武侯艳福不浅,一房五娇娘,个个美的不同寻常。 灵武侯带领众人拜完圣上御赐的枣生桂子之后,便起身将应九功请入上座,由柏老太君负责应酬,剩下其余人等全都交由崔含章和霍光褚嘉康等人招呼。 “老太君身子骨硬朗呐,来年能抱重孙子了。”大太监应九功面对柏老太君是不敢托大的,当年他还是御马监的小太监时便时常远远的看到英姿飒爽的平宁郡主进出皇宫大内,虽然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历经风霜,但看起来那种勃然内发的精气神仍是丝毫不弱。 “托公公的福,熬过了些苦日子,老身总算是看到言秋娶亲。”柏老太君手握龙头拐杖,满脸慈祥的欠身说道。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应九功吁着碗中飘浮的茶叶,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驾到!”外宅有内监高声喊话通传,柏老太君拄着拐杖带领众人出门迎驾。 侯府门外乌压压跪了一地人,众人呼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高坐在凤撵上俯视众人,看到柏老太君在众人搀扶下出门迎驾,主动起身下撵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君,快快免礼免礼。” “老身谢恩,皇后娘娘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柏老太君礼数周到,执意带着柏言秋等人一起行大礼。 “本宫这趟一来沾沾喜气,贺喜两位新人喜结连理;二来是做个信使,替皇太后她老人家送个礼物给新人。” 说话间有大宫女指挥两位小内官抬上一个大盘,盘内摆放着一组翡翠麒麟腾云雕件,在前的是两只高十寸长二尺的麒麟领头,后跟着五只略小的麒麟,脚踏一片三彩祥云。此物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众人目光,纷纷围上前来观赏。 “绿的浓郁、独特、纯正,诸位且看麒麟浑身绿得好像就快滴出来的那种感觉,而且感觉绿色中稍微泛出蓝色调,但不偏色,给人以凝重高贵之美感。在日光下显现一种凝重的湖绿色,乍看近似湖蓝色,在强光照射下显现翠绿色。该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祖母绿翡翠,也叫做帝王绿翡翠。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伴生的福禄寿三彩,紫罗兰、黄翡、绿翠三者交融共生,被能工巧匠雕琢成三彩祥云,当真是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 宾客中不乏眼高于顶之人,认出了这种世所罕见的极品祖母绿翡翠,当场便说出此物的宝贵之处,皇太后竟然能拿出赏赐灵武侯夫妇,可见二人在其心中当真是亲孙子一般疼爱。 “皇太后礼物送完,本宫也备有薄礼一份送予两位新人。”两侧宫女鱼贯而入,将六份盛满珠玉宝器的托盘送上前来。 “柏兄大婚,萧某怎能不送份大礼呢?”起初隐在萧皇后随侍人群中,此时开口说话众人才发觉原来晋安萧靖也参加婚礼。这二人据说前些日子斗马大赛中打得头破血流结了了死仇,背后更是牵扯了数千万两的银钱赌局对决,想不到竟然还能赴宴贺喜,这份心机城府真是深不可测。 仇人见面,风轻云淡。 “好说,来者皆是客。含章,帮我引萧老弟入席。”柏言秋喊过崔含章让他专门招待萧靖,更是要全场盯牢他,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萧兄请!”崔含章越众而出,一把揽住萧靖的肩膀请他入席就座。 灵武侯大婚之日圣上、皇后、皇太后先后送礼,足见其地位之特殊,这份待遇寻遍太康城当真是独一份。随后康王殿下、泽王殿下等人也陆续送上贺礼,侯府老管家唱礼累的口干舌燥,但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缺月疏桐入内请新娘子出来谢礼,皇后娘娘笑着说道:“谢礼免了,先拜堂,本宫要做个证婚人。” 灵武侯幼年丧父,高堂唯有母亲,此时皇后娘娘驾临侯府证婚,便与圣上御赐圣旨以君父君母身份并做主位中心,两边才是柏老太君和柏大夫人。 一对新人隆重登场被引入堂中,缺月疏桐扶着新娘子林屋山,霜刃犀渠随侍新郎官柏言秋身后,礼部老司仪唱礼: “一拜天地!三生石上镌刻因缘!” “二拜高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三拜宾客!亲朋好友助上青云!” “夫妻对拜!红花并蒂心心相印!” “礼成!送入洞房!”缺月疏桐在前,霜刃犀渠在后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应九功观礼完毕,后起身告辞,“礼成,老奴回宫给圣上回旨去。” 柏老太君柏夫人都起身挽留,双方一番推让把礼数尽到位。最终柏大夫人让人搬了两坛好酒外加一小叶紫檀箱子的金叶子押车送他出门而去。 萧皇后坐在这里,哪有奴才应公公喝酒的地方,只是这回事谁也不会挑明了说,正是做得说不得。 崔含章将萧靖与康王泽王安排成一桌,自己亲自作陪安抚,不管怎么说晋安萧氏第一皇商的脸面还是要给的。 “我说崔探花,今天咱们得好好喝两杯啊,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是越州故交了吧!”柏言秋说萧靖心黑似火碳面皮厚如城墙,当真半点没错,与生死大敌同桌饮酒怡然自乐,估计下桌逮着机会就会乱刀砍死崔含章了。 “萧大公子说的哪里话,鸣金楼的事情那是奉旨办差。”崔含章与之碰杯,两人话里话外刀光剑影。 康王先前陪着王妃楚氏和墨脱天戈去给柏老太君贺喜,随后向皇后娘娘请安,结果硬是被留下来喝了两杯酒。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便安排王妃楚氏留下来陪着萧皇后,自己则带着墨脱天戈来到这桌。 此时看到萧靖与崔含章在碰杯喝酒,看起来关系很是融洽,便笑着开口说道:“含章老弟你可要小心了哦,我这表弟萧靖可是出了名的酒中仙,号称举世皆醉他独醒。” 萧靖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不只是故意还是巧合把手中举起的酒杯陡然放回桌面,由于用力过猛洒出了大半的酒水,不满的说道: “你们看我这表哥胳膊肘往外拐,上来就把表弟的老底揭穿的。我与崔兄弟是他乡遇故知,酒逢知己千杯少。” “来,崔兄弟干了啊!用杯喝不过瘾,咱们用坛喝。”说完便一手抓一坛放在两人面前。 此时康王泽王十四皇子江云常秦嗣阳司马礼等人都是笑看两人不语,陪酒当然得有陪酒的肚量,只是这番局面看的崔韫直皱眉头,一时又不好出手想帮。 姜贵妃虽然没有到场参加婚礼,但委托泽王带来礼物,“老太君人逢喜事精神爽呐,这是母妃托我带来了礼物,祝您早日抱上重孙子。” “好!好!老身谢过贵妃娘娘!改日一定让言秋他们夫妻俩个去上阳宫磕头谢恩。” “泽王一表人才,也该是成家的年纪了吧!看上哪家姑娘了没有?老婆子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坐在萧皇后右手位的折老太君对泽王佑胤印象很好,笑着打趣问道。 泽王倒是不客气,端起一杯酒笑着接话道: “老太君您是太康城的老把式,火眼金睛,见过的好女子比小王吃的盐还多,您帮我挑一个呗。” 结果这一席话惹得席上庐阳王鼎国公等几位老家伙们哈哈大笑,果然是去北边打过仗后脸皮也厚了许多。 “泽王本该去年议亲,不曾想北边起了战事,圣上意思北伐大计为先,如今凯旋而归,今年是该说门亲事了!”萧皇后低头喝了口雪莲参汤,轻拭红唇后把话接了过来说道。 众人点头都是听入心中了,看来宫里是要给泽王议亲了,只是不知花落谁家姑娘了。 泽王见好就收,半刻也不多留,若是被一众长辈缠着问中意哪家姑娘那更头大,赶紧给皇后娘娘请安后脱身离去。 柏氏虽然人丁不旺,且以女流之辈居多,但好在有篪丽街各府帮衬,今日好多主桌重要宾客都有安排足够分量的人作陪,便是连往日都不曾露面的关府太爷都亲自出马给他撑场面。 六部三司的大佬汇聚一桌,便是由篪丽街女婿兵部尚书刘之纶作陪,众人自然挑不出理来。 不算柏老太君亲自作陪的那桌,内院十桌俱都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才能入席,外院十桌则是太康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入席,大多也都是各部衙门举足轻重的人物。花园搌棚又有十桌则是安排的各州府赶来送礼贺喜的地方官员,侯府门外篪丽街上则是摆了百桌流水席,供太康城商家百姓入席饮酒同乐。 萧皇后毕竟不能久留,待新郎官敬过酒后便起身准备离去:“皇太后还在寿禧宫等着本宫回去报喜,便不多留了,诸位务必要尽兴。” 柏老太君被人搀扶起身欲要行礼,被萧皇后拦住,只要作罢,“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明日一早老身便带新人去寿禧宫给皇太后磕头请安。” 众人起身一起将皇后娘娘送至门外,再行回席就座,此时喝酒交谈间便相对自在一些了。 霍光虽然年少,但此时也被灵武侯安排来这一桌作陪。好在也有十四皇子折九妹关慕等同龄人,几杯酒下肚后便也放的开了。反正酒量这回事嘛,吐着吐着就练出来了,霍光今日算是豁出去了。 褚嘉康和柏云跟在灵武侯后面一桌接一桌的敬酒,只是今日来的宾客实在太多,只是敬完内院五桌褚嘉康就已经顶不住了,只能被下人抬走醒酒去了,无奈之下易容装扮过后的茹竞秀大着胆子顶了上去。初时还有些紧张害怕,但两桌酒喝下来便无半分紧张感,酒壮怂人胆果然没错。 众人只当他是柏府家丁下人,倒也没有太在意他,如今全场焦点都在灵武侯柏言秋身上。但这幅景象没过多久便被茹大学士瞧出破绽,原来茹竞秀虽然贴了面皮易了容,但身形体架走路姿势,包括喝酒快慢的小动作等等行为举止,都是改不掉的,果然知子莫若父。再加上褚嘉康醉酒不起,灵武侯身边又不能少了挡酒的人,茹大学士便已经猜到七八分。 茹大学士心中又气又怕,气的是这小子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玩李代桃僵的把戏,而且这会与众人饮酒作乐喝的兴高采烈,分明有些得意忘形。怕的则是人多眼杂,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司马如风司马礼夫父子也在场,若是被他二人看出端倪,怕是抓住把柄非要治他于死地不可,以司马如风的狠毒,怕是还要参自己一个教子无方之过。 随后发现茹竞秀的便是离他最近的灵武侯,他明明记得褚嘉康被扶下去醒酒了,怎么会回来的这么快。几乎转头瞬间他便猜到身边这位是易了容的秀哥儿,不由得拉近他低声笑骂道:“你小子不要命了,这会明目张胆的出来做什么。” “嘉康昏睡过去了,我这不是临时顶替一下,怕柏大哥你被灌多了嘛。”茹竞秀面色木讷看不出任何表情,悄悄回话道。 “跟在我身边,少说话少喝酒,敬完剩下的五桌我便安排人送你回去。”柏言秋对这位小兄弟的仗义感到欣慰,但同时也有些头疼,得尽快想办法找人把他送回去,否则光天化日之下越狱可是重罪。 看到茹竞秀还想争辩两句,灵武侯不给他机会,再次训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今天宾客众多,难保有心人会留意到你。尤其是司马礼父子都在,最好不要让他们注意到你。” “参加了柏大哥和林姐姐大婚典礼,我就心满意足了,一切都听柏大哥安排。”茹竞秀虽然胆大妄为,但此时也知轻重,此次出来事情也办妥了便没有遗憾了,遂乖巧的点头答应。 “柏云,去把关慕喊来跟我敬酒,让秀哥儿端着托盘即可。”灵武侯吩咐贴身小厮去喊关府少将军关慕来顶替茹竞秀。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人盯上了 萧靖属狗皮膏药的,一旦黏上就甭想甩掉。当崔含章还是无名之辈时,便差点被他针对庆元府左氏的筹划布局殃及踩死,如今虽然在太康混出了名声,但似乎总是绕不开萧氏,简直是阴魂不散。 现在萧靖在灵武侯大婚酒宴与他拼酒,诚心是要在酒桌上收拾他。可惜崔含章已非初出茅庐时的不堪一击,想把他灌醉出丑并不容易。 他在游骑军中除了学会杀人,还有喝大酒,可谓是酒精考验过的合格战士。用军中老卒的话说做游骑斥候的,哪有不喝酒的?能喝醉酒证明还活着,喝醉了才不会胡乱做梦踏实的睡到天亮,因为梦里都会死的惨不忍睹。 游骑斥候有今朝没明天的,他们见过了太多肩并肩战友的凄惨死状,久而久之便常会梦到自己未来的死状,或是被乱箭穿心,或是被刀劈斧砍,甚至是被五马分身。故而游骑斥候格外珍惜并肩作战的兄弟,回营期间都是抱着酒坛互相拼酒,一醉方休。 在他过往认识的人中酒仙当属李青山那孙子,他若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想不到萧靖的酒量竟然不遑多让,此时若是李青山在场,估计两人有的一拼。今日是灵武侯大婚酒宴,崔含章心中有数,不会意气用事,更不会与他拼酒。萧靖喝一坛,他便喝一碗,既然不要脸皮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崔兄,你可是探花诗豪,喝酒如此腼腆像个娘们可不行啊!”萧靖单手提坛当着众人面笑着调侃他。 崔含章慢慢喝掉碗中酒后,毫不在意的笑着望着他,直望进了萧靖轻佻的眼中:“一坛老酒经得起你几口浪费的,量力而为嘛!” 泽王看着他们两人话里话外刀光剑影的,倒也有趣,便拿起酒来自斟一碗,温醇的嗓音响起,“你们两位莫要太目中无人了,冷落了我们一桌子人呐。” “王兄,咱们走一个!” 正在一边照顾墨脱天戈的康王抬头说道:“甭理那俩,咱们大伙一起喝一个。” “干了!”秦嗣阳等人兴奋的嗷嗷叫,纷纷手拿着瓷碗站起身来。 墨脱天戈看着自己的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习惯性的抚摸着肚子,心底泛起一股甜蜜的感觉。自从她有孕以来,心中柔软了许多,她想着就与眼前的男人相守到老就够了。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后,天戈王妃与林屋山在马球会上一见如故,林屋山亲自登门送上喜帖请她喝喜酒,若不是有孕在身,喝起酒来她丝毫不逊在座的爷们。 “司马礼,今朝有酒今朝醉。”十四皇子佑贇看着司马礼在那边愁眉苦脸,猜到八成是为了他弟弟的事想不开,遂儿拍着桌子说道 “大喜之日的,你这哭丧着脸不是给人家添堵麽?”秦嗣阳一向是直性子,顺着十四皇子的话说道。 就在他们热络的聊着时,柏言秋走来敬酒:“诸位能赏光参加婚礼,本侯荣幸之至。” 新郎官灵武侯作为全场的焦点,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崔含章虽然坐陪着一桌客人,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留意着内院的十桌酒客的动态。 墨脱天戈心情甚好,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恭喜侯爷了,林妹妹可是我在太康城的第一个朋友,你可不许亏待了她。” “王妃说的哪里话,本侯有幸能娶到屋山为妻,疼她爱她还来不及。”灵武侯笑着敬了她一杯酒后说道。 “嫂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他们夫妻谁怕谁还不知到呢?萧靖插话说道,结果惹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我说侯爷,你看看兄弟们手里喝酒的家伙什,你好意思麽?” “就是啊!快快给灵武侯换个碗来,一桌宾客都是用大碗喝酒,做主人的用杯子忒不合适。”秦嗣阳指着灵武侯身后的茹竞秀说道,十四皇子江云常等人也跟着起哄,康王与泽王都笑着看他如何应对。 崔含章不能坐视不管,蹭的站起来便阻拦道: “欸!诸位,诸位,听我说一句。灵武侯今日可是要应酬百来桌客人,可不是只有你们几个人。谁想喝酒的,跟我喝。” “你又不是新郎官,我们是还跟新郎官喝。”萧靖起身走到灵武侯身边,把柏云端着的托盘中的酒壶和酒杯夺了过来给换成青瓷大碗。 灵武侯伸手挡住想要上前拿回酒壶的茹竞秀,毫不在意的对其吩咐道: “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喝酒嘛。别人的碗本侯用不习惯,你去找管家帮拿一个本候专用的。” 茹竞秀知道灵武侯担心他露出马脚被人识破,无奈之下只好转身去回去取所谓的青瓷大碗。 只是他走路的身形姿态落入一个人眼中则是大大的不妥,司马礼眉头一皱,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加上他本就堵得慌,毕竟刚死了弟弟,哪有心情饮酒作乐,于是便趁着他们闹腾之际悄悄起身,欲要离席而去。 柏言秋一直担心的便是司马礼父子二人,此时眼角余光看到司马礼起身想要离去,便赶紧喊道:“来,司马兄别走啊,咱们先喝两杯。” 司马礼无心应酬他,便欠身说道:“待会再喝,容我去去就回。”话未说完,便起身匆匆而去。 灵武侯被江云常秦嗣阳等人缠住脱不开身,只能另行想辄,佯装脚下趔趄揽住崔含章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刚才那人是秀哥儿,你想办法看住司马礼,千万别让他看出破绽来。” 崔含章听闻此话心中一惊,“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万一被人识破当场揭穿,他一个本该被收监看押的嫌疑重犯竟然越狱而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谁还能保住他,这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磨磨蹭蹭,我去看看灵武侯的青瓷大碗还拿不拿的来。”说完话崔含章便起身追着司马礼而去。 话说茹竞秀虽然回到内堂,但哪里知道青瓷大碗在何处,正巧管家在他面前走过,被他一把拉住闻道:“侯爷喝酒要用青瓷大碗,管家差个人给送过去吧!” “请问公子怎么称呼?府上哪条街?”管家忙前忙后跑断腿,被人无端拉住后十分生气。但看到茹竞秀比较面生,一直吃不准来头,便忍着怒气问道。 “你只要记住小爷我住鹿鸣巷的就好,赶紧去找个青瓷大碗送过去。”茹竞秀多少是不满意灵武侯把他支回来,一脚踹在管家的屁股上。 今日来的宾客太多,但凡上的了台面的公子少爷他都有印象,唯独是认不出眼前这位是哪个府上的公子,便一边走路一边思索着。 司马礼躲在帷幔后面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翻起惊涛瀚浪,“鹿鸣巷在前朝便是进京赶考的士子聚集的地方,后来中举的进士们想要在太康城安家置业的,首选便是鹿鸣巷,一则是囊中羞涩使然京城不易居,二则便是文人雅士扎堆聚集,平时聚会吃酒也都便利。久而久之鹿鸣巷便成了文官聚集的地方,就像是武官世家聚集在篪丽街一般,鹿鸣巷与篪丽街在神光朝初期那是泾渭分明,彼此互相看不上,承平百年后倒是来往的愈发频繁了。司马李的太爷爷便是当初进中了进士在鹿鸣巷安家置业的,虽然鹿鸣巷历经扩建,中间也有不少家族迁入迁出的,但总体上他还算是熟悉,那个眼熟的身影自报家门是鹿鸣巷的,但他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司马礼打定主意上去试探一番,两步走出来说道:“这位兄台让我好找呐,侯爷的青瓷大碗可曾找到?” 茹竞秀抬眼一看是司马礼向他走来,不由得头皮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此时哪怕心里发虚也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茹竞秀先是一愣,立刻脸上堆满笑容说道:“管家去拿了,稍等片刻。” “既然有管家去拿,咱们回去喝酒便是,别在这里站着了。”司马礼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一把揽住茹竞秀的肩膀。、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茹竞秀被他一问就有些迟疑,更加惹得他怀疑, “小弟崔灏是崔府的远方亲戚,这次是跟着表姐来见见世面。” “哦!原来是尚书府的表少爷,回去喝酒去。”司马礼并不打算放过的,心想拉着他找崔韫求证一下。 这幅景象正好被追着而来的崔含章看在眼里,走上前说道:“司马兄不地道啊,逃酒都逃到内堂来了。” 司马礼看到崔含章来了,便说道:“来的正好,我正与崔灏兄弟说要一起回酒桌喝一杯。” “行啊!崔灏,你小子第一天来太康便能结识司马兄,果然有一套嘛。”崔含章知道他是在试探两人,只好接着茹竞秀的话把戏演下去。 “你们俩很熟?”司马礼看似随意的问道。 “天下姓崔都一家嘛,何况五百年前就是本家。”崔含章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哈哈!真有你的,张口就来,一杆子捅到五百年外了!”司马礼信他个鬼,哂笑说道。 “探花诗豪崔含章天下谁人不识,小弟有幸在崔韫表姐的引荐下与崔大哥喝过大酒。”茹竞秀两道眉上下抖动打了个眼色,开口解释说道。 “走吧,回去喝酒!”三个人便就结伴而回,司马礼生性多疑,他前脚离席,崔含章后脚便追来了,事有反常呐。 等到他们三人回来时,便看到秦嗣阳与霍光划拳猜酒。说起来这两人以往交集并不多,霍光此时喝起酒来全一副不要命的架势,柱国将军府的关慕此时也加入战局,秦嗣阳一对二丝毫不落下风,不愧是拼命三郎秦嗣阳。 第一百三十章 乐极生悲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霍光和关慕两人都搞不定的事,黄毛丫头折九妹竟然一坛酒把秦嗣阳给干趴下了,惹得满桌子的人笑的前仰后伏。 泽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由衷赞叹道: “篪丽街年轻小辈里,九妹这量怕是难逢敌手唠。”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没点风度,九妹喝一坛,你们得喝两坛。”墨脱天戈抿着嘴微微一笑,向着折九妹说道。斗马大赛上折九妹先后对阵淘汰了江云常和关慕,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墨脱天戈当时便留意到这位倔强的姑娘,如今对她酒桌上的侠气更是欣赏的不得了。 “王妃发话了,你们这群爷们拿出点风度啊!司马礼江云常我跟你们喝。”崔韫起身走了过来,扶住微微打晃的折九妹。毕竟是喝下去一坛酒,小姑娘脸色潮红酒嗝不断,口鼻间都冒着酒气,眼瞅着站不稳了。 崔韫扶着她做到墨脱天戈旁边,九妹估计是头一次喝这么多酒,这会酒气上涌有些头晕眼花。霍光关慕两个人联手拼酒秦嗣阳都不分胜负,结果被折九妹一举拿下。 此事后来传了出去,被天桥底下刘瞎子编成了话本,在茶馆酒肆里流传开来了,是谓“谁言女子不如男,自古便有花木兰,今有侯爷大婚宴,折家九妹喝翻天。” 这事成了太康城街头巷尾的笑谈,哪怕是后来秦嗣阳袭爵成了庐阳王也时常被人提起这段年轻时候的糗事。世人皆知折府有个九妹不逊须眉男儿,无论是马上功夫还是酒量都打遍太康年轻一辈无敌手。 今日康王须照顾有孕在身的天戈,便不参与他们的混战,泽王又自恃身份不愿下场,于是乎两位王爷最清闲,喝的比较随意了。 看到茹竞秀被崔含章和司马礼一前一后的拉了回来,灵武侯便知今日这事怕是难以善了了。他从崔含章眼神中读到了无奈,顿时心中为秀哥儿捏了把汗。 “崔家三姐儿,别光顾着九妹了,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司马礼端着酒杯隔着桌子喊话崔韫。 未等崔韫说话,茹竞秀机灵地喊道:“三表姐,我是被司马大哥和崔大哥拉回来的,不怪我啊!我明日一早要回清河的。” 崔含章只能帮他继续打掩护,呵呵一笑,“确实不怪崔灏,半路上被我俩遇上的,这不是临时拉他来凑数嘛。” 柏言秋一听便知司马礼在试探崔韫,估计他对秀哥儿的身份有所怀疑,拉他回来查验身份,便一把揽住茹竞秀说道:“我说灏哥儿,本侯的青瓷大碗呢?” “这不是半道被两位兄台给拉回来了嘛!管家稍后就送过来了。” 崔韫看着他们几个自说自话,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懒得理他们,故而眼皮都不翻一下。结果司马礼不死心,端着酒杯拉着‘崔灏‘过来要跟她敬酒, 女人的情绪如五月的天,阴晴不定,心情好时,风和日丽万事都好说。但也可能一句话不小心就惹得了,这会司马礼就是不开眼了,没看到崔韫的脸已经拉下来了。 折九妹酒劲彻底上来了,脸红的像猴屁股,晕晕乎乎都坐不稳了,墨脱天戈使了个眼色便让康王吩咐下人一起送她去内堂休息了。崔韫最是见不得女子被人轻贱,折九妹这样喝酒属于自我糟践,纯属打肿脸充胖子,晚间还有的罪受了。满桌的男爷们竟然一个小姑娘喝成这样,她崔韫看着就不爽。 “司马礼你要喝酒是吧,本姑娘跟你喝,是爷们就别怂,我一碗你两碗。”说完话便拿起桌上三个瓷碗依次摆好倒满酒,不等司马礼有所反应便一口气干掉三碗,用手一抹嘴巴看着他。 顿时桌上其他人都看向司马礼,眼神中的意思都是你若不喝就不是爷们。司马礼万万没想到他哪里得罪了崔韫,但实在是受不了众人的眼神,只好跟着也喝了三碗。只是他刚拿起第二碗,那边崔韫便又给自己倒了三碗,这架势是不喝倒不算完。 “好!” “干掉,干掉,谁不干掉谁是孙子!”十四皇子佑贇看热闹不嫌事大领头起哄,江云常等人兴奋的拍桌子嗷嗷叫。 泽王一直以来气定神闲,只是眼神中多了丝玩味的笑意,今天灵武侯婚宴酒席上果然是有意思。 柏言秋更是火上浇油,大声喊道:“今日本侯大婚,谁不喝到位就是不给本侯面子。来,我们一起干一碗,给她们两位助助威。” 谁曾想到崔韫忽然拉着司马礼拼酒,把他给绊住了,更是把局势搅得一团糟。崔含章趁着众人们折腾之际,赶紧拉着茹竞秀走了,得尽快把这个大爷送走,否则就是个黑火雷,随时都会爆炸。 萧靖就眯着眼睛笑看他们折腾,似乎他完全不关心司马礼崔含章柏言秋之间的算计,多少还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司马礼眼睁睁的看着崔灏被人拉走,他心急如焚啊,此时已经笃定这个崔灏有鬼了。结合柏言秋和崔含章的表现,以他的玲珑心思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所谓的崔灏可能就是茹竞秀那个兔崽子。 虽然脱不开身,他喊来小厮耳语一番,让他务必去跟父亲通风报信,截住那个所谓的崔灏。崔含章倒是没想到司马礼这人如此聪明,单凭一些怀疑揣测便能推断出崔灏的真实身份,更没想到他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暗中派人截杀茹竞秀。 灵武侯大婚自然没人敢在明面上捣乱,司马如风收到家丁传来的消息后便立刻安排心腹去后巷堵人,而且另外派了两拨人分别去太康府衙和茹府蹲守,但凡见到人便先擒住立刻扭送刑部。 茹竞秀也是托大,以为离开了灵武侯府便能高枕无忧了,大摇大摆的赶回太康府衙。谁知在府衙的后巷中他被一群蒙面之徒围住,虽然崔含章让刘大头追着护送他,但最终也没能阻止情况的发生,这群蒙面人出手狠辣,招招置人于死地,根本抵挡不住重伤昏迷倒地,茹竞秀被打的口吐鲜血毫无反抗之力的带走了。 事情当晚便闹到了刑部大堂,司马府亲自扭送越狱嫌犯,兹事体大,当值六品主事吓得神魂不定,只能硬着头皮把人收监到大牢内。次日此事便传的沸沸扬扬,茹大学士气的在家砸烂了一屋子的精美瓷器。 婚宴酒席那边众人喝到天黑才散去,算是当天众多宾客中散的最晚的一桌,便是新郎官柏言秋走路也是踉踉跄跄,被柏云扶着下去了歇息了。崔韫性子倔,吐了一次又回来非要把人喝趴下了才算完,结果司马礼醉的不省人事,趴到桌子底下去了。十四皇子佑贇被泽王带走,江云常霍光关慕等人也是都被抬回府的。 崔含章也好不到哪里去,萧靖整个晚上都在找他拼酒,最终也是醉的一塌糊涂。是被侯府管家安排小厮抬上马车送回的小莲庄,回来后都未及洗漱便昏睡过去,醉酒之人身子极其沉重,桃符只好帮他擦拭一番,便是这样也折腾的不轻,刘大头回没回来的事情他根本顾不上了。结果到了后半夜起床吐掉胃里的东西,才算是醒了酒。 一旦醒了酒便是睡意全无,索性起身洗漱一番后,披着长衫坐在星空下运功调息。万籁俱静,他心越静,则蛙鸣越盛,直至蛙声带动心脏起搏跳动,全身血液脉动至共同频率。崔含章从未有这一刻对自身的感知如此敏锐,神识所及之处,纤毫毕现,便是连经脉中血液流行的声音他都能听见,当真是匪夷所思。 百思不得其解,他便将这种奇妙的感受说出来请教于大长老,结果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听到了大长老的夸奖。 便是身位天榜宗师的大长老都羡慕这位年轻人的福缘深厚,若是半路不出意外,以此速度修行下去,将来成就怕是还要在他之上。这是神魂大壮修行有成的内视神通,当年大长老本人也是在知天命之年才领悟修成,而眼前的年轻人借助报春鼓竟然早早的修成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实则是他不知道崔含章在溪口千烟洲便曾得过福缘,与溪口山水脉动有过共頻体悟,神魂已然滋润壮大。 “你这种情况便是神魂大壮炼神小成的体现,凡夫俗子称之为小神通,可以内视己身,检视修行路上的种种隐患,随时修正;还可以反哺肉身,将根基再次夯实,从而武道成就上限硬生生拔高一截。”大长老仔细为他解释,希望他能扎扎实实的打好基础,巩固当下的神魂,千万莫要急功冒进了。 崔含章从不信假借于器物,他始终认为自己最大的福缘便是有一路上都有名师指点。在溪口千烟洲时,拜入楼岳山门下学的一身文武艺,后入太康又经大长老指点,至于神魂大壮神魂小成更是机缘巧合的事情,一切当以诚心谦卑对待。 此夜星斗满天,有点点星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周身每一寸皮肤都能感知到颜色与光、空气与风。抬手向上轻轻摇摆,空气中有了一丝燥热,夜风缱绻缠绵掠过了他的指尖。 桃符姑娘坐在廊桥边上荡着两条大长腿,白白的脚丫时不时的卷起水花,美人颈、流水肩、杨柳腰,妩媚天然。崔含章远远的看着这份景象恍了神,似乎坐在湖边戏水的是爱妻崔明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少年心事少年老 曹翔骨头硬嘴巴紧,吃遍了水牢酷刑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此时不人不鬼,却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即便是灵武侯查清了他的学籍档案,但履历做的滴水不漏,确实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时间不等人,这边茹竞秀在收监期间越狱出去参加灵武侯大婚东窗事发,被司马家逮了个正着扭送到刑部大堂。藐视律法在本朝乃是重罪,这下子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太康府尹藤如海看管不力玩忽职守,差点因此被撸掉了乌纱帽,好在有茹大学时和灵武侯力保,最终被贬出太康前往越州边陲琼海府衙任职。藤如海虽心有不甘但也知形势比人强,祸兮福之所倚,通过此事他算是彻底走入了吏部尚书茹鹚的视野,临行前在茹尚书语重心长的拍拍其肩膀说道: “如海此去琼海山高路远,只需安心实干即可。有了地方任职的履历,升迁调动运作的空间就广阔了。” 藤如海焉能听不懂茹尚书话里的意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笑着抱拳说道:“茹公且安心,如海定不负所望。” 朝雨浥轻尘,青青柳色新,崔含章与灵武侯一早便装出门,在形胜之地清凉山脚下等着远行赴任的藤如海,远远的便看到藤家十余口人三辆马车慢悠悠的走来。 藤家小儿子刚满十岁,正是心性跳脱的年纪,掀开车帘四处张望,指着远处山门处的两个人影说道:“父亲快看,寺庙那边有人。” 藤如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人影从远处清凉山策马奔腾而来,待到近前定睛一看原来是灵武侯和崔探花联袂来此为他送行。 “见过侯爷,崔统领。”藤如海实在没想到还能有人专程来送行,赶紧跳下马车上前见礼。 “藤大人的涵养本侯是放心的,琼海湿热瘴气遍布多生毒蛇猛兽,要注意保命呐。”灵武侯驱马上前,一本正经的说道。 崔含章翻身下马迎上前,从马上被袋中取出一壶酒,抱拳说道:“连累藤大人受委屈了,一切都在这杯中酒里了。” 藤如海有些受宠若惊,顿时便感觉到一切都值了,有这两位爷在太康帮忙周旋,谪贬琼海未必全是坏事。 “两位保重,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藤如海眼眶湿红哽咽,一饮而尽杯中酒。 挥手告别,两人翻身上马直奔山顶,目送藤如海家眷老小的马车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马车上藤家小儿子好奇的问道:“父亲是哭了麽?” “父亲没哭,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藤如海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看着远方说道。 “辛儿帮您吹吹吧,母亲说吹走沙子就不流眼泪了。”藤子辛爬上身来帮着要吹吹眼睛,样子认真可爱。 “好,好,辛儿长大了,懂得照顾人了。” 藤如海夫妇笑作一团,彼此眼中流露出宠溺的神情,虽然此去万里之遥,但一家人守在身边便是幸福。 “秀哥儿的前途这下是毁了!”柏言秋吐出一口气,不无遗憾的说道。 崔含章看着远处的山色,心思飘得很远,太康的日子就没一天是省心的。有人星夜赶考,有人告老还乡,还有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的冲进这个名利场。 “他还年轻,路也不止一条。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崔含章催动坐下宝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灵武侯仰天大笑,好一个莫愁前路无知己。茹竞秀若是能想明白这点,少年壮志一肩挑,人生路便会行无止境。 “驾!” “驾!” 两人两骑如风卷残云一般在地面上扬起烟尘滚滚。 司马睿被杀一案终究是闹到了御前,嫌犯茹竞秀越狱罪上加罪,太康府衙已经将案件移送刑部,此时交由刑部审理,大理寺督办。 茹竞秀的举人身份已经被夺,太院学籍因品行不端也给除名,如此以来科考之路便彻底断送了。虽然杀人嫌疑因为曹翔的归案逐步摆脱,但曹翔死活不开口也没有新证据,使得案子陷入僵局,司马氏坚持要给死者讨回公道,故而两人都被收监在刑部大牢。 听闻消息的茹夫人,夜夜垂泪,没几日便一病不起,茹大学士四处奔走寻医问药查找线索,也是日渐憔悴。茹竞秀经历了最初的恐慌,此时已经稳定下来。通过褚嘉康和霍光两人帮忙带出了书信安慰父母,科举不成他便投军,总归是不会就此消沉颓废。 东风拂小楼,雨花台前千层桃花笑。 城郊内外游人如织,山有嘉卉,涓涓泉水。 康王府侍卫又是一轮大清洗,全部换成了从北伐前线回来的亲兵,个个昼夜带甲披坚执锐,听雨轩没有王爷许可,谁也不能擅入,否则格杀勿论。 城郊庄子里许官子起初口风紧得很,被饿了两天后用了三道刑便熬不住了,只是他咬定自己是冲着林湛去的,乃是口舌之争引发的报复。但萧六走遍太康城的烟花柳巷查访,从他花销开支细节方面入手,终究是查出他无可抵赖的事实。而且带人在其家里青墙中空暗格内搜出了四张宝钞银票,分别是大通宝号和萧氏钱庄的万两宝钞。 “加上你在青楼喝花酒留宿过夜的开销,总共五万两银钱是来自何处?难不成还能天下掉钱?” 康王便把宝钞银票扔在他的脸上,喝问道。 萧六上前拿出一本册子,高声念道: “楚州云梦籍学子,六岁启蒙识字千文,八岁便能口诵圣贤诗章,十岁入县学成为最小的廪生,十五岁时父母先后去世,家道中落。族中析产后便卖掉手中那份,由于不甘受族人打压,散尽家财外出求学于云梦书院、姜氏书院、太院,嘉隆二十年进士,二甲第十名,选入翰林编修。嘉隆二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在鸣金楼蘅芜小院与林家大公子林湛结识,同年腊月二十一日入上阳宫讲学,二十五日通过林湛引荐结识楚氏三公子楚不凡,随后你等三人结伴逛青楼下酒肆,眠花卧柳放浪形骸,一应开支花销都由许官子支付,后三月初九在酒桌上从楚不凡手中赢来票帖得以参加春游马球会。” 萧六每念一句,许官子的面色便阴沉一分,自己的老底被人调查的底朝天。此时脸色十分难堪,仍然嘴硬道:“那又如何?这些事情都能找人查证。倒是你们私自拘禁本朝官员,可知该当何罪?” 康王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索性便摘下面具,厉声说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本王,想必你还不知自己惹了滔天祸事,谋害皇族子嗣乃诛三族的重罪,便是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本王一道折子递上去,先撸掉你的进士出身,然后再去楚州云梦县诛杀你族亲人。” 许官子看到康王威严的面容大惊失色,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不由得结巴的说道:“康王!怎么会是你。” “不是本王,还能有谁?”康王步步紧逼。 “王爷也不用吓唬许某,马球会当日哪里来的皇族子嗣?” “可怜!可悲!”康王眼中尽是嘲讽之色,看来这个许官子也就是一枚棋子而已,时至今日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完抛弃了。 “竖起你的狗耳朵听清楚,我们墨脱王妃在春日马球会时已经怀有身孕,圣上亲自手书‘安德皇孙‘封号。”萧六一巴掌把许官子脸扇肿,然后恶狠狠的说道。 许官子一半脸红肿,一半脸煞白,脑中嗡嗡作响,眼神中尽是惊恐之色,“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一切都晚了,晚了啊!”许官子疯魔了一般,自言自语。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的介入到皇族夺嫡斗争的漩涡,被人当傻子一样利用,还以为能凭此谋一份锦绣前程。 “是谁骗了你?又是谁指使了你?只要你说出来,本王保你不死。”康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死死的盯住他追问。 许官子不想死,更不想丢了进士出身,这比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当年他父母去世后便家道中落,那时他还在府学求学,更是被族人趁机谋夺了大部分家产,此后受尽族人冷眼,他一气之下变卖了祖产外出求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将当初欺侮他的族人踩在脚下。 “只要你能放过我,保住我的进士功名,小人愿意为王爷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许官子仿佛是落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拼了命的挣扎,一脸谄媚的向康王表忠心。 “本王答应你,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便放你一马,更是会暗中助你在翰林院步步高升。” “此话当真?” “瞎了你的狗眼,我家王爷乃是本朝第一位平康穆王,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一言九鼎岂会诓骗于你!”萧六听他竟然胆敢质疑王爷,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许官子两边脸肿的一般大了。 康王拦住还要继续打他的萧六,说道:“给他松绑,准备一桌酒菜。” 许官子惊魂未定,他被萧六连日来的折磨给吓坏了,着实不敢相信康王竟然会好酒好菜的款待。 “本王恩怨分明,此时看来你也是被人利用,只要你能痛改前非替本王卧底,本王会好好栽培你。” 许官子心中盘算得失,明白他此时也是别无选择了,只是反间卧底之事实在是太过凶险,稍后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若是不答应康王,此时便会身败名裂,何况他不甘心被人蒙蔽利用,死也不会甘心。当夜在康王的京郊别苑,许官子便和盘托出整个事情。便将他如何被姜氏书院同窗传信,以及座师介绍进入上阳宫讲学,被大宫女安排行事计划等细节一一道来。 通篇事情看来他只是整个计划的一环,最终由他这位看似毫不相干的翰林编修发动,整个事情便显得毫无破绽。春日马球会中,他只须在混乱中以坐下马匹受惊袭击墨脱天戈,只要让她跌落马下即可。 即便事后被问责,也可推脱说是意外之事,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蓄意攻击。只是天算不如人算,偏偏当时有个冤大头林湛离他最近,成了首先被攻击的目标。林湛马匹被攻击受惊将他掀翻在地,许官子的马匹不受掌控的踩踏而上,若非是墨脱天戈出手搭救,恐怕林湛凶多吉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下武运 羽山南麓伏龙芝武堂动土奠基,数百力士喊着号子齐心协力竖立起了巍峨巨大的山门。康王泽王率领六部堂尊各军将官,武夫子率领太院十夫子,姜氏书院各地山长同时祭拜天地昭告四方神灵,神光朝九州三十二府的武运升腾,化为云海半数涌向太康城羽山,只见绵延千里的云海尽数聚拢在了太康城上空,此时叠压汇涌变得黑压压一片,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剩余半数则是化作恩泽雨露散落在各府山水间,滋养了山川万灵,日后更是造就了神光江湖的数代奇才,堪称五百年来中原江湖的大年份。 阴阳士庞衍原本入定神游体察天地,结果险些被武运云海冲散神魂,回神后立即飞掠冲出天心庙,欣喜若狂状若封魔一般,满头青丝无风自扬,脚踏天罡步,手挥阴阳令,施展宗门秘法接引磅礴武运浇灌己身,只是相比于天地间的磅礴武运,他渺小如蝼蚁一般。 原本天清地明,瞬间斗转星移,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挂满苍穹。 宫内文华殿上空突然爆发出沛然莫御的气机,皎皎明月升空牵引诸天星斗运转;太史楼内紫气大盛氤氲弥漫,一朵青莲破出水面摇曳盛开,紫青光华炽盛射出太史楼与漫天星光交相辉映;紧随其后,羽山伏龙芝武堂亦有一轮煌煌大日从地平线处跃上星空,满天星斗围绕日月缓缓运转。 太康城百姓发现白昼瞬间变成黑夜,先是诸天星斗突兀现世,随后便是明月与大日升空,光华满天倾泻而下照亮太康的角角落落,只是眨眼功夫异象消失,未等弄清楚状况便一切恢复正常,恍然如梦一般。太康百姓见怪不怪,只是茶馆酒肆多了些谈资而已。 塞外草原地气蒸腾,天上流云变幻不定,镇京城连同身后的幽云十二州全都抑制不住的气运流失,远在尕布雪山的兵祖谷内地龙翻身,祭台阵法毁坏大半,武库震动神兵利器全都自动出鞘。 “九州正位,日月齐现,星斗满天,武运昌隆。”北胡兵圣穆老谷主满脸苦笑无奈吟诵道。此时他站在城墙望向南方,目力越过山川城池,穿过时空宇宙,投向了神光国都太康城。 “老谷主,作何解释?”北胡小皇帝一脸不解的问道。 穆老谷主并未做答,而是单掌拍在王上的肩膀,借他神识感应天地间的气运流转。小皇帝从未见过这等天地异象,经受不住冲击心神瞬间失守,若非是有老谷主护住他,只怕神魂崩溃当场就要落个痴呆傻子的下场。 “刚才的天地异象可是南边神光朝搞出来的嚒?本王看到万千流云地气都涌向南朝方向,岂不是祸害我大胡帝国的根基。” “南朝百年来重文轻武,是怕兵权外与。历朝历代手握兵权篡政者比比皆是,想他南朝开国太祖便是武将出身,下马治天下第一件事便是收四方兵权,以道家无为之法休养生息。自二代已降则逐渐采用独尊儒术,大兴科举选拔士子文人压制武夫,三代以来神光朝文章璀璨繁华盛景,以至于流传出天下文运神光七斗的说法,传承至当朝嘉隆帝则确立了外儒内法的治国体制。这位嘉隆帝则不但改了祖制,更是主动北上与我大胡开战。老夫猜测不错的话,南朝该是以太康城为枢纽,在天下各州府布下聚灵阵法,打造了周天星斗大阵运转天下武道气运。此消彼长,天下武运将会汇聚太康,国力蒸蒸日上,怕是不出二十年神光朝便会猛将如云悍卒如雨,调理得当那便是文武兼备,进可攻城掠地退可守国安邦!”老谷主进一步为王上解释道,最让人难受的便是在此事上他们大胡帝国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北胡小皇帝虽然是由其表姑奶奶扶持上位,表面上事事听从太后的懿旨,暗中却是心怀大志时刻想着亲政,每每以披荆斩棘的先祖激励自己,有朝一日定要饮马龙沅江。此时听到老谷主的说法,满脸焦虑忧心忡忡,抚摸着满是残痕的城墙不服气地说道: “既然他们南朝能打造诸天星斗大阵,我大胡武运更胜它一筹,传言天榜高手半数出自我大胡,以老谷主经天纬地之才何不打造更强大的阵法压制南朝。” 小皇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须知数之不尽的财力物力砸下去未必能见水花。先不说如今北胡国力能否支撑消耗的起,便是动辄百万人口的明面上基础条件便是无法做到的,而且那些天榜大宗师个个都桀骜不驯,岂能轻易为我所用。要打造这等勾连天地与上苍争夺气运的宏大阵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北胡在全盛时期也不过堪堪百万人口,此等规模还是将老弱妇孺全部计算在内,战时全民皆兵,放下弓弩弯刀便是牧民农夫。须知神光全境九州之地,便是以穷山恶水著称的百族越州也有八十万人口,其它富庶之地的如靖海澹州、荆湘楚州等地人口更是数以百万计,故而九州三十二府各地百姓香火念力足以供应诸天星斗大阵运转不息。 即便凑足人口,也要道德教化,杂然赋流形,这样香火念力才能保持纯净,否则斑驳杂乱非但无用,反而会招惹祸端。其次是聚拢地气梳理山川,正所谓上则为日星,下则为河岳,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将天地间杂然流形的各种气机梳理牵引岂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此事更加讲究个天时地利。北胡山川河岳条理清晰,不像南朝那般曲折回旋处处皆须梳理。兵祖谷筹划已久,谷字一脉已然尽遣地师丈量山川大地,暗中谋划梳理。 说来先前两国之战便是天时的争夺,只是神光朝百年底蕴深厚民心凝聚,嘉隆帝更是雄才伟略,御驾亲征守正出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神光双璧天纵奇才,所统帅的左右两路大军竟然牵扯住了北胡的鬼怯军和王帐龙骑,导致大胡三大主力无法合兵一处,这才使得绣狐慕容嫣然孤掌难鸣兵败幽云十二州,至此北胡棋差一招输了天时。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北胡兵圣挟王上以令诸侯,收拢各部兵马杀到镇京城偷袭打退了嘉隆帝大军,兵锋一脉的杀手更是传信嘉隆帝被流矢所伤,只是不知伤势如何。 百年前兵家这一支脉与祖庭宗门其它各脉不合,无奈之下选择避走北境。兵祖谷成立之初便是剑走偏锋,须知兵家修力不修心,以苍生黎民为棋子博弈天下,兵祖谷更是兵行险着强行收拢塞外北境各部气运壮大北胡王庭的武运,意图以武力证道夺取中原正统,以王朝国力助它重回祖庭夺回正宗。如今虽然北胡境内再无势力能与之正面抗衡,但拓跋氏大悉剔、雪山大轮寺、十二州五大姓等势力难保暗中未与南朝勾连,落马洲墨脱氏更是举族投入南朝康王麾下,在落马洲一役中坑杀了半数的王帐龙骑军,此战役可视为两国之战的关键转折点,此后北胡王庭再无力掌控尕布湖走廊地带,使得这位神光战神在帝国西北地区纵横驰骋,立下赫赫战功。 老谷主对眼前这位年轻少主说的话哭笑不得,无知者无畏说的正是这种情况,主少国疑最是大忌,于是便耐着性子与他说道:“非不想,实不能也。如今我大胡不占天时,地利未全,人心还待王上收拾重整。” “既然与我大胡这般不利,穆老总归要得想个对策才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小皇帝听他如此说,心中着急上火。 穆老谷主何尝不知,只是一场大战下来北胡伤了元气,此时无力大举南侵,凡事只能徐徐图之。有些话暂时不宜说出口,便是阅尽人世苍苍的兵圣也无法确定,神光朝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何以会举国之力,以都城为阵眼,以王朝百年底蕴牵引天下武运 “王上忧虑的是,为今之计还得加快敕勒川的扩建步伐,打通敕勒川与镇京城、幽云十二州间的驰道,如此以来我大胡帝国方能摆脱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产方式,迁入各部族收拢民心稳固山河气运。” 北胡小皇帝心中虽然明白老谷主所说乃谋国之言,但他年轻人心性等不了那么久,而且太后垂帘听政让其压抑难受,仰人鼻息的日子甚是难熬。此时灵机一动便想到个办法,试探着说道:“虽然无力南征,我大胡何不参与其中?便是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就说我国派遣使者前来和谈,学习礼仪文化,回去后教化子民。” 小皇帝陪着兵圣穆老谷主在城墙上吹风,实则是心有所图,嘴上说着是派遣使者去神光国都,实则是想着自己混入使者人堆里亲自去南朝国都。正所谓机会险中取,也是他少年心性无法无天,想着去亲眼见识下穆老谷主口中的南朝举国之力打造的诸天星斗聚灵大阵。在他观察来看,太后对穆老谷主的话言从计从,只要他能获得穆老谷主的首肯,想必在太后那边阻力便不会大。 于是乎,经过一番铺垫说出了这个想法。只是穆老谷主似乎没有听见,并未接话。他想兴许是城墙上风大,老人家没有听见,便再次俯身靠近大声说道:“本王有意派使团赴南朝太康和谈,顺便选取年轻子弟去他们的太院学习文化,穆老怎么看?” 穆老谷主那里是耳背听不见,以他深厚的功力便是整个城墙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实则是他不想接话茬。小皇帝想一出是一出,而且看他眼中流露的神采,怕是恨不得自己乔装打扮混入使团亲自走一趟南朝太康,这样一来怕是让他在太后那边难以交代。此时当着守城大军的面,又不好直接驳了小皇帝的面子,便慢腾腾挪动身子,边走边说道:“王上睿智远见,和谈提议甚好,只要王上与太后商议落定,老臣自当全力支持.....” 小皇帝目送穆老谷主佝偻矮小的身影越走越远,一甩袖子背手而立,恨得牙根直痒,心中骂道:“老东西捣的一手好浆糊,把球踢回本王,真当本王不敢与太后商议此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言出法随 与太庙、钦天监等祭天大典不同,羽山南麓伏龙芝武堂祭拜现场没有人山人海,能参与此事的人都是神光军中的实权派。康王泽王等人总算是得见武夫子真颜,青衫布鞋年过半百,一头乌发两鬓斑白。许是返璞归真,众人看来武夫子像极了寻常书院儒士,实难想象如此醇儒竟然武力盖世,成就天榜大宗师果位。 只是此时崔含章惊的目瞪口呆,原来武夫子正是其授业恩师楼岳山,他只知恩师学问直追当世大儒,武道修为更是登峰造极,借居藏身于钦天监太史楼,似乎与神光皇族有说不清的恩怨,却从不知楼师与太院夫子的这层关系。 武夫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羽山仿佛活了过来随之律动,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武夫子口中诵读的祭文字字重若千钧,但却漫天飞舞,有的与虚空融合接引武运,有的钻入了大地之中稳固地脉,有的流淌进了众人心涧滋润神魂。待到最后一个字符散去后,众人便立刻被耀眼的大日光辉照射的睁不开眼睛,虽然目不能视,但部分人的心神模糊感应到,武夫子仿佛身化煌煌大日飞升至星空之上,与文华殿皎皎明月、太史楼紫青宝莲两股气机交互牵引,运转诸天星斗,日辉月华星光融合在一起如水银泻地,流淌在每个人身上,更是将太康城方圆五十里地内全部映照在内。 康泽二王、刘之纶崔含章灵武候霍云龙等伏龙芝武堂奠基初创众人纷纷感觉到四肢百骸中传来的汹涌澎湃的力量,挥拳之间便能打爆一切,仿佛神魂都在羽化飞升,忍不住舒爽的低吟长啸。天下武运半数在此,几人冥冥中受其眷顾,更是占据了为神光朝黎民百姓再开一条登天路的福运回馈,武夫子亦是重点照顾襄助他们洗髓伐骨,为将来夺得天地造化接续武道之路埋下几枚火种。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武道气运亦未厚此薄彼,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在太康城内蛰伏修炼许久的老东西们纷纷觉醒,疯狂运功吐纳攫取气运。 小莲庄鬼方部大长老盘腿枯坐于湖中莲叶之上,神魂观想远古巨蛙鸣天,虽是闭目但灵台映照四方天地景象,万物生灵纤毫毕现。起初是混沌初开的一声蛙鸣,俄尔万千蛙鸣跟随,巨蛙鸣天响彻神魂心渊,随着源源不断的武运浇筑催动,大长老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全都蛙鸣共振,待到日月当空的异象现世后,蛙鸣终于突破他自身肉体小天地,显化异象于天地间,至此大长老终于迈出这一步,武道巅峰后接续之路上又多一人。 好在大长老死死压制自身异象,虽然显化于外但收缩于小莲庄内,也仅是兜米巷方圆五里内能感应到气机暴涨,否则今日世人记忆中便要再多出一只远古巨蛙冲着苍穹下的日月蛙鸣不止的异象了。大长老的武道修为突破后立刻反哺四方天地,巨蛙口中吞吐光华与天地日月星宿流转,离之最近的湖底过山鲫和寒潭金鲤则受益最多,两只水族异种鱼须俱都长了三寸,尤其是过山鲫原本就不短的鱼须陡然长了三寸,飘飘荡荡甚是威武不凡,巡视湖底如蛟龙过境。 另外一边龙沅江上只剩三层楼体的鸣金楼甲板上,有一老者带领门下四徒演练破空剑法,老者身为北海剑庐仅存的绝顶高手多年来境界停滞不前。此次提前收到伏龙芝武堂奠基祭天的消息后专程选在此处演武,便是为了自身和徒弟们的突破寻觅良机。只是未曾想到此生竟能遭遇此等奇观异象,千里武运云海倾泻入太康城及周边五十里地内,瞬间便助他突破了境界,半只脚迈入了天榜大宗师行列,一把充满苍凉气息的上古神弓在其灵台内显化,老者心剑通明再无破绽,整个人引弓如满月遥指苍穹,竟然与苍穹上西方白虎七宿星光交互勾连,反哺剑气与四位爱徒助其锤炼剑心,助他们提升修为。 鬼市三坊内亦有高手受益突破,宣平坊主紫云君多年卡在天榜宗师门外,此次有源源不断的武运相助让其一举突破荣登天榜。当日他带领麾下七位高手结成法阵内息互通流转,修炼吐纳大周天后均都是大有裨益,多年拉姑。 灵武侯府偃月枪花林屋山、萧氏钱庄内游侠温逐言、庐阳王府玄真十三卫等众多江湖高手全都是有所突破。地气涌动,山根水运想通,连同太康周边五十里内的山川大泽野兽精怪都是收益不小,纷纷仰天鸣啸。 九州各地以聚灵法阵联通地脉,各州都有书院山长坐镇,形成山水大阵与诸天星斗二十八宿大阵对应,地脉与星气勾。 太院与伏龙芝武堂一文一武,神光朝的气运只要再过十多年的调理疏导,阴阳协调国力必然蒸蒸日上。北胡兵圣穆老谷主虽然未能亲眼得见,但他借助北胡王气潜运神通勾连天狼星后已然窥探到事情一鳞半爪,外加兵祖谷内地师传信五行四象阵法毁坏大半,更加笃定了心中判断,反向推导出神光朝武运暴涨的因由。 果然不出所料赵氏隐忍百年,如今终于开始行动了。只是想要打造山水大阵和诸天星斗二十八宿大阵勾连运转王朝气运,单单依靠神光朝的百年底蕴是不够的。传承千年的山上道统见过了太多沧海桑田,曾经下山择主扶龙建立传承,也亲自参与了王朝鼎盛转衰的推波助澜,王朝更替而各家道统不曾断绝,可以说他们手中掌握着诸多隐秘而又强大的手段。其中定然是显学儒家兵家与隐世的道家、阴阳家、农家几脉共同谋划,尤其是诸天星斗二十八宿大阵是道家不传之秘,竟然舍得拿出来襄助神光朝,而出入山川大泽寻龙点穴则是阴阳家的拿手绝活,调理地气梳篦山河则是农家各脉在各朝代致力之举。 同时面对如此多的千年道统联手押注神光朝,便是北胡兵圣也只能避其锋芒。如今看来兵祖谷还是势单力薄了些,北胡太后听着穆老的话,心中盘算后一锤定音的说道:“我大胡境内无不可用之人,合纵连横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既然桓檀已经归来,穆老就让他尽快落实去吧。老太婆是熬不过年轻后生了,只是先给子孙后辈打下个好基础了。” “太后过于悲观矣,鹤发童颜气色红润再活个五十年无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朝看风景。”穆老头一句话把太后个逗乐了。 “不瞒穆老,老太婆我还真做梦想着向长生天再借五百年,一定要去温暖湿润的南朝看看,那里究竟是怎样的四季如春风景宜人。”老太后面对着眼前碧波荡漾的琥珀川,说出了当年还是少女时的梦,只是近来这样的梦再次出现了。说完话后,她伸出枯槁瘦矍的手掌想要抓住四月的阳光,只是什么也抓不住,显得徒劳无功罢了。 穆老谷主听着她说的梦话不由得笑了,他不禁陷入到年轻时期四处求学的回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等繁华盛景让人终生难忘。当年风雪隆冬,他青衫布鞋手持竹杖走出兵祖谷一路南下,走过冰原,趟过黑水,越过幽云城,沿着河间府向南方走,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最远更是到过如今的百族越州。从飘雪的寒冬走到了春暖花开,从炎炎酷暑走到了金秋硕果满枝头,布鞋走坏了便赤足行走,曾徜徉于秀丽婉约的南朝山水而不知迷途,也曾差点葬身于凶险莫测波涛万丈的海上航运,更是曾经痴情陶醉于江南雨巷的软糯温香。穆老谷主永远忘不了南朝的繁华富庶,求学问道二十载,只是越是经历的多,他越是对塞外各族恶劣的生存忧虑。天生地养自当各族共享繁华,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有人背离天道轮回,强行以人之道损不足补有余,他便要破灭不公的人道。 “有梦总是好的,既然老太婆我去不了,就随了廆儿心意,选派年轻子弟先去长长见识吧!穆老以为如何?”北胡太后不经意的提起小皇帝央求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但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好在这个小辈平时较为省心,老太后虽然暂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 “此时提出和谈倒不失为良策,只是王上乃万金之躯,怕是不易轻动。”穆老谷主对此事乐见其成,只是他夜观天象推衍得出王气南下杀机四伏,他自然不想看到小皇帝出意外,实在是收拢王族各部太过耗费心力。 老太后听到穆老谷主赞许点头,脸上舒展开来,看来对一手扶持上位的小皇帝是满意的,她自然听出穆老谷主话里有话,两位老人想法相通,小皇帝还是安耽守城的好, “既然穆老都觉得和谈是一步好棋,该低头时便低头,老婆子脸皮无所谓呐。那就让廆儿着手落实,身为大胡各族王上自当镇守国门担起责任,否则这王位趁早让贤得了。” 穆老谷主撒下一把窝子,甩出去鱼竿后,轻声说道:“大胡夺得丱伦改造敕勒川便是实现既定战略目的,下一步僵持阶段便是争取改造幽云十二州和敕勒川的时间,稳固住十二州和敕勒川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便是咱们南下的跳板。” 实则是神光朝诸天星斗二十八宿大阵的动静太大,惹得九州四方震动。危中有机,兵祖谷三脉祖师立即出关后兵分三路,一脉请动谷内镇压气运的宝物护持南下,赶来镇京城锁住地气;一脉则是赶赴古蜀地界寻觅抓捕蛟龙后裔,虽有干天和但却是速成之法,琥珀川便是定下的养龙之地;另外一脉则是赶往敕勒川,以各族之力在夔阴山修建城池改造地势,暗中打造风水大阵聚拢气运。 第一百三十四章 鬼枪紫云君 绣狐慕容嫣然瘫坐在轮椅上,眼神冷冽,嘴角微微上扬。女人挨打是很悲哀的,但是女人看着别的女人挨打则是有几许快意的。 山下碧流青似眼,种种人心离散,往大了想就是功名利禄而已,往小了想便是鸡毛蒜皮,有什么能抵的等过生死? 慕容嫣然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而复生之人看这些个悲欢离合都觉得不甚了了,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眼神稍微泛光,她的思绪飘得很远,走神了。 自从昏迷中醒来后,她的脑海中就只有一张秀气的书生脸,眼型似桃花,眼尾呈平行,微垂微翘,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下弯,黑白不甚分明,眼神似醉非醉雾气昭昭,原来是传说中的桃花眼,甚是让她心荡意牵呐! “都说桃花眼勾魂夺魄,果然是名不虚传!差点要了本姑娘的小命。余生漫漫,踏遍万水千山也想再见你一面啊。”慕容嫣然脑中想到很多,但唯有那双桃花眼烙印在心间,女人们记起仇来,堪比浓烈炽热的爱一般,所以说爱恨情仇大抵相仿,都是刻骨铭心的。 人间伤心事,何止万万千。无独有偶,挨打的女人可能不同,但是挨打的原因总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做错事挨打的和没做错事被出气的。太康城萧氏钱庄内萧靖正在打着女婢出气,这位萧大公子栽了大跟头,还伤了武道根基,便是那场磅礴的武运也生生擦肩而过了,眼睁睁看着几个师弟接连突破,说不着急上火是骗鬼的。这几日被晋安老太爷下令禁足,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最终还是引得内伤复发半夜咳血。 白鬓小师弟看不过去,刚要张口被身边的黑袍师兄用眼色制止,两人默契的走出院子,看着满园繁花:“孔甲师弟,劝你还是少管大师兄的事。” 孔甲不以为意,摘下背上的神弓抚摸着,一脸不屑道:“打女人算什么,但凡是裤裆里有卵的都不会找女人出气。” 黑袍师兄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此时也免不了为小师弟头疼,虽然被噎得不轻,还是开口说道:“当初这把震天弓可是大师兄开启的封印,天纵奇才不输于师弟你。” 孔甲虽然自负,但也没想到如今传到自己手中的震天弓竟然最早是归属大师兄萧靖的,不由得往回看去,只是入耳的还是萧靖歇斯底里地骂人声音,不由得满脸失望。 “师父常说,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就是废材。” 黑袍听他越说越不着调,便也没了劝他的心思,从来都是各有各的命,随他去吧。 人间四月天,夜里春风也醉人。只是今夜的春风何止醉人,还杀人。 流光闪现,来自天外天的一箭带着音爆声射穿了宣平坊牌楼,将同席饮酒的两人瞬间钉死。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仍然保持着举杯的姿势,脸上仍然凝固着狂放的笑容。 紫云君大喝一声:“什么人?” 众人听到大喝声,抬头便见到有一道耀眼的银光羽箭自夜空中俯冲而来,这次羽箭射来的速度并不快,但在场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被气机牢牢锁定,不敢动弹分毫。 此时在承受最大压力的紫云君眼中看到却非是什么银光羽箭,分明是一灰袍灰发的老者,来者功力霸道无匹,以身化形箭气外放,气势摄人心魄,故而让众人错觉是银光羽箭再次射来。紫云君心中一凛,便知来者同为天榜宗师,万不敢托大,遂提起全身功力纵身迎上去,两人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光华四溢气浪鼓荡,牌楼承受不住两人间四散的气劲,轰然倒塌。紫云君身后的众位鬼市高手全都四散而逃,反应稍慢便会被埋在地下。 平日里罕见的天榜宗师,如今接二连三的现身在鬼市,紫云君无名火起,真当本君的鬼市三坊是自家后花园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紫云君身穿华服,一头乌黑闪亮的头发披散在宽肩上,晶莹通透的皮肤更像黑夜里的阳光。此时他立身在另外一座坊楼的飞檐上,凭空一抓,绿沉枪破空而至,遥指着立于远处屋脊的灰袍老者。 破空剑孔祠此时敛去光华,浑身气势融入夜空之中,整个人静谧安详,刚才与紫云君一番硬碰硬交手,便掂量出了份量,两人都是近期突破的天榜宗师。老人电光闪现的眼神,像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生似没有任何一点事物能瞒过他,骗过他。抚须笑着说道:“老夫来杀人,紫云君可否让道?” “先问过本君手中的绿沉再说。” “鬼枪紫云君,江湖道上传言你是被武夫子吓破了胆,怎么今晚就硬气了?” “凭你也配与武夫子相提并论。” 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绿沉枪枪头颤震,发出嗤嗤尖啸,紫云君话音未落,绿沉开路整个人刺了出去,皓月当空,一人一枪极速划过夜空刺向灰衣老者,三丈、二丈…… 一直凝立不动的破空剑孔祠全身袍服无风自动,披风向上卷起,灰发飞扬而下,双脚轻按屋脊,竟缓缓升起,一手握拳成引弓状,一手勒弦拉满,整个人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巨弓。 紫云君眼中神光暴现,绿沉枪倏地爆开,变成满天枪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 孔词四周的黑暗骤然被驱散,有肉眼可见的星光接引而下,顿时让其整个人披上一层星辉战甲一般。 紫云君枪影收回,由左腰眼处往后缩回去,到了其背后。 有枪变无枪。 一丈。 孔祠勒弦的手松开,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拳向飞来紫云君击去。 皓月照耀下他的动作慢至极点,但偏偏紫云君却知道他这一拳的速度实不逊于他迅比闪电的绿沉枪。 那种时间上的矛盾,竟能使旁观众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夺闷,想吐喷鲜血。 拳头在短短一段距离里不断变化。 这两人由见面以至交手,仅是对峙了一息,此后便没有丝毫的时间缓冲。 就像你看到两道电火时,他们已击在一起。 生死胜败,决于刹那之间。 急劲狂旋。 九尺。 从左腰眼退回去的绿沉枪,魔术变幻般从右腰眼处吐出来,标刺孔祠变化万千,看似缓慢,其实迅比激雷,惊天动地的一拳。 霍! 拳枪轰击。观战众人只能听见声音,根本看不清交手状况。悟性高者则闭目以灵识观想,既然眼速跟不上两人,索性便凭借灵识映照。 一股气流由拳枪交击处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泻。 啪喇、轰隆! 两人身下的半座坊楼有主梁承受不住而折断。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飞,断枝卷舞天上,遮盖了皓月的光华。 紫云君一声狂啸,整个人身形未有半分凝滞,凌空跃过孔祠,往远处落去。 绿沉枪枪尖离开了孔祠拳头。 孔祠落回实地,双手垂下,握拳的手轻轻颤震着,并没有回头望他那豪勇盖世的敌手。 空中落叶雨点般下,天地俱寂,哗哗落叶声清晰入耳。骤然,破空剑孔祠发足狂奔,冲着西北方向闭目观想的一人而去,此时速度之快仿佛流光羽箭再现,射穿了鬼市三当家和身后的白墙。这位三当家瞪大双眼,至死都不明白破空箭速度何以如此之快,心神灵识映照浮现,睁眼的功夫便穿体而过。 当孔祠拳头击上紫云君锐不可挡的绿沉枪尖锋时,孔甲和白鬓师兄两人再顾不得隐蔽身形,跃上树端,凭高望去。 两股气劲撞在一起所发出闷雷般的轰鸣,尽管隔了半里之遥,仍就像发生在咫尺 之外,震撼着两人的心神。 树叶卷天旋起。 忽然间踏步声远去。 到踏步声倏止时,一直凝神倾听的白鬓师兄全身一震道:“师父受伤了!” 孔甲哪怕目力极好,但也看不清远处两团撞在一起的光华内状况,惊讶问道:“师兄怎知道?” “紫云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若非是近期突破的,便是一直将世人骗的好苦。”白鬓师兄没有心情为孔甲解惑。 白鬓师兄吁出一口气道:“紫云君怕是伤的更重。” 孔甲急着吼道:“我们该怎么办?” 白鬓师兄瞪眼怒道:“遇事不慌处变不惊,赶紧收摄心神。小伙子毛头娃,那来这么大的火气,快随我去接应师父!” 白鬓心中想的很多,只是他太过了解孔甲的性子,非但听不进去他的话,恐怕反会激起他的倔脾气,“日后破空剑门下弟子遇到紫云君都要退避三舍,毕竟此人在黑道是出了名的心黑手辣。如今师父当着鬼市众位高手的面击败紫云君杀人而去,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怕是很快便会传扬出去,破空剑孔祠重出江湖,世人都会记起当年北海剑庐三千弟子的盛况。” 飘身下树,孔甲紧随地身后,但心中蓄着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白鬓师兄从来不是多话之人,突然开口管教其小师弟,让他自然不习惯。 两人刚窜上主道,在前的白鬓师兄骤然地停下,孔甲差点撞在他身上,刚要喝骂,旋即瞪大双目,和白鬓师兄两人一个表情,悬着的心都安放下来,原来破空孔祠卓立如山般挺立路心,悠然负手。 孔甲快步跑上前去,笑着开口说道:“恭喜师父大败紫云君,谅他们鬼市再敢阳奉阴违。” 破空剑并未答话眼神扫过两人,双目闪闪有神,带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只是原本负手而立的孔祠,忽然朝路边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唏嘘说道:“吐出来就是舒服,紫云君名不虚传呐!” 白鬓一步迈出,上前作势欲要扶着他,只是孔祠摆摆手,笑着说道:“吐一口淤血而已,不碍事。看来这次借助神光朝武运突破境界的,也不只咱们几人。” 白鬓仍然眉头紧锁,执意的将手搭在老人脉上听了一听才放心下来,孔祠脉搏强劲有力气息悠长,半分没有受伤的意思。 “能帮你们大师兄了结隐患,顺带还能会一会鬼枪紫云君,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破空剑孔祠心情大好,抚须说道,一步迈出,只是这一步仿佛常人的七八步远,白鬓和孔甲急忙提气跟上。 却说鬼市紫云君目送破空剑杀人而去,并非是无心追赶,只是受伤过重无力阻止,此时立于丰乐坊牌楼上盘腿疗伤,闭目下令道:“鬼市宣平坊关闭十日。” 此战过后,天下黑榜宗师再添两人,破空剑孔祠、鬼枪紫云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康王作保 灵武侯喝了一碗鲜美滚烫的肉汤,然后抬袖子一摸额上的热汗。翘着二郎腿望向崔含章,他开口说道:“本侯除了有钱,还是有钱。若是秀哥儿的事情能用钱摆平,这会陪咱们喝汤的又怎会少了他。” “司马如风作为大理寺卿,对刑部案件都有复核稽查职责,他们绕过太康府衙把人押送到刑部,这样一来咱们斡旋的余地就不大了。”崔含章颇为无奈,最近乌七八糟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前几日鬼市内两大天榜高手决战,酒肆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市井街头传的神乎其神,鬼枪紫云君一战惊天下,北海剑庐末代传人破空剑重出江湖等等。这些崔含章都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跟曹翔有关联的人竟然全都被斩杀干净,司马睿之死的线索全断了,形势愈发不利。 如今看来鬼市三坊竟然敢将手伸到太院学子身上,武夫子还是太过仁慈了。 灵武侯哧溜哧溜的吃完,一抹嘴巴,然后剔着牙说道: “杀人灭口的手法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啊!” 崔含章知道他话里指的谁,只是现在拿不到把柄一切都枉然,司马睿的死估计又是一笔无头债,多少无头债到最后都是替罪羊背了锅。 霍光和褚嘉康两人哪里还有心情喝汤,四只眼眼巴巴的瞅着他们俩,忍不住开口问道:“柏大哥,竞秀的他娘已经病重卧床了,听说只靠一颗百年老山参吊着一口气呢。” “此事不能再拖了,零口供也要把曹翔杀人之罪给坐实了,让秀哥儿舍了仕途罢了。”崔含章眉宇间布满疑虑,权衡再三后说出心中的想法。 霍光和褚嘉康听得面面相觑,忍不住开口问道:“零口供想定罪,怕是有些难?” “你们仔细想想,司马家把人押送到刑部,可刑部是怎么做的?” “咱们秀哥儿是不是被送回了太康水牢?诸位用脑子好好想想,这说明了什么?” 褚嘉康脑子转的快,似乎捕捉到崔含章话中的意思,脱口而出:“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接,刑部把人最终又转回了太康府衙,是为两家又留出了转圜的余地。” “说的没错,刑部也不想被人当枪使,而且我猜测更可能是漱兰轩那边的意思。”崔含章拱手指了指皇宫方向,意思最明显不过了。 “权宜之计,两害相权取其轻,咱们这就去找大学士商议下。”灵武侯正要起身,便崔含章拦住说道。 “你这新婚燕尔的,还是回去陪媳妇吧,这事由我跟小光嘉康跑就行了。” “是啊!嫂子是新人,柏大哥可不能冷落了嫂子。”霍光一脸坏笑,附和说道。 褚嘉康也不甘人后,跟着起哄。 “不容易啊,难得你们有一片孝心。” 灵武侯上前拍着两个小兄弟的肩膀一脸欣慰,随即又板起脸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当务之急是先把竞秀捞出来,儿女情长的小事暂且放一边。” 崔含章说话间看他下意识的叉腰,旋即明白,随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怀好意的笑骂道:“你可真给爷们长脸啊,这才几天啊就扶腰走路。” “小光,你去通知大顺斋后厨,晚上炖锅狗肉给侯爷好好补补。”此话一出,在场三人全都哄堂大笑,好在灵武侯脸皮够厚,反而自嘲道:“本侯墙都不扶,就服你,狗肉火锅都给本侯整出来了。” 最终四人结伴策马去了鹿鸣巷大学士府邸,茹大学士在正厅接待他们,只是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你们几个来个正好,竞秀的事情该有个了断,这样拖下去怕他娘撑不住了。” “茹尚书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司马家还能逼死人不成,我们来也是想商议下对策,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灵武侯看着眼前满头白发的茹大学士,心中唏嘘不已,老来得子最是受不住打击。 崔含章接着说道:“帖子已经送出去了,今晚我们几人在大顺斋做东,由康王作保宴请司马礼逼他就范。” “至于那个曹翔嘛既然他死不开口,那就让他求死得死,只是竞秀的仕途.....” 茹尚书何等人物,虽然此时悲痛虚弱,但心中雪亮,灵武侯和崔探花一起来必然是要他拿个主意。正巧茹尚书也有此意,只要能保住儿子的性命,他们老两口还有啥舍不得了。 “竞秀何德何能,能有你们为他奔走,老朽在此谢过了。”茹尚书起身抱拳行礼。 “使不得!” “万万使不得!” 看到茹尚书作揖行礼,几人蹭的站起身来上前去扶住他。茹鹚身为吏部尚书身兼光华殿大学士,作为辅国四臣之一,手中掌控着百官升迁;学问人品更是有口皆碑,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九州,可以说他在朝中的影响力谁都不敢小觑。便是上代灵武侯柏巨阙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受此大礼。柏言秋和崔含章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兄弟有难奔走营救理所应当。 “竞秀是我等的好兄弟,他的事我们管到底了。论起辈分,我们都得尊称您一声世伯,您这样行大礼会让我们这些晚辈折寿的。”崔含章搀扶起茹尚书,一脸严肃的说道,其他几人也是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们几位都是竞秀的好兄弟,老夫也不瞒你们,只要能救他一条小命,仕途什么的不要也罢。他娘病的厉害,连日来在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迷迷糊糊的快被折磨的没个人形了。老夫是真担心他再不出来,就没机会送她娘最后一程了。”茹尚书一番话说得让人心酸,霍光和褚嘉康两人感同身受,心中悲苦异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既然有您这句话,那我们兄弟几个就放手去做。前些日子婚宴上有皇后娘娘送的两颗北海建州老山参,稍后我就让柏云送过来。”灵武侯斩钉截铁,打定主意要逼司马礼就范,除非是他们家真想绝了后。 “茹伯父您放心,来之前我大伯交代了,新任太康府尹是咱们的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竞秀。”霍光上前转述水师都督霍云龙的话,为的就是安抚茹夫人的心。 正当众人商议安排之际,内房的茹夫人踉踉跄跄的被扶着走了出来,一把抓住灵武侯和崔含章等人手哭着说道: “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们去问问司马老爷,让我去抵命好不好,求他们放过秀儿。” 一众丫鬟婢女跟着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的求着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法救出少爷。 “茹夫人,快快请起。” “伯母快起来,秀哥儿很快就会出来了。” 茹夫人虽然是续弦之妻,但与茹尚书感情一向很好,茹氏香火本就不旺,若是茹竞秀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彻底断了子嗣传承,茹夫人如何能不急? 此时见到病重的夫人出来跪地求人,茹尚书心如绞痛老泪纵横,赶紧命人搀扶起她。 “夫人,秀儿明日便能回来,你要养好身子等着他。” 茹夫人口中念叨着秀儿秀儿,迷迷糊糊的被扶回去歇息了。只是刚才的可怜神情让崔含章心酸,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祖母,弥留之际仍然念着他的名字,最终还是带着遗憾离世。悲欢离合,乃世情毒药,一遍又一遍的摧残着柔软的内心。 “罢了!罢了!儿孙都是讨债的鬼!” 临行之际,茹尚书亲笔手书一封让灵武侯带着,说是交给司马家。虽然不知茹尚书对司马家作何承诺,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既然圣上给了两家转圜的余地,茹府就得先帮人搭好下来的梯子,否则司马家是断然不会松口的。想他茹鹚一生光明磊落,到头来也要为了子孙后代而低头折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四人兵分两路,灵武侯和霍光去太康府衙安排刑律事宜,崔含章则带着褚嘉康去接康王殿下。 康王府内的森严守备让他大吃一惊,外围黑龙军甲胄覆体,内院则是墨脱族武士披坚执锐,明晃晃的月圆弯刀映照着火把灯光,萧六在前带路将二人引入厅上,三人在正厅见礼落座,崔含章开口说道:“王爷府邸气象不凡,说来也是崔某第一次上门,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褚嘉康将手中抱着的檀木盒子交给萧六。 “读书人说话就是委婉,不瞒含章老弟非常时期,府邸戒备森严也是迫于无奈之举。”康王也不遮遮掩掩,如实相告。 马球会时崔含章便能凭借蛛丝马迹推演出一些事情,刚才进门时看到内外的守卫,心中便已经明白了几分,看来康王着实是查到了些事情。不由得开口笑着说道:“人生难如意,何不紧相依。今晚还请康王殿下作保,请司马家高抬贵手放我兄弟茹竞秀一马。” 康王见他直奔主题,是个爽快人,面露微笑。午间收到灵武侯府和小莲庄联名的帖子,他心中就已经有了盘算,此事虽然棘手,但好在仍有运作的空间。 说起来他是承了崔含章人情的,若非是他通过灵武侯提醒马球会坠马案可疑之处,恐怕康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后来他暗中查访顺藤摸瓜查到了翰林院编修许官子身上,结合重新筛查的墨脱天戈回京后的行动路线,便让他弄清楚了上阳宫暗中利用王妃楚氏加害于墨脱天戈腹中骨肉的阴谋。康王历来恩怨分明,单凭这一点,他便是欠了崔含章一个大人请。 虽然事后王妃楚氏声泪俱下的喊冤叫屈,口口声声说是被人利用并不知天戈妹妹已经怀有身孕,更是赌咒发誓若有半点加害王爷子嗣的心思便叫天打五雷轰。康王是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也忌惮于楚氏在楚州的势力,终究是原谅了她。但夫妻二人心中嫌隙已生,便再难真心信任,当夜王府内外守卫婢女小厮全部被黑龙军带走审讯拷问,事后更是清洗替换。 康王深夜难眠,起身在院中踱步脑中复盘整件事,一则是上阳宫那位贵人当真是心思缜密歹毒至极,将众多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看似都是随意落子八竿子打不着,实则只要将两条线索串联起来梳理,便会明白其中大有玄机,可谓用心之深远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康王自问在北伐战场上统帅千军万马纵横捭阖,见惯了阴谋诡计,但在算计人心,拨弄仇恨的后宫争斗一事上当真是自愧不如。二则是崔含章和灵武侯只能交好,决不能得罪。不管他们二人是无意撞破,还是察觉到蛛丝马迹,如今看来灵武侯府和小莲庄联合后已经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背后更有篪骊街和鹿鸣巷的各位老臣支持,由不得各方不重视他们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五品员外郎 灵武侯府和小莲庄联名下帖有事相求,康王已经有所准备,此时更是耐心听他讲述,起初面色凝重,未等听完眉毛闪动眼眸出彩,遂有意顺水推舟。 “大顺斋的酒远近闻名,本王早就想去尝尝。” 随即转身吩咐萧六道:“拿着帖子钤印,去请司马礼赴宴。” 萧六领命疾驰而去。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便是尔等不来,本王也是有意化解司马家与茹家恩怨。” 听话听音,崔含章心中会意。既然康王如此有心,他就得把梯子搭好,让其下的舒服自在,心生一计,撺掇说道:“王爷高义!只是事情颇为棘手,为保万全要不要把泽王也请来一起? 康王微微蹙眉,放下茶杯说道:“含章可是信不过本王?司马礼还是能听进去本王话的,俗话说得好对症下药,只要司马家所求不过分,尽量满足便是。” 请将不如激将,崔含章赶紧赔笑道:“王爷说的在理,有王爷作保人,谅他司马家也不敢把事情做绝。茹大学士临行前交待,只要茹竞秀还能床前尽孝,他们茹府便记下这份恩情,他日必有厚报。” 吏部尚书兼光华殿大学士茹鹚说的话可谓份量十足,直接打动了康王的心,康王府若是能得此助力,日后争夺大统必将如虎添翼。鹿鸣巷的几位老大人也在看着事态发展,康王此时出手帮忙调停,最合适不过。 当夜酒宴可谓一波三折,司马礼竟然白褂孝衣赴宴,俨然一副单刀赴会鸿门宴的架势,甫一出场便是将了众人一军,弄得气氛好不尴尬。 “司马兄快快入座,大伙等你许久了。”崔含章知道和事佬只能他来做,便亲自走上前迎他入席。 司马礼城府颇深,知道谈判一事重势更重理,此时他不能失了礼数被人挑理,微笑抱拳说道:“非是某不懂礼节有意迟到,实则是家中高堂伤心过度昏厥,安抚照料下耽误了行程,请康王和侯爷见谅。” 只是在众人眼中看来,司马礼笑比苦难看,他搬出照料尊亲的理由,旁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来。 “床前尽孝乃人伦大礼,司马兄纯孝之人,让本侯钦佩,咱们举杯敬司马兄一杯。” 灵武侯起身带头敬酒,康王等人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康王放下酒杯,看向对面的司马礼开口说道:“司马啊,令弟已然下葬,你这白褂孝衣的赴宴,不合时宜呐,快去内堂换一套吧!” “对对对,旁边便有别院一座,小光嘉康你们二人带司马兄去换洗下,憔悴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疼。”灵武侯一个眼色,霍光和褚嘉康不由分说便架起司马礼直奔里间而去。真要让他穿着一身白褂孝衣吃饭,膈应死人不说,下面的事情谈也不用谈了。 康王对灵武侯的安排表示欣赏,两人隔空举杯致意各自饮下杯中酒。 趁着间隙,柏言秋与崔含章咬耳根说道:“太康府衙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曹翔手腕底部也有一块掉皮的细微伤口,虽然小五尽力复原了司马睿指甲中的皮屑,但两者并非一一对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曹翔的签字画押已经到手,只要今晚司马礼认下这份画押口供,明天便能过堂结案。” 铤而走险的事情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崔含章总感觉到此事背后没那么简单,幕后黑手有何图谋尚未可知,心中思量一番得失,点头说道:“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路,事情做得要干净利索,即便将来有人翻出此案,也不会影响你我。我已经跟姚大观那边打好招呼,竞秀去西南戍边躲躲风头。” 无独有偶,大顺斋酒宴正酣,鹧鸪台青梅宴宾主相宜。泽王与萧靖并排而坐煮酒论英雄,宴席上觥筹交错,青年才俊诗歌相和。只见萧靖手持酒樽,微微欠身,戏谑说道:“若非是泽王的帖子,萧某还得继续禁足在家,这杯酒我得敬泽王。” “区区禁足能关的住你萧靖,在座的谁信他这话?”泽王的一番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自然不信!”酒客中有人调侃答道。 “谁不知道萧兄乃是过江猛龙,哪有能关住您的地方呢?” 萧靖听闻此话笑得前仰后伏,食指伸出勾了勾,将刚才接话的人唤到近前,陡然间面色突变甩手便是一个耳光,扇的青衫酒客七荤八素滚落阶下,“什么狗屁读书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懂不懂?我萧靖就晋安小地方来的,来到京城太康那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萧靖的突然翻脸令众人措手不及,这人的性子果然如传说那般阴晴不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泽王心中虽然惊愕,但面上保持镇定,微笑说道:“你们啊,就是不懂萧兄的心,我替他向萧兄赔罪,喝酒喝酒。” 听到酒宴主人打圆场,众人便全都起身敬酒,萧靖哈哈大笑连说恕罪恕罪,一时手痒控制不住啊,更是亲自下场扶起被打的青衫酒客安抚一番,青梅宴丝竹雅乐重新响起。 “人靠衣裳,马靠鞍。司马你这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容光焕发呐。”康王看到迎面走来的司马礼,大笑道。 “让诸位见笑了,家门遭逢不幸,这些时日府里鸡飞狗跳乱糟糟,我哪里还有心情收拾打扮。”司马礼抱拳致谢。 正所谓求人办事低姿态,灵武侯和崔含章亲自起身请他入席,两人分坐两旁陪着,“逝者已矣,生者不能消沉,否则令弟九泉之下也不安。今日我们请康王来做个见证,茹竞秀年幼无知,如今诚心悔过认罚,只是还请司马兄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崔含章从袖子中取出茹尚书的手书,递呈到司马礼的面前,见他并未接手便开口说道:“太康府衙仵作验尸查明令弟是死于江湖高手的暗劲偷袭,这一点太院武夫子也是认可的。世人皆知茹竞秀三脚猫的功夫断然是打不出暗劲的,这点我想司马大人和司马兄心中明白,凶手另有其人。就在刚刚崔某得到消息,曹翔已经招供是其暗中谋害了令弟,画押口供已经府尹大人手中。” 司马礼猛然抬头看向崔含章,希望从他眼中看出一点端倪,哪怕是一丝丝说谎的眼神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司马礼自问论城府心机他不输给在座众人,只是此时他看着崔含章的双眸,如坠大渊深不见底。 他虽然心理有预期今晚是要谈茹竞秀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灵武侯和崔含章他们竟然把事情坐实了逼他就范,至于那份曹翔的口供不看也罢。他接过崔含章手中的信件并不拆开,反而扣在酒杯下,略微沉吟开口问道:“动机呢?曹翔杀我弟弟可有动机?” 这话问的很有讲究,神光律法强调行为的动机,兼具行为的效果,如此以来动机论和效果论结合适用才能避免枉法裁判。若无合理动机便推导不出行为效果,进而能从根本上推翻画押口供,彼时曹翔若是开口翻供,更是能把崔含章和灵武侯给拉下水。此类案例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再者司马礼也很想知道,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究竟缘何而死? 康王此时并不说话,反而是笑吟吟的呷了一口酒看着他们三人。作保人哪有那么容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崔含章和灵武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他还真要考虑考虑这个保人该怎么做了。 崔含章眉尾轻抖,微微一笑说道:“茹竞秀杀人有动机麽?在座的都是过来人,你我皆知他们既然在入得太院都是功名在身的,眼下春闱在即,下场应考后前程似锦,有什么动机能支撑他们在此非常时期动手杀人?更别提茹竞秀身为吏部尚书之子,他可是鹿鸣巷走出的读书种子,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的,我想这点司马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到此处崔含章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略作停顿,也是留给司马礼消化吸收的时间。看到时机差不多了便抛出一个更加惊人的观点:“太康府衙怀疑曹翔此人与北胡暗探有勾连。” 此话一出,顿时掀起众人心中的惊涛瀚浪,太院学子曹翔竟然与北胡暗绿水营暗探勾结,实在是闻所未闻惊世骇俗。司马礼更是将信将疑,他心中认定了眼前两人为了帮茹竞秀脱罪,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甩锅到北胡绿水营暗探身上。便是康王也不在淡定,开口问道:“含章说这话可有证据?” 崔含章早有准备,点头说道:“十年前楚州云梦县衙失火,粮仓烧毁,连同案牍库也烧毁大半,这其中恰巧有一批人的户籍档案全部焚毁,其中便有十余名县学适龄童生,更加巧合的是曹翔便是其中之一。” “你也说了是一批人,按照年龄往回倒推曹翔是符合适龄童生的,可是其中有十余名,难不成都是北胡绿水营安插的暗探?”司马礼思虑电闪筛查出其中的漏洞问道。 “司马兄还是不够了解北胡绿水营,崔某所统率的游骑军先锋营便是常年与之打交道,绿水营少狼团暗探培养系统缜密,都是选取十岁以下孩童开始洗脑,灌输对我朝仇恨。若是县学十余名童生全都被替换才是败笔破绽,根据我们筛查其中至少有三人是被李代桃僵了,而且这三名童生的家庭背景单一,都是小门小户的单传,他们父母也都是在三个月前接连死去,最后成了孤儿。”崔含章娓娓道来,此事倒不是他胡编乱造,先前灵武侯派人去楚州云梦多番查访有所收获。 康王来之前并不知其中还有此事,追着问道:“你们是从何查明三名童生被李代桃僵的?” 司马礼亦是困惑,“那依你所言,十年前便在布局落子,必然是流水无痕不落把柄,这些想必多是你们的推测?” “王爷、司马兄莫要急,咱们边吃边聊。”灵武侯适时地插话进来,缓解紧张的气氛,毕竟今晚的酒宴的重点是要把茹竞秀捞出来,而不是查案。崔含章明白灵武侯的话,故而也是端起酒杯劝酒,“两位莫急,此事虽然有推测,但也有些真凭实据,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是本王着急了,实在是含章所讲的事情太过吸引人,北胡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呐,实在是可恶至极。”康王与他们碰杯满饮一杯后,感慨道。 “我承认崔探花的故事确实讲的精彩,只是涉及舍弟被杀一案,还请拿出真凭实据说服在下,否则请恕司马礼实难相信。”司马礼口气软了下来,再非先前那般强硬,其实他心中也有无数的疑惑,毕竟司马睿死的过于蹊跷。 灵武侯用眼神示意霍光和褚嘉康起身敬酒,这两人如今历练下来酒量见长,轮番跟司马礼喝酒,都是一副先把自己喝倒,再把对手拉下水的架势。惹得康王笑话他俩,酒量不行,酒品不错。 崔含章也是连连举杯敬酒,司马礼碍于康王面子只好应酬,一来二去也是不少酒水下肚。讲故事无酒下菜,那便是味同嚼蜡。今日大顺斋精心准备的河间槽烧,度数高劲道猛,最适宜谈事情做买卖的宴席。正所谓三杯酒下肚,泪已成两行,满腔的情意更好宣泄出来。 灵武侯柏言秋一拍桌子,骂道:“狗日的北胡崽子,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这次竟然混入我朝京都太学谋害青年学子,真该是千刀万剐。” 康王在北伐战场数次陷入死境,身上刀伤箭伤无数,可谓是对北胡人恨之入骨,听到灵武侯的痛骂十分受用,一拍桌子喝道:“骂得好,老子见一个杀一个,北胡贼子个个该死。” 霍光和褚嘉康已经有些迷糊,此时更是拍着桌子起哄骂北胡暗探,崔含章趁机喊着众人举杯共饮,敬北伐战场上死去的战士,此时酒桌上的气氛被推上了一个小高潮。 灵武侯接着先前崔含章的话讲道,“不枉本侯连日来的派人明察暗访,总算是在当初稳婆的接生记录上找到了线索,云梦县衙虽然因失火烧毁了户籍档案,但当初的稳婆接生是记录在档的,也是当初户部在楚州和青州试点方案,为了以后向全国推广,便于核查人口的一种依据,而且我们还找到牙婆买卖的记录为辅证,那三位孩童的生母得以查清,这才有含章刚才所说的李代桃僵。” 康王曾经入户部历练,对这段前尘往事有印象,忽然明白过来,“是了,稳婆接生记录最早是赋税司提出,防止偷逃徭役赋税的一种小手段,户籍司的众人倒是全体复议,当初也只是选了两州之地试点,而且稳婆接生记录是不入府衙案牍库的,直接有各州牧派人收走呈递户部两司。” 司马礼虽然没有在户部办过差,但既然康王如此说便由不得他不信,而且这种事情有据可查,事后请户部两司主官一查便知。实在想不到他们竟然体察入微至此,曹翔此人便是这一点存疑,那便是坐定了死罪一条,更何况他一身来历不明的武艺,更是惹人怀疑。 见到司马礼低头沉思,康王拍板说道:“小睿死的可怜,本王甚是痛心,当务之急只有诛杀真凶才能安慰他在天之灵。既然曹翔已经招供,以本王之见,司马家该是撤销对茹竞秀的指控,曹翔其罪当诛,应判斩立决。” 司马礼一听此话便知今夜大势已去,若是继续强硬拖茹竞秀下水,那便是同时得罪在场五人。这五家中既有战功赫赫的实权王侯,亦有蹿升上位的当朝红人,还有手握风宪监察之权的大族子弟。众人端着酒杯目光巡视而来,司马礼感觉到额头冒汗。此时确实难以抉择,司马睿之死对家族打击甚大,面子里子都是丢的一塌糊涂,司马氏若是不能扳回颜面,莫说是在太康城,便是在鹿鸣巷都难以立足了。 崔含章知道此时不能逼得过紧,便开口缓和气氛说道:“司马兄不妨看过茹尚书的亲笔手书再做决定。而且茹竞秀擅自脱离府衙水牢看管的事情,自有神光律法处置,我等绝不姑息,便是茹尚书也轻饶不了他。 司马礼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起被扣在碗底的手书,虽然众人都未去看信上内容,但也瞄到字数不多。想必是茹尚书信中许诺打动了司马礼,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说道:“康王和诸位大恩不言谢,唯有诛杀真凶曹翔以慰吾弟在天之灵。” 至此,康王面露微笑,崔含章和灵武侯长舒一口气,茹竞秀算是逃过一劫。 翌日,杀人者偿命,曹翔被判斩立决,可怜此人至死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茹竞秀私自越狱,但念在其心向善,虽触犯律法乃是首次,判流放三千里,发配西南戍防边疆。 后一月,司马礼提任户部员外郎,正五品,掌管库储仓廪。 民间谚语,五品员外郎,世世代代满钱粮。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修罗十斩 “武道强者终其一生都要不停地推衍演化,寻找乃至创造出契合自身的呼吸、吐纳、存思、观想,进而实现神魂共振,终极目标便是将人身小天地修炼圆满,心识神魂肉体融合归一,与外界大天地自然同频共振,与宇宙四方道源交融互通,彼时一招一式都能动用天地伟力,有搬山倒海之能,这等大气象自然无可阻挡。” 武夫子如杨花柳絮飘飘洒洒落于湖水莲叶之上,一手附后,一手抚须,对着岸边的弟子说道。 崔含章正盘坐在湖边呼吸吐纳,此时忽然听到武夫子的声音,睁眼看到一袭青衫飘飘的立于湖水中央,眉毛上扬后瞬间下落,像流星划过天际,放声喊道:“楼师!” 无声无息之间,空间仿佛水波涟漪荡漾,大长老一袭黑袍慢慢浮现。一青一黑两人迎风而立,仿佛融入这方天地之中,随着湖水波浪起起伏伏。 “楼兄归位武夫子,可喜可贺!”大长老枯寂的嗓音响起。 “大长老修为更上一层楼,同喜同喜!”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抱拳致礼。 “去弄两个小菜,陪为师和大长老小酌几杯。”武夫子吩咐徒弟道。 两位天榜大宗师方寸灵台映照小莲庄的一切,岸上花草树木迎风舞动的律动感,湖中鱼虾鳖蟹的戏水声,天上飞鸟蜜蜂振翅声等等,都清晰的显现映照。若是两人有意,便是小莲庄内所有人的呼吸节奏声也听得真切。 两人不约而同飘入亭内落座,崔含章则是一溜小跑去厨下配合崔伯整了一桌小菜。许是久未相见,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恩师诉说,便是近些日子因为茹竞秀被发配边疆的忧愁瞬间都荡然无存了。 自从他将大长老请来坐镇小莲庄,中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虽然他们没有师徒名份,实际上崔含章和柏言秋两人从大长老身上获益良多。武夫子须坐镇伏龙芝武堂,轻易不得出来,此时降临小莲庄,怎能不让人惊喜?便是湖底的过山鲫通灵之间都按奈不住雀跃欢腾,跃出水面来个劲撒欢。 三人临湖而坐,大长老一身黑袍无风自动,头顶罩袍飘落露出真容,难得一见的笑道:“有武夫子送行,本座心满意足,当浮一大杯。” 武夫子含笑不语,仔细观祥面前露出真容的鬼方部大长老,整个人如枯木一般毫无半点生机波动,但却生就一副狼顾鹰视之相,相识至今难得见到一笑,结果笑比哭还难看。 崔含章蓦然听到此话,不由得心中一惊,面露疑惑的看向武夫子,意图找寻出答案来。细细回想起来,大长老也曾经暗示过他,只是一直以来并未上心,不曾想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 新春过后复印还朝,工部修内司上林署甄官署三司合办,在羽山北麓开山凿地连续赶工修建好了一座祈福塔,随后内监官传旨鬼方部大长老须即刻入内。 武夫子拿起桌上的银壶,亲手为大长老斟满一杯酒,悠悠说道:“缘聚缘散,同在羽山。” “君面南,向阳而居;吾在北,避阴而生。”大长老接过武夫子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祈福塔正巧与伏龙芝武堂一北一南处在羽山山根的中心线上,乃是钦天监十八位五台灵郎官耗费心血推算出的基址,也是护城山水阵法的关键组成部分。 “于天下万民福祉而言,你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个人恩怨得失又算的了什么。大长老以一身之力为鬼方十部接续百年太平,这份胸襟气魄世间几人可比?”武夫子由衷的感慨道,说罢便自饮一杯。 大长老今日心情格外好,再次笑道:“很不巧啊,本座对面正有一人,武夫子当仁不让。” 两人默契十足的哈哈大笑,一切尽在杯中酒。 二十五年前,太康豪门楼氏一族因党争而惨遭倾轧,若说血海深仇没谁比他楼岳山更痛苦了,仇恨的种子在其心里生根发芽,导致其走火入魔功力尽废,心灰意冷之下远走溪口千烟洲,虽然因祸得福习得烧窑把式功力恢复,但多年来始终因为心结难解而无法破境。最终若非他被秦院首安排入太院功德林闭死关,恐怕是此生再难有寸进。 想来也是他命不该绝,竟然于生死大恐怖间堪破迷障参悟了最后一层心法,更是触发了上代武夫子的魂念传承,隔代师徒终相见,解开心结敞开心胸接受衣钵。恐怕当代武夫子便难以归位,很可能这位准天榜大宗师就要神形俱灭,彻底在世间烟消云散。若是没有武夫子的归位,恐怕神光朝诸天星斗大阵和山水护城大阵便缺少一个关键阵眼,两方大阵无法启动的话,天下武运也不会齐聚太康,更不会造就出大长老破空剑等人的大宗师果位。 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实则都是环环相扣。若非是神光朝气运鼎盛,太院调理的当,又怎能调动复杂万千的人心劲往一处使? 崔含章第一次接触这等秘辛,心中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对两人的景仰。崔含章自问放不下爱恨情仇,否则活的又有什么劲?书上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他更欣赏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正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两位大宗师惺惺相惜。如入芝兰之室,崔含章与之相处受其感染心境豁然开朗, “两位都是含章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我敬二位一杯酒水。” 武夫子抚须微笑,看着眼前的爱徒颔首,大长老亦是频频点头:“武夫子收了个好徒弟啊!” “我二人虽有师徒之名但不宜公开,你俩却有师徒之实外人更无从得知,应该说是咱们老哥俩都收了个好徒弟。”武夫子此时当着徒弟的面子,索性便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小莲庄能得两位天榜大宗师庇护,在波谲诡异的太康局势中便多了几分立足的底气。 崔含章心思灵敏,打蛇上棍顺杆爬,赶紧斟满一杯酒跪地敬道:“大长老护道传法,崔含章当执弟子礼。” 大长老凝视眼前这位如彗星一般极速崛起的御前红人,饶是他一生阅历丰富,也是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他发于山野毫无背景但偏偏却气运惊人,在太康城从崭露头角到执掌游骑军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福缘之深厚不能以常理踱之,虽然护道一程但双方都有受益。即便是如今成就大宗师果位,他也看不清此子的命数轨迹。但他能断定一点的是,定然是有人为其逆天改命过。 “好!好!既然武夫子如此慷慨,本座也不能藏着掖着,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大长老长啸一声,杯中酒水如一泓秋涧倾泻而出,随之便被吸入口中。 大长老移形换位,倏忽出现在湖中莲叶之上,朗声说道:“本座纵横边陲百族,凭的便是一把修罗刀。修罗十连斩,斩天斩地斩神斩鬼斩仙斩魔斩妖斩怪斩人斩心。” 话音未落,环顾四周只见漫天刀光闪现,天上地下湖面亭内处处皆有刀气纵横,霎时间碧波荡漾的湖水刀光粼粼。大长老一个托刀起手式,顿时一湖春水冲天而起,化作一把巨型修罗刀立于身后,大长老便在湖中演练其修罗刀法,一劈一斩均都浑然天成,无半点花哨动作朴实无华,当真是大巧若拙。 只是在崔含章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天地陡变,刀气森严,有毫光乍现,毫光绕惊雷,动静之间有撕裂天地之伟力。 修罗十斩以霸道无情著称,出刀之人如修罗降世,凶戾至极,杀灭万灵。 一刀斩寰宇,混沌初开; 一刀斩光阴,时空错乱; 一刀斩苍穹,雷鸣电闪; 一刀斩后土,地陷陆沉; 一刀斩三尸,仙人魂断; 一刀斩,毁天灭地; 一刀斩鬼怪,玉宇澄清; 一刀斩精魄,魂飞湮灭; 一刀斩人心,恩怨分明…… 江湖传言神乎其神,便是武夫子也只是听闻修罗刀法霸天绝地,如今亲眼得见霸道无匹的刀法,忍不住心中赞叹修罗屠世果然名不虚传。虽然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万物皆可随形化用,只是大长老的本命修罗刀委实匪夷所思,一招一式都蕴含天地至理,如大道真迹运行,方圆十里之内皆是修罗刀法领域,武夫子在修罗领域内亦是被处处压制。修罗领域自成一片小天地隔绝与外界大天地,小莲庄内其他人全然无觉。 大长老更是把压箱底的本命修罗刀传授于崔含章,这份师徒见面礼份量之重无与伦比,至此大长老修罗刀一脉以崔含章收关。既然大长老能当着武夫子的面施展本命刀法,则是存了换拳的心思,虽然最后一斩是以心声传道,但这已经是逾越江湖门第之见的壮举,武夫子心中明了,更是承情。他也正有心思要手把手将穷其一生创立的大日心印传授予关门弟子,也请大长老指点一二。 大日心印行王道之路,乃融合儒释道兵四家道统精华,更是在百年守宫槐的月魄心相压制下机缘巧合领悟创立而成,甫一现世便足以与月魄心相分庭抗礼,大日心印更是助力楼岳山归位武夫子,将其武学成就再次拔高一筹。在武道巅峰之上可谓另辟蹊径,足以比肩各家道统开山祖师。 当年才华横溢的他因为家族灭顶之灾后心志动摇走火入魔功力尽废,万念俱灰之际被带入天心庙,欲借佛门圣法帮他度化心魔,怎奈阅遍藏经阁佛经也未能让他摆脱心魔。随后太康形式危机,朝堂政敌意欲对其赶尽杀绝,太院夫子自顾不暇无奈之下只能暂时留他在外晃荡,他飘然入山转修道藏三千,尚法自然,后又在溪口千烟洲隐姓埋名十余载,习得兵家武学传承,终究是天纵奇才身兼儒释道兵四家学问道统,再回太康后一身修为终臻大成之境。 武夫子双手如同托举一轮大日一般,那琉璃光华笼罩之处,方圆五里之内都结成大日法界,不同于佛门的光明法界,武夫子立身之处有浩然正气蒸腾,净无瑕秽,法界上有青白光华流转。 武夫子举手投足之间如天地轨迹,清华白光照彻天下,无幽不烛。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日心印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武夫子衣带博冠高声吟唱,舌灿莲花言出法随,一字一句化作金色符文镌刻在大日法界之上,大日法界流光溢彩与修罗领域的凶戾 “思虑幽深,伏脉千里,算计长远,草蛇灰线。这些都是含章你的特长,但思虑幽深伤神,算计长远伤心,为师这套大日心印以浩然正气为根慈悲为怀,于事锐意进取,于名淡泊冲虚,最宜温养心神熬炼体魄,裨益大道。” 大长老与武夫子联手施法,引得太康几处阵眼灵气异动,一道紫金之气自太史楼灵池内如长虹贯日,一道庚金之气自羽山山根蜿蜒而出,灿灿辉煌,好似天上星辰银河凝练而成,一点浩然气自太院功德林内乘风而来,三者气脉纵横交错,彼此纠缠涌入小莲庄内。若说皇宫气运浩大稠密,紫气缭绕,那么小莲庄则显得云蒸霞蔚,若有若无。只是经此施为后,小莲庄与钦天监太史楼、太院功德林、羽山伏龙芝武堂、北麓祈福塔之间竟有隐秘气机勾连。 满湖青莲全都冒出水面舒展荷叶,中心位置有一株紫青之气缭绕的宝莲隐在其中绽放开来。若是钦天监五官灵台郎在此,定然能瞧出其中古怪,古籍记载九品千叶紫金莲共现世两次,最近的一次乃六百年前,王朝倾覆诸侯混战,朝代更迭频繁,前前后后出现有十国,一方唱罢,一方登场,各领风骚数十年,天下百姓生灵涂炭。 崔含章结跏趺坐莲台,淡金色的手掌微微交错,双手各捏拳印,左手食指直竖,以右手的小指缠握住左手食指的第一节,而左手食指端支拄著右拇指的第一节,此心印蕴含理智不二,众生一如,迷悟一体之深义。 上一刻崔含章还处于修罗领域杀心暴虐,猝不及防间便转换成大日法界璀璨祥和,气机倒灌之下眼耳口鼻舌五窍流血不止,这等福祸相依的机缘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索性毫不设防敞开心神任由两位大宗师灌顶传法。只是福兮祸之所伏,两者都是浩瀚无涯的不二法门,彼此撕裂冲撞,瞬间便把他心府郁结日久的寒毒炼化,更是让他的心神几欲爆裂,整个传法过程都在炸裂崩溃的边缘徘徊。若非是有武夫子的大日法界护持,崔含章神魂深处蕴含的一抹略显黯淡的神性光粒再次被激发显现,两位大宗师的道则足以引发天地共鸣倒灌而入,必然会让他形神俱灭。 正当崔含章心神沉浸在大日法界接受灌顶之际,小莲庄最为狗腿的灵武侯身穿金丝刺绣蟒袍,屁颠屁颠的骑马拐入兜米巷。两位大宗师凝重之色消去,无奈呵呵一笑,该来的总会来,看来灵武侯这不记名弟子的缘分不浅呐! 大长老单手一抓,修罗领域极速扩展将灵武侯裹挟进来,若是有人看到马匹之上的侯爷忽然消失,定然吓得魂不附体。 灵武侯柏言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坠入陆离光怪的法界空间,瞬间便被凶戾暴虐的杀气冲击的心神失守,刹那间仿佛被扔回了北伐东线战场,千军万马嘶喊着向他冲杀而来,柏言秋当即便是双眼猩红,嘴里不停呢喃,神色癫狂状若疯魔杀了过去,大长老随手一刀斩灭他的恐惧心相,当头喝道:“默守玄关,意念冰清,天塌不惊。” 柏言秋被恐惧戾气偷袭导致心神失守,在大长老的襄助下逐渐恢复清醒。他面色极为痛苦呼吸紊乱,勉强守住灵台清明,但心相世界湮灭幻化不定,随时处于崩塌的边缘,饶是大长老与武夫子都看的直摇头,侯门深似海处处皆樊笼。 喘息之机举目望去,他发现前方有一身影盘坐在莲台之上,头顶一轮大日,整个人显得宝相庄严。大日撒下万千光辉照亮他的心相空间,再次帮助他稳住心神,他凝目望去才看清前方身影正是崔含章。刚要迈步上前,便被喝止:“痴儿,凝神静心跟随我大日心印导气运功!” 虽然不知何人出声警示,但柏言秋笃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似乎是有意助他捕捉到大日心印轨迹,周围的修罗领域自动收缩,大日光辉将之拖拽进去。一时间经受不住修罗领域和大日法界时空转换,柏言秋万般无奈之下放弃一切挣扎,寄托心神观想灵蛇枪法,随即有一条通体雪白的吞天巨蟒显化于虚空之中。武夫子拈花一笑,单手捏印轰击在巨蟒头颅,打得瞬间暗淡下去,吞天巨蟒尾部横扫而来,每每被大日拳印轰退一次,身形便缩小一圈,浑身磷甲凋零,只是凶性越发猛烈,这期间也曾有从吞天巨蟒被打回灵蛇枪的形态,只是柏言秋誓死不退,尽管心相空间支离破碎,但一次又一次的迎着拳印冲击而去,大有不吞日月不罢休的气势。 虽然柏言秋吃了大苦头,在心相世界内被打的死去活来,但受益匪浅。吞天蟒化形愈发凝练,愈发灵动,他总算是看清出拳之人,心中一惊目露精光:“神光武夫子!”恍然间一个失神,被拳印轰出大日法界,迎面而来的是更加狂虐残暴的修罗领域,大长老甚至直接出刀斩向他的本体,修罗刀光斩在护体鳞甲上火星四射,柏言秋痛彻心扉几乎昏死过去。日后,崔含章曾无意间提及灵武侯一脉的灵蛇枪法,武夫子只是淡淡的说道,“了却二十年前的一段善缘而已。”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在武夫子归位之前已经了结,普天之下,大日所向,无分善恶。 崔含章神魂如炼狱般锤炼,柏言秋肉体则经历着惨无人道的折磨,两位命运轨迹交集于小莲庄的年轻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熬过此劫便是因祸得福,两人都能一跃成为顶尖武道种子,熬不过去则注定此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在大争之世便再无一争长短的资质。 等到两人悠悠醒来已经是后半夜申时,崔含章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大长老和武夫子的人影,唯有桌上残羹冷炙和湖水随风荡漾,夜风卷起浪花拍打着木亭。 什么修罗领域、大日法界,一切如梦幻泡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唉吆!疼死个姥姥!”柏言秋浑身跟散了架一般,哪怕动一个手指都疼得龇牙咧嘴。 崔含章不禁头疼,以为他又在装孙子,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不耐烦的说道:“快起来,要睡回你侯府去,否则你家胭脂虎打上门来,我可招架不住。” 结果不曾想,柏言秋直接痛的昏厥过去,吓得崔含章又掐人中又是运功渡气的,好不容易把他弄醒,结果这小子扬言赖上小莲庄了,必须好吃好喝伺候着。 “你小子不会是没管住裤裆里的鸟,把自个整虚了吧?跑我这要死要活的。”崔含章对他如此孱弱的身板表示怀疑,摸着下巴说道。 “本侯找谁说理去,刚拐进兜米巷就被提溜进一片异度空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顿收拾,又是修罗地狱,又是烈日炙烤的,魔幻神奇之处一两句说不清楚。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猜我看到谁了?” “看到武夫子了吧!”崔含章根本懒得去猜,倚靠着护栏随意说道。 柏言秋一副不可置信的吃惊表情,张大嘴巴,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崔含章猜想既然能把他提溜进修罗领域和大日法界,估计两位师父存在对于柏言秋便不在是秘密,索性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今天须让你小子明白,一直以来襄助你我之人便是大长老与武夫子,大日心印你也见识过了,虽无师徒缘分,但有香火之情。” “噢!噢!噢!”柏言秋恍然醒悟,一手指着崔含章连连噢道。难怪在大日法界内看到结痂而坐的身影像是崔含章,原来正是他们师徒在传道授艺。 一直以来大长老对他都有传道之恩,如今才知晓背后竟然还有武夫子的恩情,算起来他也才见过武夫子两面而已,但柏言秋一向是恩怨分明之人,受人恩惠定当涌泉相报,只是此时人去楼空。柏言秋强撑着身子,扶着栏杆爬了起身,虽然双腿打摆,但总算是站起身来。崔含章本想扶他一把,但被他倔强的推开了,于是便帮他指了指羽山方向,柏言秋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齿,对着羽山方向行三扣之礼,“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名分都是虚妄,柏言秋铭记在心。” 大长老和武夫子对他可谓是压榨到极致,尤其是他观想灵蛇枪法耗尽了神魂之力,勉强三扣后柏言秋面色苍白一头冷汗,身子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崔含章有意接住他结果也被带倒在地,实则两人都是虚脱状态,彼此对视一眼,一脸无奈,随后仰望星空大笑起来。 “听说没?北胡派了使团前来议和了。”柏言秋死活不让自己再次昏迷,强打着精神跟崔含章说起此行来的目的。 “一群狼子野心,议和能有几分诚意。”崔含章双手抱头看着夜空中闪亮的星星说道。 “此次议和,宫里下旨让泽王主持,你我做副手配合。”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接它作甚?” “哪里需要咱们亲自去谈,鸿胪寺那帮人个个摩拳擦掌,巴不得使团快些进城呢。”柏言秋白了他一眼,进一步为他解释道,两国议和都是有套路可循,一来二去三折腾,有的日子好墨迹的。 “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兵部今日也发了调令,康王明日便要启程赶往攘京了。”崔含章把兵部调令的事情跟灵武侯说了起来。 “那就是了,一边打,一边谈,打打停停,没个一年半载怎么能好好坐下来议和呢?”柏言秋自幼便是熟悉这些套路。 “不把北胡打到痛处,怕是他收不住狼子野心,只是康王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京。”崔含章想的深远,喃喃说道...... 柏言秋还想继续与他夜聊,说说狗日的萧靖被贬去河间北境的事情,结果传来的是他酣睡呼噜声,仰天叹道:“春色无边,深夜难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议和使团 次日清晨,薄雾暝暝,侯府大娘子林屋山专程派人将灵武侯抬回,这番景象落在好事者眼中,都纷纷猜测灵武侯府与小莲庄这是闹翻了的节奏,究竟何事以至于两人打生打死? 林屋山看到柏言秋凄惨的模样,不禁又气又疼,关起房门,娥眉蹙起,一跺脚问道:“你们究竟干嘛了?” “没干嘛啊?” “没干嘛你给我夜不归宿?还弄得遍体鳞伤?”林屋山走上前揪住夫君的耳朵,追问道。 柏言秋耳朵被揪着,裤裆里鸟一疼,索性破罐子破摔,唉吆唉吆的叫了起来。 正在两人闹腾之际,侯府柏老太君被一群人拥簇着专程来鸿鸣院看望孙子,小两口立马收拾好表情, “我的乖孙子,让奶奶看看怎么了?” 惊动老太君来探望,实在是让柏言秋哭笑不得,更是解释不清,无奈只能甩锅给崔含章。 “校场比武,一时失手。不过崔含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会还躺在小莲庄地上呢。” 柏老太君神情关切坐在床沿,一搭脉竟然被弹开,老太君咦了一声,便并指如剑再次搭上听脉,饶是老太君阅历丰富也是心惊不已。柏言秋浑身脱力遍体鳞伤,但心脉强劲有力,听来似有雷音炸响,非但十二正经俱通,便是奇经八脉中任督冲三脉也被打通,故而内息运转已非寻常高手可比,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成就的,恐怕也只有当年创立灵蛇枪法的初代灵武侯能与之相比,怎能不让老太君心惊。 老太君虽然心中惊骇,但面上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说道:“都成家立业的人了,还没轻没重,活该你受罪。” “没大碍,让他老老实实的躺几天吧!”老太君带着众人走出内室,对着孙媳妇吩咐道。 林屋山面色羞赧,行礼回道:“谨遵老太君吩咐。” 老太君出了鸿鸣院后转头对身边的媳妇说道:“着人把宫里给的补品分一半送到小莲庄。” 柏夫人对着鸿鸣院大丫鬟树阁说道:“就按老太君吩咐的办,由你和柏云亲自送过去。” 老太君心中盘算着如此天大的人情该怎么还,“不出意外的话,秋哥儿的成就必然超越初代灵武侯。” 想到此处她便心中百感交集,虽然两个儿子先后横死,但留下的这支血脉总算不负所望,老太君拄着拐杖颤悠悠走向祠堂,想着给列祖列宗上香告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灵武侯被抬出小莲庄的事不消半天便传进宫里,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云岚公主,整个人如热锅蚂蚁坐立不安,一遍又一遍的使唤着宫女绿云出去打听消息,结果把小宫女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公主,金羽卫那边打听到侯爷的贴身大丫鬟和书童带着一车的补品去了小莲庄。” 云岚关心则乱,听到一车的补品送去了小莲庄,脸色惨白,一把抓住绿云的双手追问:“还有呢?崔公子伤的如何?” “小的不知,只是听人转述侯爷说的崔公子被打的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呢。”绿云手上吃痛,嗫嚅道。 云岚心理着急,听到绿云转述,便提起裙摆往宫外走去,她想偷偷溜出去宫去,这下子可吓坏了绿云,忙的追上去拉住云岚,哭着求道:“公主,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宫门落下谁都不得进出。” “没事,本宫趁着宫门落锁之前赶回来便是。”云岚哪里听劝,用力掰开绿云拉紧的手。 可怜小宫女绿云吓得魂不附体,若是公主赶不回来她们都要人头落地,心中叫苦不迭。谁知云岚去而复返,顿时便让绿云破涕为笑,心想公主终究心善, 云岚将她扶起,附耳说了一通,吓得她小脸煞白,站都站不稳了。 “万万使不得,冒充公主,这事株连九族的死罪啊,你还是放过奴婢吧!” “谁让你冒充啊,是让你早早去布置好卧榻,就说本公主早早歇息了,还能有谁敢掀本公主的帘子不成。”云岚俏脸一瞪,戳了一下绿云的脑袋说道。 “放心,本公主一定赶得回来。”不等绿云反应过来,云岚再次飞奔了出去。 可怜绿云提心吊胆一下午,天刚擦黑就把公主寝宫卧榻放下帘子,自己坐在门外台阶上守着,谁也不让靠近。 云岚轻车熟路,戴着幂篱从琼林苑那边穿廊走巷出宫后,直奔小莲庄而去。好在崔含章一直有在琼林苑这边安插眼线盯着,云岚公主甫一现身便有探子暗中盯梢保护,否则以她弱女子孤身一人出宫,怕是走不到小莲庄便会被人拐跑。 崔含章正躺在榻上拿着一张信笺翻来覆去的看着,康王临行之前竟然会留信于他看顾侧王妃墨脱天戈,看来这王府之内还是不易居呐。 “一张破纸,看了半天,累不累啊!”桃符端着水盆坐在床沿,伸手夺过信笺,准备帮他洗漱一番。崔含章还没有磋磨清楚,便抬手去抢回来,桃符躲着不给他,结果两人你来我往,倒像是调情一般。 此时正巧云岚推门而入,看到两人纠缠不清,想到自己冒险出宫前来看望他,结果他却在这边风花雪月,不由得满腹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湿红带有哭腔的说道:“你们干嘛啊?” 两人听到声音才发现有人进来,转头看到是云岚公主,桃符面色羞赧赶紧站起来与他分开,侧身施礼退了出去,顺带一把信笺带走了。 崔含章看到云岚公主表情,知道她是误会了桃符,便用手肘支起半边身子说道:“公主怎么来了?” 云岚气归气,但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由得心疼,走到床前坐下说道:“是嫌本宫打扰了你的好事?” 崔含章吃过跟女人讲道理的亏,知道事情越描越黑,用手握住云岚的柔夷,轻轻帮她擦拭眼角安抚道:“你看我这模样,哪还有什么力气。是绿云陪公主一起出宫的?” “绿云在宫里守着,我一个人出来的。” “胡闹!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宫。”崔含章不听则以,此时知道云岚公主孤身一人私自出宫,那还了得,强撑着身子就要起身派人送她回宫。 “我就知道你是嫌弃我打扰你的好事,这么着急赶我回宫。”云岚公主本就满腹委屈,如今听他意思是要赶她回宫,眼泪珠子哗哗的掉落,扭头转过身轻噎哭泣。 云岚一哭,崔含章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奈只能服软说道:“都是我的错,不回去就是,这会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辰。” 看到云岚还不理他,崔含章抓耳挠腮,灵机一动想到从身后准备环抱住哄她,结果实在是身体虚脱的厉害,还未抱牢便再次摔落在床榻上,唉吆唉吆的叫出声来。 云岚听到他疼得叫唤,忙不迭的转过身来看他,结果被崔含章使坏一把拉到怀里,两人便一起倒在床榻上,臊的云岚满脸彤红,耳根发烫,抡起粉拳锤他胸膛。 两人在阁楼内一番你侬我侬,羡煞旁人。云岚公主最终弄明白原来外界传言纯属子虚乌有,弄得她们虚惊一场,柏言秋和崔含章确实是力竭而虚,但并非两人打生打死,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崔含章告诉云岚把心放到肚子里,他们二人双双因祸得福,对于以后修行大有裨益。 崔含章卷着云岚的一缕秀发玩赏之际忽然想起康王托付之事,只是他一外男不便入侧王妃墨脱天戈的院子,便说给云岚听:“事发突然,康王被派往攘京坐镇,留信让我帮忙看顾身怀六甲的墨脱天戈,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带兵围了康王府吧。墨脱天戈身子沉重行动不便,公主平时多去陪伴照拂,也算是咱不负所托。” “王妃楚氏贤良淑德,风评一向甚好,有她主持王府,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王兄也是关心则乱,再说八竿子也打不到你这的道理啊。”云岚公主并不知马球会背后的腌臜事,故而对王兄托付崔含章的事情甚是不解。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的公主呐,世人若都如你这般善良,那真是朗朗乾坤天下太平了。墨脱天戈肚子里的很可能是你们神光皇族的嫡长孙呐,历朝历代发生的谋害皇族子嗣的事情还少麽?”崔含章耐心为她解释,康王的担忧不无疑虑。 云岚公主躺在情郎的怀里,心情惬意,自然什么话都听得进去, “墨脱天戈最受王兄宠爱,便是崔郎你不说,我也会常去照顾,你不知道母后有多在意呢。” 相聚时难别亦难,等到星光自天窗撒进室内时,崔含章才发现天色已黑,虽然云岚万般不舍但还是被他催促回宫,否则宫内事情败露的话,皇后娘娘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月明星稀,夜色掩护,崔含章着徐清风亲自带贴身侍卫乔装打扮后护送云岚公主回宫。 北胡使团前来议和,正副谈判使都没露面,只有鸿胪寺少卿出面接待,暂时安置在驿站,算是给他们一记下马威。 “欺人太甚!”驿站内拓跋楚雄一刀劈碎了眼前的木桩,放开嗓子骂道。 驿站上下早就收到消息,除了一日三餐,任何人等都不要靠近驿站别院,故而这会拓跋楚雄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他。 内室两人正在煮茶品茗,北胡小皇帝化身的耶律景程看着铁壶中翻滚的茶汤,一手扶着脑袋说道:“一家两兄弟,个个不成器,拓跋那个蠢材就不能消停点。” “让他骂吧,若是不发泄出来怨气,早晚会憋坏他的。再者使团中除了辛某,无人知晓王上身份,他们自然也就无所顾忌。神光朝晾着我们已有三日了,这记下马威确实让人憋屈。”对面的胖胖的老者笑眯眯的说道,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位富家翁模样的老者与绿水营少狼团的铁血大锡剔联系到一起。 “这南朝的水就是软啊,泡出的茶香气持久。一路走来繁花盛景,吴侬软语听得人心都酥了,本王算是明白为什么咱们大胡的祖祖辈辈都想打下这片土地。与之相比,塞外草原只能算是贫瘠的可怜。”耶律景程举着手中溪口龙窑出产的粉瓷茶杯欣赏着,口中赞叹瓷器烧制的美轮美奂。 “但凡是见过南朝繁华盛景,人都再难以心平气和唠。”大锡剔辛夷再次笑呵呵的说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虽然咱们受点气,但总是安全的嘛,交待下去在人家地盘上不要妄动。”耶律景程喝下杯中热茶,安排道。 “这次出使的都是大胡的年轻子弟,难免心高气傲不服管教,汉人有句俗语说的很好,吃亏是福,吃了亏受了教训自然就能低头走路了。”辛夷玩味的回应道。 耶律景程不置可否,书上说入乡随俗,就让那帮傲气的子弟感受下南朝的风俗,免得日后眼高手低,丢人现眼。 第一百四十章 初见惊鸿一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耶律景程一心惦记着太康城的繁华盛景,天刚擦黑便吩咐人关门落锁。他自己则从后门翻墙而出,精心装扮之下倒像是个应考士子,但若近距离细心观察还是能发觉他眉宇间的胡人特征,高鼻梁眉敛头。 华灯初上,夜景璀璨,太康百姓的夜生活丰富多彩,耶律景程有些看花眼了,口中啧啧称奇:“不亏是神光国都,灯火银花,良辰美景,三千繁华尽收眼底。” 正当他转着身子四处看景之时,忽然有一辆马车从身后冲来,若非是驾车的徐清风及时收住,恐怕耶律景程这下非得被撞飞不可。驾车马匹被缰绳勒住,站立不稳,吃痛扬起双蹄,将马车都带起离地半尺,徐清风施展千斤坠硬是压下马车,只是苦了车厢内的云岚公主,从坐上摔落,头撞到车厢柱子上,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徐清风稳住马车后,愤怒不已,跳下马车抓住耶律景程衣领喝问道:“怎么走路呢?横在路中央想找死麽?” 耶律景程一脸懵逼,回头时便看到高高扬起的马蹄,险些便踩踏在他身上,到时非得筋断骨折不可。看得出来驾车之人力气颇大,硬是收住缰绳压下马车。人生地不熟,耶律景程本不想惹事,但徐清风下来便揪住他衣领,这手法颇像是大胡军中的摔跤术,勾起他的好奇心。此时不能怂,都说人善被人欺,便嚷嚷喊道:“明明是你们马车太快,差点撞了人,恶人先告状,怎么着要打人啊?” 耶律景程扯开嗓子嚷嚷起来,引起不少路人过来围观,纷纷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徐清风有些吃不准眼前之人的路数,只是车中贵人身份非同小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他正要让后边押车的兄弟过来把耶律景程拿了回去审问一番,此时云岚公主轻掀一角车帘阻止说道:“想必这位公子也不是有意冲撞,清风算了吧,赶路要紧!” 耶律景程听到有温香软糯的嗓音传来,甚是受用,便探头看向车厢,帘子半遮半掩,只看到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小口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入耳动听至极,尖尖的下巴像个白莲花瓣似的,从下颌到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虽然无缘得见全部容颜,想来也是个精致的脸蛋。越是如此,越能激起人掀开车帘一睹真容的冲动。他刚要走近看个仔细,结果徐清风如一堵墙般挡在身前。 看到徐清风凶神恶煞的表情,耶律景程只好放弃走近细看的打算,抱拳致歉道: “小可看灯景走了神,冲撞了小姐的马车,还望海涵。” 车厢内并未有人回话,徐清风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快速跳上马车,扬鞭催马而去。 虽是惊鸿一瞥,但耶律景程似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心动。看着快速远去的马车,摸着下巴玩味自语道:“我大胡的摔跤术竟然如此受欢迎,都传到了南朝国都了,有意思!” 一夜有惊无险,徐清风总算是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将云岚公主送回。 云岚公主蹑手蹑脚的回到寝宫,看到绿云正在门外台阶上打着瞌睡,有心捉弄她一下,便故意走到她身后端起脸学着萧皇后的嗓音问道:“大胆绿云!公主可曾睡下?” 宫女绿云一晚上提心吊胆,守在宫门外亲自站岗,终究熬不住打了个瞌睡,忽然听到萧皇后的嗓音,吓得魂飞天外,先是直挺挺的站起身来,随后立即以头触地跪拜答话:“回皇后娘娘的话,公主,公主已经歇息了。” 说来奇怪,好一会都没等来萧皇后的继续问话,绿云一脸狐疑的抬头望去,原来是云岚公主在背后搞鬼,此刻正捂着嘴强忍着笑呢。 绿云看到此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下反倒惹得云岚不知所措,赶紧上来拉起她来安抚道:“好啦!好啦!本公主逗你玩呢!” 不说还好,这一安抚她,绿云哭的更凶了,仿佛是见了亲娘一般扑倒云岚公主怀里哇哇大哭,边哭边说:“公主您总算是回来了,吓死奴婢了。” 云岚公主看她哭的如此伤心,知道是担惊受怕的厉害,有些愧疚的帮她擦擦眼泪,说道:“本宫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绿云有功该赏。” 绿云一听这话,立刻从公主怀里跳了出来,跪地谢道:“奴婢不要赏赐,只求公主以后不要再冒险行事了,奴婢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砍头的。” 云岚公主走上前拉起她,往门内走去,笑得调侃她:“猫妖才有就条命,绿云就有十条命了,岂不是比九命猫妖还厉害啊!嘻嘻.....” 云岚一句话便把绿云给逗的破涕为笑,两人叽叽喳喳的一路说说笑笑。 晚风习习熏醉人,少女的烦恼从来都是容易随风飘散的....... 正使泽王公务缠身分身乏术,两个副使灵武侯和崔含章都托口卧榻养病,神光朝谈判团竟然把北胡的议和使团给晾了足足一月有余。太康城的老少爷们全都拍手叫好,连茶馆中的说书先生定场诗都是:“鼓瑟吹笙迎嘉宾,大军横扫踏夔阴,胡贼狼子野心狂,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有些激进的年轻后生,每日都去驿站附近徘徊,或是放话上门挑战,或是隔墙指桑骂槐,这等盛景都成了太康城的一大奇观了。虽然耶律景程有了大把时间游逛太康,但时间一久,拓跋楚雄那帮人也越发难以约束了,一个个都嚷嚷着要出门与人决斗,定要打得神光小儿满地找牙。 四月维夏,六月徂署。 泽王总算是抽出空来,两位副使也活蹦乱跳了,西水关鹧鸪台设宴招待北胡议和使团。鹧鸪台上灯火辉煌,丝竹雅乐悦耳动听,四周有萤虫飞舞,流光溢彩。 “某听闻王爷封号泽康王,大皇子封号平康王,两位王爷封号中间都有一个康字,缘何你们只称呼大皇子为康王,而王爷只是泽王,难道是大皇子为嫡长子的缘故?”一直坐在末席焉了吧唧的耶律景程呷了一口热茶,忽然一脸诚恳的请教道,这副表情让鸿胪寺众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扇他一耳光。 碍于两国邦交礼节,崔含章不便直接回怼,况且这个话题颇为敏感,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鸦雀无声。便是泽王听到此话,举杯的手也略为迟滞一下。 “弯弓搭箭照直了绷,拿命换回来的优势地位,谈判桌上客气个屁啊!”灵武侯偏身对着台阶下鸿胪寺诸位臣工说道,话糙理不糙,气势绝对不能输。 听话听音,鸿胪寺少卿第一个站起身来,开口便是:“王非王,后非后,帝国出了个穆老头。这句顺口溜便是我神光朝的市井孩童都能倒背如流,贵使还是好好操心下你们的帝后之争吧。” “就是!我神光朝乃礼仪之邦,讲究伦理纲常,兄友弟恭,不像某些难以教化的蛮夷之辈,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随后又有一名鸿胪寺官员站起身来驳斥对方。 耶律景程心中一阵抽搐,帝后之争可谓是北胡上下的禁忌。为此事可没少死人,耶律氏和拓跋氏两大国姓死伤最为惨重,说他活得憋屈已经算是客气了,谁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在北胡朝堂充其量就是一个提线木偶而已。 朝不保夕的日子让他整宿整宿的失眠,故而才想方设法的混入使团南下。当他在离开镇京城的那一刻,有一种脱得樊笼去的快感,浑身的肌肤毛孔大开,按捺不住的雀跃欢腾。 北胡使团中不乏大部族少壮派,听到鸿胪寺官员嘲讽帝后之争,立刻拍案而起,顿时阶下众人吵作一团,有性格激动者已经拉扯推搡起来,眼瞅着便要上演一场全武行。辛夷肥胖的身躯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反倒是拿起酒杯笑眯眯的与泽王灵武侯等人敬酒致意。 泽王举杯回敬,但此时心中甚为不悦,若是在他举办的鹧鸪宴上两国使团人员扭打起来,成何体统,传扬出去更是有伤朝廷颜面。 崔含章知道这场还得他去圆,泽王和灵武侯都不便直接插手,于是起身离席对着争吵不休的几人喊道:“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北胡尚武,咱们今日就来一场以武会友,切磋切磋。” “来啊!清风出列!”徐清风盔甲覆体,杀气腾腾,一跃纵身飞入场地中央环顾四周。 “来得好!拓跋楚雄领教阁下高招!” 徐清风对北胡蛮子最是反感,此前隐在暗处就看这帮子议和使团的人不顺眼,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典型的是欠收拾。 “废话忒多!游骑军徐清风!”徐清风拔出腰间佩刀力劈而下,两人顿时战作一团。 拓跋楚雄虽然脾气暴躁,但未敢托大,脚下一滑避开刀锋,反身一脚踢在桌上弯刀的刀柄上,只见弯刀旋转成一轮圆月飞向徐清风, “锵!”两件兵器撞击的火星四射,徐清风双手握刀将之磕飞,只是手臂竟然感觉到一阵酥麻,心中判定眼前的拓跋楚雄以力见长,不可小觑。徐清风在小莲庄也曾偶然间得到过大长老的指点,脚下步法行云流水配合着横刀劈斩,威力更上一层楼。 拓跋楚雄接住飞回的圆月弯刀,手心横在身前,大喝一声:“再来!” 两人走的都是刚猛霸道的路数,故而多是硬碰硬为主,唯一不同的是徐清风出道速度极快,如风驰电掣,拓拔楚雄则是以慢打快,势大力沉。两人棋逢对手,只见场中龙腾虎跃刀光剑影,打得精彩纷呈,看的宴席嘉宾如痴如醉。 徐清风飞身出场之际,耶律景程就感到有些眼熟,只是这些日子走马观花太多事在脑子里翻腾,一时间想不起哪里见过此人。直到徐清风和拓跋楚雄单手抓住对方衣领角力时,徐清风忽然使出肩车的动作时,耶律景程忽然想起来了,原来场中的徐清风就是那晚驾车之人。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笑了:“原来是游骑军的人,难怪会我大胡摔跤术,拓跋这下子碰上好对手了。” 耶律景程饮下一杯酒后,大声喊道:“拓跋,把刀扔了!让他见识下正宗的大胡摔跤术!” 虽然拓跋楚雄对这位身份神秘的耶律景程一直没啥好感,但此时听他大喊倒是不无道理,而且宴席上其他人都吹起口哨诸位,索性便弃了弯刀,撸起袖子摆开架势准备与徐清风摔一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人送拜帖 耶律景程嗓门特别大,顿时全场人都注意到坐在宴席末尾的他,自开席他便手摇纸扇冒充斯文。便是徐清风也扭头看向他,不看而已,一看之下便记起他的这张脸。 徐清风是游骑校尉出身,眼力好,记忆力更好。他记起耶律景程原来是那晚冲撞公主马车之人,难怪他送完公主后带人回去寻他不到,感情是北胡议和使团的人。如今以游骑军对太康城的掌控程度,找一个带有外族相貌特征的人轻而易举,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去搜寻北胡使团下榻的驿站。 徐清风当初便怀疑他杵在道路中央冲撞马车居心不良,如今发现它是北胡人,则更加确信他的动机不纯了,是不是公主行踪已经泄露? 他心中盘算着稍后找个时机与统帅提一下耶律景程这个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留一手总没错。 外人不知当晚鹧鸪宴上比拼摔跤术的结果如何,但众人们是看到了北胡使团下榻的驿站自那晚之后便紧闭大门,任谁来骂街都没人出来回应了,那个嚣张跋扈动辄就要打人的拓跋楚雄也多日未见露面了。 耶律景程自从走过一遍西街瓦市,尤其是在茶楼里听了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后,对混江湖的英雄好汉们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只是大锡剔辛夷看管的严,几次夜里准备翻墙都被他给提溜回来了。“江湖不在别处,就在你的心里。” “拉倒吧!爷是要出去走江湖,鬼市三坊听说过没?北境游侠听说过没?你整天忽悠下面那帮人的鬼话甭想蒙我。”耶律景程一脸不屑的嗤道。 辛夷笑起来两只眼眯成一条缝,从随身锦囊袋里掏出一把烟丝塞进烟斗内,用力的吸了口引燃,随即吐出一道长气,“人心不同,江湖不同。王上莫忘了,大胡还有万千子民等着你带领他们脱离困苦,你的江湖在庙堂,不在四野。” “庙堂的刀光剑影随时会要了本王的小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尴尬处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真想隐于南朝的江湖之中。”耶律景程双手抱着后脑勺,颇为丧气的说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事情怕是没得商量了。”黑夜里烟丝燃烧的点点火星,明灭不定,偶尔照亮辛夷的半边脸。 耶律景程一时间无话可说,更是头疼不已,无奈只能耸耸肩。 只是在他身后传来一句,“三千少狼团随时可赴死。” 耶律景程转过身子看着夜空,一脸哀伤之情,两目泪流不止,“此生身心两不同,南朝据说有四百八十寺,不知哪一座能安放本王的心。” “尔等留着大好头颅看南朝盛景,何须赴死,何必赴死。” 耶律景程自从在鹧鸪台酒宴是上见了徐清风之后,便拐着弯打听清楚了他是谈判副使崔含章的侍卫长,只是不知那夜乘车的女子与崔含章是有何关系?其实嘴上说是出去走江湖,实则更想去碰碰运气,他有预感只要让他碰上,必然是认得出那名女子的。初见之时惊鸿一瞥,思而不得,再见则不知何年何月。 临进屋之前,他忽然临时起意吩咐辛夷道:“明日帮我去约谈判副师灵武侯和崔含章,咱们改日登门拜访。” “好,让拓拔楚雄明日便去送拜帖!”辛夷看着耶律景程进屋后,猛吸一口旱烟后,一掌排在烟斗上,里面烧的正旺的烟丝溅射而出,突然吐出一口烟雾将火星推向大门,霎时间在门板上打出一片黑点,有些则透过门缝射到门外,只听有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听声音的凄惨程度,估计是烫在脸上了。铁血大锡剔辛夷迈着八字步,悠哉悠哉的溜达到屋檐下,继续躺在摇椅上夜观星象。 两国谈判使团心照不宣却又默契十足,都不着急坐下来谈具体事情。主使鹧鸪台设宴款待,副使带他们郊游羽山马场。北胡使团以耶律景程为首整天吃喝玩乐不亦乐乎。以至于太康城老百姓都以为北胡使团是来咱们神光朝蹭吃蹭喝的。 小莲庄收到拜帖之初崔含章感觉莫名其妙,虽然他也是谈判副使,但充其量挂名而已,北胡使团专门来送拜帖打的哪门子注意? 灵武侯慵懒的躺在折叠椅上,拿眼斜瞟道:“大半天了,我说你在湖里捞什么呢?” “紫金宝莲!就是一株紫气缭绕的莲花,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湖中央。”崔含章在湖边溜达观察了许久,心里总是想弄个明白,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此时脚踩着水冒出个脑袋对着岸上的柏言秋喊道,说完后又是一个猛子扎下去,只是水下虽然清澈,但却没什么紫金宝莲。 灵武侯经他提醒略微想起来些,那一晚模模糊糊记得崔含章盘坐在一株九片叶子的莲台上,只是他并不清楚那是紫金宝莲,而且下半夜他们醒来时根本不见什么紫金宝莲。 “若真是有什么紫金宝莲,应该也是天物自晦。快上来吧!” 崔含章搜遍湖底一无所获,不甘心的浮出水面。 “有点道理,若真是宝物恐怕没那么容易被我找到。”崔含章一口气潜泳回来爬上岸,对着日光甩甩头发,水滴溅了灵武侯一身。 “往哪儿溅呢,一边甩去。”灵武侯反应灵敏,如受惊的猫一般瞬间从椅子上跳开,一脸嫌弃的说道。 “肉烂在锅里,不还是你小莲庄的?瞧你那点出息,有机会请教下武夫子不就是了。” 崔含章接过桃符姑娘递过来的手巾边擦边说,“小莲庄不比你们侯府家大业大,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当可不得上上心。我下去摸一遍湖底数数家当,心里踏实。” “再说,这一湖青莲都是明薇亲手栽种的,算是留给我的一点念想,平时都疏于照顾,这次下水疏浚清理下湖底淤泥,也是临时起意找一下印象里的那颗紫金宝莲。” 灵武侯听他提及亡妻崔明薇便也不在打击他,改口说道:“听说你这一湖青莲都是移栽自溪口千烟洲?送我两颗呗,也算是让侯府沾沾你这探花文运。” “虚伪了吧!跟我还客气,想要就自己下水挖去啊。”崔含章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后回阁楼换衣服去了。 “嗨!你还别将我,本侯水性好着呢!想当年俺也是号称浪里小白条,龙沅江里的鱼虾哪个不怕本候?”看到旁边桃符噗嗤一笑,灵武侯更是来劲,嚷嚷着现在就要下水。 “侯爷!我这可没你换洗的衣物,这会下水怕您着凉受寒,要不改日您再下水一展神勇吧?”桃符看他就要脱衣下水,赶紧上前伸手阻拦道。 灵武侯一脸坏笑,瞅着桃符风情万种的小脸说道:“还是桃符姑娘会体贴人,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下水,青莲暂且在寄养几日。” “侯爷最是体谅奴婢了!” 桃符面上微笑,嘴里夸赞道。其实心里嘀咕着侯爷有了台阶麻溜的下吧,举着个的胳膊酸呢。 “你这丫头跟我家树阁有一拼,本侯就爱听桃符姑娘说话。让崔伯把本侯带来的野味处理下,我跟你家公子小酌两杯。”灵武侯不着痕迹的压下桃符的手臂,一脸央求之情。 桃符莞尔一笑,俏脸白里透红,带起一阵幽幽体香远去,灵武侯看着婀娜多姿的身影慢慢远去,感慨道崔含章艳福不浅。 “猪哥,看够了么?哈喇子淌了一地了……?”崔含章站在阁楼平台上嘲讽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金屋藏娇,还是兄弟你有能耐!”灵武侯平时在家里被管的紧,在小莲庄则是无拘无束,一脸艳羡的说道。 崔含章招招手示意他上来说话,灵武侯进屋后把拜帖甩到书桌上,一屁股坐进圈椅中。 柏言秋打开拜帖读道:“崔君含章伏见:鹧鸪宴一见如故把酒言欢,多日未见甚是想念,天光共好日月有鉴盼登门促膝长谈,听闻座羽山南北两麓风光迥异,南麓辽阔无垠最宜策马奔腾,北麓山地起伏错落有盎然野趣,乞君携吾等领略羽山胜景。” “还真别说,文采不错,尤其是这手馆阁体法度严谨,丝毫不比春闱中举的学子差嘛!” 崔含章难得听到灵武侯对书法笔触的见解,看来这一张拜帖倒是颇显笔力,看来北胡使团对神光朝文化研究的很深,此行绝非表面那般漫无目的。 “倒是不厚此薄彼,你我两个副使各有一份。那个叫耶律景程的提出要去羽山马场参观,是何企图?” “有何企图本侯不知,但若是想通过羽山马场一窥我朝马政,怕是打错如意算盘了。”灵武侯懒洋洋的说道。 “此话怎讲?依我看,羽山马场规模虽不大,但马匹质素颇高。”崔含章略有不解,亲自帮灵武侯倒了一杯热茶问道。 “是不是被上次春日马球会的盛况给忽悠到了?太康城的世家公子哥别的不行,招猫逗狗,赛马遛鸟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尤其是特别舍得砸钱,谁家要是没养几匹好马,根本进不了这个圈子。太康城就有一批专门给世家豪门找寻宝马的生意人,一本万利的买卖。你在羽山马场见到的那些名驹宝马那都是搜罗天下各地而得,不能代表整体水平啊!” “而且你也算是见识了,这些名驹宝马被养在羽山马场,爆发力是不错,但与前线战马的耐力耐久力想比,还是差之远矣。”灵武侯喝了口热茶,补充继续说道。 “这点你倒是提醒我了,这些名驹宝马品相确实超群,但都不像是持久耐受的类型,或许是被人圈养日久,耐受力逐渐退化的缘故。羽林军八大营的精锐骑兵不该如此吧?” “那是自然,八大营虽然战力不能与你游骑军想比,但其中精锐三营还是拿得出手的,尤其是紫芒营的紫骑便是本侯也没能接触到。咱们在战场摸爬打滚过的人都清楚,此等名驹宝马落在那些个纨绔子弟手中就是暴殄天物!可惜了它们优良的血统。” 崔含章踱步几许,坐下身来慢慢说道:“如今我游骑军所用战马都是从前线带回的,可以从中挑选血统优良的在羽山马场培育繁殖下一代战马。” “康王临行之前,已经着户部马政司去开始尝试,黑龙军这次从尕布湖马场抢回来的五百匹战马全都放养在羽山马场。而且伏龙芝将统兵、马政、情报、暗杀,列为四大武略必修,若有十年之功必能将本朝战马质素拔高一筹。” 崔含章对北胡甲等战马的威力深有体会,游骑手之所以无法与绿水营探子长时间拼消耗,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座下马匹气力不济的缘故。想到此处便长叹一声:“马政的事只能徐徐图之,路子走对了,剩下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只怕是北胡使团醉翁之意不在酒,羽山马场与伏龙芝武堂比邻而居,既然到了羽山,哪有不去伏龙芝的说法。” 崔含章和灵武侯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祭天之时已然昭告天下,况且天下武运齐聚太康闹出那么大动静自然是瞒他不过,北胡方面有心探访才是符合情理之处。 两人商议命人将帖子各自誊抄一份送往泽王府,事先通个气总是稳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羽山急雨 辛夷是老烟枪,兜里揣满烟丝,随时抓起一把塞进烟斗中,此时倚躺在马背上仰天晒日头,张口一吐便是烟雾弥漫。 “外观山河形胜,内察地脉伏隐。羽山山势坚厚,土色藏纳紧密,沟壑谷地蜿蜒腾飞,生气涌动不息,日精璀璨,月魄滋润,当真了不得呐!了不得呐!” 耶律景程自幼熟读道藏,但也听不懂辛夷关于风水运势虚头巴脑的一番话,当着众人面又不便开口询问,只能抖动眉毛以眼色询问。 崔含章倒是听他说的很有意思,便开口问道:“辛先生也懂风水?” 辛夷坐在马上摇头晃脑,神神在在眯起眼睛说道: “略知一二!俗话说得好,牛生黄,狗生宝,山川生灵穴,羽山当真有股神仙气!” “大抵灵秀山川形态俊美,但有形不如有骨,骨相是支撑,世上不是有那摸骨称命的学问嘛,但有骨还是不如有神,正所谓形神兼备钟灵毓秀。但凡是沾上点神仙气,那可是了不得,比之于羽山,有羽化飞升之神机,比之于崔探花,有文韬武略之才华。” 辛夷一通白活愣是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灵武侯扭头对着崔含章说道:“听见了没?辛先生拐着弯夸你呢!晚上好酒好菜伺候着。” 崔含章仰天一叹,微微笑道:“这都被辛先生看出来了,想低调实在是太难了。” 灵武侯来了兴趣,拿过酒袋喝了一口扔个辛夷,“辛先生目光如炬,见识不凡,不知对天下走势有何见解?” “辛某吃不得苦,更舍不得这身膘,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在小南朝混吃等死。天下大势面前,咱屁都不是,侯爷您说是不?”辛夷拍了拍腰间的肥肉,自嘲说道。 “贵国庙堂若是少了辛先生这样一个妙人,岂不是太过无趣。” “打打杀杀的么的意思,自小辛某打架没赢过,这不是议和的事就落在辛某头上,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辛某在太康还得仰望两位多多照拂啊。” 辛夷姿态放的够低,便是崔柏两人都觉得这位议和使臣未免落了北胡王帐的颜面,更何谈同行人中的王族子弟。 “呵呵!打架没赢过,那吵架可曾输过?”崔含章拿他话头打趣,反问一句。 “这点我能作证,辛先生有名的打架不还手,吵架一嘴不让。曾经骂的小南廷柳烟楼老鸨羞愧难当,差点半夜寻了短见。”耶律景程很合时宜的拍了一记马屁。 “当年糊涂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辛夷虽然嘴上说着不值一提,但脸上有春光荡漾,似乎对当年壮举颇为自得。 “鸨爱钞,姐爱俏,辛先生莫不是当年鸨子姐儿通吃吧?”这话一出,众人全都来了兴致,伸长着脖子仔细听着。 “少年糊涂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辛夷摆摆手,脸上荡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 身后这群北胡大族子弟个个流连烟花柳巷,幽云十二州当初作为各大部族的圈禁之地,被誉为塞外小南廷,尤其是其中云霞州更是出了名的莺莺燕燕。云霞有两宝,一曰姑娘似天边云霞,缱绻旖旎柔情似水;二曰芙蓉花开,云霞满天,便是当年河间府的游侠儿也都会专程北上走一趟云霞州,回去之后便会多了许多绮丽艳情的谈资。 拓跋楚雄自从与徐清风交过手后,为人低调了许多,此时他故意放慢马速与徐清风并排前行,“徐兄,鹧鸪台上你那手摔跤术当真是俊的很呐!” 徐清风没想到拓跋楚雄还能舔着脸上来搭讪,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是他不擅长交际,便如实答道:“游骑军常与绿水营探子厮杀,自然学了一手,近战徒手厮杀摔跤术确是不二选择。” “上次交手徐兄的地面绞杀技着实让在下大开眼界。” “你是不服气麽?军中武技追求杀伤力,一击致命最好,关节技、地面绞杀技都会融入其中,至于你们北胡摔跤术那些个讲究在我这里不好使。”徐清风有一说一,听出他话里有话。杀人技而已,又不是表演给人看,要那么多规则作甚。 “岂敢!岂敢!关节技和地面绞杀在大胡摔跤术中并不入流,后来逐渐被摒弃,只是没想到在徐兄手里施展出来威力如此巨大。”拓跋楚雄面上一紧,略显尴尬,只是他倒也磊落,并不避讳输给徐清风的事实。 “战场上只分生死,无关输赢。”徐清风甩下一句冰冷的话后,催马追上前去。 “怎么着,碰了一鼻子灰?机灵得看跟什么人抖哦!””耶律景程从身后忽然出声。 “哼!”拓跋楚雄对他十分不齿,冷哼一声追了上去。 耶律景程无奈摇摇头,“心想这个愣头青,就得被揍成狗熊样,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来之前他曾专程拜访过穆老兵圣,得知了神光朝打造开启的诸天星斗大阵,天下武运涌向太康,此消彼长之下,必然会导致大胡武运衰落。虽然武运一说虚无缥缈,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他此行神光的目的就是要见识下诸天星斗大阵,根据兵祖谷推测羽山和夷茅峰都可能是阵眼之一,故而他让辛夷送拜帖,美其名曰是带他们出来长见识,实则是借机暗中查探。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穆老兵圣难得与小皇帝交心畅谈,感慨之际指着鼻子自嘲垂垂老矣,没得几年好活了。 “相比与日月山川的亘古长存造化神奇,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载而已,生而困苦活而艰难,还要遭受时光侵蚀岁月磨灭,谁又不想追求超脱出去呢?古往今来历代先贤耗尽聪明才智,摹刻山川日月星辰,汲取万物生灵之长,求得就是争渡世间苦海的法门。习武、修道、炼丹、刻阵、风水秘术等等都是先贤们开创出的路。” 小皇帝听得一脸神往,天地初开的莽荒时代,万灵竞逐,丛林法则物竞天择,而弱小的人族最终崛起,后诸子百家争鸣法门万千,何等的繁荣昌盛。他能想象筚路蓝缕的先人们如何艰难的开创道路,一步一步的走到高处,妄图与天地日月比肩。 “老谷主,可真的有人羽化登仙了?” 穆老谷主面色凝重,略显无奈的说道:“千百年来,有人渐次登高,有人半途而废,有的路越走越偏,有的则被证明是条断头路,至于羽化登仙日月齐寿老朽也没有见过,怕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吧!” “但各种修炼法门确实能让人身强大,更能聚集天地灵气。世间法门万千,诸子百家各有不同。神光朝诸天星斗大阵便是儒道兵三家联合阴阳家农家打造的夺天地造化之不二法门,只是老朽也未曾想到神光朝占据中原正统名份,冥冥中气运加持,短短百年间竟能有如此积淀。” 北胡王上听得干着急,“难道我大胡只能坐以待毙,就没有破解之法了麽?” “王上莫急,老朽说过世间法门万千,并非只有他神光朝打造的诸天星斗大阵,况且便是此等阵法亦有命门所在,只要找出阵眼毁坏风水根基则不足为虑。” “如此说来,我大胡须尽遣人去南边找出阵眼毁掉。”王上自然而然的想到这个办法。 听到王上想的如此简单,穆老谷主抚须呵呵一笑。 “想法虽好,但要实现恐怕难于登天。” 小皇帝不以为意,挑眉反问道:“此话何解?” 穆老谷主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空说道:“一来风水阵眼隐秘难寻,二来要害之处必有重兵把守看护,三来则是大胡无人可用,绿水营的谍报系统几近瘫痪。” 穆老谷主的一番话便将北胡小皇帝打回现实,“是了!刚才是本王头脑发热,过于想当然了,神光朝费尽心机打造的诸天星斗大阵,怎么会轻易被外人破坏呢?” 北胡王上自言自语,只是很快又被他自己推翻,随后起身走到穆老谷主身旁,面色坚毅的看着夜空说道:“凡事不试一试,又怎知没有个万一呢?” 众人登临山顶,举目四望太康城尽收眼底,龙沅江如玉带缠腰环绕而过,山谷间云雾缭绕,耶律景程收回思绪看向眼前的壮丽景观,浮光掠影神光国都郁郁葱葱。 “那里可是羽山马场?”辛夷指着南麓山脚下的一片开阔草场问道。耶律景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马场地势平坦绿草如茵,有骏马奔驰牧声悠扬。 “辛先生一语中的,正是羽山马场,地方小自然不能跟北胡草原马场相提并论,诸位若是有兴趣,稍后本侯带尔等去跑两圈。”灵武侯手执马鞭说道。 “听闻贵国多山川河流,羽山脚下能有如此开阔平坦的草场,很是令人意外,辛某看来似曾相识,有几分家乡草原的味道。”辛夷把烟枪在旁边石头上磕掉烟灰后收起,卷起烟袋子插在腹间。 正在说话间,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头顶便飘来一片乌云,山谷间崔含章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要来雨了。”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飞沙走石,此时众人匆忙间只好调转马头,催马扬鞭往羽山马场疾驰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酒中下药 一行人快马加鞭,但快不过闪电暴雨,个个都被淋成落汤鸡一般。羽山马场如今是黑龙军镇守,其中灵武侯部今日轮值换守,远远看到侯爷便开门放行。 通常夏日雷雨来的快,走的也快,然而今天这场雨则下的没完没了。起初雷鸣闪电狂风骤雨,后期则是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灵武侯和崔含章则招待众人在屋檐下煮茶听雨,至酉时柏云冒雨赶来请灵武侯回府,说是夫人受到惊吓动了胎气。 内室中灵武侯心中一惊,霎时间脸色惨白,柏云的性子他最为熟悉,当着崔含章的面说的含蓄委婉,但料想侯府内能惊吓到夫人的必然是异兽小白,仗着侯爷宠爱这只小兽可没少闯祸。 崔含章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推他出门上马: “磨蹭什么呢?嫂夫人等你回去,事不宜迟,速速回去!” 灵武侯穿好蓑衣,在马背上抱拳道:“含章切莫大意,盯牢议和使团一行人,尤其是辛夷。” 看着灵武侯伏身马背冒雨而去,崔含章喊过身后的徐清风吩咐道:“通知下去没我的许可,任何人等不许进出,加派人手夜间巡逻。” “属下领命。”徐清风拿了令牌后,快速退去调度人马。 辛夷正指着外面起伏的山脉侃侃而谈,看到崔含章回来,唯独不见灵武侯,便起身问道:“缘何不见灵武侯?” 崔含章用一句侯府家中有事请他回去便打发带过,随后说道:“雨天留人夜,跑了一天想必肚子都在唱空城计了,今晚咱们炙羊烤肉,一醉方休。” 北胡使团众人听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便兴致高涨,纷纷拍掌叫好。辛夷不露神色的扫过一圈,发现贴身护卫徐清风也不在场,计上心来,揉着腹部说道:“好水好茶唇齿留香,一不留神喝茶都喝饱了。我得去茅房清清货,空了肚子一会大口吃肉。” 未等崔含章发话,他便急急忙忙往外跑去。崔含章怕他走错路,急忙喊了一个侍女追上去。 眼角余光瞟过后,崔含章揶揄笑道:“想不到辛先生如此精通堪舆风水,这羽山我也来了不下十多趟了,从未像今日这般看出明堂。” 拓跋楚雄大口吞咽下杯中的茶水,瓮声说道:“那是自然,辛先生可不止会看堪舆风水,练起兵来........。” “拓跋,还没喝酒怎么就说醉话?”耶律景程突然开口打断拓跋楚雄的话。 虽然拓跋楚雄十分看不上耶律景程,但此时却乖乖闭嘴,并未对耶律景程打断他说话表示任何不满,这一幕落入崔含章眼中则显得颇为有趣。 “练兵?辛先生富态白皙,乍看之下像是富得流油的土财主,可是半点看不到军旅之人的样子。”崔含章试探问道。 “莫说崔副使不信,某与辛夷在大林牙院共事数载,亦未听说过他可曾参军任职。”耶律景程一甩手中纸扇,摇头晃脑的说道, 这幅神情落在拓跋楚雄眼中又是十分不爽,腹诽道装什么斯文。 “辛夷先生满腹才情,当年对上军中指挥使也能辩驳的人哑口无言,至于大林牙院其他人嘛,都是一群纸上谈兵的家伙罢了!”拓跋楚雄当着崔含章的面奚落耶律景程,两人看似针锋相对,实则一唱一和把场圆了过去。 崔含章对议和使团众人有了初步判断,眼前两人绝非酒囊饭袋之辈,拓跋楚雄看似粗狂暴躁,实则内秀于心。耶律景程给人印象散淡无为,实则落子谨慎步步为营。 辛夷借着尿遁离开,跟着侍女去茅房出恭。走到半道便折了个弯消失了,他的嗅觉一向灵敏,此时闻到肉香便寻到了厨司,于是乎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指着砧板上刚羊腿问道:“今日的羊肉可还新鲜?” 辛夷今日穿的是神光朝的衣着打扮,厨司众人分不清他的身份,只是看他油腻富态不像是下人,便老实回话道:“刚宰杀的羔羊,您看血还未冷呢!” 自他进入厨司后有人已经悄悄立在门外监听,辛夷作为绿水营少狼团的铁血大锡剔自然精通暗杀,单是从呼吸节奏他已经判定是崔含章贴身侍卫徐清风无疑。他用手跳开羊腿从刀口纹理收缩程度便能断定宰杀的大致时辰,看后点点头说道,“肉质细腻,应该是八个月大的小羔羊。” 从刚才的刀口纹理他已经断定厨司众人也是军士出身,握刀发力和站姿不经意的显现出军伍作风,辛夷没想到羽山马场的看守竟然如此严密。 辛夷出门正巧与徐清风撞了个满怀,满脸愧疚的说道:“罪过!罪过!一时间走错路来了厨司。” 徐清风看他神情自在,一时间摸不准他的企图,便后退抱拳说道:“我家统领请辛先生入席,说是酒菜已经备好了。” “有劳徐护卫在前带路!”辛夷微微欠身,示意他先走。 刚才两人撞怀之间,辛夷已经悄悄动手摘掉他身上的腰牌,只是徐清风浑然不知。 崔含章看到两人回来后,便嚷嚷着要辛夷罚酒三杯,拓拔楚雄等人跟着起哄,结果辛夷连连告罪,说三杯不够,最终连饮六杯云淡风轻。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徐清风专程带了一队游骑军的老酒虫与北胡使团等人拼酒,未等三巡过后全部都给撩到。 徐清风等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便是崔含章也未能幸免。 “老厨子,怎么连统领也给闷倒了?”刘大头一巴掌拍在厨子头上,老厨子腰间围着面单,手中操着一把菜刀。 “统领交代过,演戏演全套,效果要逼真,否则怎么骗得过那个油奸巨滑辛胖子?”老厨子打掉刘大头的手,一脸不服气的反驳道。 “放心,下药前早就配好了解药,保管让统领他们半个时辰内醒来。” “还不赶快去把统领带回内室休息。”刘大头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虽然下蒙汗药把北胡使团的人都药倒是最为保险的计策,但计量把握不好怕会伤到自家人。 当崔含章悠悠醒来时,脑子仍有晕眩的感觉。起身看向窗外,雨夜色漆黑如墨,黑龙军配合行事,整个羽山马场行馆周围并未点亮灯火,在周遭树荫的庇佑下,显得愈发漆黑,除却了不经意间传来的虫鸣鸟语之声外,安静的吓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夜探伏龙芝 夜半无事,屋内一盏油灯火苗跳动。 浓茶不消残醉,崔含章醒的十分难受,坐在窗前独坐自打谱。 旁边刘大头小心翼翼汇报着马场周围的巡防事物,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眼前这位爷,毕竟老厨子给全场人下药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徐清风他们还在醉酒昏睡中。 “从哪找的蒙汗药,劲挺猛的。”崔含章用手轻揉着脑门问道。 刘大头听他开口问话,选在胸口的石头落地,不由得喜上眉梢。他素来了解大统领,能够开口问询,说明是不在意了,越是沉默不语则越是可能酝酿着雷霆震怒。于是乎便腆着脸端起旁边续好的热茶殷勤递上前,回话道:“药是小五配的,剂量刚刚好,次日醒来一切了无痕。” “难怪我这会头晕目眩,剂量是睡到天亮的,你们倒是手挺黑呐!”崔含章听闻蒙汗药是出自军医小五之手,还是放心的。 “做戏做全套才能毫无破绽嘛。”刘大头拿老厨子的话回复统领,他知道大统领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徐清风他们醒来八成就要找他算账了,心理盘算着天一亮就赶紧回营房驻地躲一躲。 连喝三杯热茶下腹,整个身子暖和起来,吩咐道:“北胡王庭的老黄历故事忒多,空白页更不少,咱们也没时间一一查阅了,你去着重查一下近十年大牙林院的官员调动,务必要细。” “兵部职方司有统领的面子想必好说话,只是其它衙门未必能......”刘大头支支吾吾的说出心中顾虑。 迎面而来的是一块古铜色的腰牌,刘大头身手接到手中定睛一看,鱼虫古篆鎏金幽光浮现,“乖乖,金羽卫的腰牌走到哪都好使。” 刘大头拿到鎏金腰牌后欢天地喜的离去,崔含章再次灌下两杯热茶后闭目运功调息,他须尽快把体内残余药力排出。 窗外风收雨歇,一轮圆月悄悄从云彩背后爬了出来,将漆黑的夜稍微照亮,山脉起伏巨石嶙峋。崔含章额头冒出密汗,呼出一口长气,起身而立看向远方,眼神变得深邃无尽,陡然间有夜行破空声掩盖在虫鸣蛙叫之中,只是崔含章身具报春鼓的缘故,对虫鸣蛙叫体察入微,他敏锐的捕捉到其中不和谐的响声。 来不及更换夜行衣便悄悄追了出去,远远的吊在身后,借助月光崔含章模糊感应到三道黑影闪转腾挪,只见他们三人一组前后照应借助周边地势林木,快速靠近了马场围栏。 崔含章不作他想,料定这三人定然是北胡使团中人,想不到敌人如此狡猾,蒙汗药都药不倒他们。崔含章发觉带头之人身形奇快,恍如一缕青烟,若非是照顾后面两人估计早已甩开消失在黑夜之中。果然他们早就寻得巡逻守卫的换班空暇,一个提纵便越过围栏投入前方树林之中。 崔含章没有着急追上,而是落定身形观察四周环境。 等到换班守卫到来发现有人附手而立,立刻抽刀喝问道:“什么人?” “立刻调整换班,弄醒徐清风等人,通知黑龙军前来支援,封锁住马场四周围栏。”崔含章转过身来语速急促的吩咐下去。换班守卫才发觉眼前之人竟然是大统领,忙的收刀跪地请罪,崔含章留下命令后已经展开身法消失在黑夜之中,适才耽搁他须加紧步伐去追前面三人。 只是他刚飘身钻入树林中,眼前一亮,点点剑芒,已闪烁在黑夜里的每一寸空间内。剑芒罩住他周身大穴,可谓狠、辣、准、快。细碎若雨点的气旋,像是暗夜中盛开的昙花一般蓦地盛放。崔含章笔直后仰一弯身,有软剑寒芒自腹部而出,先往前劈,随之贴地扭腰,剑锋随势旋转过来,往侧后方猛劈而去。只是这一剑,便能看出他心志坚毅,因为若他回身挡格,气势不但会减弱,且陷于被动之境,可是如此先劈后砍,气势不单没有减弱,而劲道亦运至最巅峰的状态,且反守为攻。 侧方的人“咦”了一声,离地飞起,手中长剑幻化万千,漫天剑芒集中,“铿”一声点在崔含章剑锋处,将他手中软剑磕出大圆弧状,借力如夜鹰般飞往上方。 崔含章全身一震,使了下铁板桥,再次往后笔直倒下去,到了离地尺许处,猛扭腰腿,转了过来,变成脸向地下,双脚一缩一撑,借十只脚趾尖的力道,炮弹般离地冲飞,后发先至,冀图摄在那人身后。 只是未等他立住身子,再次有万千剑芒如星光一般倾泻而下,崔含章浑身寒毛乍起,想不到此人剑法如此高明,剑一出,强劲至使人呼吸立止、皮肤割痛的千百个小气旋,迎头扑至,事发仓促使他人感到唯一之法,便是向后倒退,可是剑芒来得实在太快了,唯有向后一仰,脚下蹬地整个身子近乎平躺于地面往后退去。 崔含章被两剑逼退出树林后,就地一滚,再起身时哪里还有什么剑光,只是眼前黑漆漆的树林让他心中发寒,不敢贸然冲进去了。他心中快速梳理一遍,实在是想不到北胡使团中竟有如此用剑高手,剑芒如星光乍现,全无先兆,剑势扩展得迅疾快速,更是瞬间造成使人致盲效果,视线内再无他物,仿佛一刹那整个天地已被提升至幻梦的境界。 试想他身兼两位天榜大宗师武学精要,竟然能被一剑逼退,心中不由的暗恼。敌暗我明,被逼无奈下他灌注真气于软剑护在身前,一招仙人指路再次纵身冲进漆黑的树林中,只是这次他严加戒备但却始终未有剑光亮起,一阵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虚虚实实,对方非但剑法了得,更是深谙兵法之道,想必此时早已远去。 崔含章打定主意追上去,于是从怀中扯出黑巾蒙面,将软剑收归腰间,弓腰猫身施展出大长老所传授的轻身功法。 出的树林后前方一片开阔之地,但岔路有二,他蹲下身形仔细观察地上青草弯折的方向,虽然对方小心翼翼,但终究有痕迹可循,只是看样子他们三人兵分两路,左前方是伏龙芝武堂,右前方则是通往后山之路,崔含章实在猜想不出有人会夜探后山。 伏龙芝武堂位于羽山最大的一片向阳谷地,与马场一岭之隔。由于初创时期,并未有太多守卫,更多是依靠武堂学生自我组织巡夜。他猜想黑衣人应该会避开山门方位,选择从侧面迂回而上,选定一条路便潜行而去。 果不其然,进入武堂后万籁俱静,唯有一道剑光在塔楼前闪耀。只是这情景在外人看来奇怪至极,此时剑气纵横更胜先前偷袭崔含章之时,然而面前却空无一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黑衣人功力在他之上,若非是遇到大危机不会如此放手一搏。崔含章打算观察片刻再说,不消片刻黑衣人的剑光被再次压缩在周围一丈空间内,于是他隐在一颗树后潜运心神默默感应周边环境,结果心相世界内立刻寻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原来黑衣人是在竭力对抗大日法界,看来武夫子已经发觉了他的入侵。 原来黑衣人轻身提纵潜入谷地如入无人之境,不曾想在被眼前一座塔楼挡住去路,起初不信邪便强行闯过,结果连续两次撞到莫名气墙被弹回,这下他知道碰到高人了,只是出来一趟不易,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他便抽出腰间武器,以剑气开路强行硬闯。 “当!”一声清响,精铁打造的成名兵器,竟中分折断,一道黑影张口喷出鲜血,断线风筝般倒飞而退,方向正是崔含章隐身位置。 “来的好!”崔含章握紧剑柄,准备偷袭于他,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曾想黑影在半空中折身回顾,手中半截武器片撒出一片火星,仍烧着烟丝激射出去,带起一道红芒,倏忽已到。 危急间,崔含章只得放弃正面狙击,避其锋芒将身子转到另外一边。 红星火屑,打在树干上啪啪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身侧风声迫至。 原来黑衣人早已发现隐在树后的崔含章,故而借力向后飘来,先以烟丝火星逼他放弃狙击,身在半空中硬是横移出去,早到了大树右后侧,一掌拍向崔含章脊椎尾骨处。 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动的中枢,若给拍中,崔含章休想再站起来。 此人绝非寻常江湖高手,一身功夫诡变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崔含章蹲身反手刀掌劈而去。 只听此人低喝一声‘好小子’,手掌一缩,飞起一脚,侧踢崔含章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脚。 崔含章就地滚后,黑衣人离地跃起,飞临他头顶上,烟雨点般往仍在地上翻滚的崔含章攻下去。 “笃笃笃!” 拚死反抗,连挡他手中半截烟斗十三记重击,崔含章此时才发现原来黑衣人手中武器并非长剑,而是一杆断了的烟枪,想不到此人以烟枪当剑使,竟也能使出剑气纵横之威力,当真是匪夷所思。崔含章心惊之余,也猜到面前的黑衣人是谁,略显肥胖的身躯和半截烟枪,正是北胡议和使团领队之人辛夷先生的独有标志。 这次黑衣人一反先前不和崔含章硬碰的战略,每一击都胜比千斤重锤,贯满了惊人的真气,一时间风啸嘶,地上的枯叶旋飞满天,声势惊人。 电光火石间的一轮抢攻逼得崔含章气息紊乱,只能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烟枪由大开大阖,陡然间变为细致柔韧,似灵蛇出洞般追着往崔含章右胁下攻去,崔含章一咬牙,由向后滚改为侧滚。 黑衣人一声长啸,飘然离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辛夷病了 湿了汗水的发丝中敷在脸上,崔含章的意识逐渐回复,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像给千斤巨石压着。 两边额角微微一热。 感觉到有两股热流分由左右输入。 崔含章吓了一跳,一般情形下,若要将真气度入人体,绝少会选择处于头上的穴位,所以对方如非精于医道,或是十分熟悉他的内息运转,否则便等于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蓬!” 脑际一热,有如火灼。 崔含章猛然一惊,睁开眼来,紊乱的内息得以顺畅运转。 入目正是恩师武夫子,端坐在他对面,脸上似有不解之意。 “你体内有残余药力,本已被压制下去,只是刚才与人交手被再次激发出来,所以最终影响你的气息运转,导致最终落败。”武夫子一脸肃穆的说道。 “一言难尽,刚才夫子为何不留下那黑衣人。”崔含章更是大惑不解,既然是武夫子亲临,自然没有让人走脱的道理。 “那人功力高绝,夜探伏龙芝并未有过火举动,老夫本意是小惩大诫。其实他若想走并不难,除非我置你安危于不顾,倒是能毙他于掌下,只是怕激起他的凶性拉上你来垫背。”武夫子宅心仁厚,并未痛下下手。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北胡使团大林牙院掌院辛夷,只是想不到他深藏不露,一身功夫怕是除了夫子和大长老,罕有人能拿下他。”崔含章略显遗憾的说道。 武夫子见他心中似有泄气,便微微摇头,不由分说单手一抓,提他肩膀飘身出了塔楼。 崔含章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低头望去脚下山景如倒退而去,转眼间便已登临山顶。 皎皎圆月下,隐见伏龙芝武堂的山门瓦光,和远方在山峦间时现时藏的滚滚大河。 夜风徐徐吹来。 崔含章精神一振。 四周虫声唧唧,仿在鸣唱着迎接蒸腾的暑气。 “含章可是心中气馁?”武夫子看着远方的大河,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他饱历世情又兼之智能深广,自然是洞悉人性。 崔含章此时已经想明白落败缘由,天下之大端是不敢小觑了他人。心中再无半点气馁之情,转身对着武夫子躬身致谢道:“幸得恩师指点,方才差点堕了心志。辛夷此人白日里示人以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是老谋深算,竟然连夜宿马场酒中下药的事情也能推算的出来,反坑弟子一把。更可怕的是一身功夫千变万化,若非是我认出被师父震断的烟枪,怕是还猜不到黑衣人正是此人。” “临阵对敌,最忌心浮气躁,你先是被人下药,后又遇上顶尖高手,对敌处处失了先机,故而才导致心智蒙蔽。” “若非是最后关头他动了杀心,意欲取你性命,为师断不会于背后出手补上那一掌的。”武夫子最是欣赏弟子的悟性,含笑抚须,甚是满意的说道。 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山北阴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后便戛然而止。祈福塔内忽然大门洞开,将两名黑衣人摄入其中。 声音虽然微弱,方圆几十里都逃不过武夫子心神映照,只见他微微皱眉,世人并非都如他一般宅心仁厚。大长老纵横西南百族最是心狠手辣,此刻直接把夜探闯入之人拘拿入塔,怕是必取其性命算是轻的了,摄魂夺魄才是最酷烈的手段。 崔含章似有所觉,转向祈福塔望去,只是目力有限,看到的只是漆黑一片。 “夫子,北胡使团以议和为名,来太康已有俩月,观其行终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但弟子总觉的他们是图谋不小。” “为师坐镇伏龙芝武堂,亦是画地为牢,太康城的事情全赖尔等,莫要畏首畏尾,当仁不让大有可为。”武夫子话音犹在耳畔,但人已飘然离去,待到崔含章发现时已再无踪影。 估摸时辰快到寅时,天地间阴阳交泰之际,地气上升,浊气下降,崔含章索性便在巨石上打坐调息,准备汲取旭日初升时的第一缕鸿蒙紫气。 或许是一直以来过于顺遂,凡事总能转危为安让他心中不知不觉间有了一份自得,世事如尘蒙蔽真心,今夜被黑衣人连番戏耍,更是险些丧命,故而导致他一口心气有些松懈,幸得恩师出手相助他开阔心境,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崔含章经此一事愈发小心处事。 作为不世武学大日心印和修罗刀的嫡传弟子,崔含章虽然在武道一途开始登堂入室,但终究时日尚短阅历更是不足。好在他城府颇深懂得藏拙,便是先前被辛夷全面压制,亦未激活调动修罗刀,实则是不想杀手锏过早暴露。 朝露日晞,旭日东升,羽山南麓公鸡啼鸣,一声响彻整个山峦,把崔含章从入定中惊醒。原来是马场的厨司临时豢养的家禽,随时宰杀炖汤的。崔含章回到马场之时,徐清风等人正在四处搜查,到处鸡飞狗跳,说是北胡使团夜里失踪两人。 崔含章似乎早有预料,便开口问道:“辛夷先生怎么说?” 徐清风悄悄附耳说道:“辛夷先生偶感风寒,此时卧病在床,说一切全凭统领安排,只是……” “吞吞吐吐可不是清风的做派,有话直说,只是什么?” “只是拓拔楚雄和耶律景程等人嚷嚷着要人,说是在神光朝丢的人,必须要给个说法?” 崔含章面露讥笑,一甩袖子直奔辛夷的房间而去:“要个屁的说法,本统领不找他们问罪已经够给面子了,逼急了老子全都给咔嚓了!” 徐清风难得见到温文尔雅的统领发火,便知此事严重性,这帮北胡蛮子不知暗地里做了啥? “这不是崔副使麽,辛夷先生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哪里敢劳您亲自探望!”耶律景程本与几人在院中闲聊,看到崔含章带着徐清风一伙人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麻溜的一步迈了过来。 “我家统领听说辛夷先生病了,特来探望,耶律景程你还不让开?”徐清风哪里把他放在眼中,一把抓过耶律景程的胳膊,将他提到一边。 这一幕刚巧落入拓拔楚雄的眼中,虽然平时看他不惯,但同为大胡使团之人,那便是代表大胡的颜面,断然是容不得徐清风这般羞辱,立即呵斥道:“徐清风,放开他!” 徐清风哪里会听他的,一提之间竟然发觉耶律景程颇有几份气力,不由得用上了扣臂顶肩将人甩飞出去。耶律景程虽然平日里也有侍卫陪他练习跤术,但都顾忌他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陪他过家家而已,此时哪里受得了徐清风的提拿之力。 若非拓拔楚雄及时赶到,一把接住了耶律景程,“废物!” 拓拔楚雄气他本事不济,拨他到一边后,不满说道:“崔副使,我等都是议和使者,这般对待是要诚心不谈了么?” 徐清风直接打断说道:“别动不动就扯议和,来了这么久,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看你们就没有半点要议和谈判的意思。” “你……”拓拔楚雄有的一膀子力气,但不善口才,一句话便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徐清风看他青筋暴起,以为他要动手伤人,便立刻挡在身前与之对峙。 耶律景程脑子转的快,拍了拍拓拔楚雄的肩膀让他放松,再次上前说道:“议和谈判是两家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崔副使愿意谈,咱们今日便可坐下来谈好了。” 崔含章转过身来盯住眼前的耶律景程,心想倒是此人倒是长了副巧嘴,竟然反将一军。不由得迈步走到他的面前,挑起眉毛问道: “你能做主?” “那咱便谈一谈?” 未曾想耶律景程半点不怯,迎上崔含章挑衅的眼神,大胆说道:“只要辛夷先生病好,随时都可以谈。” “有点意思,带崔某去看看你家辛夷先生吧!”崔含章一向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既然耶律景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继续与他置气,到显得他崔含章小气了。 耶律景程虽不知辛夷搞得什么鬼,但既然交代了不见客,那就必然有他的理由。只是此时崔含章非但执意要见,而且还把分寸拿捏的刚好,着实是个狠角色。 正当他们针锋相对之际,屋内门“咯吱”一声响起,辛夷披着外套慢腾腾的走了出来,“嘛呢?嘛呢?” 说这话把嘴里的烟斗放在鞋底上翘了翘,这一幕落在崔含章眼中,心中十分纳闷。 “大清早的难得睡个懒觉,你们啊一个个的都来扰人清梦。”辛夷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对着拓拔楚雄训道。 “我说崔副使,皇帝也不差饿兵,上吊也得让人踹口气吧,议和大事又不是一天能谈完的,咱们先吃早饭好吧?”辛夷一脸笑眯眯,说的话更是滴水不漏。 崔含章微微欠身,笑着回应道:“听说辛夷先生染了风寒,崔某照顾不周,实在是惭愧呐。” “偶感风寒而已,不耽误事,只是辛某得肚子委屈不得啊!”辛夷拍拍自己肚皮,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敢情是辛夷先生肚子再闹空城计啊,这是责怪崔某招待不周呐!”崔含章一语双关,进一步试探辛夷。他人说着话,脚下两步便走到近前,一把抓着辛夷的胳膊便往前厅走去。 “辛某凡事都能不在乎,就是舍不得舌尖上的美味。” “知道辛夷先生胃口好,吃嘛嘛香,染了风寒,早上就得清粥小菜养着胃,留着肚子稍后回城了,晚宴崔某做东带大伙去喝大顺斋的酒。” “鸣金楼的妞,鹧鸪台的景,大顺斋的酒,太康人的三大心头好,辛某耳朵听的耳朵起茧子了,心心念念,心心念念…………” 第一百四十六章 横刀正仓 夕阳余辉,崔含章略微有些恍神,云岚白衣胜雪坐在马背上,本就身姿高挑婀娜多姿,此时随着马背起伏曲线更加玲珑,整个人愈发成熟了,像是蜜桃一般水润。 云岚在宫里打听到崔含章带着北胡使团的人来了羽山,想着昨夜大雨必然宿在马场,故而次日逮着机会便想方设法的去求萧皇后要来马场练习骑术,为的就是在此地与之偶遇。 此时耶律景程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呆的看着马上佳人。 “这等美人,真是惊艳了时光。”耶律景程喃喃自语,他甚至有种直觉眼前之人正是那夜偶遇的马车上的姑娘。 虽然是便装出行,云岚身边除了带着侍女绿云还有三五个金羽卫,观其身形步履沉稳,太阳穴鼓鼓,定然是内外兼修的大内高手。云岚看到崔含章后远远招手喊他上前。 “公主是要来练习马术?” 话音一出,云岚气不打一出来,但又不好发作。旁边绿云看不下去了,直接说道:“崔统领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啊?我家公主自然是来寻你的。” “绿云!不得无礼!”云岚打断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绿云则一脸委屈的样子撇撇嘴。 “实在不巧,我刚要带北胡使团的人回城。灵武侯家大娘子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昨夜冒雨便回城了,回城安顿好北胡人,我便要去侯府探望。”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情意都没有,公主千辛万苦的出宫寻到马场,你这就要走,诚心的是吧?”绿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心里替公主一万个委屈,忍不住开口斥责他。 云岚确实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宫里脱身赶来马场见他,结果看到他正准备回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得两眼湿润,心中苦楚万分。 崔含章一看她眼中水汪汪的样子便招架不住,只好把北胡使团领队辛夷先生感染风寒的事搬出来解释,马场缺医少药的,只能回城看诊。崔含章心中也确实不想让北胡使团的人继续留在羽山马场,羽山南麓毕竟地域广阔,随便一钻树林草丛便半日寻不见人,如今两国毕竟战事缓和,这群人处理不好也是麻烦。此时灵武侯不在,凡事都指着他来处理,自然不敢怠慢了分毫。 “云岚莫哭,是我嘴笨不会说话,马场太过简陋,咱们一同回城去侯府探望林屋山便是,昨夜便听说她受了惊吓。”崔含章最是消受不了美人恩,连哄带骗总算是让云岚收回了眼眶里打转的泪珠。 “只是本宫出门匆忙,未准备趁手的礼物,如何去的侯府做客。”云岚心里其实巴不得立刻启程,女儿家的矜持让她略做迟疑,只是嘴上还要推脱一番。 “小莲庄库房内东西不都是公主寄放的好东西嘛,挑便是拿几件便是,柏言秋和林屋山都不是外人,礼轻情意重嘛!”崔含章一番话便打消了她的顾虑。 上一秒还是嘤嘤欲泣,下一秒便是有说有笑,徐清风则带着北胡一行人等在远处。 这幅景象落在耶律景程的眼中更是艳羡不已,随即便有上前结识一番的冲动,只是未等他行动,徐清风便拦在面前,“耶律公子还是等在此处的好。” 耶律景程顿时如吃了死苍蝇一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真是煞风景。虽然不得上前,但还是开口问道:“徐侍卫,敢问那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清丽脱俗!” “不该问的别问,耶律公子莫要为难小的们。”徐清风没有一点好脸色给他。 “可是徐侍卫那夜护送的姑娘?”耶律景程试探的问道。 “看他们二人虽然分坐两马,但言谈举止透着亲密感,可是崔副使的相好的?” 徐清风立刻瞪大眼睛呵斥道:“大胆!” “好心再提醒一句,不该说别说,不该问的别问,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徐侍卫可能不知,本人就是记忆力好,凡事过目不忘,尤其是对见过的人和听过的声音,记得尤其深刻。”耶律景程把他说的话当成耳旁风,半分也没放在心上。 这番话气的徐清风脑仁嗡嗡作响,感觉气血直往上涌动,还未等他发作,耶律景程便脚下滑步闪了出去,隔着老远便吆喝道:“崔副使不厚道啊,只顾着和佳人相会,把我们晾在一边,那话怎么说着来,对,重色轻友!” 崔含章和云岚公主听到声音回头看过来,只见耶律景程大摇大摆的径直走来,云岚赶紧接过绿云递过来的斗篷戴上,公主千金之体岂能让外族随意视之。 “唐突佳人,小可耶律景程这厢有礼了!” 云岚在马上微微欠身算是还礼,并未说话。 崔含章眼睛上下打量,不进觉得好笑,开口调侃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邯郸学步听说过吧?一个北胡人竟然学着咱们神光朝的礼仪,倒也有模有样,只是姑娘家不便见外男,耶律使者还是跟我回吧!” 崔含章不等他答应,大长胳膊一把揽住耶律景程的脖子,给他拖了回来,马上两位姑娘看着有趣,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看好他!” 崔含章吩咐徐清风务必看牢了使团众人,免得再走丢了人来找我们要人。 崔含章话有所指,只是辛夷皮笑肉不笑,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眼睛盯着烟斗火星不放。崔含章笃定辛夷九十昨夜擅闯伏龙芝的黑衣人,只是他的烟枪该是断了才对,怎么过了一夜竟然全然无损? 只是看他面色红润,步伐稳重,全然不像是受过伤之人,崔含章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一时间无法揭穿。 “看来找机会还得试他一试!”崔含章心中打定主意,面上却不露分毫。 既然有北胡使团的人同行,崔含章便让人借来一辆马车给云岚公主乘坐,云岚上车后,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崔含章上来同坐。 崔含章看到使团一行人眼巴巴的瞅着他们,顿觉不能失了礼仪,只能无奈笑着摇头。即便此时北胡使团的人不知云岚的身份,日后知晓了必然会笑话他们君臣无礼,更是看轻了公主殿下,与臣子私相授受。 当车帘落下的刹那,云岚公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伤感。君臣之礼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 崔含章骑马陪伴在马车旁边,两人便闲聊起来,“我在寿熹宫听祖母的说林大娘子有喜了,柏老太君专程派人进宫报的喜,这次受惊千万别是动了胎气。” “有喜了?这是大事,可喜可贺!他们成亲得有三个月了吧,按着日子算,也该是有喜了。否则满太康城的人又该笑话柏言秋没能耐了。”崔含章听闻此消息不由得心中喜悦,灵武侯一脉人丁稀薄,想着到了柏言秋这一代怎么着也得改改路数了。 只是心里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这次若是小白作的事,回去非要扒他一层皮不可。” 拓拔楚雄已经禀报说使团中少了两人,结果辛夷只是在马背上一直闭目养神魂游天外,似乎此事与他无关一般。急得拓拔楚雄不知该如何是好,与他同样心急的还有耶律景程,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若非是有徐清风专门贴身看顾着他,此时他早已追上前面马车。 上次偶遇便是匆匆一瞥未见真容,今日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如出一辙,他直觉上认定是同一个人。想他耶律景程何等身份,从未受过这般冷落,越是被拦在远处不能靠近,越是心猿意马不能自抑,下定决心非要逮机会掀开她的幂篱一睹芳容不可。 徐清风抽出佩刀,仔细擦拭,只要耶律景程胆敢放肆上前,他不在乎砍一刀下去,至于是否会受责罚,他根本不在乎,因为在他心里北胡蛮夷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刀是有神光军中标配的制式横刀,只是他这把材料殊为罕见,刀柄刻字“正仓”,乃是以冰潭寒铁刀糅杂瓦伦精钢铸造而成。当初北伐开拔前,兵部尚书刘之纶出面请的铸剑大师风胡子出手锻造一批横刀,盛情难却之下风胡子带领徒弟三人,历时一月有余铸造了一百零八把制式横刀,每一把都堪称经典绝伦,引得军中各路爱刀之人争抢,徐清风的这把正仓刀是崔含章所赠,随他征战北胡无往不利。 正仓时常被他拿出来擦拭,保养的极好,刀面泛着幽光,微微沁红,若是懂刀之人定然能看出刀面其实是包裹了一层血气,这是饱饮鲜血的特征,若是这层血气能被刀面吸收融合,横刀正仓品质将更上一层楼。 耶律景程看到泛着幽光的横刀,知道徐清风不是在开玩笑,此人一看就是过手的人命数不清,杀伐之气太重,对崔含章更是忠心耿耿,弄不好他还真敢拿刀砍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事只能智取,耶律景程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去找辛夷说话去。“辛夷鬼点子多,让他帮本王想想该如何取悦佳人。” 徐清风的正仓横刀出鞘后便未收回,惹得身后的拓拔楚雄看的眼热,忍不住追上来说道:“好刀!” “若是能将这层血气融合吸收,估计此刀就通了灵性也未必。” “你懂刀?” 徐清风虽然对耶律景程观感不佳,但对拓拔楚雄还是有些欣赏的,若非是立场敌对,相信两人可以把酒言欢。虽然当初鹧鸪宴上输给自己,但事后马场两人又私下交过手,拓拔楚雄所言不虚,鹧鸪宴上是他轻敌了,而且过于执拗于一些华而不实的招数,再次交手时全力以赴之下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摒弃掉华而不实的招式后,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不懂!但我族里有位老铁匠说过兵器亦有灵,但须与主人心意相通,大凡传世宝刀名剑,都是遇到了开启通灵的主人,我看你这把横刀似乎没少饮血。”拓拔楚雄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如实告知。 “正仓自开锋以来,斩杀过北胡蛮子五百人!”徐清风单手舞了个刀花,霎时间冷光四溢,刀气森寒,随之便收回刀鞘。 一句话把拓拔楚雄噎的不轻,杀得竟然都是他北胡族人,若非是徐清风说出这话,换成旁人的话,拓拔楚雄非得当场翻脸不可。 第一百四十七章 肉身成圣 小莲庄内的库房被崔含章带着云岚翻了个遍,不看不知道,看后吓一跳,不知不觉间竟然攒下如此丰厚的家底,可谓琳琅满目。两人挑挑拣拣装满了一车补品和礼物,一个是去探望嫂子贺喜,一个是去赔罪领罚,落脚处都是给未出生的大侄子送礼。 结果走到半道上,便被北胡使团的人给截住了,来人气踹嘘嘘的说道:“崔副使,辛夷先生病情加重,晚上酒宴怕是参加不了,特来告知一声,还请见谅。” “哦!既然如此,请辛夷先生安心修养,稍后崔某带着太康名医登门探望。”崔含章面露关切,实则心中大骂老小子你就装吧,等空出手来本统领有的是办法治你。 结果未等到他们从灵武侯府出来,报信人再次送来消息,说是驿站走水烧毁了北胡使团的屋舍,北胡一行人等没了落脚之处,辛夷先生拖着病体带人去往小莲庄了,说是求收留。 “嘿!还真是块狗皮膏药呐,粘上就甩不掉了。”崔含章一听乐了,万万没想到辛夷竟然这么不要脸,主动带人去小莲庄装可怜,若是他崔含章不收留他们,好像成了神光朝欺负人一般了。 “清风,你速速带人把他们都接到大顺斋,让厨下按照八大碗标准整席面,酒没喝好甭想进门。” 灵武侯听到晚间有酒喝,肚子里酒虫顿时发作,开口问道:“辛胖子那身膘会感染风寒?” “他的话姑且听听就好,烧的不是自家的房子当然不心疼。”崔含章呲牙说道。 “先不说他们了,我说你也抓把劲啊,瞅瞅本侯这效率。”说话间柏言秋眼神床边坐着与林屋山说话的云岚公主身上。 “长这么大,本侯可是头一次见到云岚这么上赶着,就一层窗户纸你要是不敢,我去帮你捅破得了。”灵武侯当面激将他,羞的云岚面脸彤红。 “就你嘴上没个把门的,月老都像你这样做,世间因缘红线可是一团乱麻了。甭理他。”林屋山拍拍云岚的手,帮着打圆场。 “成双成对的出入,你当太康城这么多双眼睛是喘气的麽?我这是好心提醒你,早做打算以免被人抓了短。” “言秋哥哥说的不无道理,是云岚冲动了,做事不顾后果,今天是来探望林姐姐,谁也说不得闲话。” “瞅瞅!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这么温柔可人的姑娘上哪找去?谁要敢嚼舌根,我去撕烂他的嘴。”柏言秋又点了崔含章一句话。 崔含章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了,但他总得做些应对,免得日后被人拿来做文章,坏了公主的清誉。 云岚和林屋山两人靠在床边说着悄悄话,崔含章则随着柏言秋走向他的书房,两人还有些事情要商议,尤其是关于北胡使团的事情,漱兰轩几次小朝会都没有定下来章程,故而双方都是拖着,“随便坐吧,我这书房虽比不得你的小莲庄,但胜在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半个太康城可入眼底。” “损人也得有个数啊!四世王侯,哪里是我那庄子能比的,鸿鸣院的视野可谓无敌,算是城西的制高点了,”崔含章一脸羡慕的说道,随便便把话题引向了北胡使团的事情。 “一切还是得看康王在攘京那边打得如何?兵部的军报详细论述了敕勒川的战事,三场下来互有胜负,仍然是僵持不下的局面。” “康王坐镇攘京自然问题不大,只是北胡使团这群人大摇大摆的在太康晃荡,终究不是个事,如今看来议和多半是假,只是不知所图何事?”柏言秋吁着碗中热茶,猜测说道。 “若是能看到牛马栏的情报,估计这群人的身份也就没啥秘密可言了。昨夜你走得匆忙,后半夜马场有人夜探伏龙芝武堂被我撞见了。”崔含章说出心中的怀疑,而且它认定那人八成便是辛夷。“连你都差点栽倒他手里?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辛胖子大腹便便竟然深藏不露。”柏言秋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夜他们出去了三人,最终只回来一人,次日清晨辛夷称病,反过来找我们要人。” “白眼狼都会先反咬一口,那另外两人会去哪呢?”柏言秋沉吟思索。 “会不会是去联络绿水营的谍子了?以本侯来看,议和使团很大的目的应该是来重建太康城的谍报系统,自两国交战以来绿水营和牛马栏暗战不断,自从琼林宴的刺杀案后,金羽卫联合羽林军彻查清城,水碟子一系的几个据点都被捣毁,绿水营的谍报系统估计也是瘫痪了。” 崔含章经他提醒,眼神逐渐亮起,“那辛夷、耶律景程、拓跋楚雄几人的身份就要好好查查了。” “费那事,明里不能动手,咱们暗地里拿人就是了,尤其是那个耶律景程细皮嫩肉的,估计骨头最软,就拿他下手。”灵武侯一挥手,示意他不用那么麻烦,挑一个用上手段试试。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心意。人在太康,如砧板上的鱼,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 “这事得做的隐蔽,而且不能整出人命,我总觉得那个耶律景程隐藏了身份,辛夷那个老狐狸隐藏的好,但下意识里还是处处护着他。”崔含章提醒一句,这事交给灵武侯最合适不过,他可是敲闷棍的行家。 “放心,打人不落伤,落伤不见血,太康城的混子小手段多的是。”灵武侯一脸坏笑,心理已经想到动手的合适人选了。 “对了,小白作妖,折腾的厉害,要么我先带他回小莲庄?” “别介!这事也怪不得它,也是屋山性情不定的缘故,怀孕的女人嘛容易炸毛。小白如今很得府里众人欢心,而且经此事后它懂事多了,夜里经常守在鸿鸣院,看家护院是把好手。” “既然如此,那就留它将功补过吧,以前在小莲庄尽是浪费粮食,在侯府倒是能出把力了。” “以后若是大侄子喜欢,就算是我送他的见面礼了。”崔含章见他喜欢,便不再坚持带走它,索性顺水推舟送给灵武侯了。 “这个,这个怎么好意思,小白可是异种,本侯占你便宜心里不踏实啊。”此时虽然嘴上推脱,实则灵武侯心中着实喜欢小白,只是碍于情面君子不夺人所好,一直不好开口。 “我是送给还未出生的大侄子的,跟你没关系。”崔含章说完便要起身。 “嘛去?别着急走,本侯当你是兄弟,跟你看样好东西。”灵武侯一脸神秘兮兮的拉住崔含章,关上房门,随后他扭动书柜上的梅瓶,只见两侧书柜自动移开,露出一扇石门。 灵武侯扎稳马步提气用力,憋得脸红红的,缓缓推开石门。一股湿冷气流扑面而来,看的崔含章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一层机关,石门足有一尺厚,重逾千斤,若无机括怕是难以推开。 “跟紧点,宝贝秘不示人,但本侯从不占人便宜,你是自家兄弟,咱们一起参详。”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石壁螺旋而下,只见两侧石壁上都镶嵌着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七十二颗夜明珠光线柔和,照亮了脚下的台阶,崔含章心中默数,共计三十六阶暗合地煞之数。 落到底部后入眼处便是一座先天八卦阵型,其上平躺着一块光滑巨大的石台,如晶莹透彻的白玉一般,氤氲之气丝丝缕缕,八卦阵边缘侧方位似乎有水滴声,柏言秋飞身上去,手中拿着一本书册下来递给崔含章说道:“以你的脑子,两个时辰足够记住了,牛皮书册是侯府祖传的炼体心得,里面整理了前朝武圣的一些修炼笔记。” 崔含章知道此时客气就是虚伪,索性便坦然的受之,如今他更是急切渴望的提升修为。微微泛黄的牛皮册子,虽然历经翻阅但却历久弥新,有些地方甚至磨的光亮,打开翻看,开宗明义第一句便是指出,我辈武夫终极目标便是肉身成圣。 “肉身成圣,何其艰难,炼神还虚尚有前人足迹可寻,但肉身成圣和羽化飞升一样,太过虚无缥缈了。”崔含章心中嘀咕便是在武夫子和大长老口中对于肉身成圣都只字不提,想不到前朝武圣果然是惊世骇俗。 千年已降,虽然说法不一,但各教都有类似的描述,佛家的金刚不坏体,道家的无漏金身,除了佛陀道祖兵圣几位外,再无听说有人成就此等境界。 究其原因便是天道循环,自有定数,凡人气血终有衰败时,肉身皮囊则腐朽不堪,再者肉身和神魂须协调同步,否则两者失衡容易引发生克制化。有些人则认为神魂壮大则可以另寻宿主,世间苦海无涯,修士武夫都在寻求渡世之法,理念不同则法门不通,武夫修肉身,修士炼神魂,各有千秋各有门道。 粗略翻阅一遍后,崔含章有茅塞顿开之感,崔含章感觉到原本光线晦暗的石台为之明亮了几分。前人笔记详细记录了修炼过程中的心得体会,甚至把气息流转穴窍变化感知都一一记录,此书册可谓价值连城,难怪灵武侯一脉能长盛不衰,却有独到之处。 初次翻阅牛皮书册他心境如小莲庄湖水一般起伏不定,脊背上的修罗刀铮铮作响,若非他死命的压制住,怕是已经离体而去了。 牛皮书册中记录了许多匪夷所思的炼体法门,有中内壮血脉修炼五脏六腑的法门竟然与巨蛙鸣天呼吸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他触发很大。然而还有很多在如今看来都是疯魔之举,更是有些自相矛盾的说法,只怕是功夫没练成,命就先没了,修炼一道果然是凶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有理,却未必是理,至少不是正理。有意思,却未必有意义,有意义的,却一定没意思,至少没得好意思。 崔含章有大日心印打底,学什么都特别快,其实大长老曾经交待,炼体未成不可动用修罗刀,否则驾驭不了反受其害。崔含章将牛皮书册上的内容默诵于心,留待日后慢慢消化。等他合上书册后,看到柏言秋正在白玉石台上打坐调息,忍不住用手轻轻触摸石台, “嘶!” 冷不丁防,顿时有股阴寒冰凉之气透体而入,沿着气脉游走直往心脉钻去,崔含章嘶的一声,赶紧运功抵抗,瞬间便把它逼出体外。 柏言秋听到崔含章的声响,睁开眼睛说道:“这块白玉石台千锤万凿出深山,集合了三十六地煞之气,与北方玄武星宿对应,正好摆放一座寒潭水眼中心,连通着地底水脉,乃是配合灵蛇呼吸法修炼的最佳之处,法侣财地缺一不可。不瞒你说,本侯也是托了小莲庄的福突破了灵蛇枪法的第三重境界,之后才得以打开这座地宫,看到初祖所留札记,得知我侯府这一套灵蛇枪法正是出自道家上清灵宝天尊一脉。” “传承有序,法脉正宗,这才是千年世家之气象,含章佩服佩服。”崔含章了解越多,心中越是钦佩,灵武侯一脉格局气象甚是不俗。 灵武侯跳下石台,两人再次一前一后走出地宫回到书房,“说起千年世家,含章的本家才是名副其实。清河崔氏,传承至今已有九百载,中间虽有式微,但从未听闻断绝,任他王朝兴替,但崔氏起起伏伏终究屹立不倒。” “你说的是事实,可惜我这溪口千烟洲的崔氏与清河崔氏八竿子打不着啊,或许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铁定是各修各的族谱唠.......” “辛夷那帮人酒量都贼好,大顺斋的酒局你务必要出席。”崔含章估摸着时辰,云岚公主该回宫了,便起身告辞。 “得了,我让柏云带几个酒腻子,撂倒他们不在话下。”灵武侯将之送出书房外,满口答应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畅音阁的影壁墙 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 崔含章自从读了牛皮书册的札记后,感觉在认知层面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行走坐卧间,心有所悟,身有体会,与此前所学彼此印证,不知不觉间武学造诣上精进良多。 此时他的状态颇有些武痴的意思,便是北胡使团的事情也都推给灵武侯,反正他们两个副使,谁去应酬都一样,如今太康城内便是连天桥底下听书的孩子都知道,北方蛮子没有议和的诚意。 崔含章让刘大头去查的大牙林院历代掌院的事,明面上的事都据可查,但涉及到辛夷的出身背景则查不下去了,倒不是金羽卫的腰牌不好使,究其原因是塞外幽州的谍报系统断绝了信息,档案记载截止于神光二十三年春。 崔尚书闲聊之际有句话说的让人回味无穷,“人呐!常抱着一颗平常心做事总是好的,意志得磨的厚重似大地,心气哪怕高过天又何妨?”每每仔细咂摸这句话,崔含章的心境便会变得平和宁静,待人接物的面色神情亦柔和几分。 虽然觉得十分无奈,但崔含章也想得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结果扬起一片灰尘:“瞧这风尘仆仆的,大头兄弟先下去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容我再想想辄。” 崔含章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漱兰轩求旨意,这等秘辛除了牛马栏,怕是无人能查清了。 说起来崔含章与牛马栏还是有些情分的,当年火烧幽云城便是合作手笔,辛档头一死,神光朝能知晓此事的寥寥无几罢了。 牛马栏直属圣上,非战时状态,与各军素无往来,谁若敢单线联系便是犯了大忌讳,更何况从来都是牛马栏找人,还没人能直接找到牛马栏。但崔含章知道他的游骑军中必然是有牛马栏探子的,找不出来不代表传不了口信。 崔含章圣旨没求到不说,还被臭骂了一通,应九功代传口谕:“朕交代的差事是早忘了?只顾着喝酒泡妞了吧,小心朕得空了打你板子。还有灵武侯,给他传个话,朕的金羽卫他不接也得接,赶紧去畅音阁做个交接。” “微臣,谨遵圣上教诲。”崔含章跪在漱兰轩门外领旨谢恩。 应九功轻走两步上前扶起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圣上是对崔探花跟灵武侯寄予厚望的,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谢公公点拨!”崔含章笑着回话,同时不着痕迹的塞过去一张宝钞银票。 却说自从那夜大顺斋喝的酩酊大醉后,耶律景程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整日焉了吧唧的,辛夷看他这副德性也是摇头叹息。北胡使团再次被安置在鸿胪寺接待外族使团的偏院内,辛夷想带着人去崔含章小莲庄蹭住的计划又一次落空。敌对国家使团往一个谈判副使宅子里钻,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景不长,三日后夜里夜里起风,结果鸿胪寺偏院再次走水起火,而且火势之大难以扑灭,最终鸿胪寺少卿当机立断舍了偏院不要,阻断了火势往正殿蔓延,最终的结果是北胡使团可怜巴巴地再次流落街头,太康之大竟无落脚之地。 太康百姓纷纷表示纳了闷了,“怎么北胡人走哪,哪着火?” “我看八成是他们故意放火,这是不满意咱们神光给他安排的住处呗!”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可火烧驿站,鸿胪寺未免太过分了,哪有来议和的使团放火烧房子吧!他就不怕惹恼了咱们,直接晾他睡大街?”有人对此说话表示怀疑,反驳道。 “我说你站那一溜呢?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北胡蛮子会像你这样懂礼节守本分麽?” “有事说事,好好说话,怎么还上纲上线了,爷是神光朝的种,祖祖辈辈都是正宗的神光子民!”两个人路人聊着聊着便吵了起来,甚至手脚不干净的推搡起来,惹得一众路人围观参与争吵。神光朝的百姓北伐大战后,血性十足。 西水关茶楼内,灵武侯吐掉嘴里的瓜子皮,说道:“瞧见没?咱们太康的百姓都看得明白,辛胖子这人做事不地道啊!” “晾了三个月而已,这就沉不住气了!大清早嚷嚷着要见圣上,说是带了北胡大王亲笔信,要面呈神光皇帝,议和条件都在信中。”崔含章放下茶杯,把最新的消息说了出来。 “狐狸尾巴终究漏出来了吧,想要面圣呈递信笺只是个幌子而已,估计还是想试探一番!”灵武侯自有判断,他自始至终就不信两国能和谈罢战。 “你的意思是指北胡方面也对幽云城那场大战有所怀疑。”两人交谈颇有忌讳,压低声音,用词都是浅尝辄止。 “依我看,辛胖子不像是莽撞行事,他这副做派似乎很有把握被圣上召见,此时才拿出北胡大王亲笔信,绝对是有的放矢!” “莫说是他了,便是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圣上龙颜了吧!王公大臣谁心里不是有些嘀咕?” “如今康王坐镇攘京,统管前线战事,泽王代政漱兰轩小朝会,你我就做好份内事得了,畅音阁那边还等着你去交接呢,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掂量。”崔含章幸灾乐祸的看着灵武侯说道。 “金羽卫是个烫手的山芋啊,不把昆百川收拾了畅音阁就还是姓昆的。”柏言秋把手中的瓜子一摊,拍拍手便要起身下楼。 “你这人忒不厚道,走的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 灵武侯回头邪魅一笑,回来拉上他的胳膊便走,“本侯正缺少个陪练,就你了!” “灵蛇炼体术与烧窑十把式印证之下,颇有些相通之处,送上门的陪练,那就别管我不客气了。”崔含章嘿嘿一笑,手痒难耐,他早就想找个人练练手了。 牛皮手册记载的很多穴窍刺激之法对于烧窑十把式裨益良多,他站在前朝武圣的肩膀看到了许多奇思妙想。夜间以远古巨蛙呼吸法吐纳时他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关键大穴的脉动,更是初次感知到穴窍间联通的纤毫血脉,对自己这具肉身的认知又深了一层。甚至他尝试将神识附在远古巨蛙身上,在人体小天地内逢山开路涉水而过,所见所感瑰丽奇幻丝毫不输外面大千世界。令其惊奇的发现了些十二正经之外的穴窍,像是星云漩涡一般缓缓运转着,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吐纳,隐隐有星光闪动,氤氲紫气勃发,每次内息运转一个小周天后,他的肉身都会随之低频震动,生机愈发旺盛,一种神魂都舒爽升天的感觉游遍全身每一个毛孔。 外面因为辛夷闹着面圣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可灵武侯与崔含章在地宫废寝忘食的捉对厮杀。若是武夫子和大长老在此的话,以心神观战就会发现两人非但肉体厮杀,神魂亦在较量,吞天七彩蟒和远古巨蛙的厮杀堪称经典绝伦,两者作为彼此生克天敌,遇之便是打得火星四溅,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乎哪里不对?”灵武侯从心相空间内退出,怔在原地苦思。 “虽有杀意但无杀心,你我对战不能出尽全力,虽然观想出的心相乃生克天敌,但你我意念均非要杀之而后快,少了战场杀敌之心意。”崔含章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们二人并非生死仇敌,切磋砥砺而已,缺少了战场上杀敌那股决绝狠劲。 “生死之间虽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最是磨砺武道。既然如此,明日咱们就去畅音阁接收金羽卫,本侯倒要看看号称三大禁军第一高手的昆百川有何能耐。” “有我掠阵,侯爷尽管放开手脚,昆百川心机颇深手段更是阴险,务必要提防他的阴招。”两人商议结束后在侯府内用了晚膳各自散去。 世道羊肠,人心不平,偏偏有人拧巴自己也恶心了别人。金羽卫除当日在值人员外,悉数在畅音阁内集结,从畅音阁第一层楼开始,都有重兵把守,一股肃杀之气到处弥漫。 “灵武侯,畅音阁七重楼,过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天,昆大统领他在顶楼候着您。”情况再明显不过,若是灵武侯登不上七重楼,还未上任便被打得屁滚尿流的话,金羽卫上下都不会认他,便是手执圣旨也甭想压服人心,昆百川这招阳谋确实厉害。 虽说崔含章腰悬金羽卫古篆金牌,在畅音阁内畅通无阻,但昆百川执掌畅音阁十五载,上下经营的可谓铁桶一块,灵武侯今日想要接收就得拿出镇得住场的本事来。 “雁翎刀,既分胜负,也分生死。”赫然醒目的篆刻在畅音阁影壁墙上,凛凛杀气跃然而出。 “本侯祖传的灵蛇枪法,用不惯雁翎刀。”灵武侯嗤笑一声,从柏云手中接过灵蛇枪,大步流星的窜出,一步三丈远,灵蛇枪幻化出数十个枪头,刹那间枪头合一戳在影壁墙上,在金羽卫众人看来仿佛银枪化为巨蟒狠狠撞在影壁墙上,灵武侯错身左右手交换,倒提枪杆拔出扎进墙内的灵蛇枪。 灵武侯一脚迈出踏在畅音阁一重楼的阶梯上,有闷雷声响起在众人心间,随后便听到身后影壁墙噼里啪啦爆裂声响起,密密麻麻的裂纹爬满整个影壁墙, “轰!”影壁墙轰然倒塌,巨石碎屑滚落满地,扬起粉尘遮天蔽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山玉碎 白马金羁,驰骋九州,身披金羽袍,腰悬雁翎刀,金羽卫乃正经八百的大内高手,个个身怀绝技眼高于顶,从来都是用鼻孔看人,太康周边的驻军背地里都骂他们长着眼睛喘气的。即便柏言秋承袭了灵武侯的爵位,但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在他们眼中也不过绣花枕头一个,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还可以,要想执掌畅音阁号令金羽卫,怕是份量还不够。 但未曾想灵武侯一枪之威竟然恐怖至斯,螺旋蟒劲以点破面骤然爆发可谓石破天惊,轰然倒塌的何止一面影壁墙,还有满阁金羽卫高傲的心气。 昆百川将金羽卫全部集结在畅音阁内,就是要在众目葵葵之下击败灵武侯,令其颜面扫地,以灵武侯的身份地位,何等的心高气傲,篪丽街上头等府邸面子上挂不住,届时逼得他自己向圣上请辞。说起来两人是比武切磋,又有百来号金羽卫亲眼见证,便是朝廷里的官老爷也说不出什么来,昆百川一手的好算计。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柏言秋哪里是好惹的,他深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凝聚精气神一枪轰碎影壁墙,让原本都想看他笑话的金羽卫目瞪口呆,随后心境如坠冰窖,再看向他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蔑之情,甚至有些新人眼神中透着灼热。 金羽卫历来以拳头论大小,道理最好讲,输了躺下,赢了站着! 崔含章看到时机恰好,立刻单手高举鱼虫古篆腰牌,气运丹田大声喊道:“灵武侯奉旨接手金羽卫,尔等速速列队听令。” 金羽卫直属御前,军纪严明,听闻圣旨自然无所不从,此时陆陆续续有人集结于畅音阁前。 “本侯不能让昆大统领白等了,畅音阁七重楼是必然要登,尔等就在院内候着。”灵武侯当真不走寻常路,竟然以枪头点在青石板上,枪杆做支撑,借力凌空翻上三重楼,随后以灵蛇枪斜插入栏杆空隙当做跳板,再次施为,飘身而上七重楼。 “好俊的轻身功夫,提纵之间如履平地。”便是在场的金羽卫都不得不钦佩灵武侯别出一格的登楼身法。如以此来,他们布置在各楼层的金羽卫关卡便再无用途,避开的巧妙之极,令人真是半分提不起脾气。 常人之心,如斑垢驳杂之镜,皆逃不过两字樊笼,熙熙攘攘,名利皆往。 市井商贾如此,清流士子如此,王侯将相亦是如此。 昆百川做梦也没想到灵武侯为了避开畅音阁各层楼的关卡竟然选择这种登楼方法,惊愕之下顾不得面子,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一步迈出如离弦之箭冲到凭栏处出拳阻拦住飘身入楼的灵武侯,拳风烈烈,夹杂着他的呵斥声:“有正道楼梯你不走,偏偏要走歪门邪道。” 灵武侯知道昆百川会很生气,但也没想到他会毫不顾忌体面出手偷袭,“昆大统领安排了金羽卫大阵消耗阻拦本侯,难不成是想抗旨不成?” 昆百川不听则罢,听他言必称圣旨压他,更是恼火万分,再提两成功力,顿时拳风猎猎,扑向灵武侯。柏言秋压根就没打算跟他动手,险之又险的从怀里掏出圣旨密文怼在他的面前,硬生生逼得他收回拳头。 “见圣旨还不下跪,本侯看你昆百川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灵武侯大声呵斥,中气十足,声响传遍整个畅音阁。 畅音阁内外金羽卫都听的清清楚楚,心里顿时翻腾起来,金羽卫本就属于皇家私卫,哪里有不遵皇命的说法,顿时你看我我看你,个个再也不是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分明都有了慌乱的神情,昆百川若真是违抗皇命,恐怕在场众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崔含章与他心有灵犀,拿捏时机分毫不差,暗中用上巨蛙鸣天的法门喊道:“圣旨在此,灵武侯奉皇命前来畅音阁接替昆百川任金羽卫大统领,尔等速速跪拜接旨。” 说话当口,崔含章竟然也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高举过头,畅音阁内外有几百金羽卫不管服不服气,见圣旨如见圣上,全都齐齐跪地高呼万岁。 崔含章虽然已领了金羽卫腰牌许久,算是名义上的二当家,但还从未受过这般待遇,此时见到众人全都下跪,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此招险棋算是赌对了,下面就看昆百川的选择了。 圣旨怼到鼻子上,昆百川不能当做没看到,况且外面几百号人已经山呼海啸般的下跪接旨,灵武侯占了大义名分,他也只能暂避锋芒,无奈之下只能强忍着怒气,单膝跪地接旨。 “昆大统领莫要觉得委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圣上只是要你交出金羽卫而已,这点事应该不难吧?”灵武侯五指收放再次握紧手中灵蛇枪,低眸问话,字字敲打在他的心尖上,是谓杀人诛心。 昆百川手捧圣旨,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气势瞬间萎靡,面露苦笑道: “昆某生是皇上的人,死也是皇上的鬼,微臣接旨。” 灵武侯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到昆百川服软,便也不在咄咄相逼。要想收服昆百川,还是得攻心为上,于是上前一步躬身扶起昆百川的胳膊轻声说道:“昆大统领威望之高,金羽卫上下不做第二人想,以本侯看来急流勇退是智慧,颐养天年是享受。” “竖子小儿,真是枉费圣上苦心栽培。”不知为何,昆百川听了他的话反而勃然大怒甩开胳膊,立刻反唇相讥。 此话一出,忒扎人心窝,灵武侯脸色先是涨红,随即转青,难看至极,“好心当成驴肝肺!罢了!今日非要做过一场才让你死心。” 灵武侯终究是年轻气盛,昆百川一句竖子小儿便让他气血翻涌,压抑不住的怒火中烧,原本与崔含章仔细推演的对战策略此时也顾不得了。 昆百川素来保养的极好,今日难得未披盔甲,鬓角有缕银发垂下,迎风飘动,凭栏而立,一身镶边云纹素袍裁剪得体,颇有儒雅气质。此时他的眼神中有跳动的火苗,压抑不住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一头长发无风飘动,连胡须也在飘动,两人的对峙无声无息,但气氛压抑到极点,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虽然灵武侯柏言秋今日所作所为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但还他还不至于轻易便被唬住。太康城风云变幻,多少天才豪杰崛起又陨落,而他稳坐金羽卫头把交椅数几十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此刻他的心是冰冷的,灵武侯与崔含章两人一唱一和就想接收了金羽卫,未免太过小瞧人了。看着眼前的嚣张跋扈的柏言秋,昆百川眼中怒气更盛,他对灵武侯柏言秋人的怒气甚至胜过他来接收金羽卫一事。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空悲切了他的英雄心。 想来吃过的亏比他们两个后生加起来还要多,慢慢变老也慢慢精明,城府便也愈发深了。此时故意出言羞辱,攻其心神乱了方寸,从而打破他们苦心营造出挟带皇命而来的上位者气势。 伴君如伴虎,圣上对他可谓是步步紧逼,先是让游骑军副统领崔含章来领了鱼虫古篆金腰牌,将金羽卫分权于那个后生,现在更让灵武侯接收整个金羽卫,这中间还有神秘高人暗中出手,昆百川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心理总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可此时连皇帝面都见不到,他也是无可奈何。 崔含章听到柏言秋的怒喝,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坏了,言秋中了激将法!” 此时顾不得讲究,全力运功展开身法手脚并用沿着畅音阁纵跃而上,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两人之间,随后微微后撤,三人成掎角之势各自据守一方。 崔含章及时赶到,长出一口气,随后抬起手用大拇指捏了小拇指最后一节,在两人眼前晃了晃,问道:“瞧瞧这是什么?” 柏言秋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动作问道:“什么?” 昆百川一言不发,但眉头紧皱盯着他。 崔含章一脸讥讽,掷地有声:“你们俩的心眼儿!” “你.....”昆百川半百之人被人嘲讽,顿时气的浑身颤抖。 柏言秋摸摸鼻子,无奈两手一摊:“本候倒是想做个大方之人,只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莫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们俩一起上吧,胜过昆某的雁翎刀,随你们处置。”昆百川毫无征兆一拳打出,直击崔含章心口,无声无息间就要将其毙命。 崔含章顿时觉得拳风扑面而来,刮在脸上令他呼吸困难,脚下如扎根一般准备硬接他一拳。柏言秋见他先下手为强,提枪便来救援,不曾想昆百川身子仿佛折叠一般,诡异的扭过来,陡然逼近到他身前, “嘭”一掌拍在灵蛇枪杆上,借着反弹之力潇洒的向阁内飘去。 好一招指东打西,戏耍二人,实则真正目标是摆在书案上的雁翎刀。 昆百川拔刀出鞘整个人气势大变,眼中不见天地,唯有此刀,抚摸着刀身眼神流露出款款深情,喃喃自语道:“老朋友陪我最后一战。” 两人汇在一处并肩走入阁内,“昆百川老奸巨猾,稍后凝神静心莫要再中他激将法。” 柏言秋跃跃欲试,不以为然地说道:“稍后你来压阵,本候要与他斗上一斗。” 昆百川两目闪闪有神,带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以刀尖遥指两人,“临阵对敌,三心二意,斩杀尔等,方能不辱此刀。” 崔含章直觉地感觉到这个二十多年来一直稳据金羽卫第一高手宝座的人物,在那人人惊惧的外表下,实充满着洞悉世情的超然智能,此时生命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个胜与败的游戏,感觉不到半点忧惧。可是他还没明白为何有这种直觉,神识中便感觉到有刀锋斩来。 两人暴喝,功力运转,双双欲要发难,蓦地同时一震,煞止了去势。 原来昆百川仍卓立原地,脚步没移半分。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升起怪异无比的感觉,他们为何会生出昆百川攻击前进的错觉了? 这种究竟是什么武功?是他身法奇特动静转换飞快,还是精神错乱的幻觉? 柏言秋一声长啸,长枪如灵蛇出洞,往昆百川脸门剌去,只是违背常理灵蛇枪缓缓击出,枪头每推进一分,带起的狂飙便愈趋激烈,在离昆百川还有八尺许时,劲气已波及方圆三丈之外。 昆百川刀锋一磕一挑,灵蛇枪便偏离了原有轨道。 接着飘身而起,似要冲前,又似要往后飞退,使人完全捉摸不到他的进退方向。 柏言秋灵蛇枪加速推进,封死昆百川所有前进之路。 崔含章则躲在柏言秋身后伺机出手,身影时隐时现虚虚实实,目标直取昆百川小腹,只攻不守,完全一派不顾自身的拚死打法。 昆百川在这么凶险的形势里,依然从容不迫,眼中闪过对这两名敌手的赞赏,跃空而 起。 柏言秋和崔含章两人气势如虹,齐齐离地跃追,从左右两侧由下往上攻向昆百川。 昆百川一阵长笑,竟倒跃回原处。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改变这样的去势,但昆百川竟奇迹地做到了。 柏言秋和崔含章齐齐击空,大惊失色下沉气落地。 浓烈的杀气由昆百川手中魔刀处迫来。 两人急退,回到原地,摆开守势,准备应付昆百川的反击。 昆百川悠然负手立在原处,便像是从没有移动过分毫。 三人回复早先对峙之局。 但崔柏二人气势已无复先前之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百五十章 从此易主 崔含章从昆百川身上感受到无比的骄傲和自信,此时找不到半分的市侩和沧桑,只有一种横眉冷对生死成败的不世气魄在蔓延开来。 昆百川视线从未在他们两人身上停留,眼神忽地转为庄严肃穆,侧身单手握在包扎着数重白布条的刀柄,把刀移至眉心处直竖,以刀正眼后,眼神变得利如刀剑,刺往崔柏二人,庞大的刀气风云般往他们涌去。昆百川自言自语道:“伴君路走的艰难,又是使人黯然销魂,生离死别,悲欢哀乐。” 崔柏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他说的话稀里糊涂,临阵对敌,气势绝不能输,气机交锋心神为主。此时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呼吸之声,远近可闻,霎眼间晋至另一种境界中,杀气严霜。若是任由昆百川这样提升气势,便是二人联手怕是也讨不到半点好处了。 柏言秋深吸一口气,摒弃心浮气躁,低沉嗓音说道:“今日既分胜负,又分生死。” “我等做臣子为圣上分忧解难,敢不用命?”昆百川置若罔闻,似乎是对着万里晴空说出了一句心声。 灵武侯噗的笑出声来,“啧啧!这话从昆大统领口中说出来,真是让人觉得唏嘘呐!” 崔含章则是眉头紧皱,他愈发感应不到昆百川的气机了,若非是灵蛇枪的对峙牵引,此时他都怀疑昆百川施展了某种神秘遁术,竟然能从他的感应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绝不能再让他牵着两人的鼻子走了!”崔含章心中打定主意,率先发难,双手负后一步迈出,有森寒杀气从其脊背处冲天而起,便是畅音阁外的金羽卫也有人感应到这股惊人的杀气,纷纷起身看向七重楼。 “好重的杀气。”昆百川如坠尸山血海,有万千冤魂凄惨哀嚎。顿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气机流转停滞。崔含章的履历他查的清清楚楚,自小到科考上榜便以读书烧窑为业,即便是一年前参与了北伐大战,亲自动手杀过人,可绝不可能修炼出如此骇人的杀气。 两人心有灵犀,崔含章率先发难之际,柏言秋一声吼叫如龙蛇起陆,后发先至,灵蛇枪尖直戳昆百川心口而去。 行至半途,崔含章消失不见,再出现时竟然毫厘不差的踩在了灵蛇枪头,在昆百川的神识中感应到灵蛇巨蟒的头顶蹲坐着一只远古巨蛙,巨蛙张口吐出一片璀璨的冷光,杀气透骨,令人胆寒。 “好刀法!”昆百川一生经历大小战斗百余场,眼界甚高,等闲之辈入不得他的法眼,只是崔含章刀未出鞘,但杀意已经充塞整个七重楼,更是直接攻击神魂,令他心境不稳。虽然他虽不知堂堂探花郎何以会驾驭此等邪恶凶险的刀法,但今日眼前的两位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令人惊奇,由不得他不全力以赴。 昆百川不退反进,一步迈出如跨越时间长河一般,驾驭雁翎刀无视距离直接迫近灵武候一尺范围内,若是灵武候不松手弃枪,怕是双臂便要被斩断,电光火石之间崔含章脊背上的修罗刀终于出鞘,一道刀气分中直劈昆百川的后脑,杀气凛烈得足可把人的血液凝固。 崔含章再次消失不见, 只馀下铺天盖地的刀光。 那昆百川暴喝一声,雁翎刀化作炫目的烈电,破入凛冽刀光之。枪气刀光,忽地一起敛去。 聚在畅音阁外的金羽卫中,不论功力高低者,都被神觉感应中那惊心动魄的壮观场面所震慑,青天白日间七重楼内竟然大放光明,令人瞬间晕眩,呼吸亦忘记了。 寂然无声,除了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和凉风拂吹外,一切都静止下来。 七重楼内的所有灯光一起熄灭,连同上空都刹那间失去光明,即便金羽卫们竭尽目力仍然看不清七重楼上发生了什么。 “锵!”清脆的刀剑撞击声响起,如天音钟鎜,光明复现,随即崔含章倒翻出去,撞在墙壁上,大口咳血。 雁翎刀断去半截,灵蛇枪刺穿左肩,鲜血顺着枪杆流了一地........ 森寒如雪、薄若纸片,这是昆百川眼中看到的修罗刀本相,虽然只是弹指一刹那,但刚才他足足劈出了十八刀才抵挡住修罗刀杀气。在那一刹那间他亦发现了破绽所在,修罗刀霸道无匹,哪里是崔含章能驾驭的了,刚才分明是强行出鞘,未杀敌先伤己,只是他未曾料到的是自己的雁翎刀竟然抵挡不住被当场斩断,否则断然不会被灵蛇枪破开防守,刺入他的左肩。 半截雁翎刀受力激荡而出七重楼,院中金羽卫只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直直而下,钉入青石地砖。 灵武候顾不得其他,松开手中的灵蛇枪,一步扑倒墙壁边抓住崔含章肩膀喊道:“崔含章!” “死不了。”崔含章吐掉口中的血水,用背抵着墙壁艰难的站起身来,灵武候揽过他的胳膊架住他。 “罢了!罢了!老夫败了!”昆百川随手把雁翎刀扔出栏杆外,抖动肩胛骨便将灵蛇枪逼出体外,也未见他动手封住穴位,血流便自然止住。 “金羽卫今后听令于你们二人,老夫去也。”昆百川撂下话后,人如大鸟一般破空而去,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昆百川自从琼林苑刺杀案后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打击,已然萌生了退隐心思,只是以他性格断然是不能黯然退场的,这才有了金羽卫大阵试探灵武候一事。只是未曾想到两位年轻人深藏不露,这般身手已然足以跻身太康城年轻高手一列,尤其是崔含章手中初次现世的修罗刀杀意无边,凶险至极。诚然他可以继续出手搏杀二人,但他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与两个小辈打生打死死的传扬出去,他昆百川可就真是晚节不保,一世英名俱毁。 今日过后畅音阁由他们二人执掌,一代新人换旧人,两位年轻人算是踩着他的肩膀再次登高了。 油多不费菜,礼多人不怪,灵武侯站在七重楼凭栏处,长啸一声穿破云霄,柏云立刻带领侯府家丁押着三辆马车进入畅音阁。立完威也要笼络人心,灵武候给金羽卫带的见面礼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可谓是送礼送到心坎去,才能事半功倍。 “生死全不介怀,昆百川这点做得倒是个爷们。”灵武候一手扶栏,一手架着崔含章,目光落在朗朗晴空。 “仔细想来,他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看似是一两句闲话,可能是他用一生讲的道理。”崔含章虽然被昆百川打成重伤,但对事不对人,对这位前金羽卫大统领的评价并不低。 “你累不累啊,简单事情往复杂了想,人力有穷时,小心哪天心碎如水中月,捞也捞不起来了。”灵武候架着他一层一层的楼下来去,早点回去养好伤才是正事。 一月有余,崔含章伤势痊愈。此间反复回味拔出修罗刀瞬间的感悟,使他对修罗刀法的理解更深一层。 “你有家有口,早点回去歇了吧!醋坛子翻了有你好受的。”一阵急雨过后,小湖内荷叶上积满水珠,崔含章仰头把牛皮酒袋喝掉最后一滴,然后扔回给他。 “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放你一个人去鬼市,死了咋办?少了个斗嘴的乐趣,我找谁说理去?”柏言秋一个侧身用胸膛停住牛皮酒袋,然后落在脚背上,踢回给他。 丰乐坊铁器铺子的倒不失为一条线索,但鬼市再查下去恐怕就要犯忌讳了。夜深人静时崔含章复盘七重楼一战,脑中反复过滤出刀的场景,最终受到斩断雁翎刀的启发,他忽然想到北胡既然缺少铁器,必然是会想办法在神光境内四处搜罗,但铁器食盐都是严格的管控品,尤其是铁器铸造是在兵部职方司登记造册的清清楚楚,便是全城有多少铁匠都要列明,如今唯一不在登记的就是鬼市丰乐坊,里面各族杂居,很多胡人装扮成他族混在其中很难辨识。 军医小五自幼生长在边关,对于塞外各族颇为熟悉,崔柏二人离了他当真是睁眼瞎。 只是他们刚入丰乐坊,便被人认出,此时一矮瘦老头微躬着身子拦路阻道:“请侯爷和崔统领还是止步,里面脏乱不堪,怕是脏了二位贵人的鞋子。” 柏言秋大为不悦,一个糟老头子也敢指名道姓的拦路。崔含章怕他说话没轻没重,惹出事来,便上前抱拳问道:“老丈从何得知我二人身份?” 矮瘦老头再次躬身回话道:“虽然二位都便装出行,而且刻意改变了装扮,但神色气度如皓月当空,遮是遮掩不住的。” 柏言秋可不是好糊弄的,不耐烦的打断他:“说点干货!” 铁器铺子老板嘿嘿一笑,露出两颗残缺的黄牙说道:“是是……实则是您脚上这双赤色纹蟒靴,哪个平头百姓敢穿呢?江湖草莽来去匆匆的,眼里只有吃食和银子,怎么会在意鞋子这类小细节。我朝对衣着服饰有着严格的品级限定,赤色纹蟒靴非王侯一级不能穿。” 铁器铺子小老头其貌不扬,但思虑周密,一通分析有理有据,柏言秋不甘心的指着崔含章问道:“那他呢?” 小老头拱手拜下,然后慢慢说道:“灵武侯府与小莲庄的关系莫逆,两位爷更是联手击败金羽卫大统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鬼市都对两位竖大拇指。” “虽然小老儿只在画像上见过探花郎,但身边这位小哥儿最近可是名声不小,军医小五先生甚是得太康城里姑娘们的喜爱,人送雅号妇科圣手,很多个方子都流传到丰乐坊了。” 两人听闻此话,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身后的小五,只见他黝黑的面孔下微微潮红,算是铁树开花稀奇的狠。 “哎呀,百密一疏!”灵武侯一拍脑门,颇为无奈。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丰乐坊 崔含章一步迈出,移形换影闪身在铁器铺子老头的身后,以擒拿手扣住他的咽喉,呵斥道:“区区一个铁器铺子老头,也能知道这些?” “贵人饶命!饶命啊!小老儿守着铁器铺子,见得都是来往各色人等,故事也就听的多了,怪只怪两位爷名气太大了,不信你们随便找个街上的孩子问问便是。” 铁器铺子老头一脸惶恐,连连抱拳作揖。 崔含章压根不信他的话,手上用力,威胁道:“还不老实,这套说辞张口就来,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吧!” 小老头咽喉被拿住,呼吸愈发困难,手脚挣扎很是凄惨,口中发出干咳声,此时周边围上来许多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手中拿着棍棒指指点点,互相说着一口他们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小五靠近崔含章与他以背抵背,“崔大哥,这群人来者不善,他们要你放了铁器铺子的小老头。” “他们说的是北胡官话?” “不是,是一种塞外草原各族通用的语言。” 柏言秋也觉得形势不妙,悔不迭说道:“就一糟老头子,何至于群起而攻之?早知道就多带些人手出来。” “我看要么先放了他吧?” “你不觉得我们一入鬼市便被人盯上了麽?我们刚要来查访铁器流通,这个糟老头子便早早的等在铁器铺子,我们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中,这岂不是太过奇怪了?”崔含章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此时也不过是先发制人,想着逼出幕后之人。 “照理说太康城没人敢把咱们两人怎么样,只是现在你我便装出行,莫名其妙的陷在鬼市里,而且又是异族杂居之地,即便是有些个损伤,将来恐怕也是笔无头债。”柏言秋看着眼前这群彪形大汉,墙头上屋檐下围了一层又一层,一脸愁容,鬼市三坊的混子闲汉莫不是都聚过来了。 正当三人私下嘀咕商量对策之际,便看到有一紫袍公子排众而出,对着他们喊道:“我说侯爷和探花郎,两位都是跺一跺脚太康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何苦为难一个铁匠呢?” 崔含章听他说矮瘦老头是铁匠之时,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矮瘦老头突然双手扳住崔含章扣咽喉的右手,十指如铁钳一般刚劲有力,竟然硬生生的扳开了寸许,弯腰如拱脚下滑动,如泥鳅一般脱身而出。这铁匠几十年如一日的打铁练就一膀子力气,当真是力大无穷,崔含章竟然拿不住他。 “好大的力气!”崔含章脱口而出夸赞道,能在他的擒拿手下逃脱之人这铁匠算是独一份了。 “承让!承让!”矮瘦铁匠堆起满脸褶子,笑眯眯的抱拳回话。 铁匠两三步走回铺子内,一手抓起一个硕大的铜锤,单个锤头有他两个脑袋那么大,被他抗在肩上更像是多出来的两个脑袋,整个画面滑稽搞笑充满了违和感,柏言秋不禁咋舌,“乖乖了隆咚,这一锤子下去,人都被砸成肉饼了。” 崔含章看着铁匠的铜锤,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幽云城认识的辛档头,当年他也是用了这样一对翁金锤,打人如挂画,硬是为众人冲开了一条血路。 柏言秋看他有些愣神,用胳膊顶了顶他,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走神?” 崔含章并未理他,而是走上前抱拳对着铁匠说道:“刚才多有冒犯,阁下好大的气力,只是崔某瞅着这对翁金锤有些熟悉,不知阁下可还有同门师兄弟?” 矮瘦铁匠满脸疑惑,搞不懂眼前这位探花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清清了嗓子说道:“俺没有什么师兄弟,打铁练就的一膀子气力。” 铁匠嘿嘿一笑,说话间握紧锤柄,将两支铜锤对敲了一下,嗡嗡声响如闷雷一般。 “崔探花这个时候套近乎是不是晚了点?”紫袍公子一收手中的纸扇,似笑非笑的说道。 柏言秋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说出口,这时紫袍公子说出来,他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结果冷不丁的被崔含章踹在小腿上,一脸嫌弃的表情那眼神瞪他,柏言秋尴尬一笑,想着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便朗声对着紫袍公子问道:“既来之则安之,知道是本候与崔探花到访,还不赶紧沏茶待客,真当我们俩是吓大的嚒?” 紫袍公子微微一笑,挥挥左手,原本围着的众人纷纷散去,来得快散的更快, “自打两位抬脚迈入鬼市三坊之时,本君这边就已经收到消息,贵客驾临丰乐坊蓬荜生辉。” 崔含章留意到他言谈举止,处处都透露着从容,想来在鬼市内敢自称本君的,又兼三言两语便能召唤指使众人,估计也只有紫云君才能做到了。 紫云君一边说话,一边侧身伸手虚托,示意他们跟随前行。 崔含章与柏言秋对视一眼,彼此都猜到了眼前这位紫袍公子的身份,“劳烦紫云君亲自出马相迎,这阵仗让人受宠若惊呐。” “灵武候莫要见怪,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两位是便装出行,鬼市内除了本君和老铁外,再无人知晓尔等真实身份。” 柏言秋路过丰乐坊牌坊时故意停留,抬头仔细瞄了瞄新立起来的牌坊,看似随意的问道:“本候没记错的话,这块牌坊该是太祖十五年立起来的,算起来至今也该有百年光景了,怎么看着如此新?” 紫云君面皮抽动,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将三人让进牌楼内,老铁扛着翁金锤守在门外,四人进入内室。 幽香入鼻,崔含章环顾一圈,叠室内装饰朴素,三面墙壁都是书柜,柜上摆满了各种典籍,诸子百家著作应有尽有,书柜上方悬挂一块匾额,上书“叠室入书山”,匾额下有一书桌,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幅墨迹未干的字帖,另一边则摆了一盆文人清贡附石菖蒲,叶苗嫩黄,有水珠凝结,看得出来打理的十分用心。 “寒室简陋,让三位见笑了。” 崔含章心想外面传言紫云君乃黑道巨擘,掌管鬼市三坊为人心狠手辣,只是观他言谈温和举止有度和叠室内的装饰更显清雅,分明是一个比他还像读书人的读书人,难道传言有误? “紫云君真是神通广大,不会是从崔某出家门那一刻便已经得知了吧?”崔含章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说出,语气中不爽的意味再明白不误了。 紫云君自走入叠室后,便从书柜下方取出一套茶盏子,拨弄小炉上的火苗,然后拿起竹筒吹旺,拣茶、暖壶、洗茶、冲泡、出汤,动作一气呵成,随后请三人入座品尝,饮罢杯盏中茶汤后,幽幽说道:“探花郎和灵武候都是太康城的大人物,一举一动都牵扯各方利益,兜米巷和篪丽街有多少眼线您二位不会不知道吧,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不是?” 柏言秋如牛饮一般,一口喝掉茶汤,不由得皱眉道:“什么茶?这么苦?” 崔含章将茶盏放在鼻前闻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向心头,然后用慢慢送入口中,将茶汤在舌苔上滚一圈后吞咽而下,幽幽说道:“想不到能紫云君这里喝到云深寺的野茶,当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紫云君眼神一亮:“探花郎识货啊,看来不枉本君拿出珍藏的好茶。” 柏言秋转头看向他,向他打眼色询问,“这你也知道?” 崔含章放下茶盏,解释说道:“当年参加晋安贡院科考,适逢漫天风雪,幸好得云深寺住持收留,我和十几个学子借宿在云深寺,机缘巧合下喝过神秀峰产的野茶。” “虽然有眼线传话,但怎知我们会在铁器铺子停留?而且还有铁匠专门等候着我们,难不成紫云君能掐会算或是修成了他心通?”崔含章一句话带过野茶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回到他们的行踪上。 “探花郎莫要开本君的玩笑了,能修成他心通的高人,怎么会还在这红尘中打滚呢?” “只是太康城风云诡谲,哪家没些特殊手段?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鬼市三坊夹缝中求生存,但也自有门道,其它的请恕本君不便相告了。”紫云君再次为他们三人倒满茶汤,请他们品尝。 柏言秋听崔含章介绍这是产自神秀峰云深寺的野茶后,便有意留心品尝,强忍着苦涩将茶汤含在口中咂摸,只是无论他如何品味,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只好放弃,心想附庸风雅这回事,本候是学不来了。 崔含章看着全神贯注在煮茶分汤的紫云君,不禁陷入沉思,他实在难以想象鬼市三坊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刚才短暂停留他便扫到铁器铺子的角落里堆满了镔铁,这些都是锻造兵器的上好材料,都是列入兵部管控的违禁物品,想不到丰乐坊这边竟然堂而皇之的摆在角落里,全然不把朝廷禁令放在眼中。 “偌大的太康城,怎么会容不下鬼市里几个孤魂野鬼呢,有些生意鬼市不做,还会有其他人做。”紫云君看他盯着自己陷入沉思,便再次开口说道。 崔含章听到此话,不自觉的想到了那个早死的司马家二公司司马睿,便顺势问道:“那司马睿这单买卖也是鬼市接的唠?” 紫云君猛然抬头,双目中射出骇人的神光,仿佛要看透崔含章的心思一般,便是柏言秋和小五都感觉到目光中的杀气,两人寒毛乍起,心头感觉有千斤压顶。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人告状 崔含章的话语仿佛触动了紫云君逆鳞,叠室内气氛瞬间冰冻,三人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这种威压崔含章只在武夫子和大长老身上感受过。 “江湖传言果然不可信,眼前的紫云君分明是天榜宗师,哪里是地榜高手能比拟的?”柏言秋心理嘀咕道,他已经做好了双方翻脸动手的准备,身后的小五已经伸手入怀摸到了柳叶刀。 崔含章首当其冲额头微微渗汗,坐下的蒲团连带人都被逼的往后退去,只是当三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威压瞬间消失,一切恢复如常,紫云君若无旁人的洗茶泡茶,一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神情。 “有人利用鬼市转移注意力,牵扯太院学子命案的人已经伏诛,本君不想再提。”紫云君风轻云淡,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既然紫云君不愿重提旧事,那咱们就聊点新鲜的,镔铁的买卖可不是随意能做的,不知紫云君可有崔某和两位堂官共同签字画押的文牒?”崔含章将焦点引向铁器铺子,此行他们的目的也是查访鬼市内铁器流通情况。 紫云君风轻云淡的说道:“崔司马何苦为难本君呢?农桑耕犁、车马轮毂、庖厨炊具等等哪一样不需要用到铁器?况且鬼市三坊是各族自发聚集而成,错综复杂,便是本君也管不到所有事。” “崔司马有空在本君这里磨牙,还不如回去小莲庄看看,麻烦到家了。” 柏言秋一直旁听两人对话,此时忍不住插话道:“如今太康城敢找小莲庄麻烦的怕是没几位了,本侯掰着手指头数数啊,难不成鬼市的手伸进皇宫大内了?” “侯爷说笑了,鬼市三坊在各位大人眼里就是臭水沟里讨生活的贱民而已,没事就会被教训收拾一番,哪里还敢伸爪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紫云君向灵武侯请了一杯茶,笑意盈盈的说道。 “紫云君太谦虚了,太康城恐怕除了圣上,还真没谁敢把鬼市三坊不当回事,本侯和崔含章不就被请来喝茶了麽?”柏言秋说的都是心里话,但他嘴碎结果把天给聊死了。 他自少年时期就对鬼市三坊充满好奇。当年他也曾向叔父发问,朝廷何不铲除鬼市三坊?席间柏巨阙未发一言,宴席散后也正面回答,而是次日一杆子把他支到太康府衙,说是跟着府尹大人坐堂审了案子,半月有余柏巨阙才与侄子在书房中详聊一番。 “说说看在太康府衙有何收获?” “没啥收获,太康府尹就是吃白饭的,蠢货一个人。”柏言秋少年心性言语无忌,一句话让其叔父把刚喝的茶喷了出来。 须知当年的太康府尹是灵武侯柏巨阙从新科进士中挑选用心栽培的,结果被自家侄子骂作蠢货,岂不是连他的脸也一起打了?灵武侯柏巨阙素知他的秉性,收拾好书桌案头耐着性子与侄子聊天,让他说说为有何见解? “我朝律法苛严,但太重证据,程序正义是根本,太康府尹审案子更是按部就班,很多作奸犯科之人往往利用规则漏洞逃脱惩罚,他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很多无辜之人却被诬陷反告。”柏言秋那会说的口沫横飞,义愤填膺的架势像是要动手打人。 灵武侯柏巨阙未置可否,反而听的频频点头,还不时帮他递过去一杯茶润润嗓子,看他一通撒气后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柏言秋咕嘟咕嘟喝完一壶凉茶,用衣袖一抹嘴说道。 “明天让秋伯带你去城里转转,西市东市鬼市都走走,看看那些个作奸犯科之人下场究竟如何?”柏巨阙对着门外的老管家吩咐一声,随后便把他打发出去了。 当柏言秋跟着管家每日在城里闲逛,在鬼市三坊看到那些当初在府衙里逃脱惩罚的罪犯,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拔舌斩足者比比皆是,更甚者还有千刀万剐,那会给他青涩的心灵震撼颇大,不由得问道:“秋伯,这是何故?这帮罪犯死有余辜,官府既然都没定罪,谁敢滥用私刑?” 秋伯是侯府老人,前后跟随二代灵武侯,侯府的兴衰便是他的全部,此时看着年轻气盛的世子,一脸慈祥的说道:“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还应当有一条灰色地带,供黑白两道游走。有些事官面上不好做,不代表民间不能做。” “请少爷牢记一件事,光明之下,阴影共存。”随着年纪渐长,柏言秋对当年秋伯的话理解的愈发透彻,凡事无绝对,存在即为合理。 紫云君说的也是实话,如果鬼市三坊大小事务他都要管的话,那也不用修炼了,鸡毛蒜皮腌臜污秽的事都来纠缠,此生也就无望晋升天榜宗师,更何况紫云君本就志不在此,他一生梦想便是登顶武道巅峰,见识一片新的天地。 紫云君微笑不语,低头品茶,此时老铁推来屏风进来附耳通传:“小莲庄的管家找姑爷来了,在外面四处转悠。” “不要为难老人家,派人去把他请过来。”紫云君随口吩咐道。 “不是本君不懂待客之礼,只是小莲庄管家找过来了,看来事情不幸言中啊!” 崔含章听的心中波澜泛起,不是出了大事,崔伯不会亲自出来寻他,再也坐不住了,忙的起身追下楼去。 柏言秋看他走的匆忙,起身便欲追去,被紫云君开口拦住:“侯爷若是信得过本君,此时该去宫里打点上下。” 柏言秋嫉恶如仇,虽然对鬼市的走私夹带深恶痛绝,但也对紫云君的惩恶扬善颇为赞赏,总体而言印象不差,身子略微停顿,转身抱拳说道:“我替含章在此谢过紫云君了!” “慢走,不送!”紫云君眼色示意老铁跟上去,免得其他坊内有些不开眼的自找麻烦。 紫云君修的便是心念散化万千,归来恒定如一之法,但即便是他在此道上也是修心不足,只好修力弥补,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举步维艰,心力不足行,若非是借助神光朝诸天星斗大阵带来的武运,恐怕再难寸进,强行修炼只会走火入魔。 鬼市三坊说是由他坐镇,实则于他而言亦是牢笼。机缘巧合下突破境界,使得他出去游云四方之心更加强烈。恰巧此夜他收到消息灵武侯和崔探花的马车直奔鬼市三坊而来,他便有意见一见两人,在他眼中崔探花由文入武,短短几年间能有此成就实数异数,他有观人之法自然是想接触下这位文武双全的,柏言秋更是继承了侯府一脉的灵蛇枪法,与他大有渊源。 直到他们饮茶之际,紫云君也是才收到消息,有御史上书弹劾崔含章私通宫闱,利用金羽卫腰牌之便利随意出入后宫,话里话外直指他私德有亏秽乱宫闱。 这罪名岂止是要杀头,还要株连九族,自古以来秽乱宫闱之人皆是下场凄惨,尤其是嘉隆帝最忌讳的事情。 崔含灵和崔母刚来太康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要跟着下狱砍头,含灵吓得整个人都哭傻了,小莲庄内愁云惨淡。 御史言官自谓清流,有弹劾风宪纠察百官之职责,如今有人抓着崔含章的小辫子不放,奏本中详细列数他三大罪状,其一私德有亏,私通宫闱;其二人品不正,出入烟花柳巷,见一个爱一个;其三说他爱财如命,克扣游骑军军饷,崔探花两只眼,一只看向钱财,一只看向权柄。 此事更像是早有预谋,御史言官刚弹劾他,坊间便流传戏言说他牙口不好,吃的一手好软饭,如今更是鸠占鹊巢,小莲庄改姓崔了,此崔非彼崔。 崔含章急匆匆赶回小莲庄见到的是当值金羽卫奉命请他进宫问话。 本想换身官服再出发,但金羽卫催得紧,说是圣上命他即刻进宫,不得耽误。于是便又马不停蹄的奔往宫内。 漱兰轩内嘉隆帝背对他临帖练字,时隔三月后崔含章再次得见天颜, “微臣崔含章恭祝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来的正好,朕的墨用完了,你帮我磨一下。”嘉隆帝微微耸肩,背对着他说道。 崔含章摸不准情况,只能小心翼翼的上前磨墨,脑子不停歇的想着路上当值金羽卫的话语,其他的他倒是不害怕,只是私通宫闱一事,他确实心虚得不得了,虽然他与云岚是有情有意,但毕竟事关皇家脸面,若是传扬出去太过难堪。 嘉隆帝仿佛觉察到他的三心二意,便开口说道: “用力太重,手法太急,这样磨出来的墨,汁粗沫多,色亦无光,小事都办不好,大事怎么交予你办?” 第一百五十三章 罚跪寿熹宫 崔含章人刚从漱兰轩内出来便被几个眼生老嬷嬷给拦住去路,宫里没善茬,何况算准他的行踪,于是笑着作揖问道:“不知几位嬷嬷有何贵干?” “小崔大人,太后请你去寿熹宫问话。”为首的老嬷嬷一脸慈祥,但说出话来却硬巴巴。 崔含章一听是太后娘娘的人,心里叫苦不迭,隔代亲这事不分皇族还是寻常百姓,八成是为了云岚公主的事来兴师问罪,他最是受不了长辈们的问话,句句直指要害逼他就范,偏偏他还做不了主,此去寿熹宫估计不扒层皮出不来。 “俗子无长生,区区百年而已,掐指一算不过三万六千日。崔探花你说是也不是?”太后娘娘正在专心致志的插花,听到一群人脚步声自然分辨出来。 崔含章未曾想太后她老人家竟然能从脚步声便推断出他来,实则他已经放轻脚步调整了呼吸节奏,可谓是小心翼翼,甚至他都怀疑眼前的太后娘娘是不是养气有成的内家高手。 崔含章赶紧跪地伏拜,战战兢兢的回话道: “也只有像太后您老人家有福之人才能享百年高寿,微臣是不敢奢望的。” “嗯!口才不错,难怪能用甜言蜜语把哀家的宝贝孙女哄骗了!” “微臣不敢!”崔含章越发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回错话。 “你不敢?琼林苑的五心水殿你都敢征用,咱们的探花诗豪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后把剪掉的花随手扔在地上,回身后冷冷的盯着他。 “太后恕罪,公主乃金枝玉叶,微臣是真心仰慕,绝无半分亵渎苟且之心。”崔含章不敢抬头,只是以额伏地小心回话。 “哦?哀家还没问你这事,你就不打自招了,呵呵!”太后掩嘴轻笑,感觉到眼前的少年郎倒是识趣,免得她浪费唇舌。 前一秒还是慈眉善目风和日丽,下一秒立刻凶神恶煞狂风骤雨,太后娘娘一拍桌子,气的浑身发抖,厉声斥责他:“崔含章,你狗胆包天!” 崔含章此时噤若寒蝉,他生平第一次见太后娘娘便被厉声呵斥,而且他跟云岚公主的事情更是有口难辩,一来女子名节大于天,事情说出来只会越描越黑,二来他作为男人该有担当,此时推卸责任也不是他的性格。 “都说文人有风骨,哀家怎么在崔探花身上看到的尽是媚骨?” “放在平时哀家非要动手打死你不可!你给我去门外跪着!”太后娘娘越说越气,最后直接拿着桌案上的玉婉扔了过来,上好的和田玉碎了一地。 玉碎之声响彻殿堂,碰巧把匆匆闯进门的云岚吓了一跳,姑娘家家的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况且是一直最为宠爱她的祖母,惊吓之下眼泪珠子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祖母,云岚,云岚来向您请罪了。”云岚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说话都不利索了。实则是她始料未及,太后娘娘正在大发雷霆。 太后也没留意到云岚正巧在门外,玉碗碎片崩到她的脚下,此时心中虽然也心疼她,但面上仍然不给半分好脸,训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如此轻浮,可曾考虑过皇族颜面?” “来人呐!把公主送回宫里,禁足!看牢!”太后指着跪地的云岚下令。 “另外你给我去门外跪着,省的在这里碍着哀家的眼。”太后对崔含章全无半分好感,直接命人将他提出去罚跪。 云岚进来时故意靠近崔含章,跪地磕头的瞬间就已经抛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认罪,只是她不知道崔含章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已经招认是自己倾慕,与云岚公主无关。 可怜两个有情人此时为了彼此,都想把事情揽下来,结果成了两相争抢,更是让太后恼怒,皇家颜面何存? 另外一边灵武侯紧赶慢赶也随着进宫,只是漱兰轩未得诏不敢擅闯,等他辗转到应九功那里时才知道崔含章被带去寿熹宫问话了。 大太监应九功捏着尖尖的嗓子,一脸悲切的说道:“杂家好些年没见过太后娘娘发如此大火了!” “坏了,这事情惊动了太后她老人家,恐怕难以善了。”柏言秋听在耳中,急在心里。 偏殿内应九功呷了一口热茶后,微微后仰身子,闭目养神,柏言秋知道人家是在送客,便知趣的起身告辞。 他走在宫道上心里盘算此时该去哪里搬救兵,思来想去发现此时无人可用,事情涉及宫闱,怕是谁都不敢去触太后霉头,正拿不定主意间,结果无意识间走在夜路上,忽然抬头一看,原来前方正是翊坤宫。 “反正事已至此,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柏言秋打定主意便迈步走入翊坤宫内,让人通传禀报。 盏茶功夫,大宫女出门请上前,“皇后娘娘身子乏,已经歇息,侯爷还是请回吧!” 灵武侯柏言秋没想到连萧皇后都不见他,不由得更是焦虑万分,急得在院内转圈,看到顶着一盆水跪在房檐下的绿云姑娘,稍有偏斜便会使得水洒出来,随即便会招致在旁监督的嬷嬷藤条抽打。 “刚刚分明还亮着灯,怎么这就歇息了,烦请姑娘再通传一声,就说灵武侯有要事禀报,晚了会出人命的。”柏言秋仍不死心,便央求大宫女再次通传。 只是宫女不为所动,眼睛盯着他,防止他擅闯后宫。 柏言秋看她们架势估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进去了,索性便放开嗓子在院子里喊起来,“我来时听说云岚妹妹去了寿熹宫求情,这会可能正在受罚了,皇后娘娘你舍得自己闺女在那里受罪麽? 柏言秋越说越来劲,对着內殿方向一通叫喊: “受罚事小,名节事大,本侯还未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御史言官有敢污蔑皇室公主清白的。” “皇后娘娘,你要为他做主啊!捕风捉影最是害人,崔含章乃圣上钦点的漱兰轩行走,更是身佩金羽卫古篆腰牌,出入大内自然畅通无阻,何来私通宫闱一说?” 正当柏言秋口沫横飞滔滔不绝之际,内殿大门咯吱响起,萧皇后凤目怒瞪,“灵武侯你半夜喧哗,成何体统?” 估计萧皇后再不出来,柏言秋准备从他与云岚小时候玩泥巴的事情说起,更准备把崔含章夸成一朵花,反正两人就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何来私通一说。 “微臣怕再不说给皇后娘娘听,就没机会说了,如今宫里人都等着看笑话呢,也只有微臣是真心实意为云岚妹妹的名声着想。”柏言秋躬身行礼后,义正言辞的说道。 “进来吧!”萧皇后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秉性自然了解,也知他自幼便与云岚交好,虽然他说话素来口无遮拦,但所说并非全无道理,话糙理不糙。 “微臣领旨!”柏言秋知道事有转机,赶紧磕头领旨,跟着入内。 萧皇后没好气的说道:“说说吧!事已至此,你有什么好招?” “请皇后娘娘恕罪,微臣怕口不择言惹怒了您。”柏言秋未说话先请罪,倒是把皇后娘娘给气乐了。 “赐座!上茶!”萧皇后拢了拢宽袖,将身子往后倚着靠垫,抬手吩咐身边婢女去跟他上茶。 柏言秋作揖行礼后入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刚才一阵吆喝确实口干舌燥。 “皇后娘娘可知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清楚点。”柏言秋一句话引起萧皇后的性质,让他不要打哑谜。 “微臣也看过那份奏折,里面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崔含章在嘉桐关娶亲的事情是圣上恩准的,小莲庄也是在本侯眼中看着一砖一瓦建起来,那些个说法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柏言秋继续说道。 “不要说这些不痛不痒的,捡重点说。”萧皇后没兴趣听他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打断他的唠叨,让他不要在绕了。 “咳咳……” “微臣的意思是实则他们手里没有实证,只能用些男女之事捕风捉影攻击崔含章。”柏言秋面露尴尬,再次低头喝了口茶。 “那私通宫闱呢?自古以来后宫乃是外臣禁地,非经宣召不得入内,便是你灵武侯今日行为,本宫也能治你个擅闯后宫之罪。”萧皇后最关心的是自家女儿的事,直截了当的问他。 柏言秋眼睛在四处巡看一番,仍然坐在那里不说话。 萧皇后统领后宫,最是擅长猜度人心,此时看他神色便知他的意思,挥手示意所有人退出去,并吩咐关紧宫门,仔细把守。 灵武侯闻弦知雅意,便也不在藏着掖着,起身行礼后跪地说道:“云岚妹妹与崔含章情投意合,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柏言秋你好胆!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麽?”萧皇后立刻打断他,严厉斥责于他。 “微臣所说句句属实,与其由着外人泼脏水,不如我们化被动与主动,再者他们二人情意绵绵,这点我想皇后娘娘不会没有看出来吧?” “其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但始终都没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偏偏为何这个节点有御史参奏崔含章私通宫闱,娘娘可知为何?”柏言秋不说则已,一说便直指要点,反正四下无人,为了救人他也顾不得得罪人了。 “为何?” “微臣说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娘娘乃六宫之首,若有外臣私通宫闱,岂不是娘娘失察,如今可是二王共掌小朝会呐!”柏言秋一句话就点名了这里面的要害,他不怕萧皇后不多想,自古以来利高者疑,尤其是在当下二王并立的局面下。 萧皇后听罢此言陷入沉思,凡事她都能忍让,即便是恩宠不在,她也乐的清闲自在,但人皆有逆鳞,只要事情涉及到她的一双儿女,萧皇后便再难忍让。 如今康王北伐大战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便是北胡方面都要惧他三分,麾下黑龙军所向披靡,可谓是将来储君的最有力争夺者。如今有人竟然暗藏祸心隔山打牛,意图攻击崔含章私通云岚公主,暗指翊坤宫凤德有失,康王最是宠爱胞妹云岚,到时必然全力维护云岚公主的清誉,势必要与人起冲突,恐怕也要连累萧皇后受人苛责,虽然一时间不至于动摇后位,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防不住有心人继续使坏,子凭母贵,到时翊坤宫若是出了事情,恐怕康王的根基便会被动摇,争储之路怕是要走的更加艰难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只巴 灵武候的话可谓句句说到萧皇后的心坎里,凡是有可能牵连危及康王地位的,她都要扼杀于萌芽之中,无关对错,立场角度看问题。 这世上多的是无巧不成书的故事,既然灵武候开了头,且把矛盾引向了攻击康王的身上,那就得把戏演全活了,柏言秋此时为了救人也顾不得平衡各方势力了,既然有人逼他们站队,本就没有选择可言。 “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收场?”萧皇后坐直身子,眼神紧盯着他问道。 柏言秋成功吊起皇后娘娘的胃口,此时好整以暇的将手交叉叠放在身前,不由得面露难色,“娘娘莫急,事已至此,难道娘娘不想知道背后是何人所为?” 不曾想萧皇后眼皮都懒得翻,随口说道:“利高者疑,六宫拢共就这几个人,子嗣当中能与我儿竞争的还能有谁?” “是谁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家已经出招,我们该如何接招?” 柏言秋被噎的不轻,萧皇后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后宫六院见不得光的破事一箩筐,她都能接的下来稳坐后位二十余载,足以说明手段过人。凡事都怕较真,凭心而论,这后宫之人不择手段争上位,谁的手上没有沾过血呢?怕是经手的人命都不止一两条了! “回娘娘的话,其他人本候都不担心,唯有一人是我们需要仔细思量揣摩的。”灵武候被萧皇后点了一下后,立刻正襟危坐,毕竟在六宫之主面前,他还是收起那份小心思的好,若是有半分敷衍,保证给他有穿不完的小鞋。 “何人?” 柏言秋不便直说,用手往上指了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皇后不是没有想过这点,所以事情出了之后她在观察等待,她倒是希望越多人跳出来越好,而且圣上没有真正表态,那么事情就永远都有转机。 “所以为今之计是不能自乱阵脚,圣上只是收回了崔含章的金羽卫腰牌,让他禁足于小莲庄自省而已,对于云岚妹妹那边只字未提。” “以我看来,不表态即是态度,收了他的腰牌是收给各方看的,其实没有一点实质影响,金羽卫如今掌握在本候手中,本候与小莲庄不分你我,外面都说我俩人穿一条裤子,那又如何?”灵武候说的掷地有声,在他看来崔含章未失圣宠,漱兰轩行走头衔仍在,这保证了他随时出入皇宫大内,何来疏远一说? “那本宫该如何做?”萧皇后皱紧的眉头舒缓下来,拿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热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以来便是合乎礼教。”柏言秋历来便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子,此时还不如趁机把事情坐实了,若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首肯,到时候说闲话的人自然得乖乖闭嘴。 想到崔含章和云岚的这顿酒媒人酒是跑不掉了,日后崔含章还得乖乖叫他一声大舅哥,柏言秋心理就乐开了花,不自觉的嘿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萧皇后看到他坐在那里独自傻笑,开口问道。灵武候赶紧收起表情,起身行礼说道:“是言秋失礼了,我是为云岚妹妹开心,她与崔含章的本就是两情相悦,碍于身份关系不能公开交往,如今更是被人利用攻击翊坤宫和康王,着实是苦了她。”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每日提防各方的窥探,咱们不如大大方方将事情明朗化,才子佳人乃神光美谈,崔含章值得公主托付终生。” 身为人母,萧皇后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意,况且在她心中崔含章也是中意的人选,虽然是寒门子弟但才华斐然,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手中更是握有一支游骑军这等顶尖战力。用朝野上下的话说,崔含章简在帝心御前红人,如此蹿升速度便是太康城内的豪门大族子弟都比之不得,驾驭得当将来必然是康王争夺大位的关键主助力,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公主驸马的最佳人选。 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问题摆在那里。萧皇后面上不说,心中暗暗叹息:“可惜我儿生在帝王家,一切都身不由己。” “行了!大半夜听你唠叨了这么多,本宫乏了。”萧皇后起身便要回寝宫,明显是对灵武侯的应对策略不是很满意。 “皇后娘娘,那崔含章还在寿禧宫跪着呢?”柏言秋看着萧皇后要走,着急忙慌的站起来说道。 “让他先跪着吧!太后她老人家对他严苛那是关爱。”萧皇后留下一句话后便不在理他。 “哎!哎!皇后娘娘你不能这样啊,我那兄弟还跪着呢!合着本候在这里白费唾沫星子了…………”柏言秋追之不及,只好自言自语道。 “侯爷,奴婢送您出宫。”翊坤宫大宫女在旁催促送客。 “悲催啊!兄弟我是救不了你唠!”柏言秋以手扶额仰天长叹,这幅神情落在宫女眼里,都纷纷掩嘴偷笑。 大宫女暗哼一声,顿时满殿内婢女全都鸦雀无声,霎时间整个大殿针落可闻。 柏言秋是个识趣的人,赖在这里也没啥用了!抬脚大步流星便走,大宫女目送他已经出了宫门,正欲转身之际,忽然被人喊住,原来灵武侯匆匆忙返回来了。 “侯爷这是何意啊?”大宫女睁大眼睛问道。 “本侯忘了东西!”灵武侯并未看她直接说道。 “奴婢仔细留意了,没有东西!”大宫女巴不得赶紧送走他。 绿云正双手举着铜盆顶在头上,两手打颤水撒了出来,从头流下,沾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旁边还有两个中年嬷嬷拿着戒尺随时打她背部,督促她挺直腰板,呵斥声便是隔着老远也能隐约听见。 灵武侯径直走向殿外侧方屋檐下,一脚踢飞铜盆,用手拉起绿云,结果绿云由于跪久了,两只膝盖麻木失去知觉了,整个人又摔倒下去,灵武侯索性拦腰将其抱起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大宫女和监督处罚的嬷嬷。 “侯爷,您快放奴婢下来!被人看到,奴婢又要受罚了!”绿云被人提来,便罚跪在殿外屋檐下,小丫鬟以为是当初替公主遮掩私自离宫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整个人万念俱灰。跪了一个钟后身子已经熬不住,眼瞅着就快要昏厥过去,忽然被灵武侯救起抱走,小姑娘感动地一塌糊涂,顿时一腔委屈随着泪珠奔涌而出。 绿云又是羞衲又是委屈,哭哭啼啼个不停,眼泪打湿了灵武侯的衣领,灵武侯出了宫门后找了个角落将她放下,“本侯其他人救不了,总不能看着你个小姑娘继续受苦。” “膝盖跪这么久,早就麻了!先稍微活动下,等气血流通了就好了,回去记得将冰片和麝香红花捣碎调在一起敷在膝盖红肿处,免得日后落下毛病。”灵武侯宫门外侯着的云哥喊过来,让他背着送回公主寝宫里。 “侯爷大恩大德奴婢无以回报!”绿云挣扎着要下跪行礼,被柏言秋拦住。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这条无辜小鱼倒霉而已!快回去吧!”灵武侯摆摆手,示意柏云赶紧送她回去。 灵武侯抬头看看夜空,星星稀稀拉拉,月晕而雨,这种仲夏夜温差较大,估计后半夜八成有雨,倒时淋他个落汤鸡。 “男人啊,管好前后两只巴,你小子后面尾巴被人揪住就有的苦头吃了。”灵武侯独自都在宫内,心理嘀咕着。 这会若是去寿熹宫,估计连他也要挨骂,想到太后娘娘那张威严的面孔,便是他柏言秋也忍不住缩脖子,打小他便怕见太后娘娘。 “侯爷,圣上宣你去漱兰轩听差。”应九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后面。 “哎呀妈,我说应公公你能别这么神出鬼没不?大半夜的,人吓人吓死个人啊!”灵武侯正在神游天外之际,被脖子后忽然传来的尖嗓音给吓得打了个机灵。 以他如今的功力若非走神的情况下,断然不会让人近身到一尺范围内而未发觉。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来人的功力远胜于他,若真是如此的话,大太监应九功的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顿时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侯爷恕罪,您让老奴一阵好找。”应九功微微后退欠身,说明来意,原来是圣上宣他有一个时辰了,找遍侯府都没寻见灵武侯,这才让应九功着急了。 “公公莫怪,是本侯走神了!何事让圣上宣的这么急?”灵武侯抱拳还礼。 “侯爷,耽搁不起了,咱们便走边说吧!”应九功侧身请他先行。 灵武侯有意试他一试,施展开灵蛇步伐后身形如蛟龙戏水蜿蜒而去。令他心惊的是无论他如何提速,应九功仍然跟得上他,神情自然闲适似乎仍然留有余地,皇宫大内严禁纵跃攀爬,两人便在宫道上笔直的赛起脚程,应九功身法如一缕青烟飘忽不定,但牢牢缀在灵武侯身后一尺内位置。 皇后翊坤宫距离漱兰轩须拐三个弯,两条御道,平常走走要也要两刻钟,此时两人全力展开身法竟然不足半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 “圣上就在轩内等着侯爷,容老奴去御膳房安排准备些夜宵吃食。”应九功将他送到漱兰轩后便告辞离去。 未待灵武侯答话,应九功一闪而逝,身法竟然比来时还要快上一分,如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影…………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灵武候折腾的后半夜才回府,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漱兰轩内他就没进门,跪在门外听旨,感情应九功去准备夜宵菜食就没把他算进去。 柏言秋回到府里饥肠辘辘,让厨肆做了几个小菜送进鸿鸣院内。 “算起来还是崔含章更得圣宠呐,本候都未能得见天颜,挨骂都没机会唠。只是几个言官在蹦跶,六部公卿们都在观望,这事情还得再晾一阵子。” 侯府大娘子林屋山斜躺在美人榻上抚摸着孕肚,母爱泛滥凡事都上心,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家官人狼吞虎咽,“崔含章走的是孤臣之路,小莲庄的日子注定了颠簸不平;咱家是累世王侯,里里外外牵扯众多,何况还有这一大家子人口指着侯爷呢!” 林屋山的肚子一天大起一天,身子越发沉重,白日里嗜睡,晚间偶尔醒来,估摸着日子在金秋时节该是瓜熟蒂落了。此时看到夫君烦恼,便起身走到身旁轻轻帮其按摩脑部穴位,缓解疏松压力。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本候难道有个能说的上话的知心好友,确实不忍看他被人算计了。 “他有他的苦,有苦有甜,日子才能过的有滋有味。夫人先睡吧,我还要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圣上让我筹办宴席款待北胡使团,日子定在下月初五。”嗅到林屋山身上的体香不由得心猿意马,只是想到她身子不便只好压住心中欲念。柏言秋轻轻的抓住她的手,扶她上榻歇息,安顿好后便去了书房。 林屋山嫁做人妇后愈发的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她觉察到柏言秋的不自然,略微沉思打定主意,对着帐外喊道:“暖树,你带床被褥给侯爷送过去吧。” 暖树作为鸿鸣院大丫头,上下都皆她是老太君为侯爷选的暖床姑娘,只是大娘子掌家后一直点头,而且带了四位容貌秀丽的通房丫头,缺月疏桐霜刃犀渠,人才出挑姿容艳丽,故而暖树一直处境尴尬,只是她性子软逆来顺受惯了,今日林屋山总算是松口,让她去书房给侯爷送被褥,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奴婢,奴婢想留在屋里伺候大娘子。”暖树一时间不知所措,大娘子自入门后便待她不冷不热,忽然这样安排倒是让她懵神了。 “快点去吧!夜深露重,侯爷若是着凉了,我唯你是问。”林屋山此时心理虽不痛快,但一向是识大体的人,这种事情在大家门户里在正常不过了,说来柏言秋算是克制收敛的,自成亲以来从未听说他在外搞七搞八。 暖树收起泪珠,从箱柜内翻出鸳鸯锦被抱着去了书房。 “大娘子您太仁慈了,暖树这个小骚蹄子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正房大娘子会主动给夫君安排暖床丫头。”霜刃性子直爽,看着暖树的背影说道。 “是啊大娘子,府里下人都说暖树是老太君指定的大丫鬟,您未过门前便伺候侯爷起居饮食。”缺月在一旁附和说道。 “哼!”林屋山冷哼一声,四人全都收声,不敢造次。 “若不是你们四个笼络不住侯爷,何至于让暖树去书房?缺月,你们几个是我精挑细选的通房丫头,竟然还不如一个暖树,有功夫在这里煽风点火,还不赶紧去想辙怎么讨的侯爷欢心,你们几个但凡是能爬上侯爷的床,本娘子也就无须抬举她了。”林屋山不由得恼怒,眼前四个丫头未出阁时机灵的很,怎么跟着陪嫁入侯府就变得不开窍了,榆木疙瘩一般。 “侯爷性子看似随意,实则是内有主见,他越是对谁客气便是越发不待见谁,逆反心理又重,暖树虽然也是莺莺燕燕脂粉气重,但她的一言一行都深的侯爷喜爱,你们几个都学着点,取长补短何愁不能争得恩宠?”林屋山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四个丫头,心高气傲放不下架子,都是平日里被自己惯坏了,虽然气恼但终究是自己带过来的,忍不住又提点了几句,随后困意袭来便再次睡了过去。 缺月三人被主母训斥,心中对暖树埋怨加深,心中都盘算着明日该怎么收拾整治她。 倒是疏桐心境澄清,说起来她是真心仰慕侯爷,自迎亲那日柏言秋过三关的潇洒身手便让她深深着迷,本就没有争宠之心,想着能在鸿鸣院日日陪伴着主母和侯爷也就知足了。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作为通房丫头她们四人都还未被侯爷收用,传出去的话不光是她们四位脸面都挂不住,便是主母林屋山也有失颜面,弄不好还要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灵武候这边在书房内正翻阅着历朝各国使团来访的宴席规格,想着该如何动手拟一份文案,忽然闻到一阵幽香袭来,抬眼看到灯火下站着一位楚楚可怜的暖树,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梨花带雨灯影顾怜,柏言秋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被褥,问道:“是谁欺负咱们暖树姑娘了,本候去跟你做主。” “侯爷!”暖树不听则以,一听之下满肚子委屈全都涌上心头,顿时眼眶湿红再次哭出声了,随即一头扎进柏言秋的怀里。 佳人入怀,让人心旌荡漾,灵武候沉寂的心猿再次躁动起来,猜想她定是在大娘子房里受了委屈。 “好了!好了!本候的衣服都让暖树哭湿了,明日上朝没得衣服穿了。”灵武候轻轻的帮她擦拭眼角,安抚说道。 “是大娘子让奴婢过来送被褥的,还说......”话未说完便羞赧难当,脸红一片,一直红耳朵根子。 “还说什么?”灵武候看她支支吾吾,以为是被训怕了,便追起来,让她大胆说便是。 “夫人还说夜深露重,侯爷着凉的话唯奴婢是问。”暖树鼓起勇气把话说完,然后嘤咛一声,再次扎进灵武候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哈哈......” “哈哈......”灵武候略微一顿,转瞬间便想明白了大娘子的良苦用心,不由得大笑出来。 灵武候笑声爽朗,传的极远,更像是内心松了一口气。 夜深人静,门外有人,缺月银牙暗咬,心里骂道:“小蹄子果然是骚货,这才多一会就勾的主君开怀大笑。” 后面又是一阵男女调笑之声,听得缺月面红耳赤,毕竟她是黄花闺女。 虽然日常伺候在主母房内,但林屋山多是打发她们去外间歇息,故而如此真切的听到男欢女爱声还是头一次,在寂静的院内两人嬉戏声格外清楚,而且暖树的喘息声低吟声仿佛噬骨之蚁钻入她心间,又如燎原火星溅射而出,一点点的燃烧起她整个人。 缺月听得自己心跳加速,呼吸节奏紊乱的如屋内暖树一般,她真怕再听下去,她都要腿软的走不动道了,暗自跺脚啐了一口,悄悄离去。 只是夜深路黑,鸿鸣院台阶众多,缺月走的高一脚低一脚,一不小便磕碰摔一跤。 暖树是个有想法的丫头,鸿鸣院的一草一木一石都是她精心安排的,即便是听不到外面有人摔跤声,她也猜得到缺月疏桐他们四个必然有人回来听墙根,故而与侯爷嬉笑时声音也颇为放得开,平日里没少被她们几人使绊子,今夜算是扳回一城好好的气她们一气。 缺月回到侧室后,将暖树与侯爷在书房内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其它几人听后恨得牙根痒,都打定主意日后要找机会压她一头。 次日,灵武候亲自带着暖树上席用餐,与他想好众人看到她娇羞的脸色纷纷笑着恭喜道。 柏言秋看到夫人在缺月疏桐的搀扶下前来用餐,起身顺手接了过来扶她落座,林屋山看到盘起发髻的暖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神情略显拘谨,便笑着抓过她的手亲切地说道: “总算是有个姐妹能一起服侍侯爷了,我这身子愈发沉重多有不便,日后还得多累暖树妹妹了。” 婶娘看到两人能如此和谐融洽,便起哄说道:“暖树,还不赶紧敬大娘子一杯茶!” 老太君和柏母听到婶娘的说法都是微笑颔首,一家人的见证下暖树向大娘子敬了一杯妾室茶,暖树作为侯府妾室的身份就此坐实了。 “我们侯府不讲究排场,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便是最好的。”暖树是老太君指给鸿鸣院的,如今丫头有了正式身份,也算是不枉老太君一番栽培,老太君心情放松下多吃了一碗粥。 “暖树如今有了名份,可是要用心伺候,更重要的是要为咱们侯府开枝散叶。”柏母说话很接地气,倒是羞的暖树抬不起头来。 缺月由于昨夜摔伤了腿,留在侧室养着,此时只有霜刃和犀渠陪侍在大娘子身后,两人看到暖树被大伙捧上,心理愈发嫉妒,黑了脸面皮抽搐,狠狠的暗骂:“小人得志,姑且让你得意几天,小娼妇早晚有你好看。” 在座的老太君、柏母、婶娘等都是过来人,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见得多了,自然看得出来霜刃和犀渠的心思,暖树能在她们之前便被立为妾室自然离不开长辈们扶持的功劳,但更多还是暖树这个丫头的品性靠得住,让人放心。 大娘子林屋山带过来的四位通房丫头除了疏桐心思单纯些,其它三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大娘子调教得当还好,若是管不牢的话怕是会惹出是非了,后院不宁,家业不兴。 柏老太君笑呵呵的对着柏母和婶娘说道:“咱们侯府处处皆是兴旺之兆,老婆子我是信多子多福的,咱们言秋如今才一妻一妾,你们都要多留意下,府里姑娘知根知底,看看有谁合适的,再帮他收几房便是。” 老太君此话一出,众多丫鬟全都心中雀跃,都想着能像暖树一样飞上枝头变凤凰,便是霜刃和犀渠也都跃跃欲试,看向灵武候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柏言秋:“........” 正在埋头吃饭的柏言秋听道老太君这样说,心中苦笑,着实没想到老太君能说出这样的惊世之言,偏偏他还挑不出理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乞儿大用处 晓风残月,又兼细雨微露,崔含章罚跪凄凄惨惨戚戚。 好在他修为渐深,筋骨和神魂均臻至小成境界,只须运转内息小周天便可活络气血化解麻木之感。 况且在京师太康为官的好处便是练出了一双说跪就跪的膝盖,京城遍地是王侯,五品小官不如狗,随随便便下个馆子,听个曲都可能遇见撞见王侯,一旦碰面可不就是说跪就跪,还得跪的情真意切。实则跪功乃基本素养,入得皇宫大内便是膝盖开路。 日子久了自然练出了不俗的膝功,跪个把时辰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须知那帮风宪衙门的清流们动辄就能跪个半日光景,跪久了,习惯成自然。 虽然罚跪了一夜,但崔含章始终保持清醒,他趁此机会梳理复盘一些事情,反而思路愈发的清晰。 后半夜寅时,崔含章明显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只是他竭尽目力四处寻看,始终未能发现可疑踪迹;后来他异想天开尝试潜运心神去感知周遭,结果适得其反,差点被皇城龙气镇压反噬。 冷不丁吃此小亏,让他对皇城大内的神秘愈发好奇。 只是好奇害死猫,可是他如今舍不得自己的小命。 辰时三刻,寿禧宫老嬷嬷过来传话,“尊太后娘娘的口谕,小崔大人继续回小莲庄禁足思过。” 崔含章不敢怠慢,一副诚恳受教的表情磕头行礼:“微臣谢过太后娘娘教诲!” 老嬷嬷可是人精,一眼便能分得清你是心悦诚服还是装腔作势,年轻后生不吃够苦头不会学着董事的,只是她不想与这位小崔大人纠缠,抬脚便走。 直到老嬷嬷人影消失在拐角后,他麻溜的起身踢了踢腿做了几个把式恢复体力,然后抬起左脚,大步迈过高高的台阶。 抬眼望去旭日初升,朝阳明亮但并不刺目,光线撒落四方,将他的身影拉长,出了宫门后他精神才真正放松,伸了个懒腰撂撂腿,浑身骨骼噼里啪啦爆响。他满脑子想的除了云岚公主外,便是小莲庄柔软舒适的床榻。 云岚的寝宫他是没法去了,风口浪尖的时刻得避嫌,说不准这会各宫的眼线都蹲在那边等着他呢,便是他小莲庄外的兜米巷也布满了暗桩,如今看来还是先回小莲庄,一切从长计议! 崔含章一天一夜未曾梳洗,整个人邋遢不堪,沿途的宫女都躲着他走,惹得他自己忍不住闻闻衣袖,明明还好嘛,莫名其妙。 连着下了不少日子的细雨,整个太康城湿漉漉的。崔含章虽然禁足在家,但不妨碍他耳听八方收取各路消息。金羽卫上下如今被灵武候恩威并施收拾的服服帖帖,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事无巨细的整理送到小莲庄,崔含章与云岚之间的书信也都是靠灵武候亲手传递。 这一日灵武候斜倚在门板上,手里晃悠着一封信笺,对着栈桥上垂钓的崔含章喊道:“鸿燕飞书,可累死本候这只鸿雁唠!。” 杏红的浣花笺,微微沾湿雨水,在灵武候手中随风摇曳。崔含章面露微笑,他太了解柏言秋这人了,八成是酒瘾犯了,又来他这蹭饭了。 “桃符!生火做饭,咱们的侯爷肚子饿了。”崔含章对着后院喊道。 云岚公主同样被禁足在寝宫内,每日须去寿禧宫内晨昏定省,浣花笺中云岚再三叮嘱他耐心等待,由她想办法去说服皇后娘娘。 “行了啊,一张信笺而已,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含章你把心放进肚子里,你和云岚的事情本候管定了。” 崔含章受不了他那渗人的目光,便把信笺收进袖口内,然后盯着湖中起伏的鱼标说道:“个中情趣岂是你这个莽夫可懂的。不说这些了,现在当务之急有两件事,一是圣上设宴款待北胡使团你筹备的怎样了?二是鬼市三坊内铁器流通渠道差的如何了?” “莫崔,皇帝还不差饿死鬼呢!容本侯好好吃完这顿饭,桃符姑娘的手艺可是了不得啊,依我看不比咱们大顺斋的总厨差多少。”灵武候埋头吃东西,反倒是嫌弃他是个催死鬼。 “使团宴席由金羽卫负责安排,内监管御膳坊配合,从入宫人员的安保检查,到采买食材的检验,再到陪侍伺候的女使奴才都是本候亲自把关,觉不允许出一丝纰漏。” “鬼市三坊的事情这阵子倒是忽略了,游骑军可是查到什么线索?” 崔含章颇为无奈,摇摇头说道:“小莲庄还是根基太浅,太康城看似尽在掌控,实则漏的如筛子一般。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游骑军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柏言秋喝掉漱口茶水,坐下慢慢说道:“咱们捋一捋,或许能捋出来个线头来。鬼市三坊的形成多是历史缘故,丰乐坊在前朝便有。太康城内虽有不少外族子民杂居相处,但我朝为了方便管理都将其集中在丰乐坊一带,他们番邦子民也都喜好的群居,于是人越聚越多,杂居共处繁衍后代,后来才陆续扩建了另外两坊,也就是后来的鬼市三坊,虽然他们人数众多,但在太康城内生计颇为艰难,能做的事情无非就是贩卖皮毛,开马行,替些高门大户养马镶马掌,再有些则倒卖北方药材,至于小型铁器铸造则,是近些年才慢慢出现的,而他们所需求的物资全都要靠外部输入。”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镔铁和生铁材料是如何流入的,又是从何人之手流出的,这是关键?”崔含章听他说完,直接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而且你不觉得此次北胡议和使团来的人有些过多了麽?当初浩浩荡荡五驾马车入城,至今你我作为谈判副使也没见他们进贡太多东西,那马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现在回想起来没有严查盘查马车内外着实是一个疏漏,若需是我多疑,我总是怀疑有人混在其中,而且夹带了不为人知的东西。”崔含章接着说道。 “你这样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了,上次黑火雷的虽然引爆在龙元江里,但事情处处透露着诡异,会不会与此事有关?”灵武候又想起年初的兵部丢失的黑火雷。 “现在线头太多,有的接续不上,有的莫名断掉了,真是乱如麻团。” “当初你不是把鬼手营半营兵都撒了出去,他们可都是游骑好手,化作百姓游民散落在太康城各处,怎么样?有没有打入鬼市的,一年下来也该是摘果子的时候了。” “情况不理想,一年时间还是太短了,有几人倒是入了鬼市,但都是边缘小角色,跑腿打杂还行,若说打探消息是指望不上了。侯爷可有什么办法,就别端着了,崔某现在就指望着您唠?”崔含章想着灵武候府根基深厚,便把问题抛回给他。 灵武候听到崔含章求饶,甭提多开心了,整个人精神陡然一振,满饮了一杯后说道: “山人自有妙计,你可曾留意到全城什么人最多?” “什么人最多?”崔含章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西市小贩多,东市馆子歌楼多,鬼市江湖人和异族人最多。”灵武候对太康城内的情况如数家珍,张口就来。 “还有一种人不分东西市,也不分鬼市,全城各地到处都是,可谓是人见人厌。” “难不成你说的是乞丐?”经他提醒,崔含章想到了一种人。 “对唠,乞丐不分男女老幼,尤其是小乞丐更多,太康城汇聚了山南海北的乞丐,本侯在十多年前就听闻他们人数众多组织严密,已然是初具帮派规模,而且他们遍布城内各个角落,便是鬼市赌档都有他们身影,而且秒就妙在他们不会引起世人的注意,毕竟人们对被卑微的东西最不设防。”灵武候对乞丐组织如此了解,可见侯府对眼线的培养可谓用心。 “妙啊!用乞丐做眼线,将触角延伸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效果事半功倍,他们沿街乞讨,路过挨家挨户,最适合传递情报盯梢跟踪。”崔含章一拍大腿,赞叹柏言秋的机敏。 “你当我灵武侯府乐善好施真是白给的嘛,多少年来这帮乞丐组织没少受侯府的恩惠,也帮了些不起眼的小忙,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就给咱们派上大用场了。” “树大根深,古人诚不欺吾。太康城内如侯府一样的豪门世族也有几家,他们会不会也跟乞丐组织暗中勾连?”崔含章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小莲庄的不足,先不谈能情报收集能力,便是信得过的言官都没有几个,否则也不会在这次风宪衙门弹劾之际,百口莫辩。 “那是自然,太康城的富贵王侯多得是,豪门大族也都有自己的门道,丐帮如今已经小有气候,都是冲着银子去的,他们跟谁合作,怎么合作,都不是一家一户能决定的。”灵武候对这点倒是直言不讳,毕竟太康这么大,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彼此博弈才能互相制衡。 “千万莫要草惊蛇,我们先不去管丐帮如何赚钱,弄到有用的情报方为上策。”崔含章把心中想法说出,他知道控制丐帮是强人所难,而且这事情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但灵武候的话帮他打开了一条思路,他完全让游骑军的人打入丐帮内部,只要肯花时间下功夫早晚可以将之完全掌控在手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乞儿帮 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人呐,越长大越复杂!”灵武候柏言秋看着碧绿的湖水颇为惆怅,说完此话便是一声叹息。 “万物有灵,概莫如是。只有在幼年意识尚未成形时期才是最好引导的,不分贫穷和富有,成年人心思复杂难以掌控。故而成年乞丐难以掌控,但小乞丐却最为好使,一块馍一块糖就能很好的收为己用,若是再多加些耐心和关心,那他们就会认你为亲人。侯府一直以来与他们相处融洽,算是互帮互助的吧。”灵武候对于崔含章坦诚相待,把侯府将乞儿收为耳目的秘诀倾囊传授。 崔含章道:“远的不说,现成的异兽小白便是如此,小家伙最容易被美食收买,看到崔伯比谁都亲。跑到侯府吃香的喝辣的,半点不念家。” “切莫觉得乞丐如蝼蚁,须知最弱小的野草生命力却最是顽强。本侯小时候若不是被一群乞儿搭救,恐怕是没命坐在这里跟你谈天说地了。” “其实据我观察,小莲庄有一人天生适合混街面,若是他能抛下一切打入这帮乞丐内部,以他那滚刀肉的性子和咱们两家的背后运作,绝对大有作为。” “也许你我都有看到他将松散的乞丐组织打造成天下第一大帮派的那一天,须知九州各地乞丐万万千,本候甚是期待丐帮横空出世的景象,相信彼时无论是江湖帮派,还是庙堂势力都会大吃一惊。”灵武候再次提醒崔含章,实则他手里是有一张牌的,打好这张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含章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猜到他说的是玄哥儿,“如今他在西南边陲,鞭长莫及,恐怕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风物宜长放眼量,不争一时,让他慢慢在西南发展,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我们在太康暗中为他造势,好在丐帮只是处于雏形阶段,本候已经暗中培养了一批孤儿,只待他们慢慢长大即可,倒时辅助玄哥儿掌控丐帮。”灵武候将他暗中谋划的事情说与他听。 “我这就休书一封寄给玄哥儿,先听听他的想法,事情只能徐徐图之。” “玄哥儿的事你先放一边,我这边有个小丐打听到了些消息,鬼市那边有人在高价收购镔铁。而且我让他们查了近半年的情况,隔三差五的就会有人高价把鬼市内的镔铁给收走。”柏言秋把近期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崔含章问道:“盯梢了?” 柏言秋回道:“对方很警觉,而且反侦察能力一流,想盯梢等于登天!” 崔含章用手摸着下巴说道:“还有二日我就解禁了,倒时得查一下武库司关于镔铁铸造的情况,鬼市里的铁器铺子充其量也就是小作坊的水平,若说没有武库内部流出去的镔铁,鬼才信。” “兵部的事情本候都插不进手,你是兵部司马,武库司的事就由你来查,鬼市那边我继续派人盯着。” “本侯帮你算着日子呢,这不是让你刚巧赶得上宫里的宴席。事情筹备已久,圣上为表诚意亲自宴请北胡议和使团。”柏言秋神秘一笑,调侃道。 崔含章道:“你确定大宴议和使团不是个障眼法?圣上连自家臣子都不见,怎么偏偏要设宴款待别家的使臣?私下有没有派给你差事?” 柏言秋:“圣上一句话,本侯跑断腿。差事干不好,哪里有脸邀功!” 崔含章:“恐怕圣上是借着这个机会昭示天下吧!” 柏言秋一拍他肩膀说道:“聪明!本侯就爱跟你聊天,省心!” 柏言秋挪了挪身子,低下声音悄悄说道:“二王并立,圣上已有三月未临朝了,便是本候都难见一面,天下人心浮动啊!” “而且是牛马栏查到了北胡使团此次来太康另有图谋,绿水营的人貌似混进了太康城,圣上让我借着宫宴搜查一遍使团。” 崔含章心理早就对北胡议和使团有所怀疑,而且羽山马场那一夜他曾发觉有人夜探伏龙芝武堂和祈福塔,一番交手下差点被对方暗算。 柏言秋先是神神秘秘,后一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知道你相思成疾,酒宴那日保你能见到云岚公主。” “哦?” “圣上下旨让在太康的所有皇子公主全都参加宴席。”  “有何说法麽?两国邦交,皇子公主参与宴席不是很正常麽?” “正常才怪呢,我朝皇子参军戍边是正常的,但不至于让公主们抛头露面。你好好想想,史书上这类故事都什么结局?远的不说,前朝大周的朝云公主结果怎么样了?若是一个王朝沦落到让后宫女眷参与此类纷争中,多半没有好下场。” 崔含章觉得他的说法过于夸张,“言秋多虑了,北伐战役打出了我朝的气势,如今在两国博弈中占据上风,天下大势在我神光。” “这倒也是,以咱们圣上的脾气秉性断然不会让后宫女眷替前朝爷们卖命。如此以来,只会让天下人笑话,以后的史书上还不知道怎么写呢!” 柏言秋起身将手中的饵料撒入湖中,引得数尾锦鲤浮出水面争抢不休,临行前悠悠说道:“但愿是本候多虑了。” 崔含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潇潇烟雨是下个没完没了了。 柏言秋有句话没说,‘如今北胡可是天子守国门架势,大有君王死社稷的决心。’他不说,崔含章懂得,彼此心照不宣的好。 “清风,你可记得嘉桐关那边大批的流民。”崔含章看着湖中抢食的锦鲤问道。 “属下记得,确实是有不少流民,大都是两国边界沿线家园被毁的百姓逃荒出来的,而且后期北海建州方向也有很多流民。”徐清风记得那帮乞儿,大街小巷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我记得这些流民中有不少的孩童,当初嘉桐关内就有一伙乞儿帮,你去想办法把它们请到太康来,切记不要用强。边关战火纷飞,这帮孩子朝不保夕,他们来太康讨生活,至少不愁三餐,小莲庄平时也会照拂看顾,待到需要时互帮互助即可。”崔含章吩咐他去外地招揽些乞儿来太康。 崔含章把刚转身的徐清风叫住说道:“还是让刘大头去办吧!与乞儿打交道他多有心得,一定要多带些银钱去,切忌要查清出身,以免被绿水营野狼团的人混进来。” 在徐清风看来刘大头确实有手段,这人典型的滚刀肉,“属下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