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尚他有条龙》 第1章 那个和尚他有条龙[重生] 作者:辛垣辞文案:司淮勾引了一个即将功德圆满的和尚从受人敬仰的神龙变成了万人唾骂的妖龙形神俱灭,坟头草一蹦两米高“人们只信仰他们信仰的,一旦圣人犯了错,便不再是信仰,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便是错。”“佛门五戒,皆为你破,若有来生,再不修佛。”三百年后,司淮终于将破碎的元神拼凑了起来塑了个泥身子,寻了个睡觉地一觉醒来,蜿蜒迂回的小道尽头走来一个——司淮:……死骗子!不是说不当和尚了吗!“来来来,这肉很香。”“来来来,这酒很醇。”“来来来,到贫僧身边躺下。”……这是个假和尚吧?!纯情自恋上人不成反被上的神龙受x一本正经但不守戒律的荤和尚攻1、1v1,he。2、剧情与爱情齐头并进,前世今生,有大量回忆杀,单元向。3、修仙大背景(主要不写修仙),鬼怪妖精乱入,经文法咒胡诌,考究慎入,谢绝ky。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重生搜索关键字:主角:司淮,吾念(灵隽) ┃ 配角:尘一 ┃ 其它:一句话简介:大师,皈依我吧第1章 引 子霜降是夜,明华寺起了大火,刀光剑影于火光中闪现,倒下的人在烈火中烧成灰烬,斑驳的血迹点缀着地面,一路伸进了塔林中。天将欲晓,红霞撕开了一角天幕,映衬着火光,竟分不出是夜是明。身披紫袈裟的年轻和尚顺着染血的小道走进塔林,手中禅杖的圆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混着踏阶的脚步声,无比清晰。、“只你一个人来?”“杀你,我一人足矣。”“灵隽。”坐在浮屠塔顶端的年轻男子垂目看向来人,“你说过会护我周全的,如今当真要为了你的苍生大义,杀了我?”“你明明可以回头的,为何要走到这一步?”灵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立于浮屠塔下,仰头望着塔上的人。那人名叫司淮,乃是修成了人形的神龙,生得极其俊雅,左眼睑上本有一点红痣,此时被他的满面杀意遮了去,便只剩下凛冽决绝,裹挟着一身的妖戾气息。“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想我死!你今晚不该出来,等这火烧尽了,就再没有人……”他忽而止了声音,苦笑了起来,“罢了,你怎么会不出来呢。连紫袈裟都穿上了,确然是来取我性命的。”远处火光渐熄,空气中的炭火焦味混着浓浓的血腥气,有些令人作呕。“你还没回答我呢?”他笑着看向灵隽,眼底仿佛盛着昔日的懵懂和纯真。灵隽被这视线灼了一下,闭上眼默念了一声佛号,才重新抬眼看他。“若没有今夜之事,我定会护你性命……”他顿了一下,眼里终是有了失望的神色。“吾身皈依佛门,吾心皈依苍生。遇到你之后,二者皆分了一份给你,盼你与苍生为道,行正义之事,奈何你却背道而驰。”司淮低声笑了笑,一派轻松道:"我知你心有佛祖与苍生,本就是我做错了事,你这么做无可厚非。也好,省得我再被人喊打喊杀,沾了满身的血戾。"他抬眼望向灵隽身后的路,用袖子擦拭着佩剑上的血。此剑是灵隽赠给他的,名为"山河",寓意山河永固、四海昌荣,不想今夜却杀出了一条染血的路。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我死了之后,你就能安安生生地,普度你的众生了吧。”灵隽没有答话,破晓的霞光落在了他身上,成了他眼里碎裂的光。禅杖轻轻抬起,又重重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颤音,抚平了哀嚎的亡灵之声。一霎间,佛光大盛,紫色的身影凌空而起,落至与司淮齐高处,扣着八个环的禅杖叮咚作响,灵隽一边念诵经文一边捻转手里的佛珠,金色的梵文流转在他掌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卍"字。"我累了,我不和你打。"司淮松开了手里的山河剑,状似轻松地站了起来,脚尖虚点在塔顶上,身形瘦削得有些摇摇欲坠,仿佛不用动手都会从塔顶摔下去。他道:"佛门有五戒,你因我破了四戒。这杀生戒,你万不可再破,我不想死了还扰你成佛的路。"灵隽还未从他的话音中回过其中意味,手中禅杖便被他用灵力抽出,在虚空中旋了两转,迸发出愈加强盛的佛光。下一刻,如同惊涛拍岸般,重重往少年身上砸去,正正击在心头的位置,震碎了他体内的灵丹。灵力和元神似乎在一瞬间被扯碎,司淮闷哼一声,将喉头的一口腥血强行咽了回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头上幻出了一对青色的犄角,乌黑的长发垂至脚踝,白皙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青色的鳞甲,染血的常服迎风展成了天青色的古袍——那是他最初幻化成人形的模样。红色的业火顷刻间燃了起来,绕着那卓绝的身影,开成了一朵红莲,将那浴血的身躯和元神一道烧化。模糊的火光中,他看见灵隽满面泪水,道:"我既起了杀你之心,你为我动这手,也是破了戒。佛门五戒,皆为你破,若有来生,再不修佛。”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楔子有点虐,但是相信我我是亲妈(づ ̄3 ̄)づ╭喜欢文文可以包养一下呀~~作者菌可评论区调戏~~安利基友古耽文,喜欢的可以顺着摸去寻欢~~《且慢,将军有话讲》by林深时逢川 第3章 “我在路上碰见了言灵道人一行,便跟着一起来了,倒不知竟是这样的原委。昨夜那女鬼极其凶戾,全然不似个大家的小姐。”宣庆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想起昨晚的情形,竟有些后怕起来。“白骨都已经埋了半截,哪还能指望跟生前一样的性子?”“倒也是。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梅小姐怨念太大,成了鬼戾气都重一些,这么多修士竟无人能将其拿下,再拖下去恐生祸患。此处靠近凤棉城,梅老爷为何不去请盛家出手?仙门大家,总比我们这些散修厉害些。”“宣庆兄近来可是去了荒郊野岭捕妖修炼?近来仙门中最大的事便是凤棉盛家和渝州东阳家联姻,你连这都不知道?”自那佛教禅宗没落之后,问道修仙百家群起,及至最近十几年,太垣钟家、信凌明家、凤棉盛家和渝州东阳家在仙门百家中势头大盛,此外还值得说道的便是开门立派的天玑门和玄清道观,四家两派,颇受仙门百家和散修们的尊崇。四大家中,盛家和东阳家还是父辈做家主,此番联姻,想必家主之位也快易人,着实是仙门中的大事,与之相比,小镇闹鬼这等事自然算不得什么。“说到这个,梅老爷请了个光头和尚来捉鬼,宣庆兄可知晓这件事?”另一人兴致勃勃地转了话头,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知晓,昨夜那女鬼挣脱捕灵网后向我等发难,正是那和尚出手相助。听闻是梅老爷的一位故交,听闻了此时转来前来相助。真是想不到如今竟还有人剃度出家,还做起了这捉鬼除妖的活什。”角落里一直低头喝茶的人忽然重重放下了茶杯,稍稍侧过了脸听这边的动静。说得兴起的人并没有留意后边的动静,一名喝着酒吃着肉的大汉接了这话茬,道:“我等也觉得奇怪,是以去而复返,就想瞧瞧现今的佛家,还有些什么能耐。保不齐昨晚只是运气,那妖物其实惧惮的是言灵道人也未可知。”“这也是造化弄人了。”另一人将手上的花生屑拍下,语气中有些轻蔑,道:“想这佛门,当年也曾风光了几百年,佛坛寺庙随处可见,又哪里能想到如今连出破败的寺庙都几乎见不着。”“这是为何?”外侧一位年纪轻轻不怎么说话的少年忽然插了一嘴,“在下修炼尚浅,并未了解其他宗派之事,还望告知一二。”“好说。”那人用手扇了扇风,喝了口水做足了长篇大论的势头,慢悠悠道:“听闻约莫三百年前,佛门出了一个叫灵隽的和尚,积德行善普度众生,当朝皇帝亲赐紫袈裟,封号圣禅法师……”灵隽和尚佛法了得,渡了一条龙修成人形,名声更盛,诚心向佛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不少剃度修行的修士。那段时间,应当算得上是佛门最鼎盛的时期。可后来,灵隽和尚竟喜欢上了那龙化成的男子,为他破尽了佛门戒律,败坏了风德。那妖龙杀了不少人,和尚却想要包庇他,一个灰飞烟灭,一个自尽而终。“人人信奉的圣洁无比的得道高僧竟做出这样的事,谁还去信佛?是以往后数十年间,几乎人人都还了俗,不少修习佛法之人转研仙道,这才有了仙门百家的群起。”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在嘴里滤了一遍,吐出了几片茶渣子。“如此说来,当真是有些龌龊不堪。难怪现在还留存的寺庙几乎没什么人,那些个和尚成日惶惶虚度,原来是有这么个难以为人启齿的先祖。”、角落的长板凳忽然被拉出了刺耳的擦地声,一直低着头的年轻男子正要站起来,便听得一声“阿弥陀佛”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一群人的笑声。“诸位施主在背后妄议贫僧的是非,怕是有失大雅吧?”“你这和尚好生奇怪,你偷听别人讲话作甚?我等散修之辈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怎么说我们在背后议你是非?”“哦,那不知阁下谈及仙门中的哪位人物,竟赏脸提到了我们的破寺庙?”慈眉善目的和尚十分温和地注视着他,竟叫他搜肠刮肚编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被大和尚挡住了身影的小和尚探出了头,一本正经地合十了双手,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们下次议论他人,切记低语。”一群人吃了两个和尚的憋,面子上总归挂不住,吃酒喝肉的大汉重重拍了下桌子,糙着嗓音道:“说你又怎么了?镇上闹鬼的事大家都知道,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个什么能耐能捉住那女鬼!”“原来是这事。贫僧与那女鬼也不过匆匆交了一下手,不敢夸下海口。若诸位心下好奇,不妨随贫僧一同前往梅园,也好照拂一下。”“和尚说话倒是中听,各位道友一同前去见识见识,如何?”询问的声音才落下,一群人就陆陆续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三两两说着话往梅园方向走,将那相邀的和尚落在了后边。“师叔……”大和尚摇了摇头,示意他跟上去。“这位师父。”人声渐远,角落的年轻男子终于站起身来,赶在和尚离开之前叫住了他。“在下也是一名散修,一人来此无朋无伴,听得众人议论,也想见识一番,不知可否?”“施主。”和尚双手合十作了个礼,“自然可以,幸得施主相助。施主面善,不知如何称呼?”“在下姓司名淮,字祈舟。敢问师父法号?”“贫僧法号吾念。”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爱情线和剧情线一起走,可能会比较慢。两人刚见面的时候一个比较矜持,一个比较压制,所以答应我不要因为前几章的严肃被劝退,往后看好吗*^_^*喜欢给个收藏鸭*^_^*比心第3章 梅园画梦 二梅园位于闹市的尽头,是一处装潢大气的院邸,白墙黛瓦,院内栽的翠竹弯出了矮墙。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带了几名仆从侯在门外,见到一群去而复返的客人,有些意外,随即露出和善的神色,迎到吾念和尚面前作了个礼,才将一行人引进府中。府内陈设简约雅致,园中植株经过精心修剪,生得葱翠玲珑,行走于园中,不免多了几分愉悦之感。前面引路的管家吩咐仆从去多备几间客房,方才回过头来,满脸歉意道:“我家老爷今日忙于盘算铺子里的账,命我先为大师安排好住处,疏于招待,还请见谅。”“管家客气了,贫僧在路上遇到各位仙门道友,便邀他们一同前来,多有叨扰才是。不知府中客房可够?贫僧可与我这师侄住一间房。”听了他这句话,管家当即松了一口气,笑道:“大师真是善解人意。府中许久没有这么多客人,客房当真有些不够用,我已吩咐仆从去洒扫久置的房间,唯恐怠慢几位上宾。”“出家人置身物外,片瓦遮头便足矣。”管家了然地点点头,招来一名小厮到一旁吩咐,一行人未走出几步,小和尚便惊呼了一声,慌张地躲到了吾念的身后。众修士见此皆低声笑了起来,吾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尘一,佛家修心,遇事勿惊乍。”“是,师叔。”尘一小和尚何时双手低头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重新抬头看向他不惊不乍气定神闲的师叔,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只见原本紧闭的会客大堂的门正吱吱呀呀的开合着,透过忽张忽闭的门缝,可以瞧见堂内齐齐整整列了几具棺椁,明明是阳光正好的晌午,可屋内竟十分昏暗,昏黄的灯火跳跃着,腾出一丝诡异的气息。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到了头皮,吾念一时觉得自己这个寸草不生的光滑脑袋有点凉,脱口而出道:“梅家何时连义庄的生意都营生了?” 第5章 我……我给你们表演个打滚吧^o^第4章 梅园画梦 三吾念与司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后倾去,一大团黑色的东西从屋顶掉下来,竟是缠络的女子的头发!司淮在身上摸了一把,甩手出来三根银钉将那头发钉在了桌上,有什么东西在头发下边蛹动着,飞快地贴着地面逃了出去。面前一阵风掠过,只见吾念随手抄起了门边的扫帚便追了上去,宽大的灰色僧袍兜了风,仿若一只飞不起来的胖蝴蝶,在月色下锃亮着一颗脑袋。记忆中缓缓出现三百年前灵隽手持碧玦禅杖、身披鎏金紫袈裟的模样,和眼前这个轮回转世后的他诚然……出入得有点大。司淮抽出别在腰间的飞花逐月扇,高喝一声“小心”,急忙点着步子追了上去。、园中的修士们也被这动静引了过来,此时已经和那位“梅小姐”交上了手。说是交手,其实只是对着一只乱蹿的红色鬼影一通乱刺,剑气横飞,交错闪过赤橙黄绿的灵光,没有一道是打在女鬼身上的。如此修为,难怪捉了几个月都捉不住一只怨鬼,反倒是那个看着胆小的小尘一,此时才是最靠谱的。司淮心里腹诽着,步伐却停了下来,立在屋檐上,占据了最有利的观战位置。只见尘一小和尚在空地上席地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傍晚画经文符咒的蘸金漆大笔,闭上眼睛心平气和地念起了经文。那支笔仿佛突然间被触到了什么机关,竟慢慢从他掌心浮起,兀自旋转起来,四周隐去的经文符咒顷刻间显露出金光,墙上树上石阶上木雕上都是满满当当的梵文小字,形成了四面无形的墙,将那飘荡的鬼影拘于其中。邪祟都会本能地惧怕这些佛光,那梅小姐的鬼魂也不例外,方才还在修士们的刀光剑影中穿行自如,此时却像落了网的云雀,发出几声怪异的惨叫,在金光的照耀下现了形。阴森的凉风将女鬼的长发向两边吹起,月色下的那一张死人脸异常地惨白,一双眼睛泛着红光,脸颊涂了重手的胭脂,红得有几分喜庆。都说吊死鬼的舌头会拉得很长,这么一看也不尽然是这样,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这是成婚当日枉死的新嫁娘。女鬼见遁走不得,索性转身扑向中间念经打坐的小和尚,伸出去的一双手露出了尖细的指甲,直直朝着尘一的喉咙掐过去,忽而从上方劈下来一把糊了些蛛网的扫帚,生生折了那长指甲。一击即中,吾念手持扫帚旋了个身,挥手又是一扫帚劈头盖脸扫了下去,那把上午还被拿来捅蛛网的扫帚若是能成精,定当颇为自豪有朝一日竟被人舞成了一根罗汉棍。众修士见状,一起抡起了手中的兵器加入了杀阵中,刀光剑影杀意四起,借了人多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拉了一张缚灵网将女鬼网住。其中一人从袖中翻出一张画满朱砂的黄符,道了声“得罪”,反手就要朝女鬼的面门拍下,不料一阵风刮起,将那符篆吹得飘了起来,女鬼的嘴里发出“咯咯咯硌”的笑声,生生将脑袋拧到了身后,一把掏向身后紧攥网绳之人的心口,逼得他后退一步松开了手中的绳结。眼见着女鬼冲开束缚之后发了狂一般嘶吼着冲向一旁的尘一,吾念赶紧一个箭步冲到了他跟前,横起手中的扫帚权做抵挡,忽然听得一声笛声从天际传来,清脆悠扬,迸出道道带着杀意的凛冽青光,夹风带露,飞旋着朝女鬼劈去。屋檐之上,明月之下,身着青衣的男子擎身而立,修长白皙的手间横着一支约莫六寸长的短笛,长发半绾半散,神情淡漠从容。女鬼被化作凛光的笛音划了一下,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化作一道虚影躲过盖下来的又一张捕灵网,从缺了一角梵文金光的西南方向逃窜而去。司淮踏着脚下的瓦片飞身追了上去,众修士和两个和尚见状,也赶紧朝那漏缺的方向追了过去。、梅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女鬼逃窜的方向漆黑一片没有半盏灯笼照明,夜风森冷,很快便没了踪迹。一名修士燃起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虽不至于杂草丛生,可院中的树已经枯死,落叶满地,许多地方结了蛛网,布了厚厚一层尘埃,想来是做废弃的荒园。奇怪的是虽然布了灰,可院子和屋子并不老旧,从院门到屋门的小径有明显的行走的痕迹,房门片尘不染,仿佛经常有人擦拭。吾念放下了手中的扫帚,行至门前,轻轻叩了三下,才伸手推门。里面没有任何的声响,门扉也岿然不动,门环上没有落锁,想来只能是从里面拴上。“这荒园,莫非是梅小姐生前住的院子?”这锁上的屋子便是她自缢之处,也是关着那负心的书生的地方。“正是。”说话的是那身高体壮的大汉,“我等众人先前皆受过梅老爷的邀请来打开这房门将人救出来,可使尽浑身解数这门缝也不曾打开半寸,这都过去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那书生饿死了没有。”“你还有心思担心那书生?”另一人轻嗤一声,道:“这女鬼可是越发地厉害了,一个月前我来的时候还缩在屋里,哪有这般猖狂,夜夜出来作祟。今夜弄得佛光大盛,我还以为这和尚真有多厉能捉住那女鬼,没想到连头发丝都没留下,反叫人引到老巢来了。”“阿弥陀佛。”吾念合手作了个礼,面上笑容温煦,道:“施主想要那女鬼的头发,贫僧的客房中倒真有一把。不过这种东西不干不净,施主还是莫要贪恋的好。”“你这和尚胡说什么!?捉不住女鬼,扯下一把头发也值得夸耀?”“施主,你怎能如此说话呢?”尘一张脸板得十分严肃,连语调都严厉了几分,“明明是你们打斗时不小心擦去了地上的经文,才漏了缺口,让那女鬼逃脱,怎么还……”“你这小和尚的意思是怪我们了?我道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想不到是这般推诿之辈!”那人面上腾现怒色,可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一个笑脸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又不好动手失了涵养,重重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既没有热闹可看,又没有办法打开这鬼屋的门,众人唏嘘几声,也跟着一起离开。四周瞬时变回了一片静谧漆黑,吾念正要唤尘一去寻盏灯笼过来,就见司淮托着一支烛台返了回来。、“淮施主怎么不与他们一道回去?”吾念伸手接过烛台递给尘一,顺口问了一句。夏夜本就燥热,方才又经过了一番追逐,此时静下来就有些闷热压抑。司淮十分不计较地往那几十号人踩过的三阶石梯上一坐,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一展一转,现出了白净扇面上笔走龙蛇书下的四个大字——“飞、花、逐、月?”尘一托着蜡烛凑到他跟前,一字一字将那四个龙飞凤舞难以辨认的字念了出来。“正是。不过小和尚你看归看,可别乱碰,这可是我的兵器,里边的缝隙藏了不少暗器,保不齐扎着你。”“啊?”尘一悻悻然收回伸出去的手,“别的修仙之人使的都是剑,也有舞刀弄鞭子的,用藏暗器的扇子的,倒是头一回见。施主在扇子上题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你才多大年纪?见的世面少不稀奇,仙门百家之大,用什么兵器的没有,你师叔还拿把扫帚驱鬼呢。至于意思……倒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题上个花啊月啊的,显得我这个人风雅些。”“……”风雅太难显现,若是把他身后这屋子换成脂粉地,倒是有几分风流。尘一默然不语,将烛台放在挡风处,遁到了一旁打盹休息。司淮往旁边挪了挪,给吾念空出一个位置,想起他先前问的问题,缓缓回道:“那梅小姐被我伤了一下,想必今夜也不会再出来了。我见你对着那门若有所思,想必你也宽不下心回去倒头睡觉,左右我也睡不着,不妨陪你一块儿守着,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照应。” 第7章 “淮施主当真是喜欢屋顶啊,昨夜在屋顶上来了一回仙人之姿不尽兴,今日又做起了梁上君子?”话音落下,耳畔传来一阵风吹衣袍的猎猎响动声,司淮凌空翻了个跟头,稳稳当当落在了他跟前。今日的司淮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袍,头上顶了个和衣服颜色相衬的玉冠,露出一副温和无害的笑容,连眼角都是微微翘着的。司淮的五官生得精致,相貌在男子中算得上上佳,剑眉凤目,左上眼睑一点红痣,寻常时候看得不明显,可笑起来眼波流转之下,衬得那颗痣分外有色泽,分外……吾念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诱人”二字惊了一下,脸不红心跳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去了杂乱的念想,才重新抬眼看他,问道:“你都听到了多少?”“也没多少,也就听全了事情的始末。”司淮“嗯”了一声,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我这记性不是很好,梅小姐的生辰八字什么的,从耳朵里过去就忘了。”“罢了,梅小姐已经成了鬼魂,即便你知晓了生辰八字也不能如何。贫僧答应了梅老爷不将今日的对话说与第二个人知晓,你是自己偷听来的,也算不得贫僧食言,但是你千万不要再说给别人知道,总归还是要顾全一下梅家的名声。”尽管这梅小姐被负心汉抛弃上吊自杀,传出去的名声也没有多好听。司淮十分敷衍地点了两下头,转而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捉鬼?”“贫僧欲今夜招梅小姐的鬼魂,能劝她放下怨恨去往轮回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她离开了房间,合众人之力将房门劈开就是。淮施主昨夜两声笛音便能慑退梅小姐,可见修为高深,有施主助力,今晚应该能解决这桩扰人的事。”吾念的眼神飞快地从他身上扫过,温和有礼地颔了颔首,从他身旁擦肩过去,灰色僧袍擦着他身上的素色衣袍,染了几分淡淡的檀香味。、晚上的天又阴了下来,遮得一丝星光都看不见,空气闷燥,,压得人十分不舒服,又不敢到院子里乱走。梅小姐那座小院的院门口上下左右贴了四张现灵符,院门正中央悬了个碗大铃铛,门前空地上放着个化缘用的缺了个口的木钵,钵里盛了半钵水,飘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白莲。大抵规劝梅小姐放下怨念、渡她去往往生算得是一场法事,吾念和尚今晚穿得十分正式,黑色的海清外头罩了件木兰色的袈裟,脖子上挂着串108珠的长佛珠串,手里还拿着一串小的,规规整整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嘴里念着经文,手上捻着佛珠。尘一小和尚不知去哪里寻来了四盏祭祀用的长明灯,以师叔和盛着莲花的木钵为中心摆了四个角,又点了三支香立在师叔跟前,然后跪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合上眼心无旁骛地敲起了木鱼。诵经声伴着一下一下的清脆木鱼声响回旋在寂静的夜空中,过了一会儿,细细的雨丝飘了下来,带着些热意落在皮肤上,吾念和尘一仿佛没有察觉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动一下,只是木鱼声敲得更紧密了,吾念手里的佛珠捻得也快了许多。四面墙的小院凭空刮起了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悬在大门口的佛铃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声响。雨珠落到地面上,凝起了一团白雾,朦胧间显现出了女子绰约的身形,白衣飘飘,婉约袅娜。面前的鬼魂和昨夜不大一样,吾念心中诧异了一下,还是缓缓颔了颔首,问道:“姑娘可是梅依梅小姐?”那白衣女鬼面上没有表情,盯着那朵泛着金光的白莲看了许久,才慢慢点了一下头。吾念停下捻珠的动作,伸手将香灰弹落,正要开口询问,院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躲在暗处的修士们一涌而出,个个手执兵器要劈开紧闭的房门。照着原本的计划,若是不能劝说梅小姐,才让躲在暗处的他们强行破门救人,没想到这才开了个声他们就冒失行事。梅小姐听见响动立马往屋子里缩回去,不想众人竟合力筑起了一道屏障将她阻隔在外,眼见回不去,身后的和尚又站起了身来,索性幻作了一团鬼影往外逃去。“淮施主!劳烦照看小侄!”吾念冲墙角的司淮喊了一声,急忙循着鬼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本以为梅小姐会逃到外边去又搅上一夜,没想到那团白色到了前院便消失无踪。会客大堂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燃着两盏昏暗的灯火,堂内的几口棺材移了位置,最中间的那一口掀开了棺盖,白衣女鬼站在棺材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来人。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哪位不留名的小可爱给我灌了营养液,比心?前面这一部分都是讲除鬼的这一件事,进度可能会显得有点慢⊙﹏⊙第6章 梅园画梦 五许是梅小姐死的时候怨念太过强烈,以至于死后怨气结成了结界将杨长清困在了屋子里头,与吾念同来的一群散修嗓门嚷得大声,修为还是欠缺了点火候,一群人也没能强行打开那扇门。吾念方才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去追梅小姐的鬼魂,司淮有些放心不下,嘱咐了尘一几句便跟了上去,追到前院正好看见置着棺材的会客大堂敞开着门,吾念的手停止了捻佛珠的动作,缓着步子朝里走去。白衣女鬼惨白着一张脸站在中间那具棺材前,一双眼睛死水般直勾勾盯着一步步朝她走去的和尚。司淮心中暗道不妙,几步飞掠上前正要伸手阻止吾念往前,反被一只横出的手握住了手臂。吾念转过头来,朝他摇了摇头。见他眼神凝肃不似中了魔怔的样子,司淮悬起的心才放了下去,跟着吾念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女鬼似乎刻意引着他们来这里,飘飘忽忽地立在棺材前一动不动,垂下的长发朝两侧分开,露出一张惨白的死人脸,和棺材里躺的尸体一般模样。仿佛有一股冷风当头灌下,司淮转头和吾念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道将视线落回棺材里躺着的人脸上。他们此时站着的位置正好能将那张脸瞧个七八分,确实与飘着的这位十分相像。"梅小姐下手挺狠,把自己的棺材都挖起来了。她这是想你好人做到底,帮她把棺材埋回去""逝者已矣,施主不该玩笑。"吾念头也不转,对着梅小姐的鬼魂鞠了个深躬。见他如此认真,司淮也不再打趣,随着他的样子十分不走心地也鞠上一躬,算作对死人的尊敬。"梅小姐"十分知礼,福了福身子,做足了大家闺秀的礼仪,昏黄的油灯明明灭灭地跃动了两下,竟在棺材里的尸身上铺了一层金光。"等等!"司淮下意识地喊出这句话,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吾念套着佛珠的手已经触上了那光芒。昏暗的会客大堂在眼前模糊了去,层层叠叠地闪过模糊的虚影,司淮伸手抓住身旁的人,明明脚步没有挪动,可景象万千变化,再清晰时已经是一处陌生的地方。/夜晚的街市十分热闹,华美的灯笼挂满街头,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可这些人和景仿佛是从另一处投射过来的海市蜃楼一般,虚幻得不真切。吾念惊奇地看着从自己身体里穿过的人,转向司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看不见我们,还能从我们身上穿过"说话间,又是一群谈笑的公子哥走来,虽然撞不到身上,两人还是很默契地往后退开。"都是幻境,你触了那道光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可这是什么幻境还不好说。" 第9章 司淮不动声色抽回扶在他身上的手,发觉已经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灯火依旧昏暗,漂浮的虚体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人,不知能否思想些什么。"杨长清回来已是四月,梅小姐死的时候不过二月初,整整两个月,梅老爷是如何做到活埋了亲生女儿还仿若无事的"吾念摇了摇头,并不回他的话,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掌心,默声念起了经文,片刻后对着梅小姐的鬼魂问道:"小姐可是有心愿未了,才在人间徘徊?"梅小姐露出诧异的神色,确定自己的声音能被听到,赶紧对他鞠了一躬,低声开口道:"我想再见长清一面。""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司淮道。她摇摇头,神情十分落寞,"我能看到他,却碰不到他,他知道我在,却见不到我,如此,哪里算见到。我以为我会嫁给他做妻,心里存了许多话等着以后同他讲,没想到如今阴阳两隔。""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救他,让你爹送他去给你作伴,你们就可以做一对鬼鸳鸯。"梅小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些苦涩的笑,反问道:"公子可曾喜欢过人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被情字桎梏住了,便愿意自己身死,却求他好好活着。"愿意自己身死,却求他好好活着。司淮偷偷看一眼身旁的人,心道:有过。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存稿箱菌:作者码字不易,喜欢多评论呀*^_^*第7章 梅园画梦 六报晓的鸡鸣声清圆嘹亮,天际有了几分亮光,雨后的清晨有几分凉意。鬼魂无法在白日里活动,梅小姐的幽魂飘忽了一夜,又用残留的怨念将他们带进了生前的幻境里,早已变得虚弱不堪,被这似有还无的天光一照,整个魂都变成了个半透明的虚体。吾念在她身上落了一道符咒,将她藏进了随身的念珠,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大抵是梅小姐分了些神到那幻境,落在屋子里的结界被修士们强行打破了,只是房门依旧紧闭着,竟被里面的人插上了梢。司淮二人回到荒院的时候,梅老爷已经侯在了院中,衣饰未换,想必是无眠了一夜。在屋檐下念了一夜佛经的小尘一看见自家师叔和司淮施主一同回来了,赶紧迎了过去,简单陈述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情,随他们一同到了门边。"大师。"梅老爷面色急切,一夜未眠,眼中布了些红血丝。"几位仙士说这房间的什么……什么结界已经破了,可是那书生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出来,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就是你女儿吗司淮和小尘一对视一眼,并不说破。"他不知道我们是来救他的,哪里敢出来"吾念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用身子掩住了身后众人的视线,压低了声音对梅老爷道:"梅小姐已经放下了,也请梅老爷放过杨公子,让小姐能安心去往该去的地方。"梅老爷神情一滞,也放低了声音,"大师何意?""梅老爷是小姐生父,她不能恨你,闹了这一回鬼祟事也只是为了保护她心尖上的人。整件事究竟如何老爷比我这和尚清楚,我也只是替小姐亡魂传个话,替她求您放杨公子离开。""她……"梅老爷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嘴唇噙动了几下,眼底濡湿了一片,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可还说了什么?""小姐托贫僧带一句话:人世情薄,孤身一人多顾着些自己。"梅老爷哽咽了一下,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颤动的手摆了两下招来下人,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小院。不管这个人在商场上如何翻云覆雨,可此刻只是一个失了独女的老人。司淮看着吾念默默念诵着经文,知道他的慈悲心肠又发了作,却没有说什么。毕竟亲手将自己女儿活埋的人,多可怜都不足以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吾念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却只是抬手摸了摸尘一的小光头,在一众修士灼灼的目光中,敲响了那道房门。"阿弥陀佛,贫僧受梅依姑娘所托,助公子与她相见。"里面的人似乎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门上,一听到这句话,立时传出了响动,一阵急切的拉开门栓的声音之后,久未打开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书生打扮的人探出了半个身子,面容白净,和幻境中所见相差无几,只是消瘦了些。杨长清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和尚,不确定地问道:"你……你能让我再见到她我知道她在,她在我为她画的那副画里,我想见她,我……我……""阿弥陀佛,施主,即便能再见上一面,你们终究还是天人永隔。""那我也想再见她一面,我还有许多话没同她讲,我答应要娶她,还没和她拜天地呢。"吾念重重叹了一口气,取出藏进袖子里的佛珠抖了抖重新拿在手上捻动起来,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烟灰,尽数倒到了杨长清手里。"煮碗茶喝下,你就能见到她了,只有一个时辰。"说完,他轻轻颔了一下首,低声诵了一段听不懂的佛经,最后道一声佛号,才转身领着小和尚离开。一旁的修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和尚真的有些本事,一股子佩服的心升了上来,赶紧追上去询问昨夜的始末。司淮礼貌地对杨长清点了点头告辞,离开前视线从他手里的符灰扫过,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部顺着咽喉泛了上来。想不到几百年过去了,阴曹地府走了一回,这和尚还是喜欢让人喝符灰。/隔壁一群修士缠着吾念讲昨夜的捉鬼经过,嘈杂又不真切,司淮一挥手闭了窗户,倒头睡到了床上。解决了梅小姐的事情,他也该走了吧?司淮抬手捂上自己的眼睛,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也很像像梅小姐那般不管不顾地再去见一面,就算只是喝杯茶问声好,亦或是相对无言都好。可他不能。上一世就是因为他,灵隽背上了世人的万年骂名,舍弃了他的功德圆满。这一世既然再遇见,理应离他远一些,说不定十数年后,仙门百家中又有了佛家弟子的地位,世人诚心向佛,再不记起数百年前的佛门秽事。若是可以,远远看他一眼,护他周全,倒也不枉此生相遇。这般想着,他心中好受了一些,一连几日不曾在夜里睡过好觉,这会儿反倒有些困乏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昏昏沉沉地做起了破碎的梦。 第11章 正式拜会过梅老爷之后,杨长清行到放置棺椁的地方,赶在下人们合棺之前多看了几眼,最后亲自盖上棺板,心中苦涩地回到了小屋中。他回来见梅依的时候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这几个月在日日在屋内睹物思人,也未曾为自己添置过什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草草一裹,便是全部的家当。包袱边上放着一幅刚从墙上取下的画,画中女子巧笑嫣然,正是梅依。这是她附身之物。杨长清轻笑一下,抬手抚了抚画中人的眉目,小心翼翼将画轴卷起,收入衣襟中贴身放着。门外适时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丫环尖细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姑爷,老爷吩咐我送些吃食过来。"头一回被唤作"姑爷",杨长清愣了一下,知道梅老爷已经接纳了他,心中一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转身正要去开门,却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咯咯咯咯"的怪笑声,送饭的丫环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异常刺耳的惨叫,手中的饭食落到地上发出一阵"哐当"声,瘦弱的身子重重撞在了门板上。杨长清回来时下意识插上了门梢,丫环的身子并没有将房门撞开,一团黑影僵硬地趴在上边,一动不动。"出……出什么事了"他颤着声音发问,门外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姑娘姑娘!你还……"咯咯……咯咯……门上映出来的丫环的身影在杨长清准备再次询问的时候,终于有了回应。细长脖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先是向左直直垂至肩膀处,发出一声细碎的骨骼碎裂的"咯咯",又慢慢抬起,朝着右侧肩膀垂去,如此反复几次"活动"着筋骨,发出的声响极其刺耳极其骇人——这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做出来的动作。指甲划拉在门上的声音十分尖锐,糊门的纸被抓破,透过镂空的门格子,隐约可以看见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眼睛,两道血痕从眼窝里流出糊了半张脸。"丫环"的力道突然变得出奇的大,几下猛摇就把有些陈旧的门连板带轴卸了下来扔到一边,无瞳的双眼紧紧盯着杨长清,张开的嘴露出几颗尖牙,十足的要生吞活剐的架势。杨长清惊叫一声,顺手抄起桌上刚收拾好的包袱便砸过去,趁着她躲闪的空当赶紧一边往外跑一边高呼救命。身后的怪物反应非常迅速,行动也十分敏捷,眨眼的功夫便追了上来,一把扳过了杨长清的肩头,另一只手带着疾风往他的胸膛扣去,却并没有将他挖肝剖心,而是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里的画轴,连着衣服一起扯了下来。"依依!"杨长清一把捉住画卷的另一端,一时竟忘了和他抢画的已不是一个活人,力道之大,连他一个大男人都被占去了优势。/"孽障!"一声厉喝,吾念和尚拎着从院子里顺来的晾衣杆出现在荒院门口,另一道身影自上落下,斜斜打过来三枚白箭。或者说,玉制的扇骨。"丫环"发出一声低哑的野兽一般的吼声,一手扯着画卷的一端,另一只手反手从杨长清背后抓过,黑色的长指甲十分尖利,单薄长衫下的脊背被抓出五道血痕。杨长清吃痛发出一声低呼,身子被甩了出去,手里还紧紧拽着梅依的画轴。"哧啦"一声裂帛声响,被扯住两端的画卷从中间被生生扯开,一缕微弱的白烟从画卷里钻出,扑倒杨长清跟前挡住张牙舞爪扑上来的"人"。这一下自然也没有打在梅小姐的鬼魂上,吾念双腿上了弦似的几步便到了跟前,晾衣杆往前一伸便将走尸般的人拦了下来。往胸前位置重重一打,再一挑,将她退出了几步之外。司淮几步并到了吾念边上,轻动了几下手指,方才打出去的扇骨又回到了他手上。极其优雅地将扇骨插回去,展扇,轻摇,温声开口道:"方才那女鬼趁我入睡偷袭我,反被我伤了,想必是精力不足,寻了个活人附身。"吾念转头看他一眼,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握紧了手中的晾衣杆,沉声道:“三番两次作恶,不能再放过她了。”“嗯。”司淮十分配合地往后退了一步给足了他大展身手的空间,一把搀起杨长清把他往不碍事的墙边塞去。方才有句话他忍住了没告诉吾念,要不是两次都被某两个和尚打扰了,他早在城隍庙的时候就把这鬼东西变成自己修炼的供给品了。都说佛家自三百年圣禅法师那件事之后便江河日下,如今的世道当和尚都是叫人看不起的,不过是寻个落脚之处潦潦度日,倒是不知道吾念和尚这一身本事从哪里学来的,画符布阵信手拈来,连打起架来都像模像样。啧!司淮心道:莫不是上一世的本事还能一起轮回?吾念手里那根晾衣杆继上回的扫帚之后,很荣幸地也被舞成了一根罗汉棍,旋转的速度快得出现了虚影,十有七八都落在了实处。那女鬼虽然有些道行,但不知是附在活人身上一时还不大灵活,还是因为先前被司淮打伤修为受损,这会儿与吾念面对面争打,高下立见分晓。然而这只女鬼能在梅园作祟而令一众修士都拿不下他,除了这群散修们脓包可以做解释外,也不能否认她比一般的鬼有些脑筋,见此时的势头不对,当即便调转了目标,朝着看上去比较好欺负的杨长清再一次扑了过去。她想要那幅画!/司淮微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在她一直紧紧攥着的半幅画卷上,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释一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的鬼魂为什么要抢一幅画,何况画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凉气逼到近前,他也无暇再做过多的猜测,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伸出去便挡住了她挥来的长指甲,覆手一翻,另一侧的扇骨变成了利刃,捎一用力便将长霉细竹片似的指甲齐齐削断。“啊啊啊!!!”女鬼像突然有了痛觉一般,尖叫着缩回被削了指甲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下,那手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指甲,转换了目标朝着司淮抓过去。司淮的身子虽然是泥塑的,用了几天倒也灵活了许多,当即侧身一避,抬扇一挡正好卡住那只眨眼间干枯得像腐化的白骨一般的手,另一只手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来之前快速抽走了一直被死死攥着的画卷,准确无误地扔到了杨长清身上。同住一间院子的散家修士们此时才匆匆赶来,也不知是不是虔诚地上了柱香祈求万事顺利,倘若再慢上一刻这一架可就打完了。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司淮不由分说地便把身后手无寸铁的书生和那个似乎已经吓傻了的梅鬼魂一道塞给了他们,凌空一个翻身便越到了她身后。右手收起扇子的同时,左手已经从袖中抖出了那支变大成六寸上的骨笛,一副无赖相地在脸颊上敲了敲,戏谑道:“丑八怪,你不是想吃我吗?过来啊!”“啊啊!!”女鬼已经燃起的怒火又被添了一把油,换了具身子之后连言语都丰富了一些,变换着音调尖叫,阵阵渗人的阴风刮了起来,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小鬼躲在了暗处,“咯咯咯咯”的诡异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如几日前城隍庙的那一夜。司淮大抵有激怒鬼的潜能,被附身的丫环清秀的脸此时变得无比狰狞,嘴里发出非常人的怪异的声音,双脚渐渐飘离地面,动作比方才迅捷许多,转眼便到了司淮跟前,后者身子稍稍往后一仰,几乎是蹭着地面往后退去。 第13章 趁着金光未散,吾念转向梅依,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将手串交到了杨长清手上。“鬼怪都本能地惧怕佛家的佛器,施主将这念珠戴在身上,可保平安。我已在小姐身上结了金印,往后她便可以依附在这念珠中。贫僧也有一念相托,这念珠是贫僧的师父赠予贫僧之物,今赠予施主,是看施主心善,还望施主日后多行善事,若是累了功德,也许能与小姐相见。”杨长清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顿时觉得手里的佛珠沉甸甸的,“扑通”往下一跪,磕了三个无比清脆的响头。吾念不好一再推却,倒也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跪,念了声佛号,将手中碎玉递了过去,“虽不知画卷为何会变作此物,但到底是施主的东西,该物归原主。”“在下想要的不过是依依栖身的画卷,画卷已毁,我要这又有何用?何况在下不过一个普通书生,纵使这是神物也无用,不如就赠予师父,凭师父处置。”“如此也可。”吾念再次道了声谢,将碎玉收了起来,便告了辞往外行去,路过丫环尸体边的时候,有些不忍地停下了脚步,念了声“阿弥陀佛”,吩咐尘一留下为她超度。/修士们先前瞧不上和尚的傲慢姿态出奇地一起离身出走了,这会儿巴巴地拥过去,请教起了历来被他们看不起的佛法。司淮落在了后头,看着吾念被众星拱月般拥着,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身边忽然多了个并肩的人,抬头一看,才发现修士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失了,吾念笑吟吟地走在他边上,问道:“施主在笑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能这样看着你,很开心。“方才对付女鬼时,施主吹奏的乃是佛家梵呗《鱼山梵》,我只道施主好音律,不想竟对佛家音律也有涉猎?梵音清心去念,当然,也有摄魂驱秽的效用,只是多用声音低沉的琴萧奏响,倒是没见过用笛子的。”司淮转头看向他,一副果然要问这件事的古怪表情。这和尚每在他身上发现一样佛家东西便要问上一句,莫不是佛门人少,想让他也去剃个光脑袋和他作伴?“原先也弹过琴,弹得手指疼,我这四处走的散修又不便携带,便弃了。仙门百家的修士除了随身佩刀佩剑外,大都会再带着别的东西做兵器,其中便有不少人以乐器为兵器,我这笛子除了是骨头做的也没什么特别,没什么好奇怪的。”司淮三言两语避开了自己为什么会吹佛家音律的问题,瞧见前方梅老爷急急走来,施施然停了脚步。吾念见到人来,也不好再继续追问,等着梅老爷开口。梅老爷见了他,方才还急躁万分的心立马惊了下来,象征性地朝一旁的司淮点了下头,问道:“大师,听说有个丫环被鬼魂附身丧了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依依她……”“不是小姐,那女鬼有些道行,从哪儿来的我等也不知道。我们并非官府之人,捉鬼拿妖是本分,命案子却不是职责所在。小姐已往,施主也请节哀,今后多多积德行善,为亡人添些福荫。”“大师,听你这话,难道以为我身上还吊着人命吗?我这双手亲手杀了女儿已是一辈子的悔恨,哪里又跑出来个鬼我实在是不知道啊!”“阿弥陀佛,双手既已沾了鲜血,便是有了罪孽,贫僧不过是劝施主多行善,用善行弥补曾经的罪恶。老爷府中的丫环无辜惨死,贫僧已让小侄为她超度,还请老爷将她好生安葬。”“如此……多谢大师。大师为我梅家除了祸患,当以厚谢。回头我让管家准备黄金百两,给大师……”“施主。”吾念打断他,道:“贫僧此行应施主相托付捉鬼,乃是为行正义事,并非为了钱财。百两黄金不过身外物,贫僧与师侄四方行走带着也不方便,施主若是有心相谢,不妨赠予贫僧一些吃食。”“自然可以,大师可以自行到伙房取,要多少尽管拿。”“多谢。”吾念合十双手揖了一下,垂下的眉眼多了一丝得逞的笑意。/次日清晨,梅园的大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一大一小两个和尚连背带拎地抱了几个鼓囊囊的包裹,步伐愉快地走在了出镇子的路上。“师叔,我们会不会拿太多了?”“不会,梅老爷允了我要多少尽管拿,我们也就只拿了一个月吃食,对大富人家来说哪里算多。”“也是。”尘一仔细想了想,笑眯眯地得出了这么一句总结,一口啃去了手里的大半个包子。清晨的鸡鸣狗吠间,隐隐约约听见了梅园里传来一声怒吼,“哪个小贼把老子刚正好的一笼肉包子偷走了?!啊!你个杀千刀的穷鬼家里穷疯了来这里偷肉?连吃剩的鸡都不留?被老子逮着非摁到砧板上剁成肉泥!”胖厨子震天吼般的怒骂声一字不落进了房顶上的司淮的耳朵里,遥遥望着远处街道上消失的两道人影,有些怅然若失地笑了一下。要不是这叔侄两恶鬼般在伙房里搜刮肉食样子被他在上边看了个真切,他也不敢相信有人会偷肉,还是两个和尚。和尚不食油荤,以前灵隽总是在他大口吃肉的时候在边上喝白粥煞风景,他也就不知死活地一次次费尽心思往他碗里偷偷滴油想让他破戒,反倒被他发现后取笑了一番。这一世的吾念,倒是不大一样了。吃肉的和尚?司淮浅浅一笑,不知怎的忽而忆起了三百年前,那段尚算懵懂年少的时光。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个结尾应该有准备了哇,接下来就是回忆了,司淮和吾念的前世发生了什么主要都是回忆里面,所以本文写回忆的地方也会有不少的,预防针先打好*^_^*第一卷 比较短,梦境相会的故事灵感来自复习的时候看到的《牡丹亭》的故事,看到评论区已经有读者发现啦*^_^*(作者菌习惯结束的时候讲出来) 非常感谢指出不足和投雷的小天使,渣作者会努力写好后面的故事,谢谢支持么么哒*^_^*第10章 前尘.少年 一康佑二十三年,连着两年的大旱,致使农田稻谷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康佑帝体恤黎民疾苦,在护国寺的祭坛上筑起了莲花台,亲往淮阴明华师请得圣禅法师作法祁雨。彼时的司淮只是一只小蛟,窝在淮河底下修炼,想不到连着两年的大旱晒干了河床,裂成了龟甲似的河滩上遍是死鱼死虾,小蛟也被炎炎烈日晒得脱了水,奄奄一息地盘在了河滩上,被一个小男孩儿救了去。小男孩儿的父亲是朝中司占卜之事的大臣,康佑帝亲率了三十个大员到护国寺斋戒求雨,其中一个便是他。这大臣清廉得连落脚的草屋都没有,妻子死后便带着孩子住进了卦卜阁,这会儿来护国寺也悄悄把孩子带了过来。登台作法当日,从祭台前到护国寺山门口蜿蜒向下的山路上,满满的都是求雨的人,里一圈皇帝和大臣,外一圈护国寺的高僧沙弥,再外头都是黎庶百姓,场面比皇帝大赦天下还要壮观。孩子生性有些贪玩,把“小蛇”藏在衣服里就要出去偷看法师作法,正好被他父亲的随从瞧见了,一把把他藏在袖里的小蛟抢了去。“小少爷呀,你怎么能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呢?这蛇可是要咬人的!这好像不是蛇……”随从紧紧捏着蛇头,将蛇身拉长了仔细翻看,忽而“呀”了一声,道:“这东西生了一身鳞片,还长了两只小角,哪里是条小蛇,指不定是什么邪祟物。小公子赶紧扔了,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可是……”小男孩儿想要争取一下,可是仔细看那小蛇的脑袋,似乎是生了两个硬硬的小角,不像是寻常见到的蛇,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那我自己去扔。”说完不等随从反应,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便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出门去。 第15章 明华寺得皇帝捐募,比普通寺庙大气许多,连斋堂也更宽阔些,除了庙里的和尚之外,还有前来寺里上香或是小住的香客,也会在此用斋。他们走进斋堂的时候,住持和尚正好领着众人诵完了一段经文。依照灵隽往日的习性,指不定从外边回寺的路上突发奇想又转去了什么地方游历,是以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今日领着传说中的小神龙回来,近百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司淮有些不自在地往灵隽身后躲了躲。灵隽回身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到住持身旁空出的位置坐下,道:“住持师兄。”“嗯。去给这小公子拉条……”椅子。住持和尚的话还没吩咐完,司淮已经挨着灵隽坐了下来。斋堂里的椅子都是长条椅,为的是香客多的时候不够椅子了可以挤一挤,但住持和灵隽大师的椅子旁人从来都是不挨的。住持和尚的视线在小少年身上多留了两眼,没说什么。“师弟这一趟走得慢了,皇上的圣旨在你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就到了。”快马加急,比天上飞的信鸽都要快。灵隽慢腾腾搅着碗里的粥,并不催促他。“这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住持和尚笑得一派慈祥,望着有些拘谨的司淮。“司淮。”他简洁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白面馒头往粥碗里浸了一下,才往嘴里送去。“他虽化形成了个少年模样,心性却还是个孩子,与我随行了一路才敢同生人说话。”灵隽接道。“皇上知道他是自愿随你走的,所以才没有强留,一道圣旨飞来了明华寺,令我等好生照顾小神龙,助他增长道行,将来好为社稷谋福。”住持放下手里的吃食,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灵隽啊,出家人当远离红尘俗世,诚心向佛。我知你心慈仁厚,受世人赞颂,当今皇帝亲封圣禅法师,每年都到京都去开坛讲经。可也不该把这些俗事带进寺里,把自己活成了个入世的和尚。”“师兄此话不妥当。道家修术法,佛家修心境,不是会些佛法棍棒便称作得道高僧,更需有一颗高洁的慈悲心。灵隽心中只有佛祖与苍生,无所谓出世与入世。隐于寺庙之中诚心修佛、替来此的香客们解决困难,是仁德;行于江湖庙堂,救百姓于危难水火之中,亦是仁德。”“罢了,你若是想出去济世,这小小的庙宇也困不住你,你若是想静心修禅,自是八方雷打不动。”住持和尚抬头望了望四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同桌的大和尚们都已经吃完离开,遂将两个馒头连碗端起,边起身边对灵隽道:“既然皇上下旨让你带着他修行,你便多教他些佛法禅境。小小年纪成龙化形,着实是个好苗苗。”灵隽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也不知对这个“好苗苗”的夸奖是认同还是不认同,直到住持端着两个馒头消失在斋堂门口,才转过来看向在戳馒头玩儿的小苗。“怎么了?不合胃口?”“嗯。”司淮很认真地点了下头,眨了眨眼睛,委屈得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巴巴地对灵隽道:“我想吃肉。”“……”灵隽不动声色地避过他的视线,扒着碗里的清粥,回道:“寺庙是清修的地方,哪来的肉给你吃?”“我们不是带回了很多肉么……”“那是也分给寺里的香客和接济周边穷苦人家的。”“可那明明是……”“寺里有寺里的规矩,你日后还要学习辟谷,不能老惦记着过嘴瘾。”“好吧……”小司淮瘪了瘪嘴,拿筷子在馒头上捅了个透底,幻想着那是只烤好的鸡,塞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起来。作者有话要说:  花式求评,请继续爱我*^_^*第11章 前尘.少年 二司淮自打被正大光明地放在明华寺跟着灵隽修行,便被他三天两头地关进屋子里去,或是到藏经阁里念书抄经,或是在禅室里打坐冥想,或是锁进罗汉阁里跟十二铜人打架,或是丢在后山梅花桩上练轻功……总之便是香客们大张旗鼓准备周全来到寺里想要一睹神龙真容的时候,往往等个三五日也没能见着,若是正好赶上了司淮被放出来,香客们便会高兴好几天,觉着自己得了好运气,添香油钱时也阔绰了许多。都道山中岁月慢,明华寺虽然建在山腰上,可香火鼎盛,不免染了些俗世的气息,伴着每日的晨钟暮鼓,悄悄地便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司淮的修为增进了不少,已经能将身上的龙角龙鳞隐去,完完全全地幻化成人形。一日,司淮兴冲冲地从藏经阁里跑了出来,心里反复默念着看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悟出的几条佛理,想要去向灵隽讨一声赞赏。蹦跳了一段路之后,他猛地觉得这样激烈的动作会把他脑子里的灵光跳掉,赶紧换成了安分的走姿,从一个露出活见鬼神色的小和尚嘴里问出了灵隽在伙房。寺里过午不食,这会儿太阳都快下山了,伙房里早就没了人,司淮从窗户里看到那个在锅炉前忙活的身影,干脆翻窗跳了进去,唤道:“灵隽!”那人微微侧了一下脸,默了他这一声。说起来灵隽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和尚,可他唤住持一声师兄,又有皇帝亲赐的封号,在院中地位极高,是师叔师祖辈的人物。司淮虽然跟在他边上修行,却又不算拜他为师,于称呼上一直不知如何界定,有时像叫普通和尚那般叫一声“师父”,有时恭敬些唤一声“大师”“法师”,严谨些时候唤一句“灵隽大师”,随性些或私下里没了什么旁人便直呼他的法号。灵隽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司淮的一颗猫咪心却被他吊了起来,惦着脚尖凑上前去,一不留神将记了一路的东西忘到了九霄云外。这种辈分和修为的大和尚应该坐在香烟弥漫大雄宝殿上讲解经文佛理,而不是在这伙房里被烟灰熏着做吃食,可他不但正在做,还做得有模有样。一把细面条下进了滚沸的锅里,灵隽回头朝窗外张望了一眼,从宽大的纳衣袖子里边摸出了两颗蛋敲进了锅里,蛋清迅速凝成了白色,在面条顶上浮着。他回头正好对上了司淮馋巴巴望着锅里的眼神,叹了口气摇摇头,将锅里的面捞进了碗里,又在袖子里掏了一会儿,取出一个漏了油的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将干得没了油的几块牛肉郑重其事地放到了面碗里,双手捧起递到了司淮跟前,浅笑着问道:“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啊?什么日子?嗯……九月十六,也不是上香斋戒的日子……”司淮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寻思这着和尚是不是讲经讲太久糊涂了?不然也不会问些没头没脑的话还给他下了碗面。“去年九月十六,我在护国寺莲花台诵经求雨四十九日后,神龙显灵降雨,化作了翩翩少年。做神仙的过不过生辰我不知晓,但做人的,每年都过一个生辰,图个吉利。既然你在十六那日化成人形,便也能算作是你的生辰。”“生辰……”司淮呢喃了一声,他以往听上香的香客们说到过这个字眼儿,但是自己是哪天从壳里钻出来的早就想不起来,也就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个日子,乍一提起有些陌生。灵隽几步走到了小木桌边上,腾出一只手将桌上的东西都堆到了一边,留出个空地放面碗,再摆上一双筷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司淮乖顺地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蛋和肉,没有立马坐下提筷,转头看向了灵隽,问道:“你从哪弄来的肉?”小少年这一年里长高了许多,灵隽身长八尺,放在和尚堆里整整高出了一个脑袋,去年司淮也只及他的肩臂处,这会儿站在他跟前居然已经过了下巴,脸上的稚嫩也褪去了许多,清秀的眉目间还有些隐约的青涩,未完全变化的嗓音有些独特的嘶哑。灵隽的目光流连过他垂睫时眼睑上的红痣,倒也没有匆匆地别开,神色自若地答道:“从香客们那里讨来的,你不总嚷着想吃肉吗?趁着生辰给你开开荤。说起来,也不知道你今年多少岁了?”“年岁这东西我也记不清,只记得我来到淮水之后便在水底潜心修炼,数百年才由蛇化蛟。可是蛟身太大怕惊了人,我便继续缩成小蛇的模样窝在水底。由蛟化龙本应再修炼个几百年,谁知道遇上了大旱,可是我非但没有被晒成蛇干,还遇到了圣僧你,虽然化形化得不完全,好歹是度过飞升大劫,成了一条可以在云间腾飞的龙。” 第17章 “你想吃我?不如让我先开个荤。”司淮脸上浮起一丝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怪异笑容,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般,舌头划过上齿在嘴角添了一下,手中白光闪过,便将那只鹰削了脑袋。或许死得太快,鹰头落了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嘶哑地叫了一声才没了动静。/柴火堆烧得很旺盛,司淮坐在他方才睡觉的大石上,转动着手里的木棍子,紧紧盯着已经烤得有些焦脆的食物。这只鹰胆子虽然够肥,体格却还不够大,站着有半个人高,拔了毛还没有一只羊大,他一边“啧啧”地感叹着,一边撕下其中一只抓伤他的鹰腿,深深嗅了一下,方才一口咬了下去。只是咬了下去,司淮还没来得及咽下,火堆对面就站了个人影,神色严肃地看着他。“灵隽,我……”司淮舔了舔唇边的油渍,猛然想起了寺庙里的清规戒律,可是烤好的肉色泽诱人,他实在没舍得放下。外焦里嫩的烤鹰,落了满地的沾着血的羽毛,滚落到一旁张着喙的鹰头,一看便知道是什么事。“方才一阵杀气从林子里传出,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哪知道你居然……居然杀生食肉!”灵隽头一次对他提起了怒气,但是心里也隐隐庆幸着他杀的只是鹰而不是人。佛门五戒第一大戒便是不杀生戒。生是有情生命,杀是用各种器具断绝有情生命,杀戒以杀人为重,杀旁生物类为轻。知其有生命而杀之,是为杀生;知其有生命而起杀心抑或教授他人杀人之法而致生命死亡,亦为杀生。和尚不杀生,为了不杀害生灵满足口腹之欲,寺庙里通常忌食荤腥,偶尔的油荤气都是到寺院小住的住客自己开的小炉灶。司淮本就是一只食肉的动物,可是还是听了灵隽的话守着佛家戒律,偶尔趁四下无人才到香客们的房中蹭口肉吃,吃完还得漱三遍口免得让灵隽发现。可他现在不但坏了戒律杀了一只鹰,还把它给烤得外焦里嫩,当着灵隽和尚的面在吃肉。“不是我无辜杀生,是它先伤我的……”司淮有些无措地掀起衣摆给他看腿上的抓痕,眼神小心翼翼地看了灵隽一眼。鹰爪尖利,那几个血窟窿虽然不大,却是剜进了肉里去的,还在往外冒着血,灵隽的眉头皱得更深,火气去了大半,一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才无视了满地羽毛,坐到司淮边上查看他的伤口。“普逸大师说这山壁的鹰十分凶悍,时常到山下村庄捉走村民们的家禽,还会叼走晾在院子里的鱼肉,你杀了它也算是除害。但犯戒就是犯戒,杀牲畜罪过轻,也不能当做你没有犯错,便罚你抄经文悔过,这一次我到护国寺讲经,讲多少本你便抄多少本,将你身上的污浊气都去掉。”“可不可以……”司淮转头对上灵隽的视线,将“少一些”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他不知道灵隽以往讲经要讲多少本,可他知道灵隽来京前曾誊了一份列表送往护国寺,上边满满当当地写了一页佛法经书。不过也确实该抄抄佛经清清心,他方才睡得迷迷糊糊被这只鹰抓伤只觉得恼火,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山中多草药,灵隽在附近转了两圈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咬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止血,也不知是不是成了仙的人不怕疼,司淮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直到他停下了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吃了么?快烤焦了。”“……”灵隽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吃肉不是禁忌,你既然已经烤了就别浪费了。”佛门戒律里没有不吃肉,只是因为不杀生,所以才不沾荤腥。司淮得了应允,终于开始大快朵颐,眼角的余光一时扫一眼旁边的灵隽,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嘴里鼓囊着东西含糊着道:“灵隽法师,你也是个有脸面的人,别把手往衣服上擦,你看你的僧袍都看不出是原本的颜色了。”“……”/第二日,司淮依言搬了张小椅子坐到了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一边听灵隽讲佛法,一边笔走龙蛇地抄着经文。这一场法会讲了足足七日,司淮便抄足了七日,抄得满脑子都是“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什么杀念欲念荡然无存。司淮刚放下写得有些掉毛的笔,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发酸的手腕,面前就站了个笑得一脸谄媚的人,说是当今皇帝陛下要见他。当今皇帝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但在治国之事上总会有些偏颇,遇到难解决的事便常往护国寺跑,祈求佛祖保佑。说起来司淮也是见过他的,化龙之前他跟灵隽一起求了七日的雨,化龙之后他撑着伞在雨中对着神龙又跪又拜求神仙保佑社稷太平,但是都走得太早,司淮化了人形便跟着灵隽走了,两人还没有面对面说上话。看在灵隽的面子上,司淮还是去皇宫走了一遭,但是天还没黑透就回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灵隽在僧舍里打着坐,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宫里的人告诉他皇上将司淮接去了吃宴,宴席山珍海味,司淮不大应该会惦记着回来吃斋。“灵隽大师。”司淮在他边上坐下,很认真地唤了一声,问道:“我真的是神仙么?花木兽禽修炼而成的多为精怪妖魔,可你见我的第一面,说我是个神仙。”“你自然是神仙,凡物虽多修成精怪,可你历了劫由蛟修成了龙,修为比一般精怪高上许多,且灵力浑厚,自然是神仙。神仙是正途,行正义事;妖魔是歪道,多行歪邪事,很多时候,正邪只在一念之间,这便是我要求你心存善念的原因。”“可世间有许多修炼成人形的精怪,也有斩妖除魔的修仙修佛之人,自然也会有修成正果之人,为何我却一个都没见到?”“……贫僧又没有修成正果,哪里知道,你若不是当初化形没化好,指不定也躲到哪座名山大川当自由散仙去了。”灵隽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皇上同你说什么了,一回来就问这些有的没的?”“皇上问我,有没有什么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还跟我说既然我是神仙,那我的血一定可以延年益寿,问我愿不愿意放一碗血给他,亦或是渡他一些修为,他可以收我做个干儿子,享尽荣华富贵。那宴席就是为了收我做干儿子摆下的。”司淮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喉咙哽咽了一下。他总以为灵隽说他还像个孩子是在小看他,可今日他看着几个太监拿出刀子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是的,害怕。他不能像杀了那只鹰那样杀了这个一国之君,所以只能对着这些想放他血的人步步退让,最后还是几位大臣冒死相劝他才能完好无缺地回来。世人都道神仙好,遇着些什么事情都求神拜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人想靠着喝神仙血让自己长生不老的。“皇上他当真这么说?”灵隽虽然这么问,但心里还是有了底。康佑帝爱民,作为却不大,他太在乎社稷和民生,以至于力所不能及之处便求神佛。人的一生太短,也许他等不到一个太平盛世便会撒手人寰,所以他想求永生。只是方法太过极端。“你怎么回他?”进了皇宫,除非是皇帝放他走,否则就算他化作真身腾云驾雾飞了出来,也会被侍卫从这里架回去。“积德行善,自会有神佛护佑。”这是每个和尚都能信口拈来的说辞,顿了顿,司淮又补充了一句。“我还说,我不愿意做他的什么干儿子,只愿意跟着你诵经念佛。”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把小司淮写得好萌啊φ( ̄? ̄o)求夸第13章 前尘.少年 四康佑帝再没有提起过饮血长生的事,但灵隽和司淮亦不打算再在京都久留,被护国寺的住持强留了两日谈论佛理之后,两人便乘着船往淮水上游发生水祟的从德镇去。淮水是千丈高山雪顶融水汇流而下形成的大河,几座大山练成了绵延的一片山脉,山脚下依山建了几个村镇,从德镇便是其中一个。小镇民风淳朴,镇长得知高僧要前来除妖,早早就带领了镇上的民众在镇口列道相迎,没想到高僧买一送一把本领高强的小神龙也带来了,堵在镇口的镇民们当即转头回家,打算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端出来,让两人吃饱喝足去捉妖。 第19章 司淮听见“兵器”两个字,眼里添了几抹亮光,对那老者的印象登时好了几分,问道:“那我们今日是来买兵器的?”“若是你与这兵器有缘,赠予你又何妨。”老者精神矍铄的笑声从帘子后头传来,只见他双手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有些艰难地想要蹭开那块遮挡的帘子进来。“我来!”司淮赶紧接过木匣子放到桌上,有些期待地抬头看向灵隽。“打开看看吧。只听闻过小神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没想到竟是个清秀小少年,也不知铸得合不合心意。”老者背着手锤了锤有些发酸的腰骨,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木匣子还很新,司淮动作轻缓地打开盖子,便有微微华光流溢出来,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灿若大海星辰。那是一柄通体青蓝色的剑,蓝得有些半透明,像凝成了实质的水,剑身流畅得几乎没有一丝花纹的缀余,却在剑柄处雕上了巍峨山景,剑柄下方两寸处,用梵文刻上了“山河”二字。“此剑名为‘山河’。”灵隽见他的手停在那两个字上,出声解释。“山河永固,四海昌荣,则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司淮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师无论是给我起名字,还是给我的剑起名字,总脱不了百姓苍生,难道大师的心中,只装了苍生?”“还有佛祖。”灵隽笑道,“还有你,有住持师兄,有我这位忘年故交,有明华寺和护国寺的僧人们……然则所有人乃至于我自己,都是这天下芸芸众生之一,我这一生吃斋念佛,不是求自身修为多高,只是求天下万民和乐。”“你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有大功德了吧?”老者笑着接过了话,“他这一生渡人渡妖,行于世间,在战火中救过人,也在河里救起落水的小狗,积德行善叫人敬佩。老头子我早就不干那种敲敲打打费神费力的事儿了,是这小和尚一连来了好几封信央求我,闹得我连年都过不好,紧巴巴地数着日子给你铸剑。”“过年?”司淮转头看了灵隽一眼,当即明白了什么。从明华寺离开前的一晚灵隽曾问过他想要什么兵器,可原来他早就央人替他铸了一柄“山河”。“祁舟。”灵隽回视着他,神色十分认真,“你是这世间唯一的一尾龙,承天命而生,一降世便解了旱灾之困,受百姓敬仰爱戴,不论是你的名字,还是这柄山河,都是我、是天下百姓,对你的寄望。”司淮重重地点了下头,伸手握上了剑柄,山河剑华光大盛,轻颤两下发出低低的呜吟声,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在不大的屋子里胡乱飞了一通,一头扎出了门外,追出去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莫急。”老者拍了拍司淮的手臂,道:“每一件兵器都有兵器冢,从它们寻到自己主人的一刻便会回到冢里修养灵气,应召而出。你若是愿意背着,也是可以的。”“可是……我怎么把它召出来?”“诶!这是你们的事儿,老头子我怎么会知道?你刚刚碰它的时候,它没有告诉你的心吗?”“我的心?”司淮有些迷惘地转头看了看灵隽,又看了看刚到手的剑消失的方向,心中出现了一串咒,又捋不清是什么,只浮着灵隽对他说的几个字——山河永固,四海昌荣。如果天下苍生是他想要守护的,他便用这山河剑,给生民一个稳固山河。/只是不曾想,他最后会用山河剑,断了生前身后路。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第一次司淮和转世后的吾念遇见的时候,提起了关于名字、念珠手串等其实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少年篇这几章就是对应的前面,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是在注水哈哈*^_^*然后可能有小可爱会觉得和尚的性格跟文案有出入,渣作者的本意是一开始见面两方都比较正人君子一些,等到后面自然慢慢有进展的啦嘻嘻*^_^*马上进入第二卷 啦,这篇文的数据不是太理想但是我会认真码完的,多在评论区给我动力,爱你们*^_^* 第14章 绝命神笔 一黄昏时分的天色十分阴沉,一道闷雷低低在天边炸响,惊得路上的车马加快了脚程。车轱辘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整辆马车散架子似的摇晃,忽然一声闷响发出,马车厢朝着一侧倾去,一个车轮陷进了大窟窿里。后边跟着的几辆装货物的车赶紧停了下来,几名家仆慌忙从车上跳下围到马车边,一把拉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车夫,掀开车帘查看车内人的状况。“少爷,没事儿吧?”“没事。”车内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揉着撞得有些发疼的手臂,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少爷,车轮子陷进坑里了。”车夫弯腰检视了一番,颇为愧疚道:“少爷对不住,天色太暗了我没瞧清楚……”“没瞧清楚?你长着这双眼睛做什么用的?少爷磕出些什么万一你担得起吗!?”围在前头的家仆怒目瞪着车夫,扬手就要扇他耳光子,被少年伸出去的手轻轻拦了下来。“少爷……”“嘘……”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处,指了指耳朵,压低声音道:“仔细听,有动静。”几名家仆相觑两眼,登时提高了警惕,伸手按向腰间佩刀,将少年护在了中间。荒郊野岭除了他们这一队车马再没有别人,风吹得不急,道旁的草却晃动得厉害,夹杂着一些不属于草木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像什么人在絮絮低语。“是人是鬼!出来!”方才护主最心切的家仆直接拔刀出鞘,冷光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并不见什么东西躲在里面。“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划拉着车底的木轮,众人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握着刀的手禁不住地颤抖,愣是没敢拧动脖子往下边看一眼。他们这些给主人家看家护院的家仆自然都练过几下子,遇到些小毛山匪还能糊弄一下,可哪个山匪会从车轱辘底下钻出来,必然是出门选错了黄道吉日遇着了不干净的东西。“啊!啊啊!!有东西在抓我的脚!”离车轮子最近的家仆吓得惊叫一声,闭着眼睛挥刀向脚边连着砍了几下,才脱力地跌坐到地上,隔着车轮的间隙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迟缓了片刻,才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扭曲得不像人声的惨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窟窿里钻了出来,四周忽然刮起了大风,歪向一侧的马车被掀上半空,落到众人中间砸了个粉碎。凭空生出来的枯木桩往上生长着,藤蔓和根枝盘错在一起,皱巴巴的老树皮上生了一张人脸,睁着一双绿色的鬼怪一般的圆眼睛。家仆们惊惧之下四向逃跑,才跑出几步远就被藤蔓拽住脚腕拉了回来,七横八竖倒在了木桩下。少年面上露出些许慌张的神色,强自镇定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刀锋出鞘的寒光打在了老树桩的“脸”上,那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十几根粗树根从地下带泥而出,像挥舞的八爪鱼的触手,往少年身上缠过去。手中的匕首折射着冷冷的光,少年一咬牙正要掷出去,忽而几道破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几支白色的小箭擦着他的肩头过去准确无误射在了老树桩上,几声将死的粗哑低吟声之后,长着人脸的老树桩应声倒下,变作了一棵干死的枯木。“咳咳咳……”司淮一手拨着路边的杂草一手甩着袖子挥散激起的尘灰,半走半跑地从矮坡上下来,径直走到老枯木边上踢了两脚,确定它死透了才将插在命门上的几支“小白箭”拔了出来,不讲究地在袖子上擦拭了几下,重新藏回扇子里做几根安静的扇骨。那名少年搀扶起几名家仆后正要向司淮道谢,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他们拉住了,一句“荒郊野岭的没准这人也是个妖怪”的低语声传进了司淮的耳朵里,他重重哼了一声,准备不留名离开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我好心救了你们还要被当做妖怪,刚刚就该让你们都做了老树妖的肥料。”“家仆粗鄙,公子莫要见怪。”少年挡开阻拦的几只手行到司淮跟前,拱手作了一下礼,温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第2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一下小司淮到凤棉城去想干什么嘻嘻╭(╯e╰)╮(ps:过年这段时间大概还是隔日更~小天使们多多留言给我增加码字动力,说不定会爆更哇哈哈哈)第15章 绝命神笔 二“盛寓!”一声清冽的女音横插了进来,带着些不同于这个小雨清晨的微微火气。十几个身着红色服饰腰带佩剑的人往这边走来,步伐整齐一致,为首的女子一头长发梳得干脆利落,身下的衣摆随着脚步大开大合,颇有几分飒爽英姿。“阿姊。”盛锦承看见来人,笑着叫了一声。司淮自觉地往后退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来人,这女子长相秀丽,眉眼和盛锦承有几分相似,却又比他多了几分英气,再加上那一句“阿姊”,想来便是盛家的大小姐盛原——盛兰初。“你还知道回来?!”盛兰初的火气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笑降下去,伸手往他肩上重重戳了两下,火气更大了,斥道:“你家服呢?!”仙门大宗都有统一的门派服饰,像盛家这种家族门派的弟子,通常会将统一的弟子制服称为家服。盛锦承讪讪一笑,道:“出门在外,太招摇了不好。”“你不招摇些别人怎么知道你是盛家的人!”盛兰初板着脸左右打量了他一圈,才放缓了语气,“挨欺负了没?”“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厉害的树妖,幸好祁舟兄救了我,我便邀他来凤棉走走。”盛锦承顺嘴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司淮身上,闭口不提家中准备宴席和他私自出门采办的事。盛兰初嗔了他一声,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些,朝司淮点了点头算作答谢,视线越过他们两人落到了后头那人,有些诧异地问道:“林先生怎么会在这儿?”“原姑娘。”林先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强自镇定着做足了礼数,道:“昨夜我与盛宗主彻夜饮酒,天快亮了才从三木原离开,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居然遇到……遇到了死人……吓得我酒醒了一大半……”“什么死人?怎么回事?”盛兰初看向同样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几人,示意林先生往下说。“我也不知道,盛宗主要让弟子送我一遭,我非得自己走,走进前边那条巷子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个人倒在地上,一摸都没气儿了,吓得我赶紧跑出来找人……”他们两人说话的空当,司淮已经从盛锦承那里问出了这个林先生的身份,他是盛锦承的私教先生,从识字读书开始教到现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启蒙导师,学识渊博为人大义,又与盛宗主私交甚好,他说的话盛大小姐自然也没有什么怀疑。盛兰初打了个手势示意盛家弟子先进巷中查看,又差了两个人送还未彻底醒酒的林先生回家,这才带着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往黑漆漆的巷子里面钻。巷子不宽,勉强能容两个人并排通过,司淮见盛锦承规规矩矩走在盛兰初边上,干脆落在后头慢悠悠跟着,一边捉摸着心里的事一边听着前边两人不紧不慢的谈话。“阿姊,这大清早的你不督着弟子们操练,怎么会跑到城西来?”“还不是你一声不说就跑了!半个三木原的人都被我派出去找你了,昨夜才有消息说在城西外看见你,天没亮我就……”盛兰初的话还没说完就住了话音,奇怪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怎么有个和尚在这儿?”“和尚”两个字在司淮心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仿佛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覆了上去,却重得出奇。他加快了脚步追上停在巷口的两人,城西这一片商户交错,巷子里出来又是一条街市,面前这光景也不知道是哪座酒肆的后墙,墙里齐齐探出来几棵大树的绿冠,投下一片阴影挡着墙根处两个歪倒的人。十几名盛家弟子将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围在了中间,那和尚却不见半点慌张,闭着眼合着双手默念着超度的经文,晨辉落在了他身后,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华光。司淮定定地望着那人,心中悬着的一块重石平静地沉入了千尺寒潭中,一时竟不知该上前还是该后退。犹豫之际,正好那人诵完了经文,望过来的视线平静无澜,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多了一分笑意。/盛家弟子见盛兰初过来,整整齐齐唤了一声“少宗主”,后者应了一声,抱着双手停在两具尸体前打量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吾念,冷着声音问道:“你干的?”“阿弥陀佛,贫僧不杀生。”吾念从容回答,随即对着跟上来的司淮微一点头,“淮施主,别来无恙?”“你们认识?”盛兰初眉头一挑,目光在司淮和吾念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嗯。”司淮轻轻点了一下头,压抑着难安的心绪,不疾不徐道:“两个月前在桐庐镇认识的,大师怎么会在此处?”“贫僧那小师侄染了严重的风寒,我带他进城寻医已经四五日了也不见好,昨天夜里烧得糊涂,只好熬到天亮出来寻大夫,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两位遇害的施主……阿弥陀佛。”“这么说,这两个人的死跟你没关系了?大清早的街上也没几个人,你一个和尚刚好出现在这里,恐怕不是你一句‘不杀生’就能撇清的吧?”天还没有亮透,又飘着雨,路上半个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外来和尚站在尸体边上,自然不能因为他是个和尚就相信他是清白的。司淮正想替他辩解两句,一个查看尸体的弟子先出了声,唤道:“少宗主,有异样!”另一个弟子顺势将压在上头那人翻过了身来,两人皆是百姓穿着,方才倒在一处没有细看,这回翻过面来才发现那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血迹还在往外涌,浸湿了大片衣襟和他身下那人的肩背,可是——“这个人是被利器划破咽喉死的,可是被他压在下边的这个人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非但没有任何伤痕,那张还没发僵的脸上似乎还留着笑意。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将他翻过来靠在墙根上,慌忙挪开了视线,在冷雨的清晨里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盛兰初眉头紧紧皱起,双手大喇喇往往腰上一叉,猜测道:“没有伤痕……难道是下毒?”“如果是下毒,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伤口呢?”被挡在后面的盛锦承从司淮身后绕了出来,“凶手总不至于下毒杀了人,又拿刀杀死另一个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这个人若是中毒而死,是什么毒能让人死的时候还在笑?”“先抬回三木原,找几个仵作验验尸,看看晚些时候有没有上门认尸的。”盛兰初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吾念,道:“至于和尚你……还是随我回一趟盛家,这个世道,剃掉了头发也不见得就会守那劳什子的清规戒律,我总不能因为你是个秃头就相信你的清白,等查清确实非你所为,我自当以礼赔罪。”不等吾念答话,长街另一头的巷子里跑出来一名年轻弟子,指着巷子里边扬声道:“少宗主!这里头还有一个!”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被十几名弟子齐刷刷注视着的盛兰初脸色越发黑沉,一言不发地朝那边走去。仙门大家驻守的地界一向太平,可这大清早的在盛家的地界上居然一下死了三个人,不管是人为还是鬼祟,怕都是活不长了。盛锦承并没有被盛兰初身上的怒火气吓住,前脚盛兰初进了巷子,后脚他便跟了上去,司淮和吾念相视一眼,也跟在这位小少爷的身后查看情况。那条巷子里堆了七八个装满杂物的箩筐,其中一个被撞到倒扣了下去,正好盖住了尸体的上半身,散落一地的杂物里混着个破了的灯笼和一面小锣,想来这个人是打更的更夫。更夫夜晚打更,将近五更天才能下值,保不准是他正好倒霉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遭人灭口。众人心里头这么猜测着,却在尸体上身扣着的箩筐掀开的时候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更夫身上除了撞得狼狈了些,并没有任何可见的伤痕,生满褶子的脸泛着苍白的死态,嘴角勾着的笑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第23章 直到夜幕降临,司淮才从房中出来,一袭黑色劲装将身形拉得匀称修长,走在满天星河下,与苍茫的夜色融为了一体。他此行目的明确,一路朝着吾念的客舍走,到了门口却又怯了脚步,在门边犹疑不定。重活此生,他没想过会遇到吾念,他以为三百年前那个和尚就应该回到正途立地成佛。可既然遇到了,也算是了了此生夙愿。只是,上一世的灵隽被他害得声名尽毁,他不能再让这一世的吾念因为他再毁了现在的一切。在桐庐镇目送吾念离开的时候,他便在心里告诫自己好好修行,他与吾念,本就该各走桥路,可没想到他斗转一圈来到凤棉,居然又遇到了。既然如此,是否就是他们的前缘未尽,佛主大发慈悲要在今生续上。司淮抬起左手露出腕上戴着的佛珠,恍惚间又出现了灵隽将手上珠串过到他腕上的样子。罢了,既然又遇到了,便没有再退避的道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曲起指节正要扣门,门扉忽然从里面拉开了。盛锦承站在门口,对司淮的出现有些意外,旋即想起司淮于吾念和尚相识,便出声道:"吾念大师不在房中。"司淮没料到他会将自己的目的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不好转身离开,只得在门口与他寒暄两句,最后借口看望尘一进了屋。尘一小和尚盘着腿坐在床头,张着嘴露出一副更加惊讶的表情,直到司淮走近,才换了一副笑脸,问道:"淮施主怎么会在这里?"司淮不打算跟他解释这件说来话长的事情,简短问道:"你师叔呢?"小和尚摇了摇头,一张圆脸比两个月前要消瘦了些,衬得眼神无比诚挚。"师叔他托盛小公子来给我送药,人却不见回来,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司淮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中有了计较,却不急着出去找人,顺势在旁边坐了下来,瞟了一眼尘一手臂上伤痕,追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今日盛家弟子背着这小和尚的时候他便看见了,只是当时心中还纠结着到底该不该远离吾念,没有凑上前去询问。尘一干笑两声,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爬到手背上的淤痕,随口敷衍道:"出门在外,总免不了受些小伤。""小伤你这风寒就是因为这些小伤染上的吧?"尘一小和尚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撇头看向一边空置的药碗,嘴里泛起一股子苦味儿。他伸着脑袋往门边望了望,下定决心似的,道:"师叔不让我乱议是非,我跟你说了,你可不准说出去!"司淮只觉得这孩子有些像当年年少懵懂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应允下来。原来,他们两叔侄离开后一直在凤棉城周边的小镇里捉鬼除妖,又与那群散修遇上了几次。一开始他们对吾念还怀了些敬意,两次三番下来便觉得是这和尚在针对他们。于是那几个散修在吾念和尚又一次捉住一只妖物的时候,将两人堵进了死胡同里毒打了一顿出气。尘一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挨了这顿打吃不住,没两天就烧得糊里糊涂,小镇子里的大夫看了几次都没好,这才到城里寻医,这一点正好与吾念的说辞对上。"本事不够却要怪别人,算什么仙门修士!"司淮沉下脸色骂了一声,随即奇怪道:"你师叔那舞什么都成罗汉棍的本事,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是不是木头脑袋不知道躲他身后""我师叔那身本事是打鬼打妖的,不打人!更不会打仙门!"司淮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被打不还手他身上也有这种青紫交错的淤痕。心头隐隐浮起一股说不明的滋味,司淮起身要出去寻人,走到门口便被尘一喊住。"淮施主,我师叔他不会杀人的。""嗯。"他沉沉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两具尸体在阴凉的屋子里停着,照进来的月光多少有些清冷无情,仿佛那只是两个生命消逝后留于人间的躯壳。秋日的夜晚有了几分凉意,吾念仍穿着单薄的灰色僧衣,执着一盏跳动的烛火,站在其中一具尸体边上。尸体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凝固,翻出的皮肉结进了痂里,像一条狰狞的黑色蜈蚣。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吾念警惕地回过头去,见来人是司淮,才定下了几分心神。他第一次见司淮的时候便觉得他生得俊极雅极,浅色衣袍衬出风雅气质,今日这黑色服饰倒是第一次见他穿,简洁利落,反添了几分神秘与沉稳。"淮施主怎么也来了?""这两具尸体在这里停了大半日了也不见有人来认,加上今日那老妇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有些蹊跷。""今日之事贫僧也听说了一些。"吾念秉正了神色,指了指另一边的尸体,道:"那具尸体和那个更夫身上都没有伤口,且死的时候面带笑意,仵作验过尸体并没有中毒,不知还有什么手段能让人笑着死亡?"司淮摇了摇头,除了老死身亡,实在没有什么死法舒坦得这样离奇。可若要说老死身亡,那老更夫也就罢了,另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分明还是个中年男子,万不到老死的年纪。"再说这个人,明明是死在一处,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的身上有伤痕还是在咽喉这种一击毙命之处?""如若是邪祟作怪,必然是我们都不曾见过的手段。也许这个人不曾中了那东西的招数,它便直截了当地出手杀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便很难找出这作祟的邪物。"可是要追查死因,也是一个没有头绪的死结。"今日那老妇人说过凤棉城半年内死了十几个人,虽说偌大个凤棉城死十几个人不足为奇,可若是半年内寿终正寝了十几个人,便有些离奇了。""寿终正寝……"吾念举着烛火走向另一个人,那人僵硬的脸上仍然扯着一点悚人的笑,和今晨见到的一般无二,"确实像寿终正寝。" 第25章 吾念点了点头,"这东西落在角落里,被我拾了。""那为什么不给盛小姐她是盛家的少宗主,对仙门百家有了解,没准知道此物出自何处。""她未必知道。"吾念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寻此物的出处寻了三年,问过许多仙门修士,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什么意思这十字花镖和三年前寺院的屠杀一事有关联""尘一还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师兄,当年死的时候正和他这般年纪,被一剑穿喉刺死,那个窟窿一直在流血,敛尸的时候血都没干。我师兄死得最惨烈,捅穿了腹部不说,半个身子都……"吾念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前闪过三年前血腥的一幕,才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完,"他的半边身子挂在佛祖的莲台上,模糊的血肉里,埋着这么一朵带血的十字花。"他将烛台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包得严实的小布包,小心地打开来,一点一点露出里面那朵四瓣的利刃。那朵放了些年头的"花"比司淮拿在手上的那朵色泽暗了许多,边角的锋刃有了斑驳的锈迹,中间"花蕊"的地方,似乎还有拭不掉的血污。"此事是我私心,这十字花镖是唯一的线索,我若交给盛姑娘,如何再去查出三年前的旧事。"吾念眼中闪过一丝什么,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从司淮手上取回那枚花镖,将旧的那块放在了一起,贴身放了回去。仙门百家,错综复杂,盛家没有什么理由要帮一个和尚查冤屈,就算查了,也不能保证一定会将凶手揪到他面前来。蜡烛发出快要燃尽的"噼啪"声,吾念念了声"阿弥陀佛",将烛台留下,转身便要离开。司淮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忽然便到了吾念身后,一把抓住了他伸出去拉门栓的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挣脱,一把掀起了他的衣袖。清修的和尚打小便练体格,吾念的身形高大健硕,臂上的肉也生得结实,借着渐微的火光,依稀能够看清几道青紫色的伤痕印在上边。"疼吗?"司淮伸出的指尖轻轻触了触,问道。"嗯"吾念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尴尬地抽了抽手,司淮握着的力劲不大,轻而易举便挣了出来。"是尘一那小子多嘴了吧?他打小被惯着,吃不得委屈,施主听一听就算了。""我帮你。"司淮看着他的眼睛,嘴唇轻轻碰合,飘出来这三个字。吾念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清,抬高了几分声调,问道:"什么?""佛门在仙门百家中地位极地,他们确实不一定会帮你,更不一定会站在公义这边。我只是一个散修,不属于任何一家,我帮你。"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息声里,最后一丝微光熄灭了去。/清晨的天还没亮透,司淮就等在了三木原大门口处,早起到校场的弟子见了纷纷表示了一番钦佩,打起了操练的精神。朝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吾念和尚才和盛兰初一道行出来,见到久侯已久的司淮,面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匆匆和盛兰初说了两句什么便疾行过来。司淮眉头一挑,先他一步开口道:"没想到我真的会来"吾念讪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操练的盛家弟子,一边跟着司淮往外走一边冲盛兰初挥手。"我同盛姑娘说了办白事的铺子里也许能寻些关联,她允我去查了。"司淮转头看了看旁边并行的人,心情忽然有些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吾念跟他说话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口一个"贫僧"。"盛大小姐没让人跟着你我不是盛家的人,她总不见得放心我。"出三木原只有两条并行的木桥,底下全是水,若是有盛家弟子跟在暗处,那便只能挂在木桥底下了。司淮低头看了看脚底,连半点缝隙都不见木桥,显然不大可能吊个人在地下。吾念知道他在想什么,失声笑了笑,道:"我把尘一压在那儿了。""……"司淮猜测被当做抵押品的尘一小和尚并不知道这件事。出事的地方在城西,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城西问起。街上已经有了来往的行人,偶尔还有几名穿着盛家家服的弟子在人群中穿行而过。凤棉城内有几个站寮,一是为了容易让百姓在有事的时候找到可以帮忙的人,二是做眼线用,盯着城内的一举一动。这才是盛兰初轻易让吾念出来的原因,城中不知有多少个站寮,只要这和尚不规矩踏出了城门,就能立马将他逮回三木原去。路边的早点摊新揭开一屉包子,腾起的白色烟雾笼住了老婆婆的半个身子,变成香气向四周散去。司淮走过去又倒了回来,从钱袋里摸出两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着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个"十"字,道:"十个肉包子。""公子啊,你这银子给多了,再拿几个素包子给这位大师吧?"老婆婆掂着手里的碎银,笑得亲切。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语的吾念,摇了摇手指,"他吃过了,就十个肉包子。""可是公子这银子给多了……"老婆婆有些为难。"给那边的孩子送几个过去吧"司淮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缩在墙边的几个小乞丐。"唉!"老婆婆应了一声,用油纸包了十个肉包子递给司淮,目送着他们走远,才又另外包了几个给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送过去。"阿弥陀佛,施主心善。"吾念走出去老远,回头望了一眼那些狼吞虎咽的孩子,从怀里的油纸包里拿出一个烫手的热包子。老婆婆馅料放得足,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司淮嘴角勾着一抹笑意,戏谑道:"出家人不吃荤腥,想不到大师竟然是个荤和尚。""心中有佛祖即可,何必在嘴上难为自己。"吾念嘴里塞着东西,说得有些含混不清,"说起来,那日我们离开时被你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而且从头到尾看得十分仔细。司淮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停下了脚步,示意吾念看前边的那家铺子。 第27章 "嘶——要说起来也没个准,死人死得最多的那两年,我正好瞅准这个商机揽断凤棉城的白事,离现在也有……"店掌柜眯细了眼睛,伸出一只手开始认真掐算,"八、九年了。""八、九年"吾念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低低叹了一声。"这么长的时间,找线索不是容易的事。""那也未必。"司淮搭在桌上的手微微曲起,在桌案上轻轻扣着。"店掌柜可有见过……或是听说过,那些人的死相""公子问道点子上了。"店掌柜合上账本,踱到门边掩上了大门,又走到一堆棺材边上,拍了拍最边上那具看起来十分简易的木棺。"这具棺材是要给昨天死的那个更夫送过去的,他和我说得上几句话,我饶了几两银子卖给嫂子。他的样子我见过,脸上带笑的,僵的吓人,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店掌柜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沉沉的语调继续开口。"这城里死的人啊,不论是老死的还是病死的,经常有人死了之后还挂着笑,要不是没气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古怪得很!""你既然知道有古怪,为什么不报到盛家去""死都死了,人家家属都没说话,我一个卖棺材的多什么嘴难道叫盛家去起了棺盖,好叫人家刨我祖坟那我不是缺德吗再说了,死人年年有,真有些什么盛家早就……呀!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鬼怪""阿弥陀佛……"吾念低低念了几声,板正了神色,道:"能做成这种事的,已经不可能是人了。"若是这桩怪事从八、九年前起就出现了,那这些年陆续死去的人里,想必有不少都是被杀害的。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难道这邪物专挑将死之人下手"吾念目光一沉,想出了这个可怕的猜测。不算上那些没有置棺材的,一年死一两百人,在整个凤棉城确实没有什么不正常的,除了这个说法,没有更好的解释。司淮沉沉"嗯"了一声,目光在店掌柜身上扫了一眼,细细眯了起来,像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他开口问道:"什么邪物能让人在梦中死亡""梦中……"方才店掌柜确实说起那些人看起来像在做梦。吾念摇了摇头,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本领各异,但是这么大的本事,也不是什么小精怪能修炼出来的。"这件事不能凭猜测,回去再仔细说。"司淮拍了拍吾念的肩头,也没去看那店掌柜,抬脚便往外走。吾念转身对他念了两声佛号,赶紧跟了出去。/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几声店掌柜骂街的声音,身形细瘦的人影操着门口的扫帚就追了过来。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拉着吾念转进了小胡同里。大和尚任由他拉着袖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慢悠悠问道:"你给的不是银票""当然不是,我像那种有钱没地儿花的公子哥儿吗?不过……我给的是更好的东西,他做多了这种死人事,难免会碰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留的东西可以保他平安。""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万一他扔了呢?""扔不掉,会跟着他的。""……"这难道不是和遇见鬼一样可怕吾念刚在心中腹诽完,巷子口便出现了两名盛家弟子,双手抱剑,一副堵人的架势。不等他们问话,期中一名弟子先抱手行了个礼。"宗主今日设下水上盛宴,寓公子让我们请两位回去。"作者有话要说:  捉了一下虫,大概是码字软件的格式问题,好几个地方标点符号都丢失了,我刚刚自己点开看了一下才发现(>_<)前面有几章有问题的都修了,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先跪下就对了,有哪里还有问题的话要告诉我哇⊙?⊙!惯例打滚卖萌求评2333第19章 绝命神笔 六盛家的水上盛宴是为了欢迎东阳彦而设下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只是没想到东阳公子来到的时候盛宗主正好醉了酒,这才耽搁了一日。说是盛宴,其实有几分夸大,既没有广发函贴邀请仙门百家,也没有开门布施举城同庆,不过是换了个吃饭的地儿,弄了些花里胡哨的场面。不过听闻盛宗主下令三木原今日府门不闭,但凡在凤棉城附近的修士想要前来贺一贺,都可以入府吃顿便饭。宴席要到日暮时分才开场,司淮早早被盛锦承叫回来,在房里呆得有些百无聊赖,索性换了衣裳出门散步。今日三木原多了很多着其他服饰的修士,三五成群,想来都是在附近游猎,过来蹭一口饭吃。虽然说不是百家盛宴,但一场迎宾宴如此排场,日后两家联姻宴请仙门百家,场面必定是空前盛大。难怪盛锦承早早遣人去把他和吾念找回来,晚了怕是连吃饭的位置都没有了。司淮心中暗暗腹诽两句,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往设宴的地方走去。“诶!道友留步!”身后忽然有人高声叫住了他,“请问宴席往哪个方向去?”司淮疑惑地“嗯”了一声,回过身去,只觉得对方几人看着有些眼熟,问道:“你们问我?”“是……”说话的那人顿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起来,对他的几个同伴道:“这不是几个月前在梅园和那和尚一起的那个修士嘛,我说怎么有些眼熟。”“还真是!”另一人附和道,“不是说是个散修吗?怎么是盛家的弟子?失敬失敬!”司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不久前盛宗主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特意送来一件家服让他穿上,邀他坐到主席上去。这群人想必看到这件家服误以为他是盛家的弟子了。司淮听出了他们话里的阴阳怪调,也不多做解释,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转身便朝设宴处去。没走出多远,身后便再次传来那几个修士的说话声,语调并未压低,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一般。 第29章 司淮跃身在围栏上踏了一下,借着力道掠了下去,落到了小船上。小船吃水浅,受了力道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平稳了下来。静心打坐的和尚慢慢睁眼,见到来人似乎并不意外,平和地笑了笑,问道:“祁舟施主怎么下来了?”“祁舟……施主?!”司淮眉头挑了挑,凑上去了一些,才看清他脸上有些红晕,几缕淡淡的酒香藏在他身上的檀香味底下,虚虚浮浮的并不明显。“你喝酒了?”“浅酌一杯。”吾念神色认真地比了一根手指在跟前,目光澄澈,看起来倒是还清醒。司淮伸手捏了捏眉心,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当年那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轮回里走了一遭,竟然沾起了酒肉荤腥。“施主莫要奇怪。”吾念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个位置,轻轻叹了一声,接着往下说。“如今的世道,真的看破了红尘之人诚心剃度修行之人已寥寥无几,更多的不过是无路可走寻一处安身之所的苦命人。人生在世,命才是最重要的,苦苦修行十数年最终都是化成白骨一具,又何必苛求自己,做个酒肉和尚也快活。不过贫僧虽然是个酒肉和尚,心中还是有佛祖和戒律的。”司淮瞧了一眼他旁边只够塞下一个小尘一的位置,放弃了和他挨着坐的念头,索性在他前边盘腿坐下,抬头看了一眼苍茫月色,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清醒着讲述心中苦闷,他这么听着,竟觉得心中有一种出奇的宁静。或许是因为边上这个人就是他吧,即便转世轮回再也不识,可只要在边上,就会觉得世间万物,都抵不过。身后的动静已经渐渐小了,丝竹声重新奏起,司淮一手托腮撑在小船上,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在想梅园的事。你可还记得?梅小姐和她的心上人是在梦中相会?”吾念的眼睛里映着月色的凉光,清亮得有几分淡薄。“记得,怎么会突然想起梅园的事?”“今日那个店掌柜说那些死去还带着笑意的人,很像在做什么美梦。如果真的是和梦有关,这两桩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死在梦里是一件荒唐的事,这件事还不好说。况且那梅小姐又没有死在梦里,不见得有什么关联。”“不。”吾念斩钉截铁地出声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天夜里画卷撕裂后化成的一小块碎玉。碧色的玉石发着淡淡的光,静静躺在那只白净的掌心里。“这玉石两个多月都没有动静,总不会今晚亮着为和尚我照明,定然是这两件事有些什么干系。”“只是今晚亮了……”司淮简要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而觉得那淡淡华光有几分熟悉。后头忽然传来宾客们鼓掌喝彩声,将琴乐声盖了过去,司淮转头望了一眼,借着两条船之间留出来的缝隙,正好看见两名弟子举起林先生的大作。司淮目光一沉,回头与吾念的视线撞在一起,低声道:“那支笔!”作者有话要说:  555对不住等更的小天使们,今天才终于探亲回来,睡了一下午起不来,赶不及晚上的更新,爆肝到凌晨赶一章大长章~~看到评论区叫我早点休息很感动,这几天我会多存点稿,争取日更,爱你们mua~~ps:大晚上神志不清,哪里有虫可以告诉我~~第20章 绝命神笔 七“不行!前日才死了几个人,再动手会被发现的!”时近午夜,晚宴散去后的三木原已经渐渐静了下来,树丛与墙角夹缝处的幽暗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人近乎低吼的私语声。“那是你自己做得不好才叫人发现,怪得了什么人?他不能等,你今晚必须再给我寻来阳寿!”另一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刻意修饰过,有几分近似日暮寒鸦的嘶哑苍凉。“你非得在这个时候逼我吗?有人要杀我!前日我就是取阳寿泄露了踪迹才叫人发现,这里可是三木原,千百双眼睛,我若是暴露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你威胁我?”那人嘶哑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变化,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压迫和怒火。“你安安分分地为我寻来续命的阳寿,我保你受他人敬重尊崇,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你自己答应了为别人做事引来了这一身脏水,如今被人追杀,与我有何干?”“可是那个人是……”“我不管他是谁!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都与我无关。他等不了太久,我只允你两日,若不能寻来阳寿续他的命,我就拿你的命给他续上!还有……”树丛的茂叶微微晃动了几下,那人动了动身形,在墙角上露出半个脑袋的影子。“别再拿那些将死之人三五年的阳寿来糊弄我!”话音落下,并不等另外那人回应,墙上露出的半个虚影便凭空消失了去。隐在树后的司淮转头和吾念觑了一眼,见他也是一副讶异的神色,眉头锁得更紧,快步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拨开带刺的密丛,却发现那里除了久积的落叶之外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两人的低语争执只是午夜的幻听,根本就不存在。吾念快步跟了上来,见那里边空荡荡的,转身拨开另一边的树丛,尖细的刺在手背上拉出一道痕,他却没有察觉一般,顾自弯了身子钻进树丛里,片刻之后手里拿了个破纸鸢出来。“凭空消失,这两个人是妖是鬼?”吾念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破纸鸢,随手将它挂在了树枝上。不管是妖是鬼,显然不是他手里这纸鸢。这角落里的地方太过偏僻,盛家晚上值夜的弟子根本不会走到这边来,若不是他们两有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往这小道上走,也根本撞不上有人在后面说话,这会儿人没抓到逮着个不知道落了几年的破风筝,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司淮叹了一口气,舒了眉间的愁苦神色,举起手里提着的小纸包,笑道:“夜色深了,在这里也等不到什么了,还是早些回去吧,小和尚还在房里饿着呢。”盛家为了今晚的宴席,中午并没有备饭菜,只在伙房里熬了一锅粥供弟子自取,转眼到了深夜,还在病中的小尘一准是已经饥肠辘辘。吾念点了点头,伸手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司淮却先他一步转身往前走,两只手背在身后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俨然已经将方才离奇的一幕忘到了脑后。司淮是盛家少爷的救命恩人,住在锦被云衾的上等客房里,和吾念的简陋客舍是两个方向,可他现在走的方向却是往吾念的客房去的。后头的和尚伸手摸了摸吹得有些发凉的光脑袋,赶紧快步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事太过莫名其妙,他心中的平和竟有了几分起伏,喘息声随着加快的步子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第31章 面前的人被气浪卷过,变成了破碎的幻影,只留下一个“他”字在虚空里不住地回转盘旋。四周的场景骤然起了变化,大亮的天色重新暗了下来,房中陈设仿若蜃楼幻境,一点点消散退却,重新变回了盛家的客房。司淮半跪在床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流出的血,眼中青色未退,冷冷看向站在床脚那穿着黑斗篷的人。那人似乎有些讶异他会从梦里醒过来,执笔的手颤了颤,泛着华光的玉笔险些从手上滑落下去。“你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寿数?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房里,还来问我是什么人?”司淮伸了伸腰骨站起身来,手指转动两下,凭空现出了一把折扇,一展一转,露出扇面上的“飞花逐月”四个大字。“想不到竟真的有梦中取人性命这种事?你究竟如何取人阳寿,又将盗取的阳寿给谁?”那人用手压着唇低低笑了两声,故作玄虚道:“每个人都有心中所想却又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不过是添上几笔,将这些东西画成了一场美满的梦境,让人睡过去就再也不愿意醒来的梦境。既然不愿意醒来,那要着那些阳寿又有什么用处呢?”“梦终归是梦,你画得再美满,也只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影。”“你刚刚不也想沉浸在虚幻的梦里吗?梦境里有太多现实得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愿意醒来,我没有逼着他们去死,是他们自己放弃了痛苦的人间。”那人旋着指尖的玉笔,压低了兜帽,慢悠悠绕着司淮踱了一圈。“你不该醒的,你此生追求的东西,只有在梦境里才能得到。将你的阳寿给我,我可以为你圆了此生所念。”司淮耸了耸肩,翩翩然摇起了手里的扇子。找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要阳寿,确实是为难他了。司淮无视了他后边的半句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如果我不醒来,是不是会像那些人一样笑着在梦里死去?林先生?”作者有话要说:  1文里提到的"海青"是和尚穿的一种衣服的名字~作者菌表示在写这场梦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开真车的场景哈哈哈哈哈哈第21章 绝命神笔 八来人没想到会被司淮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沉,将手里的笔往袖袍中一藏,转身便要离开。不等他的手碰上门栓,房门已经被外头的人一脚踹开,直将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十几名身着盛家家服的弟子拦在了门口,踢门那位对司淮点了点头道一声“失礼”,默默退到了后边让出了一条道。司淮慢慢行到桌边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回头便见盛老宗主领着盛兰初和盛锦承一同走了进来,后脚还跟着个东阳公子和吾念和尚。盛宗主立在那人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只手举起又放下,终究还是没敢揭去兜帽看到底下藏着的那张脸。“我与你深交十载,将我唯一的儿子交到你手下教导,却从来没想过你会做出这种杀人嗜血的事情!”“呵呵……呵呵呵……”那人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看了一眼亮着的烛火,自行伸手掀下了兜帽,森冷阴鸷的目光落在后头的吾念身上,稍稍错愣了一下,道:“是你这和尚引来的人?”吾念并不答话,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司淮,合着双手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是没有他,你今晚也走不了了,林先生。”盛锦承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掺了许多杂乱的思绪,死死地将他想要转身跑走的步子压在了这里。那是从他识字起就拜识的启蒙先生,教了他无数为人处世之道,叫他如何将他和那个杀人的魔头并在一起?“今晚的一场接风宴,难道就是要等我?”林先生逡巡过周围的人的脸色,证实了心中猜想。若是刻意差人将他请来,他自然会起疑心,可这场宴会是为了远道而来的东阳公子设下的,盛老宗主请他这个多年挚友来看一看他的未来姑爷,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不过短短两日,你们怎么知道事情是我做下的?又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在这里动手?”“一个和尚都能查到的事情,我三木原的弟子自然也能查到。”盛兰初双手抱胸倚在桌边,语气清冷,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些年凤棉城西死的人比其他片区都多,林先生你恰好住在城西。追溯起来,这种死后面带笑意的死法出现在凤棉城的时间,大抵是十年前,而林先生你又正好是十年前来到凤棉的。前几日出事的时候除了这和尚就只有你在那儿,你说巧不巧?”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吾念和尚杵在一旁默诵着经文,仿佛刚才被提到的人不是他一般。盛兰初顾自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却没有喝下去,精致的茶盏握在指尖,没泡开的茶叶在茶水里打着旋儿,叫她出了会儿神。“这和尚跑过来跟我说事情是先生你做的,我不相信,先生你并非修习之人,凭手里一支笔能杀得了什么人?可是细想之下,又不能完全将先生的嫌疑撇出去。他说在树丛后听到了两人在说话,猜想今夜会有人动手,我们一直防在小和尚那儿,没想到先生你挑了个年轻男子。”司淮看向隔了几个人的吾念,不动声色地继续摇着扇子,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不久前在他房中的“轻薄”事迹。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找的盛兰初?又是为什么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这些疑惑现在都不是问的时候,盛老宗主在一旁坐了下来,挥手屏退了围在门口的盛家弟子们,看了看旁边的盛锦承,一时有些百感交集。“行允,我惯来信你的话,可如今事实如此,你总该对我交代一句。到底为什么,你会做这些事?”林先生没想到临到此时盛宗主当他是挚友,唤他一声字,喉间滚了两滚,眼眶泛了一圈红,艰难而又决绝地道:“因为我只有这样做才能活命!只有这样才能不用像街边的狗那样对人摇尾乞怜!”/尘一小和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醒的,端来了一炉炭火,在桌边慢慢烹起了茶。火星传来微弱的“噼啪”声响,林先生转头看了一眼炉子里冒了泡的水,低低地开了声。“我本名唤作林应,家住永川城,父亲是永川城主跟前的谋士,足智过人颇受赞誉。可我母亲却只是一个勾栏女子,一夜情欢之后,被父亲派人赎了出来送到了永川城最远的村庄,只留下了十两银子。七岁以前,我一直在村子里和母亲相依为命。”七岁那年,林家来了十几个人,驾着一辆很大的马车,将他接了回去。年幼的林应并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得知他的存在,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没有将母亲一起接走,只在心里记下母亲对他的叮嘱,到林家规规矩矩地当个小少爷。可……这却是他人生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日子的开始。林家将他这个见不得人的肮脏私生子接回家里,并不是因为胸腔里的那颗良心有了发现,而是因为林家的嫡少爷患了难治之疾,需要一个与他有相同骨血的人做药引,而林父在永川城位高权重,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做成药引子弄得一身病痛。小林应并不知道要怎么当好一个药引子救哥哥的性命,只是每隔三个月就乖乖地让人割开手腕取走一碗血。 第33章 他拿起床头的外衫披上正要起身,吾念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把把他又按了下来。“淮施主身上有伤,应忌酒。”盛锦承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拍了拍脑袋露出一个羞愧的笑,“我给忘了,实在对不住。既然这样,祁舟兄好好养伤,缺什么和府上的人说一声就是,我们改日再痛饮谋醉。”司淮抬头看了盛锦承一眼,正好看见他转身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几分涩然。林应来凤棉十年,便当了他十年的私教先生,他先前提起那个博学大义的林先生时有多敬重,想必这会儿心里就有多难受,提着酒上这儿来找他,多半是想同一个外人诉诉心里的苦味。“等等!”司淮开声叫住了他,拨开了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修行之人身子骨哪有那么娇弱,稍行调息就没什么大碍。早上一碗清粥下肚,嘴里淡到现在都没味儿,正好有点馋了,有些肉食更好。”“诶……”吾念挡到两人跟前,看看司淮,又看看盛锦承,露出一个为难又有些讨好的笑,问道:“贫僧可以一起去么?”“师叔!”后头的尘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额头背过了身去,十足的没眼看。“呃……自然可以。”盛锦承愣了会儿,把手上的酒提高了些,不确定地问道:“大师你也喝酒啊?”“阿弥陀佛,说来惭愧,贫僧是个酒肉和尚。”吾念伸手接过酒坛子,宝贝儿似的捧在手里,回身去寻喝酒杯子。司淮耸了耸肩,拢紧身上的衣服跟在他后头,随口问道:“上回见面清茶淡饭,倒不知道大师是个食酒肉的。”说起来,上一世的灵隽也曾在他的荼毒下沾过酒水荤腥,难不成觉得尝过之后觉得太好,这辈子投生成了个酒肉和尚?“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二次见面自然不该再遮掩隐瞒。”吾念说话间已经用茶杯倒满了一杯酒,在鼻尖嗅了一口,喜道:“酒味香醇,是佳品,二位快来!”“……”那句话是这么用的么?盛锦承轻笑一下,正要出门去叫两个仆侍送些吃食过来,便迎上了一个门生,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默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对两人道:“林先生醒了!”/盛家医师医术了得不是一句空话,林应被穿透了整个肩膀,失了太多的血,一时半会儿应该清醒不过来,没想到这会儿已经可以醒着说话。几人赶到的时候,盛老宗主和盛兰初已经在屋内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后者双手环胸一脸阴沉地靠在桌沿上,屋子里不见东阳彦的身影,想来是两人又吵上了。“行允,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那些人要取你的性命!”盛宗主握着林应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颇有些有些恨铁不成钢。林应看了一眼后头的来人,苦笑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确实不知那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昨夜要杀我的到底是不是他的人,要杀我的人太多了。”他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来,大抵是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额头冒出了一层虚汗,目光变得有些幽怨,回溯起了当年的事情。当年的林应杀完人后四处流落了几年,像一片寻不到归处的落叶。他虽然杀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可他依旧没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他干不了粗重的活儿,好在脑子生得随了父亲,能寻些舞文弄墨的活计,只是没有一件能做得长久罢了。十二年前,他在一家当铺当伙计,那掌柜丢了十两银子,便认定是他偷的,将他从店里赶了出去。寒冬腊月的,林应跪在地上拾那几文丢在地上的工钱,抬头便遇到了那个人。那人却穿着一身黑斗篷,压得极低的兜帽下戴着一张黑色面具,整个人像是被笼在了一层黑影中,在光天白日里都看不真切。那人不知是如何得知林家的事是他做下的,但并没有要抓他去治罪的意思,只说要和他做一笔交易。“你为他寻阳寿,他保你受人敬重尊崇?”司淮稍稍眯起眼睛,想起了昨夜听到的对话。林应顿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继续道:“是。”他不知道那人要阳寿做什么,但比起不用被抓去治罪还能受人敬重,用别人的阳寿来交换,在当时的他看来是很值当的事。于是当天夜里,他取走了那个当铺掌柜的阳寿给了那人,而那人亦说到做到,从那时起便有很多不知名的人从各处赶来向他求字求画,四处传他林先生是如何广学大义,慢慢垒起了他的名声。林应本来就是一个有才识的人,有了这番名声之后,自然也有了真正敬重他的人,他便是在那个时候来到凤棉城,得盛老宗主赏识成了盛锦承的私教先生。只是没想到,他到凤棉城不久之后,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竟又找上了他,前后不到两年多的时间,除非被加了阳寿的人自己想死,否则也不可能耗得这样快。林应受那人要挟,只得在城中寻个患病的人,取了阳寿给他,只是万没想到这种事有第二次,便有第三第四次。那人几乎隔一段时日就会来找他,大抵是八、九年前的时候,出现得尤其频繁,他几乎每天都在杀人,后来又渐渐少了些,大抵个把月来一回,直至最近三两天便会来一趟。神笔的阳寿加在同一个人身上太多次,寿数也会变得越来越短,他估摸着那人一直吊着的一条命,想必快要没了。虽说城中并非所有人的死都和他有关,可大半都是在他编制的梦里结束了性命,为了方便给那人寻阳寿,他和城中许多药铺医馆都有交情,一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气,每天梦里都是像自己索命的冤魂。他不想再做这样的事,可那人不会放过他,他不想身败名裂死无全尸,便只有继续打活人的主意。“所以那日你杀了更夫和另外两个人,一下取走了三条人命?”司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应,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多尊贵的一条命值得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吊着。“我只是要那更夫的命,另外两个人是他们要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弄晕了他们,连他们一起杀了!”“他们又是谁的人?”昨夜听到的对话里,林应是因为替别人做事才引了杀祸。“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要我办事的是那人的弟弟,他让我为一对男女连着画了几场梦。”司淮眉头蹙起,转头看向吾念,对方与他戒了一下视线,开声问道:“那姑娘可是桐庐梅园的小姐?”林应认真想了一会儿,答道:“好像是个姓梅的,你认识?”“他为什么让你画梦?”吾念不答反问。“他想要一个书生的画卷,但那副画卷是空白的,只有画上了画才有用处。但是听说一般的东西画上去并不长久,需得是用了十足的心思画的才能留在卷上。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替那两人画了几场梦,后边的事便与我没有关联。只是那人后来似乎失了手,大抵是怕我泄露了什么,所以派人杀我。”吾念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转身正准备离开,听到盛宗主的问话又慢了下来。“凤棉城还有很多无故失了踪的人,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第35章 “哈哈哈哈哈……”司淮一步跳出去老远,半蹲着身子一手握着扁担山河剑一手不住地拍着膝盖,笑得差点儿背过了气去。“忘了告诉你,这葫芦昨天装了酒,我忘了倒出来,所以把酒味给掩住了。”“你……”灵隽闭紧眼睛连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起伏的胸口才平缓了下来。/太子及冠礼那日,所有来明华寺进香的香客都被皇家的卫队拦在了山脚下,轻甲士兵将明华寺里里外外围了个严实,寺里除了随行的官员和和尚,一个闲杂人等都见不着。自然,司淮是个例外。平日里只在晨暮和祭典才会敲响的大钟今日已经响了三遍,几百个和尚一起念经的声音从大雄宝殿飘到了禅房,总有一个人捏着尖尖细细的嗓音不时喊着些什么,叫人大上午听着脑袋疼。听说康佑帝微服在随行的车架里,也到了明华寺,差了好几个人来寻小神龙过去叙话。但司淮是一条有骨气的龙,早早地端了盆瓜子吊着壶酒躲到了屋檐上看热闹,那些个目光平视的蠢货晕头转向地找人,根本没抬头看见屋顶上的人。又是一个小太监跑过去之后,司淮往下扔了一把瓜子壳,正打算就着这瞌睡的诵经声睡一会儿,那嗡嗡绕绕的声音却忽然止住了。司淮躺的屋顶位置极好,后边有塔楼打下遮阴的影子,前边正好能从侧面看到大雄宝殿。只见殿内诵经的和尚们合着双手一个一个从两侧绕出,灵勉大师领着几个精通音律的生面孔弟子在太子跟前拜了一礼,退到一旁奏起了梵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大鼓在“咚咚”地敲了起来,一个生得精瘦的大太监站在台阶前,捏细了嗓子高喊道:“有请圣禅法师——”余音在半山腰的佛寺里绕了几绕,司淮放下手里的瓜子坐直了身子,看着灵隽从铺排开的红地毡一路行去,在殿前石阶下对佛祖行了个叩拜大礼,才拾阶而上到了太子跟前。那人身着御赐紫袈裟,一手执禅杖一手执念珠,颈上还挂着一串长的,面上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是他见过许多次的庄重模样。太子殿下早已被伺候着束好了发髻,跪在佛前的蒲团上,诚心祈求着些什么。一名小和尚爬到了观音像上,用柳枝条沾了沾净瓶里的水,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奉到灵隽手上,灵隽将手上的佛珠挂到腕上,在另一个金盆里沐了一下双手,执起柳枝条迎面在太子殿下脑门上拂了几下。身着朝服的礼部官员端上了太子冠冕,躬着腰往神禅法师跟前送了送,灵隽双手端起鎏金冠帽,绕到了太子身前,一边诵念经文一边将冠帽戴到了太子头上。司淮盯着那道跪在佛前的身影,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角,心里泛起了一股子酸涩意。修习之人没有这种繁文缛节,不讲究的人年纪一大把了捆个羊角辫也是见过的。可是说起来,他跟了灵隽那么多年,那和尚似乎连支簪子都没替他别过。/康佑帝来此的消息没什么人知道,来来去去寻了几番都寻不到司淮叙话,礼典结束后便又混在官员的车架里回去了。倒是那位太子殿下心诚得很,非得在明华寺住上几天祈福斋戒,顺道同难得见到的圣禅法师探讨佛法义理,晚膳时分就将灵隽请去了客舍,转眼亥时将过还不见回来。司淮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定下心神,干脆出去打了盆凉水洗脸。他说不上来心中的焦躁情绪从何而来,从他化成人形跟在灵隽身边起,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莫名的急躁,整颗心就像月老庙前扯乱了的姻缘线,越是想捋一根线出来便越是纠作一团。整张脸埋进水里浸了片刻,这种乱糟糟的心神才算定下来了一些,几缕打湿了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干脆扯下了发带,将长发散散地披在了肩头。回到禅房的时候灵隽已经回来了,紫袈裟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了床上,桌上热着的小炉里滚起了一壶茶。听到开门的动静,灵隽放下手上的活计回过头来招呼他,看到他这副披头散发衣领湿了一大片的模样,神情微微变了变,忙将那折好的袈裟抖擞开披到了他身上。“不行,这可是皇帝御赐的紫袈裟……”司淮按住肩头的那只手,忽觉掌心有些发热,只得无措地又将手收了回去。灵隽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一边把他往桌子边领,一边开始絮絮地念叨,“山上夜里凉,你出去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大晚上的怎么把衣服头发都弄湿了……”司淮听他这么念叨着才觉得确实有些凉了,伸着手在炉子边沾些热气,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世人只道圣禅法师高洁神圣,是个功德无量的救世神佛,他起初也这么认为,只不过处得久了之后才觉得他也不过还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也有这么絮絮叨叨的一面。灵隽翻开一个倒扣的杯子,舀了一勺热茶在杯里滚了一圈,又倒进了旁边的盆子里,才添上一杯热茶让司淮端着。他顺手取过另一边放着的一个油纸包放到司淮跟前,动作娴熟地拆了开来,里边是一只烤得焦脆的鸡,一层厚厚的油浸透了大半张纸,竟还冒着一丝温热的气。司淮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灵隽,在外边他嘴馋了开荤灵隽并不多作理会,可这会儿回到了寺里……“住持大师知道了又该说我坏了寺院规矩……”“太子殿下知道你在寺里,特意遣人到后山烤了只鸡,让我给你带来。”灵隽装模作样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打趣道:“无妨,住持师兄这会儿也睡了,不会来抓你犯戒的。”司淮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伸过去的一双手又收了回来,见到他才好了些的脸色又沉下来了一些,心里像有一群蚂蚁爬过一般痒痒乱乱的。“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的吗?”灵隽走过来在他额头上探了下,“也不是病了。”“没事……”司淮偏头躲了躲那只温热的手,闷声道:“只是觉得太子殿下好福气,请得灵隽法师加冠,还可以对坐讲经。”灵隽听出了他在闹别扭,只笑他还是个孩子心性,耐心道:“佛经义理我与你也讲过不少,我带你去你定然也不愿意听。至于加冠……修行之人惯来没有这种礼节,你若是也想走那么一个成人礼的过场……”话说了一半止住了话头,灵隽转身到床头处取来了什么东西,又慢吞吞折了回来。那是一只淡青色的雕花玉冠,玉质柔和,配一支同色流水纹玉簪,自成一股风雅之气。“这……哪来的?”“非偷非抢。”灵隽浅浅笑着,道:“及冠礼加冠其实是戴帽,你既是个不知年岁的神仙,便戴个玉冠充数吧。贫僧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者,不知有幸为你束发否?”“啊?”司淮有些没反应过来,胡乱地点了一下头,愣愣地任他理好脸上沾做一团的乱发,将披在肩头的长发拨到了身后。灵隽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将墨色长发拢到了一起,又散下一半,留了一半在手里挽成髻,戴上玉冠,再用簪子簪稳。直到这时,司淮才终于回过神来灵隽在做什么,僵着脖子转过头去看他,正正对上灵隽低头浅笑的眼眸。灵隽是个得道高僧,偏生生得也白净,整个人就像从佛祖的净坛里走出来的一般,干净得连魂魄都是带着金色佛光的。可这会儿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映出来的自己,司淮竟意外地慌乱了起来,有那么一刹那,他竟觉得仿佛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功德无量的大法师,只是一个长相白净的普通人。 第37章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了那小厮跟前,司淮顾自往里面走去,吩咐道:“把这儿长得好看的姑娘都给我找来。”/司淮被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鸨母引到了二楼的房间,屋子里有一股清淡的花香,水墨画屏风后头隔出了一席雅座,摆上了一桌小酒小菜。半壶酒喝下去,房门才终于被人敲开,鸨母和方才引路的那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后边跟着十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红红绿绿的衣裳像春天挤在一个花坛里开放的野花。甜腻的脂粉气混在一起冲得人有些头晕,司淮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扶着桌沿起身,摇晃了两下走到那中年男人跟前,把空了大半的酒壶塞到他手里,道:“这酒不错,再去给我拿些,整坛子上来!”那人大抵是记得到手的银子和差点挨的打,应了一声动作十分麻利地跑了出去。鸨母正要开口一个个介绍她带来的姑娘,司淮抬手止住了她,从头到尾挨个挑了一边遍,最后只留下了三个脂粉气淡一些的姑娘,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两坛子酒很快送了上来,司淮拂开了那几双伸过来伺候的纤纤素手,开了坛子猛灌了几口,直到把脑子里那道身影淡得模糊了些,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那三人里犹疑了一会儿,他留下了一个穿紫衣的姑娘,打发了两锭银子将另外两人遣退了出去。“公子,可要奴伺候?”那姑娘坐到他对面,为他续上了一杯酒。淡淡的清香味从她身上传来,也许因为她也有烧香拜佛的习惯,混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宁了司淮的几分心神。司淮饮尽杯中的酒,一把抓过那只还有续酒的柔荑,将她往前一带,困进了自己身前。他低下头凑到那姑娘跟前,忽然轻轻一笑,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会念经吗?”“什么?”姑娘没听清他的话。“念经。”司淮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开始掰起了手指,“《楞伽经》、《法华经》、《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公子……公子!”那姑娘有些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一脸委屈道:“奴不会,奴给你念诗好吗?”“不会?那你走开!”司淮摇了摇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要把她拉出去,没想到才刚起了个势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司祁舟!”来人气势汹汹地低喝一声,司淮上了酒劲有些昏沉的脑袋被他吼得清醒了些许,眯细了眼睛往门外看去。那人着一身木兰色海青,外头披着的紫袈裟还未解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幻得出彩,不是那陪太子爷讲了一天佛经的灵隽和尚又能是谁?司淮吃吃地笑了两声,抱起了桌上的小酒坛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灵隽一把抗到了肩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青楼。前尘.情动三(三更)灵隽这和尚力气大得很,一路将司淮抗回了明华寺,中途也没有换过肩。人还没回到寺里,“小神龙去逛花楼被灵隽法师一把抗走”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回去,一众僧侣们见到灵隽大师阴沉着脸把人抗回了禅房,寻思着要大发雷霆一通训斥,未免殃及自己,十分默契地躲得远远的。司淮被扛了一路也没什么颠簸,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直到被重重扔到床上砸得后背生疼,才醒了过来。灵隽一言不发地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俯下去的身子正要起来,忽然被身下那人一把抓住了衣襟带了下去,幸而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床板才不至于压到他身上。“灵隽……”司淮微微眯起的双眼透着几分迷蒙的雾气,咧着嘴笑开,“还是你身上的味道好闻,比那些脂粉味好闻……嗯,你也比她们好看……”他抓着衣襟的那双手往上游移了几分,轻轻擦过他的唇和鼻尖,掠过那双含着些微怒气的眼睛,落在了眉头处,细细地描着他的眉宇。灵隽生来耳垂薄,不是那种脸圆福相厚的长相,却是一个面相生得极好的和尚,在一群秃头和尚里十分醒眼,就算披着袈裟也能叫女香客动一动芳心。司淮一双不安分的手很快被抓住,他也不挣扎,依旧笑着望着那张脸,淡淡的檀香味包裹着不甚清醒的神智,他忽然觉得这人这样好的面容,生出了头发一定很好看。梦里的场景又在眼前浮现,他想要抓住的那个人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漫天的曼殊沙华飘零成了一片红色的血雨,燃起的烈火烧遍了四肢百骸,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浇不灭的火。他想起那个荒唐得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可即便再荒唐,他也相信了。“灵隽,我可能……喜欢你。”他挣脱双手把那人拉得低了一些,带着酒味的气息与那人身上的檀香味混在了一起。近在跟前的那两瓣薄唇红得有些过分,司淮的喘息声不觉地重了一些,鬼使神差地,他紧紧闭上了眼轻而快地凑上去贴了一下。“你在做什么!?”灵隽睁大了一双眼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情,急忙从床上撑了起来,慌忙退后了几步。司淮凌乱的神智被他吼得清醒了几分,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竟哑了声音不知道说什么。他不该做这样的事的,他应该死死地克制住自己,把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生起来的情愫腐烂到肚子里去。可是……若非今朝酒醉,他又哪里知道经年日久,他竟喜欢上了这个和尚。抱回来的一坛子酒滚到了边上,司淮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坐了起来,一把将酒坛子够进了怀里,揭开泥封仰头灌了起来。最好是不省人事地醉过去,将今晚的一切当做一场梦,醒来时半点不要再想起。可是灵隽并不打算给他借酒忘事的机会,刚喝了一口酒坛子就被他抢了去,然后,在司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着方才司淮喝过的地方仰头喝了起来。以前司淮逗他的时候会往水里掺些酒,这是他第一次尝到真正的烈酒的滋味,才喝了几口就呛得咳了几声,红晕从脸颊爬到了耳后。“大……大师……”司淮愣愣地看着他,指了指他手上抱着的酒坛子,“佛……佛门戒律,不饮酒。”灵隽并不理会这句话,上前几步单膝跪撑在床沿上,盯着司淮的眼睛问道:“谁让你去那种地方的?”“什么?”司淮上了酒劲又被他惊住的脑袋一直没回过弯来。“我说……”灵隽欺上前去一些,语气低沉且缓慢地又重复了一遍,“谁准你去那种地方的!?”这回司淮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说的那种地方是指哪里,也十分敏锐地发觉了第一遍的“谁让”变成了第二遍的“谁准”,语调的转换像极了……捉/奸在床醋意大发的小郎君。他被自己脑子里闪过的这个念头惊了一下,双手扳住灵隽的肩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对我……是不是也……”那张红得通透的嘴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灵隽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39章 东阳彦正在向盛老宗主辞行,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远远地只看到他连着点了几下头,见几人行来,才珍而又重地再次俯首行了个礼,朝中间最阔最奢华的那辆马车走去。他的步子走得有点急,司淮三人匆匆跟盛宗主道了声辞,赶紧跟了上去。东阳家的门生早就候在马车前,见他们家少宗主过去,赶紧弯身掀开车帘迎他进去,东阳彦踩在马镫上身体腾空了一半,忽而听到身后一声“且慢”,又落回了地上。方才不见人影的盛兰初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跑了出来,站定到他跟前喘了几声粗气,将怀里抱着的黑色雕花食盒塞到了他手里,什么都没说,又转身匆匆跑开。司淮两辈子没碰过什么女色,此时却看懂了些什么,嘻嘻一笑,脱口道:“郎才女貌,碧玉佳人。”东阳彦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脸上闪过难以言说的神色,丢烫手山芋一般将食盒塞到了司淮手里,转身上了马车,冷冷砸下来一句“我不喜欢吃甜食。”“没打开怎么知道是甜食?”司淮揭开食盒盖子,从缝隙里看了一眼式样不一的糕点,右眼皮忽然跳了起来,仿佛有一道带刀的目光正盯着他的背影凌迟。小两口吵架殃及池鱼,他还是赶紧还回去才是。/大荒山在临阳一带,与渝州正好岔开了两条路,因此和东阳彦顺了两日路程之后,第三日便分了道。临阳一带多山,大荒山便是一处连绵了十几里地的低矮山脉。相传大荒山原本不叫大荒山,那一片的城镇在古时候只是一片黄沙的战场,死后将士的尸首都被扔到了那一片的山头,一代复一代,山中埋下了不少白骨,旧的还未完全腐化,又叠上去一些新的,整片山林的树木都枯死了去,变得阴森无比,成了无人敢靠近的荒地。战死沙场的人怨念极重,大荒山也不知道到底堆了多少代的尸体,戾气冲天,阴森恐怖,靠着一道不知何时铸下的古结界压制着戾气,因而每一代的帝王都会请仙家修士加重结界的封印。说起来,这一朝担着看护大荒山结界重责的,应该是明家。明家祖上几百年前分了两支,一支入世出将拜相,一支出世问道修仙,明家便是靠着和朝廷的这一层关系,得此重任。盛家的外势经商,明家的外势做官,这在仙门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见即便避世修行,也斩不断和红尘俗世的牵连。由于挨近大荒山生长的草木极易沾染怨气修炼成精,这一片有很多游猎的修士,时间长了附近便也多了些小村镇,只是最近的一处大抵也隔了八十里地。司淮三人绕了一条远道,进镇子的时候天已经快暗了。镇子上的住户不多,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大多都回家栓上了门,在街上走的多是外地来的修士,三三两两的或是寻找落脚的地方,或是出去猎妖物,叫人看着竟生出一种住在这里也十分安宁的感觉。一间二层的客栈开着门迎客,里面人倒不是十分多,司淮领着两个和尚正要进去,在门外被一个慌忙跑出来的男子撞了一下肩膀,那人脱口一句“对不住”,拔腿便跑进了夜色里,司淮便也懒得去拉他回来计较。店里的伙计刚引着他们到一张桌子坐下,旁边的客人便和另一个伙计吵了起来。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道服的年轻道士,身背一把剑,桌上一柄拂尘,似乎是因为丢了钱袋结不了账和伙计争执了起来。“上一桌好酒好肉。”司淮简单地吩咐候在旁边的人,眼角朝那边又瞟了一眼,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将那位道友的账算在我这儿。”“得嘞!”店伙计见了银子眉开眼笑,赶紧拉走旁边那桌还在争执的同伴,下楼去准备酒菜。旁边那位道长往这边看了看,将桌上拂尘挽到臂弯里,走过来道了声谢,问道:“阁下是附近游猎的散修?”司淮冲他抱了一下手作回礼,道:“在下司淮,字祁舟,这两位是吾念大师和尘一小师父,不知道友道号?”“玄清道观,闻契。”“玄清道观?”司淮有些讶异地重复了一遍,“玄清道观也到这小地方来游猎吗?”仙门百家除了钟明盛东阳四大家之外,要数天玑门和玄清道观两大派最为知名,前者广纳门生培养有才之士,后者清修避世精研道家术法。只是大荒山一带是朝廷戍守的重地,又有明家弟子在这里,附近只有几座荒野村镇,适合散修之士猎妖修行,名门大派鲜少到这些地方游猎。“非也,贫道来此是为了寻一位师叔,有人说在大荒山附近看到过他。不过我寻了数日也没寻到,今夜正准备走,没想到叫人窃了钱袋。”司淮想起进门时撞上自己的那个人,那神色慌忙的样子明显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过人已经放走了也逮不回来,便干脆避过不提,伸手示意了一下剩下的一个位置,邀他一同坐下。店伙计很快端来了一壶酒和两碟小肉,闻契道长有些神色诧异地看了两个和尚一眼,婉拒了司淮的邀请,有些痛心疾首地告了辞。望着那道离去得有些凌乱的背影,司淮斟满一杯酒移到吾念跟前,打趣道:“道长都被你这个不守规律的和尚吓跑了。”吾念看了他一眼,一筷子肉停在了嘴边,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不动声色地吃了进去。另一杯酒移到了尘一跟前,小和尚却伸手止住了,“施主,我不喝酒。”“哦?”司淮眉头一挑,“你跟着这个大和尚,肉都吃了还能不沾酒?”“我若是也醉了就没人把他收拾回去了。”尘一睨了吾念一眼,看着司淮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没准今天还要拾两个。”司淮听了他的话没忍住笑起来,倒也没有强人所难,将一碟素一些的小菜挪到了他跟前,竟在心里生出了一丝好苗子被带坏了的惋惜之感。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他道:“今夜你谁也不用拾,吃完安心去睡就是了。”/夜深时分,尘一小和尚果然安熟地睡了过去,司淮和吾念从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转身跳下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大荒山尸体堆得多,闹起鬼来十分厉害,但鬼在白天是不能出没的,只有这个时候去查看才能发现些什么动静。只是……两人行到了镇口处,大眼瞪小眼忽然犯了难。修行之人的随身兵器多可御在脚下飞行,司淮没了原身不能腾云驾雾,也召不出山河剑,只能勉强驾着那把瘦小的飞花逐月扇,却没想到这个和尚比他还要贫寒,连件兵器都没有。此行八十多里地,靠着两条腿走到天亮也到不了。正在犯难的时候,寂静的四周忽然传来了异常的响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像有什么人在蹦着走路。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人。两人头顶起了一阵凉意,赶紧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穿过一条巷子,便看见一群身上沾血的“人”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十分整齐地朝前蹦着。说“人”已经不贴切,这些歪头耷脑身体却僵直的东西分明已经是走尸。 第41章 “你说……”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边上,也往外边探出头,两人并行挨在一起多少有点挤,他却浑然不觉一般,转头看着吾念道:“这些尸体是刚好被赶着经过这里,还是赶尸人的‘窝’就在这附近?”吾念往后躲了一下他还带了点酒气的气息,缓缓摇了摇头。镇子里的人家早就熄了灯火入睡,一眼望去没有一处亮着灯的地方,实在不好猜测。/这里的人家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天色刚有些蒙蒙亮的时候,街道上就有了各种叫卖的小摊。司淮三人一路从镇口行了回来,折腾得有些饥肠辘辘,正要寻一些早点吃食。昨夜尘一又一次睡着之后,司淮和吾念借着月色在附近找了一圈都不见那种用符水画上去的图案,只好趁着天亮之前到镇子口亲眼看着那图案是不是真的会被阳光一照就消失。只是没想到小和尚被吓了一次之后睡得不安稳,醒了之后竟然大着胆子出去找他们,于是便只能将这小孩儿一并带过去。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折腾,那在墙上逗留了一宿都没有消失的水痕,果然在阳光打上那面墙的时候慢慢消失了去。但也只能证明他们两没有想错,却不能证明这用符水画的图案真的和昨夜的赶尸有什么关联,毕竟那群尸体也从客栈楼下蹦了过去,客栈附近的街道却不见有这种符水痕。刚揭锅的包子的香味从二十步开外飘了过来,尘一招呼了一声小跑过去,司淮笑着摇了一下头要跟过去当金主,却被边上一个卖花的老婆婆拉住了衣摆。那老婆婆坐在一把小椅子上,膝盖上放了一个扁平的小筐,筐里是满满的新摘的桂花,带着些清晨寒霜打后的水华,清香扑鼻。“公子,买一些吗?才摘下来的香得很,可以泡茶,也可以拿去熏衣。”老婆婆干皱的手捧起一把往上递了递,那股香味便往周围漫了一圈。“好,我买一些。”司淮蹲下身子,果然认真挑了起来。吾念走出几步远见他没跟上,看了看在等摊主拿包子的尘一,折回了司淮身后,这才听见他漫不经心地向老人家打听着镇子的景况。大荒山附近的村镇是因为有了朝廷和仙门的驻守,才渐渐出现了人烟,但是荒野偏地到底是不繁华,于是附近村落和乡镇的年轻人又都到他乡外地去寻活计,留下些孤儿寡母和没什么学识的糙汉们在这边安生过活,好在时常有修士到这边来,偶尔也能挣几个铜板。“不知道这边夜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司淮一只手虚虚捧慢了桂花,转头兜到了吾念手上。“有什么动静可不都是你们这些修仙的弄出来的么?”老婆婆不满地哼哼了两句,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起来,见跟前的公子并没有生气,才继续往下说,“这边精怪多,所以来捉妖的也多,我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到了晚上都不敢出来的。”“倒也是。”司淮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的表情,掂了掂手里香得过分的小半捧桂花,摸了一锭碎银子给她,才慢腾腾站起身来。不知是这花香冲得晕了头还是折腾了大半宿没休息,站起来的那一刹竟有些晕,幸而吾念及时伸手在他腰上扶了一把,他这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才没有在老人家面前倒下。吾念将一捧桂花兜进了衣袖里,不是很放心地搀着司淮的手臂,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些事等会回客栈问一问店伙计便知道,何必花钱买些不实用的东西?”“客栈的伙计听闻得多了,消息也杂,未必就能比这些小老百姓说的真切。再说,谁说我买的是无用的东西?”司淮拉长了声调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从自己手上挑了串开得好看的别到发髻处,眉眼带笑地道:“桂花馥郁清芳,正好衬我的风雅。”吾念对这突如其来的自夸有些无语凝噎,松开搀扶的手要到前边去找尘一,却被司淮不慌不忙地拽了回来。“大师,你没发现那老大娘身上有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吗?”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吾念耳边问道。吾念听他这么一说果然皱起了眉头,往后看了一眼,那老大娘已经和旁边一个刚来的年轻妇人谈笑起来,并不见有什么异样。“什么气息?”他问。“死人气。”司淮往后觑了一眼,补充道:“她边上那个妇人的死人气更浓一些。”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悄咪咪问一声:我的节奏是不是有点慢了??不管怎么样,我打滚求个评论吧,没人理我我心慌o(╥﹏╥)o第26章 绝命神笔 十二卖桂花的那位老婆婆身上有一股死人气,却不是特别浓,更像是从什么人身上沾染到的,譬如跟她谈笑的看起来相熟的年轻妇人。买完了桂花离开后,司淮转头又折了回去,隐匿了身影偷偷跟踪起了那妇人,吾念和尘一则负责去打听她的身份。那妇人是个寡妇,五年前搬到这镇子里来的,没有人知道她丈夫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她自己带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在没什么人的河边搭了个简陋的小屋,平日里靠着织布卖布维持生计。虽然她是个寡妇,但是颇有几分姿色,镇子上但凡是个还没有娶亲的男子都托人去说过亲,只是都被她回绝了,说是因为自己带着孩子又思念丈夫,不能与别的男子欢好。大抵因为生得好招男人喜欢,所以镇子上很多年轻姑娘都不待见她,倒是一些抱孙子的老大娘喜欢与她谈天。一番折腾下来天亮又到了天黑,除了打听到这些不打紧的事情,没有半点关于她身上那股气息的线索,司淮从集市跟到了家里,也只是证实了吾念打听到的消息,并无所得。一个寡妇,每天织布做饭带孩子,去哪儿沾了那么重的死人气?而且那气息刻意掩饰过,若非司淮鼻子尖在老婆婆身上闻到了一丝,怕是发现不了她身上的异样。这件事跟那夜忽然出现的赶尸一样令人寻不着头脑,司淮一连跟了她好几日都没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而那夜的赶尸情景也再没有出现过。为了不耽搁正事,几人决定还是先放下这些事到大荒山走一趟,左右这里出入的修士多,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乱子。临行前的夜里,小镇依旧一片漆黑寂静,只有远处的山林不时传出一些暗夜的响动声。吾念收拾好行囊的时候后,尘一已经在床上睡熟了,看了眼那四仰八叉越来越粗犷放浪的睡姿,他捏了捏眉心默默叹了口气。司淮大半夜的从窗外晃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吾念小心翼翼地把尘一往里边翻,干脆一把撑到窗沿上,用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问道:“大师,不够位置睡的话到我那儿挤一宿?我那张床比较阔,本人睡相也好。”吾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他,似乎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十分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打扰了。”这话司淮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着吾念真的能过去和他挤一床被子,这会儿见他点头答应反倒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趴在窗户上,十分的不雅观。他直起了身子侧坐到窗沿上,一手扶着窗框准备从窗户翻进去,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忽然亮起了灯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穿透了整个静谧的小镇。三两户人家陆续亮起了灯火,但是因为镇子上常有修士捉妖捉鬼的时不小心让它们跑脱在镇上逃窜的事,所以没有人敢打开门探个头出来瞧热闹。连连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伴着几声不真切的低吼和杂乱的脚步声。司淮后背被阴风吹得有些发凉,见吾念已经打开房门跑了出去,赶紧从窗沿上跳下来跟了上去,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回手落了一道护身的华光到尘一身上。/ 第43章 墙角原本散落了几把锄头的地方发出机关转动的声响,整块地板朝下陷进去,露出了一截往下的木梯,通向黑漆漆的地下。她伸手招来了门外的凶尸“丈夫”,指了指密室通道让他下去,那凶尸僵硬地转过头用一片黑色的眼睛“看”着她,抽搐一般地梗了一下脖子,才乖乖跳了进去。眼见妇人矮着身子跟了下去,闻契道长连忙几步追上前,下半身已经下了密室入口的道长师叔冷着脸回头赏了他几记眼刀,硬生生叫他从里面退了出来,招呼了司淮和吾念往屋子里走。小木屋不大,对这对孤儿寡母来说也算个很好的栖身之所,屋内十分简洁,除了桌椅和一台织机,就只有一些小孩儿的玩物,十足的生活朴素的小农家。只是,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气息,明明烛火通亮,却有一股从头凉到脚的阴冷森寒之气,这是司淮来了几次都不曾有的异样。用布帘隔开的里间有了一点动静,几声“哒哒哒”的踩踏地板的声音之后,布帘下边被掀开了一个小角,一个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浓眉大眼生得很漂亮,目光却有些呆滞,仰着小脑袋有些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看着他们。“这孩子……”司淮住了脱口而出的话音,转头看向吾念和闻契道长,从他们同样诧异的目光中证实了心中所想。闻契道长的那位师叔平日出去都会将孩子留在家里,回来之后又会带着孩子到菜地里去,司淮先前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未曾多注意这个孩子,这会儿正面见到了,才发觉出了不对劲。五年前他们来到这镇子里的时候孩子已经一岁了,现在也该是个齐腰高的小童才是,可这个孩子分明只有三四岁的模样,而且身子看起来不是很灵活,即便隔着几步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寒冷阴森的死亡气息。这孩子也是个死人!司淮缓缓蹲下身子往前靠了一些,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前些天买来的已经干了水分的桂花,伸着手掌朝前送去。那小孩儿慢了半拍地缩回了脑袋,没一会儿又探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司淮,确认了他没有恶意,才慢腾腾地挪着步子走到司淮跟前,小手抓起一朵小花儿往嘴里送去。死人是不会吃东西的,这小孩儿表情虽然生硬,嘴里却在慢慢地咀嚼,然后咽进了肚子里,仰起头看着司淮。“好吃吗?”司淮笑着将他抱了起来,顾自坐到桌边,将他放在了腿上,默默将手里一把干花收了回去,摸出了从尘一那抢来的糖塞进了冰凉的小手里。闻契道长沉着脸色走到跟前,食指与中指并拢探到小孩儿的额头上,闭着眼默念起了咒语,只见指尖处起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一道光从雾气中穿过裹遍了全身,显现出了小小身体里禁锢住的一道魂魄。“她成功了……”闻契震惊地看着那一道裹在黄色光晕里的魂,低声叹了一句,松开了点在他额上的手指。“阿弥陀佛……”吾念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将他们二人从惊异中拉了回来,问道:“道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这一句问得有些含糊,像在问这孩子的事,也像在问今晚那凶尸的事。闻契道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伸手摸了摸孩子冰凉的脑袋。“我这位师叔道号唤作‘素尘’,是我师祖……也就是上任玄清道观掌门的独女。她本该是我玄清道观的第一位女掌门,师祖有意将师叔许配给我师父,好让他们成婚后可以双修,只是没想到她后来喜欢上了一个普通人,还与那人私定了终身。”那个普通人就是现在成了凶尸的那位。玄清道观的道士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的,但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与仙门修士结成道侣双修,素尘道姑既是要成为下一任掌门的人,与一个普通人成了婚自然是让人惋惜。但惋惜归惋惜,前掌门虽然恨女不争,却没有阻止他们在一起,他们最后天人永隔,说来也是一场意外。他们成婚后不久的一个夜里,道观里关着的一只厉害妖怪打破了封印逃了出去,闯进了素尘道姑的院里,那日素尘正好出门捉鬼不在观里,才叫她的丈夫丢了性命。素尘用法器锁住了丈夫离体的魂魄,求着父亲和师兄救他性命,可魂魄既已离体,又哪里能救得活。后来很长一段日子,素尘成日里忧思寡欢,守着那一具尸体不肯下葬,最后偷偷跑进了藏书阁里修习了道门禁.书,妄想让丈夫的魂魄回到身体里死而复生。“师叔她就是因为偷看禁.书修习禁术,才被师祖赶出了道观。”闻契道长摸了摸小孩儿那张冰凉的小脸,想起往师叔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声叹。“去年我师父接任了玄清道观掌门之位,清点藏书的时候却发现少了那本禁.书,猜测是被师叔带走了,派我下山寻回。”“什么狗屁禁.书?我只是承认我看了,不曾做过什么偷盗之事!”冷冷的话语声从门口传来,下一刻人影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抢过司淮手里的孩子护在身前,瞪着司淮质问道:“谁准你碰我的孩子!你给他吃了什么!?”/司淮看着受到惊吓的孩子,轻笑了一下,用哄着小孩的语气道:“糖而已,孩子都喜欢吃甜的。”素尘瞪了他好一会儿,直到怀里的孩子勾了勾她的手,那股怒火气才笑了下来,抱着孩子在一旁坐了下来。闻契道长:“师叔,《回阳录》您到底放哪里了?”“我说了我没有拿!”素尘冷眼睨了他一下,“我要是把《回阳录》带出来了,今晚他就不会只是一个没有理智的凶尸!”坐在她怀里的孩子被吓得瑟缩了一下,素尘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阴沉着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我只是想救活我丈夫,世间明明有这样的秘术却没有人愿意救他,那我就自己救他,什么禁术什么走火入魔我都不在乎,被赶出道观也无所谓只要能救他。可我不是那种偷盗之辈,我只是依着我记得的一点点在他身上试,希冀着有一日我会救活他。”“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也……”司淮的拉了拉那孩子的手,试探着问道。那孩子似乎喜欢司淮,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素尘原本看了谁都冒气,见他这温和模样才缓和下来了几分。“两年前他父亲也曾像今日这般失了控制,错手伤了他,我带他寻了许久的大夫也没能把他救回来,只得铤而走险在他身上用了禁术,让他死而复生。”所谓“死而复生”,不过是让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可既然身体已经死了,便不是把魂魄放进去就能活过来的。玄清道观的这种禁术,是先将死尸练成可以活动的走尸,再将完整的魂魄放入走尸体内,寻回他的思想和智慧,将他变回一个带着死气的人。如何将魂魄融进走尸体内,让他有自己的神智,是这禁术的关键所在,一旦失败便是一具极其危险的凶尸。那孩子死的时候太小,要找回他的神智操控这具身体比较简单,所以他“死而复生”了,但也只能停留在三四岁的模样。那个大的,要更难一些。“先不论如何将魂魄放到走尸身上,你是如何把他练成走尸的?那夜镇子的赶尸是不是和你有关?”“是。”她承认得很痛快。“将尸体练成可以活动的走尸需要摄入足够多的怨气,他身上没有,我只能从别人身上打主意。”“这是你搬到这镇子来的原因?你要用大荒山的那些尸体?!”“大荒山哪还有什么尸体?早就腐成白骨成泥了。”素尘不屑地“戚”了一声,接道:“很久之前信陵城发生了一场大战,死了上万人,信陵城主将尸体丢到了大荒山附近,我管哪里叫‘万人坑’。”“万人坑?”吾念的忽然插了声,追问道:“从来听说有什么‘万人坑’,你怎么知道的?”“自然是信陵城主亲口说的,不过我只是偷听来的罢了。那些尸体都是从万人坑里赶回来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过去一趟挑一些怨气重的尸体带回来,将那些怨气集起来之后再寻个荒山野岭把尸体焚了。不过说来也奇怪,我这些年陆陆续续带走了那么多尸体,那地方的死人却仿佛会长出来似的,总有一些新鲜的尸体莫名其妙地出现。” 第45章 素尘明明说的是地上有一个龙头模样的坑,可那个坑的形状,分明是一条完整的巨龙。/没想到去万人坑的这一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司淮和吾念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巨大的动静已经引来了附近的散修,无奈只得暂时退去。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大荒山附近出现龙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仙门百家,一时各种传言经由不同人的嘴散得四处都是。其中最震慑人心的说法,当属三百年前的妖龙死而复生。流言道:三百年前身死的妖龙落了散碎的魂魄在大荒山附近,借了大荒山厉鬼的怨气死而复生,那巨大的龙坑就是妖龙在地底化出身体后破土离开留下的,当晚传遍方圆百里的吟啸声和那道不知来源的剑气都足以充实这个流言的真实性。这说法是真是假,只有司淮这个三百年前死了如今又确实活过来了的妖龙本人知晓。他当年是在明华寺挫骨扬灰形神俱灭的,魂魄和身体都不曾落到大荒山,更不是借助什么厉鬼怨气塑魂重生,有的只是凭着一道微弱的元神一点点重修自己的魂魄。一个死得连肉身都没有的人,去哪里化出真身?昨夜的那道剑气,也不是山河剑。难道时隔三百年,世间又有一条蛇修成了龙?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施主?施主?!”小和尚伸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总算把他飘到了三百年前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把茶倒到了面碗里。“啊,对不住了。”司淮尴尬地笑了两声,招呼了店里的伙计重新去端一碗面上来。“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尘一转头看了一眼吾念,一副教训自家小辈的口吻道:“我这师叔睡相不好,还是让他跟我挤好了,会打扰你夜里休息……哎哟!”吾念曲起指节重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才算饶了他,默默移走了司淮边上的茶壶,给他换了个茶杯添茶。“你可是在想昨夜的事?”司淮看了他一眼,奇道:“你不想?”“我只是想找到……”他止住话音看了尘一一眼,递给司淮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继续道:“这件事惊动了仙门百家,自有各位仙长能够解决,我一个和尚没什么好凑热闹的。”如果这件事与我有关呢?司淮在心里轻轻问了一遍,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楼下的街道上传来嘈杂的车马声,不时传出几声百姓的呼声。他们三人此时正在客栈二楼吃饭的地方用午膳,正好靠了围栏边,往前探一探头就能瞧见底下走着一群仙门修士。玄底麒麟纹家服,正是信陵明家的修士。“昨夜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世家门派,天还没亮就有不少家主掌门领着自家弟子赶到了这里。”司淮看了一眼楼下,忽而起了些担忧。“说起来,这会儿仙门四大家已经来了三家,却迟迟不见盛家弟子出现”“嗯。”吾念点头应了一下,“离这儿最远的钟家都到了,盛家……”“你们没有听说盛家的事吗?”旁边桌子的一个修士忽然转过身子探到了这边来,极尽所能地传递自己灵通的消息。“听说这里昨夜的事和盛家有关系,盛家的人往这边丢尸体导致这儿怨气过重,才让那妖龙有了死而复生的契机。三家的家主知道了此事已经领着人去凤棉城了,我们这些小修士本想来这里一睹几位大家主的风采,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派胡言!”司淮沉下了脸重重拍了下桌子,那小修士吓了一跳,连忙收了一脸笑容又转了回去。重做的一碗面很快端了上来,司淮拿起筷子搅动了两下,又轻轻放了下去,看着吾念有些欲言又止。“可是担心盛家?”“是。”司淮很干脆地承认,道:“林应的事还没有清楚,三家凭着猜测就直朝盛家而去,我有些担心,尤其是锦承他不会武……”顿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将桌上的扇子插回腰间,对吾念赔了个礼道:“我答应了帮你就不会食言,只是现在大师可能要先往信陵了,我有些放心不下,要跟去凤棉看看。”“盛家曾待我们如上宾,如今盛家有事,前去相助无可厚非。”吾念捻着手里的佛珠,一声慢条斯理的“阿弥陀佛”还没念完,便见司淮急匆匆从围栏处跃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往来的人群里。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挖太大了,我的脑子现在有点打结,枯了o(╥﹏╥)o这周是没有榜单的一周,请用你们爱的评论砸死我吧,好让我爬起来码字哈哈哈第29章 绝命神笔 十五大荒山附近闹出的动静太大,大大小小上百家门派都凑热闹似的一股脑挤到了那边,相比之下三大家族一同声讨盛家,势头小了许多。饶是如此,钟、明、东阳三家家主带领上百名弟子门生一同逼进三木原,再加上几家跟着凑热闹的,在人数和声势上将盛家强压了一头下去。连通三木原这座湖泽岛屿的两座大桥被十几名弟子把守了起来,原先看守的盛家弟子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一边。司淮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水冰蓝色服饰的东阳家弟子压着队伍的尾巴,已经走过了大桥了一半。想从三木原的大门进去已经不太可能,好在三木原三面临水,还有一条水路可以走。平日里湖岸边泊着一些打渔和载人的船只,司淮绕到湖堤处想寻一只船过去,却发现船只都已经远远地划了出去,船上载的人身着各色服饰,有仙家门派从水路围堵的弟子,也有一些看热闹的小派门生和散修。这样的架势不像是去声讨的,简直像是要去灭人家满门的,司淮左右顾了一下,手中合起的扇子下意识地敲了敲手背,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偷偷混进去,忽然有人在后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人是个及他肩膀高度的少年,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两只袖子挽了起来,抬手掀起头上的大斗笠,对他扬起一张笑脸,问道:“施主,坐船吗?”“尘一?”司淮有些讶异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并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奇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师叔呢?”“那边。”尘一指了指大桥底下,只见原先空旷的水面上,一条细小的渔船慢悠悠从桥洞底下划了出来,上边的“船夫”一身灰色衣服,戴着个和小和尚一样的大斗笠,小心将船只停在桥上守卫看不到的位置,朝这边招了招手。小渔船坐了三个人吃水有些深,好在还算平稳,趁着仙门的守卫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已经划到了湖中央,不远不近地挨着几条散修的小船。远远的已经可以将岛上的情形看见一二,司淮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将方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不是让你们先去信陵吗?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盛家虽然曾经把我当成了杀人凶手,但也替尘一治过病,又招待了我们叔侄几日,总是要记一份恩情的。林先生这件事说来与我们关系不大,但是三大仙门一同上三木原来质问要人,盛家怕是要遭到为难,袖手旁观心里难安。”“那你们是怎么来的?”他一路御扇而行赶了两日,也没有赶到各大仙门的前头,他们居然比他还快了一步占了一条小渔船。吾念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了一份嗔怪,道:“我本想让你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了行李跟你一起回来,没想到话没说完你就跳下楼了。好在后来我们又遇到了闻契道长,托他捎了一程。”“闻契道长那把剑飞得好快,竟赶到了淮施主前边。”身后的尘一接过他的话,想起飞在天上的感觉,不由得左右晃了晃身子,引得船身一阵晃动。 第47章 一片混战中,一支从高处落下的箭朝着东阳彦的身后过去,在离着五步远的地方被盛兰初的剑一把斩断,附近的东阳家弟子大抵以为她要对自家少宗主不利,叫喊着一起围了过去。“祁舟兄,求你帮帮我阿姊!”盛锦承一边拉着司淮的衣袖央求一边回头看身后的战局,只恨自己是个不会武的人,此时竟一点用都帮不上。“别急。”司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吾念递了个眼神让他顾好盛锦承和林应,转身便朝一片混乱的盛家校场走去。展开的折扇被他拿在手里轻轻摇出了几分公子气,一转眼就被当做武器扔了出去,在盛兰初跟前绕了一圈打落了围攻她的人手中的兵器,复又回到了司淮手上。那边司淮刚一走开,这边便又是几支箭矢从岛下射了上来,吾念眼疾手快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作武器,双手快速挥动着将利箭打落。趁着这片刻功夫,几个外家弟子已经拉了勾绳爬上了岛,纷纷将佩剑横在身前朝着他们几人靠过来,吾念将手中的树枝转了个方向作出抵御的架势,不料那树枝不甚结实,“咔嚓”一声在他手上折了下去。/一道剑气的气浪在盛家校场散开,逼得场上的人都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一时止下了打斗的场面。只见钟家家主钟洵一柄佩剑深深没入地面,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厉声斥了一句,“都住手!”早已混做一团的钟家弟子们听到了家主发话,赶忙收了兵器退回了钟宗主身后,另外几家的弟子见势看了眼自家宗主的脸色,也都退了回去。钟洵:“大荒山一事十分重大,是不是三百年前的妖龙复生暂且不知,我们四大仙门互协互助数十载,不能在这种时候伤了和气。”“哼!”盛宗主收了佩剑冷冷扫了一眼过去,“大荒山出事当夜,几位宗主就往我三木原赶,到底是谁先伤和气?”“贵府的那位先生多少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他杀了这么多人盛家却没有个交代,我们一起来过问一句也无可厚非。再者,如果盛家要查这幕后之人,我们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可是一个普通人竟能催动一支笔在梦中杀人,这支笔定然不是什么好物,理应交出来。”他的话音刚落下,吾念和盛锦承几人便被爬上岛的几名弟子用剑抵着赶了出来,那几名弟子穿的都是明家的玄色麒麟纹家服,见场上一片安静,才放下了兵器对明峤行了个礼。“锦承!过来!”盛兰初抬高的声音已经蕴了怒气,等他们几人平安走回了盛家这边,才冷冷笑了起来,讥讽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只是来过问一声,不要伤和气,那你们这些乘船从我三木原岛边上来弟子,莫不是走失了路找不到盛家的大门?还是说想堵绝了我盛家的后路一网打尽?!”钟洵对忽然从后头绕出来的名家弟子也有些意外,转头看向旁边的明峤。明宗主的脸上也是诧异的神色,厉声斥责了他们几句,才缓和了几分神情,站直了身子对着盛宗主施了个赔罪的大礼。“明家弟子误解了此行的意思,竟从水路围堵险些伤了盛家公子,是我这个家主的过失,明岐道在此向盛宗主、向盛家赔个不是。”明峤垂下的眼睑抬了起来,调转了话头,“但是钟宗主说的在理,就算盛家要留下这个人,也应该将那支害人的笔交出来,万一真是什么邪物,留着只会是祸害。”“这么说,我们盛家还应该感谢诸位不惜大动干戈逼上三木原来?”盛兰初见盛锦承和林先生都完好无损,这才敛了几分火气,没有将已经戳破的事情再挂在嘴上提。仙门四大家在百家中都已经有了根基,不少小门小派甚至依着这些大家族而存,三家这百来号人的架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就是借着这个要紧的由头在盛家头上踩上一脚,打压一下他们这靠钱财堆起来的气焰。“我们这么多人逼上三木原确实欠妥当,但这箭,是盛家先放的吧?我们几家伤了这么多弟子,盛家难道不能息一下火气?”“息火气?你们现在立刻退出三木原,将你们水面上的那些弟子也一并召离,这火气倒还息得下去!”“就算……”“罢了!”钟洵拦住还要说辞的明峤,抬手将没了一截进地面的佩剑拔了出来,“我们到凤棉寻一处落脚的地方,还请盛宗主快些拿个主意,人你们可以留下继续追查,但这来历不明的笔还是交出来为妥。弄清楚到底是不是一件邪物,我们才好一同去大荒山追杀那突然现世的龙坑。”话罢,他伸手示意身后的钟家弟子先行撤离,明峤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也转身吩咐了下去,倒是另一边的东阳家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被人拉来凑数的一般。/“等等!”作为仙门此行目标的林应忽然开了口,在众人的目光中从盛家弟子后头走了出来。“先生!”盛锦承急忙拉了他一把,林应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拂开了他的手继续走到人前。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了那支玉色的笔,笔尖没有蘸墨,白得不染纤尘。他回头对盛宗主笑了一下,带了几分苦意,道:“我林行允何德何能被盛宗主当做挚友,只可惜答应为你画的水墨丹青,怕是画不完了。他们说得没错,这支笔指不定就是什么邪物,没准这次的事和这支笔有干系,不管是神物还是邪物,都不该落在我手里。”盛宗主听出了几分话外的意思,急忙想要上前,见他伸手阻止,只得站在原地,问道:“行允,你想做什么?!”林应似乎哽咽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东西,脸上那抹苦涩的笑容越来越苍白。“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替我追查这幕后之人,其实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其实我早就该死了,十几年前靠着这支笔捡回了自己的命,可是这些年我害了太多人,我的心里早就无比难安,他们有些人原本不用死的,是我结束了他们的命。早在无数个梦到那些冤魂向我索命的夜晚,我都想一死了之,可是到底是没有死的勇气。盛家待我如至亲,我又怎么躲在你们身后,让你们为了我伤了与仙门百家的和气。”他顿了一下,目光有些不舍地在盛锦承身上停留了一下,毅然地转向了三位宗主,双手呈上了玉笔。“此物不知正邪,林应自甘交与几位仙长,也省去有人再用此物作恶。只是请容我再使一回,我也想死在一个美梦里。”众人对他此话一时作不出回应,只见他将玉笔置于掌上,那笔便慢慢在他掌心浮起,泛出一道极其温润的青玉色,在虚空中轻微地游移着,像是在绘着一副绝丽的画作。“大师——”他回头看向吾念,决定赴死后仿佛卸下了全身的重压,连苦涩的笑都变得纯粹诚恳。“可否为我超度?我怕等我的怨魂太多,黄泉路不好走。”“阿弥陀佛。”吾念重重点了一下头,走出两步盘腿坐下,一手竖于身前一手捻动佛珠,低声诵起了经文,旁边的小和尚见状,转头看了盛锦承一眼,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木鱼,跪到吾念旁边轻轻敲了起来。“多谢。”林应道。玉笔的光华越来越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虚空里成型,他慢慢地坐到了地上,接过盛宗主抛过去的酒葫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饮了一大口。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似乎只有一刻钟那么短,又仿佛整整一日那么长,地上坐着的人喝醉了酒一般脸色带点微醺的红意,嘴角轻轻扬着,手上的酒葫芦却掉到了地上,洒出了最后几滴未喝尽的酒。笔尖下一片绚彩的光华落在了他身上,钟洵抬手拂出一道掌力要将玉笔收入掌中,不想笔身的玉色光华忽而变得十分两眼,一道青碧色的火焰无故在笔的周身燃了起来,不带丝毫灼热的温度,片刻功夫就将玉笔燃化,变作了一块小巧的青色玉石,落到了吾念的手心。碎玉石……吾念望着掌心的东西,恍然记起了几个月前在梅园那相似的一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撞击着,但认真想一下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司淮紧紧盯着他手上的一小块碎玉,墨色的眼眸里出现了无比复杂的思绪,有些沉淀了许久的记忆也被抽了出来。梅园那一块碎玉出现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些熟悉,今日这支玉笔化作了碎玉石落到吾念手里,他才终于认了出来。那是碧玦禅杖里嵌着的那块玉玦,妖物精血所化,凝了那人的大半修为。只是——这玉玦为什么会碎成了玉块,变作了他物?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个写到打斗场景就会死机的渣作者了1551这里说一下这几天渣作者要赶论文,能抽出来码字的时间比较少,所以更新会比较慢,可能隔日更吧,过几天我搞定了论文这猪蹄子再恢复日更,千万不要嫌弃我,不然我就哭(司淮:头给你打歪!让你哭!我还要和吾念么么哒呢!) 第49章 人一旦孤零零地陷进了沉寂里,就容易变得伤春悲秋起来,短短一会儿功夫,司淮就想起了许多不该再想的事情,接连发出几声轻叹,从怀里摸出钱袋想像盛大小姐那样扔金蛋子发泄,最终又不舍得地收了回去,从大石上站了起来。辅一转身,就看见吾念站在他身后五步远,披着一身苍凉的月色。司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由在心里暗骂:今晚真是见鬼了,一个个的都无声无息地从黑暗里钻出来。吾念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顾自行到他边上,问道:“施主连声轻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烦心事自然是有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司淮并不打算多交代,随意一句将话头揭了过去,问道:“林先生的法事做完了?”“嗯。林先生生前杀了这么多人,我为他诵经超度,望他轮回的路好走一些。”司淮看了他一眼,将呼之欲出的一句“值得吗”咽了回去,佛门弟子慈悲,无论一个人生前犯下了多大的过错,只要诚心悔改,便无所谓对与错、值与否。见吾念神色有些不妥,司淮收回那些杂乱的念头,问道:“还有事?”吾念默了一会儿,将垂在身侧的手抬到他面前展开,里面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这是……”“今日明宗主退走前差弟子给我送了一张字条。”吾念等了一会儿,见司淮没有动手拆开的打算,才将字条上的内容说了出来,“他让我得空的时候到信陵连云府去小坐品茶。”“明家仙府?”司淮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去?”“信陵是要去的,但不是去连云府。”作者有话要说:  我辛小垣又回来啦!!熬了两天也终于把论文赶完了,剩下的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好解决了,我又是一个可以继续更新的好作者嘻嘻嘻~~这几天都没有上晋江,更新前看到小天使的留言和营养液超感动哇~~爱你萌~~三月份,祝大家开心鸭~~第32章 饕餮玉印 一在盛家逗留了一段时日离开,再一路辗转到达信陵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下旬。信陵是边防处的一座大城,塞外的冬日来得早,此时未入冬已经有了寒意。林应一死,盛家碍于另外三大家族的脸面,也不好再在明面上继续追查幕后之人的身份,听说吾念要寻找的东西也许和那人有些干系,盛兰初在他们临行前一夜特意寻上了门,将一些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了二人。城主为一城之首,是守卫城池的将领,自古便由朝廷钦封,但这位信陵城主不一样,他是自己占下了这座城池,再受朝廷追封任命。仙门百家都知道明家的旁支外势在朝为官,明家上一任家主娶的便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因而这位信陵城主和此任明家家主,算起来还是表亲关系,名唤孟值,字平杉。孟家本非氏族大家,孟平杉又是家中次子,不受父亲重视,在朝中并未谋取一官半职,因而转身投入行伍之中。十几年前的信陵还是一座抵御外敌的城寨,朝廷派来镇守的主将软弱无能,被敌方逼得一退再退,最后带着妻妾弃城而逃,孟平杉不满其行为已久,出逃当夜就将其斩杀,后来又将走散的兵士们聚集了起来,暗自招兵买马,一举攻回了信陵城。孟平杉英勇善战,受城中百姓爱戴,但是斩杀守将一事终究让朝廷不满,迟迟没有得到受封。后来被击退的敌军卷土重来,带领上万人马兵临城下,孟平杉得不到朝中兵马支援,只得在信陵城死守,不想最后竟将敌军尽数斩杀在城门下,名声大振,得当朝皇帝下旨亲封,任信陵城主。听闻从孟平杉斩杀前任城主召集士兵的时候起,就有一位谋士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为他献计击退敌军,只是那位谋士似乎在敌军重新围上信陵城之前就销匿了声迹。没有任何外援能歼杀上万敌军,其中必定少不了明家的帮助,最后将战死的尸体转移到了大荒山落下封印,必然也是明家的手笔。不过明家这位宗主和孟城主的关系似乎不深,平日里往来得并不多,因而那处万人坑的尸体被人带走导致那一片的怨气发生不平衡的时候,明家并发觉,是孟平杉寻了些尸体填了过去。说是孟平杉填的尸体其实也只是盛兰初的猜测,盛家也顺着大荒山查到了万人坑,因此盛兰初派了盛家弟子到信陵城查探,发现近年来这位孟城主有囤积死尸的爱好,隔一段时间会将尸体运走。但是在没有看到他把尸体运到大荒山之前,也不能妄下定论。“你说,让林应夺人阳寿的事真的会是这位信陵城主做下的吗?他要这么多阳寿干什么?把自己变成一个长生不老的怪物?”司淮信步走在吾念边上,在潇潇寒风中兀自摇着一把扇子,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若万人坑的尸体当真是他运过去的,那么这个夺寿之人即便不是他,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然凤棉城那些失踪的人的尸体为何会恰好出现在了万人坑。况且,那日在三木原我们是亲眼见到那人凭空消失的,这种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吾念偏头瞄了一眼送着凉风的扇子,将目光移到了司淮脸上,补充道:“施主不冷吗?”司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般,顺着他前一句话接了下去,“林应曾经说过,让他替梅园那两位画梦的,是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的弟弟。如果那个人是信陵城主,那么追杀林应的,很可能就是明家这位宗主。”“这些不过是你我的猜测,凡事还是要有证据。”吾念声音平缓,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握了一下。找到那个追杀林先生的人,或许就能知道那十字花镖的来历,那么离揭开当年屠杀的惨案,想必也不远了。司淮并没有漏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愁绪,并不点破他心里的想法,换了一副吊儿郎当的强调,道:“万人坑出现龙坑一事惊动仙门百家,想必已经有不少人登门拜访,你说城主他会见我们这几个和尚和散修吗?”吾念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如何才能见到城主,然而不等他思索出来,旁边的小和尚忽然停住了脚步,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道旁一个卖糖葫芦的。此时已经是午后,街上叫卖的摊贩并不多,走了一大段倒是第一次见到个卖糖葫芦的。“想吃?”吾念朝那边看了一眼,问道。“想。”尘一点点头,毫不掩饰地咽了一口口水。“那你想着吧。”吾念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摸,抽出了被拽着的袖子,边走边唠叨,“这么些年在外头游历,有什么吃什么,也不见你说过什么,这会儿要起了糖葫芦,可是前些天在盛家吃得太好,都忘了自己是个穷和尚了?”尘一平日里挨的训斥多了也不放在心上,朝着吾念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回过头来对司淮乖巧地笑了一下。司淮只觉得这小和尚除了是个光头,和当年的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手上轻巧地转了一下将扇子合上,一把搭到了吾念的肩膀上。“买两串吧,我也想吃。”司淮摇了摇手上的钱袋,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左眼睑上的痣红得晃眼。/城主府离得不是很远,司淮嘴里嚼完最后一颗糖山楂的时候,进去通报的人正好小跑着出来,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司淮挑眉看向吾念,这位城主不但接见了他们,而且见得这般爽快,这倒是两人没有想到的。城主府很大,但是装潢也十分简单,柱子门窗都有些老旧,只有几名府兵站在庭中,多少显出了几分空旷和缺少生气。三人跟着引路的府兵一路来到了偏厅坐下,本以为要候上好一阵子,没想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外接连传来了几声“城主”的唤声。 第51章 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对自己而言却比生命更重一些——譬如这和尚于他而言。/快要行到村子口的时候,积了许久的雨水开始落了下来,雨势不大,夹着深秋的寒意落在身上有些凉。眼见着李封将走不动路的老父亲背了起来,吾念赶紧脱下僧衣外袍披到了老人家身上,伸着手在后边扶着,司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将展开的扇子遮到了他头顶上。渐渐沉下去的暮色里,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不平的小路跑了过来,手上提着的一盏灯笼忽明忽灭,听那哭喊的声音像个女子。“秀儿!阿封!”那女子远远地就认出了李封几人,急急往这边跑过来,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将灯笼都摔熄了,坐在原地放声哭了起来,“你们看没看见一个黑影?我家宝儿被他抓走了啊!我可怎么办……怎么办……”“黑影?”吾念心下一沉,皱起眉头看向司淮,这才发现他举起的手臂绕过了自己,一把不大顶用的扇子遮在脑袋顶上。他微微错愕了一下,愣了愣神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就被司淮伸过来的手指堵住了话音。司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伸手去堵他的嘴,只得板出一副严肃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你听。”雨势渐大,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混着猎猎的风声和另外几人的啼哭声,多少有些嘈杂,一声极轻极细的小儿啼哭声如游丝一般响起,像风起云涌的湖面上无根的浮萍。这声音太过微弱,没有修为的人根本听不到这几近咽气的呜咽声。吾念闭紧了眼睛,侧着耳朵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手上的念珠在他指尖越过越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寻出了方位,来不及细说就拔腿向旁边的果林跑进去。声音传出的地方在果园里边,这一片的果树低矮,脚下的路也坑坑洼洼,司淮手里拿着扇子在林间穿行,眼睛紧紧盯着前边脚步稳健的高大身影,忽然觉得后头一阵凉风袭来,转身和一团黑影打了个照面。“淮施主!”吾念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身要跑回来帮忙。“他手里没有孩子,你快去找!”司淮连忙喝住他,没来得及收起的扇子顺着指尖展开,在掌心上旋了一圈朝着黑影击过去。那黑影急急往后退开顺着身后的树干绕到了另一侧,朝着暗处逃出去一段却并没有消失在司淮的视线里,仿佛是有意等着他追上去。司淮目光一凛,将回到手里的扇子翻了个面,直直打出了三枚银针,才将那黑影逼退到黑暗中。他和黑影交手的这会儿工夫,吾念已经抱着个一岁大的孩子从林子深处里跑了出来,那孩子淋了雨浑身湿得通透,身上似乎有不少伤口,脸上现着死气的苍白。“还有气。”吾念对上他的视线,简短地应了一声,片刻不耽误地朝外跑去。外头的几人弄不清情况都不敢贸然跑进林子里,互相搀扶着等在外头,拉着一件湿透了的僧袍遮雨,见他们出来赶紧凑上前来。后边出来寻孩子的女子眼睛亮了起来,扑到吾念跟前伸手拍着孩子的脸,嘴里急急唤道:“是我的宝儿!宝儿?宝儿……我的孩子怎么了?”“快!孩子还有气,快点回去!”吾念一只手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扶起妇人的手臂拉着她往村子里走。李封一家人见她的孩子找到了,越发着急起来,转身拉住司淮的手,近乎哀求地问道:“是不是遇到那个抢孩子的了?我们的孩子呢?见到了吗?”“先别急,你们的孩子不在林子里,先救人要紧,他答应了就会替你们找的。”司淮沉声宽慰了他们几句,招呼上尘一赶紧追了过去。/这妇人家中只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吾念抱着孩子进屋以后径直到了里间,小心将孩子放到床上换下湿衣服,催促着孩子的母亲去烧热水。那孩子身上有不少摔出来的淤青,手上和脸上有几道划痕,头顶上却落下了五个血窟窿,像是活生生用手指挖出来的,黑色的血肉粘稠成一片,已经见了骨。妇人很快端来了一盆热水,一边哭着一边小心擦拭孩子身上的伤口,最后连抽泣的声音都变得小了,生怕一不小心惊走了孩子的魂。吾念顾自盛了一碗热水,从淋湿的包袱里取出两张符纸,用烛火烧成了灰烬,放到了水里搅匀,喂着孩子喝了下去。“淮施主——”他抱起孩子坐到床边,目光看向司淮。司淮眉头轻轻蹙起,点头应了一下,行到吾念跟前,伸出双手凝起一道真气,握住那双冰凉的小手,将真气输进了他的体内。那孩子借着这道真气从吾念怀里慢慢浮了起来,吾念合起双手低声诵起了经文,只见金色的梵文变作一道流光绕在他的掌间,随着他的手掌落在孩子的额头上,尽数流进了孩子瘦小的身体里。低低的呜吟声从孩子口中传出,青色和金色的柔光交替在他身上闪现,头上的血窟窿不住地涌着黑色的血液,一旁的妇人捂着嘴正要哭嚎出声,被司淮一记扫过去的目光制止了。直到黑色的血流尽,两人才停了下来,吾念小心将孩子放到了床上,让孩子的母亲为他包扎伤口,悄声将司淮拉到了外间。“伤口的毒气森寒,不像是人。”司淮点了一下头,想起林子里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影,目光透出了几分阴沉,笃定道:“是厉鬼。”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把坑挖太大了吗,写着写着觉得我好像不会写了,一边哭一边秃头1551第34章 饕餮玉印 三唤作宝儿的孩子伤势十分严重,后半夜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低声啜泣着,吾念有些放心不下,和宝儿的母亲一起守在床边,为孩子念经以减轻他的痛苦。司淮觉着自己在屋子里站着有些碍事兼无聊,于是带上了打瞌睡的小和尚,一起晃到了村口的果林里,想看看里边有没有另外两个失踪孩子或是那个鬼影的线索。后半夜的天黑得不见半点光亮,雨已经停了,风还冷冷地刮着,隔着灯笼的薄纸将里面的蜡烛吹得忽明忽暗,沾着雨水的树叶子不时发出低哑的婆娑声,将满树的水珠混着枯枝腐叶一起抖落下来。这片果林傍着山,即便是深秋寒夜,仍是有虫鸣声和不知名的“咕咕”鸟叫声从林子深处传来,加上不时从村子里传来的鸡鸣犬吠,每一次响动都让小和尚瑟缩着往司淮身后躲。尘一胆子小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小和尚常年跟着吾念在外头捉妖捉鬼,又学了些傍身伎俩,怎么还会怕这些妖鬼邪祟。不过他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还会害怕也是正常。可此时的司淮又有些嫉妒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吾念方才替宝儿换衣喂水的动作都十分娴熟,想必把小和尚从小带大累下来的习惯。他的心里渐渐生出一丝苦味:若是我早几年回到这世上,是不是能亲眼看着这一世的吾念长大?像上一世的灵隽看着他长大一般。“你师叔一直都这么好管闲事吗?”司淮顾着身后拽着他衣服的小和尚,刻意放慢了脚步,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明明这个时候从孟平杉身上下手找到威胁林应的幕后之人,或是找出证据证明他就是那个黑斗篷,再顺藤摸瓜追查下去找到当年屠杀小寺院的人,才是当下的正事。可他却连这帮着找孩子的事都应了下来,虽说这厉鬼抢孩子确实不是什么闲事。“嗯……”尘一沉声应了一下,认真地思索了起来,“细说起来,除了捉鬼除妖,师叔这些年也确实做过不少闲事。他帮人找过牲畜,替人修补过房屋,在地上捡了银子就会带着我在原地等候失主出现,涨水的时候跳进过河里救人,在山坡下救起失足的樵夫将他背到镇子上看病……说起来,先前梅园的那位老爷在路上遇到山匪打劫,也是师叔出手救下的,听说师叔会捉鬼,后来才差人才把我们请到了梅园去。” 第53章 司淮就着一点菜小口小口喝着粥,不时在老大爷兴致高昂的注视下应一声。盛兰初也说过孟平杉曾经有位谋士,只是在他城门下诛杀上万敌军的壮举之前就销声匿迹了,是以后来信陵城主威震朝野,却没有谁听说过他身边还跟着哪个谋士。早饭用过之后,外头的雨又停了,雨水顺着屋檐落到盛水的木桶里,发出滴滴答答的清响。李封将他们引到空着的房间让他们休息,一整夜没合眼本就疲惫,是以几人并未推辞,趁着主人家出门劳作的这会儿,和衣躺到了床上。睡觉这件事于司淮并非必要,只是正好累了,躺在床上听着身侧之人绵长的呼吸声,昏昏沉沉的脑子反倒清醒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翻过身子,手臂支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吾念。这和尚生得眉目清秀,不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好看的,连睡着了都是温和的模样。很早以前他就觉得这和尚的嘴唇生得很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上边似的,叫他看着看着就能在心里升起旁的念头——鬼使神差的,司淮俯过了身去,在他微微抿起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离。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剧情走太快了头秃,这几章我们走一走感情嘿嘿嘿~~偷亲一口mua~~第35章 饕餮玉印 四司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零零碎碎做了几个梦,醒来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只知道心里还留着那人的几分柔软。外头是李封一家人说话的声音,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司淮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暗自惊奇自己竟然睡过去了整整一个白昼。他伸手探了探旁边的位置,已经亮透了,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起的身,想着白日里他细腻绵长的呼吸声,不由得脸颊又升起了几分温热,一抬头便看到小和尚端着一碗粥掀帘子进来。尘一奇怪地“咦”了一声,笑道:“师叔说你该醒了,还真叫他给猜对了。”“你师叔呢?”司淮接过他手里的粥碗,不跟他纠结为什么会猜他醒了没有这件事,开门见山地问道。没睡糊涂的话,他记得今晨吾念说过晚上要引那只厉鬼出来。尘一盯着他手腕上露出的小紫檀叶珠串,却又没说什么,伸手指了指窗外。吾念大抵跟村子里的人都交代过了,戌时刚到,村子里的烛火就陆陆续续地灭了,李封一家也关严实了房门,只剩下零碎的鸡鸣狗叫声不时在黑夜里传来。悬在院门上的佛铃被风吹得发出低哑的声响,大和尚双手合十静静立在门前,宽大的僧袍被夜风吹得发出窸窣的声响,他的身前和身后都点了两盏油灯,想必是问礼佛的李家大娘借来的,泛黄的灯罩看着有些年头,将那微弱的火苗护在寒冷的夜风里。今晚的天也有些阴沉,月亮缩在云层后边露出来半张脸,勉强能借着月光看到地上的痕迹——吾念用树枝在李家门前的空地上画了一个法阵,阵呈八角,每一角都落了几笔梵文,最中间画着一个大大的“卍”字,只是少了佛光的润泽,显得像小孩子在地上的随意涂画。比起上一次招梅小姐的鬼魂,这一回招引厉鬼的架势倒是没有上一回隆重,至少吾念的那身袈裟没有穿出来,也没有在木钵里盛上莲花。几张朱砂画成的现灵符老老实实地在低矮的院墙上贴着,看来还没有把那不干净的东西招引来。鬼魂通常会往阴气重的地方聚,有时也会为了吸食阳气而靠近活人,但仙门百家为了捉鬼各有其招,设下符咒阵法将鬼魂引来是最常见的。司淮放轻了脚步朝吾念走过去,不等他靠近,冷风便刮了起来,低哑的佛铃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现灵符快速翕动着,仿佛马上就会从墙上被揭飞。吾念念经咒的声音变得快且急,手上的佛珠套到了手腕上,合十的双手快速翻转的两下,金色的佛光从他掌间流出,随着一个外引的动作落到了前边的阵法上,佛光如流水一般流向法阵的每一个角落,顷刻间金光大盛,将漆黑的夜照得明朗了几分。阵阵佛铃的声响伴着中间那“卍”字的金色佛光,恍惚得似遥远西天响起了极乐净音,像沉重古老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到了司淮身上,逼得他捂紧了心口往后退了几步。铃声越响越急,念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昨夜见到的那鬼影却迟迟不曾出现。耳畔的风声小了,眼见着一张现灵符被风吹了下来,司淮闪身上前抓住了符纸贴回墙上,而后快步后退一个翻身跃上了房顶,将系在手腕上的骨笛变幻了出来,在指尖灵巧地旋了几下,凑到了唇边。高亢婉转的肃杀之音在夜空中响起,眨眼功夫覆盖了黑夜深处传来的虫鸣鸟叫声,鸡鸣犬吠也止了下来,万籁俱寂,只余下笛音梵响应和着金色的佛光。这一曲极短,狂风刚刚止下,司淮的笛音便停了下来,生生卡停在曲乐的半途,急促的尾音随着消失的佛光一起淹没在虚无的夜空中。司淮拿着笛子的手没有放下,有些讶异地望着院门口站着的背影——佛门法阵,骨笛梵音,竟然都招不来那厉鬼?吾念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取下了院门上旋着的佛铃,往回走了几步,竟出他意料地也跃到了屋顶上来。“那只鬼似乎不在这附近。”他这么说着,轻手轻脚在屋脊上坐了下来,生怕吵到底下的主人家休息。司淮挨着他也坐了下来,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自顾自转着笛子,有些纳闷道:“不在这附近的话,为什么昨晚会出现在这里?还对一个孩子下了狠手?”吾念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找不到那只鬼,另外两个孩子的线索也就断了。“找不到怎么办?”司淮往他身上靠了靠,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李家知道你和孟城主会帮着找所以放宽了心,可若是找不到,怎么交代?还有你要找的真相,不管事情是不是孟平杉做的,这么多人去问必定也惊了另一条躲在草里的蛇,他若是抹掉了线索,只怕你想追查那十字花镖的来历,会更难。”吾念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事情不是做了就一定能成的,凡事只当尽力便好。”不管是捉鬼、找人,还是寻求当年的真相,尽力便好,司淮看着他的侧脸,轻轻点了一下头。而后,两人陷入了一段很久的沉默,久到司淮以为他们要这样坐到天亮,吾念却又突然开了口,只是已经换了一个话头。“先前在梅园的时候便知道施主会吹佛家音律,倒是一直没有问施主是从何处学来?莫非还是那位故人?”司淮没想到他会重新提起这件事情,愣了一下,望着那支小笛子出了一会儿神,才失声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不是他,是从另一位高僧那儿学来的。我这位故人什么都会,独独不会音律。”他这么说着,眼前浮现起了灵勉大师教他佛乐时绘声绘色地跟他讲灵隽不通音律的模样,三百年弹指已过,唯剩记忆犹是新的。“真巧,我这个和尚也不甚精通乐理,也就只能念念经打打坐。”吾念低声应了一声,仿佛带了几分笑意。司淮原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他是在哪个寺庙哪位高僧那里学的,甚至已经默默在肚子里挥墨编排着故事,没想到他竟然将话头引回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循着他的声音望向他的侧脸。他的耳垂很薄,侧面轮廓清瘦流畅,若不是一身僧衣又秃了个脑袋,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当个和尚。“我是师父在山脚下的河边捡到的。”吾念的目光落在遥远的虚无处,静静开了口。“那时候寒冬腊月的,河水都结冰了,我被丢弃在了河边,是师父把我捡回去的。我那师兄整整比我大了二十岁,我们那小寺院里没有吃粮,是他大冬天的外头去化缘,给我讨来米熬米糊。” 第55章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行到村子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好在连着几日的阴雨天过后,夜空总算是晴朗了些,能看到几颗星星。他们身上没有照路的灯火,小和尚从路边捡了跟树枝“噼啪”地在前边击打着路边的草丛探路,司淮和吾念并行跟在他后边。吾念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眉头依旧紧皱着,沉默了一路,司淮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声,问道:“你在想他们的话吗?李大娘说得对,他们什么都不懂,不用太放在心上。”“肯定不是。”尘一歪着脑袋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又继续认真看路。依照他对自己师叔多年的了解,他不是会过多计较旁人的话的人。吾念道:“我在想,会不会真的是我把那厉鬼引来了?”“怎么可能?”司淮一口否认了他的想法,“我们试了好几次了都没能把那只鬼引出来,附近连只小鬼都没有,那孩子明明有了起色却还是去了,只能说他的命就是如此,和你有什么干系?”“不……”吾念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无比认真,“我是说,会不会就是因为我靠近李家村,那只厉鬼才出现在了这里?”“你要往自己身上揽过错也找个好些的理由,李家那两个孩子失踪和宝儿被抓到树林子里都是在你来这里之前发生的,怎么会是你引过来的?有这瞎想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能找到那只鬼才是。”司淮瞟了他一眼,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他现下虽然只是没有肉身的元神,但好歹也是从蛇身修炼成了龙身,又化成了人形,单是元神就能引来无数想吃了他增长修为的鬼怪,可他在这儿好几天了都引来鬼怪,何况这□□凡胎的和尚。若要说是因为他身上的那两块玉玦碎片,那就更不可能了,那玉虽是妖怪的精血所化,但是凝了灵隽的大半修为在里面,妖鬼只会避而远之,不会上赶着跑过来的。吾念大抵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放不下这件事,眉头舒开了一会儿又皱了起来,眼睑稍稍垂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师叔!”前边的尘一忽然大叫了一声,慌张往后倒了几步跌到他们身上,一只手胡乱往他们身上抓,另一只手拿着小树枝有些哆嗦地指向前边的林子。那是前些天那只鬼影出现的果林,果树低矮,影影幢幢,树冠全都挨到了一起炼成一大片,不仔细看根本分不住哪根枝是哪棵树上的——也看不出远处一棵长歪了突出来的树的树杈上,附着一只黑色的鬼魅!那是一只女鬼,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一动不动地坐在树上,看不清正面还是背面,浑身被浓浓的夜色包裹住,和树的阴影融在了一起,两只悬空的脚不住地踢着带起了风声和叶动。他们摆了几个晚上的阵都没能招来这只鬼,若是今天走得早一些,或是尘一没有留意到树上的鬼影,说不定今晚又会有一个孩子遇害。吾念动作极轻地拿过了尘一手里的树枝,将他往后拉了一把,司淮顺势将小和尚拉过护在了身后,手下已经无声无息将腰间的扇子抽了出来。女鬼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随即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惊得林子里栖着的鸟都飞了起来,一片树叶的“沙沙”声和惊魂的鸟叫声中,那鬼影从树上蹿了下来,飞快地逃离。吾念快步追了上去,在边上带起了一阵风,转眼间已经跑出去了老远,只剩下一个移动的灰色影子。“抓住了。”司淮低下头对小和尚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将扇子平放到身前松了手,一把提起尘一的领子踏了上去,平稳快速地朝吾念追了过去。前些天到果林里找宝儿的时候,那只女鬼主动从身后偷袭了司淮,今日胆子倒是小了,从李家村一路蹿进了信陵城里,跑得连鬼影都见不着。村子里入了夜就歇下了,城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人多气息杂,吾念循着那道气息又追了几条街道,在一个街道口的拐角处彻底没了踪迹。那女鬼来历不明,从村子里逃进了城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了更多的人。吾念心下有些不安,和司淮商量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附近再招一次鬼,司淮点点头刚要应下,就听见前边传来了“锵锵”的响动声。这条街上很多往来的行人,跑出去另一条街道人却少了,一扇朱红大门紧紧闭着,只有两盏高挂的灯笼在门前闪烁,照着“城主府”三个大字。府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那人他们见过一面,玄色麒麟纹服饰,信陵明家的宗主明峤。他们原本朝着一个方向看,一名弟子先看到了这边的几人凑到明峤耳边提醒了一声,他才朝这边走了过来,未到跟前,先抬手行了个仙门礼数。明峤:“当时在凤棉冒昧相邀,还以为大师不会到信陵来。不知大师佛号为何?这位公子又是……”“在下司淮,字祁舟。”司淮没什么周旋的兴致,简单应了一句。“阿弥陀佛”吾念还了他一礼,道:“贫僧吾念,这是我的师侄尘一。”停了一会儿,他继续道:“此行倒也不是专程到信陵来,我们是在附近的李家村追着一个女鬼过来的,不知明宗主可曾见到?”司淮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抿了一下嘴唇,这和尚连说谎都不带变脸色,分明就是专程来信陵,才去了李家村。“你们是追着那女鬼来的?”明峤有些讶异,指了指他们刚才望着的方向道:“我们从城主府出来就碰上了,从那边逃了。”“多谢!”吾念朝他点了一下头就要往那边追过去,腿还没迈开就被他拦住了。“无妨,明家弟子已经去追了,很快就能追到。”明峤轻声笑了一下,转而问道:“正好过两日开百家宴,既然几位来了,不妨去连云府坐一坐?”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忘了我想在作话说什么了,那就卖个萌好了喵~~最近的评论越来越少了t_t第37章 饕餮玉印 六明家仙府并不在城中闹市,而是在信陵城与邻城相交的地界依山而建,崖壁下两条栈道蜿蜒而上没入山岚之间,抬头隐约能够看见两山谷地间的高大建筑,颇有些神仙府邸的隐秘感。盛家地处江河下游的鱼米水乡,仙府建在湖泽的岛屿上,楼阁亭台檐角相勾,精巧华丽美轮美奂;而明家仙府则大不相同,虽依着山谷而建,却没有那种隐逸的清闲气息,高墙厚瓦飞阁流丹,带着独特的北地的厚重与严实,透着庄重与大气。如若盛家的三木原是大家闺秀,那么明家的连云府则是姽婳女娥。连云府从朱漆大门到府内建筑都含着庄严与气派,大抵和祖上在朝廷为将有关,这儿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池都修得简约大气,红墙黛瓦,每一间房屋的顶上都立着两只瑞兽,简直比孟平杉的城主府还要像城主府。司淮几人跟在明峤身后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回廊,长廊每隔十步远就有一扇不同形状的镂空雕花窗,窗外是百丈高的山崖,借着月色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山雾,和白墙内红灯笼照亮的假山小池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景。他们是从信陵城一路乘马车过来的,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已经是深夜,可连云府却热闹得很,身着麒麟纹家服的弟子门生不时从庭院经过,朝着他们行礼问好,小径和回廊上都亮着红灯笼,灯罩很新,像是才换上去的,想必是在为明宗主提到的百家宴做准备。仙门百家每年都轮流准备百家宴,不过有筹备能力的来回不过还是那几家,一来聚在一块儿吃吃喝喝增进仙门各家各派之间的情谊,二来也是为了一起说道一下仙门里一整年发生的大事,为尚未解决的事情商讨个对策。今年要摆上台面商讨的仙门大事,必然是大荒山附近出现龙坑一事。只是听闻这百家宴惯来要等到腊月雪落梅开的时候才举行,家属女眷一起同行赏花也不显单调,没想到几年开得这么早,看来是这件事太过蹊跷引起了仙门百家的顾虑,这才往前提了日子。 第57章 他没想到东阳彦会跑过来找他,一不留神提点了他这么多,可感情这种事,他自己都奢求不来。他甚至不知道,他喜欢着的是上一世的灵隽,还是这一世带着灵隽的躯壳的吾念。转世轮回亦是修行的一种,修为高深的人转世之后,仍是上一世的魂魄和元神。吾念身上太多地方和灵隽相似,连气息和元神都是一样的,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可,他们也不完全是同一个人,吾念的记忆里,没有一个叫司淮的人。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我的文里配角的存在感太低了,配角也是要拥有感情戏的!!盛小初:终于想起我了t_t关于吾念和灵隽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问题,你们和司淮一起纠结去吧哈哈哈哈第38章 饕餮玉印 七司淮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房梁,听着夜晚的山风吹过房瓦,半宿都没有睡意,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了一会儿眼,却被“吱呀”一声开门声惊醒了。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司淮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抓过旁边的外衣正要去开门查看,脚才挨着地面,就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在四周蔓延,仿佛他踩的不是地面,而是关着厉鬼怨魂的地狱。半闭着的窗户被风推开,一道黑色的影子急急掠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便又看见另一个灰色的身影紧紧跟了上去。“吾念?”司淮急忙穿好鞋跑到床边,只来得及看见吾念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当即也顾不上许多,从窗户翻出去便朝着那个方向追。这连云府他是第一次来,小径长廊弯弯绕绕的,也不知道追出去了多远,终于觉察出了一点不对劲,四周都是林木山石,吾念和他追着的那道黑影早就没有了踪迹。青松翠柏错落有致,山石也打磨得圆滑,不像是无人踏足的深山古林,想必是明家打理出来的后山。只是……明明是往这个方向跑的,怎么追着追着却不见了?司淮谨慎地环视着四周,伸手在腰间摸了一把,才发现忘了将飞花逐月扇带出来,他正要试着将它召唤过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树后的灌木丛里有动静。“什么人?!”他厉声斥了一声,微微眯起的眼睛闪过一抹危险的意味。没有回应,只有风不住地吹着树叶的声音。“吾念?”他犹疑了一下,又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应。树林深处传来一声“咕咕”的叫声,司淮疑心是自己刚才看错了,既然追不到人就打算回去等着,半边身子还没有转过去,方才那树丛又动了起来,一道黑影从灌木里蹿了出来,朝林子深处逃去。这一回他看清了,这黑影就是昨夜出现在李家村村口的那只女鬼。女鬼的速度很快,转眼掠上了树顶,从一棵树的树梢荡到了另一棵树上,在树间上攀着树干回过头来,露出一张阴森惨白的脸,咧着鲜红的嘴角对着司淮笑了一下。司淮被她这带血的笑容刺了一下,后背袭来阵阵凉意,心中浮起吾念被这女鬼咬伤的猜想,当即来不及思索其他,快步追了过去——几步之后,在方才女鬼藏身的树丛前,一个捕兽夹似的东西紧紧扣住了他的脚踝,锋利的锯齿生生钉进了皮肉里,发出了啃噬骨头的声音,以他为中心方圆三步的地方突然陷了下去。脚下竟意外悬了空,司淮本能地向上跃起,没想到捕兽夹底下竟埋了一条粗索链,另一端嵌进脑袋大的石头里,司淮这一下没能跃起来反倒往下拽了一下,跟着下落的泥土一起掉了下去。电光火石间,他似乎听到了吾念叫他的声音,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下落却没有停止,耳旁是簌簌的风声,“噗通”一声声响之后,冰冷的水包裹住了全身,他被脚下的重石拖着往下沉去。水下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他从没想过伴水而生的自己有一天会被水淹死,意识模糊得快要散去的时候,仿佛有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底下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快且急,两边都是长年累月冲得光滑的山壁,没有可以抓住的附着物。四周半点光亮都没有,吾念一手环着司淮一手挣扎着游动,也不知道顺水飘了多久,总算是在力气耗尽之前被冲到了河流弯道堆出的小石滩上。吾念瘫在小石滩上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力气,也顾不得背上传来的阵阵钝痛,摸着黑把司淮扶了起来,半拖半拽地把他带离了水边,置到了干一些的地方。适应了黑暗后的视线只能依稀看到轮廓,也不知道司淮到底呛了多少水,连呼吸都微弱地几近于无,吾念双手摸到了他胸口的位置,交叠在一起用力压了下去,反复几次才让他将呛进去的水吐了出来,低低地咳了起来。“司淮?司淮……祁舟……”吾念托起他的头让他靠在怀里,一只手不住地轻轻拍着他的脸,急急地叫着他的名字。他知道司淮肯定是为了要帮他才追着去了后山,没想到遭了算计掉进了陷阱里,所以看着他掉下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跟着他一起掉了下来。可是现在怀里躺着的人浑身冷冰冰的,那微弱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被流水的声音掩盖掉,他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没来由地慌张了起来。司淮的意识随着全身的酸痛一起慢慢抽了回来,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黑暗,浑身黏腻着一股腥臭的味道,一缕檀香味藏在拥着他的同样黏腻的怀里,钻进了鼻尖里。“好黑啊……这是哪儿……”他握住在脸上轻拍的那只手,喝了几大口水之后声音嘶哑得厉害,混着模糊的鼻音。“醒了?”吾念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欢喜,心口悬着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问道:“可有哪里伤着了?”哪里伤着了……钝痛的感觉从脚上传来,像什么东西啃噬着筋骨一般,提醒着司淮掉下来之前被捕兽夹夹住了脚,锯齿深深扎进了骨肉里。这身子用久了也有了寻常人的痛觉,可寻常猎户捕兽的夹子不至于有这么深的疼痛感,这从脚踝锥到心底的痛楚,又置在明家的后山,想必是明家埋下的捕妖捕兽的机关暗器。司淮紧紧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吃痛的抽气声,一手攀着吾念的肩膀,一手撑身下的地面,挣扎着坐起身来,探出手去摸了摸受伤的脚。捕兽夹还紧紧地咬在他的脚踝上,尖利的齿在脚脖子上扎穿了几个血窟窿,巨大的合力夹得那只脚快要从伤处断开,没了知觉的脚掌依附在没有断开的“白骨”之下。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吾念,有些庆幸这里光线太暗,不至于让他看见这一幕。“掉下来之前被捕兽夹夹住了,应该是明家用来猎猛兽或是妖物的。”上边应该还涂了药,他掉进水里之后意思立刻就消散了,完全没有挣扎的力气。司淮故意换上了轻松的语气说话,不让他察觉出异样,慢慢将受伤的腿挪到近前,两只手摸到那只捕兽夹,用力将它硬掰了开来,反手朝旁边扔去,浑身卸了力气一般伏在吾念怀里,也不知是疼还是冷,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不碍事……”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伸手在吾念身上摸索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我追着你到后山就没了踪影,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第59章 吾念手下一顿,没有接他的话,司淮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明家是修仙大家,闯进精怪或是山林猛兽的可能本来就不大,若只是为了抓获放个淬了药物的捕兽夹尚能理解,可这底下是挖空了的,一旦踩中了就会陷下去,夹子另一端带着大石头,是下了狠心要往河水里溺死。你说,那女鬼会不会就是特意把我们往这边引的?”确切些说,不是“我们”,而是吾念,那女鬼本来是将他往那边引的。可……到底是为什么?吾念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手下的动作半点没停,扯过那件湿透了的僧袍,在底下撕下了一块布条,凑到火边烘干了水,又晾晾一些,才小心缠着伤口包扎起来。他一直没有接话,司淮便也没有再往下说什么,明家的兵器将他这只腿伤得有些重,正好也借着这功夫闭目养会儿神。从后山掉到了底下的暗河里,那么这里应该是在山体里面,水流又深又急,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司淮掀开眼皮从缝里看了吾念一眼,暗自有些怅然,若他还是三百年前那只龙,若他的真身没有挫骨扬灰,大可以变幻出原形,托着他就出去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吾念背对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青蓝色的焰火落在石堆上,并不依附什么东西燃烧,却带着灼热的温度。“你说你是一个无名散修,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家的修士会有这种凭空生火的本事,无柴无木竟也能燃烧起来,世间若有人能修成,又哪里会是籍籍无名之人?”吾念转过脸来看向他,或许是被他那伤痕累累的后背衬托着,竟显得那张脸无比地苍白,一双眼睛映着火光的颜色,却看得人浑身发冷。他本就不是什么仙家修士,而是修成了人形的龙,自然会这些寻常修士做不到的术法,可这些他也不知道如何告诉吾念。长长叹了一口气,司淮有些无奈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那你为什么帮我?”吾念并不打算放弃这一次的逼问。他们本就不相识,在梅园捉鬼的时候,其他散修都瞧不上他这个和尚,司淮却帮着他一起捉鬼;在凤棉也只能算第二次见面,他不但替他洗清了嫌疑,还要帮他找出当年杀人屠寺的凶手。先前他只当司淮心善,亦或是有什么自己的考量,所以从未深想也从未细问,可今天才发觉,自己连他到底是个什么人都并不知道。“是因为你那故人吗?因为我同他一样是个和尚,所以你站出来帮我?”“我……”司淮想开口辩解,忽然却又说不出什么。他若要说不是,可他确实是因为他是灵隽的转世,才护着他帮着他;可若要说是,这一世的吾念,到底也不完全是三百年前的灵隽。吾念将他脸上的神情尽数看了去,最后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罢了,看来施主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你确实没有害过我。”说罢,他站起身朝司淮走来,不由分说就去解司淮的衣带,将他的湿外衣也脱了下来。司淮有些不明所以,倒也乖乖配合着他将外衣脱下,等到吾念又要来脱他的里衣,才匆匆忙忙按住了他的手,耳根蓦地爬上了一抹红晕,问道:“做什么?”吾念:“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拿去烘干一些,总不能湿淋淋地在这里等人来救。”司淮:“等人来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我们掉下来。”如果真的只是意外,那么明家今天有人到后山就会发现机关被踩了,再发现他们两人不见了,想必就会派人来找。可如果真如他想的一般有意引他到这里来,必然是要无声无息又把那洞口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暗河既然是流动的必然有出口,只是不知道多远才能流到外头去,现在他的脚伤得有些严重,凭吾念一个带着他未必能出去。吾念将将两条裤腿挽起,又脱了鞋子,一边往水边走一边道:“尘一还在连云府呢,他发现我们不见了自然会找的。”凭他一个小孩儿能不能找到便是另一回事了。司淮眼前浮现出小和尚害怕地缩在他后头的模样,也没有点破他的话,问道:“大师可会辟谷?这里的情况没有摸清楚,恐怕一时也出不去,若会辟谷还能挨上几天……”“为何要辟谷?”吾念转过头来,忽而冲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脚边的河流,压低了声音道:“这河里没准有鱼。”“暗河里能有什么鱼?”司淮想起了黏在身上的腥臭味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这河里总有一股腐臭味道,就算有鱼也是不干净的。”“淮公子风雅惯了,这可不是在茶楼酒馆里,河里捉起的鱼,火烤了便能吃,还顾虑什么干净不干……”最后一个“净”字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变成了一个气音。吾念探进水里的脚收了回来,视线定定地望着右边石滩的方向。此处是河流转弯处的弯道,河底的沙石长年累月冲刷堆积到一起,成了一处小河滩堆在崖壁底下。河滩算不上多大,但是吾念此时望着的正好是河流弯过去的另一边,在火光找不到司淮也看不到的方向。“怎么了?”司淮撑着从地面爬起来,一下没掌握好力道又跌了回去。“这里怕是真的不干净。”吾念走过来将他扶起,一手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一手扶上了他的腰际。他的手有些凉,触在不着寸缕的皮肤上,司淮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问道:“你看到什么了?”吾念为了撑起他稍稍弯下了腰身,此时目光正好与他平视,严肃道:“一具尸体。”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求个评论吧,最近好少人理我,我快没有动力了,暴风哭泣ing第40章 饕餮玉印 九河流的弯道口、石滩与山壁夹缝处,一具尸体被凸出来的石头挂住,衣裳勉强能够辨别出是红色的,看起来像具女尸。尸体的上半身在石滩上,下半身却泡在了水里,河水急急冲到石滩上又退走,将那乱糟糟的头发缠作了一团。吾念一手举着简易缠成的火把,一手搀扶着司淮,一步一挪地朝着那边走去,离着尚有十步远,就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浓得让人忍不住干呕起来。腐烂的尸体容易有尸毒,吾念将司淮放在了原地,又折回去从衣服上扯下一块湿布掩住口鼻,才忍着腐臭味慢慢走了过去。“阿弥陀佛。”他低声念了几句经文,又赔礼似的朝着那具尸体拜了拜,才用包着湿布的手抓住尸体的胳膊将她翻过了面来。火把的光不够明敞,司淮一边单腿支着身体的平衡,一边紧紧盯着吾念的动静谨防出现什么变故,不知不觉交握着的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吾念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张脸崩得紧紧的,将尸体从水里拖了上来,又拨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司淮走来。 第61章 “这首曲子是我作的,在淮阴,不过只吹过一次。大师你说,好听么?”他涩然地笑了笑,很快又将那抹笑容藏了起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司淮转头朝吾念看去,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趴着睡着了,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穿好。说了这么多,没听到便算了。司淮长长叹了一口气,俯过身去想替他把衣服穿好,手不经意碰到了他的皮肤,竟然滚烫得厉害。“吾念?吾念……”司淮挪到他跟前,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脸。方才看着他脸红还以为是火光的原因,这会儿摸着他的脸才发现是他在发热。他被吾念抱过来之后就一直僵坐在一旁看着他烘衣服,也不知道这和尚到底不声不响地烧了多久了。“吾念……吾念……”司淮连着唤了几声得不到半点回应,不由得更加着急。眼下是没有办法出去了,这里也寻不到草药,总不能由着他这样烧下去。司淮的手停在他透着几分苍白的脸上,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右手轻轻抬了起来,慢慢凝起了淡青色的灵光。渡一些修为给他,想必就能撑过去了。指尖慢慢落到了吾念的额头上,司淮顿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来,慢慢俯下身去,贴上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将修为从嘴里渡了过去。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真的是穷尽了我的毕生之力在写互动了哈哈哈哈,求夸!!!(ps:晋江新增加一键感谢投雷和营养液的功能,之前投的我没有一个个打出来感谢,以后每天更新的时候会一键感谢灌溉和投雷的小朋友~)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oud-y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第41章 饕餮玉印 十司淮掉进了一个许久不曾做过的梦里。梦里的他孤零零一个人,从水里上了岸,一路穿过热闹的人群,踩着雨后泥泞的路上了山,山中有一座香烟缭绕的古寺,回旋着傍晚敲响的低哑钟声。身边有许多香客和小沙弥往来,他想张口询问却发不出声音,那些人似乎也看不见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了一条莲花遍开的路。他顺着这条路走进了塔林,四周静谧,一座座的浮屠塔像静坐的菩萨,在他耳边低声念着经文,然后在眼前一点点碎裂坍塌,隐进了无边的黑暗里。黑暗尽头是他曾见过的两条路,一条往上,开满白色的曼陀罗华,一条往下,开满红色的曼殊沙华。他还是选了那条红色的路,只是路的尽头没有那个人,花瓣被风卷到空中燃成了焰火,他被困在火海里逃不得也喊不得,在烈焰快要把他吞噬的时候,又掉进了水里,冰冷的江水裹住了全身,五脏六腑都打着寒战。这个本该醒来的梦却没有结束,他从水里上了岸,又重复着原来的事情,直到漫天的花瓣变成烈焰将身体灼化,又重新落回了水中,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直到一双厚实温暖的手,在他从烈焰跌入水底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将他从昏昏沉沉的梦里拉回了现实。“司淮……司淮?醒了吗?”“唔……”司淮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吾念伸手在他脸上拍着。吾念凑得很近,近得在这弥漫着腥臭气息的地下暗河边也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只是那眉目虚虚实实地在他眼前叠成了几道幻影。他明明记得是吾念烧得厉害,他在给吾念渡修为来着,没想到居然昏昏沉沉睡过去了,陷在梦境里面醒不过来。也不知道这个循环了许多次的梦到底做了多久,他动了动身子发现没什么力气,全身都轻飘飘晕乎乎的,像躺在云团上一般,不由得又有些好笑,连肉身都算不上的身体没想到居然还会娇气地生病。“我怎么睡过去了……”他抓着吾念的手臂撑着起身,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不等吾念回答,一直白皙细嫩的手递了只羊皮水壶到他跟前,一身红衣的盛兰初蹲到了他和吾念边上,下巴一扬眉头一挑,道:“先喝口水吧,祁舟兄?”“多谢。”司淮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趁着擦嘴的功夫往她身后望了一眼,道:“看来是救兵来了?”她身后跟了几个盛家的弟子和两个带路的明家弟子,正拉着两条小竹筏往河滩上靠,在一众盛家弟子和明家弟子里,东阳彦一身水蓝色服饰,有些无措地左右挪着位置,倒是有些惹眼。盛兰初循着司淮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原本笑着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斥道:“东阳彦你是没长腿还是没长脑子?不知道站开些吗?让你在上边凉快着非要跟下来,净碍事!”“我还不是怕某人应付不过来。”东阳彦哼哼两声,倒是没有像以往一般讥语相向,往旁边站开了些。两名盛家弟子抬着盖了白布的担子往后边的竹筏走去,白布底下露出一角没盖住的红衣裙。浓烈的腐臭味传来,盛兰初赶紧捂住了口鼻,有些愤懑地看向吾念,道:“都不知道在这泡了多久了,脸都认不出来,由她在这儿沉着算了,还费事抬出去。”“阿弥陀佛。”吾念轻声念了句佛号,谦和道:“出家人慈悲济世,贫僧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她,自然是要将她带出去入土为安的,若任她在这洞穴里不见天日,化作害人的厉鬼,岂非过失。”司淮静静看着吾念,心知这只是他应付盛少宗主的说辞。这姑娘的魂魄早就化成了厉鬼,又在梅园行凶被打得魂飞魄散,剩下一具腐烂的躯壳,入不入土也没什么了。“罢了罢了!我只管帮你抬出去,可别指望我帮你挖坑埋尸,千里迢迢跑到信陵椅子都没挨着,先来沾一身晦气。”盛兰初摆了摆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来,又递了一只手过来,问道:“祁舟兄可能站得起来?”“小伤而已。”司淮扯着嘴角笑了笑,一手攀着吾念的手臂,另一只手正要去抓盛兰初的手借力起身,没想到身体忽然一轻,吾念已经稳稳当当又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司淮嘴角的笑容僵住,张着嘴呆了呆。他怎么的也是一个大男人,先前一次没有人看见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多弟子看着,且不说浑身不自在,要是被人拿出去说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流言碎语有多厉害,他是曾经见识过的。司淮拍了拍吾念的手臂,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话到了嘴边还没出口,盛兰初招呼弟子上竹筏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把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末了,盛大小姐先他们一步跳上来竹筏,帮着吾念扶他在竹筏上坐下,道:“还是大师行事干脆,等你慢慢磨蹭过来多耽误工夫。”司淮:“……” 第63章 小声bb:今天是植树节,我能不能求个营养液,增加一点文章积分(对手指)第42章 饕餮玉印 十一百家宴散席的时候已近子时,各家修士拜谢过主人家之后,三三两两结着伴往休息的客舍走。初一的月亮是明的,皎皎的白光照在屋檐和庭院上,又被凉风一吹,便染上了冬日的寒冷。吾念本来是到明宗主的院子里等他回来,没想到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又不好贸然到屋里去等,便请院子里的仆侍去取了火炉,在院子里坐着烹起了茶。炉子里的水滚了三滚,外边才传来说话声,吾念慢悠悠地用长木勺搅动着炉子里的茶水,抬头朝院门望去,正好看见明峤一身霜寒气往里面走,旁边跟着钟家的宗主钟洵。明峤看见他似乎有些意外,低低“咦”了一声,转过身去同钟洵说了几句什么,把跟来的钟宗主又送走了,才迈着步子朝吾念走来。“烧水煮茶这种事吩咐仆侍去做就是了,大冷天的大师怎么不到屋里坐着?”“阿弥陀佛。”吾念将盛出来的一盏茶递到明峤跟前,客气道:“贫僧是宗主请来连云府做客的,主人不在,自然也不好进屋里等候。”“大师客气了。”明峤笑了笑,将茶盏捧在手里温了温冰凉的手,却并没有喝,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师深夜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事?”吾念盯着他手里的杯子看了一会儿,又为自己盛了一盏,喝下去暖了暖被夜风吹得透寒的身子,才轻声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明峤,平淡地开口问道:“今日我们从暗河带出来一具女尸,这事明宗主想必听说了吧?”明峤点了点头,颇有几分可惜地也跟着叹了一声。“听说了。明家弟子门生众多,家仆侍女也不在少数,少了一个也没有发现,这才让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着,多亏了大师将她的尸体带出来。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过两日仙门的人都走了,就将她入土。听说大师和那位司公子都受了伤,近几日便在连云府将养将养。”吾念默了一会儿,才将执着的茶盏放到石桌上,碰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看着明峤虚虚假笑着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明宗主当真不认识那位姑娘?”“大师这话说得奇怪,连云府上下这么多人,有些天天见到的弟子都未必能叫上来名字,何况是一个低着头伺候的女侍?”吾念早就料好了他不会干脆承认,指尖旋着盛着半盏茶的杯子,继续说道:“明宗主说她是失足掉下去的,可明家的弟子、仆侍都有统一的服饰,偏偏这个失足掉进暗河里不见天日的侍女,却穿着一身红衣。”若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的红衣红鞋,死后极有可能会招来极大的怨气化成厉鬼。譬如这一位。明峤抬眼看了看吾念,又低下头去盯着杯子里旋着的茶叶子,并不接话。吾念:“这位姑娘的鬼魂成了一只凶残的厉鬼,竟从信陵城跑到了千里之外的桐庐小镇去。若是孤魂野鬼要害人,不会放着沿路这么多的人不害,奔着那位梅小姐和她的郎君去,这件事,想必和明宗主有关吧?”“都说出家人不妄语,大师你可不能信口胡说。”明峤平淡地接过了他的话,听笑话似的连着大笑了几声,道:“修仙之人捉鬼除妖,又怎么会纵鬼伤人?你也说了,那地方离着信陵有千里远,我也不认识什么姓梅的小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害她?”“自然是为了得到你要的东西。”吾念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撑着桌子俯过了身去,将声调压低了几分。“梅小姐附身的画卷、林先生画梦夺寿的笔,最后都幻化成了一块碎玉石,明宗主要的就是这两块玉石,所以才一而再地要将贫僧请上连云府。”明峤始终浮在脸上的笑终于收了起来,茶盏捧在手里有些凉,他将茶水泼到了旁边的花木上,执起木勺重新添茶。吾念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止下来的打算,仍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林先生曾经说过,有一个人让他为一个书生和梅小姐画梦,因为那书生祖上传下一副空白画卷,只有真心所画之物才会留在卷上。贫僧猜想,和书生做同一场梦的女子是谁其实无所谓,只是因为林小姐生得秀丽所以才选了她,书生若真心爱上了她,必然会为她作这副永远不会褪去的画,明宗主要的,便是这幅画。”“只是宗主没有料到梅老爷会出手阻止他们在一起,甚至为了梅家的声誉不惜残害亲生女儿。明宗主尚未想办法将画卷取走,梅小姐便为了杨公子的性命闭紧了房门,连带那幅画也关在了闺房里。于是宗主便放了只厉鬼过去,让人误以为梅园闹的其实是梅小姐的鬼魂,好趁着房门打开的时候将画卷抢走。”夜里起的风吹响了庭院内的绿柏,明峤呷了一口热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林先生夺人阳寿的事和宗主其实没什么干系,宗主派弟子去杀一个文弱的教书先生,一来是为掩盖你曾让他为梅家小姐和杨公子画梦的事,二来是为了他手上的那支笔。”吾念一边平静地说着这番话,一边为自己续上杯里的热茶,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明峤脸上,将他的神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末了,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赭红色的粗布里包着两枚小小的十字花镖,一新一旧,都沾了暗红色的血迹。明峤眉头一动,终于开声问道:“这是?”“此物是在追杀林先生的人的尸体附近找到的,不知明宗主可认得?”“不认得。”明峤摇了摇头,否认得干脆。“宗主并未仔细看过就说不认得,方才你也说不认识那位死后化作怨鬼的姑娘。”“大师若是不信,尽管在我明家弟子身上搜。仙门中各家各派的兵器暗器都有自家的标记在上边,大师既然不能确定,便说明这上边没有标记,没有标记的东西怎么能让我认?”明峤说话的语气冷了下来,好在并未发火,冷静地分析道:“再说,死的是我明家派去的人,既然是在尸体附近找到的,又怎么会是明家的暗器?难不成是他们拿着暗器自杀?”“这……”吾念怔了一下,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这暗器出现在那里,总该和那些追杀的人有些关系,找到追杀林先生的人便能问出线索,如今看来也未必。既然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用暗器自杀,那便很可能是当时还有别人出现在那里。而会在那个时候去找林先生,还有能耐杀了明家弟子的人,或许……便是那位需要阳寿的孟城主。明峤知道他在思索自己的话,并不打算为这不认识的暗器多做辩解,反而回答起了前边的话。“大师所说不错,让他们入梦,确实是我让那位林先生做的,我要的也确实是那副落了画的画卷和那支笔,也就是现下大师手里的两块碎玉。”吾念没想到他会突然承认得这么干脆,不等他往下说,便冷着脸问道:“所以便又寻了一只女鬼,将我们从李家村引到了这里,又引我们到后山陷阱处?李家村的那些孩子和你有关?”“什么女鬼?什么孩子?”明峤有些莫名其妙,道:“我是要那两块碎玉,可我也是有原因的,我原本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将大师请到连云府也只是想和你说明原委,请你将碎玉交给我。”“前几日李家村丢了两个孩子,我们去到的时候又遇到一个孩子遭厉鬼毒手,这厉鬼将我们从李家村引来了信陵,那日夜里又引着贫僧到了后山……”“等会!大师觉得这是我做的?”明峤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明峤行事一向端正,梅园的事是我作的,那只鬼也是我放的,追杀的人也是我派去的,可这只鬼、那些孩子、还有你这不知来历的暗器,我一概不知。”“现如今除了玄清道观并没有几家对鬼道有钻研,明宗主既弄出了一只听话的厉鬼,这第二只要说不是……” 第65章 “嗯……还有吗?”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吾念身上不肯离去,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嗯?没有了吧……”吾念皱起了眉头,仿佛真的是在细想,然而不等他想出些什么东西,院子外面便传来了闹哄哄的争吵声。小和尚的声音夹在了几声骂声里,似乎是和什么人起了争执。吾念回头叮嘱了两声“好好休息”,便急匆匆地起身出去外面看情况,司淮趁着开门的时候探头望了一眼,见盛锦承也在院子里挨着骂,便又把吾念的叮嘱忘到了脑后,爬下床一瘸一拐地跟过去。盛家的弟子安置在别的院落,盛锦承到秋风院来,手里还拎着个黑色食盒,想必是要来看望司淮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竟和别家的弟子起了争执,两伙人吵了起来。拦住他去路的是谢家宗主的小儿子,和盛锦承差不多年岁,体格倒是比他健壮一些,领着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小门生把路拦地严严实实,抱着胸昂着头一副高傲模样。“施主是嘴里生疮了吗?话说得这样难听?”小和尚挡在盛锦承跟前,也不知道到底在吵些什么,一张脸气得圆鼓鼓的。吾念没有走上前去,司淮便也在他旁边停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小朋友吵嘴。“小和尚吵架还是挺利索的,遇到活人总算是不怕了。”“你怎么跟出来了?”吾念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粗气,也没有动手撵他回去。那边争吵的几人没有发现旁边有人,只见谢宗主的儿子冷冷哼了两声,一群门生便跟着大笑了起来。“怎么?我有说错吗?”谢小公子睨了他们一眼,眼睛高高地望向了别处,道:“既不能修习术法,那算什么仙门中人?又有什么脸面来这连云府的百家宴?就靠盛家的这个名头吗?盛家下一任由女子当家,女子迟早是要嫁的,到时候整个盛家都是别人家的,仙门百家还有谁认得你盛公子?”“你……”尘一捋起衣袖就要上前,被盛锦承一把拉住,只得愤愤道:“施主说话的口气这么大,你们家不还得向盛家低头吗?施主该不会是昨日吃了盛少宗主的憋,今日才来拦着盛公子出气的吧?”“胡说!我吃盛兰初什么憋?我不过是不和女子一般计较!”“你那是计较不过!”尘一被盛锦承拉得往后退了一步,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才作罢。司淮撞了撞吾念的肩膀,低声问他:“你不去拦着你家那个冲活人耍横的小和尚?”“不用。”吾念神色淡淡地朝另一边指了指。只见东阳少宗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房门口,黑着一张脸盯着谢家小公子,片刻之后,几名东阳家的弟子围了从房里出来,大步朝他们围了过去。尘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谢家公子被请走,才发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自家师叔,闷闷哼了两声。不等他说话,一名明家弟子从他身边跑过,径直来到了吾念和司淮跟前,行了个礼,道:“宗主让我告知二位尊客,今夜在倚渊阁备下了饭席,请二位前去享用。”/明峤请他们两人去倚渊阁吃饭的说辞,是昨夜的百家宴他们没有到席上去,所以今晚备了一桌小酒席慰劳远道而来的客人。倚渊阁顾名思义就是倚在悬崖边上的楼阁,隔着一道围栏,底下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但也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远远地能看尽整个信陵城。这顿晚宴并不是为吾念二人设下,他们跟着明家仆侍上了楼,便看见明宗主已经在主位上落了坐,同桌的还有五人——钟家宗主钟洵、东阳家宗主父子、盛家少宗主盛兰初,和有过一面之缘的信陵城主孟平杉。百家宴后的第二日还有很多门派家族留在连云府中,明宗主单独请了另外三家吃饭,又捎上毫不相干的信陵城主和两个外人,实在说不清是什么道理。明峤见他们两人上来,赶紧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命仆侍奉上了两幅新碗筷,碗筷渡了一层金,倒是和连云府的严谨气派十分相符。侍女端着酒壶沿桌转了一圈为客人添酒,等她退了下去,明峤才举起酒盏,朝众人隔空虚敬了一下。“我这位表兄平日公务繁忙,请都请不来一趟,正好今日过来了,便在倚渊阁设下小宴,一同将几位请过来。一来,这几日怠慢了我请来的客人,权作赔礼;二来,先前因我未查实便带人上盛家责讨伤了几家和气,也算作赔罪。”给盛家赔罪才算是大事,虽然盛家后来也一同去了大荒山,但这仙门百家宴盛宗主却没有出面,想来还是记着的。几道目光一起落在盛兰初身上,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才端起酒盏回敬了一下,虚虚地假笑了,一下仰头一口喝尽了。这道嫌隙既然已经生了,肯定是没有办法一杯酒化解了去,可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和气还是要装出来的。她将来是要接管盛家的,既然人家已经先给了台阶,她也不能将鼻孔朝到天上去。明峤见她饮尽,笑着赞了一声,也一口干了杯里的酒,趁着侍女倒酒的功夫,转头朝吾念问道:“听说大师是吃酒肉的,今晚的菜可合口味?若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伙房去做。”“阿弥陀佛,明宗主客气了。”“合心意便好。”明峤客气地点了两下头,复又端起了满上的酒,与身旁的孟平杉交谈了起来。满桌的美味珍馐,一桌人吃得却有些意兴阑珊,有一下没一下地夹几筷子,偶尔和旁边的人客气两句。司淮拿着小酒杯轻轻碰了下吾念的杯子,借机凑过去了一下,低声问道:“这明宗主是想做什么?叫了一桌人过来吃饭,又只顾着和孟城主说话。”吾念抬眼撇了一眼拉着孟平杉说得起兴的明峤,摇了摇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尽了。侍酒的侍女已经退了下去,吾念拿过酒壶斟满了自己的杯子,正要去给司淮的杯子也满上,就听见“砰”地一声响,孟城主整个人已经喝醉了似的趴到了桌子上。开席不过一盏茶功夫,酒水才进了三四杯,也不是什么烈酒,哪有那么容易就醉了?众人一时弄不清状况,齐齐看向了明峤。“我给他下药了。”明宗主并不掩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抱手施了一礼,道:“明峤想请诸位跟我去见一个人。”盛兰初不作掩饰地冷笑一声,问出了众人未说出口的话,“要去见什么人,值得明宗主兜个圈子摆了这么一桌,又给自己的兄弟下药?”“自然是见一个有他在便见不到的人。”明峤脱下了身上的大裘披到孟平杉身上,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问道:“十几年前,我这位兄长身边有一位谋士,唤作傅鸣遥,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盛兰初:“我们几家都鲜少与官家往来,哪里知道信陵城主身边曾跟了什么人,还是十几年前的。”明峤:“盛少宗主稍安勿躁,我今日要说的事情与近日仙门的大事有关。只是空口无凭你们也不会信,这才强留你们在连云府多呆几日,等我这位兄长过来吃这顿饭,才能见到那个人。”仙门最近的大事,指的必然是大荒山的龙坑。 第67章 明峤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逡巡了过去,缓缓道:“说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明家虽然脱离了红尘俗世一心修行,可和朝廷那边还着关联,这一辈更是担负着看守大荒山结界的重任。大荒山怨煞之气浓重,厉鬼妖魔不计其数,可只要古结界不破,倒也没什么大事,明家在大荒山设了几个看守寮,每年轮番派弟子过去夙守,一直没出过什么事,直到两年前忽然有弟子回来禀报,说大荒山附近多了一道异样的气息。明峤当时亲自到大荒山去查看过,可探不出来那道气息到底是什么,大荒山没有因此而混乱,便先压了下来没有声张。后来他四处查探才得到了消息,说三百年前杀人犯事的那条妖龙死后不久,曾落了一缕碎魂在大荒山附近,当时的仙门修士在大荒山受了整整三年都没有什么动静,才当他是死透了。一派胡言!司淮在心里暗暗问候了一遍明家的祖宗,低下去的眼眸里不知不觉浮起了一圈淡青色,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果真是他?”钟洵打断了他的话,厉声责问道:“这么大的事你知道了以后为什么不说?”明峤:“当初一念之差。我以为不过一道气息,都死了三百年了能成什么气候,便想着自己寻求解决之法。”“胡闹!”东阳老宗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三百年前,仙门百家一同围剿那妖龙,都被他屠杀在明华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若真是他要复生,你一个人能有什么解决之法?!”明峤被斥了也不恼怒,反倒笑了起来,道:“自然是有的,当年那妖龙如何死的,诸位宗主想必也是知道的。”“碧玦禅杖?”司淮目光一凛,忽然抬头看向他。“不错。”明峤点了下头,这件事众多仙门史册都有记载,他并不好奇一个散修会知道。“当年那位圣禅法师殒身之后,碧玦禅杖便没有了下落。我也是打探了许久才得到消息,说当年圣禅法师将禅杖中凝了修为的玉玦取了出来,分作四块碎玉石,玉石化作不同的物什,落到了不同的地方。”而他则费尽心力,去寻找那四件玉玦所化之物。“这件事仙门中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史书典籍也没有记载,你是从哪里探听到的?又是从哪里打听到妖龙的一缕魂魄落在了大荒山附近?”“这便是我今日带你们来见鸣遥兄的原因,鸣遥兄原是天玑门掌门真人的关门弟子,天玑门培养治世能人,他是因为心怀天下黎民才入世下山。”明峤伸手将傅鸣遥的手从锦裘里拉了出来,小心翼翼捧在了手掌上,手指轻轻拂过他手上雕着瑞兽纹的白玉扳指。“天玑门有一处放了许多旧卷藏书的密室,鸣遥兄曾在密室的藏书里,看过当年关于妖龙、圣禅法师以及碧玦禅杖的记载。碧玦禅杖碎玉所化之物,有一件唤作饕餮玉印,落在鸣遥兄手上。”他的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的目光便齐齐从他身上移到了傅鸣遥身上。圣禅法师是数百年来仙门佛门中,最接近功德圆满的人,凝了他的修为的碧玦禅杖的威力,是他们这些后来者都不能及的。只是万万想不到,其中一块碎玉所化之物,竟然在他的身上。“这……”钟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事情仙门百家都不知道,就凭天玑门密室里的藏书,又怎么能证明是真的?”“因为……”一直不曾出声的傅鸣遥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一旦不留神仿佛就会被风吹散。“因为,天玑门脱身于三百年前的护国寺。”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主角戏份不多的一章,司小淮窜出来给大家卖个萌好了嘿嘿嘿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萌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第45章 饕餮玉印 十四三百年前的护国寺是皇家寺院,祭祀祈天、国祚大礼都是在那里举行,更是专门辟出了一座塔楼存放皇家卷宗。当初佛门渐渐没落,和尚们纷纷还俗,短短几十年,寺庙一座接一座地废弃,连护国寺也不能幸免。为了保护寺内的卷宗秘录,护国寺的住持将看守塔楼的一宗弟子从护国寺的名册除了出去,带着几大车的书册离寺还俗,寻山建派,成了后来的天玑门。天玑门广纳天下有才之士为弟子门生,若是有治世之才,便会允他们下山入世,出将拜相,匡扶苍生世道,不论在仙门还是在俗世都有不错的名声,三百年累下来成了仙门大派,早已没有谁知道它的前身。更没有人知道,天玑门内藏着关于碧玦禅杖的密卷。密卷记载,当年妖龙殒身明华寺的时候,通身燃起了红莲业火,在元神快要燃尽的时候,灵隽法师扑进了业火之中,这才强留了一缕残魂在世间,落到了大荒山附近,令得当年的仙家修士们惶恐不安地在那附近守了三年。虽然留了一缕残碎的魂魄,可灵隽法师却并没有做什么招魂凝魄的事情,只是将烧毁的明华寺重新整饬过后,便离开了淮阴,不知去向。后来,听闻灵隽法师为那妖龙修了一座衣冠坟冢,众修士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觉得那妖龙已经死透了,可仍是不敢放松警惕,在大荒山兢兢业业地守着,直到确认那残留的碎魂没了气息,才算安了心。仙门修士从大荒山撤走的时候,销声匿迹了三年的灵隽法师披着紫袈裟入了皇宫觐见康佑皇帝,手上没有持着碧玦禅杖,却捧了一个紫檀木制成的盒子。盒子里,装了三件东西。一件唤作千秋卷,是一张四十寸长、二十七寸宽的空白画卷,画卷两端是檀木画轴,刻上了佛家梵文又用金漆描了一遍。一件唤作如意笔,长约八寸,通体是淡淡的玉色,轻巧雅致,末端同样刻上了细小的经文,点以银漆。一件唤作饕餮印,是一枚两寸高的方体印玺,似是由白玉所制,底下刻着饕餮兽纹,上方卧着一只同样的饕餮玉雕。玉印的四周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饕餮兽的下方踩着一个大大的“卍”字,描了一层红色的朱砂。千秋卷只有作画之人真心所画之物,才能现于纸上,画花花开不败,画山山树永青,除非画者心意改变,否则画里画外都用不消逝,寓意永恒。如意笔能探出人内心最渴望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为抱憾者挥一笔春秋梦,在梦里圆一生念想,寓意圆满。饕餮印面上刻的经文最多,威力也最大,能够召唤附近的鬼魂精怪,敌人越多召来的鬼怪也越多越厉害,纵一人也可抵挡千军万马,这是灵隽法师为皇家练出的法器,寓意守护。这三件东西,都是碧玦禅杖内的玉玦所化。据说是灵隽法师将玉玦从禅杖内取了出来,分成了大小不均的四块,化作了四件东西。至于第四件,书籍没有记载,便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再后来,圣禅法师从皇宫离开后,便自绝在了妖龙的坟冢前。说坟冢前也并不正确,后来有人去过那里却并没有看见灵隽法师的尸体,据说是走进了墓穴之内。 第69章 他曾经和灵隽说过一句话——若我们只是普通人多好,在这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百年后变成两堆白骨一起埋进坟墓里。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关于前面一些事情的解释,修改了好多遍,希望大家有耐心看下去(>.<)第46章 饕餮玉印 十五明峤几人接着原先的话头简单商讨了几句接下来的打算,事情尚未有足够的把握之前不好惊动整个仙门,是以几家商定好了先一起去恩华山的坟冢探个究竟。司淮听着他们要去掘自己的坟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即便那座坟冢里只埋了他的衣冠。好在他们只是大致定下了,并没有往下细说。冷雨下了大半夜终于小了下来,牛毛一般斜着往下落,四周防风的纱账也早就湿了大半,湿淋淋地垂着。明峤站起身来,弯身朝几位宗主拜了一下,神色严肃道:“我请吾念大师前来,除了跟他讨那两块碎玉之外,另有一事相求。城主府的人已经去了连云府,想必我那位表兄也快回来了,诸位可否到外边替我守一守?”他转头看了一眼躺椅上模样安详的傅鸣遥,显然所求之事和他有关。吾念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见众位宗主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只得念了声佛号,表明自己赞同。“我留在这里。”司淮脚步未动,俨然不是商量的语气。众人见吾念没有回绝,便当他是默认,对明峤点头致意了一下,便掀开珠帘,顺着进来的长廊往外走。直到他们的身影在长廊走消失,明峤才收回了目光,俯下身替傅鸣遥掖好滑落的锦裘。许是在这亭子里吹了一晚上的风,傅鸣遥的脸色比先前更苍白,连本该红润的嘴唇也没有了血色。“鸣遥兄答应过我,只要我拿到了千秋卷和如意笔,就会把饕餮印给我,我也答应了他一个要求——”明峤转身看向吾念,面容平静道:“用如意笔替他画一场梦,结束他痛苦不堪的残生。”吾念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虽然不知道傅鸣遥为什么会被孟城主困在这里,但傅鸣遥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生气,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更像是他等待着的解脱。“我不能言而无信,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再这样苟活……”明峤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继续道:“卷宗记载,若这几件宝物的持有者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将其损毁,便能重新化成玉玦的碎玉。那日我本以为可以拿到如意笔,可没想到林应竟然用它为自己解脱,如意笔落到了你手中……”“阿弥陀佛。”吾念捻着手里的念珠,道:“明宗主的意思,是让贫僧来做这件事?出家人不杀生,贫僧虽不忍看到傅施主受苦,却不能做这种杀人害命的事。”“你不是在杀人害命,你是在替他解脱。”明峤急忙分辨,“如意笔原本的一大功用便是为受苦痛折磨的老病着解脱,大师此举也是救人于苦难之中。”“明宗主既然同贫僧说明了原委,这两块碎玉自然是要交给仙门的,明宗主自己做这件事也是一样,和尚我不敢违反佛门戒律。”“这件事怕是非大师不可。”明峤露出了无奈的神色,苦笑了一下。“大师仔细想想,千秋卷和如意笔化作碎玉之后都是落到了大师手上,哪里会这么凑巧?圣禅法师的东西自然是佛家圣物,想必因为大师是佛门弟子,所以才会到了落到大师手中。若寻回来的是如意笔我自然知道如何用,可如意笔已经变成了碎玉……”司淮看着吾念渐渐沉下来的脸色,开声打断他,“左右是不想活了,怎么死不是死,何必非要死在美梦里?”“正是因为现实里太过悲惨,才希望在梦境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傅鸣遥轻声笑了笑,露出了一丝苦涩。“这是我和平杉的一段孽缘,若我当年没有回来,便不会活得像今天这般生不如此,更不会为了吊着这口气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司淮回头和吾念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明峤,三人都没有出声,等着傅鸣遥继续往下说。傅鸣遥却忽然咳嗽了起来,不能动弹的手脚轻轻抽搐了几下,明峤赶紧上前将他略略扶起了一些,渡了些修为到他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直到咳嗽声停了下来,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躺椅上的人仿佛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又被拽了回来一般,脸上苍白得透出一种迟暮者垂死的气息。他张了张嘴,发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得闭紧了双目,似乎在蓄着力气,过了才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发出微弱飘忽的、断断续续的沙哑话语。“修习之人会……会一种叫‘探梦’的本事……不知大师可会?”他虚弱地笑了一下,吃力地抬起了头,努力寻找着吾念的方向,空洞洞的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到了司淮身上。也不知是什么在作祟,吾念还没有接话,司淮便抢在他前面出了声,道:“我会。”傅鸣遥愣了一下,也不知有没有想起来说话的人是谁,只是依旧牵着嘴角,挂上那副惨白苦涩的笑容。“无妨……”他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忍耐着袭上头的眩晕,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道:“恕在下实在没有力气……说下去……两位可入我梦来……在我梦中探看……看前因后果……若大师看完仍是不愿为我圆一场梦,也无妨……反正也没有剩下多少时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俨然已经没有了再多说一个字的力气。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吾念,只当没看见他眼底犹豫的神色,扬手在傅鸣遥眼前拂了一下,便让他睡过去,只是眉头紧紧地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宁。明峤是见多识广的仙门宗主,司淮也不顾忌他,手腕翻转了两下就将骨笛从袖子里转到了手尖上,抬脚勾过一张椅子在傅鸣遥边上坐下。“祁舟!”吾念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伸手抓住了他要举笛的手腕。吾念从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字,司淮怔了怔神,反握住吾念的手拉着他在对面坐下,轻叹了一声,道:“大师入梦看过再决定也不迟。”司淮的目光太过真切,藏着一些旁人都看不懂的情绪,吾念也从没有看过他这般认真的模样,转头又看了看沉睡的傅鸣遥,才终于点下了头。“明宗主,不可让旁人打扰我们。”司淮抬头看向明峤,见他点头应下,才拉起吾念的手覆到了傅鸣遥的手背上,转而将骨笛递到了唇边,低低吹了起来。雨势渐渐地又大了起来,断线的珍珠似的不断落在八角亭的檐瓦上,又顺着檐角落到地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将那一段低沉的低声盖在了夜幕底下。/傅鸣遥的这一场梦,从他离开天玑门开始梦起。他是天玑门这一辈里最负治世才华的弟子,天玑门掌门送他离开之前,将饕餮印交到了他手上,叮嘱他如若遇上大劫,可用饕餮印护皇家宗室的安宁。天玑门虽培养贤才让他们入世为官,却并没有举荐他们做官的途道,傅鸣遥虽然带着饕餮印下山,也只能自己寻找出路。于是,他去了当时仍是边陲小城的信陵,做了信陵城主的谋士。原先的信陵城主是一个窝囊胆小、只知道贪图享乐的懦弱之辈,傅鸣遥本替他坐好的退敌的谋算,想助他立下大功,好得到举荐入朝做官,没想到那个窝囊城主居然在敌军袭来的时候拖家带口弃城而逃,在出逃当夜被孟平杉一刀斩杀。他和孟平杉第一次见面,便是城主倒下的时候,他站在城主的身后,对上孟平杉的视线。当时的孟平杉只看了他一眼,便拖着带血的刀转身离去,傅鸣遥喊住了他,道:“你可愿做信陵城主,夙守边陲?” 第71章 因着这是在梦境里,所以即便梦里的傅鸣遥已经昏睡了过去,也能看到孟平杉在做什么。傅鸣遥当初和他说起饕餮印的时候,顺带也提到了一件叫如意笔的东西,他这些天一直没有来看傅鸣遥,便是差人去寻找如意笔的下落,又亲自去跑了一趟,才得到了十几年的阳寿,续到了傅鸣遥身上。孟平杉满心欢喜地等着傅鸣遥醒来,以为这偷来的十数年也够他们厮守,没想到傅鸣遥醒来之后起了疑心,知道是他用如意笔替自己续阳寿,更是大发雷霆,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傅鸣遥的性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是用饕餮印召唤鬼怪的反噬仍旧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浑身上下几乎没有没有不疼的地方,连呼出一口气都是痛的。他本想抱一丝希望回天玑门秉明师尊,寻找解决的办法,可孟平杉担心他只是找了个理由诓骗自己,以为他走了便不会回来,于是将他软禁在了小院里,在院子外头栽了一片梅林,林子里藏下了机关暗器,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孟平杉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傅鸣遥,只是每天不管多忙,都会抽出空闲去见傅鸣遥。傅鸣遥见离开无望,也不再做什么打算,每日不言不语地,打算在院子里度过残生。约莫过了两年时间,傅鸣遥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双腿瘫痪了站不起来,只能整日躺在床上,或是由孟平杉抱着到院子里晒太阳。傅鸣遥看着那个悉心照顾自己的男人,心中生起了悔恨,恨自己当初把如意笔的事告诉了他,恨自己当年走了又回来,恨自己明明被他当囚犯似的关了起来却又贪恋他的温柔。于是有一日,趁着孟平杉不在的时候,他便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自杀了。只是他自杀的力道不太够,没能一刀了断自己,硬是吊了一口气,拖到了孟平杉第二次为自己续上阳寿。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傅鸣遥一想到自己是因为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才能活着,便觉得无比后悔无比可怖,千方百计趁着孟平杉不留意的时候自杀,可是孟平杉在四周放了很多人,他一次次地没能死干脆,孟平杉便一次次地杀人为他续命。不知道到底是第几次从黄泉路上被人拽了回来,傅鸣遥一睁眼,就看到孟平杉坐在他边上,握着他的一只手,笑着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但是你要知道,你想自杀,只会有更多人为你送命。”傅鸣遥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害怕,他看不清楚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能够心狠手辣沾着满手鲜血的人。他害怕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想解脱而丧命,所以再也没有做过自杀的事情,也再没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因为那日醒来之后,他的双手也没有了知觉,只能像个活死人一般在床上喘着气。如意笔夺来的阳寿不会原原本本续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头一回续阳寿能续一半,往后每一回,都会越续越少。傅鸣遥身上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回寿命,就算是二十年的阳寿放在他身上怕是也只能撑几个月,孟平杉一意孤行得不肯放他去死,只能威胁林应替他寻阳寿,吊着他的性命,一拖便是十几年。/“阿弥陀佛。”吾念轻轻念了声佛号,闭上了眼睛。司淮转头看了他一眼,往前挥出一道灵光,止住了往下变换的梦境。所谓探梦,便是施法者将熟睡之人心里最深处的东西以梦的形式唤醒,再以意念的方式进入梦境里,像个透明人一般窥探完整个梦境。傅鸣遥的这场梦,不需要再往后看,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他一直活着,饕餮印的反噬就会变本加厉地落到他身上,瘫痪了手脚之后,再后来就瞎了眼睛,说不定再过些时候耳朵也听不见了,嘴巴也说不了了,直到加在他身上的阳寿再也续不上去,才能咽下吊了十几年的那口气。所以明峤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种得到解脱的希望,他告诉明峤这些东西,想让他为自己画一场圆满的美梦,摆脱这些年的痛苦安然死去。只是明峤没有拿到千秋卷,也没有拿到如意笔,所以傅鸣遥才答应明峤替他证实那番话,好让他把这个能替他完成心愿的人带过来。梦境里的一切都是虚的,司淮碰不到吾念,只得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道:“看也看过了,确实是一段沾满了无辜性命的孽缘。这件事错本不在傅鸣遥,他也没几日可活了,要不要替他安然解脱,全凭你的意思。”吾念还在低声念着经文,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司淮。他的袖子里飞出来一块玉玦碎片,飘飘浮浮地落到半空中,迸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刹那间将眼前的画面变作了一片苍茫的白色。“阿弥陀佛……”吾念道:“我佛慈悲,傅公子本无害人之心,却遭受了十几年的罪过,若凭我之力能助他解脱,坏了戒律也无妨。”“佛门戒律不杀生,可你是在救人,不是在杀人。”司淮盯着他的脸,轻声道。吾念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一点星芒,轻轻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那道碎片发出的光。他不知道这玉玦碎片该怎么用,也不知道要如何为傅鸣遥编一场完满的梦,只是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小声地指示着他念诵经文。吾念的手上结出了一道梵文印记,带着金色的佛光,落到了那块碎玉上方,循着他念经的声音,白光和金光慢慢地在眼前消散,眼前的场景变回了十几年前,孟平杉拉着傅鸣遥醉酒的那个夜晚。那天的夜色其实很美,朦胧的光晕照在孟平杉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柔和。傅鸣遥沉着一张脸地坐在另一边,见他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就要喝,赶紧一把抢了过去抱在怀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生气呢?”孟平杉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酒壶,站起身来就要去抢。傅鸣遥怕他抢过去喝个烂醉,索性也站了起来,转过身正要走,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拽到了怀里,手里的酒壶一下子没抱稳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香醇的酒香弥漫到了空气中。孟平杉双手环住了傅鸣遥的腰,力气大得不容许他挣开,他把脑袋埋到傅鸣遥的肩侧,轻轻蹭着他的脸颊,低声道:“鸣遥,我喜欢你。”傅鸣遥被他喷在颈侧的气息弄得有些痒,躲了几下都躲不过去,只好回握住了他环在腰上的手,轻轻叹了一声。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傅鸣遥的鼻尖嗅到的全是酒的香味,还有一丝淡淡的孟平杉身上的气息。他侧过头轻轻撞了一下孟平杉的脑袋,道:“我也喜欢你。”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邻男 1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第48章 饕餮玉印 十七寒雨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随着笛音一起停了下来。司淮缓缓睁开眼睛,转手将笛子塞回了袖子里,转头望向躺椅上的人。傅鸣遥的脑袋稍稍歪向一侧,姿势和昨夜睡前一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脸色依旧苍白,唇角却有了笑意。“阿弥陀佛……”吾念默念了一声,抽回覆在傅鸣遥手背上的手,合掌念起了超度经文。 第73章 李封一家这些天找孩子找得几近绝望,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他们赶走的和尚把孩子带了回来,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全家老小跪了一地,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李家为了表示谢意做了一桌子的斋饭,吾念只道还有更要紧的事,谢了又谢,才挎着一篮子素食脱身离开。走出去很远一段路,回头还能看到李家老小站在院子前朝这边挥着手,吾念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同司淮道:“这么多天,总算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没什么好高兴的,你替他们找回了孩子,自然是高兴得又跪又拜的,可你忘了当时赶你走的时候,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骂得有多难听?”“出家人当心怀宽广,不惦记着人家感恩,也不应该惦记着身后的唾骂。”吾念脸上笑意不减,察觉到司淮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有心事?”司淮轻轻叹了一声,“也不算心事吧,只是觉着,世上太多人带着两幅面孔过活,他们不累吗?”吾念有些疑惑得“嗯”了一声,看着他等着下文。“这李家的人当初求着你帮忙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后来说你害人的时候又是一个模样。这孟平杉,在人前是刚正不阿、有勇有谋的信陵城主,在背面,却是背负了不知多少人命的痴情人。”天下的人皆是如此,就像身上带了一张面具,一会儿换上一张笑脸的,一会儿又换上一张哭脸的。“这哪里有什么可比的?李家是因为丢了孩子着急,孟城主是为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执念。”“吾念……”司淮看着他浅笑的模样,忽然唤了他一声,十分认真地开口问道:“你说,两个男子之间的爱情,能被世俗包容吗?”吾念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犹疑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世俗不包容他们,而是这段感情用别人的命做铺垫,他们自己便包容不了自己。”那你呢?司淮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他明明是在问他如何看待两个男子之前的感情,他回答的却是孟平杉和傅鸣遥的感情。那日吾念若是真的没有睡着,那便应该知道他的心意,可他问了几次吾念都在装糊涂,那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他见到吾念的那一日,便知道这一世不该再和他有过多的瓜葛,只是他一直放不下、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一股苦涩的味道在心里弥漫开,将五脏六腑都扯得生疼。吾念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见司淮没有跟上来,以为他还在为孟平杉和傅鸣遥的事感怀,停住了脚步,唤道:“快走吧!天又要阴了!”司淮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忽然问道:“大师,你要跟着他们去恩华山吗?”去挖开灵隽亲手盖起来的,他的坟冢。吾念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下意识点了一下头。“明宗主说我是佛门弟子,也许我能让几块碎玉起感应,将最后一块碎玉引过来。这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既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自然是要去的。怎么问起这个?”“没事。”司淮摇了摇头,伸出手掌微合着将掌心朝着上方,笑道:“下雪了。”他回到这个世上,下的第一场雪。那年他和灵隽在澜沧山的时候也下雪了,那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迟,却是他上一世见到的最后一个银装素裹的冬日。第49章 前尘.澜沧 一冬日的早晨连阳光都是倦懒的,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正是睡觉的好时候。司淮伸出一只手指挑开了床幔,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赶紧把沾了冷气的手缩回被子里,翻了个身裹紧了锦被继续睡觉。那日在明华寺和灵隽互表了心意之后,第二日灵隽便向太子殿下告了辞,带着司淮又匆匆下了山。灵隽这个和尚向来稳重端持,见他走得这么着急司淮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打足了十二分警惕跟着,没想到前脚刚离开淮阴郡,后脚灵隽便带着他一路游山玩水晃到了秣阳城。照灵隽的说法,是太子殿下还要在明华寺住一段时间,怕司淮守不住这些条条框框待着不自在。但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躲闪,耳根红了一大片连到了后脖子处,司淮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他的心思。毕竟佛门清净地,来来去去又都是佛家弟子,他一时也不能面不改色地站到佛祖跟前念经。不过灵隽也不全是在诓人,澜沧山一带近来有些不大太平,时常有许多小精怪出没,不少仙家修士和在外的僧人都到那附近游猎,捉了不少闹事的小妖,也有几个修为高的妖物。澜沧山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去处,不少退隐之士到那里隐居,鲜少出现什么鬼怪出没的传闻,突然多了这么多妖物,想必是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到了那里,过了妖气给山里草木助他们修炼成了妖。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厉害妖物,前去捉妖的修士僧人没有一个人见到过,自然也不得而知。这秣阳城在澜沧山附近最大的城镇,也是一个富庶之地,人口多的地方,总能探听到一些什么消息。嗯……灵隽一大早就跑出去了,想必是出去打探消息了吧?司淮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浓浓的睡意将他重重裹了起来,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就跌回了梦里去。还没等他睡熟,蒙头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扯开,灵隽坐在床头将他翻过了身来,温声道:“快起来了,吃些东西我们就进城去。”司淮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他们还没有进城,昨天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了,好在秣阳城外也有供吃住的客栈,这才没有蹲在城门外吹一宿的风。可是他实在困得起不来床,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气,听灵隽在旁边念叨了一会儿,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床面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捉住灵隽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唔……”司淮蹭了蹭脸上那只温实的手掌,用他还没睡醒的软糯嗓音低喃道:“让我再睡一会儿嘛……”“祁舟……”灵隽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顺势在他脸上轻拍了几下,哄道:“别睡了,昨日你也说再睡一会儿,结果就误了入城的时辰了。”“嗬!”司淮哼哼了两声,甩开灵隽的手转身将脸埋进了软枕里,闷闷道:“昨日为什么起不来灵隽大师心里没点掂量吗?折腾了我大半宿……”“好了好了好了……”灵隽急忙打断他的话,轻叹了一声,“不起就不起吧,反正已经到了城外了,晚些时候再进城也可以,你若想睡便再睡会儿。”听见他这句话,司淮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伸手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打着哈欠将被子拉过了头顶。没安生一会儿,旁边就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身上的被子被拉开了一侧,吾念和着衣服在他边上躺了下来,一只手搭到了司淮的腰上。刚爬上来的睡意被腰间搭上来的手一股脑地惊走了,司淮蓦地睁大了眼睛,一把甩开灵隽的手往里侧滚去,不想被子的一侧被灵隽压在了身下,他这一滚就滚到了被子外头。 第7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司淮,在线撒娇╭(╯e╰)╮灵隽:嘿嘿嘿第50章 前尘.澜沧 二“我不穿!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些衣服?!”偏僻的小巷子里堆满了木板竹筐,围成了一个能够遮挡躲藏的地方,一套淡蓝色的衣裙从里面扔了出来,伴着几声斥骂的声音。日渐黄昏,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昏暗狭窄的小巷。灵隽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塞了回去,轻叹了一声,道:“我们既然不好明目张胆地泄露行踪,自然有乔装打扮,引蛇出洞。”“你要我打扮成女子,那还不如大张旗鼓上山捉妖去算了,我们两个害怕拿不住那只妖物?”后头的司淮哼哼了两声,又把衣服扔了出来。“我们两个自然是不用怕他,可澜沧山这么大,去哪里找他的行踪?被他捉去的姑娘不知死活,不能贸然行事。”灵隽慢条斯理地分说着,又把衣服塞了过去。“引他出来的办法千千万,为什么要我扮成女子?!”司淮越说越觉得气愤,把塞到手里的衣服劈头盖脸砸到了灵隽身上,愤愤道:“我不穿!要穿你自己穿!”他司淮是个要脸面的龙,在不少地方都有自己的庙宇,为了引一只妖怪出来打扮成女子的模样,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那妖物既然掳掠年轻姑娘,城中出现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然是有可能将他引出来的。我倒想自己去做这些危险的事,只是我一个三大五粗的和尚,穿着罗裙也不像个姑娘,你既有天人之姿又通幻术,换上女子装扮再稍稍变换一下……”灵隽绞尽脑汁想着讨好的话,将衣服抱在了怀里,探过头往里面望了望,问道:“真不愿意?”“哼!”“不愿意就算了吧,看看能不能在城里遇到仙门的人,找个胆大些的女修士扮做普通姑娘,你与我一道暗中保护,试试能不能引出来。”灵隽有些难为情地叹了一声,抱着衣服就要转身出去,忽然一声“等等”传了出来,不见司淮伸手,衣服就被一道力气拽了过去。木板后头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响动声,不过片刻功夫,一袭浅蓝色束身罗裙的司淮便扭捏着挪了出来,阴沉着脸正要开口骂人,看到外头候着的灵隽反倒愣了一下。灵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僧袍换了下来,着了一身靛青色的服饰,一颗光脑袋用布巾包了几层,又戴上了个遮光的斗笠,半点看不出僧人模样。司淮曾经想象过灵隽这白净和尚如果长出头发来,应该也是极其俊朗的,如今虽然只是用布巾包住了头,换上一身俗家的衣服,看着倒是比先前的宽大僧袍更加丰神俊朗。只是,这身衣服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他曾经穿过的。“哼!”司淮没有计较灵隽为什么穿他的衣服,一脸愠色地瞪了灵隽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你挑得连尺寸都不差,是不是算计好了?”他虽然长得比灵隽这和尚矮了寸许,但怎么的也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往大街上一站惹眼得很。“本来就是为你挑的啊……”灵隽看着他微怒的神情急忙赔了个笑脸,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了一番,仍觉得有些不妥,试探着开口道:“你这眉眼不够柔和,使个障眼法变换一下……”“灵隽!”司淮阴恻恻地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灵隽的目光并不躲闪,司淮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倒影出来的自己的模样,默了好一会儿,才背过身去捏了道诀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急匆匆往巷子外走去。“去哪儿?”灵隽拾起他扔在地上的衣服,笑着跟上去。司淮走到巷子口才停下了脚步,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去喝酒!”/秣阳城近日盘查得严,往来的外地人少了许多,许多酒肆到了夜晚还有很多空畅的位置,急得掌柜伙计站在大街上拉客人。司淮扮做一个身形曼妙的年轻姑娘,和灵隽这样一个高大男子走在一起十分惹眼,一路上遇见了好几家的伙计往酒馆里面拉,最后选了一家热闹些的地方落脚。大晚上在客栈打尖住宿的多是行旅客商或修士僧侣,灵隽和司淮一男一“女”走进客栈,周围打量的目光便聚到了他们身上。司淮慢腾腾跟在灵隽身后,窝了一口怒气在心头,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打骂了上百遍,也没闲工夫搭理四周交头接耳的旁人。他一个来捉妖的仙人可没有那种闲心,长得俊朗的年轻男子要谨慎盯着以防人家是妖怪变的,长得貌美的姑娘也要小心盯着以防被妖怪变成的男子给掳了去。灵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司淮身上的钱袋给摸了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温声道:“要一间房间,再上些酒菜……荤菜素菜都要。”“诶……”柜台后的伙计犹疑着看了后边的司淮一眼,伸手拿起银子,又烫手似的放了下去。“怎么了?”灵隽看着他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回头四下看了一眼,问道:“我看你这大堂都没有坐满客人,难道客房竟住满了?”“不……不是……只是……”伙计看着桌上亮晃晃的银子,犹豫了一会儿,才怯声问道:“恕小的多嘴问一句,公子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嗯?”灵隽疑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司淮,顺口答道:“这是我妹妹……”“妹妹?”司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了他身后,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灵隽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不自在地对店伙计笑了笑,迅速在心里过好了措辞,解释道:“嗯……未过门的娘子,我以为他羞赧,没想到竟不愿意。”“是这样……”店伙计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安心收下了桌上的银子,转身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领着他们往二楼的客舍走去,边走边叮嘱道:“二位应该不是秣阳的人,我们这儿最近不太平,有妖怪专门掳掠貌美女子,公子可要看护好小娘子。”“妖怪?”灵隽装作惊诧的模样,顺着他的话往下又问了几句。店伙计十分热心肠,将不知道对多少客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将他们送进了客房里,还不忘又叮嘱了一遍让他们小心。他说的话和先前司淮从小姑娘那里问出来的相左不大,确实是有妖物变成年轻男子的模样将城里年轻的姑娘掳走,所以城里才多了许多修士,城门也是早早地关闭严厉盘查,不敢放来历不明的人进城来。那妖物每次都变成不同的样子,根本分辨不出来,挑着落单的长得貌美的姑娘就一阵风卷了去,追都追不及,前天还在这客栈门口被带走了一个,追出去的仙家修士们大半夜才回来,身上沾了山上的污泥枯叶,硬是没有把人救回来。房门被轻轻敲响,方才那名热心肠的伙计端着酒菜推门进来,一样一样摆上桌,对着灵隽又是一顿叮嘱,瞥见旁边“小娘子”不大对的阴沉脸色,才赶紧收了声关上房门出去。灵隽听着外边的脚步声下了楼,才开始摆弄桌上的碗筷,轻叹道:“看来这妖物颇有几分棘手。”司淮推开窗子看了眼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的天色,敷衍地应了他一声,站在窗边任外头的冷风吹到身上。“怎么了?还在生气?”灵隽拿过杯子替他倒满,才在桌面上敲了敲,道:“你也听到了,那妖物会变换容貌,掳了女子就跑,这么多仙家修士都追不到,我们也不一定能追上他,还是把他引出来稳妥……”“谁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司淮黑着一张脸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脸问道。 第77章 司淮细细回忆了一下,他明明是和灵隽一起在客栈里,把灵隽惹生气了之后自己喝起了闷酒,然后就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浑然不知道自己一觉酒醒怎么就到了妖怪窝里。这妖人神情看起来尚算和善,想必是不知道他是男扮女装。平定下来后,司淮低咳了两声清了清嗓音,捏着嗓子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子你是……”那男子并未答话,仍是看着司淮浅笑,倒是他身后一个姑娘走上前来,纤纤素手搭在了他肩上,轻笑道:“我们公子姓胡,单名一个澜字。”另一位姑娘搭上了他另一只肩膀,接道:“澜沧山的澜。”“澜沧山?”司淮隐隐觉得后脖子有点疼,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有些奇怪明明在房间里喝醉了酒,怎么一转眼就到了澜沧山。他甚至没怎么在大街上抛头露面过,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这只妖怪给盯上了?!“姑娘——”胡澜止住后边正要开口的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几分,道:“姑娘昨夜一个人蹲在秣阳大街上挨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不忍心见姑娘受寒,便自作主张将你带回来了。”他的声音温润得像山间暖泉里捞起来的玉,和灵隽身上的那股子温和不同,带着缱绻不散的暖意,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魅气息。司淮学着他身后那些姑娘露出几分羞怯的笑意,心里却有些忐忑,笑里藏刀的人往往最难对付,灵隽那和尚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里来。这几个姑娘明明都是被这只叫胡澜的妖掳过来的,却又对他千依百顺的样子,说不定是被他使了什么魅惑的妖法。胡澜见司淮不说话,也不恼愠,轻笑着问道:“不知姑娘闺名叫做什么?”“在下……”司淮下意识要回答,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对劲,生生又转了个弯,胡诌道:“在家里爹娘都唤我作小五,小女子姓司……施,闺名施槐,槐花的槐,家中排行第五。”“想必姑娘出生的时候槐花定然开得灿烂,不然怎么生得比花儿还娇艳?”胡澜伸手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他身后的几个姑娘便跟着笑了起来。司淮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动脚,赶紧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他,脸上现出一丝愠色。他从化成人形至今,还没有人用“娇艳”二字形容过他。胡澜见他不悦,也没有过分强求,兀自站起身空出了床边的位置,让身后的姑娘围到床边去,用一派云淡风轻的语调道:“姑娘若是有亲眷在找你,我可以把你送回山下。”司淮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正在心里思忖着该怎么答话,围过来的姑娘就抢在他前边开了口。“送回山下干什么?山下多纷扰,不如留在这儿和我们姐妹几个一起作伴,伺候公子。”“是啊,施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定然很讨公子喜欢。”“施姑娘似乎不是秣阳人氏,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皮肤生得这样好,用胭脂最是好上色。”“是呀!看着小脸儿白的,公子昨夜给我带回了一盒胭脂,正好让你试试!”司淮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有些脑袋疼,还没来得及阻止,那个说要给他拿胭脂的姑娘就跑了出去。另外几人也没有闲着,又是拉住他的手问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是捉住他的头发胡乱编起姑娘家的小辫子,七嘴八舌地没有一刻停息。寻常姑娘家被妖怪掳到了陌生的地方总该害怕才对,这几人非但没有想要逃走的念头,还劝着别人也一起留下,要说没有被迷了心窍他是不信的。司淮盯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背影,死死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在不知底细的时候冲动地把旁边的人都掀开。跑出去拿胭脂的姑娘满心欢喜地又跑了回来,手里宝贝似的抱着个小匣子,站定在胡澜跟前晃了晃,笑道:“我不光拿来了胭脂,还把蔻丹也一并拿来了,他手指生得白细,涂上红蔻丹公子定然喜欢!”“真乖!”胡澜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伸手从匣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罐子,径直走向司淮,在姑娘们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那只小罐子不过半个手掌大,里面是一些碾出来的花瓣的汁液,一个小布团浸在里面渗成了大红色,便是那姑娘嘴里所说的蔻丹。“我来。”胡澜看着他轻轻说了两个字,手往后伸了一下,接过一卷白色纱布,低头执起司淮的手,认真打量了起来。在没弄清状况之前不好轻举妄动,司淮看着小心为自己上着蔻丹的胡澜,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把手抽出来。这胡澜变换着模样下山把年轻姑娘抢上来,总不会是每天一群人坐在一起抹胭脂涂蔻丹?若真是这样,他把姑娘带到这里也不是要做什么不轨的事情,而是做姐妹。这蔻丹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花瓣制成的,比几个姑娘身上的脂粉味还要香浓,涂到指甲上扎眼得很,司淮在心里暗暗把不见人影的灵隽骂了一遍,撇过脸不去看自己的手。他从未见过女子如何涂抹蔻丹,只知道上完颜色之后要用布包着过些日子才能拆开。但胡澜显然在这方面是十分精通的,司淮心里骂灵隽的话还没完,他就已经包好了最后一只手指,轻笑道:“过些时日拆开,一定很好看。”“嗯。”司淮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视线越过他落到身后一桌酒菜上。方才一直顾着恶心胡澜和骂灵隽,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群姑娘趁着他们两个涂抹指甲的时候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这会儿见他看过去,齐齐对他笑了一下,转身退了出去。司淮心里更诧异了,这几个姑娘到底被做了什么,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举动?“来,你昨晚吐了一夜,想必饿了。”胡澜不给他太多思索的时间,拉起他的手就把人带到了桌边,亲力亲为地开始斟酒夹菜,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司淮身上半刻也没有离开。腹中确实有些空空的,但司淮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吐了一夜,更不敢随便吃下这些东西。“可是不合胃口?没关系,想吃什么让她们去做就好。”胡澜并不逼迫,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顾自起身绕到了他身后,伸手拨弄着司淮的头发。“姑娘什么时候到的秣阳城?城中近日风声如何?”司淮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些,只得小心回答道:“昨日到的,一入城就听说有……那个……掳掠年轻姑娘。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公子这般温和,想来不是什么坏人。”“哦?你真的这么想?”身后的人忽然变换成了戏谑的语调,俯下身子凑到了司淮耳畔,双手绕到前边握住了他的手腕,轻笑了一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想除掉我?”“什么?!”司淮心下一惊想要挣开他,胡澜却先他一步把他的双手拉到背后捆了起来,“公子做什么?!”一股不好的感觉浮上了心头,司淮用力想要挣脱束缚的绳索,却发现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连佛家咒诀都失了作用。他明明没有吃桌上的任何东西,除了……“你给我喂的水有毒?!”“诶!不是水,是涂在你手指上的蔻丹。”胡澜将他转了个方向朝向自己,笑道:“卸力气……和修为的。” 第79章 司淮怦怦乱跳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想起了自己正在妖怪窝里,身体还没有坐稳,就听到胡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你是谁!?”“来把你大卸八块扔到街上喂狗的。”灵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司淮方才骂他的话。司淮急忙扯下眼睛上蒙着的绸布,便看见前一刻还在自己边上说话的灵隽已经和胡澜交起了手。灵隽没有把碧玦禅杖带出来,身上只有手里拿的和脖子上挂着的两串佛珠,左躲右挡之间竟然轻易就化解去了胡澜的攻势。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传来的厮杀的声音,胡澜脸色变了一下,察觉出形势不对转身要逃,灵隽却先他一步落了一道禁制到门上,将他挡了回来。“佛门的人倒是比仙门要厉害一些。”胡澜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眼睛忽然变成了红色,明明四周没有风,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却徐徐摆动了起来。他背到身后的手幻化出了一把长剑,剑身薄而锋利,劈出一道红色的剑芒,灵隽一个旋身避开,胡澜便执着利剑袭向了他身后。司淮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的一句“小心”还卡在喉咙没有喊出来,灵隽就已经轻巧躲过,手上多了一个金色佛铃,轻轻摇一下便发出慑人心魂的清脆佛音。不知是不是错觉,司淮总觉得这个平素里慈悲为怀的灵隽大师,此刻脸上的神情冷得似乎想要大开杀戒。灵隽没有察觉到司淮在看他,眼神中透着严肃和凛冽,一手摇着佛铃,一手在虚空中画着符印,金色梵咒在虚空中成型,抬手打出去变成了一道佛光,压到了胡澜的头顶上,后者抵挡不住,膝盖一曲直直跪了下去。佛珠从灵隽的手上脱出,泛起了一圈淡紫色的华光,在胡澜头顶盘旋了起来,将挣扎着爬起来的人又压了下去,形成了一道光罩将他笼在了里面。金色紫色的光芒交错着在胡澜身上闪现,他还想要再反抗,身上却忽然卸了力气,手里的长剑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只见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了起来,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床边的司淮。灵隽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身形挡住了他的视线,迅速将紫檀叶佛珠收回,在手里结出一个带着佛光的金色“卍”字,反手打到了胡澜身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出,司淮稍稍歪了一下身子越过灵隽去看地上的人,发现他已经化回了原形——一只红狐狸。胡澜的修为虽然不低,但是不会是灵隽的对手,他被打回原形是意料之内的事,只是司淮没有想到,他会输得这么快。灵隽不杀生,方才说要把他大卸八块不过是复述了司淮的狠话,下了一道禁制把变回原形的小狐狸困了起来,他便朝着司淮走了过来,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司淮心里头浮现出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灵隽难道是因为他,才出手这么干脆的?“我把仙门的人带来了,他们把外面的小妖收拾了就会找到这里来,这只狐狸让他们处置便好。”灵隽站定在司淮跟前,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下,接着道:“回头我替你洗去指上的蔻丹便可以恢复修为,只是……这种招数你也会中?”司淮没有理会他的话,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以往捉妖捉鬼你都是让我上的,怎么这次出手这般利索?”“身上可还有力气?”灵隽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伸手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蔻丹里掺着的药正在起作用,司淮方才一番费力挣扎,这会儿身上松软得半分力气都没有了,还没站直身子,双腿一软便栽到了灵隽怀里。“罢了。”灵隽叹了一声,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司淮头一回被他这样抱着,胸腔里的一颗心不由得跳得快了许多,想起他方才说带来了仙门的人,又怕这样出去让人看到,犹豫了一会儿,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我们先去别处吧。”“嗯。”灵隽这么应着,已经抱着他出了房门,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他压低了声音回答司淮方才的问题,“以前是为了历练你,现在是为了保护你。”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总觉得没有写好,香菇t_t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ewin 1枚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第53章 前尘.澜沧 五胡澜的狐狸窝就建在了澜沧山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内,只是这只狡猾的狐狸在外头施了幻术把洞口藏起来了,所以上山捉妖的修士们一直没有发现。灵隽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仙门的人上来,外头一阵嘈杂,不时传出小妖们惨叫的声音。洞穴越往深处走越黑,身后乱七八糟的声音听得也越来越不真切,司淮双手环着灵隽的脖子,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静静养神。灵隽的步子走得很稳,司淮舒适得差点儿睡过去的时候,一道迎面吹来的冷风瞬间从四肢侵透进了肺腑,冻得他打了个喷嚏清醒了过来,颇有几分哀怨地瞪了灵隽一眼,这才发现四周已经变得通明。狡猾的兔子尚且给自己留三个洞窟,胡澜这只狐狸既然知道用换出掩藏洞口,自然也会给自己留下几个逃命的出口,他大概没想到自己运气会那么背遇上了灵隽,连房门都没有出就被打回了原形。他们方才在黑黢黢的山洞里走了很长时间,想来已经从山前通到了山后,面前是一片小山林,生满了参天的树木,叶子已经透了黄依旧稳稳地黏在树梢上,混在林间的青松翠柏显得尤为醒眼。左边一侧是深崖,冷冽的寒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一丝湿润的凉意,对面的几座山小山相互依偎着,山涧从山顶流淌到山下,在阳光底下发出熠熠银光,像银丝带似的点缀着单调的峰峦,秀山丽水,宛然成了一副山水画卷。灵隽抱着司淮在山崖前站了一会儿,才转了方向朝另一边走去。洞口这一片树木稀疏,想来是胡澜命人特意辟出来的,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被锯成了一个树桩子做桌子,边上摆放了四个圆木椅子,周围栽了一圈和荒野山林格格不入的冬日梅花。“诶?你看那儿有个秋千!”司淮在灵隽怀里扑腾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衣领,指向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垂下的秋千。胡澜把从秣阳城里带回来的几个姑娘都养在了这里,总不至于让她们天天呆在山洞里,想来山后的这一片就是为她们辟出来的,这秋千应该也是为那几个姑娘做的。灵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朝着木桌走去,淡淡应了一声,“嗯。”“嗯?”司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当即有些不满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指着秋千道:“我要去荡秋千!”“那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灵隽低头看了司淮一眼,见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淡蓝色衣裙,脸上的神色终于变了变,低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身上的药物还在起作用,荡什么秋千。”司淮还想要说话,人已经被他放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在圆木椅子上坐着。“现下没有东西替你洗掉指上的蔻丹,我先渡些修为给你让你恢复点力气。”灵隽低声说着便要去拉司淮的手,才碰到了指尖就皱起了眉头,解开了身上的僧衣外袍披到了司淮身上。司淮原本没有觉得冷,但是带着灵隽味道的僧袍披在身上的那一刻,还是有一股暖意蔓延至了全身,仿佛连身体里流着的血都比平时热了几分,心头被一股莫名的窃喜填满,连方才灵隽拒绝了他的要求都抛却了。看着在自己面前坐下来的人,司淮忽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原本是计划把这只狐妖引出来,可他莫名其妙就被捉到了澜沧山,根本没来得及给灵隽留下线索。 第81章 他手指甲上的红蔻丹被灵隽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又休息了整整一个白日,已经恢复了大半修,此时走在山路上却跟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挂到了灵隽身上,一脚深一脚浅走得歪歪斜斜的。脚踝上的铃铛被白雪塞住了铃铛口,已经没有了清脆的声响,银镯子圈在脚脖子上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司淮干脆在路边找了个大石头坐下,低头把镯子取下来收进了袖子里。今晚没有高悬的明月,但是由于下了一场大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倒也十分亮堂。司淮一抬头便看见灵隽站在了跟前,一身木兰色的僧衣在雪色的映衬下添了几分清冷,垂下的清澈眼眸却十分温润柔和,嘴角一丝浅淡笑意,手上撑着的伞微微向自己头顶一侧倾斜。灵隽见他发着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没好气地抬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道:“你再这样走走停停的,天亮了也下不了山。”“下不了山……”司淮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忽然起了坏主意,冲他眨了一下眼,道:“我这修为还没有恢复好,走了一大段没力气了,要不你背我下山?”灵隽明知道他在找借口,可是看着他确实有些发白的脸色,又说不出那句拒绝的话。司淮临下山前已经换回了一身正常的男子服饰,他往常喜欢穿一袭青袍,偶尔也换换别的颜色的衣裳,倒是鲜少穿着一身白色,和今夜的雪色一般,清雅绝尘。不知是什么原因,灵隽只觉得司淮眼睑上的那一颗痣红得十分惹眼,像蘸了鲜血画上去的一般。他伸出手轻轻划过司淮的眉眼,才叹了一声,把手里的伞塞到司淮手上,背过去矮下身来。司淮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蹲了下来,身上当即有了气力,连忙站起来往他背上扑,灵隽被他的力道扑得往前趔趄了一下,要不是这个马步蹲得够扎实,他们两个人可能就要一起从山路滚下去。即便是下山的路,灵隽的步子也走得很稳,起初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司淮不大敢乱动,可是越往下走积雪越浅,下了一整日的雪也渐渐停了,背上的司淮反倒不老实了,晃荡着两条腿唱起了歌。灵隽后颈处的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几片雪花,转眼化成了一点小水渍,司淮正呵着气想要把水渍弄干,灵隽就已经停下了脚步,温声道:“下来吧。”“下来做什么?不是还有一小段才到山下么?”大晚上的也不会有人在山上看到他们。司淮心里这么想着,还是老老实实从他背上跳下来,抬头往前看了一眼,便知道灵隽把他放下来的原因。道旁立着一座庙,一座供着他司淮的金身的神龙庙。当年神龙现身降雨之后化成人形的事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比起供奉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佛祖菩萨,不少百姓更愿意给他这个真真实实存在在世上的神仙添香火,是以这些年来各地都陆陆续续修建起了神龙庙。神龙司水,起初都是农户们求风调雨顺保佑庄稼收成,后来在水上谋生计的人也多来拜神龙庙,再后来拜的人多了也就求什么的都有了,什么求姻缘的、求财运的、求子嗣的……司淮也曾经看过挂在树上的祈愿红纸,只是这些愿望太多太杂,他不好贸然抢了别的神仙的活计,是以一直闭眼装作没看到。灵隽见他看得专注,问道:“要不要进去看看?”“不要。”司淮拒绝得很干脆,“秣阳这么大座城不给我建庙,反倒建到这山上来了,八成是要拿我的金身镇住山上的妖物。”灵隽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见哪家修庙修在闹市里的?再说了,连你本尊都被狐妖捉了去,拿你的金身能镇住什么?”“我被狐妖捉走难道不是和你干系比较大?”司淮回头白了他一眼,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自顾自循着山路往下走,边走边咕哝道:“庙里供着的金像一个比一个难看,我才不要进去……”灵隽把他的呢喃自语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倒也没说什么,笑着正要跟上去,便看见几个人从神龙庙里快步跑出来拦住了他们。司淮没想到大晚上的还真有人在这半山上的庙里上香,被突然蹿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见他们都带着随身佩剑,不由得警惕了起来,幸而被灵隽拉住才没有错手伤人。“这几位是白日随我一起上山捉妖的仙门道友。”灵隽合着手行了个礼,言简意赅地同司淮解释。“幸会。”司淮假笑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拱了一下手。就算是认识的人,也没有大晚上躲在庙里蹿出来吓人的道理。那几位修士没看到他脸上的不情愿,一一报上了家门,端出了一副相识恨晚的热情。其中一人自来熟地攀上了司淮的肩膀,道:“我等同大师一起上山,却又不见他离开,猜想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干脆在这里等上一等。上山前我们让人备好酒席下山回来吃,正好同二位一起。”“就是就是!”另一人附和道:“我们在这里逗留了许多日都摸不到那狐妖的影子,今日多亏了大师和龙公子相助,怎么的也要与我们畅饮一番才是!”“龙公子……”司淮看向说话的人,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给自己改姓氏的人。他转头看了一眼灵隽的神色,正想要开口推拒,先前说话的人便报出了备下酒席的地方,不巧正是他和灵隽落脚的客栈。既然同路,也就不好再推拒,灵隽低声念了两遍佛号,才客客气气地应了下来。/从山上回到秣阳城已经临近深夜,客栈的门仍旧开着,招呼着三两桌外出游猎回来的修士。昨日招待灵隽二人的伙计今夜没有当值,倒是省去了解释的时间,否则叫这些仙门的人知道司小神龙昨日扮做了女装,指不定要笑上一个晚上。酒菜是他们早就吩咐了备下的,才坐下来就陆陆续续上了上来,满满摆上了一桌子。这几个修士一行八个人,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门派,还有三个散修在里头,聚在一起上了几趟澜沧山捉妖,捉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举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后边觉得不过瘾索性换上了大碗,仙门大多不禁酒,喝起来没有顾忌十分畅快。司淮是一个好酒的人,但是此时并不大想坐在这里和他们应承,索性低着头快快吃着碗里的饭,打算吃完了就把他们晾在这里告辞上楼去。那几个修士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忽然将一碗倒满的酒推到了灵隽跟前,客气道:“今日多亏了大师相助,我们敬大师一杯!”“阿弥陀佛。”灵隽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酒,面不改色道:“出家人不饮酒,多谢几位好意。”“哦对对对……不喝酒的……”其中一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把灵隽面前的碗挪到了司淮跟前,笑了两声,道:“公子你是有头发的,你总可以喝吧?”那几人酒劲似乎已经上了头,见有人站了起来,连忙一个接一个地从座位上站起,举起了碗朝司淮敬过来。灵隽正要以“司淮在佛门净地修行不沾酒水”为借口替他推拒,没想到司淮已经先他一步把酒碗端了起来,扯出一点笑意上前碰了一下,仰头喝了起来。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是这碗酒不喝肯定下不了这张桌子。明明是跟着灵隽上山捉妖,字里行间说的却都是灵隽在他们捉妖的时候出手相处,得了点便宜沾沾自喜地四处炫耀,难怪这么群人能够凑到一起。“在下不胜酒力,就不打扰诸位道友的雅兴了。”司淮装出一副迷糊的模样往灵隽身上靠了过去,道了声辞便摇摇晃晃地让灵隽扶着上了楼。这份迷糊也不全是装出来的,秣阳的酒烈,昨日司淮喝了一壶就醉倒了,方才那一大碗怎么着也有小半壶,一整碗下肚整个喉咙都像被火烫过了一样,连白日里冻得发白的脸都染了红色。灵隽扶司淮到床上躺着,转身出去向店里的伙计要了煮茶的炉子,回来便看见司淮撑着靠在了床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里有些酒醉后的迷蒙。 第83章 “你什么时候来的?”司淮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如料想般已经凉了。吾念走到桌边也不急着把食盒里的东西往外端,转身到床头取了外衣递给司淮,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听见你房里有动静才过来的,也不知道你想什么想得入神,敲了几次门都没听见,就擅自推门了。”“没什么,做噩梦了而已。”司淮没打算把那些困困扰扰的事情说出来,只简单搪塞了一句,转口问道:“大半夜的你怎么还没睡?”吾念笑着拍了拍带来的食盒,揭开盖子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来。“东阳公子说你回来之后就没出过房门,今天一天也确实没在饭桌上见到你,想着可能是城主府和李家村这一趟,让你未愈的脚伤又严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送过晚饭,就自己去厨房做了一碗面过来。”“你做的?”司淮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素面,忽而想起了在梅园的时候,那碗好似打翻了整个醋瓶子的面,不由得觉得牙齿一阵泛酸。“我也没想到连云府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煮一碗素面,想着你若是睡下了,就端去给尘一吃。”说起尘一那个小和尚,司淮就想起来他曾经比自己多了一个蛋,顿时觉得不能便宜了他,把面端到面前便坐下吃了起来。司淮从李家村回来之后就没有出去,这会儿确实是饿了,这碗面虽然做得清淡了些,倒是比梅园吃的那碗酸死人的要好许多,将他寥寥的食欲勾了起来,吃下去大半才发觉吾念正盯着自己看。参加百家宴的仙门还有几家留在连云府,是以明峤一行从城主府离开后便回来了,吾念从李家村回来之后也去找了那几位宗主,仙门和一个和尚能说些什么,也不难猜测。司淮把夹起来的一筷子吃进了嘴里,才有些不舍地把筷子放下,抬眼看向吾念,问道:“你们商量了一天要如何去恩华山?”“嗯。”吾念点了下头算作回答。不仅是如何去恩华山,连如何找到妖龙墓穴、进到里面会发生什么以及如何应对,都大致商量了一遍。“既然都商量好了,大师这么晚来找我,是想我跟着一起去?”司淮垂下的双手放在了膝盖上,暗暗使了一下力。吾念似乎在想着措辞,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淮施主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你又会吹佛家音律,遇着些什么事也好应付一些。我也同几位宗主商量了一下,你若是能一同前去自是最好,你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毕竟此行危险未知,你本就……”“吾念……”司淮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眼里有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又慢慢地松开,才沉声说道:“不要去澜沧山。”上一回去大荒山的时候,他心里就十分忐忑,结果万人坑塌陷现出了巨型龙坑。这一回要去澜沧山他心中的忐忑和彷徨比上一回更甚,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着、阻止着,告诉他若是去了澜沧山,进了那座所谓的衣冠冢,那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吾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澜沧山”是什么地方,下意识追问了一声,“什么?”司淮强自把心里那股慌乱压了下去,才重复道:“不要跟他们去恩华山,不要去找什么妖龙坟冢。”“为什么?”吾念见他神色有些奇怪,问道:“淮施主莫非知道些什么?”“我……”司淮被他这句话问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能知道些什么,他又不是没事去给自己上香的人,只是直觉这一趟千万不能去。可他也不能把自己的直觉告诉吾念,只得胡乱地诌起了借口,道:“这妖龙死后多年仍被仙门的人忌惮着,即便只是一座坟冢,也是有危险的,不然那圣禅法师怎么可能把禅杖放在里边?何况就算真的闯过重重危险进去了,也不见得就能找到禅杖。”“可若是不去,又怎么能知道禅杖不在里面?”吾念认真看着他,反问道。司淮和这个和尚相处了两辈子,倒是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这么倔强。“如果那个地方是这么好去的,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人把禅杖带出来?四大仙门的宗主亲自去了,你一个和尚何必跟着掺和,你想想尘一,你若是遇到了危险……”“盛公子过两日便启程回凤棉城,我托他把尘一带回去看顾几天。他比尘一大不了多少岁,尘一和他说得上话。”吾念一句话便把司淮接下来要说的话堵死了,一双眼睛里沉淀着浓郁的黑色,像窗外看不透的夜色,定定地落在了司淮身上。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才慢慢站了起来,将司淮没吃完的面碗收回了食盒里,动作轻缓地把盖子盖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淮施主——”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了,今晚却连着叫了好几声。司淮的心顿了一下,静静等着他的下文。“你是为了帮我才来的连云府,本就与这件事无关,此事确实会有危险,你不愿意去也是无可厚非。我原本是为了找到当年屠寺杀人的凶手,没想过会掺和进仙门大事里,可此事事关天下苍生,既然遇到了,又能献上一番薄力,自然是要去帮忙的。”吾念的视线在司淮身上停留了一下,合起双手郑而又重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提起食篮转身出门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冷风猛地刮了进来,吾念在门口停住,却没有回头,只轻声笑了一下,道:“你要离开也好,要等我回来继续帮我找屠寺的凶手也好,几位宗主此举是为了苍生世人,我不能勉强你去,你也不能阻止我去。”/今日一席晚宴吃得有些久,把去恩华山的一些事宜大致都敲定了一遍,明峤才送别了各位宗主,独留下钟洵走了一段路。白天的雪下得有点大,积了满庭满院的雪还来不及扫,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响。“这几天怕是没有好天气了。”钟洵抬头看了看不是十分明亮的月色,把手背在了身后,道:“这是你明家的仙邸,有什么话还要背着别人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明峤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压低了声音,问道:“钟大哥,我背着仙门偷偷做了这些事情,你会不会对我失望?”明峤的父亲去世得早,整个明家的担子都压在了身上,少年当家,看多了人情世态,也就学会了虚与委蛇,唯独在这个关心过自己的钟宗主面前可以把脆弱的一面打开,在人后卸下一身的伪装之后,像一个脆弱的孩子一样叫他一声大哥。钟洵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一声。“你做这些事说得好听些是为了仙门,说得不好听了就是为了明家,可到底不是一件错事。”钟洵顿了一会儿,露出了些许自责的神色,自嘲似的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件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明家的形势是我替你分析的。”钟家在仙门百家中向来有威望,势头强盛;盛家虽然下一代宗主是个女子,可庞大的财力摆在那儿,东阳家又是有实力的后起之秀,两家当初联姻的消息是整个仙门都在传道的大事,若真的成了日后必然不可小视。只有明家表面有朝廷的权力在撑着,可实际上这一层关系已经十分寡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开。明家虽然是靠自己的实力走到至今的位置,可谁知道到底有多少小门派是看着朝廷势力依附在明家门下,若是断了这层联系,传出去难免会遭人说道,明峤会做出这些事挽回声名也并非不能理解。“罢了,我既然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了,也不怕你们责怪我,我今天留下钟大哥说话,是因为另一件事。”明峤左右看了看,确定连个自家弟子的影子都瞧不见,才放心凑到了钟洵旁边,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吾念大师同我说,有一只女鬼在信陵城外的村子里作祟,把他们引到了信陵城,那天夜里又把他从秋风院引到了后山陷阱处……”“女鬼引路?”钟洵沉下了脸色,道:“若真是这样,那女鬼必定是受人控制的,是不是你放去梅园的那只……”“那只已经在梅园魂飞魄散了,我哪有那种本事把魂飞魄散的鬼魂再聚起来?再说,若真是受我控制的女鬼,我怎么会让她在连云府出现,这不是给我自己漏马脚吗?” 第85章 “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上车走远了才回来的。”吾念了然一般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端起已经见底的茶杯又喝了一口,心中竟有了一丝释然,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走了也好。/淮水在北塞的一段结了冰,盛锦承只得乘马车往南边走了一段,到还能行水运的码头上船。盛锦承挑着日落西山的时候出发,是掐住了盛家的船只要到深夜才能驶到最近的航行码头,马车一路颠簸了几个时辰到达的时候,货船正好靠了岸。司淮在马车里歇息了一路,精神抖擞地跳下了车,被带着水汽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望着辽阔得看不见对岸的淮水江面,才转身对跟下来的盛锦承道:“淮水一带向来安全,不过也免不了有些小鬼在水底下,一路小心些。”他这个现下闹得人提心吊胆的“妖龙”本尊并不会在淮水作说明祟,更不会对盛锦承下手,可水底下藏着溺死的水鬼和小妖是常有的事,不过有这么多盛家弟子跟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盛锦承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道:“祁舟兄不是要和我一起走吗?”司淮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了出来,打趣道:“谁说要和你一起走?我只是送你们一趟罢了。”“那你一路上又是询问我要采买些什么,又是关切家父近况,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上一回在凤棉不尽兴,要再随我去一趟。我们凤棉有一种冬日才开的花,还想带祁舟兄去看呢。”盛锦承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来,觉得自己似乎在强人所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下次吧。”司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了再去凤棉寻你看花。”他转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旁边绞着衣袖的尘一小和尚,忽然十分认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尘一。”“嗯?”尘一鲜少见他这副模样,忙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听他说话。“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司淮板着脸斥了他一句,忽然又轻声笑了起来,道:“好好跟着锦承,等你师叔来找你。”“嗯!”尘一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难得乖顺地应道:“我会等你和师叔一起来找我的。”这小和尚倒是比那个大和尚要通透一些,只是不知道再回来还是不是两个人。司淮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催促着他们两人赶紧上船,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头顶是一片苍茫的夜色,或许是下过雪的原因,倒是清澈了一些,露出了七八颗星星,零零散散地布着。司淮回头看了一眼停靠在码头的大船,并没有在一堆人里面找那两个身影。这个时辰吾念他们应该早就出发了吧?他本想跟着盛锦承他们到淮阴附近,再转去澜沧山,可水路怎么的也得走上大半个月,吾念他们是御剑去的,走水路赶不及。轻轻叹了一声,司淮抖开了手里的扇子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司小淮果然还是不会放心让吾念一个人~~第57章 余忆念珠 三司淮赶到秣阳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秣阳城就靠在澜沧山的边上,司淮抬起头就能看见不远处重重叠叠的峰峦,隐在夜色下像一头卧下的睡兽。合起的飞花逐月扇被他拿在手里,抵在墙跟上慢慢朝前走着。仙门那几位宗主的随身佩剑都是上品仙器,他这把临时制出来做兵器的扇子自然是比不得,这会儿想必他们已经上了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赶上山。虽然已经到了空无一人的深夜,司淮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秣阳城已经不如数百年前那般繁华,街道和屋舍都老旧了,当年处处可见的茶楼酒肆如今已经看不见几张飘摇的旗子,幽黑的小巷子里传出了难闻的腐朽的霉味。司淮静静地走了一路,顺着古旧的秣阳大街走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当年严实的城墙已经倒塌了大半,周围堆着许多泥土和沙石,像是要重新修建城墙。城门紧紧闭着,守门的守卫坐在长椅上打着瞌睡,司淮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捏了个咒诀从脱了红漆的城门穿了过去,循着记忆中的路走到澜沧山脚下,找到了当年他和灵隽下来的那条山路的上山口。人间的沧海桑田不过须臾尔,三百年过去了,淮阴郡变了,秣阳城变了,这澜沧山也变了。当年的澜河和沧河绕在澜沧山脚下,从山顶往下看就像两条银色的丝带,流经了澜沧山附近的每一个城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条河汇成了一条,名字也改了,叫做恩华河,连带着这澜沧山也改成了恩华山。司淮站在山路入口处刻着“恩华山”三个大字的石碑前,细细看完了边上刻着的小字,颇有几分感怀地轻叹了一声,才踏上了上山的石阶。这座山有好几个山头,上山的路也有很多条,但是当年只有这一条路修了上山的石阶,不长的一小段路,从山脚修到了半山腰上的神龙庙,再往上便是人为踩出来的小径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周围的城镇虽然已经比不上三百年前繁荣,这上山的石阶反倒比当年修得阔了许多,两旁都搭上了红木扶手,颇显几分气派。石阶仍旧只修了一段到半山腰的庙宇前,仍旧是道旁的位置,当初供奉着神龙金身的神龙庙却已经换了模样,敞开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山神庙”的牌匾,里面亮着微弱的油灯,走近了可以闻到香火的味道,供着一尊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的神仙。世人只知道圣禅法师为灰飞烟灭的妖龙建了一座衣冠冢,却没有哪一本民间典籍确切地记载了妖龙坟冢就建在今日的恩华山上,三百年时间草木几次变迁,这几座山头也不再是数百年前的模样,也许早就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座神龙庙,更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司淮在庙前的石阶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庙后的一棵参天古木走了过去,划破手指用鲜血在树干上画了一个梵咒,召出了在古木中藏身的山精。这座山头太大,又隔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总不能这么一座一座地翻过去找自己的坟冢,这些山精在此地修炼了数百年,哪里有什么东西肯定是比他要清楚的。大树里冒出来的是一只老山精,佝偻着身子眯着眼睛在司淮边上绕了几圈,才小心斟酌着问道:“恕小精眼拙,不知阁下是哪家的修士?找我这小妖要做什么?”司淮直接略过了他前边的问题,开门见山地问道:“三百年前圣禅法师在这里修了一座坟冢,你在这座山里想必修行了有些年头,可知道这座坟修在了什么地方?”“这坟冢三百多年无人问津,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来找?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老山精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带着些八卦的语气问道。“那行人是不是四男一女,其中一个是个光头和尚?”“阁下知道?我见他们都穿着仙门服饰,趁他们说话的时候偷听了两句,才知道他们是上山找妖龙坟冢的。不过他们走岔了路,这会儿可能陷进了迷障里面。”仙门以捉鬼除妖为任,鲜少和妖精鬼怪打交道,必然也不会想到捉一只山精出来问路,深山里面多迷障,不过依着他们的本事要出来也不难。司淮眯了眯眼睛看着老山精,忽而笑了一下,道:“你果然知道在哪里,不如给我带个路,省得我费工夫去找。” 第87章 她的声音不大,在场的几人却能够听得清楚,钟洵将沉渊剑收回剑鞘里,沉着脸色没有说话。“不对……”明峤用剑鞘拨了一下黏腻的陈土,突然出声打断了盛兰初的呢喃自语,道:“如果只是埋一副装着衣冠的棺材,何必在土坟上边又砌上石块?那妖龙早就没有了名声,总不能是指望后人祭拜的时候看着体面。”钟洵抬眼看了他一下,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佩剑靠在了坟前的墓碑上,转身进了小山林里,拾了几根结实的粗树枝回来,分到了每个人手上。不等另外几人开口询问,钟洵便用手里的粗树枝拨着坟堆的土,道:“明宗主说得对,灵隽法师想必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没准里面埋着的不并不是什么衣冠,而是我们要找的东西。”“钟宗主的意思是……”盛兰初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东阳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所谓的妖龙衣冠冢只是一个幌子,灵隽法师的目的是把他的禅杖埋在这地下?”“并不是没有可能,三百年来从没有人找到这里来,说明人们畏惧那已死的神龙,甚至不屑于祭拜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明峤顺着她的话分析了一通,也放下了手里的佩剑,握着树枝上前忙活起来。他们没有带挖土的铲具,只靠着几根树枝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盛兰初和东阳彦相互望了一眼,也挽起了袖子一同帮忙。吾念一直站在离墓碑不远的地方念着经文,见他们一起弯腰挖起了坟墓才停下来,拾起钟洵留在他脚边的树枝正要上前,目光忽然瞥到了一旁仍环着胸倚在树干上的司淮。司淮的目光一直落在山崖另一侧重重叠叠的峰峦上,见吾念走了过来,才收回飘远的思绪,将手里拿着的木棍子往地上一杵,站直了歪斜的身子,问道:“念完经了?”“我为许多人家做过法事,在棺椁旁边守过灵,跟随亲眷一起送故人入土,也做过迁坟的法事,独独没有挖过人家的坟墓。纵使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挖坟开棺这种事总是心里难安,还是要念上一遍经文让亡魂安宁才是。”亡魂?司淮的目光落在吾念脸上,忽而轻声笑了起来。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他哪里还有什么亡魂。要不是留了一缕魂魄在世间,他也不能拼凑起自己的元神,更不会在三百年后跟着别人来挖自己的坟。吾念细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实在不知道是哪一句引他发笑,也不打算多追究,只问道:“你不打算帮忙?”司淮转头看了一眼卖力用树枝刨着土堆的几位宗主和少宗主,果断地摇了一下头,嘴角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道:“本公子怎么也是个玉树临风的风雅佳公子,这种挖坟刨土的事情,我不做。”“……”吾念俨然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不正经,伸手拿过了司淮当拐杖拄着的树枝,转身朝钟洵那边走了过去。司淮脸上的笑意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凝固,眼底的黑色浓郁得想化不开的永夜,最后只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又偏过脸把视线落到了远处的群山上。他不在乎灵隽埋在这座土坟底下的到底只是一副装着衣冠的棺材,还是真的是借着他的名头藏起来的禅杖。他只是不想亲手挖开自己的坟,更不想破开这道表面上的这道屏障,露出底下藏着的让他内心无比恐惧和慌乱的东西……即便他根本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饶是仙门的几位宗主亲自动手,只靠着手里的几根粗树木枝,也足足挖了两三个时辰才把面上的土堆给挖开,最后还是依靠催动傀儡符咒,同时用修为催动了十几根树枝和大石一并动作,才加快了速度,赶在天上的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挖到了埋在底下的黑色木棺。开棺比挖坟要容易许多,司淮睡了一觉醒来听见动静慢悠悠走过去的时候,冠盖已经被他们撬开,露出了棺椁里面的情形。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禅杖,而是一套整整齐齐的青白色服饰。那衣服司淮认得,是他少年时候最喜欢穿的一套衣服,只是他的身体很快就长得和灵隽一般高,这套衣服也就穿不下了。“看来真是我们想错了,确实就只是一座普通的衣冠冢……”明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有些疲惫地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带着歉意道:“劳累几位白跑了这一趟。”“明宗主不必自责,这本就是碰运气的事,没有谁说禅杖就一定在这里面。”东阳彦开口宽慰了一句,见钟洵和盛兰初都沉默着,便也闭了嘴没有再作声。司淮并不多理会他们几人,站在他们挖出来的大坑旁边望着底下的棺材,那套衣服摆放得太过平整了,让他不由得想起从前灵隽在禅房里替他整叠衣物的模样。什么都没有本就是他希望的,可是这会儿自己空荡荡的棺材,他又觉得这里不应该只是一副装着衣服的棺材,否则他不会在吾念说要来这里的时候、在靠近这里的时候,在心里出现那种极度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转身走开,可双腿就像被灌了铅似的半步也挪不开,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在脑子里浮现,心里有一个仿佛不属于他的声音在告诉他,这地下还有别的东西,是灵隽留给他的东西。“灵隽……”司淮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转身从旁边的吾念手里拿过一根树枝,一言不发地跳到了木棺边上,沉着脸色挑开了整齐置放在里面的衣服。众人对他此举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机关响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坟前的墓碑慢慢挪动着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地面的石砖被底下的铁链拉动,露出来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离得最近的盛兰初探着头往黑漆漆的洞里看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底下真的有墓穴……”“又是土堆又是棺材,险些把我们都骗过去了,衣冠埋在这外面,那墓穴里面必定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明峤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拉了司淮一把,问道:“司公子怎么知道棺材里面有机关?”“碰运气罢了。”司淮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有些忐忑地偷偷朝吾念瞥了一眼,见他没有在看自己,才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衣服底下的棺材板会是一道隔板,没想到误打误撞碰到了机关,灵隽费这么大的力气,若要说里面没有别的东西,连他都不相信。可是……他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司淮的心无比忐忑,却又无比地放松,不管里面到底是什么,也算是有一个定局,让他此生能够心安理得地陪在吾念身边,亦或是被发现自己就是那个死后复生的妖龙。明峤拾起仍在地上的树枝,折断成一小段捆在一起,从外袍上撕了一大块布裹在上面,燃了张明火符将布团点亮,做成了一个小火把,走在前头正要下去,被钟洵伸手拦了下来。“我在几人当中最后资历,年岁也比你们长些,我走前面,有什么不妥你们立马撤出来。”钟洵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伸手拿过明峤手上的火把,不容其他人说些什么,转身便走了下去。明峤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跟在他后面往下走。盛兰初探头往下看了一眼,正要跟下去,被东阳彦一把拽到身后抢了先,骂人的话还没有出口,东阳彦便转头朝她笑了一下,道:“你跟在我后头,我好在前面护着你。”“听到了吗?”司淮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吾念一眼,凑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道:“你走我前面,我在最后头护着你。”吾念正要说什么,盛兰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口,他被司淮在后边轻轻推了一下,便又把要说的话忘到了脑后,矮下身子跟了进去。通道口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前面下来的几人都在前面等着,吾念见司淮慢悠悠晃了下来,才放心跟上前去。两边的洞壁凹凸不平十分粗糙,脚下却整整齐齐地铺满了地砖,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见上面画的都是莲花,颜色不一,形状也各异。司淮望着满地的莲花,在狭窄的石阶上停了一下,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感觉,可他也说不上是什么,只得暂时放下杂乱的思绪快步往下走。脚踩上地面的那一刻,一阵轰隆巨响从顶上响起,上面朦胧的光亮突然间被遮蔽住,一块圆形大石从山洞口滚落下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架势朝着司淮砸去。司淮目光一凛,迅速飞身往下掠去,那石块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推着似的顺着狭小的通道轰隆隆滚了过来,通道内施展不开,司淮只能一边把身后的人往后赶,一边抽出了腰间的飞花逐月扇作阻挡。手中折扇飞旋而出击在大石上,崩出一道极强的肃杀之气,顷刻间整个地底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大石停在离司淮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中间被扇子击中的地方打横裂了一道缝隙,似乎断成了上下两截。 第89章 司淮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抬手将拇指和食指中指并在一起想要捏一把小火出来照明,没想到念了两遍咒诀都没有反应,不由得心头顿了一下,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从上回掉到连云府的暗河里开始,他这具躯体的灵力就越来越差,没想到现在捏把火都捏不出来了,看来回头该想办法再换个躯体才是。正要凝神再试一遍,旁边的吾念忽然碰了碰他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塞进一张符纸,道:“临行前明宗主给我的明火符,说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会儿正好能够用上。”司淮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要看他,然而入眼处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只好轻叹了一声,念了遍咒诀燃起了手里的明火符。四周的黑暗霎时被柔和的火光驱走,两人这才发现自己摔进了一个不大的小石室里面,四面墙壁和顶上都用彩色的墨画上了禅意画,墙根底下堆了数十个泥封的坛子,还有几个开了封的空坛滚到了另一边。明火符只能燃上一小会儿,司淮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墙角有一支落了灰的白蜡烛,急忙把手上快要熄灭的焰火扔了过去,点燃了那根被燃过的烛心。这座墓穴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可这间石室很显然是有人在这里呆过的,难道是灵隽曾经在这里面停留过?吾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为他在对那些封起来的酒坛子动心思,幽幽飘过来一句话,道:“放了三百多年的酒,不能喝了——”“谁说我要喝了?”司淮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一边想着三百年前的灵隽在这里做过什么,一边又正和三百年后转世的吾念说着话。“说起来,灵隽法师也算是佛门的先祖,方才他们说起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说话?还是说,你也觉得对于整个佛门来说,他是一个耻辱?”司淮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吾念的眼睛,生怕错过了他细微的神情。吾念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而轻轻笑了一下,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说话?先人的事由后人评判,可后人既然没有生在那个年代,评判得也不一定对,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妄加揣度呢?”“也是……既然不好去随便揣度先人的事,那你自己的呢?你揣度过了吗?”“我一个和尚,有什么事好揣度的?”吾念被他问得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往后避了一下。司淮忽然撑起身子换了个半跪的姿势,微微欺身上前凑到他近前,沉着声音问道:“那日你明明醒着,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吾念的严重闪过一丝惊诧,大抵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件事,有些慌乱地避开了眼神,搪塞道:“我该知道些什么……”“小和尚告诉我了,那日我偷亲你的时候,你没有睡着。”司淮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如果小和尚没有说谎骗他,那么吾念便是一直知道这件事的,他既然不说出来,便说明他不能接受一个男子亲了他这种事情。这件事是他们之间的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捅破才能像先前一样。他也不想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可是他总觉得再不问个清楚,或许就没有问的机会了。“我……”吾念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我只是个和尚。”“和尚又怎么了?现在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世道,你就算做上千百件无上功德的事情都不一定会受人待见。虽然那些个仙门的宗主对你和和敬敬的,可你忘了之前在梅园遇到的那些散修是怎么对你们的吗?”“吾念……”司淮掰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一字一句认真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不当和尚的。”“我没有想过。”吾念很果决地打断了他,“从我记事起我就是一个和尚,一辈子诵经念佛,我虽然不守寺规吃酒喝肉,可是从没想过和什么人有欢爱之事,也没有想过还俗之事。”司淮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副戏谑的语调,道:“你还没有你那小师侄想得明白。不过没事,我等你想明白。”只要是你,是不是和尚都没有关系。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痴汉 20瓶;景兮 5瓶;小女不才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0章 余忆念珠 六墙角的蜡烛燃剩一小截,眼看着烛火暗下去了许多,司淮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揉了一把摔疼的后腰,才附身靠到旁边的石壁上,一边轻轻敲着一边凝神听着动静。这里的石壁是活的,从他们掉进来到现在,机关转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只是那声音太小,不安静下来根本听不见。以司淮对灵隽的了解,即便这墓穴里真的藏了什么东西,他也不会把人困死在这石室里,既然他们能从甬道里掉进来,肯定可以从这里面出去。吾念猜出了他的用意,连忙走向另一面墙,学着司淮的样子抬手正要去敲,面前的墙面忽然传出“咔咔”的声响,慢慢转动了起来。移开的石缝里露出一道看不真切的黑影,司淮目光一沉上前把吾念拉到了身后,迅速将腰间的飞花逐月扇抽出在身前展开,这才发现以扇击石之后扇面裂了几道大缝,连扇骨都断了几根,看着十分狼狈。石门打开后,对面的“黑影”才露出了真面目,一身蓝衣映进了眼底,并不是什么藏在暗处的精怪,而是隐在了火光阴影下的东阳少宗主。东阳彦显然也是怕石门后出现些什么东西,手里的佩剑已经出了鞘,流露着冷冷的剑芒,盛兰初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托着一盏煤油灯,将一席橙红色的服饰衬得像烈火一般明艳。“原来是你们。”东阳彦松了一口气,反手将佩剑插回剑鞘里,侧身将身后盛兰初让了出来,自己用后背抵住了随时会移动的石门。司淮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小心将破了的扇子合起插回腰间,才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那两位宗主呢?”“不知道。”盛兰初摇了摇头,举着手里的煤油灯将这不大的小石室照了一遍,才继续说道:“我们也和你们两个一样,身后的石壁突然开了就掉进了石室里头,这盏灯就是在石室里找到的。”旁边的东阳彦见她停了下来,忙往下接道:“这里的石壁也不知道藏着什么机关,碰着碰着就会打开一道门,我们已经进了四五个石室了,像个石室迷宫一样。”“不错,我们好不容易从石室里摸了出来,这外面是一条通道,赶紧出来,不能让这道门关上。”盛兰初冲他们招了招手,转身先往外走了出去。司淮和吾念跟在她身后出了石室,借着盛兰初手里的煤油灯看清了这确实是一条甬道,不过和他们进来的那条不一样,墙面上没有壁雕,地面上也没有绘着莲花的地砖,只能从平整的地面和墙壁看出这是一条人工凿出来的通道。身后的石门在东阳彦挪开身体的时候自动关了起来,“咔嚓咔嚓”的机关转动声响彻在空寂的通道里,细微得像绣花针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盛兰初举着油灯左右照了照确认了方向,便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边走边道:“刚才隐约听到了前面有一声响动,可能是钟宗主和明宗主,我们赶紧去找找。”“等等!”吾念忽然开声叫住了她,在盛兰初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的时候,转身走向了东阳彦,一把抓起了他垂在身下的左手,轻声道:“东阳公子受伤了。”他握着的那只手并没有什么伤痕,倒是手腕袖口处渗出了一点血迹,将冰蓝色的服饰燃成了紫红色,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荡在空气中。东阳彦吃痛皱了一下眉,挣了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看了一眼盛兰初,笑道:“没事,不疼,我都没感觉到。”盛兰初一张脸阴沉了下来,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油灯塞到了司淮手上,沉着步子走到东阳彦跟前,一把拉起他的手察看伤势,低声斥骂道:“你是傻子吗?!” 第9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的最后一天,更新得有点晚,提前祝大家愚人节快乐~~明天要出去一整天大概来不及写更新了,请假一天,后天继续更新,mua~第61章 余忆念珠 七里面躺着具尸体……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盛兰初的声音像深山古寺里日暮时分钟声敲响过后回荡在山间的余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司淮的耳边盘旋着,挥散不去。他知道他们是看到了什么才露出这样的神情,可是他不敢承认也不敢细想。他猜测过这墓穴里也许藏着碧玦禅杖,也许藏着下落不明的山河剑,甚至还有可能藏着灵隽死后坐化的肉身,可独独没有想过这里面葬着的居然会是他的肉身——三百年前被红莲业火吞噬的、早已挫骨扬灰的肉身。空旷的石室里一时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默了下来,齐齐将视线落在了司淮身上,他只是微微垂下了头,额前几缕散下的头发将他眼底的神色掩藏了起来。吾念静静地将司淮垂在身侧的手握进了手心里,这才发现他冰凉的掌心渗了一层冷汗。“阿弥陀佛——”吾念念了声佛号打破满室的寂静,往前站了一步将司淮挡在身后,温声道:“人有相似,这妖龙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几位宗主不能因为司淮和他长得像,就胡乱猜测。”“胡乱猜测?”钟洵敛容屏气,探身从石棺里取出了一本明黄色的小札本,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垂下眼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沉着脸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康佑二十三年,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有神龙现身降雨,福泽苍生,化为人形,仙讳司淮,表字祁舟……”“够了……”司淮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但是缓而有力,缓缓抬起的眼睛里沉淀着浓墨一般的黑色,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司淮微微一用力便把手从吾念的手心里挣脱了出来,一步一步缓缓朝中央的石棺走去,嘴角慢慢挑起了一抹笑,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围在石棺边上的几人下意识往后退开了几步,司淮往他们身上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看向石棺内躺着的自己。一袭天青色的绣满繁复纹案的古袍、一头垂至脚踝的乌黑的长发、露出来的苍白的脖子和手背隐隐覆着薄薄的青色鳞甲、头上一对失了色彩的青色的犄角。那是他最初幻化成人形的模样,也是他临死时候的模样。司淮伸出手去碰了碰,直到指上触到那冰凉的泛着死气的脸,他才相信这真的是自己的肉身,他一直以为的早已不存在的肉身。“祁舟兄……你……”盛兰初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得在旁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是我。”司淮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里的自己,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她的话,忽而失了魂似的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响彻在空旷的石室内透着一股阴森和惊惶,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又蓦地止住了,冷冷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死而复生的妖龙。”“你在胡说什么?!”吾念的声音在他的余音还未落尽的时候传来,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道交错回荡的回音。“我何必胡说?我胡不胡说你们都信了,不是吗?”司淮冷冷地笑了一下,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名字,哪有那么多的巧……”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吾念和盛兰初的“小心”同时在身后响起,一阵凌厉的剑气直逼身后,司淮目光一凛下意识地抽出腰间折扇回身抵挡,然而那道剑来势太凶,直直穿过了他破裂的扇面,不偏不倚刺进了胸膛里。司淮闷哼了一声,扶着旁边的石棺慢慢滑倒下去,视线顺着身前的剑一点点往前,死死盯着另一端执剑的明峤。这具泥身子消耗了太多的灵气和修为,本就已经变得十分脆弱,根本挨不住明峤的流光剑,更何况他是用了全力想要他死的。若是他的元神离了体,也许逃不过再一次魂飞魄散的下场。明峤的眼中尽是杀戾之气,狠狠将刺在他身上的剑抽出,不顾冲出来阻拦的盛兰初和东阳彦,凝足了修为想要再补上一剑,不想石棺下那暗淡的石莲的光芒忽然又强盛了起来,将那道亮起的剑芒压了下去,逼得旁边的几人都往后退开了去。司淮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溅到了旁边的石棺上,上边的金漆梵文沾了血忽然有了反应,亮起了一道微弱的金色佛光。佛光流窜着渐渐将整座石棺都包裹在了一层金色里面,金漆梵文忽而从棺身上脱离出来,一齐涌向了石棺上方,重新铺排成了一个佛门咒印的形状,带着不可阻挡的架势重重朝石棺里面落去。一道青蓝色的灵光填满了整个石棺,靠在石棺边上的司淮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仿佛有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正揪着他的元神,迫使他从这具破身体里脱离出去。体内仿佛被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都在慢慢粉碎,低吼声被阻断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司淮的视线越过身前的明峤看向吾念,有些艰难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随即眼前一黑,体内的元神便被那道霸道的力量带了出去。/十分清晰的疼痛感从手上传了过来,是那种被烈火灼烧过后仿佛被上万只蚂蚁啃啮一般的钻心的疼痛。短短片刻的光景,司淮已经回忆完了当初被红莲业火一点一点灼化的痛苦,生生将灵魂和身躯都燃成灰烬,是比滚滚天雷降下还要残忍的刑罚。胸腔内的心跳动得很快,他能感觉到滚烫的热血在四肢百骸里流淌着,只是一股剧烈的压迫感将他压得快要窒息,一口气回荡在身体里,循着他慢慢恢复的修为在周身游走了一圈,才慢慢呼了出去。司淮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果然如料想中一般躺在了石棺里,里面的棺壁上也有和外面一样的金漆梵文,一股森冷的寒意从石棺底部透了上来。是底下的莲花石台和这些金漆梵文保他这多年肉身不损……他这么想着,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扶着石棺起身,才动了一下,左臂就传来一阵十分剧烈的痛意,清晰地又提醒了他一遍这一切都是真的。石莲的佛光还没有散去,明峤几人一时靠近不得,司淮强自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着坐了起来,靠在棺壁上屏气调息了一遍,待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才抬起有些发颤的左手,小心将宽大的袖袍挽了起来。掩藏在衣袖底下的,是十分刺目的白色纱带,从手肘一直缠到了手腕,或许是因为他的元神归位让这具身体活了过来,纱布上一点点渗出了红色的血,也许拆开来还能看见烧烂的皮肉,或是森然的白骨。真正的肉身所能感受到的疼痛比他那具泥巴糊的身体更清晰更强烈,司淮伸手用力地握住了伤处,在疼痛的刺激下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人死了之后魂魄便无法再回到身体里,即便他不是人,要让元神回到肉身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灵隽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本该挫骨扬灰的这具肉身出现在这里,又做了什么让他的元神这般顺利地回到了已经死了三百年的身体里。这座墓穴根本就不是为了藏什么碧玦禅杖,而是为了保护他这具身体,也是为了让他有朝一日能找到这里,只是他一直都不曾找过。司淮忽然想到了什么,墨色的眼瞳中亮起了一道光芒,呢喃道:“他知道我会回来……他知道我会回来……可他呢……”他扶着石棺慢慢站起身来,抬眼望了一眼地上已经化作一堆泥土的“身体”,再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目光落在吾念身上的时候顿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一种被针扎过的刺痛。“好啊……不光回来了,还蛰伏在我们仙门里……”明峤滴着血的剑尖仍指着司淮,脸上扬着让人发寒的笑意,对旁边的钟洵道:“想不到我们这一趟居然为这妖龙做了嫁衣。”“是啊。”司淮一个旋身坐到了棺材盖上,抬腿将衣袍的下摆挑向了一边,屈膝搭手摆出一副不羁的姿势,忽而笑得有些狷狂,道:“我还得多谢明宗主了,要不是你在背后捅了我一剑,兴许我还回不了真身。” 第93章 一道青蓝色的灵光环着六面石壁飞快地划了过去,先前被他扫灭的长明灯一盏接一盏燃了起来,瞬间将整个石室照得通明了起来。石莲和石棺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连十八铜人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司淮迈着沉缓的步子朝着石棺走去,在离着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棺壁上密密麻麻的金漆梵文,慢慢伸开双手凝起了修为,默念召唤山河剑的剑诀。一声轰鸣巨响传进了耳朵里,却不是这石室里的动静,凝起的意识随着召唤的剑诀被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能感应到山河剑受到传召正剧烈地挣动着,可是有什么东西将它死死地封印住,让它无法来到他的手边。身上的大半修为还没有恢复,司淮召唤山河剑不成,反被那道加在剑身上的封印反噬了一下,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趔趄着往前栽了几步,靠着石棺慢慢瘫坐了下去。眩晕感一阵阵地袭上来,他死死按着眉心,只觉得被业火灼伤的左臂仿佛被毒虫啃噬着骨髓,疼得像撕裂了心肺一般,一直等到眼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才盘起腿坐直了身子凝神调息。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体内紊乱的真气才稳定了下来,司淮紧紧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有气无力地倚在身后的石棺上喘着粗气,视线飘飘忽忽地游移在偌大的石室里,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滩泥土上。那是他当时无计可施之下用灵力糊起来的泥身子,没想到一用就是大半年,最后居然在肉身前变回了一抔黄土。司淮有些无力地笑了一下,想要挣扎着起来将这抔黄土清理了,无意间瞥到了地上居然有两个浅红色的印子,像是什么人在地上长时间跪出来的膝盖的血印。这石室里还有什么人能对着他的石棺一直跪着,只有灵隽那个和尚罢了。他的心忽然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慢慢地抱起双膝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半张脸埋进了膝弯里,望着血印的视线慢慢地模糊了起来。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见了灵隽就这么跪在他的石棺前,慢慢地低下头合上眼,肉身一点一点消失在这空旷的石室里,留下虚晃的魂魄孤独地去往轮回。诓瞒世人的衣冠冢、石室里被开了封的酒坛子、石棺前两道经年日久淡了颜色的血印、加了封印的山河剑、本该消失却又出现在这石棺中的肉身……“灵隽,你到底做了什么……”司淮自言自语一般低喃起来,小声啜泣了一下,忽而又放声笑了起来,低骂道:“你个死和尚!到底在我死了之后做了些什么!”/吾念一行人下了恩华山之后并没有回信陵城,而是转道去了离此地更近一些的太垣城,到钟家的沉月山庄议事。仙门的府邸多修建在离闹市远一些的清净地方,沉月山庄也不例外地建在了太垣城外的山涧处。御着剑来到沉月山庄已经到了二更天,钟家的弟子想必是已经接到了家主回来的消息,大半夜地候了十几个弟子在大门外,见钟宗主回来,赶忙迎了过去。“宗主回来了,我们已经备好了客房,现在就可以带客人去休息。”为首的一名弟子说道。“不用。”钟洵目不斜视地往里面走着,行色匆匆,简单地吩咐道:“去厨房热些酒菜送到偏厅。”“偏厅?现在已经深夜……”那名弟子望着几人快步走远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钟洵走到偏厅之前,已经有脚程快的弟子先行进屋把灯点了起来,主座和靠前的几张椅子都被垫上的软垫,奉了一盏热茶在旁边。“现在该怎么办?”钟洵前脚刚踏进偏厅的大门,还没有坐到椅子上就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本以为只是大荒山出现了龙坑,妖龙到底有没有现世还未可知,现在去了一趟恩华山,反倒真的让他复活了。”明峤跟在他后面落了座,捧起桌边的热茶呷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妖龙现世已经是事实,自然是应该通知仙门百家,一同围剿妖龙。他的元神才刚回归肉体,正是灵力薄弱的时候,要对付他尚且不算太难,我们既然知晓他的模样,就不用怕找不着他。”“岐道……”钟洵看了一眼陆续落座的几人,随即将目光停在了他身上,叹了一口气,道:“你在墓穴里的时候有些冲动了,你若是不从背后偷袭那一剑,也许他的元神不会那么快回到肉身里,他的真身可是龙,我们……”“钟宗主这是什么意思?”明峤将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打断了他的话,道:“铲除妖邪是仙门的职责,我动手反而是我的过错了?难道要等到他想办法让元神回到肉身里,再一起动手,才算作是行正义之事?”“嗬——”坐在对面的盛兰初轻轻吹了一口茶叶,道:“不管怎么说,背后偷袭这种事情,到底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盛少宗主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那你说说什么才是仙门大家的所作所为?等他恢复了真身和修为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找他决斗?那可是三百年前搅得天地腥风血雨的妖龙,还要讲究什么光明正大?!”“明宗主,你未免太过激动了些。”东阳彦面上的神色冷了下来,抢在盛兰初前头把话堵了回去。“是!我是激动了一些,在墓穴里知道他就是妖龙的时候我比你们都要激动……”明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伸出手朝在座的几人一一指了过去,忽然低声吼了起来,“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曾因为他受到过什么压迫!”“我明家这一代镇守着大荒山,多少又受了几分朝廷的重视,可就是因为那妖龙的气息和龙坑相继在大荒山出现,朝廷认为我明家看管不力,一遍遍地给我施压,那些官员的车马都快把我连云府的栈道给压平了!“因为这件事,我们在朝中的分支也受了牵连,几十年不曾联系过的长辈亲自出面到连云府来,说我若是解决不了这件事,就断了和我们仙门一脉的关系。这些事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然不会知道我辛苦筹划了这一切想要找到碧玦禅杖,最后却替他找到了真身是什么感觉!”钟洵伸手在旁边的桌案上拍了一下,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明峤冷静下来。“这些事你当初就该一并告诉我们,你在背后偷袭了他,你觉得他日后会放过你吗?”明峤自知失礼,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涌起的怒火压了回去,放平缓了语气反问道:“仙门百家这么多弟子,难道还要怕他不成?三百年前他能翻起风浪,三百年后的今日可不一定。”“你别忘了,当年他是因为圣禅法师才死的,我们去恩华山的墓冢就是为了找碧玦禅杖。如今禅杖没找到,只有几块玉玦碎片,谁能保证奈何得了他?”“对……”明峤用力点了一下头,转而看向了旁边沉默不语的吾念和尚,道:“吾念大师,此事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宁,大师不会无动于衷吧?那妖龙先前与你交好,在墓穴里你唤了一声他便停下了……”“阿弥陀佛。”吾念捻着手上的念珠,缓声打断了他的话,道:“明宗主若是希望贫僧与仙门里应外合引他出来,恕贫僧做不到。淮……他帮过我许多,不像是会祸害苍生的人。”“他帮你或许只是因为你是佛门的人,大荒山的事就引得四处人心惶惶,等他真的为祸苍生,一切就都晚了。他同你交好,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手中的玉玦碎片是什么,好伺机跟你一起混进仙门,寻找肉身的下落。”吾念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转头和明峤对视了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从袖袍里取出一只小布包放在了几案上。“阿弥陀佛。贫僧本欲助几位宗主找到禅杖的下落对付复生的妖龙,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司淮。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能害他,这几块玉玦碎片就留与几位宗主,其他的事恕和尚无能为力。”他虽然亲眼见到了司淮操纵十八铜人要杀明峤几人,可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相处了这么久的人会对天下百姓下手。“等等!”盛兰初忽然出声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吾念,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围剿妖龙的这件事,我盛家也做不了。”钟洵的脸色黑沉了几分,不等明峤开口便问出了声,道:“盛少宗主何出此言?盛家是仙门四大家之一,理当与百家协力除妖。”“仙门四大家?当初你们一起围讨三木原的时候怎么不说我盛家是仙门四家之一?这事你们过去了我盛家还没过去!他帮过我盛家,我不相信他靠近我们是别有所图,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残杀百姓,不然我盛家是不会跟你们一起去围剿的!”话音掷地有声地落下,盛兰初拿起随身佩剑便跟上了吾念的步伐,橙红色的衣摆随着走动的步子一开一合,露出裙摆上盛开的木棉花。“你相信他?”吾念慢慢捻动着手里的念珠,低声问道。“三百年前的妖龙令仙门谈之色变,可如果是他的话,我相信他不会做出杀害无辜百姓的事。再说,你家小和尚还在我盛家手上,你都敢拒绝帮助仙门,我又为何不能因为他帮过我盛家而相信他?”“那不一样,我不是仙门的人……”“等会……”盛兰初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回头朝偏厅里面的东阳彦喊道:“你若是现在跟我一起走,我们就去渝州!” 第95章 “确实是缘分。”上一世他将自己从干涸的河边救起是缘分,这一世他遇险正好被自己碰上了也是缘分。司淮转头望着盛锦承,忽而轻声笑了起来,接过他的话头,问道:“你阿姊对东阳公子的态度变了许多,想必他们的婚期快要定下了吧?”“是啊——”提到盛兰初,盛锦承的脸上便是掩藏不住的笑意,“阿姊已经答应跟东阳公子去渝州了,可能明年春日、木棉花开遍凤棉城的时候,就该成婚了。”“是他们让你来找我的?”司淮陡然转了话音,脸上的笑意不减,眼里却多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不相信盛锦承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锦承不像其他仙门弟子那样惧怕或是憎恨他,他很开心,却也怕因为这份靠近伤害了面前这个少年。盛锦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上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谁让我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自作聪明来碰运气,当初就是从这里离开,才在回凤棉的路上碰到你,我想着也许……”“你若只是留下来等庙会,怎么会把小和尚一个人留在船上?又带了这么多盛家弟子过来,正好替我拦住了那些仙家弟子?”“我……我是从阿姊那里听到你的……你的身份,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可真的不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他们哪里知道你会在这里出现,若是知道绝不会只让我带着弟子出来,真的只是我碰对了运气……”“罢了,都不重要。”司淮虚虚举起手里的酒杯朝他敬了一下,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嘱咐道:“锦承,你不能修习仙门术法,也不应该过多地卷进仙门的事情里。看完庙会就早些回去吧,回凤棉去,别让人知道你今晚见过我。”“祁舟兄,你跟我回凤棉吧!”盛锦承怕他转眼就消失了,赶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们盛家不会参与围剿的事,凤棉一带的小门小派都依附在我盛家门下,自然也不会参与,东阳家与盛家联姻,渝州一带也是安全的,你跟我回去总比在外头东躲西藏地好。”“东躲西藏……”司淮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去告诉你阿姊,别和整个仙门对着干。那些小门小派现在能依附盛家、依附东阳家,日后保不准不会倒戈。”司淮抬起左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才动了一下就传来一阵抽痛,这才想起先前动手的时候不小心挨了一下,只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将手里的空酒杯放下,轻轻拂开盛锦承抓住他衣袖的手。雅间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阵菜肴的香味飘了进来,隔着镂空屏风可以看见店伙计端了饭菜进来。等伙计退出去带上的房门,司淮才慢慢踱着步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手里玩弄着一支刚折下的梅花,道:“先前答应去凤棉寻你看花,怕是要食言了,若明年木棉花开的时候我还活着,就去喝一杯喜酒。”他的声音极缓极轻,像无处依附的尘埃,在这不大的雅间里落下,再没有了踪迹,仿佛不曾说出口过一般。。“祁舟兄!”眼看着他就要开门出去,盛锦承连忙追了出来,急急叫住了他。司淮的手已经碰上了门栓,却还是在听到这一声唤声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背对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盛锦承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问道:“你跟我阿姊说,‘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把他推开’,那你为什么把吾念大师推开?”“什么?”司淮转过身来,看向他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追问道:“尘一那小和尚跟你说的?回头我见了他非得把他的舌头给割了!”“你对吾念大师那般好,就算尘一他不说,也是看得出来的。我们凤棉是富庶之地,男子之间欢好之事也是见过的,却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掏了一颗心对人的,所以他们说你会涂炭生灵,我们都不信。”“你们?”司淮从他一大句话里抓住了重点,咬重了声音重复了一遍。照他的意思,他喜欢吾念这件事恐怕连盛兰初和东阳彦也已经知晓了,可唯独那个被他喜欢着的人,还想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司淮冷笑了一声,骤然沉下了语气,低声斥道:“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个和尚,我怎么可能和他欢好。你赶紧采买好东西回凤棉去,别多管闲事!”他的话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生怕盛锦承要再说些什么,赶紧转身去拉门栓,“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房门外站着一道人影,穿着灰扑扑的宽大僧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偏不倚正好将去路堵了个结实。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我牵着司小淮回来啦~~差点儿赶不上今天的更新~~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鲤 10瓶;□□ 5瓶;奋斗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4章 余忆念珠 十司淮的心猛地顿了一下,视线顺着那只执着念珠的白皙手掌一点一点往上移,在虚空中的某一处,和吾念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他的目光一如往日那般温和,唇角眉梢都是浅淡的笑意,身上染了一层冬日寒风的冷峭,藏着少许的疲惫。手里的腊梅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司淮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稍稍别过脸不去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掩在袖袍底下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时想要抱住面前的人的冲动。“让开!”他低声说道,出口的语气带了几分无情的冰冷,像檐上未融的积雪。吾念没有说话,也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嘴角的浅淡笑意敛去了几分,仍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这个找了十几日的人。见他们两人僵持在门口,盛锦承“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正要把他们拉进屋里,被司淮一记扫过来的目光摄了一下,站在原地不敢再吱声。“你让他来找我的?”司淮蹙着眉头重新看向吾念,心里已然已经有了答案,不等吾念开口便接着往下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不知道。”他轻声回答,脸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就是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胡扯!”司淮显然是不相信吾念的话,伸手推了他一把就要往外走。吾念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趁着司淮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想把他拉回雅间里。这和尚的手掌似乎生来就是温热的,手腕被握住的地方热得有些发烫,司淮看着那只手愣了一会儿,忽然发狠似的一把挣脱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了愠怒的神情,一抹厉色划过眼底,眼睑上的红痣被掩去了大半“你到底想做什么?!”司淮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沉声斥问道。“祁舟……”吾念顿在半空中的手往前伸了一下想再抓住司淮的手,将他往后躲了一步,只得作罢,轻叹了一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没什么好说的!”司淮忽然挑起唇角笑了一下,然而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多少有几分讥讽的意味。“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既然要站在仙门那边,就好好维护你们的黎民苍生,别想着来劝说我,否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我……”吾念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酝酿好的话语到了嘴边,一时竟不知道还该不该说,晃了一会儿神的功夫,司淮已经念完了咒诀,就这么在他跟前消失了去。像那日在墓穴里那般,消失了之后就再不见回来。/司淮并没有离开多远,从二楼的雅间门口消失后,转瞬间又从一楼大堂的转角处出来,朝着茶楼门口走去。他的修为本就没有恢复好,现下又受了些内伤,若不是怕再和吾念纠缠下去会心软,他也不会耗费修为在吾念面前来这么一出。今夜的庙会确实很热闹,茶楼的大堂已经落满了座,一片欢声笑语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第97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兮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5章 余忆念珠 十一吾念挨得很近,近得司淮微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一下身前的人,出乎意料地没有推动,手心触到他发热的胸膛,有些僵硬地收了回来,喘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木讷地顺着他的话问道:“想明白什么了?”“想明白了——你待我一直是不同的。”吾念微微垂下了眼睑,像是在细细回忆着什么。“在梅园的时候,那些散修想要看我的笑话,唯有你是真心帮我的。在凤棉城相遇其实只是第二次见面,你就相信我不是杀人凶手,还答应帮我找到当年屠寺杀人的凶手。你为我挡过箭,跟我一起去凶险无比的大荒山,在李家村的时候夜夜陪我布阵招鬼,在连云府见我被女鬼引出去了也追着出来,最后掉进了地下暗河……就连我要跟他们去挖你的墓穴,你都跟来了。”司淮听着他用一种追忆往事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吾念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你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只是我知道了你的心意之后,又不敢承认了而已。”司淮端了一晚上的冰冷神色终于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慢慢化了去,变成了不可置信的讶然,褪去厉色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睑上的一点红痣半隐半现。不等他说些什么,吾念已经自顾自地往下接话。“第一面见你,我就觉得你似曾相识,或许这就是佛祖允下的缘分吧。起初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有些不一样,可后来一次次看着你为我受伤,我总会忍不住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适应了你在身边,适应了我做什么你都陪我,所以那时你离开连云府的时候,我竟然失落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我只知道你在我心里慢慢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李家村那一次我确实没有睡着,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心意,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自己,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和尚会有什么情爱之事,还是和一个男子。”“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是为了修成正果而出家的,那么我积德行善和喜欢你,有什么相碍呢?”“你……”司淮定定地望着身前的人,一时回味不过来这番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司淮……祁舟……”吾念伸手轻轻抚上他紧皱的眉头,轻声道:“也许……我也是喜欢你的。”也许,我也喜欢你。这句轻飘飘的话像冬日过后吹拂大地的第一缕春风,将司淮强行冻上的一颗心一点点润化开来,重新注上了鲜活的血液。他苦苦等待着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错乱了三百年的时空之后,他想从这和尚嘴里听到的,这句话。可是这些话说得迟了一些,他现在暴露了身份已经被大半个仙门四下追捕,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就会在什么地方被围剿讨伐,他连自己都不一定能保护好,又怎么去保护吾念的周全。司淮沉默了许久,才收回了停留在吾念脸上的视线,垂下头仍有额前落下的散碎头发遮住自己的神情,阴恻恻地冷笑了两声。“你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以为我会相信?今天仙门的人追着我到了这里,你和盛锦承刚好就出现在这里,你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想帮着仙门引我现身,趁我松懈的时候好将我一举拿下,是不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拉得很长,伴着夜风吹过的声音,落进了吾念的耳朵里。他从未对谁这样袒露过心迹,在心里憋足了一口气才将思忖了十几日的话对司淮说了出来,这会儿连耳后根都发着红热,没想到竟换来了司淮的怀疑。心里一时有些张皇失措,可不知为何,又有一种莫名地坚定和淡然。吾念伸手勾住司淮的下巴,将他低下去的脸抬了起来,望着他那双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我待你是真心的,你信吗?”司淮看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一时忘记了动作,忽然觉得夜晚的寒风吹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轻眨了几下眼。吾念说什么他都是信的,就算他真的是和仙门联合起来对付他,他也认了。可他现在宁愿吾念站在仙门那一边,也不想他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站到危险的边缘来。“你走吧。”司淮轻轻拂开了他的手,到底还是心软了,轻声道:“跟我一起只会害了你。”吾念的眼里似乎有一道火光随着落下的话音一起慢慢黯了下去,司淮别过眼不再看他,稍稍使了点力道就挡开了他抵在墙上想要困住自己的那只手,漠然转身离去。“祁舟……”吾念很快反应了过来,追了两步上前,伸手拽住了他的左臂。司淮忽然被用力拉了这么一下,手臂钻心地疼了起来,不由得“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袖袍底下掩盖着的是红莲业火的灼伤,即便死后又重生整整过去了三百年,那灼透皮骨的伤还是会折磨着这具躯体。“怎么了?”吾念看着他脸色不大对,急忙松了手上的力道,想要拉开他的袖子查看。司淮一把按住了他的手,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变成凉薄的惨白,齿关轻颤着挤出来两个字,“没事……”“你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吾念沉着脸色打断了他的话,稍一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衣袖,“是刚才打架弄伤……”他的话音忽地顿住了,眼里映入的纤细手臂缠着一圈圈扎眼的白色纱带,渗出了几点殷红的颜色。已经包扎过了,就肯定不是刚刚受的伤了……方才在阴影暗处不觉得司淮脸色惨白,也不知道他是被自己抓疼的,还是已经忍了许久的疼痛在和自己说话。吾念忽然觉得皮肉包裹下的那颗心有些隐隐地发疼,疼得他怕自己一开口,眼前的人就消失了。“伤口裂了,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莫名地不可抗拒,执起司淮的手拉着他坐到墙根下,借着微凉的月色慢慢解开缠在手臂上的纱带。司淮到底还是眷恋吾念手心里的那点温度,任他拉着不舍得推开,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吾念的脸上,将他认真专注的模样全都看进了眼里。他出神的一小会儿功夫,吾念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卷新的纱带,并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一起塞进了他空着的那只手里,嘱咐道:“拿着。”“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司淮看着瓷瓶上贴着的小小的“止血散”三个字,微微挑了一下眉头。“半个仙门都在找你,交起手来总免不了受伤。”吾念轻声解释着,手上已经麻利地将司淮臂上染血的纱带解了下来。他做好了会见到一道长伤口、甚至是好几道刀剑伤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纱带解开之后竟然是一大片烧灼的伤痕,臂上简直已经没有一篇完好的皮肤,模糊的血肉混着看不出颜色的脓水,最深处隐隐可见白骨。“吓着了?”司淮见他愣住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几声,语气有些发狠地道:“红莲业火的留下的疤痕,从皮肉灼烧到骨髓,三百年都不能愈合,疼起来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啮,痛得钻心。”吾念保持着一个半跪在地的别扭姿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将他受伤的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伸手接过止血散和纱带,小心地处理起伤口来。 第99章 厨房所在的船舱已经亮起了火光,他往那边望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身子躲过了一支夹风而来的冷箭,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终身跃下了甲板,往不远处的江岸掠去。/冬日的天亮地比较迟,司淮迎着早晨的第一缕微光,踏进了热闹的淮阴郡。他从桐庐镇离开之后曾经回来过一次,只是那时他走到了明华山底下又没了上去的勇气。或许是年关将近,大冷天的街市上非但不冷清,反而比他上回来的时候还要热闹,许多商铺大清早地就开了张,迎接来来往往的客人。道旁卖蔬果的小贩中间突兀地搭了个小棚,棚底下摆了两个大炉灶,正蒸着两大笼糕点,甜甜糯糯的味道飘在清晨的空气中,比春日的花香还要沁人心脾。司淮站在边上看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去和那群排着队的孩子抢糕点,轻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昨夜在城外与仙门的人厮杀了一夜,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他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又戴了个长帷帘的斗笠,只是这样走在人群中似乎更惹眼了一些。走出去了一段,发现身后果然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司淮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往人少的巷子走去,听到那脚步声越跟越近,回身正要揪住那人乱打一通,却发现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人,是吾念。司淮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找来的?”“我既然猜出了你要来淮阴,在这里等着便是。”吾念声音温和,带了些浅淡的笑意,“你穿戴成这样,我险些没有认出你。”“你何必一直跟着我呢?”司淮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心知没有办法把他撇掉,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你把小和尚一个人放到盛家放心吗?你师兄和那小寺院的几条人命你都不去追查了吗?”“盛公子对尘一很好,我自然是放心的。至于寺院的事……”吾念顿了一下,脸上的怅然一闪而过,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找到凶手的,现在你的事更要紧。”“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若是跟着我,仙门是不会对你留情的!”世间最不值得信任的便是情面,需要时可以让人做小伏低,不需要时便狠狠踩到了脚底。吾念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这句话听进去,只轻轻笑了一下,把一直揣在袖袍里的手伸了出来,递过来一包冒着热气的糕点。“方才见你在摊边站了好一会儿没买成,我就去买了些过来。”吾念想起什么似的,晃了晃衣袖,补充道:“你的钱袋落在了船上,用的是你的钱。”“……”司淮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伸手去接他手上的糕点,就这么隔着一道白色的帷帘看着他。晨风从巷子口吹进来,正好掀开了帷帘的一侧,转瞬间又落了下去,然而吾念还是看见了司淮右侧脸颊上的一道擦伤。司淮见他神色便知道他要追问什么,一把捞过了他手里包着糕点的油纸包,擦着他的身侧走出巷子,边往嘴里塞着甜糕,边咕哝道:“这些甜掉牙的都是小孩儿爱吃的玩意儿,买来做什么……”吾念将他细碎的念叨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倒也没说什么,笑着跟了上去。三百年前的淮阴镇,前边一段是卖各种玩物吃食的热闹市集,后边一段则是卖礼佛的香火报烛和佛珠手串等物;现在一路走到底都是各种各样的商户,热闹之余反倒又缺了些什么。走到明华山脚下的时候,一包糖糕正好吃完,司淮随手将油皮纸扔给了身后的吾念,站定在山脚仰头往上望去。这里本该是一条上山的路,可是杂草丛生了三百年,早就已经看不出路的痕迹。吾念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循着他的目光往上看了一眼,轻声问道:“这里就是明华山?”“是不是想不到?这里没有上山的石阶,都是香客们来来往往走出来的路,年复一年,络绎不绝。谁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他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失落与后悔,仿佛在心底沉淀了三百年时光,被眼前一丛一丛的杂草带了出来。吾念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转过头去,却只能隔着白色帷帘看到他的皱着眉的侧脸。“祁舟……”他忽然出声唤道,不等司淮应声,就将心底里十几日的困惑问了出来,“你同我提起的那位故人,是不是灵隽法师?”“是。”司淮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答得毫不迟疑。“那就是了……”吾念脸上的笑意忽然变得有些苍凉,“我和这位灵隽法师有什么地方很相像吧?不然你也不会喜欢我……”“你和他长得很像,不……应该说一模一样。”司淮的放缓的语气又一点点冷了下去,“你说得没错,就是因为他我才会一次次地帮你,就是因为他我才会喜欢你,可你终究不是他,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你。所以……趁我还没有动手杀你,你还有离开的机会。”“我不信。”吾念几乎没有思索便说出了这句话,“我和他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就算你是因为灵隽法师才帮我,可你若是对我没有半分真意,又怎么会因为我和他长得相似就一而再地逾越?”“什么?”司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走吧。”吾念在他有些错愕的目光下,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掌心拉着他往山上走去,道:“那日在暗河里你用嘴给我渡修为的时候,我也清醒着。”作者有话要说:  司淮两次偷亲都被抓包,有点刺激哈哈哈哈~~评论里有小天使说吾念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了(挠头),其实感情一直在发展,两个人越来越亲密,说话语气变了也是正常的嘛嘻嘻(渣作者我想了一下竟然不知道吾念应该怎样说话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邻男 20瓶;小兔子乖乖 8瓶;景兮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7章 余忆念珠 十三上山的路杂草丛生,吾念拿着一根捡起的木棍在前面开着路,另一只手牢牢地把司淮牵在了身后,不时回过头叮嘱两句小心脚下的石子。司淮任他这么牵了一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吾念到底说了什么,微风不经意间吹起的白色帷帘下,一片红晕悄悄从面颊蔓延到了耳后根。原先他怕害了吾念,也怕吾念不能接受,所以一直不敢太过表露自己的心意,唯有那么两次想趁着他不知道的时候稍稍逾越两分,没想到原来他都是清醒的。在李家村的时候他没有睡着,在暗河下的时候他也没有烧糊涂,只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司淮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气愤,挣了两下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吾念握得很紧,他这一下没有挣动,反倒引得前面的人回过了头来。“怎么了?”他问,眉间隐着一丝担忧的神色。司淮迎上他目光的那一刹愣了一下,心里的不悦忽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缓缓摇了摇头,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有些事也许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好了,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他喜欢的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就算吾念早就已经将他忘了一干二净,他还是不想放开,他等这个人等得太久太久了。吾念察觉到了手心被他紧紧地回握住,大致猜到了什么,轻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用木棍拨开了前面一丛比人还高的杂草,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快到了。” 第101章 为什么转世后的吾念都能信他,灵隽却还要防他一手呢。司淮的脸上笑着笑着多了几滴泪,笑是苦的,泪是涩的,到了心里变成了杂陈的味道。他推开了吾念的搀扶摇摇晃晃走上前,伸手握住了碧玦禅杖,却发现那禅杖像嵌进了大石里一般沉得厉害,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挪动它半分。禅杖就是落在山河剑上的一道封印,拿不开禅杖,也就拿不出山河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吾念,声音带了几分沙哑,道:“你来。”“我?”吾念从他的动作里已经看明白这禅杖被落了禁制,虽然听从地上前,神色还是有几分犹疑,一边尝试着拿起禅杖一边道:“你修为这么高都不能拿起来,我哪里能拿得动,我只是和灵隽法师长相相似,毕竟不是……”最后一个“他”字只剩下一个惊讶到长大的口型,吾念看着被自己拿在手里的碧玦禅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禅杖虽然很沉,但司淮绝不至于拿不起来,分明就是有禁制在上面才是,可他却……一定是因为他是佛门的弟子,所以能破开佛门的禁制。吾念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抖了出来,解释给自己听似的想出了这个蹩脚的理由。司淮不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山河剑便落到了他手上,原本暗沉的剑身突然有了光华,一道青蓝色的剑芒从剑柄环绕到了剑身,最后没进了用梵文刻成的“山河”二字里。“这是……你的佩剑?”吾念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一直保持着握住禅杖的姿势没有动。“嗯。”他的声音听不出有多高兴,反倒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祁舟……”吾念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这样一个人杀人烧寺,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隽法师会将他的随身佩剑封印在了这里?司淮拂过山河剑的手指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嗯。”吾念轻应了一声,怕他没有听到,又点了一下头。“也罢……”司淮叹了一声,抱着山河剑就地挑了块规整些的石头坐了下来,望向来时的石阶和小道沉默许久,才终于寻到个说起的头。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某日,司淮外出喝了点小酒回来后,发现灵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司淮忽然起了玩心偷偷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没想到刚一离开,灵隽就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灵隽:“你又偷吃甜糕了?”司淮:“没……没有啊……”灵隽:“那你的嘴怎么是甜的?”司淮连连咂了两下嘴,“没有啊……”灵隽将他的模样都看在了眼里,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按了下来,在他嘴唇上啃了几下,轻笑道:“真的是甜的。”这章写得有点压抑,放个临时想到的小剧场出来(与正文无关),刚好今天营养液520瓶,算个小福利叭~~ps:下章是回忆章节,最后一段回忆部分,大概有点虐(可以找我要抱抱嘿嘿嘿)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尼 10瓶;奋斗1瓶;景兮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8章 前尘.祸劫 一开春时节的南方多阴雨天气,也容易爆发疫情,新春的雨水降下来之后,一场大瘟疫在桂安郡肆虐了起来。灵隽素来是个慈悲济世的和尚,见不得百姓在祸乱中受苦,得知了有疫情之后,带着司淮赶了几个日夜去到了桂安。司淮原本为了澜沧山失控杀人之事忧心重重,担心着灵隽知道了之后会对自己失望,可眼看着冬去春来几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人找上他,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开,这才放下了心来,渐渐在心里淡下了此事,专心照顾起染了瘟疫的病人。桂安的这场瘟疫来得很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倒了半个郡城的人,几个城门被紧紧地闭上了,断绝了除粮草外和外界的一切来往。白日里司淮跟着灵隽帮忙熬药照顾伤患,夜里灵隽打坐念经向佛祖祈祷的时候,他便在城里四处晃荡,给那些快要撑不住的病人渡一点修为,偶尔遇上了从地底下冒出来勾魂的鬼差,还要动手跟人家抢上一番。也不是谁的诚心先感动了上苍,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瘟疫终于在夏季到来之前得到了控制,随着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一片死气的桂安郡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气。桂安郡守为了感谢灵隽法师和司淮出手相助,特意在城里置了一处小院子留他们下来游玩,灵隽本想谢绝他的好意,想到司淮着跟他奔波了几个月都未曾好好休息,还是答应了下来。起初几日司淮还愿意出去走动走动,可天气越来越热,人也就变得惫懒了起来,只想在院子的大树底下纳凉午睡。这日,司淮恹恹地吃了几口斋饭之后,照例又把摇椅搬到了大树底下,躺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轻轻合上眼感受着斑驳的光影和摩挲过树叶的风声。没过一会儿,灵隽慢慢朝他走了过来,大抵知道他没有睡着,靠近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放轻。司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朝他的方向抓了过去,却意外地抓了个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睁开一只眼睛看他。以往这个时候灵隽总要拿上一本书坐在他边上静静地看,不时用蒲扇给午睡的司淮扇一下风,可今日却穿戴得整整齐齐,见他睁开了眼,弯身将一碗解暑的甜汤放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你要出去?”司淮的睡意去了大半,半撑起身子看着他。“嗯。”灵隽顺手将司淮垂到地上的衣摆拉了起来,道:“郡守大人请我过府论禅讲经,你可要和我一起去?”“讲经这么闷的事情我才不去。”司淮拒绝得干脆,手一松又窝回了摇椅里,用力蹬了一下腿轻轻摇了起来,一双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道:“再说了,我是在阴凉地修行的,这天气我一出去就得被晒化了。我还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你念经——”“念经”两个字被他拖得很长,午后染了倦意的腔调带着几分柔糯,轻飘飘钻进了灵隽的耳朵里,在耳根处晕开了一抹微红。 第103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尼 5瓶;景兮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9章 前尘.祸劫 二南方的天气多变,明明昨日还是晴空烈日,今天就阴沉沉地下起了大雨。司淮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唤了两声也没有听到外间传来回应,猜测着灵隽可能已经出去了,才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大抵是昨晚吃了太多荔枝,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子似的干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他靠在床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放在床边的一碗降火气的汤汁。汤汁的颜色不浓,苦中带着一点甜味,还有一点烫人的温度,想必灵隽才走了不久。昨夜灵隽已经答应了拜辞郡守之后就离开桂安,这会儿大清早的又下着雨,他却不见了人影,准是自己去找郡守告辞了。只是……司淮想起昨夜遇到的梁家弟子,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乱,怕他们找到灵隽跟前去说些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反复思索了一番,他还是决定出去找灵隽,哪怕是冒着大雨出城,也比留在这桂安郡要安心一些。挂在墙上的蓑衣被灵隽穿走了,司淮将衣袖和裤脚都挽了起来,拿过门后的油纸伞便撑着出门。雨水微斜,淌过一个小院子就沾湿了半身的衣裳,他却没有察觉似的,伸出去拉院门的手迟疑了一下,一道凛冽的杀气便从外面逼进来,生生劈开了小院的木门。门外堵了一群身着紫色服饰的仙门弟子,衣服上的纹案和昨夜那几个梁家弟子一样,为首的是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怀里抱着一把品阶不低的佩剑,想必就是仙门梁家的宗主。往来的百姓都停下脚步远远地观看,那梁宗主好似有意要等人围观一般,回头看了一眼交头接耳的人群,脸上才堆砌出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假笑,佯装熟络地问道:“神龙仙上,这大清早的,又下着雨,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和灵隽是为了桂安的疫情来的,这里的百姓都知晓他们的身份,偶尔见到了都会客气地打招呼顺带道几句谢,但是从没有谁这么大张旗鼓地堵在大门口,笑得这般不怀好意的。“阁下是梁宗主吧?”司淮隐约猜出了他们是为了昨晚的事情而来,但是也不好当街说破,只好敷衍道:“在下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没有时间招待梁宗主,还望见谅。”“急事?是要出城吧?”一抹狠厉的神色自梁宗主眼中闪过,他仍维持着面上的假笑,开口的声音冷了许多,“桂安是我梁家的地界,你在我梁家的地方伤了我的儿子和弟子,就准备这么一走了之吗?”“梁宗主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司淮嗤笑了一声,举着手里的伞从门边两个持剑的弟子跟前走过,缓缓道:“若是因为这件事,梁宗主应该先问问他们做了什么才是吧?”“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总归是没有伤你分毫。”梁宗主身形一动挡到了他身前,面上端着的假笑终于扯了下去,换上了一副质问的语气道。“你在澜沧山就杀了我一名弟子,可你是受万民敬仰的神龙仙上,就算是看明华寺和圣禅法师的面子,我也只能息事宁人。可现在你又伤了我的独子和我两个弟子,我梁家也是仙门大家,总不能这么忍气吞声吧?仙上是不是应该给本宗主一个交代?!”他的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大有要不出交代就不离开的架势,周围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了这番话都纷纷议论了起来,司淮耳尖地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不悦地皱紧了眉头,可也不好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去。“交代?”司淮的语气也冷了下来,看向梁宗主的目光变得冷冽,沉声道:“他们口出污言秽语在先,难道不该受到教训?梁宗主问我要交代之前,是不是应该把他们带过来赔礼道歉?”“什么污言秽语?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仙上大发神威出手伤人?还有我那五弟子,他又是如何出言不逊,才落得个丧命的下场?”梁宗主刻意抬高了声调,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引论的人群,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司淮垂下的目光划过一抹阴鸷的神色,握住伞柄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根本不会轻易揭过这件事情,不过是仗着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才这般得寸进尺,可面对这样的逼问,他也不能说出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话出手伤人,乃至于杀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司淮正打算低声下气地赔个礼将这件事化小,没想到话未出口,对面的人倒是先大笑了起来,不善的视线紧紧盯着他的脸,道:“神龙仙上说不出来吧?那不如本宗主来替你说?”司淮心里“咯噔”一声,当即知道了他要说些什么,恐慌的神色毫不遮掩地布满了整张脸,一声“慢着”说出口,便被梁宗主更大的声音盖了下去。“你与那灵隽法师卿卿我我举止亲密,时常在无人的时候搂搂抱抱,行为举止何其不端,当真就以为没有人看到吗?白日里尚且不知收敛,还不知道晚上睡在了一张床上会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你修炼数百年化形,与一个和尚做这种事情,也不怕亵渎了神明遭受五雷轰顶?!”“你闭嘴!”司淮目光阴狠,带着警告的意味。梁宗主被这样的目光慑了一下,很快又放声笑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让开更多的空隙让围观的百姓看清里面的情形。“当初我那可怜的弟子无凭无据胡乱揣测,冒犯了你们的名声丧命在澜沧山,我们认了;昨夜他们不过为了那位死去的师弟抱不平,一时激愤说了这些话,你又将他们伤了,还扬言再乱说就杀了他们。怎么,你们的名声重要,我弟子的性命就不重要了?”“功德无量的高僧如何?修为高深的神龙又如何?你们敢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就不敢承认吗?!我的弟子亲眼见到了你们晚上缠颈而卧,我现在当街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要把我梁家上下屠个干净,把这桂安郡所有听到的人也一并杀了!?”“我让你闭嘴!”司淮低低吼出这句话的一刹,山河剑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一道青蓝色的剑芒挥出,森冷的剑气逼得在场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梁宗主祭出了抱在胸前的佩剑,才勉强站定在他面前没有动,见四周围观的人群已经逃命似的散开了去,才不屑地哼了一声,抬手将剑拔了出来,泛着冷光的剑尖指向了司淮。“恼羞成怒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仙门对佛门心存敬畏,可不代表万事都会退让。我梁家是仙门大家,少宗主伤了、弟子死了,若还能大事化小息事宁人,岂不是沦为仙佛两道的笑柄?!”“依你所言,当如何?”司淮微抬的眼睑正好将那颗鲜红的痣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青色在漆黑的瞳孔里晕染开来,带了一丝诡谲的戾气。“我要你们亲自到我梁家赔礼道歉,在我亡徒的坟前长跪七日向他谢罪!”梁宗主将佩剑斜斜往下挥出,雨丝被薄刃斩断,又化作了一滩水渍汇合。他道:“你们做出这样败坏佛门清誉的事情,不配受到天下人的敬仰!佛门养出你们这样的人,也不配受香火供奉!同是修行道派,就是因为灵隽和你,佛门将仙门压了一大头,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所谓的得道高僧,和你这位备受赞誉的仙人,到底有多么地不堪!”司淮冷冷凝视着他的目光,握住山河剑的手凝起了几位修为注入到剑身之中,沉声开口问道:“若我不肯呢?”“那便怪不得我了!”梁宗主语气冷硬,手中的剑泛着强盛的紫色光芒,夹着冰凉的雨丝就朝对面的人挥了过去。司淮足间一点便跃上了半空,被躲过的一道剑芒直直地打到了他身后的墙上,白石砖砌成的墙面“轰”地一声便倒了下去。梁宗主见他退避反而出招更加凶狠,接连劈出去的几道剑气都带着森然的杀意,险险地擦着司淮的边上过去,削下了一缕黑色的发丝。司淮的杀心被他接二连三的杀招逼了起来,眼底的青色愈发地浓郁,眼见着劈来的又一记剑气比之前都要重,他却停在虚空之上没有躲避。山河剑从手里脱了出去,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他周身环了一圈,凝起了一层青蓝色的透明结界,将那道迎面而来的剑气抵挡了去。纯粹得接近透明的青色光芒环绕在司淮的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莫名惊骇的气息,山河剑低低地呜吟了一声,下一刻便被他握在了手上,带着不容抵挡的架势朝着底下张狂挥剑的人而去。人和剑残影还留在虚空之中,正主却已经到了梁宗主的身后,一抹刺眼的红顺着剑尖滴下,映衬着他喉间的颜色。“你……”长剑落地的清脆声响撞碎了雨的声音,梁宗主伸手捂着鲜血喷张的脖子,艰难地发出了一个单音,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直直朝身后倒了下去。 第105章 赵宗主显然是一个不喜欢多说废话的人,连应都没有应一声,便挥起了手中的剑,连着朝司淮劈下了几道剑气,。饶是有山河剑抵挡,司淮还是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正全力招架着,身侧又是一道剑势夹着热风刺了过来,下意识地抬起空着的左手抵挡,锋利的剑刃正好擦着手腕过去,划断了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佛珠滚落地面的声音十分清晰,司淮伸了一下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怔神的刹那功夫,那柄毫不留情的剑已经没进了他的右肩。“好啊……”司淮极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透着几分渗人的寒意。来不及抽出的长剑被他一把握住,缓缓抬起的眼眸变成了一片沉郁的青色,像落了薄尘的碧玉明珠,看得对面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淌着血的手掌在虚空中结出了一个印记,仔细看去却发现里面的符文倒了过来,泛着幽幽的红色光芒,混着那阵突然奏响的空灵骨笛声,说不出的诡异。天空忽然乌沉沉地暗了下来,一阵劲风似乎从地底刮起,带着阴森森的冷意从足底吹到了头,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围绕在四面八方的凄厉惨叫声……/灵隽找到司淮的时候,已经是下着大雨的深夜。和他离开的那日一样。他以为司淮冷静下来了就会回去找他,所以那日他在门口坐着等了一天一夜,就算来往的路人指指点点也纹丝不动,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司淮回来。仙门追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也不知司淮是不是连他也一道躲了,每每他循着消息找过去的时候总是慢了一步,几番错过,便直到今日才找到了停下的司淮。司淮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却未曾察觉一般,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在一棵大树底下,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手里捧着一把小小的珠子,不多不少正好十六颗。地上没有尸体,但四周分明是一场激战过后的狼藉,灵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司淮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悬着的一颗心半点不敢松懈,慢慢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祁舟……”他轻声唤了一句,面前的人却像个木头人似的半点反应也没有。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他伸手握住了司淮被雨淋得冰凉的双手,察觉到那双手颤了一下,赶紧放松了些力道,司淮却忽然有了反应,将手里捧着的珠子倒进了他的手心里。“祁舟?”灵隽欣喜地又唤了一声,对上那双不甚清明的眼睛,心里又沉下去了几分。收好了佛珠,灵隽又试探着唤了几声,均是没有回应,见他不抵触自己,便将司淮拦腰抱起了起来,朝不远处的神龙庙走去。这座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扫,积了一些灰尘,但还算墙瓦俱全,遮挡一夜的风雨足够。灵隽点亮了供台上的油灯,又换下了司淮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才在石像台下放了两个抖干净的蒲团靠着坐了下来,让司淮枕在自己腿上,从身上翻出一根红丝线,开始穿那把散开的佛珠。低微的哽咽声被他压回了喉咙里,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一些开心的事情,穿佛珠的手不时停下揉一把司淮的头发,可司淮的目光一直落在虚无的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意识应他一声。“好了。”灵隽松了口气般轻笑了一下,将红绳收了个结,将那只小小的骨哨也系了回去,才执起司淮冰凉的手,将小叶紫檀珠串戴了回去。司淮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身上,在灵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反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祁舟……”灵隽不知他清醒了没有,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我从未害过什么人,我与你一起除妖捉鬼积德行善,可独独就是因为我们两人欢好这件事,他们便觉得我们污秽不堪……世人有求于我的时候,恨不得一个时辰供上三炷香,我就算失控杀人也未伤百姓分毫,他们却当我是作祟的邪神一般恨不得避得远远的……”“祁舟——”灵隽抬手拭去他眼角落下的泪,缓缓道:“人们只信仰他们信仰的,一旦圣人犯了错,便不再是信仰,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便是错。”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了一下,灵隽低下头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用鼻尖抵着那边柔软触碰过的地方,用极压抑极低沉的声音道:“祁舟,我不想你再错,跟我回明华寺吧,我与你一起向仙门百家赎罪,我为你净去心中的杀欲。”“你别骗我了,仙门早就认定了我是杀欲深重走火入魔,他们不会因为我的赔罪而放过我的。”司淮闭上了眼睛轻嗅着那阵淡淡的檀香味,心中反倒有了一丝淡然。“世间草木兽禽多修炼为妖,你不一样,你受佛法度化,化形之日降下大雨福泽百姓,是一件大功德,所以你是神。可你若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灵隽坐直了身子,手指轻柔地在他脸侧划过,将那缕发丝捋到了鬓边,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祁舟,跟我回去吧。”“若他们执意要杀我呢?”司淮捉住他的手,轻声反问。“你是因为我才失控杀了梁家弟子,这不是你一人之错,我会用尽全力护你周全。你本不应该瞒着我,我的名誉,没有你重要。”只是现在说起来,都迟了。“我若不跟你回去,你是不是会杀了我?”司淮蓦地睁开眼看他,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其实灵隽不说他也是能猜到的,佛门渡化世人,也杀极恶之人,他若愿意回明华寺向仙门赎罪洗去罪孽,或许有朝一日还能被世人原谅;可他若不愿意回去继续造下杀孽,灵隽也许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他这极恶之人,即便他没有杀过无辜的百姓。灵隽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被握住的手抽也不是,任他握着也不是,心里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骗你的!”司淮忽然笑了一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勾了下来,厮磨了一会儿,才微喘着粗气,道:“我跟你回去。”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我磨得最久的一章,昨晚熬到三点多才磨出个开头,今天又反复地改,写到现在才写完这一章,也不知道写清楚了没有,十分忐忑地秃头,哪里有不妥的地方我再修改t_t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ma 1个;小让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维尼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1章 前尘.祸劫 四司淮和灵隽是一路走回明华寺的,每路过一座寺庙,灵隽就要领着他进去诵经参拜,祈求减轻他身上的人命罪孽。灵隽应允了仙门百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一路上即便遇到了仙门弟子,也没有遭到太多为难。不过依着司淮估摸,没准他们是被那日县城外的一场厮杀惊骇了才不敢再胡乱动手也未可知。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灵隽估算着时日邀请仙门百家上明华寺商讨司淮的事,回到明华寺的时候正好是十月廿四霜降日,比约定之日早了一天。霜降有一个吃柿子的习俗,所以往年每到这个时候,许多来祈福的香客都会额外带上一筐柿子给寺里的师父们吃,然而今年一路从山下走上来,却没见到几个提篮子的香客。 第107章 既然逃不过,还不如成全了灵隽。他后退一步迈了出去,捏了一道昏睡的咒诀落到灵隽身上,不舍地驻足望了好一会儿,才关上了禅房的门,上了一道锁,又加了一道禁制。“你醒来之后若愿意跟我走,我们就隐姓埋名;你若不愿,我就死在你手下。”他轻笑着说出这句话,但心里却是清楚的,一错再错,灵隽是不会再饶他的。转过身时,脸上的笑意已经被一股杀伐之气取代,漆黑的眼底隐约可见一抹青色,瞬间又被山河剑出鞘的剑芒掩盖了去。长剑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司淮的脚步很轻,却很稳,每一下都像踩在了地狱的大门上,叫唤着勾魂的鬼差。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与灵隽互通心意之前做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灵隽是圣洁的得道高僧,却站在那条栽满曼殊沙华的小路尽头,分明就是预示着他若是选择了和灵隽在一起,就是一条下地狱的不归路。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傍晚等在寺门前、又给了他两个柿子的灵勉大师。灵勉似乎看出了他想做什么,面色不惊地道了句“阿弥陀佛”,还待开口,司淮已经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径直走过,也没把他后面的话听进去,只是走出了一小段,才顿了一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走吧,带上那些小沙弥。”话音刚落,一直亮着灯的偏殿终于有人出来,也不知是谁眼尖先发现了带着一身邪戾杀气的司淮,叫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数把带着极强气焰的剑冲着司淮的面门刺了过来,他也不躲,抬手将山河剑掷了出去,“锵”的一声巨大撞击声带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光华落下,司淮手中已多了一把六寸长的骨笛,缓缓凑到唇边吹响……/那一夜,明华寺起了一场冲天的大火,刀光和剑影交错掩映着,低沉的低声在一片嘈杂中忽隐忽现,伴着山精鬼怪的呜嚎声和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切声音停止的时候,在山中屹立了数百年的明华古寺已经坍塌成了一片废墟,火光和热浪还未曾散去,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混着煮热的血腥味,难闻得令人作呕。房门被砸开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听得分外明显,司淮回头看了一眼禅房的方向,轻轻笑了一下,转身朝塔林走去。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一直是前世的故事里最沉重的一段,本来把这部分分成两章写得仔细一点的,最后还是决定打斗部分简略一点,正好接上了楔子那一段~为了更好地接合,楔子小修了一点(>_<)(其实就是打斗太难写了t_t,这段过去总算是放下一颗大石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m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胥 1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2章 余忆念珠 十四司淮本想将那夜明华寺偏殿发生的事隐去不提,可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如实告诉了吾念。或许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想看到这个人脸上失望的神色吧。他不想让灵隽知道这件事,可走过了轮回路之后,这一世的吾念早就已经不记得那些前尘过往,也不会知道自己就是那个被瞒的人。这本该烂在他一个人肚子里的“隐情”说出来之后,心里反倒有了一种脱去了枷锁的痛快。吾念坐在对面默然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倒是司淮说完了之后出奇地平静,将山河剑从剑鞘里抽出,将就着用衣摆细细擦拭了起来。直到司淮将山河剑正正反反擦拭了三遍,对面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心慢慢往下沉去了一些,微微叹了口气正要擦第四遍,却看见一片小小的白色轻飘飘地落在剑身上,须臾便化成了一点小小的水渍。“又下雪了……”司淮轻声呢喃着,下意识地抬头要去看天,却发现背在身后的帷帘斗笠不知道什么时候遮在了头顶上,白色的轻纱拢在一只白皙的手上,隐约露出了腕上绕了两圈的佛珠。他不知道吾念是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仰头正好对上那双目光温和的眼眸,窥出了里面的复杂思绪,又匆匆移开了眼。一阵衣物簌簌响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吾念自顾自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一只手高高举着仍维持着用斗笠挡雪的姿势,又是一小会儿的静默,才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最后会做出杀人屠寺这种错事,不是因为那些人不肯放过你,而是因为他们居然想连灵隽法师也一起算计,对吧?”他盯着司淮的侧脸,用一种极小心的语气问道:“那……那夜偏殿发生的事情,灵隽法师他知道吗?”“他不需要知道。”司淮头也不回地脱口而出。吾念没有再追问什么,可那道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却十分灼烈,变成了一种无声的询问,司淮有些不自然地轻轻蹙起了眉头,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认命般地继续往下说。“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让他跟着我一起逃吗?还是指望他从那些人手里把我保下来,且不被赶出寺去?那些人既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即便被当面拆穿了,也不会罢手的。何况……我不想他知道连住持大师都点了头。”“既然动手前我选择了不告诉他,那杀完了人就更没有必要告诉他了,我自己做下的事情我认,我不需要他带着罪孽和我一起活下去,也不需要他杀了我之后再因为愧疚跟我一起死。”“只要最后是他亲手杀了我,那么先前的种种流言,到最后都会变成是我勾引了他,给他留一个替天行道的好名声。总有一日,等他功德圆满立地成佛,就再没有人会记得。”“只是你没有想到,他最后会为你殉葬。”吾念的声音不轻不重,像天上飘下的小小雪花,落在掌心之上即刻消融,却又留下一道印痕。司淮轻轻抚着山河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手指擦着尖峰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吾念的话。他确实没有想到,没想到灵隽会为他修坟冢,没想到灵隽会将禅杖的玉玦制成他物,更没想到在几年之后,灵隽居然选择了跟他一起死在墓穴里。那墓穴里面没有灵隽的尸身,想来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吾念趁着他愣神的空当已经把他的手握在了手里,见那伤口没有出血,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更没有想到的是,世人的信仰之心泯灭得太快,自灵隽法师去后,就连佛门也渐渐没落了下去,最终变成了今日这样的光景。”曾经最有希望修成正果的人都为情所困,留了不清不白的声誉在民间,人们自然便觉得什么清心净欲都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又何必去苦苦吃斋打坐修研佛道。司淮微一用力便将手抽了出来,道:“如今你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天下大义作苦衷,不过是自己的私情罢了。杀人放火是事实,是不是令你失望了?”话问出口他便后悔了,他怕从吾念口里听到一个“是”字,更怕吾念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只好固执地转过了身不去看他。吾念却只是又叹了一声气,用平缓且认真的语气说道:“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是非对错的,这件事虽然过错在你,可细究起来,谁又没有错呢?况且,即便论出了对错又如何?世道是无情的,岁月也是无情的,没有人会永远记住一个人的是非对错,只会记住你做过了什么。”话音顿下,一只手覆上了司淮的肩头,力道不大,却又不容抗拒地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重新对上了那双温和的目光。他道:“你固然是做错了,可你是因为爱极了一个人。我仍信你本性纯善、信你不会杀害无辜,更不愿见你重蹈覆辙。”司淮目光微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轻飘飘地击了一下,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吾念,等着他接下来劝自己去和仙门百家解释、亦或是藏匿归隐的话。吾念却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一下头,半晌,蚊子似的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话,问道:“我当真和他生得一模一样?” 第109章 那目光沉重且炽烈,沉淀着些许熟悉而复杂的东西,仅对上那么一眼,司淮就匆匆低下了头,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去拾散落到四处的佛珠。吾念那串佛珠的珠子比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紫檀叶珠串的珠子要多,断开落下之后散落得到处都是,除去脚边可见的几颗,更多的已经不知道滚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躲藏在了树叶底下和缝隙处。司淮将拾起的几颗珠子虚虚地拢在手里,正要去一点一点地翻找,手里的珠子却忽然发出一道与本身的灰褐色十分不协调的淡玉色的光芒,紧接着四周同时响起了一阵细小的窸窣响动,掉落的那些珠子发着同样色泽的浅光,朝着他的脚边滚了过来。像天黑之后深山野林里冒出来的粘人的鬼火……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让他的手臂掉了两层鸡皮疙瘩,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站定不动的一双灰色僧履,司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滚过来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双手捧着起身,默不作声地朝吾念递去。吾念会意地伸手去接,掌心摊开才发现紧紧握在手里的那颗佛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小块青碧色的玉,发着和那些珠子一样的浅淡光芒,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傅鸣遥说过,天玑门的藏书密卷里记载了圣禅法师将玉玦分为了四块,化作了四样不同的东西,但交出去的、记录在卷的只有三样。原来这第四样,一直在他自己手里。吾念盯着那玉块看了一会儿,很快回过了神来,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接在司淮掌前,让他把手里的珠子都倒进去,最后将那块小玉块一并扔了进去,拉紧了抽绳又收回了袖袋里。直到这时,司淮才反应过来他用来装佛珠的就是自己昨夜落在船上的钱袋,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终于缓过了心中的那阵忐忑,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吾念……还是灵隽?”“嗯……”这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思考,只短短一会儿,他道:“都是。”“怎么可能都是?你怎么可能是灵隽……”司淮十分粗暴且不耐地大声嚷了起来,没说两句声音又渐渐地小了下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怎么可能不是灵隽,他本来就是灵隽的转世,只是走过了奈何桥之后把前尘往事都忘干净了罢了。既然他可以凝聚起自己破碎的元神重生,灵隽又为什么不能想起前世的事情。“我是。”仿佛是为了安抚一般,吾念这一声说得极轻,压抑着什么东西似的,道:“我记起了许多事情,记得你刚化形的时候还不能化去头上的犄角和身上的鳞片,记得你每年生辰我都给你下面,记得我带你去游历,记得你喝醉了酒说喜欢我……”亲耳听着他说出这些事情,司淮再也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轻眨了两下眼就有两行滚热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抬起微颤的手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又怕眼前的场景真的只是一个打碎了便回不来的梦。吾念往前走了两步,见司淮没有抵触,才抬手轻轻抹掉了他脸上的泪痕,牵起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作轻缓地拉起衣袖,露出了缠满白色纱带的手臂。那是他不久前重新替司淮缠上的,经过了昨夜的仙门和方才的鬼面人两场缠斗,雪白的纱带又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原本戴在左腕上了小叶紫檀也早就换到了右手。“疼吗?”话一出口,他恍然觉得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手指伸了过去又不敢触碰到,兀自说道:“当年我将你的肉身从业火中救了出来,却还是迟了一些,让大火灼伤了手臂……”司淮本想顺着他这句话问问他到底都做过了些什么,谁知一低头就看到他被剑气划伤的手臂还潺潺冒着血,顿时把要问的话都忘记了,弯腰在衣摆上撕下了一块布条,不假思索地问道:“你随身带着的止血散呢?”“不妨事。”吾念摇了一下头,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布条,却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把扣住了那只手往前拉了一下,将司淮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一双手紧紧环上了他的腰际。“你……”司淮察觉到吾念把头埋在了自己颈侧,身体僵得一动不敢动,一双手推也不是抱也不是,语气有些慌张地道:“这……这这……这里是佛……佛寺……”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便听到抱着他的人轻声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莫名地有些酥痒。“嗯。”吾念应了一声,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反而收得更紧,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肩膀上,只听到一声略带嘶哑的声音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司淮怔了一下,仿佛到了这一刻才确定灵隽是真的想起来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无声地应了个“好”字。不多时,天光慢慢黯淡了下去,簌簌落下的雪越来越大,沾湿了身上的衣裳。一片雪花飘飘然落到司淮的眼睫上,他抬了抬手想拭掉,吾念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终于松开了紧紧揽着的手将他拉在近前,抬手拈去了那一小片冰凉的白色,低声问道:“天黑了,雪也下大了,今夜在这里留一宿吧?”司淮还有几分愣神,听见他的问话便点了头,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有些不自在地道:“你说的话,我向来都是听的。”吾念已经料到了他会答应,将从司淮手里拿过来的布条揉成了一团,胡乱擦掉了手臂上的血,随手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扔了,便拉住了司淮往禅房的方向走。明华寺烧毁的地方主要是前方的几座殿宇以及挨在近处的藏经阁等建筑,离得稍远的禅房客舍烧得比较少,不过几百年过去了,就算当时没被烧塌,也因长久空置日晒雨淋倒下了,几乎没剩下几处能休息的地方。司淮以为吾念要带他去三百年前住的那间僧舍,心里正惴惴不安,就被拉着往一间看上去墙瓦齐全的僧房走去。这僧房只剩下了半扇被烧得漆黑的门,进去之后扑面而来的就是积了许久的灰尘味,以及蔓延在整座明华寺的烧焦的木头的味道。里面的床椅早就被人清理了出去,除了顶上挂着的蛛网再无其他,与隔壁连着的那面墙塌陷了一个角,扑簌簌地往里面灌着冷风。虽然算不得好,不过在明华寺里也很难再找到一间四面墙壁和屋顶都齐全的屋子了,司淮是跟着灵隽露宿过的人,并不觉得漏些风有多艰难,当即便用脚划拉了一下地上的灰尘空出一小块地,捏了道青蓝色的焰火放了下去。灵力化出来的火焰不用木柴也能燃着,司淮将它丢下去了便不理会,回过头,就看见吾念将脱下来的外衣铺到了脏兮兮的地面上,靠着那面不算干净的墙壁坐了下来。司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了,将他还在淌血的左手拉了起来,唤道:“灵隽……”“还是叫我吾念吧。”他出声打断,语气里带了一丝怅然,仍是温声道:“所有的纷纷扰扰都已经结束在了三百年前,即便想起了前尘往事,我也不再是那个圣禅法师。这一世,我只是吾念。”吾念……司淮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跟着他念了一遍,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了这一世初见吾念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句:缈缈红尘,有吾之所念。“咳咳……”他假意地咳嗽了两声,不再去同吾念纠结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并起食中二指凝了一道灵光,顺着吾念左臂那道伤口一路划过去,止住了还在往外冒的血珠。见吾念没有吭声,司淮很干脆地又在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了一条布,动作有些生疏地包扎起了那道伤口,也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问道:“三百年前,我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吾念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追问,并不多作犹疑,答道:“我看着你渐渐在火光里消失,后悔了,冲进去抢下了你的肉身,但你的元神还是散了。”这件事不消他说司淮也知道,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把他的肉身从红莲业火里救出来。即便他低着头,吾念也能看到他皱起了眉头,继续往下说道:“我不敢让人知道你的肉身还未悔去,便将你带去了澜沧山,修了一座墓穴放置你的尸身,再建了个衣冠冢在上头,掩人耳目。”司淮仍未抬头,问道:“然后呢?”“然后……”吾念停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措辞,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怕你再犯下错事,便用禅杖将山河剑封印了起来。”封印山河剑的时候,禅杖内的玉玦已经被他取了出来分成了四块碎玉,吾念这两句话之间,略去了玉玦碎片这件事情。先前三块碎玉出现,有两块经了吾念的手,可是都未曾唤醒他前世的记忆,为什么偏偏这一块出现的时候就想起来了?司淮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语气平缓道:“千秋卷纸上所画之物永恒不逝,如意笔绘梦造梦圆人念想,饕餮印可召鬼魂精怪守家护国,那你手上这串佛珠,有何用?”吾念低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左手,笑道:“它叫余忆珠,没什么用处,只是尽数留住了我前世的记忆罢了。”“你……你知道这一世还会与我相遇?”司淮喉间哽咽了一下,虽是疑问,可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若是他知道不会相遇,为什么会将记忆封存在佛珠里,又用只有他自己才能拿开的禅杖封印住了山河剑。 第111章 他听到灵隽除了诵经,还反复地对佛祖重复一句话:“弟子愿用所有的功德来赎司淮的罪过,求佛祖渡去他的罪孽。倘若这一世不够,便用我来世的功德偿还,只求佛祖佑他重生,让我与他来世相逢。”司淮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分明的指节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他知道灵隽定然还做了些什么才打动了佛祖,可没想到灵隽竟是用他自己的无量功德来赎他上一世的罪过。难怪灵隽答应了这一世不修佛,却还投生做了和尚,原来他早将这一世的功德,也偿还了进去……那个人曾经,可是差一点儿就功德圆满,飞升成佛……司淮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朦胧成了一片,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换了,又回到了澜沧山的那座墓穴。灵隽仍披着那件紫袈裟,手里执着那串余忆念珠,在司淮的石棺前跪了下来。他听不清灵隽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你一定要回来”,便看到灵隽扬起了掌落在了自己头顶上,而后,整个身子,羽化灰飞。整个幻境瞬时被一道白光包围,司淮被揪住的一颗心终于缓过来了一些,正想等着这道白光消散回到现实然后紧紧地抱住吾念,没想到朦胧的光晕消失了之后,他竟落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黑暗的尽头,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曼殊沙华。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是个双更的大可爱!!!这一章写得有点枯燥,可是我觉得灵隽上辈子到底做过了什么,还是不能太简单地带过去。好像越写越玄幻了哈哈哈,不过这篇文本身就是神怪,不管你们接下来看到什么都别打我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忘川秋水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火腿丁丁1个;ym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抽风也要萌萌哒 20瓶;维尼 10瓶;鲤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5章 余忆念珠 十七这场景于司淮来说并不陌生,连他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在睡梦里见到这些曼殊沙华。不同的是,他梦里的曼殊沙华开在了一条向地底延伸的小路两旁,而这里的曼殊沙华,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开成了一片明艳的红色花海。传说,只有在黄泉路,才会开满这种死亡之花。这个念头在心间闪过的时候,司淮微微顿了一下,旋即便想起了在这副场景之前见到的那个画面——灵隽在他的石棺前自尽。他一直以为这样虚幻的场景是修行者入定后才能以元神探得的修炼秘境,他便是对当年那个不知是不是秘境的梦印象太深才会反反复复地做了许多次,可没想到原来人死之后真的会走到这么一处如真似假的虚无混沌一般的黄泉。许是灵隽死后也一直带着那余忆念珠,所以念珠将他死后的记忆也留存了下来。等了一会儿,黑暗处走出来一个人,身披紫袈裟,手执念珠串,眉眼温和,却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怅然,正是死后化作一缕鬼魂的灵隽。灵隽顺着彼岸花海的垄道一直往前走,幻境的场景也就一直变换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花越来越稀疏,前方的黑暗处渐渐出现了一丝白光,司淮心头松了一口气,以为前方便是通往轮回的奈何桥,可没想到那白光越来越亮,眼前的景象竟又从漆黑的黄泉路变回了阳光照耀的人间。而且,还是司淮十分熟悉的,明华寺后的浮屠塔林。灵隽就站在了那座封印着山河剑的浮屠塔前,抬手化出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金色佛铃,悬在掌下轻轻摇晃了几下,然而除了几声低闷的轻响,并不见发生什么,他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转去大雄宝殿拜了拜那金佛,便踏着山路下了山。场景一转,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看到灵隽一手执佛珠一手持佛铃,正匆匆忙忙穿过一条大街。街上的人看不到他自然不会避让,灵隽却还是下意识地左右避闪,最后翻身上了一座屋顶,抬高了手里的佛铃快速地摇动着。这铃声和在塔林听到的那一阵略有不同,虽然仍是低低的,却是有些刺耳的声响。须臾,便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晃晃悠悠飘了过来,像夏夜的萤火,但那光亮却更加微弱,只一点青蓝色的仿若幻影一般的光晕。灵隽有些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柔和的目光紧紧跟着那道微弱的流光,待它离得近了,才伸手轻柔地将它握在了掌心里,低声念了一句咒诀,将它放入了那佛铃之中。虽然灵隽招来的只是一点微弱的星光,但司淮还是感应出了这是自己散得比烟尘还碎的魂魄,也终于认出了灵隽提在手里的那只铃铛。那是原本供在大雄宝殿中间那尊神像脚下的佛铃,铃声可驱魔除妖,亦可感应、召聚鬼魂。司淮将灵隽的动作一点不漏地看进眼里,忽然便想明白了什么,仿佛平遭了一个霹雳一般,原本平和的脸色霎时变作一片惨白。灵隽没有在他死后立刻替他凝聚魂魄,是因为魂魄太散太碎实在难聚起来,也是怕遭到仙门和百姓的反对、阻止,所以才选择了殉身这一条路。修行之人只要执念够深,死后就可以化作鬼魂在人间游荡,可以用慢慢长的百年千年去寻找、凝聚那些散碎的魂。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慢慢凝起了破碎的魂魄才会在三百年后重新结起了元神,没想到竟是灵隽殉他而亡之后,化成了鬼魂在背后帮了一把。在佛祖面前长跪七日、用前生来世的功德替他赎去造下的杀孽,化作鬼魂在世间行走召聚他散碎的魂魄……难怪灵隽做好了诸多准备,他根本就是用尽了一切去换这一个来生。司淮紧紧交握的两只手发出骨节交错的“咔咔”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捂住了疼得厉害的心口,卸了力气一般慢慢蹲下了身子,深深地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画面。画面里的灵隽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那身紫袈裟,仍是一手念珠一手佛铃的模样,行走在不同的年月不同的地方,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情。重重叠叠的画面不知流去了多少光景,眼前的场景再次慢下来的时候,定格在了一个荒郊野外,司淮埋下去的头抬起来了一些,只觉得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灵隽站在一个野草生得齐腰高的小山坡上,手上佛光渐消,又将一小缕魂魄收入了佛铃之中。以往他收起了一缕魂魄之后都要到最近的佛寺里去拜一下,但后来佛门衰败、佛寺越来越少,他便也不刻意去寻了。只见他转向了日头渐沉的西面,轻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合十了双手,就对着遥远的天际深深拜了一下。拜完之后,灵隽朝前走了一段,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站在了两颗大树的跟前,似乎觉得这重重遮蔽的树荫底下很不错,轻轻点了点头,将那只佛铃放在了大树的阴影底下,盘腿坐下结了一个金色的咒印,轻声念起了佛经。司淮的目光在那两棵树中间徘徊了一下,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这地方,似乎就是他聚起元神重生之处! 第113章 司淮脸色微微变了变,听着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又恢复了平缓的神色,正要将果子塞进嘴里囫囵吞进去,吾念却伸来一只手把那果子抢了过去,连带着他手里的那些一起远远地扔开了。“你做什么这些果子都是你辛苦找回来的……”司淮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起身去把果子捡回来,就被吾念一把拉住了。说来奇怪,那只手明明已经冻得发红,却还是带着微微的暖意。吾念用力把他拉过去了一些,道:“你喜欢甜的,那果子一阵酸涩味,还是别吃了,等会下了山再去寻些别的吃食。”司淮盯着他没什么变化的神色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以前不会把这些不能吃的东西采回来的,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才这么心不在焉的?”吾念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道:“你已经在我身边了,我还有什么事?实在是冬天没什么结果子的树,这才采了些酸涩的。”“是吗?”司淮一副不相信的语调,手腕一转就从袖里翻出了一样东西,摊开在吾念跟前,“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趁我还没醒去找这东西吧?找不到才心不在焉地到山里去找果子。”那只莹白掌心上展开的,正是昨日那群鬼面人打在树上的两枚十字花镖,和吾念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两枚一样。吾念脸上挂着的笑意敛去了几分,伸手接过,问道:“你什么时候取走的?你昨天看到我这边的情形了?”“我自然是一直在意着你的。”司淮被他问得有些失笑,没好气地道:“昨晚醒来不见了你,我以为你是去找这两枚暗器了,谁知道去了塔林那边发现暗器还钉在树上,便顺手取走了。”吾念不再说什么,收拢了掌心将那两枚十字花镖攥进手里,极小的动作落在了司淮眼里,竟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吾念开口,他在心里又暗自叹了两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不用瞒着我,你想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阻止你的。”这话吾念自然是相信的,他极轻又极重地点了两下头,原先微笑的神情变得有些凝肃,声音沉下了几分,道:“我虽然记起了前世的事,但这一世,我到底只是吾念,是在一座小寺院里长大的和尚,那几条人命,我还是不能放下的。”“嗯,我知道。”司淮点了点头,伸手将他的手握进了手心里。“先前我们猜测除了林先生和明家的弟子,应当还有第三个、或者第三拨人在场,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需要如意笔续阳寿的孟城主。只是当时从傅鸣遥那里问出了更要紧的事情,所以便把这件事耽搁了。”“眼下孟平杉带着傅鸣遥的尸体不知所踪,也很难再查是不是他做的。”司淮接过了他的话,道:“不过昨日出现的那些鬼面人,很显然不是城主府的那些士兵。孟平杉借去了饕餮印所以有些修为,他的那些士兵却只是普通人,不能将这暗器使出那么大的威力。”昨夜他去取的时候,这两枚暗器都几乎没进了树干里,先前在凤棉小巷里更是直接割开了明家弟子的咽喉,普通士兵大多舞刀弄枪,绝没有这样的本事。吾念道:“我原是打算等最近的事情都平息了之后,再去信陵城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别的线索,没想到昨日便遇上了那些鬼面人。看那身手也是有些修为的,但是又不太像仙门的人,而且,应当是冲着禅杖来的。”仙门的人见了司淮都是直接上来开打,身上也不会有那种诡异至极的气息,昨天那些鬼面人也不知道在暗处潜伏了多久,等他们放松了警惕的时候才冲出来,又并不恋战,显然目的只是那柄禅杖。可那禅杖失了玉玦就只是普通禅杖,他们抢去又能做什么?吾念看着掌心里的两枚暗器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些鬼面人定是不知道有人在查当年的事,才没有顾虑地放了这两枚暗器,可他们不是仙门的弟子,到底是什么人呢?”“不管是什么人,既然目的是禅杖,那极有可能是为了将玉玦修复,好用来对付我。”当初仙门那几位宗主一起上澜沧山的墓穴,打定的就是这个主意。“另外三块玉石现在应该在明宗主或是钟宗主手里,那些人若是想修复禅杖的玉玦,必然会先去找那三块玉石,我们不妨先去找那两位宗主看看情况。”似是想到了什么,吾念顿了一会儿,犹疑道:“只是你……”司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笑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怕他们,只要仙门的人不追着我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话是这么说,可你若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欲……”“你没发现吗?”司淮打断了他的话,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凑到他鼻子跟前,轻声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杀欲我都能压下去。”吾念没想到他会突然凑过来,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鼻尖擦过了司淮有些发凉的脸颊,想也没想就反手扣住了他的腰,顺势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司淮十分受用地眯起了眼睛,笑道:“既然是去找当年屠寺的凶手,是不是要先去把那小和尚从别人那里领回来?”“那倒不用。”吾念想也没想便回绝了,道:“我们是去查凶手的,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禅杖,想必也不简单,他既然跟着盛家回凤棉了,就不要再把盛家也扯进来了。反正这件事,他知道个结果就是了。”“那凭什么我就要去涉险?”司淮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尘一只是个孩子,你连他都要醋吗?”吾念笑着把他的双手拉了下来,牵在手里就往山门外走去。司淮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较真,满脸笑意地跟在他后面走,低头正好看见了一颗扔在地上的涩果子,嘴里又不自觉地泛起一阵酸味,一脚把那小涩过踢得远远的。昨日上山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满肚子的心思,隔了一个晚上便完全是不一样的心境,不用担心一个人什么时候会忽然消失了,也不用再犹豫该不该把另一个人推开。下山的路比上山走得顺快许多,司淮为了在路上不引起仙门弟子的注目,特意在山脚下一间小店铺里又买了个带长帷帘的斗笠,散下来将脸遮了个严实。吾念的脚步放慢了许多,似乎在好好观看如今的淮阴,昨日来的时候他还只是吾念,今日从山上下来又将此处往日的场景记了起来,心里生出的怅然想必比司淮当初回来见到时更深几分。握着自己的那只温热掌心紧了紧,司淮眉头微动,用力地回握住,便听到吾念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前方问道:“方才提到盛家我倒忘记问了,锦承他……是当年把你从干旱的泽地救起来的那孩子吧?”“嗯。”司淮应了一声,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旁人,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吾念轻声笑了起来,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那孩子长大后的样子我也是见过的,和锦承生得一样温雅谦和。不过我也是想起来了才知道的,先前只觉得你对他很在意。”“在意”两个字不知是不是被刻意加重了几分,飘进司淮耳朵里莫名地多了一种酸醋味。他抿着唇偷偷笑了一下,才端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当初我尚未化形的时候,在他右手虎口处咬了一口。那伤痕消不掉,这一世他转世后就变成了胎记,但是我能感应出来。”即便经过了轮回之后那道气息已经不明显了,可他第一次靠近盛锦承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吾念点了两下头,想起盛锦承跟在司淮边上一口一个“祁舟兄”的亲切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走着走着,却发觉身后的人停了下来。“怎么了?”他出声问道,视线顺着司淮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是昨日来的时候司淮停步看着,最后又没有买的糕点摊子,甜甜糯糯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大街,引了不少拿着铜板的孩童围在边上。吾念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装满了佛珠的钱袋,打趣地问道:“你昨天不是说这些甜掉牙的都是孩子吃的吗?”司淮伸出两指在下巴上摸了摸,眉头一挑,一脸认真地反问道:“我在你这儿难道不是个孩子吗?”“是,当然是。”吾念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终于从袋子里摸出了几枚铜板,规规矩矩地在一群小孩儿身后排起了队。司淮脸上笑意更深,嗅着空气中的甜味舔了一下唇角,视线隔着一道白色的帷帘落在了吾念身上,正想过去跟他一起排,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挂在了一条腿上,拖得他挪不开步子。一阵阴森的寒气从下方传来,司淮目光一凛正要凝掌拍下去,一低头却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大腿,小脸埋在衣摆上轻轻地蹭着。只是,普通孩子身上,根本不会有这种森寒的气息,比冬日的寒风还要浸透人的心骨。 第115章 吾念见状,忙上前接过了孩子,一手绕过背部托住了他的大腿,另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在他肩背处轻拍,哼着小调哄得他重新安静了,才笑着对司淮道:“你方才抱的姿势不对,差点儿都把他夹在胳肢窝底下了,也难怪他要哭闹。我记得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明明把他抱在腿上玩……”他脸上的笑意随着顿下的话语收敛了些许,视线落在司淮垂在身侧的左臂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司淮一直是用右手抱着孩子的。想到那道布满了小臂的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吾念的脸色又往下沉了沉,担忧地问道:“你的手……还在疼吗?”“不疼。”司淮想也不想便回了一声,宽慰似的拉了拉袖子,露出手臂上缠着的并未渗血的纱带,不着痕迹地转走了话头,道:“你倒是会哄孩子,早知如此,当年我化形的时候就该化得再小一些,让你唱歌哄我睡觉。”吾念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孩子,发现那孩子也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看他,想象了一下司淮变作了幼儿让他哼歌哄睡觉的模样,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你可不是个安分的小孩儿,怕不是哼哼小调儿就能哄睡着的。”他将另一边的蒲团放到了司淮边上,挨着他坐了下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过了司淮的腰,回忆道:“说起来,尘一也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抱孩子这种事情我自然比你做得熟。”司淮顺势靠到了他肩膀上,合上了眼睛,接了他的话问道:“我记得你说过,那小和尚是你在荒郊野岭捡的?”“嗯。那年我似乎是跟着师兄外出去做一场小法事,回来的时候路过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地,见一个孩子晕倒在那里,就把他带回寺里了。那时候的尘一,大概和这孩子一般大。”两三岁的模样,懵懵懂懂的。司淮动了动脑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道:“一个小孩儿不可能自己跑去到那种地方去,你们没带他找找家人?”“等过的,只是我们在那里等了两天也不见有人来寻,想必是哪户人家不要了才丢下的。”吾念的语气有几分怅然,末了,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既然让我们遇上了,说明尘一和佛祖有缘。既然身归佛门,何必再贪恋红尘?”“是吗?”司淮拉长了尾音,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挑高了一边眉毛,似笑非笑地问道:“出家人不贪恋红尘的话,那你为什么惦念了我三百年?”为什么……因为舍不得?因为他值得?吾念无奈地笑了笑,在腹中把昨夜说过的话颠来倒去过了一遍,才慢慢正了神色,道:“我不贪恋红尘,但你是我心中的挂念。”因为有这一道挂念,所以他放弃成佛,在人世间执着了三百年。见司淮浅浅笑开,吾念也跟着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擦伤,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不禁凝起了神,道:“有人来了。”不是来上菜的茶楼伙计,而是一群蹑着手脚摸上楼梯的人,且都带着随身的兵器,尽管出鞘时极其小心,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司淮也已经听到了,坐直了身子将随手放在桌上的帷帘斗笠又扣回了头上,站起身来,道:“看来刚刚那群仙门弟子已经发现我们了,只是在等出去的人回来。”“祁舟!”吾念一把拉住了他,略带担忧地道:“别打!”司淮顿了一下,转头朝雅间外望了一眼。听声音对方少说也有十几人,他有山河剑在手也不用怕什么,只是一旦暴露了就会引来更多的人罢了。想了想,司淮还是点了一下头,推开了另一边的窗户,四下看了看确认下方大街上并没有仙门修士在把守,才转身从吾念手里接过了孩子,翻出窗户跃到了街道对面的屋顶上,在一众行人的惊呼声中翻下了高墙。这一串动作带得抱在手里的孩子也跟着颠簸了起来,一上一下的跃动中,似乎从他厚厚的衣襟里掉出了什么东西。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这是我断更最久的一次了,对不起等更的你们t_t,实在是三次有更重要的事情,熬了几天夜到今天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t_t】这一章大概是进入剧情前的过渡,四舍五入一下大概就是吾念和司淮的带娃日常吧哈哈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主爸爸)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uteki_雨点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uteki_雨点 2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teki_雨点 4个;serganty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teki_雨点 30瓶;抽风也要萌萌哒 10瓶;忘川秋水 10瓶;景兮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8章 余忆念珠 二十司淮抱着孩子一路奔出了淮阴郡的城门,见身后并没有仙门的弟子追上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微喘着气靠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下休息。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尾随着的吾念才姗姗来迟,却是从城楼处一跃而下,以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落地后又原地滚了一圈。司淮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怎么跟丢了,吾念就抢先了一步说道:“我把他们都引走了。”“你……”司淮有些哭笑不得,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以他们的脚力,根本不用刻意引开,他们也追不上来。”“也是。”吾念笑了笑,拍掉落地时双手沾上的泥土,抬眼看见那孩子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伸手轻轻捏了捏他没有血色的脸蛋儿。“喂……”司淮抱着孩子侧过了身,闷闷地哼了一声。吾念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些什么,笑吟吟地伸手揽过司淮的腰把他往回带了一点,轻笑道:“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现在大白天的,我捏你的脸也不合适吧?”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就算现在是深更半夜,当着一个孩子的做什么也并不十分合适。见司淮挑高了一边眉毛看向自己,吾念连忙低咳了两声,转了话头,道:“眼下是不能继续留在淮阴了。如果那日在寺里出现的那些鬼面人果真是冲着禅杖去的,他们必然要先去找另外三块碎玉。就是不知道,那三块碎玉现在是在钟宗主手里,还是在明宗主手里。”“先去太垣钟家。”司淮道。“嗯。”吾念点头应了一声,接着原先的话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仙门百家虽未有什么契约或仪式,但都将钟家默认成了仙门之首,这等重要的东西,的确比较可能在钟宗主手里。” 第117章 南胥 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9章 余忆念珠 二十一冬天的日头早早就落下了山,只剩下日落后的霞光闲散地布在山林的上头。本该寂静的黄昏城郊此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车马声,顺着一条辟出来的黄泥路驶进山林,朝着半山处奔去。疾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马车在靠近山林的道旁慢慢停了下来,马车夫从座位底下的匣子里取出一盏风灯点上,仰头望了一眼远处山涧上隐约可见的雅致山庄。司淮伸手挑开了车窗帘子,探出半个脑袋看了会儿不远处接踵而至的车马,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又将帘子放了下来。看了眼吾念怀里睡着的孩子,他压低了声音道:“先前还担心马车太招摇会被钟家的弟子发现,没想到今日居然有这么多人到沉月山庄来。”“两位还不知道吧?”外头的马车夫显然是听到了他这声问话,半点不生分地插起了嘴,道:“今天腊月初八,是钟家小姐的生辰,钟宗主给附近的门派都递了请帖,所以今日都携着家眷赶来。”“小姐?”吾念接过他的话,问道:“钟家家主似乎尚未成亲,这位‘小姐’难道是他的姊妹?”“正是钟宗主的妹妹,单名一个浅字,待人亲切和善,太垣人都喊她一声‘浅姑娘’。”马车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呵呵地傻笑了两声,继续道:“别看钟宗主成天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对他这个妹妹可是好得很,每年生辰都会请许多世家门派过来,指不定是在为她相夫婿呢。”那也难怪,钟家是仙门百家中最有实力和威望的世家,太垣附近的门派自然都是依附于钟家的,钟宗主又待他妹妹极好,她的生辰自然是要携家带口来赴宴的。吾念拉长声调“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外头的马车夫见没人理会自己,讪讪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道:“今年来的人似乎比往年多了些……”话音刚落,马车帘子就从里面掀了开来,吾念提起灰色僧衣的一角先跳了下去,站定后又转过身来,朝后面的司淮递过了一只手。马车夫愣愣地看着从车厢里走出的黑衣男子,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在里面说话的确实是两个男人的声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司淮,见他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只卷起了白纱的斗笠,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眼拙认错了人的事实。“方才错将公子当做女郎,真是对不……”道歉的话生硬地卡了一下,车夫的视线落在司淮脖颈左侧一块指甲大的紫红色痕迹上,只觉得视觉受到了什么冲击,怔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两个没说完的字从喉咙里扯了出来,“……住了。”司淮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反手将手里的斗笠扣到车夫头上,拉高了衣领遮掩住不久前被吾念啃了一口的地方,回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面色不悦地道:“送到地方了你还不赶紧走?”车夫抓下斗笠递了过去,低下头不看他,结结巴巴地道:“那个……姑……不是,公子,你们还没给钱……”“……”司淮拿回斗笠背到了身后,回头又白了吾念一眼,在袖里腰间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子扔给了车夫,不等他回神就重重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连马带人一起赶走。吾念在他身后低低笑出了声,见司淮假装生气地看了过来,忙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沉月山庄来了这么多宾客,必定里里外外都加强了守卫,我们等天黑了再摸进去”“你什么时候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这么熟门熟路了”司淮挑了一下眉毛,嘴角牵起一个打趣的笑,很快又敛了去,望向渐渐在暮色中隐去的山庄,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素尘道姑就在沉月山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关在哪里,又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还是小心行事为好。钟家来了这么多宾客必定人多杂乱,我先混进去查探一下情况,你们在外面寻个地方等着。”“不行!”吾念很干脆地打断了他,“你一个人进去我怎么放心!再说了,沉月山庄守卫森严且设有防护法阵,你怎么进去”“怕什么,我又不硬闯。”司淮语气轻松,耸了耸肩把斗笠背到了吾念身后。“那你想怎么做”吾念问出口后立即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看怀里睡熟的孩子,又看了看司淮,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挂在阿笙脖子上的那块钟家弟子的玉牌取了下来递给他,叮嘱道:“千万要小心,被发现了就赶紧退出来,不要正面迎击。”“知道了。”司淮笑着伸出手,隔着那块冰凉凉的玉牌跟吾念的掌心紧紧贴在了一起,微微倾身靠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侧道:“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之后,你跟我双宿双飞吧?”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形地在心上狠狠撞击了一下,吾念微微睁大了眼看他,被覆住的手用力回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心,无数词句汇成了万千语言从脑海里奔腾而过,最后脱口成了一声——“好。”“出家人说话要作数。”司淮嘴角笑意更深,伸手勾住吾念的脖子将他带得低下了一点头,两人的额头抵在了一起,距离近得能够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就这么静立了好一会儿,司淮才从他额上离开,被反握住的那只手拽着玉牌轻轻挣了出来,带着丝毫不减的笑意转身朝山林里走去,须臾便消失了踪影。/半个时辰后,司淮穿着一身沉青色修竹衣袍从山庄外转角处的树丛后转了出来,神色从容地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拨了一下挂在腰间的竹节纹玉牌,气定神闲地朝大门处走了过去。守在门外接待宾客的一众弟子都不认识司淮,只当他是跑出去偷了个懒,见他过来,都将手里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塞到他手上,连推带攘地催促他把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去。司淮举目望了望,并不知道他们说的“该放的地方”指的是哪里,但面上仍是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一应下,待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又随手扔到了地上。随意用脚拨了拨那堆东西,无非都是一些披风细软之类的,没什么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他低低“嘁”了一声正要趁着没人注意去找素尘道姑的下落,没想到才走出转角就被人叫住了。虽然身上穿的同是钟家的沉青修竹袍,但叫住他的那人身上的服饰颜色更深、花纹也更繁复一些,连腰间配的玉牌都比这一块更精致,身份地位必定也更高一些。那人见司淮低着头不答话,只当他是见了自己胆怯,重重哼了一声,怒声斥道:“钟家养着你们这群门生是吃白饭的吗?大堂里面这么多宾客连一个倒水的都没有?!你们这么喜欢呆在外面的话干脆全都调去守大门算了,一群不开窍的蠢货!”司淮是看见门外那些弟子佩戴的玉牌和自己手上的一样,才使了个障眼法化出和他们一样的服饰,直到现在才从这人的骂声里知道了这玉牌主人原本的身份,低下的头露出了些微诧异的神色。素尘既然在孩子贴身的护身符上用血写了个“救”字,必定是遇到了些什么,如果真是被关在了钟家的什么地方,一个最下等的门生,又怎么会和她有接触?还没想出点所以然,面前那人就不耐烦地伸手推了司淮一把,语气更加不善地骂道:“我说你是聋了吗?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柱子似的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进去给宾客斟茶倒水??等着我拿鞭子抽你是吧?!”司淮冷不防被他推了一下,顿时起了一道无名火,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正要将他打得连祖宗都不认得,耳边却忽然传出了临别前吾念说的话,只好忍了下来,出拳的手生硬地转换成抱拳作礼的姿势,道了声“是”,便在那人怒气汹汹的注视中,朝着人最多的大堂走去。今晚的宴席是为钟家的小姐备下的,司淮进去之后粗略扫了一眼,并不知道那位传说中亲切和善的浅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倒是毫不意外地在人群里看到了许多不久前追杀自己的熟面孔。大堂上首处的席位上除了钟洵,还有明峤,两个人挨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为了不让他们以及那些交过手的人认出自己,司淮伸手抓乱了头发,一手拎着一个大茶壶四处斟茶,遇着个“熟人”手就抖上两抖,“不小心”把滚烫的茶水洒到外面。约莫一盏茶功夫后,满堂的宾客都坐了下来,眼看着宴席就要开始,出了一连串错的司淮拎着两个大茶壶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最末席位上的一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之后又看向了首座。钟洵端着一只青色的玉酒盏站了起来,遥遥向四周敬了一圈,朗声道:“今日是舍妹的生辰,诸位远来赴宴,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宴席便开始了,钟某作为东道主,先干为敬!”底下一时杂杂拉拉地传出许多声“干了!”“宗主海量!”“宗主豪情!”,在一堆嘈杂中,一声“且慢”传了出来,不是男子粗犷豪迈的嗓音,而是气势十足的女声,听得众人心头一颤,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披着不甚明亮的月色走了进来,男子身形高挑,着一身水蓝色霜雪霁寒袍,女子则是一袭明丽张扬的橙红色服饰,裙摆开合间绽出一朵绚烂的木棉花。正是东阳彦和盛兰初。钟洵面有讶色,很快又掩了去,扯着客气的淡笑,道:“两位少宗主怎么也来了” 第119章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小竹林里挪了出去,贴着墙面缓缓行了一段,绕过墙角到了大堂的后方。前方一处弯弯的拱门,门内几条小路通向不同的方向,两拨巡夜的弟子提着灯笼正好在拱门处打了个照面。等到那些巡夜的弟子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渐渐走远,吾念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道:“跟丢了。”“没事。”司淮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以示宽慰,道:“你只看到他去,说明还没有送完饭回来,还能找到。”吾念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正要问他有什么办法,却见司淮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并起两指默念了一句咒诀隐去身形,当即便了然了。司淮是修成人形的神龙,自然会一些寻常修士不会的术法,这隐身诀便是其中一种,只要不碰上些什么阵法符篆显露了踪迹,就算整个沉月山庄的弟子一起提着灯笼巡夜也发现不了屋顶上有个人。那名送饭的钟家弟子还没有回来,只要能从高处望见他是从哪里出来的,就能找到他们要找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司淮才从吾念身后现了形,拉过他的手沿着一条小路道旁的树影往前走,小路路面整洁宽阔,每一个转角都置了一盏灯,应该是经常有人走的地方。躲过了一队巡夜的弟子后,果然看见了那名提着食篮的门生闷头往回走,路灯下映出一张黑沉沉的脸,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是从哪儿出来的?”吾念忽然想起了这一茬,低声向司淮询问。司淮抬头在错落的房屋里张望了一会儿,才指远处向一个亮着灯的地方,道:“那里。”那是一座双层的阁楼,虽然算不上十分高大宏伟,但是修得极其雅致,背后靠着一处流水的假山,在一众普通房屋中显得十分出挑。“那里”吾念把身后背着的小孩儿又往上托了一下,不禁有些怀疑道:“看着不像牢房,你会不会看错了?”“当然不是牢房,那里是书房。”司淮回头看了他一眼,脚下不停地继续往那边行去,沉声道:“钟洵此刻就在宴会大堂上,却派了一个门生往书房送饭,岂不是十分可疑。”他这么一说,吾念便也立即想到了什么。许多门派都会在自家仙府里造些密室通道,而这些地方的入口通常是卧室书房这些要紧的地方。如果书房里此时是没有人的,那么这份饭很有可能是送给关在密室里的人,这个人脾气还不大好,骂得送饭那门生阴沉着脸走了。此时的书房门口站着两名看守的弟子,或许是因为这种设宴欢庆的日子还要顶着冷风站岗,那两人都有些神情恹恹,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着。司淮回过身对吾念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快速闪身到了那两名弟子身后,左右手一齐劈出手刀将那两人打晕,这才招了招手示意吾念过来。把人拖到旁边小竹林里藏起来之后,司淮先行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确认里面没有人,吾念才跟进来关上房门,回身一看,不由得小小地惊了一下。与其说这里是书房,倒不如说更像个小型的藏书阁,正中央立着的青玉书案足有十尺长,后面立着一面巨大的镂空雕花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一级级的木阶盘旋而上,两旁的墙壁都是高大的书柜,从地面到天花都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卷册。原先远远看着见只有这一间屋子亮着灯的时候,吾念还猜想了一下会不会是为了营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刻意留的灯,这会儿进到里面来,才发现亮着的并不是灯,而是这屋子顶上悬着的一颗极大极亮的夜明珠。都说凤棉盛家是仙门百家中财力最大的世家,现下见了,才觉得沉月山庄的富庶也不遑多让。暗道的机关设得并不隐秘,才翻找了一会儿,司淮手上转的一样东西便发出了一声“咔嚓”脆响,右侧一面书柜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缝,在一连串机关转动的嘈杂中,慢慢向前面突了出来。缝隙后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向下延伸的通道,不远处的尽头石壁上高高嵌着一颗明晃晃的大珠子,照出了一条向左弯曲的通道口。“当心些。”司淮回头嘱咐了一句,动作自然地拉过吾念的手把他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化出山河剑执在掌中,静静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才迈了步子走下去。身后的入口在吾念进来之后就自动关闭了,通道内只有每隔二十步就悬挂着一颗的夜明珠,和两道接连响起的沉沉脚步声,安静得有些近乎诡异。转过两个弯后,狭长的通道就变成了宽阔的地牢,两边都是铁栅栏围出的牢狱,足有八/九间之多,里面没有桌也没有床,只有一面冷冰冰的石壁,以及嵌进了石壁内的粗链子。“牢房怎么会设在书房底下这地方是用来关什么人的”吾念望着那些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有些头皮发凉。这个问题司淮也回答不了,他摇了摇头,指向另一边,道:“那边还有。”话音刚落,便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一道破空的声响,有什么东西擦着司淮边上过去,“笃”的一声撞到了石壁上,滚落在地——一只筷子。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龙妹和吾念钻小树林了,只是车门没焊紧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有在偷懒,我只是卡文了所以速度很慢。感觉这几章剧情节奏写得很慢,可是又怕节奏快了会写不清楚,所以……希望这一次我不会结尾崩文t^t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uteki_雨点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teki_雨点1个;serganty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腿丁丁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1章 余忆念珠 二十三空荡荡的地牢回荡了两遍筷子落地的脆响之后彻底陷入了沉寂,转角的石壁挡住了夜明珠的光,在另一侧的牢房内投下了大片阴影,和另一条长廊的明光在地面和石墙上交汇出一道明显的界线。“有人。”吾念无声地用嘴型对司淮说了两个字,正要探头去看另一边的情形,便听到又一道利物破风的声音响起,一阵腾腾的杀意扑面而来。司淮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吾念的手腕把他拉到了身后,手起剑落将飞来的又一只筷子削成了两截,低声喝道:“什么人?!”那人听到声音后仿佛怔愣了一般一时没有了动静,倒是一直在吾念背后睡得香沉的小娃娃被这动静吵醒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咂了咂嘴巴,盯着司淮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双手胡乱拍打着吾念的肩头,呢喃地唤着:“阿娘……阿娘……”“笙儿?”那头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似乎对来人感到意外和欣喜,停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来人可是司公子和吾念大师?”正是阿笙的娘亲,素尘道姑。 第121章 剑落,链断。素尘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脚,见司淮收了剑正要往外走,忙抱起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出去。这条通道不算长,三人一路快跑出来,带起了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却在转过弯之后猛地顿住了身形。面前这条过道的尽头原本是他们进来的通道口,可现在对面只有一面光秃秃的石壁,出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封死了。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为更新秃头的一天,走完剧情就差不多完结啦,你们想看什么番外,让我提前想想能不能写嘻嘻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rganty 1个;uteki_雨点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2章 余忆念珠 二十四“怎么回事”吾念下意识拉住了司淮垂在身侧的手,皱着眉问道。这地牢的结构并不复杂,绝不可能是他们记错了进来的方向,而且方才几人说话的时候也留心了外面的动静,不至于有人进来动了什么机关都没有察觉。那只温热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司淮拍了拍吾念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才松了手上前查看。墙面上有三道极细的石壁契合在一起的缝隙,正好框出了原先进来的通道入口的形状,远远看着就像是一整面完整的墙壁。司淮伸手试着推了推那凭空多出来的石壁,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逼得后退了两步,沉着脸色转身对二人道:“这入口不是被石壁堵住了,而是起了法阵封住了,法阵结出来的界化得和这石壁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来。”他这么一说,后面的两人也就明白了。有些世家门派为了防止妖物逃出去,会在关押的地方设下法阵,从外面进来之后法阵就会自行启动设下结界,必须用口令或法令才能打开结界出去,如此便可防止妖物从里面强行破门逃跑。法阵启动不像机关转动那般会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想必他们前脚刚踏进地牢,后脚那结界就闭了起来,只是当被素尘扔出的筷子吸引了注意,所以才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原本一直老老实实的小孩儿这会儿忽然在他亲娘怀里闹腾了起来,扑在她肩头上“咿咿呀呀”地叫唤着旁人听不懂的东西,素尘拍着他的后背小幅度晃动着安抚,一脸愁色地问道:“那怎么办?能打开吗?”司淮道:“我们不知道打开的口令,如果强行破开的话,可能会触到连接的警报,引来钟家的弟子,但,不能强行破开,未必就不能出去。”“不错——”吾念对上司淮从容的目光,知道他和自己想的一样,便接了他的话说下去,道:“方才说过,钟家弟子可能不知道那些鬼面人的存在,而这条通道是连向书房的,那些鬼面人不想被发现的话,肯定不会走这条路。但他们能在这地牢里自如来去,说明这底下另有通向外面的通道。”素尘细细想了一下,不觉地慢下了拍阿笙后背的手,道:“对!那些人向来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但他们不是可以随意穿墙的鬼魂,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出入口!会不会……会不会每一间牢房里都有通道,所以每次一有人来他们就立刻消失了?”“有这样的可能,但肯定不是每间牢房里都有,否则这种没什么阻挡的牢房,你完全可以看见旁边和对面的通道入口。”停了一会儿,吾念伸手摸了摸阿笙的脑袋,皱眉道:“他一向很安静,怎么忽然这么闹腾?”“嗯……”素尘把注意力放回孩子身上,凝神戒备着四周,道:“方才我就想说了,这地方有些不对劲。”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一样,阴风阵阵吹得人倒竖汗毛,夹带着森森然的凛冽杀气。“小心!”司淮低喝一声,箭步上前推开了吾念和素尘。山河剑受剑诀催动自行脱鞘而出,划出一道蓝碧色的流光,在半空中与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发出几声闷响,击出几道剑气之后旋了个方向又回到了司淮手中。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三人还是在山河剑翻转的刹那,看见了剑身上投映出的脸戴獠牙鬼面的黑衣人,一个挨着一个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黑压压一片攀攀附在了地牢顶上。而方才在半空中被山河剑击中落地的,是几枚四瓣十字花型的飞镖暗器,“花瓣”的边缘被夜明珠的凉光一照,折射出了森然的冷光。冷森森的阴风当头灌下,瘆得几人头皮一阵阵地发凉,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去,只觉得那些鬼面具下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像天上的苍鹰盯着地面垂死的猎物。那些鬼面人见行踪暴露,似乎没有再隐匿躲避的意思,齐齐脱了手从顶上翻身下来,落至虚空的时候整齐划一地抻开了掌心,无数只细小的流矢携着冷风朝下方的几人而去。司淮抬手将山河剑挡在身前,以剑身为中心迅速结下法印,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帷幕挡住了那一阵密雨般袭来攻击,伴着暗器落地发出的杂乱的声响,那群鬼面人也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面,呈半月形将他们围了起来。刀剑抽出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响起,交杂着回响在空旷的地牢里。司淮沉着目光飞速瞥了一眼身后的空漏,一手执剑护在身前以防突袭,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吾念和素尘摆了摆,压低了声音道:“对方人多不宜久战,你们都没有兵器在手,我来应付就好,赶紧去找出口。”身后的人还未应声,对面的鬼面人就提剑冲了过来,上下两行并列着袭向后方,似乎想堵上方才因法阵阻挡而空下的几人身后的那道缺口。一团纯粹得几近透明的青色灵光在司淮掌中凝聚成型,尽数灌进了山河剑中,一道银光从剑柄下方的“山河”二字间沐过,下一瞬便裹住了整个剑身,爆出一道耀眼而清冽的剑芒,盖过了墙上夜明珠黯淡的华光。呼啸的剑气从冲上前来的鬼面人身上肆虐而过,将他们手中的刀剑折成了一截截断开的破铜烂铁,倒地的鬼面人蜷曲着身子捂着脸上的鬼脸面具,似是在无声地哀嚎着。一丝危险的青芒从司淮眼底闪过,他微微眯细了眼睛正等着鬼面人的下一波攻击,后方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他的左肩,顺着肩膀快速向下,避过小臂的灼伤处,紧紧握上了那只发凉的手。司淮怔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来人,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去找出口吗?”吾念神色平常地答道:“素尘道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里这么多鬼面人,你一个人对付不过来。”“我一个人被仙门百家追杀都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些半死不活的鬼面人还能拿我怎么样。”司淮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还是紧紧回握住了吾念的手,一缕浅淡的檀香味拨开地牢的霉腐味道沁入鼻尖,竟有一种莫名的心安。说话间,又有一拨鬼面人持着刀剑掠了过来,司淮一剑挥出扫出一道剑气,借着掌心握住的力道腾身而起,在虚空中挽出了几个剑花,散作七八道气浪层层荡了开去,逼得上前的鬼面人后退了几步。辅一落地,吾念就错身到了他跟前,从袖中抛出几张画满朱砂咒的符纸,布在了虚空的四角上,一边快速念着经文一边以指作笔在虚空中点画,几笔间就将那几张符纸连成了一个大大的“卍”字,带着耀眼的金色佛光逼向那群鬼面人。妖魔鬼怪生来就是惧怕这些符咒和佛光的,这些鬼面人也不例外,虽然脸上罩着一张面具看不见神情,但连连后退的脚步多少有些凌乱,七手八脚搭起了一个剑阵,合力将那道佛光破得粉碎。那符咒本就只是吾念带在身上应急的,被他们轻易击破也是意料之中,司淮趁他们防守的时机快速闪身过去解决了几个鬼面人,回来便见吾念又夹了几张朱砂符纸在指尖,正要挥出去再重施一遍刚才的伎俩。就在此时,素尘的声音远远地在身后响了起来,只见另一条笔直的长廊尽头,有一间铁牢房的门大开着,墙上本该嵌着粗铁链的地方空出了一个可容高大成年男子通过的洞口,素尘似乎已经钻进去看过了,此时正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招手。看来是找到出口了。那些鬼面人也发现了喊叫的素尘,不折不挠地又提起刀剑冲了过来,司淮一把从吾念手里夺过符纸,挥出去就燃成了一道道火焰,在空中连成了一条赤红色的火龙,暂时将他们阻在了另一侧。“走!”司淮抓住吾念的手臂,带着他往前跃出一大步,几个起落便到了那间牢房的门口,这才发现阿笙被他娘亲放到了脚边,正仰着一张小脸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第123章 素尘:“不一定得是最近,别忘了,她的魂魄已经变成厉鬼了。”“厉鬼……”吾念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间神色更沉了几分。司淮见他这神情便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收回扶在棺边的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蹭掉那层寒意,才握了上去,问道:“可是想到信陵城遇到的那只红衣女鬼”当时恰好仙门百家宴提前,钟洵也去了信陵。“嗯。”吾念沉沉应了一声,“当时我们从连云府地下河带上去的女子尸体,虽然并未查证是失足还是被害,但可以肯定的是,明峤将她的魂魄变成了厉鬼,控制她去梅园抢夺千秋画卷。“那只厉鬼在梅园已经魂飞魄散了,所以在信陵李家村和连云府里遇到的一定不是同一只,只是我们想当然地觉得这也是明峤做的。但,现在或许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明峤和钟洵走得亲近,他从钟洵那里学到或看到了这种术法,梅园的那只鬼是他制出来的,信陵出现的那一只,却是钟洵的。”顿了一会儿,他才把未说完的猜想补上,道“或许,我们眼前看到的,就是那只红衣厉鬼的尸身。”“尸身“二字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似的,话音刚落下,一阵比周遭凝成的冰还要阴冷森然的寒气就从脚下袭了上来,伴着一阵凄冽的诡异飘忽的女子笑声,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几人下意识往后掠去,才退了一步,便又听到外面那些消停了的鬼面人重新躁动了起来,方才从地下升起的骇人寒气不知何时转移到了身后,挟着刺骨凉风击来,无奈只得当空转了个方向,后退几步抵上了那作冰棺。丝丝寒气侵上后背,一道凛冽的杀气忽然凭空出现在了身后。司淮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抓过吾念的手臂将他推离,另一只手同时握紧了山河剑的剑柄,还来不及转身挥剑,那阵阴森凛冽的杀气已经靠近了后心,似乎想从背后将他的心脏掏出个血窟窿。要正面迎击已然是来不及,司淮急急侧过了身子想要避开要害部位,没想到才刚一错身,方才伸出去推吾念的手就被一只掌心反握住,一道不容推拒的力道拉着他往前趔趄了几步。斗转之间,两人已经换了个位置,原本被他推到前方的吾念此刻护到了他的身前,毫无防备的后背正好露在了那只突然伸出的鬼手前面,尖利的指甲萦绕着团团黑气,袭向了那段露出的雪白后颈。“吾念!”司淮急急喊了一声,眼看着面前的人软下身子朝自己倒来,忙伸手接进怀里,头也不抬地朝那只鬼手的方向挥出去一剑,抱着怀里的人往后退至安全的地方。那女鬼一击得逞之后便扒着棺材边沿往上爬,正好被山河剑挥出的剑气击中,发出一声尖锐而扭曲的惨叫声,张舞着一双干枯尖利的手想要向角落的几个活人袭去,却又似乎忌惮着什么,徘徊了一会儿,怪叫一声撞进了一面墙壁里,不见了身形。素尘追了两步去查看女鬼消失的那面墙壁,却并未发现有什么法阵和机关,再回头看那冰棺里的尸体,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尸体原本泛着微微红润的脸颊此刻变成了失去血色的苍白,大片大片黏腻的脂粉从脸上脱落下来,露出来那些被遮盖住的不明显的细小尸斑,就连漂浮在空气中浅淡脂粉香,都变成了难闻的腐臭味。这才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该有都模样,原先那副清秀明丽的新嫁娘模样,不过是重重脂粉覆盖、鬼魂附身的假象。司淮无暇去顾及那边的动静,抱着吾念的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万鬼呜嚎的声音都在耳边安静了,只能听见胸腔里的一颗心急剧跳动的声音。上一世、这一世,即便被百千人刀剑相对,即便下一刻就要魂归黄泉,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怕这个人就这么在他怀里没了呼吸,而他却无能为力。“吾念……吾念……灵隽!你醒醒!”司淮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脸颊,既怕重了,又怕清了,连开口都声音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哽咽。上一世的死别他们用了三百年才等来重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又一次阴阳相隔。“没死呢……”一声极低极轻的声音从怀里传了出来,吾念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一下,伸手去够司淮的脸,动作轻柔地擦去他脸上那道滑下的泪痕。“你……你怎么样?”司淮赶紧抓住那只有些微微发凉的手,生怕一不留神他的手就从自己脸上滑了下去。“没事,就是有点疼。”他这么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经摸向了后颈处,那里被那女鬼抓了一把,留下了一片黑色的淤痕,几缕黑丝若有似乎地泛着,不知是尸毒还是鬼气。“知道疼你还替我挡?”司淮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眼底泛起了一圈湿红,“我就算挨了她一下也不是多大的事,可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你忘了,很久以前我就说过我要保护你,可是后来我没有做到。”吾念反握住他的手,浅浅笑道:“还好,这次没让你受伤。”他这么说着,唇角的笑意扬得更深,十分疲累似的倚在司淮怀里阖上了眼睛,握着那只手的力道却陡然间松了去,被司淮紧紧握在手里才不至于摔到地面上。“吾念!你等等,先别睡,我带你出去。”司淮急忙又在他脸上拍了几下,这一回,却是怎么叫唤都没有回应。素尘在旁边当了一会儿透明人,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得赶紧找到出口出去,才能想办法救他。小心!”她的话音落下,便听到“锵”的一声清响在空旷的地底传来,用符篆结出的佛印筑于其上的结界,在外面那群鬼面人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的攻势下,颓然碎裂。阵阵吹来的阴风已经分不清是里面无风自起的,还是从那些鬼面人身上散出来的,司淮一只手将吾念抱在怀里扶了起来,另一只手向后斩出了一剑,剑气扫落了外头墙面放着的许多只空坛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两道身形几乎只是晃动了一下,司淮已经把吾念背在了身后,抬起的双眼覆了一层深青色,盖住了原本清明的浓墨,盛上了满满的肃杀之意,映出了山河剑汹涌凛冽的剑光。那些鬼面人被他的眼神骇了一下,怔愣的片刻功夫,司淮已经手持山河剑到了他们身后,剑锋所过之处,一剑穿喉,本就已经死了一次的鬼面人再次倒地气绝。反应过来的鬼面人重整了士气,调转剑锋和司淮战在了一起,刀剑相交光影绰绰,兵刃碰撞发出的清响并着迸出的火光一起出现在这清寂的石室里,将墙面上那些原本装过他们魂魄的坛子尽数扫落,碎成了一地渣滓。这地底的密室通道之中不知到底藏了多少鬼面人,仿佛总也杀不尽,司淮顾忌着背上的人,未能使出全力,反而让那些鬼面人抓了弱点往身后攻击,无奈恼怒之下,只得将手中的山河剑掷向石室的穹顶打下一块大石,接着落下的烟尘默念咒诀,筑起了一个烟雾迷障。“这边!有出口!”素尘在混乱的打斗中已经跑到了石室的另一边,指着一处不知道碰到什么开关后多出来的石梯大声提醒着。司淮本也有意先离开再说,见了那条通道,眼中腾腾的杀意消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慌和疲惫。身后的烟雾阵并不能困住那些鬼面人多久,司淮回头看了一眼,把身后的人往上托了托背得更牢了些,几乎是点着石梯往上掠,几步之后就到了尽头,蓄足了力一脚踢开了挡在出口处的一块厚重的木门。木门倒地发出一声闷重的巨响,素尘抱着阿笙一路小跑着跟在司淮身后出了地道,才发现这地道通出来的地方似乎是什么人的房间,而那扇被踢倒的“木门”,似乎是一幅嵌了整面墙的巨大壁画。下方那些鬼面人已经从烟雾阵中冲出追了上来,却仿佛见不得光似的,追到通道口又退了回去,巴巴得张望了几下,消失在了暗处。司淮背着吾念已经走到了房门处,正要抬脚踢开房门,忽然察觉到什么脸色变了一下,迎着房门被推开的幅度往后退开了两步。门外的人见了他们也是一副诧异的神色,匆匆一瞬又恢复如常,往后一掠拉开了五步远的距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正是钟洵。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对不起了>人<本来说星期一回来更新的,结果这样那样的一堆事情,一拖拖到了现在才来更新,儿童节快乐呀*^_^*其实可能很多人觉得吾念恢复记忆和司淮在一起就应该是结局了,或许我设置得不够好吧,很多事情交代了之后后面的剧情就没有期待了,不过我还是会把改写的剧情都写完,交代完之后,才是真正属于司淮和吾念的结局。或许也是因为后面的剧情无聊了,所以晚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人催更哈哈哈哈,真是让人尴尬的事情(挠头jpg.)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1762862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loryho 4个; 第125章 围堵住了前路的众人被他的架势和语气骇住,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动几步让出了一条道。“你以为你又能活着走出这里吗?”略带几分沙哑的低沉话音从身后倒塌的屋子里传了出来,将塌未塌的房门被人粗暴地从里面踢开,钟洵一手执着沉渊剑,一手握着一柄禅杖,从纷扬的尘灰中走了出来。“那难道是……碧玦禅杖”盛兰初拉紧了东阳彦的手,方才因司淮得胜露出的喜色在看到那件事物后又沉了下去。东阳彦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们当时明明没有在墓穴底下寻到碧玦禅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此时众人都不敢高声说话,自然也将这对话听了去,当即有嘴快的人高声问道:“钟宗主,你手上的可是碧玦禅杖”“正是!”钟洵抬高了声音应他们的话,目光却半刻也不曾从司淮身上离开,“当务之急是将这妖龙拿下,禅杖是如何得来的钟某稍后会向诸位解释!”“怎么得来的自然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抢来的。”司淮并不在意那些人听不听得到自己的话,将扶起的吾念重新放下,才对着钟洵假笑了一下。钟洵也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下,放低了声音道:“光不光彩有什么所谓反正你马上要再死一次。”“哦”司淮挑了一下眉毛,脸上笑意更假,“你以为,你抢走了禅杖就能杀得了我吗?”“自然。”钟洵收了那副虚假的客套,反手将沉渊剑重重插入地面,掌心再伸出时,已多了三块翠色的碎玉,和一串赭红色的手握念珠。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地更新,只要我更新得猝不及防,就没有人发现我更得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火腿丁丁 1个;serganty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5章 余忆念珠 二十七司淮的神色微微变了变,看着钟洵手心里的几样东西蹙起了眉头。以钟洵在仙门百家的威望和地位,三块玉珏碎片在他手上保管并不奇怪,可他并不是信佛拜佛的人,绝不该有那样一串佛珠。而且,和吾念一直握在手上、先前在明华寺塔林被划断的那一串十分相似。钟洵将他细微的变化都看进了眼里,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漠然的冷笑,毫不费力地将手中的禅杖抬了起来,又重重地往地面落去,圆环相撞的清响和击地的顿音一道回环在寂夜里,宛若夜半三更在山林古寺敲响的钟音。躺在他掌心里的三块玉玦碎片受内力的催动一同迸出浅淡的柔光,晃晃悠悠地浮了起来,像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轻微颤动着,缓缓地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忽地快速旋转起来,“锵”地一声,合成了一只缺了大口的通体碧色的玉。那串被虚虚握住的佛珠仿佛也受到了什么感应,忽而在他手心里颤动起来,一道不甚明显的光华幽幽泛起,竟似要同方才那些玉玦碎片一般浮空而起,然而不过一刹,那佛珠便停止了颤动,连带着那道不大起眼的光,也一并无声消失。浮于掌心之上的不完整的玉玦愈加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一道极细的声响突兀地响起,仿佛尖锐石子在沥青地面上划过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再看时,合在一起的几块玉玦碎片便又碎裂成了原先的样子,浅淡的光华霎时消散,没了支撑一般往地面落去。钟洵眼疾手快地将那几枚下落的玉块收回掌心,眼底尽是不可置信的诧异神色,喃喃自语般地道:“明明有了感应,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想不明白吗?”一声温温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他,不疾不徐地道:“钟宗主难道没想过,你手里的佛珠,根本就不是第四块玉玦碎块?”“吾念!”司淮听着这个声音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就唤出了声,回头看去,便见方才说话的人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依旧有些受了伤之后的苍白,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已经有了几分红润的血色。只是,他明明浅浅笑着,看着钟洵的眼睛里却有一种复杂的情绪,道不明是恨是怒还是恐惧,只是一种了然于心,又无措茫然的无可奈何。司淮想上前拉住他的手,迈了小半步又收了回来,放下的剑重新扬起对准钟洵的方向,定定地立在原地等着吾念说话。默了一会儿,吾念才缓缓问道:“这是我师兄的念珠,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去过大鼓岭的寒音寺?”“呵呵。”钟洵冷笑两声,两手背到身后,道:“你这和尚说话真是好笑,天底下的佛珠长的都一个样,你凭什么说这是你师兄的?再说,我身为仙门大家的宗主,去过的地方多到自己都记不起来,宫观庙宇也到过不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说话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吾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负在身后的手倏地击出一道凌厉的掌风,以迅疾之势朝着那道灰色的身影扫过去。司淮从他的动作中猜出了他的意图,在那道掌风劈出的一瞬间就闪身上前环过吾念的腰,带着他一道掠出了几步,落到一块刻着棋盘的大石之前。“祁舟!”吾念急急唤了他一声,一手攀住了他的手臂转过大半个身子朝原先站立的地方看去,素尘母子已经躲去了别的地方,空荡荡的地上躺着一只鼓囊囊的荷包,一块泛着青色华光的碧玉被一道强力吸引破了出来,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青色弧痕,朝着钟洵飞去。“果然如此!”钟洵发出一声狞笑,抬手将迎面击来的冷玉握进手里。再张开时,四块玉石一同从他掌心浮起,颤音呜鸣,沐于其上的华光比方才还要强盛一些,飞快旋转了一会儿,再次发出一声锵鸣声,一道绚烂白光绽裂开来,朦胧光雾后,隐约现出一块流溢着柔和青碧色的完整玉玦。而那串虚握在钟洵掌心的佛珠,在玉玦现形的一刹,被他用内力震断,赭色的佛珠落到地面,滚向了各个角落。“果然如此!哈哈哈哈!”钟洵又是一声高呼,脸上的笑意愈加狰狞,俨然是胜利者高傲而又偏执的姿态。手上微一用力,更多的内力朝那块玉玦涌入,另一只手握着的禅杖也轻微地颤动起来,带得缀在上面的圆环叮当作响,摇出了一身细碎的金光。玉玦和禅杖两相呼应,似有钟鼓罄音从天际传来,一下一下击在众人的心上,耀眼的金色佛光迸出,散出碧海涟漪般的气浪,荡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捂住耳朵,唯有佛光笼罩下的三人依旧昂首玉立。光影之中,金色禅杖缓缓腾空而起,在离地一尺处幽幽悬着,青碧色的玉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嵌入了禅杖之中,玉玦缺缝处与禅杖内的琉璃柱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平稳且缓慢地转动着,流溢着清浅而纯粹的光芒。凛凛的锵鸣声才止下,钟洵已经双手握了上去,身法灵巧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以杖为剑朝司淮站立的方向击去。圆环碰撞的响音更剧烈,司淮却并不侧身闪躲,眼瞳上覆了一层抹不去了迷蒙的青色,猎猎寒风自身后涌来,看向钟洵的目光多了沉沉的杀意。然而他并没有举剑抵挡,吾念的身影意料之内地挡到了他身前,低沉而平缓地念着经咒,举过头顶的双手结起了金色印枷,徒手接下了钟洵运足内力击下的汹汹杀招,几个转合间就化去了他的力道,将碧玦禅杖夺了过来。沐着清浅华光的禅杖从右手经由后背转到了左手,带得吾念顺势旋了一圈在司淮身侧站定,才被不轻不重地顿立到地面上。转头对上司淮的目光,他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微微敛起看向钟洵,语气平淡地道:“佛门圣器,看来还是在我这个和尚手里比较好使。”钟洵被那看似不重的力道逼得后退了十数步,抬起的眼里满是阴鸷的狠厉,缓缓伸出的右手暴起道道青筋,五指做了个收拢的动作,不远处被插入地缝的沉渊剑便呜吟了一声回到他手上。如果说钟洵一贯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沉稳端重的青年世家宗主,那么此时的他则更像是一个被揭破秘密后偏执得接近疯狂的杀手,那柄通体漆黑的沉渊剑在他手里绽出了比以往每一次见到都要强烈的绿光,十成的修为灌注其中化为了凛冽凶戾的杀气,破开穿堂的夜风朝对面立着的两人而去。吾念身形未动,原先立在左侧的禅杖就已经挪到了身前,双手快速翻动着结出金色佛印,催动着禅杖内的玉玦绕着琉璃柱飞速旋转,溢出的流光变成了一串串金色的梵文经咒,密密在前方结下了一道结界,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攻击。 第127章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我看十成是你们这些阴险小人栽赃陷害!”“嗯,我也觉得钟宗主这样的世家大宗,应该和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关系。”吾念的视线落定在钟洵身上不动,回答众人的话却并不敷衍。“这女鬼在信陵城的时候曾残害无辜幼儿的性命,既然与钟宗主没有关系,如此邪物,还是不要再留在世上的好。”“你想做什么?!”钟洵握着剑柄的手背现出道道青筋,极大地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再次冲上去。吾念摇了摇头并不答话,缓缓垂下眼睑,合起的手掌利落翻转了两下再次结起金印 ,略显苍白的嘴唇明明闭着,却有一阵诵经声在四周传响,空灵明净。身后的碧玦禅杖仿佛受到了感应一般,轻轻颤动着发出呜吟般的低声,坠着的几枚圆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抖落了一片又一片细碎的佛光,散入梵文金字围成的佛钟内壁,给金钟镀上了一道更加明亮强劲的光芒。金光骤亮的一刹,原本已经消停了些的红衣女鬼又躁动了起来,干瘦的五指伸出黑色的尖利指甲,赤红着双眼一下又一下近乎疯狂地划拉着金钟的内壁,长发遮掩下的半张脸痛苦地扭曲着,一连串“咯咯咯咯”的奇怪声响从喉咙里传出,似乎在绝望地向谁求助。听着身后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吾念抬起的眸光微微动了动,随即微阖双眼,心中默念除祟经文的同时加强了手中的力道,将那一层薄薄的佛光变得更强盛了些。司淮将他的细小动静尽数收进了眼底,微微蹙起的眉头骤得更深。依着他对这和尚的了解,吾念虽然对这种残害生灵的邪祟鬼魅不会心慈手软,却也还是会在那颗慈悲心的作祟下会给个痛快,不至于像这样用佛光困着那东西,让她逃脱不得又消散不去,承受着痛苦和折磨。被捏住的指节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司淮本要去替吾念做这件折磨鬼的残忍事情,偏头觑了钟洵一眼,立刻猜出了吾念的心思,止下了还未迈出的步子,反手将山河剑背到身后,环起手臂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厉鬼尖锐的凄叫声并着指甲划拉钟壁的刺耳声响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寂夜里,一声声凄绝得断人心肠,围观的众人一个个下意识转过了脸,好似在看了一整晚的热闹之后忽然生出了不敢看的恻隐之心。钟洵握着剑柄的手颤得厉害,凸起的青筋变成了可怖的紫红色,因死命克制着而变得紊乱的真气开始顺着筋脉逆走,方才被擦净的嘴角又溢出了暗红色的黏稠,他却恍若未觉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梵文金钟内的红衣女鬼,眼中的阴鸷愤恨和无措张皇交替明灭了几番,才哑着嗓音道:“放过她!”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低沉急切,别过脸去的众人又纷纷将目光聚到了他身上,神色中带着诧异和茫然,似乎想听到什么密辛八卦,又不敢相信他们口中尊崇的正派大家会和一只女鬼有什么牵扯。“放过她,求你……”钟洵重复了一遍,却不似方才那一声沉稳有力,低且缓的话音缥缥缈缈散进了风里,正好能让对面的两人听清。缠绕不绝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吾念结着金印的手微一转合又换回了合十的动作,缓缓睁开的眼眸沉静如水,略略弯身,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钟洵默然地同他对视了一会儿,才偏过脸去看不远处的一众宗主掌门,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了鲜红的血痕,轻颤着举到及肩处,做出了一个重重落下的手势。溃散在地的鬼面人挣扎着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众宗主掌门心有余悸地齐齐后退半步,不想侍立在后方的钟家弟子快步抢上前朝他们后颈处重重劈下一记手刀,众人未来得及惊呼就昏了过去,男男女女都被钟家弟子毫不怜惜地扛上了肩头。“带到客舍去安置。”钟洵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目光从“漏网”的盛兰初和东阳彦身上扫过,停在了明峤的身上,紧锁着眉头对躲在他身后的钟浅道:“你也回房去。”他的话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钟浅从明峤身后挪了出来,纤细白皙的指节仍拽着他玄色的袖口,上齿咬着下唇看了钟洵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我不回去。钟家的事,我不能知道吗?”明峤手上一动将那只手握紧了掌心里,既不言语,也没有应该作为客人退下去的觉悟,只稍稍挪动了步子,将他心上的姑娘护在身前。钟洵轻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道:“听话,你先回去。”钟浅仍是摇头,有些怯怯地朝吾念身后看了两眼,略微迟疑,才小心地开口问道:“哥哥,她……是不是月凌姐姐?”这个“她”并未言明是谁,但所指已然十分明显,话说出口,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相信,不等钟洵回答便连连摇头否认了这个荒唐的猜想。可看看那一身红衣的女鬼和倒了满地的鬼面人,再看看自家兄长欲言又止的神色,不愿意相信的心又动摇了几分。“她不是月凌姐姐对不对?月凌姐姐已经和大哥哥一起下葬了……哥,你到底做了什么?沉月山庄为什么会有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声音说到最后已经变得有些哽咽,钟洵低着头看着脚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血珠从紧握的拳头缝里流了出来滴到了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阿弥陀佛。”吾念的声音打破了兄妹二人近乎诡异的沉默,“若是钟宗主不知从何说起,那不如听一听贫僧的猜测如何?”钟洵阴恻恻地抬眼看他,吾念只微微一笑,缓声道:“这女鬼身上穿着的红衣与寻常所见的红衣厉鬼不同,是一件大红嫁衣,而她的尸体就放置在钟宗主房中密道通往的冰室内,正好也穿着大红的喜服。贫僧斗胆猜测,她应该是钟宗主的心上人,或许……正是二位口中那位叫做月凌的姑娘。”“月凌……”钟洵眼中的阴鸷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霎时间柔和了下来,“她确实是月凌……我的月凌……已经在冰室呆了十年了,冰冷冰冷的。是我亲自为她穿的嫁衣,亲自为她上妆梳发……她原是要与我成亲的。”吾念不紧不慢地追问道:“既是这样,她……为什么又和别人葬在了一起。”虽然方才钟浅下意识说出的话并未明说他们是葬在一起,可他总觉得那句话便是这么个意思。“因为她和大哥哥成亲了。”钟浅的脸色在夜色下显得有些苍白,下嘴唇上还留着牙齿用力咬合的淡痕。“不要再提那个人!”钟洵厉声盖过她的话,原本敛在眉眼中的一丝温和散得无影无踪,厌恶的神色没有一星半点的遮掩,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月凌她不愿意的,她是被逼着嫁给他的!”“哥!你在说什么呢?月凌姐姐虽然与你青梅竹马,可她毕竟和大哥哥成亲了,八抬大轿迎进钟家的,按着辈分我们都得唤她一声嫂嫂。”“嫂嫂?”钟洵重复了一遍这极其嘲讽的两个字,忽然低低冷笑了起来,很快又收住小声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语气森冷地一字一句地道:“钟泽根本就是使手段逼月凌嫁给他,他那样恶心的人,配不上月凌!更不配和她葬在一起!”他的嘴角斜斜向上挑起,却没有像方才那样冷笑出声,整个人笼着一层阴鸷的冷厉,微微眯起的犀利目光一一扫过留下来的几人,嗤笑道:“这些事我在心里藏了十几年。你们要这个答案,我不想说似乎也不行。”在场几人神色淡淡并不接话,只有钟浅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闪躲了一下,不敢再抬头看他。钟洵抬手揉了揉眉心,思索片刻,才为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找到一个开口。“月凌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性子温和,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她是父亲在外面捡回来的孤女,寄在我母亲屋里养,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总是跟在我身后唤我洵哥哥。我答应过她,以后会娶她为妻,白头枯冢,此生一人。”“可谁知,等她到了婚嫁年纪的时候,钟泽却仗着自己是钟家的少宗主,抢在我前头同父亲说他要娶月凌。”钟泽是原配夫人所出,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才娶了续弦,有了钟洵和钟浅两兄妹。虽说是同一个爹生出来的亲兄弟,可身份和地位到底有些不一样,钟泽作为沉月山庄的少宗主,向来被父亲寄予殷厚的期望。当时的钟老宗主年事已高,在病榻上缠卧了大半年,自然是希望这个儿子早些成家好继承钟家的家业。可他也知道月凌和钟洵走得亲近,作为一家之主不好强迫一个小姑娘,便想先去问问月凌的意见。然而不等钟老宗主开声,钟泽便借着酒醉闯进了月凌的屋子,强行做出了苟且之事,还十分恬不知耻地颠倒了是非,说月凌也对他心仪已久,听说他想娶自己便等不及地要为他献身。钟洵本要到父亲面前去揭露钟泽的虚伪面目,可钟泽不知道用什么威胁了月凌,她拦下了钟洵让他不要插手,在所有人不知情的祝贺下嫁给了钟泽。月凌成亲后的第三个月,庄内传出了少宗主夫人怀孕的喜讯,钟洵仍有些不死心地想劝她把孩子落掉同自己远走高飞;七个月后孩子平安降世,沉月山庄宴请仙门百家,钟老宗主大醉了三日后与世长辞,钟泽继任钟家新一任家主,钟洵才终于稍稍劝服了自己去祝福月凌。爱上一个人或许只需要一瞬间,可放下一个人,或许一辈子也只能面上笑着自欺欺人。钟浅哽咽了一下,轻声道:“其实你还是放不下月凌姐姐,所以她和大哥哥一起遇害之后,你亲自看着他们下葬,又偷偷把她的尸身挖了出来,是不是?”“是!我不仅把月凌的尸身挖出来藏在冰室里,我还把钟泽的尸身也挖了出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挫骨扬灰!他不配和月凌同棺,他的尸体根本就不配在这个世上!”“哥……你……”钟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时还不能接受他这番话的意思。“我让你回房里去,你非要留在这里。”钟洵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若是告诉你十年前他们遇害不是意外,而是我精心安排的,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哥哥,是个心狠手辣的怪物?” 第129章 令钟洵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一件玉玦所化之物竟然就在傅鸣遥手里,这倒省了他为暗中帮助明峤做打算。傅鸣遥利用饕餮印感应到了千秋画卷的所在,答应他拿到千秋卷和如意笔之后将手中的饕餮印给他,于是便有了后来明峤做的那些事情。钟洵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些事情,只是利用那些鬼面人扰乱大荒山的气息太过缓慢,直到两年前才出现了异样,等到明峤开始进入他计划内的时候,他已经费尽心力寻到了那无人知晓的第四件玉玦碎片所化之物……他误以为的,碎片所化之物。关于如何得知第四块碎玉的下落以及曲曲绕绕的寻找方法钟洵并未细说,既然连天玑门的藏书秘卷都没有提到,想必就是什么旁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又或是哪本看过之后拿去垫桌脚的野史话集里的猜测给了他寻找的思绪。只要最后一件东西在手里,待明峤找齐了另外三件,他便能有办法让碧玦禅杖最后落到他的手上。金钟内困着的月凌鬼魂化成的红衣厉鬼已经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曲起的膝盖,瞪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人。钟洵的视线时有时无地落在她身上,不久前的阴狠和暴戾慢慢压了下去,或许是一个人将这些秘密藏在心底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寂而绝望的春秋,现在当着众人说出来反而心里松了许多,话语间平淡得仿佛自己做的只是打碎了一只茶盏这样的小事。明峤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阴沉了下去,眼底的不可置信和恼怒愤恨交错成了道不清的复杂神色,最后竟是低低地冷笑出声,缓慢清晰地问道:“我如此信任你,你却一直在利用我?”他未及弱冠之龄就挑起了明家的大梁,将家族的荣誉地位看得无比重要,大荒山的事成了这两年来压在心上的一块重石,从千秋卷到如意笔再到饕餮印,明面上每一步都是明峤为了寻到碧玦禅杖做的谋划,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是钟洵的算计。钟洵并不答话,明峤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敛去冷笑后的嘴角透出一丝近乎凌厉的刻薄,“当时在你书房桌案上,我无意间看到的那两页化炼厉鬼的废手稿,你说是从一个修习旁门左道的小修士身上搜来的,其实……是你故意给我看的是不是?”“自然。”钟洵承认得很干脆,看向明峤时嘴角弯起了一点点弧度,苍白的唇沾着红色血迹,凉薄得没有半分情谊。“千秋画卷被一只鬼魂锁在了房中,你又想不出办法,我自然要提点一下你。但总归,到玄清道观偷看炼鬼之术、让那只女鬼去梅园作祟的是你。”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最后几章信息量有点大,希望你们的小脑瓜还能运转~本来今天是想加更的,但是我发现下一章有点bug,我今天不在家不方便修文,只能等明天回家修完再发了,顶个锅盖跑走(捂脸)~(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建读者群会有人来吗,虽然人应该特别少t^t)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erganty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墨音 10瓶;熙影儿 7瓶;寄雨临舟 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8章 终章 (下)“你……”明峤一个字卡在嘴边,想骂他的话却说不出来。钟洵的利用固然卑鄙可恨,可他也没有说错,做出这些事情的是他自己。“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索性就再说开一些。”钟洵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吾念,才慢慢说道:“你把那只女鬼放到梅园去的时候,他们也在梅园附近,就等着千秋卷出现,抢了带回来,没想到竟被一个和尚截去了。”沉月山庄的弟子不可能明晃晃穿着钟家的修竹袍去抢东西,他口中的“他们”,指的应该便是那些听指令会思考的鬼面人。“那如意笔……”吾念的话头点到即止,心中隐约已经有了几分计较。钟洵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道:“我虽然是在利用岐道寻找玉玦碎片,可东西落在我手里总比最后还要从他那里弄过来容易,更何况已经有一块落到了别人手里,如意笔,自然要顾紧一些。”明峤没有拿到千秋卷,怕如意笔会再出什么意外,便派了弟子乔装打扮想从林先生手上把如意笔抢过来,而钟洵派出去的几名鬼面人,就悄无声息地跟在明家弟子的身后。“他们”本是要等明峤的人抢到如意笔之后再动手抢夺的,没想到林应反应极快,竟然用如意笔将明家两名弟子弄晕一并夺取他们的阳寿。只是林应到底是第一次这样杀人,没把控住如意笔的力量,自以为杀死了他们之后就转身跑开,却没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很快又醒了过来,在他慌慌忙忙往另一条巷子外跑的时候就被暗处的鬼面人用暗器杀死。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凤棉发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脖子上有伤痕。当时吾念大清早出门替尘一寻大夫,抄了街巷的近路才正好撞上,否则那些鬼面人杀了醒来的名家弟子之后,肯定不会放过跑走的林应和他手中的如意笔。他猜到了那日在场的还有第三个甚至第三批人,怀疑过那个让他夺阳寿的信陵城主,也怀疑过打着玉玦主意的明宗主,却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一群躲藏在暗处的“人”。想到离开凤棉城之后发生的事情,吾念迟疑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大荒山出现的那个龙形大坑,也是你所为?”明峤原本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了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吾念落在钟洵身上,阴沉沉地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钟洵的神色并无变化,点了一下头,才缓缓道:“既然四块玉玦碎片有两块都落到了你手里,自然要有不可推据的理由才能让你拿出来。既然明家家主已经相信大荒山的异样气息是妖龙魂魄,那妖龙复生为祸天下这个理由,相信心怀苍生的大师你,不会不帮明宗主的忙。”而要让世人都知道妖龙复生也很简单,大荒山向来邪煞异常,一个巨型龙坑出现在那里便足够引人猜测。当时看到那巨大的龙坑时所有人都是震惊的,可现在想来,那些鬼面人本就已经不是活人,若是由那些鬼东西在尸山里慢慢挖凿,并不是不可能挖出这样一个大坑。夜晚的大荒山遍地哀鸿,雾一起尘一扬,修士们惊慌之下根本不会想到这个一夜之间陷下去的大坑是挖出来的。“大荒山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钟宗主?”明峤听他提及自己,冷着声音接过了话,质问道:“那是邪煞戾气遍布的古战场,泥土之下的白骨埋了一层又一层,靠着先辈设下的古结界才镇住里面的东西没有祸及周围百姓,你却为了自己的私心扰乱大荒山的气息,你可知会惹出什么恶果?!”“我扰乱大荒山的气息?”钟洵嗤笑一声,道:“难道你明宗主就没有?十几年前信陵城外一战死了上万人,那些尸体无处丢弃,你便允了孟城主将尸体扔到大荒山附近,施加封印。近些年有人不断从尸堆里带走尸体,孟城主又不断往那儿扔尸体填补空缺,这来来去去难道没有扰乱大荒山的气息?“堆放这上万具尸体的地方离大荒山不过十里地,你明家派了弟子镇守在大荒山脚下,没有察觉出来便已是失职,若非如此我的这些尸傀儡也不能轻易破坏了大荒山附近生出异样的气息。”顿了一下,钟洵看向司淮,嘴里却仍在对明峤说话。“我只是利用了你们堆出来的那座万人尸山做手脚,并没有坏了古结界内的气场,也没有将里面的恶鬼厉鬼放出来。真要说有什么恶果,不过就是这妖龙真的复生了而已。这么说起来,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破坏了大荒山附近的气息,让你凭着那点儿散碎魂魄死而复生?”后面一句显然是对司淮说的,他睨了钟洵一眼,唇角勾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冷冷淡淡说道:“你太抬举自己了,我复不复生,和你做的那些卑劣的事情没有干系。”当年他死的时候魂魄散得比烟尘还碎,有没有哪一缕落在了大荒山谁也不知道。吾念用鬼魂之躯在凡世寻了三百年,就算大荒山真的有,也早就被他用那枚招魂的佛铃给招走了。想到那日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司淮心底不知名的某处狠狠揪了一下,转头看见吾念还站在身侧不远处,眼底才盛了一点柔光,恍然有了一种已经将三百年的生死磨难跨过去了感觉。吾念仿佛察觉到了投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偏过头去正好撞上了司淮目光,嘴角微微噙起一抹笑意,将那点专情的温柔敛进了心底。默了片刻之后,想起明峤最开始质问的那番话,吾念又将话头引到了另一件尚未清楚的事情上,道:“贫僧先前说到红衣女鬼残害幼儿的时候,钟宗主并未否认,那便说明出现在李家村和连云府后山的,都是这位‘月凌姑娘’。只要明宗主同贫僧说明了原委,和尚我自然会将两块碎玉奉出,又何必有次一举?”细想来,当初他深夜同明峤谈话提及那只引他们去后山的女鬼的时候,明峤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怕是到今天钟洵亲口说出这番话为止,他都没有怀疑过这个正直不阿的世家大宗会做出这样的事。“这还有必要多说吗?”钟洵抬手拂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发丝,道:“大荒山出现龙坑,才有正大光明的寻找碧玦禅杖的理由,可你我素不相识,我哪里算得准你会不会把两块玉玦碎片交出来?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从死人手里拿过来。”鬼魂向来惧怕佛家的经文符篆,所以当时吾念一行去了李家村之后,那红衣厉鬼伤了个孩子便逃走了,直到他们要离开才现身将他们引到了信陵城,让他们和明峤相遇。后来到了连云府,又大半夜地将他们引到明家后山的陷阱处,让他们掉进那条地下暗河。这样的做法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可既然他钟宗主不能亲自出面,还有什么比事情出在连云府更能在日后被人询问起的时候推脱掉嫌疑。况且他们死在连云府的话,两块碎玉终究也还是落到明峤手上,丝毫没有偏出他的计划。 第131章 “你……”明峤几人还未从金钟消失的惊诧中回过神来,望着倒在地上的禅杖和落了一地的玉石渣滓,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寻找碧玦禅杖本就是为了对付复生的为祸苍生的妖龙,可绕了一圈回来发现都是假的,先前的执着和努力一时间似乎都失去了该有的意义。钟洵摇摇晃晃地跌坐到地上,沉渊剑落在了脚边,手里紧紧捧着那只半透明的琉璃瓶,头低垂着看不清神情。“阿弥陀佛——”吾念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静静合上眼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淡漠,像微风拂过激不起涟漪的水面。“既然三大世家的宗主、少宗主都在此处,那此事如何处置就由各世家门派商讨定夺。”盛兰初原本就在想今晚的事要如何处置才能给百家和天下一个交代,听他这么一出,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今夜能揭露钟洵的阴谋,多亏了大师和司公子,你们理应与我们一同商讨才是。”吾念摇了摇头,抬头望了眼隐约可以看出几分蓝色的天幕,道:“几位都是正直仗义之人,既然已经清晓原委,一定能做出一个让世人满意的交代。贫僧只是希望各位知道,世间的恶,也许只是世人的妄自揣测;而所谓的正,却在背后藏着许多污垢的东西。”“既如此,我们也不好勉强。”明峤对着吾念和司淮拱了一下手,道:“至于妖……司公子的事,虽然是受了误导,但仙门百家也确实先入为主认为会对世人不利,因而才联手剿杀,实在是于心有愧。今夜之事我们会召百家商讨,也会在世人面前为司公子正名。”“不必,”司淮断然回绝了他,“当初恩华山坟冢一开,百姓们便人心惶惶,现下才隔了多久,他们心里还担忧害怕着,说什么都不会信的,又何必再让他们担惊受怕。等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知道所谓的为祸苍生,只是空穴来风、人云亦云。”不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他从来,都没有害人的心思。司淮转过脸去,正好对上了吾念温和的视线,这和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噙着一丝笑意,见他看过来急忙敛了笑意转向明峤和盛兰初几人,合手弯腰浅浅拜了一下,又对另一侧几乎被忽略了的素尘母子点头致意了一下,才转身沿着石子路往山庄外走去。这一世的吾念执着于为寒音寺的事寻一个答案,可到了最后,他却没有说原谅还是不原谅,或许从头到尾他心里都没有藏着仇恨,只是囿于悲愤和不甘,想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司淮望着那道灰扑扑的背影出了神,这个人似乎还和上一世一样,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直到手中的山河剑散作一缕青烟自动回归剑冢,空落落的感觉从掌心传来,司淮回过了神,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日出前的寒风比深夜还要刺骨,他心中却忽然变得轻快明朗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烦杂都在今夜过去,等日出后阳光照到地面,就是新的黎明。/沉月山庄不像连云府,没有崎岖蜿蜒的栈道顺着山体盘旋向下,只有一条余雪还未扫尽的山道直通山脚,道旁的枯木丛不时发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不知藏着什么小生灵。吾念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没有低头看路,也没有留心积雪沾到衣摆上化了水,将僧袍浸湿了一大块。司淮心道他大概还是放不下寒音寺的事才这般心不在焉,脚下的步子迈大了些跟上去并排走在了身侧,犹疑了许久,才小声道:“不是你的错?”“嗯?”吾念疑惑地转头看向他,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什么都没想,只是忽然没什么可想的东西了,有些不适应。方才在沉月山庄只顾着质问钟洵,你是不是也有什么想问我?”司淮认真看了看他的神色,才放下心,迟疑了一瞬,才神色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把碧玦禅杖毁了?”吾念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脸上淡淡的笑意也跟着严肃了起来,“当初将玉玦碎开化作几件器物交给皇帝,原是为了在我死后护卫生民,却没想到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既然偏离了本心,也没什么必要留着。况且……碧玦禅杖是灵隽法师的法器,而吾念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你这和尚可不普通。”司淮失声笑了笑,才想起另一件原本要问的事,“方才他们说到一个孩子的时候,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钟泽一家出事的地方寒音寺不远,又恰好是在十年前,你捡回去的那个小和尚……是不是他们的孩子?”“我不知道。”吾念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那一段已经久远到模糊的记忆,好一会儿,才低下了声音道:“我们捡到他的地方确实是荒郊野岭,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饿得只剩下微弱的呼吸。钟洵说他拿到的书册里缺了几页,我记得当时尘一的衣服里确实塞着几张画着小人儿的纸……被他师父拿去生火了。”司淮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没忍住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有些堪忧地看向吾念,“这么说来,小和尚很有可能是钟家的人,那钟洵便是他在世上的亲人,也是仇人。”“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吾念摇了摇头,对此事似乎没有太为难,“出家人对红尘没有挂念,尘一自幼在寒音寺长大,青灯古佛,早就忘却了血缘亲疏。这本就不是一段好的往事,既然他不记得,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了徒增烦恼。”“出家人对红尘没有牵挂?”司淮捡着他话里的重点重复了一遍,语调跟着弯起的嘴角往上扬,冰凉的手指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脸,凑上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那你怎么惦念了我三百年?”吾念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被冻了一夜的肌肤忽然变得滚烫了起来。不等他回话,面前那张放大的脸又离远了些,司淮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天边终于亮起的鱼肚白,笑着越过了吾念往山下走去。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天青色的花纹繁复的古袍,一如初初相见时的模样,晨曦的微光落在他身上笼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静谧又美好。吾念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两人分别前司淮说的那句话,开口叫住了他。“祁舟——”“嗯?”“我们双宿双飞吧。”“嗯。”司淮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在沉色古袍的映衬下微显苍白,吾念笑着上前握住,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进了怀里,随即扣住腰身,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绵长的。炽烈的。直到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才停了下来,维持着搂抱的姿势没有放开。司淮弯起的眼睛里盛满了吾念的影子,左眼睑处一点红痣明艳张扬。有些发烫的唇瓣贴着吾念的嘴角,低声道:“人生两世,你终于是我的了。”吾念趁机在他擦过的嘴唇上咬了一下,笑着应道:“嗯,你是我的。”——正文完——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长,正文到这里完结啦,自己撒个花庆祝一下~~终章本来计划八千字左右,把事情都交代清楚,没想到写着写着这么多,只怪钟boss的局太大,写着写着就分了三章发(捂脸)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大家满意的结局,最后所有的事情都落下归于平淡,是我理想中对司淮和吾念最好的希冀。这是我的第一本耽美,最感动的不是坚持写完了,而是收获了很多暖心的小天使,这段时间为了工作的事情一直在奔波,硬生生从一个日更的小可爱变成了拖更的流氓,感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笔芯~~下一本不出意外应该开专栏里重生的预收,但我真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开文,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蹲一蹲,不感兴趣的小天使请记住我们曾经爱过(手动滑稽)话不多说,番外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川秋水 3个; 第133章 三木原里四处结着红色的锦绸,扎成了不同形状的大红灯笼挂满了屋檐和树梢,庭院里一左一右立了两盏及人高的走马灯,火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在地面投出道道剪影,流转错落着,异常喜庆夺目。据说今日有几位尊贵客人要到访盛家仙府,称病了大半年不见人影的盛老宗主在露台处的观景园设了晚宴,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打扰,才提前命了弟子乘船绕着三木原巡视,免得让不识趣的人扰了宴席的雅兴。不识趣从水路上岸的两个人正好赶了个巧,仆侍们端着大大小小的食盘正在园子里摆桌,连酒库里藏着的最后十几坛陈酿都在今夜搬了出来。刚跟着引路的弟子从弯绕的回廊穿出来,吾念就被迎面扑过来的尘一抱了个满怀,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多月没见又长高了一些,抱在怀里沉了不少。吾念瞥了一眼身侧神色如常的司淮,才把尘一从怀里拉了出来,右手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板起脸道:“看来不用跟着我这个师叔东奔西走,你小子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啊,在盛家养得白白胖胖的。”“还不是怪你不早些来找我!”尘一捂着脑袋退了一步,十分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你走的时候明明说找到了淮公子就回来接我,眼看着年都过了你还没来,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丢下了,心里难过得吃不下饭,锦承他见我心情不好就给我端了许多好吃的,吃着吃着可不就长胖了么。”“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事都得赖我?”吾念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也没去追究他嘴里的称呼什么时候从客客气气的“公子”变成了亲切地直呼名字。“当然赖你!”盛兰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好气地打断了正要接话的尘一,后者见到来人立马没了方才和自家师叔呛声的气焰,低着头乖乖退到了一边。吾念对他这种“欺软怕硬”的态度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目光,回身便见盛兰初和东阳彦并肩行来,二人身后几步远跟着两家的弟子,一列红衣一列蓝衣,炽烈的红木棉和清冷的霜雪纹形成了绝美的映衬。盛兰初见到他们两个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人还没到近前就已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二位的脸面真是比天皇老子都大,我三木原的大门为你们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想起来转一趟了?我还以为你们两携手同游太过逍遥,干脆找了个深山老林归隐了呢。”“兰初……”东阳彦用手肘碰了碰她,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一记白眼。“还有这小和尚,你们趁早给我领走。”盛兰初脸上还板着怒沉沉的神色,语气却缓和了不少,“看着是个懂事听话的,没想到还挺能闹腾,三天两头的带着盛锦承往外头跑。盛锦承那小子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见人影?!”后一句话显然是问尘一的,吾念倒是没想到他跟盛家公子玩到一块儿之后会这么不安分,轻声“咦”了一声,和司淮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往身后的尘一看了过去。“我……”尘一没想到几句话下来就变成了盘问自己,支吾着正在回想盛锦承这会儿应该在什么地方,余光正好就瞥见了他从另一道拱门内走了出来。“我在这儿呢,阿姊。”盛锦承脸上仍是一派谦和的淡笑,见到这边的几人,加快了步子走上前来,一一行过了礼数,才对盛兰初道:“我见宴席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先去父亲那告知一声,免得怠慢了宾客。”“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盛兰初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别过头笑了起来,任着身旁那只宽厚的手掌将自己牵进手心里。盛锦承十分知趣地没再接话,礼貌地朝司淮和吾念颔了颔首,退开一步侧过身子正要引着他们到亭子处的主席落座,便见方才去催请的老父亲正精神矍铄地朝这边走来。盛老宗主边上还跟着东阳老宗主和一名品貌清雅的妇人,那妇人同着一袭冰蓝色霜雪霁寒袍,虽然鬓角隐约露出的白丝可以看出年纪,但举手投足间仪态大方,想来应该就是东阳家的宗主夫人。也难怪盛老宗主今夜要将酒库的陈酿都搬出来摆宴席,盛大小姐的未来公婆亲临三木原拜会,自然是极尊贵的宾客。“吾念大师,司公子。”盛老宗主客气地朝二人点了一下头,才转向盛兰初责怪道:“隔着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都是个快要成亲的姑娘了,脾气还是这么燥,也不怕惹了平溪的嫌不要你了。”“他敢!”盛兰初看向东阳彦的眼神里满是威胁,仿佛只要他敢顺着她爹说一个“敢”字就能当场把他撂倒。“他要是敢我先打断他的腿!”东阳夫人热络地朝盛兰初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执着她的手笑道:“你别听你父亲瞎说,平溪巴不得明天就用八抬大轿把你抬回上清台去,哪里敢不要你。”“兰初她自小就骄纵跋扈,在整个凤棉城都是打横着走的,东阳夫人可莫要宠坏了她。”“姑娘可不就是用来宠的。”东阳老宗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笑着对盛兰初道:“你爹他就是嫌你在盛家讨他烦了,巴不得你赶紧嫁去我们东阳家。姑娘家直爽些才不是什么坏毛病,我和你婆婆都喜欢得紧。”“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们夫妇俩。”盛老宗主连连摇了几下头,笑着招呼众人道:“都别站着了,再不入席菜就该凉了,有什么事咱们边吃别说,今天我可是把好酒都端出来了,正好今日吾念大师和司公子也赶上了,没把酒喝完可不许回房歇息。”“行啊!看看今晚是谁先喝趴下!”东阳老宗主一把攀上了他的手臂,两人互相谦让了几个来回,干脆并肩说笑着一同往前走。东阳夫人拉上了盛兰初的手就舍不得放开,也一路谈笑着跟了上去,东阳彦跟在母亲和未过门妻子身后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不时回过头张望几眼落在后头的几人。吾念一只手缓缓捻动着佛珠,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借着僧袍衣袖的遮挡及其自然地拉住了司淮的手,见东阳彦回头来看他们,温和地对他点头笑了一下,却见东阳公子有些不大自在地牵了牵嘴角,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没再看过来。司淮没太注意前边的人,借着这会儿落在后边的空当,才向盛锦承问起他姐姐的婚事,道:“先前一直因为兰初要继承盛家的家业才迟迟没有定下婚期,现下看来,已经有了良策了?”“也不算良策吧,但应该可行。”盛锦承望着前方一红一蓝两道身影,笑着道:“盛家家主之位还是由阿姊继承,她嫁去东阳家之后,就由我来代管盛家的事,每月月初她便回来检视一趟,平日里的大小事宜则修书送往上清台,如此既不会耽误事,还能加深两家的交情。”“暂且这样试试。”司淮点点头,又问道:“可定好婚期了?”“订好了,东阳夫人亲自定下的,说下个月初三是黄道吉日。”盛锦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司淮正色道:“祁舟兄,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要喝我阿姊的喜酒的,这趟既然来了,可不许那么快走。你们要是连喜酒都不喝,以后别说三木原了,怕是一踏进江南就会被打出去。”“好好好,一定喝完喜酒。”司淮虽然不大把他这种威胁放在心上,但还是敷衍地应了几句。盛锦承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让他记起了第一次来凤棉城时见到盛兰初的那个清晨,彼时的天下着点小雨,那姑娘一袭红衣走来的样子煞是英气,如今流光过隙,红色家服就要换成大红喜服。而他于街头小巷再次和吾念重逢,才有了此后种种,和往后余生。/一顿晚宴吃到了深夜才散席,桌上的珍馐佳肴没动几筷子,十几个酒坛子倒是都喝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盛兰初提前吩咐了什么,送吾念和司淮回房的两名弟子将他们送到房门口,此地无银似的交代了一句“三木原只剩下这一间收拾好的客房”,就心照不宣地离开了。二人都不是酒量差的人,但也并非千杯不醉,碰上两位嗜酒的老宗主,起初还能喝个雅致,到后边干脆就撂了杯子对坛喝,尤其司淮担心着吾念喝不了还替他挡了一坛子,这会儿一路吹着夜风走回来,整个人都飘忽得好似踩在了棉花上。吾念一手拉过司淮的胳膊绕过后颈搭在肩头,另一只手用力扶住了他的腰侧,十分不雅地抬脚踹开了房门,一进去便感受到了一阵氤氲的水汽,隔间处的屏风后隐约有白色的雾气袅袅腾升。看来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有仆侍进来准备好了洗澡水。“洗个澡祛祛寒气?”吾念问完这句话下意识转头去看司淮,两个人靠得近,稍稍一侧脸便贴上了他发烫的脸颊。司淮的意识还清醒着,奈何手脚酸软得不听自己的使唤,干脆整个人赖在吾念身上,感受到他的脸贴了贴自己,也不睁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任他带着自己往水雾迷蒙的地方走。吾念将人拉到了墙边让他靠着墙站稳,熟稔地动手替他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手指拉上雪白里衣的系带时顿了一下又悻悻然收了回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进了浴桶里让他和衣沐浴,动作轻柔地将身后的长发拢到身前,打上了一点皂角轻轻梳洗起来。没关紧的窗户漏进一点寒风,吾念将洗好的长发披散在浴桶外,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实了,回来见司淮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沿,便打算先出去燃个安神香让他今晚睡得舒服些,才挪开一步,那只虚虚搭在桶边的手就扣上了自己的手腕,用力一拽将他大半个身子带了下来。司淮的眼睫上挂着两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的小水珠,眨了两下就落了下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缓缓睁开,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这满屋子的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氤氲中带着一点朦胧的星光。他双手攀上吾念的脖子,低低笑了两声,才哑着嗓音问道:“大师,要不要一起洗澡?”“……”※※※※※※※※※※※※※※※※※※※※ 第135章 祠庙的石阶前立着两根石柱子,中间用崭新的红绸悬了一把锣鼓大的同心锁,旁边几棵生得歪斜的树挂满了红丝线,有新有旧,有的丝线私下还挂着个写了心愿的牌子,一群善男信女正站在树下闭着眼虔诚地祈求着。往来的行人太多,匆匆进庙里,又匆匆地出来到大树底下占个好位置,谁也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凭空多出来了一位俊雅公子和一个和尚。“月老祠?”吾念将庙前匾额上几个有些古旧的字念了出来,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心里已经猜出了几分司淮想要做什么。“嗯。”司淮应了一声没有说话,袖袍往后一甩就迈着步子进了庙。他没有凭空幻化出香火,而是向一位来求姻缘的姑娘讨了三炷香,到月老像下蘸了灯油点燃,虔诚地拜了三拜才插/进香炉里,而后又去取了红布条,笔走龙蛇地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东西,将两股红线缠作一股系住,来到了一棵挂满红丝带的歪脖子树下。吾念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司淮同其他的善男信女一般闭着眼祈完了愿,才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将一枚铜钱穿在了红绳上,用力往上一抛,隐进了万千红丝之中。往来都是求姻缘的男女或是结成了连理的璧人,和他们一般无二。司淮毫不避忌地揽住了吾念的腰,微仰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着低声道:“我来还愿。”“嗯,我知道。”吾念抵了一下他的额头,问道:“当时在梅小姐留下的幻境里,你说求了一个私愿。”“我求月老,要么彻底断了我和你之间的红线,要么就替我们重新系上一条。”他转头朝香火旺盛的月老祠内望了一眼,笑意更深,道:“看来,他还是更喜欢给有情人系红线。”说着,他摊开了左手手心,一根红线绕成了小小一团躺在掌心上,其中一端在小指上系了个结。吾念笑着捋开了红线,手指从他的小指顺着红线捋到了头,缠上自己右手的小指,动作笨拙地系了个一模一样的结。然后,缠着红线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执手并肩,往灯火繁华处走去。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番外主要是想交代一下后来的事,以及把开篇时司淮许的愿交代出来,所以,中间略去的酱酱酿酿,大家自行脑补(实在是晋江不允许,我这么隐晦的带过应该不会被锁吧t^t)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腿丁丁 5瓶;景兮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92章 番外 铃铛篇(一)盛兰初出嫁的那日场面十分浩大,绣金的红毯从三木原一路铺出了凤棉城外十里地,琳琅满目的嫁妆装了几十车,陪嫁的丫鬟仆侍跟了长长的两列,两两间隔着,前一人朝天空抛花瓣,后一人向人群撒金箔。整个上清台也一改往日的淡雅,漫天遍地都是夺目的赤金色,仙门百家齐来祝贺,贵重的贺礼一箱一箱地往库房里抬着。司淮不想和世家门派客套虚伪,也怕生了什么事端扰了好好的一场婚宴,因而先前答应了留下来喝杯喜酒,果真就只喝了一杯,敬过了新娘子和新郎官之后,就带着吾念和尘一翻墙离开了上清台,顺带捎走了一些吃食和几坛子酒。渝州虽和凤棉同处江南烟雨水乡,但气候比凤棉稍暖一些,才二月初的时节,百花已经应季而开,深巷里飘出的除了酒香还有或淡或浓的花香,莺歌燕舞,柳绿花红,一派蓬勃景象。司淮三人离开上清台后乘着小船顺江南下,想趁着春光正好游一游秀丽江南,没想到在水上漂泊了几日才踩上岸,就遇上了河畔一户梁姓富绅家中在闹邪祟,举手辛劳了一下就耽误了下来。那邪物是一只溺死在水中的恶灵,从别的水域飘到了这里误打误撞赖进了住在水边的梁家,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鬼怪,就是有些精,费了两日功夫才抓住了它,顺带做了场超度的小法事。解决了之后三人本要继续行路,奈何梁家老爷热情好客,借着时近黄昏的理由又将他们留了一晚,第二日用过了午膳才千谢万谢地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仙长和两位师父真的不打算多留几日?”梁老爷拽住了司淮的胳膊,还在试图挽留,“我们家刚搬到这边不久就碰上了这种事,多少也是害怕的,那东西会不会没死干净,等你们走了之后又继续作祟?而且,既然能从别的地方跑来一只,会不会还有第二只第三只,只是还没找着?”“不会。”吾念不动声色地拉开他拽着司淮的手,不紧不慢地同他解释。“这种恶灵通常是溺死后没有人发现其尸体,魂魄无处可归,才会四处漂泊化作恶灵作祟,并且通常是形单影只的。如果太多人于同一处溺死,会形成强大的怨念将他们桎梏在那里,也就不会游荡到别处。贫僧已经在贵府留下了几道驱邪除祟的符篆,可保不受邪物侵扰,施主大可放心。”“我师叔既然这么说了,那施主就不必忧心了。”尘一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适时地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这恶灵误入梁府作祟不过是因为这里近水,施主您若是实在担心还会遇上这种事,大可以从这里搬离嘛。”“尘一!”吾念沉声呵斥了他一句,碍着有旁人在才没有上手拍他的后脑壳。“是,是……”梁老爷得了保证,也不好一而再地提恶灵的事,但心里大抵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把人送走,踌躇着往外又送了几步,才道:“几位真的不再多留一会儿吗?我家小女对几位的相助十分感谢,说一定要亲自送送你们,可她今早出了门还没回来,若知道你们就这么走了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不留了。”司淮客气地笑了一下,回绝道:“昨日承蒙款待多留了一宿,该道的谢也说了许多遍了,再多留一会儿还是要走的,别叫小姐经了离别的场面难过。”身旁的吾念附和地点了一下头,执着佛珠的手竖到身前微微颔首,道:“我等此番南下本就是游历,遇邪祟作怪垂手相助而已,不便过多叨扰,老爷就此止步吧。”梁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把这个念头作了罢,转身招了招手,将身后一名抱着红木匣子的下人招了上来,打开匣子呈上了满满一箱琳琅的珠宝翡翠。“仙长和大师都这么说了,我再留就是强人所难了。无论如何,还是亏得两位相助我梁府才得以安宁,奉上些报偿总是要的,几位在外游历总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万望不要推脱。”“阿弥陀佛——”吾念敛着眸子念了一遍佛号,看着那箱珠宝露出了一丝难色,默了片刻才道:“出家人不贪钱财,可既是施主的一番好意,我等也不好推却。这一大箱子珠宝委实太过贵重,贫僧就挑上三五件,就当领了施主的这份心意。”以往吾念带着尘一替人家捉鬼除祟确实是为了赚些盘缠,可现下刚从盛家出来没几天,金银之物是不缺的,看着他在木匣中小心翼翼地挑拣,司淮和尘一都只当他是在宽慰梁老爷,没等他挑仔细就一把拉开,摆摆手告辞离开。/新开春的时节,县城里比城郊要热闹许多,车马行人往来不绝,勾栏瓦舍、茶棚散摊都还粘着新年的红纸,四处都透着新的痕迹。两个和尚和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走在大街上,多少招引来行人的目光,尤其那大和尚和男子挨得极近,垂下的手臂连晃动的幅度都一致,颇有几分暧昧。吾念以往也不是没有被人打量过,但两个穷酸和尚,人们新奇地看两眼也就算了,如今边上多了个司淮,倒是被人看得不自在起来,既担心旁人的窃窃私语,又怕别人心里惦记了他的人。袖子下掩映交握的手心被对方的小指轻轻挠了挠,一股酥麻的感觉登时传遍了全身,驱走了方才腾起的那丝不自在。“怎么了”吾念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不知是不是午后的日光太过柔和,面前这张素来白皙的脸竟染了几分绯色。司淮没有答话,下巴微微抬了一下示意他往前看。不远处的街道上,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卷起了布衣袖子,一边往手里的葫芦串浇着糖汁一边高声吆喝着,身旁立着一个过人高的草把子,插满了色泽诱人的糖葫芦。“你要”吾念低低笑了起来,道:“我记得是谁说过,小孩子才喜欢这些甜掉牙的东西”虽然嘴上这么打趣,他还是在司淮的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不舍地松开了握着的那只手,从袋里取出两枚铜板,掂在手里朝卖糖葫芦的地方走去。大概是孩子们新年的时候吃多了,这会儿反倒没什么人围挤着,吾念很快就买到了两根糖葫芦,又快步折返回来。酸甜的味道夹在微风里送过来,司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身影,被日光刺得微微眯起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吾念才走近,一只手已经从侧后方横了出来,尘一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边去接糖葫芦边讨好地道:“多谢师叔!” 第137章 一道长发披垂的人影映了出来,抬手的动作使得宽大的袖子褪了几寸,纤细的手腕颇带几分矫揉造作地大幅度转了几转,才曲起指节在房门叩响了几声。吾念半靠在房门后,手里攥紧了一张符篆,准备趁着外头那不知是鬼还是妖的东西破门而入的时候贴在它身上,可没想到外头的人影还挺耐得住性子,连着敲了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停,最后约莫是有些疲累了,有些倦懒地倚了半边身子在门上。外头明明有森森然的阴冷气息若隐若现,可门外的人又不太像妖邪之物。吾念犹疑了一下,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忙拔下门上的插梢,才拉开一道门缝,倚在外头的人便跌了进来,被他堪堪接了个满怀,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子。“祁舟?”吾念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空出来拨开他散乱的长发,这才发现他脸上晕开了绯红的颜色,而方才笼罩在外头的、从脚底直灌上来的阴冷气息此刻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带着果子甜味的酒香。“嗯?”司淮闻声抬起头,墨色的眸子里氤氲了些迷蒙的水汽,越发衬得眼睑上的一颗红痣鲜艳欲滴,竟生出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见面前的人是吾念,嘿嘿笑了一声,用食指戳了戳吾念的心口,嗔怪道:“终于肯开门了?”“你喝酒了?”吾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是询问,但心下已然有了答案。司淮眨了眨眼睛,皱起眉头认真想了一下,才用拇指掐着小指尖,比出半个小指甲盖的大小,语气诚挚道:“一点点。”“一点点?”吾念重复了一遍,满脸的不相信,一边侧过身子去掩房门,一边沉下脸来数落他,“怕不是喝剩了一点点吧?”见被戳破,司淮也不掩饰,手臂一伸揽住他的脖子,凑近了些道:“今日的酒有些特别,一不小心就贪多了几杯,可惜你没有与我一起去,不然你应该喜欢。”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了拉吾念的袖子,近在耳侧的声音带着些纵饮后的嘶哑,“大师——要不要尝尝?”“尝什么?”吾念一时没反应过来,关完了门才发现他的脸贴得极近,一转头就擦上了那张薄软的唇,环在脖子上的那只手趁机收紧了几分,以供它的主人肆意妄为。怔了好一会儿,吾念才手忙脚乱地把司淮推开,见他身形不稳地往后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拉住了他,一个“你”字在嘴边徘徊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舍得说什么重话,重重甩了一下袖袍就往里走去。“吾念……”司淮手快拉住了他,两步绕到了他身前,伸出去的手心里握着,是白日里吾念送的那只缀着小铃铛的银镯子。“这个……你不是送给梁家小姐了吗?”“你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司淮眉头轻轻挑了挑,俨然是一副得意的神情,道:“你送我的东西,自然是要贴身藏着的,那里能送给别人。再说了,这镯子本就是梁家的东西,哪有从人家家里要过来,又再送回去的?”“那你送出去了再讨回来,岂不更不妥当。”吾念皱起眉头,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梁大小姐锦衣玉食的也不缺这个镯子,我用别的东西去换就是了。既然这东西是你喜欢的,再不妥当我也去讨回来。”司淮拉过他的掌心,将那只镯子郑重放了上去,“原先的小铃铛似乎锈了,没什么声响,我寻了好几家店铺才找到两只差不多的。”“谁说我喜欢了?”吾念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别开了视线不去看他,“我只是想着你或许喜欢,才要了这铃铛镯子,你若是不喜欢,当街扔了便是。”“我送人了你不高兴,讨回来了你又不喜欢,难道说——”司淮故意拖长了尾调,往后退了一步,干脆利落地脱下闲散穿着的外袍露出内里的衣物,接着前话道:“大师你喜欢这样的?”吾念闻言往司淮身上看了一眼,顿时觉得三魂七魄都要离体出窍。方才他一身衣服穿得歪歪斜斜倒不说什么,哪知道内里穿的,竟然是一袭浅蓝色的束身轻纱罗裙,裙摆短了寸许未及脚踝,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腕。“你……你……”吾念手里握着的镯子险些颤得落了下去,“你真是喝醉了!”司淮握住他未收回的手,顺势上前一步依进他怀里,一张脸埋进他的肩头,闷着声音说道:“不喝醉几分,我才不会为了你穿这身衣裳。”这一身比那两只铃铛要难寻多了,不过好在还是寻到了,虽然样式有些差别,但大体和当年那一件差不多了。吾念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问道:“澜沧山的事,你还记得?”“自然记得。”司淮在他腰侧狠狠掐了一下,“记得你让我扮做姑娘引诱狐妖,记得你没有看好我让我被狐妖掳走,还记得你趁人之危……啊!你干什么?!”不等他说完,吾念便将人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将人安置在上面,又去寻了条布巾折返回来,才慢吞吞答他的话,道:“趁人之危。”司淮看着他将手里的布巾折叠成条带状,当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十分顺从地任他将自己的眼睛蒙上,一片黑暗之中,举动间衣物摩挲的动静都变得十分明显,吾念他,似乎在跟前蹲下了。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握住了脚踝,清脆的铃铛声响动不止,是他在替自己戴上镯子。只是那银镯本是冰凉的物什,大抵是在他手心握了一会儿的缘故,此时竟也有几分温热。“吾念……”察觉到身前的人站了起来,司淮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探上他的腰际,顺着腰侧往上摸到心口处,扯住了衣襟便要脱他的衣衫,被吾念扣住了手腕才没有得逞。吾念嘴上没有言语,手上却没有丝毫迟疑,将那两只不老实的手抓在一起,三两下绑了起来。司淮不悦地挣了两下没挣动,用着不甚灵便的手指摸了摸,不可置信地骂了起来,“死和尚,你今日拜佛的时候被佛像砸了吧?你居然拿佛珠来捆我?!”“阿弥陀佛。”吾念不理会司淮的话,在一旁顾自默念了几遍佛经,念罢才将那还在边骂边挣扎的人毫无防备地抱起,朝着散下幔帐的床边走去。/是夜,尘一听着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铃铛声,将被子拉过头顶辗转反侧了半宿。作者有话要说:  吾念:我太南了!今天是勤奋的我~~让我康康还有没有人在等我~~第94章 番外 灵隽和少年淮时已初秋,又是在山上,夜晚的山风早已没了盛夏的暑气,沁着丝丝凉意。灵隽身上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衣,踏着通明的夜色,独自行走在通往藏经阁的僻静小道上,不时抬头看一眼天际高悬的满月。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有大批的香客到寺里焚香斋戒,求一个家庭和乐心愿顺遂。而这些香客中又有不少人是为着小神龙而来,多多少少备了些薄礼,因而以往司淮不管是练功还是抄经,都会把这两日空出来,趁机去沾点荤腥。今日是九月十五,他却一整日都没有看到司淮。本来三五日不见一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今夜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问了几个弟子得知他在藏经阁,便过来看看。离得远的时候还不曾察觉,这会儿走得近了,才隐隐感觉到有阵阵阴寒的邪煞之气裹挟在夜风当中,气息不重,正是从紧闭的藏经阁内传出。“司淮!”灵隽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四下静悄悄的不见回应,屋内的光光跃动了一下带起一瞬明灭的光影,又归于沉寂。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忙施展轻功一步跃到了藏经阁门前,抬手拂过一道劲风,大门“吱呀”一声向内而开,灌进的风“噗”的一声同时灭了屋内的三盏油灯,余下一片忽蓝忽紫的迷雾一般的光团,幽幽笼罩在司淮身侧。那隐约的妖气便是从这不知形容的东西身上发出的,案牍上的司淮正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趴着,想来是被弄晕了。为了不让寺里的其他人看见引起慌乱,灵隽又将敞开的门掩了起来,紧盯着那团妖雾的眼中带了几分不善的意图,斥问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明华寺作祟!” 第139章 “若淮水安然、舟行水面,自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司淮接过他的话,嘿嘿笑了一下将双手背过头顶,原地蹦了一下转过了身去,摆了摆手道:“你昨天给我取字的时候说过了——祁淮水行舟。”灵隽怔了一下,望着那道走得忽左忽右的身影,摇了摇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又赶了大半日的路,天色已经擦黑了,却还没有见到灵隽说的那家供着菩萨的店。莫说是供着菩萨的店,他们一路走的羊肠小道,连人家都没看见几户,更别提什么落脚的客栈。“灵隽,你是不是记岔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家店,你在唬我呢?”司淮赶了一整日的路,肚子早就饿了,这会儿俨然心情不是很好。“这条路我走过几回,确实是有一家客栈的,店主图清净开得偏僻,本就是给过路人歇息的。”灵隽并不急躁,四下望了望,疑惑道:“或许真是我记岔了,应该再往前走走?我只记得那客栈离渡口近,好赶路。”司淮眯着眼睛打量了灵隽一会儿,想到他是个出家人不会说慌,便信了他的说辞,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往一个方向看,道:“看到远处那两盏灯了么?那里就是渡口,哪里还有什么客栈。”这渡口建在了人烟稀少处,官道上的车辙印层层叠叠,两旁的荒草却近半人高,估计是供附近城镇和村落的人出行、运货使用,附近并没有酒肆人家,只有远处错落着几家灯火。“明明出了淮阴郡几里路就有个大码头,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也许就是为了同那家人说说话吧。算来我也有两年没有来过此处了,可能他们早就搬走了。原先在渡口附近也还有一家老汉住着,瞧着没有灯光,应该也不在了。”灵隽的话音低低的,听上去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惋惜。司淮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神色,竟然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遮掩过去,问道:“那边有些人家,应该是个小村庄,要过去借宿么?”“天色已晚,不便叨扰。”“就知道你要这样说。”司淮快走几步到了一棵树下,伸手抵上树干用力摇了摇,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随意往地上一坐,拍了拍旁边的空处示意他过来。灵隽笑了笑,缓步走了过去,没有丝毫顾忌,下摆一掀便坐了下去,靠在树干上,仰头正好能看见漫天的星辰。“喏——”司淮将随身的包袱塞到他手上,“树干粗壮,你要是觉得硌,就把它当个枕头枕着。”灵隽拿着个包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问道:“那你呢?”“我?我才不会枕着树干呢。”司淮边伸懒腰边转身,话刚说完便顺势躺到下来枕在灵隽腿上,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嬉笑道:“夜色这么好,我看星星!”“你……”灵隽心中起了一丝异样,又道不明是什么,见他笑得开心,便也没再说什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许久,久到司淮差点儿看着星星睡过去,他才低低开了口,问道:“日后你若随我四处游历,免不了露宿野外,甚至会遇上妖魔鬼魅,你怕么?”司淮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住持大师不想留我在寺里,你可曾想过,把我带出来之后偷偷丢下自己回去?”“不曾。”虽然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但灵隽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那我便不怕。”司淮闭着眼睛,耳畔是夜风吹过的声音,这回答极轻,轻得像是说给梦里的自己听的。灵隽浅浅扬起嘴角,伸手在他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动作有些许小心和笨拙。少年的面容虽然还带了几分稚气,但是已不难看出日后的俊雅之姿。他忽然有些遗憾司淮当年化形没有化成个小小孩童,未能对他加以管束,护他成长。幸而,他还能护他往后余生。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篇是最后一篇番外,可能会放飞自我,大家谨慎购买(狗头保命)嘤^_^y第95章 番外 这是只小奶淮清晨的凉风从破裂的门窗吹进来,让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霉朽气息更重了些,阳光泄过破了半面的屋顶照进屋内,驱走了大片的潮湿和阴暗。司淮被这道直直打在脸上的日光晃醒,抬起袖子遮住脸,翻身背过这日光打算继续睡,忽而意识到了不对劲,忙睁开眼睛警觉地坐了起来。昨日他们明明宿在了客店里,一觉醒来竟然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看起来像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他躺着的地方就是庙里原先供奉神像的神台。更不对劲的是……他尝试着抬了抬手,宽大的衣袖将他的手完全遮盖了起来,整件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十分不合适地将他罩了住,半边领子滑了下去露出瘦弱的肩背,隐约可见附着着的麟甲。他,变成了一个孩童?!司淮有些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手忙脚乱地将两边的袖子挽了起来,左臂上红莲业火灼烧的伤疤依旧狰狞,右腕上的缀着骨哨的小叶紫檀佛珠也还戴在腕间,只是穿过佛珠的那只手又小又瘦,活脱脱是一个三五岁小孩的手臂。手背上布着与肩上一样的青色麟甲,明朗地昭示着这具变小的身子就是属于他。左臂上一直被他用灵力压制着的灼伤此时隐隐作痛,司淮顿时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右手并拢了中指和食指想要施展术法,却发现体内的灵力似乎流失了许多,有什么东西正死死地压制着剩下的灵力,半点都使不出来。看来是遇到了什么厉害的妖怪了,情况有点儿不太妙。环视了一圈不见吾念和小和尚,司淮心下略有几分着急,拢好衣服撑着起身想要跃下神台,却忘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个小孩儿,小腿一迈就直直栽了下去,所幸下方垫着一层发了霉的干草,才没有摔折他的小身板。这身衣服对于身形变小了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大太长,小小的人儿爬起身胡乱拍了拍沾上的尘土,用两只小手拽着下摆尽量不让自己绊倒,摇摇晃晃地拖着曳地的衣袍来到破门口,没想到又被过高的门槛绊了一下栽了出去。司淮咬紧了牙坐起身来,一边揉着擦红的手心,一边在心里想着抓住了作祟的妖之后该怎样把它碎尸万段才能让消了心里的这口气。这么想着,便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唤声,抬头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跑来,眼眶没来由地变得有些酸涩。吾念的脚步越到近前越是迟疑,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小小的一团儿,伸出手想要触碰,顿了顿又收了回去,试探般地问道:“祁舟?”“嗯,是我。”司淮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了一丝受委屈的闷腔。“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吾念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那张稚气的小脸,眉眼间确实十分神似,连眼睑上红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头上生了一对青白色的小犄角,十分的……可爱。这个念头转瞬间便被他抛开了去,拢了拢司淮身上过于宽大的衣服,想了想,帮他把外袍脱了下来,撕下内里衣物过长的袖子和衣摆,再用撕下的布条束在腰上,勉强有了一身合适的衣服。脱下的外袍被吾念折了几折当作了斗篷罩在司淮的脑袋上,原本正在分析现况的小司淮被他盖得愣了一下,气呼呼鼓起了腮帮子要把衣服扯下来,触到了头上的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化形未化全的小孩儿的模样。难怪吾念能认出自己,这么一对角顶在脑袋上,怕是要被人认作妖物。吾念蹲在他跟前细心地给“斗篷”打好了结,将小人儿前后转了两圈打量了一番,确认看不到他身上的龙鳞龙角,才放心了些,想了想刚才司淮同他说的话,道:“照这么说,你一醒来就在这破庙里?”司淮点了点头,略过自己醒来后变成这副模样的害怕没有提,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你们就在这附近?那小和尚呢?”吾念看着外形比尘一小了许多的司淮,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醒来的时候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发现你不见了,就分头寻找,他在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