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城之红颜泪》 逃婚1 载初九年。 冬日里的天是灰暗的,阳光始终稀薄,从云层里费力地挣脱出来。守城的士兵刘虎打了个哈欠,嘴里呼出一团白气,袅袅盘旋弥漫在空中,冷得发颤,头也微微有些疼痛,强打起精神去开城门。 宿醉难醒。 昨日皇上册封昭曼公主为皇贵妃,大宴群臣,与民同乐,帝都所有的士兵都分得二两军饷和一坛上好的竹叶青酒。却不想喝了一夜今日还要守城门。 远处忽地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刘虎刚刚打开城门,抬眼望去,依稀可以看到是个女子骑在马背上,一头秀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黑牡丹。然而不过一瞬间,耳旁顿时响起千军万马的声音,刘虎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个女子的身后竟然跟着成千上万禁军,带头的人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刺得他眼睛生痛——那居然……是皇上?! “给朕关城门!”李潇的声音远远传来。刘虎依稀听得见这一句话,伴随混乱的马蹄声传来,怔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就要去关城门。 一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上,肌肤上传来火辣的疼痛,鞭子在他手上烙下一道血痕,他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身宫女打扮的女子已经驾马飞驰而去。 “没用的东西!”李潇怒喊一句,刘虎惊得连忙跪倒在地,却无人理他,身旁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绝尘而去。 李潇眉头紧锁,眼里露出腥红的颜色,紧紧咬住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快马加鞭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给朕放箭!” 纳兰怀素心头一惊:“皇上?” “给朕放箭,你听不懂吗?”李潇冷喝一声,目光如剑,纳兰怀素不敢再言,立刻挥手对身后吩咐:“放箭,不许伤了公主。” 前排的禁军蓦地从马上取出弓箭,动作整齐划一,瞬间数十支冷箭朝前方的女子飞去。伤到人谁也担待不起,行动受了束缚,女子又身手敏捷,十几支冷箭居然全都让她躲了过去。 李潇眼里冷得仿佛是寒冰,咬牙切齿:“你们给朕尽全力,就是人死了朕也不怪你们,拦住昭曼公主的人重重有奖!” 纳兰怀素全身一震,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气话,而身后的禁军已经整整齐齐插好箭,只等他一声令下。他催马前行,硬着头皮劝道:“皇上息怒,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请千万三思,这可是昭曼公主啊!” 李潇眼里流露出杀人的凶气,终究是冷静下来,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把弓箭给朕。” 逃婚2 纳兰怀素不敢怠慢,立刻把皇上御用的弓箭递上。 李潇放缓了马速,额头上却青筋暴起,对着前头的女子毫不留情“腾地”一箭射出。马匹长鸣一声,身子软下去倒在地上,马背上的女子也跟着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李潇猛地驾马前行,在女子身边腾地翻身下马,一手将她拎起来。她身子轻盈,仿佛他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额头上撞出一块青色,渐渐鼓起来,往外渗出一丝血迹,她却仍是淡漠的望着她,轻轻喘气。 他怒不可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炸开,狠狠提起她的衣领怒喊:“李诗曼——你怎么对得起我!”她无力地望着他,眼里透出一丝悲凉和痛苦,声若蚊蝇:“皇兄……” “住口,不许再喊朕皇兄!”他冷喝一声,忽地揪住她的头发,她疼得轻声喊了出来,听他怒道,“你不要给朕忘了,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和骑马全是朕教的,你永远休想逃得出朕的手掌心!” 禁军跟来,纳兰怀素翻身下马跪下抬头,望着发丝散乱的女子,眼里充满了急切:“皇上请息怒——” 李潇抓住她的头发,离她的脸只有一分的距离,他耗尽全力按捺住自己心底的愤怒,声音里全是冷厉:“跟朕回去。” 纳兰怀素望着女子淡漠的表情,心里顿生不祥之感,立刻道:“公主三思,请先跟皇上回去再从长计议。” 上千的御林军在不远处站立,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极度的寂静里,李诗曼微笑着,却固执的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眼里露出野兽般的愤怒,仿佛是想要将她捏得粉碎,她脸上浮起羸弱的笑容,无力地咳嗽,冰冷的双手想去掰开他的手,然而只是一瞬间,那双手又无力地垂下去。 愤怒铺天盖地的涌来,李潇霍地放开了手里的女子,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她:“朕杀了你!” “皇上不可!”纳兰怀素猛地拦在李诗曼身前,全身上下剧烈地颤抖着,“皇上不可——” “给朕闪开!”李潇一脚踢上他肩膀,纳兰怀素登时受力倒在地上,却勉力支撑着身子,死死抱住皇上的腿,仍旧求情:“皇上请息怒——” 李诗曼仿佛羽毛一般坠落在地,她勉强撑起身子,微微喘着气,轻声喊了一句:“怀素,你让开。” “公主!”纳兰怀素声音沙哑,急声劝慰,“你就先跟皇上回去吧。” 李潇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冷眼望着李诗曼,剑尖在她的脖子上已经画出一道血痕,鲜血仿佛溪流一般蜿蜒而下,从她如雪般的肌肤上蔓延开来。她眼里却仍是带了笑意,安静而从容地望着他:“皇兄,你杀了我吧。” 李潇猛地举起剑,耳边传来纳兰怀素的声音“皇上息怒”,过往的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刺骨的寒意蔓延至全身,他咬牙笑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内心悲痛欲绝,“你宁愿死都不肯嫁给朕,朕成全你!” 凌厉地剑光闪过众人眼眸,李潇猛地举剑朝她刺去—— 选秀1 六年前,南昭国。 天空中蓦地飞过一个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砸到来人的头上,伴随着一个活泼的声音:“哎呀,这次又没进球,皇兄你可是输给我啦!” 蹴鞠直直砸到礼部侍郎龚方的头上,李潇不满地望了他一眼,笑道:“朕可不是输给你,朕是念你前些日子受了伤故意让着你罢了,不就是一样东西么,朕赏你的还少吗?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女子扎起头发,一身蹴鞠装扮,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多谢皇兄。”又望了一眼龚方,惊讶的喊出声来,“呀,龚大人,你的额头怎么出血了?” 龚方顾不得额头疼痛,立马过来叩拜:“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昭曼公主。” 李潇声音冷冷:“起来。”又道,“我说龚侍郎,你没看见朕正在跟公主玩蹴鞠么?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奏,非要在这儿耗着?” 龚方跪下启奏:“启禀皇上,皇上登基三年,按照我南昭国惯例应该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以保我朝万寿无疆。” 李潇沉默了一瞬,似是无意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李诗曼欢呼起来:“真是太好啦,皇兄,我还没见过选秀女是什么样子呢!一定很有意思,你让我也帮你选吧。” 李潇笑起来:“这倒是,宫里头也是时候添些人,不然太冷清。”又问道,“禀过太后了吗?” 龚方道:“回皇上,礼部已经拟好旨意,太后凤印也已经盖章,还请皇上盖上玉玺。” 李潇“哦”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的吩咐:“准奏,此事朕就交给你去办。” 龚方跪下领旨:“臣必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李潇淡淡:“嗯,你先下去吧,不要再扰了朕的兴致。” “臣不敢。”龚方跪拜完,立刻退了下去。 昭曼公主伸了个懒腰,对站在蹴鞠场上的数十人吩咐:“罢了,今天就踢到这儿吧,本宫累了,想歇会儿,你们全都退下。”众人鱼贯退出,李潇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紧抿的嘴唇微微泛着白色,听到女子温婉的声音传来,“皇兄,我肚子饿了,我们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好。”李潇微笑,“吉祥,你去吩咐御膳房,朕今天去曼儿那里用膳。”皇上跟昭曼公主素来亲厚,赵吉祥忙答是,立刻吩咐下人去准备。 选秀2 刚一回到昭阳殿,诗雅便迎出来,有些欣喜道:“姐姐,你回来啦?”却看到皇上深黑色的眼眸向她扫了一眼:“没规矩,公主再怎么疼你也是公主,怎能如此没大没小?”诗雅六岁入宫便跟在昭曼公主身边,公主待她情同姐妹,她私下里常喊她姐姐,此时听得皇上这样的话,脸色一变,刚要跪下领罪,便听昭曼公主神色有些凝重地道:“诗雅,出去守住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诗雅忙道是,匆匆转身出去。 门刚被关上,仿佛是内心中某一根弦崩到了极致,李潇蓦地伸手推翻了桌上的茶杯,昭曼公主低声喊了一句:“皇兄息怒,隔墙有耳。” 李潇微微闭起眼睛,渐渐恢复了神色,眼里却有冷光射出:“他们这是想往朕这里塞人了,一个皇后不够,母后和苏丞相那个老狐狸巴不得把他们的人全都送进宫里来看住朕!” 昭曼公主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皇兄刚刚登基三年,基业未稳,况且……选秀是迟早的事。” 李潇抬头望了她一眼,叹气:“是啊……迟早的事,曼儿,还好有你在朕的身边,否则朕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 “皇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还用说这些?”李诗曼微笑,“我会一直站在皇兄这边。” 李潇心头一阵暖意,缓缓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曼儿。” 李诗曼颔首:“不过皇兄切记韬光养晦四个字,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一切小心为上。” “你放心,朕明白。”李潇道,“上有太后掣肘,下有丞相把持朝纲,总有一天……”话没说完,便看到李诗曼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摇了摇头。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又听李诗曼道:“皇兄总用我来掩饰也非长久之计,我们二人毕竟不是亲兄妹,男女有别,宫里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 李潇思忖片刻,淡淡:“你的意思是说让朕从秀女里头挑一个。” 李诗曼颔首:“没错,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认为皇兄沉迷酒色,不务正业,二来可以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与苏丞相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 李潇微微笑了一笑:“曼儿,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兄。”李诗曼笑道。 “曼儿,你若为男子,凭你这份聪明,定是良相之才。”李潇道,“你如此为朕打算,朕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你。” 李诗曼微微一笑:“皇兄可要记得你这句话才好。” “朕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自然记得。”李潇说话间渐渐平复下来,问道,“你心中的人选是谁?” 李诗曼声音沉静如水:“兵部侍郎柳士章的女儿。”李潇赞赏地点了点头:“没错,真是非她莫属。当朝除了先帝在位时的几位元老,其余人早已归附苏丞相,只有柳士章掌管着兵部,与苏丞相的关系时好时坏,若是能拉拢他过来,确实是一招妙棋。” 选秀3 皇上首次选秀的批文下达各地,帝都大理此时正值冬日,空气里带了丝丝凉意。街道上却是车水马龙,仿佛赶集一般热闹非凡。 “这块料子不错。”细长修白的手指抚摸在上好的锦缎上,柳暮雨低声赞叹——只是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也会为选秀一事出来选衣裳,实在是放低了自己。 “柳小姐眼力果然好,这可是上好的织锦,今天早上刚刚从东越运来的,若是入宫选秀穿上必然能增加小姐选中的机会啊!”知道帝都的小姐们都在为选秀物色衣衫,布衣坊的老板立刻凑过来赔笑,“更何况柳小姐天生丽质,正值韶华,正好配这芙蓉色。” 柳暮雨听到“选秀”二字时眉头微皱,还未来得及说话,身后已经响起一个霸道的声音:“那匹布我要了!” 老板转头望去,立刻迎出门去,笑道:“原来是苏小姐,失敬失敬!” 柳暮雨抬头望了少女一眼,听得老板称呼她为“苏小姐”,早猜测出对方乃是当今丞相之女,那少女却是挑战似的看着她,伸手一指:“你手里的布我要了!” 老板求助似的望着她,面露难色:“柳小姐……” “苏小姐身份尊贵,自然比暮雨更适合这布料。”柳暮雨微微一笑,将手里的布匹放下,“我再去别处看看便是。” “多谢柳小姐!”老板松了口气,挥手吩咐,“快将这匹布包起来,亲自送到丞相府上。” 苏沐华露出一丝傲然的笑意,随意问道:“不知柳小姐是……” “这一位是柳侍郎府上的千金。”老板立刻替她引荐,“平日不多出来走动,所以苏小姐可能没见过。” “是么。”苏沐华眉头一扬,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出门,身后有十几个随从紧紧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飘来,“瞧她那狐媚样子……” “小姐,她……”春雨颇有些担忧的望着门口苏沐华离去的背影,喃喃,“若是小姐你此次入宫碰到她……” “不得多言。”淡淡看了她一眼,柳暮雨眉头微蹙,不由得叹了口气。——尚未入宫就已经见到如此厉害的角色,若真是被选中,不知还有多少龙潭虎穴要闯。 心情蓦然间低落,柳暮雨低声:“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青石板上“叮”一声脆响,一块碧绿通透的玉佩掉在柳暮雨面前,玉佩上还刻着“曼”字,掉落的女子却毫无知觉,只顾前行。她弯腰捡起,几步追上前方一袭白衣的女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这是你的玉……” “佩”字竟是停在嘴边,说不出口,柳暮雨怔怔地站在那里出了神,居然迈不开脚步。——那样漂亮的容貌,竟然让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震撼。 白衣女子回过身来,宛若明珠的双眼露出一丝惊讶和欣喜,眉梢舒展开来,仿佛春风拂面,白皙的手指接过祖母绿色的玉佩,声音温和悦耳:“真是多谢小姐,这是家父留下的玉佩,幸好没有摔碎。” 柳暮雨回过神来,尽量自然的笑道:“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小姐严重了。” “不知小姐府上是哪里,我也好改日登门拜谢。”白衣女子微笑,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平和。 “我是柳暮雨,家住城东柳府。”柳暮雨浅笑,看对方身份不凡,气质优雅从容,一时起了结交之意,“道谢就免了,我倒想与小姐交个朋友。” “柳府……”白衣女子轻声,抬头望向她,“柳小姐可是柳士章柳侍郎的女儿?” 柳暮雨一怔:“小姐怎么会知道?” 白衣女子淡淡笑了笑,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道:“那柳小姐必然也是本届应选的秀女。” 选秀4 “莫非你也是……”柳暮雨有些讶异。 “不,我并非秀女。”白衣女子仿佛看透了她的猜测,打断她的话,浅笑,“若柳小姐是秀女,那我们自然还会有再见的机会,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你入宫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她伸手拔下头上的金步摇递给她,“这是信物。” 柳暮雨还未来得及细问,一个红衣女子飞快地跑过来,有些气喘嘘嘘地说道:“姐姐,陆大夫回药炉了……” “真的?”白衣女子一喜,匆匆拜别,“柳小姐,我还有事,请容我先行一步。”她匆匆转身,身轻如燕,背影仿佛轻纱一般消失在转角。 “小姐,你说她会是谁?”春雨思忖,“照她的说法,她应该是宫里的人才是,但是宫中的女眷怎么能轻易出宫抛头露面?” 柳暮雨凝眉,仿佛想起什么蓦地抬头:“我看她的玉佩上刻有‘曼’字,莫非是……”她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喃喃,“如果真的是她,这一支金步摇可能是我入宫的保命符。” “小姐是说她是……?”春雨瞬间也猜测出白衣女子的身份来,诧异道,“真是想不到,她居然比传说中的还美。” “是啊。”柳暮雨颔首,慎重嘱咐道,“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要提起,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明白么?” “是,小姐。”春雨点头,“春雨明白的。” “嗯,我们也该回去了。”柳暮雨吩咐,一边挥手,侯在一旁的家丁们便立刻抬轿子过来。 远处的高楼上,一道目光颇有兴致地扫过,李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问:“不知那是哪家的小姐?”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司马楚不觉也来了兴致:“看着模样倒是出色的很,只是样貌有些生,好像没在帝都见过。”他虽然年少,却是帝都中的翘楚,身居禁军统领要职,风流的名声早已传遍帝都。 “就你见过的那些女人也入得了我的眼?”李洛讥讽,“去给本王查查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是——四王爷。”司马楚特意拖长一个音节,不满地撇了撇嘴,虽然是好兄弟,但是对方若是摆起王爷架子来他也丝毫没有办法。“不过马上宫里就要选秀了,你还怕选不到好的吗?”他扬眉,宫里选秀除了为皇上选妃之外,落选的秀女仍可由各王爷进行第二次挑选。 “自然是选不到的。”李洛淡淡,“宫里那些女人……” 司马楚想起皇后的样貌,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是。”当年太子纳妃时,皇上在丞相权势的压迫下,不得已立丞相之女苏沐风为妃,然而对方却满脸麻子,容貌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李洛嘴角浮起了然的笑容:“昭曼公主。” 司马楚幽幽道:“昭曼公主也该到了许配人家的时候……” “轮不到你。”李洛冷冷打断他,“若非她是公主……” 司马楚笑道:“其实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挂名公主,你要是喜欢向皇上求了她也并无不可。” 李诗曼原名高诗曼,因父兰陵王在战场上救驾有功而被先皇收为义女,赐姓李,封为昭曼公主,移居宫中。 李洛眉头微蹙:“那个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鬼灵精一个,皇兄又宠她宠得不得了,哼,还真当她是亲妹妹了。” 司马楚道:“皇上沉迷酒色,终日玩乐,只怕非江山社稷之福。” “你何时关心起江山社稷了?”李洛淡淡。 “我是替你关心。”司马楚刻意压低声音。 李洛眼里闪出一道寒光,只冷冷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司马楚却不以为意:“你心里当真没有这个想法?” 李洛淡淡道:“还轮不到我这个四皇子。” 药庐1 大理城西,陆氏药庐。 粗鄙的茅草屋下,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青年男子正在岩石上碾药,草庐西侧有潺潺清水由高山上引流而下,溅起点点水花,声音悦耳动听,仿佛天籁一般。 “陆大夫。”李诗曼轻轻喊了一声,那人抬头望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淡淡道:“李姑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李诗曼不料他如此冰冷,只得勉强笑道:“半月前多亏我上山打猎不慎摔伤脚踝,多谢陆大夫相助。” 陆大夫手上动作不停,仍是淡淡道:“姑娘言重了,治病救人原本就是大夫分内之事,姑娘不必特意道谢。”顿了顿,复又加上一句,“若是李姑娘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 “你——?”诗雅气愤地上前一步,“你怎么能如此傲慢无礼,我姐姐到你这药庐这么多次,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请她进去喝杯茶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对他?” “诗雅。”李诗曼喊了她一声,望了一眼药庐下的那个白衣身影,“不得无礼。”诗雅闭了嘴,仍旧愤愤不平。李诗曼走到陆大夫身边,望着他碾药的动作,一下一下,仿佛细针一下一下刺到她心里,蚀骨的疼痛蔓延开来,面上却仍是笑道,“陆大夫,你可是讨厌我?” 手上动作一停,陆承轩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与姑娘不过一面之缘,相交甚浅,何来讨厌一说?只不过药庐一向只收治病人,陆某不习惯与人来往,还望姑娘见谅。” 李诗曼沉思片刻,问道:“陆大夫此话当真?” 陆承轩微微一笑:“确实如此,陆某还有许多病人需要上门诊治,实在没有闲暇接待闲杂人等,还请李姑娘见谅。” “闲杂人等?”诗雅又忍不住开口,“你说谁是闲杂人等?” 李诗曼挥手制止她的话,面上微微一笑:“若是如此……”话音一落,她伸手取下头上一只发簪,毫不留情的往手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痕,血珠一颗一颗渗出,她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容,乌黑如瀑布的秀发蓦然散开,在微风的吹拂下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姐姐?”诗雅蓦地抓住她的手大喊一声,却听到李诗曼声音从容不迫:“如此,陆先生是否可以为我诊治一番?” 药庐2 陆承轩抬起头,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淡淡道:“姑娘请进。” 白纱布一圈一圈围住李诗曼的伤口,陆承轩的药涂在伤口处冰冰凉凉,十分舒服。李诗曼抬起头,眨眼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目不转睛。陆承轩低头替她包扎好伤口,缓缓道:“姑娘这是何苦?” 李诗曼抬头一笑,眼睛灿若明珠:“若是陆大夫仍要坚持,以后我每次来见陆大夫的时候都必然如此。” 陆承轩深深望了她一眼,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开口道:“公主何必如此,你我身份云泥之差,陆某不敢高攀。” 诗雅张大了嘴惊呼出声:“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是公主?” 陆承轩望着李诗曼讶异的表情,缓缓道:“公主腰间的玉佩刻有龙凤图案,天下间只有皇亲国戚才能使用,而昭曼公主深受当今圣上宠爱,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如此一来,那日我上山遇到的人非昭曼公主莫属。” 李诗曼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没错,我的确是昭曼公主。” 陆承轩拱手道:“草民参见公主。” “陆大夫……”李诗曼一愣,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刺痛,“你定要如此么?” 陆承轩望了她一眼,目光深沉,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道:“陆某不过是一介平民,只想悬壶济世,不想与帝都中的权贵打交道,公主千金之躯,草民不敢高攀,还望公主恕罪。” 李诗曼有一瞬间的怔忪——不想与权贵之人打交道么?她又何尝想处于这样的深宫之中?三岁那一年她亲眼看着母后含冤而死,向来疼爱母后的兰陵王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无论旁人如何请求都丝毫不管用,硬是将母后逼上黄泉。 窗外一片翠绿的竹林幽碧,衬得此处仿佛仙境一般,李诗曼下意识地伸手抚摸左手上的纱布,那里的疼痛一分一分加深,远处的竹林仿佛起了雾气,袅袅白白一片,她仿佛是沉默了一瞬,才淡淡道:“陆大夫,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陆承轩骤然间抬起头望着她,她头发四散开来,发丝在风中舞动,一身白衣胜雪,纤纤细腰不盈一握,翩若惊鸿——难怪会被誉为南昭国第一美女。然而,他不敢再看,只是缓缓低下头去:“公主好意,草民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奈何草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姐姐她可是当朝公主,她这样屈尊……”诗雅忍不住上前开口。 “诗雅。”李诗曼声音淡淡,望着他的神色里有一丝悲哀,凝视着他,他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觉得那样的目光里仿佛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他慌忙转过身去,不敢再抬头望一眼,生怕再望一眼便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如此,打扰陆先生了,告辞。”李诗曼声音很轻,一字一字仿佛扎进心里。陆承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开口:“公主慢走。” 药庐3 李诗曼虽说了告辞,但却仍是盯着他不愿离去,不多时,只听到草庐外有个声音焦急的喊道:“承轩你终于回来了,我姐姐家的孩子已经发烧两天了,你快去看一看吧。” 门外一个书生模样的青衫男子闯进药庐,面色焦急。 “怀素?”陆承轩上前一步,“你别急,慢慢说。” “承轩,我姐姐……”青衫男子看到陆承轩身后的女子,被她美貌所震,神色有一刹那的怔忪,过了片刻才道,“致远发烧两天了,我们也请不起别人,只能劳你去看一看。” “如此……”陆承轩对李诗曼抱拳,“草民先行告退,还望公……李姑娘恕罪。”说罢,背了药袋,从她身旁错身而过。李诗曼只觉得手上有轻纱滑过,冰冰凉凉仿佛是山间的泉水。她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那一抹白色变成一点远点,一直消失不见都从未回头,她神色恍惚,耳旁传来诗雅的声音:“姐姐……” 李诗曼勉强笑了一笑,想起十几日前他在山上救自己的情形。那日的雨水冰冷刺骨,偏她喜欢打猎,一个人跑到了山林深处不慎落马,幸而遇到他将她背了回来。 他一路上一言不发,费尽全身的力气背着她,一路跋山涉水。靠在他瘦弱的背上,她的心里竟是有久违的温暖和安宁。 然而,这样的温暖却不能属于她。 “算了,强求不来。”李诗曼低头咬住嘴唇,露出一丝苦笑,“我们回去罢。” 马车一路缓缓行驶,诗雅掀开窗帘望了一眼,随即低声喊起来:“咦,姐姐,那不是四王爷吗?” 李诗曼侧过头去,果然看到李洛与司马楚刚刚踏入柳府,暗自皱眉:“他去柳府干什么?” 诗雅嘟起嘴来:“这四王爷风流成性,不是好东西,上次硬是赖在姐姐宫里不肯走,幸好最后皇上来赶跑了他。这回肯定是看上柳家小姐的美貌了,你看他身后跟着一堆仆人,手里抬了那么多东西,我看全是聘礼。” 李诗曼喃喃:“糟了。” 诗雅道:“什么糟了?” 李诗曼道:“诗雅,我们快些回宫,我有事必须要跟皇兄商量。” 诗雅慌忙点头对马车上的人吩咐:“快马加鞭回宫,快!” 见到皇上时,李诗曼的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样急着见朕,发生什么事了?”李潇拿出手帕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低声对吉祥吩咐,“看茶。” 吉祥对宫里的内侍们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刻退出去。 李诗曼缓缓抬起头来道:“皇兄,事情恐怕有变。” 李潇淡淡:“怎么了?” “我今天出宫时恰巧看到四皇兄跟司马楚去了柳府,好像是……去提亲。” 李潇目光一凛:“确定吗?” 李诗曼摇头:“远远望了一眼,无法确定,但若要是真的,我们必须早作打算。” 李潇点了点头,高喊一声:“吉祥,看茶。”吉祥听到声音从殿外进来,李潇低声吩咐,“你去派人查一查,四王爷是不是去兵部侍郎柳士章家里提亲了。” “是。”吉祥答应一声,匆忙转身出去。 “若是柳士章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怕连朕也没有回天之力。”李潇沉思了片刻道,“毕竟朕不能公然干涉一个侍郎女儿的婚事,而且若是柳士章不想把女儿送入宫,只怕会答应老四的婚事。” 李诗曼想了一想,问:“皇兄见过柳士章的女儿吗?我今天倒是恰好碰到一回。”李潇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有,她如何?”李诗曼道:“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李潇笑道:“连曼儿你也这么说,倒是值得一见了,只是不知道这柳家小姐性子如何?”李诗曼道:“皇兄可以一见,而且要费心思一见。” 李潇叹了口气:“朕明白。”又深深看了李诗曼一眼道,“朕讨厌这样的算计,却不得不算计。” “我懂的。”李诗曼望着他低声,“我懂。” “朕知道你懂,也只有你懂。” ———— 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摘自《诗经》意思是:我既然已经见到了你,请你不要远离我。 初见1 正月十五花灯节,帝都一片繁华,灯火通明,男女老少皆出来赏灯游乐,柳暮雨携了春雨一同出门,望着眼前的景象道:“只怕以后入了宫,不会再有这样玩乐的机会了,以前我性子静,总是懒得出来走动,现在想想真是遗憾。” 春雨笑道:“那也不一定,四王爷昨日上门提亲,小姐说不定会成为四王妃。” 柳暮雨敲了她脑袋一下:“我看你再胡说八道。”顿了顿又道,“无论入宫还是嫁给四王爷,以后出来的机会毕竟少了。” 春雨侧头问道:“那小姐是想入宫还是想嫁给四王爷?”柳暮雨笑着摇了摇头:“随缘吧。” 前方有不少人围在一起,春雨也鲜少出门,不禁来了兴致:“小姐你看那边不知道是什么好玩的,我们过去瞧瞧罢。”柳暮雨笑道:“也好,先痛痛快快玩了今天的再说。”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春雨在前头挤了许久才进去,向周围人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道:“比诗词啊,年年花灯节清泉酒社都要在这里摆题目,大家当众比拼诗词,第一名可得五十两黄金。” 春雨微微一笑:“小姐,原来是比拼诗词。”遂抬头向上望去,一个巨大的“思”字悬挂当空,想来便是题目了,她道,“小姐,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柳暮雨笑道:“好。”往前走了几步便被人拦住,那人道:“二位姑娘不好意思,清泉酒社规矩,若是想要比试要先过初选。” 春雨一惊:“初选?”望着周围正在提笔排队的男女,了然道,“原来外头还只是初选。” 那人道:“正是如此,二位请先过初选,在一炷香时间内以‘思’为题写一首诗便算过关。” 春雨笑道:“这有何难?都不用我家小姐亲自出马。”话音一落,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注1】 她笔法凝练,一行楷体秀美灵动,那人看区区一个丫头竟有如此诗才,料到她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即刻道:“二位过关,姑娘请。” 李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道:“看来这柳小姐确实是才貌双全。” 吉祥道:“是。” 李潇淡淡问:“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吉祥压低声音:“公子放心,绝不会出纰漏。” ------------- 【注1】:这是唐代才女薛涛的《春望词》。 初见2 李潇颔首,又听那人道:“公子,还请过初选。”吉祥暗自皱眉,想起方才柳暮雨身边丫鬟的话顿时冷声道:“这有何难?都不用我家公子亲自出马。”随口吟了一首绝句,那人即刻放他们进去。 清泉诗社里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大家倚桌而坐,把酒畅言,李潇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看柳暮雨正在低头写字,不由得侧过头去。那一纸行书仿佛涓涓细流,潇洒肆意,李潇点头微微颔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笑。 “好!”酒社的老板娘忽然大声夸赞一句,“我雪曼开这个酒社三年,诗文比试了三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好的诗句,柳小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柳暮雨脸色微红,低下头道:“阁下谬赞了。” 听得一个温润而文雅的声音响起:“哪里是谬赞?”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寒酸书生打扮的人道,“这首诗确实让在下佩服的很,相比之下,我的倒是相形见绌。” 众人看他身份低微,不以为意,只有老板娘雪曼道:“哦,我倒要看一看这位公子的诗。”低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微笑道:“公子何必自谦,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书生道:“在下纳兰怀素。” 雪曼笑道:“依我看,今日这第一只怕是要在二位当中决出了。” 众人听罢均是好奇不已,人群中已经有人问出声来:“雪曼姑娘,你倒是快将他们的诗念出来啊。” 雪曼微笑道:“我这就将二位的诗挂起来,诸位若有谁觉得自己的诗可比得过这两位的,尽可拿来一试,让大家一起评判。” 说完命人将两首诗挂到屏风上。 雪曼高声道:“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注2】这首诗,是柳小姐的。” 众人听完均是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李潇含笑望着那首诗道:“吉祥,你看这首诗朕拿回去公主会不会甘拜下风?” 吉祥笑道:“公主的诗文向来颇高,只怕不会轻易认输。” 李潇道:“这倒是,朕必定要拿回去让她看看,遇到这样好的诗她一定也欢喜得很。” 又听雪曼道:“至于这纳兰公子的诗我就不念了,请大家一同来看吧。” 众人好奇望去,只见绢白纸上居然只写了“静思伊久阻归期忆别离时闻漏转【注3】”这一行字,思索许久不得其解,已经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这是诗么?” 李潇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上前一步道:“依我看来,这位纳兰公子的诗略胜一筹。” 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为什么啊?” 另一个声音道:“就是啊,这是诗么?” 李潇笑道:“自然,这是一首叠字循环诗,诸位请听我念—— 静思伊久阻归期, 久阻归期忆别离。 忆别离时闻漏转, 时闻漏转静思伊。” ------------ 【注2】:这是卓文君的《怨郎诗》上半阙。 【注3】:这是秦观写的叠字循环诗。 初见3 众人恍然大悟,赞叹声此起彼伏,柳暮雨想不到这诗原是这样念,一时也是佩服非常,道:“纳兰公子才华横溢,小女子自愧不如。” 纳兰怀素拱手道:“柳小姐切莫自谦。” 李潇看他们二人互相恭维,笑道:“二位的诗虽然均是上乘,依我看倒不如我这首。” 众人皆是一惊,雪曼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李潇道:“在下穆子潇。” “原来是穆公子。”雪曼笑道,“既然公子如此说,请让大家见识一下公子的诗才好。” 李潇含笑望了一眼柳暮雨,她仿佛也看到了他的注视,在瞬间低下头去,侧脸微微泛出一丝胭脂红,看他一伸手一挥袖便将诗文钉在屏风上,这一手功夫引得众人拍手叫好,他却只是转头对自己微微一笑,不禁又忍不住低下头去。 众人向那首诗望去—— 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 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注4】 雪曼沉思许久,缓缓道:“请恕小女子愚昧,实在看不出这诗有何奇特。” 李潇对着柳暮雨笑了一笑:“不知柳小姐是否能看出其中奥妙。” 柳暮雨看他当众询问,不禁脸红,又望了许久屏风上那首诗,突然惊喜喊出声来:“原来如此!” 纳兰怀素也恍然大悟,讶然道:“穆公子才高八斗,在下实在佩服。” 看众人不解,柳暮雨道:“穆公子这首诗是回文诗,倒过来也是可以念的—— 乡远寄书征雁独,馆空惊梦客帏孤。 苍山晚树凋风柳,白水秋汀覆雪芦。” 李潇深深望了她一眼,笑道:“正是如此,柳小姐不愧为帝都第一才女。”看他当众夸赞,柳暮雨内心欢喜,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眼眸深不见底,生怕再看一眼便会移不开目光,立时转过头去。 雪曼道:“三位才华横溢,我实在难以分辨谁是第一名。”顿了顿又道,“我索性大方一回,三位并列第一,均得黄金五十两,如何?” “好。”掌声雷动,柳暮雨忍不住缓缓抬头,看穆子潇也正含笑望着自己,不由得缓缓握紧双手,想到自己不久便要入宫,一时悲从中来,偏过头去。 比赛结束,柳暮雨即将离去,转头望了穆子潇一眼,看对方已然踏出门外,不由得神色一黯,缓缓道:“春雨,我们也走吧。” 吉祥跟在李潇身后,颇为疑惑的问:“公子,你不邀请柳小姐赏灯?” 李潇淡淡道:“你懂什么?”停顿片刻,又转头往回走,远远跟着柳暮雨,等到前方黑暗处,挥手道,“开始吧。” 吉祥闻言立即对身后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柳暮雨渐渐偏离了大道,望着周围人群越来越少,心下惊讶道:“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春雨一路跟着她,此时方笑道:“小姐,我看刚才跟你比拼诗文的那位穆公子倒是玉树临风,只是不知道身家如何,配不配得上我们小姐。” 柳暮雨有些恼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话音未落,前方忽然闪出几个黑衣蒙面人,柳暮雨心里一惊:“你们是谁?” 对方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提剑向柳暮雨刺来,春雨一怔,大喊:“救命啊!”柳暮雨匆忙向回跑去,知道只要回到人多的地方便会无事,身后却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她肩上吃痛,痛呼出声:“救命啊!” ----------- 【注4】:这是薛涛写的四时回文诗《秋》那一篇。 初见4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犯法?” 柳暮雨来不及回头,按在她肩头的手一松,她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扶住她的肩,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柳小姐,怎么会是你?”她缓缓抬头,看他眼里似是含了无尽的关怀,一时紧紧抓住他的手,眼泪几乎快要涌出。 他缓缓抱住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说完便挥手向那几个黑衣人攻去,柳暮雨看他以一敌三,生怕他受伤,整个心都悬在那里,额头上沁满细密的汗珠。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忽然有个黑衣人趁他不备忽地一剑向柳暮雨刺来,柳暮雨惊叫一声,穆子潇转过头,一掠到她身旁,抱着她躲闪不及,一剑毫不留情的刺向他手臂,鲜红的血液登时湮没半臂衣衫。 身后忽然有人喊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黑衣人闻声顿时逃离,吉祥从一旁跑过来紧张道:“公子,你没事吧?我不过是先去买几盏花灯,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 穆子潇淡淡笑道:“不要紧,还好你机灵。” “还说不要紧,你流了这么多血——”柳暮雨望着他的手臂,只觉得心里有无尽的感动,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止血,有些慌乱道,“快,快找大夫,春雨,快找大夫来——” 春雨从地上起来,慌忙的跑过来道:“是,小姐,我这就去。”却听穆子潇道:“不用,小伤而已。”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柳暮雨微笑,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擦去眼泪:“我才受这么一点儿伤,哪里值得你为我掉眼泪呢?” 柳暮雨听他如此安慰,更觉得心中痛楚,低声道:“你是为了我才受伤……” 穆子潇缓缓道:“为你,我心甘情愿。” 柳暮雨听他如此说,不禁低下头去,只觉得耳旁有风声吹过,过了片刻才低声道:“还是找包扎一下,也好让我放心。” 穆子潇淡淡一笑:“好。” 包扎好了伤口,穆子潇望了一眼天色道:“柳小姐,天色不早,你们两个女子毕竟不安全,在下送你回去如何?” 柳暮雨道:“好。”路上经过花灯长街,穆子潇随手买了一盏灯递给她,曼声道:“送给你。”她伸手接过这盏琉璃灯,在灯光的折射下有七彩的光芒闪出,仿佛是天边的彩虹,她微笑着接过来:“谢谢你。” 穆子潇淡淡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柳暮雨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在夜色里抬头缓缓望着他浓黑的眉毛、线条清晰的轮廓,迷人的眼神,低声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穆子潇握住她的手,她轻微挣扎,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缓缓向前走去,竟希望这一路永远走不到尽头。终究还是到了柳府门前,听他低沉道:“柳小姐请回,在下止步于此。” 柳暮雨手里仍提着那盏琉璃灯,心中略有不舍,勉强笑道:“多谢公子。” 李潇颔首,对身旁的吉祥道:“我们这就回去吧。”刚一转身,就听身后柳暮雨问道:“不知穆公子府上是何处?”看对方望着自己,不禁又道,“我……该如何找你?” 李潇淡淡一笑:“三日后,我在清泉酒社静候柳小姐。” 柳暮雨有些羞怯的点了点头。 夜谈1 宫里各殿大门过了子时是要上锁,李潇看天色不早,匆匆往回赶,入宫门时差点被挡在外,吉祥拿出皇上钦赐的令牌,守门人也没敢说什么,立刻放了二人入宫。 吉祥看皇上步履匆匆,竟不是回未央宫路线,一时有些惊讶:“皇上这是要去哪儿,明日还要早朝呢。” 李潇头也不回淡淡道:“去昭阳殿,曼儿必定还在等朕。”吉祥心里一惊,却不敢多言,只是跟在他身后,到了昭阳殿,殿门果然还未上锁,诗雅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二人回来终于长吁一口气:“皇上您终于回来了,公主在里头等急了。” 李潇脚步不停,蓦地推开门,昭曼正坐在桌前,看他进来,登时站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蓦然握住他的手说:“你终于回来了,若是这次你出宫遭遇不测,那我……”话到这儿忽然看到他臂膀上的伤痕,蓦然一惊:“你受伤了?” “不要紧。”李潇微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是为了让她信朕。”看她眉头仍然微皱,神色里全是紧张,不由笑道,“朕这伤受得可真是值得,连一向淡然的你也这样慌张。” 昭曼望了他一眼道:“以后你再也休想独自出宫了。”李潇眉头微蹙:“怎么?”她声音里居然有些发颤:“你不知道今天我有多担心你,这样晚才回来,万一你出事……这天下会落到谁手上?我连想都不敢想……” 李潇替她捋了捋耳鬓散乱的头发,温和的笑道:“不会有事,朕暗地里还带了人,况且……朕还要回来跟你一起放花灯。”他眼里是深渊一样的墨色,昭曼笑道:“已经这样晚了……” “那又如何?”李潇拉了她的手出门去,她一路跟着他走,望着他走得方向竟是未央宫,不禁脚步一停,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李潇手臂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昭曼不敢再动,生怕触动他的伤口,听他道:“去朕的寝宫。”她顿时脸色一变:“这怎么行?”李潇道:“有什么不行?我有什么地方你不能去?”说罢拉着她往前走,直到未央宫的寝殿。他亲自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河灯,递到她眼前,做工虽然不是十分精细,但也确实漂亮,昭曼从小便喜欢放河灯,顿时拿过来爱不释手,听他道:“这是朕亲手做的,虽然确实不怎么好……” 昭曼一怔,随即讶然:“这是你亲手做的?” 李潇笑道:“嗯,费了十几天功夫,还有几个做坏的在那头扔着。”昭曼望着他,只觉得他眉宇里仿佛全是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内心不由得感动良多,低声喊了一句:“皇兄……”李潇看她低下头,知道她又触景生情怀念起生母,安慰道:“你别这样,有朕在,必然不会亏待了你。”昭曼勉强抬起头道:“多谢皇兄关爱,若非是皇兄,昭曼这些年来不可能过得这样好。” 李潇笑道:“跟朕说这些。”说罢拉了她出去,大理虽说四季如春,夜里仍有凉风灌入,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直直刺入骨髓,李潇看她发抖,命吉祥拿来一件披风,将她裹在怀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本来这不合规矩,但他们二人从小亲厚,昭曼也不避忌,任由他抱着,看他将河灯点上放到湖中,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她轻轻闭上眼睛。 夜谈2 “许了什么愿?”他在她耳边低声,气息萦绕在她耳畔,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竟有丝俏皮:“我不告诉你——”说话间冷气入肺,不由得咳嗽两声,李潇伸手抚上她的脊背替她顺气,望了一眼湖里的河灯道:“外头太冷,我们还是回去罢。” 吉祥命人在宫内点了几个碳炉,又给昭曼递上一杯热茶,她坐到龙塌上,只觉得不合规矩,奈何李潇执意如此,想起这几年来他们亲厚惯了,她也不推辞,伸手拿起青花瓷茶碗喝了一口,全身上下顿时暖和起来,才开口问道:“皇兄今日见过柳小姐了?” 李潇淡淡“嗯”了一声,道:“见过了。”她眉宇里透出一丝笑意:“怎么样?”李潇语气仍是淡淡:“还可以。”说罢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她今日作了一首诗,朕看着倒是不输给你。”昭曼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皇兄现在就这样喜欢她,只怕过两年连我这个妹妹都要忘了。” 李潇神色一黯,愠怒道:“你胡说什么?!” 昭曼本是玩笑话,看他神色不对,一时有些怔忪,又听他道:“朕不过看你平日喜欢诗词才特意记了下来,怎么就招来你这样一番话。”她赔笑道:“是,我知道皇兄疼我。”看他脸色稍缓,眉头舒展开来,才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诗词,快念来我听听罢。” 李潇这才将那首诗词念了,又把今日比试之事细细讲了一遍,看昭曼面露惊喜,笑道:“如何?你是不是甘拜下风啊?” 昭曼微笑道:“柳小姐那首诗确实不俗,不过或许我可以补上几句。” 李潇“哦”一声,命吉祥拿了笔墨过来,看昭曼一手行书写得行云流水,柔中带刚,毫无女儿家的娇羞之气,顿时夸赞道:“好,原来我的曼儿不输她。” 昭曼微微一笑,沉思片刻,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皇兄抽空去椒房殿看一看皇后吧,她虽然不漂亮,但性子也算是好的,毕竟是一国之母,皇兄太冷落也不好。” 李潇淡淡“嗯”了一声,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缓缓道:“就你菩萨心肠,皇后不过是宰相放在朕身边的一枚棋子罢了,也值得你去同情。” 昭曼道:“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况且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可怜人?红颜未老恩先断……”她叹了一口气,望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薄雾一般弥散开来,喃喃道,“将来我必定不会嫁给皇亲贵胄,过这样的日子。” 李潇心中一紧,面上仍是淡淡:“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贵为公主,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以匹配的?” 昭曼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倒宁愿嫁个凡夫俗子。” “你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李潇伸手在她鼻尖一点,她反而笑出来:“还不是皇兄你惯的?” 窗外依稀透出两色,几缕光芒斜射进来,李潇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吉祥已经过来乘上龙袍:“皇上,该上朝了。” 风波1 皇上向来贪玩,基本不过问政事,今日在朝廷之上却忽然开口问道:“朕昨日听昭曼公主念了一首诗,颇有意思,不知道诸位听过没有?” 众人听皇上忽然说起诗词来,不由得一怔,随即附和道:“不知皇上听的是哪一首?” 皇上笑道:“什么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谁说是五六年,竟是从一数到了万,朕倒是喜欢得很,只不知是哪家姑娘的诗?” 柳士章一听,心里一喜,顿时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这是臣女的诗。” 皇上面露喜色,笑道:“竟是柳侍郎千金的诗,听说这首诗在昨夜帝都诗文比赛里拔得头筹啊,柳侍郎你果然是教女有方。” 柳士章笑道:“皇上谬赞了。”他早已是喜笑颜开,又听皇上颇有兴致的问道,“柳侍郎的千金可许了人家?” 柳士章心里一惊,偏头望了一眼四王爷,勉强笑道:“临近选秀,臣不敢自作主张。” 皇上淡淡笑了一笑:“如此甚好,朕也想一睹柳小姐的风采。” 下朝回到宫内,随口问道:“公主回去了?” 吉祥神色间有些慌张:“皇上,太后方才召公主去永寿殿问话。”皇上一怔:“问什么话?”吉祥道:“昨夜里有人将皇上与公主放花灯的事告诉了安贵嫔。”皇上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暗自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委屈了曼儿。”吉祥看他神色间全是心疼,不由大胆起来,说道:“其实昭曼公主并非先帝亲生,若皇上当真喜欢,纳入后宫旁人也不能非议,何必委屈公主。” 皇上看了他一眼,吉祥立刻低下头去,生怕皇上怪罪,过了一会儿才听皇上道:“这样明显,连你都看出来了么?” 吉祥这才笑道:“奴才是因为跟在皇上身边所以看得出来,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皇上暗叹了一口气:“朕怕吓着她。你立刻派人去问一问,永寿殿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形?”话音还未落,就听得门外有人禀告,太后派人传皇上去永寿殿。 皇上眉头微蹙,立马抬脚往永寿宫里赶,立马过去跪安道:“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声音淡淡:“起来吧。” 皇上这才起身,看皇后和安贵嫔都在场,心不由得悬在那里,看昭曼对自己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这才笑道:“不知母后传儿臣前来,有什么事?” 太后声音里有一丝威严:“皇后今天来跟哀家商量选秀之事,所以问问皇上的意思。” 皇上心里松了口气,淡淡道:“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微微一笑:“刚过完年,宫里添些人也喜气,礼部已经拟好日子,十日后各秀女便会入宫,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笑道:“如此甚好。” 太后颔首,又望着昭曼笑道:“昭曼这丫头今年也十六了,差不多也该选个人家了。” 皇上心中一惊,强自镇静下来,笑道:“朕与昭曼素来亲厚,还想多留她两年。” 风波2 太后道:“再亲厚她迟早还不是要嫁人,况且她也是该嫁人的年纪了,当初哀家嫁给先皇时可才十四岁。” 皇上眉头微蹙,望了昭曼一眼,昭曼也没料到太后会突然如此,勉强笑道:“太后娘娘,曼儿不急着嫁人。” 太后笑道:“你也用不着害羞,告诉哀家你可有中意的人?” 昭曼微怔,心里一阵抽痛,面上仍是笑道:“曼儿没有。” 太后笑道:“那哀家替你选可好?” “太后娘娘……”昭曼轻声,看对方神色间全是不容置疑,顿时明白这一劫在所难免,不由得一怔,却看到皇上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一起跪到太后面前,声音低沉却决绝:“母后,儿臣与曼儿两情相悦,还望母后成全。” 昭曼蓦然一惊,他握住自己的手似是透着无尽的力量,仿佛能让她安定下来,她怔怔望着他,耳边听到太后淡淡问:“哦,是吗?曼儿?” 昭曼握住他的手一抖,却不得不勉强道:“还请太后成全。” 太后笑了一笑:“怪不得安贵嫔说你们二人昨天夜里放花灯,还说什么兄妹亲厚,原来皇儿是早就喜欢上曼儿了。” 皇上强自按捺住心里涌出的狂喜,道:“是,母后。” 太后道:“既然如此,哀家答应你就是,不过有一点儿,你可不能亏待曼儿,她不同于旁人,可是先帝的义女,兰陵王的女儿。” 皇上低头道:“多谢母后成全。” 太后微微一笑:“既是如此,直接册封为夫人,三日后行册封礼。”后宫之中,夫人的身份仅次于皇后,安贵嫔面上一惊,没想到自己告密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一时愣住。 昭曼紧紧抿住嘴唇,低声道:“多谢太后。” 太后笑了一笑:“以后你们二人亲厚,也就是我的福气了,跪安吧。” 皇上这才拉了昭曼出永寿宫,脚步轻扬,刚踏出宫门,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抱她,却看昭曼神色恍惚,伸出去的手不由得僵在那里,勉强笑道:“曼儿,你怎么了?” 昭曼心里微微一酸,勉强说道:“多谢皇兄。”皇上一怔,知道她误会,正待分辨,却又听她道,“太后必然认定皇兄与我在一起会荒废政事,沉迷酒色,才会同意皇兄你与我在一起。只是要皇兄来当我的挡箭牌,实在是难为皇兄了。” 皇上伸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内心涌上无边的痛楚,仍强自镇定道:“你帮过朕那么多,朕不过帮你一次,不用记在心里。”他看她面色间有一丝难过,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只不过朕不能给你一个婚礼。” 宫里有规矩,除帝后大婚外,任何妃子都只受诏书册封,昭曼心里明白,说道:“我怎么会计较这些。只是……我虽然名义上嫁给皇兄,但是……” 皇上心里一冷,面上却仍是淡淡:“朕明白。”顿了顿,忽然看了她一眼,蓦地拉住她的手向前走去。他脚步飞快,她跟得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有他拉着自己。她心里奇怪,只觉得他脸上仿佛是有说不出的怒气,直到进了昭阳殿,他才终于放上,面色却冰冷得仿佛冬日里的雪。 诗雅瞧得奇怪,不由得喊了一声:“参加皇上!”却听到他冷喝一声:“出去!”她第一次看皇上如此大的火气,连忙退了出去。 表白1 昭曼看他脸色铁青,仿佛隐隐压抑着什么,一时不解,不由问道:“皇兄,你怎么了?”他倏地望向她,眼里仿佛有把冷箭直直射入她的心脏,他向来疼爱自己,昭曼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心里一慌,蓦地向后退了一步,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忽然上前一步,她心里惶恐,不由得再次后退一步,直到他将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她才怔怔望着他道:“皇兄,你……” 他突然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朕问你,朕在你的眼里,就只是皇兄么?”她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无边的震惊在她胸口回荡,他的双手蓦地按住她的双肩,将她紧紧禁锢在他双臂之间,脸庞离她不过一分的距离,气息扑面而来,语气里仍夹杂着怒气,“你这样聪明,你告诉朕——为什么朕这些年来这样宠你,日日跟你骑马打猎蹴鞠,放着皇后和贵嫔不管不顾,却偏偏跟你在一起?” 她脸色突变,低声道:“皇兄……” “你再告诉朕——”他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朕贵为九五之尊,为什么要亲自给你做河灯,又亲自陪你去御花园放河灯?” 她双手微微紧握,偏过头去,勉强笑道:“那是……因为皇兄待曼儿如同亲妹妹……” “亲妹妹……呵呵,”他冷笑一声,伸手转过她的脸,逼迫她看向自己,冷声道,“好一句亲妹妹!”又怔怔望着她道,“你真是这样想么?” 一直以来,她都只当他是皇兄而已,从未想过他待她竟然有男女之情,事情来得突然,她心思百转,还未来得及回答,温热的唇已经落下。 她一惊,下意识地去推他,他的手却牢牢抱住她的腰,让她挣脱不及,他的气息这样近,她甚至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香气,她猛地偏过头去,终于躲开他的吻。他却仍是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曼儿,朕喜欢你。” 她双拳紧握,猛地推开他,说道:“不,我不喜欢你——” 他的心仿佛是被割裂一般,刺骨的痛楚蔓延开来,犹自冷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猛地抬起头,望着他,只觉得心里有无尽的酸楚,终于说道:“皇兄,曼儿不想嫁入帝王之家。” 他神色稍缓,看她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意,不由得心疼万分,又听她轻声道:“皇兄,人人都说我父王爱极了母后,可是我三岁那一年,却眼睁睁地看着父王逼死了她。母后的手那样瘦弱苍白,她喝完了毒酒,仍是伸出手想要朝我爬过来,她爬得那样艰难,我想冲过去抱住她,却被人死死抓住,半分都动弹不得……”泪水渐渐从她脸上滑落下来,他心中不忍,走过去抱住她喃喃道:“朕知道,朕都知道。” 她渐渐收住眼泪,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脏里传来强劲有力的声音,低声道:“皇兄,我不想嫁入帝王之家。” 他抱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朕必然不会待薄你,你不相信朕么?” 昭曼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皇兄,我并非不信你,而是帝王之家太多无奈之事,纵使一国之君亦不能率性而为。况且……”她顿了顿,终于道,“我已有了心上人。” 皇上抱着她的手臂一紧:“你撒谎——朕从未见你跟哪个男子走得亲近,又从哪里来的心上人?你即便是要找借口,也要找个聪明点儿的。” 表白2 “皇兄……” “好了。”他抱住她低声道,“今日是朕失控,咱们的日子还长,慢慢来,朕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说罢将她抱到了床榻之上,又替她捋了捋耳边低垂的秀发。 她出声想要解释什么,刚张开嘴却被他伸手捂住,又听他道:“不要再说了,让朕好好抱你一会儿。” 她心里微微酸楚,却不敢动,任由他抱紧了自己。忽然忆起了那一年刚入宫,患了风寒,十几个太医轮着开药,她的身子却丝毫不见好转,仍旧发烧,口齿不清地喊着额娘,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半夜里忽然偷偷入宫来照顾他,抱着她说:“你别怕,我在你身边。” 她念着他当初的情分,这些年来一直在帮助他,帮他躲过了不少明枪暗箭。然而,她从未想过跟他在一起。 她唯一的想法,便是能够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他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你一向聪明,偏偏在感情上迟钝,朕喜欢你这样明显,偏你连一丁点儿都没往这方面想。”她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又听他道:“朕知道这件事情太过突然,你必然难以接受,其实朕也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一般,若不是太后提出来,朕只怕真是还要再等两年,等到政权在握的时候,便封你做皇后。” 她心里一惊,不由得低叹一声:“皇后并无过错,皇兄不能如此寡情。” “寡情?”他道,“朕是为你……” 她微微咬住嘴唇,低声道:“皇后服侍皇兄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兄如此轻易就想将她废除,那我呢?”她忽然冷笑一声,“皇兄若是真立我为后,准备几年后将我废除?” 他冷声道:“你这样想我?” 她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他暗叹一口气,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听他道:“你告诉朕,要朕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朕?” 她心里一阵酸涩,勉强笑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相信你,因为你是皇上。” “你……”他怔怔望着她的脊背,只觉得她似是还在发抖,当下不好逼她,仿佛是屈服一般说道,“罢了,朕不逼你,朕便用事实告诉你,你在朕心里的地位究竟如何,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心。” 她低声叹了口气——她不爱他,一直以来她不过把他当兄长而已。 “皇兄……”她转过头,望着他紧锁的眉头,终究不忍心开口,勉强笑道,“上次蹴鞠皇兄还欠我一样东西,不会赖账吧?”他不觉莞尔,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朕什么时候赖过你?” 知心1 城西陆氏药庐仍然仿佛人间仙境一般,昭曼望着药庐上紧锁的门,神色间有些怔忡,诗雅缓缓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姐姐,你还要等么?陆大夫行踪飘忽不定,未必能回来。” 草庐外有石凳石桌,昭曼坐了下来,天气寒冷,石凳冰凉刺骨,她淡淡笑了一笑道:“我一定得等他回来。” 草庐外一片竹林葱翠,在淡薄的雾气笼罩下更添寒意,天色一分一分暗下去,诗雅心里不禁紧张起来,说道:“姐姐,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你要赶快回去才是……”昭曼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低声道:“不,我不走——”她缓缓站起来,望着远处的药庐,门上一把冰冷的锁紧闭,仿佛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语气却是决绝,“我一定要等他回来,我有话要亲口问他。” “姐姐……”诗雅知她素来固执,决定的事情任谁也不能推脱,只能淡淡叹了口气,陪在她身旁。稀薄的小雨点点落下,微风中更是寒意刺骨,眼看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诗雅才忍不住劝慰,“姐姐,陆大夫今天不会回来了。” 昭曼却仍是坐在那里,任由风吹散她的发丝,雨水打在她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诗雅不禁着了急:“姐姐,你要为自己的身子打算啊!”话音刚落,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闪过,不由得一喜,“陆大夫,陆大夫回来了。” 昭曼蓦地站起身来,惊喜地望着远处缓步而归的白衣男子,低低喊了一句:“陆大夫。” 来人有一刹那的失神,眼里似是露出一抹讶然,却转瞬即逝,面容恢复如常,冷冷道:“公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诗雅怒火中烧,气愤道:“深夜到访?我姐姐在这里等你一天了!” 陆承轩望着她秀发上的雨水,一滴一滴,仿佛是晨间的花露晶莹剔透,心中莫名有一丝感动,面上却仍是淡淡:“药庐寒气颇重,公主若是没事,还请早点儿回去。” 诗雅气不过,刚要说话,却被昭曼拦住,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里似是有无尽的悲凉,喃喃道:“好,我走。”说完竟真的迈步离开。 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她淡白的嘴唇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终究不忍,他忍不住开口:“公主,夜里寒气逼人,不如进来喝杯姜茶吧。” 她露出一丝欣喜:“好。” 药庐内一切从简,却一尘不染,东西摆放有序,陆承轩拿了一杯茶递给她,神色仍是淡淡:“公主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心头一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陆承轩神色一僵,背过身去,缓缓道:“大夫关心病人,原也应当。” 昭曼蓦地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暖热的姜汤溅出一滴来,恰巧溅落在他纯白色的衣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笑了一笑,说道:“我要成亲了。” 他背对着她的脊背僵住,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许久,才听他道:“恭喜公主。” 知心2 她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怔怔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似是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有所影响,她心中悲戚,仍抱有一丝希望,缓缓开口问道:“陆大夫,我本是女子,这样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或许会让你看轻我,但我已经顾不得这些。我今日前来,只想问你一句,你可对我有半分喜欢?” 他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到肉里,却始终不能开口,极度安静的药庐里只听得到双方的呼吸声。又听她道:“我喜欢你,我也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你究竟喜不喜欢我,若是你真不喜欢我,老实告诉我便是,我以后决不纠缠你半分。” 她镇静的说出这一番话,心里却已经悬在半空中。她这样将他们二人逼到绝境,逼他做出一个决断,也将自己逼到悬崖尽头,在向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承轩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多谢公主厚爱,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 她耳边轰得一声炸开,只有他的声音仿佛是在山谷里回荡“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一声声,一字字,仿佛细密的针扎在她心里。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到底是问了还不如不问,锥心刺骨,痛彻心扉,她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声音里透着虚无:“多谢陆大夫如实相告。” 陆承轩只觉得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刀,蓦地转头望去,她的背影在黑暗里已经模糊不清,只听到那丫鬟惊讶的声音传来:“姐姐,你没事吧?”他心里一惊,忍不住向前迈出几步,脚步在踏出门的那一瞬间骤然停住,只望着黑暗中那抹身影,耳边传来她哭泣的声音。 斜风将细雨吹到他身上,一滴一滴——她就是在这儿等了他一天么?不顾风雨,无怨无悔。 他终于是低声叹了一口气,蓦地踏出门外,望着她蹲在那里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过去,抚上她冰冷的脸颊:“你这又是何苦?” 她仿佛是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他不动声色叹了口气,缓缓拍了拍她的脊背:“来,进来。” 复又跟了他进去,诗雅去烧姜汤,他拿过一块干布,细细替她拭去眼泪,又替她擦去发丝上的雨水,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她望着他,又听他道,“我若是不喜欢你,何必想方设法避开你,又何必刻意对你冰冷?只是你身份高贵,我一届草衣如何敢高攀?更何况,皇上在两日前已经诏告天下,封你为夫人。你这样问我,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她缓缓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承轩淡淡笑了一笑:“那是怎样?你告诉我,我一个布衣,如何能娶一个高贵的公主,又如何能跟皇上去抢一个女人?” 他声音淡淡,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悲戚:“我一直想避开你……你知道么,若是我真的爱上你,才会万劫不复。” 她抬头望着他,神色里闪过欣喜:“你终于肯承认了。” 他黯然一笑:“是,我承认,那又如何?”他直视着她,“我是喜欢你,告诉了你,又能如何?你可以不嫁给皇上么?”看她低下头去,又勉强笑道,“明知不能,又何必过来问我?” 知心3 她怔怔望着他,仿佛是鼓起莫大的勇气,终于说道:“皇兄不会碰我。” 他一僵,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些尴尬:“你……” 她微笑望着他:“皇兄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情,这次只不过是太后逼婚,我不得以才嫁他。” 她说的坦白,他反而一怔,又听她道:“我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是我愿意为我们二人的未来去努力,只要再等几年,等皇兄坐稳这个皇位,我们就一起离开南昭,好不好?” 她眼波流转,话语里却是诚挚万分,他不由得心头一酸,又觉得温暖无比,不由得伸手抱住了她,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她笑起来,竟觉得此刻是如此幸福,不由得抬头在他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他身子一僵,抱着她笑道:“我可不是柳下惠。”她面色一红,看他低头下来,缓缓闭了眼睛,却听见咣当一声响,诗雅手里的姜茶落在地上,尴尬地笑着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看见,嘿嘿,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说完忙转身跑开。 她脸色微红,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紧紧抱着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你该回宫去了,明日册封典礼若是找不到你人,只怕宫里会翻了天。” 她轻声“嗯”了一句,方才起身,望着他的面庞仍自镇定,不由得悲从中来,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凝结在那里。 他喊了诗雅过来,又递给她一包药材,细细嘱咐:“回去便给公主服用,三碗水煎成一碗,驱寒用的。” 诗雅脸上浮起一个笑容:“这还差不多。” 他将她送上马车,她握住他的手竟是不敢松开,生怕他伤心。竟是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看她固执的不愿放开,低笑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这才微笑,望着他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遂放开了他的手,只觉得他指尖都是刺骨的寒意和冰凉。马车前行许久,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后望去,他身影一动不动仍站在那里,仿佛是风雨中的一尊雕像。 诗雅手里仍旧拿着药,忍不住笑道:“姐姐终于得偿所愿啦,恭喜恭喜。” 昭曼心里欢喜,也不跟她计较,天色确实已晚,马车快马加鞭赶回宫里,从侧门绕了进去,刚进昭阳殿,宫女琪芳忙过来道:“公主终于回来了,皇上正在里头等着,大发脾气了。” 她丝毫不敢怠慢,连忙移步进去,看地上竟是碎了一地的茶杯碎片,她不小心踩在上头,发生细微的声音,便听到一声怒喝:“还不去给朕找公主?!” 大婚1 皇上怒喝一声,抬头看是她回来,脸色稍缓,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抱她,她却猛地退后一步,皇上伸出的手僵在那里,勉强笑道:“你终于回来了,朕以为你……”顿了顿又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昭曼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笑:“皇兄放心,曼儿不会如此不懂事,此刻若是我离去,岂不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皇上勉强笑了一笑,问道:“你去了哪里?宫里上下都找遍了,明日就是册封之日。”她淡淡道:“我出宫去了。”她出入宫廷向来自由,他一味宠溺着她,也从未曾过问,此时竟是有一丝后悔,又听到低声道,“皇兄,那天蹴鞠比赛,你还欠我一样东西。” 皇上面露喜色:“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她望了他一眼,说道:“皇兄,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皇上本是聪慧之人,此时已经明白几分,淡淡道:“你说。” 昭曼说道:“册封大典之后,我与皇兄不行……周公之礼。”说到这儿已经是面色微红,皇上望了她一眼,心下微微一酸,却仍道:“朕答应你,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但是,朕要来你这里,你亦不得阻拦。” 她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曼儿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化,皇兄永远都是曼儿的皇兄。” 皇上心里有隐隐怒气,当着她却不得发作,只冷冷道:“朕不愿听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惊,又听他道,“入了后宫你也要守规矩,不得再称呼我为皇兄。” 昭曼低身俯下行礼:“是,曼儿遵旨。” 皇上看她竟是有模有样对自己行起大礼来,一时气愤不已,道:“你……你真是要气死朕才肯罢休!” 毕竟从小亲厚,她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皇上看她脸上微笑动人,亦忍不住笑起来,听她说道:“明明是皇兄先摆出皇帝架子来,现在还责怪人家。”他从未责怪她,自那日表明心迹后竟是把持不住,时常忍不住对她发起脾气来,他暗叹一口气道:“朕都是被你气的,罢了,朕一切都依你,往后你总会明白朕的心意。” 她不置可否,却换了话题:“等那柳小姐选入宫里来,皇兄还是想想如何打动美人芳心才是,尽早扳倒丞相才是正事。” 皇上神色凛然,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拿这个来压朕,朕懂你意思。”说罢又低声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想想,朕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她惊愕:“皇兄……”看他叹了口气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毕竟是册封大典。” 喝了陆承轩开的药,歇了一晚上,第二天身体没有丝毫不适,竟也觉得舒服很多,任由丫鬟们在她头上摆弄,最后仍是一身大红鲜艳的衣裳,画了淡淡的妆容,方由人抬着轿子去了长乐宫。 册封礼节繁缛,一套下来天色已经大黑,她仍由轿子抬着回了昭阳殿,忍不住拿下盖头,伸手吃了块点心。 皇上还没有来,她微微咬住嘴唇,耳旁回荡起陆承轩昨晚那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一时竟有个骇人的想法涌出,登时欣喜万分,将诗雅唤进来吩咐道:“诗雅,你扮成我的样子在这里。” 诗雅一怔:“姐姐……?” 她道:“你告诉皇兄,我有急事要出去。” 诗雅愣住:“姐姐是要去找陆大夫?”看她神色间闪着微笑,不由得惊住,“姐姐,再怎么说今日也是册封夫人的日子,你不能……” 大婚2 昭曼轻轻打断她的话:“你放心,皇兄不会责怪的,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一声轻便的衣裳,拿了诗曼身上宫女出入的令牌踏出宫去。一路欣喜雀跃,到了药庐,有黄晕的灯光从屋里闪出,她蹑手蹑脚走进去,正想给她一个惊喜,却看到陆承轩怀里正抱着一个女子,顿时怔在那里。 陆承轩侧头望见她,心里一惊,推开了怀里的女子,望着她全是惊愕:“你怎么来了?” 她冷笑一声:“看来我打扰了陆大夫的好事。”言罢转身便要出门,陆承轩却蓦然拉住她,眼底有说不出的喜色,对刚才抱住自己的女子说:“多谢雪曼姑娘抬爱,只不过在下早已有了心上人,还望姑娘见谅。” 昭曼神色稍缓,看那个女子低声一笑,有些幽怨道:“既然如此,雪曼便先告辞了。”说罢便离开药庐。陆承轩颇为惊愕的望着她,看她虽然换了衣裳,脸上妆容却未卸,薄唇微红,竟是有倾国倾城之色。他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惊骇,只望着她喃喃道:“你今日不是……大婚么?” 她微微一笑:“是,可是我来了。” 他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她的身子这样轻,仿佛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量,他将她揉在怀里,她几乎被他抱得喘不过起来,伸手用力在他肩上狠狠捶了几下:“你还不老实交待,刚才那个是谁?” 他欢喜的几乎全身血液都要炸开,声音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你能待多久?” 她一怔:“嗯?” 他声音里仍是有一丝沙哑:“你能在我这里待多久?” 她想了一想,说道:“天亮之前,必须回到宫里去。” 他按捺住心中的欣喜,低声道:“足够了。”说罢一脚踢上草庐的房门,伸手插上门闩,蓦地将她抱起来,走到内室,将她压在身下。 她登时一惊,微微咬住嘴唇,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他吻上她的耳垂,气息迷乱:“不相干的人,你还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耽误我们的时间么?”她内心欢喜,还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吻上唇。温热的吻落在她唇上。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腰,心跳得飞快,只觉得离他的面庞不过一分的距离,忍不住闭住了眼,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的吻,他起初吻得很小心,但因她的回应竟无法自持,加重了吻她的力道,舌尖探入她嘴里, 她只觉得一阵冰凉入口,他的气息渐渐弥散在她周围。 他微微喘息着,意乱情迷,只觉得再也把持不住,伸手去解她腰间的带子,慌乱中竟是无法解开,他不由得伸手一拽,听得一声脆响,她外衣已经被他解开。因天气寒冷,她里头仍穿了件夹衣,他强自耐着性子去解,一颗一颗扣子被解开,她雪白的肌肤展现在他面前。 肩头一凉,昭曼这才发现自己仅余了肚兜在他面前,一阵冰凉让她反应过来,慌忙推开他去,喃喃道:“我不能……” 大婚3 他也回过神来,仍是抱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是怕你看轻我。” 他缓缓抱住她:“怎么会呢?”复又将她的扣子一颗一颗系上,躺在她身边,仍是抱着她道,“我真没想到你会今天晚上过来。” 她大婚,被封为夫人,荣耀万分,她却冒着杀头的危险跟他相聚。 她微微笑了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什么,皇兄他不会怪我的。” 他抱着她的手一紧,低声道:“真的没事么?” 她道:“你放心好了。”又在他耳边低声,“这个,我想留到我们成亲那一刻。” 他心里微微一酸,不知跟她成亲的日子会是何年何月,仍勉强笑道:“好。”又看她侧过头望着自己,微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她眉头微挑,眨着眼睛问道:“你以前是不是有过女人?” 他神色一僵,哭笑不得:“你瞎说什么,我有没有女人,你怎么能知道?” 她道:“那你动作这么熟练,跟我皇兄似的。”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望着她几乎完美的面容笑道:“在你面前,只怕每个男人都会无师自通。” “原来你竟然这样油嘴滑舌!”她恼羞成怒,忍不住伸手去打他,他抓住她的手,让她躺在他怀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从未觉得长夜过得如此快,不知不觉将近黎明,她紧紧抱住他,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却舍不得放开她,看她外衣上衣带断裂,说道:“你等一等,我帮你缝衣服。”说罢起身拿了针线来,她看着他认真地替她缝好衣带,针脚细密,丝毫看不出有断裂的痕迹,不由得夸赞起来:“想不到陆大夫的针线功夫也这样好。” 他微微笑了一笑,深深望着她。她露出一丝娇羞,他又将她揽在了怀里,低声道:“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娶你。” 她心里甜蜜,只觉得仿佛是吃了蜜一般,低低“嗯”了一声。又看他缓缓放开了自己,一直将她送到门口,她只觉不舍,听他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微微一笑:“我懂,只是舍不得。” 陆承轩暗叹了一口气,复又抱住她:“我又何尝舍得,曼儿,我真是栽在你手里了……” 骑马飞奔回昭阳殿,刚一进去,便看一地的人都跪在那里,昭曼心下一惊,迈步进去笑道:“皇兄。” 皇上手里捧着杯茶,喝了一口,淡淡道:“嗯?” 她咬住嘴唇,笑了一笑,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皇兄……” 他语气仍是淡淡:“你还知道回来?” 她笑道:“皇兄……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他淡淡问道:“你去哪儿了?” 大婚4 她心念电转,说道:“我……我不敢跟皇兄独处一室……” 他神色稍缓:“有什么不敢,难不成我会吃了你?” 她微微一笑,语气里竟有一丝撒娇的意味:“皇兄……你就饶了她们吧。” 或许因为母妃早逝的原因,她向来重情,威胁她身旁的人竟成了最好的方法,他低低哼了一声,终究是拿她没办法,好像宠她已经成了习惯,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 她笑得欢喜:“多谢皇兄,今天我陪皇兄去骑马好不好?” 他语气里有隐隐的怒气,道:“朕今天还要上朝,哪里有时间?” 她紧紧抿住嘴唇,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皇兄还是不去的好。” 皇上稍稍愣住,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笑道:“也好,朕就陪你去骑马。” 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传的十分迅速,不过片刻,安贵嫔已经来到永寿殿,颇有怨气跟太后诉苦:“太后,皇上昨日方才大婚,今日就不上早朝,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太后眉头微扬:“哦?皇上今日没有上朝么?” 她身旁的崔世安早已过来回禀:“是,皇上跟昭曼公主去骑马了。” 太后淡淡笑了笑,说道:“安贵嫔,你不要大惊小怪,皇上还年轻,又是新婚,偶尔荒唐一下也是正常。你身在后宫,要有容人之量,很快又有秀女进宫跟你一起服侍皇上,若是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以后在这宫里怎么生存?” 安贵嫔心里不甘,仍笑道:“是,孩儿多谢母后教诲。” 太后“嗯”了一声,说道:“之后沐华进宫来,你要跟她互相帮衬着。”苏沐华是丞相的小女儿,太后的侄女,此次入宫绝对不容小觑,安贵嫔笑道:“孩儿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颔首,又问道:“礼部送来初选的名单了么?” 崔世安答道:“已经送来了。”说罢忙将名单递了上去,太后扫了一眼,果然看到柳暮雨三个字,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柳家的姑娘性子如何?哀家急着让昭曼嫁给皇上,也是想让她分散皇上的注意力,若是让柳士章的女儿受宠,只怕在前朝要生出风波来。” 太后并非皇上亲生母亲,南昭奉行嫡长子继承制,皇上生母容夫人生下皇上后便一命归天,太后当年膝下无子,便将皇上养在身边,直到三年前皇帝登基,尊她为皇太后,却仍旧把持朝纲。安贵嫔心里明白,说道:“太后放心,孩儿必不会让她好过。” 太后叹了口气,道:“柳士章这老头狡猾得很,这么些年来哀家一直摸不透他。”说着又拍了拍安贵嫔的手,“皇后也是太过软弱了些,哀家身边除了你一直没有得力的人,这次选秀要选进来一些人才好。” 安贵嫔只道:“孩儿明白。” 殿选1 一个多月学规矩的时间过去,秀女们也就是等殿选的这一天。柳暮雨穿了一身蓝色的碎花衣裳,安静地站在人群里低着头,听太监念道:“苏丞相之女苏沐华,年十五。” 苏沐华走上前去跪拜:“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参见曼夫人。” 太后颔首笑道:“快起来,瞧这模样水灵的。”太后是苏沐华的姑姑,自然对她另眼相看,皇上低低哦了一声,并未答话,只听皇后勉强笑道:“妹妹自小聪慧,比起我来不知强了多少。” 太后笑道:“你性子柔一些,也是好的,这姐妹俩陪在皇上身边,哀家也不愁了。” 安贵嫔微微一笑:“太后说的是,苏妹妹娇俏可人,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又转头对身旁的太监吩咐,“还不记下来留用?” 苏沐华施礼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皇上声音淡淡:“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沐华心里一惊,微微抬起头来,嘴角含笑,皇上道:“倒是比皇后漂亮不少,封为五品婕妤,赐号‘丽’。”初入宫廷便得到这个封号,无疑是仰仗了太后和丞相的势力,太后满意地笑了笑道:“还不快谢恩。” 苏沐华这才叩拜谢恩,又听太监念道:“兵部柳侍郎之女柳暮雨,年十六。” 柳暮雨这才缓步上前,跪拜完毕,听太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看一看。”她缓缓抬起头来,太后淡淡看了她一眼,夸道:“倒是个温婉的。”她含笑道:“多谢太后夸赞。”又听到耳边一个声音缓缓传来:“转过脸让朕看看。” 她只觉得心里突地一跳,微微握紧了手,才敢缓缓转过头去,一抬眼,身形蓦地一晃,竟是怔在了那里——是他,竟然是他! 那日一别,他曾说三日后在清泉酒社再见,然而她等了他一天,从晨曦到日落,他居然没有出现。她一度以为,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自己的人这一生是再也遇不到了。 然而,救她的那个人,竟是当今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殿选2 太后望着她失神的样子,眉头微蹙,正待开口,便听到昭曼惊喜地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柳姑娘,居然是你?” 太后神色稍缓:“曼儿,你认识她?” 柳暮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去,望着地上铺着的红色地毯,火红一片,仿佛是蔷薇盛开,心里却是又惊又喜,只恨不能立刻跟他说话。又听昭曼道:“是啊,母后,前几日儿臣出宫时丢了玉佩,恰好是柳姑娘捡到又还到了儿臣手里。” 太后淡淡笑了一笑:“原是这样。” 皇上面上仍是神态自若,问道:“朕听说你诗词不错,还在帝都诗文大赛中拿了第一?” 柳暮雨听他提起那晚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喜,抬头看他面色仍是一片淡然,收敛了心神勉强道:“皇上谬赞,奴婢不敢当。” 皇上微笑道:“你倒是谦虚的很。” 她低头:“奴婢不敢。” 皇上又淡淡望了她一眼:“今日的打扮倒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柳暮雨不敢多言,只得道:“多谢皇上。” 昭曼笑了一笑道:“皇兄,我看她气质出众,蕙质兰心,不如封为六品美人,赐号‘兰’,如何?”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又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总这样不成体统,还叫朕皇兄?” 柳暮雨心里微微一酸,早听说皇上对曼夫人极为宠爱,今日一见,这样的荣宠却是仿佛一根刺长在她心里。 昭曼笑道:“母后,你看他总是欺负我——” 太后微笑道:“哀家知道你们恩爱,但你也得守宫里的规矩。” 昭曼略一偏头:“整个后宫都叫皇上多没意思,我偏要喊她皇兄,省得他到时候分不清楚。” 皇上无奈笑道:“朕何时分不清楚了?你要想喊皇兄喊便是,还要想个理由说朕的不是。” 昭曼侧头:“本来就是你不是。” 皇上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是颇为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又仿佛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望了柳暮雨一眼,她登时背上一阵发烫,听皇上缓缓道:“依夫人所言,封为兰美人。” 柳暮雨立刻叩拜谢恩,方退回众人中间。 殿选共封了一位婕妤,三位美人,五位良人,均居于掖庭宫。 一场大选落幕,之后便是承恩。 柳暮雨静静地坐在窗前,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碧波起伏,只见一片绿叶被风吹落下来,在空中翻飞舞动,却迟迟不肯落地。她有一刹那的怔忡,正猜测着他会不会召她前去,便听到隔壁屋里传来声音:“什么,皇上去了昭阳殿?” 那侍女细语道:“是,婕妤。” 她登时一怔,苏沐华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仿佛“轰”地一声什么都听不清楚。忽然觉得心悸。 他是那样宠她。 即便是新选了秀女入宫,他仍旧去了昭阳殿,没有宠幸任何人。春雨端了一碗燕窝过来,道:“美人,吃点东西吧。” 她缓缓摇了摇头,起身关上了窗户,忽然笑了一下:“春雨,你说他那天对我……是真的么?” 春雨咬了咬嘴唇,仍是劝慰道:“自然是真心,不然他何必拼出命来护着美人,只不过他是皇上,自然爱的人也多一些。” “是么?”柳暮雨叹了口气道,“真是天意弄人。” 春雨笑道:“美人应该高兴才是,他既然是皇上,今后自然有相见的机会,总比再也见不到好。” 柳暮雨这才“嗯”了一声,起身拿了他送的那盏琉璃灯点起来,屋内一片淡淡的黄晕,那琉璃灯上正刻了一男一女赏花灯的雕像,在灯光的映衬下浪漫非常。忽地一阵风吹过,灯芯一晃,明灭交替,她想了想,复又将琉璃灯收起来,对春雨道:“我们早点儿歇下吧。” 殿选3 昭阳殿。 昭曼打了个哈欠,望着桌子上那盘棋,颇有怨言:“皇兄你想好没有啊,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要不你就认输吧。” 皇上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悠然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眉头微蹙:“吉祥,这茶冷了。”吉祥忙道:“奴才该死。”说着立马接过茶杯让人去换。昭曼笑了一笑,道:“诗雅,你去将上次我们收集的雨水拿出来给皇兄煮一壶茶来。”诗雅忙应声转身。 皇上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昭曼道:“皇兄今夜不宠幸选入宫的秀女,只怕明日我要在风口浪尖上了。”皇上淡淡一笑:“你是觉得你枉担了虚名?”转头看她额头上的发簪微松,伸手想替她插好,她却蓦地后退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她尴尬地笑了一笑,轻轻喊了一声:“皇兄……” 皇上动了动嘴角,收回了手,淡淡道:“朕只是想帮你插好你发髻上的簪子。”她尴尬地“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又听他问:“你这样怕朕?”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片刻才勉强道:“我没有。” “是么?”皇上轻叹一声,望着桌案上的棋盘,黑白对杀,撕咬成一片,针锋相对,然而他终究是输了。输得这样干脆,一败涂地。他笑了一笑,道,“曼儿,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过,好么?” 昭曼抬起头来,脸色微红,看他神色间一片赤诚,不觉也微笑道:“好。” 皇上这才轻握了她的手,复又将她揽在怀里:“你别这么大压力,朕以后不提便是,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她缓缓点头,恰巧吉祥进来,看到二人如此,不由得退了出去,刚好诗雅也端了茶进来,看到吉祥不停地冲她使眼色,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仍旧踏进门道:“皇上,夫人,茶煮好了。” 皇上泰然自若放开怀中的人,道:“让朕尝一尝吧。” 昭曼颔首,又侧头问道:“皇兄,你打算何时去赢得美人芳心啊?” 皇上深深望了她一眼,淡淡道:“过段日子,冷她一阵再说。” 昭曼笑道:“欲擒故纵。” 皇上叹了口气:“只是还有个苏沐华要对付。” 一连几日皇上都夜幸昭阳殿,丝毫没有要宠幸新进秀女的意思,宫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太后终于按捺不住,传昭曼去永寿殿问话,她暗暗叹了口气,却是不敢怠慢,立刻前去,面上仍是笑道:“给太后请安。”太后淡淡道:“起来吧。”她这才坐下,只觉得空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凝滞了,又听太后道:“曼儿,你这几日身子可有不适?” 昭曼微怔,随即脸色微红,低声道:“孩儿知错。” 太后看她聪慧,也不再为难下去,说道:“曼儿,皇上毕竟是要临幸后宫的,其他人也要为皇上绵延子嗣。” 昭曼更觉尴尬:“孩儿明白。” 太后笑道:“你一向玲珑剔透。”话音刚落,皇上正巧进来,笑道:“朕刚一来就听到母后夸奖曼儿。” 太后道:“正说呢,曼儿今天身子不太舒服,哀家留她在永寿殿里照料一夜。” 皇上心里一惊,忙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昭曼道:“今早受了凉,头痛。” 皇上看她言辞闪烁,心里已明白三分,淡淡道:“多谢母后疼惜曼儿。” 夜幸1 日暮黄昏,柳暮雨正在屋内写字,便听春雨说:“听说太后今天传曼夫人去永寿殿问话,皇上今晚肯定不会再去她那儿了,说不定会宠幸小姐你。”柳暮雨执笔一顿,幽幽道:“不许胡说,小心落人口实。”又向外望了一眼,苏沐华打扮得艳丽非常,正在门口不停观望,想必今夜必定是她侍寝。 终于有未央宫的太监贾德喜迈步而入,苏沐华面上一喜,贾德喜却是直接越过她向柳暮雨房里走来,开门便道:“给兰美人道喜。” 柳暮雨怔住,手上的毛笔一顿,浓密的黑色划过白纸,又听贾德喜道:“兰美人,快谢恩吧。”她这才回过神来,忙向春雨递了个眼色,春雨立刻递给贾德喜一锭银子道:“多谢公公。” 贾德喜笑着接过:“奴才谢主子赏。”又转头对众人吩咐:“还不快伺候兰美人沐浴更衣。”她沐浴完毕,方由人带进未央宫,一路上凉风刺骨,她的额头上却沁满细密的汗珠,一步一步走去,待到要踏入门时,竟是僵在那里,不敢再向前迈。旁边的宫女看她步履不前,不由低低喊了一句“美人”。她方才回过神来,对那宫女点头示意,缓缓踏了进去。 烛火摇曳,墙壁上皇上的身影也隐隐有晃动,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她慌得低下头去,他黄色的龙袍衣角有五彩的丝线缠绕,仿佛是天边的祥云散发出奇异的光彩,她手指微微发颤,勉强按捺住自己,跪下去低声:“给皇上请安。”却许久没有听到皇上的声音,等她觉得自己膝盖酸痛发软之际,才听皇上淡然道:“起来。” 她慌忙起身,由于跪得太久不觉膝盖一软,向前倒去,她心里骇然,暗叫不好,皇上已经伸手扶住她,温暖顿时蔓延至全身。他身上有淡淡龙涎香的味道,伴随着他浓厚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身形不由得一颤,慌忙放开了她的手,再度跪下:“臣妾该死。” 皇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淡淡道:“你确实该死。” 夜幸2 她骤然一惊,身形一晃,背上冷汗涔涔,又听他微笑道:“谁准你放开朕的手?”她听皇上语气里有戏谑的意味,才暗自松了口气。古人言伴君如伴虎,果然是极有道理。皇上看她不动,起身扶她起来,含笑道:“你可还记得朕?” 柳暮雨红色微红,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只喊了一句:“穆公子。”穆子潇,木子潇,李潇,如此简单,她怎么会没有想到? 皇上看她目光似有躲闪,伸手扶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望向自己,她肌肤白中带有一丝胭脂红,仿佛少女微醉,他含笑望着她,她只觉得那样的目光似是有无限的柔情蜜意,而这样的柔情蜜意中仿佛又有一丝她猜不透的疏离。她被他看的心慌,正要低头,他伸手向前轻轻一带,便将她带入怀中。 他的胸膛这样宽阔,仿佛是这世上最坚实的东西,耳边响起他“怦怦”的心跳声,她连呼吸都不敢,只是靠在他怀里。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想朕了没有?”她这才紧抿住嘴唇,语气里却稍有不快:“那日我等了你一天。”他抱住她的手臂一紧,说道:“那日有事耽搁了,你会不会怪朕?” 他身为天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样的话已经隐隐含有道歉的意味,她眉头舒展开来,说道:“臣妾不敢。” 皇上似乎笑了一笑,才问道:“你还没告诉朕,你想朕了没有?”她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皇上,你的伤?”她从他怀里出来,担忧的望着他,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别担心。” “真的没事?”她有些焦急,“让我看一看。”说完方才觉得不合规矩,忙改口道,“让臣妾看一看。” 皇上这才掀开衣袖,右臂上缠了白色纱布,笑道:“都说没事,你还这样担心。”她看不出伤口好坏,只能低低“嗯”了一句,皇上笑了笑,又说道:“朕只怕再也见不到你,想不到你居然入宫了。”他望着她低声,“你是上天送给朕的礼物。” 夜幸3 柳暮雨面色一红,不由得说道:“那你之前几天还一直留宿昭阳殿。” 皇上不由得笑道:“你吃醋?” 她微微别过脸去,尴尬道:“臣妾不敢。”皇上复又将她抱过来,说道:“以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朕准你不说臣妾。”她内心一惊,抬头望着他:“皇上……?” 皇上微笑着在她耳边道:“这样可好?” 耳旁一阵酥麻,她身子不由得一颤,皇上已经彻底将她抱起来。双脚离地腾空而起,被他抱在怀里,她离他这样近,几乎可以看得到他脸上的胡子,他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抱紧他,内心竟是有轻微的颤抖,她身穿一件薄纱寝衣,他不过伸手一拽,便扯掉那件衣裳。夜里仍是有些寒冷,屋内静的只能听到炭火撕拉撕拉的声音,他微微喘息着,眼神里有一丝迷离,她内心的愉悦和欲。望达到顶峰,竟有些期盼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他眼里闪过一道光,骤然起身,披了衣服转身走到堂内,坐到桌前,双手不易察觉地握紧——终究是不想,终究是不想要除她以外的任何女子。哪怕是为了天下在握,他居然也不愿意。他的内心是如此抗拒。 柳暮雨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也是披了衣服出来,看皇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一怔,问道:“皇上,怎么了?” 时间却是已经到了,贾德喜进来禀告:“皇上,奴才送兰美人回去。” 柳暮雨心里一惊,抬头望着皇上,她分明还没有侍寝,他……会让自己走么?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贾德喜方对她道:“兰美人请。” 柳暮雨看皇上的目光望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某种极为思索中,她心里忐忑不安,又难过万分,只得跪安出去。 皇上微微闭上眼,低喊一声:“吉祥?” 吉祥忙从殿外小跑进来,看皇上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仿佛是极为难的样子,正思忖他是想要询问什么,却听皇上问道:“公主还在永寿宫么?”吉祥不免觉得好笑,原是为公主才这样问,却只能正色道:“是,太后像是要留公主三四天的样子。” 皇上不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三四天,这三四天里他又该如何熬? 弥彰1 柳暮雨心里慌张不安,一夜无眠,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皇上中途停了下来。第二日却仍有赏赐下来,贾德喜带领一帮太监过来,高声道:“兰美人接旨。”她看着太监们抬的东西心里已经明白几分,立刻跪下道:“臣妾接旨。” “兰美人温婉贤惠,才华过人,今特封为五品婕妤,赐居金华殿,赏玉如意一双、珍珠玛瑙各一串、龙凤吉祥杯一套、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一套,钦此。”贾德喜念完忙将她扶起来,笑道:“奴才给兰婕妤道喜。” 柳暮雨只觉得仍有一丝恍惚,仿佛云里雾里一般,强自笑道:“多谢皇上圣恩。”春雨欢喜的不得了,忙递上一锭金子道:“多谢贾公公。”贾德喜笑道:“你快给兰婕妤收拾收拾,这就准备搬去金华殿吧。皇上这样的恩宠,可是极少。” 春雨忙道是,遂命人去搬东西,转头却看苏沐华一跺脚,气冲冲地转头走出掖庭宫。 昭曼正陪太后用早膳,忽然有人通报苏婕妤求见,眉头微蹙,却看太后面上仍是一片淡然,说道:“让她进来。” 苏婕妤一踏入门便喊道:“姑母——”看到她在这儿不由得一怔,忙跪下行礼,改口道:“参见太后。”太后缓缓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性子还这样慌张。”苏婕妤咬了咬嘴唇:“孩儿知错。”又不动声色的望了昭曼一眼。 太后道:“曼儿,哀家真是要好好调教调教这个侄女,哀家就不留你了,你先回房去吧。” 昭曼笑道:“苏婕妤年纪尚轻,母后要疼惜着些,千万不能过于苛责。” 太后笑道:“就你懂事,哀家这两个侄女若是像你这样便好了。” 昭曼方笑道:“母后谬赞了,孩儿告退。” 弥彰2 太后一点头,昭曼方才行礼出去,走到门口便传来苏婕妤的声音:“姑母,皇上他没有宠幸我,他宠了那个叫柳暮雨的死丫头。”昭曼心中一凛,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仍旧走了出去。她被太后软禁在这里三天,连诗雅都不能随意走动,即便是想给皇上传递信息也十分困难。思虑片刻,她喊住了永寿殿里一个宫女,递给她一锭金子道:“你去告诉皇上,我在这里很好,请他不要挂念,以国家大事为重。” 她这句话说的稀松平常,宫女只当她跟皇上情深难舍,遂接了银子前去未央宫里传话。皇上听到这话时只是微微颔首,说道:“你去告诉夫人,就说朕明白。” 宫女太监们忙活许久,终于在日落前收拾好了金华殿。柳暮雨神思恍惚,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想法,心里仍是惴惴不安。却没想到夜里皇上居然会再度过来。 皇上换了件青色蓝底龙袍,仍旧是先前的样子,淡淡笑道:“朕来陪你吃饭。”她心里有一刹那的暖意流过,皇上已经挥手叫人传膳。吃饭时规矩颇多,皇上看她拘束,对下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朕跟婕妤单独待一会儿。”复又替她夹了菜说道,“宫里就是规矩多,在朕面前你不用拘束。” 柳暮雨低头道:“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抬头望了她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银筷,在银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心里一怔抬起头来,又听皇上道:“你是不是奇怪朕昨晚为何如此?” 柳暮雨听他主动提起,心里有一瞬间的惊愕,忙跪下说道:“臣妾不敢。” 皇上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他的手指修长,十分漂亮,她不敢看他,侧过头去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听他道:“暮雨,你可知道当今朝廷的局势么?” 柳暮雨骇然大惊,忙跪下道:“臣妾不敢妄议政事。” 皇上笑了一笑,扶她起来说道:“朕恕你无罪。” 柳暮雨这才敢抬起头,缓缓说道:“当今朝廷,朝政由丞相把持。” 皇上颔首,目光似是能将她穿透一般,停顿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朕已经不近女色两年了。” 她心里一惊,脸色通红,不由得尴尬起来,又听他缓缓说道:“朕昨晚差点在你这儿破例。”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无比:“暮雨,朕要这天下!” 他声音虽低,却丝毫掩饰不住其中的王者之气,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声音里有丝发颤:“朕两年前发誓,未得到天下之前,绝对不会贪恋女色,朕用这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南昭的天下还不是朕的!” 弥彰3 她全身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低声喃喃:“皇上……” 天下皆传言皇上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谁会知道他竟是这样一位雄心霸主!何况,他竟是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告诉了自己! 她抬头问道:“皇上你将这些告诉臣妾,你不怕……” “朕信你。”他打断她的话,握住她的手上又加重几分力气,“朕第一眼看到你朕就相信你。” 柳暮雨眉头舒展开来,反握住他的手:“多谢皇上,臣妾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皇上微微一笑,将她揽到怀里,片刻后低声道:“对不起,要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她环抱住他的腰说道:“皇上严重了。”顿了顿,方小声问道,“那……那曼夫人……” 皇上眉毛微挑:“你是吃醋还是不信朕?”看她面色微红,不由抓住她的手说道,“朕和曼儿,是在欲盖弥彰。朕去她那儿不过是看书下棋罢了。” 她本是极聪明的人,马上明白过来,说道:“因为太后?” 皇上颔首,又抚上她的脸颊:“朕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宫里比不得外头,你要事事小心,有任何麻烦立刻派人告诉朕,知道么?”她心头温暖,低声道:“臣妾明白。” 皇上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朕以后常来你这里看书下棋,可好?” 她心里欢喜,嘴上却仍道:“我哪里会下棋?” “那朕来找你作诗也是一样。”皇上淡淡笑道。 她心里忽然想起那日的诗文比赛,笑道:“臣妾比不过皇上。” 皇上“哦”一声,眼里噙了淡淡的笑意,却仍道:“朕哪里比得上你。”顿了顿,又说道,“你给你父亲传个消息,本届恩科考试便要开始了。” 柳暮雨心里一惊——这样直白的话语,等于是已经把本届恩科主考的机会给了父亲,她不由怔住,片刻才想起来谢恩:“多谢皇上厚爱。” 皇上笑道:“你会不会骑马?”看她摇头,笑道,“朕明日陪你骑马可好?” 她喜上眉梢:“真的?” 皇上笑道:“朕读圣贤书,执君子言,自然是真的。” 骑马1 昭曼仍在永寿殿里陪太后吃早饭,太后向身旁的太监崔世安问道:“皇上去哪儿了?”太监道:“启禀太后,皇上陪兰婕妤骑马去了。”太后“哦”了一声,向昭曼看了一眼。昭曼心念电转,手上的筷子顿时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脸上的表情仿佛僵住。 太后看了她一眼,问道:“曼儿,你怎么了?” 昭曼微微咬住了嘴唇道:“太后,曼儿想回去。”太后看向她的眼里似有笑意,面上淡淡道:“也罢,让你陪哀家这个老太婆也实在无趣的很。” 昭曼方跪安出去,不过刚出永寿殿几步,诗雅便低声道:“姐姐,身后好像有人跟着我们。”昭曼低低答应一声,道:“别回头,我们去马场。”诗雅明白,只跟在她身后。一路前行,等到了马场的时候,远远望去马背上一对男女正悠闲遛马,昭曼只望了一眼,便冷冷对看管马场的太监吩咐:“你去把皇上给本宫喊过来。” 诗雅听她语气不对,只迟疑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斥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皇上喊过来?” 那太监一怔,勉强道:“夫人,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昭曼蹙眉,诗雅大声斥道:“你还不快去,有什么事情自然有夫人担待,若是再迟一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太监额头冷汗涔涔,不敢怠慢,忙跑向马场,兰婕妤不会骑马,所以皇上只带着她遛弯,他走过去磕头道:“启禀皇上,曼夫人求见。” 皇上心里一喜,向远处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白衣身影隐约浮现,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说道:“朕知道了。”不慌不忙骑马前行,等到昭曼面前时,看她脸上一片怒意,左眼却眨了几下,他稍加思索,心里已有了计较,抱住柳暮雨的腰下马,看她面上仍有些害怕,转头问道:“怕么?” 柳暮雨低声道:“不怕。”却感觉皇上抱住她腰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她疑惑不解,朝他望去,他却仍是泰然自若问道:“曼儿不是在永寿殿里陪母后么,怎么有空过来?” 昭曼冷笑一声道:“我尽心尽力侍奉母后,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 柳暮雨一怔,不由打个冷颤,皇上忽然在她腰间捏了一下,她心里诧异,又看曼夫人冲她眨了个眼,方才明白过来,笑道:“曼夫人怎么这样说,伺候皇上也是臣妾的本分。” 昭曼气得咬牙切齿,厉声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柳暮雨吓得后退一步,躲在皇上怀里低声道:“皇上……”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别怕,有朕在。” 骑马2 “皇兄!”昭曼大叫一声,一手将二人推开,望着皇上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皇上冷冷道:“朕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别不知好歹!” 昭曼紧紧抿住嘴唇,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打在柳暮雨手上,只听到“啪”一声脆响,柳暮雨一愣,慌忙抚上自己脸颊哭倒在皇上怀里:“皇上……” 皇上怒道:“你竟敢当着朕的面打她?” 昭曼道:“是,我就打她,又怎样?你心疼了么!” 皇上怒不可遏,冷冷说道:“朕看是把你惯得连分寸都不知道了!来人,把曼夫人给我押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 周围的太监刚要动手,就听昭曼冷喝一声:“你们谁敢?!”所有人均是顿住脚步,僵在原地,皇上怒道:“你们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朕亲自动手么?”周围的人互相使个眼色,几个大胆的人才敢上前去,未等他们拉住曼夫人,皇上又冷哼一声,一把将曼夫人拉过来,冷声吩咐:“你们送兰婕妤回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溜烟全都护在兰婕妤身侧,只留了赵吉祥一个人在皇上身边。 皇上仍是发怒的样子,只向前一带,便将昭曼代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声:“你这是玩什么?” 昭曼道:“永寿殿的人跟着我。” 皇上向她身后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个太监鬼鬼祟祟,不由得怒火中烧,却仍旧按捺下来,低声道:“委屈你了。” 昭曼背对着那人,此时方才笑了一笑,说道:“我倒不要紧,皇兄不心疼你的兰婕妤?” 皇上漫不经心道:“你又没真给她一巴掌,以为朕跟那帮人一样是傻子么?” 昭曼一笑,说道:“你不傻,为什么不召丽贵人侍寝?” 皇上淡淡道:“朕有朕的打算,还不到时候。” “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昭曼叹了口气,“看来我白替你担心了。” 皇上一笑,望了她身后的太监一眼,幽幽道:“看来这次你是免不了受到责罚了。” 昭曼不能向后望,无奈道:“他还没走么?”看皇上摇了摇头,喟然长叹一声,仿佛是极为委屈,霍然将皇上推开,大声冷喝:“你少哄我,我才不原谅你——”说完只觉得好笑,却强忍着不能笑出声来。 皇上也觉得有趣无比,他却正对着那太监,只得憋在心里,指着她说道:“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去给朕闭门思过!” 昭曼转头便走,大声道:“思过就思过,有本事你永远别来找我!” 骑马3 皇上猛地在地上踏了一脚,冷冷道:“去金华殿。” 吉祥心里忍住笑,面上仍是惶恐的样子,不停地点头:“是,是。” 到了金华殿,柳暮雨迎出来,皇上握住她的手问:“你没事吧?”柳暮雨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一切安好。” 皇上微笑道:“来,朕进去陪你一会。” 关上门,柳暮雨压低声音:“皇上……”皇上冲她摆了摆手,道:“今天有太后的人跟着曼儿。”柳暮雨这才明白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又听皇上道:“那一巴掌,委屈你了。” 柳暮雨低声道:“曼夫人并没有真的打臣妾,那一巴掌打空了。” 皇上面上略有疑惑:“朕明明听到有声响……” 柳暮雨笑道:“皇上也被曼夫人瞒过去了么?那是她身边的丫头双手拍出一声响。” 皇上笑道:“你倒是聪明。” 柳暮雨面色微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皇上,父亲回信说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皇上淡淡一笑:“朕明白。”想了一想又问道,“朕记得你的字写得不错。” 她脸上一红,忙命春雨摊开纸,皇上就站在她身后,如此之近的距离,她提笔竟是有些发颤,稍微一抖,一滴墨汁便化在纸上。皇上含笑,从背后抱住她的腰,觉得她整个人居然有些发抖,低笑道:“你紧张?” 她一慌,下意识地回答:“我没有……” 皇上似是笑出声来,气息萦绕在她耳边,她提着一口气,伸手写了四个字:我心匪石。这四个楷体写出来虽然秀气,却极有力道,皇上一看便知没有七八年功底下不来,夸赞道:“这字写的极有力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字。” 柳暮雨低笑道:“皇上谬赞。” 骑马4 皇上起了兴致,从她手里拿过那只簪白笔,蘸了墨汁,在空白处补上一句话。柳暮雨站在皇上身侧,看他蓝色龙袍上仍是织着金丝,龙眼处是绿色的孔雀针线缝出的颜色,针脚细密整齐,她忍不住伸手准备抚摸上去,皇上却突然出声问道:“朕这几个字怎么样?” 柳暮雨立即回头,看皇上在她那句话后面补了一句“不可转也”,正是他们那日定情时的盟心之句,却是用行书洒脱的写出来,仿佛是神龙在九天之上盘桓而舞,英气逼人,遂说道:“皇上气概万千,这字自然也是潇洒如云,岂是臣妾区区小女子可以媲美的?” 皇上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她微怔,正想开口询问,皇上却已经转过身去,像是在沉思什么事情。殿里极为安静,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她壮着胆子走到皇上面前,低声问道:“皇上在想什么?” 皇上似是在笑,眼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忽然道:“朕在想母后会是什么样子——”柳暮雨一怔,这才想起来皇上的生母早亡,不由得握住他的手,仿佛想给他一些力量。皇上语气里仍是悲戚万分:“朕从未见过母后的样子,她只留下一幅字,便是行书,朕这几年来经常照着模仿,始终不及她三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倒是曼儿学得像,朕比不过她。” 风吹过桌案,白纸飞起来发出细微的声响,柳暮雨握住皇上的手上却加大了力度,他的手很瘦,几乎全是骨骼,她摩挲着他的手,低低喊了一声:“皇上……”停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仿佛下了偌大的决心,“臣妾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皇上望了她一眼,嘴角有轻微的触动,却忽地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顿了顿复又转过来,望着她笑道:“天色晚了,我们歇息吧。” 她点头,第一次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夜里寒气逼人,她身子缩成一团,翻来覆去睡不着,皇上忽然问了一句:“冷么?”她来不及说话,已经被皇上抱在怀里。 竟然——这样温暖。 捉鱼1 因为被罚思过,昭曼干脆偷换了宫女的服装,悄悄来到陆承轩的药庐。陆承轩背了竹木的空篓子正要上山采药,忽然被人从身后蒙住眼睛,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你说我是谁?” 陆承轩笑了一笑,道:“是雪曼姑娘?” 身后的人不说话,又听他道:“不然是烟翠楼的柳姑娘?”过了片刻,又听他说道,“不然是李小姐?” 昭曼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面上仍佯怒道:“你跟这么多小姐有瓜葛,不理你了!”他也低低笑出声来,转身便将她拉住:“我逗你罢了。”昭曼也笑道:“我知道。”他“嗯”了一声,将她拉到怀里,半晌才道:“你这样不好,万一我不在,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昭曼抬头望着他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来?” 陆承轩笑了一笑,思忖片刻,放下背上的空竹篓,缓缓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昭曼跟他缓步前行,草庐后面是翠绿的竹林,曲径通幽,竹林里笼罩着淡薄的白雾。竹林里寒意逼人,昭曼不由觉得身子有些冷,陆承轩感到她身子在发颤,不由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去:“来,我背你。” 竹叶被风吹得撕拉撕拉响,昭曼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听他道:“来,快上来。”她微微咬住嘴唇,露出一丝笑容,伸手圈住他脖子,这样贴近他的脊背,一阵暖意涌上心头。他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稳当,问道:“这样有没有暖和一些?”她含笑点头,又想起他根本看不到,想了想,侧头在他脸颊烙下一个轻吻,却已经是羞红了脸。 陆承轩脚步一停,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仍背着她向前走。 她只觉得被无尽的幸福笼罩,低声道:“等过一阵子,等皇兄大业稳定了,我们就离开南昭,去过我们的日子,好不好?” 陆承轩面上一僵,脚步却不停,过了片刻,才回答:“好。” 出了竹林面前是一片湖泊,陆承轩放她下来,吹了个口哨,湖泊上一群白鸽相继飞过来,他顺手捉住一只递给昭曼,笑道:“这个送给你。” 那白鸽转着眼珠,一副好奇的样子打量着昭曼,她倒从未养过这样的东西,新奇无比,接过来抓住,只怕自己太用力会伤到白鸽,不敢握实在,只觉得羽毛摸上去细滑如锦,一不留神,那鸽子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昭曼轻喊一声,看着那只白鸽混到群对里,惋惜地望着陆承轩,陆承轩笑道:“不要紧,一会儿我再捉一只给你。” 昭曼看了他一眼:“就算你再捉一只给我,也不是刚才那只。” 捉鱼2 陆承轩笑着说:“无非是想让你给我传信用,是不是同一只有什么区别?”她微微讶异:“原来你是想……”陆承轩颔首:“以后你出宫之前先放只白鸽给我,那第二天我就不会离开,在这里等你。” 昭曼点了点头,陆承轩望着白雾袅袅的湖面,眼里露出一丝明亮:“我捉鱼给你吃好不好?” 昭曼盈盈一笑:“你会捉鱼?” 陆承轩微怔了一下,说道:“不会,不过……我看别人捉过,且为你勉强试一试吧。” 昭曼微笑,看他起身在竹林里捡出一枝竹竿,尾部却是尖的,问道:“你以前常来这里捉鱼?” 陆承轩道:“几天来一次吧,不过都不是我捉,是怀素下水捉鱼。” 昭曼扬眉:“怀素?就是上次我来见到的那一位公子么?” 陆承轩点了点头:“他捉鱼的功夫可是好得很。”说完便褪下鞋袜,免起裤腿,又冲她笑道,“你在这里等我。” 昭曼点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迈向湖中,手里的竹竿蓦地向水里扎去,水珠溅到他身上,却是没能捉住鱼。正午的阳光渐渐凝聚在天空,湖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粼粼波光,他身上闪动着灿然的光芒,仿佛是笼罩着一层仙气,然而却是回过头来对她一笑:“我没抓住。” 她笑了一声,忽然玩心大起,高声喊道:“我来帮你!”说着竟也要下水,陆承轩忙拦住她:“别下来,水里太凉!” 她却顾不得这些,说道:“我偏要下来。”一边脱了鞋袜,提起裙角,扑通一声跳下湖来。却不料湖底有泥,她冷不防滑了一脚,便向前摔去,身子整个没入水中,来不及反应,已经喝了好几口水。 陆承轩忙扔下手里的竹竿,拔腿走向她,将她扶稳,眉头微蹙:“都说了不让你下水,这样不听话。”忙拍了拍她的脊背,让她将喝出的水吐出来。她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全身冰冷无比,全身发颤,却仍是抬头笑着看他:“我没事。”他来不及开口说她几句,却看她忽然露出一丝狡黠,他正待反应,她却忽然伸手撩起湖中的水向他泼来。他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这一招,笑道:“你敢暗算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昭曼忙向周围躲闪,陆承轩撩起水向她泼了几次,均被她躲闪过去,想了一想,干脆整个身子都没入湖中。 昭曼看周围忽然不见他的身影,心里顿时一惊,轻声喊了一句:“承轩……”周围却仍是诡异的沉默。她心里忽然有一丝害怕,望着周围平静的湖水,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承轩——” 水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拉拉住她的腿,她霍然一惊,“啊”一声喊出来,下一瞬便有一个怀抱将她圈在怀里。她惊魂未定,伸手给他一拳:“你吓到我了。” 陆承轩低低笑出声来:“你放心,我水性好得很。” 这样近的距离,他与她靠得如此相近,气息混杂在一起,她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想要移动步伐,却不料脚下一滑,跌到了他怀里。他脸上水珠未干,她忍不住抬手想帮她擦去水珠,伸出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捉鱼3 他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面容,用沙哑的声音道:“你真美……”她面上一红,微微咬住嘴唇,他低下头来去探寻她的唇,她只觉得气息越来越近,不由得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却听到耳边一个声音传来:“我猜你就在这儿!” 来人不料是这样一幅景象,忙转过身去,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陆承轩仿佛有些不快,抬起头道:“纳兰怀素,你来的真是时候。” 昭曼低着头,陆承轩想了一想,干脆将她抱起来走到岸上。纳兰怀素刚想转身,便听陆承轩冷声道:“先别转过来。” 陆承轩帮昭曼穿好了鞋袜,这才道:“好了,既然你来了,就不用我捉鱼了,你下水捉几条吧。” 纳兰怀素一边笑一边转身:“原来你刚才是在捉鱼。”转身看到那女子的瞬间,不由得失了神,呆了一瞬,方才问道:“这位是……” 昭曼咳嗽几声,陆承轩忙抱着她向前走去:“她身子冷得很,我一会儿再跟你介绍。” 纳兰怀素“哦”了一声,忙拿了竹竿去水里捉鱼。 陆承轩一路快步前行,抱着她回到药庐,忙生起碳炉,又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递给她:“你先将这套干衣服换上。” 昭曼微微一怔,陆承轩已经将衣服递给她,说道:“换好了喊我。”说完便出去关上了门。她向外偷偷看了一眼,迅速换好了衣服,轻声喊道:“承轩,我好了。” 陆承轩方才进来——她男装的样子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手里却已经端了一碗姜汤,慌忙回过神来道:“快喝下去。” 她接过来,暖热的姜汤一直灌到她胃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望着他身上犹自湿漉漉的衣服,忙说道:“你也将衣服换了吧。” 陆承轩道:“好。”从衣箱里拿出一套衣服来,昭曼面色一红,忙道:“我出去。” 他拉住她道:“不用——”眼里却是噙了一丝笑意,“我不需要你回避。” 昭曼脸色蓦地变红,说道:“你看起来倒是文弱书生的样子,谁知竟然这样油嘴滑舌。” 陆承轩一愣,方笑道:“我逗你罢了,你转身过去就行了。”顿了顿又道,“外头太冷,你头发还没干,当心着凉。” 她这才明白过来,转过身去,却听到药庐外响起纳兰怀素的声音:“我回来了。” 她顿时一怔,陆承轩却已经换好了衣服去开门,纳兰怀素手里提了几条鱼,看到昭曼时明显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将鱼递出去。 陆承轩泰然自若接过鱼,纳兰怀素望着一身男装的昭曼道:“这位是……” “哦,是我夫人。”陆承轩淡淡道,转头对昭曼微微一笑。 纳兰怀素一怔:“你成亲了?” 陆承轩笑了笑,却转开话题:“你先去屋外生火,我弄好了鱼马上出来。”纳兰怀素接了鱼出去,陆承轩又拿过被子让昭曼盖好,伸手抚上她脸颊:“你先休息下,好不好?” 昭曼却红着脸道:“谁是你夫人,也不害臊。” 陆承轩低低一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仿佛是轻叹了口气,说道:“曼儿,我是真的想娶你,只是……不能。”只是……不能。 昭曼心里忽然有一丝失落,半晌道:“承轩,我得为我们未来做打算了。”顿了一顿,说道,“你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无论宫里情况如何,我都跟你走。” 陆承轩心中一紧,面上仍笑道:“好,我先去给你烤鱼。” --------------------- 前段日子有事耽搁了,这次多更点儿,望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