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绽朱门》 第1章 朱门锦绣(自小儿绫罗锦绣裹) 至和二十一年九月,京城。 正是秋高气爽,第一缕朝阳划破晨雾,绽放出万道光芒,照在京城每一个角落。 京城热热闹闹的又开始了一个繁盛安宁的好日子。 京城内城,繁华的角楼大街。 店铺伙计们已经将铺子内外收拾的纤尘不染,干净利落的预备好做头一笔生意,掌柜们则相互招呼着,往熟悉的茶坊去喝早上头一碗茶汤。 宽敞平整的青砖路边,一身靛蓝绸衣裙的沈嬷嬷小心的提着只精巧的细藤篮子,脚步轻快的转进了李府后巷。 李府后巷只通往原枢密院副使、太子少师李景生家后门。在这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李府的下人。 这会儿巷子里已经热闹起来,各家媳妇们进进出出忙着家务,不时呵斥几句过于顽皮的孩子。几个孩子打闹着冲过沈嬷嬷身边,欢快的叫着“沈奶奶安”。两边的婆子、媳妇们也恭敬亲热的和沈嬷嬷问着好,沈嬷嬷小心的护住手里的篮子,躲过几群孩子,和气的一一还着礼,脚下却丝毫不慢,一路进了后角门。 斜穿过小半个园子,到了霞影居门口。 霞影居院门半开,丫头湖月白衣蓝裙,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看到沈嬷嬷,急忙提着裙子几步冲下台阶,殷勤的接过篮子笑道:“嬷嬷今天晚了一会儿,姑娘问过两回了。” 沈嬷嬷‘嗯’了一声,将篮子递给湖月问道:“院子里的窗纱都换好了?看过一遍没有?” “昨儿天落黑才换好,还没来得及看呢。” 两人说着话上了台阶,院门内是四扇油绿的木雕四季花开屏风,转过屏风,院子里花木葱笼,暗香浮动,两边的屋舍和抄手游廊红柱绿椽,廊下挂着的百灵、黄雀正婉转唱个不停,富贵精致中透着活泼泼的舒适。 沈嬷嬷不由自主的透出满脸笑容,脚下顿了顿,吩咐湖月道:“赶紧把饼给姑娘送进去,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各处看看窗纱。” 湖月清脆的答应一声,提着篮子,脚步轻快的往里进去。 正院西厢房内,李丹若端正的坐在桌子前,斯斯文文的咬一口酥脆可口的郑家满麻油酥饼,再喝一口口磨清鸡汤,微微闭着眼睛,满足的细细品味着嘴里的浓香。 每逢初一、十五这两天,母亲和老祖宗吃素,她就能吃上一回这样的市井美味。 这些美味,府里大、小厨房一样也做不出来,别说她们府上,满京城也没听说谁家做的酥饼能比郑家的好,糖饼能比曹家的好,更别说矾楼李家的北食、寺桥金家的南点心了。 前儿听说丁相公下朝路上,让人买了新出炉的张家胡饼现开吃呢。 李丹若心满意足、慢条斯理的品着美味。 对于这个时空,这个朝代,这个家,她无一处不满意,虽说不是十全十美,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比起从前的纠结辛苦……不提从前,从前她活的太计较太明白了,这一世,她要糊涂平淡的享受这现世庸俗之福。 豆绿和脂红侍候着李丹若漱了口,姚黄捧了叠帕子过来,李丹若挑了只四周绣着蒲公英的茶白帕子,豆绿探头看了眼,眉开眼笑道:“这只是我绣的,我就知道姑娘肯定喜欢。” 李丹若笑着站起来,豆绿和脂红跟着,出门往前面正院去给祖母宁老夫人请安。 刚沿着抄手游廊走了没几步,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璎珞脚步急匆的转进垂花门,一眼看到李丹若,忙紧走几步上前,曲膝笑道:“总算没晚,四娘子不用过去请安了。今天威远侯夫人出殡,怕堵到路上,老祖宗昨天原本是打算晚些出门去寺里,可今早上起来一看,这样秋高气爽的天,临时又改了主意,要赶早出门,紧忙了一通,这会儿老祖宗已经出门了。” 李丹若停住步子笑问道:“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只怕早不了,大相国寺今天开讲经会,老祖宗最喜欢听这个,说不定又要在寺里用了素斋再回来了。”璎珞笑答。 李丹若也跟着笑起来:“我忘了这个了,可不是,今天十五,老祖宗这么赶早出门,必定是怕去晚了听漏了一句半句的。” “我想着也是这样。”璎珞也跟着打趣了一句,“不敢多在四娘子这里耽搁,老祖宗做寿那天赏人用的络子还没打完呢,这络子得静下心才能打得好,临到头上心一急,就赶不出来了。” “这倒是,慢工才能出细活,豆绿也会打络子,今天我这里没什么用得着她的事,让她跟你去沾一沾老祖宗的福寿。”李丹若笑道。 “求之不得,正想开口呢,四娘子最能体贴我们了,豆绿打的络子可是咱们府上头一份的,又快又好。有她帮一天,这络子今天就能齐全了。”璎珞忙不迭的谢了,和豆绿一起,曲膝辞了李丹若,说笑着往前院去了。 下个月十九是李丹若的祖母、宁氏郡夫人七十整寿。 李家祖上,其实也就能上溯到宁老夫人的公公,原本是个厨子,主人家起兵造反,年青的李厨子背锅扛勺一路跟着,结果主家做了皇帝,他就成了开国的功臣。 李厨子成亲晚,子嗣上又艰难,四十多岁才得了李景生这个独养儿子,谁知道李景生自小聪慧敏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五十来岁做到了枢密院副使,正要再往上升时,竟得病死了。 那时今上刚即位没两年,很是痛心,竟辍朝五日,赠了太子少师,三嫡一庶四个儿子中,恩荫了三个,只有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李丹若的父亲、李四老爷李玉安,刚刚中了进士,不必恩荫了。 李四老爷是宁老夫人的幺儿子,也是四个儿子中最聪慧的一个,自小就是李景生夫妻的心尖子,照李景生的话说,四子一女中,就小四最随他,日后必定有大出息。 果然,四老爷李玉安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父亲死时夺了情,连着几年考绩卓异,一路升的飞快,二十五六岁就做到了四品,正当前程似锦时,辖内洪水暴涨,李玉安在堤上指挥,被一个大浪头打进河里,连尸首都没找到。 当时李玉安之妻杨氏带着女儿随在任上,得了噩耗,惊痛之下,人一下子死过去大半,满府下人仓惶而乱无头绪,李丹若那年只有四岁,惊吓恐惧又失于照顾,大病一场后,连性子都变了. 杨氏缓过气时,见女儿痴呆呆连话也听不懂了,又是一翻痛悔交加. 这些年,虽说李丹若好好儿的长大了,生的婉丽灵动,又是少有的聪慧懂事,可杨氏心里那股子愧疚跟生了根一样,只往上长,不往下消,对女儿疼的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四房要过继这样的大事,女儿说不要小的,等她出嫁前挑个长大成人的回来承祧,杨氏也是一口答应。 宁老夫人细细思量了两天,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也答应了。 这些年,因为要占这一桩好处,李家那些远房亲戚最要巴接的,就是杨氏了。 五月里,李丹若行了及笄礼,她的亲事和过继的事就提到了眼前。 杨氏全部心思都在女儿的亲事上头,至于过继不过继,过继谁,她就没功夫多想了。 宁老夫人操心着宝贝孙女李丹若的亲事,四房过继更是大事,偶尔空了,还要留心留心三姑娘李金蕊的亲事,好在三姑娘比四姑娘只大了几个月,这么一忙,连最喜欢听的大相国寺讲经会都错过了好几回。 这亲事,宁老夫人和杨氏各有挑剔,中间夹着李丹若又是个自小有主意的,虽说京城门第年纪相当的少年才俊多得是,可能齐齐入到三个人眼中的,还真是不多。 年中,明远侯家六少爷上门提亲,从门第、家风、父母到六少爷这个人,算是处处合宜,过了杨氏这一关,又过了宁老夫人这一关,可李丹若却不肯点头。 杨氏是绝不肯逆了女儿的心意,宁老夫人听李丹若说了一二三,觉得孙女儿说的几件事,仔细琢磨琢磨,很有几分道理,这姑娘家嫁人,男方品行性格儿最要紧,这门亲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丹若沿着游廊不紧不慢的走了两圈,让人搬了张摇椅,坐在正屋门口,慢慢翻着本书消磨时光。 母亲杨氏和大伯母刘夫人一早就出门去给威远侯夫人送殡了,不用过去请安说话,本来这样的天逛逛园子、赏赏菊花最好,可难得老祖宗和大伯母都不在家,长房那两位姨娘必定要趁这个空儿到园子里逛逛,自己什么时候逛园子都行,实在不必这会儿去扰了人家的自在。 第2章 世家渊源(膏梁中各有伤心事) 沈嬷嬷转进垂花门,李丹若眼睛亮起来,忙吩咐脂红搬张矮椅来。 沈嬷嬷上前见了礼,李丹若直起上身还了半礼,满脸笑容的示意她坐,又冲她伸出手。 沈嬷嬷无奈的看着李丹若,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处处懂事知礼,就是爱看小报这一样,她嘴唇都说薄了,也没劝下来,那小报上可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唉,好在姑娘为人谨慎,看归看,从来不乱说。 “姑娘也真是的,家里明明有现成的朝报,还非要外头再买一份回来看,都是朝报,还能有什么两样不成。”沈嬷嬷从怀里取了筒纸卷递过去,故意大声报怨道。 “你去忙吧,我和嬷嬷说说话儿。”李丹若接过纸卷,吩咐脂红。 脂红沏了茶递给沈嬷嬷,退到后倒座做针线说话去了。 “嬷嬷,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李丹若取出朝报里卷着的几份小报,一边一目十行的翻着,一边笑问道。 沈嬷嬷轻轻拍了拍手,笑道:“今天听到一桩喜事儿,明远侯家六少爷,姑娘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登过咱们家门的,定下了戴家七娘子了,说是昨天插的簪。” “定了戴家七姐姐?”李丹若惊讶的叫道。 沈嬷嬷不满的瞥了李丹若一眼,嘀咕道:“当初求到咱们门上,是姑娘不肯,这会儿倒叫上了。” “嬷嬷,不是那个意思。”李丹若哭笑不得,跺着脚解释道:“那个六少爷……唉呀,没法说,我就看他不象个好人,七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嫁给他?” “姑娘跟七娘子再怎么要好,这话可不能混说。”沈嬷嬷绷起脸说了一句,不等李丹若答话,又笑眯眯接着道:“知道姑娘是个谨慎懂事的,不过白嘱咐你。” “嬷嬷。”李丹若声音里透着娇嗔,嘟着嘴推的沈嬷嬷上身摇来摇去。 沈嬷嬷忙笑道:“好了好了,老骨头都让你摇散开了,还有新鲜事儿呢,姑娘还听不听?” “当然要听。”李丹若松开沈嬷嬷。 沈嬷嬷挪了挪坐好了:“这一件是府成街姜家的事,今天威远侯夫人出殡,听说姜家五爷和威远侯世子一起执的子礼,这姜五爷也真是,这是真把姑母当亲娘了。 上个月他解试得了第三,满京城可都盯着他呢,今儿闹了这么一出,这出殡要是也执了子礼,难不成也跟着守三年孝?那春闱还考不考了?也真是,听说南桥瓦子里都开出盘口了,赌姜家五爷守不守这三年孝。春闱那是大事,哪是能耽误的?姜家五爷就是要守,程老夫人也不能肯。” “赔率多少?” 沈嬷嬷怔了下才转过弯来,“说是不守是一赔一成一,守是一赔二十。” “那可真是不少,嬷嬷有闲银子赶紧去买几注姜五爷守孝,姜五爷虽说,也混帐的很,可他那些事,混帐里头不失君子之道,是个重情重义的。再说了,一来,姜家这会儿稳稳当当的,也不是非要拿个进士回来撑门脸,二来,姜家这一代里,那三房可还没出过一个进士呢。”李丹若说的含糊。 沈嬷嬷在这种事上头,那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叹了口气,“可不是,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又是庶出房,说起来,他给威远侯夫人守个孝也不为过,要不是这个姑母,他真不一定活得下来。” “嗯。”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 这姜五爷的父亲姜四老爷是庶出,原本不该有的孩子。 姜老太爷和妻子程老夫人伉俪情深,可有一年赴外任,也不知怎么的,姜老太爷收了房妾,不到一年,竟然生下了姜四老爷,这妾生姜四老爷时血崩死了,病猫一般的姜四老爷被送回到嫡母程老夫人身边。 姜四老爷上头三个嫡出兄长,最小的也比他大六七岁,对幼弟很是怜惜。 这姜四老爷是个极有天份的,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接着又选了庶吉士,一时风头无二,十八岁娶了座师、当时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掌珠刘氏。 可十九岁那年伴驾出猎,路上淋了雨,竟一场急病死了。 刘氏当时刚生了姜五爷没几天,听了这信,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 姜五爷眼睛还没睁开,就成了孤儿,正巧威远侯夫人、程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姜夫人产子而殇,就把姜五爷抱回去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带在身边养到四五岁,直到生了嫡长子姚德庆,姜五爷才回到姜府长住。 姜夫人这份养育之恩,姜五爷以子礼守个孝也不为过。 “照这么说,真得去买几注去。”沈嬷嬷笑道:“外头的窗纱我都看过了,有一处该用海棠红,错用成了樱桃红,真象姑娘说的,深一点就不好看,我刚跟管这事的刘大用媳妇说过了,她午后带人来换。” 沈嬷嬷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这会儿没什么事,我去魏紫家看看去,她娘这病,唉,昨天针线房已经补了人进去,把她娘那份差使革了。这不能怪黄婆子,临近冬天,又赶着老夫人七十寿,针线房实在忙不过来。我去她家看看去。” “嗯,这事我也听说了,昨天打发魏紫回去住两天,对了,你要买,替魏紫也买几注,让她发笔横财,也能高兴高兴。”李丹若跟着站起来笑道。 沈嬷嬷笑起来:“瞧姑娘这笃定的,那得先说好,我的银子赔了也就赔了,嬷嬷赔得起,魏紫的银子要是赔了,可得姑娘替她赔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行,这点小银子我还赔得出。”李丹若笑应了,送了两步,沈嬷嬷忙推回她,扬声叫了脂红过来,嘱咐了几句用心侍候,才转身出去了。 …………………… 宁老夫人果然在大相国寺吃了斋饭才回来歇午觉,入了晡时,李丹若带着脂红,扣着时辰出了院门,往正院宁老夫人处请安、吃晚饭。 宁老夫人爱热闹,早中晚三顿饭,都要和孙子孙女们一块儿吃。 如今李家还算人丁兴旺。 宁老夫人生了大老爷李玉靖、大姑太太李绾、三老爷李玉绍和四老爷李玉安,还有个庶出的二老爷李玉明。 大老爷李玉靖虽说恩荫出身,却颇有才干,如今已经做到枢密院副都承旨,娶妻刘氏,刘夫人父兄官职不显,家里却是巨富,刘氏陪嫁之丰,据说简直能抵得过整个李家。 刘夫人生了大姑娘李水华、大爷李云志和二爷李云深,如今都已经成家,也有了孙子孙女,妾室安氏生了女儿李雨菊,前一阵子定给了京府狄推官为继室,今年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二老爷李玉明是个没嘴的葫芦,二太太苗氏一年里头有十一个月是病着的,二房一女一子,三姑娘李金蕊常年在母亲苗氏身边侍疾,也极少出院子,儿子李云玮在族学读书,早出晚归,也是几乎不进正院,整个二房,也就是李玉明的小妾柳氏,因原是宁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还能时不常的到正院奉承几句。 三老爷李玉绍现领着潞州知州一职,一家人都在任上。 这府里能按时陪宁老夫人吃饭的,也就是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两个人。 “四姑娘来了。”小丫头玉串儿给李丹若见了礼,挑起帘子扬声禀报。 李丹若笑意盈盈的进了东厢,宁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茶,见李丹若进来,放下茶碗,示意李丹若坐到身边,笑道:“正好有要跟你和你母亲商量的事,你母亲要在城外耽搁一晚上?” “嗯,威远侯夫人和母亲自小的交情,母亲想尽尽心。”李丹若笑应道:“是过继的事?太婆看好人了?” “怎么不猜是你的亲事?”宁老夫人捏了捏李丹若的耳朵,溺爱的笑道。 李丹若大大方方笑道:“若是亲事,太婆必定先和母亲商量好了,才能说给我听呢。” “就你聪明。”宁老夫人笑出了声。 李丹若正要细问,门口小丫头声音响起,大奶奶戴氏和二姑娘李雨菊一前一后进了东厢。 李丹若忙站起来,众人请安见礼毕,李丹若和李雨菊落了座,宁老夫人看着正给李丹若姐妹递茶水的戴氏笑道:“二郎媳妇好些没有?” “好些了,今早上太医来过,说没事,六七个月往后,那胎儿大了,顶了心肺,有时候是烧心难受,刚来前,我顺路先去看了她一趟,说是晚上想吃点酸酸凉凉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去厨房说过了。”戴氏答的极周详。 宁老夫人舒了口气笑道:“酸可以,凉可不行,用温水过一过吧。” “我这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戴氏忙答应了,赶紧让人去传了话。 宁老夫人满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到沉默柔顺的李雨菊,一下子想起上午在大相国寺遇到的狄家长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这个孙女儿是个老实无能的,嫁过去,继子媳妇比她还年长,那媳妇又是那样刻薄小家子气,这门亲事,她一想起来就打心眼里不舒服…… 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嫡母生母都满腔旺炭要攀这门亲。 “太婆,”戴氏的话打断了宁老夫人的思绪,“我今天听到件喜事儿,明远侯家六少爷和我三叔家七妹妹的亲事说是定下了,明天下草帖子。” 宁老夫人怔了一瞬笑道:“七娘子是难得的好姑娘,这是明远侯家的福气。” 戴氏下意识的扫了李丹若一眼,李丹若仿佛压根不知道明远侯家上门提过亲这事,笑盈盈的推了推宁老夫人道:“太婆,我明天去给七姐姐道贺去。” 第3章 人情冷暖(准备护短的宁老夫人) “你瞧瞧这丫头,她当人家都跟她这么无赖泼皮呢,你这一上门,还不把七娘子羞着了?”宁老夫人哈哈笑着,前半句话和戴氏说笑,后半句却是认真的教导李丹若。 “四妹妹这样才最难得,外头那些人家,一提四妹妹,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太婆最会调教人了。”戴氏忙奉承道。 李丹若靠着宁老夫人,一眼扫到怔怔然听到失神的李雨菊,眼底闪过丝怜悯,暗暗叹了口气。 青春少艾,谁没有无数憧憬,盼着嫁个如意郎君,做一对少年夫妻,可李雨菊却要在十一月里,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半老头子。 李丹若站起来,坐到李雨菊身边,靠近她悄声笑道:“二姐姐,今年开炉节,咱们自己过好不好?我记得今年该是姨娘四十五整寿,咱们给她贺一贺。” 李雨菊呆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宁老夫人。 宁老夫人看着两人笑道:“四姐儿又嘀咕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太婆。”李丹若掂着脚尖,转回宁老夫人身边笑道:“我和二姐姐说,今年我们要单独过一次开炉节。” “咦,怎么着?这是嫌弃太婆了?”宁老夫人装作生气的嗔怪道。 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一边摇一边抱怨道:“跟太婆一起过,酒喝不痛快,太婆一直说’唉呀,酒醉伤身,看醉了难受,快别喝了’,没一次能喝痛快过,今年我要跟二姐姐一起,痛痛快快醉上一回。” 戴氏’噗’的笑出了声:“四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出嫁前一年,也是开炉节,我们姐妹几个也是嫌没喝痛快,藏了几坛酒回去偷着再喝,结果醉得第二天还爬不起来,母亲罚我足足抄了十天的女经。” 宁老夫人扫了李雨菊一眼,看着戴氏笑道:“你这一说,倒让我也想起五六十年前的事儿了,做姑娘是娇客,嫁了人就得辛苦操持、恪守本份,行了,自己过就自己过吧,你们姐妹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去,只一样,那醉酒是真伤身,别喝的过了。” “多谢太婆。”李丹若欢欣道。 李雨菊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透出浓浓的笑容。 戴氏看着两人凑趣道:“想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只管跟大嫂说。” “酒么,就要陈年女儿红,菜么,螃蟹一定是要的,别的,等我回去细细开张单子给大嫂。”李丹若曲着手指,认真的说道。 宁老夫人大笑起来,“不准从公中出,你大嫂既然说了,就让她给你出银子。” “要不了几两银子,再说,这是做嫂子的本份。”戴氏爽快的笑应道。 说话间,小厨房送了饭菜上来,流苏和璎珞摆饭,戴氏安箸,李丹若和李雨菊左右陪着宁老夫人,安静无声的吃了饭,喝了杯茶,宁老夫人笑道:“都早点回去歇下吧,天也寒了。” 李丹若几个答应了站起来,宁老夫人却冲李丹若招手道:“你慢一慢,我今儿从寺里请了卷经回来,你拿去用心给我抄两份。” 戴氏和李雨菊告退出去,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坐到炕上,低声关切道:“怎么想起来单独过开炉节?”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二姐姐还有两个月就出嫁了,十月一又正好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辰,一来想让二姐姐高兴高兴,二来,也让二姐姐尽尽心,毕竟是生母。”李丹若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往后二姐姐嫁到别人家,一想起娘家,心里总是暖暖的。”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你这孩子,太婆跟你说,别信书上那些混话,这妾,跟妻,哪有真能姐妹相处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定不是你压了我,就是我压了你,再有了儿子,就真是……四姐儿,你记着,往后嫁了人,这心一定不能软,听到没有?” “听到了,记下了,我就是,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宁老夫人怀里靠了靠,低低的解释道。 宁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交待道:“不是你身上的肉,再怎么也贴不上去,因为这个,当初你跟你母亲说,这嗣子就是嗣子,养不成亲子,别白费那个心,不如挑个长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性格儿,就求个相敬如宾,大礼上不缺,这话说的明白,也看的明白。 往后事搁到自己身上,也要这样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别白花心思,还有,要看紧了夫君,别生出因子怜母的事来……”宁老夫人顿住话,深吸了口气,断然道:“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太婆舍不得。你这婆家,宁可门第低些,也得先说下,除非你年过三十无子,不然,决不能有妾生子女,一个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头看着宁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忙点头道:“太婆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了的,只有我欺负他的,决不让他欺负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宁老夫人不怎么放心的叹了口气:“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就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你比你大姑聪明百倍,可就是这性子太淡,这么大点孩子,就没见你发过脾气、生过气。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象你大姑一点好,人泼辣了不吃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搂住宁老夫人,用脸颊在宁老夫人脸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这会儿有您和母亲护着,哪有发脾气的地方?其实我凶着呢,太婆以后看到我凶起来,肯定会吓一跳。” 宁老夫人笑出了声,怜惜的抚着李丹若,“你看看,还跟六七岁一样,又腻到太婆脸上了,粉都让你蹭掉了。” 李丹若笑嘻嘻的松开宁老夫人:“太婆听了一上午经,也累了,我去找流苏姐姐拿经卷,太婆早点歇着。” 宁老夫人叫进流苏拿了经卷,看着李丹若穿好斗篷,转过百宝阁出去了,满腹心事的又叹了口气。 人老心思重,当年绾儿说婆家出嫁时,她也没担心成这样。 第二天,时近中午,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四太太杨氏才回到府里,傍晚,李丹若先到母亲院里,接了母亲一起往正院给宁老夫人请安。 李丹若挽着母亲一路走一路低声说笑:“……昨天太婆说看好嗣子人选了,母亲没在,太婆也没说是谁,母亲心里有没有看好的人选?”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准,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我去跟你太婆说。”杨太太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语调安祥的说道。 李丹若’嗯’了一声:“先看太婆看中了哪个,这些年那些堂哥们经常过来请安问好,母亲也都见过。” 娘儿两个一路说着话进了正院。 刘夫人早一步已经到了,杨太太落了座,和刘夫人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发丧的话,又感慨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无常,也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刘夫人和杨太太侍候了晚饭,宁老夫人打发刘夫人和戴氏、李雨菊先回去。 杨太太在偏厅吃了饭过来,李丹若起身给母亲奉了茶,宁老夫人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杨太太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儿跟你说过没有?我看中一个,就是镐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云直的,你见过没有?” 杨太太蹙着眉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宁老夫人转头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迎着宁老夫人的目光,挑眉梢笑道:“从他母亲过世,好象有五六年没到咱们家来过了。” 宁老夫人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杨太太,指着李丹若笑道:“你给你母亲提个醒儿。” “母亲见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没来了,”李丹若解释了一句,看着母亲笑道:“上个月中秋节,母亲不是还跟我说,现在这个玉福婶子远不如先头的玉福婶子。” 杨太太抚着额头恍然而悟:“想起来了,就是先头玉福嫂子家小儿子,我记得了,胳膊腿细长,人瘦得很,不声不响,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记得清楚。”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他,昨儿个我到寺里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资圣门前摆摊写字,头一眼我没认出来,就是看着眼熟,让人打听了,才知道是他。” 杨太太一时怔了:“怎么沦落到这样?家里出什么事了?上个月玉福媳妇带着孩子过来,娘三个都穿得鲜亮的很,怎么……” “能有什么事儿,有后娘就有后爹,”宁老夫人摆着手叹了口气:“他母亲死了没两个月,他父亲就续了一房媳妇,进门这几年,已经生下两个儿子了,这媳妇,唉,你也见过,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亲给备下的嫁妆,被她继母藏起来一件不给,他和继母大吵一架,说是从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学里,再没回过家。” 杨太太用帕子按着眼角,心酸的低声道:“怎么有这样的人,也没人管管?” 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笑道:“听说府学里的先生很喜欢他?不过他今年秋试落第了。” “有几个少年就得志的,”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笑道:“他在资圣门前摆了两年多字摊儿了,寺里好几位师父都认的得,昨天我在寺里多耽搁了一会儿,一是看他怎么卖字儿,二就是打听他的事儿,听起来,这孩子倒是个厚道懂事的,我又让人到族里和府学里悄悄打听了,打听来不少事儿,一件件听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没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 宁老夫人看着杨太太笑道:“你听听,我就说,四姐儿要是个哥儿,比她父亲还出息呢。太婆当然得看,还得好好看。我让人寻了个买酸文的由儿,从府学先生手里买了他四五篇文章回来,拿去给你大哥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文章,说理明白,立意大气厚正,都是好话儿。” 宁老夫人后面几句话是冲着杨太太说的,杨太太笑着点头道:“母亲看着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记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过了,跟你和四姐儿都不犯冲。”宁老夫人笑道。 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这下好了,家里都是热闹喜事儿,先是太婆大寿,接着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亲得了这么好一个继子,接着就得给哥哥挑媳妇、娶媳妇,再过一年,再给太婆添个重孙子,喜事真是一串儿接着一串儿。” 宁老夫人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杨太太笑道:“这事不急,你回去想两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若觉得这个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这事儿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 杨太太忙笑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带着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杨太太回了话,宁老夫人又打发杨太太回了趟娘家,将这事跟母亲高老夫人和两个兄长说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将大老爷李玉靖和刘夫人夫妻叫进来,说了自己给四房看中了继子的事,李玉靖又谨慎的遣人打听了一通,皆没什么不妥之处,这事在李府这头算是定下了。 第4章 入继(一家人的转机) 府学大门两边,各有一间极小的倒座间,西边间住着门房老崔头,东边间做了李云直住处。 李云直继母进门没几天,大哥李云更就几乎空着手被分家出门,嫂子张氏变卖了嫁妆,在老封丘门外买了间极小的院子落了脚。 三年前,二姐出嫁,为了从继母手里要回些母亲给二姐备下的嫁妆,李云直和继母大吵一场,被父亲拎着棍子赶出家门。 二姐则空着手,哭成泪人儿般上了那顶只在杠头上系了块红布条的寒酸小轿,嫁出了门。 从那起,他和兄长,还有两个姐姐,就和家里断了往来。 今天是旬休日,府学里静悄无人,老崔头搬了把旧竹椅半躺在门洞里,手里端着只小茶壶,竖着耳朵,努力想从旁边紧闭的门里听到一言半句。 不大会儿,对门’吱’的一声开了,一身古铜锦缎长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满脸笑容的侧身出来,一边后退一边客气着:“直哥儿留步、留步,那我明天再来,哥儿留步。” 老崔头不由自主的堆起满脸笑容,急忙站起来,跟在李云直后面,也一路送出去。 眼看着那管事走远了,老崔头满眼羡慕的啧啧道:“这必定是极富贵人家的大管事。我这双眼睛好使,你看看他腰上挂的那块玉佩,我跟你说,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寻你有什么事?” 李云直却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门框,晕了好大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撩起长衫,一边往封丘门奔,一边叫道:“我晚些回来。” “又去你哥家?他家哪有你的饭?”老崔头伸长脖子叫了句。 李云直刹住步子,急转身奔进屋,掀开箱子,从箱底摸了个布包出来,揣进怀里,连门也顾不上关,冲老崔头挥了下手,又急奔出去。 老崔头背着手,皱眉嘀咕道:“啥好事,高兴成这样。” 李云直一通急奔,一口气跑过老封丘门,转进条狭小杂乱的胡同,大哥李云更就住在这条胡同里。 院子里,嫂子张大嫂子和侄女儿小秀、侄子小贵正围着只大木盆剥莲子,剥这一大盆莲子,能挣五个大钱。 李云直扶着院门,眼睛亮亮的喘着粗气,抬了抬手,却喘的说不出话。 张大嫂子忙站起来,将冻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二郎来啦,吃了没?锅里还有几个窝头,一碗咸汤,我给你端去。” “不……嫂子别忙,”李云直又喘了几口气,总算能说出话了,跨进门,弯腰揉了揉小秀和小贵的头,笑道:“我不饿,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天落了黑才得回来,前儿他在肉市寻了个活儿,能做一个月,你这个月来家吃饭。”张大嫂子笑道。 李云直从怀里摸出那只布包,塞到张大嫂子手里,“这里头有二三十个大钱,嫂子去买些肉食,沽两角酒,赶紧把大哥叫回来,我有急事跟他说。是好事儿。” 张大嫂子愕然看着李云直,呆了片刻,忙解着围裙,一边寻了篮子往外走,一边吩咐小秀:“秀,去烧锅水,给你叔泡壶茶,我就回来。” 小秀脆声答应。 李云直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大一会儿,李云更满身污脏,扛着扁担大步进来,张大嫂子提着篮子跟在后头。 在堂屋摆好碗筷,李云直先将猪头肉等各样都拨了一大半到一只海碗里,又拿了几只炊饼递给侄子侄女,笑道:“去跟你娘趁热吃。” 小秀小贵兴奋的接过,往厨房奔去。 “到底啥急事?”李云更疑惑中透着不安。 李云直长呼了口气,话没出口先笑起来,“今天午后,角楼大街府上那位闵大管事过来寻我。” 李云直顿了顿,李云更怔神的看着李云直,李云直笑道:“说老夫人看中我了,想让我到他家四房承祧,问我愿不愿意。” 李云更眼睛眨了下,渐渐睁大,一直睁到溜圆,片刻,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高声叫道:“秀她娘!” 张大嫂子仓惶奔进来,李云更指着她叫道:“赶紧去,把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叫来,快!啥也别管,赶紧叫来!天大的事!” 张大嫂子‘哎’了一声,仓惶奔了两步,急叫着女儿:“秀,你去你二姑家,快!塌天的事,叫她快来!” 小秀嘴里嚼着肉,顺手又抓了一块,一边吃,一边跟在她娘后面急跑出去。 半顿饭的功夫,李云直大姐李大桃、二姐李二桃就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李云更叫住张大嫂子,“你也坐着听听。” 李云直将承祧的事两句说了。 李大桃呆了半晌,双手合什道:“佛祖保佑,娘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着这桩好事,一提起来就说自己又做梦了。你自小就会念书……这回好……”李大桃喉咙哽得说不下去了。 “你瞧你,这话也说不成个了。”李云更已经喝得脸色通红,“直哥儿是大福大贵的命格。你去,好好给人家撑家,咱家有我,有你侄子,你只管去,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嗯,以后也能帮衬帮衬大哥和姐姐。”李云直笑道。 李二桃怜惜的伸手掸了掸李云直的长衫,带泪笑道:“可别存了这样的心,人家过继你,又不是为了帮衬咱家,你自己过得好就成,你哥你姐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话在理儿,大姐不求你帮衬,要帮衬也得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诚诚心心孝敬人家,好好过日子,啊?”李大桃伸手拍了拍李云直的胳膊交待道。 李云直喉咙哽的说不出话,只低着头不停的点着。 李云更红涨着脸,仰头又倒了杯酒到嘴里,拍着桌子兴奋道:“不操你的心,这就是大帮衬。你都二十一了,前儿你嫂子一提起你成亲的事,我愁的一夜没合眼,拿啥给你成亲?这回,好了,全齐了,多好! 家里你别管。有你哥。你大哥我一把子力气,小秀小贵几年就长大了。 还有,好好念书,往后小贵大了,要是成器,我也供他念书,说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说好了,让他跟着学抓药去。咱家你别管,好好过你的。”李云更硬着舌头语无伦次。 “抓药好。又干净又体面。”李大桃眉开眼笑的和张大嫂子道。 “可不是。”张大嫂子笑的合不拢嘴。 …… 一屋人越说越远,热热闹闹直说到人定时分,李云直将大姐、二姐送回家,神清气爽的转回府学。 四房过继的事极其顺利。 李氏一族,除了李景生这一支,别的都是新朝后依附来的,如今也就李景生这一支乃朱紫之贵,合族要仰仗之处极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点的? 祭了祖,改了祖谱,因是能恩荫的官身,又到官府备了底案,正日子这天,李云直从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头,时近晡时,闵大管事才引着他从偏门进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绍着各处建筑院落。 沿着西南角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粉墙青瓦,看起来很是阔朗的院落前,院门台阶上,两个青衣小帽、十四五岁的小厮垂手侍立,一个一身靛蓝绸衣、十五六岁的小厮正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看到两人,忙几步下了台阶,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三爷,这是平福,您这院子现是他暂时打理,小的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闵大管事恭敬亲热的和李云直笑道。 李云直客气的侧身送了两步,闵大管事忙逼着手连声不敢,退后几步出去了。 第5章 坦途在前(新的一家人) 平福上前见了礼,笑道:“等三爷等了好一阵子了,三爷赶紧跟小的进去洗漱更衣,一会儿要到老夫人院里认亲认人,晚上还摆了宴席庆贺,这会儿不早了…… 三爷这边走。 这院子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说这一处清爽舒朗,住着必定舒服,三爷瞧瞧喜欢不,若觉得不好,四姑娘说了,不好就换一处,咱们府里空院子还有好几处呢,那几个院子,小的瞧着也是个个都好。” 平福的话如流水般开始了就不断头。 “三爷您看这院子,种的都是梧桐,所以这院子叫青桐院。 四姑娘说了,三爷要是觉得这院名不好听,就自己起一个。 三爷您回头瞧瞧,这院子没盖倒座间,在最后面起了一排后罩房给小厮们住,三爷看,这院子大吧,这水是活水,是从咱们府上后园湖里引进来的,绕过东北角再出去。 三爷小心脚下。 三爷您看,这正房宽敞吧,咱这是五开间,再加上两边各两间耳屋,这院子,就是厢房也比后头院子正屋宽敞,四姑娘说了,房子大了好给三爷堆书用……” 李云直站在正屋,转身打量着处处雅致、不经意间透着逼人富贵的房间,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酸楚多还是高兴多。 正屋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厮跟进来,侍候着李云直净了手脸。 平福挑了件杏黄织锦缎长衫,抖开示意给李云直,“三爷,您看这件怎么样?这杏色,又喜庆又不张扬。” 李云直笑着点头应了,他从来没有挑衣服的经验,从前二十几年,能干干净净就已经极好了。 “……三爷这院里还没挑丫头进来,四姑娘说,这院子要不要丫头,请三爷自己定、自己挑。现如今这院子里不算上小的,统共八个小厮,都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都识字,没分等,现统照五百钱拿月钱。 四姑娘说了,这哪个该几等,让三爷使唤一阵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 平福一边递着衣服、丝绦、玉佩等,指挥着两个小厮侍候李云直更衣,一边说个不停。 李云直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四姑娘处当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内院,哪能让男人当差。小的是以后要跟着四姑娘当陪嫁管事的。 原本一直在外头跟孙掌柜学生意,三爷来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进来,让小的跟着三爷侍候一阵子,等三爷这边诸事妥当了,小的再回去接着跟孙掌柜学活。” 平福的解释坦白而详细。 “四姑娘说了,旁人都没小的合适,四姑娘说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礼知规矩,府里上上下下的又极熟,最要紧的,就是话多,不用三爷问,就都说了。” 李云直实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 这位四姑娘,和她这个未来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对他这份周到体贴,也让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儿?”李云直笑问道。 平福一边打开扇匣子送到李云直面前,一边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爷挑把扇子,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过来的,说是大爷特意挑出来给三爷用的,小的刚才看了看,正经都是好扇子。 是这么着,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爷没了那回,是小的爹随侍的,也一起被大浪卷进河里没了。 四姑娘一生下来,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里做教引嬷嬷,四姑娘待人极好,待小的娘更好,将来,小的娘肯定是要跟着四姑娘陪嫁过去的。 四太太说,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独苗,不能让小的和小的娘骨肉分离,这么着,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过去不是。 前几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孙掌柜学生意,孙掌柜说,四姑娘是个极懂生意的主家,往后小的做了掌柜,日子可好过着呢。 咦,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三爷,小的先跟您说说咱们府里的主子和半主子们,这脾气性格儿小的都是听人家瞎说的,三爷就当听个笑话儿,可不作数……” 平福一边说,一边引着李云直往外走。 天还大亮着,正院荣暄堂内外已经点起明晃晃的灯烛,堂内珠环翠绕、人影晃动,极是热闹。 外间南窗下,大老爷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和坐在旁边,带着满脸习惯性谨慎笑容的二老爷李玉明淡淡的说着闲话。 大爷李云志站在旁边,悠闲的摇着折扇,正和嫡亲弟弟、二爷李云深低声说笑着,二房嫡子、瘦高的五爷李云玮拘谨的侍立在父亲李玉明身后。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宁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着在榻另一边爬个不停的长房嫡长孙宇哥儿。 大奶奶戴氏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既盯着儿子,又瞄着宁老夫人和刘夫人等人,眼手脚片刻不闲。 戴氏的大女儿大姐儿只有七岁,规规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二姑娘李雨菊和三姑娘李金蕊中间,扑闪着大眼睛听懂非懂的听大人们说着话。 二奶奶顾氏挺着大肚子,椅子后垫着垫子,舒服的坐着。 二太太苗氏和刘夫人、四太太杨氏坐在一处,陪着笑听的多,说话却极少。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背后,一边慢慢给她捶着背,一边看着大姐儿笑着,和宁老夫人低声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儿,这么小偏学大人样,真可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小了,你象她这么大,已经知道回来跟我说嗣子养不成亲子的话了。”宁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声音低而感慨。 李丹若忙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三爷来了!”璎珞在门口高声禀报。 帘子掀起,李云直有些紧张的跨过门槛进来,大爷李云志忙紧两步过去,用扇子亲热的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笑道:“都等着你了,等会儿可得先罚酒三杯。” 二爷李云深跟着过来,温和的笑道:“大哥先别忙着罚酒,以后咱们兄弟喝酒的时候在后头呢,先带三郎进去见太婆。” 大老爷李玉靖和二老爷李玉明已经站起来,李玉靖和蔼的笑着示意李云直。 李云直跟在李云志身后,转进了紫檀木屏风。 屏风后闪动着一片柔和的丝光珠影,李云直紧张的鼻尖上渗着汗,不敢抬头,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视的盯在自己鞋尖前一两尺的地方。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亲杨氏身后,仔细的打量着李云直。 个子很高,身形笔直,稳稳重重的很有几分书卷气,虽看着紧张非常,却并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云志、李云深站在一起,显得一张脸十分黑黄粗糙,多年衣食不周,这也是难免,一件织锦缎长衫穿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突兀不协之感。 李丹若满意的贴近母亲耳边笑道:“母亲看,这气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 杨氏脸上漫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声。 李云直给宁老夫人、杨氏等人磕了头,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几个见了礼,宁老夫人哈哈笑着,吩咐开席。 里外间各摆了一席。 外间,大老爷李玉靖居首,五爷李云玮陪了末座。这宴席是为李云直而设,李云直自然陪坐在了大老爷李玉靖右手边。 让了几轮酒,李玉靖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看着李云直笑道:“现如今家里,你大哥从小读书上头没天份,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科举一条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之后,早几年就让他恩荫领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让他走科举的正途。 这两天,老祖宗和我,还有你母亲,细细商量过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亲的意思,想让你也走科举的正途。” 二老爷李玉明目光复杂的看着李云直,又下意识扫了眼对面的儿子,垂下眼皮,慢慢抿了口酒。 这个家,从来没替他,替五哥儿操心过这样的打算。 李云直带着笑,恭敬的凝神听着大老爷李玉靖的话。 “你的文章,我看过几篇,天份不错,就是少了明师指点。今天早上,散了早朝,我寻你舅舅说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璞玉未雕,不过差个功夫。 往后,府学就不用去了,学里的韩教谕虽说尽职用心,到底学问见识上头有限,至于国子监,也不必去那儿荒废功夫。 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学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让你大舅去替你讨这个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门下,学问文章精进,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学问文章极得皇上赏识,这是大福气。”二爷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恭喜道。 李云直激动的脸色红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玉靖哈哈笑着,拍了拍李云直后背,“往后也不能一味窝在家里做学问,要常跟你二哥出去会会文,时常往各家走动走动,多结识结识青年才俊,往后出仕为官,不能只靠学问文章,这故交同年也极其要紧。还有,为人处世上头,记着多跟你大哥学学,往后,你们兄弟几个,要同气一心,相互扶助,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 “是。”李云直急忙起身长揖答应。 李玉靖愉快的指着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进去给太婆、还有你们母亲、妹妹们敬杯酒去,五郎也去。” 李云志和李云深忙站起来,吩咐取了干净杯子和酒壶,往后面敬酒去了。 这一场喜宴,众人个个尽力奉承,吃的很是热闹尽兴,就连二老爷李玉明和二太太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宁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经七八成醉的大老爷李玉靖上了暖轿,李云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滚热。 大爷李云志脚步微微有些浮飘的过来,伸手搭在李云直肩上,低声笑道:“你和二郎读书虽好,可得记着,做人比念书要紧。” “大哥说的极是。”李云直忙笑应道。 李云志另一只手拍着李云直的胸口,“明儿让闵管事备份厚礼,你亲自去趟韩教谕府上,做人要周到,还有,礼多人不怪。记着让闵管事备份厚礼。” 李云志说完,脚步浮飘的往后晃了两步,小厮忙上前扶了,一径回去了。 二爷李云深上前扶在李云直肩上,笑道:“我跟大哥住东边,不跟你一路,你路上小心,让丫头熬碗醒酒汤,喝了再睡。” 李云直急忙答应,和李云深拱手告别,看着他扶着小厮很快隐入夜色,慢慢转着身,打量四周。 满院通红而温暖的灯笼轻轻摇动,一阵酒气涌上来,他仿佛正置身在韩教谕那简陋却温馨无比的院落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从来不敢多想的院子…… 第6章 投之于桃(我能给你的温暖只有一点) 办好了这件大事,宁老夫人的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时很是舒畅轻松,开炉节前,吩咐大丫头流苏将自己的体已取了五百两出来,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银子里,又吩咐四太太杨氏亲手缝了几根经幡,送进了大相国寺。 和宁老夫人说了单独过开炉节的隔天,李丹若就寻二姑娘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请的人,定好人,两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阁,请三姑娘李金蕊。 这府里统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来不来,不去请一趟总归不好。 李丹若原本压根没敢打算能请得动李金蕊,谁知道两人到枕翠阁,没费几句口舌,李金蕊竟爽快的答应下来,听说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日,还笑着说一定要好好备份生辰礼,倒让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过开炉节的地点,三个人选在了燕归阁。 那一处地方宽敞,分着里外间,又统铺着地龙,推窗出去正对着湖,景色又好,离三人的住处又都不远,最合适不过。 定下地点,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统接了。 李丹若先去寻大奶奶戴氏通报过,又和宁老夫人通了气,替宁老夫人的大丫头流苏、璎珞告了假,一切停当,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头天半夜起,天上就挥挥撒撒飘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时,雪珠就大成了雪片。 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 李丹若抱着手炉,欣喜的站在廊下赏着雪,想着晚上要让人在燕归阁外多挂几只灯笼,飘撒的雪花中的大红灯笼,最诗情画意不过。 …………………… 青桐院,天刚蒙蒙亮,三爷李云直已经抄完了十几页书,放下笔,掀帘子出来站到廊下。 小厮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来,掂着脚,小心的给李云直披到身上,笑道:“外头冷,三爷别冻着。” 李云直拉起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片发怔。 今年这天,怎么冷的这么早?小秀小贵的棉衣不知道齐了没有,这样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剥莲子…… 李云直心底的酸涩直顶进眼窝。 正酸涩怔忡间,大门口,平福穿着件墨灰色缎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进院门。 门口当值的小厮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将手炉递给小厮,沿着抄手游廊急步走到正屋门口,见了礼笑道:“三爷早。今儿天还没亮,四姑娘就打发人吩咐小的赶紧把三爷的月钱领过来。 四姑娘说,这是她疏忽了,府里的规矩,月半派月钱,可要是真等到十月中,还有大半个月呢,三爷这一阵子外出多、会文多,用银子的地方必定多,让小的赶紧领了给三爷送过来。” 平福说着,将手里提着的两只半旧大荷包中的一只递到李云直面前,继续道:“这只荷包里一共十五两银子,三爷看看,这只里头还有三十两银子,是四太太让拿给三爷用的。 四姑娘说了,三爷刚到府里,公中笔墨虽有,可要用的书啊、文抄啊什么的,必定缺了不少,这银子三爷先拿去买急用的书,要是不够,就让书肆记帐,月底送过来,四太太再统总会帐就行。” “这么多。”李云直拎了拎两只沉甸甸的荷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福笑着解释道:“府里的规矩,成年爷们一个月五两月银,中了秀才,一个月加五两笔墨钱,中了举人,一个月再加十两会文钱,三爷是秀才,一个月只有十两,上个月还有半个月,正好十五两。” 李云直紧紧握着荷包,下意识的就要往外走,脚刚抬离地面,硬生生又放下,纠结了片刻,看着平福,勉强笑道:“今天初一,大相国寺肯定又有不少好书卖,咱们……我想……去看看。” “小的这就让人备车,老祖宗今天也在大相国寺进香听经。 对了,四姑娘还让小的给三爷捎句话,说三爷若是逛书肆,有本书,里头说的是什么’受鱼不如收鱼’的,让三爷记着给她带一本回来。” 李云直怔怔的看着平福,半晌,缓缓点了下头,“替我谢谢四姑娘。” 平福’噗’的笑出了声,看着李云直道:“三爷这话说的,您跟四姑娘是亲兄妹,倒要小的替你谢?再说,小的哪里见得着四姑娘。” 李云直笑起来,平福传过来的话,让他这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长呼了口气,李云直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平福笑道:“拿着这银子,你跟着我,咱们俩去逛逛就行,不用别人跟。” 平福答应了,收好银子,又吩咐雨桐送了只手炉过来,和李云直一起出了门。 李云直也不瞒平福,带着他径直去了老封丘门外李云更家,寻到李云更,将三十两银子交给他,嘱咐他用心寻个合适的营生做。 离了老封丘门回来,李云直和平福到大相国寺逛了一趟,买了几本书,穿过大相国寺出来,李云直站在寺门口台阶上,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巷子。 韩教谕家就住在那里。 往常都是他卖了字,再顺便给三姑娘挑些绣样绣线…… 李云直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相国寺最里面那块卖绣线绣样的地方,呆了半晌,低着头一径进了寺内,挑三姑娘常用的绣线买了一堆,又挑了幅同心方胜底纹的荷叶莲图买了,让人包在一起。 出了寺门,李云直踌躇了半晌,才叫过平福低声吩咐道:“烦你送到前面羊草胡同韩教谕家,就说……这是韩三娘子从前托我买的。” 平福接过棉纸包,脆声答应:“是。三爷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往后三爷可别什么’烦’不’烦’的,小的们哪里受的起?要是三爷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去了?” 李云直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平福一溜烟往前面羊草胡同跑去。 第7章 庶出庶出 李丹若今天连半个月一次的美味也没顾上吃,一早上先和姚黄到燕归阁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各样俱已妥当,又看着沈嬷嬷将她列单子指定的市井各家美味买回来,才放心的回来等着傍晚。 她帮不了二姑娘李雨菊,二姑娘的亲事和未来,她连句话也说不上,更没法让她嫁个如意郎君,再幸福的过一辈子,她能做的,就是让她现在多一点欢喜,在未来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的日子里,有那么一点温暖闪亮的记忆可以慢慢回想。 雪一直下到傍晚,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天近黄昏,李丹若兴奋的在院子里踩了一圈雪,让人取了件大红羽缎翻毛鹤氅穿了,抱了手炉,吩咐几个小丫头好好看着院子,带着魏紫姚黄等四个大丫头和湖月等几个二等丫头,一路说笑,指指点点赏着景,往燕归阁慢慢逛过去。 上了燕归阁台阶,门口的婆子忙殷勤的打起帘子。 一股夹着花草清香的温暖热气扑面而来,李丹若舒服的眯着眼睛叹了口气,进门刚去了衣服,二姑娘李雨菊和一身鲜亮新衣的安姨娘也到了。 安姨娘先给李雨菊去了斗篷,才给自己除下。 李丹若靠着张椅子,抱着手炉边笑边看。 李雨菊脸颊被冷风吹的泛着粉红。 安姨娘刚和李丹若客气了两句,外头婆子高声禀报,三姑娘李金蕊裹着件大红腥腥毡斗篷进来,去了斗篷,先给安姨娘见了礼,才和李雨菊、李丹若见礼。 安姨娘满脸笑容,却微微有些不安的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四姑娘和二姑娘都在,三姑娘先和她见礼…… 幸亏,这会儿没人留意。 几个人让着进了内隔间,上炕坐了,豆绿等人流水般先上了茶水、点心,没等点心上完,外面一阵热闹的笑声,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流苏和璎珞带着几个小丫头也到了,两人进来给李丹若等人团团见礼,魏紫推着两人笑道:“赶紧到炕上坐着,我们几个轮流安席,今天就便宜你们两个享受一回。” “还没给姨娘拜寿呢。看你急的。”璎珞推着魏紫笑道。 安姨娘忙欠起身子连连摆着手,没等她说话,魏紫笑着解释道:“姑娘说了,先安了席,再过来正正经经的拜寿,要不然,这么来一个拜一个,不热闹不说,净劳累姨娘还礼了。” 流苏和璎珞笑应了,宽了大衣服,脱鞋子上了炕。 里间一席,坐了李丹若姐妹三个,以及安姨娘和流苏、璎珞,以及李丹若的大丫头姚黄、魏紫、豆绿、脂红,李雨菊的大丫头春妍、春华,李金蕊的大丫头寒碧、寒香。 外间炕上则是安姨娘的两个丫头、李丹若等人屋的二等丫头统共十二人,还有几个跟着流苏过来的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里外一片说笑打闹,热闹了好一阵子才都安了席。 里间,姚黄和李雨菊的丫头春妍安席,外间湖月等人安席,大厨房在燕归阁边上的抱厦里搬来了炉子锅具,片刻功夫,里外间的炕几上就摆满了冷盘点心,两边是一模一样的菜式。 两个婆子送上温得热热的女儿红,众人满了杯,李丹若直起上身正要说话,李金蕊端起杯子抢过话笑道:“今天是姨娘的好日子,咱们能得了这个乐子,得好好谢谢二姐姐。本该先敬二姐姐这一杯,可姨娘是今天的寿星,无论如何,这头杯酒得先贺给今天的寿星才是呢,接往下要怎么贺,咱们都得听二姐姐的调遣!” 李金蕊话声刚落,李丹若就拍着手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二姐姐怎么调遣,这酒先得让姨娘喝好了。” 安姨娘暗暗舒了口气,李雨菊微微红着脸,冲着安姨娘举起杯子,声音微颤,“祝姨娘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安姨娘嘴唇动了动,连眨了几下眼睛,将猛涌上来的眼泪眨回去。 李金蕊也忙跟着端起杯子,跟着祝道:“祝姨娘福如东海、寿如南山。” 李丹若也端起杯子笑道:“祝姨娘事事称心。” 流苏等几个丫头也端起杯子,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 安姨娘举着杯子四下答谢了,仰头满饮了杯中酒。 璎珞忙提过酒壶给安姨娘又满上酒,外间的湖月等人,已经各端着杯子挤进来贺寿了。 湖月等人回去,流苏、春妍等人又闹着敬了几杯,连着几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兴奋又是酒意,脸上已经红晕一片,姚黄不用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转去抱厦,吩咐赶紧上热菜和螃蟹。 李雨菊剥了头一只螃蟹,递到安姨娘面前,非让她先吃。 安姨娘眼角莹润,小口品着螃蟹笑道:“今年,这姜味道真冲,都冲到人眼睛里了……” 吃过螃蟹,热菜一道道上来,酒坛子一只只空出来,酒至半酣,众人行起酒令,划拳猜枚,罚酒的、罚曲儿的,直把燕归阁热闹的简直能掀翻屋顶,直吃喝热闹到后半夜,阁里醉倒一片,沈嬷嬷带人将众人一个个连抬带扶的送回去。 二太太苗氏屋里的大丫头捧珠带着两个小丫头一直等在枕翠阁,接了李金蕊进去,侍候她沐浴洗漱躺下,寒碧和寒香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衣服进来,曲膝谢道:“辛苦姐姐,姐姐回去歇着吧,我和寒香都没多喝,夜里醒的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捧珠仔细打量了两人笑道:“看样子是真没喝多了,那我回去了。” 送走捧珠,寒碧转回来,指了指朝里躺着的李金蕊,寒香低低道:“睡着了,你去暖阁歇着,我歇在这里。” “嗯。”寒碧答应一声,探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又掀起炉盖看了眼熏炉里的香饼子,见一切妥当,正要转身出去,李金蕊翻了个身,两人一齐转头,见李金蕊目光清亮的看着两人,寒碧忙笑问道:“姑娘渴不渴?我倒碗茶给姑娘润润喉?” “嗯,”李金蕊撑着身子坐起来。 寒香忙拿了个枕头垫在李金蕊背后,寒碧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过来,李金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慢慢咽了,长长舒了口气,突然笑道:“二姐姐也算尽了一回心。” “可不是,今晚上,安姨娘好几回眼泪都出来了。”寒香笑接道。 寒碧瞄着李金蕊,陪笑小心道:“姑娘今晚上可说了不少话,老夫人屋里的人也在呢。” 李金蕊斜睇着寒碧,“你是怪我堵了四丫头是吧?哼,在就在,又能怎样?母亲处处小心了这么些年,又怎么样了?一个半路来的嗣子,又是拜师又是会文,玮哥儿他们管过一回没有?到底谁亲谁疏?就算父亲是妾生子,碍了她的眼,现在人都化灰了,碍了谁了?好歹还一个爹呢。都说干儿亲孙子,我和玮哥儿是嫡生嫡亲的吧,我一个姑娘家,不提!玮哥儿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同族嗣子。妾生子就不是人了?” 李金蕊越说越气,气息也跟着粗重起来。 寒碧和寒香听的心惊肉跳,寒碧吓的忙低声哀求道:“姑娘别说了,别说了,就是说,您也低声些,隔墙有耳。” 李金蕊伤感万分的长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人在屋檐下,又能如何?” “姑娘。”寒碧见李金蕊伤心的泪水盈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茶碗,递给寒香,低声劝道:“姑娘今天酒多了,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寒香,拧只帕子来。” 寒香答应一声,倒了热水,润湿了帕子递过来。 李金蕊接过按住眼角,半晌,长长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将帕子递给寒香。 寒碧抽去枕头,李金蕊往下缩了缩躺好,大睁着眼睛出神的盯着帐顶。 寒碧示意寒香,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 李金蕊悠悠的低语道:“看看大姐姐,再看看二姐姐,一个嫁进兵部侍郎家,嫡子长房,都说是金童玉女,一个却要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做填房。都说她疼二姐姐,就这么个疼法?” 寒碧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坐到床前脚踏上,看着李金蕊,“就为这个,我才提醒姑娘,姑娘这一两年就要议亲,正是要忍,要讨人欢心的时候,这话,太太交待了多少回,姑娘今天何苦一时痛快,得罪四姑娘?再说,四姑娘待姑娘算是好的。” “哈!”李金蕊一声晒笑,“她待谁不好?我最讨厌她这样的,得了便宜再卖乖,满天下就她一个好人,就会做这样讨巧卖乖的事,她若真为了二姐姐好,怎么不替二姐姐说句话?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她却眼看着二姐姐嫁进火坑!她站在坑边上,再假惺惺的抹几滴眼泪,虚伪!大伪必大诈!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李金蕊气恨的呸了一口。 “姑娘既然知道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还这么得罪她?”寒碧轻轻的嗔怪了一句。 李金蕊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恨恨的决绝道:“她总得把我嫁出去,我是横下一条心了,若好便罢,若不好,我宁可抹了脖子也不答应。看她能怎么样。” 第二天,霞影居直到隅中还安静一片,宁老夫人遣人看了两趟,四太太杨氏不放心,亲自过去一趟,眼看李丹若裹着被子睡的香甜,悄悄退出来,吩咐别吵了她,才安心回去了。 流苏和璎珞醒了酒,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进来告罪。 宁老夫人上下瞥着两人笑道:“瞧瞧你们,果然都是得紧拘着的,放了一回,就醉成这样。四姐儿更不象话。等她醒了看我不好好罚她。” 流苏和璎珞一边笑一边不停的曲膝陪罪。 宁老夫人指了指腿吩咐道:“可没有下回。过来给我捶捶腿,我歪一会儿。” 流苏忙上前扶着宁老夫人歪在榻上,取了薄锦被给她搭在身上,挥手示意众丫头婆子退下,璎珞取了美人捶过来,跪坐在榻上,手下稍稍用力,节奏分明的敲击起来。 “跟我说说,昨天怎么个热闹法,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儿没有。”宁老夫人闭着眼睛,仿佛极随意的说了句。 流苏和璎珞飞快的对视了一眼,流苏含笑道:“热闹的简直没法说,二姑娘输了酒令,就唱了支曲子,那曲子唱的,没腔没调,听的我们都笑死了,三姑娘醉了,说那杂耍最容易不过,转碟子一样她也会,一连砸了三四只碟子,还一个劲儿的抱怨,是那碟子不合适。 四姑娘就是笑,一边笑一边不停的说,她没醉,醉了要露原形的。 旁的就算了,就是三姑娘,平时不言不语的,真没想到也这么会说爱热闹。” 流苏看着璎珞,璎珞笑道:“跟平常一点也不一样,话倒比四姑娘还多。” “可不是,”流苏接过话头,话里带笑的将头一趟满了酒后,李金蕊的话说了,“……您看,说的多好,是不是比四姑娘还会说话。” “嗯,四姐儿怎么说?”宁老夫人神情纹丝不变,仍旧闭着眼睛问道。 璎珞接过话笑道:“四姑娘拍手赞同,一个劲儿的说三姑娘说的好,还说一定要让姨娘喝好这寿酒。” 宁老夫人轻轻吁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两人笑道:“我就说,四姐儿是个好的,这才叫识大体,这正室嫡出尊贵,自然有尊贵的道理。” “可不是。”流苏和璎珞忙笑应道。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接着道:“都说我偏疼四姐儿,你们看看,这行事,这气度,我能不偏疼她?只一样,也太与人为善了,我就怕她嫁了人,受人家欺负,当媳妇和当姑娘大不一样。” 宁老夫人忧心忡忡的又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半晌又低低嘀咕了一句:“这婆家一定得仔仔细细挑好了。” 第8章 寿宴一(人活七十古来稀) 开炉节过后没两天,李府上下就开始忙起宁老夫人的七十大寿。 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能给家中老人做七十大寿,搁哪家都是满族的骄傲和喜庆。 当今皇上又最重孝道。 再说,这京城内外的显贵高族之家,也足有十来年没办过七十寿这样的大喜事了。 宁老夫人的七十寿,不光李家当头等荣耀的大事来办,京城内外,但凡和李家能沾上一星半点交情的,都郑重备了寿礼,打发要紧的人送到李府,在堂前拣几粒福豆,讨上几串福寿结回去。 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的请柬,大老爷李玉靖和长子李云志商量来掂量去,捻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胡须才定下来。 照理说都请上最好,可李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要紧的人家一家不能落下,可又不能露出势利相来,这一番思量,真是费尽了心机。 十月十六日起,李府就依着规矩,在府门口和李府后巷口派送寿桃,若有年过五十的老人,再加送一瓶米酒,十个大钱,一直派到十八日晚,三天里派出的寿桃无数。 十九日一早,内侍就捧着皇上亲笔写的’寿’字颁赏下来,紧接着,皇后遣内侍赏了柄金嵌玉如意。 大老爷李玉靖兴奋的满脸红光,亲自踩着凳子将‘寿’字悬挂到正堂正中,又恭恭敬敬的将那柄金嵌玉如意供在寿字下面的长几上。 满府上下虽说已经脚不连地、日夜忙碌了大半个月,这十九日这一天,却是个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各司其职忙的如陀螺般招待着满府的宾客。 李府大门洞开,大红地毡往门外直铺出十几丈远,门口的车辆排的看不到头。 大爷李云志带着二爷李云深、三爷李云直和五爷李云玮,兄弟四个在大门内外进进出出负责引迎宾客。 虽说是时近腊月,可四个人都忙的额角渗汗,李云直更是全神以对,头上的汗一半是忙出来的,一半是紧张出来的。 这样的日子,李府的世交故旧几乎一个不落,都来全了,这些世交故旧,别说认,他听都没来得及听全呢,可李府这些世交故旧却个个对他极有兴致,个个要过来和他攀谈几句。 大爷李云志的长袖善舞发挥的淋漓尽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门的宾客个个都热情招呼到,妥妥帖帖的或是安排给老二李云深,或是安排给老五李云玮,或是让管事们引进去,对李云直这边,更是时时留意,只要他有半分迟疑,暗示介绍的话就递过来了,李云直感激之余,更是惊叹不已。 直忙到隅中将过,宾客差不多到齐了,门口待客的李氏四兄弟才得喘了口气。 大爷李云志又往大门外四下看了看,见连看车的车夫们也都点心茶水的安排妥帖了,才转回来。 李云直忙从平福手里接过碗茶递上去笑道:“刚沏的热茶,大哥润润喉,多亏有大哥。” 二爷李云深在旁边笑道:“大哥赶紧多喘几口气,一会儿开了席,又要忙得脚不连地。” 大爷李云志接过茶,抿了一口,见凉热正好,仰头一气喝了,将杯子递给平福,伸手拍了拍李云直,满意的笑道:“三郎不错!一会儿安席,你跟你二哥一起,礼部和翰林院那几桌要多走走。” “是。”李云直忙笑应了,二爷李云深往李云直靠近一步,笑着聊起礼部和翰林院诸人来。 旁边稍远处,五爷李云玮缩着肩膀,低垂着头默然喝茶。 歇了不到一刻钟,大爷李云志站起来笑道:“走吧,今儿一天可偷不得懒。” 三人跟着站起来,李云志和李云直并肩,低低笑道:“你两个舅舅方正严谨,当着他们,酒宁少别多。” 李云直忙低低应了,出来几步,人就多起来,大爷李云志叫过老五李云玮,李云深和李云直一起,笑容满面的应酬了过去。 里面园子里,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三姑娘李金蕊,姐妹三人一式一样的衣服首饰,随大奶奶戴氏应酬招待各家年青女眷。 这中间李丹若和诸家女眷最熟也最忙,不时被各家奶奶、小娘子们拉过去说东说西,聊几句私房话,正笑语盈盈应酬间,小丫头金串儿过来笑请道:“四娘子,宁国公府的程老夫人说好一阵子没见着四娘子了,老夫人让四娘子过去一趟。” 李丹若忙团团辞了众人,跟着金串儿转进正堂。 正堂坐满了各家老夫人、夫人,宁老夫人一身黑底绣大红寿字吉服,头发上贴着几朵红绒花儿,精神极好的居中坐着,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四太太杨氏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侍候招待着各家老夫人、夫人。 宁老夫人左手边,安国公府的程老夫人一件松花绿织锦缎广袖长衣,正和宁老夫人及其它几位老夫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进来,笑着招手道:“四姐儿到我这儿来。” 李丹若脆声答应了,步履轻快的进了正堂,团团曲膝见礼。 坐在宁老夫人右手边的礼部孙尚书母亲朱老夫人先伸手拉过李丹若,笑道:“别理她,先过来跟婆婆说说话儿,看看,我们若姐儿越长越好看了。前儿我让人请你大伯娘过府赏菊,你怎么没来?” 不等李丹若答话,又接着笑问道:“过两天等园子里梅花开了,我打发人来接你看梅花,住两天再回来,你再给我熬碗花生汤吃。” 李丹若忙点头笑应道:“知道婆婆爱吃花生汤,今天一早起来我就熬上了,等会儿就给婆婆呈上来。我最爱府上那片绿梅,枝枝都能入画。” 几句话说的朱老夫人哈哈笑起来。 程老夫人指着朱老夫人嗔怪道:“你爱吃那花生汤,要了方子回去天天熬去,难不成就我们四姐儿熬的才好吃?” “可不是,这东西好不好,就看经了谁的手了。”朱老夫人笑道:“今儿早上我那小孙子折了枝梅花给我插瓶,我看那梅花啊,真是越看越好看,怎么看怎么好看,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表示赞同。 程老夫人冲李丹若招手道:“若姐儿过来,别理她,越老越活回去了,要看梅花,咱们家也有。” 朱老夫人松开李丹若,指着程老夫人打趣道:“你看看,还说我,她这就咱们家上了,你就是看中我们家若姐儿了,那也得看看抢得着抢不着呢。” “婆婆。”李丹若跺起了脚。 朱老夫人忙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别羞坏了我们家若姐儿。” “我还真是看中了若姐儿,就想接回家当亲孙女疼着呢。”程老夫人不客气的接了下来。 李丹若这回真的只好呆不下去了,不羞也得赶紧抬手握着脸叫道:“太婆我出去了。” 宁老夫人一边挥手一边笑:“看羞坏了我家四姐儿,我可不依。” 李丹若在一片响亮的笑声中逃出了正堂,转个弯停住步,轻轻呼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和姚黄低笑道:“我累坏了,咱们寻个地方偷会儿懒去。” 姚黄抿嘴笑着,想了想道:“府里闹成这样······要不去曲水轩吧,要是没人,也就那儿没人了。” “嗯,从曲水轩去燕归阁有条小路,一会儿过去也便当,咱们绕一绕走,别碰上人。“李丹若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带着姚黄,一径往曲水轩去了。 从早上到现在,才不过忙了两三个时辰,她这腿就沉的跟灌了铅一样,从前招待客户,蹬着高跟鞋连轴转十几个小时都是常事,也没见怎么累,现在养尊处优惯了,真是一点苦也吃不得了。 正堂里,正热闹的笑成一片。 朱老夫人点着程老夫人笑道:“算了,我就便宜你了。可惜了的,我家几个哥儿太小了,不然可轮不到你,我早抢去了。” “我这孙女儿,要说好,是真好,我这些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真没一个及她的,脾气又好,一说要嫁出去,我这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当年我那姑娘出嫁时,就那么一个姑娘,也没这么舍不得。你看看,我这也是活回去了。”宁老夫人又笑又叹道。 朱老夫人赞同的叹了口气,“可不是,我那大孙女出嫁的时候,我竟哭的抬不起头,您说说,这么大年纪了。” “可不是。”众人跟着七嘴八舌的感慨起女儿、孙女出嫁时的种种伤心和舍不得。 宁老夫人往程老夫人身边靠了靠,放低声音,夹在一片噪杂中笑道:“不怕你笑话,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真给四姐儿招个上门女婿。四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好,太忠厚,我是想好了,不管嫁进哪家,要娶我们四姐儿,有一条得先说下,那妾生子女断不能有!” 程老夫人怔了一瞬,忙笑道:“这也不过份,正是应当,就是这个理儿。” 第9章 寿宴二(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 李丹若和姚黄转过烟云楼,李丹若慢下步子,抬头望着园子空地上搭起的宽大戏台,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么搭戏台好是好,三面都能看到,可这样的天,台上三面进风,得多冷。” “姑娘真是,跟姑娘常说的那样,替古人担忧,她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还怕这个?咱们这算极好的了,老夫人慈悲,再说又是这样大喜的事,赏钱都是翻了倍的,外头都抢着接呢,再说,后面有炭盆,有热汤热饭招待着,要是在外头,哪有这么好?” “嗯,”李丹若’嗯’了一声,停住又看了片刻,笑道:“咱们过去看看,今天请的什么?” “都是些热闹喜庆的,踢瓶弄碗,药发傀儡,杖头傀儡,杂班,还有舞乐,这舞乐说是桑家瓦子最红的一班,外头还请了小唱。”姚黄边跟着李丹若往戏台后面过去,一一答道。 戏台后是一排三间硬山房,原是下人们歇息等班的地方,这会儿收拾分隔出来,给众艺人用。 李丹若和姚黄绕到西侧边,离了十几步,就听到屋角一个极清脆利落的女声:“……你也别光劝我,她再是名角,今儿也用不着。别说咱们这是给一群女眷奉承,就是在前头,这样的人家,又是给老夫人贺寿,能要她个引客出去露皮子露肉?又不是在瓦子里。 她不就怕少了她那份赏钱果子,哼!她纵不来,你能少了她的?还是我不肯分她这一份?既来了,总得帮一把吧。让她搭把手就不行了?好,就算不搭手也算了,咱们这一间,统共就那么两个炭盆,她独占了一个,这边换衣服准备行头冻的浑身哆嗦,你这么护着她,护得她好歹不知,这真是为她好?”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站住,歪头听了好一会儿壁角,一边听一边笑一边叹,一边悄悄往声音处绕过去。 西边屋角,一个身材高挑玲珑、面容极美、气势十足的红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的中年妇人,正说得生气。 那妇人陪着满脸笑容,拉着红衣女子长长的衣袖,又拍又劝,看样子正和着稀泥。 李丹若目光只凝在红衣女子身上,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叹。 这女子美丽的耀眼而喜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却仿佛是盛夏里满园繁花盛开,那份繁盛之极的美丽,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浓浓的喜悦与温暖来。 “好漂亮的小姐。”姚黄低低的惊叹道。 李丹若连连点着头感叹道:“说话也好听,你听听,象不象大珠小珠落玉盘?” “可不是!人家说的珠玉之声……” “谁?”红衣女子突然转身,指着李丹若和姚黄藏身处厉声呵问道,话音未落,已经提着裙子,轻盈敏捷的几步奔过来。 李丹若推着姚黄,从花架后闪出来笑道:“是我,这府里的姑娘。” “这是我们四娘子,你别吓着她。”姚黄忙紧一步站在李丹若侧前,满眼警惕里却带着笑。冲红衣女子解释道。 红衣女子松了口气,拍了拍裙子,上下打量着李丹若,不客气的说道:“既是府里的小娘子,跑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娘子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李丹若让她说的眨了眨眼睛,一时真有些无言以对。 红衣女子根本没打算多理会两人,转身就要回去,李丹若突然跟了半步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顿住,转回身,双手叉腰,似笑非笑的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丹若,“你这小妮子,问我名字做什么?” “姐姐说话好听,人长的更好看,我从来没见象姐姐这么好看的女子,姐姐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比李丹若足足高出大半个头,李丹若微微仰头看着红衣女子,带着两三分讨好七八分仰慕追问道。 红衣女子两根细长的眉毛抬得高高的,半晌才落下来,看着李丹若笑不可支:“这小妮子,真是有意思。光听这话,还以为是个哥儿呢,我姓刘,刘秀,怎么,你准备纳了我?” “秀丽的秀么?唉!”李丹若可惜非常的长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就娶姐姐回去,把姐姐捧在手心里,一辈子对姐姐好。” 刘秀脸上表情呆了一瞬,渐渐透出丝丝温暖的笑意,往前两步,爱怜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脸颊,“你这小妮子嘴巴真甜。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到这种地方来,也别跟我们这样的人搭话,听到没有?你跟我们,天悬地隔呢,赶紧回去吧,要看,就在戏台前头看,赶紧回去。” 刘秀拍了拍李丹若的肩膀,又轻轻推了她一把。 李丹若顺势往后退了半步笑道:“谢谢姐姐教导,以后有机会,我让他们再请你来。” 刘秀笑着往外挥了挥手,转身回去了。 李丹若惊叹的连呼了几口气,和姚黄转出去,眼看着这么一耽搁,也不能再歇了,干脆带着姚黄径直进了不远处的燕归阁。 今天的燕归阁专门用来招待各家小娘子,里面地龙烧得热热的,窗户或全开或半开,小娘子们各找要好的小姐妹,三五成群,或挤在炕上嘀嘀咕咕说私房话,或你推我搡说笑热闹,或挤在窗前指指点点赏景,或是喝着茶,吃着瓜子点心,凝神看着侧前方戏台上演的正热闹的傀儡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姐妹三人则配合默契的留心照顾着各处,指挥着来来往往送菜品、茶水和点心的丫头婆子们,她们三人这会儿是整个李家,务必要使今天阁内的每一位小娘子宾至如归。 李丹若忙碌中却时时留意着戏台。 傀儡戏后,清越欢快的鼓点响起,一团红云踩着鼓点,欢快的如火焰般舞上戏台。 正挤在大炕一角,嘀嘀咕咕说着私房话的刑部郎中卢万庆嫡三女卢杏林听到鼓点,一下子跳起来,忙推了推还在说话的戴七娘子,一边紧忙往窗口挪,一边笑道:“先别说了,快过来看!快!别错过了,出场最好看,这就是望京班的红云。整个京城,就数她的胡旋儿跳的最好,唉呀,好看的不得了!上回我都看入迷了。说她能用脚尖连着转几百下呢,唉呀!真是好看!阿若!你别忙了,快过来看!快!” 卢杏林叫完戴七娘子等人,突然想起李丹若,又忙四下转头叫着李丹若。 李丹若忙掂着脚挤过来笑道:“来了来了!二姐姐、三姐姐,快,先过来看这个。” 满阁的小娘子们都挤到了窗户前,又说又笑又叫又拍手的看戏台上的红云,也就是那个刘秀跳舞。 “嗯,是真好看,这么冷的天,就一层纱衣,难为她还能跳的这么好。”戴七娘子一边欣赏一边怜惜道。 卢杏林一边用力拍着巴掌拼命叫好,一边头也不回的应道:“你见过穿着棉衣斗篷跳胡旋的?” 李丹若想笑,看着戏台上那团旋如红火的纱衣妙人,又有些笑不出来,只拼命拍手叫好。 红云一曲舞终,急速旋转着转进台后,刚才的中年妇人急忙用棉斗篷将她裹住抱在怀里,顺手又从旁边拎起暖炉塞到她怀里。 红云微微喘着气,接过手炉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紧攥住斗篷,冲中年妇人点点头,从她怀里挣出来,飞快的往后面屋子跑回去。 红云冲帘而进,一股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直冲的红云几乎透不住气。 坐在长凳上的小福、小柔见红云冲进来,急忙跳起来接过去:“秀姐赶紧坐这里歇歇,这里最暖和。” “啊!好,好暖和。”红云嘴唇哆嗦着强笑道。 小福忙拉着她坐下,帮她紧裹了裹斗篷,蹲下来抱起她一只脚,放在怀里用力揉起来,一边揉一边笑道:“秀姐觉没觉得这屋里暖和多了?刚才这府里的嬷嬷们又抬了五六个炭盆送进来,你看看,这么多,这屋里暖和的快穿不住衣服了。” 红云这才注意到屋里多了许多炭盆,小柔倒了杯滚水,小心的端过来笑道:“滚热的,秀姐慢慢抿几口暖暖心。” 红云用帕子垫着手接过,凑到嘴边轻轻吹着。 “杨班主在不在?”外面婆子话语很是客气。 红云忙示意小柔:“快出去看看,告诉一声,杨姐看台子呢,问问什么事。” 小柔忙打起帘子出去,眨眼功夫又掀起帘子,隔着门扬声说道:“秀姐,是嬷嬷们给咱们送姜汤点心的。” 话音未落,两个健壮婆子已经抬着只大木桶进了屋,四下看了看,将大桶靠墙放好,出去再抬了只木桶进来,进出几趟,提了七八个极大的提盒进来,也都贴墙放好,这才看着红云笑道:“那桶是姜汤,上头吩咐现熬出来的,那桶是羊肉血粉羹,这提盒里都是刚出笼的热点心,上头吩咐了,天儿冷,大家伙儿喝碗热汤,好歹能驱驱寒气。” “多谢府上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和小娘子们,谢谢几位嬷嬷,这么体谅我们这些底层人。”红云早就站了起来,笑着曲膝一一道谢。 两个婆子客气的笑辞了红云,出门推车回去了。 红云一直送出门,看着婆子走了,才转身掀帘子进来。 屋里,小福已经掀开了一只提盒,众人都挤过去探头看里面的点心,欢快的惊叫议论不停。 红云笑骂道:“都是没出息的!看把你们馋的,先别吃那个,吃撑了一会儿可跳不动。一人盛碗姜汤先喝了,那东西虽不好喝,可防病,小福给我盛碗。” “哎。”小福脆声答应,从提盒里取了碗,盛了递给红云。 红云慢慢抿着姜汤,出神的想着刚才闯过来的那个小妮子,脸上慢慢渗出淡淡却温暖的笑容,那小妮子生的一脸福相,心地也厚道。 第10章 表哥(永恒的表哥和表妹) 热闹到未末,满府宾客总算散的差不多了,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三姑娘李金蕊跟在大奶奶戴氏后头,送走最后一位女眷,几个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大奶奶戴氏转身看着三人笑道:“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太婆说了,明天她要好好歇一天,不用请安,饭也在各人院里自己吃。” “知道了,大嫂更辛苦,先抽空歇一歇,今天收拾不好,还有明天呢,再接着收拾就是了,反正也不会长脚跑了。”李丹若笑道。 李金蕊站在李丹若侧后,用眼角斜瞄着李丹若,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也不管别人,甩着帕子,扔了一句:“我累坏了,先回去了。”就算是告了辞,带着寒碧、寒香转身扬长走了。 大奶奶戴氏微微蹙了蹙眉,随即笑盈盈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脸颊,看着二姑娘李雨菊笑道:“明儿好好歇歇,不用掂记赶不上早饭点儿,我让厨房候着你们,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现做,行了,赶紧回去吧,你们一个两个都好好儿的,就是心疼大嫂了。” 李丹若和李雨菊谢了,和大奶奶戴氏告了辞。 李雨菊累的扶着丫头春妍,下了台阶,和李丹若有气无力的挥了挥帕子,往自己院子方向慢慢回去,一边走,一边出神的远望着不知道哪里。 当姑娘时,这会儿就能回去歇着了,当媳妇的,还要看着收拾这一片狼籍,还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原来当媳妇,出嫁,竟不是好事,为什么不能一直在家做姑娘呢? 李丹若带着姚黄、魏紫,一路说笑着慢慢往霞影阁回去,离霞影阁不远,刚转过座假山,山后突然蹦出个锦衣少年,伸手拦在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吓的差点尖叫出声。 姚黄正和李丹若说着话,吓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又硬生生收回,正要再冲到李丹若前面护着,这一瞬的功夫,已经看清楚了锦衣少年,冲了一半的步子再次硬生生收住,惊魂不定的抬手抚着胸口,看着锦衣少年,却没能说出话。 魏紫原本和李丹若几乎并肩而行,正转头看着说话的姚黄,倒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到李丹若面前,张开双臂护住李丹若,刚尖叫出来半个字:“有……”就已经看清了锦衣少年,后半个’有’和’贼’字硬生生噎回去,直噎的魏紫连嗝了几声,恼怒万分,叉着腰,竖着眉毛指着锦衣少年呵骂道:“你是撞客了,还是黄汤灌多了?越长越回去了!你当你还是几岁哪?” “唉哟,吓死我了。算了算了。”李丹若满腔惊气被魏紫这几句骂冲散了不少,扶着魏紫的肩膀站定,轻轻推了推她笑道:“算了,大表哥一向莽撞,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咱们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魏紫狠狠的瞪了锦衣少年几眼,气哼哼的往后退了半步。 这锦衣少年是李丹若嫡亲的姑姑、宁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忠勇开国伯夫人的嫡长子,已经封了世子的刘世扬。 “你看看你,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越大越莽撞?这么躲在假山后,再这么突然跳出来,你就不怕把你当贼打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玩官兵捉强盗,你也真是的,长不大了?”推过魏紫,李丹若却指着刘世扬,毫不客气的接着训斥起来。 身形高大健壮的刘世扬先被魏紫,又被李丹若一通说,原本一张脸是紧张的发白,这会儿功夫,已经红头涨脸了,又没法分辩,只又气又急的连连跺着脚,一边仓惶的转头四下张望,一边压低声音道:“我寻你有话说,有急事!你让你的丫头避一避。” “咦?什么话?你能有什么急事?还要我的丫头避一避,这是姚黄,这是魏紫,你又不是不认识,都是我贴身贴心的丫头,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有她们避的?”李丹若抱拳胸前,上下瞄着刘世扬道。 刘世扬急的连连咽着口水,心虚的左右张望着,急切商量道:“若妹妹,好妹妹,真有要紧,真是急事儿,你就让她们避一避吧,啊?就一会儿,就几句话。” 李丹若狐疑的打量着他,想了想,吩咐姚黄和魏紫道:“你们到花架那儿等会儿,那儿地势高,等会儿我一抬手你们就能看到。” 刘世扬看着姚黄和魏紫慢慢挪到花架下站定,往前挪了半步,觉得不对,又赶紧退回去,两只手背到背后,觉得不对,拿到前面,也不对,再叉到腰间,更不对,还是又背到了背后,脸涨的通红、低着头,喉咙里咳个不停,却不说话。 李丹若盯着他那双忙个不停的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忍不住蹙着眉头催促道:“赶紧说啊,不是急事么?出什么事了?” “阿若,那个,这个,那个,是这样,那个,”刘世扬喉咙里咳咳喀喀,期期艾艾那个这个了半天,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李丹若招手就要叫姚黄魏紫,“我忙了一天,累坏了,没功夫听你咳嗽这个那个,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哎!你别走,母亲要给我说亲了!”刘世扬急的一下子利落了。 李丹若瞬间洞明,后退了一步,目光谨慎、直直的看着刘世扬,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异样的笑道:“姑姑给你议亲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前年不就开始给你挑媳妇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该说亲了,要不是姑姑选的仔细,你这会儿媳妇都该进门了,就这事?这事我早知道,大前年就知道了,姑姑给你挑的媳妇,肯定比你自己挑的好。” 刘世扬脸上的红晕褪尽,脸色发白的看着李丹若,嘴唇抖了抖,李丹若不等他说话,仰头直视着刘世扬笑道:“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从小到大,咱们就跟嫡亲兄妹一样处大,你有这心思就是混帐,太混帐!你掂记我,就跟掂记阿樱妹妹有什么分别?行了,这事我也不好多说,你让让,回去好好想想,思思过,我累了,懒得理你。” 李丹若说完,不等刘世扬说话,扬了扬手,姚黄和魏紫忙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李丹若也不理会傻子般定在路中间的刘世扬,带着姚黄、魏紫径自绕道走了。 走出了几十步,才和姚黄和魏紫低声道:“花架那边地势高,看到表哥的小厮没有?” “没看到,刘大爷也不是真莽撞,心里有数着呢,自己进来这园子也就算了,哪会带小厮进来?”姚黄低低道。 李丹若舒了口气,又烦恼的蹙起眉头。 姑姑一直都不大喜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窥到了儿子的这份心思,若是因为这个,怎么也不管管他?还让他整天往李府跑。 唉,算了,这事不必多想,反正她压根没打算嫁给他,从小他对她就真跟亲哥哥一样好,她也真是打心眼里把他当嫡亲哥哥看的。 就算不是这样,她和他可是嫡亲的姑表兄妹,这样的血亲,她怎么敢嫁给他。 再说了,姑姑那么个凶巴巴的脾气,她才不愿意给她当儿媳妇呢。 第11章 人情 正院上房暖阁里,宁老夫人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有些疲倦的歪在炕上,正和女儿李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 “……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家,原本我是相中了卢郎中家三姑娘,脾气性格儿好,人也聪明懂事,家世儿也好,可就一样,那姑娘上头两个嫡亲的姐姐,是家里最小的,娇养太过,会吃会玩,我就怕她不能吃苦,受不得委屈,扬哥儿娶的可是撑家的宗妇,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可不成,我心里横着这一条,就没开口。 可巧,上个月碰到高老夫人,一说这事,她倒跟我说了一个,就是礼部孙尚书的侄女儿,人是处处都好,我是看中了,可她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官,门第上差了不少,可这女孩子,我真是看中了!” 忠勇伯夫人李绾长篇大论的和母亲说着自己寻媳妇的烦恼。 宁老夫人半闭着眼睛,笑道:“门第也算过得去,她父亲虽是四品,孙大人可领着礼部呢,低头娶媳妇,不算差,照我看,这娶媳妇,人最要紧。” “我也是这么想的,头一条就是人。母亲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李绾长舒了口气,“今晚上回去我就跟您女婿说一声,明天就寻人探探话去。” “嗯,”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看着李绾,叹了口气,“早先,我还动过把四姐儿给你的心思,扬哥儿是个好孩子,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怕你跟四姐儿合不来。” “也不是合不来,我这脾气爆,四姐儿旁的不说,这脾气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合不来?我没说她不好,可一样,我就是不喜欢她那股子清淡劲儿,你看看她,除了您和她母亲,跟谁都象隔了一层一样,从小到大,就那么清清淡淡的,你就没见她狠喜欢过什么,也没见她跟谁生过气,发过脾气,这哪是孩子?人家吃斋念佛修行了几十年的,还没她这份不动情呢,又不是姑子,这一条我不喜欢。” 宁老夫人被李绾这一通抱怨说的倒笑了,“你看看你,自己是块爆炭,就得让别人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哪儿不好了?我就是担心,她性子这样清淡,这骨子里必定是寒冷的,只怕满府上,除了您和她母亲,旁的人她统没放心上。您说说,这样的丫头,说句打嘴的话,往后旁人真有点什么事,能支得上她?我就是不喜她这一条。往后嫁人,你别给她寻什么长门嫡子,她这性子,当不得宗妇。”李绾断然道。 宁老夫人被女儿说的又气又笑,微微支起身子,李绾急忙取了只靠垫垫在宁老夫人身后,又拍拍拉拉调合适了。 宁老夫人舒服的半躺着,看着李绾笑道:“我就说,你看人吧,总是差了那么一线线,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我最疼四姐儿,可不是为了她脾气好,要说脾气好,二姐儿可比她脾气好多了。我疼她,就为了这孩子看事明白、做事明白。我总觉得这孩子前世有点儿因果,你说那修行了几十年的脾气不如她,我倒是觉得好些个活了几十年的,做事见识上都不如她明白。” 李绾一脸的根本相信,瞥着母亲。 宁老夫人笑着拍着她,“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就往后瞧着,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那孩子不是个冷情的,这一条你放心。对了,我看你也别太急,反正扬哥儿的亲事也拖了这好几年了,用不着急,回头找个借口,我替你看看孙家那丫头,经了我的眼,必定错不了。” “这是最好。母亲就跟那照妖镜一般,一眼就看个透亮。那就后天,母亲明天歇一天……” “你看看你这急脾气。”宁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打断了李绾的话,“不急,这又不是什么急事,我得多歇几天,就下个月初一吧,你想法子请她到大相国寺,咱们一处听听经、吃顿素斋,消磨上一天,也就看的清楚明白了。” “那成,就这么定了。就下个月初一。要是母亲看好了,赶着年前还能下了小定礼,可得紧一紧,扬哥儿不小了……” 李绾一想起长子亲事可期,心情舒畅,一路从小定礼说到了长子嫡孙。 …………………… 李云直扶着平福回到青桐院,进了院门,顿住,眯着眼睛站在院门口吹着穿堂风。 这风吹起来真是痛快舒服! 他从小临的就是谢学士的字,今天谢学士拍着他肩膀跟他开玩笑,他背过柳学士的诗文集,没想到柳学士是这样温文尔雅长者之风,孙大人曾面刺圣过,铁骨铮铮天下传诵,今天竟要灌他酒喝······ “三爷,您酒多了,这风不能吹。赶紧进去,唉哟,雨桐、雨青快过来,别呆站着,来,把爷抬进去。”平福连劝带推叫着人。 李云直脚步趔趄了下,笑着连连摆着手,“我心里热的很,吹吹风舒服,没事,走吧,我还撑得住,雨桐给我泡杯浓茶,要浓浓的,我还要看会儿书。” “就爷这样还看书?三爷哟,您就省省吧,用功也不在这一会儿,赶紧进屋,喝碗醒酒汤,好好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吧。不管多少书,都留着明儿再说,三爷,您这院子里得赶紧挑几个丫头,您看看,这一醉酒就觉出来了吧?这丫头侍候,跟小的们这些楞小子侍候,那可大不一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用,有你们侍候我,就是大福气了,不可太过,要知足,守福惜福,得意不可猖狂,这是往日先生常常教导我的话,就这样,云直已是一步登天,一步登天了啊!”李云直感慨的泪水涟涟。 平福烦恼的呼了口气,推着李云直道:“行了,爷要感慨,也得等明儿酒醒了,好好感慨,再赋个啥啥的,这会儿您得赶紧进屋,得赶紧歇下,旁的,都明儿再说。”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的侍候着李云直沐浴洗漱,换了衣服。 李云直喝了一大碗醒酒汤,人就清醒了许多,他这酒其实并没有太多,倒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 平福见他神情清明,舒了口气笑道:“爷真是好酒量,五爷就不说了,回回醉倒,这回连二爷也撑不住了,听说半路上就吐了。对了,爷要是清醒了,还有件事得禀了爷。” 平福挥了挥手,几个小厮忙退出去,平福从旁边柜子最底下掏了只干净的靛蓝粗布包出来,放到李云直面前,“今儿早上,老封丘门外李家大哥过来过,寻了我,让我把这包东西给三爷,说是大嫂子和两位姑奶奶赶做的几双鞋,还有鞋垫,旁的也来不及了,说是没敢送到府上,怕不合适。 李家大哥想的多,送到门房,怕咱们府上有人想多了,可若是不过来一趟吧,心里又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也睡不着觉,让小的把这包东西给爷,让爷看着办,怎么处置都行。 李家大哥说了,没一丝旁的意思,就是感激老夫人,想尽尽心,今天一早,全家人都在院子里磕过头了。” 李云直闭了闭眼睛,微微仰起头,咽回冲进眼眶的泪水,停了半晌,才打开包袱,伸手取了那鞋慢慢摸着,这样的鞋子,在这府里,连下人也不屑穿的…… “爷,别怪小的多嘴,这个,爷要是给老夫人送过去,不合适,可要是就这么扔在柜子里,到底是李家大哥和两位姑奶奶一片心意,也不好,要是再送到门房上吧,更不好。 要不,爷找四姑娘商量商量?您跟四姑娘是嫡亲兄妹,没什么不能说的话,看看四姑娘什么个意思。 再说,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四姑娘,那可是说一句听一句。” 平福探头看着包袱里的鞋子和鞋垫,又伸手摸了摸,建议道。 李云直眼睛亮了,忙点头笑道:“这法子好,这样最合适,就是,我还真没跟四妹妹说过话,她在内院,怎么递这个话?” 平福半垂着头,眼睛往上,一脸无语的看着李云直,闷声道:“爷,小的的娘,就是四姑娘屋里的教引嬷嬷,有多少话递不到?” 李云直’呃’了一声,被平福看的尴尬的摊手笑道:“我哪想到这个了?你今晚上就把这包东西带回去,让你娘捎个话吧,我就不见四妹妹了,虽说是嫡亲兄妹,可都是大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烦沈嬷嬷捎个话最好。” 平福想想也是,干脆的答应了,抱了那包东西,告退回去了。 第12章 喜与忧(家有一老如一宝) 隔天,李丹若累坏了,又不用请安,干脆一口气睡到食时快过,才起来梳洗吃饭。 沈嬷嬷抱了那包鞋子、鞋垫进来,细细和李丹若说了,拿了一只鞋转来转去的看着,笑道:“这鞋子,结实倒是真结实,就是太结实了。” 一句话说的李丹若笑不可支,“嬷嬷可真会说话,太婆只穿轻软的鞋子,这些,嬷嬷拿去送给合适的人家吧,人家送来,也没真指着太婆能穿,不过是个心意,明天我寻空和太婆说一声,把这份心意转到就是,李云更的生意做起来没有?” “还没呢,说是李家大嫂子娘家是沿街开小羹铺,卖些茶饭、热汤水什么的小生意人家,这李家嫂子在娘家时,就学会烧一手好茶饭,因为这个,李家大哥打算盘间小铺面专卖羹汤茶饭,听说都快把京城看一遍了,好象还没看中。 这李家大哥真是个老实本份能吃苦的,这样的寒天冻地,听说天天就揣两块干饼子到处跑,连口热水也舍不得买。 闵管事说有一回碰上他了,见他正拿着块干饼子蹲街角啃,这么大冷的天,作孽噢! 闵管事硬拉他到小店喝了碗羊肉汤,他感激的什么似是。 你看看,就这样,从三爷进了府,人家硬是一趟没来寻过。闵管事跟我说起来,感慨的不行,你看看,这做人就得这样,头一条,你得硬气,贰一条,你还得自己争气,人家看着你好,值得帮,也就肯伸手拉你一把。 说起来,咱们太太命好,这李家大哥是个这样的,这可是三爷嫡亲的兄长,手足手足,哪有能舍下的?没有!要是这李家大哥跟他爹那样,不知好歹……” 沈嬷嬷抬手按在嘴上,“姑娘别问,不是大事。” 李丹若斜着她笑道:“既然不是大事,那就说说,我就当听个笑话儿。” 沈嬷嬷释然道:“也是,不过是个笑话儿,就是三爷进府隔天,李玉福拖着他那小儿子,就在咱们府门口拐角处,见三爷在府门口上车,拎着他那小儿子冲上去,把那小子往三爷身上一推,说你亲弟弟你不能不管,你看看,这算什么事?污糟丢人。”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头,看着沈嬷嬷问道:“三哥怎么说的?” “就在府门口,哪能让他缠上三爷?几个门房立时就拉开了,三爷让人寻了闵管事,说他不懂规矩,这事请闵管事处置,然后就上车走了。” 李丹若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事,三哥是不好处置,闵管事带他去寻李老太爷了?” “可不是,姑娘就是明白,闵管事恼的什么似的,这过继的事一路顺当,因为这个,大老爷还当众夸过他。 生了这样的事儿,要是传到老夫人和咱们太太耳朵里,让老夫人和太太心里添了不自在,他这老脸往哪儿搁? 当天晚上,族里就开了祠堂,李老太爷发狠要休了玉福媳妇,听说玉福媳妇吓的尿了一裙子,李玉福和他媳妇磕头磕的满头血,过后,虽说后来没休了玉福媳妇,到底也没轻饶他,把他一家子赶到卫州门外住着去了。 哼!敲到咱们门上,也真是不掂量。 那李老太爷可不是善岔,他家七哥儿听说读书不错,一门心思指着咱们府上提携呢。 又扯远了,这事姑娘听过就算,咱们可不亏欠他李玉福,当初选了三爷承祧时,也没越过他,现封了三百两银子给他,这人哪……” 沈嬷嬷啧啧叹气。 李丹若叹气摇头,“这李玉福怎么跟条烂布袋一样,是个什么样,全凭媳妇撑着,早先的玉福嫂子多好,这李玉福也很有几分人样,如今娶了这么个媳妇,就一天天往烂泥地里滩进去,李老太爷倒是明白,知道他们家这些事,要罚就罚玉福媳妇。。” “可不是,早先的玉福嫂子,一条街上,谁不说她仁义知礼,亏得三爷兄妹几个都随玉福嫂子,你看看,这一家子,媳妇儿最要紧,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也怪不得大姑奶奶挑个媳妇儿要挑上两三年。” 沈嬷嬷从这一路又扯到了那一路。 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推着她道:“你别净操心别人家媳妇,你家平福也不小了,你也得留心留心儿媳妇了,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你可得擦亮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挑好了。” “你一说这个,不瞒姑娘说,我还真看中了一个,干脆今儿就跟姑娘透个底,姑娘帮我参详参详。” 沈嬷嬷说着,站起来,半蹲着凑到李丹若耳边,吐了个人名。 李丹若听的眉梢高竖,半晌,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真是眼光好。我没什么,就一样,得人家自己打心眼里愿意,不然,就是没缘份。” “那是,你放心,指定能成,平福多好的孩子,我脾气又这么好,娶回去那是当闺女疼的。”沈嬷嬷笃定满满的说道。 李丹若失笑出声:“嬷嬷这么夸自己……怪不得我也爱夸自己,都是跟嬷嬷学的。” 一句话说的沈嬷嬷大笑起来。 …………………… 十一月初九,二奶奶顾氏半夜起发作,没等天亮透,就顺顺当当的生了个五斤出头的小姑娘。 宁老夫人半夜里得了信儿,就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念平安经,直到得了母女平安的禀报,才长长舒了口气,连念了几句佛。 这头胎就是鬼门关,佛祖保佑,总算大人孩子都平安。 天刚亮,李丹若带着姚黄、魏紫先到二嫂顾氏的院子去看了一趟,站在院门口却没进门,问了顾氏的陪房崔嬷嬷几句,就出来往正院请安去了。 崔嬷嬷送走李丹若回来,见二奶奶顾氏正半坐着喝着碗汤,探头看了看旁边小床上熟睡的婴孩,笑道:“李家这规矩倒真是少见,月子房里的东西件件要用滚水烫,要熏艾草,要通风,这些也就算了,怎么这月子里头,还不让人进屋探望,到底少了人情味。” “入乡随俗,”二奶奶顾氏将碗递给大丫头轻燕,“长房那两个孩子也是这么做的月子,这烫东西、熏艾草的规矩一直做到现在,也不是坏事,你看看,那两个孩子真比别家孩子少病了不少回。” “也是,”崔嬷嬷点头赞同,“特别是宇哥儿,就没见他生过病,老夫人到底经的事多,这下床走动,奶奶真的明天就走?” “嗯,大嫂就是这么走的,说走一走,这腰身就能细回去,我觉得好多了,把孩子抱来我看看,老夫人赏的玉佩放哪儿了?” “挂姐儿床头了,真是块好玉!一看就是上古的老物儿,这样的玉,那是真有灵性的。” 一提到玉,崔嬷嬷就兴奋不已,抱过孩子放到二太太顾氏身边,还在兴奋的说个不停。 “这样的玉可难找不出第二件,老夫人这一条是真好,没说生了姐儿就怎么怎么,这是奶奶和姐儿的福气。” 二奶奶顾氏低头看着女儿,忍不住笑道:“看你这话说的,这样的人家,老夫人、夫人又是极明理的人,哪会为了头胎是男是女想这想那,你想哪儿去了。” 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想抱女儿,崔嬷嬷忙抱起婴孩,小心的半托半放到顾氏怀里,“奶奶别用力,我托着,您就搂搂算了,月子里累着,一辈子的病。” 二奶奶顾氏轻轻托着女儿,满心的疼爱扑溢而出,已经听不到崔嬷嬷的唠叨了。 …………………… 十一月中,一年一度吏部考绩结束,远在外任的三老爷李玉绍又得了卓异,这已经是第二年卓异了。 大老爷李玉靖得了信儿,和黄枢密使打了个招呼,回府直奔正院,喜气盈腮的和宁老夫人禀报喜信:“……三郎这一年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总算是没白费,就算是补荫出身,有这两个卓异托着,明年若能邀天之福,再能得个卓异,三郎一个大升迁就是准准的了。” 宁老夫人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欢喜,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过了一会儿,挥手屏退屋里的众丫头婆子,看着大老爷李玉靖,低低道:“人年纪大了,就想的多,今年是至和二十一年年底了,皇上也年近六十了吧?” “母亲?”大老爷李玉靖神情凝重起来。 宁老夫人又出了一会儿神,悠长黯然的叹了口气,象是和儿子说,又象是自言自语道:“这一阵子,我总想起你父亲,当年,若不是想争个拥立之功,做咱们大梁朝头一个使相,你父亲何至于竭心尽力到油尽灯枯,连场小病也熬不过去?” 李玉靖眼圈红了红,低低道:“父亲走时,正当壮年。” “可不是,这些年我翻来覆去想,当年我若是劝劝他,好好劝劝他,说不定能劝下来呢,若你父亲在,这些年,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儿子不辛苦,母亲别多想,父亲那样的脾气,母亲还不知道,才气高心气高,哪里听得进劝,再说,是父亲身子骨不争气,这事……父亲也没看错了人。” “那是……”宁老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哪有什么错看不错看的,象天家说的,都是命里注定的天子,天生的真龙。” 李玉靖看着宁老夫人,没敢说话。 宁老夫人沉默片刻,接着道:“是我的错,当年,我也是那么觉得,外头是你们男人的事,女人只要看着内宅,男人归男人,女人归女人。唉。” 宁老夫人苦笑,“你父亲走后,我渐渐明白了,哪有什么内外,哪有什么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李字,荣华富贵,不分男女,抄家灭族,一样不分男女。当年,是我太糊涂,当年,我要是能象现在,你父亲,是能劝得下来的。要是你父亲还在,你何至于辛苦至此?” “阿娘,我……”李玉靖心里一阵酸软难忍。 “不说这些了,大哥儿啊,你们兄弟有志上进这是好事,我年纪大了,想得太多,这事我不多说,该走到哪一步,你们兄弟商量着办。 只一样,你记着,圣心不可测,那真龙假龙的,咱们家,万万不能掺搅进去,那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祸。”宁老夫人声色俱厉。 李玉靖急忙站起来跪倒在地,“母亲放心,儿子绝不敢违了母亲的吩咐。” “你起来,这些年,这个家都是你撑着,不容易,你记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要再怎么样,不过锦上添花,烈火烹油,这不是好事,听说远承活动着想求个差遣?” 忠通开国伯刘远承是宁老夫人独养女儿李绾的丈夫。 “是,上个月河北军节度使王大帅中风不能理事,皇上已经准他进京养老。不过,这河北军节度使,看样子大皇子势在必得,已经连推了四五个人,这事,我跟刘大郎说过了,让他别多想,母亲也知道,大郎和妹妹脾气不一样,是个极谨慎小心的。说是反正也闲了这些年,不急,等扬哥儿成了亲再说。”李玉靖忙细细解释。 宁老夫人舒了口气,“这样的脾气好,跟你妹妹那样,那还得了?大皇子……”后面的话,宁老夫人没说下去。 李玉靖陪笑道:“都说大皇子最象皇上。” 宁老夫人晒笑,“皇上当年可是不声不响,那传位诏书下来,当时,震惊了多少人,大皇子如今这气势,跟皇上象?玉靖啊,你听着,圣心不可测,咱们家,在这事上头,能站多远就站多远,听到没有?” “是。母亲放心,这轻重,儿子省得。”李玉靖急忙答应道:“等会儿我就打发心腹妥当之人,跑一趟潞州,再好好交待交待三弟。” “嗯。”宁老夫人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但愿她这些话,他们真能听进去。 第13章 母亲(母亲的教导) 隔没几天,大姑奶奶李绾打发婆子过来传了话,刘世扬和孙尚书侄女儿孙秀玉八字极合,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宁老夫人欢喜不尽。 这后半年,李府喜事连串,又是临近腊月,大节将近的时候,整个府里忙碌中透着浓浓的喜气。 只有四太太杨氏忧心忡忡,她母亲高老夫人病了大半个月了,一点不见好转,四太太杨氏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 这天一早,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在二门里上了车,往杨府看望外祖母高老夫人。 大舅母吴夫人在二门里接了四太太杨氏和李丹若进去,边走边细细的说着这两天延医诊脉的事,“……昨儿胡太医又过来诊了一趟,说虽说没太好转,可这样的天,母亲又上了年纪,不坏就是好了。 十月半那天,母亲从大相国寺回来就有些懒懒的,我就觉得不对,说了要请太医过府诊一诊,母亲不肯,唉,你也知道母亲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也怪我,母亲说算了,也就算了。 就这么拖了好几天,还是你大哥硬要请了胡太医来诊脉,这才说是累着了,母亲一向有心悸的毛病儿,本来就最怕天寒,你看看……” 杨氏脚步匆匆,开头听了几句,再往后就没心没绪、似听非听了。 李丹若扶着母亲,半垂着头,却凝神听着大舅母的话,一路脚步急匆,进了高老夫人居住的正院。 二舅母曹夫人也迎了出来,四太太杨氏心急如焚,马马虎虎的和曹夫人见了礼,一边见礼一边已经拉开斗篷带子,将斗篷甩给丫头,紧几步进了高老夫人日常燕居的东厢房。 李丹若恭谨的和二舅母曹夫人见了礼,曹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手,低声道:“有点凉,我让再拿个手炉给你?” “多谢二舅母,不用了,这屋里暖和,一会儿就好。”李丹若忙笑谢道。 大舅母吴夫人轻轻掸了掸李丹若的肩膀,笑道:“赶紧进去吧,昨晚上听说你和你母亲要来,你外婆就盼着呢。” 李丹若笑应了,让过大舅母和二舅母,跟在后面进了东厢房。 高老夫人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明亮的光线下,脸上带着丝丝过于艳丽的潮红。 四太太杨氏侧身坐在炕上,一边仔细看着母亲,一边泪水盈盈的和母亲低声说着话。 高老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笑容,见吴夫人、曹夫人和李丹若进来,轻轻拍了拍四太太杨氏的手,看着吴夫人和曹夫人,温和笑道:“我这一病,你们两个就不得安宁,也累坏了,下去歇一歇吧。你妹妹来了,就让她侍候我一天,遣个人过去李府,跟宁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留丹若和她母亲吃了晚饭再走。” 大舅母吴夫人忙陪笑曲膝答应了,直起身子,扫了泪盈盈的杨氏一眼,和曹夫人告退出去了。 “若姐儿,来,坐这里,让外婆瞧瞧。”高老夫人抬手示意道。 李丹若忙踢了鞋子,上炕坐到高老夫人身边,笑道:“外婆气色精神看着都好,想是这病要过去了。” “母亲都病了大半个月了,那胡太医的药看来也不管用,要不换个太医过府看看?”杨氏看着母亲,焦虑道。 高老夫人笑着拍着她的手道:“我没事,人老了,毛病就多,有点儿不舒服就得拖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你看看,你还不如若姐儿,我没事,你别急。” 高老夫人安慰了女儿,转头看着李丹若,问了几句闲话,笑着打发她道:“若姐儿到西厢房给我抄几遍心经去,别急,要细细的给外婆抄好了。” 李丹若知道外婆有话儿要和母亲说,忙脆声答应了,下了炕往西厢慢慢抄经去了。 四太太杨氏重给高老夫人垫了垫背后的垫子,又倒了碗红枣汤给她。 高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将碗递给杨氏,长舒了口气,“这半个多月,我细细想了好多事,有些事,得好好交待交待你,不急,咱们一件一件细说,先拣最要紧的,就是若姐儿的亲事。” “嗯,母亲说,女儿听着。”杨氏看着高老夫人,柔顺的笑道。 高老夫人抬手给女儿掠了掠鬓角,满眼爱怜,“我这脾气,养了你这样的女儿,你这脾气,又养了若姐儿那样的,都说闺女随娘,可见也不尽然。” 杨氏被母亲说笑了:“若姐儿象母亲。” “若姐儿比我脾气好,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有她是你的福气,可她到底是姑娘家,这姑娘家,嫁人是头等大事,女怕嫁错郎,一旦嫁错了,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翻身,那份苦楚,唉,我看的多了,若姐儿的亲事,是头等大事。”高老夫人郑重交待道。 “若儿太婆也这么说。”杨氏忙点头赞同道。 高老夫人往后靠了靠,接着道:“照理说,有亲家母操心,若姐儿的亲事,我放心的很,当年,若不是看中了亲家母是个难得的,我也不能把你嫁到李家,他家求的再怎么诚心,也不过一个厨子出身……” “母亲。”杨氏嗔怪道。 高老夫人忙将话扯回来,“咱不说那么远,还说若姐儿,我就跟你说说这些年我冷眼看中的人家,这些人家,门风、家世,长辈、还有哥儿的人品性情才学,都不差,若能从这些人家里挑一门亲事,那是最好不过。 你听着,这头一份的,就是姜家,姜国公府上。 姜家的好处,头一条,就是程老夫人,我跟程老夫人算是自小的交情,最明白她不过,这为人处世、目光胆识上头,她比亲家母不差什么,只怕还强上不少,你看看,若不是亲家母,这些年,你寡妇失业的,能这么舒心?唉,说起这个,我想想就后悔,当年我就看着若儿她爹有些个薄命相……” “母亲。”杨氏声音略高,打断了高老夫人的话,“这都是女儿的命。” “是是,母亲不该提这个,这是你的命,唉,咱接着说姜家,程老夫人比亲家母还一条好处,她身子健旺,你看看,她哪象快七十的人?她那身子骨,再好好儿的活上个十年八年,那都是少的。 有这十年八年就够了,若姐儿比你强多了,别说十年八年,就是有个三五年,她这脚跟就能立稳当了。 这是一,二条呢,他们府上年纪相当的有两个,五郎和六郎,这两个年纪只差了半岁,人品才气都不差,有个挑拣,不过照我的意思,六郎更好些,五郎那样的身世,我就怕他命小福薄,母亲是怕了……” 高老夫人长篇大论的一家家说着她看中的人家,哪里好,哪里不太中意,中间还不停的跑跑题再拉回来,直说了两刻多钟。 四太太杨氏笑着止住她道:“母亲先歇歇再接着说话,早上的燕窝粥吃了没有?” 高老夫人摇了摇头,四太太杨氏按着她笑道:“让人把燕窝粥拿来,我侍候母亲吃了再说话。” “嗯,让人给若姐儿送一碗过去。”高老夫人笑着吩咐道。 杨氏应了,出来吩咐丫头婆子取了燕窝粥来,侍候着高老夫人吃了,漱了口,高老夫人舒了口气,歇了一会儿笑道:“我没事,跟自己闺女说话最舒心,不累。 第二件,就是这继子的事,亲家母给你挑的这个继子,直哥儿是吧?我没话说,不错。只说两件事,头一件,就是交待一句,有亲家母呢,我也不用多操心,他这媳妇儿,一定得挑个你中意的;第二件,就是你这嫁妆的事,这事,亲家母就是想到了,也不好开口,只能我说,你听着,你的嫁妆,别一股脑儿都陪给了若姐儿,你得给直哥儿留些。” “母亲。”杨氏惊讶的看着高老夫人。 高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呀,用心细想想,这继子,既然过继进门了,那就是你这一房撑门顶户的,你先不能把他总当成外人,要象若姐儿这么亲,那是不能,可你也得把他当成自家人,能替他想到的,都得替他打算着。 头一条,他这前程,你就得放心上。外头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们长房大老爷长袖善舞,出了名的玲珑手,可你们府上,有一条规矩跟别人家不一样。 这事说起来,根子都在你们长房大嫂子那里。 往上数,李家祖上一个厨子,要说什么家规家法根本提不上,到你公公,又是独子独苗,也就到了你们这一辈,才算开枝散叶了,偏你大嫂子嫁进来,没家世,这银子却堆成山,在你们府上,净拿银子挣体面了,你们大老爷打点前程的银子,竟是一分不用公中出。这下好了,就做出了你们府上如今这规矩,各房打点前程的银子,都得各房自己想法子。” “可不是,话分两头说,要不是大嫂嫁妆丰厚,大老爷也挣不出那么个清廉的官声。”杨氏低声笑道。 “唉,这规矩,也不能说不好,当初我看着就觉得没什么不好,各房打点前程的银子各房自己出,做官挣的银子也各自收着,有本事吃肉,没本事喝汤,这也公道,你们老太太是个明白人。 我说这个,不是评说这事好不好,我是说,你们府上既然有这规矩,你就得替直哥儿留好打点前程的银子,他可是穷的一分银子没有,你留好银子,到时候挑媳妇的时候就有底气,只看人。 不管嫁妆,唉,到底是嗣子,要寻个四角俱全的,只怕人家不肯。” 高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停了半晌才看着女儿苦笑道:“直哥儿好,那媳妇也得好,往后你这日子才好过,亲家母也过七十了,还能撑几年?还一样,我走了,咱们这府上,你就别指望了。” “母亲。”杨氏又气又急的叫道。 高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你呀,是个实心眼儿,当初你嫁人,我陪送的厚,你大嫂、二嫂私底下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说我把大半个杨家都给你当了陪嫁,这话也没说错,那又怎么样?这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就靠那点嫁妆撑气傍身,那男人不到外头顶天立地去,净掂记家里这点东西,那叫没出息。” “母亲。”杨氏拉了拉高老夫人,低低的叫了一声。 高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行了,母亲又扯远了,你说母亲这么个刚强性子,怎么你就柔顺成这样?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就交待你,杨家,我若是不在了,你就别指望了。 你不象我,你那两个哥哥更不象我,不大气。这陪嫁的事,虽说一句话没说过,可那两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看的清楚明白,他们这心里啊,一直放着呢。” 高老夫人轻笑了几声,伤感的摇了摇头,“唉,这男儿心胸不开阔,不大气,就没有格局儿,就没出息,你这两个哥哥就亏在这上头,不然,入阁拜相哪是什么难事儿?唉,这也是命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亲家母也做过七十寿了,我走了,亲家母要是也走了,你记着,若有什么事,就跟若姐儿商量,让若姐儿给你拿主意,旁的人,母亲统信不过。” “母亲。”杨氏听的泪水涟涟,伏在高老夫人怀里,抽泣的肩膀抖个不停。 高老夫人被她哭的心酸,轻轻拍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好了,这有什么哭的,人哪有长生不老的,生老病死,天道循回,别哭了,去把若姐儿叫过来,咱们娘几个轻轻松松说说话儿。” 杨氏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止住抽泣,抹干净眼泪,到东厢门口吩咐丫头叫李丹若过来。 李丹若和母亲杨氏陪高老夫人吃了晚饭,才告辞回去。 大舅母吴夫人将两人送到二门里上了车。 车子出了杨府大门,四太太杨氏透过车帘缝隙,怔怔的看着那挂着大红灯笼、温暖而熟悉的大门。 李丹若挪了挪,挽了母亲的胳膊,凑过去和她一起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大门,半晌,四太太杨氏慢慢吐了口气,放下帘子,揽着女儿的肩膀,随着车子摇晃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母亲还有你呢。” “嗯,”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往母亲怀里挤了挤。 杨氏搂着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就喜欢挤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也不让松手,我一动你就醒,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长大了也想挤啊,母亲不让我挤了。”李丹若在母亲怀里蹭了蹭笑道。 杨氏忍不住笑起来,“瞧瞧你,这么大了,都比母亲高了,还往母亲怀里挤?” “没有,我还小着呢。”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摇着母亲。 杨氏笑起来,拍着她道:“好了好了,看着是长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母亲头都被你晃晕了,你坐好,母亲有话跟你说。” “嗯,”李丹若答应了,往后挪了挪,端正坐好看着母亲。 杨氏怜惜的理了理李丹若的裙子,低声道:“你外婆跟母亲说了点事,母亲觉得也有道理,就是委屈了你。” 李丹若心里跳了下,看着母亲,静等她往下说。 杨氏连叹了几口气,才为难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出嫁,公中那一份嫁妆,就那么一点,指不得。 母亲原本打算把母亲的嫁妆都给你带去,可你外婆的意思,总得给你三哥留一些往后打点前程的银子。 可母亲的嫁妆本来就不多,别说跟你大伯娘比,就是跟你三伯娘比,也差着不少呢,本来就少,再分出来些……唉,再怎么着不能委屈你,这事母亲回去再跟你太婆商量商量,总不能委屈了你。” “母亲说的委屈,就这事啊?”李丹若挑着眉梢问道。 杨氏点了点头:“这还不是大事?看看你这孩子气的,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 “母亲,这事不委屈。唉,母亲嫁妆的事,我年年都跟母亲说几回,看样子,母亲一次也没放心上过。”李丹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母亲的嫁妆,这些年又不是白放库里发霉的,那些庄子、铺子,银子,拿出去,都是会钱生钱的,这些年下来,我没细算,翻倍是必定有的,就算对半拆,也不比母亲当年的嫁妆少,再加上公中的,有什么委屈的?长房和三房的嫁妆虽多,可孩子也多,又不能都给哪一个,这李家,不管怎么算,我肯定都是嫁妆最丰厚的那个。母亲说说,这有什么委屈的?” 杨氏听的眨了半天眼睛。 李丹若推得她摇来晃去的笑道:“母亲回去把蒋大管事叫进来,让他细细算给你听,这事太婆也知道,太婆年年都问,若是哪一年生息少了,太婆都是要细查究竟的。” 杨氏怔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懂?” “大伯娘就懂,太婆也懂,我也知道些,是母亲不上心,太婆还说,这本来就是妇道人家要管的事,母亲就是不上心。”李丹若划起脸,笑起母亲来。 杨氏笑着轻拍了下女儿。 第14章 正与庶(立场决定看法) 一入冬,日子就滑的飞快,转眼就是李雨菊出嫁的日子。 发嫁妆前一天,大太太刘夫人看着众婆子,将李雨菊的嫁妆整整齐齐在二门内晓翠堂前摆好,满意的舒了口气,这一大片看上去真是体面非常,这一场喜事,她要的,就是’体面’两个字。 大姑娘李水华一早就回到了娘家,帮母亲刘夫人张罗二姑娘李雨菊出嫁的事。 这是京城的风俗,家里有姑娘出嫁,那些已经出嫁的姐姐们,只要能来的,都会回来住上两三天送嫁,若是兄弟成亲倒不必了,就是婚礼当天来的早些、走的晚些而已。 李水华站在母亲刘夫人身边,神情有些怔忡的看着面前铺阵的琳琅满目、煞是好看的一抬抬嫁妆。 管事婆子上前和大太太刘夫人细细禀报了,带着几个婆子又捧着嫁妆单子,将刚摆好的嫁妆再细细对了一遍,刘夫人见一切无误,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将三份嫁妆单子先压在头一抬嫁妆里,明天一早发嫁妆前,还要再点一遍的。 大太太刘夫人看着婆子压好嫁妆单子,缓步上了晓翠堂台阶,居高临下的来回又扫了几遍,露出满意非常的笑容,吩咐婆子好生守着,招手叫过女儿李水华,母女两人一起缓步往正院宁老夫人处过去。 “二妹妹这份嫁妆齐整的很,真是没半分说处。”李水华挽着母亲,温婉的笑道。 大姑娘李水华长相性格都与其母刘夫人相似,只是精明厉害上,比刘夫人可差了不少,性子也比刘夫人温和柔顺。 刘夫人嘴角往下牵了牵,笑道:“要的就是个齐整体面,只要把她光光鲜鲜的嫁出去,我这嫡母就算尽到本份了。” “嗯,母亲肯定又搭银子进去了。”李水华低声道。 刘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象是教导,又象是闲话道:“看着光鲜,其实不值几个银子,跟你那时候可不一样,花这点银子买个体面光鲜,这是极划算的事。 再说了,二姐儿嫁的,毕竟是咱们京府推官,这往后的余地得留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咱们不缺银子。” “嗯,虽说是银子不缺,那也要母亲大度贤惠才行呢,母亲比太婆气度好。”李水华声音不自觉的往低落下。 刘夫人转过头,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郑重道:“这话你就说错了,若论大度,你太婆的度量那是少有,我就说你,看事想事不仔细,这可不是你母亲比你太婆大度,你怎么不细想想,二姐儿不过一个姑娘家,那一个,” 大太太刘夫人往后园深处抬了抬下巴,“那可是爷们。这差着天地呢。 姑娘家,在后院养着,就在你手心里,你让她本份,她也只好本份着,回头大了,说个婆家打发嫁了,这事,到此,就算是一了百了了。 那爷们能这样?成亲前刺心,成了亲,哪,看到了吧,那就是正正经经的二房,这府里一房子孙,有妻有妾,有子有女。 这就跟扎到肉里的刺一样,姑娘家到时候伸手就拔了,那庶子,却要在你肉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这怎么能一样?” 李水华听的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看着刘夫人强笑道:“母亲说的,怪吓人的,真是这样?母亲说的这个……一想,真是骨肉里生根吸髓一般,母亲,水姨娘有身子了。”李水华凌乱的几句话语后,突然极轻的冒了一句。 这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刘夫人却如同头顶被炸了惊雷,顿时厉声尖叫起来,“什么?几个月了?你是死人哪?怎么能让她怀上了?” “不到两个月,母亲别急,刚知道,是我疏忽了,我……” 李水华被刘夫人的反应惊的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倒镇静下来,脸色微微有发白,话语却条理流利。 “母亲别急,她月信过了半个月,不是我没当心,她月信一向不准,常长个十天八天的,我看都长了半个月了,昨晚上天黑后,悄悄叫了个大夫进来给她诊了。” 刘夫人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口气问道:“裘家什么意思?” “今儿一大早我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说,我只跟二郎说过了,问过他,他说,听我的意思。”李水华忙答道。 刘夫人又轻轻呼了口气,左右转头看了看,拉着女儿,径直进了旁边的暖阁,站在阁子里四下看了一遍,拉着女儿低声问道:“二郎这是真心话?” “嗯,二郎对她很一般,我跟二郎说这事的时候,他先是懊恼,又怪我必是药上没当心,再才说随我的意思,母亲也知道,二郎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李水华低低的解释道。 刘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手指飞快的敲着手腕上宽宽的翡翠镯子,片刻,手指停住,刘夫人转头看着李水华,低声道:“这事,宜急不宜缓,你今天早上就该先灌她碗药再过来。” 李水华懊恼的看着母亲。 刘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你虽说性子柔顺,可心里有数,我也没大担心过你,这一趟事,你错就错在不该想着贤惠这一条上。 我跟你说,这该贤惠的时候贤惠,该妒的时候就得妒! 你都生了两个儿子了,这妾生子一样上,根本不用贤惠。 往后你记着,他要纳要收,都随他,只一样,一个孽种也不能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这房里的孩子,都得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记住没有?” 李水华被母亲训的满脸通红,连连点着头。 刘夫人深吸深吐了口气,声音冷厉阴狠,“这事现在就得了了它。不用你回去,我这就让人熬药,陈嬷嬷跟你过来没有?” “没过来。”李水华忙答道。 刘夫人’嗯’了一声,接着道:“绣桔和杏红跟你来的?嗯,那就让桔绣跑一趟,让她把药现在就送过去,陈嬷嬷既在,就让陈嬷嬷看着灌下去,让桔绣也看着,见了红再回来。 还有,二郎那头,这几天你好好安抚安抚。”最后一句,刘夫人看着女儿温和道。 李水华点了点头,“嗯,那就让杏红走这一趟,二郎夸过杏红好几回了,这丫头眉眼也不安份,平白无故的,我就没吐口,等我这趟回去,就让他收了杏红。” 刘夫人满意的看着女儿,笑道:“你想的周到,既打算让二郎收了杏红,这碗药让杏红灌下去,就最合适不过。我就说,这事上头,是你让那’贤惠’两个字迷了眼,好了,母亲这就让金嬷嬷熬药去。” 刘夫人说着,扬声叫了金嬷嬷进来,低低细细的吩咐了,金嬷嬷答应了,赶紧忙去了。 大太太刘夫人也不着急去正院,吩咐大丫头金珠等人取了厚垫子过来,和李水华在暖阁里坐了,慢慢说着闲话。 等金嬷嬷熬了药过来,李水华叫了杏红进来,面容安然的吩咐了,又叫了两个心腹婆子跟着。 看着李水华打发走了杏红,刘夫人才姗姗站起,和女儿说笑着往正院去见宁老夫人了。 …………………… 李丹若带着脂红、豆绿,从正院出来,迎面正遇上大太太刘夫人和大姑娘李水华,李丹若忙上前曲膝见礼,李水华爱怜的伸手理了理李丹若的斗篷带子,笑道:“这么冷的天,又要往哪儿玩去?看冻着。” “大伯娘好,大姐姐好,我去看二姐姐的嫁妆,太婆说了,要学治家处事,只看着大伯娘就行了。还说,这打点嫁妆上头最讲究不过,让我去学一学。” 大太太刘夫人听的笑起来,虚点着李丹若道:“那可得用心看,光看热闹可不行,一件件看仔细了,回头看好了,过来跟我细细说说,我听你一说,就知道你是真看了,还是就打了个花呼哨儿。” 李丹若笑应了,侧身让过刘夫人和李水华,带着脂红、豆绿,往晓翠堂去了。 脂红在前,远望着晓翠堂笑道:“咱们从晓翠堂穿过来,能省不少路呢。” 李丹若点头应了,一只手抱着手炉,一只手稍稍提着裙子,轻盈的踏上台阶,穿过空旷的晓翠堂。 绕过紫檀木屏风,前面脂红一脚踏出门,紧忙又被烫着一般缩回来,急退几步到李丹若身边,指着外面,低声道:“三娘子和寒碧、寒香在外头看嫁妆呢。” 李丹若歪着头想了想,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噤声,将手炉递给豆绿拿着,提着裙子,轻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两眼,忙又缩回来,冲脂红、豆绿指了指后面。 三人又从晓翠堂另一边出来。 李丹若笑道:“咱们到那边看看那几枝梅花去,看好梅花再来看嫁妆。” 脂红和豆绿应了,三人绕着圈子,往旁边梅林去了。 晓翠堂前,三姑娘李金蕊穿着件亮丽的翠色小毛斗篷,抱着手炉,从嫁妆中间,脚步极慢的走着,转着头,细细的一样样看着一抬抬嫁妆,不时停下来,伸手摸一摸,捻一捻,或打开匣子,用手指拨着细细看。 一边看,一边和寒碧低低的晒笑道:“我就知道,都在面子上呢,你看看,光顾着好看,哪有一点真心?听说当年大姐姐出嫁,嫁妆重的抬不起,衣箱子里满的手都插不进去,那珠玉匣子不能打开,一打开,就合不上了,看看这个,全是空的。” 李金蕊轻轻弹了弹刚刚合上的珠玉匣子。 “到底不是亲生的,也算不错了,公中一半,大太太自己至少贴了一半出来。”寒碧委婉道。 李金蕊往下扯着嘴角,冷笑道:“什么叫她帖了一半?那是大房的东西,大房的东西,二姐姐就没份了?再是妾生的,她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二娘子,大房就得算上她一份。欺负人罢了。” 寒碧看着李金蕊,沉默半晌,低低道:“姑娘这两个月,脾气一天比一天大,昨儿连太太都顶了。” 李金蕊扭过头一声不吭。 寒碧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低声劝道:“太太那话也没说错,姑娘往后嫁了人,也照姑娘说的那般待那些妾侍通房和庶子庶女?” “我至少比她们强。”李金蕊强硬的答道。 寒碧看了她片刻,低下头没再说话。 李金蕊深吸了口寒气,心里莫名涌起股烦躁,突然没有了看嫁妆的心情,烦躁的用力拉了拉斗篷,穿出嫁妆群,直奔自己院子,急步回去了。 李丹若看了一圈梅花回来,李金蕊早就走了。 李丹若先站到晓翠堂台阶上看了看,下来先从头抬嫁妆上取了嫁妆单子,慢慢翻了一遍,才从头一抬嫁妆看起,照着顺序一抬抬往后看过去。 脂红看的快,一路惊叹着看完一遍,见李丹若才走到一半,又拣喜欢的跳着再看回来,看着李丹若,刚想评价几句,眼见她若有所思看的专心,不敢打扰,转到豆绿身边,低低笑道:“你看看这嫁妆,真让人挑不出半分不好。安姨娘真是福气,大太太这样待二娘子,二娘子又嫁的这样好。” “好什么呀,一个老头子。”豆绿撇了撇嘴,低声道。 脂红白了她一眼,“老头子怎么啦?再老头子,那也是正经的京府推官。再说,也不算老,才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呢。” “那还不老?都大一轮还多了,他儿子都比二娘子大。真是的,一嫁过去,就有个比自己还大、二十多岁成了年又成了家的男人管自己叫母亲,想想都难受。” “那有什么难受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这样的人家,没有公婆,二娘子嫁过去就掌家,过一年两年再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她毕竟是庶出,还能怎么好? 唉哟,还有一条大好处呢,二娘子可是一嫁过去就有诰封的。这一条,连大姑奶奶也比不了呢。”脂红掰着手指头算着好处。 豆绿一边笑一边’呸’了她一口,“看你说的这样好,回头求一求姑娘,也给你找个当官的老头子。”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脂红哈了哈手指,又笑又叫着扑过去,豆绿’唉哟’一声,提着裙子逃的飞快。 李丹若抬头看了眼在嫁妆堆里笑闹成一团的两个丫头,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一抬抬细细看嫁妆。 看好嫁妆,又招手叫过看嫁妆的婆子问了几句,这才扬声叫过已经打闹着跑远了的脂红和豆绿,往正院回去。 “姑娘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脂红和豆绿一通玩闹,脸上还泛着红晕。“反正我看着件件都好,这里头还能有什么学问不成?” “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李丹若笑道:“不过你既然看着件件都好,就是跟你说你也听不懂,那我还是别费口舌了。” 豆绿在后面听的笑弯了腰,“唉哟,这话我可听明白了,姑娘这意思就是说啊,跟你说,那就是对牛弹琴,不过你这头牛生得俊俏就是了。” “死妮子,反了你了。我今天非把你这嘴拧肿了不可。”脂红一边笑一边跳脚,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点着豆绿追过去。 两个人围着李丹若,一路追着笑着闹个不停。 李丹若捧着手炉,一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边笑盈盈看热闹看的开心。 直到近了正院,脂红和豆绿才忙停了笑闹,相互看着整理好衣饰头发,规规矩矩的跟在李丹若后面,进了正院。 第15章 出嫁(男人四十一枝花) 隔天一早发了嫁妆,府里就开始搭喜棚,从府门外直搭进府内,不过到午饭功夫,内内外外俱已妥当。 午后,李丹若陪母亲杨氏往正院请安时,兜了个圈子,四下看了一遍,才转往正院。 四太太杨氏看着女儿笑道:“当年你太婆挑头一个媳妇时,你阿翁刚升了枢密副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大伯娘父亲不过一个少府监监事,你太婆看中了你大伯娘,就定下了。” 四太太杨氏轻轻笑着叹着气,“我那时候还小,不过也记的清楚,满京城都议论这门亲事。后来,到你大伯娘出嫁,那嫁妆头尾相连,长的足足能绕京城一整圈,母亲也去看热闹了,从头看到尾,那份气势……” 杨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母亲不会说,你要是看到就知道了,真是没法说,过后,京城就有人议论,说你太婆原来是贪了人家的嫁妆。” 四太太杨氏一边笑一边摇头,“哪是这样,净瞎说。你看看,你大伯娘这份精明能干,有几个人能及的了?反正母亲是比不了,你也不行,太懒,吃不得那苦。” “我不吃苦,是怕母亲看我劳累心疼。”李丹若认真道。 杨氏笑的止不住,“原来还是你的孝心了?” “那是自然。”李丹若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摇边笑道。 母女两个说笑着进了正院。 第二天,天还没亮,狄家就送来了催妆冠帔花粉。 二姑娘李雨菊的秋明居灯火通明。 李丹若和三姑娘李金蕊坐在正屋外间一处不碍事的角落里喝着茶,李丹若语笑颜颜,时不时和李金蕊搭几句话,三姑娘李金蕊抿着茶,专心的看着满屋忙碌的丫头婆子,一句也不搭理李丹若。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雨菊沐浴出来。 三姑娘李金蕊急忙站起来,几步过去。 李丹若也放下杯子,凑过去看热闹。看着婆子给李雨菊开脸、上妆,一层一层的穿衣服。 李丹若见穿了两三层,旁边一叠叠还有不少,挪了挪,靠近大姑娘李水华,低声问道:“大姐姐,这礼服,分不分冬天夏天?这么多,冬天还好,要是夏天,热都要热死了。” 大姑娘李水华笑起来,“那当然,夏天虽说也是这些,不过都是绡纱细纱,倒还好。到那时候,就是热,也统顾不上了。” “四妹妹也想出嫁了?”三姑娘李金蕊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大姑娘李水华顿时沉了脸,看着李金蕊冷声道:“这是什么话?姐妹间就算玩笑,这话也过于粗鄙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时时处处都要留心,不能失了身份体面。” 三姑娘李金蕊脸上泛起层青色,咬着嘴唇,扭过头一声没吭。 李丹若看着她,想了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让她碰碰钉子也没什么坏处。 二姑娘李雨菊举着双手,端正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喜娘和婆子们才一层层给她穿好衣服,扶着她端正的坐到炕上,将黑底上刺绣红艳喜庆到刺目的裙子理好铺开,又开始给她上满头的珠翠。 大姑娘李水华站在炕前两三步处,仔细看着婆子上珠翠,不时指点一二,甚或上前两步,亲手替她整理头上的珠花,又让人连换了两三对耳坠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喜娘、婆子装扮好李雨菊,退下去忙别的事。 大姑娘李水华侧身坐到李雨菊对面,低低道:“昨夜里跟你说的,都记下了?” 二姑娘李雨菊脸上的红意,越过浓粉透出来,羞的几乎抬不起头,勉强点了下头。 李水华一边笑,一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服,又低声交待道:“柔顺是好事,不过,凡事不可太过,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妇,该立的威要立起来,记住,满府上下,除了狄推官,就是你了,你是主子,旁的,不管他是谁,都得敬着你,这一条,你要记牢。” 李雨菊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大姐李水华,眼圈微红,张了张嘴,留恋的叫了声:“大姐姐……”后面却又说不出话了。 李水华被她引的眼圈微红,忙拍了拍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往后,就靠你自己了,要争气。” 李雨菊忙连连点头。 李丹若站在旁边笑道:“二姐姐轻点,珠花要掉下来了。” 大姑娘李水华笑起来,伸手替李雨菊扶了扶珠花,笑道:“好了,我让人端碗燕窝粥喂你几口,这一天,得一直到晚上,你才能喝口水呢。” “我去拿。”李丹若忙笑道。 端来燕窝粥继递给李水华,看着李水华一边低低交待着,一边喂李雨菊吃粥,只觉得感慨万千。 女人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她头一回运气不够好,这第二回,无论如何要有足够的好运气才好啊。 忙乱间,时辰过的特别快,外头婆子喊着’时辰到了’,等已经催过三五遍,二姑娘李雨菊扶着喜娘下了炕,穿了鞋,踩着崭新的大红地毡,端端正正缓步往外行去。 李丹若跟在后面出了院子,渐渐落在后面,招手叫过魏紫低声问道:“新郎倌到了?” “到了。”魏紫忙点头。 李丹若左右看了看,拉着魏紫悄悄往旁边闪出去。 今天,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要好好看看二姐李雨菊这个四十多岁的推官女婿。 李丹若和魏紫两个人,提着裙子急步快走,抄近路绕进正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正堂的丫头婆子一身喜庆垂手站着,领头的婆子见李丹若和魏紫进来,忙往已经移到侧面的大屏风后指了指。 李丹若笑着点头谢了,带着魏紫,轻巧的转进大屏风后藏好。 新郎倌来迎亲时,喝茶端坐的喜棚虽说搭在二门外,等会儿二姑娘李雨菊辞了父母,新郎倌是要到这正堂里行跪拜大礼求娶的,这里看的才最清楚。 等了没多大会儿,一个婆子探头进来笑道:“要进来了。” 李丹若急忙跳过去,贴到屏风缝隙处,眼睛不眨的往外看去。 台阶下,先是露出一只大红幞头,然后一个中年男人渐行渐上。 狄推官面容白晰,带着一脸沉着温和的笑容,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不觉臃肿,倒显得气度很好,行动举止间透着股稳重清雅味儿,看起来竟是风度翩翩。 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这人,远比她想象中年青好看,好吧,这样的中年人,至少外表上看,不算太委屈,大伯娘做事滴水不漏,果然如此。 李丹若又轻轻呼了口气。 魏紫低低笑道:“这下姑娘可安心了,这老头子风仪倒不错。” 李丹若忙示意她噤声,两人屏气噤声,一直看着狄推官行完了磕拜大礼,大老爷李玉靖答了礼,狄推官再退后几步,转身下了台阶,两人才悄悄从后面退出正堂。 出了正堂,李丹若长舒了口气,抚着胸口笑道:“还好还好,不算老头子,至少不是糟老头子,男人四十……果然还不算太老,走吧,咱们去正院歇一歇去,二姐姐上了花轿,外头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 两家都是官宦之家,自然是隔天就办了复面拜门礼。 第三天,大太太刘夫人又遣婆子送了蜜和油蒸饼,接了二姑娘李雨菊回家暖女。 李丹若虽说没能和二姐李雨菊说上话,可看到她那满眼满脸的羞涩喜悦,知道她嫁得满意,原先那些担忧和伤感在心底渐渐化开散去,眼看着冬至节就在眼前,她要好好打点打点怎么过今年的冬至节了。 第16章 冬至(冬至大过年) 冬至大过年,这份讲究热闹自然不消提。 沈嬷嬷常说,老京城人家的讲究,若有五个钱过节,要把三个钱用到冬至上,下余两个钱过年,要是只有一个钱,那得先用到冬至上,可见这冬至在京城人家心目中的位置,那是宁要不过春节,也要过好冬至的。 就是朝廷,春节该有的赏赐,冬至一样不少,连开放关扑,春节放三天,冬至也一样放三天。 这三天里,京城大街小巷,特别是各个酒肆、瓦子里,那份热闹喜庆,比春节还要胜过几分,一年里头,也就只比元夕节略差些。 京城的风俗,开放关扑这三天里头,各家女眷,不分贫富贵贱,都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随意外出闲逛游玩,从早上一直玩过半夜,就是玩上一个通宵都是寻常事。 其实这个时代,并没有非常严格的礼教规矩,就是平常,各家女眷到酒肆包了雅间吃饭,到瓦子里那些清雅讲究些的花棚里看新出的折子戏、听新鲜的小曲儿什么的,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这一件,是到这里这些年,最让李丹若称心如意的地方之一。 不过李丹若平时极少出去,一来,宁老夫人不喜府里的女眷没事出去闲逛,二来,经常在市井闲逛,这事在京城高门大户里有也是有,可到底不是主流。 这一世,李丹若立志要做一个随和平庸的小女子,与众不同的事自然不能做。 其实根本不用平时再想法子出去,这里的节日多如牛毛,堂而皇之的到市井玩耍、到野外赏景看花的机会接二连三,隔不了几天就有一回。 初一到初三放关扑,是可以玩上通宵的,接着就是立春日府衙鞭春牛,万人空巷看平时高高在上的府尹卷袖挽裤,举着鞭子满街赶假牛。 元夕节的狂欢就不用说了,二月一要过中和节,二月半是花朝节,这中间还要踏几回青要赏几趟春,接着就是清明节了。 三月里从三月初一起,从金明池演武、琼林苑争标锡宴开始,一直到三月末,几乎天天有热闹,中间还有圣驾临幸、诸军呈百戏比骑射、苑内放关扑……各式各样的热闹,根本看不过来。 四月里到处都是佛会、道场,这一个月宁老夫人最忙,她最爱这个,但凡有佛会道场,几乎场场不落。 记得刚进京城那年,李丹若陪着宁老夫人头天听了经,隔天又去上清宫打蘸,还诧异愕然过,后来才发现,这么佛道不分,根本不管统属,只要有点神道,统统虔诚的,还不只宁老夫人一个,满京城的妇道人家,几乎个个如此,也怪不得玉皇大帝常和西天佛祖喝茶说话。 五月里要过端午,一年三节,端午是其中之一,一忙就是半个多月。 进了六月,先是崔府君生辰,再是灌口二郎神生日,这两场生日都是要用社火庆贺的。万胜门外,从吃食到卖球杖、弹弓各类小把戏玩物的,再到各式各样的杂耍,晚上的斗社火,神将游行……那就是一个巨大无边的游乐场! 七月里有七夕节、中元节,立秋也是大事。 进了八月,就该起秋社了,中秋节后是重阳,菊花还没赏完,就要过开炉节了,下了雪要赏雪,梅花开了要赏梅,谁家水仙养得好,也要请人赏一赏,接着就冬至了,冬至还没收拾好呢,就进腊月开始办年了。 这一年里头,哪还用再自己找热闹,热闹多的看不过来,李丹若跟着愉快的过节就足够了。 以往每年冬至,李丹若都是和二姐李雨菊一起,再约上平时合得来的几家小娘子,玩足三天,满京城的玩耍游逛,看杂耍百戏,逛各式各样的店铺,吃喝玩乐,有钱有闲没人管,那真是快活无边。 今年虽说二姐李雨菊出嫁,可李雨菊也算嫁的不错,听说那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倒比青涩哥儿更体贴呢,所以李丹若这心情并没有因为李雨菊的出嫁而低落半分,仍和往年一样,轻松愉快、兴致勃勃的早早打点起来。 先连写了七八封信去约戴家姐妹、胡郎中家三娘子胡杏林,舅舅家几位表姐妹和姑姑李绾唯一的女儿、刘世扬的妹妹刘樱等人。 一群女孩子遣着婆子一天里转上几十个圈,往各府跑上无数趟,细细商量着那三天要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 胡家三娘子胡杏林对市井流行最清楚不过,照她的提议,她们几个人今年应该全部男装打扮,这是今年最时新的打扮,说是连宫里的人出来,也流行这么打扮呢,她们一定要赶上这个时新。 李丹若将信将疑,忙让沈嬷嬷出去细细打听了,还真是这么回事,这让李丹若兴奋不已,女扮男装这事太有意思了。 李丹若忙着让沈嬷嬷照尺寸现买了七八件各样长衫短打回来,一股脑儿抱进正院,一件件试给宁老夫人和母亲杨氏她们看,让她们帮她看看穿哪一件更象个男儿,务必要挑一件穿着象男人、让人认不出来的衣服来。 宁老夫人听了李丹若的要求,大笑不止,看着她挨件试过一遍,指着件粉嫩嫩的松花底满绣折枝桃花的织锦缎长衫,笑道:“就这件,这件好,这粉桃嫩松花,正是小姑娘家的颜色,再跟你大哥把那条羊脂玉的腰带借来用用,就这个好,我告诉你,那穿了男装就能让人分不出男女的,穿了女装,你也分不出。” 李丹若’噗’的笑出了声,直笑的直不起腰。 大太太刘夫人也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止了笑,用帕子按着眼角道:“母亲这话可说到骨子里了。” 四太太杨氏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一身男装短打的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和大太太刘夫人,又笑又无奈道:“我就看不懂,这怎么兴起姐儿穿哥儿衣服了?那哥儿呢?两截穿衣?还有去年兴的那个裙子,我也不喜欢,好好的布,偏剪成一条一条的,再一条接一条缝到一起,这个色拼着那个色,又不是穿百纳衣,又不好看,又糟塌东西。” 宁老夫人点着杨氏笑道:“那是你老了。你们年青那时候,时新穿那十几幅的裙子来?我也觉得糟塌东西,那裙子六幅、八幅哪不是了,偏你们说,就是那样才好看,有什么好看的?” 李丹若忙笑道:“太婆说的对,不过那十六幅的裙子,若是用绡纱做出来,是真好看。 母亲说的那个也好看,那叫间色裙,特别是间暗褶子,最好看不过,站着是一个颜色,一动起来,褶子里的颜色就露出来了,漂亮的恍眼睛。 这裙子,颜色搭配上头最最要紧,又要撞色,又要相配,这个上头,大嫂眼光最好,上回帮我配的那条裙子,穿出去没人不说好,今年这男装也好看。 大伯娘看看,我穿了,是不是比大哥他们穿好看?” 大太太刘夫人一边笑一边点头。 大奶奶戴氏在旁边笑接道:“让你大哥他们跟你比好看,那也太难为他们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又大笑起来。 第17章 访友上(最挣钱的时候病了) 冬至一早,李丹若换好那身娇艳无比的长衫,真从大哥李云志那里借来了羊脂玉腰带系上,匆匆咽了几口饭,就带着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的魏紫等人。 沈嬷嬷带着四五个跟出门的健壮婆子跟着,四五个长随缀在后头,跟着兴冲冲的李丹若出了门。 临近傍晚,虽说太阳还挂的很高,离老封丘门不远的北州桥夜市上,各式各样的吃食早已摆了出来。 李云直买了包旋炒银杏,又买了包生炒栗子,递给侄女儿小秀和侄子小贵。 小秀和小贵刚吃完一串烤鹿脯,小秀抱着热银杏,仰头看着李云直,笑的开心极了,“小叔别买了,吃饱了,这个留着明天吃。” 小贵舔了舔嘴唇,“鹿脯真好吃。” “还吃不?想吃咱们再去买。”李云直忙笑道。 小贵连连摇头,“吃饱了,明年再吃。” 李云直笑起来,“好。要明年也快,再一个月,正月里小叔再带你们出来,还买鹿脯吃。” “逛了这大半天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那府里掂记你。”背着手,细看着路两边各家吃食的大哥李云更看着弟弟笑道,大嫂张氏也跟着催促道:“就是,你赶紧回去吧,高门大户规矩重,回去晚了不好。” “没事,今天府里的人都出来玩了。大哥、二哥他们说要玩个通宵,没事,咱们往那边逛逛,吃了晚饭再回去,明天我再带大姐、二姐出来逛逛。”李云直笑道。 “明天、后天都不能,你大姐、二姐家这三天都待客,出不来,咱们这是分开了,要不然我也出不来,要是一大家子,这会儿正在灶下忙着呢。”大嫂张氏笑道。 李云更点头表示赞同媳妇的话,“明儿你别出来逛了,要没事,就好好在家温书,明儿我跟你嫂子也没空,铺子里一堆的事,得赶紧收拾好,搁误一天就是一天的钱,小秀、小贵也得去搭把手。” 李云直点头笑道:“那今儿就多逛逛,晚点回去,让小秀、小贵好好玩玩。” 正说话间,旁边金家酒肆里,脂红一身青衣小帽,脚步轻捷的奔到李云直面前,曲了一半膝,又赶紧学着小厮拱手道:“三爷,四娘子问您是不是一个人逛,四娘子在里面吃点心呢。” 李云直怔了下,正要答话,在他侧前面的李云更圆睁着眼睛,一边拼命冲他摆手,一边挤眉弄眼的示意媳妇张氏和小秀、小贵赶紧躲开。 “四娘子说,三爷要是没什么事,想让您先送她回去,戴七娘子她们吃了点心,还要去北瓦子看摘锦,可四娘子累了,想早点回去,正巧碰到三爷。”脂红声音清脆爽利。 李云直听说李丹若累了,忙点头笑道:“我没事,这就送四妹妹回去,四妹妹在……” “就在里头,刚吃好饭,三爷跟我进来吧,三爷就一个人?平福呢?怎么让三爷一个人逛?他这差使怎么当的,要是让沈嬷嬷知道了,有他好果子吃。”脂红一边走一边话语不断。 李云直将手背在身后,和李云更等人挥了挥算告别,一边陪笑道:“不怪他,是我把他撵回去的,我想一个人逛逛,四妹妹坐车来的?” “嗯,车子就在里面,三爷怎么来的……姑娘,三爷来了。”脂红一眼看到已经站起来的李丹若,忙紧走几步,过去禀报。 李丹若一身娇嫩的男装,手里还装模作样的捏着把折扇。 李云直见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并没有很疲倦劳累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李丹若见李云直打量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扰了三哥了。” “四妹妹这是哪里话?哪能用’扰’字,这是三哥的本份,就你一个人?”李云直冲李丹若拱了拱手,客气的笑道。 李丹若指了指另一处门,笑道:“戴姐姐她们赶着去看摘锦,已经去北瓦子了。三哥怎么来的?骑马,还是坐车?我的车在外面。” “我是走过来的,一路逛着就过来了。四妹妹坐车,我走着就行,这路上人多,车马都走不快,碰到堵着的时候,倒是走路还快些。”李云直笑道。 李丹若笑着正要说话,随行的婆子从侧门进来笑道:“四娘子,车子好了。” “嗯,三哥要是不嫌弃,坐车前头好了,咱们兄妹说话也方便。”李丹若一边从魏紫手里接过斗篷带子自己随手系好,一边笑道。 李云直点头。 两人出来,李丹若上了车,魏紫随侍车上,脂红等人上了后面一辆车,李云直跳到车前横板上坐下。 车夫牵着马,车子稳稳的出了酒肆,往角楼大街方向过去。 走了没多大会儿,李丹若掀起车帘子,从后面拉了拉李云直的衣襟,低声道:“三哥,你陪我去看一个友人好不好?” “好,你今天不是累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李云直转头应道。 李丹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道:“不是累了,我不想跟她们去北瓦子,我想去桑家瓦子,三哥还记得太婆七十寿那天,一身红衣跳胡旋舞的那个红云吗?” 李云直仔细想了想,摇头,“那天光顾着待客了,没顾上往戏台上看,是望京班的红云?” “对,就是她,你在外头看过她跳舞?” “看过两回,她只跳舞,不肯陪酒。他们开文会,想请她陪酒,请了好几回都没请动。”李云直笑道。 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红云姐姐是京城最好的舞伎,她跳的胡旋儿是京城一绝,她跳舞就好,不用陪酒。” “嗯,你怎么认识她?太婆过寿那天?” “就是那天,我和她说过话,她人生的漂亮,爽朗,反应很快,还有点牙尖嘴利,不过,心地平,善良,对了,她身上有股子浓浓侠气,我觉得她象那些话本里说的奇女子。”李丹若细细描述道。 李云直仔细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漂亮是挺漂亮,别的,我就看她跳舞,真看不出来。” “嗯,正好这几天出来逛,我就想去看看她,本来我们的打算,是明天去桑家瓦子看她跳胡旋儿的,可刚才在酒肆里听人抱怨说,明天红云不能跳了,说是病了。 三哥不知道,她们跳舞,这样冷的天,也是一身纱衣,红云跳胡旋儿,还得光着脚,肯定是冻出来的病,我想去看看她,可又不好跟戴姐姐她们说,她们又不认识红云。 再说,卢三娘子掂记北瓦子今天这场摘锦,都掂记了大半个月了,这话我就没好说出口,正好看到三哥,就说累了,想让三哥带我去一趟。”李丹若陪着小意,细细解释道。 李云直被她这份小意陪的心软的说不出个‘不’字,忙点头道:“我陪你去,只是……”李云直迟疑的低声道:“太婆要是知道你去看红云这样的……怕不好。” “没事,咱们不跟她说,等会儿咱们就说进去看跳舞,沈嬷嬷她们肯定留在外头等咱们,魏紫她们没事,都是跟着我淘气惯了的,不会说。 咱们从前门进去,再从后门出来,看了红云姐姐再从后门进去,前门出来。”李丹若老道笃定的说道。 李云直笑起来:“四妹妹还淘气?看你这安排,没少做这样的事?” “嗯嗯,那是,我淘气也淘的有分寸,太婆知道我有时候会淘气,不过她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所以睁眼闭眼,才不管呢,咱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这回肯定更没事。”李丹若笑颜如花道。 李云直想了想,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伸手用折扇点了点车夫吩咐了。 车夫牵着马,往桑家瓦子过去。 第18章 探友下(大事连着小事) 车子在桑家瓦子内莲花棚前停下。 李丹若跳下车,魏紫、脂红、豆绿三个紧跟在后。 李丹若和李云直一起进了莲花棚。 棚内已经坐的满满的,中间挤满了卖小食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的不堪。 李云直左右看了看,带着李丹若沿着棚子边上,一路穿障越碍,绕到了戏台后面一处小门,门里不时有脸上抹的粉白艳红的女伎进出不停。 李云直知道寻对了地方,忙示意李丹若等着,自己站在旁边看了片刻,看准了个面色尚有些稚嫩的年幼女伎,上前几步拱手笑问道:“这位小姐,烦劳问下,红云小姐在哪一处?” “哟,又是来找红云的,你们这些男人……咦,这一个倒是齐整,小衙内,你来寻红云做什么?”没等小女伎答话,旁边一个脸上妆容极浓的艳丽女伎先接过了话头,一边说一边扭着腰凑了过来。 李云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看也不看艳丽女伎,只盯着小女伎带笑追问道:“小姐若知道,烦请带在下走一趟。” 说着,从荷包里掂了块极小的碎银子出来亮了亮。 小女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盯着银子,不停的点着头。 艳丽女伎无趣的啐了一口,提着裙子昂然走开了。 李云直招手叫过李丹若,一行五人跟在小女伎后面,出了角门,几步就进了对面一处零乱不堪的两层矮楼。 小女伎熟悉之极的引着五人径直上了台阶,站在楼梯口,指着第二个门道:“就是那间,那是望京班的屋子,红云姐姐就在里面,银子呢?” 李云直掂着银子,没给小女伎,只转头示意魏紫。 魏紫会意,忙几步过去,将门推开些探头进去,又往里走了几步,转眼退出来,冲李云直点了下头,李云直这才将手里的碎银子丢给小女伎。 小女伎发出一声兴奋之极的低呼,紧攥着银子飞快的奔下了楼。 李云直转身打量着四周,“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李丹若也打量了一圈四周,正要说话,那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红云头发蓬乱,叉着腰,气势十足的呵骂道:“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李云直吓了一跳,李丹若也是一惊,忙摆手叫道:“红云姐姐,是我,我们认识的,我来看看你,不是鬼鬼祟祟。” 红云看清楚李丹若,怔了下,又看向李云直。 李云直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烦恼的扫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红云,拧着眉头低声交待李丹若,“你别多耽误,我就在这里等你,看好了咱们就走。” “嗯,”李丹若笑应了,越过李云直,上前两步,仰头仔细看着红云笑道:“本来打算明天过来看你跳舞,再过来看看你的,刚在酒肆里听说你病了,就让三哥赶紧带我过来看你了,你脸色不好的很,是病的?” 李丹若说着,伸手要去碰红云的脸,红云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道:“死妮子,知道我病了还敢伸手摸,就不怕染了病。我这可是瘟病,过人的!进来吧,那个爷,你也进来吧,我这屋子有里外间,你这么杵在外头,更扎眼。” “三哥进来坐,正好喝杯热茶。”李丹若忙替红云招呼道。 李云直想想也是,站在外面真是更扎眼,背着手,跟在魏紫后面进了屋,拖了把椅子,端坐在外间靠门口的地方等着。 李丹若跟在红云身后进了里间,一进门,红云腰弯下去,捧着肚子踉跄几步扑到床上,伸手把床上零乱的被子堆了堆,勉强翻过来歪靠到被子上,闭着眼睛,痛苦的喘的两口气,才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就将就些,没有热茶,我还没喝上口热水呢。” 李丹若刚才见红云叉腰呵骂,气势依旧,心刚放下,一看到她这样,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忙上前几步,仔细看着红云,问道:“红云姐姐,你这病这么重?请过大夫没有?” “坐回去。重什么……没事,就是肚子疼,死不了。”红云胡乱挥着手。 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叫了魏紫进来吩咐道:“你和脂红看看能不能烧些热水。” 魏紫答应了,正要出去,红云忙欠着身子指着屋角,“壶在那里。” 魏紫顺着她的手指,在床头一个矮小的白木柜子上拎了只红铜壶出来,李丹若看着那只除了手柄处摩擦的锃亮外,其余很满是脏污的铜壶,想让魏紫洗一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这把壶,一时半会可洗不干净。 魏紫拎起来看了看,有几分不确定的看着红云笑道:“是这只吧?”见红云点了头,才拎了铜壶出去了。 红云看着李丹若,自嘲般笑道:“看不下眼是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里啊,我光顾着心疼姐姐没口热水喝了。”李丹若圆滑的转着话题,“怎么也没留个人照顾你?” “这大过节的,正忙着,哪有人?再说……没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没大事,就是肚子疼,再熬两天就好了,真是,偏偏这两天病了。嗯,你怎么来了?这地方真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娘子该来的。”红云头往后仰着,浓浓的疲倦中透出丝丝烦躁。 李丹若坐回到旁边椅子上,“听说你病了么,说你明天的舞都不能跳了,我想着必定病的重,就赶着过来看看,你今天还去跳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跳了四场,你来前刚回来,总算撑下来了。”红云脸色青灰的苦笑道。 李丹若吓了一跳:“跳了四场?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跳了四场?你这是什么时候病倒的?怎么病了还得跳?” “都是早前应下的场子,不跳怎么过得去。昨天天快黑了才觉得不好,半夜里发作起来的,这场子都是前一天定下来的,不跳怎么办?昨天杨姐把钱都收进来了,只要有口气,就得上去跳完这一天的场子。”红云闭着眼睛,语调慢而没有感情。 李丹若皱着眉头,半晌才低声道:“把钱退回去……唉,算了,不说了,你跳也跳好了,请大夫过来诊过脉没有?怎么说的?药呢?抓回来没有?这一个人也没有,谁给你熬药?你吃过药没有?”李丹若转头看着四周,一迭连串的问道。 红云听的笑起来,疲倦的摆了摆手,“光听这话,还以为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我没事,也找人诊过了,我们班子里就有会诊脉的,没事,你回去吧,我没事,多谢你来看我。” “嗯,还早呢,等烧好水,药在哪里?让魏紫帮你把药也熬上,班里其它人什么时候回来?” 李丹若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只见魏紫三个人扎着手呆站在李云直身后,李云直正蹲在地上,极熟练的往地上的一眼矮灶里续木柴烧水。 这屋里没有炭炉子,那眼矮灶,其实就是在地上用土坯支了个类似锅灶的东西。 李丹若怔了片刻,才转身回来,和红云笑道:“热水一会儿就好,你就住在这里?” “不是,我们住在旁边巷子里,这里有夹墙,暖和,等杨姐她们回来再回去。我们院子里太冷,我这会儿受不住。”红云低声解释道。 李丹若呆站了片刻,忙转身走到门口,示意豆绿将手炉递给自己,捧着手炉送到红云面前笑道:“姐姐肚子疼,拿这个暖暖,刚才吃饭的时候才换的炭,正热着呢。” 红云也不多客气,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冲李丹若点了下头。 李丹若又拉下腰间的荷包,递过去道:“这里头有七八两碎银子,你拿去用,这几天就好好歇歇,别挣命了。” “瞧你这小妮子,跟你说了,我没事,你们富贵人家看我们,自然就是一个苦字,哪能都象你们那样,丫头婆子成群围着,咳嗽一声也跟天塌了一样,我就是病的不是时候,一年里头,就数这几天挣钱多。 银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少挣银子,今天挣命,也不是银子的事,做我们这行,不能失信,就是做人,不也讲究个信字?你看我明儿就不跳了,再多钱也不跳了,你拿回去,我真不缺银子。 等杨姐她们回来,我跟她们就回去了,就有人照顾我了。” 红云一口气说了很多,直说的气都有点儿急了。 李丹若正要说话,魏紫提着壶进来笑道:“姑娘,水开了,红云姑娘,杯子在哪里?” 红云抬手又指了指那个床角,却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这儿没法待客,你赶紧回去吧,多谢你来看我,又帮我烧了水,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着急,等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 “我知道。”李丹若看着魏紫放下壶,从那个白木矮柜上取了只看起来很是油腻的粗瓷碗,魏紫举着碗笑道:“我去洗洗。” “不用,你们来前我还用它喝水,就是它,跟你们府上不一样。”红云仿佛在说一件极自然普通的事。 魏紫没再多话,倒了半碗水进去,轻轻晃了晃,端出去倒掉,这才又倒了大半碗滚水,递给红云。 红云将手炉在怀里放好,双手捧过碗,急切的吹着抿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又不停的吹着,小心的连抿了几口,才抬头看着李丹若道:“能喝口滚水,真是舒服,行了,我好多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儿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多谢你,喝了这碗水,我想睡一会儿,你回去吧,等明儿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再来玩儿。” 红云说着,放下碗,将怀里的手炉递给魏紫。 李丹若忙摆手道:“这个留给你用,这样的手炉我那儿多的是,你留着用,刚换的炭,能烧大半天呢,这屋子里不怎么暖和。” 红云迟疑了下,爽气的笑道:“那好,多谢你,我就不送了,多谢你。” “嗯,那好。”李丹若站起来告辞:“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千万别来,明天我也不在这里了,不用过来,等我好了你再来,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 李丹若点头笑道:“那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你只管打发人到我们府上,到后角门就说寻沈嬷嬷就行。” 红云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李丹若往前几步,象是仔细打量红云,手下却悄悄将荷包塞进了被子里。 红云被她看的笑起来,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真跟七老八十一样,好生啰嗦。” 李丹若辞了红云,和魏紫一起出来,李云直将门带上,护着李丹若下了楼,穿过莲花棚,上了车径直回府了。 隔天李云直又过去了一趟,替李丹若打听红云好些了没有,过了冬至节,李丹若又央他跑了一趟,听说红云已经痊愈,望京班又开始包台子跳舞了,这才放下了这件事。 第19章 弱水三千(喝不下) 四太太杨氏牵挂着母亲高老夫人的病,节后,李丹若又和母亲杨氏去了几趟杨府看望外婆高老夫人。 过了节,高老夫人病情竟有了些好转,四太太杨氏一颗心总算松下来,这才有心思和李丹若说起宁老夫人前几天提起的事。 过了年,李云直就二十二岁了,搁在哪儿都该成亲了,这给李云直寻媳妇的事,得赶紧提上来赶紧相看。 李丹若有些心不在焉的听母亲一个个数着哪家的哪位姑娘脾气好,哪位姑娘懂事能干,想着平福跟沈嬷嬷说的那几件事,等母亲说完,笑道:“母亲看中的这几位,还真是个个都好,只是,母亲不是常说,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讲究这脾气性格,女儿家是这样,那儿子娶媳妇,这一条,也要好好讲究讲究才行,母亲说是不是?” 杨氏点头笑道:“倒是这个理儿,你三哥的脾气性格儿都好。” “三哥若是母亲亲生的,知子莫若母,脾气性格儿母亲必定最清楚明白,可三哥到咱们家不过一两个月,这脾气禀性,咱们哪里就看的清清楚楚了?万一母亲选的媳妇儿和三哥脾气性格儿合不来,那就烦了。” “你这话极是,倒也是,这脾气性格要想摸透,那哪是容易事,你有什么主意?”杨氏看着李丹若问道。 李丹若抿嘴笑道:“这哪要什么主意,母亲只要把三哥叫进来,仔细问好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头看好了,再跟三哥说一声,让他自己也想法子打听打听,或是想法子看看也成,跟他说明白,他这媳妇儿,母亲看中了,他再看中了,太婆再点了头才行呢,这一趟下来,就算有什么不妥,也都是小事了。” 杨氏对女儿向来言听计从,忙笑着点头道:“那就这样,他自己看中的媳妇儿,往后也没话说,这三趟过下来,别说大错,连小错也不能有了。” 傍晚,四太太杨氏就把李云直叫进去,屏退众丫头婆子,只留李丹若站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捏着肩膀,准备旁听当参谋。 四太太杨氏看着拘谨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李云直,笑道:“直哥儿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可正经不小了,这亲事再耽误不得,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李云直身子一直僵直,脸上泛起层透着青白的红意,看着杨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氏忙笑道:“这媳妇娶进来,可是你的媳妇儿,两个人脾气性格儿要合得上才好,这会儿可不能害臊,也不是害臊的时候,跟母亲,还有你妹妹,还能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和你妹妹就是盼着你好,想给你娶个你中意的媳妇儿。” 李云直看着杨氏,手拱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红着脸放下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道:“多谢母亲,和妹妹,我,儿子心里知道,母亲和妹妹对儿子是打心眼里好,这是儿子的福气。” 李云直的话渐渐流利起来。 “这两个月,母亲和妹妹对儿子一片真心、处处体贴周到,就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 李云直顿了顿,挣扎着说道:“只要母亲喜欢……” “你喜欢,母亲才能喜欢呢,是你娶媳妇儿,又不是母亲娶媳妇儿。”李丹若看着挣扎纠结的李云直,“母亲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对,母亲就想看着你们兄妹好。”杨氏抬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着赞同道。 李云直抬头直视着李丹若。 李丹若笑意融融,仿佛不带任何含义,却又仿佛满满的都是这个那个的意思。 李云直怔怔的呆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说话又咽回去,吸了口气,站起来跪倒在地,先磕了个头,“母亲,儿子是有点心思,不敢瞒着母亲,儿子年纪轻不懂事,母亲听了,若是不妥当,只管责罚。” “直哥儿起来说话。”杨氏忙抬手道。 李云直却直直的跪着,看着杨氏,一口气说道:“母亲,早先儿子被生父逐出家门,多亏府学教谕韩先生将儿子收容在府学门房暂居,当年儿子常常衣食不周,韩教谕就带儿子过去韩家,借衣就食。 韩先生对儿子恩重如山,韩先生家三娘子待儿子亦是恩重,儿子得其照料极多。 那时儿子就想,以后若是有福份娶到韩三娘子这样的媳妇儿,那就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份,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了。” 李云直说完,伏身连磕了几个头。 杨氏忙抬手道:“直哥儿起来,不要这样,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这事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韩家,跟咱们家没甚往来,你先起来,且等母亲打听打听,还有你太婆,娶媳妇可是大事,你别急。” 杨氏话语虽乱,那片意思,在这乱中却透的明明白白。 李云直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重又落了座,垂着头道:“母亲,这就是儿子一个人做梦乱想,母亲待儿子亲厚如亲生,儿子才敢说了这样的话,母亲若觉得不妥,儿子都听母亲的。” 杨氏点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母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儿,母亲再打发人告诉你。” 李云直忙站起来恭敬答应,长揖告退出去了。 杨氏看着李云直出了门,苦恼的蹙起了眉头,半晌才长长叹出口气,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看看,倒问出事来了,这是哪跟哪?你看看,这可怎么好?府学教谕,这家世,这怎么配得上?差哪儿去了?你太婆肯定不能点这个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先不管太婆,母亲的意思呢?”李丹若沏了杯茶端给母亲,笑问道。 杨氏蹙着眉头,仔细想了半晌,叹了口气,“我也不算不愿意,就是这家世上头,也太不般配了些,你也知道,这媳妇娘家若是寻好了,往后你三哥仕途上就是一大助力。 咱们家,你父亲不在了,长房,三房自己有自己家孩子,咱们总不能全靠人家。 我原本想着,给你三哥寻个能撑把力的岳家,至于媳妇儿嫁妆,这个咱们也不缺这个银子,我就不打算了,就想着一是能支撑你三哥一把,二来,媳妇人品性格儿好,有这两样就行,如今,你看,这算什么?” “母亲就想开些,三哥的前程还得靠他自己,旁人再怎么帮都是锦上添花,再说,这前程怎么才算好,那可没个头,这新妇,三哥觉得好,母亲也觉得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这才是真好呢。”李丹若劝道。 杨氏长长短短叹了一会儿气,低声道:“我不是想着,你三哥这官若是做的大些,娘家煊赫,你在婆家,这底气不也足些?” “母亲。”李丹若哭笑不得,“若是我在婆家这日子,得靠三哥官做的好不好撑着,那样的婆家,母亲和太婆也不能让我嫁进去,就算真嫁进去了,那还不如和离,大家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愉。” “看看这又说的什么傻话?算了算了,母亲也是替他想的太多,虽说这都是为了他好,可那也得他能觉出这个好才行,不然母亲不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明儿母亲就跟你太婆说说这事,让你太婆拿主意吧,只要你太婆觉得好就成,母亲只能顾着你,旁的也真是难顾全了。”杨氏摆着手笑道。 腊八一大早,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和母亲到大相国寺,先一人领了碗七宝五味粥,又虔诚的跟着满寺僧俗做了浴佛会。 从寺里出来,宁老夫人又让车子往曹州门外李府粥棚去看了一趟,见熬出来的五味粥浓热俱全,这才满意的转回府里。 吃了饭,宁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只留下若姐儿捶腿说话。 宁老夫人歪在榻上,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举着美人拳慢慢捶着。 璎珞沏了茶放好,带着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退下。 宁老夫人听着脚步声远了,也不睁眼睛,慢悠悠的说道:“你三哥想娶韩教谕家三娘子?” “嗯,他是这么跟母亲说的。”李丹若肯定道。 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瞥着李丹若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算不上知道,平福在三哥身边,三哥有什么事,倒从不瞒他,三哥常去大相国寺淘书,每次买了书,都会再买几束绣线、绣样什么的,让平福送到羊草胡同给韩三娘子,沈嬷嬷听到第二回,就跟我说了这事,就这一件,别的就没什么了。”李丹若笑着解释道。 宁老夫人闭着眼睛,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你母亲觉得韩家门第低,照理说,跟咱们这样的人家攀亲,低也是太低了些,不过,低也有低的好处,就是得看这位三娘子人品性格儿怎么样了,若能入了我的眼,别的,也不算什么。” 李丹若笑道:“三哥稳重明理,不是那种只看人家长的好不好看的,他能看中的,这人品性格上头,必定不差,肯定能入了太婆的眼。” “你说他不是只看人家长相,怎么知道的?”宁老夫人闭着眼睛问道。 李丹若手里的美人拳停了停,笑道:“本来不想让太婆知道的。冬至那天,在金家酒肆吃饭的时候,听说望京班的红云病了,太婆知道那个红云,就是您做七十寿那天跳胡旋舞的,她到咱们府上跳舞那天,我碰巧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很有几分侠义之气,待人也爽直真诚,我挺喜欢她的,听说她病了,就想去看看,正巧碰到三哥,就缠着三哥陪我去了。” 李丹若放重声音,重复了一句:“是我缠着三哥去的。” 宁老夫人笑起来,“你连我都能哄下来,何况你三哥,接着说。” 李丹若接着道:“红云真是病了,病的还挺重,说是肚子痛,我看了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太婆知道,红云那个漂亮,是能把人看傻了的,虽说病着,这美人病了更好看,可三哥从头到尾,该看看,该说说,象是一点也没看出红云的漂亮。出来我就问三哥了。” 宁老夫人’噗’的笑出了声:“这也是该问问,也就你,能问得出口,说说,你是怎么问的?” “我就问三哥,红云那么漂亮,你怎么好象无动于衷?我头一回见她,差点看傻了。 三哥几句话,倒把我说傻了。 三哥问我,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说喜欢吃蟹,不吃肥肉,三哥就说了,你喜欢蟹,那蟹不管做成什么菜,你看着都觉得好吃诱人,要是用那肥肉,就算烧出色香味都是天下第一的菜,你看着它,能觉得诱人吗? 太婆你听听,他居然这么比方,我觉得他比方的不对,可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想出能反驳的话。” “直哥儿是个好的,知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的道理,这天底下,贪多嚼不烂的人多的是。”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照你这么说,这韩家三娘子真要好好看看了,嗯,这样吧,先让人仔细打听打听,再想法子细看看这位三娘子,若是好,定了也就定了。”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要是看好了,太婆和母亲就又了了一件大事。” 第20章 初交(另一种成长) 年三十照虚空,守岁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换了新衣,李丹若随大嫂戴氏四处贺了新年,再回到自家府里,已经进了正午。 饭后睡了一觉,起来赶紧梳洗更衣,李丹若和戴七娘子她们约了去逛寺东门大街,去看有没有时新合意的冠带珠花好买回来。 几个小娘子会合到一起,各自带着丫头婆子,沿着寺东门大街逛了一个多时辰,脚都走软了,才拐进间宽敞富丽的茶坊,要了上好的雅间,准备歇歇脚再逛。 李丹若慢几步落在后面,招手叫过魏紫,低声道:“这里离桑家瓦子近,你和沈嬷嬷说一声,叫个婆子跟着你,去趟桑家瓦子,问问红云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看看她。” 魏紫答应了,转身出来,寻到沈婆子,叫了两个婆子跟着,上车往桑家瓦子去了。 李丹若进来,胡杏林等人已经要好了满桌的茶水点心,见李丹若进来,忙招手笑道:“一转眼就不见你了,我给你要了碗油茶,还有一壶明前,看看,你杏林姐姐我最疼你吧,你的口味儿,姐姐全知道。” “还好意思,明明你要的是八宝擂茶,是戴七姐姐跟你说了,你才改的。好不羞。”李丹若的姑表妹妹刘樱划着脸,不客气的揭穿了胡杏林。 胡杏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你懂什么,我那是看看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四娘子的口味,戴七都说了明前,你还非说是普茶,亏你们还是姑表姐妹,你都错哪儿去了?” 刘樱脸色微红,带着丝恼怒强辩道:“她从前是喜欢过普茶的。” 李丹若坐下来,托腮看着又吵起来的两人,叹了口气,和戴七娘子道:“你看看这两个,刚才说口干的不行,话也不能说了,这茶还没喝呢,口就不干了?对了,前儿戴姐姐给我送的那包武夷茶,真是香,这个天喝最好,也不知道这家茶坊的武夷茶好不好,要不,咱们要一壶尝尝?” “好啊,我就说,四姐姐喜欢的茶太多了,你根本不知道她今天喜欢什么茶,你看看,是吧?她今天喜欢的是武夷茶。”刘樱从来都吵不过牙尖嘴利的胡杏林,一听李丹若的建议,急忙拍手附议。 胡杏林一边笑一边点头。 几个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说说笑笑,直歇了小半个时辰,才重又起身,准备继续逛。 出了雅间,魏紫已经转回来候在外面,寻了机会悄悄道:“见着红云姑娘了,说这两天忙,初三那天她们班子要歇一天,她上午睡一觉好好歇歇,请姑娘午后过去,她说要请姑娘去八仙楼吃饭,说是晡时起,她就在八仙楼等姑娘。” “嗯。”李丹若笑起来,这个红云,倒是有意思。 李丹若带着魏紫等人跟上戴七娘子一行,继续逛街乱买东西去了。 初三日午后,李丹若只带着魏紫和脂红两个,并沈嬷嬷带着两三个跟出门的婆子和几个长随缀在后面,一径往八仙楼过去。 茶饭量酒博士引着李丹若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清静的雅间前。 红云听到脚步声,已经掀帘子探头出来,见果然是李丹若,忙打着帘子,示意李丹若进来。 李丹若进了屋,去了斗篷,左右打量着雅间笑道:“八仙楼我倒来过一回,在那边楼上,倒不如这边清静。” “那边楼上一个雅间最便宜也要二十两银子,这里二两银子就成了,就委屈姑娘了。”红云一边让着李丹若坐,一边笑道。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笑道:“原来这么贵啊,要不是有人请,我可去不起。这二两银子也够贵了,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月钱,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贵了。” 红云笑的咯咯出声:“你这小妮子,就是会说话。你一个荷包给我留了八两多银子,外加一个上好的红铜手炉,我请你这场,才花了二两银子,我还赚多着呢。” 李丹若也笑起来:“上回冒失了些,知道姐姐不少银子,就是看到姐姐病成那样,急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姐姐病去了根没有?好好儿的,肚子怎么疼成那样?” 红云正要说话,茶饭量酒博士在雅间外清脆的招呼了一声,掀帘子进来,将手上端的,胳膊上架的七八只碟子利落的取下摆好,转身又出去接了只微微滚着的红铜锅子进来,摆到桌子正中,说了声‘慢用’,倒退出了雅间。 红云指着锅子笑道:“我最爱吃这个,从头到尾都是热呼呼的,早吃的是热的,迟些的也能吃到热的,咱们两个说着话,也不怕吃凉了。” 李丹若探头看了一圈笑道:“都是我爱吃的。” 两人烫着吃了一会儿,红云擦了擦手,看着李丹若道:“你出来看我,这又跟我一处吃喝,你母亲……嗯,你们家老夫人知道了,不得罚你?” “不会,太婆知道,我是说,太婆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乱结交人。”李丹若笑道。 红云凝视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是个坏人?” “嗯,姐姐哪里人?”李丹若笑着岔开话题。 红云挑了几块羊肉片烫熟吃了,又挟了几块放到锅里,瞄了李丹若一眼,边烫边道:“倒不好骗你乱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人,我只有个娘,没有爹,从小就跟着我娘四处卖艺,后来我娘病死在益州,临死前把我嫁了人,再后来益州大旱,讨生不易,我们就到了京城,为了讨生活,我搭到望京班跳胡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听的目瞪口呆,看着红云连眨着眼睛道:“姐姐多大了?就嫁了人?那,那个……人,他对你好不好?” 红云放下筷子,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法子?我娘快死了,我们又没个亲人,不赶紧把我嫁了人,能怎么样?那年我十四。 他待我,算好吧,不能算不好,那几年我年纪青不懂事,流过几个孩子,也没在意,冬至那场病,也是又流了,怀上了也不知道。大夫说我再生不得孩子了,怀上也保不住。 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一心一意就是想要个儿子,这也不过份,可我生不出了,总不能耽误他,前儿,我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又跟杨姐借了些,凑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回乡再娶了。” 李丹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红云沉默半晌,才接着道:“他是个老实人,没本事,当年他愿意娶我,让我娘能安心闭眼,又帮我安葬了我娘,我感激他。至少不能让他绝了后。” 李丹若沉默半晌,才勉强笑着,虚泛的安慰道:“这叫一别两宽。姐姐才多大,这样也好,姐姐往后好好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姐姐这样的人品,往后必定有大富贵的。” 红云’噗’的笑起来,“那我可不敢想,反正现在还跳得动,还有人看,等过些年跳不动了,要么象杨姐这样,组个班子,买几个小妮子回来调教,要么,运气好,碰到个肯抬我回去的,我就安安份份做个姨娘,也算有个养老的地方。” 李丹若听的心酸,红云的打算,也确实只能这么打算,象普通人那样嫁人,她不肯,人家只怕更不肯。 “唉。”李丹若忍不住叹了口气。 红云斜着她笑道:“你叹什么气?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娘是,杨姐是,我也是,我比她们还强些,至少年青时候比她们能挣钱,老了能有点银子傍身,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对对对,姐姐以后挣了银子,也别白放着,我跟姐姐说说钱生钱的法子……”李丹若总算找到了能说一说的话题。 红云一边笑一边摆手,“好了好了,你看看你,倒比我还急,要钱生钱,那也得先等我挣了钱,如今我还欠着杨姐一百两银子呢,先填上这个窟窿再说。” “那姐姐还请我到这样的地方吃饭?二两银子虽少……也不少了,咱们倒不如去州桥夜市,边逛边玩边吃,有个三五十个大钱,吃的多少好。”李丹若抱怨道。 红云两根眉毛抬的高高的,’噗’的一声笑得欢快无比,“你这小妮子,不过这话也真对。可今儿既来了,就吃好喝好,怎么着也得把那二两银子吃回来。” 红云兴致极好,干脆又要了壶浊米酒,两个人喝得微微有些酒意,红云笑道:“八仙楼下去没多远就是汴河,你要是没事,咱们到河边逛逛去?我最喜欢沿着汴河逛。” “好。”李丹若爽快答应,穿上斗篷,和红云一起出了门,也不用车,两人说笑着,并肩往汴河去。 魏紫和沈嬷嬷等人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 第21章 托付(从别一个位置看男人) 汴河很宽,映着灯光,一片波光粼粼。 河两岸店铺林立,灯火通明。 河中间花船往来众多,丝竹声、笑闹声随风传来。 李丹若裹着斗篷,站在稍往河中伸进的一间凉亭里,吸了口寒气,笑道:“每次看到这汴河的热闹,就觉得活着真好。” “可不是,能活着就好。活着还要想的开,别跟自己过不去,唉,要想得开,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太透,想多了烦,想透了没意思。” 红云一边感叹不停,一边示意李丹若,两人沿着河边青石街道,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说着话。 “你看看我就是,要是想这想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今天好好跳了舞,回来买包梨条枣圈,晚上听到挑卖蒸梨枣的来了,再拿几个大钱,让小柔去买些回来大家吃,一屋子人欢欢笑笑,多好。 闲了,就出去四下逛逛、玩玩,看看热闹,有钱买点喜欢的东西,没钱看看也喜欢,这日子过的多少开心。 往后的事,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多少绝境我都熬过来了,往后,还能有什么事难得住我?” “那倒是。”李丹若笑应道。 红云笑容明丽,痛快的挥着手,“好了好了,咱们不说我,说说你,你婆家说好了没有?” “还没有呢,太婆和母亲到处看,不过,大概人家倒是差不多能定了,其实挑来挑去,也就那么几家。”李丹若笑回道。 红云笑声明快爽朗,“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象你这样的真不多,多数一提亲事嫁人什么的,也不管真羞假羞,反正就是羞,你倒爽快,那些人家,你自己也看中了?” “嗯,家世公婆什么的让太婆看,我只看人。” “那你想挑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我帮你看看,我告诉你,这京城的大家子弟,就我们这样的人,看的才最清楚。”红云冲李丹若挑眉笑道。 李丹若斜看着红云。 红云咯咯笑起来,“你是个明白人,想想就知道了,那些大家子弟,当着你们,自然是规规矩矩,怎么好怎么来。在我们面前,那就是随心随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还有那猴急起来的,就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本性可就全出来了。” 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拍手,“可不是,我竟然没往这上头想,要是姐姐这么看一看,那真是最好不过,姐姐可要帮我好好参谋参谋。 不瞒姐姐说,我也想的明白,要想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是做梦,这个我早就不去想了。” 李丹若的声音伤感低落下来。 红云伸手揽了揽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是做梦,想开了就好,哪个女人不想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有什么法子。 我那个男人,老实成那样,还隔三岔五的逛私窠子,算了,不说了,你能想明白就好,往后这日子就好过。” “嗯,因为这个,我也不想寻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喜欢还好,喜欢了,日子倒难过。” 李丹若的话让红云想笑,却没能笑出来,只伤感的叹了口气,“连你这样身份地步儿的小娘子都这样……你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我听着呢。” “嗯,我就想往后这日子能好过些,家世公婆,有太婆掌眼,必不会错了,可这人才最要紧,要是嫁了个无赖,时时撒泼无行,公婆再好,也不能时时处处寻公婆作主吧,再说,有些事,也没法寻外人说去。” 红云连连点头:“你这话极明白,嫁人嫁人,嫁的是人,这人最要紧。不过那家世清白的,子弟多数也不差,你接着说。” “嗯,我就想寻个真正的君子。” “君子?” “对啊,圣人也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若是个君子,做人做事就很讲究,他能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法,讲各种东西,他答应了的事,你大体能信得过。 还有,君子都瞧不起女人,也不会和女人计较,总之,最好他是真君子,我就做个小女人。” 红云用手指点着下巴,凝神细想了片刻,笑道:“你这个君子、以方什么的我不懂,不过你这话,我听明白了。 你这意思,照我们的讲法,就是要嫁个真正的男人,这真男人,他大度、豪爽、肚子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跟了他心里就是踏实。 这样的男人自然不会跟女人计较,他也不会落井下石,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趁人之危,他还要有担当,有本事,总之,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吧?” 李丹若听的一边点头一边笑个不停,“就是这样,不过你这个太难得了,我这个不用胳膊上跑马。 以后姐姐要找个这样的,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姐姐。 我这个,能撑船就行,不能撑船,他肯装着他能撑船也行。也不用他有多大本事,太有本事也烦。 我就想安安稳稳过份平凡小日子,这样的世家,吃穿不愁,只要安份,就是一辈子的富贵享受,就行了。 总之,就是个没本事的本份君子,我能时不时的欺负他,他是君子不欺负女人,这样就最好了。” 红云凝神听的极仔细,一边听李丹若说,一边不停的点头,听到最后,笑得花枝颤抖,扶着棵柳树,笑了好半天,才止住笑,推着嘟着嘴看着她的李丹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好了好了,我懂了,你就是想嫁个你能辖制得住的好男人,往后他再怎么纳妾收通房,也都在你手心里握着,你又不喜欢他,又早想的明明白白,这日子自然就过的舒心,是这个意思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嗯,我没想过要辖制他。”李丹若辨解了一句。 红云又笑起来:“能辖制最好,就你这九转十八弯的小心眼,只要是个君子,你都能辖制的了,好了,你说说,你太婆都替你看中了哪些人家的子弟,我帮你留心仔细看看。” “嗯,头一家,就是府成街姜家的五爷和六爷,”李丹若掰着头一根手指。 红云忙点头笑道:“这两个我知道,就是姜国公府上是吧?他们家五爷和六爷,我还真都见过,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呢,你再说。” “还有卢郎中家二爷,”李丹若数着第二家。 红云再点头,“这个我也见过,三个人中,他生的最好,不过要数气度风流,还得是姜五爷。” 李丹若先不答她的话,只管曲着手指连数了五六家七八位少年郎。 红云不停的笑,不停的点头,时不时插一句话,说是听过或是见过,不时评论一两句。 等李丹若说完,红云又曲着手指照李丹若讲的顺序明明白白重复了一遍,见李丹若点了头,才笑道:“这事可不能急,你这七八个人呢,一个个都得细细打听明白才行,这事,我一个人眼见还不行,一双眼睛到底有限,回头我还得寻几个靠得住的姐妹帮着看看,一定要仔仔细细打听的明明白白,这嫁人可是天大的事。” “唉,姐姐不能找别人,这事要是传出来,我还怎么见人?”李丹若一听她说要寻人打听,忙急道。 红云无语的横着她,“刚还夸你聪明,这又糊涂了,我寻人打听,自然寻个合适的说辞,难不成还能直通通的说,角楼李府四娘子要嫁人,打听打听这人好不好?我是这么个憨人?你能跟我说这个,一来,是你真心待我,没有瞧不上我的意思,二来,那是你信得过我,我刘秀做人,那可是响当当的。” 李丹若拍着胸口,夸张的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头一回看到姐姐,就觉得姐姐可亲可近,是个……嗯,响当当的。” 红云一边笑一边点头,“那是,姐姐闯荡江湖这些年,做人这一条上头,就没亏过心。你这小妮子也有意思,养尊处优的,倒还能瞧得上我们这样跑江湖讨饭吃的,叫花子一样的人,富贵人家瞧我们,就跟那鞋底上的泥一般。” “我不管人家,我只看我看得上的人,对了,我又想起个人来,姐姐顺便留心一二,唉,算了,留不留心也无所谓了,算了算了。”李丹若说到一半,又泄气的摆手道。 红云笑起来:“什么人?也是你太婆看中的人家?已经不能了?” “算是吧,去年明远侯家六少爷到我们府上求过亲,我看那位六少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就是一看到他,就觉得心里别扭。 太婆和母亲疼我,就因为这个没吐口。 后来,明远侯家定下了我大嫂的娘家堂妹,戴家七娘子,戴七娘子人极好,我和她平时处的也极好,唉,本来是喜事,可我看着明远侯家六少爷,就是别扭,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 “明远侯家六少爷?”红云凝神仔细想了半天,才蹙着眉头道:“我竟从来没听过见过这么个人,也没听谁提起过,你到底觉得他哪儿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他别扭。”李丹若摊手道。 红云凝神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真是没听说过,这倒怪了,这京城的衙内公子哥儿,还有我没听过没见过的?回头我得好好打听打听。 我告诉你,你要是觉得别扭,这中间必定有古怪,我也是,要是看谁别扭,这人指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一路低低说着话儿,沿着汴河走了不知道多远,直走的李丹若连声叫着脚软,两人才拐进间茶坊,一人喝了碗擂茶,出来上了车,李丹若将红云送到巷子口,看着她进了院子,才回去府里。 第22章 相看(贫儒之家有好女) 立春过后一日,宁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打听到韩教谕家女眷初九要到观音院做道场,宁老夫人叫了闵管事进来悄悄吩咐了。 初九一早,宁老夫人带着四太太杨氏和李丹若先一步到了观音院。 闵管事早就打点好了院主,只说宁老夫人做了梦要还愿,余事不需,只要在观音院内寻个清静地方听一天经。 院主听说是角楼李府老夫人,忙让人将院内唯一一座两层小楼的二楼收拾出来,给宁老夫人静坐听经用。 三人下了车,黄嬷嬷带着众婆子守了各处,璎珞忙先一步上去,指挥着几个婆子将带来的绡纱屏先架到窗前,再看着小丫头飞快的四下收拾干净、铺好坐褥靠垫等物。 李丹若先上来看过一遍,才请了宁老夫人和四太太杨氏上来。 流苏指挥着小丫头在屋角支起红泥小炉,沏了茶送上来,又将带来的点心摆了满桌。 宁老夫人站起来四下看了一遍,满意的点头笑道:“这里好,这观音院本来就不大,有这么一座小楼,可是哪儿都能看到了。” 李丹若跟在后头四下看了一圈,转回来,正赶着接过流苏托上的茶,先端了一杯奉给宁老夫人,再托给母亲一杯,笑道:“先喝杯茶,一会儿慢慢看,其实有太婆这个照妖镜在,母亲和我都不用来,太婆只一眼,就照到骨子里了。” 宁老夫人笑的手里的茶差点抖出来,放下杯子,点着李丹若道:“你姑姑说我也就罢了,你也学会了?太婆是个老照妖镜,你是个小照妖镜。” “这韩三娘子可怜见的,叫两面照妖镜照着,全身的骨头都照出来了。”四太太杨氏叹着气怜惜道,说的宁老夫人搂着李丹若哈哈笑起来。 没多大会儿,黄嬷嬷上楼禀报,韩家女眷已经到观音院门口了。 李丹若忙扶着宁老夫人站到绡纱架前,隔着绡纱看外面,清清楚楚,可从外面看进来,就黑乎乎一片了。 韩家女眷一行四人,穿过前殿,往宁老夫人所在的小楼不紧不慢的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精神健旺的老太太,神情随和中带着安祥,脸上带着笑意,正听着身边的中年女子说话,这位,应该就是韩三娘子的母亲,韩家老太太了。 轻扶着韩家老太太的女子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目清爽,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边走边笑边说,这位应该是韩三娘子的长姐,已经出家的韩家大娘子了。 紧跟两人后面的,穿着鸭青棉斗篷,看起来也差不多三十岁左右,眉目清秀,形容婉约,气质沉静,这位,必定是韩家二娘子。 和韩二娘子低声说着话、并肩而行的女子看着十八九岁模样,眉眼如画,笑起来齿如编贝,显得文雅非常,穿着件秋香色棉斗篷,这个,必定就是韩家三娘子了。 一行人没等宁老夫人和李丹若看的再清楚些,就已经越过小楼,往后面的正殿进去。 李丹若和宁老夫人、杨氏忙转到对面的绡纱架前,这回只能看到背影了,不过这韩三娘子背影也极好看,稳稳重重中透着股柔美。 黄嬷嬷也跟着过来,低声介绍道:“韩家老太太今年五十四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 刚才扶着韩家老太太的,是韩大娘子,她是老大,今年三十三了,嫁了个工部的小吏,夫妻倒也相得,已经生了两男一女。 后面鸭青斗篷的,是韩二娘子,今年三十一,嫁了个秀才,丈夫是独子,家境还算不错,薄有田产,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 再往下是两位爷们,韩家大爷和二爷,也都成家了。 韩三娘子是幺女,过了年刚满十九岁,前头倒没怎么急着说亲,听说就是从去年冬天里,韩家和韩大娘子、韩二娘子才四处托人给妹妹说亲。” “嗯,”宁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看着韩家母女进了大殿,才转头看着李丹若和杨氏笑道:“等会儿咱们也下去听听经。” 李丹若忙笑应了。 杨氏笑道:“要不,我就不去了,不然这么多人,要吓着人家了。” 宁老夫人笑道:“给你看儿媳妇,你不去,那哪儿成?这才几个人,吓着谁了?” 李丹若挽着母亲道:“母亲不去看怎么行?您得去看看有没有眼缘,咱们悄悄儿的,吓不着谁。” 四太太杨氏笑应了。 三人喝了半杯茶,这才穿了斗篷,悄悄下了楼,只带了黄嬷嬷和流苏两个,从后面进了正殿。 正殿里嗡嗡的诵经声悠扬婉转,韩家母女四人盘膝闭目,端坐在坐垫上,嘴唇轻轻动着,正虔诚的随着诵经。 李丹若四下看了看,在几个年老女尼身后寻了个空坐垫跪坐下来,透过女尼中间的缝隙,悄悄打量着韩三娘子。 斗篷里面也是一身秋香色,眉毛浓淡弧度都极好,眉如春山,大约就是这样了,眼睛半闭着看不出亮不亮,鼻子小巧,脸形圆润,下颌稍有些尖,却并不突兀,反倒有几分楚楚之感,整个人如同一幅古雅的水墨画,透着让人心喜的恬静温柔味儿。 宁老夫人和杨氏在另一边听了一会儿经,扶着流苏,和杨氏一起,悄悄出了正殿,李丹若忙起身跟上。 三人上了楼,宁老夫人去了斗篷,半歪在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人还不错,咱们老家有个讲究,娶妻当娶贫儒之女,这贫儒之家出来的女孩子,多半不差,这韩家也算是贫儒之家。等会儿,她们要到静室喝茶歇息,咱们再凑过去讨扰一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听宁老夫人这么说,知道宁老夫人已经是看中七八成了,心下微松,“这三娘子生的象一幅水墨画儿,真是好看。” “好看倒不怎么算得上,她比你都还差远了呢,难得的是那份娴静,这样娴静的女孩子,多半家教不错,女孩子自己,也是个明礼懂事的。”宁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 三人说笑着喝了几杯茶,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下面正殿才念完了头一卷经,在窗前紧盯着的流苏看到韩家女眷起身去了后面待客的静室,忙回身禀报。 宁老夫人扶着璎珞站起来,一边穿斗篷,一边笑着止住李丹若,“若姐儿别去了,回头让人说起来不好,我和你母亲去说会儿话就回来。” 李丹若只好止住步,隔着绡纱看着宁老夫人和母亲杨氏绕过正殿,进了韩家女眷所在的待客静室。 足足过了两三盅茶的功夫,宁老夫人才和杨氏脸上带笑的回来。 宁老夫人坐着略歇了歇,就吩咐回去。 李丹若侍候宁老夫人穿了斗篷,自己也穿好斗篷,扶着宁老夫人,小心的下了楼,才低声问道:“太婆看的怎么样?看好了没有?” “是个好姑娘,一家人都是懂事知礼的,你回去细问问你母亲,她若打心眼里愿意,定就定了。” 李丹若得了答复,轻轻呼了口气,“嗯,回去我就问,母亲肯定愿意,太婆又不是不知道,母亲就喜欢这样温柔娴静的女孩子。” 果然,四太太杨氏对这位韩三娘子十分满意。 宁老夫人得了确信儿,隔天叫了大老爷李玉靖和大太太刘夫人过来,将这事儿说了。 李玉靖虽说觉得韩家门第实在太低了些,心里不怎么愿意,可宁老夫人既然已经看中了,他不过略提了提,也就放下了。 大太太刘夫人却是满意非常,门第低有门第低的好处不是。 第23章 命格(你信命吗) 元夕节,李家一家人,都能到自家灯棚看灯。 能在元夕节这天,沿御街搭灯棚的,都是如今的煊赫之家。 当年,李丹若祖父李景生还在的时候,做到枢密院副使,李家的灯棚就搭的极靠前,也就是排在几家王府和相爷家后面两三个。 后来李景生没了,这灯棚也跟着没了。 直到前两年,大老爷李玉靖升了枢密院副都承旨,这才又有了沿御街搭灯棚的荣耀。 虽说这灯棚搭在半当中,离皇上已经极远,可到底,是搭了灯棚的,比起姜家,总还是好上不少。 当年,姜家的灯棚,一直是搭在李府前头的,如今李家重又搭起了灯棚,可姜家的灯棚,至少这会儿还看不到影儿呢。 元夕节的灯,十五是正日子,可热闹却一直要延续到过完正月十六,一直到十七日黎明,官家和商行私人,才动手拆去灯棚,从这一天起,城门照时辰关闭,一切恢复正常,正月的繁华狂欢算是真正过去了。 十六日晚,李丹若一早约了红云逛花灯,晚上换好衣服,到宁老夫人处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忙着别了宁老夫人和母亲杨氏,奔出去寻红云看灯去了。 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雀跃出去,喝了杯茶,叫了黄嬷嬷进来,屏退了众人问道:“若姐儿又去寻那个红云玩儿去了?” “可不是,刚才正好碰上沈嬷嬷,顺口问了她一句,说是四娘子一早上就打发人过去,约了那个红云看灯。”黄嬷嬷坐在炕前小杌子上,低声回道。 宁老夫人半闭着眼睛,半晌才低低道:“唉,这孩子就是心思细,这么个打听法,明白是明白了,就是太明白了,只怕什么腌臜阴私事儿都能打听出来。” 黄嬷嬷看着宁老夫人,迟疑了下道:“老祖宗既担心这个,怎么不拦住她?” “不拦,拦什么?早知道早好,我不怕她知道,就怕她把男人想的太好,成了亲,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被人往心上捅刀子。” 宁老夫人的话骤然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伤痛悠悠的叹了口气。 “那还不如现在就看明白了,死了心,往后就不难过了。 不拦,让她好好看看,好好听听,也没什么坏处。 那红云,我看着也确实有几分侠气,自古风尘出侠士,若姐儿往市井中走动一二,知道些市井坊间的情形儿,也没什么坏处。 再说,若姐儿知道分寸,我最喜欢她这一条。” 宁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黄嬷嬷说着话。 黄嬷嬷瞄着宁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老祖宗不用担心,四姐儿这份聪明懂事,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再说,咱们四姐儿是个好命的,老祖宗还记得不,四姐儿一生下来,老祖宗打发我去城外寻姚天师给四姐儿批命格。 姚天师就说咱们四姐儿这命格是个极难得的,说什么,在娘家旺娘家,嫁夫家旺夫家,走过田埂草发芽,经过水塘鱼儿跳,您看看,多好的命格儿。” 宁老夫人笑起来,“可不是,有她那年年底,她父亲就升了官,没两年竟又升了,谁知道……” 宁老夫人声音突然哽住,半晌,才勉强说出话来,“我那时疼晕了头,还差点让人去砸了姚天师的招牌,后来顺过气来,才想明白了,这碍她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儿家,这命格不命格的,说好听的,咱们就听听,说的不好……哪能信这个?都是作不得数的。” “可不是。”黄嬷嬷忙接着话,心里却懊恼不已,原想说些高兴的事,怎么倒绕到四老爷身上去了,老祖宗说的对极了,这命格儿还真是信不得,那姚天师还说这是个活不长的夭折命,她回来连半个字也没敢跟老祖宗提。 看看,如今四娘子不是好好儿的活到现在了,可见这什么铁嘴姚天师,也是个乱讲瞎说骗人钱财的。 宁老夫人也不愿再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讲,岔开去,和黄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京城各家的过往古话儿来。 第24章 烟火(烟火声中话脸大) 离桑家瓦子不远的一条巷子口,红云一身半旧的靛青绸衣裙,外面裹了件里外都是靛青色的厚棉斗篷,风帽半搭在头上,远远看去,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妍丑。 李丹若跳下车,围着红云转了一圈,笑道:“你怎么这一身打扮,象个老婆子,真难看。” “我就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小娘子,凡事想的少,你也不想想,我整天在台上跳胡旋儿,这京城得有多少不上进的混帐货识的我?我一个人倒不怕,跟你一处,让人家认出来,就算没惹出麻烦,传出去也伤了你的名声,这样就没事了,风帽再扣紧了,没人认得出。” 红云说着,将风帽往上拉了拉,将脸挡的严严实实,双手拉着斗篷拢在胸前,缩着肩膀,臃肿沉暗的仿若市井中常年干粗活的老婆子。 李丹若看的挑眉,可想想红云的话,确实也是实情。 红云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丹若,“走啊,你最想去哪儿逛?听说今晚上大皇子在汴河上放烟火,要不咱们沿河边看看去?” 李丹若笑道:“河边风大,逛着怪冷的,你又穿成这样,看着一点也不舒服,我还是喜欢看美人,要不,咱们沿河边寻家酒肆,看还能不能寻到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进去坐着,又暖和又清静又看了热闹,咱们两个边看景边说话儿,你说好不好?” 红云笑起来:“这会儿哪儿寻得到看到烟花的雅间儿?你真是,不知行情,这会儿哪个酒肆不是满满当当的?别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儿,就连大堂里都得坐满了人。” “也许呢,那些酒肆,再怎么人多,也都留着一间两间的上好雅间备着不时之需,大哥和二哥他们常到金梁桥边的会仙楼分号宴客会文,你只说好不好,我好赶紧让人过去问问,说不定还能寻到一间呢。”李丹若笑道。 红云忙推着她,“快叫人去,求之不得呢,我今天跳了一天胡旋,脚都是痛的。” 李丹若吩咐了沈嬷嬷,两人也不逛了,干脆上了车,沿着人流,慢慢往金梁桥过去。 没多大会儿,长随就迎回来禀报,会仙楼分号正好还有间临河的雅间儿。 李丹若和红云欣喜不已。 到会仙楼院里下了车,茶饭量酒博士恭敬的前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进了最尽头的一个雅间儿。 雅间内温暖非常,红云脱了斗篷,转头四顾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用夹墙地龙的屋子,又暖和,又没有半分炭气,以后等我挣了钱,也修一间这样的屋子住着。” 李丹若走到窗前,顺手将窗户推开半扇,往外看了看笑道:“这里好,一会儿看烟火一点挡头都没有。” 红云忙过来,从李丹若背后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唉呀,这样有热茶喝有点心吃,暖暖和和就能看到烟花,这才叫舒服呢。” “这不算好,要坐船到汴河上去看才好呢,看完烟花,就把船一路驶出城,找处清静的地方,在河中间泊了,说话儿啊,听曲儿啊,趁着四周的天籁,最有意思不过。 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年咱们两个坐船看烟花玩去。” 红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接连叹了三四口气才说话,“怪不得做妾也罢,当外室也好,都削尖头往富贵大家里挤,这份享受真是比不得。” 李丹若倒了杯茶递给红云,“各有各有好,也各有各的烦难,真进到富贵人家做妾,富贵是享了,心就得煎熬了。姐姐这样的,只怕宁可身子吃苦,也不肯让心受那样的拘束煎熬吧。” “谁知道呢,就前两天,班里的引客小容,跟一个做海上生意的大商贾走了。 小容今年才十七,那老头子都六十多了,我想劝她,杨姐不让我劝,说各自的福份,这么看,可不是,各自的福份各自的命。” 红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出神的怔了片刻,低低嘀咕道:“我要是做了姨娘,他好了也就罢了,若不好,我指定闹得他家宅不宁。” 李丹若叹气道:“闹什么闹,闹来闹去,都是女人跟女人过不去,再争着抢着去讨好那个男人,有什么意思?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今天是出来寻乐子的,再说下去,倒寻出闷气来了。” “是我的不是,咱们说应景的,听说今天汴河上这烟花,是大皇子孝敬皇上的?这得多少银子?” “这汴河上正月十六晚上放烟火,也不是一年两年的规矩了,今年不过是大皇子领了这差使,怎么这烟火就成了他孝敬皇上了? 花着皇上的银子,他得孝敬名儿,这个机巧投的太过了。 大皇子一直是这么个脾气,往后真登了大统,还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只怕天上下场雨,都得是他脸大求来的。”李丹若不客气道。 红云听的哈哈大笑,只笑的一口茶差点呛进喉咙里,忙放下杯子,掂着脚尖跳了好几下,才缓下那口气,点着李丹若道:“还以为你是个绵和性子,竟这么刻薄,这话说的,唉哟,笑死我了。” “我跟你说,本来我们晚上还有两场舞要跳的。 我们这样的杂耍班子,平时一场没多少人看,挣的钱不够嚼用的,全靠几个大节,官府放了关扑,出来寻乐子的人多,跳几场满几场。逢上这样的节,我和杨姐都拼了命的接场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偏偏冬至我病了两天,今天加上傍晚那场,又误了三场,就元旦那三天是跳足了的,我出来前,杨姐气的乱骂呢。”红云笑够了,叹了口气道。 李丹若怔了怔问道:“谁不让跳的?府衙?” “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吩咐了。永春班的玲珑和狄推官有点交情,杨姐和其它几个班主凑了些银子,托玲珑去寻狄推官求个情,银子是送进去了,可狄推官连面也没给玲珑见。” “狄推官。”李丹若有几分尴尬,顿了片刻,才看着红云苦笑道:“我二姐姐,年前刚嫁给狄推官做继室。” 红云正闷闷的喝着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家姑娘怎么能……是庶出的?”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叹气道:“也怪不得狄推官,只怕他是不敢应下,这必定是大皇子的吩咐,把人都赶去看烟火,一来热闹,二来,他这份孝心,也得让人看到不是。 大皇子是领着京城府尹的,虽说是虚衔不用理事,可到底是正经的府尹,一句话吩咐下来,谁也不敢怠慢,再说……” 李丹若停了片刻,低声解释道:“还一件,这是前朝延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这京城府尹,一向是国之储君领任的。 皇上立太子后,就领过京城府尹,现在大皇子领着府尹的衔,一句话吩咐下来,也实在怪不得狄推官,别说他,这会儿,满京城也没谁敢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红云凝神听着,片刻,呼了口气出来,满眼羡慕的看着李丹若,“你懂的可真多,怪不得都说大家闺秀好,真是好。那你说,下一个皇帝,真是大皇子啦?” “我哪知道?我说这些,不算什么,你识字不识?”李丹若又气又笑的推开红云。 红云摇头,又点头,“能识个三五箩筐吧,记个帐什么的还行,杨姐教我的。” “那你明儿买张朝报,看看就知道这些事了,朝报一旬一张,都是朝廷的大事,还有那些小报,也可以买来看看,虽说胡说八道居多,中间也夹杂不少有用的东西,不过我觉得那些胡说八道才最有意思,桑家瓦子好几处都有卖的。”李丹若仔细解释道。 红云拍着手笑道:“也是,还能学着多认几个字,我们班子里拉胡琴的老孙头从前考过秀才,有不认识的字我就问他。” 正说话间,窗户外突然亮成一片,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之传来,两人忙住了话,跳起来挤到窗前看烟花去了。 第25章 求亲(挑人的艺术性) 隔天,宁老夫人吩咐李丹若早上不必过去请安,李丹若直睡到辰正才起来,洗漱后吃了几口早饭,绕到母亲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去了正院。 宁老夫人正和黄嬷嬷等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过来,忙笑着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怜惜的问了几句玩的好不好之类闲话,就接着道:“……昨晚上你三姐姐也出去看烟火去了,说是临时想起来才出去的,你碰到你三姐姐没有?” 李丹若忙摇了摇头,瞄了眼满脸柔顺的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柳姨娘,笑道:“那么多人,天又黑,我们一直在会仙楼上看烟火,也没下去。” “四娘子做什么事都让人安心,三娘子昨晚上回来,挤得簪环香袋一样没剩,脚也崴了,二太太让人烧火酒洗了半夜。”柳姨娘温柔的笑着,细言细语的说道。 宁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听了,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吃了午饭,宁老夫人打发走众丫头婆子,单留了李丹若,半晌,宁老夫人才低声道:“她比你回来的还晚,被人送回来的。” 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看着宁老夫人正要说话,宁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好好儿的,送她回来的,是个举子,进京准备院试的。” 李丹若怔怔的看着宁老夫人。 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点,心里有个数就行,没大事,没事,正好她脚崴了,从现在一直到出嫁,就让她在院子里养着吧。” “太婆,”李丹若低低的叫了一声。 宁老夫人悠悠叹了口气,别过脸,避开了李丹若的目光。 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犹豫了片刻,将昨晚上从红云那儿听来的事说了。 宁老夫人凝神听了,面容凝重沉郁,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叹气道:“狄推官出身寒微,起家又晚,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就奢华的不行,我原本嫌他根基浅太浮华,如今看,不光根基浅,这为人也太贪狠了些,拿人钱财,是要给人消灾的……他又一向和大皇子走的近,唉,算了算了,不提了,往后的事,谁能说得上来呢。” 宁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半晌又叹了口气,接着道:“唉,也没大事,狄推官这样的,只要咱们家好好儿的,你二姐姐就能好好儿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李丹若勉强笑道。 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吩咐道:“我歇一会儿,你也回去歇会儿去,让流苏进来侍候着就行。” 李丹若应了,拉了锦被给宁老夫人盖好,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 过了十六,大老爷李玉靖寻了个和韩教谕常有往来的同僚作伐,韩教谕一直对李云直欣赏有加,这门亲事自然是一提就成。 两家下了草帖子,合了八字,宁老夫人和四太太杨氏挑了大半天,定下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 离成亲不过四个来月,四太太杨氏和大太太刘夫人忙个不停,要收拾新院子,要过细帖子,下小定、大定,因为家里上下对这门亲事都十分中意,这中间但凡有一丁点儿说法,这个节那个礼的,刘夫人就必要遣人送节礼头面羊酒等,真是忙的一天到晚不得闲。 四太太杨氏没忙几天,就把这事全扔给了大嫂刘夫人,因为她顾不上了。 出了正月,连着好几家上门给李丹若说亲,四太太杨氏哪还有心思管旁的事,自己不停的掂量来思量去,再在宁老夫人和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之间来回跑着商量无数趟无数回。 高老夫人极力赞成姜家,宁老夫人虽然对程老夫人隔了这几个月才应下她那个不得有妾生子女的话有些心结,可思量来比量去,到底还是姜家最合适,也就点了头,却拖着姜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拖了小半个月,程老夫人先去看了趟高老夫人,次日就到李府来寻宁老夫人说话,拉着李丹若亲亲热热说了好半天话才放开她。 宁老夫人打发走了李丹若和众丫头婆子,看着程老夫人,满脸歉意,夹着为难和不安,欠身开口道:“您别见怪,这上了年纪,人就犹犹豫豫没个决断。” “看您说的,这儿女亲事那是多大的事儿呢,就是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得想周全喽。”程老夫人忙笑道。 宁老夫人点头赞同:“可不是,我就知道你知道我,咱们都不是那莽撞人,那咱也不曲曲弯弯,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您看行不行?” “那是最好。” “唉,是这么着,您这亲事,就是给六哥儿求的?”宁老夫人话里有话的问道。 程老夫人怔了下,笑道:“若姐儿那么好的孩子,我自然得把家里最好的哥儿挑出来给您瞧,您也知道,六哥儿也是去年秋天中的举,虽说没进那头一张榜,可他这学问文章,不是我夸口,就是比那解元也不差什么,这取士也得看座师的喜好不是,我原本想着等春闱贴了榜,再上门求亲,多喜庆,可又一想,一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若这么做了,倒显得小气,二来,就怕到时候,你们家若姐儿被人家抢跑了。” 程老夫人说的笑起来。 宁老夫人也笑着客气了几句,两人笑了一阵子,程老夫人接着道:“六哥儿是自小儿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格儿我都敢打了保票,长房也就他和他哥哥两个,他哥哥嫂子您都是见过的,您说说,是那刁蛮小气的不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那大儿子、大儿媳妇,您也都知道的,都是极疼孩子的厚道人,那婆婆刁难媳妇的事,断不会有,若姐儿是您的心尖子,我哪能不知道,这六哥儿,也是我的心尖子,不然,哪敢上门提这个亲?” 宁老夫人不停点着头,脸上却带出了遗憾,叹了口气道:“我也极看中六哥儿,没有再看中的了,什么都好,又是个有福的,可……唉,有件事儿,不敢瞒您,这话我一趟也没跟人提过,就是若姐儿她母亲,我也没说过一句半句,唉。” 宁老夫人伤心的连叹了几口气,“若姐儿一生下来,我就让人给她批过命,她这命格儿极好,走到哪儿旺哪儿,什么都好,就一样。”宁老夫人话顿了一会儿,才低低的接着道:“她这命,不利父亲。” 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宁老夫人一脸苦笑的看着她,“这事,不管您信不信,可我这头,无论如何不能瞒着您,虽说……” 宁老夫人没再往下说,程老夫人已经缓过神来,看着宁老夫人,诚恳干脆道:“那还有五哥儿,这两个孩子,我是一样的疼,原先,我是觉得五哥儿从小没了父母,到底福薄些,怕委屈了若姐儿,既然这样,不知道五哥儿您看不看的中?” 宁老夫人忙点头答应道:“看的中,怎么看不中?说实话,只要是您府上,有您在,我都看的中,把若姐儿交到您手里,我没有一处不放心的。” “那就成,那就好。”程老夫人松了口气,笑容透了满脸,“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就请几个官媒,把草帖子送过来。 不是我夸口,我看过的女孩儿不知道有多少,这好不好,我看上几眼,就明明白白的,就没看走眼过。满京城的女孩儿,就数咱们若姐儿好,我就是看中她了,怎么着也不能花落别家去,我可舍不得。我这心里头,她比我那孙子还要紧呢,您放心,若姐儿进了姜家门,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她。” 两位老夫人议定了大事,心情极好的东扯西扯,一路说到三五十年前,直闲话了一个多时辰,程老夫人才起身告辞。 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将程老夫人送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才转回正院。 宁老夫人也不叫李丹若回避,笑着说了议亲的事。 四太太杨氏不停的叹着气,伸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道:“你说姜家六爷哪儿不好了?那是个父母兄姐俱全、福泽深厚的,你外婆也是看中的他,怎么你偏偏相中了姜五爷,那姜五,到底……” “定都定下了,若姐儿说的有道理,回头见了亲家母,我跟她说这事,亲家母必定赞成,你放心,若姐儿这眼力见识,都比你强。”宁老夫人打断了杨氏的话笑道。 四太太杨氏又叹了口气,“姜五也好,那孩子才气高,生的又好,再说没有公婆也好,往后若姐儿不用到婆婆眼前立规矩。” 宁老夫人正喝着茶,有些无语的看了眼杨氏,这话说的,好象她在婆婆面前立过规矩似的,宁老夫人闷了一瞬,放下杯子笑道:“明儿姜府就请官媒送草帖子过来,你字儿写的好,若姐儿这草帖子,我看不用寻别人,你写就行。 还一样,直哥儿成亲的那院子,前儿我去看过一趟,门口那块影壁不好看,你去看看,能不能换成霞影居那样的,我看霞影居那样子最好,又别致又大气。” “嗯,那我先去看看影壁,回去就写草帖子。”杨氏忙站起来笑道:“这回是真忙的不得了了,两桩喜事都挤一块儿了。” 宁老夫人看着杨氏出了门,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往后你多孝敬她。” 李丹若想着刚才母亲那句立规矩的话,也不多提,只抿嘴笑应了。 宁老夫人伸手拉着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低声交待道:“六哥儿是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五哥儿可就差得远了,往后,你得记紧这一条。” 李丹若忙点头应下。 宁老夫人接着道:“还一条,程老夫人是给六哥儿求的亲,咱们给换成五哥儿,这事,姜家上下必定都是知道的,那六哥儿可是个心气高傲的,往后,这一处,也要留心。” 李丹若叹了口气,“太婆,真不想长大。” 宁老夫人笑起来:“你这孩子,太婆还不想老呢,太婆也是多说的话,你心眼够用,不用我交待,行啦,你这亲事定了,我这心里的大事也就都了了。” “还有三姐姐。”李丹若轻轻提了一句。 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半靠在靠枕上,半闭着眼睛,片刻才笑道:“有你大伯娘呢,再说,她有父有母,这事用不着我操心。” 李丹若笑着没多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太婆别一直把三姐姐关到出嫁,那还得好两年呢,上回,也不大事,就算了吧。” “嗯,算了就算了吧,你去跟你大伯娘说一声,再跟一句,别让她一个人出府门,留意着她别往外头传递东西,不能坏了门风名声,别的,都随她去。”宁老夫人闭着眼睛答应道。 李丹若谢了宁老夫人,讨好的认真捶了一会儿腿,见宁老夫人半睡半醒,忙招手叫璎珞过来侍候着,自己轻手蹑脚的出去,寻大伯娘刘夫人传话去了。 第26章 金蕊(小人的威力) 李金蕊歪坐在南窗下的炕上,低着头凝神绣着只帕子,寒碧进来笑道:“姑娘,刚才大太太打发人来传了老夫人的话,说姑娘不用总关在院子养着,脚好了,就出去走走吧,我就说,老夫人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看看,这不就好了?” “哼,”李金蕊嘴角往下扯了扯,不以为然的痽哼了一声,举起花棚,对着明亮处细细看了看,低着头继续绣下一针。 寒碧见她神情安祥,侧身坐到炕沿上,小心的笑道:“来传话的是小莲,最没心眼,我打点了她几个大钱,她就说了,说是四娘子去跟大太太传的话,我打量着,这事,说不定是四娘子替姑娘分说了几句呢,老夫人可是最听四娘子的话。” “别提她。”李金蕊突然爆叫道。 寒碧吓的一下子跳起来,脸色青红不定的看着李金蕊。 李金蕊深吸了口气,冲寒碧勉强笑了笑,“没你的事,你坐你的。” 寒碧侧着身子半坐到炕沿上,看着李金蕊,低声道:“姑娘这脾气……”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是讨厌那母女两个,尖都让她们掐光了,巧也占尽了,再到处卖好,一个府上,净显着她了,呸,什么东西,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李金蕊用针戳着帕子恨恨道。 寒碧看着李金蕊,张了张嘴,想劝几句,却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姜家的官媒热热闹闹的上门下了草帖子,这桩喜事儿,满府上下也就无人不知了。 李金蕊拿着本书,歪在炕上,听寒香说着前院换草帖子的热闹,只听的脸上泛起层青白。 她行三,她行四,她这亲事倒先定下了,长未定,幼先嫁,这是哪里的规矩?还整天标榜着书香大家,最讲规矩什么什么,呸! “行了,人家的热闹,关你什么事?”李金蕊突然恶声恶气的截住了寒香的话。 寒碧忙将寒香往后拉了拉,笑道:“太太昨儿不是说,今儿针线房送春装的料子过来,让姑娘早点过去帮着挑一挑,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吧,看这时辰,料子也该送到了。” 李金蕊仿佛没听到寒碧的话,只青白着脸,紧盯着窗户外面出神。 寒碧上前半步,正要再劝几句,李金蕊突然转头吩咐道:“你拿几两银子,去请老夫人院子里的杨婆子过来说话,我要打听打听这事。” 寒碧咽了口口水,半句不敢多说,曲膝低低的答应了,进去开匣子拿了块碎银子,出去寻杨婆子去了。 不大会儿,杨婆子满脸笑容的跟在寒碧后面进来,进了屋,作势要跪下磕头。 李金蕊忙直起身子,笑着客气道:“嬷嬷快起来,可当不得,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我们小辈,哪受得起您的礼,您快坐,寒碧,把那包新茶泡一碗给嬷嬷尝尝。” “唉哟,老婆子可有口福了,这个时候的新茶,可是比黄金还贵重,我就说,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知礼懂事。”杨婆子不客气的坐到炕前圆凳上,接过寒碧送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笑道:“就是这个味儿,这跟老夫人屋里的新茶必定是一棵树上采下来的。” “嬷嬷领过赏了?”李金蕊微怔了下,笑问道。 杨婆子又抿了口茶,细细品了品,慢慢咽下了,才笑答道:“哪有那么大的脸?那茶统共也就半斤多,老婆子哪有那个脸面?说了也不怕三娘子笑话,昨儿个姜国公府上程老夫人过来,说了好长时候的话,这茶新沏了好几回,沏最后一回新茶,头遍端上去,没多大会儿,程老夫人就告辞了,那茶撤下来的时候,就没怎么动,这茶头遍不显色,倒是二遍才最好,我们几个侍候茶水的,就没舍得倒掉,沏了二遍尝了尝,三娘子可别笑话。” “嬷嬷这是哪里话,昨天程老夫人过府,今天就听说姜家五爷和四妹妹下了草帖子,看样子,昨儿个程老夫人是来说亲的了?”李金蕊盯着杨婆子笑问道。 杨婆子眉梢微微动了动,放下杯子,矜持的点头道:“可不是,姜家想和咱们家攀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出正月,这话就递过来了,老夫人就没理她,她不亲自跑这一趟,老夫人还不答应呢,如今就是答应了,也是勉为其难、却不下这个面子罢了,如今的姜家,到底比不上从前了,老夫人还真不大看的上。” 李金蕊接着笑道:“听说姜家五爷是庶出房子,老夫人最疼四妹妹,怎么能一句却不过脸面,就把四妹妹定给姜五爷了?” 杨婆子怔了下,眼底闪过丝尴尬,干笑了几声道:“也不是……是这么着,三娘子也知道,头前听说说的不是姜五爷,象是姜六爷,后来才改的。” “嗯?六爷可是正经嫡长房嫡出,怎么倒换了五爷了?你别是听错了吧?”李金蕊听的困惑,狐疑的看着杨婆子。 杨婆子连连干笑了几声,端起杯子抿着茶却不答话。 李金蕊盯了杨婆子片刻,转头吩咐寒碧:“把我那枝金裹头银脚簪拿来给嬷嬷戴去。” 寒碧答应一声,转身进去取簪子。 杨婆子喜的忙站起来,利落的伏地磕了个头,又利落的站起来曲了个福礼,笑道:“三娘子真是大方人,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体恤下人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看嬷嬷客气的,嬷嬷坐,咱们只管说话儿。”李金蕊端坐着笑着。 杨婆子喜不自尽的坐回去,陪着满脸笑容道:“这事吧,说起来真还有几分曲折。” 寒碧取了金簪递给杨婆子,杨婆子飞眼瞄了下,谢了寒碧,将簪子小心的揣进怀里,寒碧替她沏了第二遍茶,杨婆子接过杯子,轻轻吹着抿了一口,拿眼睛连瞥着寒碧示意李金蕊,李金蕊笑道:“不妨事,寒碧是信得过的。” “让姑娘见笑了,这事吧,是有几分曲折,老婆子约约摸摸听来的信儿,是说姜家就是想求娶咱们家姑娘,听那意思,象是想一对配一对儿的,老祖宗自然也是肯的,后来……象是四娘子自己看中了姜五爷,三娘子也知道,四娘子在老祖宗面前,那是说一不二的,说句不怕三娘子着恼的话,三娘子跟四娘子比,这身份地步儿上,到底不太一样,原本倒也合适,可四娘子既挑了姜五爷,余下个姜六爷,一来一兄一弟,咱们这边正好倒过来,二来,三娘子也知道,姜六爷到底是正经长房嫡出,大小不合适还是小事,这嫡庶上再不合适,就更难说过去不是,就这么着,本来两件喜事儿,就只成了一件。” 李金蕊听的脸色苍白。 杨婆子瞄着李金蕊,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簪子,站起来笑道:“不敢多耽误,老婆子今天虽说不当值,手头的事可一分也没少,再耽误,那活计就做不完了,多谢三娘子赏,老婆子告退了。” “嬷嬷慢走,寒碧替我送一送杨嬷嬷。”李金蕊强笑着吩咐寒碧。 寒碧将杨婆子送到正屋门,就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跑。 杨婆子出了枕翠阁院门,转了个弯,顿住步子,斜着眼回望着枕翠阁,猛啐了一口,嘴角一种下扯,,“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姜家能看上你?” 杨婆子伸手进怀里,捏了捏软软的赤金簪头,一番话换二两银子外加一根金头银脚簪,这样天上掉钱的好事,只要她有银子,想听多少好话儿都行。 杨婆子满意的笑着,甩着胳膊回去干活了。 寒碧回来,看着僵硬的端坐在炕上的李金蕊,急忙劝道:“这话不能全信,这杨婆子爱信口雌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儿因为乱说话,还挨了黄嬷嬷的训斥,要扣她月银呢,姑娘别理她。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谁听说过姐妹两个一起往一家子嫁的?姑娘……” “行了,别说了。你当我不知道?”李金蕊烦躁的呵止了寒碧,抬手紧按着额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一阵接一阵冷笑道:“我说呢,昨儿怎么突然发了慈悲……原来是这个缘由儿,觉得心虚对不住我了?要弥补一二了?哈!原来不止会占巧宗儿,还会往死里踩人,你说我碍着她哪儿了?她拼着自己不过好日子,也要踩住我?这人,怎么能有这样黑心烂肺的?她就不怕报应?她就……” “姑娘!”寒碧满心惊惧的看着李金蕊,提高声音想要打断她的话。 李金蕊满身悲伤的仰头看着寒碧,猛的一声哽咽,眼泪奔眶而出,后面无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用帕子捂着脸,伏倒在炕上,只哭的声噎气短。 寒碧知道没法劝,站在炕前,被她哭的心酸难忍。 李金蕊痛哭了好一阵子,哭声才渐低渐止。 寒碧也不敢叫小丫头,自己和寒香出去端了水过来,侍候着李金蕊净了面。 李金蕊哭的两只眼睛红肿,哑着声音吩咐寒香:“你去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这会儿懒得动,让她自己挑料子。” 寒香哪敢多说一个字,忙曲膝答应了,退出去传话。 “姑娘躺下来,我拿帕子沾了冷水给姑娘敷敷眼睛。”寒碧道。 李金蕊点了点头,顺从的平躺在炕上。、 寒碧将帕子敷在李金蕊眼上。 李金蕊安静的躺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叫着寒碧:“明天你告个假,回去住一天,悄悄儿去一趟麦稍巷余家邸店,那人不是说他住在那里……” “姑娘!”寒碧又惊又怕的低低叫道。 李金蕊蹙起眉,伸手拎开帕子,看着寒碧道:“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你看看,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母亲的性子又绵软成那样,半点用处没有……” “姑娘,杨婆子的话你不能信。就不提这个,你想想,老夫人不为你,就算为了府里的脸面,也不能把姑娘说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姑娘何苦……” “老夫人不会?哈?”李丹若将帕子放好,充满激愤道:“何况,还有那个处处做好人的四妹妹呢,这样的事她都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我不能由着她们摆布,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四妮子亲事已经定了,长幼有序,她们必定随便寻个人家,只求把我打发出去算数,好全了她们的脸。你说说,这会儿我还能怎么样?就等着任她们摆布?休想!” 李金蕊话说的急了,停了停,缓了口气道:“再说,不过让你过去谢一声,那天,多亏他送咱们回来,谢一声,也是人之常情,这是咱们知礼。” 寒碧低头想了想,慢慢垂了垂头,低低答应了。 第27章 较劲(就是要争这口气) 二月里春暖花开,又赶着花朝节,最热闹不过。 李丹若跟着母亲忙着三哥李云直成亲前的种种准备,又要开始动手拟自己的嫁妆单子。 那些大小家俱、各式金银器、头面首饰,都是要慢工出细活的,赶紧定好了,照着三年两年的时候去做,才能真正做的好。 这么一忙,这一年春天就没大有空出城踏青玩耍了。 李金蕊则又恢复了从前的沉寂,除了在自己院里呆着,就是去母亲院里侍疾,竟是连园子也不去一趟了。 刚忙进三月没几天,沈嬷嬷从后角门捎了话过来,红云有事找她,李丹若忙让沈嬷嬷走了一趟,在会仙楼订了个雅间,约红云隔天午后在会仙楼说话。 第二天,李丹若早早先到了,喝了半杯茶,红云裹着身靛蓝粗布斗篷,紧裹着头脸,跟着茶饭量酒博士进来。 李丹若忙站起来迎上去,红云去了外面的斗篷,长呼了口气,看着李丹若跺脚叫道:“唉哟,前天晚上差点没把我恶心死!”说着,将斗篷扔到一边,站着先倒杯茶喝了,左右转头看了看,将四周窗户都推的半开,才看着李丹若笑道:“这一处选的好,四面都敞亮,只要把窗户这么一开,要是有人来,老远就看到了。” “看你小心成这样,到底什么事?”李丹若端了杯茶,坐到南窗下的扶手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笑问道。 红云也端了杯茶坐过去,欠着身子往李丹若那边凑了凑,压着声音,一脸神秘,“你忘啦,你不是说要打听打听明远侯家六少爷有什么古怪么,前天晚上,总算打听明白了,不光打听明白,我还看明白了。” 红云说到最后,嘴角一路往下扯出一脸的恶心。 “还真是,我这一阵子事多,忙的差点忘了这事。”李丹若笑道。 红云上上下下瞄着她,吃吃笑道:“一门心思等出嫁了?把这事都忘了?” “乱说,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你的样子,什么事能把你恶心成这样?”李丹若满脸八卦的问道。 红云撇着嘴、皱着眉,一脸恶心的连摆了几下手,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凑到李丹若耳边,低低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兔子?不是那个兔子,这兔子说的是男人,说有的男人是兔子?” 李丹若半张着嘴,满脸呆楞愕然的看着红云。 没等她说话,红云已经拍着手笑起来:“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必定就明白了,那位侯府公子哥儿,就是个兔子。不光是兔子,他还是位像姑。我可是亲眼看到的,你没看到,真是……”红云又是满脸恶心,摆着手说不下去了。 李丹若瞄着她,笑个不停,只不接话,等她往下说。 红云张口结舌了半天,跺了跺脚道:“没法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不去!”李丹若飞快的拒绝。、 红云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了笑,看着李丹若道:“你说看他别扭,那能不别扭嘛,他要是长的秀气些也就罢了,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粗男人,偏是个像姑,你没看到,哪,就这么挑着兰花指,就这么扭着腰……唉哟,真是没法看。” “姐姐这么挑指头,这么扭着腰,好看的很。”李丹若指着红云一边笑一边点评道。 红云抬手在李丹若手上打了下,“你是没看到,我真是一直恶心到现在,好了,咱们不说他了,一想起来我就恶心,那个戴七娘子,跟你很要好?你打算告诉她?” “可这怎么告诉她?怎么说的出口?再说,这样的事,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能知道这样的事?就是知道,也得装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李丹若摊着手愁道。 红云两根细长的手指按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这话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与你名声不好……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跳了火坑,嫁给这么个兔儿爷。” 李丹若双手托着腮,一脸愁容,“让我想想。” “要不这样,”红云眼睛眨了几下,已经有了主意:“这事也简单,咱们想法子把这事捅出来,闹他个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么一来,不用谁说,戴家就得知道了,戴家知道了,也就是戴七娘子知道了,这事,咱们就算尽了心了。” “这样好。”李丹若拍手赞成,“这么个……男人,不碍着别人也就算了,一声不响骗娶就过份了,咱们这么做,也不能算过份,这事,你说,明远侯夫妻知道不知道?”李丹若的话跳的极快。 红云撇了撇嘴道:“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得知道个七八分,自己儿子什么样儿,自己能不知道?再说,听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又是个像姑,你不知道,好多像姑都没法……”红云顿了顿,咳了几声,看着李丹若,一脸尴尬的笑,“你一个姑娘家,这话没法跟你说,总之娶谁就是害谁。” 李丹若却立刻就明白了红云的意思,很多像姑,没法象男人一样行房事,不过这事,她还是装个不懂的好。 李丹若垂着头,连声叹气,红云也跟着叹了几口气,沉默片刻,红云弹了弹李丹若的胳膊道:“就听你一句话,这事,咱们做不做?” “做,凭什么让那个……那啥,骗了戴家七姐姐?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袖手站干岸,往后,若是七姐姐吃苦受罪,我这心里怎么能得安宁?”李丹若敛了笑容道。 红云立刻眉飞色舞起来,“那好,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必闹它个满城风雨。” “姐姐有主意了?” “这事刚定下,哪有什么主意?我得再去看几趟,再细细打听打听,法子总归能想出来,不过就看做的巧不巧了,反正这事不急,等我想个巧法子出来再动手,那头毕竟是侯府,不能落了把柄,你放心。”红云下意识的挽着袖子,看起来十分兴奋。 李丹若看的眉梢微挑,笑道:“那好,这会儿我身上没带银子,等回去让嬷嬷给你送五百两银票子过去用,做这样的事,必定要差遣人手,既差遣人,少了银子可不行。” “要不了那么多。”红云低低叫了一声,随即又笑出了声,“行,我不跟你客气,有这五百两银子,这事就极好办了,银子先放我这儿用,等把事情漂漂亮亮了了,再把富余给你。” “嗯,若不够,你打发人过去和我说。”李丹若笑接了一句。 “还不够?足足的了。”红云笑个不停。 两人商量好了大事,又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说了些闲话,各自回去。 李丹若的亲事定了,大太太刘夫人不等宁老夫人催促,就忙里抽空,紧着张罗起李金蕊的亲事,看了几家,寻宁老夫人说了说,就让人把二太太苗氏请到自己院里,屏退了众丫头婆子商量道:“……三姐儿也不小了,二老爷和二太太必定早就留心着合适的人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哥儿?” “让嫂子见笑了,嫂子也知道,我常年病着,二老爷又是个没嘴的葫芦,再说,他来来往往能见的人就那几个,有限的很,哪有合适的人家?这事还得请大嫂多费心。”二太太苗氏的笑容里陪着小心道。 刘夫人爽快的笑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都是一家人的事,再说,二太太也知道,我就是个操心的命。不瞒二太太说,三姐儿那样的好孩子,我看她,就跟看自己的女孩儿一样。 这几年我一直在留心着合适的人家,有几家真是不错,这里头,有两三家是我看中了人家的哥儿,有一两家是人家看中了咱们家姐儿,话里话外递过几回话给我了。 我都说给二太太听听,二太太回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能看的入眼的人家,三姐儿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也看看她的意思,若都觉得好,我再托人递话去。” 二太太苗氏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刘夫人仔仔细细的说了四五户人家,苗氏记清楚了,又客气的感激了一通,才告辞回去。 二老爷李玉明还没回来,二太太苗氏让人请了李金蕊过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拢了拢李金蕊鬓角的一缕散发,放下件大心事般长舒了口气,舒心的笑道:“是这么着,刚才你大伯娘请我过去,商量给你说亲的事,这事,这几年,你大伯娘一直都放在心上,已经看好了四五户人家,我听着哪一家都不算差,唉,你不知道,母亲就是担心你这嫁人的事,玮哥儿到底是男孩儿,我不担心他,就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母亲先说说是哪几家人家。”李金蕊打断了母亲的话。 苗氏忙笑道:“都是极好的人家。”苗氏将大太太刘夫人说的几户人家一一细说了。 李金蕊耐着性子听完,冷笑连连,从眼角瞥着母亲苗氏道:“这些就是你眼里极好的人家?有哪一家能上得了台面? 这崔家,母亲难道没听说过?往上数两代,还是商户呢,横竖都算上,满门就出了一个举子,长房嫡子又怎么样?就不是商户了? 这金家,说是书香门第,穷成那样,说的倒好听,满门书香,两袖清风,呸! 还有这孟家,倒是全了,可这孟十一郎都行十一了,下面还有四五个弟弟呢,我嫁过去,光认妯娌就认不完。都是些什么东西?” 苗氏怔怔的看着李金蕊,半晌才闭了闭眼睛,苦笑道:“小蕊,母亲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能跟四姐儿比……” “谁要跟她比了?我跟她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人跟人有什么好比的?”李金蕊将母亲的话一口堵了回去。 苗氏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陪着笑低声哄道:“是母亲说错了,这人跟人,是不能比,咱不说她,就说咱们,小蕊,咱们这一房,到底是庶出,你父亲又没本事,一个工部将作监竹木务主事做了这么多年……唉,母亲娘家也不顶事,这几家就不差了,就说这崔家,领着酒牌盐票,家里银子堆成山,有银子怎么不好?你大伯娘说,那崔家跟她提了好几回,人家求亲求的诚心,又是长房嫡子,崔家哥儿你大伯娘也见过,说风仪人品都好,书读的也极好,怎么不好?” “你信她的话?谁不知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人是鬼当面都不得罪,净背后下刀子。她能这么真心为我?哈?”李金蕊冷笑不停,“你也想的太好了些,二姐姐好歹也是长房庶女,喊她一声母亲呢,她不也把二姐姐嫁了个老头子?” “小蕊,二姐儿嫁的哪儿不好了?那老头子你也看到过,哪儿不好了?”苗氏气的连咳了几声。 李金蕊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伸手轻轻给母亲拍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亲,她这会儿急着给我说亲,那是因为四妮子定了亲,我是姐姐,这亲事倒还没定,怕脸上不好看罢了,她们就要那张脸,这事,咱们急什么?” 苗氏缓过口气。 李金蕊站起来倒了杯热茶递给母亲,苗氏接过喝了几口,一脸疲倦的看着李金蕊道:“你也别太心高,这几家里头,你就挑一个出来,咱不管她为的是你,还是为的这府里的脸面,你得了好,就是好了,这几家,母亲看着都好。” 李金蕊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母亲但凡要强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的整天病着,” 见苗氏脸色发青,李金蕊别过脸,“母亲也是没办法,我知道,不说这个,母亲,你听我说,这事,咱们不急,是她们急,她能给我定的,肯定不只这几家,照她那为人,必是先挑几家最不好的,我若应了,她就算了了事,全了她们的脸面,这满府里,就没一个愿意看着咱们一家人好的,咱们不能这么任她拿捏,你就跟她说,这几家统看不上,让她再找。” 大太太刘夫人确象李金蕊说的那样,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人鬼都高兴,可若只凭这个,也入不了宁老夫人的法眼,从小小的少府监监事之家,嫁入当时正煊赫无比的李家做长房长媳。 大太太刘夫人的长处就在于,她这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圆滑不得罪人,从不让人生厌,她圆滑的真诚,与人交往,能帮能助的地方,从不吝啬,在京城,没人敢说比她人缘儿更好,大老爷李玉靖的一路升迁,也从此中得益甚多。 对于李金蕊的亲事,她确实是用了心,细细挑了这几家最合适的出来。 苗氏回了话,大太太刘夫人虽说还是谈笑风声,半个’不’字没说,半点厌烦没露,可心底却一点点往外生着烦恼。 送走苗氏,刘夫人叫了长媳戴氏进来,商量着又寻了几家,这几家就比不得头一回提的人家了,自然又是不成。 这么来来回回四五趟,刘夫人烦心不已,又不好因为这个去烦宁老夫人和大老爷李玉靖,只能嘀嘀咕咕的和儿媳妇戴氏私底下抱怨几句,大奶奶戴氏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想着宽心话儿劝劝,忙着四下打听合适的人家。 第28章 科举 刚进三月中旬,省试开试。 天色大亮时,关了龙门,南桥瓦子里赌姜五爷是不是要守孝弃考春闱的盘口就开出结果了。 沈嬷嬷一大清早就奔到南桥瓦子里,拿了那一赔二十的银子回来。 魏紫从沈嬷嬷手里接了那张八十两的银票子,直呆了半天才又笑又叫起来。 姚黄忙上前拍着她笑道:“好了好了,你高兴就高兴,跳一跳好了,可别这么高声叫,一会儿让管事嬷嬷们听到,又要教导咱们。” 魏紫圆瞪着眼睛,抖着银票子冲姚黄笑的说不出话,抖了几下,一下子想什么,转身就往外冲:“唉哟,我得赶紧去给姑娘磕头,都是托姑娘的福!” 姚黄又气又笑,一把拉回她:“你回来。姑娘一会儿就下来了,等她回到院里,多少头磕不得,去瓦子里买赌局,这事可叫嚷不得,行了行了,你去喝杯凉茶静静心,再收拾收拾东西,等姑娘回来磕了头,你赶紧回去一趟,把银票子交给你娘,赶紧把债还了,再住一晚上,陪你娘说说话,你娘宽了心,这身子也许就能好了。” 魏紫连连点头,兴奋的在院子里跳个不停。 李丹若从正院回来,刚转过屏风,魏紫就拎着裙子扑过来,没等李丹若反应过来,就已经扑跪到地上连磕过几个头了。 李丹若忙笑道:“脂红快扶她起来,白得了几两银子,就高兴成这样了。” “姑娘都知道了?一赔二十,足足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呢!都是托姑娘的福。”魏紫眉飞色舞的笑道。 李丹若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里进去,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事不用谢我,也不是托我的福,你要谢,正经要好好谢谢沈嬷嬷,是沈嬷嬷得了这个信儿,自己要买,知道你和你娘正缺银子,特特过去寻你买的,你好好谢了沈嬷嬷就成。” “沈嬷嬷自然要谢,不瞒姑娘说,不光这一件,这大半年,嬷嬷可没少帮衬我们,嬷嬷那头,我另有重谢,可姑娘这儿也要谢,要不是姑娘指点,我和嬷嬷也得不了这个彩头儿。”魏紫喜笑颜开。 “还一件呢,就算不是姑娘指点,你也该好好谢谢姑娘,要不是姑爷重情,生出这守孝的事,你和嬷嬷到哪儿挣这个彩头?”脂红从李丹若身后探头笑道。 李丹若抬手弹了下脂红的额头,笑道:“你这是打趣我呢?” 脂红夸张的唉哟着,双手捂着额头笑道:“岂敢岂敢,就是说了句实话么。” “反正我谢了姑娘,什么姑爷姑娘的,就全有了,还得求姑娘放我赶紧回去一趟,把这银票子拿去换成零散现银,还要买些上好的果子点心,陪我娘挨家把帐还了,欠了好些年了,还清了帐,我娘心头这块大石头没了,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我算过了,这八十两,把帐全还清了,还能余下八两多银子呢。” “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来,把事情办完,再陪你娘住一天再回来。”李丹若笑着挥手道。 魏紫谢了,看着脂红笑道:“赶紧去帮我问问,各人都想吃什么,我回来一样不落都给你们带回来,破着花上几两银子了。” 脂红指着魏紫,转头和豆绿惊讶道:“你看看,连她也大方上了,平日里,想让她拿一个大钱出来都难,这会儿要花上几两银子请咱们吃点心了。” “死妮子,我家里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问,迟了就没了。”魏紫不客气的给了脂红一个暴栗子。 豆绿拉着脂红笑道:“咱们赶紧问去,难得她大方,不能便宜了她。”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热闹成一团。 李丹若笑盈盈的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姚黄掀起帘子让过李丹若,自己跟进来沏了杯茶端过来,笑道:“沈嬷嬷还留了二两银子在我这儿,让我替她请大家伙儿吃点心呢。” “嗯,”李丹若坐到炕上,接过茶喝了两口。 姚黄取了个小包袱过来笑道:“这是沈嬷嬷拿过来的,是羊草胡同韩三娘子托她带给姑娘的东西。” 李丹若忙放下杯子,打开包袱,只见里面包着两对做工极精致的荷包,一对葫芦形,一对是元宝状,绣着牡丹、石榴等寓意吉祥的折枝花卉。 李丹若拿了一个细细看着,姚黄也取了一个,赞叹道:“这是韩三娘子的手艺?这针线活比咱们针线房不差什么,细致的很,这颜色花样上头,还能强过几分,这必定是专程给姑娘绣的,姑娘看看这里头,这一串小石榴多好看,这么小,得把线劈成多少股才能绣得这样细巧。” 李丹若翻到荷包里层最上面,果然看到极小极清晰的一串红石榴,最后面的石榴微微绽开,露出里面莹晶的子儿。 “嗯,上回我见三哥用了只旧扇套,比这个还精致,顺口问了一句,三哥就红了脸。”李丹若一边细细的一个个查看荷包,一边抿嘴笑道。 姚黄扬起眉梢笑道:“姑娘明知道三爷院子里没有使唤丫头,又是旧扇套,姑娘还问?” “那旧扇套带出来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眼睛尖着呢。”李丹若含糊了一句。 姚黄一听就明白了:“这倒是,这人没进门,扇套都用上了,传出去不好听,从前三爷又常到韩家去的,万一传出个什么话来,往后新妇进门不好做人。 怪不得姑娘让我和魏紫她们做了那些荷包、扇套送过去,针线房出来的东西,针线上是好,就是有些匠气,大爷他们就从来不用针线房做这些东西,好在五月里三爷就成亲了。”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用手拨了拨荷包,低声道:“看样子这韩三娘子极听三哥的话,也很能替三哥着想,这么急着赶嫁妆的功夫,还能细细花功夫做这四只荷包出来。” “可不是,荷包做到这样的功夫,就是手快,一只也得做上一天多,嗯,只怕还不止,这四只荷包,得做上七八天才行。”姚黄来回翻看着荷包。 李丹若抿嘴笑起来,“嗯,肯花功夫就好,若是进门后,也肯在府里诸人身上这么花功夫,大家就都省心了。” “嗯,姑娘这话倒是,这四只荷包,是收起来,还是放外面用?” “放外面吧,晚上带过去一个给太婆瞧瞧。”李丹若笑道。 第29章 手段(事情闹到足够大) 春闱放榜,是京城三年一回的大热闹事。 寒碧坐在辆简陋的犊车上,裹着粗厚的靛蓝斗篷,将帘子掀起条缝,远远看着贡院前汹涌的人群,哪里敢往上挤。正焦急间,弟弟财哥儿蹦跳着跑过来道:“大姐,挤不上去,那边有人抄出来了,不过得拿钱买,一两银子一张,真是抢钱,还不如直接抢呢。” 寒碧急忙低头从荷包里拣了个一两的小银锞子,塞给财哥儿道:“快去买一张,快去。” 财哥儿满脸错愕。 寒碧急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 “哎。”财哥儿趔趄了下,紧握着银锞子急奔过去买榜文。 李府,寒碧披着件秋香色薄绸连帽斗篷,抱了只秋香色绸布包袱进了后角门。 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寒碧姑娘这么一早就回来了,好不容易求了一天假,也不多住一天。” “家里事了了,怕寒香一个人忙不过来。”寒碧笑道, “这一阵子,寒碧姑娘家里事可真不少,没什么大事吧?”婆子殷勤关切。 寒碧脸色凝了下,下意识的捏了捏包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快步进了角门,往枕翠阁过去。 一个婆子看着寒碧的背影,撇着嘴闲话道:“到底是二房小娘子,四娘子院子里四个一等丫头,三娘子院里只有两个,走了一个,剩一个是忙不过来。” “这话要是让管事嬷嬷听到,又得训斥你,三娘子、四娘子,加上去年出嫁的二娘子,院子里侍候的,都是四个教引嬷嬷,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八个三等小丫头,粗使丫头、婆子随院子走,统没分别。 那姚黄、魏紫是四太太院子里的大丫头,不过给四娘子使唤,月钱人头都算在四太太院里,这话,大太太和大奶奶可都当众说过好几回了,你再敢说这话,让人听到就是大不是。” “你看看我这破嘴。”婆子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可不是,二太太把身边的大丫头给了五爷两个……唉哟,说起来,三爷院里可一个丫头还没有呢,这可是个巧宗儿,怎么还没选?听说金嬷嬷家里人来人往,没有空手的,热闹的很呢。” “求她还不如求求沈嬷嬷呢,沈嬷嬷在四娘子面前可是说一句算一句。” “挑小厮那会儿,三爷还没进府,三爷也不是个没主意的,这事还能让霞影居插手?再说,三奶奶五月里就进门了,还是得走金嬷嬷的门路。” “说你这脑子不中用,也不想想就凭三奶奶这门第,能嫁进咱们家?四房挑她,不就图个好拿捏,我跟你说,往后你看着,三爷院里的事,统得由霞影居说了算,这三奶奶,中不了用。” “也是,四娘子多厉害的人呢……” …… 寒碧步履急快的进了枕翠阁。 李金蕊听到声音,扔了手里的针线下了炕,刚拖上鞋,又忙甩掉鞋坐了回去,深吸了口气,用力压下心里那份急躁。 寒碧进来,曲膝见了礼。 李金蕊不等她说话,已经挥手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 寒碧忙从包袱里取了一两银子买的那张进士榜出来,一边递给李金蕊,一边低声道:“第一百二十名就是。” 李金蕊绽放出满脸惊喜,一把夺过那张薄薄的抄榜,也不看别人,一目十行点到第一百二十名的陈清迈三个字,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他是个真有才的。” “姑娘。”寒碧看着李金蕊,低低的嘀咕道:“再有才跟咱们也不相干。” “哼!”李金蕊歪着头,笑容灿烂的将那一百二十名陈清迈三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根本不理会寒碧的嘀咕。 寒碧无奈的看着李金蕊,到底忍不住,侧身坐到炕沿上,低声道:“姑娘可别犯糊涂,这陈清迈哪儿好了?除了中了个进士,要什么没什么,再说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跟大太太说的那些人家比,比哪家都不如,姑娘可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不一样,你别管,我心里有数。”李金蕊举着薄纸又看了几遍,才小心的折起来,左右转着看了看,亲自寻了个匣子收了起来。 殿试紧连着省试,三鼎甲着红戴花穿街过巷的热闹还没散尽,京城又出了件哄动满城的热闹事。 三皇子端王妃娘家弟弟、镇宁开国公府三爷邹书明和枢密使黄使相家六爷黄世庆,两个京城出了名的荒唐胡闹小衙内,为了抢一个像姑,砸了半个伎馆,再一路打出来,打了个满城哄动。 正巧那天大皇子敬王爷正包下不远处的长丰楼,宴请诸新进才俊,眼看着两家一路大打出手,直往长丰楼打过来,大皇子大怒,一迭连声的命人打出去,将闹事的统统捆回来。 这一打出去,街上更是混乱不堪,加上那些混迹在京城的无数帮闲恶少闻风而来,这中间有专为看热闹来的,也有拿着银子怀着心思来的,混在看热闹的汹涌人群中,打太平拳、挑事说怪话、混水摸鱼,这一通大乱,从潘楼街直往御街漫去,直到殿前三衙出动了马步军,才算弹压了下去。 长丰楼一楼也被砸的不成样子,几个看热闹的新科进士,离热闹太近了些,竟然被人打的一脸青肿。 大皇子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等不及再去京府衙门,反正衙门里诸官吏,镇宁开国公邹应清、黄枢密使,连三皇子端王也都已经赶到这里了。 大皇子气的坐不住,怒吼着让人提了捆的棕子一般的邹书明和黄世庆扔上来。 两个人在混战中也没能保全,衣衫撕到露肉就不用说了,头脸青紫肿大的如同猪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沾着血迹,两人虽说混帐荒唐,却都不笨,异口同声把事全推到了伎馆和那个像姑身上,一通哭诉,两人俨然成了两朵怯生生不知世事,被人骗了的白莲花。 伎馆里的人被捆成一串儿拖进来,问什么答什么,答什么都是竹筒倒豆子,没两句就供出了那个引的两位衙内大打出手的天仙像姑,这位像姑却是伎馆的客人,这会儿正被堵在伎馆脱身不得。 满场的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位传说中花容月貌、羞花闭月、天上没有,世间就这一个的像姑。 两个脸上忍笑忍到内伤的王府护卫拖了个高大粗壮、须发旺盛的壮大汉子上来,推着他跪在地上。 连大皇子在内,满场鸦雀无声,愕然看着紧紧捂着脸伏在地上的壮汉。 两个护卫用手指点了半天,才忍住笑说出话来,“王爷,就他。”话没说完,就笑的说不下去了。 三皇子无限闷气的指着壮汉,看着两只猪头一般的邹书明和黄世庆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美人儿?” 一句话问的满场哄然大笑,大皇子笑的手里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看着三皇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令内弟品味不俗,黄枢密,您这爱子,品味也极不寻常。” 黄枢密气闷非常,指着恨不得钻入地下的壮汉怒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抬起头!” 壮汉没抬头,反倒紧蜷进去。 两个护卫上前,用力拉开壮汉的手,顶着他的肩膀提起发髻,压着他抬起头,侍立在大皇子身边的狄推官愕然看着壮汉,惊叫道:“这不是明远侯家六爷?” 这回满场真是静悄悄鸭雀无声了。 这场京城几十年没有的轰动热闹事,夜幕未落,就传进了京城家家户户。 隔天,各个瓦子里演史讲书说浑话的艺人们,就都用上了这件事儿,只要略提一提,就能引的满场哄然。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捶着背,宁老夫人再次叹了口气,后怕道:“太婆也是看走了眼,看着好好儿的,怎么是这么个腌臜人,亏你觉出不对来。” “嗯,”李丹若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这事,要不要跟太婆说一声?没想到红云闹的这样大,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竟扯进来两位王爷,还有黄家…… “若姐儿在想什么呢?”宁老夫人看着想的出神的李丹若,笑问道。 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下了决心,低声道:“太婆,有件事不敢瞒您,昨天那事……”李丹若低低将自己和红云算计明远侯家六爷的事说了。 宁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丹若问道:“这真是那个红云弄出来的?” “嗯,昨儿她打发人给我送了几块庆胜饼过来。”李丹若低声道。 宁老夫人轻轻抽了口凉气,眼睛眯起,眼神瞬间变的凌利而狠决。 李丹若看的惊心,急忙拉了拉宁老夫人道:“太婆放心,一来我跟红云计划这事谨慎,绝无第二人知道,二来,太婆,我信得过她。”李丹若极其肯定,似说明,更似担保。 宁老夫人眼神缓了缓,半垂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道:“嗯,这是个极难得的,这一场事,手段,心计、胆子俱全,可遇不可求,要是……唉,也是舍不得,太婆信得过你,你若信得过她,这个红云,往后你留心收拢着,若能收了她的心,拢到袖子里,这是个极得力之人,只一样,这人,绝不能近身,近了身就是老虎,早晚吃了你。” 李丹若忙点头应道:“太婆,我知道了。” “嗯,这一阵子你别跟她来往了,避过这个风头再说,你这孩子,冒着风险做下这事,你大嫂子和戴家七娘子,可是统不知道。”宁老夫人点了点李丹若的鼻子说道。 李丹若摇头笑道:“不用她们知道,我只求个心安。太婆,你说,戴家肯定会给七姐姐退亲吧?” 宁老夫人笑道:“哪还用戴家退亲,这事闹成这样,明远侯家除非想和满京城的仕宦之家交恶,不然,和戴家这门亲事,不管六少爷这事明远侯夫妻知不知道,这会儿都只能赶紧上门,陪礼谢罪退亲,说不定今天已经过去了,就是戴七这孩子,平白惹了一身臊,这亲事,总得等个半年一年才能重新再提了。” 第30章 有恃无恐(各看眼光) 春闱放榜,是京城三年一回的大热闹事。 寒碧坐在辆简陋的犊车上,裹着粗厚的靛蓝斗篷,将帘子掀起条缝,远远看着贡院前汹涌的人群,哪里敢往上挤。正焦急间,弟弟财哥儿蹦跳着跑过来道:“大姐,挤不上去,那边有人抄出来了,不过得拿钱买,一两银子一张,真是抢钱,还不如直接抢呢。” 寒碧急忙低头从荷包里拣了个一两的小银锞子,塞给财哥儿道:“快去买一张,快去。” 财哥儿满脸错愕。 寒碧急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 “哎。”财哥儿趔趄了下,紧握着银锞子急奔过去买榜文。 李府,寒碧披着件秋香色薄绸连帽斗篷,抱了只秋香色绸布包袱进了后角门。 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寒碧姑娘这么一早就回来了,好不容易求了一天假,也不多住一天。” “家里事了了,怕寒香一个人忙不过来。”寒碧笑道, “这一阵子,寒碧姑娘家里事可真不少,没什么大事吧?”婆子殷勤关切。 寒碧脸色凝了下,下意识的捏了捏包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快步进了角门,往枕翠阁过去。 一个婆子看着寒碧的背影,撇着嘴闲话道:“到底是二房小娘子,四娘子院子里四个一等丫头,三娘子院里只有两个,走了一个,剩一个是忙不过来。” “这话要是让管事嬷嬷听到,又得训斥你,三娘子、四娘子,加上去年出嫁的二娘子,院子里侍候的,都是四个教引嬷嬷,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八个三等小丫头,粗使丫头、婆子随院子走,统没分别。 那姚黄、魏紫是四太太院子里的大丫头,不过给四娘子使唤,月钱人头都算在四太太院里,这话,大太太和大奶奶可都当众说过好几回了,你再敢说这话,让人听到就是大不是。” “你看看我这破嘴。”婆子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可不是,二太太把身边的大丫头给了五爷两个……唉哟,说起来,三爷院里可一个丫头还没有呢,这可是个巧宗儿,怎么还没选?听说金嬷嬷家里人来人往,没有空手的,热闹的很呢。” “求她还不如求求沈嬷嬷呢,沈嬷嬷在四娘子面前可是说一句算一句。” “挑小厮那会儿,三爷还没进府,三爷也不是个没主意的,这事还能让霞影居插手?再说,三奶奶五月里就进门了,还是得走金嬷嬷的门路。” “说你这脑子不中用,也不想想就凭三奶奶这门第,能嫁进咱们家?四房挑她,不就图个好拿捏,我跟你说,往后你看着,三爷院里的事,统得由霞影居说了算,这三奶奶,中不了用。” “也是,四娘子多厉害的人呢……” …… 寒碧步履急快的进了枕翠阁。 李金蕊听到声音,扔了手里的针线下了炕,刚拖上鞋,又忙甩掉鞋坐了回去,深吸了口气,用力压下心里那份急躁。 寒碧进来,曲膝见了礼。 李金蕊不等她说话,已经挥手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 寒碧忙从包袱里取了一两银子买的那张进士榜出来,一边递给李金蕊,一边低声道:“第一百二十名就是。” 李金蕊绽放出满脸惊喜,一把夺过那张薄薄的抄榜,也不看别人,一目十行点到第一百二十名的陈清迈三个字,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他是个真有才的。” “姑娘。”寒碧看着李金蕊,低低的嘀咕道:“再有才跟咱们也不相干。” “哼!”李金蕊歪着头,笑容灿烂的将那一百二十名陈清迈三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根本不理会寒碧的嘀咕。 寒碧无奈的看着李金蕊,到底忍不住,侧身坐到炕沿上,低声道:“姑娘可别犯糊涂,这陈清迈哪儿好了?除了中了个进士,要什么没什么,再说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跟大太太说的那些人家比,比哪家都不如,姑娘可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不一样,你别管,我心里有数。”李金蕊举着薄纸又看了几遍,才小心的折起来,左右转着看了看,亲自寻了个匣子收了起来。 殿试紧连着省试,三鼎甲着红戴花穿街过巷的热闹还没散尽,京城又出了件哄动满城的热闹事。 三皇子端王妃娘家弟弟、镇宁开国公府三爷邹书明和枢密使黄使相家六爷黄世庆,两个京城出了名的荒唐胡闹小衙内,为了抢一个像姑,砸了半个伎馆,再一路打出来,打了个满城哄动。 正巧那天大皇子敬王爷正包下不远处的长丰楼,宴请诸新进才俊,眼看着两家一路大打出手,直往长丰楼打过来,大皇子大怒,一迭连声的命人打出去,将闹事的统统捆回来。 这一打出去,街上更是混乱不堪,加上那些混迹在京城的无数帮闲恶少闻风而来,这中间有专为看热闹来的,也有拿着银子怀着心思来的,混在看热闹的汹涌人群中,打太平拳、挑事说怪话、混水摸鱼,这一通大乱,从潘楼街直往御街漫去,直到殿前三衙出动了马步军,才算弹压了下去。 长丰楼一楼也被砸的不成样子,几个看热闹的新科进士,离热闹太近了些,竟然被人打的一脸青肿。 大皇子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等不及再去京府衙门,反正衙门里诸官吏,镇宁开国公邹应清、黄枢密使,连三皇子端王也都已经赶到这里了。 大皇子气的坐不住,怒吼着让人提了捆的棕子一般的邹书明和黄世庆扔上来。 两个人在混战中也没能保全,衣衫撕到露肉就不用说了,头脸青紫肿大的如同猪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沾着血迹,两人虽说混帐荒唐,却都不笨,异口同声把事全推到了伎馆和那个像姑身上,一通哭诉,两人俨然成了两朵怯生生不知世事,被人骗了的白莲花。 伎馆里的人被捆成一串儿拖进来,问什么答什么,答什么都是竹筒倒豆子,没两句就供出了那个引的两位衙内大打出手的天仙像姑,这位像姑却是伎馆的客人,这会儿正被堵在伎馆脱身不得。 满场的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位传说中花容月貌、羞花闭月、天上没有,世间就这一个的像姑。 两个脸上忍笑忍到内伤的王府护卫拖了个高大粗壮、须发旺盛的壮大汉子上来,推着他跪在地上。 连大皇子在内,满场鸦雀无声,愕然看着紧紧捂着脸伏在地上的壮汉。 两个护卫用手指点了半天,才忍住笑说出话来,“王爷,就他。”话没说完,就笑的说不下去了。 三皇子无限闷气的指着壮汉,看着两只猪头一般的邹书明和黄世庆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美人儿?” 一句话问的满场哄然大笑,大皇子笑的手里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看着三皇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令内弟品味不俗,黄枢密,您这爱子,品味也极不寻常。” 黄枢密气闷非常,指着恨不得钻入地下的壮汉怒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抬起头!” 壮汉没抬头,反倒紧蜷进去。 两个护卫上前,用力拉开壮汉的手,顶着他的肩膀提起发髻,压着他抬起头,侍立在大皇子身边的狄推官愕然看着壮汉,惊叫道:“这不是明远侯家六爷?” 这回满场真是静悄悄鸭雀无声了。 这场京城几十年没有的轰动热闹事,夜幕未落,就传进了京城家家户户。 隔天,各个瓦子里演史讲书说浑话的艺人们,就都用上了这件事儿,只要略提一提,就能引的满场哄然。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捶着背,宁老夫人再次叹了口气,后怕道:“太婆也是看走了眼,看着好好儿的,怎么是这么个腌臜人,亏你觉出不对来。” “嗯,”李丹若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这事,要不要跟太婆说一声?没想到红云闹的这样大,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竟扯进来两位王爷,还有黄家…… “若姐儿在想什么呢?”宁老夫人看着想的出神的李丹若,笑问道。 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下了决心,低声道:“太婆,有件事不敢瞒您,昨天那事……”李丹若低低将自己和红云算计明远侯家六爷的事说了。 宁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丹若问道:“这真是那个红云弄出来的?” “嗯,昨儿她打发人给我送了几块庆胜饼过来。”李丹若低声道。 宁老夫人轻轻抽了口凉气,眼睛眯起,眼神瞬间变的凌利而狠决。 李丹若看的惊心,急忙拉了拉宁老夫人道:“太婆放心,一来我跟红云计划这事谨慎,绝无第二人知道,二来,太婆,我信得过她。”李丹若极其肯定,似说明,更似担保。 宁老夫人眼神缓了缓,半垂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道:“嗯,这是个极难得的,这一场事,手段,心计、胆子俱全,可遇不可求,要是……唉,也是舍不得,太婆信得过你,你若信得过她,这个红云,往后你留心收拢着,若能收了她的心,拢到袖子里,这是个极得力之人,只一样,这人,绝不能近身,近了身就是老虎,早晚吃了你。” 李丹若忙点头应道:“太婆,我知道了。” “嗯,这一阵子你别跟她来往了,避过这个风头再说,你这孩子,冒着风险做下这事,你大嫂子和戴家七娘子,可是统不知道。”宁老夫人点了点李丹若的鼻子说道。 李丹若摇头笑道:“不用她们知道,我只求个心安。太婆,你说,戴家肯定会给七姐姐退亲吧?” 宁老夫人笑道:“哪还用戴家退亲,这事闹成这样,明远侯家除非想和满京城的仕宦之家交恶,不然,和戴家这门亲事,不管六少爷这事明远侯夫妻知不知道,这会儿都只能赶紧上门,陪礼谢罪退亲,说不定今天已经过去了,就是戴七这孩子,平白惹了一身臊,这亲事,总得等个半年一年才能重新再提了。” 第31章 新婚(甜的发腻的一对儿) 离李云直成亲的日子没几天了,李丹若陪母亲杨氏将新房院子各处又细细看了一遍,见处处妥当,杨氏才舒了口气,带着李丹若转回自己院子里。 大丫头素纹上了冰镇果盘,杨氏和李丹若慢慢吃着凉凉的果子,说着闲话。 “你嫂子这就要进门了。”杨氏话里有话的感慨道。 李丹若悄悄示意素纹,素纹会意,忙带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李丹若看着母亲笑道:“有件事,正要跟母亲说说。” 杨氏忙点头道:“你说。” “就是母亲的嫁妆,还有,”李丹若顿了顿,声音低落的接着道:“以后若是分了家,咱们这一房从公中应得的那一份,三哥成亲前,母亲最好跟三哥说一说。” 杨氏唬了一跳,忙伸手拍着李丹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分家?分什么家?” “母亲,”李丹若叫了一声,看着母亲,伤感道:“你也知道,前一阵子三姐姐闹的那一场事,太婆有多伤心,只怕那时候太婆就有分家的想法了,太婆这个年纪,咱们还能指望几年?等后年三伯这一任期满,必定要回京述职的,那时候全家人都在,只怕太婆就要分了这家了。” 杨氏看着李丹若,呆了好一会儿,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忙用帕子按着,半晌才哽出话来:“这一阵子……你外婆也……这一阵子总不见好,你太婆又……” “母亲别哭,太婆身子好好儿的,太婆康健着呢,我不是说太婆身子不好,我是说……唉,母亲,您别哭啊,所谓开枝散叶,不分家,怎么开怎么散?再怎么分,也还是同枝连气的,您别哭,这不算大事。”李丹若忙劝道。 杨氏连连点头,止了眼泪,李丹若叫素纹拧了只湿帕子来,亲自侍候母亲净了面,又重沏了杯茶奉上,眼看着杨氏平静下来,才接着说道:“母亲别多想,我不过是打算的长远了些,太婆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母亲想想,您给我备的嫁妆,嫂子进了门,件件都得看在眼里,看您竟然给我备了那许多嫁妆,这府里又人多嘴杂,净站干岸挑事儿的,嫂子这心里若是因此生了罅隙,往后再弥补就难了。” “唉。你说的是,那你的意思呢?”杨氏叹着气赞同。 李丹若笑道:“母亲的嫁妆,虽说一多半给了我,可给三哥留下的也不少,公中该得的,又都是他的,认真论起来,哪一点也不亏了三哥,只是三哥不知道这些罢了,这话最好事先说明白,让三哥心里有数,三哥心里有了数,嫂子也就明白了。” 杨氏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话不说不明白,这半年看下来,你三哥是个真正忠厚明理的,说明白了,大家心里舒坦。” “就是这样,往后母亲有什么话,也都要跟三哥明白说,韩三娘子看着也是个好的,到底如何,进门看个三两个月,也就都明白清楚了,若好,母亲就多疼惜着她,若有那么几分不如意,有三哥在,也偏不到哪儿去。”李丹若低低的说道。 杨氏轻轻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看看,倒让你交待我,怪不得你外婆总说母亲不如你。” “看母亲说的,我不也是母亲教出来的么?”李丹若摇着杨氏的胳膊发嗲道。 杨氏笑出了声:“可不是,纵不是我教出来的,那也是我生出来的。” 两人笑了一阵子,杨氏又和李丹若说起嫁妆中的金银器具、头面首饰来,一提这事,她兴致最高,“……母亲的意思,除了从前那些,如今时新样的,见样都得打一对出来,反正来得及,咱们照着两年慢慢打。 前儿闵大管事寻的那几个金银匠,说是从前在宫里做过的,那支累丝牡丹簪你也看过了,倒真不是虚话儿…… 你大伯娘的意思,别在府里做,到东大直街那处宅院做去,那儿地方大,房子又旧了,做好这些,正好翻翻新给当你陪嫁,她说的在理儿,三姐儿也在备嫁妆,她如今一幅闹事的脸,咱们躲着点儿好,等她十月里嫁出去就清静了。” “三姐姐和我同年,才十七……” “十八了,她比你大多半年呢,不小了,早点嫁吧,嫁了大家都省了心了。”杨氏叹气道,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想了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李云直的亲事很是热闹,虽说头一天铺嫁妆时两家都没怎么声张,可正日子那天,李府大门四开,宾客云集,鞭炮一天都没停,该有的热闹半分不少,一直热闹到人定时分,贺喜的人群才兴尽而返。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嬷嬷带着姚黄、素纹等几个大丫头,和韩三娘子唯一的陪嫁,奶嬷嬷孙氏分点着等会儿新妇拜尊长亲戚要用的巧作、鞋袜等赏贺。 “……老祖宗这一处最要紧,鞋袜就算了,老祖宗只穿流苏她们几个做的鞋袜……这个抹额好,老祖宗正好不喜欢抹额上缀什么珠啊玉的,嫌重……太太性子随和,最疼三爷,三奶奶送什么,太太必定都是喜欢的,就这条富贵平安绡纱披肩吧,这颜色素净,太太平时正好搭一搭用……” 几个人在外面一件件细细盘点,屋里,红烛半残,韩三奶奶已经坐起来,正含羞带怯,慌乱的穿着亵衣,李云直用手支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她,眼看她穿的差不多了,伸手拉住她笑道:“还早着呢。” “不早了,早点准备好才安心。”韩三奶奶红着脸推开李云直的手。 李云直跟着坐起来,韩三奶奶忙探身从床边架子上取了李云直的纱直缀,垂着头递过去。 李云直接过披上,伸手揽了韩三奶奶,稍稍用力,将她揽的紧挨着自己,低声笑道:“别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嗯,”韩三奶奶悄悄挪了挪,满脸甜蜜的靠在李云直怀里。 李云直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头一回见你,我就想,若能娶到你,这辈子就无憾了。” “二郎,”韩三奶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李云直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下,轻笑道:“是三郎。” “嗯,”不知道是因为喊错了,还是因为那吻,韩三奶奶红晕满脸。 李云直接着道:“不管是二郎还是三郎,这辈子,我只对你好,咱们就象岳父、岳母那样过一辈子,我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三郎,”韩三奶奶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感动,仰头看着李云直,泪盈于睫,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三郎的心,我知道,母亲交待过我,李家是豪门世宦之家,叫我别……妒,纵然三郎有这心……上头还有长辈,赏下来……三郎对我好就行,我……”韩三奶奶双手握在胸前,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李云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你进门前两天,母亲把我叫过去交待过,让我好好待你,说妾侍通房最能乱家,我若把持的住最好,若……那也不能有庶出子女,你听听,可放心了?我自然把持的住,除了你,我眼里再没有别人,你看看,我身边侍候的全是小厮。” 韩三奶奶一动不动的伏在李云直胸前,好半晌,慢慢伸手环住李云直,将脸贴在他肩胛处,低声笑道:“大姐姐说我命好。” “嗯,”李云直干脆将韩三奶奶抱在怀里,贴着她耳边低声道:“还一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外头一个字都不必提。” 韩三奶奶依在李云直怀里,柔顺的’嗯’了一声。 李云直接着道:“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人多嘴杂是非多,往后,你只记着,听四妹妹的话,好好孝敬母亲,只守着这两样,万事无碍。” 韩三奶奶忙点头道:“母亲也交待我好好孝敬母亲,我记下了。” “嗯,母亲嫁妆丰厚……” “三郎,”韩三奶奶仰头打断了李云直的话,“咱们不能掂记母亲的嫁妆,那是四妹妹的,我母亲的嫁妆就一分也没给哥哥们留,何况你又不是……” “我知道,”李云直一边笑,一边低头点了点韩三奶奶的唇,“你的三郎也不是那贪财之人,你听我说完,母亲的嫁妆,这些年生息不少,母亲将她的嫁妆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四妹妹做嫁妆,只是四妹妹那一半,多数是田庄、铺子、古玩等物,留给咱们的,多半是现银,母亲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李府分家也是早晚的事,若是分家,分的都是田庄、铺子之类,所以才给咱们留现银。” “三郎。”韩三奶奶听的直起了上身。 李云直忙拍了拍她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当时听了也吓了一跳,母亲说,既过继了我,这四房往后就交给我撑着了,她能替我打算的,必定要打算到,李家的规矩,这出仕为官,四处打点需要的银子,都是各房自出,咱们两个都是没银子的,母亲都替咱们想到了。” “那四妹妹?”韩三奶奶担忧道。 李云直在她唇上琢了下:“母亲的意思就是四妹妹的意思,嗯,倒过来说,四妹妹的意思,就是母亲的意思,母亲凡事都听四妹妹的,就是老祖宗那里,四妹妹也是说一句算一句,所以我才让你凡事都要听听四妹妹的主意。” 李云直说着,感慨的叹了口气:“四妹妹和母亲这样安排,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李家做官要各房自己出银子打点,这事我早就知道,原打算着没银子也不怕,不过在地方上苦熬几年,多辗转几任,跟从前比,那也是一步登天了,谁知道母亲和四妹妹是这样…… 从母亲那里出来,我就去寻了四妹妹,其实不用四妹妹说,我也明白的很,母亲求的,是往后咱们这个娘家人,能替四妹妹撑得起腰,四妹妹求的,不过是咱们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安享晚年,所以我才把这话跟你说透。 母亲那里,无论如何你都得用心孝敬,外头有我,你只管放心,我必定给你和母亲挣个一品诰封回来。” “嗯,我都记下了,我命好,三郎也命好。”韩三奶奶郑重答应,又低低的感慨了一句:“四妹妹真不得了,能舍下这么多银子。” “嗯,四妹妹见识不凡。时辰差不多了,不想起来了?”李云直弹了弹韩三奶奶的额头笑道。 韩三奶奶’唉哟’一声低呼,急忙推开李云直跳下床,外面,当值的丫头已经轻轻敲门叫起了。 第32章 管家理事(豪门不易) 新婚后,韩三奶奶连忙了一个多月,头半个月忙着各式各样的礼节,再往后是忙着认人,忙着学府里请安进退等各种讲究和规矩,中间又要一个个挑选安置院子里伏侍的丫头婆子,韩三奶奶嫁妆极少,陪房也只有一个,就是奶嬷嬷孙氏,孙氏一来上了年纪,二来也没见过李府这样的派势,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韩三奶奶成亲那天在院子里伏侍的丫头婆子,都是李丹若从自己和母亲院子里借过去的。 照府里的规矩,韩三奶奶加上李云直,一共四个一等大丫头,十二个二等丫头,以及粗使婆子丫头,总共三十来人。 韩三奶奶虽说知道自己嫁的人家显贵,可没想到光在自己院子里侍候的就有三十多人,出嫁前她特意到二姐家学过几天管理下人,可二姐家里里外外统共也就七八个下人,哪有这样的阵势?一时应付的很是狼狈。 亏着李丹若遣了沈嬷嬷天天过来说闲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提点着件件种种,韩三奶奶咬牙撑着,虽说累的够怆,到入了秋,总算理顺了自己那个院子,这府里也稍稍熟悉了一些。 中元节前两天,宁老夫人叫了大太太刘夫人进来,屏退众人问道:“直哥儿媳妇进门也小两个月了,你看怎么样?” “旁的统不说,就是这份孝顺,我看了都眼红,侍候茶饭请安这份用心就不用说了,她阿娘说那披肩好是好,就是太薄,要是用细绸子绣出来就好了,也就两天功夫,直哥儿媳妇就给她绣出来了,您也看到了,针角多细密。前儿四妹妹有些不妥当,您看看,直哥儿和他媳妇那份用心,那是打心眼里担忧着急,说句不怕打嘴的话,我跟四妹妹对老祖宗,也没这么孝顺过。” “你们两个一样孝顺,不比她差。”宁老夫人笑道:“我也觉得这孝顺上头是没什么可挑的,脾气又柔顺,看着也是个心里有数的,我想把她交给你带个一年两年,学着管管家。” 宁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上回我跟你商量过,后年三郎回京述职,我想把家分了,你这里我不愁,二房不去管他,三房在外面这么些年,样样都好好儿的,也不用我多操心,就是四房,你四妹妹,唉,你也知道,万事都好,就是不中用。 这些年,四房的事都是我拿着主意,往后分了家,这家,不能指你四妹妹管,你得带带直哥儿媳妇,我看那孩子是个能教的,若肯用心,又是跟你学,不过一年两年,就能上路了。” 刘夫人忙笑应道:“母亲放心,就交给我,我看这样,明儿您发句话,就说秋冬天忙,三姐儿又要出嫁,志哥儿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深哥儿媳妇孩子小,让她帮着志哥儿媳妇管家去,这管家理事,亲手做一遍,比什么都强,我再私底下跟志哥儿媳妇好好交待交待,让她尽心带带她,外头应酬什么的,往后我只要出去,就把她带上,随时指点,各家走个一遍两遍的也就有了。” 宁老夫人点头笑道:“就这样,你是长嫂,往后我要是不在了,四房这边,你就多关照些。”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前儿我还和大老爷商量,怎么给母亲过百岁大寿呢……”刘夫人说着笑着,陪宁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告退出去了。 韩三奶奶得了要她帮着管家理事的吩咐,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大奶奶戴氏亲亲热热的一路拖过去听管事婆子们回事了。 这一上午,只听的头晕脑涨,那些婆子回的事,中间扯着不知道多少人家多少旧例,大奶奶戴氏的吩咐里又扯着连着多少年的陈规旧矩,这些且不说,光来来去去那几十个管事婆子,她还没认全呢。 见她一上午都是晕头涨脸,大奶奶戴氏笑着安慰道:“别急,当初我刚跟着母亲学管家时,也不比你好,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里头外头连的人家又多,别急,慢慢来,我让人把花名册子拿给你,还有几本往年的旧帐,旧例规矩都在那上头,你拿回去先看看。 你那里有个现成的百宝囊,要是有看不懂的,不明白的,就去寻四妹妹,她是跟着老祖宗学的理家,我可不如她,我下午要回去看一趟我们家七妹妹,你也知道我家七妹妹摊上的那件糟心事,我要是在家,你来寻我也行。” 大奶奶戴氏言语爽利的交待了,让人取了一厚摞花名册和古旧帐册子,交给韩三奶奶带了回去。 韩三奶奶回到院里,早过了午饭饭时,大丫头青叶忙让人热了饭菜端上来,韩三奶奶累的靠着桌子,有力无气的端着碗,慢慢扒着饭。 陪房奶嬷嬷孙氏嘟噜着脸进来,半分好声气也没有的叫道:“三奶奶有空没有?我有话跟你说。” “嬷嬷若不急,就晚一晚,我这会儿还有几件急事儿。”韩三奶奶咽了嘴里的饭菜,陪笑道。 青枝忙上前笑道:“三奶奶从早上一直忙到这会儿,连块点心也没空吃,嬷嬷先让奶奶吃顿安稳饭再说话吧。” “瞧你这话说的,是我不让她吃顿安稳饭的?又不是我让她从早到晚不得闲的,我从前儿个就寻她,来早了没起,晚了又走了,再晚了又歇下了,怎么这家里偏就她一个人忙成这样?”孙嬷嬷虎着脸嚷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韩三奶奶放下碗,看着孙嬷嬷,一脸苦恼,“嬷嬷,我这会儿真有急事,吃了饭还得去趟四妹妹那里,您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 “又是四妹妹四妹妹,行了,我就在外面守着,反正这话,今儿我非得说出来不可。”孙嬷嬷甩手出了屋,到外面檐廊下拽了只凳子过来坐下,背靠着墙,双手抱前,眯着眼睛,一幅等上了的架势。 韩三娘子慢慢吃了饭,青叶、青枝侍候着净了手脸,韩三娘子往门口探头看了看,低声吩咐道:“让人照看着些,茶水点心别断了。” 青叶笑应了,青枝带着两个小丫头,抱着那一摞子帐册,跟着韩三奶奶往李丹若院子里过去。 李丹若接进韩三奶奶,让着她在榻上坐了,亲手奉了碗茶给她,“嫂子累坏了吧?” “可不是,听了一上午,一件都没听明白,头都涨了,大奶奶又拿了一堆帐册子给我,好好儿的,怎么让我管起家来?”韩三奶奶苦恼万状。 李丹若示意姚黄,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侧身坐到榻上,看着韩三奶奶笑道:“不知道三哥跟你说过没有,咱们家,母亲的脾气你也看到了,虽说诸事明白,却是诸事不愿意操心,我么,总要嫁的啊,嫂子这会儿不赶紧学学,往后家里这些牵东扯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谁来管?难不成让三哥来管?” 韩三奶奶怔了,随即想起新婚第二天早上,李云直说的那些话来。 李丹若看着她笑道:“让你帮着管家这事,是母亲求了太婆,一路安排下来的,我说句话嫂子别恼,咱们这样的人家,管家正经不容易,要管好更难,现在家里上上下下四五百口子人,往后就是少了,也得一两百口子,再说这豪门大族之家,又有不少这样那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暗规矩讲究,还有家里上下四五代人的那些亲朋故旧,京城各家各户之间,不知道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这一两年里头,嫂子少不得辛苦些。” 韩三奶奶长长的呼了口气,“多谢妹妹指点,我知道了,让妹妹和母亲这么操心……” “那不是应该的?我又想起件事来,沈嬷嬷过去你那里忙了一两个月了,昨天回来说嫂子是个极能干的,诸事都妥当了,正好我这边要挑绣品,想让嬷嬷过去掌掌眼,从明天起,人我就叫回来了,她就不能常常过去你那儿说话了。”李丹若笑道。 韩三奶奶忽的想起孙嬷嬷的抱怨,“沈嬷嬷若不过去,我一天就得多往四妹妹这边跑几趟了,绣品上头我倒能看看,妹妹要用得着,说一声就是。” 李丹若谢了,叫姚黄进来重新沏了茶,换了点心,和韩三奶奶一起,一本本翻看起那些帐册,细细的和她说着家里下人中诸家诸人的来历过往,还有帐册上那一两句简单记载后面无数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 韩三奶奶和李丹若直看到天近傍晚,才打发青叶将帐册子送回去,和李丹若一起,往前院宁老夫人处请安侍饭去了。 第33章 忙碌(人闲是非多) 李丹若回到院子里,沈嬷嬷端了碗粥进来,“姑娘尝尝这个,今儿程老夫人打发人给老祖宗送了些鸡头米,有一包特意指明给姑娘的,那位嬷嬷说,是他们家五爷在庄子里亲手采的。” 李丹若探头看了看,笑道:“鸡头米又下来了,好快,姜家农庄里的鸡头米是比外面的好。” “自然比外面好,这可是五爷亲手采的。”脂红忙从沈嬷嬷手里接过碗,捧到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指了指榻几,“放那儿吧,我这会儿不想吃,脂红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沈嬷嬷抬手拍了下脂红,“姑娘上次说过你一回了吧?怎么不长记性?下去吧,我有话跟姑娘说。” 脂红忙放下碗,和众人退了出去。 沈嬷嬷侧身坐到榻上,看着李丹若道:“听说今儿让三奶奶跟着管家理事了?” “嗯,”李丹若喝着茶应道。 沈嬷嬷挪了挪,压低声音,“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她那个院子里……就她那个奶嬷嬷,就不怎么妥当。” “嬷嬷别跟她计较。” “我哪会跟她计较?小门小户的,难免小家子气,倒是三奶奶还好,姑娘这又把我叫回来,三奶奶里外应付,可是够忙的。” “忙一点好,”李丹若看着沈嬷嬷笑道:“咱们站在孙嬷嬷的地步儿想一想,她那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三奶奶对府里一无所知,你过去凡事跟她说说,这是济人之急,现在三奶奶差不多的也都明白了,你再天天过去,是不大合宜。 至于管家,这是太婆的意思,我觉得也好,人一忙,就没闲心听闲话、生闲气了。 再说,跟着管家理事,最能明白事理,知道一个家的难处,再跟那些十八般招式俱全的婆子打打交道,也就分得清好心歹意了。” 沈嬷嬷点头,“可不是,小家子出身就这一样,要么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跟他们比,就是房子大点,人多点。要么,就是觉得简直无所不有。管一管家,凡事也就知道深浅分寸了。 再说,跟着大奶奶,可不比姑娘,这一番下来,只要不是糊涂到家,也能识得出姑娘这一片赤心。” 李丹若笑起来:“瞧嬷嬷说的,嬷嬷如今有学问了,连赤心都会用了。” “那是。”沈嬷嬷笑起来,接着和李丹若说了些绣品上的事,就告退回去了。 …………………… 韩三奶奶回去时,孙嬷嬷等的一张脸几乎往下哗哗淌水,也不管韩三奶奶累不累、饿不饿,一路跟着站在饭桌边,就抱怨上了:“……这院子是三奶奶的,还是四娘子的?啥都是她说了算,我说那件紫檀炕几是三奶奶的嫁妆,就得摆在那最显眼的地儿,她说什么?啊?不般配!那是紫檀的东西,跟什么不般配?跟什么都般配! 这院里,是她当家,还是我当家? 我跟三奶奶过来,老太太可是交待过的,让我好好护着三奶奶。 她这算什么?欺负三奶奶好性儿?欺负咱们门第低是吧?啊?咱门第再低,那也是他们家上杆子求来的……” 韩三奶奶一口饭噎在喉咙间,眼泪汪汪的看着孙嬷嬷。 怪不得四妹妹让沈嬷嬷回去了。 青叶看出苗头不对,已经摆着手,屏退了满屋的丫头婆子。 韩三奶奶一丝胃口也没有了,慢慢放下碗,看着孙嬷嬷,眼泪都要下来了,“嬷嬷这是帮我,还是害我呢?” “奶奶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奶嬷嬷,自小把你奶大,我当你亲闺女一样,我会害你?我就是看不惯这么欺负人!我告诉你……” “嬷嬷看到谁欺负三奶奶了?”李云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门口,脸上带着丝笑,却极不客气的截住了孙嬷嬷的话,“我娶了三奶奶回来,就算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也断不能让人欺负了她,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三奶奶?” “也不是明着欺负,这院子里,又不是她的院子,凭什么都是她姓沈的说了算,我也没说谁明欺负三奶奶。”孙嬷嬷气势立时落到了地板下。 对这个姑爷,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有些害怕。 “是嫌她们没当老封君敬着你是吧?”李云直脸上没了笑容,不紧不慢道:“前儿我就和你们奶奶说过了,嬷嬷辛苦了这么些年,这么大年纪还要当差,这是你们奶奶的不是,不知敬老养老。 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去你儿子家,往后这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我按月让人送给你,嬷嬷就回去好好荣养吧。” 孙嬷嬷傻怔怔的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李云直冲韩三奶奶叫道:“姑娘,你听听,你听听,你听见没有?这话,他这话,你听到没有?” “三爷说的对,这是我的不是,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嬷嬷当差,我给嬷嬷陪不是,明天就让人送嬷嬷回去。”韩三奶奶当真下榻,冲孙嬷嬷曲了曲膝。 孙嬷嬷手抬在半空,呆了好半晌,才慢慢落下来,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出去。 韩三奶奶看着孙嬷嬷哭出屋,转过身,垂着头,拧着帕子站在榻前。 李云直伸手拉过她,坐到自己身边,“你别怪我,她这样,在府里早晚惹事,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你,还不如这会儿好好送出去,往后逢年过节,多让人送些节礼过去,她跟着儿子养老,总比在这府里当差过的好,明天一早我去趟羊草胡同,把这事跟母亲说一声。” “嗯,不是这个,我没想到她这样……今天四妹妹跟我说,明儿就不让沈嬷嬷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韩三奶奶眼泪又汪出来了。 她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如今又是这样的难心事,她这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 李云直忙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帮她按了按眼泪,“别哭,四妹妹不会跟她计较这个,沈嬷嬷过来一两个月了,也该回去了,平福当初也是这样,你别多想,要是觉得心里有结,明天见了四妹妹,就跟她好好解释几句,替孙嬷嬷陪个不是就是了,有话就说到明处。” 韩三奶奶接过帕子按着,点了点头,又低低的将今天开始帮着管家的事说了。 李云直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辛苦,可这都是为了咱们好,咱们两个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到了这样的豪贵之家,只能辛苦些。 好在从老夫人到四妹妹,都是扶着帮着咱们的,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你就辛苦些,当家难免受气受累,若有什么事,千万别在外面发脾气,有脾气有性子回来跟我使。” “你比我辛苦,我怎么能跟你使性子。”韩三奶奶嘟嘴嗔怪道。 李云直笑道:“跟我使没事,还一样,往后当家,不能一味脾气好,象刚才,你就该当场发作,记下了?” “嗯,”韩三奶奶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第34章 出嫁(所嫁非所娶) 入了秋真是忙的人人不闲。 高老夫人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杨氏和李丹若隔个三两天就过去看望一趟,这么忙着,时候就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李金蕊铺嫁妆的日子。 陈清迈五月底实补了刑部主事,他殿试不佳,列在三甲之末,原本是要守选侯官,因和枢密院副都承旨李枢密府上攀了亲,这侯选倒比直授的还快。 陈清迈及第、授官,紧接着又要成亲,真是春风得意。 过嫁妆当天,陈清迈守在新赁的三进院子里,眼看着嫁妆一抬抬进来,连前院半个院子也没摆满。 李金蕊的嫁妆,就是公中那些和她母亲嫁妆的一半。 原本苗氏心疼她嫁的不好,要把自己那些嫁妆全都给她,李金蕊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留着往后给弟弟玮哥儿打点前程用,苗氏好说歹说,才分了一半给她。 可苗氏的嫁妆原本就寒酸的可怜,这一分,更是少的看不上眼,铺嫁妆那天,李金蕊那些嫁妆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送完了。 陈清迈怔神的看着院子里那一点点嫁妆。 李府二娘子嫁给狄推官做继室的热闹,他是亲眼看到的,他娶的是李家二房嫡长女,怎么这嫁妆竟还远不如一个庶女? 小厮明风取了嫁妆单子过来,陈清迈失望的拎着薄薄的嫁妆册子,看来没错,真的是只有这些了。 头天傍晚,大姑奶奶李水华和二姑奶奶李雨菊就回到李府,准备给李金蕊送嫁,李金蕊根本不搭理李水华的热情,对李雨菊却很是亲热,李水华脸上笑容不变,晃了一圈,径直去母亲刘夫人院里喝茶说话去了。 李丹若也不愿意凑上去看李金蕊的冷脸,跟在李水华身后晃了一趟出来,径直去了正院,过几天就是宁老夫人生辰,她这几天正忙着拣福豆编福寿串,准备给宁老夫人做个璎珞挂在床头。 陈清迈只有一个小厮和一个老仆人,到京城也不过一年,多半年的功夫,只顾埋头苦读备考,对京城诸事都是茫然不熟,定了亲后,李家大爷李云志过来了几趟,热情的指点了许多事,又时常遣小厮、管事过来帮忙打点,这才在短短几个月,赁房子、收拾整理,总算在成亲前,妥妥当当的备齐了成亲必须的诸事。 成亲前两天,李家大女婿、兵部左侍郎裘家二爷,二女婿狄推官就带着府上办过婚娶大礼的家人上门帮忙,姜家五爷姜彦明以子礼守孝,不便过来,姜家大爷,三房嫡长子姜彦宏和长房嫡长子、三爷姜彦志却也是一早就带着人过来帮忙,三家府里所来诸人,由狄推官统总调度,都是办老了大事的世家仆从,不过一天功夫,诸事俱已停当。 陈清迈送走狄推官,看着老仆关了院门,深吸深吐了口气,转过身,背着手,微微昂着头,意得志满的抖了抖肩膀,四下打量着院子里。 院子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照的满院喜庆,洒金的双喜字映着微微晃动的烛光,金光喜色交相辉映,那流溢四散的金光晃动着仿佛要直飞冲天,他陈清迈的前程,也将如同这金光一般,就要一飞冲天。 早上看嫁妆的那丝不喜,早已被金光喜色冲的无影无踪。 这门亲事,甚至比高中进士更让他狂喜,攀了李府,纵然是白身,那高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中了进士,自己也算是个聪明能干的,高官厚禄不过是早晚的事,还不是晚,是早! 殿试前四甲又怎么样?不还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授官呢,自己这个三甲末,却早就得了差遣,吏部主事对自己是何等客气,这刑部主事,可是由着自己挑选来的。 陈清迈满足的叹了口气。 如今的兵部左侍郎裘二爷、京城府衙一等一的实权人物狄推官,和自己都是兄弟相称的连襟,国公府姜家,往后也是常来常往的姻亲了。 陈清迈只觉得头晕晕仿佛醉酒般,这一步,就踩进了京城权贵圈子,嫁妆,那都是小事,有了差遣,有了权,银子就多的是…… 陈清迈春风得意马蹄疾,娶回新妇,送走挤满院子的宾客,已经是人定将过,陈清迈醉的脚步斜歪,一路踉跄进了新房。 新房里香气宜人,帘幔或垂或挂、如云如雾,烧的正旺的红烛照的各处耀眼争光,满屋的丫头婆子珠绕锦裹,红彤彤亮闪闪的床上,李金蕊一身大红常服,如一枝含苞等放的花儿般端正坐着,正含羞带怯、眼波横流偷偷看着他,这才是大家气象、富贵享受…… 第二天的复面回门,却很是出乎陈清迈的意料,众人虽说个个笑容可掬,却几乎没人说什么话,认了亲,就呼啦啦一个眨眼散了个干净。 李金蕊毫不介意,拉着他直奔母亲的正院进去就没再出来。 午后出门上了车,陈清迈看着李金蕊,委婉的笑问道:“我原想和大伯多聊一聊,讨教一二,大伯今天象是忙的很?” “他怎么会指点你?他连玮哥儿的事都不管,你别做梦了,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往后咱们只能靠自己,你这么有才华,往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让他们都仰头看着咱们,就是跪在咱们面前,咱们也不理他们!”李金蕊咬牙切齿,又满身期盼。 陈清迈脸色微变,忙又笑道:“你出嫁前,跟姐妹们闹不愉快了?我看着大伯他们不是都挺好?” “你懂什么?”李金蕊恨恨的错着牙,满腔愤然,从父亲生下来连个奶娘都没寻好说起,一路说到自己和弟弟在府里受到的无数打压,只略过了自己被李丹若坏了姜家那段姻缘的事没敢提起。 陈清迈越听,脸色越白。 “……我早就横下了这条心了,一定要让那老太婆好好看着,不靠他们李家,我也能嫁的好好儿的,过的好好儿的,往后必定要闪瞎她的眼,看瞎她的眼!你好好上进,我跟着你,什么苦都肯吃,我就不信,你还能比不过他们那一帮子没用的?那一家子,到现在连个举人也没中过一个,一代不如一代,就会窝里斗欺负我们一家,呸!一群坏东西!”李金蕊一路上说的极其痛快,在二门里下了车,还在说个不停。 陈清迈青白着一张脸,勉强将李金蕊送进二门,强笑着打断了李金蕊的话,“你自己进去歇着吧,我刚想起来,衙门里还有几份极要紧的折子,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批出去,你先回去自己歇下。” “你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宵夜,别太累着。”李金蕊忙体贴道。 陈清迈胡乱点了头,转身出去了。 第35章 阴云(一朝天子阴云起) 皇上这一阵子小病不断,谨慎起见,宁老夫人严令寿辰不得大办。 大老爷李玉靖深通其中的关碍,和刘夫人并不多劝,只和刘夫人商量着,拿了一千两银子的私房出来,施医施药周济穷苦之人,又亲自去大相国寺念了一天平安经,为宁老夫人祈寿,也算是稍稍尽了心。 宁老夫人大寿那天,李水华和裘二爷带着孩子,狄推官陪着李雨菊回来热闹了一天,陈清迈和李家诸亲戚,特别是狄推官走动极近,这一天,也用心备了份厚礼上门贺寿,热热闹闹喝了顿酒,回去却没跟李金蕊提起半个字。 入了冬,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四太太杨氏焦急不安,日夜守护在高老夫人身边,可还是没能留住年迈的老母亲,十一月初七日凌晨,高老夫人在女儿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氏直哭的晕死过去,李丹若和韩三奶奶轮流守着杨氏,寸步不敢离,直守到高老夫人出了殡,杨氏又多守了一晚,才万分不舍的上车回去。 李丹若心神俱疲的回到霞影居,倒头直睡了大半天,起来梳洗换了衣服,带着魏紫,端着刚刚炖好的红枣莲子羹,往母亲院里过去。 正屋门口,韩三奶奶已经迎出来,“妹妹来了,母亲这一觉睡的还算踏实,还没醒。” “我在这儿看着,嫂子回去好好歇一歇,你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李丹若打量着韩三奶奶。 韩三奶奶忙笑道:“我没事,妹妹比我还瘦,你到暖阁歇一歇?” “嗯,嫂子别硬撑,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晚上不用过来了,太婆打发人吩咐过,晚上不必过去请安侍饭,嫂子就回去好好歇这一晚上,母亲这里我看着,明天一早,嫂子再来替换我。”李丹若挽着韩三奶奶,低声劝着将她往外推。 韩三奶奶迟疑不定。 李丹若接着道:“母亲醒了,心里必定又要难过,我陪她安安静静说说话儿,劝劝她,也累不着,嫂子脸色不好,得好好歇一歇,还有,我刚才让沈嬷嬷去跟大伯娘说过了,请个太医过府给你诊一诊,你这月信都过了小二十天了,说不定……” “许是这一阵子忙,我也没觉得难过……恶心,哪敢劳动太医?也不是大事。”韩三奶奶飞红着脸低低道。 她这个小姑子,凡事都这么淡定,连说到这些事,也说的跟赏花喝茶一样淡然,她虽是结了婚的妇人,这一条上头却远不如她,说到这些事,还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总是羞涩的开不了口。 李丹若送走韩三奶奶,轻手轻脚转进室内,探头看了看面朝里睡沉了的母亲,拿了本书,歪在熏炉边的榻上慢慢翻了几页,却无心书上,只看着窗户外那片亮光出神。 红云不见了,就在她陪母亲送外婆出殡的那几天。 李丹若放下书,从荷包里抽出那张字条,歪歪扭扭,是红云的亲笔,字很大,廖廖数个:“我走了,没事,别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沈嬷嬷让平福去打听过,连望京班的杨班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给杨班主也是留了张字条,说她回家去了,回家! 李丹若的心颤抖了几下,她哪有家?她的家……回家了,就是走了…… 李丹若烦躁的将字条塞回荷包,刚才已经让沈嬷嬷再去细细打听了,红云这字条留的……她越想越心惊肉跳,这’回家’,这‘走了’,一想多了,都不是好话。 她能去哪里?别说这京城里她无亲无故,这个世上,她都是无亲无故、孑然一人,走了,回家,能走到哪儿?能回到哪儿? 上回明远侯家六少爷那事,闹的太大了,一连串的人吃了挂落,连三皇子端王都落了不是,京府衙门更是被大皇子骂的抬不起头,还革了半年钱粮,当事的三个衙内,两个打了板子,明远侯家六少爷则被流放了三百里…… 李丹若越想越烦躁,起来站到窗下,仰头看着纱窗外已经黄叶落尽的枯干老藤,半晌,慢慢将头抵在窗棂上,心情低落的如同窗外的萧索寒冬。 外婆走了,红云生死不明,也许……她真的已经走了,她那样的性子,宁让人恨她,也不愿世人可怜她,纵是赴死,也是笑着挥手只说句:我走了。 这府里,姐妹们都嫁了,也许好,也许不好,这个家也要分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太医诊完脉就贺了喜,韩三奶奶有了身孕。 宁老夫人欢喜不尽,命人封了上上封儿谢了太医。 大太太刘夫人忙带着大奶奶戴氏赶到韩三奶奶院子里看了一遍,大大小小都交待到,又吩咐大奶奶戴氏用心挑几个侍候过生产的妥当婆子添到韩三奶奶院子里侍候,忙完了这一通,才到正院给宁老夫人贺了喜。 四太太杨氏精神大振,扶着李丹若赶到韩三奶奶院子里,指挥了一通,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交待了两三遍,才和李丹若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嫂子这怀孕怀的真是时候,有了这个寄托,母亲就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了。 果然,韩三奶奶怀孕这事,成了四太太杨氏心中继女儿嫁妆之后的第二等的大事。 女儿嫁妆的事,各样东西定了款式数量,只慢慢等着工匠打出来,这是紧几天闲几个月的事,不比韩三奶奶怀孕,天天要看要指挥,正好韩三奶奶的院子就在杨氏去正院的路上,杨氏干脆天天早上请安时过去看一趟,请安回来再过去一趟,这一趟就要呆上大半天,有用没用的指挥上一大通,隔三岔五的再把李云直叫进来,交待他别惹三奶奶生气,这怀孕的人,可生不得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宁老夫人早免了韩三奶奶早上的请安,晚上那一趟,也是刮风不用去,下雨不用去,太阳大了也不用去,不过李府的媳妇都有这待遇,宁老夫人对媳妇的好,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韩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奶奶、几个媳妇儿也过来看了好几趟,见韩三奶奶满脸的安然幸福都是打心里往外透出来的,韩家老太太这心就实实在在落回到肚子里,回去一心忙着买料子、寻那些别致吉祥的花样儿,准备三个月后,等胎坐稳了,就动手给孩子做各式各样的鞋子、帽子、肚兜、围嘴…… 韩家老太太加上三位姑娘,个个都是巧手。 四太太杨氏整天忙着韩三奶奶怀孕这件大事,李丹若就清闲不少,府里又只有她一位姑娘了,这一阵子,倒静静的看了不少书,若不看书,就到正院陪宁老夫人说闲话儿、古话儿。 这天傍晚,宁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闲的说着闲话儿:“……前儿卢家请你大伯娘和你母亲过去赏雪,你母亲一听说你舅母也去,上了车又回来了,你大伯娘拉都拉不住,你大伯娘一心想找个机会劝和劝和你母亲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这么些年的姑嫂了,见了面,说说笑笑,这一页也就算掀过去了,没想到你母亲这回象是真别上了。” “这事不能怪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李丹若才低低道:“外婆刚咽了气,饭还没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两个,一个叫齐了外婆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锁箱子,一个就盯着母亲不转眼,母亲虽说是个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气的……我和母亲、还有嫂子,干脆当着她们的面换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让她们洗好了再拿回来的。” 宁老夫人凝神听着,眼里渐渐涌起层越来越浓的悲伤,过了好半晌,叹了口气,没说话。 李丹若垂着头,干脆把话说到底,“到后来,两个舅母没翻出什么东西,就话里话外,说母亲来来往往那么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劝着母亲别理会,要是在外婆治丧的时候吵起来,是外婆脸上不好看,其实她们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们成亲,哪一个不是外婆贴补出来的?外婆的嫁妆,也就那些。” “这是你懂事。”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拍了拍,连声叹着气,“你外婆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辈子不屑说钱,你看看,你母亲,你两个舅舅,还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经营的,你两个舅舅又一直当的清贵官儿,就是不清贵,也不是个肯捞钱、会捞钱的,这些年,竟是过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连脸面都能舍下的地步儿了。唉,既然这样,算了,你母亲和你舅舅那边,先冷一阵子,等大家心里都能淡过这事,再说吧。” 李丹若跟着叹气,外公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两个舅舅也以学问著称,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背后,是要有厚厚的银子撑起来的。 年底的好信儿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诊出了身孕,狄府遣人报了喜信儿,大太太刘夫人忙打发李雨菊生母安姨娘和几个婆子过府看了几趟,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些喜事却没有真正冲走宁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担忧,从进了腊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着四处祈福做法会、做道场,施粥施药,连带着整个京城的官宦富贵之家都跟在后面四处祈福做善事,这个年,竟是在施粥施药祈福中过去的。 从皇上病后,宁老夫人将李玉靖叫进去交待了无数回:非常时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卷进哪一处,皇上的性子,逢着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处。 虽说交待了无数回,宁老夫人还是不怎么放心,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边慢慢打了根银红络子,说着闲话劝着宁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还能不知足?早就该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会搅进这趟混水里的。”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这人哪,总是得陇望蜀,当年你翁翁就是这样,做到了枢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枢密使,要做本朝头一个使相,唉,那份呕心沥血啊,生生累脱了力,一场小风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头,这会儿离极品也就一两步之遥,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极人臣,反倒惹了祸事,要论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远呢,他又是恩荫出身,做到如今这份上,都是我没敢想过的,这已经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掉下来了,唉,我多说了,怕他不高兴,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不提了,这都是命,菩萨说,有果必有因,我诚心礼佛这些年,一向于人为善,夜里扪心自思,也没种下过什么恶因,菩萨会保佑的。” 李丹若听的心跳不宁,本朝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及枢密使等极品重臣,须科举正统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却是恩荫出身,若没有什么特殊机缘,做到如今这个副都承旨,就是顶端了,可如今大伯父这么上进辛劳…… 李丹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要甩脱这些让人心惊的念头,今年冬天她怎么总是想这些不好的事呢…… “太婆说的是,有因才有果,咱们家这些年,施粥施药,善良待人,哪有什么恶因?大伯是个聪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对了太婆,听说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观要做大醮礼,咱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看热闹好不好?”李丹若岔开了话题,分散宁老夫人的担忧,也移开自己那些不怎么好的念头。 许是那些行善祈福灵验了,过了年,皇上病体渐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笼在整个京城上面的那层看不见的乌云渐渐散尽。 宁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正月里,老君观那场大醮礼,她和李丹若没去看,为了弥补这一份热闹,宁老夫人干脆带着李丹若,在寒食节前几天就去了城外庄子,到处踏青赏景看热闹,这一年的春天,过的舒适而惬意。 第36章 暗流(可以托付的人) 三月底,李丹若嫁妆里的首饰初齐,明晃晃几乎摆了半个院子。 四太太杨氏挑剔非常的一件件掂着细看,几个工匠的手艺确实没什么能挑的,杨氏满意非常。 姜府里成亲的新房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太太刘夫人遣管事婆子来回跑了几趟,量好了各屋各处的尺寸回来,木匠们心里有了数,开始动手做床、柜、几等需要合着屋子大小的大家俱。 四太太杨氏带着李丹若清点了一遍她放陪嫁的仓库,古玩中,字画古书倒是不少,可金银玉器就没几件了,摆出来就不怎么好看。 杨氏和李丹若商量着要遣人出去采买一二,宁老夫人听说,叫两人过去,发了话,她那库里古玩最多,这一项就从她那库房里挑,算是她给若姐儿添妆了。 四太太杨氏大喜过望,宁老夫人库房里的古玩,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随便挑几件出来,就比外面买的好不知道多少。 四月暮春,李丹若懒洋洋的躺在廊下摇椅上晒着太阳,举着沈嬷嬷刚刚送进来的邸抄慢慢翻看着,翻到最后,突然直起上身坐了起来。 姜家大爷姜彦宏点了大皇子敬王府长史! 李丹若随即站起来,拿着邸抄急步出了院子。 姚黄急忙推着魏紫和豆绿跟上,李丹若急奔出院子,奔出一射之地,突然停住,呆站了半晌,转过身,垂着头回去了。 算了,也不是大事,自己是小心太过了,别跟太婆去说这样的事了,除了让太婆烦心,也没有别的用处,这事,姜家诸人和程老夫人必定都是知道的,甚至首肯过的。 这一辈子,自己是不是有些小心的太过了? 魏紫莫名其妙的看着急奔出院子,又耷拉着肩膀慢吞吞晃回来的李丹若,仔细的看着李丹若,小意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李丹若垂着头摇重又坐下。 魏紫狐疑的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姑娘这么跳起来就往外跑,跑出门又这么垂头泄气的回来,还说没事?” “没事,是这邸抄上,我看错了,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李丹若托词了一句。 魏紫长舒了口气,抬手拍着胸口,“姑娘把我也吓坏了,姚黄肯定也吓坏了,下回姑娘仔细点看,您一吓着,满院子就都吓着了。” 傍晚请安,李丹若没提邸抄的事,宁老夫人却和她说起了这事,“前儿的邸抄你看了?” “嗯,姜家大爷点了敬王府长史。”李丹若轻声道。 宁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用太放心上,不算什么大事,一来,敬王府长史这些年换的频繁,二来,这姜彦宏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只怕入不了敬王的眼。” 李丹若抿嘴笑起来,也是,想攀,也得要人家看的上眼。 宁老夫人挪了挪坐舒服了,示意李丹若换了杯茶,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看着李丹若笑道:“姜家人口也算简单,一共就四房,四房先不去说他,如今只有五哥儿一个人。 那三房虽说都是嫡出,可这位三老爷,我看程老夫人待他,竟还不如死去的四老爷。这也不能怪程老夫人,这位三老爷实在不是个招人疼的,一味的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这天底下哪有一天登天的事儿? 这样做官,这官也就做不上去,偏偏还喜欢有事没事的揽事炫耀,我也不喜欢他,这位姜大爷,跟他父亲姜三老爷一个模子,倒是他那两个弟弟好多了。” 宁老夫人笑起来,压低了声音,“说起来,这是程老夫人厉害,说三房这两口子教不出个好孩子,三房后面这两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让人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为了这个,三太太在外头半含半露的没少抱怨程老夫人,太婆就喜欢程老夫人这一条,当断则断。” 李丹若惊讶的挑起了眉梢,她还不知道姜家有这段公案。 宁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再说二房,其实二房这两口子,我最喜欢,虽说这位二老爷不怎么上进,这没什么,哪有一家子个个都上进的?这位二太太脾气性子最好,随和不会使心计这一条上头,象你母亲,不过她比你母亲会享受,唉,也不能这么说,她比你母亲命好,先头我是看中了二房那个小的,就是七哥儿姜彦道,跟六哥儿同年,脾气性格长相,处处都好。” “那太婆怎么?”李丹若歪着头问道。 宁老夫人瞥着李丹若,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您这个不知道害羞的小妮子。我提过一回七哥儿,听程老夫人那意思,这位七哥儿,跟他隔房表妹周家大娘子自小极是相得,两家大人也都有这个意思,人家有主儿了。” “噢。”李丹若长长的’噢’了一声。 宁老夫人又弹了她一下,“我告诉你,还是五哥儿最好,因为他是庶出房,原本我是没想到他,这会儿一条条细想想,还真是他最合适。 长房的六哥儿也不差,可一来,学问才气不如他,二来,象你说的,是有点娇养的过了,象只小公鸡,骄傲的太过,这一条最不好,第三条,六哥儿是长房次子,下面还有几个庶女,四房可就五哥儿一个,程老夫人比太婆小不了几岁,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立稳了脚步儿,也就该分家了,这一分家,谁有你日子好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五哥儿母亲的嫁妆,那可全是五哥儿的,那嫁妆当年也是哄动一时,太婆虽说不贪财,可那银子,有了比没有好,多了比少了好。” 李丹若听的眉梢挑起,嫁妆这一条,她还真没想过,也不知道。 宁老夫人一脸笑的瞄着她,“这门亲事,太婆最看中的还是程老夫人,这程老夫人做人做事,都让人没话说。 五哥儿母亲这嫁妆的事,程老夫人早就跟太婆话里话外交待过了,都在她手上握着打理呢,一件也没交到五哥儿手里,那些铺子、庄子这些年生息的极好,等你一过了门,这些就都交到你手里打理,有了这两样,往后再分家,随他怎么分,你都能定住心了。” “太婆什么都替我打算到了。”李丹若蹭到宁老夫人身边。 宁老夫人忙推着她道:“看看,看看,又长回去了,别往我怀里钻,看蹭花了太婆脸上的胭脂。” 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下巴抵在宁老夫人肩上,叹了口气,“要是他房里没有那么多通房、外头没有那么多红粉知已就更好了。” 宁老夫人斜睇着她,“你还介意这个?” 李丹若认真的想了想,摇头,“就是这么一说,男人……就象上回马庄头媳妇来说的那事,不过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那男人就要典个妾快活一年半年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我才不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爱收多少纳多少都随他去,别惹我就行。” “谁敢惹你?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生了儿子,他再纳再收,先灌药绝了生育,随他玩去,别说银钱都在你手里握着,就是程老夫人把他母亲嫁妆交给他自己收着,我都不担心。五哥儿那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降得住他,若是降不住,我也不会把你嫁给他。”宁老夫人自信满满的说道。 李丹若无语的看着宁老夫人,不过,这话也是。 宁老夫人抬手扶了扶李丹若头上歪下来的玉簪子,接着道:“还一样,你嫁过去,跟威远侯府要常走动,五哥儿自小跟外家疏离,他外家早就回了原籍,如今也极少听到信儿了,指不得的。他从小在威远侯府长大,不光死了的威远侯夫人,就是威远侯姚侯爷,也疼他疼的很。姚侯爷虽说胆子小,待人却极好,姚家那一女一子都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待他与诸人不同,他和姚家姐弟的情份也和姜家诸人不一样,这一处,往后你一定要留心走动好。” 李丹若忙点头笑道:“这一处太婆放心,玉烟姐姐对我极好,往后等姚大爷说好媳妇成了亲,我再和他媳妇儿用心交好就是。”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这闲话从姜府又说到了威远侯府上。 …………………… 天渐长夜渐短,李丹若比往常起的略早些,先往园子里逛了一圈,兜了个圈子往正院过去,离正院没多远,姚黄跑的脸红汗出的追上来,气喘的几乎说不出话:“姑娘,沈嬷嬷让您赶紧,赶紧,回去一趟,有急的不得了的事。” 李丹若吓了一跳,忙吩咐脂红过去正院说一声,自己有点事绊着,晚一点过来请安。 脂红忙往正院传话,李丹若带着魏紫,大步奔回。 “到底什么事?”李丹若连走带路,急急问道。 姚黄左右看了看,赶上李丹若,低低道:“说是红云姑娘打发人来寻姑娘。” 李丹若意外的差点一脚绊倒,魏紫急忙扶了她一把,李丹若不再多问,急步如飞,往霞影居进去。 沈嬷嬷就在院门内的倒座间等着,不时伸头往外探看,远远看到李丹若,忙健步如飞迎出院门,拦住李丹若,直截了当道:“姑娘,她说是红云姑娘让她来的,再多问就一个字没有,只说要见了姑娘才肯说,她神神秘秘的,这个天裹的一丝不露,刚才还说,姑娘要是再不来,她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人呢?”李丹若急问道, “我把她带进来了,后角门人来人往的,她站都不肯站,现在倒座间坐着呢,让她进去也不肯,红云姑娘这是怎么了?遣这么个人来?跟贼一样。”沈嬷嬷的抱怨,透着浓浓的担忧。 李丹若顾不上理会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刚转过屏风,就看到倒座间头一个门里站着一个身形很高很直、一身靛蓝粗布衣裙,裹着靛蓝粗布头巾,长相普通、极年青的妇人。 妇人眼睛很亮,飞快的扫了遍李丹若和魏紫等人,声音低暗嘶哑的冲李丹若道:“事要紧,只能跟你说。” 李丹若头也不回的示意,魏紫和姚黄忙转身退出去,一个守在院门外,一个守在里面的垂花门外,沈嬷嬷则远远退到院子一角,盯着这边。 “她说你能托付,”妇人满意的看着行动默契迅速的两个丫头和沈嬷嬷,干脆直接道:“她要用银子,五千两,要银票子。” 李丹若直视着妇人,不客气道:“你是谁?她是谁?” 妇人露出丝笑意:“她说,就算天上下场雨,都是他脸大求来的。若没有,我就走了。”妇人说着,转身就要走。 李丹若急忙伸手拦住,“嬷嬷请稍等。” 妇人站住。 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冲站在垂花门下的姚黄招了招手,姚黄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李丹若吩咐道:“咱们现在有多少银票子?” “整个有五千两,平福一早刚送进来,今儿不是要付那些绣品钱么。零碎的还有几百两……” 李丹若抬手止住姚黄后面的话,“把那五千两拿来,仔细包好,快!” 姚黄转身奔进去。 李丹若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站在笔直的妇人,这个人,总好象哪里不对劲,红云这是还活着?她用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怎么这么一幅不能见人的模样?这人又是谁? 妇人眼皮微垂,一动不动站的如同石像。 李丹若却能清晰的看到她眼珠一直在微微转动,她正全神贯注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功夫,姚黄跑出来,将一只极普通的半旧素荷包塞给李丹若,又急忙退回到垂花门外。 李丹若抽开荷包,将银票子展给妇人看了眼,妇人扫了眼,伸手接过荷包塞进怀里,“还烦那位嬷嬷带我出去。” 沈嬷嬷过来,引着妇人,一路躲着人,将她送出后角门。 李丹若站在院门里,心乱如麻,派人跟着她?算了,看样子这是个厉害角儿,自己手里的人,没有能做这个的,红云,到底怎么了? 第37章 狄门雨菊(嫡与庶所别在母) 李丹若的日子在嫁妆一天比一天的齐备中安静的流着。 七月里,韩三奶奶生了长子,宁老夫人虽然没多说什么,可那份欢喜却是一直露在脸上,四房总算是香火有继,日子眼看着往好了走,没有比这再让她欢喜的了。 四太太杨氏更是抱着孙子不愿意撒手,她本来就喜欢小孩子,自己的孙子,更是爱之不尽。 八月里,李雨菊也生下一子,大太太刘夫人该有的礼节体体面面一样不落,还打发李雨菊生母安氏时不常的过去看望。 狄推官也人前人后表达着自己的欢喜,可到孩子满月时,满月酒却没办,狄推官特意过府和大老爷李玉靖细细解释了一回,说是一是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二来李雨菊生子时难产,到现在还没调养过来,不办满月酒,是想让母子两个静心调养。 大老爷李玉靖从来不多管内宅之事,回去和刘夫人转说了这事,刘夫人并不介意,转天,不过和宁老夫人解释了几句,宁老夫人沉默半晌,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刘夫人,把府里的满月礼加厚三成送过去。 李雨菊满月隔天,李丹若和宁老夫人说了,带着母亲、嫂子和自己另外备下的满月礼,上车往狄府看望李雨菊。 这是李丹若头一回到狄府。 狄府离京府衙门不完,大门极是光鲜,就是太光亮新鲜了些。 车子进了二门,李丹若放下车帘子,扶着魏紫的手下了车。 二门里,只有春妍一个人孤零零候着,见李丹若下车,忙笑着迎上来见礼。 李丹若微笑示意不必多礼,目光却落在春妍绾起的发髻上。 春妍感觉到李丹若的目光,低低道:“进府隔月,太太就给我和春华开了脸。” 李丹若心里顿时象堵了一团乱麻般,怜惜的拍了拍春妍,一边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迎出来?狄家大奶奶呢?” “她怎么肯迎出来,她……”春妍满脸愤然,却又不知怎么说、从哪里说起才好。 李丹若忙示意道:“我知道了,是我问差了,不该这么问,听说上个月你们老爷又抬进来一房小妾?” “嗯,一个清倌人,城南瓦子孝敬的,爷如今最宠她。”春妍低低道。 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起孩子,“……听说一直吐奶?老祖宗上次打发人来教奶娘喂好奶怎么拍,奶娘学会了没有?” “没,大奶奶没让教,说不合家里的规矩,现在还是吐,不过好一点儿了。”春妍低低道。 李丹若闷气了片刻,才接着道:“他狄家还有规矩?” 春妍没敢接话。 李丹若深吸了口气,不再多问,沿路打量着景致,没多大会儿,一行人就进了李雨菊的院子。 春妍引着李丹若进了东厢。 还没到开炉节,东厢里只有几只炭盆,烧的屋里倒也算暖和,只是炭气有些重。 李雨菊裹着被子半躺在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支着胳膊就要坐起来,李丹若忙示意道:“二姐姐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坐过去说话。” 说着,除了斗篷,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着李雨菊的脸色。 李雨菊脸上带着笑,声音柔弱的吩咐道:“把老爷昨儿拿来的秋茶泡一碗给四妹妹尝尝。” 春华答应了,亲自下去沏了茶上来,李丹若接过抿了一口,夸了两句,看着李雨菊笑道:“孩子呢,我先去瞧瞧他,回来咱们再说话。” “让她们抱过来给你瞧。”李雨菊脸上顿时浮满了温柔的笑容。 春妍忙去隔壁叫了奶娘,抱着根大红包被过来。 李丹若打量着健壮的奶娘,看着春妍笑道:“这奶娘倒健壮,你们奶奶给寻的?” “嗯,大奶奶亲自挑好送过来的。” “老爷也说我健壮,健壮了才能当好奶娘。”奶娘抢了一句。 李丹若站起来,伸手去接孩子,奶娘忙叫道:“唉哟,四娘子也得小心,这屎娃娃没骨头,可得小心。” 李丹若蹙了下眉头,并不理会她,伸手接过孩子,抱着坐到炕上,挑开外面的大红绸包被,看着瘦小的象只猫、闭着眼睛睡的极沉的孩子,一只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捆的硬绑绑的蜡烛包,看着奶娘笑道:“还要有什么骨头,你把哥儿捆成一根骨头了。这孩子再小也是人,你看看,捆成这样他不难受?换了你,这么捆着你,你难受不难受?” “大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就是得这么捆着,要不然,等长大了,胳膊弯腿弯,长不成人。这是多少辈子传下来的老规矩,还能错了?”奶娘极不客气的反驳道。 “你这是怎么跟四娘子说话呢?”春妍皱着眉头道。 奶娘看向春妍,更加不客气的堵了回去:“四娘子一个姑娘家,还没出门子呢,她懂啥?我这不叫好好说话?我就说给她听听,这不叫好好说话这叫咐?” 李丹若冷冷的盯着奶娘,看了片刻,放下孩子,就要解开那些横七竖八、把孩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绸带子。 李雨菊急忙欠身拉住李丹若,“姨娘上回来看过,说,是要这么带的。” “咱们府上的规矩你不知道?姨娘不知道?”李丹若意外的看着李雨菊问道。 李雨菊眼神闪烁,避开李丹若的目光,含含糊糊道:“咱们府上是咱们府上的规矩,姨娘说,老规矩是要这样,再说,这里也是这规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奶娘得意洋洋的看着李丹若,嘴角一路往下撇,拿眼角扫着春妍,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李丹若心里涌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晌才勉强笑道:“二姐姐说的是,孩子是二姐姐的孩子。” 李丹若低头看着怀里孱弱的婴孩,极轻极温柔的他额头亲了下,将孩子递给了奶娘。 奶娘接过孩子,冲李丹若得意的抬着下巴,昂昂然就要转身回去。 “慢!”李丹若喝住她,声音冷厉,“你听好了,哥儿好,你自然好,哥儿若有半分不妥当,你们太太饶得过你,我可不饶。去吧。” 李丹若语调中透出的狠厉,听的奶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几步,竟是仓惶而去。 “四妹妹别吓她。”李雨菊急忙拉了拉李丹若。 李丹若看着李雨菊,深吸了几口气,冲春妍摆了摆手,春妍会意,忙屏退众丫头婆子,自己侍立到门口守着。 李丹若挪近些,看着李雨菊,皱眉问道:“二姐姐和我说实话,你这日子过的,到底舒不舒心?” 李雨菊眼睫抖动不停,闭了闭眼睛,眼泪从眼角一串串滑下,半晌才说出话来:“有什么舒不舒心的,不都这样?哪家不都是这样?” “唉哟!四娘子来了,你看看,我忙得团团转,竟没顾上迎出去。这个家里,一堆的事,谁都一扒四五六的任事不管,全堆在我一个人身上。天天忙得我团团转。” 不过一个人的声音,这院子里却骤然喧嚣到刺耳。 李雨菊急的仓惶起来,抖着手,用帕子按着眼角。 李丹若伸手拍了拍她,叹气道:“脸上好好儿的,看不出来。” 李雨菊心下稍定,声音低低,“是大奶奶。” “嗯,我知道。”李丹若闷气的答道。 几句话间,大奶奶已经冲进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炕上,端起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见李丹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怔了,“这就是四娘子吧,哟,生得真是好。” “你该叫我四姨母吧?”李丹若一丝笑容没有,抿了口茶,才慢声细语道。 大奶奶掉过头,恼怒的死盯着眼李雨菊。 李雨菊被她盯的一阵接一阵寒瑟,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李丹若。 李丹若被她拉的上身摇了摇,笑道:“姐姐放心,头一趟来,这见面礼我哪能忘了。”说着,扬声叫着魏紫,“魏紫,把我给大外甥媳妇备的那只荷包拿进来。” 吩咐完了,才看着大奶奶,还是一丝儿笑容没有,“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头一条规矩,第二就是个礼字,这两样,无论如何错不得,不然,再怎么有银子,也让满京城的人家瞧不起,你说是不是?” 大奶奶一张脸涨得紫红,却作声不得。 李丹若眼皮微垂,端着杯子,专心的抿着茶,等魏紫将荷包塞到大奶奶手里,才淡然吩咐道:“我陪你母亲说说话儿,你去忙吧。” 大奶奶满腔忿然,却不得不接过魏紫扔进她怀里的荷包,铁青着脸,想甩袖子就走,却没敢,勉强曲了曲膝,压着气出去了。 李雨菊侧耳听着大奶奶跺地咚咚的脚步声远了,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她也是,上回三妹妹来,也是招了顿没趣,真当咱们姐妹都是我这样好脾气,你给她的什么?不用太破费。” “没破费,来前,根本想起来给她备什么见面礼,不过是平时带着以备万一用的荷包,里面就是一对一两重的银锞子。” 李丹若看着李雨菊的笑容,满心酸涩中混着说不清的滋味。 李雨菊抿嘴笑了一会儿,才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好不好的,老爷一个月怎么着也到我屋里歇上一晚两晚的,我就知足了,姨娘劝过我,我都懂,女人,不都是这样着的,母亲那么能干要强的人,父亲不也是……老爷又没忘了我,时常也来,如今又有了儿子,我只守着儿子过就行,我没事,这眼泪就是从生了孩子以后才多起来的,姨娘说,月子里,就是特别爱淌眼泪,出了月子就好了,其实没什么事。” 李丹若吓了一跳,忙问道:“现在好些没有?是不是还觉得特别委屈?” 产后抑郁症的可怕,她曾经见识过,很久很久以前,她办公室一个漂亮活泼的同事,产后抑郁症跳了楼。 “是啊,四妹妹怎么知道?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要是又难过,又想淌眼泪了,就让人把哥儿抱过来,看着孩子,逗着他玩一会儿,就什么都好了。”李雨菊满足的笑道。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等孩子再大些,会笑会玩的,就更好玩了,你逗着孩子,一天过的可快了。” 李雨菊连连点着头,“姨娘也这么说。四妹妹特意过来一趟看我……” “这不是应该的,咱们是亲姐妹,哪还有比咱们更亲的?对了,三姐姐过来看过你了?”李丹若转了话题。 李雨菊笑道:“就是大前天来的,唉,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李雨菊问道。 李丹若苦笑道:“从她出嫁,我就没再见过她,她过年都没回家,说病了,初三打发人接二伯一家过去了一天,太婆也不管她,也没人提起她的事,她过的好不好?” “我看着象是不怎么好,”李雨菊皱起眉头,“三妹妹的脾气,你也知道,行事……我总觉得有点太执拗了,她和陈家大郎吵了好几回了,听她说起来,回回都是为了陈家大郎和家里来往的事,她恨的什么似的,说陈家大郎不争气,没脸没皮上杆子巴接人,都是一家人,你来我往,怎么扯到巴接人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丹若起身给李雨菊倒了杯热水,自己也换了杯热茶,回来坐着听她继续说。 “陈家大郎也常来寻我们老爷,两个人很是相得,我听老爷夸过几回,说陈家大郎是个明白伶俐人,再说,男主外,女主内,这当家男人在外头交游往来,女人也不该管。 不过,我没敢深说,就提了一句半句,一来三妹妹那个脾气,二来,也是赶上了,上个月她刚和陈家大郎大吵了一架,来的时候还在气头上,正是听不进去的时候。” 李雨菊顿了片刻,有几分迟疑,“这件事,我听下来,倒是陈家大郎的不是,不过这话我可没跟三妹妹说,怕她听了更生气,回去再跟陈家大郎吵起来,只挑着能说的劝了她一回。 这事儿,唉,你一向待人好,三妹妹的事我也不瞒你。 上个月二婶过生辰,其实也不是什么整生辰,三妹妹想着父母不容易,早早就和陈家大郎说了,要接二叔、二婶过去热闹一天,好好给二婶贺个寿,要陈家大郎到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去,谁知道陈家大郎直到人定过了还没回去,中间就打发小厮递了句话,说在外面应酬要紧的文会,脱身不得。 三妹妹那脾气,你也知道,哪按得住,送走二叔二婶,捉住小厮一通拷打,唉。” 李雨菊连声叹气,“原来陈家大郎是和大哥他们喝花酒去了,三妹妹更添了气,打发人一趟接一趟叫了陈家大郎回来,说是直吵了一夜,把陈家大郎的东西扔的满院子都是,她来的时候,说陈家大郎还在外院书房里歇着呢。” 李丹若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只手捧着杯子,呆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二婶生辰这事,不是家里不办,今年里,就是太婆的生辰,家里都不准备办了,今年一年,家里那么多人过生辰,就没有一个大办庆贺的,就是往年,除了太婆,别人也不过一碗寿面,各人送各人的贺礼,这你都知道,三姐姐这心结结的太深了。” “嗯,”李雨菊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一碗寿面里就有着大不同,各人送各人的礼,就更悬隔着天地了。 李丹若是个极敏感的人,听出李雨菊那一声嗯里的不同意味,立刻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再怎么,三姐姐不该和陈家大郎这么吵闹,这么一吵,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有什么用?”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她,怎么能跟丈夫这么吵闹呢?那男人在外面应酬交际,也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三妹妹那脾气,唉,她也听不进去……”李雨菊连声叹气说个不停。 李丹若听着李雨菊的絮叨不停,心里溢满了酸涩和悲怆。 李家的女孩子,看着仿佛都是一样的娇贵,可这里头的分别,这会儿却清楚明白的摆在眼前。 没有人教李雨菊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她那些夫妻相处之道,都来自于安姨娘,所以她嫁进来隔月,就把自己的丫头开了脸用来争宠,她欣喜于老爷一个月能到她这屋里一趟两趟,这会儿来个一趟两趟,床上侍候的,只能是春妍和春华吧? 她怕儿媳妇,甚至怕儿媳妇送过来的奶娘,她不懂立威,只会争宠,生生把一个妻,做成了妾。 至于李金蕊,她这份要强极了的心,自己是能体会的,她也曾经这样要强过,可这么样的要强,并不是真正的要强,于已更是没有半分好处。 这个道理,却不是别人劝几句,就能让她听得进去,要悟过来,必定要经历一番惨烈之痛…… 李雨菊直说了大半个时辰,中间春妍进来送了碗红枣莲子汤,李雨菊吃了,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丹若才起身告辞回去。 第38章 归家(游子归来) 隔月,五爷姜彦明除了服,领了程老夫人的吩咐,先到李府给宁老夫人请了安,陪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才告退回去,宁老夫人和四太太杨氏对姜五爷很是满意。 两家翻黄历找人批吉凶,来来往往了十几趟,总算把婚期商定在了明年五月十二日,这日子一定下来,成亲前要走的繁琐礼节也就都能定下来了。 十一月中,三老爷李玉绍捎了信来,已得了回京述职的旨意,明年三月初,一家人就能回到京城了。 宁老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这个三儿子一直辗转任上,头些年官做的小,就是转任,也用不着回京述职,这一眨眼,都十几年没回来过了。 当初离京赴任时,三老爷和妻子严氏不过二十来岁,抱着女儿和她挥手作别的情形,她记的一清二楚,仿若就在眼前,后来又有了两个孙子,大的今年都十三了,她还一趟没见过。 宁老夫人兴奋了几天,想起正事,叫了大太太刘夫人和大老爷李玉靖进来,吩咐趁着过年,细细清点一遍田庄、铺子、宅院,按收益等分出一二三来,再对着帐单子清点一遍库房和现银,等老三回来,她就准备分家了。 大太太刘夫人和大奶奶戴氏要忙着过年的事、忙着李丹若的亲事,收着年底对帐,收各个庄子、铺子的收益,又要盘点家底,直忙的脚不连地。 三奶奶韩氏也跟着忙的团团转,常常是李云直回来了,她还和管事婆子忙着对帐查库没回来。 一路忙过了年,到二月初,李家的家底儿全部盘了一遍,每一笔帐都对清楚了,才交到宁老夫人手里,只等三老爷李玉绍回来,就了了分家这件大事。 刚进三月,大太太刘夫人就遣人到三老爷李玉绍进京必经的最后一个驿站守着。 宁老夫人盼的几乎坐不住,带着李丹若,将三老爷李玉绍夫妻、五娘子李凌波、四爷李云庆和六爷李云慧的院子看了好几趟,又吩咐开了自己的库房,亲自挑了一堆古玩陈设,再亲自安置摆放到李凌波和李云庆、李云慧屋里。 看好住处,又将各院丫头、小厮、婆子看了一遍,连粗使的丫头婆子也一个个过了目,忙完这些,又一趟趟吩咐厨房,做三老爷一家爱吃之物,吩咐了几样,才想起来,除了儿子,一个孙女和和两个孙子爱吃什么,她竟然一无所知,其实不光爱吃之物,对这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她什么都是一无所知。 宁老夫人又抹起了眼泪,李丹若赶紧说这说那的劝。 宁老夫人落了几滴眼泪,用帕子按着眼角,叹气道:“可怜五姐儿,跟她父母赴任那会儿,还抱在怀里,这一转眼再回来,都十四了,也不知道大了变样了没有,还有庆哥儿和慧哥儿,听说读书上头极聪明,比你父亲还强些呢。” “三伯父当年就聪慧,我听母亲说过一回,三伯父已经中了举,要不是恩荫,必定也是个两榜进士。”李丹若忙笑道。 宁老夫人舒心的哈哈笑着,拍着李丹若的手笑道:“可不是,你三伯父虽说不如你父亲那样,读书上头也算难得了,如今两个哥儿又这样出息,若姐儿,太婆跟你说,你妹妹这么些年没在家,回来我可得多疼些,你不许吃醋。”宁老夫人点着李丹若的鼻子。 李丹若蹙了蹙鼻子,“太婆有五个孙女儿,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等妹妹回到家,我得先好好疼疼。” 宁老夫人听的哈哈笑。 这天一早,守在驿站的长随飞马回来报了,三老爷李玉绍一家辰末从驿站动身,入了晡时就能到家了。 等的望眼欲穿的宁老夫人急的竟抱怨起来:“辰末才动身,怎么这么晚?这个天,卯正天就亮了。” “太婆这是看人挑担不吃力,”李丹若笑道:“三伯一家这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了,得累成什么样儿?再说六哥儿年纪又小,太婆也真是的,要是知道您盼的这么急,三伯指定日夜兼程飞奔回来,一到家就病倒好几个,看太婆心疼哪一头。” 宁老夫人点着李丹若冲大太太刘夫人笑道:“你看看,她这是说我呢。” “若姐儿说的是这个理儿。”刘夫人笑,“咱们居家不出门,不知道这赶路的辛苦,母亲还记得上回志哥儿去那个什么榷场,一来一回直去了大半年,一听说快回来了,我急的睡不着觉,天没亮就要到城门接着去,母亲还说我来着。” “可不是,唉,也不知道三郎如今变成什么样儿了,总说胖了不少,也不知道到底胖成个什么样儿,太胖了可不行。”宁老夫人接过李丹若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静了静心笑道。 “外任那么辛苦,能胖多少?倒是五姐儿听说是个极好的,不比若姐儿差,我就喜欢象若姐儿这样的女孩子,看着就舒心。”大太太刘夫人接话道。 四太太杨氏满眼溺爱的看着李丹若,“若姐儿哪能比得上五姐儿?年前送回来给母亲贺寿的那块双面绣插屏,不就是五姐儿亲手绣的?若姐儿哪绣得出来?还有那字,写的诗,要是个哥儿,都能中进士了。听说生的也好。” “五姐儿小时候就生的好,说个粉装玉砌一点也不过,她母亲生的就好,母亲这几个媳妇里头,就数她最好看。”刘夫人笑道。 四太太杨氏忙点头赞同,“可不是,生的好,又能干,母亲就是会挑人。” 几个人说说笑笑,宁老夫人的焦急稍稍平缓下来,可中午饭没怎么有心情吃,饭后也没心思午觉,李丹若只好陪着她,说东说西的分散着宁老夫人的焦急,直等到晡时将过,外面几个小丫头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叫:“老祖宗,三老爷回来了!三太太回来了!” 宁老夫人‘呼’的站起来就往外冲,李丹若吓了一跳,急跳两步跟上,流苏和璎珞也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掀起帘子,宁老夫人也不用人扶,健步如飞往院门口奔去。 李丹若急跑几步,跟上宁老夫人,扶是扶不住了,只好紧跟着她,出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刚转向院门,就听到院门口一阵热闹的说笑声。 大老爷李玉靖爽朗的哈哈笑着,陪着位四十岁左右,面容和李玉靖有四五分像、已经很是发福的中年男子进来,这就是三老爷李玉绍了。 宁老夫人直直的盯着儿子的脸,双手前伸,只叫了一声:“玉绍。”就放声大哭起来。 三老爷李玉绍和大老爷李玉靖急奔过来,李玉绍扑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痛哭失声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哽咽的泪流满面,大老爷李玉靖扶着宁老夫人,低声劝个不停。 宁老夫人这会儿心里眼里只有这个次子,弯腰搂着三老爷李玉绍,痛快的大哭了一场,才接过流苏递过的帕子拭着眼泪,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寻找自己的孙子孙女们。 三太太严氏忙先微微曲膝算是见了礼,双手推着站在身边的三个孩子道:“快给太婆磕头。” 三个孩子正要跪下,宁老夫人已经一把拉住,欢喜不尽的挨个看着,“进屋再磕头,外头冷,快进去快进去,咱们进去说话。” 三老爷李玉绍扶着宁老夫人,说着话走在最前,大老爷李玉靖伸手牵住六哥儿李云慧,推了下四哥儿李云庆,示意他走前面。 大太太刘夫人吩咐李丹若:“若姐儿带你妹妹进去。”说着,和四太太杨氏一起,让着三太太严氏,说着寒暄话儿往里进。 李丹若先和李凌波见了礼,她已经打量了她一会儿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妹妹识书达礼,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无所不精,这会儿见了人,只见她身形细长窈窕,穿着件红底团花织锦锻斗篷,头发绾成十分讲究的十字髻,正中用了一把赤金四季花卉发梳,两边发髻上各垂着串赤金花串,皮肤白润,面容生的十分精致,只牙床略微有些鼓出,顶的嘴唇仿佛嘟着,倒添了几分可爱,一双杏眼灵活的四下看个不停,如同一朵将要盛开的牡丹般亮丽,这就是传说中那种无可挑剔的世家才女了。 李丹若暗暗赞叹不已,听了刘夫人的吩咐,忙笑着示意五娘子李凌波:“五妹妹,咱们进去吧,我是你四姐姐,李丹若。” “原来是四姐姐,”李凌波忙笑道:“常常听母亲说起四姐姐。” “嗯,我也总听太婆说五妹妹,太婆可想你们了,特别是这一阵子,一天不知道念叨多少趟,咱们先进去再说话吧,你们这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月,累坏了。”李丹若往里让李凌波。 李凌波笑道:“不累,我们一路早歇晚行,走的慢。” 两人客气着闲话,跟在最后,一路进了正屋。 大太太刘夫人让着众女眷进东厢落了座,宁老夫人和大老爷李玉靖、三老爷李玉绍,和李玉绍长子李云庆、次子李云慧在正堂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大老爷李玉靖陪着李玉绍父子下去歇息,宁老夫人扶着璎珞进到东厢。 三太太严氏忙和大太太刘夫人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宁老夫人坐到炕上。 宁老夫人爱之不尽的看着李凌波,“五姐儿过来,让太婆好好瞧瞧。唉哟,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那年在你母亲怀里,就那么大点,太婆都十几年没见你喽。” 李凌波坐到宁老夫人身边笑道:“太婆可没变,还是那样儿呢。” “看看这孩子,多会说话,你走的时候,那么点儿,哪记的太婆那时候什么样儿?太婆老了,老多了,你都这么大了,太婆怎么能不老?好孩子,看看生的多好,去年你给太婆绣的那架插屏,真是绣活了,太婆喜欢得很,说你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你母亲太刻苦你了,才这么大的姑娘家,学这么多,也不怕累着你,回到太婆身边不用那么刻苦,好好歇一歇。”宁老夫人拉着李凌波,怎么看怎么好。 李凌波抿嘴笑道:“母亲没有刻苦我,都是我自己要学的,姑娘家也不好不学无术,太婆说是不是,我的文章连父亲都说好呢。” “我就说,五姐儿要是个哥儿,谁都比不上。”四太太杨氏笑着接话。 三太太严氏虚心的笑容里透着骄傲,大太太刘夫人瞄了眼三太太严氏,“你看看你这话说的,咱们五姐儿干嘛要是个哥儿?外头那两个哥儿还要哪儿找去?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往常我看着若姐儿,就想着,家里要是再有个这么好的姐儿多好,这么一想,你看看,还真想来了,若论这琴棋书画,厨艺女红,若姐儿比咱们五姐儿只怕还要差一些些呢。” “可不是,我看五姐儿,真是越看越好。”四太太杨氏忙笑道。 李丹若笑起来:“大伯娘这是怕我没脸,替我开脱呢,前年我绣了一回,太婆认了半天,都没能分出来哪是花哪是叶,羞的我再也不绣了。” 宁老夫人搂着五娘子李凌波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李丹若,和李凌波道:“跟你四姐姐说过话了?” “嗯,”李凌波满眼笑意的看了眼李丹若。 宁老夫人搂着她交待道:“你四姐姐虽说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上不能,可行事为人,眼光见识上头,一般人都及不得,往后你多跟你四姐姐学一学。 你刚回来,对这京城不熟,你四姐姐交游可广得很呢,各家姐儿都和她要好,往后也让她带着你多走动走动。 至于这琴棋女红,我也不交待她跟你学了,你四姐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懒,那是个懒妮子。” “太婆又揭我短。”李丹若一边笑一边跺脚。 五娘子李凌波看着李丹若笑道:“四姐姐比我年长两岁,自然懂事一些,往后我多跟四姐姐请教就是。” 李丹若敏锐的捕捉到李凌波话里那份不以为意,忙笑道:“五妹妹真信了太婆的话了?那是太婆替我圆这张脸呢,你看看,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姐姐我竟是件件提不得,太婆又不想太落下我这张脸,就只好夸这行事为人,眼光见识上头了,反正这个看不见摸不着,怎么夸怎么是,所以啊,太婆最厉害了。” 李凌波被李丹若说的笑的止不住。 宁老夫人抬手点着李丹若,和三太太严氏道:“五姐儿又不在家,家里就数她小,被我惯坏了。” “母亲哪会惯坏了人?四姐儿这样的人品才貌,我看着不比凌波差呢,听说五月里就要出嫁了?五姐儿正好赶回来给四姐姐送嫁呢。”三太太严氏忙笑道。 宁老夫人听提到李丹若出嫁的事,想起了李凌波的亲事,忙问道:“三郎上回信里说,已经给凌波看了几户人家,看好了没有?五姐儿今年也十七了,虽说还小,也得赶紧留意合适的人家才行了。” 三太太严氏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为难的示意李凌波。 李凌波红着脸从宁老夫人怀里挣出来,羞涩道:“太婆又拿人取笑了,我要回去歇着了。” 宁老夫人忙吩咐道:“若姐儿带你妹妹回去歇着,看着你妹妹歇下,各处再看一遍,若有什么不妥当,我可唯你是问。” 李丹若曲膝笑应了,和李凌波出来,送她回去歇息。 第39章 开枝散叶(树大要分岔) 隔天一早,三老爷李玉绍到户部递了文书,中午请几个故交吃饭,回来歇了一晚,第二天,全家人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喝了顿团圆酒。 次日,宁老夫人就请族长李老太爷过府,将打算先析产的事说了,请李老太爷主持析产这件大事。 李老太爷惊讶之余,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个主持析产,宁老夫人既在,自然是她一口说了算,自己不过是坐在那里摆摆样子,事后往析产文书上签字画个押罢了。 这天一大早,宁老夫人做完了早课,就让人抬着,从正院起,先往后面园子,沿着园子兜了一圈,又绕到前院,穿过正堂再回到正院,慢慢吃了饭,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又上了小暖轿,往前面正堂过去。 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却安静的只能听到啜茶声和极轻微的杯子碰撞声。 宁老夫人在堂前下了暖轿,大老爷李玉靖、三老爷李玉绍已经等在台阶下,忙上前几步,一左一右小心的扶着宁老夫人,缓步上了台阶,进了正堂。 李老太爷已经到了,迎在正堂门口,拱手和宁老夫人见了礼,两人大声说着些今天太阳好啊、不冷啊、暖和啊之类的闲话,到上首分别落了座。 宁老夫人接过茶抿了抿,放下杯子,环视着挤挤挨挨的满堂子孙。 大老爷李玉靖和刘夫人在左手边头两张椅子上坐着,后面立着长子李云志和其妻戴氏,次子李云深和其妻顾氏。 大太太刘夫人下首,坐的是二老爷李玉明和二太太苗氏,两人身后,除了李云玮,李金蕊和陈清迈也赫然立着。 宁老夫人目光冷漠的扫过两人,几乎没有停留,又往右边看去,右边三老爷李玉绍和严氏居首,后面立着长女李凌波,长子李云庆和次子李云慧,再往下坐着四太太杨氏,李丹若紧挨在杨氏椅子站着,双手搭在母亲肩上,李丹若稍后半步,稳稳的立着四房继子李云直和媳妇韩氏。 “人都到齐了。”宁老夫人挨个看了一遍,声音平稳安静,“这就开始吧,老太爷请。” “老夫人客气了,”李老太爷先欠身和宁老夫人客气了一句,这才站起来,轻轻咳了一声,板起脸,一脸严肃道:“所谓开枝散叶,枝要开,叶总要散,这才是家族兴旺之道,如今李氏甲蒿房人丁兴旺,枝叶繁盛,也到了该分枝开岔,各自生活,虽说析了产,往后再分了家,可还是要记仔细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无论何时、何地,李氏一族同枝连气,血浓于水。” 李老太爷顿了顿,回头看向宁老夫人,见她微微颌首,才接着吩咐道:“把帐册子都拿上来。” 七八个帐房搬了两张高几,并排放在正中,又搬了几十本厚厚的帐册子放到几上。总管帐房的罗管事跟在最后,走到高几前。 罗管事一身崭新的黑绸长衫,显的极是干净利落,上来先冲宁老夫人和李老太爷长揖见了礼,又按长幼之序、一丝不苟的依次见了礼,这才直起身子,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帐册子,清了清喉咙,清楚而快速的半说半念道:“这里一共二十七本帐册,是各处田庄、铺子、宅院、库房、及家下人等花名册,田庄、铺子已按历年收益排了等次,宅院按大小、位置、新旧也排了等次,库房分银库、古玩库、首饰衣料库及杂库,每库一本明细册子,遵老夫人令,各房各院家俱、陈设就归入各房,不再归入库房重分,家下人等共计六百零七人,老夫人、各位太太、奶奶陪房已除外,遵老夫人令,已归入各房人等除外,各房自买、自收人等除外,余二百四十一人,遵老夫人令,作如下分配,一,田庄总计九处……” 罗管事话语如行云流水,没有半丝停顿,一路说下去,三太太严氏凝神听到各房自买、自收人等列在分家之数以外,顿时神情松驰,露出笑容,人除外,银钱又已经除外,所分都是祖产,这么分家,极是公道。 罗管事说完九处田庄位置、等次及哪一处归哪一房,正要接着说铺子,李金蕊突然厉声道:“慢着!这庄子不对。别的就不说了,陈州门外那处庄子呢?怎么没了?那一处临着繁台春色,年年赏春不都是歇在那里的?连这么扎眼的庄子都能从帐上抹了?怎么着,欺负我们二房和三房不当家,就由着你们长房和四房糊弄了?” “二姑奶奶可别把我们扯进去。”三太太严氏急忙接话,“你们二房是你们二房的事,我们老爷这么些年没能在老祖宗身边尽孝,已经是愧疚不已的事了,可从来没有这么些不三不四的想头。” 李金蕊顾不上驳三太太严氏的话,只盯着帐册子,抬手指着正要说话,却被李老太爷一声暴喊,“放肆!你一个出嫁女,已是陈家的人,到我们李家指手划脚,是欺负我们李家没人呢?” “老太爷消消气,”宁老夫人气度安闲,冲看起来怒火冲天的李老太爷抬了抬手。 李老太爷又重重’哼’了一声,才拍着桌子坐下。 宁老夫人根本不理会李金蕊,只看着二老爷李玉明和苗氏,带着笑容道:“老太爷说的对,这是我们李家分家,李家再怎么落魄没脸,也用不着陈门李氏踩着我们李家满门指手划脚,照理说,就该让人一通乱棍打出去。 不过,看二老爷和二太太这么一声不吭,这意思是要指着这陈门李氏替二房撑门长脸出口气了。 那好,我就好好儿跟你们交待一声,临着繁台春色的那处庄子,有,还在呢,不过,那是你嫡母我的陪嫁,不光那一处,那几家最挣钱的铺子,你女婿三天两头过去挂帐的明远楼,也是你嫡母我的陪嫁,那不是你生身父亲留下的东西,你就别指望了。” “你说是陪嫁就是陪……” “住口!”李金蕊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陈清迈一声暴呵截断。 李金蕊愕然看着额头青筋暴起、脸色青白,看起来气极了的陈清迈,没等她反应过来,陈清迈已经上前半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小婿给太婆陪罪,原本李氏言,今天分家,怕太婆伤感,回来乃为劝慰开解,小婿想着这是尽孝的事,又问过大哥,确是此事,这才陪李氏返家,万没想到李氏丧心病狂,竟这样忤上不孝,都是小婿的不是,太婆消消气,小婿这就带李氏回去,关门教妻,改天再上门给太婆长跪陪罪。” “你起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不许你跪着她!你怕她什么?你……”李金蕊眼睛都红了,扑上去撕打着跪在地上的陈清迈,尖声狂叫着,脸和声音都变了形。 陈清迈被李金蕊死命揪着打着,仍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一把钳住尖叫不停的李金蕊的胳膊,拖曳着她,大步出去。 满屋的人寂然无声的看着这一场闹剧,听着李金蕊的叫骂声一路不停,渐行渐远。 宁老夫人神情不变,抬手吩咐罗管事,“接着说吧。” “是。”罗管事忙应了,伸手拿起另一本册子,继续行云流水般说起各处铺子及分配。 陈清迈拖着由大骂而大哭的李金蕊,大步溜星往外走。 李金蕊被拖的头发散乱,一路上,越来越无力的往陈清迈身上踢着蹬着,鞋子掉了一只,袜子也拖掉了。 寒碧、寒香惊恐不安的跟在后面,拣起鞋子,再捡起袜子,一路紧跟。 陈清迈将李金蕊拖到二门车前,用力将她往车上推。 李金蕊双手撑着车门,凄厉的哭叫咒骂着陈清迈,突然挣脱开,猛转过身,挥手就往陈清迈脸上打。 陈清迈闪身避过,扬手正要挥打上去,寒碧急冲上前,抖着声音哀告道:“爷别急,我劝劝奶奶,我扶奶奶上车,奶奶,奶奶,别闹了,求您别闹了,求您了!” 李金蕊声音低下来,一只光脚踩在地上,背靠着车门,喘着粗气。 寒香赶紧也上前两步,和寒碧一起将李金蕊连推带撮弄上车。 陈清迈铁青着脸,也不上车,骑了小厮的马,催着车子一路急赶到家。 李金蕊在自家二门里下了车,看着站在车门外、脸色阴沉之极的陈清迈,抬手指着陈清迈,泪流满面的正要说话,陈清迈扬起手,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李金蕊脸上,直打的李金蕊扑出去两三步,仰摔在地上,陈清迈紧上几步,抬起脚,也不分头脸轻重,下死力的狠踢,直踢的李金蕊满地打滚,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李府这个家分的极快,罗管事连杂库诸物都念完之后,李老太爷一一问了四房当家人,见各房都点了头,罗管事取了早就写好的析产文书上来,李玉靖、李玉明、李玉绍和李云直代表四房,各自按了手印,李老太爷和罗管事挨张画了押,各收起一份,准备存到族里,以及,送到官府备案。 这个家,就这么分完了。 宁老夫人伤感的叹着气,“好了,你们这就对着各家的册子点收东西去吧,往后,就各自当家好好做日子。二房先去点收吧。” 二老爷李玉明站起来,冲宁老夫人长揖到底,直起身,呆了片刻,又撩起长衫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往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的垂头出了正堂。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趟分家,帐上的东西,他和三个嫡子分的都是一样,这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也许……谁知道呢…… 大太太刘夫人看着二老爷李玉明一家走远了,才看着宁老夫人笑道:“母亲没生气就好,那些混帐东西,分出去倒干净了。” “就是,也是蠢的没边,竟想挑拨我们一家,失心疯了。”三太太严氏想着李金蕊头一句就拖上他们,还在气恼不已。 刘夫人笑道:“别理他们,我还有件正事,说出来大家看看合适不。” “你说。”三太太严氏忙笑道。 刘夫人看向宁老夫人道:“这事我先头跟母亲提过,母亲说只看咱们的意思。我是想,再怎么分了家,咱们还是一家人。 五月里若姐儿要出嫁,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如一处住到五月末,一来也好热热闹闹的送若姐儿出嫁,二来,你们两家也好慢慢打扫整理宅院,把各处都理清爽、万事都齐备了再搬。 有一件我得先说下,这两个月里头,你们两家在府里的日常用度,都由我们长房出,谁也别跟我争。” “怎么不好?处处都好,就是麻烦嫂子了,说实话,一说搬出去,我这心里就酸酸的难受,一回来就听母亲说要分家的事,老爷难过的一夜没睡着,唉,我只好拿这开枝散叶的话劝着他。”三太太严氏忙点头赞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四太太杨氏站起来,冲刘夫人深曲膝谢道:“嫂子这都是为我和若姐儿着想,就烦劳嫂子了,日常用度不敢和嫂子争,只是各处月银得从下个月停了,我们这几处,就让直哥儿媳妇统总管着发去。” 三太太严氏脸上僵了下,急忙笑应道:“我们这几处也是这样。” 刘夫人笑着没争这事,几个人说定了正事,刘夫人等人陪着宁老夫人回到正院,又坐着东扯西说的聊了好大一会儿,才告退出去,各自忙着点收帐册、清查盘点各处去了。 宁老夫人单单留下了李丹若。李丹若慢慢给她捶着腿,宁老夫人歪在榻上,似睡非睡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竟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儿,二姐儿是个傻子。” “嗯。”李丹若低低应了一声,半晌才接着道:“二姐姐所嫁非人,陈家大郎狡诈虚伪,唯利是图。” “也不是个真精明的,要是真精明,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来,更不会陪她来。二姐儿心底那些个怨气,不会不跟他说,就这样,还敢说回来安慰宽解我,不是笑话么?把人都当傻子呢。 他来,是怀着心机来的,他也怕二房分家吃了亏,看样子,他看着二房,就跟看自己的东西一样。这是贪,更是蠢。 眼看着不能,要得罪咱们了,又做出那样的嘴脸来。”宁老夫人满脸讥讽。 李丹若低低叹了口气,“二姐姐早晚要吃大亏。” “自作孽,不可活。”宁老夫人神情冷漠,半丝怜悯也没有。 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充满了理不清说不出的滋味儿。 第40章 嘱咐(清明之极的太婆) 三老爷李玉绍的新差遣,和大老爷李玉靖细细商量过。 要是这会儿留京进六部,一来他品级尚低,进六部也不过一个要紧些的主事官,二来,他一直转任地方,于部务不熟,一时半会的,很难做的出彩,京城豪门又多,他要在六部出头极难,倒不如依旧转任地方,有李玉靖在京城中枢做后盾,李玉绍在地方上只要稍稍勤勉些,再上下打点一二,这卓异就不怎么难拿,下一个五年任上,要是再拿上两三个卓异,只要不出差错,再升迁,怎么也是一路大员了,纵不是整个的封疆大吏,那也得是半个,那时候再转迁六部,有李玉靖上下打点,一个六部侍郎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了。 两人计议定了,分头各处奔走,这差遣很快就下来了,三老爷李玉绍升任了富庶大州—怀州知州,照吏部给的行程,李玉绍五月底就得启程赴任,可三太太严氏正忙着四处走动,重拾京城诸亲朋往来,相看五娘子李凌波的亲事。 早先三老爷李玉绍一家在地方时,上门求亲的地方世家望族几乎能把门槛踏破,三老爷李玉绍和严氏也动了心,想从中挑家最好的给李凌波定下亲事,还写信给宁老夫人商量过这事。 可这一趟回京,让三老爷李玉绍和严氏心中那已经模糊无比的京城繁盛一下子清晰之极的展现在眼前,这让离京十几年的两个人,都在一瞬间,就把让李凌波嫁进地方望族世家的念头扔入云霄。 他们的女儿,无论如何要嫁在京城,他们和儿子们,也一定要回来京城。 五娘子李凌波和两个弟弟,更是对京城的繁华目不暇接,从前地方上的那些热闹和壮观,和京城一比,竟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三太太严氏和李玉绍细细商量了几天,女儿今年十七了,这亲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今年定了亲,就得赶紧准备嫁妆,明后年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纪,忙完女儿的亲事,儿子也就不小了,也要说亲了。 除了这些,两个儿子要是能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一来国子监的先生都是当世大贤,二来,也能结交些合得来的世家子弟,这可远比在地方上自己寻先生教,哪儿都好太多了。 三太太严氏又不放心丈夫一个人赴任,又不能丢下儿女的亲事前程,左右为难了小半个月,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准备让妾侍小钱氏跟到任上侍候李玉绍,自己留在京城照顾儿女。 定下主意,三太太严氏和宁老夫人说了。 宁老夫人倒也赞成,把三老爷李玉绍叫进来,细细嘱咐,“……你媳妇不容易,你在任上,旁的倒没什么,只一样,你儿子也有两个了,又个个都好,那庶出的孩子就算了,不能要,这开枝散叶,也得开出好枝,长出好叶,你看看……算了,咱们不提这个,你媳妇那脾气,可容不得庶子庶女,你可谨慎些。” 三老爷李玉绍连连答应,又听宁老夫人絮絮叨叨教训了一刻多钟,才告退出来。 转眼就进了五月,李丹若的嫁妆和亲事准备得早,这会儿,整个家里又就她这一件大事,上上下下人手又充足,万事俱备,只等一样样的走礼节了。 四太太杨氏却慌乱而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打发丫头去看看那件东西备好了没有,一会儿打发婆子去看看这件事妥当了没有,韩三奶奶更是被她指挥的脚不连地。 李丹若干脆守在母亲院子里,和母亲温言慢语的说着话,宽慰她的心。 李丹若知道,母亲杨氏慌乱的,不是她的婚礼准备好了没有,而是她的出嫁,女儿要离开她了,一脚踏进了一个不可知的将来,她比女儿更加惶恐不安。 四太太杨氏歪在榻上,想一想就叹口气。 李丹若语气安然的和她说着闲话:“……三哥今年八月要下场了,听嫂子说,三哥经常看书写文到半夜,母亲得劝劝,老这么熬可不行,母亲不是常说,这功名,一半学问,一半的运气,我觉得也是,三哥一心要光耀门楣,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这话是,你嫂子说过这事?我怎么没听她说过?”杨氏惊讶问道。 李丹若推着母亲嗔怪道:“母亲这颗心都在女儿身上,你这会儿,简直是什么话也听不进了。嫂子今天早上不还说过一回,还是母亲问的呢。母亲说,昨晚上哥儿睡的可好?嫂子说哥儿睡的好,就是三哥又熬到了半夜。” “你这么一说,我影影绰绰象是听到这么一句,我这心里,除了你,还有远哥儿呢,远哥儿过周岁那天,我让人接你回来住一天,这孩子现在真是好玩儿,不用逗,看见你就笑,笑的那口水噢,人家是滴,他倒好,跟往外倒一样,偏还爱亲我,每回都被他亲的我这半边脸都是口水。这孩子,亲了我一脸口水,看我瞪他,他那个笑的啊,我真觉得这孩子心里又明白又懂事。”杨氏一提到孙子,眼睛亮闪,满脸笑容。 李丹若也极疼爱那个胖的一身肉窝窝、不逗也笑个不停的小侄子,和母亲说着小侄子的种种可爱,不动声色的开解母亲。 四太太杨氏心情渐好,看着李丹若,低低道:“你说,你三哥竟想跟你三伯那样,从外任做起,你说说,我看这不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母亲,三哥要从外任做起,也没什么不好,母亲就跟到任上去散散心,我记得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起从前,母亲跟着父亲赴任,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景致啊人情啊,母亲也是个愿意各处看看的,三哥做外任也没什么不好。”李丹若笑劝道。 四太太杨氏坚定的摇了摇头:“那怎么能行?我不放心你。” “母亲,”李丹若心里一片酸软,“那母亲怎么不想想,明年若是姜五爷中了举,也外任了,母亲怎么办?上回姜五爷过来看望太婆和您,太婆不是问过他,他也是说打算放外任的。” 四太太杨氏一时呆怔住了,好半晌,才长长透了口气,眼泪涌了出来:“你看看,你这一出嫁,我就说……” “母亲别难过,这也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母亲放心,我必定每天都过的好好儿,舒舒服服的,只有女儿欺负人家的,绝不让人家欺负了女儿,您这么一想,是不是就不担心了?”李丹若忙又劝道。 杨氏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叹着气道:“可不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连你外婆……都能舍下我走了,可不是,母亲不难过,你过的好好儿的,照你太婆说的,若姐儿到哪儿都能过的好好儿的,我放心,行,我听你的,你三哥若是求了外任,我就跟过去逗逗孙子,乐乐呵呵的当个糊涂的老太太,我跟你太婆不一样,你太婆是装糊涂,我都不用装。” 一句话说的李丹若‘噗’的一声笑倒在母亲身上。 隔天就要铺嫁妆了,傍晚,宁老夫人留下李丹若,满眼不舍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挥手屏退满屋的丫头婆子,敛了笑容,看着李丹若交待道:“若姐儿,旁的,太婆都不交待你,太婆放心。只一样,你听好了,你那女婿是个极难得的,才气品貌俱全,人又风趣体贴,你可不能被他迷的失了本心,这女人,一旦失了本心,那苦楚就说不尽了,这还不说,凭你再怎么聪明,一旦失了本心,什么昏招就都使出来了。” 李丹若震惊的看着宁老夫人,愕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老夫人这几句话,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宁老夫人悲伤的长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面颊,苦笑连连,“这是没法子的事,不让女人妒嫉,又让你心里只有丈夫,要敬他要爱他,要把他当天,又不让嫉,呵呵,” 宁老夫人干笑了两声,一脸讥讽,眼里都是不屑,“这都是男人做梦呢,都是混帐东西,男人做出来的混帐东西,太婆活过大半辈子,才悟出这个理儿来,太婆啊,”宁老夫人俯身靠近李丹若,孩子般神秘道:“只把这话说给你听,你这孩子,跟太婆贴心贴肺,你跟她们不一样。” “太婆。”李丹若还没从震惊中完全脱出来,心里又塞了酸涩温暖诸般种种。 “吓坏了?”宁老夫人笑眯眯看着她。 李丹若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太婆,不敢瞒太婆,我也这么想过,太婆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樱姐儿养了只雪团一样的小狗?” 樱姐儿是李丹若姑姑的女儿。 “记起来了,”宁老夫人想了想,“樱姐儿走到哪儿抱到哪儿,你大姑烦的不行。” “樱姐儿极爱那只狗,那狗也灵性的很,只让樱姐儿抱,有一回,我拿了块肉逗那只狗,那狗就扑到我怀里了,樱姐儿哭的喘不过气,说再也不要那狗了。” 宁老夫人怔了,“你从这事上头?” “嗯,那狗不过让我抱了下,樱姐儿因为心爱它,就伤心成那样,要是换成个心爱的男人,看着他左拥右抱的,又得伤心成什么样?”李丹若带着笑,语调里却满是酸涩。 宁老夫人伸手搂住李丹若,笑声里却是畅快,“好好好,果然是我的若姐儿,太婆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41章 嫁妆(和看嫁妆的人) 李丹若回到霞影居,打量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突然心酸的不能自抑,这就要嫁出去了么?这个暖意浓浓的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姚黄轻轻推了推失神的李丹若,笑劝道:“姑娘,别难过了,两家离的那样近,往后都能常来常往的。” “嗯,我知道,不是难过。对了,把魏紫她们都叫进来,我有话说。”李丹若微微摇头,甩开那些伤感吩咐道。 姚黄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丹若又跟了一句:“还有朱衣她们四个。” 姚黄应了,片刻功夫,就带着众人进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榻上,一个个看着垂手站在榻前的丫头们,四个大丫头,姚黄和魏紫挨着,接下去是脂红和豆绿,后一排站着朱衣、羽妆、湖月和绿萼四个二等丫头。 这些,都是要跟着她嫁进姜家的,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们要跟在她身边,侍候她一辈子,这些,都是她一辈子的伴儿。 “往后进了姜家,就是咱们主仆相依相伴了。”李丹若声音里透着丝极淡的伤感,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绿萼进来的最晚,也有四年了吧?” “回姑娘,四年三个月了。”绿萼忙曲膝答道。 李丹若接着道:“我诸般脾气性格儿,待你们如何,我不多说。往后进了姜府,不过换个地方住,诸事与现在并无不同,规矩还是那些规矩。 只有一样,我事先要跟你们交待好,若违了,别怪我不客气。” 李丹若脸上的笑容一丝不见,众人神情肃然,凝神聆听。 李丹若一个个看着眼前这些精挑细选,个个出彩的女孩儿,接着道:“你们跟过去,就是我的丫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任何打算。” 李丹若的话微顿,目光扫过众人。 姚黄、魏紫与李丹若最亲近,也最能明白她的心意,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这话里的意思,脂红脸上闪过丝惊讶,有几分不解的看着李丹若,豆绿垂着眼皮,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朱衣几个年纪小些,几乎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接着道:“你们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个个都是顶尖儿的好姑娘,断没有给人做妾、做通房,任人低贱的理儿。往后,你们都是要正正经经嫁出去的。 不管嫁给谁,都得是你们自己个儿看中的人,是你们自己打心眼里愿意嫁的人,到那一天,我备下嫁妆,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送你们出门,回头若愿意还跟着我当差,就回来给我做管事娘子,若不愿意,我也听你们的,咱们往后常来常往就是了。” “姑娘这话今儿说到这样明白,我得先给姑娘磕个头。”魏紫听的笑容满面,不等李丹若答话,已经利落的跪倒磕了头。 姚黄忙跟着跪倒,一边磕头一边笑道:“是得好好磕个头。” 脂红等人也忙跟在后头磕头。 “好了,磕好了就起来吧,还有话呢。”李丹若笑道。 姚黄等人站起来,李丹若扫着众人道:“前头都是好话儿,好话儿后头是跟着规矩的,都要记牢了,我不愿意你们为妾为通房,可人各有志,要是真有想做妾侍通房的,我也拦不住,只随你们的愿,只一样,在我眼前,绝容不下。” 李丹若声色俱厉,“我身边的人,在我面前,若有打算着给你们姑爷为妾为通房的,这一条就不用想了,我断容不下这样的事。若有人要强逼你们,只管跟我说,我绝不容人欺负了你,任何人都不行,可若是有人半推半就,事后再跟我哭一句不得已,指着我能容过,”李丹若冷哼了一声:“我容不过,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李丹若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慢吞吞问道:“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姚黄等人答应的高低不一。 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后天进了姜府,诸事当心,多听多看少说话,不管对谁,都不能失了礼。” 众人又答应了,李丹若才挥手屏退了众人。 姚黄和脂红上前侍候李丹若洗漱,魏紫和豆绿收拾好床铺,侍候李丹若歇下,几个人退到外间,魏紫和豆绿值夜,姚黄和脂红出去带上门,往东厢回去。 进了屋,脂红关了门笑道:“姑娘今天说的真吓人,姑娘这么好的人,真不知道她能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虽说比绿萼早进这院子几个月,可也算来得晚的,没见过姑娘治人的手段,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记着,姑娘好是极好,极少动怒,可若真恼起来……”姚黄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反正姑娘说什么,你记好听好就是了,千万别犯了姑娘的规矩,行了,赶紧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得有两三天好忙呢。” 姚黄不愿意多说,推着脂红先去净了头脸,收拾好赶紧睡下了。 第二天,发嫁妆的吉时在辰末前一刻,一抬抬嫁妆流水般整整齐齐的从李府抬出来,绕过小半个京城,往姜府流进去。 离京府衙门不远的茶楼里,狄推官和陈清迈站在二楼窗户前,看着楼下一抬抬流过的嫁妆,低声说着话。 “……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数过了多少抬。”陈清迈远望着拐角处不断头的嫁妆队伍道。 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爽朗的笑道:“这抬嫁妆讲究个四平八稳走的好看,还真不能走快了,就是这京城一般些的世家大族,这嫁妆也得过个一个时辰多,才算没失了脸面,李府显赫了几十年,这位四娘子又是府里最受宠爱的姑娘,这嫁妆只怕得过上小半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狄推官说着,用折扇点着楼下的嫁妆接着笑道:“其实光看外面多少抬,这嫁妆的厚薄也不大能看得出来,这嫁妆,还分显嫁妆和藏嫁妆。” “还有藏嫁妆的?嫁妆怎么藏?”陈清迈惊讶道。 狄推官转身推着他坐回桌子前,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才笑道:“象你媳妇,和我家里那位,那嫁妆,都是摆在外面显给别人看,十两银子的东西,要想法子摆的让人看着象是有百两银子,这位四娘子的嫁妆,必定是藏了不少的。” 陈清迈一脸新奇和惊讶,忙示意狄推官说说。 狄推官掂起块点心吃了,喝了几口茶道:“先头那几抬,有一抬上头放了两片瓦,可那两片瓦既没包金,也没帖红,这就是藏了,只知道有两处宅院,到底是几进的,就看不出了,这两进、三进和五进,得差到多大? 再后头一抬,象是堆了五六块四方砖,却是两两相叠,外头用红绸缠了,这包了红绸,一块砖就是一百亩地,一共只有五六百亩地?我算着必定不止,那下面的砖头,必有中间缠金的,一块砖就是五百亩地,这才对得上。” “这么多!”陈清迈忍不住惊叫出声。 狄推官眼底掠过丝鄙夷,脸上却笑的爽朗,“这不算多,要说多,得数他们府上大太太刘夫人的嫁妆,光良田就有六千亩,四房这位太太,听说当年出嫁时带走了半个杨家,这良田不敢说多,千八百亩总归有的,断不止五六百亩,何况,还有他们府上老夫人,那位老夫人可是实封的老封君,这些年,手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好东西呢。” “唉。”陈清迈想起分家那天的情形,可惜到痛心的叹了口气。 狄推官斜睨着了他笑道:“如今的风俗,都是厚嫁,大户人家说亲,最重嫡庶,除了看重母族的支撑,这嫁妆,也是缘由之一,那嫡母的嫁妆,自然只肯给自己亲生的儿女。 你媳妇虽说也是嫡出,可惜母族不力,苗家最显赫时,家里也不过有个六品官,又是读书传家、两袖清风,如今早回原籍,连音信也没有了,你成亲的早了,若是分家后再成亲,除了公中的,二房也能有银子贴补一二,如今可是没有法子了。”狄推官笑起来。 陈清迈懊恼的叹气不已,“我先前只顾埋首书中,哪知道这高门大户里还有这许多讲究?唉,悔不当初。” “话也不能这么说,”狄推官收了折扇,慢慢在手掌里拍着,掂量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可别生了那不好的心思,这李府是京城数得上的世家名门,你……还有我,咱们能娶到李家姑娘,说起来都是高攀了。 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又是个知情知趣的,那李家长房纵然不是很关照,随手的照应,总少不了你的,这就够了。 这是一件,还一样,你若生出什么事来,还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京城哪家高门肯把嫡出姑娘嫁做填房?就是庶出的,别说比李家好的,就是不如李家的,也不一定肯。 再说,万一,有什么不协……这可就关着李府脸面了,李家那三房,都不能袖手不管,除非你际遇非同寻常,否则,”狄推官干笑几声,“搭进性命都是寻常事。” 陈清迈凝神听了,脸色飘忽不定,片刻,叹了口气,没说话。 狄推官眼角带过丝更浓深的鄙夷,笑容却依旧爽朗,亲热的拍了拍陈清迈,“兄长给你说这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喜,就在家里放着好了,外头多少好的多的是,由着你喜欢,外头放几个,家里放几个,这日子还不是由着你过?” 陈清迈再次长叹,“多亏有兄长指点,要不然……唉。” 狄推官哈哈笑道:“咱们兄弟何须客气?你那媳妇若能收服最好,若不能就随她去,只拘着别让她出门就是了,只要这体面留足,李家长房也都是玲珑人。那李家,只要长房不说话,旁的,都能无所谓。可别再闹出上回分家那事,也就是了。 对了,明天咱们早些过去,这是宁老夫人心尖上的大事,咱们得好好去凑一天热闹。” 陈清迈忙答应了,狄推官扬声叫人换了热茶点心,两人又聊了半天,才各自回去。 一抬抬嫁妆抬进姜府,整整齐齐的停在新房院子里,从院子里摆到院子外。 天近傍晚,在姜彦明房里侍候的大丫头红翎拖着翠羽,连走带跑,奔到新房院子前,笑着和院外看嫁妆的姜府婆子们打了招呼,两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说着话,一抬抬看起那些嫁妆来。 “……说是能比得过咱们二奶奶呢。看样子真不少,咦,那珠宝匣子怎么都是合着的?咱们二奶奶那时候可都是敞着的,最好的都摆在上头,明晃晃的亮给人看。”红翎一边看一边笑一边不怎么小声的议论着。 翠羽只笑却不接话。 两人一路看到院门口,见在院门口守着的,是李府陪嫁过来的两个婆子,两人没敢靠太近,离了七八步,就往旁边小路转回去。 走了几步,翠羽才低声道:“你看看你,非要来看新奶奶的嫁妆,看这个做什么?你倒是好好打听打听新奶奶的脾气性格儿才是正经。” “打听了,怎么没打听?不是跟你说过了,打听了好些人,都说新奶奶脾气极好,说就没见她发过脾气,脸上整天带着笑,说话和和气气,见谁都客气知礼的很,肯定是个好相处的。 哎,你说,当初明明是给六爷提的亲,怎么后来成了咱们爷了?难不成真是这位新奶奶……有点什么,配不上六爷?老夫人就把她落给咱们爷了?”红翎翻来翻去转着手里的帕子,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笑道。 翠羽蹙着眉头警告道:“你还敢提这个,上回大太太的陪房夏婆子被革了差使,不就因为说了几句这事?你忘了还是怎么着?还敢提?快别说了。” “没事,又没别人,我就跟你说说,唉,也不知道新奶奶长的好不好?上回我问爷,爷说,这怎么个比法?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娶妻娶德,这相貌上头有什么要紧。” “那可不是,哪个男人不喜欢长的好看的?最好呢,新奶奶不太好看,也不算太难看,脾气要好,肚量要大,千万别是那阴狠妒嫉的……” “行了,别做梦了,哪有这样的好事?赶紧回去吧,院子里一堆的事呢。”翠羽叹了口气,推着红翎,打断了她的话。 红翎却好心情依旧,带着无数希冀,步子雀跃的和翠羽回去了。 第42章 出嫁(女大当嫁) 到了正日子这天,李家和姜家两家府里,上下都忙的脚不连地。 四太太杨氏送李丹若到姜府,再三杯酒请下新女婿,成了礼,出姜府大门上了车,从紧张忙乱中恍过神,一时心酸难忍。 她的宝贝女儿,嫁人了! 四太太杨氏想哭,又觉的不吉利,微微仰头,强忍着泪,素纹忙掀帘子,悄悄示意将带过来滚床的远哥儿抱到这边车上,四太太杨氏接过孙子,一路逗弄着,那股子悲伤渐渐褪去了。 李丹若被喜娘、沈嬷嬷和姚黄等人围在中间,行完繁琐的诸般礼,端坐在新房床上。 对面,姜彦明端正的和她对坐,全福妇人们唱着吉利歌儿撒了帐,姚黄、魏紫各上前散开李丹若和姜彦明一缕头发,李府的全福喜娘和姜府的全福喜娘各拿着喜绸、钗梳、玉簪等,将两缕头发仔细编在一处,所谓结发。 姚黄和魏紫帮两人绾好头发,喜娘捧了合卺酒上来,饮了酒,扔了一仰一合的大吉大利杯,姜家三奶奶吴氏就忙招呼着众人出了新房。姜彦明也下榻往外间待客去了。直到姜彦明再进来前,李丹若总算可以歇一歇,喘口气吃点东西了。 不大会儿,姜府几个婆子就提着食盒,送来了满桌子的菜品汤水。 姚黄等人已经侍候李丹若去了厚重的大衣服和满头珠翠,换上了一身素纹大红绫短衣长裙,李丹若坐到桌前,喝了碗汤,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 这一天里三层外三层折腾到现在,一头一身的汗,黏乎乎贴在身上,难受的她哪里吃得下多少东西?不过吃几口垫一垫,就赶紧往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婆子撤了饭菜,又提了两提盒点心进来,交给沈嬷嬷笑道:“这里头是老夫人吩咐的几样点心,说都是新奶奶爱吃的,备着给新奶奶垫一垫。” 沈嬷嬷赶紧谢过,拿中等封儿一一赏了,两个婆子捏着赏钱,欢喜不尽的去了。 新居上房一排五间,极是宽敞,配着式样古朴大方的黄花梨家俱,百宝阁上已经错落有致的摆上了各式古鼎玉器,大红的帘幔半垂半挂,两对半人高的红烛旺旺的烧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沈嬷嬷闻着那股子极淡的花香,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河阳花烛,姜府连花烛这样的事都想到了,可见对这门亲事是极看重的,这就好。 沈嬷嬷从屋里一路查看出来,魏紫也忙跟在后面,一路查出去。 从昨天铺进来嫁妆起,这院里就都是李府陪嫁诸人打理了,新来乍到,沈嬷嬷不得不格外经心,姑娘刚嫁进来,可不能哪里出了疏漏,让人看扁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提点着诸人,出了垂花门,又出院门口转了半圈。 这是处两进的院子,还算宽敞,姜府虽说比李府大了几亩地,可姜府四房俱在府内,各房人又多,光是这一辈的爷们就是八位,没出嫁的姑娘还有五六个,这府里能挤出这么个宽敞的两进院子,算是很不容易了。 李丹若沐浴洗漱干净出来,沈嬷嬷带着魏紫也巡查一圈回来了。 李丹若一身大红纱衣,坐在榻上由着脂红绞头发,沈嬷嬷侧身坐到榻沿上,细细和她说了院子里各处的安置,“……后面有间小厨房,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我让人煮上醒酒汤了,一会儿姑爷回来,只怕酒多,这会儿煮好,晾凉了正好喝,这酒多了伤身,往后姑娘得劝着姑爷,酒可不能多喝。” “嬷嬷。”李丹若又气又笑的打断了沈嬷嬷的话。 魏紫一边笑一边推着沈嬷嬷道:“嬷嬷也该改口了,不能再姑娘、姑爷的叫了。” “急什么,要改也得等明天,姑娘拜了姜家祖宗才算呢,对了,今晚上让姚黄和魏紫两个在外间当值吧,姚黄仔细,魏紫灵醒,明儿再按从前的规矩当值,你们两个就辛苦一晚。” 沈嬷嬷拍回魏紫的话,又接着吩咐道,两人忙答应了。 脂红给李丹若绞干头发,又用梳子通了一会儿,才绾起头发,姚黄捧了首饰匣子过来,挑了支累丝富贵百花簪给李丹若插上。 李丹若下了榻,沈嬷嬷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这衣服不行,太素,脂红去把那件富贵花开裙子拿来,侍候姑娘换上。” 李丹若不跟她争,由着脂红换上了那件红绫底满绣各色折枝花卉,外面又笼了层红色绡纱的华丽裙子,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端正的坐回到床上。 外院通往内院的月亮门前,威远开国侯世子姚德庆推着姜彦明,一路推到月亮门前,往后踉跄了两步站住,指着姜彦明笑道:“赶紧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外头那些酒,有我!我替你挡了。快去快去!” “你这酒才是真多了,别回席上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姜彦明急忙扶住摇晃个不停的姚德庆。 姚德庆往外拨拉着姜彦明的手,“没多,一点儿都没多,我这酒量……放心吧,你赶紧进去,春宵……我再去找他们拼几壶去。” 说话间,姜彦明一眼瞥见个小厮,忙扬声叫过来,吩咐赶紧叫姚府大爷的小厮过去。 小厮答应一声飞奔出去。 姚德庆想推开姜彦明,再去拼上几壶酒,酒劲却涌上来,脚下斜歪的几乎站不住。 姜彦明哭笑不得的从后面抱住他,眼看姚德庆几个小厮飞奔过来,将姚德庆交给四人,吩咐到外面要碗醒酒汤给他喝下,就赶紧侍候他回府,几个小厮连声答应了,扶着姚德庆往外出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姜彦明看着姚德庆走远了,才笑着摇了摇头,穿过月亮门,在满院灯烛的照耀下,往新房过去。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远远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姜彦明过来,急忙进去禀报了。 满屋子的人,连李丹若在内,都紧张起来。 李丹若在榻上端正坐好,两只手胡乱理着裙子,调着呼吸宽解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理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这男女之事也不算头一回,可怎么这心忽通忽通竟跳个不停?不跳不跳,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丹若深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沈嬷嬷忙靠到榻前,声音极低的示意李丹若:“姑娘也得迎一迎才好。” 李丹若急忙点了点头,她有点紧张的过了,竟忘了这个礼儿。 唉,从今天起,她就是个有主的人了,李丹若心里怅怅然有些堵得慌,扶着姚黄的手下了榻,下意识的来回抚着柔软非常的裙裾,身形有些僵直的走到门口,刚吸一口气进去,帘子掀起,姜彦明一身大红喜服跨进了门槛。 李丹若忙垂眼低眉曲膝见礼,沈嬷嬷在前,引着姚黄、魏紫等一众人等齐齐的曲膝见着礼。 姜彦明忙紧走一步,伸手扶着李丹若胳膊笑道:“咱们……夫妻之间,哪用行这样的大礼。” 李丹若垂着眼帘,瞄着姜彦明扶在自己胳膊上的那五根僵硬的手指,他这话里,那’夫妻’二个字,含糊的几乎听不清。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也紧张的很,那就好,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紧张给人家看,大家一齐紧张,嗯,谁也别笑谁。 李丹若的心稍稍松驰了些,往后退了半步,跟着姜彦明往屋里走了几步,小心的打量着姜彦明,笑道:“已经炖了醒酒汤,您喝一碗再沐浴?” “不用不用,没喝多……还是喝一碗,喝一碗也行。”姜彦明下意识的摆了下手,又忙应了下来。 李丹若见他比自己紧张,倒不怎么紧张了。 姜彦明坐到榻上,脂红和豆绿捧了温水和帕子过来,李丹若拧了块帕子递给姜彦明:“先净一净手脸。” 姜彦明接过帕子,满头满脸乱擦了,将脏帕子往李丹若面前递了递,忙又缩回来,脂红忙上前笑道:“爷把这脏帕子给我吧。” 姜彦明将帕子递给脂红,姚黄已经盛了碗醒酒汤过来,李丹若接过递给姜彦明,姜彦明低着头,几口就喝完了醒酒汤,将碗一推,跳下榻道:“我去沐浴,你不用过来侍候,让丫头们侍候就行。” “瞧姑爷,倒象他才是新妇。”魏紫凑到李丹若耳边嘀咕了一句。 李丹若心底虽说还是很不安,可跟刚才比,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斜了眼魏紫,低低道:“新郎就不能慌乱啦?” “我是说……” “你呀,有话明儿再说,赶紧侍候姑娘换衣服,豆绿把看茶水、杯子、帕子,再去后面茶房看看热水,备着夜里用水,脂红把各处窗帘、帷幔放下,窗户要半开,除了这两盏龙凤烛,别的灯都熄了,都利落些,也许爷一会儿就洗好了。”姚黄打断了魏紫的话,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围在李丹若周围、一脸兴奋八卦的几个丫头。 魏紫赶紧取了李丹若那身满绣荷叶田田的大红绡纱亵衣,脂红和豆绿各司其职。 片刻功夫,屋里帷幔低垂,红烛摇映,只余下李丹若一人站在床前,唉,那两只巨大的红烛,透过层层纱帘照到床上,照的处处明明白白! 这站着太尴尬,坐着……也难堪,算了,干脆先睡下算了,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男左女右,李丹若挪到右边,拉上夹被,把自己躺的笔直整齐,闭上眼睛认真数羊,耳边却凝神听着屋里内外细小的动静。 这羊数不了几十只就乱一回,李丹若也不知道到底数了多少羊,屋门极轻的’吱’了一声,开了,又关上了,一阵轻稳却慢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一直到了床边,安静了好大一会儿,有人坐到床上,掀起夹被,躺下了。 李丹若紧张的手指发凉,努力屏着气宽解自己,不紧张不紧张,咱不是头一回,真不是头一回,唉,就是隔的太久远了,久远到模糊成一片,记不起来了…… 第43章 认亲 第二天,刚进寅初,沉睡中的李丹若被姚黄推醒,困得闭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姜彦明在旁边看着她,笑出了声。 李丹若顾不上理会他,拖着姚黄的手,一路跌撞进了净房,闭着眼睛擦牙、净面、梳头、换衣服。 李丹若换好衣服出来,姜彦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外间榻上等着她了,见李丹若过来,忙指着满桌吃食点心笑道:“时辰还早,不急,咱们先吃饱。” 李丹若笑了笑,坐到姜彦明对面,两家都是食无语的规矩,安安静静吃完了饭,正要出门,姜彦明伸手按在李丹若肩上,捻了捻她的衣服笑道:“你这衣服太薄,加件薄斗篷吧,这才寅正,外头冷得很。” 沈嬷嬷正垂手站在屋门口,看到听到姜彦明这句关切,满眼的喜之不尽,不等李丹若说话,赶紧挥手示意魏紫取斗篷去。 魏紫和脂红一齐,急步进去,取了四五件薄斗篷,姜彦明在李丹若之前,伸手拦住,挑了件石青色素绫斗篷,拿过抖开,给李丹若披在身上,“你这一身大红,得要这石青压着才好看。” 沈嬷嬷看的听的浑身都是笑,眼看着两人并肩出了屋门,赶紧再看了一遍姚黄、魏紫等人怀里抱着的认亲要用的赏贺,紧几上不跟在两人后面,往前院正堂过去。 斗篷下,姜彦明的手悄悄伸过去,握着李丹若的手,低声问道:“还痛不痛?” 李丹若一阵尴尬,努力大方着应道:“嗯,还好。” 姜彦明沉默片刻,突然闷声笑起来,李丹若斜着他,一时摸不准他这笑为何来,姜彦明笑了好一会儿,往李丹若身边靠了靠。 姜彦明呆了片刻,噎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还跟从前一样,一句话说得人……这还用见识?想也想得出来,那个……是我说错了话,咱不说这个,你怎么想起来挑了我?” 李丹若被他这一句话跳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彦明嘿嘿笑道:“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跟六郎一处嘀嘀咕咕说话儿?我还以为……” “你和六郎明年三月都要下场?”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不着调的话,反问了一句。 姜彦明哽了下,“自然,上一科六郎落了榜,又因为你这亲事,这两年发奋的很,我看他那文章,这一科应该有七八分把握,我倒是想晚一科再下场,就怕大伯他们不肯,其实吧,最好六郎先中,也让太婆欢喜欢喜,还有,中了进士就得领差使,能晚就晚些吧。” “太婆对你,也极好。”李丹若低低道。 姜彦明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这样,我才想着该是六郎先中了进士,讨太婆一个欢喜。” 李丹若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姜彦明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呢?想让我早些中进士,少年得志?” “少年得志也罢,老年腾达也好,不过都是过日子,我这日子过的好不好,跟你得不得志又不相干。”李丹若漫不经心的答道。 姜彦明惊讶的高挑着眉梢,看着李丹若问道:“你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人聪明才气高?往后好夫贵妇荣?你年纪青青就能得了诰封?” 李丹若闷气非常的’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如干脆榜下捉婿,嫁个现成的。” 姜彦明闷声笑起来:“象你三姐姐那样?倒也是,那你怎么挑中我了?” 李丹若懒的理会他,用力甩开他的手,顾自往前走。 姜彦明紧走两步跟上,伸手捉了李丹若的手攥住,笑道:“行行,你别恼,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就是,不用这么急,还早呢,咱们慢慢走,说说话儿……” 远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几个管事婆子伸长脖子等在正堂后面转拐处,远远看到姜彦明和李丹若并肩而来,忙紧几步迎上去,先曲膝道了贺,引着两人往正堂前绕过去。 李丹若想甩开姜彦明的手,甩了几下没能甩开,姜彦明见李丹若蹙起了眉头,象是要急了,这才松开她,嘀咕道:“怕什么,都成亲了。” 李丹若闷’哼’一声,也不跟他分辩,只管跟在几个婆子后面,稳稳重重的径直往正堂前放着镜台镜子的桌子过去。 李丹若拜了堂,跟着婆子往正堂台阶过去,台阶前,姜彦明正背着手等着她,两人并肩进了正堂,正堂里,或坐或站,已经挤挤挨挨全是人。 程老夫人独坐在上首,满意的看着并肩进来的一对佳儿佳妇,这么站在一处,玉树娇花,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李丹若和姜彦明并肩跪在垫子上,行了跪拜大礼,沈嬷嬷递了双玄色底、用同色丝线满绣不断头寿字的轻巧软底鞋,李丹若接过奉上。 程老夫人亲自接了鞋子,放了对通体莹润的玉镯在李丹若手里,指着姜彦明笑道:“五郎快扶你媳妇起来,往后你要是敢欺负若姐儿,我可不饶你。” 姜彦明忙伸手扶李丹若起来,笑着连声答不敢。 两人往左边转了几步,跪倒在大老爷姜奉德、大太太梁氏面前,磕了头,奉上又接回赏贺。 大老爷姜奉德五十岁左右,长面美髯,极是儒雅和蔼,大太太梁氏差不多年纪,面庞圆润墩厚,眉眼细长,端庄雅静,只嘴唇略有些薄,与大老爷极有夫妻相。 大太太梁氏受了礼,起身拉着李丹若的手,亲自给她介绍长房诸人:“这是你三哥、三嫂。” 李丹若忙曲膝见礼。 三爷姜彦志二十四五岁年纪,一件藏青长衫,面容白净,文质彬彬,客气的笑着,一丝不苟的拱着手见礼,三奶奶吴氏脸微微有些方,腰背挺的笔直,笑容可亲的拉着李丹若的手客气了几句,和大太太梁氏笑道:“母亲且坐,我带新妇跟大家见礼吧。” 大太太梁氏笑应了,退后两步坐了回去。 三奶奶吴氏牵着李丹若一根手指,接着介绍长房诸人,“这是六郎。” 六爷姜彦承垂着眼皮,长揖到底,直起身,伸手接过赏贺,一眼也不看李丹若。 三奶奶吴氏嘴角隐着丝说不清的笑意,往旁边挪了半步,指着位二十七八岁、面容柔婉的少妇介绍道:“这是二姐姐,大姐姐跟大姐夫在任上,只好等回来再见了。” 二姑奶奶姜艳树温柔的笑着,和李丹若见了礼。 紧挨着姜艳树站着的,是长房三位未出阁的庶出姑娘。 站在最前的,是今年十六岁的五娘子姜艳夏,姜艳夏牵着九岁的十娘子姜艳冬。 姜艳冬是这府里最小的姑娘,杏眼尖下颌,很是可爱,眼睛亮亮的仰头看着李丹若,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八娘子姜艳秋轻轻推了回去,姜艳夏带着两人,齐齐深曲膝见礼。 李丹若忙回了礼。 姜家诸人她都不陌生,五娘子姜艳夏和八娘子姜艳秋都是大老爷的妾侍文氏所出,也就一两年没见,竟出脱的让人移不开眼。 和长房诸人见了礼,三奶奶吴氏依旧拉着李丹若一根手指,转到对面二老爷姜奉义和二太太周氏面前。 二老爷姜奉义只比大老爷姜奉德小两岁,看起来却年青至少七八岁,比大老爷姜奉德少了份儒雅,却多了几分飘逸随和。 二太太周氏不等李丹若磕完头,站起来拉过她笑道:“这就行了,赶紧起来,这嫁了人就是回了家,可别拘束,要是五郎敢欺负你,你去寻我,我替你出气。” 李丹若忙笑着点头。 姜彦明故作苦恼的揪了揪耳垂,“我要是被人欺负了,找谁说理?” “五弟妹这么好的媳妇儿,会欺负你?就是欺负了你,那必定也是你先头哪儿做错了。”二爷姜彦书用手里的折扇敲着姜彦明,一本正经训斥道。 “二哥说的对。”七爷姜彦道也凑过来笑道:“欺负你那是你的福气,得好好领受着才是。” “瞧瞧你们,倒拿新妇打趣上了。”二奶奶苏氏上前拉着李丹若的手,一边往外推,一边转头嗔怪二爷姜彦书。 二太太周氏嫡出的九娘子姜艳莹拉着庶出的六娘子姜艳明,伸手推开七爷姜彦道,“七哥让一让。”说着,跳上前一步,拉了李丹若的手摇着道:“若姐姐,好半年没见你了,我总算把你想到家里来了。” “九姐儿不知道多盼着五嫂早些归家,早盼晚盼,总算盼来了。”六娘子姜艳明曲膝见礼。 “看看,叫错了不是,哪还是若姐姐?叫五嫂。好了好了,别耽误你五嫂子认亲,回头说话的时候在后头呢。”二奶奶苏氏笑容满面的拍开九娘子姜艳莹的手,推着李丹若往对面过去。 三奶奶吴氏从眼角往下瞥了二奶奶苏氏一眼,依旧牵起李丹若一根手指头,往对面三老爷姜奉礼和三太太廖氏面前去磕头认亲。 三太太廖氏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李丹若一丝不苟的磕足了三个头,才端庄的站起来,弯腰扶起李丹若,笑道:“若姐儿今儿看着真是让人移不开眼,昨儿被你那嫁妆恍花了一回眼,今儿又让你恍的眼睛花,五郎真真是大福气。” 李丹若知道这位三太太最是难缠挑剔,别人的话她句句掂量,偏偏还总是往歪了掂量,这会儿哪敢多开口,只一味羞涩的抬不起头。 三奶奶吴氏比李丹若更知道三太太廖氏的为人,更是一句话不愿多说,只指着大爷姜彦宏和大奶奶赵氏等人介绍道:“这是大哥、大嫂,这是四哥、四嫂,这是八郎,这是七妹妹。” 李丹若一丝不苟的和诸人曲膝见了礼,呈了赏贺,被三奶奶吴氏牵着送到程老夫人身边,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问道:“早饭用的好不好?” “好,谢太婆关爱。”李丹若忙曲膝笑应。 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跟太婆不用这么客气,既用好了,这就让五哥儿陪你回门去,你太婆已经打发人接到门口了,赶紧回去,再晚了,回头她又得抱怨我。” 李丹若笑应了,和姜彦明别了众人,出门上车往李府去了。 第44章 大丫头(怜香惜玉之人) 从李府拜门回来,夜幕已重,两人乏极歇下,第二天又是起个大早,先去威远侯府拜见了威远侯姚镇江,从威远侯府出来,回府换了素服,又往城外大礼祭拜了威远侯夫人姜氏,再赶回城里,又是一个早出晚归天。 第二天就到了暖女的日子,一大早,李府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就带人抬着十几抬蜜和油蒸饼送进了姜府,没多大会儿,宁老夫人带着大太太刘夫人、四太太杨氏等满府女眷到姜府暖女来了。 姜家前一天晚上就请好了几台小戏,戏台是大婚那天就搭好的,直热闹了一整天,李丹若送走宁老夫人和母亲等人,回到院子,只累的浑身散架,倒头就睡。 隔天一早,李丹若给程老夫人请安回来,刚进院门,姜彦明身边的大丫头红翎从影壁后一步跳出来,把李丹若吓了一跳。 魏紫竖着眉毛,正要训斥,李丹若伸手拉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红翎,和跟在红翎后面出来的翠羽,红翎等翠羽一起,向李丹若曲膝笑道:“奶奶总算回来了,我和翠羽等了奶奶好几天了。” “这是什么话?奶奶哪一天没回来了?什么叫总算回来了?什么叫等了好几天了?”李丹若松开魏紫,魏紫上前一步,毫不客气的指着两人训斥道。 红翎被魏紫极不客气的一通教训,气的红了脸,正要张嘴顶回去,翠羽一把拉住她,急劝道:“是你说错话了,别分辨了,赶紧,跟奶奶说正事要紧。” 红翎狠狠的剜了魏紫一眼,勉强咽下那口恶气,掉头看着李丹若,直通通的问道:“我和翠羽姐姐是爷身边侍候的一等大丫寰,奶奶进门也好几天了,这差使还没安置下来呢。” “沈嬷嬷呢?”李丹若面无表情,转头看着姚黄问道,不等姚黄答话,接着吩咐道:“看样子我前儿的吩咐还没传下去,让人再传一遍,这院子大小差使,统由沈嬷嬷安置,找个小丫头,带她们两个去见沈嬷嬷。” 说完,看也不看红翎和翠羽,绕过两人,不紧不慢的进去了。 红翎怔了怔,正要再冲上去,却被翠羽死死拉住,拖着她一路出了院子,再拖过院子转角,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又气又急的劝道:“你看看你,怎么能那么跟新奶奶说话?来前我不是跟你说的好好儿的?见了新奶奶,要恭敬要恭敬一定要恭敬,你看看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咱们又不知道她的脾气性格儿。”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我跟爷都是这么说话儿的。你看看她,爷身边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怎么能侍候的好?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煎熬呢,她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咱们寻了多少趟沈嬷嬷了?又拿这样的话搪塞。”红翎气的连连跺脚,“不行,我去寻爷去,不能由着她。” 翠羽拉了下,又松开手,跟了几步劝道:“你可得好好说话,别让爷为难。” “嗯。”红翎应了,刚走出几步,翠羽又一把拉住她道:“你等等,爷这会儿必定在前面书房,咱们又出不了二门,我看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的好,爷刚新婚,必定要进来吃早饭的。” 红翎忙点头道:“真是气昏了头了,可不是,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爷若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等了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姜彦明一件葱黄长衫,朝气勃勃的大步往院门口过来。 红翎急忙冲过去,拦在姜彦明面前,委屈的叫道:“爷。” 姜彦明吓的往后退了半步,见是红翎和翠羽,舒了口气笑道:“这是哪一出?怎么躲在这儿?” “爷说哪一出?我和翠羽姐姐都三四天没见着爷了,也不知道爷吃的好不好,歇的安稳不安稳,茶水沏的可合口,爷还问哪一出!”红翎委屈的跺脚嗔怪。 姜彦明忙笑道:“都好都好,你们两个也别总闷在院子里,我又不在,闲了就出去逛逛,见过你们奶奶没有?” “爷还说这个。”红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委委屈屈的将刚才的事说了:“……爷看看,这叫什么话,我和翠羽姐姐是爷身边贴身侍候的大丫头,还要派什么差使?这差使还要怎么个派法?难不成要打发我和翠羽姐姐去扫院子不成?这都三四天了,爷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我这心里……就没安生过。” 红翎不停的跺着脚,看着姜彦明,又是担忧又是恼怒。 姜彦明抬手抚着她的肩膀,陪笑安慰道:“没事,我不是说了么,我好好儿的,没事,你们两个平时侍候我,也没能歇过一天,这几天就当歇一歇,这两天,你们奶奶忙得很,这婚礼的事,就是繁琐。” “我不管她,我只管爷,爷夜里觉浅,我看她们就没一个能轻手轻脚的,爷喝茶要滚的,她们也没人问过一句,我就不信她们知道。爷不能总这么委屈自己,这会儿,这院子,连垂花门都不让我和翠羽姐姐进。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爷的贴身丫寰,竟连门也进不得了?” 红翎拉着姜明彦腰间的丝绦,连抱怨带嗔怪不停。 姜彦明想了想笑道:“你们奶奶嫁妆多,院子里还乱成一团呢。” “爷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和翠羽姐姐是贼?要偷奶奶的嫁妆?真乱成一团,谁侍候爷?那不是更用得着我和翠羽姐姐了?”红翎不依不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姜彦明尴尬的抬着眉头,“也是,也是,你别急,这又不是急事,回头我问问……问问,看看这差使怎么个安置法,你别急,翠羽,你先跟红翎回去歇着,不急,啊?听话,先回去,你是我的丫寰,这还能有人敢说不是,好了好了,当差急什么?歇着多好,好了,先回去。” 翠羽上前拉着红翎劝道:“爷和奶奶这会儿正忙着,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先回去,也不过一天两天,爷说是不是?” “是是,先回去,也就这一两天,回去好好歇着,想吃什么让厨房做给你们吃,就说是我要的,闷了就到园子里逛逛,找姐妹们说说话,先回去,啊?”姜彦明揽着两人的肩膀,一路陪笑劝着,将两人送过拐角,看着两人走远了,才呼了口气,转身往院子回去。 快要进垂花门,姜彦明顿住,犹豫了下,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低声问道:“沈嬷嬷在哪里忙呢?” “嬷嬷就在垂花门里,正看着人摆花草呢。”小丫寰脆声答道。 姜彦明忙转进垂花门,沈嬷嬷正站在游廊拐角,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来来回回挪着几盆巨大的海棠,见姜彦明进来,忙垂手让到旁边。 姜彦明探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笑道:“这么摆好看多了,你们奶奶的眼光真是好,嬷嬷,见到你正好问一句,红翎和翠羽两个,听说还没派差使?” 沈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姜彦明道:“爷说的还真是,奶奶的眼光真是没得挑,爷说的是原来爷院子里那两个一等大丫寰吧?这差使不差使的,都是内宅琐事,爷明年进下场考试,哪有辰光理会这些个小事?爷就放心吧,这内宅由奶奶打理,必定平平安安、和和顺顺,我们奶奶这打理家事的本事,从我们家老夫人,到咱们家老夫人,那可都是赞不绝口的。爷只管放心就是。准保妥妥帖帖的。” 姜彦明碰了个软钉子,抖开折扇,呵呵干笑了几声,一路夸着这盆草好看,那盆花不错,进了屋。 姜府的规矩,成了家的爷们,一日三餐都是自家小厨房打理,这会儿,李丹若已经看着摆好了饭,见姜彦明进来,迎了两步笑道:“看来这个时辰卡的正好。” 姜彦明笑应了,将折扇交给脂红,净了手脸,坐到榻上,探头看着几上四五样点心小菜,笑道:“倒有一半是我爱吃的,你怎么知道的?就是这几样……” “那几样是我爱吃的。”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的话。 姜彦明哽了下,笑道:“怪不得,是我疏忽了,你真是细心,我爱吃的都摆在我这边。” 李丹若瞄了他一眼,帮他盛了碗粥递过去,自己坐到了对面。 姜彦明垂着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红翎和翠羽的事,问还是不问? 李丹若看了几眼垂着头、只拣一碟子拌酱瓜猛吃的姜彦明,垂下眼,慢条斯理只管吃自己的。 姜彦明吃好饭,漱了口,在屋里转了十七八圈,想想沈嬷嬷的软钉子,到底没敢这会儿开口问李丹若,和李丹若说了一声,出去外院书房读书去了。 沈嬷嬷瞄着他出院子走远了,才不屑的‘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襟,进屋寻李丹若商量去了。 李丹若直起上身,让沈嬷嬷坐到榻上。 沈嬷嬷示意姚黄和魏紫,“你守着门,魏紫到垂花门守着,别万一爷又回来了。” 姚黄和魏紫答应了,各自出去守着。 李丹若看着沈嬷嬷,等她说话。 沈嬷嬷挪了挪,坐舒服了,才看着李丹若道:“我都问清楚了,姜府跟咱们府里规矩差不多,爷院子里,两个一等大丫寰,就是翠羽和红翎两个,翠羽居先,跟爷不清不白有首尾的,就是这两个。 其余四个二等丫寰,说是两个人看爷看的死紧,平时不许她们和爷单独一处的,倒替奶奶省了心了。 这四个,我已经派到垂花门外当差了,那两个,翠羽话不多心眼多,是个有心的,那个红翎,满府都知道爷宠她,被爷宠过头了,谁都不放眼里,猖狂的很,你看,怎么个处置法?” “嬷嬷的意思呢?”李丹若笑问道。 沈嬷嬷早就胸有成竹,又往李丹若身边挪了挪,建议道:“奶奶既然不打算在这院里放通房丫头,那就没有再把先头的通房丫头收进来近身侍候的理儿,看着也厌气不是。 可要是放到垂花门外侍候,这又不妥,到底是爷身边近身侍候了多年的人,又没什么过错,这会儿赶出去不合适,再说,就算真有错,这会儿也不能挑,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落下了妒嫉的名声。 我看这样,干脆把两人放到西跨院住着,咱们先把这两位当姨娘捧着,正好,看看老夫人和大太太她们什么意思。” 沈嬷嬷声音压的更低,“我细细打听过了,大爷房里的姨娘,是大奶奶怀上身子三四个月,才把早先侍候爷的一个通房提了姨娘,二爷屋里的那位,也是二奶奶有身子时提的,三爷和四爷屋里都还没有姨娘呢,咱们就放那两只住进西跨院,奶奶任谁也不要提这事,且看着,看她们怎么办。” 李丹若抿嘴笑道:“要是人家不愿意住到西跨院呢?” “瞧奶奶说的,”沈嬷嬷嘴角往下,一脸鄙夷,“那两只,要是有奶奶一成心眼,我都得好好敬着,可你看看,是那种聪明人不是?今天早上闹了那一出,竟敢拦着奶奶质问,真聪明人,能干这事?只怕一门心思都在爷身上,就想着爷的宠爱了,爷们靠得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母猪会上树。”李丹若接口极快。 沈嬷嬷’噗’的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点着李丹若道:“奶奶这话,可别说到外头。这是不能说的实话。 要是真聪明的,早该知道这后宅是谁说的算。 咱不说这个,就那两个蠢货,最好,收拾起来容易,就是顺手的事,都不用使心机,你看着吧,只要我这话一递过去,那两位啊,立马就得欢天喜地的搬进去,停都不带停的。 真要是有点小聪明不肯搬进去,也不是没有后手,真铁了心要近身侍候爷,那也成,就放进来,也就是大家辛苦上半年,半刻不离人的盯着,指定让她两个近不了爷的身。 等奶奶怀了身子,立时就挑个姨娘抬进西跨院,那边抬了人,这边立时就打发到了年纪的丫头们统统出去嫁人,嫁了人,她还能怎么样,也就一了百了。” 李丹若听的笑起来,看着沈嬷嬷道:“嬷嬷,您跟着母亲在李府这些年,真是可惜了这身本事。” “那可不是!”沈嬷嬷双手一拍,“我可是在先老夫人手底下调教出来的。 先老夫人说过,太太性子弱,让我往后留神撑着些,若有什么事,太太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跟她说,唉,可太太,唉,先头命好,后头命又不好,我这本事,可不就是没个用处? 这不,奶奶要出嫁了,你知道吧,你太婆特特把我叫过来,嘱咐来嘱咐去,说奶奶聪明是聪明,大气也大气,可就是太大气了,只怕不屑跟这些妖里妖精的小妖精们动手过招,让我该做什么只管做去。 你只管放心,有嬷嬷在,哪能容这些妖蛾子往外冒头?断不容这些事脏了奶奶的眼。” 沈嬷嬷说的意气风发。 李丹若又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推着沈嬷嬷道:“那嬷嬷赶紧去吧,反正姨娘总归得有,这两个,若省心不惹事,就随她们去。” “奶奶放心,嬷嬷这心里有数的很呢。行了,累了这几天了,你好好歇歇,我去忙了,里里外外一堆的事。”沈嬷嬷心情舒畅的抱怨了一句,掸了掸衣襟,步履生风的出去了。 第45章 程老夫人(老夫人都是老来成精) 红翎和翠羽果然迫不及待的搬进了西跨院。 红翎在东西厢房间跑来跑去,看了好几趟,又跑进三间上房看了又看,又是兴奋又是纠结的和翠羽商量道:“要不咱们住上房吧,你住东边,我住西边,可上房一边只有一间,这厢房一明一暗可是两间,又大,你说……” “咱们住厢房,你住东厢,我住西厢,那上房留着的好,上头没发话,咱们自己住进去,万一,让人赶出来,可就太难堪了。”翠羽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着笑道。 红翎点头,却翘着鼻头’哼’了一声,“赶咱们出来,谁敢?爷没发话,咱们理会谁?爷要是敢发话,我就寻爷闹去。” “行了,你看看你,正好厢房也大些,往后……”翠羽含糊着没说下去。 红翎喜滋滋的接道:“往后也有小丫头住的地方,还是姐姐想的周到,照规矩,咱们一人两个三等小丫头,两个粗使丫头呢,合一处,足足够咱们两个用了。还有月钱,足有二两银子呢。” 翠羽也是喜色满面,推着红翎低声道:“好了,看看你,叫什么,让人听到了,不得说咱们猖狂?行了,要高兴也得放在心里。” “听到就听到,可算熬出头了,我就说,只要靠住爷,万事不怕,你看看,新奶奶再怎么着,她也得顺着爷的心意。爷只要透透话就得了,唉呀,我也不敢多想,咱们也不能越过奶奶去,等一年两年奶奶生了孩子,咱们也能有个一儿半女,那才算真熬出来了,奶奶脾气好,爷又是那样的脾气,往后这日子怎么着都不难过!。红翎说的意气满满。 翠羽心里掠过丝不安,总觉得好象有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只推了推红翎道:“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吧,这会儿没有丫头,那些细活还得咱们自己动手。” “嗯,先收拾收拾,能住了就行,等明儿来了小丫寰,再让她们细细收拾。你说,咱们晚上要不要寻爷谢恩去?还是把爷请到咱们这里,好好贺一贺的好……”红翎的兴奋劲儿怎么压也压不住,话又绕了回去。 …………………… 李丹若正院,这一天没人过来打扰,李丹若断断续续睡了一天,到傍晚,歇得差不多了,扣着时辰梳洗换了衣服,往正院去侍候程老夫人晚饭。 正院上房,大太太梁氏已经坐在榻前扶手椅上,正和程老夫人说着话,三奶奶吴氏侍立在旁边,照看侍候茶水。 旁边一张高几旁,五娘子姜艳夏正看着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玩翻绳,见李丹若进来,姜艳夏忙推着姜艳秋站起来,姜艳冬紧盯着姜艳夏,也忙扔了手里的红绳站起来。 程老夫人笑着招手道:“若姐儿过来这里坐,歇好了没有?” 李丹若忙紧走几步,先曲膝给程老夫人和大太太梁氏见了礼,又和吴三奶奶、姜艳夏等人点头致意了,才上前几步,侧身挨着榻沿,半坐半站,笑道:“歇好了,睡了一天。” “那就好……”程老夫人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的小丫寰掀起帘子,二太太周氏身后紧跟着二奶奶苏氏,九娘子姜艳莹和六娘子姜艳明肩挨着肩,一路说笑着进了屋。 二太太周氏一进屋,先指着李丹若笑道:“我还去叫她呢,她竟先到了。” 李丹若忙站起来一一见礼。 姜艳莹冲李丹若摇了摇手,算是打了招呼,拉着姜艳明挤到姜艳夏几个那边玩去了。 二太太周氏在大太太梁氏对面坐下,冲二奶奶苏氏笑道:“你不用动,让明哥儿媳妇奉茶,我跟你大伯娘再喝碗新媳妇茶。” “这新媳妇茶就这么好喝?喝了要派赏贺的。”大太太梁氏忍不住笑起来。 二太太周氏从李丹若手里接过茶,笑道:“赏贺有的是,就怕咱们若姐儿不稀罕,我也就省了,这茶倒没什么特别好喝的,就是若姐儿熬的那花生汤啊,莲子茶啊,还有那核桃粥,是真好喝,若姐儿别偷懒,你得天天熬了孝敬我。” 正说笑间,三太太廖氏带着七娘子姜艳丰和四奶奶唐氏一起进来,正好接过二太太周氏的话头笑道:“哟,你也真是好大脸,这就使唤上新媳妇了?当心惹的人家厌烦。” “要是换了别人,我还真是懒的使唤,就若姐儿,我们娘俩有这情份,她若厌烦了,那就不是若姐儿了。”二太太周氏不客气的回道。 三太太廖氏脸色微变,程老夫人看着三太太廖氏道:“听说宏哥儿媳妇昨晚上吐的厉害,今天好些没有?吃不下东西可不行。” “好些了,我来前去看过一趟,说是刚吃了小半碗粥,母亲让人送的那碟子酸拌藕丝,她说吃着开胃的很。”三太太廖氏仔细小心的答着程老夫人的问话。 程老夫人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你跟宏哥儿说一声,别惹他媳妇生气,也别闹她,他媳妇害喜害成这样,够难受了。” 三太太廖氏忙曲膝应了。 没说几句话,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寰金筀就过来请饭。 三奶奶吴氏忙和大太太梁氏上前,一左一右虚扶着程老夫人。二奶奶苏氏恭敬的让过二太太周氏和三太太廖氏,自己跟在两人后面,转进了旁边的饭厅。 四奶奶唐氏往旁边让过半步,先让过姜艳夏姐妹几个,又温婉的笑着让李丹若先走,李丹若哪肯走她前面,和四奶奶唐氏一起,跟在最后,进了饭厅。 程老夫人独自坐了上首,姜艳丰陪坐在左手第一,姜艳莹陪在右手第一,姜艳夏等人自下依次坐了。 大太太梁氏给程老夫人捧了箸,笑着示意李丹若,“去给你妹妹安箸。” 李丹若忙应了,从姜艳丰起,用丝帕垫着手,依次送了筷子过去,大太太梁氏等三人侍候着程老夫人,三奶奶吴氏带着李丹若等几个妯娌照顾几位姑娘,静悄无声的吃了饭,漱了口,程老夫人率先,又回到旁边厢房里。 三奶奶吴氏留下,看着小丫寰们收拾饭厅,二奶奶苏氏和四奶奶唐氏分别给程老夫人和大太太梁氏等人奉上茶水,李丹若从小丫寰托盘里端起杯子,从自己身边的姜艳莹起,一一给几位姑娘递上茶。 姜艳莹接过茶,拉了拉李丹若的衣袖笑道:“五嫂哪天有空?我寻五嫂说话玩去,我照嫂子给的法子窨的茶,总不如嫂子窨的好,嫂子教教我。” “好,就这两天,我让人去请你。”李丹若低声笑应道。 姜艳莹松开李丹若,李丹若将最后一杯茶递给坐在最前的姜艳丰,姜艳丰斜着茶,却没伸手接,只冷着张脸低低道:“该凉了吧。” 李丹若轻笑道:“七妹妹爱喝热一些的?我再给七妹妹沏一杯来。” 对面,姜艳夏抿着茶,小心的瞄着两人,站在姜艳丰身后的四奶奶唐氏蹙起了眉头,伸手接过李丹若手里的杯子,笑道:“我去吧,七妹妹的脾胃我最知道。” 李丹若笑谢了。 姜艳丰含恼带怒的低’哼’了一声,离姜艳丰一两步,正留神着程老夫人等人的二奶奶苏氏转头看向姜艳丰,见她手里没有茶,看着李丹若正要说话,李丹若忙笑着指了指后面。 二奶奶苏氏不明前情,转了半个身,正看到端茶过来的四奶奶唐氏,咦了一声笑道:“七妹妹这茶,今天怎么要四奶奶亲自沏了。” 程老夫人等人听了二奶奶苏氏的话,齐齐转头看过来。 李丹若忙上前一步笑道:“刚才那杯茶凉了些,四奶奶这才去沏的。” 程老夫人明了的盯了姜艳丰一眼,姜艳丰缩着头一声没敢吭,三太太廖氏却狠狠的瞪了四奶奶唐氏几眼,程老夫人移开目光,喝了两口茶,开口道:“好了,都回去吧,你们姐妹也回去歇着,明哥儿媳妇留一留,我有话问你。” 众人起身恭敬退下,程老夫人叫过金筀吩咐:“先请你们五奶奶用饭,已经备好了吧?看着她用,别让她急,慢慢用好了再过来。”说着,又转头吩咐李丹若,“你不用担心明哥儿,我打发人过去跟他说过了,今晚上我留你吃饭,让他自己个儿在外书房用饭。” 李丹若忙笑应了,跟着大丫寰金筀下去用饭。 李丹若吃了饭回来,程老夫人正歪在榻上听碧玉念书,见李丹若进来,挥手打发碧玉道:“你们先下去吧,让你们五奶奶念给我听就行。” 碧玉忙带人退下,程老夫人支着身子坐起来,示意李丹若坐到榻上,看着她,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说你把翠羽和红翎搬进西跨院住着去了?” “嗯。”李丹若应的更干脆,没等她往下说,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又紧追了一句:“是明哥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提也没提这事。”李丹若急忙答道。 程老夫人舒了口气:“那就好,我就怕他……那就好,这内宅之事,可不是男人该伸手管的,男主外,女主内,那可不是白说的,你放心,咱们府上,虽说比不得李家,可也是极讲究规矩的人家,断不能容男人插手内宅之事,更不用说替丫头小妾说话撑腰,以至于做出宠妾灭妻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这事,我断不能容,也断不能有!” 李丹若就要站起来答应,程老夫人拉住了她,“别讲那些个虚礼儿,咱们说说体已话儿,若姐儿,我跟你说,五哥儿那脾气我知道,有些怜香惜玉的过了,我就怕他这儿那儿的跟你暗示,你只别理他,男人顾不及那些个细事,若他这样那样了,后头必定是有那不安份的媚惑怂恿,太婆教你,你先应下,给点甜头,先恍过五哥儿的眼,等过一过,哪个使了狐媚子,捉了错处只管往死里罚,你可明白了?” “谢太婆教导,我记下了,”李丹若忙点头答应。 程老夫人舒了口气,手撑着榻,挪了挪,李丹若忙起身取了只靠垫过来,替程老夫人细细垫好。 程老夫人接着道:“你让翠羽和红翎挪进西跨院,我也知道你这意思,早过晚过都是过,想给她们过到明路上,太婆告诉你,这会儿,不合适,不是时候。要抬,也得等你怀了身子,正好也看了小半年了,这心性脾气如何,心里有了底,再看抬不抬,还一样,就是抬,也不能两个人一起抬,先抬一个,挑平时老实本份的那一个抬了,另一个先放着,这一抬,就不用担心两人连成了气,要是两个都不省心,那就另外挑人抬进西跨院。” 李丹若端了杯茶递给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接过抿了几口,笑道:“如今你既然把两人搬进西跨院,再搬出来也不合适,就让她们住着吧,只一样,旁的一概不动,该领的差使还得领,就这么看一阵子再说也好,你太婆对你放心的很,我就说她,若姐儿再怎么懂事,也是个没经过见过的姑娘家,能怎样,你太婆还笑我,你看看……” “太婆说的是,这事是我没想周到。”李丹若忙从善如流的认了错。 程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李丹若的手,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让俞嬷嬷跑一趟,太婆跟你说啊,这治家也不容易……”程老夫人长篇大论的教导了李丹若好一会儿,才放她回去。 第46章 怜香(能暖的都暖一暖) 俞嬷嬷得了程老夫人的吩咐,提着灯笼,去了西跨院找翠羽和红翎传话。 翠羽开门见是俞嬷嬷,急忙让进来,红翎也忙迎出来,两人接了俞嬷嬷进屋。 俞嬷嬷放下灯笼,打量着屋里笑道:“收拾的差不多了。” “就是粗粗收拾收拾,先这么凑和几天,等人手安置好了,再让小丫头们细细擦洗收拾,嬷嬷坐,嬷嬷喝茶,怎么是嬷嬷来了,我还以为得是大太太身边的顾嬷嬷过来呢,这些事不是她管着的?”红翎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这话就有些多。 翠羽轻轻咳了几声,见红翎压根没听见,只好上前拉了拉她,看着俞嬷嬷笑问道:“这么晚了,嬷嬷有什么事,打发小丫头叫我和红翎过去一趟就是了。” “可不敢,”俞嬷嬷笑道:“这一趟领的是老夫人的差遣……” “咦,我和翠羽的事,是老夫人亲自安置的?是五爷跟老夫人说的吧?”红翎兴奋的晕了头。 俞嬷嬷被她打断了话,干脆不往下说了,抿着茶似喝非喝的看着她,一脸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表情。 翠羽心往下沉了沉,忙推了把红翎,提高声音道:“你今天忙晕头了,哪这么多话?” 红翎被推的往后退了退,却不以为意,看着俞嬷嬷,兴奋不减,“嬷嬷快说说,老夫人怎么吩咐的?” “老夫人吩咐了,”俞嬷嬷放下杯子,低头拉着衣袖慢慢理着,慢吞吞道:“翠羽和红翎既搬到西跨院住下了,住下就住下吧,往后还照常当差。” 翠羽和红翎直怔怔的看着俞嬷嬷。 俞嬷嬷站起来,伸手提了灯笼,看着两人微笑道:“好了,赶紧歇下吧,我还得跟寻趟沈嬷嬷,还得跟她说一声,你们两个既住到了这跨院,再进上房当差就不便当了,我得替你们去说一句,往后多领些针线活做做吧。” 红翎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揪住俞嬷嬷,急急叫道:“什么叫照常当差?五奶奶既不肯,干嘛把我和翠羽搬进这院子?我是爷贴身的大丫头,照常当差也得是照常贴身侍候爷!” 俞嬷嬷皱着眉头,脸冷下来。 翠羽忙上前拉开红翎,“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又胡说什么呢?快松开。” 说着,用力拉开红翎,将她推进屋,和俞嬷嬷强笑道:“我送嬷嬷出去。” 俞嬷嬷’哼’了一声,提着灯笼出来,到院门口,翠羽紧走几步推开院门,先让俞嬷嬷出去,紧跟一步也出了院子,轻轻拉了拉俞嬷嬷,低低的问道:“嬷嬷,怎么……这样了?求嬷嬷指点。” 俞嬷嬷顿住,看着翠羽,叹了口气道:“五奶奶当初在娘家时,不知道多少人家求做长房嫡长媳,李家老夫人是舍不得她操心吃苦,要不然,她就是做一族宗妇,也是稳稳妥妥的,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说句交心的话,这院里,别熬了,没有熬头,寻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翠羽一颗心一路往下沉,直坠的满腔酸楚,咬着嘴唇,勉强谢道:“多谢嬷嬷指点,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俞嬷嬷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转身去寻沈嬷嬷了。 翠羽呆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转回身,扶着门框正要进去,红翎从里面直冲出来,“怎么叫照常当差?我去寻爷!我不能这么平白被人欺负了!我得说说这个理儿!” 翠羽一把拉住她,死命用力连拖带拉,将她拖进院门,关了院门,后背靠在院门上,看着红翎哀告道:“姑奶奶,你就别闹了。这是老夫人的话,是老夫人的话。你要找谁说理去?” 红翎气的跺着脚,“都是她使的坏!我去跟爷说。” “爷又能怎么样?你就忍忍吧。”翠羽低声劝道。 红翎叫起来:“怎么忍?这是能忍的事儿?都欺负到这份上了!我去寻爷,死也要死个明白!” 红翎用力推着翠羽,要开门出去,翠羽犹豫了下,踉跄着让到了旁边。 红翎开了门就往外冲,翠羽急忙跟上,拉着她低声劝道:“你看看你,急什么,你寻爷,也得悄悄的寻,这么吵着,这院子里现在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看看,早先爷院里侍候的人,连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你别一味往前冲,得有个章程。” 红翎停住,叉着腰,呼了忿气,“这话在理,哼,爷娶的这是什么人?这才进门没几天,就敢把爷的人挤的没个立脚处,我得跟爷好好说说这事,让爷看看明白。” “别往前去了,”翠羽拉住红翎,“就在这里等着,等到爷,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爷来了,把他请到咱们院子里说话去,那儿说话便宜。” 红翎连连点头。 守了没多大会儿,前面不远,两盏红灯笼不紧不慢的过来。 翠羽和红翎忙闪进片浓密的花丛后隐着,两盏灯笼越来越近,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姜彦明背着手跟在后面。 让过两个婆子,红翎从花丛后一跳出来,轻捷的跳上前,拉着姜彦明的衣袖叫道:“爷,是我。” 姜彦明吓了一跳,见是红翎和翠羽,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嘛?吓着我倒没事,别吓着你们自己。” “爷,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红翎看也不看提着灯笼等在前面的两个婆子,挽了姜彦明的胳膊,只管往自己院子方向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姜彦明忙挥手吩咐两个婆子,“你们先回去,跟奶奶说,我片刻就回,片刻就回。”说话间,已经被红翎前面拖,翠羽后面推着往西跨院过去。 两个婆子瞄着走的飞快的三人,相互看了眼,只好去禀报这事。 红翎和翠羽一路拖着姜彦明进了跨院,翠羽让过两人,赶紧栓上门,紧跟在后面进了红翎的屋子。 屋里,红翎按着姜彦明坐下,先沏了茶奉上来,和翠羽一左一右挤在姜彦明身边,从早上得了沈嬷嬷的话搬进这院子说起,一路说到俞嬷嬷刚才来传的话。 红翎委屈万分的摇着姜彦明,“……爷,您说说,好好儿的事,怎么忽哧巴拉就变成这样了?这中间必有缘故,爷您看,我和翠羽姐姐,这成什么了?” “那俞嬷嬷没说什么缘故?”姜彦明被红翎摇的晃来晃去,苦着脸问道。 翠羽苦笑道:“俞嬷嬷不过是来传个话,她哪能知道这中间的事呢,我们也没敢多问,也不是我们该知道的。” “这事,爷得给我们做主。这还要问什么问?爷想想,还能有什么事儿?还有谁会拦着这事?爷想想不就知道了?这才刚进门,就敢这样拿捏爷了,爷难道没看到?从前在爷院子里侍候的,如今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我和翠羽姐姐又被赶到这里拘着,这明明是要架空爷,要摆弄爷。” “别想那么多,你们奶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说不定是下面的人没放在心上,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回头找了机会,我问一问,找了机会就问。”姜彦明揉着眉头一脸苦相,这不是他该管的事,这个理儿他懂。 红翎不依不饶的摇着姜彦明,“我不管,爷得给我和翠羽姐姐讨个说法,不能让我和姐姐就这么被人平白欺负了。爷替我们去跟老夫人分辩分辩去,我和姐姐侍候爷这些年,哪一处让人挑出不是过?纵没有功劳,还有苦功呢。” 姜彦明被红翎摇的晃个不停,看着翠羽求援道:“翠羽,你劝劝她,唉,你先别急,这事急不得,你看看,你们奶奶才进门,这才三四天,就抬姨娘…… 别急,她人还没认全呢,哪顾得上这个?她也不容易,好了好了,这事我记下了,我记在心上了,不过早晚的事,你们奶奶不是那妒嫉的人,是个好相处的,你们都别想多了,你们两个这心里先有了事儿,往后…… 唉哟,好了好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别咬了,快松手。我记下了,记下了。” 姜彦明被红翎一口咬在肩膀上,唉哟叫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过,委屈不了你,你也得耐耐性子,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折了你们奶奶的面子,若是那样,就是我,也护不了你,这家里还有太太、老爷,老夫人呢,行了,好了,你们早点歇着,我回去了。” 姜彦明松开红翎,翠羽紧挨着姜彦明坐着,温柔的应了一声,却一动没动,红翎伸手搂住姜彦明娇嗔道:“我不让爷走,爷今天就歇在这里,我都好些天没见着爷了。” “今天早上不还见着?哪有好些天,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今儿不行,你们奶奶进门才三四天,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好了好了,松手,天也晚了。” 姜彦明拉开红翎的手想站起来,翠羽从后面拉着他腰间的丝绦笑道:“还早呢,爷就多坐会儿,说说话再走也不晚。” “就是啊,爷跟奶奶真是恩爱,这才几天,就心心念念掂记上了?把我和翠羽姐姐这几年侍候的情义都扔到脚底下了?”红翎揪着姜彦明的衣领,嗔怪不停。 姜彦明又是笑又是解释,直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脱身回去。 正院上房,李丹若慢慢喝着碗莲子茶,听着魏紫的禀报:“……奶奶看看,这成什么了?早上跟奶奶那样乱叫,回头又拉着爷没脸没皮的缠,奶奶看看,不得了了,一早一晚的堵人。真当咱们就是瞎眼的?还让婆子回来禀报,也太猖狂了,奶奶发个话,不能这么纵着。” “好啦,你消消气,不是大事。”李丹若喝完莲子茶,放下碗笑道:“这事吧,谁都不怪,只怪那位爷愿意,你们这位姑爷什么都好,就是爱在花丛中风流,又自诩是那怜香惜玉的,无论如何也不愿伤了美人心,折了美人的面子,行了,随她们去,你们姑爷今晚上只怕不回来了,收拾收拾,咱们歇下吧,我还没歇过来呢。” 魏紫还是一脸的气鼓鼓,姚黄推着她笑道:“好了,奶奶说的在理,要怪也只能怪爷不争气,行了行了,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姑爷这脾气爱好,你眼睛尖,去屋里仔细看一看,别藏了蚊子、虫子什么的,我到外头看一遍,脂红去铺床。” 姚黄一边说,一边推着魏紫往屋里去。 魏紫笑道:“说是这么说,临到事上,不由人生气,咱们姑娘这样的人才品貌,他还要怎样的?” “看看你,还没个头了,你没听奶奶说啊,咱们过咱们的小日子就是,我傍晚陪奶奶回来,离咱们院子不远有一片香月,明天咱们起个早,去摘些干净花蕊回来,用那个窨茶,香气浓郁,冬天喝最好,还有,明儿奶奶要请九娘子过来看窨茶,要备的点心还没定下来呢,多少事呢,赶紧去忙。” 姚黄推着魏紫,魏紫笑道:“倒也是,多少正事还忙不过来呢,谁有功夫管这些个烂人烂事。” 李丹若闲闲的靠在靠枕上,看着说笑不停的几个丫寰,心里流过丝丝暖意,她们陪了她七八年了,以后还会陪下去,一直到她老,她们老,再到死,她也不是那么孤单的。 李丹若出神的看着窗外摇动的大红灯笼,她不是不想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满京城的名门大族之家,她看了十几年,何曾看到一个过?至好的,也不过不纳妾,可那通房,外面的行首红倌,又有什么分别? 太婆说的是,女人不比男人,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还要怀孕生孩子,这大族名门之家的男人,比女人还娇生惯养,哪个肯拘着自己一年半载的禁欲清修? 就是市井之家,赶到这个时候,只要有钱,不也一样勾栏伎馆里跑…… 唉。 李丹若悠悠叹了口气,若再有来世,她一定求着菩萨做个男人,不管娶谁,都要全心全意守着她,不伤她分毫。 姜彦明回到正院,李丹若已经熄灯歇下,姜彦明站在外间呆怔了好半晌,才跟着当值的魏紫和豆绿进净房沐浴洗漱,回来睡下。 第二天早上,李丹若神情如常,半句没提姜彦明晚回的事,姜彦明满腔心思里渗着丝丝不安,思来想去,到底什么话也没敢问,吃了饭照常往前院书房念书会文去了。 第47章 抱怨(极有脾气的红翎) 红翎和翠羽伸长脖子等了一整天,直到天黑透了,除了送针线活的小丫寰,旁的,再没人过来。 红翎急的乱骂,拉着翠羽,又去了昨天的地方等姜彦明。 可一直等到夜深露重,也没见姜彦明过来。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会儿,悄悄溜到院门口,守了大半天,总算守到了个早先在姜彦明院子里当差的粗使小丫寰,红领冲上前,一把忙过她,扯着她拖到树阴下。 那小丫寰被扯的一脸怒容,横眼瞪着两人,鼓着嘴,一句话不肯说。 翠羽无奈,只好将身上戴的一只精绣荷包塞给小丫寰,也就换了小丫寰一句话’爷早回来了’,说完,捏着荷包,猛的甩开红翎,转身就跑了。 气的红翎又是一通跺脚乱骂:“……不要脸的死妮子,从前有事没事就往人眼前蹭,恨不能烦死你,这会儿跑这么快,问句话都不肯说,忘恩负义的王八东西……” “好了,”翠羽疲倦的推着红翎,“咱们回去吧,从前咱们管的太严了,这是心里有气,这样不知好歹的小妮子不值得生气。倒是爷,怎么象是躲着咱们呢?” 红翎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怔住了,片刻反应过来,正要说话,翠羽推着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小丫寰一口气跑回后罩房,喘了好一会儿气,低头看着手里那只精致的桃形荷包,歪着头想了又想,又绕回前院,到垂花门前,寻了看门的小丫寰陪笑道:“荷花姐,烦您跟姚黄大姐姐说一声,我找她有句要紧的话说。” 荷花抬手弹了下小丫寰的额头,笑道:“你还有什么要紧的话?等着,我去看看姚黄姐姐得不得空。” 小丫寰忙谢了,不大会儿,姚黄跟着荷花出来,打量着小丫寰笑道:“有什么要紧的话?” “很要紧的话。”小丫寰见真叫出了姚黄,大喜过望,连连曲膝,见了好几回礼,才拉着姚黄往旁边闪了闪,将荷包托到姚黄面前,嘀嘀咕咕将刚才的事说了。 “……嬷嬷交待过,但凡有人打听爷和奶奶的行踪,回来必得禀报,我想着,这个也该算打听吧?还给我一个荷包,嬷嬷已经回去了,我不敢耽误,就过来寻姐姐了。” 姚黄拿起小丫寰手里的荷包,仔细看了看,将荷包又塞回小丫寰手里,笑道:“你做的对,这荷包你留着用。” 说着,转身吩咐荷花:“荷花帮我跑一趟,去寻你魏紫姐姐拿一百个钱出来给小枝。” 荷花脆应一声,连走带跑进去拿钱了。 姚黄伸手理了理小枝的衣服,温和的笑道:“听说你太婆这几天身子不大好,明儿一早我让人做一匣子点心,你提上回去看看太婆去,若赶不及,就住一晚上再回来,太婆、母亲都极不容易,能孝敬就多孝敬她们。” 小枝仰头看着姚黄,感动激动的说不出话。 姚黄送走小枝,在垂花门里呆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回去上房了。 隔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几个粗使婆子就过去西跨院,将角门从里面横竖钉了七八根木条封死了。 翠羽呆怔怔的看着婆子进来,钉门,钉好门再昂然而去。红翎惨白着脸,却一点脾气没敢发。 这角门封死,她们两个再要进出,就只能先沿着夹墙进了正院,从大门再出去了。 一连过了两三天,翠羽和红翎才寻了个到针线房拿花样的借口,出了正院大门。 到针线房拿了几张花样回来,红翎拉着翠羽,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直接回去坐牢。两人不敢在园子里乱逛,商量了几句,干脆往五娘子姜艳夏和十娘子姜艳冬居住的挹秀院过去。 挹秀院她们平时来往的最多,五娘子为人又极随和,和她们两个极能说得来。 两人进了上房,五娘子姜艳夏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下棋,见两人进来,笑道:“好有几天没见你们了,如今你们院里也忙了,快坐,正好你们五奶奶给了我几两新窨的莲花茶,味道真是好,就怕你们不稀罕。” “怎么不稀罕,我们现在连陈茶也喝不上了呢。”一听提到五奶奶,红翎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翠羽伸手想拉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就让她说说吧,也没什么坏处不是。 “五哥哥对你们那么好,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先尽着你们的?怎么喝上陈茶了?”十娘子姜艳冬落了个子,头也不抬的笑道。 五娘子姜艳夏放下手里的针线,伸手扶着八娘子姜艳秋的肩膀站起来,用力捏了捏八娘子姜艳秋的肩膀,笑道:“这会儿可不是只有陈茶了,要喝新茶,得等明年呢,我这儿正好还有两碟子新鲜点心,也让人拿来你们尝尝。” 八娘子姜艳秋和同母姐姐极是默契,知道姐姐这是不让自己说话,就只管低头看着棋盘,专心致志的下棋。 “爷好有什么用,爷自己都护不住自己呢,谁知道你们五哥如今怎么委屈呢,身边一个过去侍候的人都没有,从前爷院子里侍候的人,如今连垂花门都进不得呢,我和翠羽姐姐干脆被当成贼关起来了。 都说五奶奶嫁妆多,大约是多成遍地金砖了,好象怕人进去撬她的金砖一样,这也就算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红翎总算找到了透气的地方,没等坐稳就开始滔滔不绝。 十娘子姜艳冬惊讶的看着红翎,刚想说话,一眼瞄见对面的八娘子姜艳秋专心致志只顾下棋,忙将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用力咽下,也垂下头,专心下起棋来。 她生母孙姨娘交待过她,万事看着八娘子和五娘子,她们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五娘子姜艳夏客气热情的张罗着茶水点心,却是一句话不接。 “……五娘子你说说,这算什么?明明把我和翠羽姐姐搬进了西跨院,哪有住跨院的通房……” “喝口茶再说话吧。”五娘子姜艳夏打断了红翎的话,“我和妹妹们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儿可听不得,咱们还是说别的吧,翠羽姐姐怎么不说话?前儿十妹妹还说呢,今天冬天还得寻你做幅手笼子,你做那个手笼子真是好。” “是啊,又好看又舒服,八姐姐也想要一个,还有九姐,你秋天里就得赶紧做起来,从五姐起,一人一个。”十娘子姜艳冬接过五娘子姜艳夏的话笑道。 翠羽柔婉里透着苦楚道:“今年可不比往年,十娘子想要,得跟我们奶奶说一声,我和红翎每天的针线活多的做不完,那手笼子做起来又极费功夫。” 五娘子姜艳夏眉棱似有似无的动了动,见红翎张口要说什么,赶紧岔开话题笑道:“夏天还没过完呢,就盘算着冬天的事了,我看咱们都是太闲了。 说到针线活,十姐儿,你那只荷包准备做到什么时候?还有你,那只扇袋丢哪儿去了?去年冬天就开始做,说了今年夏天用的,这夏天早到了,你的扇套儿呢?”、 五娘子姜艳夏点着十娘子姜艳冬和八娘子姜艳秋,半真半假的训斥道。 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对视了一眼,姜艳冬吐了下舌尖,低声道:“都怪翠羽,非要提针线两个字,五姐姐又训人了。” “我那只扇袋象是在你屋里放着呢,你赶紧带我去找找。”八娘子姜艳秋伸手糊了棋盘,拉着十娘子姜艳冬跳下榻,一溜烟往前院姜艳冬住处找荷包和扇袋去了。 翠羽尴尬的低头喝着茶,五娘子姜艳夏掂起块点心慢慢品着,微笑着,却不肯先开口。 三个人呆坐了片刻,红翎跳下榻,拉了拉翠羽,虎着脸道:“咱们别扰了五娘子,走吧。” 五娘子姜艳夏放下点心,没站起来,只笑道:“这么急做什么,再吃块点心再走。” 翠羽陪笑道:“还有好多事,下回有空再来吧,多谢五娘子的茶水点心。” 五娘子姜艳夏并不多留,隔着窗户,看着两人出了院门,心思重重的轻叹了口气。 红翎这样的脾气,任谁也难容下,她当初就觉得,五哥那么惯着她,是害了她。 都说五嫂精明厉害,她从前见过的她,和嫁进来这些天,留神细听细看到的,都是极温婉和气。 可这会儿,翠羽和红翎,连五哥的面也见不着了,唉,姨娘说过好些回,越是温婉和气的,越是要提防……自己想哪儿去了,这是她对付通房姨娘的手段,自己可用不着提防,不但不用提防,还要学着些,嗯,还有别的…… 前儿九妹妹去她那儿玩了一天,九妹妹是个爽朗没心机的,可二房还有位六娘子呢,六娘子只比自己小一个月,和自己一样,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九妹妹去她这里,指定是六娘子的怂恿,六娘子这是把能抓的机会全抓住。 嗯,自己也得这样,能抓的机会都得抓住,五嫂子那里,得和秋姐儿常过去说说话儿,自己今年都十六了,这亲事,这府里,真为自己好,又能指得上的,只有自己…… 第48章 外忧(覆巢无完卵) 到六月十二,两家摆戏酒庆了满月礼,李丹若这场婚礼才算是全了礼节,正式结束。 隔天一早,程老夫人留李丹若吃了早饭,打发走众人,命金筀和碧玉搬了十来本厚帐册和一个紫檀木小匣子过来,摆在榻几上,和李丹若笑道:“这是明哥儿母亲留下的嫁妆,我替他操心了这些年,从今儿起,就交给你了。” “太婆。”李丹若上身微微往后。 程老夫人笑起来,伸手拉过她,靠近自己坐下,指着那些帐册笑道:“要论经营,你这个太婆不如你那个太婆,这东西要是在你太婆手里,肯定比在我手里多翻出好几倍的利息,太婆我看着这些年,不过就是没亏进去罢了。 你是个会理财的,往后就交给你了,好好打理,就当你自己的嫁妆用,别给明哥儿糟蹋乱了,他要是敢乱用,你来找我,我教训他。 这几本是总帐册,那匣子里头是库房和里头箱子的钥匙,明哥儿母亲当年的嫁妆册子在库房里头放着,这些年的明细帐册子在外面帐房,我已经吩咐过了,让帐房一样样跟你细细交清楚。 你记着,一定要一样样看着他们算好,太婆年纪大了,这些年,疏忽必定是免不了的,正好,你也替太婆好好查一查,看有没有人欺太婆年迈不理事,错了瞒了。” 李丹若忙答应下来,也不再多推辞,又听程老夫人细细交待了半晌,才叫姚黄和脂红进来,抱上帐册子和匣子回去了。 李丹若带着魏紫等人,专心核对了两天,就理清了这二十来年的帐和那半库的金银细软。 晚上,等姜彦明回来,将帐细细和他说了一遍。 姜彦明头枕着手,半躺在榻上,听的怔忡出神,半晌,才声音低落道:“母亲,就剩这些嫁妆了……” 李丹若怜惜的看着他。 姜彦明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低低道:“太婆交给你,你就管着吧,不用跟我交待,我不耐烦这些银钱上的事。” “嗯,这是母亲留给你的,我跟帐房说过了,这一处收益只留着给你用,往后你要用银子,只管从这帐上支出。”李丹若微笑道。 姜彦明侧头看着她,“留给我的不就是留给你的?” 李丹若只笑却没接话,姜彦明直起上身,凑过去仔细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放心,我的都是你的,咱们夫妻一体,没有比咱们再亲的了,这银子全凭你处置,我要用银子,再从你手上讨就是了。” “那你外头点行首红伎漫撒出去的银子,也好从我手里讨的?”李丹若将姜彦明往外推了推,似笑非笑的问道。 姜彦明打了个呵呵,“那是会文,会文么,干坐着哪能写得出文章。” 李丹若瞄着他,瞄的姜彦明说不上来为什么,却说不下去了,带着几分尴尬,站起来,吩咐姚黄准备热水,天太热,身上都酸了。 …………………… 出了满月没几天,原震武军节度使马鸣远以私吞军饷、贪墨不法治罪入了狱,忠勇开国伯刘远承,也就是李丹若的姑父,点了震武军节度使。 李丹若看着邸抄,怔怔的出了神。 马鸣远滑不留手,家里又极富钱财,依附大皇子得了这震武军节度使一职,绝不是为了私吞军饷发财去的,却私吞了军饷,贪墨不法。 这个罪名里的罪过,不在私吞军饷,也不在贪墨,只怕全都在’不法’两个字上。 四月里刚刚查办了淮南西路转运使黄永忠,也是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的,本朝可不多。 黄永忠也是大皇子的门人…… 李丹若一时想的心里发紧。 这府里大爷如今是大皇子府上的长史,也不知道做到什么个地步儿了。 虽说大爷眼高手低没什么大本事,可是,这是自己和太婆的看法,谁知道大皇子怎么看呢?也许入了大皇子的眼呢?大皇子也不是什么才能卓越,目光如炬的人。 前儿,听说三伯娘还想把五姐儿说给大皇子侧妃娘家兄弟,幸亏太婆拦住了。 李府是这样,姜府是这样,这京城得有多少人家和大皇子牵扯不清? 皇上要真是有别的想法…… 太婆说皇上大事上常让人匪夷所思,这是翁翁当年的话,太婆对翁翁识人之明,推崇之极…… 要是翁翁没看错,皇上的大事,没什么比传位更大的了,是不是也是个出人意料? 这些年,大皇子自己,以及朝廷京城,都目他为太子一般,要是旨意下来,这个太子不是他…… 难道从四月里开始查办的几个大皇子门人,是皇上在为新皇铺路吗? 李丹若越想越烦躁,两根手指揉着太阳穴,好半晌才透过口气,这事,得和程老夫人说说,听听她的章程。 隔天吃了早饭,李丹若到后园看着人摘了几枝荷花,寻了只土定瓶插好,命豆绿捧着,往正院过去。 程老夫人正和几位年老嬷嬷抹牌取乐,见李丹若送来了瓶插荷花,连声赞好,几个老嬷嬷凑着趣,变着法儿夸奖,热闹了好一阵子。 李丹若羞涩的听着夸奖,站在旁边,侍候着程老夫人又抹了几回牌,众人散了,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陪她往后面小园子里散散步。 李丹若挽着程老夫人,一路赏着景说笑着,渐渐把话说到了姑父的新差遣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程老夫人笑道:“你姑父是个老实能干的,今年也快五十来岁了吧?这些年也没领过什么正经差使,再没机会,他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总算运道好,有机会领了这震武军节度使。虽说偏远辛苦些,可这个差使立功容易,这个节度使又一向都是一做两任的,有这十年做下来,立上几件大功不是难事,这么着,他家那爵位也就牢靠了,你表哥的前程也有了。” “我也是这么想。马鸣远求任震武军节度使那会儿,姑父和大伯就没少托人,想求到这差遣,后来大伯听说大皇子连荐了好几个人进去,看样子对这个节度使势在必得,就跟姑父说,这个差使是跟大皇子争了,跟大皇子争,那是鸡蛋碰石头。姑父和大伯立刻就收了手。 没想到,这马鸣远竟然没做多长时候,竟然会私吞军饷,贪墨这个银子,真让人想不明白。”李丹若顺势将话扯到了自己的担忧上。 程老夫人脚步微顿,惊讶的看着李丹若,“你姑父和你大伯谋求差使这事,还有这马鸣远怎么不会私吞军饷?这些是你太婆跟你说的?你大伯常跟你太婆说这些衙门里的事?你太婆常跟你说?” “嗯。”李丹若答的坦然,“朝廷和衙门里但凡有什么大事,大伯都会跟太婆说,和太婆商量好了再定主意,有时候小事也说,太婆说,好多大事,都是从小事上起来的。 太婆还爱看邸抄,看的可仔细了,好多事情,太婆都比大伯看的明白得多,看的也远得多,大伯很听太婆的话。 太婆爱跟我唠叨这些事,我阿娘,大伯娘都不爱听这些事儿,家里也没有旁人了,太婆只好跟我唠叨唠叨,我倒是挺爱听的。 马鸣远这个人,大伯说过他好些事,还有邸抄上关于他的事,以及,他的文章奏折,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圆滑非常,很有志向的,他是商家出身,自家家财极富,族里更是豪富,从入仕起,就不惜银子,拿银子铺政绩通路。他在荆湖北路任上时,境内陵江崩堤,他召集境内富户募捐,自己先拿了一多半出来。 他做官这些年,用出去的银子无数,族里因为他的步步高升,生意蒸蒸日上,银钱上只有多,没有少的,马氏族中子弟也有了兴起之势,他和马氏一族,都是奔着由富而贵,百年大族去的。 他投到大皇子门下,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百年大族,好不容易求了节度使的这个差遣,这个时候,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军饷坏了身家性命,断了全族的未来?” 程老夫人听的早就站住了,专注中带着惊讶意外,和几分怔忡,“这朝廷的事,你看到这个地步儿了?你太婆……我竟然没留意到,我平时……我真没大理会过这些,马鸣远案子有蹊跷?你看出什么了?” “嗯,”李丹若落低了声音,“这案子有蹊跷算不上,不法必定是有的,他这罪名,私吞军饷,贪墨不法,还有个不法呢,还有,”李丹若顿了顿,“四月里,淮南西路转运使黄永忠,也是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黄永忠也是大皇子的门人。我是觉得。” 李丹若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今上的身子,这两年一直时好时坏,再说也到这个年纪了,这储君,该有个主意了,我是怕大皇子……太婆说,翁翁当年和她交待过,说今上逢大事常让人匪夷所思,我是怕……” “你是怕大皇子落了空。”程老夫人反应很快,立时接口道。 李丹若点头。 程老夫人拄着拐杖,怔怔的出了半天神,长长叹了口气,“早些年,很早了,我跟你太婆一样,也爱听听外头的事儿,看看那些官样文章,可后来,这话我就直说,想来你也都看到了,咱们家,你翁翁之后,从长房起,有本事的先走了,余下的,没个能拿得出手的,没本事,倒是主意挺大。” 程老夫人的话顿住,慢慢舒了两口气,才接着道:“嫌我话多,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在外头的事,我倒是要从别人那儿听说了。小三房谋大皇子府这个长史,若姐儿啊,不怕你笑话,那委任下来了,我才知道。” 李丹若靠近程老夫人,挽住了她的胳膊。 程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苦笑连连,“你说的这些,我懂,可咱们管不了。往好处想想吧,大哥儿那份志大才疏,还不如他爹呢,就是凑上去,只怕人家也看不上,再说,跟大皇子府有牵连的,不是咱们一家,这京城里,这些年,就是如今,谁不想跟大皇子府攀上哪怕一丝半点的关系?往宽处想吧。” 李丹若低低嗯了一声。 程老夫人一只手拄着拐杖,缓步往前,“咱们家那些烂事,你太婆知道的,你肯定知道。你三伯娘嫁进来隔年,就生了大哥儿,那时候,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你三伯娘的脾气性格儿,知道她要强,要强不是个坏毛病,是不是?可是,唉,是我的错。 大哥儿随他母亲,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偏偏天份上也跟他娘一样,他娘就咬死一条,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别人比她家大哥儿背书快,那是人家偷着先背了,人家文章写的比她家大哥儿好,那必定是事先准备过,请大儒改过批过,要么,就是说别家好,没夸她家大哥儿的人,别有居心,要巴结别人,要踩她家大哥儿,总之,她家大哥儿,就是比那文曲星下凡的文正公,也是不差的,文正公不过是运道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默然听着,三太太廖氏这脾气,这认知,她是领教过的,太婆对她的评价就两个字:愚倔。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唉,这些年,你三伯和你三伯娘努尽了力气,从你三伯到你大哥,做什么不成什么,你三伯娘这脾气,就一天一天的往偏了走,这几年,唉,不说了,你都看到了,她恨我恨的咬牙,我知道,她觉得是我要打压她,宁可堵了自家子孙前程,也要打压她,唉,不说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外面看都光鲜得很,里面……唉,李家,一个二字,梗在你太婆心里几十年,咱们家跟李家,又没法比。 唉,不说了不说了,若姐儿放宽心,一家一族的运道祸福,都是几十年上百的善恶积累下来的,注定了的,咱们做好自己,不做亏心事,修福修慧,积福积善,为自己,为子孙,就行了。” 李丹若低低应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些话,你得空和明哥儿说说,明哥儿是个明白人,这样的事,往后你常和他说说。“程老夫人又嘱咐了一句。 李丹若忙应了,也再多说这个话题,只扶着程老夫人,说着花啊草的,又逛了一圈才回到上房。 侍候程老夫人用了午饭,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李丹若回到自己院里,捧着杯茶,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 男主外,女主内,小三房,以及小长房和小二房在男人在外头的事,越过程老夫人,连程老夫人都无话可说,连程老夫人都没有说话的余地,自己,就更没有了。 可,这个世道,是以大家,以族来论福祸,不是那个只论个人,连妻子儿女都不涉及的文明时代。 有福不一定同享,有祸却必定是要同享的。 但凡涉到储君这样的事,都是灭顶之灾,这不是事不关已。 等五郎回来,还是得跟他好好说一说,她得先尽力,不为别人,是为了自己。 第49章 夏天(夏天里很多事) 傍晚,李丹若没等回姜彦明,姜彦明在外书房用了饭,直接去了西跨院,李丹若垂着眼帘听了脂红的禀报,神情淡淡的吩咐收拾好安歇。 第二天天还没亮,姜彦明就敲门进了屋,一头探进内室,见李丹若还裹着被子沉睡未起,轻手轻脚进来,坐到床上,往李丹若身边挤了挤,笑道:“往里让让,让我再睡一会儿。” 李丹若厌烦的干脆坐起来,掀被子下了床,“我该起来了,你睡吧。”说着,不等姜彦明答话,径直往后面净房洗漱去了。 等李丹若洗漱好,换了衣服进来,姜彦明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身银蓝长衫,神清气爽的坐在榻上了,见李丹若进来,忙笑道:“你昨儿打发人说有要紧的事跟我说,什么事儿?” 李丹若眼皮都懒得抬,侧身坐到榻上,端起粥慢慢啜了一口道:“没事了。” 姜彦明不停的打量着她,吃了饭也不急着出去,跟在李丹若身边,说东说西说着些外面的新鲜笑话儿,“……对了,听说今年的灌口二郎神生日比哪一年都热闹,万胜门外这会儿已经扎上戏台了,我带你看热闹去?” “有什么好看的。”李丹若拨着算盘,对着手里的年中帐册,头也不抬的答道。 姜彦明紧挨着李丹若坐下,李丹若心里烦躁起来,一巴掌拍乱算盘,看着姜彦明道:“这么热的天。” 姜彦明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抬手掩着嘴咳了几声,见屋里一个丫寰也没有,颜面上稍稍好过了些,稍稍远一远坐下,看着李丹若,低声陪笑道:“你生气啦?我一个多月没过去了,你看,我也不是常去。” 李丹若抬手揉着额头,她不介意这个,这会儿,她只是不想看到他。 唉,很多事,想的时候,不管想的多周全,想到了怎样的难心,可真临到头上时,才知道想的多不周全,以及,有多少不好的心情。 “我这里一堆的事,忙都忙不过来,你外头没事吗?要是没事,也该到外面书房念书写写文章,在这屋里耗着算什么?”李丹若压着心的厌烦,努力心平气和道。 姜彦明踌躇中透着尴尬,呆了片刻,站起来笑道:“那好,你忙,我今天没什么事,你等我中午回来吃饭,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去买来给你?” “你中午在外书房吃吧,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今天中午我请了九妹妹她们过来说话,说好了留她们吃午饭,你在不便宜。”李丹若重新理好算盘珠,低头看起来了帐本。 姜彦明转了两圈,打开扇匣子,挑来挑去,换了把折扇,笑道:“那好,我晚上早点回来陪你,这帐慢着点看,别累着。” “嗯。”李丹若一手翻帐册,一手拨着算盘珠,专心算起帐来。 姜彦明站着看了一会儿,“那我走啦。” 李丹若专心打着算盘,好象没听到他这句话。 姜彦明又站了片刻,垂头出去了。 看着姜彦明出了垂花门,沈嬷嬷掀帘进了上房,走到炕前,伸头看了看,给李丹若换了杯茶,侧身坐到李丹若旁边,“这帐要是不急,有点儿小事儿,得跟你说说。” “嬷嬷来了。”李丹若这帐确实对的专心,没留意到沈嬷嬷进来,忙记下刚刚对好的数字,合上了帐本,“年中的常例帐,没什么急的,嬷嬷说吧。” “昨儿晚上,爷偷偷摸摸进了西跨院,这一夜,西跨院要了四趟热水,两回点心,一回茶叶,早上又要燕窝粥,热水点心都给了,这燕窝粥,我没让给,爷们早走了,还要燕窝粥干嘛?这要是一夜没停该进补,也该是爷们进补。” 李丹若无语的看着沈嬷嬷。 沈嬷嬷迎着她的目光,“奶奶出嫁前,咱们老夫人把我叫过去,嘱咐了又嘱咐,其中一条,就是这些事,不能瞒着你,得说给你听。” 李丹若眼皮微垂,她明白太婆这么交待的意思,太婆不想让她自欺欺人,更是为了不让她在自欺欺人中,有所爱恋或是生了企求之心。 “听多了就好了。说正事儿,西跨院这两只,蠢成这样,倒是十分难得,我看,不如这把这两只留着,这府里的爷们,不光这府里,又说远了,爷们身边总得有一个两个的,把这两只打发走了,再要找这么蠢的,可不容易,不如留着,一来充了人头,二来,爷们再生出什么心什么事,就把这两只拿出去用。再说了,也显得奶奶贤惠大度不是。” “嗯。”李丹若点头。 “定下章程就行了,别的事不用奶奶操心,你对帐吧。”沈嬷嬷站起来,愉快的掸了掸衣襟,出去了。 脂红今天不当值,正在垂花门外看着几个小丫头擦栏杆柱子,见沈嬷嬷出来,急忙迎上去问道:“奶奶生气了?” “生什么气?瞧你这话说的,有什么要生气的事儿吗?”沈嬷嬷不客气的教训道。 “我是说,昨夜里,爷今天早上走的可比平时晚。”脂红不怎么怕沈嬷嬷,笑嘻嘻道。 “这不是你该多管多嘴的事,这没什么好生气的。”沈嬷嬷脚下没停,出了院门。 脂红跟到院门口,站住,片刻,叹了口气,今天要是她当值就好了,奶奶生没生气,她看一眼就知道了。 晚上,姜彦明果然比平时回来的早很多,太阳虽斜下去,可还高高的挂在那儿,姜彦明就托着几包窝丝糖,姜丝梅等精细吃食,进了上房,正迎上刚收拾好准备出去的李丹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有什么事吗?”李丹若迎着掀帘进来的姜彦明,惊讶问道。 “没事,早上不是说,早点回来陪你,你昨天说有话跟我说。”姜彦明被李丹若问的有几分不自在。 “没事就好,我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要侍候了晚饭才能回来,晚饭你自己用吧。”李丹若听他说没事,从脂红手里挑了帕子就往外走。 “时辰还早,太婆……” “我是新妇,难道要掐着点儿,到的比大太太还晚?”李丹若看了眼姜彦明,脚下没停,径直走了。 她嫁的是姜家,不是姜彦明,程老夫人,大太太她们,远比他重要的多。 脂红跟在李丹若身后,心里隐隐约约涌出股懊恼,早上她该当值的时候没当值,这晚上,不该当值的时候,倒是当值了。 姜彦明手里托着那几包糖,一个人呆站了好一会儿,放下糖,坐到榻上,出了半天神,吩咐到外面书房给他拿几本书过来,歪在榻上,一会儿看进去,一会儿看不进去的看着书。 李丹若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些,离院门口还有一射之地,沈嬷嬷就迎出来,和李丹若低低耳语道:“从回来就没出去过,让人去前面书房拿了几本书,一直看到现在了,晚饭也没吃,说是等你回来,瞧这一幅做了亏心事儿的模样。” 李丹若听说他还没吃饭,眉头蹙了蹙,他摆出这幅模样实在让人厌烦。 姜彦明听到外面一片脚步声,急忙扔了书跳下榻,拖着鞋迎出去,“你回来了?饿坏了吧?赶紧让人摆饭。” “我在老夫人那里用过饭了,你还没用?怎么让爷饿到现在?”最后一句,李丹若沉着脸看向在屋里当值的豆绿。 “请了两三趟示下,爷说等奶奶回来。”豆绿忙曲膝答话。 姜彦明听到李丹若一句用过饭了,脸上浮起层难堪,踩着鞋跟站在屋子中间,看着李丹若发作了豆绿,又忙着让人赶紧摆饭。 李丹若看着豆绿等人摆好饭,盛了碗汤递给姜彦明,就往后面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姜彦明闷头吃了点饭,喝了两杯淡茶,看着穿戴整齐出来的李丹若,犹豫了下,问道:“你说有事跟我说?” 李丹若眉头微蹙,嗯了一声,坐到姜彦明对面,示意豆绿,“到门口看看。” 豆绿忙屏退众人,自己出去守在廊下拐角处。 姜彦明后背微直,又带着几分期待,看着李丹若。 “前天的事了,我姑父点了震武军节度使,你知道了吧?”李丹若看着姜彦明。 “知道,我和老七过府给姑父道了贺。”姜彦明忙点头道。 李丹若没理会他那句姑父,接着道:“前一任节度使马鸣远的罪名,是私吞军饷,贪墨不法,你怎么看?” 李丹若这第二句话,完全出乎姜彦明的预料,姜彦明呆了片刻,才极不确定的看着李丹若,“你这话?” “四月里,淮南转运使黄永忠,也是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李丹若没答姜彦明那句不确定的疑问,看着姜彦明,接着道。 姜彦明后背直起来,满眼震惊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迎着他的目光,“邸抄出来那天,我和老夫人说过这些,老夫人说,这府里男主外女主外,都是极有主意的。本来不该是我多话的事,可这种事,出了事,都是满门担待,不会因为女主内,女眷们就能幸免于难,想来想去,只能跟你说一说。” “你担心?你怎么看?皇上?”姜彦明震惊过后,目光灼灼。 “太婆说,翁翁说过,皇上临大事常出人意料。”李丹若一句话答了姜彦明一串儿问话。 “大哥当初要谋大皇子府长史这个位置时,我就觉得不妥,只是,唉。”姜彦明叹了口气。 他在这个府里,身份微妙而尴尬,很多事情,特别是象谋差使这种事情,再对上三房和老大那样的脾气,他真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说了也没用。 “连老夫人都说不上话,”李丹若神情淡然,“咱们心里有数,能尽多少力就尽多少力,老夫人说过,一家一族的运势福祸,都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你护好自己,这不是只为自己,是真到万一,不至于全数覆没进去。” “我知道,你放心。”姜彦明目不转睛的看着李丹若,笑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就在你们府上后园子里,你说聪明不聪明不在男女,在人,你还说,要是女子能科举,那榜上,至少得有一半是女人,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跟旁人都不一样。” “不记得了。”李丹若真不记得了,“天儿不早了……” “我去沐浴!”姜彦明一跃而起。 第50章 婚姻大事(人心即江湖) 姜府的日子和在李府的日子并没有太多不同。 程老夫人没有一早请安的规矩,李丹若每天过去一趟侍候晚饭,多数时候都去的比别人都早,陪程老夫人说说家常,有时候在程老夫人那儿用了晚饭,再说一会儿话才回来,有时候回来的早些。 其它时候,大太太梁氏极偶尔的会有些事交待给她,多数也是程老夫人的吩咐,二太太周氏很喜欢李丹若,常请她过去说说话儿,若是得了什么新鲜样吃食衣物,也会叫她过去,至于三太太廖氏那里,廖氏不喜欢李丹若,李丹若也不喜欢她,彼此客客气气而已。 这府里未出阁的姑娘多,不过,常到她这里的,也就是小二房的九娘子姜艳莹和六娘子姜艳明。 多数时候,李丹若都在忙着打理她的嫁妆和程老夫人移交给她的姜彦明母亲的嫁妆,这些加一起很不少,要想打理好,很费功夫。 出嫁后的日子和从前一样,安稳而平静。 六月底,李家五娘子李凌波定下了大皇子侧妃岳氏的娘家堂弟岳七爷,李丹若太婆宁老夫人气恼之下,加之天气暑热,病倒在床。 程老夫人忙打发姜彦明陪着李丹若,隔三岔五的回去看望。 李丹若拣着好话儿劝说宽解宁老夫人,宁老夫人长声叹气,竟似灰了心一般,只在李丹若头一回去看她时,说了些李凌波这门亲事如何的话,之后,竟是一个字也不再提起,不光不提李凌波,小二房的人和事,以及李丹若大伯李玉靖,也是一个字不提,只肯说些陈年旧事,旧话旧故事,和李丹若母亲杨氏在说话上,一下子投合起来。 李丹若心惊不已,都说七十三、八十四…… …………………… 没几天,狄推官在京府推官任上做足了十年,在大皇子的大力举荐下,总算升了京东东路提点刑狱使,意气洋洋走马上任。 狄推官上任,却只带了两个妾侍,李雨菊因为孩子幼小,两个人身子都弱,就留在京城安养。 李丹若正忧心着宁老夫人的病,听说李雨菊并不随行,呆了一会儿,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那孩子还不满周岁,确实一直病病弱弱,李雨菊身子也确实不好,长途赴任,劳累不说,到了京东东路,毕竟和京城水土不同,再万一水土不服,就是大事。 再说,李雨菊那样,一心一意讨丈夫欢心,所求不过是一个月里到她屋里一趟两趟,随不随行的,也无所谓,李丹若想开了,打发沈嬷嬷过去看了一趟,回来听说都还好,就将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边。 宁老夫人病了半个来月,渐渐转好,李丹若心情宽和下来,才有了别的心思。 这天侍候了晚饭,李丹若和程老夫人说起了已经嫁进江南魏家的卢三娘子卢杏林下帖子请她过府,贺婆婆魏家大太太生辰的事。 “……说起来,卢家姐儿嫁的这江南魏家,和咱们姜家在前朝还有些交情,后来姜家没落,两家就不怎么走动了,现如今,魏家倒比咱们沉寂多了。”程老夫人缓缓说着过去。 “魏家在京城的这一支也是不上不下,倒是在江南,魏家还是算得上郡望的。”李丹若笑接道。 程老夫人点头,“魏家诗书大族,底蕴深厚,在江南,魏家要说认了第二,还真是没人敢占头筹,这些年,江南起来了不少人家,做了高官,做到三公宰辅的也有,可到底失了底蕴,有好些个,都是魏家门下出来的呢,卢家姐儿能嫁进魏家,这是福气,那孩子性子活泼,为人爽气,心地也平良,是个有福气的,魏家这位大太太,听说也是个性子温厚好相处的?” “嗯,和我阿娘有点儿象,不过比我阿娘能干多了,这是我太婆的话。三娘子和魏家四爷也很是相得。”李丹若笑道。 程老夫人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丹若笑道:“我想起来了,你看看,能不能把你妹妹带上一个?就算做个伴,这魏家大太太做生辰,来的世交故旧必定不少,能跟魏家交好的,门第根基也都不能差了,说不定能碰出个好姻缘来也说不定。 你这几个妹妹,小三房只有你七妹妹一个,用不着我操心,我也管不了,小二房九姐儿不提,至于六姐儿,只要她不是眼光太高,心眼太活,也不愁,你二伯娘是个心善的,就是小长房这几个,唉,看着那几个孩子如履薄冰的模样,唉。 你太婆说的对,这庶子庶女,没有最好,生出来了,就是根横在肉里的刺儿,那孩子又可怜,都可怜,咱们不说这个。” 李丹若忙笑道:“太婆看,带谁去好?” “这随你,你看带谁合适就带谁去,你跟卢家姐儿知根知底,你看哪个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能让她看着顺眼,就带哪个。” “几个妹妹那样好,哪个带过去,三娘子都能喜欢。五妹妹年纪最大,这趟就带五妹妹去,太婆说呢?” “行。你打发人去跟她说一声,五姐儿倒是个懂事的,你多照应些。”程老夫人笑道。 李丹若应了,陪着又说了一会儿姜家、魏家的过往旧事古话儿,才告退回去。 李丹若打发人问了五娘子姜艳夏的意思,程老夫人也打发人跟大太太梁氏说了这事。 大太太梁氏根本不理会这样的事,几个庶女的亲事,有人操心她不管,没人操心,她也不管,要是到了年纪还没有合适的人家,她就叫官媒过来,花上半天,随便挑上一户人家,把她们嫁出去。 况且,她这会儿正烦恼着六哥儿姜彦承的亲事,以及担心姜彦承明年下场科举的事。 五娘子姜艳夏喜之不尽,隔天,打听着李丹若空了,特特过去一趟,谢了又谢,又问了些魏家的讲究忌讳,以及卢杏林的脾气喜好,忙着回去准备了。 五娘子姜艳夏要和李丹若一起,赴魏家大太太生辰宴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六娘子姜艳纷耳朵里,姜彦纷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带着赴宴的用意。 这个年纪,正是待嫁要说亲的时候,要多出去走动,亮亮相,才好说到门好亲事,江南魏家她听说过很多回,那是极其难得的好门第…… 可五嫂只带了五姐儿! 六娘子姜艳纷烦躁的来回转个不停。 五嫂这是什么意思?这带着赴宴,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不也是带么?自己只比五娘子小一个月,一样年纪,怎么带了五姐儿,偏偏把自己落下了呢? 不行,这样的机会,错过了能后悔一辈子,她得想想办法。 老夫人那里,自己肯定是说不上话的,二太太?算了,要是她肯替自己操心,自己也就不用争这样的机会了,九姐儿?不行,她一个小姑娘家,又傻,再说,万一让二太太知道了她托九姐儿做这样的事,就算不责罚她,也得添上不少厌气,要不,直接去找五嫂? 六娘子姜艳纷纠结的绞着手,来回转着圈,她和五嫂不熟,再说,五嫂带了五娘子,却没带自己,自己找上门,有点儿没脸。 要不,找二嫂说说?二嫂和自己最亲近,也就她肯帮一把自己了,再说,这样的话,让二嫂帮着和五嫂说说,也最合适。 六娘子姜艳纷打定主意,片刻不耽误,急急忙忙的往二奶奶苏氏的院子过去。 正巧,二爷姜彦书不在院子里,六娘子姜艳纷一路进了上房,一句话没寒暄完,就示意二奶奶苏氏屏退了众丫寰婆子,含羞带怯的将来意说了。 二奶奶苏氏抿着茶,眉梢挑起落下,落下又挑起,上上下下瞥了她好一会儿,笑起来,“你可真是,这是看着人家腿粗,就想扑上去抱着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抱得上抱不上? 六月里,七姐儿及笄,你看看,人家也不过一根累丝金簪子就打发了,七姐儿可是从三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正正经经的嫡出姑娘呢,你呀,还是算了吧。” “三嫂不也是一根金簪子?”六娘子姜艳纷陪笑辩道。 二奶奶苏氏将手里的茶碗咣的甩到几上,斜着姜艳纷冷笑道:“说你是个不使心的,你还真是不动心眼,你三嫂跟五奶奶能一样?五奶奶进门多少嫁妆?你三嫂多少嫁妆?那嫁妆一抬抬抬进来,难道就是为了恍一趟人眼? 七姐儿及笄这样的大礼,她也就是一根金簪子打发了,说起来,我那嫁妆还比不上她呢,我可没敢象她那样,不把人放眼里。 我看你还是算了,想带携你一把的,早就带了,还用得着这么巴巴的巴结上去?别蹭了,蹭不上去,也就是蹭上一脸灰。 不是我不替你去说,我告诉你,说了也没用,你呀,别看着腿粗就抱,你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攀得上去吧。” 六娘子姜艳纷被二奶奶苏氏一番话说的又是难堪又是尴尬,涨红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奶奶苏氏满脸讥笑,用手背甩着姜艳纷的胸口,“行啦行啦,谁都想嫁个好人家,可这人哪,心不能太高了,你一个庶出的,魏家那门槛儿,可不是你能攀得着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还是安份些吧。 说起来,你一个姑娘家,在这上头的心眼,可真是不少,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知道这个,一听到人家说亲事啊什么的,都羞的不敢听,你这……” 二奶奶苏氏咯儿咯儿笑的前仰后合,“咱俩也不用见外,我就说一句,你呀,还是别操这个心了,这家里有母亲,有太婆、有大伯娘,一堆的人呢,都不急,怎么就把你急成这样了?听到出门两个字,你就急赤白眼的挤着要嫁人,这传出去,可是笑话儿!” 六娘子姜艳纷被她说的面皮紫涨,又不敢翻脸,强忍着羞愤,勉强周旋了两句,仓惶而去。 第51章 闲话(单蠢是多么可爱) 隔了一天,李丹若带着五娘子姜艳夏,早早就往魏府过去。 这是卢杏林嫁进魏家,做了魏家四奶奶以来,张罗的头一场大事,卢杏林虽然只在帖子里含糊了一句,李丹若却明白她希望自己早点过去,能帮着她照看一下各家女眷,李丹若在京城女眷圈子里,人缘之好,是数一数二的。 对于李丹若来说,带着五娘子姜艳夏帮卢杏林照应一二,也正好让姜艳夏尽可能多的在各家女眷面前露露脸,多认识些人。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李丹若刚刚出了院子,红翎就从西跨院溜出来,贴着夹墙,小心的瞄了眼院门口,见是蒋婆子站在院门口,顿时一脸喜色,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回去,冲进屋和翠羽笑道:“她走了!是蒋婆子当值,咱们出去逛逛?去看看爷?我又有好几天没见到爷了!” 红翎一边说,一边愉快的踮着脚尖,来回摇着裙子。 最近她心情相当不错,自从那天五爷在这西跨院歇了一晚上之后,她和翠羽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过。 前一阵子,她和翠羽又搭上了看院门的蒋婆子,蒋婆子爱贪小便宜,她和翠羽搭上些碎银子,就能从她那儿打听到不少话儿,前几天,她和翠羽多给了几两银子,蒋婆子还放她俩出去了小半天。 翠羽心情也很好,她比红翎心眼多,自从那天五爷过来歇了一晚上之后,她挑剔过两三回饭菜,还点过两三回想吃的菜品,小厨房一声没敢响,一丝儿没敢走样。 虽说她和红翎从那一晚上没再见过爷,不知道爷跟五奶奶说了什么,不过,五奶奶和她这些陪房,不敢难为她和红翎这件事,是明摆着的。 五奶奶今天出去,是去魏府贺寿,据说要很晚才回,这些都是昨天从蒋婆子那儿打听来的,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逛逛有点儿可惜了。 她和红翎从前近身侍候五爷的时候,可是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算了,别想这么多,那时候她总担心自己年纪大了要配人,担心新奶奶进门不容人,现在,虽说不能常常出去,可总算住进了这西跨院,这身份,也就是差个过到明路上,还是比从前好太多了。 “你发什么怔啊?去不去啊?”红翎推了把翠羽。 “出去逛逛也好,闷了这些天了。”翠羽站起来,“我这儿碎银子好象不大够,你那里有没有碎银子?” “我有!”红翎愉快的笑道,“你等着,我去拿。” 翠羽对着镜子,仔细理了理妆容,等红翎拿了银子,两人一前一后,溜到那道狭的只容一个人的夹道口,红翎贴着墙,看着院门口除了蒋婆子没别人了,招手示意翠羽,几步跃到蒋婆子身旁。 “唉哟,两位大姐,这人吓人,要吓死人的,我这把年纪了,可不经吓!”蒋婆子拍着胸口,一幅受了大惊吓的模样。 “嬷嬷这么大声,看心动了人。”翠羽警惕的看着四周。 “哪有人?五奶奶一走,都躲清闲去了,两位大姐,沈嬷嬷可是郑重其事吩咐过,五奶奶出门了,这院里不许乱走乱动。”蒋婆子一边说,一边撇嘴斜着两人。 “嬷嬷拿去打几角酒吃,我和翠羽姐姐的绣线没了,还有到绣房要几张绣样儿,没有绣线绣样儿,今天一天就不能干活了,嬷嬷给个方便。”红翎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一块二两左右的银锞子塞到蒋婆子手里。 蒋婆子掂了掂银锞子,一脸难为,“前儿我听沈嬷嬷说过一句,两位大姐的绣活精细倒不怎么精细,慢倒是慢的出奇,这要是再耽误一天活计,唉哟,我这个人,就是心善,快去快回,别耽误了这一天的活。” “多谢嬷嬷。”红翎拉着翠羽,愉快的跑了出去。 蒋婆子掂着银锞子,看着两人转个弯,走的看不见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往门房里探头道:“老夏,你出来看一会儿,我得去寻一趟沈嬷嬷。” 红翎和翠羽出了院门,急急往前转过弯,看不到院门了,两人同时舒了口气,红翎深吸了口气,看着翠羽笑道:“咱们到前面找爷去?爷这会儿肯定在书房呢。” “在外院呢,要是让人看到……”翠羽迟疑不定。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去过,我都好些天没见过爷了,你不想五爷啊?”红翎斜着翠羽,又推了她一把。 “好吧。”翠羽点头,“这边离老夫人正院近,咱们从那边绕过去。” “好!”红翎愉快答应,两人肩并肩,说着笑着,脚步轻快的往通往外院的角门过去。 离角门还有一个拐角,两个人慢下脚步,贴着块假山石,小心的看向角门。 角门前,大太太梁氏心腹,府里的管事婆子朱嬷嬷正站在角门前,对着垂手垂头站着的两个婆子训斥着什么。 翠羽拉着红翎急忙往回走。 大太太梁氏极不待见她们俩,不只一次说她们两个带坏了爷们,要打要杀,连带着,大太太身边的几位管事嬷嬷,见了她们俩都没好声气。 两个人一口气退回好几道弯,红翎拍着胸口,连惊带笑,“真是晦气,一出门就碰到这么个丧门星,唉,我可想爷了,要不咱们过一会儿再去看看?” “还是算了吧,”翠羽比红翎更多了几分惊魂不定,“看朱嬷嬷那样子,是训斥,不知道她们先头做了什么错事,不管什么错事,她们刚挨了训斥,肯定难说话,咱们这一阵子打点蒋婆子,前前后后用了小十两银子了,这日子长着呢,咱们的月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翠羽含糊了后面提姨娘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提上去,这趟就算了。” “银子算什么,没银子就找爷要,爷还能短了咱们的银子用?”红翎浑不在意的挥着手,“不过,瞧朱嬷嬷那样子,凶得很,今天就算了,咱们到园子里逛逛?” “我看,咱们不如去八娘子那里说说话儿。”翠羽转着心眼。五娘子今天和五奶奶一起出门了,她那院子里,就只有八娘子和十娘子,八娘子和十娘子年纪都小,肯定能套出不少话来。 “五娘子又不在。”红翎有几分不愿意,八娘子是个闷葫芦,她不说话,就看着你说,她不喜欢她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至于十娘子,八九岁的小妮子,她可不乐意哄小孩子玩儿。 “就是五娘子不在……”翠羽说了半截话,咽下了后半截,推着红翎道:“五奶奶出门,可没听说今天老夫人,还有大太太她们出门,咱们在园子里乱逛,就算碰不到老夫人,大太太她们,就是碰到她们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说上去,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儿来,五奶奶正等着抓咱们的错处呢。” “好吧。”红翎叹了口气,勉强答应,往前挪了两步,又叹了口气,“翠羽姐姐,你说,要是五爷不成亲,一直象从前那样多好。” 翠羽神情一滞,苦笑道:“这是什么傻话,爷们哪有不成亲的?咱们这样,已经很好了,当初二奶奶嫁进来,在二爷身边侍候了小十年的清霜姐姐,是什么下场,你又不是没看见,你这脾气,以后得收一收。” “哼,咱们爷可不是二爷,我瞧着,五奶奶也比二奶奶强,不管五奶奶,爷要是敢让人动咱们,我就跟他闹,绝饶不了他!” 红翎抬着下巴,娇嗔道。 翠羽嗯了一声,不时看着前后左右,和红翎一起,进了五娘子姜艳夏她们的院子。 两人掀帘子进屋,一眼先看到了正坐在榻上抿茶的六娘子姜艳纷。 “咦,五嫂一出门,你们两个就溜出来了。”六娘子姜艳纷看到两人,先似笑非笑道。 “六娘子又打趣我们。”翠羽一边曲膝见礼,一边笑回道。 “听说你们被五嫂关进西跨院不准出来,看样子,不是这样么。”六娘子姜艳纷心情不好心气儿不平,这会儿看到翠羽和红翎,更觉得堵心。 八娘子姜艳秋手里拎着只小小的花绷,温婉和笑着,冲向她曲膝见礼的翠羽颔首致意。 十娘子姜艳冬正慢慢劈着根丝线,不时瞄着八娘子姜艳秋,五姐不在,她就看着八姐,反正,八姐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关不关的,”翠羽一脸柔婉,“我们这样的,一举一动都得照着规矩,五奶奶是个讲规矩的,这也是正理儿。” “五嫂嫁进来前,可是出了名的体恤下人,是吧?”六娘子姜艳纷看向八娘子姜艳秋,姜艳秋只笑了笑,低头仔细看起了花绷。 “怎么嫁进咱们家,到了你们两个这里,五嫂就最讲规矩了?好生奇怪。”六娘子姜艳纷斜着翠羽和红翎。 “六娘子这话,不是明知故说么。”红翎撇着嘴,“五奶奶这规矩,也就是规矩在我和翠羽姐姐两个人身上,不就是瞧着五爷待我和翠羽姐姐好,她这一肚皮酸气自然不敢发作到五爷头上,就只能发到我和翠羽姐姐身上喽。” “别乱说。”等红翎说完了,翠羽忙拉了拉她。 “这话可不是我们该听的。”六娘子姜艳纷似笑非笑的斜着红翎,“五哥可不只待你们好,外头那些红伎什么的,五哥对她们可比对你们好多了,可惜五嫂手太短,够不着。” 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一个埋头看花绷,一个埋头劈丝线。 “听说五娘子跟五奶奶一起去魏府了,六娘子怎么没去?”翠羽瞄着心气明显不顺的姜艳纷笑道。 六娘子姜艳纷神情一僵。 “对呀,”红翎一向单蠢,“六娘子跟五娘子一样大,二太太对五奶奶多好,当初还说过要给七爷娶回来呢,魏家太太生辰这样的事,怎么没带六娘子?当初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该议亲的时候,大太太和老夫人但凡出去,必定带上,六娘子可不小了。” 六娘子姜艳纷脸都青了,猛一甩帕子,“越说越不象话了,这是你们该说的话?是我们该听的话?” “六娘子别恼,红翎的脾气你也知道,她是个单纯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我替她给六娘子陪礼了。”翠羽站起来,笑着曲膝陪礼。 姜艳纷冷哼了一声。 翠羽坐回去,看着姜艳纷笑道:“知道六娘子是个能几句话的,这话也就是跟六娘子说一说,我娘常说,姑娘家嫁人,就是二次投胎,六娘子,到底不是二太太亲生的,唉,是我多嘴,六娘子自己得有数,五奶奶。” 翠羽看了眼红翎,话有些含糊,“嫁过来前,都说怎么怎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可这嫁过来,也都看到了不是,六娘子这亲事,帮不帮倒在其次,别的,六娘子心里得有数,可别得罪了我们五奶奶,听说老夫人可喜欢五奶奶了。” 翠羽的话含含糊糊,却足够六娘子姜艳纷听的明明白白了,她是在提醒她,当心五奶奶不帮她,还要坏她的好事。 八娘子姜艳秋瞥了翠羽一眼,又垂下眼皮接着研究花绷上那根线。 六娘子姜艳纷呆了片刻,低头下榻,“我还有事,先走了。” “六姐姐慢走。” 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急忙跟在后面往外送。 “咱们也走吧。”翠羽推了把红翎,两人出来,辞了八娘子和十娘子,转了一圈,无处可去,只好往西跨院回去了。 第52章 得志(有些人真不能得志) 李丹若带着五娘子姜艳夏回来的很晚,匆匆换了衣服,就忙赶到程老夫人的正院侍候晚饭。 五娘子姜艳夏已经到了,在六娘子姜艳纷眼里,今天的姜艳夏容光焕发、两眼放光,直看的六娘子姜艳纷酸涩难忍。 二太太周氏嫡出的九娘子姜艳莹一来年纪小,二来是个直爽单纯的性子,没感出六姐姜艳纷那扑面的酸意,只拉着五娘子姜艳夏,语笑连珠,“听说魏家满门书香,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书香世家,说什么一进门就是扑面的书香气,怎么个书香法?真是一进门就扑面的书香气?” “是挺书香气的,进门就扑面,那倒没觉得,就是中间,听到两个丫头说话,用了个典故,挺有意思。”五娘子姜艳夏还在兴奋中。 “用了什么典?丫头都知道典故啊?咱们家读书最好的就是五哥和六哥,五哥那两个丫头,都说好,也就是识得几个字啊。”九娘子姜艳莹听的又惊又笑。 “五姐儿连人家家丫头都看好了,这一趟真没白费。”六娘子姜艳纷实在忍不住满腔的酸涩。 “六姐儿这是怎么说话呢?”大太太梁氏顿时沉下了脸。 “五姐不就是去相女婿的嘛,六姐又没说错。”七娘子姜艳丰拧头瞄着旁边的博古架,闲闲道。 “相女婿这几个字,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大太太梁氏训斥七娘子姜艳丰,却看着三太太廖氏。 “七姐儿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还小呢,大嫂别跟个孩子计较。”三太太廖氏一脸干笑,几句话说的不咸不淡。 大太太梁氏没想到三太太廖氏就这么接近笔直的把她顶了回去,瞪着根本不看她的廖氏,片刻,移目看向正和李丹若说着话的程老夫人。 这边的一句接一句,程老夫人听的清清楚楚,迎着大太太梁氏的目光,缓声道:“你去看看,有一样冰粉,让她们端上来再拌。” 大太太梁氏垂眼答应,在三太太得意的斜瞥中,往偏厅去了。 “魏家这场寿宴,若姐儿倒是说过,把五姐儿和六姐儿都带上,是我让她只带五姐儿。这是卢家姐儿嫁进魏家,张罗的头一场热闹事儿,必定有诸多没能上手的地方,咱们府上跟魏家这几十年都没有往来了,跟卢家也没什么往来,五姐儿和六姐儿过去,举目皆陌生,只能靠卢家姐儿张罗照应,我怕卢家姐儿照应不过来,万一有什么不好,倒不如不去。” 程老夫人看着二太太周氏,缓缓解释。 二太太周氏怔了片刻,转头看向六娘子姜艳纷。姜艳纷已经吓的肩膀往里缩,垂着眼皮一动不敢动。 “五奶奶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长袖善舞,有五奶奶就够了,倒用不着魏家那位奶奶。”三太太廖氏被刚才程老夫人打发走大太太梁氏鼓励了,斜着李丹若,一脸干笑道。 “到门口跪着去。”程老夫人看向三太太廖氏。 三太太廖氏一张脸顿时惨白下来,抖着嘴唇,迎上程老夫人冷厉的目光,瞬间败退,仓皇的移向挨着程老夫人坐着的李丹若,恨恨的瞪了李丹若一眼,退到门口,垂头跪下。 七娘子姜艳丰也是脸色发白,老夫人一向宽和,她记事以来,还没见老夫人这样当面没脸,罚谁就这么当着大家的面跪到门口过! 这必定是她的调唆! 七娘子姜艳丰恶狠狠的瞪着李丹若。 李丹若迎上姜艳丰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的目光,暗暗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六娘子姜艳纷吓的几乎坐不住。 程老夫人看着二太太周氏,接着道:“六姐儿的亲事,你多留心。” “是。”二太太周氏屏声敛容,恭恭敬敬的答应道。 丫头进来禀报,饭摆好了,程老夫人扶着李丹若,起身进了偏厅,直到吃完了饭,才吩咐三太太廖氏起来。 大太太梁氏带着诸人告退,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留下,看着诸人都出去了,缓缓往后靠到靠枕上,神情疲倦,“老三媳妇从来没敢这样过。” “听卢杏林阿娘说,大哥很得大皇子器重。”李丹若声音很低。 “不用听别人说,你看看老三媳妇就知道了。”程老夫人满脸疲惫,“这还没得势呢,已经这样了,我也想象你太婆那样,把这个家给分了,可是……” 后面的话,程老夫人哽住了,姜家这四房,合在一起还能立起来,真分开了,哪一家能自己好好儿的立起来呢? “哪家没有难心的事,”李丹若挪了挪,轻轻给程老夫人捶着肩,柔声宽解,“太婆分家,是因为二房闹的那些事,都是钱财上的,这些老祖宗都知道,如今咱们府上又没有这样的事儿。再说,太婆分家,不过是析产而已,律法上头,还是一家人。” 最后一句话,李丹若说的有几分含糊,她太婆还健在,就不可能有律法上的分家,这是律法严令的事儿,姜家,只要程老夫人还健在,从小长房到她们四房,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第二种可能。 程老夫人明白李丹若的意思,长长叹了口气。 李丹若陪程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见程老夫人心情稍稍好些了,才告退出来,往自己院里回去。 跟在李丹若身边当值侍候的豆绿早就递了话回去,让小厨房替李丹若备好晚饭。 今天三太太廖氏罚了跪,程老夫人就没打发任何一个媳妇、孙媳妇去吃饭。 李丹若进了上房,一眼就看见姜彦明已经去了外面的衣服,正斜靠在榻上,拿着本书似看非看,见李丹若进来,扔了书笑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饿坏了吧?我也饿坏了。” 李丹若皱眉看向魏紫,魏紫忙笑道:“豆绿让人递话回来了,也跟爷说了,让爷先用饭,爷听说您要回来用饭,非要等您回来。” “我就是说说,不算饿,刚才吃了两块点心了,我是怕你饿坏了。”姜彦明忙笑着解释。 李丹若神情缓下来,“那让她们摆饭,我去净净手。” 李丹若净了手出来,魏紫带着几个小丫头,已经摆好了满桌的饭菜。 两人吃了饭,魏紫沏了茶上来,李丹若给魏紫使了个眼色,看着魏紫带着人退出屋,看向姜彦明,将刚才在程老夫人正院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今天在魏家,也听到过一两回,说是大哥和三伯很得大皇子器重。” 姜彦明听的皱起了眉,“大哥也就算了,他是大皇子府侍候,三伯怎么得了器重了?三伯得大皇子器重,这算什么?” “嗯,我也是没想明白这个,这话,我刚才没敢跟老祖宗说,老祖宗今天心情很不好。”李丹若忍不住叹气。 “我明天想办法打听打听,再去找一趟三伯探探话,还有大哥,你也知道,三伯和大哥都没什么心眼,探话容易,你放宽心,没事儿,有我呢。”姜彦明见李丹若愁容沉甸,忙笑劝道。 “我没事,今天有点儿累着了。”李丹若说着,扬声叫了魏紫,吩咐准备沐浴。 第53章 殇子(可怜之人) 从入了秋,李丹若太婆宁老夫人身子就不大爽利,咳喘痰多,夜里也睡不安稳,吃了几幅药下去,也不见效。 可这点阴影很快被李云深和李云直双双中举的喜讯冲得干干净净,宁老夫人得了喜信儿,身子也轻爽不少,虽说李家不打算过于张扬,可到底一门里同时中了两个举人,上门道贺讨酒的络绎不绝,李玉靖和宁老夫人商量了,长房和四房一起,摆了两三天戏酒。 姜彦明陪李丹若过去李家帮着忙了几天,秋高气爽,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又和李云深、李云直等人会了几次文,只觉得日子过的飞快。 刚过了重阳节,李丹若到城外庄子里住了几天,连着两三天往山上登高赏景,又折腾到午后才回到院子里。 程老夫人也乏了,吩咐免了晚上的请安。 李丹若直睡了一下午,起来和姜彦明一起吃了几口晚饭,又好好歇了一夜,这才觉得人歇过来些,一早请安侍了饭回来,刚坐到姜彦明对面准备用早饭,沈嬷嬷脚步匆匆进来,在门口禀报一声,没等吩咐就急的掀帘子进来道:“奶奶,刚二姑奶奶身边的刘婆子过来报信,他们家小少爷昨儿夜里没了,二姑奶奶哭的晕死过去好几回,是春妍打发她来报信的,象是……二姑奶奶一口气背过去,她来前还没醒。” 李丹若惊的手里的筷子都掉落下去,她出城前还让沈嬷嬷去看望过李雨菊,大人孩子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孩子得的什么病?怎么忽一下就没了?前儿你去看,不还好好儿的?赶紧,姚黄侍候衣服,脂红去叫车。”李丹若一边问着沈嬷嬷,一边连声吩咐道。 沈嬷嬷叹气道:“我也觉得这事……刘婆子看样子也不大清楚,只说得了急症,奶奶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我陪你去。”姜彦明忙插话道:“别急,你先吃饭,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家里又这样,吃点东西再去。” “嗯,”李丹若深吸了口气,重又坐回榻上,端起粥,又转头叫过魏紫吩咐道:“你去趟正院,跟老夫人说一声,我和五爷去看看二姐,许要晚些回来。” 魏紫答应一声,忙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和姜彦明匆匆吃了半饱,换了身素服,穿了薄斗篷,带了沈嬷嬷和姚黄等人,急往狄府赶去。 狄府大门口人来车往,很是热闹。 李丹若皱着眉头,透过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的热闹。 姜彦明从李丹若头上往外看着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昨夜里刚伤了孩子,今天怎么还摆上宴席了?” 李丹若冷哼了一声:“可不是该摆宴庆贺的事儿!” 姜彦明立时就明白了,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车子进了二门,姜彦明先跳下车,刚牵了李丹若下来,一个小厮飞奔过来,姜彦明急忙挡在李丹若面前,小厮飞冲过来,离姜彦明三四步刹住步子,喘着气长揖到底笑道:“姜五爷来了,我们大爷先头没得信儿,这会儿正在前头忙着陪朱衙内说话,这就过来给姜五爷见礼,请姜五爷恕罪。” 姜彦明皱着眉头正要说话,李丹若拉了拉他,“不用叫人了,我来过,自己过去好了。” “嗯,那好,看样子这狄大郎宴请的是朱五,那朱五跟我极熟,我就在外面堂上等你,有什么事,你让人过来寻我。”姜彦明低声道。 李丹若点头,裹了斗篷,带着沈嬷嬷等人,径直往李雨菊的院子过去。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走远了,才看着小厮吩咐道:“你带我过去就行,你们大爷这么忙,就不烦劳他过来接了。” 小厮点头哈腰陪着笑,引着姜彦明,一径往前院正堂过去。 李丹若急步进了李雨菊的院子。 春妍得了信儿,刚冲出垂花门,见李丹若已经进了大门,忙急步迎上,曲了曲膝,嘴没张开,眼泪已经下来了。 “别哭,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丹若脚下不停,一边走一边声音平和的吩咐道。 春妍见李丹若淡定自若,心里渐定,紧几步赶上,低声道:“哥儿大了些,最爱让人抱着往外面玩去,前儿晚上,天都黑了,哥儿闹的厉害,非要出去玩儿。 前儿冷的厉害,风又大,太太就跟奶娘说,好好哄哄,别抱哥儿出去了。 谁知道眼神错了错,奶娘就把哥儿抱出去了,偏还迎着风,连呛了几口凉风进来,哥儿夜里就咳起来,天还没亮就起了热。 太太赶紧让人跟大奶奶说,让赶紧请大夫来,可一直到午后,这大夫也没请来,说几个相熟的大夫都出诊去了。 太太急了,打发刘婆子去请,谁知道大夫到了门口,守门的婆子就是不让进,说大奶奶吩咐的,太太……院子里怎么能进男人呢? 等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天都黑了,哥儿烧的浑身滚烫,那大夫一幅药下去,哥儿烧没见退,倒往上跑,半夜里就抽起来,我和春华连门都叫不开,哥儿一口气没上来,就……” 李丹若站在正屋门口,冷着脸听春妍说完了,半晌,才透过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才睁开眼,看着春妍问道:“奶娘呢?请的哪位大夫?药方还在不在?脉案呢?还有药渣?” “都在都在,奶娘好几回要走,我和春华让人死看着她,您说过,哥儿若不好,必不饶她,我就没放她走。”春妍急忙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瞄了眼外面,低声道:“府里宴客,是早几天就安排下的?” “嗯,”春妍怔了下,不知道李丹若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上头,忙答道:“三四天头里就忙着了,我去厨房煎药,厨房还说要准备今天的宴席,没有炉子给我用。” “大奶奶忙着这些事,才容你扣下了奶娘。”李丹若苦笑道:“去李府报信没有?谁过来的?” “报信了,还没人来。”春妍掀起帘子,跟在李丹若后面,边进屋,边低声答道。 李丹若径直进了东厢。 东厢炕上,李雨菊直挺挺的躺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只有眼角往下,一串清晰而深的泪痕。 李丹若坐到炕沿上,伸手握了李雨菊的手,“二姐姐。” 李雨菊僵直的慢慢转过眼珠,又慢慢转过头,直直的看着李丹若,好半晌,才认出李丹若,声音平平直直道:“死了。” 李丹若弯腰抱住李雨菊,泪如雨下。 李雨菊头抵在李丹若怀里,喉咙里咯咯作响了好一会儿,突然死死搂住李丹若,号啕大哭起来。 李丹若心底微松,她这一哭出来,化解了那份郁结,就能好些了。 李雨菊直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才渐渐收了悲声。 李丹若搂着她,接过春华递上的帕子,替她净了面,又侍候她漱了口。 姚黄忙取了几个大靠枕垫在李雨菊身后。 李丹若也净了把脸,重新坐回去,看着李雨菊强笑劝道:“二姐姐想开些,你还年青,往后孩子总会再有。” 李雨菊不停的摇着头,眼泪又落下来。 李丹若用帕子给她拭着泪,低声劝道:“二姐姐节哀,哥儿的事,我都听春妍说了,这事,奶娘和大夫都脱不得干系,我必帮姐姐出了这口恶气。” 李雨菊还是不停的摇着头,悲伤道:“我心里都明白,我虽不中用,心里都明白,不怪他们,不怪他们,要怪就怪我,怪我没用,眼睁睁看着……拖死,是我没用,我没用。” 李丹若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沈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姨娘慢点,慢点。” 说话间,安姨娘从外面直扑进来,直扑到李雨菊身上,拼命摇着她,尖叫道:“哥儿没了?哥儿怎么没了?我不是告诉你,要看好哥儿,那是你立身立命的根哪!那就是你的命!没了哥儿,你可怎么活?” 李雨菊被安姨娘摇的头发乱飞,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安姨娘手一软,也扑倒在炕上,拍着炕放声大哭。 李丹若被安姨娘这一通叫,叫的烦恼不已,站起来走远些,看着两人哭完,示意春华、春妍侍候两人净了面。 李丹若看看哀伤到面如死灰、没有半分生机的李雨菊,安姨娘透过口气,再次厉声惨叫:“没了孩子,你还怎么活?怎么立足?你怎么活?” “姨娘这话就不对了,二姐姐是狄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正房妻室,有没有孩子,都是狄家一家之主妇,怎么就不能立足了?”李丹若实在忍耐不住,看着安姨娘,冷脸训斥道。 安姨娘呆了下,指着李雨菊,张嘴正要再说话,李丹若转身打发春妍等人道:“你们先到门口侍候着。” 春妍忙答应一声,和春华一起带着站着婆子退出去,自己亲自守在了门口。 李丹若吸了口气,看着安姨娘道:“姨娘,本来这话我不想说,要不是二姐姐,这个样子,你怎么教导二姐姐,我本不该管,可,姨娘别怪我话直,二姐姐是名媒正娶的正房妻室,不是姨娘,姨娘往后,还是不要教导二姐姐的好。” 第54章 母爱(各式各样) “是二姐姐生身母亲,没有人比姨娘更疼二姐姐了,为了二姐姐,就是这条命,姨娘都是舍得的。”李丹若接着道. 安姨娘不停的点着头,眼泪又涌出来. 李丹若叹了口气:“姨娘教导二姐姐,每一句,每个字都是为了二姐姐好,可姨娘得想想,二姐姐,跟姨娘不一样。” 安姨娘怔了,看着李丹若,呆站着想了好一会儿,猛的抬头看着李丹若,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半句话来:“我是姨娘?” “二姐姐不是。”李丹若接的极快,“姨娘和二姐姐,可不是一个理儿。” 安姨娘慢慢软倒在炕沿下,一把抓住李雨菊的手,紧紧握着,却没能说出话来。 李雨菊反握着安姨娘的手,低低劝道:“姨娘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争气。” “四姐儿,求您帮帮二妮儿,求……”安姨娘突然扑倒在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拉着她,“快起来,别这样,二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姨娘快起来,不能这样。” 安姨娘到底挣扎着磕了一个头,才勉强支着炕沿站起来。 李丹若忙扶安姨娘在炕沿上坐了,又倒了杯茶递给她,侧身坐到旁边,伸手拍了拍李雨菊,低声说道:“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二姐姐得打算打算后头的事。” “能有什么打算。”李雨菊流着泪、面如死灰的低低道, “姐儿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才多大,你这路还长着呢,不能这样,你得争!你得去争啊。”安姨娘看着李雨菊心痛不已的叫道。 李丹若轻轻拍拍她,看着李雨菊道:“二姐姐是个明白人,其实这些事,二姐姐心里都明白,就是这脾气,过于良善了些,偏这府里的大/奶奶又是个泼皮破落户,一丝脸面不要,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也是纠缠不起,照我看,狄老爷不在,二姐姐在这府里住着也艰难,可狄老爷这一任,至少五年,二姐姐看,是去任上寻狄老爷呢,还是想法子搬到外头住一阵子散散心?” 李丹若知道李雨菊的绵软性子,干脆直截了当的建议道。 安姨娘正要说话,却被李丹若一把拉住。 李雨菊呆了好一会儿,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我不想去任上,我不想见……我想搬出去,清清静静的……找个地方清修,为哥儿超度。” 安姨娘听了李雨菊的话,一下子哭出声来:“你不能这样,你得去任上,你得去寻你们老爷,你离了你们老爷怎么行?” 李丹若见安姨娘还是不停的指挥着李雨菊,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安姨娘道:“姨娘,二姐姐觉得怎么样过日子好,那就怎么过,这得听她的意思,我刚才跟你说了,她跟你不一样!”李丹若将最后一句咬的极重。 安姨娘手僵了僵,慢慢缩了回去,用帕子按着眼角,低低的抽泣起来。 李丹若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示意安姨娘不要哭,一边看着李雨菊柔声道:“我也和二姐姐的意思一样,二姐姐如今郁结成这样,出去清清静静散散心最好,半年一年的,把身子养好了,再打算后头的事,我替二姐姐操办这事,要不,” 李丹若一边想一边道:“去城外住着吧,也好说些,二姐姐陪嫁的那处庄子,极小不说,房子也多年没人去住过,肯定破旧的不堪了,狄家的庄子,必都是狄家大爷、大/奶奶管着的,咱们也别住进去惹那闲气。 不如这样,陈州门外婆台庵有不少精致院落往外赁,咱们寻个合适的院落,三进五进都成,二姐姐搬过去住一阵子去,外头就说病了要静养,那里就挨着婆台庵,二姐姐想听听经什么的,往来也便当,还有,那里离太婆那处庄子也近,回头太婆或是大伯娘到庄子里小住,来回走动也方便。 等二姐姐身子大好了,咱们再商量往后的事,二姐姐说这样好不好?” 李雨菊连连点头道:“我那些嫁妆,也能住上一年两年的。” “这哪能动用二姐姐的嫁妆?二姐姐嫁进了这狄家,是这狄家的当家主母,这银子,不拘多少,自然是他狄府来出,难不成狄家的当家主母,还得靠嫁妆银子才能过活?二姐姐放心,且安心躺一会儿,我先把眼前的事料理了,一会儿再回来陪你说话。” 李丹若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看着一直想说话,却没能插进话的安姨娘道:“姨娘细想想,二姐姐在狄家,有什么好争的?二姐姐这狄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地步儿,只要李家还在,就任谁也动不得。 要说争当家理事这份权,二姐姐嫁进来前,狄家大/奶奶就主持中馈好几年了,狄老爷又没有一丝让二姐姐当家理事的意思,再说,二姐姐又是这样的脾气性格儿,争过来,也掌不住。 若说争宠,姨娘,二姐姐不用争宠。” 安姨娘低低的道:“我……也不是让她去争这个,我是……怕她将来……老了孤苦。” 李丹若转头看着李雨菊,苦笑道:“姨娘先别想那么远了,先看着眼前,让二姐姐过几天清静日子要紧。” “那往后呢?”安姨娘紧追了一句。 李丹若叹了口气,看着安姨娘道:“姨娘,那您说说,怎么打算往后?” 安姨娘一时语塞,呆了呆,涌着眼泪又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儿……” 李丹若烦恼的揉着眉间,苦笑道:“姨娘既然一心替二姐姐打算往后,打算老了要孤苦的事,当初怎么不替二姐姐寻个少年夫妻? 姨娘且松松手,别逼二姐姐了,让二姐姐静静心,好好歇一歇吧。” 安姨娘连眼泪都僵住了,看着李丹若,浑身抖的说不出话来。 李雨菊轻轻拉了拉李丹若低声道:“不怪姨娘。” “嗯,”李丹若也不跟安姨娘再多说,拍了拍李雨菊道:“二姐姐先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招手叫过春妍吩咐道:“你跟我过去,春华留在屋好好侍候你们太太,没我的吩咐,先别让你们太太出去。” 春妍叫了春华进来,李丹若轻轻拍拍李雨菊,示意她安心,转身出了屋。 屋外,沈嬷嬷正站在廊下拐角处,见李丹若出来,忙迎上去,李丹若也不避春妍,看着沈嬷嬷低声问道:“嬷嬷都问出什么了?” “没问出多少,不过也能看出来了,都是阴劲儿,这里拖一拖,那里挡一挡,那奶娘疏忽不尽心是有的,真领过什么吩咐,也不能有,这狄家大/奶奶虽说泼,精明却是极精明的,哪会做这样明目张胆又落人把柄的事?我也去问过那奶娘了,她这会儿吓的人都快傻了,这事,唉,大宅门里常有,追到底,也不过疏忽两个字。”沈嬷嬷低声叹息般说道。 春妍眼圈一下子红了。 李丹若站在台阶上,远望着狄府前院,半晌,深吸了口气,看着沈嬷嬷冷笑道:“亲弟弟半夜里刚夭折了,母亲还晕死在床上,他还能大宴宾客,真是好孝子,这是让咱们赶上了,嬷嬷亲自跑一趟,去前堂寻五郎,就说我说的,让他请狄家大郎过来一趟,我倒要好好和他说说这事,弟死母病,却歌舞升平、大宴宾客,这算不算忤逆不孝、丧心病狂?若好便罢,若不好,就是一张状子,我要替二姐姐到府衙击鼓,到礼部寻孙尚书说一说这事去!” 沈嬷嬷干脆的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春妍吓呆了。 李丹若看着她吩咐道:“别发怔了,还有正事呢,赶紧寻两个健壮婆子过来,要是咱们的人,守住这垂花门,没我的吩咐,一个人也不能放进来,姚黄去给我搬把椅子,咱们坐到垂花门外等着去。” 姚黄答应一声,叫过两个小丫寰搬了椅子,又让人生了两个旺旺的炭盆,一齐搬到垂花门内,将门关了一扇挡风,又吩咐湖月到院门口守着。 李丹若坐到垂花门下,从春妍手里接过药方和脉案,仔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当来。 唉,哥儿已经没了,纵查实了医不对症,药不对症,也不过是个误医之过。 第55章 吓和打(恶人要用恶法) 沈嬷嬷一路疾行进了正堂,见姜彦明的小厮捧砚站在正堂后听传唤,忙招手叫过他,吩咐他去叫姜彦明出来,将李丹若的话转告了。 姜彦明两根手指捏着下巴、高抬着眉头想了想,看着沈嬷嬷问道:“你们奶奶想做什么?想让这狄家大郎做什么?” 沈嬷嬷怔了下,“这个我倒没问,不过哥儿夭折这事,这府上大/奶奶是使了阴劲儿的,二姑奶奶这会儿躺在炕上,只剩半条命了,这一家子只顾着宴客,连个大夫也没请过,奶奶生气的很。” “嗯,那我知道了,”姜彦明想了片刻,“回去让你们奶奶稍等一等,别急。” 姜彦明看着沈嬷嬷告退回去,站着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正热闹不堪的正堂内。 朱五见姜彦明回来,端了杯酒站起来,笑道:“敢逃席,来,先罚酒一杯。” 姜彦明伸手挡住酒,看着朱五笑道:“真是有急事儿,这酒先等等,我得先寻狄大郎说几句紧要的话儿,回头我单请你一趟,陪这杯酒的礼。” 姜彦明说着,转身拍了下狄大郎的肩膀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说。” 狄大郎忙站起来,跟着姜彦明转到门外。 姜彦明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刚听说,昨儿夜里你弟弟夭折了?” 狄大郎怔了下,忙笑道:“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得了急病……也不是大事,我已经让人往大相国寺做水陆道场去了,” “虽说未满周岁,于礼上是没什么讲究,可到底是你嫡亲的弟弟,你今天还大宴宾客?听说你母亲也重病不起?” “病倒没什么病,就是伤心太过了,已经去李府请人过来劝着了。”狄大郎忙陪笑解释道:“您也知道,朱五爷是极要紧的人,我前前后后请了他十几趟,好容易请下了这头一回,这也是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实在不好改期,再说真没什么大事。” “朱五有什么难请的?”姜彦明先漫不经心说了句,接着叹气道:“怎么没大事?这会儿,大事就来了。 内子刚让人传了话给我,你母亲病命悬一线,你弟弟昨儿夜里刚夭折了,你却在这里歌舞升平,大宴宾客,她要问问你,你这庆的哪一件?贺的哪一桩?” 狄大郎呆了下,片刻,带着丝不屑笑道:“也真是……这哪里扯得上?” “怎么扯不上?母病弟亡,你在这儿饮酒听曲儿,寻欢作乐,满屋子的人可都看着呢,真要闹出去,这叫什么?这叫忤逆不孝、丧心病狂,唉,只怕你连朱五也要一块儿坑了。不行,我得去跟朱五说明白这事,不然回头连我也不好见他了。” 姜彦明说着,抬脚就要往屋里去。 狄大郎一把揪住他央求道:“千万不能,五爷,您真是言重了,我好不容易请到朱五爷,真不好……” 姜彦明连声叹气,看着狄大郎惋惜道:“狄大人那么通透的人,怎么你……踩到了悬崖边上还不自知? 你当我家那位象你母亲那么好性儿?这一纸状子递到京府衙门和礼部,你也别说什么京府衙门和礼部不收这状子,那得看谁递进去的,你父亲可不在京里,纵要救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再说了,你们家里那点子烂事,你心里明明白白,明白人心里也是明明白白,真拿你们夫妻抵了命,也不算冤枉对不对?到那时候,你还到哪儿请朱五爷去?” 狄大郎额头青筋跳起,看着姜彦明强笑道:“五爷真会吓唬人。” “我真没吓唬你,这事儿闹出来,虽说是继母,那也你母亲不是? 再说,你这一巴掌,打落的是枢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的脸面,当今又是最重孝道的。 该说的话我也说尽了,咱们,也就这点子情份不是?回头内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少不得替她奔走一二,寻几个御史说一说这事,你们夫妻丙从此真要是……” 姜彦明手里的折扇在脖子比划了下,“与李氏一门,可是一丝儿坏处也没有。” 姜彦明最后一句话说的轻飘飘仿佛出口就散走了。 狄大郎脸色青白,紧盯着姜彦明,惊疑不定,见姜彦明抬脚就要走,急忙拉住他,咬牙道:“容我去跟朱五爷说。” “嗯。”姜彦明淡淡的’嗯’了一声,“你媳妇在后院侍疾呢?” 狄大郎眼角抽动了下,急叫了个婆子吩咐道:“看看大/奶奶是不是在正院给母亲侍疾呢,快去!” 婆子答应一声,往内院奔去。 姜彦明跟在狄大郎后面进来,朱五没等狄大郎说完,就’咣’的一声砸了手里的杯子。 姜彦明忙上前拉住他,往旁边去了半步低声道:“这里头确实有点缘故,明晚上你有空没有?出来喝一杯,今天这事,我再细细跟你说。” 朱五回头斜了眼陪着满脸笑容、不停的长揖陪礼的狄大郎,点了点头,也不理会狄大郎,只和姜彦明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眨眼功夫,正热闹喧嚣的正堂只余了狼籍满地。 姜彦明缓缓摇着折扇,看着狄大郎,并不说话。 狄大郎拱手道:“请五爷指教。” “有什么指教的,犯了过,不过就是认个错,认个罚,父母儿女么。”姜彦明指了指后院,叹气道:“算了算了,我陪你走一趟吧,唉。” 狄大郎疑惑不定的看着姜彦明,点了点头,稍前半步引着,一径往李雨菊居住的正院过去。 姜彦明摇着折扇,边走边叹气道:“这事你也是太大意了,看你三番几次要请朱五,想来也是个有大志向的,这一个孝字,最马虎不得。 当年,左将军那样的人才,又是军功赫赫,一个忤逆不孝,你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母亲再怎么,也是李家的姑娘,你也太过了。 你看看,如今惹恼了你四姨母不是?旁的都且不说,要是你四姨母在朱老夫人面前把这事提上几句……那上了年纪的人,最恨忤逆不孝,你们礼部孙尚书又是个出名的孝子,你还请什么朱五?” 狄大郎打了个寒噤,上衙门递状子他倒不怎么怕,那是两家撕破脸的事,太太那样的脾气,她可不敢递状子告他,他更不信李家四娘子真敢出头做这事,可姜彦明这几句话,让人不可不惧,这些话真要传进孙尚书耳朵里,自己的前程就艰难了…… “五爷,这事是外甥疏忽了,还求五爷劝劝四姨母,别跟外甥一般见识,是外甥撞客晕了头,下回再不敢了。”狄大郎忙陪笑央求道。 姜彦明斜眼瞄着他,片刻,叹了口气道:“要是不是想帮你,我能劝你这许多?这会儿也不知道你四姨母气成什么样儿了,先见了你四姨母再见机说话吧。” 狄大郎忙谢了,两人脚下加快,一径往正院过去。 狄府大/奶奶崔氏得了婆子的话,细细品了品,忙吩咐婆子赶紧去请大夫,自己换了身素净衣服,往正院赶过去。 湖月远远看见大/奶奶崔氏过来了,忙冲垂花门外的绿萼招手示意,绿萼跨进垂花门,禀报了李丹若。 李丹若打量了一圈身后站在整整齐齐的婆子丫寰,起身示意朱衣搬走椅子,站在垂花门下,静等大/奶奶崔氏进来。 大/奶奶崔氏进了院门,一眼看到冷着脸站在垂花门下的李丹若,微微有些惊讶,忙紧着步子,沿着游廊赶到李丹若面前,满脸笑容的曲膝道:“五奶奶来了,怎么不屋里坐?虽说才九月中,外头这风也硬得很,我侍候五奶奶进屋坐吧。” “不用了,”李丹若面无表情,“这里最好。” 崔大/奶奶有些着恼起来:“瞧五奶奶,上门做客,哪有坐到人家门口的理儿?” “你们府上还有礼儿?真是新鲜。”李丹若立刻接口道。 崔大/奶奶直视着李丹若,冷笑道:“五奶奶这是什么话儿?我们府上怎么就没有礼了?五奶奶也不犯着上门一次就挑一回刺,敢情五奶奶是到我们府上找事来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来找事的,至于挑你的刺,你还没那福份呢,”李丹若不急不缓的应道:“这亲弟弟死了大摆宴席庆贺,母亲病重置若罔闻的忤逆大罪,已经算不得刺了,我今天就是来找这件事的,好在朝廷有律法。” “你含血喷人,你当胡言乱语就能吓住我了?”崔大/奶奶叉着腰,指着李丹若厉声叫道。 李丹若只冷冷的看着她,不接一句话。 崔大/奶奶左右看了看,往前半步,挥着手道:“我们狄家不怕找事的人,要告,你去衙门去,让开。我要去看看我们太太。” 李丹若眼皮往下,瞄着崔大/奶奶的鞋尖,见她又往前进了半步,转头扫了眼沈嬷嬷。 沈嬷嬷立即努了努嘴,紧挨垂花门站着的一个健壮婆子一步上前,冲着大/奶奶崔氏用力扇了三四记大耳光,只打的大/奶奶崔氏左倒右扑,几步跌撞,扑倒在旁边的栏杆上,婆子再上前一步,抬脚将崔大/奶奶踹的仰倒在地上。 跟在大/奶奶崔氏后面的丫寰、婆子们,万没想到竟有人敢打她们大/奶奶,一时全傻怔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看着她们大/奶奶被连打带踹的仰面朝天。 大/奶奶崔氏又惊又吓又痛又怒,在地上连爬了几下没能爬起来,丫寰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上前去扶,没扶到崔大/奶奶,倒先挤倒了两三个。 大/奶奶崔氏拉着个婆子的手起来,指着李丹若,叫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敢打我?你个贱人!不要脸的贱人!” 说着,推开婆子正要扑过去撕打李丹若。 第56章 唱念做打(都是功夫) “住手!混帐!你想干什么?”院门口传来狄大郎一声暴喝。 姜彦明跟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叫个不停,“果然是无法无天,果然是忤逆不孝!我姜家也是你们能欺负的?来人,回府叫人!快去!你们奶奶被人打了!” 狄大郎急的汗都要下来了,回过身,扑倒在地,一把抱住姜彦明的腿叫道:“五爷息怒,且息怒!混帐贱妇,还不赶紧跪下,赶紧给四姨母陪罪!五爷且息怒!” 狄大郎急的两头乱叫。 姜彦明气的青了脸,用力甩开狄大郎,冲过院子,几步冲到李丹若面前,仔细看着她问道:“伤着你没有?若伤了你半分,我砸烂他狄家满门!”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 那边,大/奶奶崔氏还在激动中,声音尖利的还在狂叫不停:“她打我!她竟敢打我!” “敢骂我们奶奶,不打你打谁!”沈嬷嬷迎着崔氏,猛啐了一口。 狄大郎一步冲上前,冲着大/奶奶崔氏狠狠的甩了记耳光,咆哮道:“你这个不孝之人!” 崔大/奶奶被狄大郎一耳光打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踉跄站住,呆看着狄大郎,傻在了那里。 狄大郎冲前一步,用力往下按着她,又往她腿窝猛踢一脚,叫道:“还不赶紧跪下!” 崔大/奶奶被踢的扑跪在地。 狄大郎也紧挨着扑跪在地上,磕头道:“四姨母息怒,都是外甥教妻不严,请四姨母恕罪!” 姜彦明怒气冲冲的看着狄大郎,片刻,才看向李丹若,一幅极其勉强的模样劝道:“大郎还是懂事的,我刚才教导过他一回了,他知道错了,你……先消消气?” 李丹若冷着脸道:“他能知道错?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哥儿没了,二姐姐一条命去了大半,要是二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要这对丧尽天良的逆子恶妇的性命,以慰二姐姐和哥儿这两条命!” “那是那是,你消消气,到底是一家人的事,要是闹到外头,那可就不可收拾了,大郎这前程……可就全毁了,好歹看着狄大人的颜面,要罚要打……大郎你说,要打要罚是不是随你四姨母?还不赶紧求你四姨娘消消气?”姜彦明瞄着李丹若的神情小心劝道。 狄大郎忙磕头求饶不已。 李丹若气恼万分,’呼’的站起来,点着姜彦明道:“你倒帮着外人说话!好,他既认罚,那到院子外面跪着去,跪到我气消了为止!哼!” 李丹若说着,转身就要拂袖而去,姜彦明急忙拉住她,陪着一脸笑,“你且等等。” 说着,转身冲狄大郎急急挥着手道:“还不快去跪着!快去!” 狄大郎忙拖着崔大/奶奶站起来,从院子里退到院门口跪下。 沈嬷嬷带着几个婆子一路盯过去,看着狄大郎和崔大/奶奶跪到了台阶下,命人搬了只小杌子,掸了掸衣襟,稳稳的坐下看着两人。 姜彦明示意李丹若别出声,拎着前襟,几步出了院门,弯腰俯到狄大郎耳边交待道:“你先跪一跪,我再进去劝劝她,唉,你四姨母性子强,是个惹不得的,她自小得宠,怕过谁来?这事竟然沾到了我手上,平时我也不敢惹她,唉,真是,你等着,我想办法去劝一劝。” 狄大郎忙点头谢之不尽。 姜彦明烦恼无边的叹着气,转过身,一路小跑进去了。 垂花门外转角处,李丹若正从姚黄手里接过杯茶,见姜彦明过来,姚黄忙又倒了杯茶奉上。 姜彦明摆摆手,示意不用,低头仔细打量着李丹若,见她气色如常,轻轻舒了口气,低低问道:“让那两口子多跪会儿吧,也实在不象话,你还有别的什么打算没有?” 李丹若叹了口气,仰头看着他,眼圈微红,“里头有个二姐姐,还能怎么着?我是想撕破脸,可二姐姐必定不肯,不过就是打几下,跪一跪,让二姐姐消消气罢了,别的也没什么好法子。 只有一样,我刚和二姐姐商量了,想把她挪到城外婆台庵一带,赁个院子静养,二姐姐脾气太懦,咱们也不能天天在这里看着,还是两相避开些好,二姐姐嫁妆不丰,这银子……” “嗯,银子该不是什么难事,狄家可不缺银子,再说,二姐搬出府到城外静养,于他们一丝坏处也没有,这事,等会儿我去和狄大郎说话,除了赁钱,一个月二百两银子够不够?” “足够了,二姐姐也没什么大用度。”李丹若低声应道。 姜彦明伸手拂了拂李丹若的肩膀,低声道:“既是这样,你进去陪二姐说说话,歇一歇,外头冷,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外面,让他们多跪一会儿。” 李丹若答应了,就在拐角避风处,让人搬了椅子,倒了茶水,又将那两只炭盆挪过来,看着妥当了,这才进去正屋。 春妍带着小丫寰,殷勤感激无比的换茶送水递点心忙个不停。 姜彦明无聊的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姚黄从垂花门内出来,走到他面前,曲膝道:“奶奶说,差不多该回去了。” 姜彦明点头,站起来伸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腰背,抬手揉了揉脸,背着手,一脸疲倦苦累的沿着游廊出了院门。 沈嬷嬷见姜彦明过来,忙站起来见了礼,垂手退了进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姜彦明一脸晦色的走到狄大郎身边,一边叹气一边伸手去拉他,“唉,我今天可是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这一会儿功夫,我这一辈子的好话都说尽了。 你四姨母那脾气,从小到大,向来都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为了你的事,倒是我陪尽了小心……” 姜彦明抱怨不停。 狄大郎扶着姜彦明的手起到一半,腿一软,又跌了回去,跪在太久,他这两条腿早就僵硬住了。 姜彦明忙招手叫过婆子,过来扶起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早有小丫寰拿了凳子过来,扶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挪到旁边坐下。 姜彦明弯腰摸了摸狄大郎的腿,关切道:“大郎没事吧?唉,你姨母的脾气,我跟你说,这已经算好的了。” “多谢五爷。”狄大郎跪的面白气弱,青灰着脸,勉强开口谢道。 姜彦明大度的挥着手道:“这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有一件事,我从你四姨母那里领了吩咐,得跟你通传一声。 你四姨母说了,你母亲一来伤了心,二来,也想好好超度超度你弟弟,想搬到陈州门外婆台庵附近住一阵子,这也是好事,一来你母亲能好好静养静养,二来,也省了你的是非不是,我先替你应下了。 这事儿,别的你都不用管,让你四姨母和你母亲她们张罗去,只银子这一样,你得大度着些,她要住,看好了哪个院子,你就花银子一口气给她赁上个三年两年,等她搬过去了,每个月你让人送个二百、三百的银子过去日常用度,别再让你四姨母说出话来。” “多谢五爷,母亲想住到哪儿都行,做儿子要孝更要顺,这银子的事不值一提……” “那就好那就好……”姜彦明打着呵呵,不闲不淡的又说了几句。 院门里,李丹若带着怒气,沉着脸,和安姨娘从里面出来。 狄大郎忙扶着婆子站起来。 姜彦明用折扇拍着他的肩膀,示意道:“你腿跪僵了,别起来了,也别送了,有什么事,让人到我们府上寻我去,我也告辞了。” 说着,拱手辞了狄大郎,跟在李丹若后面,一路出去了。 从狄府出来,李丹若和姜彦明商量过,干脆先绕道去了趟李府,和大太太刘夫人及太婆宁老夫人将这事细说了一遍。 刘夫人抹了好几帕子眼泪,感慨不已。 宁老夫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叹出口气道:“二姐儿从前在家时,我就说她太懦。到城外住着也好,她们老爷又不在家,先清静两年,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再说吧。” 刘夫人连声称是,忙着遣了个管事婆子,明天出城到婆台庵附近,帮着看看院子。 李丹若又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外面夜幕已深,这才告辞出来。 第57章 更替 象是阴天了,天上阴云密布,星月皆无,车夫往车前多挂了两只灯笼,借着些亮光,驾着车往姜府回去。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李丹若掀帘子看了眼外面,夜色浓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丹若放下帘子,疲倦的打了个呵欠,将头靠在姜彦明身上,姜彦明连连打着呵欠,车子经过御街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急促非常的马蹄声急压而来,李丹若和姜彦明几乎同时扑车前,掀帘往外面看。 御街上,一队接一队的殿前军举着火把,鲜亮的衣甲上闪着光,马鞭挥的带着哨声,急奔而过。 “出事了!”姜彦明缩回头,看着李丹若低低道,李丹若指了指皇宫方向:“皇上?” “大约是,咱们赶紧回去!”姜彦明不等李丹若答话,探头吩咐车夫赶紧。 车夫答应一声,甩了几个响亮的鞭花,催动两匹马,车子猛往前冲了下,奔跑起来,往姜府疾驶回去。 车子跑的太快,车厢里挂着的琉璃盏晃动剧烈,光影在李丹若和姜彦明脸上身上来回闪动。 李丹若掀起半边车帘,看着马蹄阵阵的御街,一支支火把光亮照人,光亮之外,黑沉沉令人心悸。 车子冲进姜府二门,姜彦明跳下车,伸手扶下李丹若,低声道:“累了一天了,你赶紧回去歇下,我去寻趟大伯父,这事得跟他说一声。” 李丹若点头,带着丫寰婆子径直回去自己院子,姜彦明大步往大老爷院子过去。 直到天色蒙蒙亮,姜彦明才回到院里,见李丹若要倒茶,忙摆手道:“喝了一夜茶了,皇上没了,刚宫里和衙门里都来人传了话,凡有职品的,都要进宫进衙门哭丧。” “太婆也要去?” “太婆不用去,年七十以上者免,宁老夫人和太婆都不用去,你不用担心。”姜彦明忙解释道。 李丹若稍稍松了口气,进宫哭丧这样的大礼,几天下来,身子骨捎稍差一点的,都得折腾出一场大病,因此送了命的,也不是没有。 “那新皇?”李丹若忍不住问道,姜彦明看着李丹若,摊手苦笑道:“端王,你说的极对,皇上大事上多让人匪夷所思。” “不是我,这是太婆的话。”李丹若低低道。 姜彦明疲倦的往后靠了靠:“大哥……唉,一直在悔不当初,大伯父让大家这几天都守在家里,不许外出,以免惹出什么祸事,我不吃早饭了,去睡会儿,累了。” 李丹若忙让人侍候他洗漱,铺好被褥,又在屋角点了支安神香,悄悄退出来,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怔,见时辰差不多,换了衣服,往正院去给程老夫人请安。 李丹若到的有些早,可三太太廖氏已经一脸惊恐的坐在炕前扶手椅上了。 见李丹若冲她见礼请安,勉强扯出丝笑意。 程老夫人歪坐在上首榻上,沉着脸道:“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别到处蛇蛇蝎蝎的添乱,这不算什么大事。 “这京城,就是昨天,有多少人家拼着命的攀附敬王呢?法不责众。 “再说了,既然做了,就要敢担当,大郎当初一意孤行,非要谋这个长史,不就是要搏一把,这话是你说给我听的。 “既然搏了,就譬如关扑,站上去扑了,赢得起,也要输得起。 “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程老夫人的话,听的廖三太太眼泪一串串往下滚,哽咽着再要说话,被程老夫人挥着手堵了回去。 “不用多说了,你那些话,滚车轱辘一样,说了多少遍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如今已经这样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能做的,就是别再添乱。 “你说的那些,统不中用,好了,回去歇着吧,安心,纵是祸事,能有什么大祸事?不过罢个官,别说大郎那官,就是老三那官,有什么打紧?不做也就不做了,回去吧。” 廖三太太听程老夫人声调越来越严厉,神情也越来越不好,不敢再哭,用帕子按着眼角,勉强忍着泪,站起来曲膝告退。 李丹若屏声静气,垂手侍立在炕前,程老夫人看着廖三太太出了门,叹了口气,浑身的忧心烦躁,看着李丹若道:“你看看,既然没有这个胆子担当,当初就别走那步捷径。当初,我说过多少回,就是听不进去,唉,既然听不进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你坐,陪我说说话儿。” “嗯,”李丹若侧身会到炕沿上,婉转劝道:“太婆也别多担心,端王即位,也不是什么坏事,端王性子宽厚良善,再说,象太婆说的,这京城攀附敬王的,十家里头得有八家,若是家家治罪,哪里治得过来?” 程老夫人长长吐了口气,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端王那样宽厚的性子,不能个睚眦必报的,至多也就是不得意个十年八年的,等这事过去了,也就好了。” “我跟太婆想的一样,端王这样宽厚君子即了位,倒是好事儿呢,朝臣日子好过……”李丹若慢条斯理的说着宽心话儿,宽着程老夫人的心,也宽着自己的心。 李丹若陪程老夫人吃了早饭,又陪着说东说西说了大半天话,才告退出来,往自己院子回去。 沈嬷嬷接了李丹若进去,边走边低声问道:“出了这样的事,给二姑奶奶另寻住处的事儿,要不要缓一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用,多事之秋,还是赶紧把这事办妥最好,悄悄儿的,别惊动人就行了。 “还是烦劳嬷嬷跑一趟吧,叫上春妍,挑一处带园子的,院子要大一些,你们两个看好了,不用跟二姐姐说了,直接带人到狄府帐房上,嗯,先支三年的赁钱吧,支出来,都交给东家,先赁三年。 “赁好了院子,就说要修缮布置,从狄府帐上支五百两银子出来,回头交给二姐姐,唉,二姐姐那性子,交给春妍吧,跟二姐姐说一声,这是备着不时之需的。 “今天还早,赶得及,嬷嬷就辛苦些,这件事儿,越早安排妥当越好。” 沈嬷嬷答应一声,辞了李丹若,出来要了辆车,先往狄府接了春妍,一径往陈州门外去看院子了。 ……………………………… 国丧期间的姜府,比起压抑的京城,更多添了几分惶惑和隐隐的不安。 端王次日就在灵前即了位,大皇子敬王一直拘在宫里守灵,一趟也没出来过。 整个京城的压抑中,只有端王妃娘家,也就是如今的皇后邹氏娘家,镇宁开国公邹府在一片白茫茫中透着掩不住的洋洋喜气,那位原本就满京城闻名的小衙内、三爷邹书明更是进进出出马蹄带风。 ……………………………… 沈嬷嬷办事极其利落,李雨菊又是恨不能立时就搬出狄府,不过十来天,还没等宫里守灵的皇子皇孙和文武大员们被放出来,李雨菊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出狄府,搬进了城外婆台庵边上的秋萱居。 小金花巷的陈宅里,面色青黄、形容憔悴的李金蕊对着李雨菊遣来报信的婆子,仔仔细细问了怎么搬走的细节,以及李雨菊怎么样了,问的清楚明白了,吩咐寒碧:“拿些钱给嬷嬷买酒吃。” 寒碧进去,取了二三十个大钱出来。 李金蕊看着短短的一串儿大钱。呆了一瞬,低低道:“再拿些吧。” 寒碧垂下眼帘,顿了顿,’嗯’了一声,进去又拿了一把,总共五六十个钱,递给婆子,婆子垂眼接过,告退出去。 看着婆子出去,李金蕊转过眼,怔怔的看着窗外。 寒碧端着针线筐子坐过来,一边补着件小袄,一边低声道:“已经两个月了,爷一分银子没拿回来过,刚才那一把,差不多六十个大钱呢。二姑奶奶虽说难心些,银钱上不缺,五六十个大钱,就是那些婆子,也不放眼里,咱们何苦撑这个脸面。” 李金蕊沉默听着,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我是高兴,替二姐姐高兴,她总还是肯帮她的。” 寒碧抬头看了李金蕊一眼,叹了口气,没接话,只埋头做着手里的针线。 李金蕊微微仰头,出神的看着窗外慢慢飘落的黄叶。 又一年过去了,日子一直往前走,没有后退的时候,没有能后退的时候…… 这会儿的李府后园,正是菊黄遍地、菊香灿烂的时候。 那一年,都十月里了,湖里还开着几枝荷花,好看极了。 四姐儿做的菊花糕,一点儿也不苦,她说过法子,怎么做的来?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还有蟹,其实自己不喜欢吃蟹…… 听说太婆病了…… “奶奶!奶奶!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小院里,小丫寰一路惊叫的跑进来。 寒碧急忙站起来,见李金蕊没动,急忙伸手去拉她。 李金蕊用力推过寒碧的手,“不用,他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 “奶奶别失了礼,爷那脾气!”寒碧急的仓惶起来,她怕她家爷,很怕。 李金蕊露出丝讥笑,看着仓惶的寒碧,还是下了炕,理了理衣服,迎了出去。 陈清迈一身雪白,衣履光鲜,穿着件薄薄的素棉斗篷,神清气爽的大步进来,在李金蕊面前站住,满脸关切,笑道:“脸色怎么不大好?我不在家,你就好好歇着,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我。” 寒碧意外的瞪大了双眼,怔怔然的看着陈清迈。 李金蕊也意外的怔住了,怔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清迈伸手揽在李金蕊腰间,扶着她进了屋,自己去了斗篷甩给寒香,在炕上坐了,伸手从腰间解下只荷包,递向李金蕊,笑道:“这是别人孝敬的一点银子,还有禄米票子,你收好。 “这炕还没烧?这么冷的天,你也太节省了些,赶紧让人烧上吧,你是娇养惯了的,哪受得了这个冻?你不像我,当年我们读书,真真是十年寒窗苦……” 李金蕊浑身僵硬,托着荷包,怔怔的听着陈清迈随意亲热的闲话:“……累了一天了,今儿这丧礼算是过去了,让人多炒几个菜,再温壶黄酒,我得喝两口解解乏,今儿晚上得早点歇下,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 李金蕊呆了好半天,将荷包放到炕桌上。 寒碧不用李金蕊吩咐,早就忙着去张罗着买米、买菜、买酒、买炭,生火盆烧炕。 “……听说二姐姐搬到陈州门外静养去了?我实在太忙,今儿早上才听狄大郎说起这事,四妹妹就是热心。” 四妹妹三个字,象一根尖长的针,扎进李金蕊心里,李金蕊骤然明白过来,眯起眼,盯着陈清迈,好一会儿,才淡淡道:“都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平日里再怎么置气吵闹,也自家姐妹之间的事儿,真有哪个被外人欺负了,断不能坐视不管,我不过是没本事,管不了罢了。” “呵呵,那是那是。”陈清迈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是个硬脾气,有点儿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多说.”李金蕊淡淡说了句,接着道:“你回来的正好,前些日子你忙,我也见不到你,二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我得去看看她,她这又搬到了城外,我打算陪她住几天,和她好好说说话儿。” 陈清迈忙欠身笑道:“应该得很,确实该如此.明天我正好得空,我送你过去。” “嗯,你先歇一歇,我去后厨看看。”李金蕊站起来往外走. 陈清迈笑应了. 李金蕊出了屋,越走越疾,穿过月亮门,疾到几乎跑起来,奔的太急,脚下一绊,李金蕊往前踉跄了几步,扶着墙站住,转个身,靠着墙,抬手捂在脸上,压着声音,抽泣的肩膀耸动. 到头来,能撑她救她的,是一个’李’字!是她的姐妹! 第58章 故去(母爱深如海) 被宣进宫里守灵诸命妇各自回去,当晚,宁老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没几天,就几乎是水米不进了。 李玉靖哭的嗓子都哑了,跪在床前磕头不已。 李丹若和嫂子韩三奶奶扶着母亲杨氏守在外间. 杨氏哭的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眼泪还在流个不停,韩三奶奶低低劝着,李丹若站在母亲旁边,看着磕头不已的大伯父,听着大伯父嘶心裂肺的哭声,心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太婆这样年纪了,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大伯父为什么痛苦成这样?为什么这样不停的磕头? 出了什么事儿了? 又熬过了一夜,第二天,临近中午,宁老夫人醒过来,一口一口,咽进了几口参汤. 温热浓郁的参汤咽下,宁老夫人脸颊上浮起两片极鲜艳的红晕,大睁着双眼,眼神极是清亮有神. 李玉靖以头跄地,一声声哭的撕心裂肺. 这是回光返照,他的母亲,疼他爱他,为他付出了一切的母亲,要走了。 宁老夫人胸口起伏,连吐了几口浊气,声音清晰,却没有半分底气的叫道:“大郎,过来.” 李玉靖急忙膝行往前,扑在床沿上. 宁老夫人仰面没动,直视着帐顶,缓慢却极清晰的吩咐道:“我死后,不要大办.成了礼,你们就启程,送我回乡.立时就走,立刻,回去! “你,就在我墓前,搭庐,守三年吧.” “是!”李玉靖哽咽的说不出话,用额头连连撞着床沿. 宁老夫人喘了两口气,接着吩咐道:“我死后,长房,三房,都回去.三郎也到墓前,守着,还有你们的媳妇,也守.都回去. “二房不用,我不想看到他们. “四房……”宁老夫人眼角,一串儿眼泪流出来:“我就能见着我的四郎了,就四郎听话,我的乖儿.若姐儿呢?” 李丹若急忙扑跪到床前,伸手握住宁老夫人的手,泪眼婆娑的几乎看不清楚宁老夫人,喉咙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老夫人慢慢转过头,看着李丹若,眼里全是怜爱和不舍,片刻,脸上露出丝丝又象讥讽又似怅然的笑容. “若姐儿啊,他们,你大伯,他们!就是不如咱们娘俩.太婆要走了,往后,我的若姐儿,可就孤单了.” 李丹若喉咙紧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泪如雨下,只不敢放声. 李玉靖以头跄地,只跄额头一片青紫,惨痛的哭声里,掺杂着无尽的悔恨。 他的母亲,用自己的一条命,弥补他的大错,为他,为这一家人,挣一条生路. 一片痛哭声中,宁老夫人嘴角往上扯了扯,象是要笑,却没能笑出来,一股长长的气息从嘴里吐出来,宁老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府凄惨惨、白茫茫一片,李丹若萎顿在棺木一侧的藁草上,神情麻木的看着黑沉沉的棺木,隔着抽泣不已的李雨菊,李金蕊伏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 杨氏挪过来,伸出手,慢慢理了理李丹若散了满身的长发,低声劝道:“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我没事,”李丹若声音暗哑沉静,慢慢转过头看着母亲:“我还有母亲呢。” “我的儿!你知道这个就好,知道就好!你这么说,母亲就放心了,生老病死,当初你外婆走时,你不也这么劝母亲?你太婆活了七十多岁,人活七十古来稀,也算……喜丧了,你就哭两声吧,哭出来就好了。”杨氏松了口气,搂着李丹若大哭起来. 李丹若用帕子给母亲拭着眼泪:“母亲别哭,让太婆安安静静的走,太婆在天之灵,也要想看着咱们好,看着咱们个个日子都过的好好儿的,母亲别哭了。” 杨氏点着头,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悲声。 李玉靖一身粗麻孝服,光着脚,披散着头发,跪在灵前,不停的以头跄地,几天不咽水米,直哭的数次晕厥。 宁老夫人过世当天,李玉靖就上了丁忧折子,新皇批了夺情,李玉靖语不成句泣血再上,连上连夺了四五趟,才算得了丁忧的准许,孝心之深,一时成为京城诸人议论推崇的典范。 刘夫人不敢怠慢,遵照宁老夫人的遗命,一边忙着丧礼的事,一边命人收拾打点行李,也不和惨痛憔悴的李玉靖多商量,只和儿子媳妇商量着,寻人仔细卜了启棺和启程的吉日吉时,定下了十一月初一这一天,全家老幼护送着宁老夫人的棺椁,启程回乡,安葬守孝。 三老爷李玉绍得了丧信儿,当天也上了丁忧折子,朱批夺了情. 李玉绍面前摆放着大红的夺情朱批,李玉靖信里关于宁老夫人的遗命,以及三太太严氏信里对回乡守孝这个遗命的不满和不赞成,看的想的头痛. 这会儿丁忧,那些个微末小事,三年之后也就灰飞不见了,确实是避祸的好机会. 可是,自己和大哥都丁忧回乡,三年后的起复,那可就是极难的事了. 三年后,大哥已年近六旬,除非有什么极难得的大机缘,不然,哪还有什么起复的机会? 自己如今正是做到不上不下的时候,两个儿子的前程,还有凌波出嫁的事. 唉,凌波这门亲事,严氏当初订这门亲事的时候,竟然没跟母亲商量商量!这会儿要是守孝回乡,这一守三年,倒不是坏事,可是…… 李玉绍思绪纷乱的坐了一夜,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写信跟李玉靖说了朱批夺情的事,关于回乡守孝,却是一字没提。 十一月初一日,天还没亮,姜彦明陪着李丹若,和李云直夫妇一起,陪着杨氏,将李玉靖一家和宁老夫人的棺椁直送出五十里外,又在小镇客栈里陪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和刘夫人等人挥手作别,送走了李玉靖一家和宁老夫人。 回程路上,姜彦明和李云直骑马,韩三奶奶带着儿子一辆车,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坐在一辆车上,两人低低说着话儿. “……我原也想带着你哥哥嫂子回乡守孝,可你哥哥不赞成,你也不赞成,唉,你和你哥哥说的吧,也是那个理儿,你太婆到底经历得多,年初就分了家。”杨氏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嗯,太婆是个极有远见的.要是这会儿再分,难免有避祸逃责的嫌疑,大伯父真有什么事,咱们李家这四房人,哪一房都难逃过去.”李丹若低低道.“如今,咱们李家年初就分了家,这就大不一样了. “大伯父这又回乡守制去了,一撒手脱的干净,等三年孝满,大伯父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还起什么复?再回来京城,也不过谋划谋划大哥和二哥的前程,这个时候,三哥可不能再跟着耽误了. “三哥的文章,五郎赞不绝口,年后,要是三哥能中了进士,借着大伯父的余荫尚在,姑父那边又得了重用,咱们再多奔走一二,谋个好差遣也不是难事,纵是这样,李家也至少有十几年没有大支撑。”李丹若低低道。 “还有你三伯父呢。”杨氏凝神听着,提醒了句. “三伯父,”李丹若顿了顿,声音落得更低,“照太婆的说法,比起翁翁,大伯父差得太远,都看不见翁翁,可比起大伯父,三伯父也是差的极远,远到看不见大伯父. “三伯父这些年官运亨通,都是大伯父的照料,可三伯父连这一条都看不到。” “可不是,你太婆说过,就你父亲能比得上你翁翁,可惜……”杨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急忙用帕子按着眼角,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回乡这事儿,你和你哥哥都是这意思,我也就心定了,也不知道你大伯父闯了什么大祸,把你太婆气成那样。” “不外乎交接敬王,来往的深了些,太婆……” 太婆应该是自己奔的死路. 想到这个,李丹若心里如同骤然扎进一把尖刀一般,痛的吸了口气,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大伯父心里必定明明白白,所以,他才会痛悔成那样…… “也没什么大事,有了这一场丁忧,虽说大伯父的前程没了,可一家大小的平安总是保住了,人平安才最要紧。”李丹若神情晦暗. 杨氏点头道:“我想着,也就是这事儿了. “唉,说起这个,当初这京城,多少人家拼着命想攀上敬王府?还有你三伯娘,五姐儿那门亲事……唉,如今也是不尴不尬. “这门亲事,当初她跟你太婆提起时,我正好也在,你太婆一口就回绝了,倒不为别的,你太婆就觉得岳七那孩子人品不行,可她到底还是偷着定下了,你看看现在! “前儿,我听她跟你大伯娘说到这事,懊悔的什么似的,竟打起退亲的主意…… “唉,这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事儿呢,这人心哪,真不能贪,还有你们府上,那三房大爷不是在敬王府上做了长史?这会儿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李丹若苦笑道:“这些天我也没回去,前儿听五郎说,他告了病,已经在家歇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告病! “唉,五郎劝过他,就是疏远,也得不动声色慢慢疏远,怎么好这么忽哧巴拉、好端端的就告了病,敬王就算没继大位,也不是个能轻易得罪的主儿,可大爷性子就那样,自己不是个明白人,又听不进别人的劝。” “唉,也是,你看看,家家都有那么几个不省心的,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说到这个,你留神三姐儿没有?这三姐儿怎么熬成那样了?我头一眼竟没认出来,看着跟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一样,唉,我就说那陈清迈不是个好东西,三姐儿这会儿倒明白些了,你太婆活着的时候,她不知道跟你太婆亲,这会儿,你太婆走了,她倒是明白了,你听听她哭的,我听着都心酸难忍。” “她是哭她自己呢。”李丹若低低道. 杨氏慢慢叹了口气:“可也是,还有件事呢,她临走时,正好在穿堂里碰上我,也不说话,’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紧着拉也没拉住,她到底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也不说话,也不看我,站起来低着头就走了,我看哪,这回是真懂事了,可这会儿再懂事,哪还有回头路走?那个陈清迈,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伯父这一走,三姐姐的日子更得难过,不过,她是要真能想通了,至少心里能不那么煎熬。” “可不是……” 两人一路零零碎碎的说着闲话,回到京城时已近傍晚,李丹若和姜彦明别了杨氏等人,各自回府。 第59章 有备无患(居安思危非易事) 眼看着大奶奶赵氏临盆将即,程老夫人借着为赵大奶奶祈平安,在大相国寺连做了三天水陆道场,为全家人祈福。 水陆道场刚做完没两天,这天半夜,也就一个来时辰,赵大奶奶就顺顺当当生下了三房嫡长孙. 程老夫人欢喜不尽. 如今的姜家,四房子孙,除了姜彦明和李丹若刚成亲没几个月,其余三房,都有了重孙子了。 三太太廖氏也算是添了几分欢喜,天刚亮,就忙着打发人四处报喜。 各家接了喜信,忙着打发人过府贺喜,细米炭醋流水般送到了姜府门上。 李丹若因有孝在身,只守在院子里一步不出。 午饭前,姜彦明一身寒气回到正屋,李丹若迎出去,见他面色阴沉,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进去再说。”姜彦明声音低落。 两人进了东厢,李丹若沏了茶过来,屏退众丫寰,侧身坐到炕沿上。 姜彦明将茶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紧捂在双手间,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敬王府也遣人送了细米炭醋来,还是……一路敲锣打鼓送过来的。” 李丹若扬眉怔住了,呆了片刻,低低问道:“那大伯父呢?怎么说?” “大伯父的意思,觉得大皇子还是想拢络咱们家。” “怎么可能!”李丹若失声叫道。 姜彦明眼睛里闪过丝亮光,惊讶的看着李丹若道:“你也觉得不对?我也是这么想!” 姜彦明拉着李丹若的手,往前挪了挪,靠近李丹若,低低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实在不敢深说,大伯父这话,也太……太过于高看自家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在京城哪里数得上?拢络咱们有什么用?再说,这样敲锣打鼓的送炭醋,唯恐天下不知,这哪是拢络?倒明明是警告。” 李丹若微微颤抖了下,看着姜彦明,低低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觉得,大哥还告着病假呢?” “嗯,今天还忙里忙外、一身喜气的张罗,添了长子,他高兴的很。”姜彦明眉头紧皱。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沉默了好一会儿,苦笑道:“他想……他这是怎么想的?” “他的意思,若是敬王知道他是告病不愿意再做这个长史,一怒之下斥退了他,那就最好不过。”姜彦明一脸的无奈无语。 李丹若忍不住’哈’的一声轻笑,敢情这是想着把好事儿都占全了呢! “那太婆呢?太婆什么意思?”李丹若又问道。 姜彦明摇了摇头道:“太婆一向不管外头这些事。” “敬王府送炭醋的事,她不会不知道。那这件事呢?太婆怎么说?” “太婆的意思,大哥该回去好好做好这个长史,别的不管,只说做人这一件,得做到问心无愧。 “别说这差遣当初还是自己手段使尽求来的,就是朝廷硬派下来的,如今东主不顺,那就更不能弃之不顾。 “太婆只在做人上头,让大哥不能心有亏欠,可太婆这话,大哥根本听不进去,他从小就这样,成天想着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三伯娘也极盼着大哥和三伯父他们飞黄腾达,话不过三句,必提到这个。”李丹若苦笑连连。 姜彦明手掌朝上,将李丹若的手托在两手之间,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三伯娘从前也不是这样。 “我听姑母和姚家大姐姐说起过一回,大伯娘进门,连生了大姐、二姐两个姑娘,生了二姐后,身子又不好,调理了三四年,才又怀了三哥,这中间,三伯娘倒先生了嫡长子。 “三伯娘性子张扬,那些年,太婆就常有意无意的压着她,大哥两三岁的时候,三伯娘父亲因渎职被查,竟一根绳子吊死在狱中,她母亲听说,也一根白绫跟着去了,廖家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开祠堂分了家,将三伯娘两个幼弟分出来单过。 “那时候,三伯娘的大弟弟廖大老爷刚成家没两年,带着弟弟分出来单过,没人管束,就学的五毒俱全,没两年就败光了家业,一家人只好时不常的过来寻三伯娘打秋风过难关。时候长了,太婆和大伯娘、二伯娘她们还好,各房的下人难免有些难听话说出来,三伯娘原本就是个要强性子,那性子就越来越…… “唉,姑母常说三伯娘是个苦命人。” 姜彦明含糊了一句,看着李丹若道:“小时候我们一处念书,大哥读书上头不怎么好,常被三伯娘打的坐不了凳子。 “他和三伯娘脾气最象,听到什么话就疑心人家笑话他,有一回我们玩促织儿,我说了一句’你那只是个不中用的’,就被他一拳打的口鼻流血,他打我,是因为他疑心我笑话他是个不中用的。” 姜彦明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就是现在,我也不敢多劝他,虽说不至于挥拳,可一句话听不中意,他就立刻翻脸,拂袖而去。” 李丹若伸手握了姜彦明的手,叹气道:“他听不进去,往后也不必多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和运。” “嗯,二哥也这么说,咱们只过咱们的日子。”姜彦明拉着李丹若的手,仔细看着她问道:“你这两天好些没有?还是瘦的厉害。” “好多了,要胖回去哪能那么快。” “嗯,你中午饭吃没吃呢?”见李丹若摇了摇头,姜彦明忙接着笑道:“让人摆饭吧。” 李丹若‘嗯’了一声,抽回手,下炕吩咐摆饭去了。 两人吃了饭,姚黄沏了茶上来,姜彦明喝着茶,和李丹若说了半天话,才起身往前院书房过去。 送走姜彦明,李丹若站在南窗前,看着窗外那一团光亮出神。 眼前的局势,也如同隔着这糊着厚纱的窗户看外面一样,能看到的,就是一团极亮的、微亮的、和黑黑的光团光影,可这些光和影之下,到底怎么样,她现在几乎是一无所知。 新皇即位将近两个月了,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邸抄上的东西少的可怜,市井间的小报,这一阵子也消沉无声了。 眼下,一人未升,一人未降,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反常,实在让人心惊。 李丹若站在微微有些腿酸,往后退了两步,坐到炕上,转头看向姚黄,吩咐道:“请嬷嬷进来说话。” 姚黄答应一声,不大会儿,沈嬷嬷进了东厢,见李丹若神情安然,正对着几本帐册子写着什么,心里微松。 李丹若见沈嬷嬷进来,放下笔笑道:“嬷嬷炕上坐。” 沈嬷嬷脱了鞋,在炕上坐了,姚黄和魏紫沏了茶,将帐册拿走放到炕角,端了几样蜜饯、几碟点心过来,放到炕几上。 李丹若净了手,掂了块蜜饯咬着,看着姚黄和魏紫道:“我和嬷嬷说几句要紧话,你们两个也听一听,魏紫站在门口,看着些。” 魏紫答应一声,站到了门槛外。 “奶奶要商量什么大事?”沈嬷嬷忙放下杯子,神情严肃起来。 李丹若神色轻松,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赶在年前把姚黄和魏紫嫁了。” 沈嬷嬷松了口气,拍手笑道:“这是好事,不过也不用急着赶在年前,这都快十一月中旬了,离过年哪还有几天?六礼还一样没过呢,哪里赶得及? “我看哪,还是把好日子定在明年三四月里最好,还一样,两个人可不能一齐嫁了,不然你这屋里不便当,照我看……” “嬷嬷,就年前,越快越好,我问过魏紫了,她对平福极中意的,这一桩,就算定下了。 “姚黄那个自小的邻居,两家早就议定了的。 “这两桩亲事,都安排在腊月中吧。 “一会儿嬷嬷就帮我走一趟姚黄家,腊月中,她们两个人都得嫁出去。”李丹若语调轻松,却是不容置辩。 沈嬷嬷听的呆了,瞪着李丹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丹若咬完了蜜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看向和沈嬷嬷一样怔怔然的姚黄和魏紫,接着笑道:“这么急着把你们嫁出去,嫁妆上就只能委屈些了,那些虚面子,咱们就不讲了,我一人给你们五百两银子压箱底,还有,你们两个的身契,也一并给你们,成亲之后,就不必进来当差了。” “奶奶这是什么话?这是怎么了?”姚黄听的急眼了。 魏紫没说话,满眼震惊的看着李丹若,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李丹若吸了口气,片刻,笑道:“我不是早就说过的么,你们成了亲之后,想领差使就领,不想当差就不用再进来领差使,咱们常来常往就是,辛苦了这些年,成亲之后,先歇半年,要是还想进来领差使,再进来领就是,你看看你,叫什么?” 姚黄满脸狐疑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敛了笑容:“只有一样,这件事儿,往外头说,就说是我指的亲,这日子也是早就定下来的,旁的,一个字不许多说。” 姚黄和魏紫急忙曲膝答应了。 李丹若看向明显已经了然的沈嬷嬷,示意姚黄和魏紫,“你们两个到外头守着,我和嬷嬷说几句话。” “出了什么事了?”沈嬷嬷面容凝重。 李丹若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嬷嬷,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心里不安,不安得很。 “这么做,不过是防着万一,脱籍的事让平福去办,嬷嬷和平福的,也一并脱了吧,只是不要往外头声张。 “我这里还有这几间铺子,一处田庄,这是地契和房契,嬷嬷拿去收好,备着万一,嬷嬷手里那几间铺子和庄子的收成,别交进来了,先收在你那里,到明年年中再说吧。” 李丹若说着,探身取了个极小的黄花梨匣子,递给沈嬷嬷。 沈嬷嬷接过道:“奶奶放心,虽说预备预备也好,我看着,奶奶不过是想的太多罢了。” 李丹若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只不过,这么预备下,我这心里,也就安稳些了。” 第60章 流言(莫名其妙的流言) 李丹若守着孝,不方便到各处走动,就让沈嬷嬷去寻了趟梁氏,将腊月里要嫁姚黄和魏紫的事说了。 这两个都是李丹若陪嫁的丫寰,梁氏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再说年纪也是不小了,不过恭喜了几句,吩咐封了两个五两的红包让沈嬷嬷带给姚黄和魏紫。 腊月中,姚黄和魏紫低调的嫁了出去,脂红和豆绿接了两人的差使。 魏紫出嫁之前,和李丹若一起,悄悄忙了大半个月,推平了那几间铺子一年的帐。 李丹若又和沈嬷嬷商量着,打发平福悄悄买了一处极不起眼的两进院子,将几间铺子、庄子收进来的银子悄悄运进那间小宅院,藏了起来。 沈嬷嬷寻了借口,来来回回,又悄悄将李丹若陪嫁的压箱银子搬出来不少,运进了那处小宅院藏着。 几个人一直忙到腊月下旬才算妥当,接着嫁了姚黄、魏紫,李丹若干脆吩咐沈嬷嬷将脂红、豆绿也一并悄悄脱了籍,到官府备了案。 一切妥当,李丹若这才算舒了口气,留好了这一处后路,她这心里,总算安稳些了。 元旦朝贺大典上,总算下了大赦天下的恩旨,随大赦恩旨下来的,还有敬王进封为敬亲王,其它皇子、皇女、前朝老臣也依例各自晋封的恩旨。 得了这个信儿,程老夫人连念了几句佛,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看这样子,新朝算是安稳下来了。 大爷姜彦宏更是一口长气舒下来,从初一起,就开始忙起来,四处请人吃酒、托人托情,打算赶紧离开敬王府,再寻一处有前程的好差遣。 新年里,各家轮着请戏酒往来应酬,日子过得极快。 李丹若因为守祖母的孝,这个年却过的极是清静,连院门都没出过,只在初七那天,先威远开国侯夫人、姜彦明姑母姜氏冥寿的时候,和姜彦明一起,到大相国寺,为姜夫人连做了三天水陆道场。 眼看着离正月十五上元节没几天了,姜彦明原本打算上元节晚上,带李丹若出去坐船沿汴河看灯,李丹若却没什么兴致,姜彦明知道她这个孝守的虔诚,也不再多劝,就在上元节前两天,从外面买了几十盏各式花灯回来,看着人挂了满院。 傍晚,满院花灯亮起来,随风而动,摇曳生姿,照的院子里一片温暖。 李丹若抱着手炉,站在廓下看着琳琅满院的各式花灯,脂红站在后面嘀咕道:“西跨院也挂了一院子的灯……” “你说这个做什么?”豆绿急忙拍了脂红一巴掌。 脂红抬了豆绿一巴掌,怼了回去:“这事是能瞒着奶奶的?” 李丹若被两人几句话说的心烦,转过身,正要掀帘进屋,只见朱衣引着位穿着大红织锦缎银狐斗篷的年青妇人急步进来。 李丹若见是魏家四奶奶卢杏林,忙将手炉塞给豆绿,急步迎上前。 李丹若让着卢杏林进了屋。 卢杏林接过豆绿奉上的茶,放到几上,看着李丹若,直截了当道:“我跟你说几句休已话儿。” 李丹若急忙屏退众丫头婆子,微微蹙眉,仔细打量着气色很不善的卢杏林。 卢杏林往李丹若这边挪了挪,压着声音,却是一幅劈头盖脸的架势,问道:“这个家里,老夫人、太太们对你不好?” “这是哪里的话?”李丹若愕然。 卢杏林紧盯着李丹若脸上的错愕,片刻,长舒了口气,“我就说嘛,必定是谣传。 “你这一阵子在家守孝,哪儿也没去过,也听不到这样那样的闲话儿。你自然不知道,现在,外头在传,说程老夫人待庶出房刻薄,说是怕你们分薄家产,早就把你们五爷过继到了威远开国侯家,从姜家家谱上,除了名了,这事真的假的?” “这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李丹若哭笑不得。 卢杏林叹了口气,摊手道:“这谁能知道,反正满京城都在传这个话儿呢。 “也不能怪人家生疑,当初你们五爷送葬姑母,就是以孝子身份,后来为了守孝,连科举都误了,这事就稀奇得很。 “听说,前儿你们又给姜夫人做冥寿道场去了?人家正经的亲子亲女还没做呢!你们倒比人家亲儿子亲闺女还上心,也不怪这话传的快,是让人生疑,你看你们五爷这样,这哪是待姑母?明明是当母亲待了,连我听了,也将信将疑,这才跑了这一趟。” “五郎心里头是拿姑母当母亲待的,你听谁说的这话?这话传了多长时候了?从哪儿传出来的?”李丹若皱着皱眉头,接连问了一串儿。 卢杏林摆了摆手,端起杯子连喝了几口茶,“这哪儿能知道?我也是今儿才刚听说的。 “今儿不是陈翰林家请宴赏雪吗,我陪母亲过去,听陈翰林夫人和母亲她们说起这个闲话,这才知道的。 “陈翰林夫人也惊奇的很,看那样子,她也是刚听说。 “这事关着你,从陈府出来,我寻了个借口,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想着你必定不知道。 “看样子,这话也就是这两天才传起来的,谁知道先从哪儿传起来的?谣言哪有根的?反正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越说越真了。我跟你说,还真有不少人信这个话,也不能怪人家信,连我听了,都觉得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特特跑了这一趟。” “好好儿的,怎么传起这种话来?”李丹若皱着眉头,心里满是疑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卢杏林摊手笑道:“谁知道呢,这京城里头乱七八糟的闲话最多,不传这家,就说那家,许是见你们前儿又给姜夫人做冥寿道场,勾起了闲话儿也说不定。 “你也别往心里去,算不得大事,家家都被这么瞎传乱说过。旁的倒没什么,就是你们家老夫人和太太们那边,你得有个主意,这样的闲话,最容易让人心生罅隙,再说,你们又是庶出房,到底隔了一层。 “行了,这个也用不着我跟你多说,你自己料理得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天也晚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卢杏林说着,站起来,李丹若也不虚留她,起身送她出去。 傍晚,姜彦明回来,两人吃了饭,姜彦明歪在炕上翻着本书,李丹若递了杯茶给姜彦明,屏退众人,坐到炕沿上,跟姜彦明把卢杏林的话说了,姜彦明挪了挪,伸手揽在李丹若的腰上,稍稍用力,想把她往怀里抱,李丹若微微蹙眉,往外推着姜彦明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知道,来,让我搂搂,咱们是夫妻,说正事也要亲热些。”姜彦明又挪近些,将脸凑到李丹若脖颈间,两只手一路抚上去,脸贴着李丹若的脸,吹着热气、语气暧昧的说道:“咱们都好些天没……”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李丹若被他搓揉的浑身别扭,用力推开他站了起来:“你要是想这样那样,去西跨院去,在我这里,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姜彦明呼了口气,一脸没趣的往后挪了挪,双手扣在脑后,往后靠到靠枕上道:“这话市井坊间也传的热闹,别理它,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空穴来风的闲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你细打听没有?就算是全无来历的闲话,要传出来,必定有些缘由,这话传的蹊跷。”李丹若侧着身子半坐在炕沿上,看着姜彦明,担忧道。 姜彦明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一阵子凡事都思虑太过,你说说,传这个话,能生出什么事?就算是谁跟咱们过不去,传这样的谣言,能有什么用? “你别多想,这朝廷赦也赦了,封也封了,不会再有什么了。 “我今天跟孙七爷一处吃酒,听他的意思,说是礼部和几位相公的意思,想推姚相公做明年的主考,你听听,这是好事吧?若是这样,你三哥这一科必定能高中。” 李丹若怔了下,想了想,轻轻舒了口气。 五郎说的是,自己这一阵子是有些弓杯蛇影,凡事思虑过度了。 ……………………………… 今年的上元节,因国丧不远,冷冷清清并不怎么热闹。 姜府诸人聚在程老夫人院内,热热闹闹的开宴吃元宵。 李丹若有孝在身,在自己院子里,坐在东厢炕上,将窗略开些,拿着本书,出神的看着院内刚刚点起灯烛的花灯。 从一早上起,她这心绪就不怎么安宁,也许是年年上元节过的太热闹了,今年乍一冷清,有些不自在吧。 李丹若烦躁的扔了手里的书,下炕穿了鞋就往门外走,脂红忙取了斗篷给李丹若披上,李丹若抓着斗篷裹紧,站在廊下呆站了一会儿,冷凛的寒风吹在脸上,反又平添了许多烦躁。 李丹若深吸了几口寒气,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吩咐脂红:“吩咐备车,去李府,我去看看母亲。” 脂红楞了下,急忙答应了,叫个婆子吩咐去要车。 李丹若又转头吩咐豆绿拿了几根老参,包了几包点心,进去换了衣服,刚出了垂花门,正迎上大步进来的姜彦明。 姜彦明看到李丹若笑道:“太婆让我回来陪你,你要出去?” “嗯,我想回去看看母亲。”李丹若带出丝笑意。 姜彦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出得了门,不用换,笑道:“我陪你去吧。” 李丹若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嗯’了一声。 姜彦明伸手揽在李丹若腰间,和她一起下台阶,李丹若虽说有些别扭,还是由着他揽着,一起出二门上了车。 到了李府,姜彦明和李云直饮酒说话谈文,李丹若和母亲、嫂子说着闲话,逗弄着小侄儿,心里渐渐安宁下来。 两人一直耽误到人定时分,才从李家告辞出来,李云直和韩三奶奶一直将两人送到二门,看着车子出了府门,才进去了。 上了车,李丹若打了个呵欠,姜彦明犹豫了下,带着几分小意,伸手轻轻搭在李丹若肩膀上,笑道:“你累了,来,靠我怀里歇一会儿。” 李丹若犹豫了下,挪了挪,将头小心的靠在姜彦明肩上,姜彦明将肩靠过去,笑道:“靠我怀里来,我搂着你,也舒服些。” “不用,这样就好。”李丹若低低道。 她也知道那怀里温暖舒服,太婆说过,不能失了本心,她是他的妻,以礼来待就足够,往那温柔乡里靠的太近,她怕自己有一天会沉溺其中,软弱到站不起来。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如今怎么这么拘谨起来?”姜彦明不敢多动,只无奈的低声道。 李丹若闭着眼睛,没理他的话。 离姜府没多远,车子突然在几声呵斥中猛然停下。 李丹若猝不及防,一头往前冲去,姜彦明急忙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滚倒在车厢里。 姜彦明急搂着李丹若爬起来,把她往里推了把,低声道:“你进去,我下去看看,别怕,在车子里等我。” 说着,姜彦明已经掀起帘子,跳下了车,李丹若急忙扑到车窗前,掀帘子往外看。 第61章 祸事(大厦将倾) 车子外面,站满了一身黑色铠甲的虎威军,灯笼火把照的四下通明。 李丹若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左右望过去,都是黑衣虎威军。 没等李丹若看明白了,姜彦明跳上车,脸上白的没一丝血色,没等他坐稳,车子就开始往后退去。 姜彦明抬手示意李丹若噤声。 车子往后退了一射之地,一声鞭响,往前一个猛冲,奔跑起来。 姜彦明伸手紧搂着李丹若,俯在她耳边,声音颤抖,低低道:“说是抓捕谋逆之人,闲杂人等回避,象是,”姜彦明顿了顿,声音落低,充满了惊悸,“咱们府上。” 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大约是因为惊惧,姜彦明更加用力的搂在李丹若腰间,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李丹若,喃喃道:“就是看着象,不一定是,咱们绕到大门前的小巷子口,那儿僻静,咱们在那儿看看,看看再回去,许是我看错了,肯定是我看错了,哪能是咱们府上,咱们府上哪有什么事儿,你别怕。” 李丹若深吸了口气,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这一条巷子,就住了咱们一家……你说的是,咱们绕过去看看,先看看再说。” 姜彦明被李丹若一句话说的抖着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李丹若掰开姜彦明紧到几乎痉挛的手,用力握住。 姜彦明透过口气,看着李丹若,勉强笑道:“我没事儿,必定没事,咱们家,能有什么事!” “今天是上元节……”李丹若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下意识的低低道。 姜彦明呆怔了片刻,正要说话,车子猛然停住,车夫隔着帘子低声道:“五爷,五奶奶,前头巷子太窄,咱们这车阔,进不去。” “我过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姜彦明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李丹若的手,就要跳下车。 李丹若伸手拉住姜彦明,“我跟你一起去!” 姜彦明点头应了,先跳下车,回身扶了李丹若下来,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穿过漆黑静寂的狭小巷子,急急往巷子口奔过去。 巷子口,两个黑衣虎威军士背对巷口站立,手里的长枪竖在地上,雪亮的枪尖被火把照亮,寒光闪动。 不远处的姜府大门洞开,黑衣军士举着火把,围在府门外,敞开的府门门槛外,一名铠甲鲜亮的将军负手而立,举着火把的黑衣军士和小吏们正排着队涌入府中。 姜彦明一只手揽在李丹若肩上,紧紧搂着她,两人屏声静气,紧靠着巷子墙壁。 呆看了好一会儿,李丹若拉了拉姜彦明,两个人正准备转身回去,不远处的姜府大门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叫。 正来回踱步的亮甲将军站住,一只脚踩上门槛,伸头看向府门里。 片刻,亮甲将军一个旋身,潇洒的甩了下斗篷,一路小跑,下了台阶。 亮甲将军身后,三老爷姜奉礼,大爷姜彦宏、四爷姜彦庆、八爷姜彦英各被两各黑衣军士卡着胳膊,推搡出来。 三老爷姜奉礼被推在最前,边走边拼命扭头看向后面,面容扭曲叫喊着,却听不清他喊的什么。 姜彦宏连连被高高的门槛绊掉了鞋子,两个军士干脆架起他,一路拖下台阶。 姜彦庆努力想去拉姜彦英,看着姜彦英,象是在安慰他。 大门里,三太太廖氏扑冲出来,绊在门槛上,被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婆子拉起来,拖进去。 李丹若和姜彦明直直看着眼前的一幕,直看的浑身冰冷僵硬。 两个人一直看到姜奉礼父子四子被推上一辆黑漆漆的车子,在一群军士的押送下疾驰而去,那名亮甲将军上了马,紧跟在车子后面。 人车远去,围着姜府的黑衣军士却依旧围着,姜府大门,也依旧凄惶的敞开着。 姜彦明浑身冰冷,握着同样冰冷的李丹若的手,两人双手相扣,悄悄退回车上。 姜彦明端直的呆坐在车子里,片刻,看向李丹若,低低道:“我送你回李府避一避。” “那你呢?” “我得赶紧回府里看看,也许……我得回去,我避不过,先回去看看,你放心。” “那个流言……”李丹若想到那个流言,上身前扑,几乎贴到姜彦明脸上,低低叫道。 姜彦明眼里闪过团光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我不能……” “你能!”李丹若声音急促:“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你平安无事,和你跟大家一起关进去,哪一条路,才是对姜家好?你想清楚!” 李丹若声色俱厉。 姜彦明脸色发白。 “你在外面,才能想办法周旋,不能让姜家被一锅端了!”李丹若用力推了把姜彦明。 姜彦明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你说的对,好!那我先送你去李府,然后去找姑父,这事,得求姑父援手才行。” “我不能回李家,这事儿你避不过,我一样避不过。 “咱们是夫妻,一体同命,你在外,我就要顾好内。 “你赶紧去威远侯府,求姑父援手。 “我现在回去,这事儿,也得和太婆通了气,大家都知道了才行。”李丹若声音低却坚定。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极快的往前挪了挪,用力楼了楼李丹若,只搂的她几乎喘不过气。 姜彦明松开李丹若,带着丝哽咽道:“有你,我之大福。姑父胆小怕事,树叶落下都怕砸头,又续了弦,这事,不一定能成,我还是送你回去,现写一份休书留你手上,若事有不协,也不至连累了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丹若露出丝笑意,“我要休书做什么。你只管去威远侯府,这会儿别想太多,咱们只管尽人力,其余,且听天命吧。 “若是姑父不肯,你先偷偷躲起来,我就说你碰到一个朋友,外出游玩去了,好歹能争取些日子。你在外,若要用钱,就去寻沈嬷嬷,沈嬷嬷家你去过的,我存了些银子在她那里。你放心,沈嬷嬷是信得过的。” “好,我必定尽力!”姜彦明深吸了口气,就要下车。 李丹若伸手拉住他,“不能步行,你到后面,让豆绿过来,你坐豆绿的车子。” 姜彦明点头应了,用力握了握李丹若的手,跳下车。 很快,豆绿抖着手脚爬上了车。 李丹若吩咐了车夫回府。 车夫调转车头,往姜府回去。 ……………………………… 姜彦明坐着豆绿那辆小车,一路急赶,到了威远侯府偏门外,跳下车,刚拍了两下,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威远侯府大爷姚德庆的小厮清泉,清泉探头出来,见是姜彦明,惊讶道:“是五爷!五爷快进来!” 姜彦明挤进门,清泉关上门,先吩咐门房道:“都警醒些,有动静赶紧开门,刚才都是谁出去了,你们都是看到的!”清泉吩咐完,示意姜彦明,“五爷这边请,” 清泉带着姜彦明,连走带跑,时不时和姜彦明说上几句:“小的刚侍候我们大爷回来,刚到府门口,就听说贵府上被围了的事,大爷急的团团转,连打发了好几拨人出去打听贵府上怎么样了,刚刚让小的再去看看,没想到,五爷竟来了。” 清泉带着姜彦明,急步到了内书房上房门前,紧一步上前禀报了,声音没落,姚德庆就急冲出来,一把揪住姜彦明,“你出来了?还是没回去?你们府上,你肯定知道了吧?外婆没事儿吧?还有大舅他们呢?” “我在路上碰到虎威军,没敢回去,先到这边来了,进去说话。”姜彦明拉着姚德庆的胳膊,借着些力,他连惊带急,这会儿腿有点儿软。 姚德庆急拉着他进屋。 威远侯姚镇江背着手,微微抠搂着背,一直站在门槛内听着,看着姚德庆揪着姜彦明冲进屋,急忙往后避让过,依旧背着手,紧拧着眉,走到上首坐下,担忧的看着姜彦明。 姜彦明自己过去倒了杯茶一口喝了,坐下,将他和李丹若看到的情形说了。 姚德庆听的两眼圆瞪,用力咽了口口水,看向父亲姚镇江,片刻,又看回姜彦明道:“我这里,倒是听到了一点消息儿,说是,敬亲王谋反,敬亲王府里,已经围上开始抄检了。” 姜彦明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直直瞪着姚德庆,呆傻住了。 姚镇江往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响亮的拍在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姜彦明好半晌才缓过口气,看着姚镇江,艰难的开口道:“前两天,京城有一股流言蜚语,说我过继给姑母了……” “这个我也听到了,也不知道谁闲着没事乱嚼这个舌头根子……”姚德庆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呆了呆,一下子跳起来,冲上前,用力摇着父亲的胳膊道:“阿爹阿爹,赶紧赶紧,咱们假话真做,快,快快!写个文书!还有族谱,咱家族谱在哪儿呢?” “别吵!”姚镇江被儿子摇的头晕,脸苦成一团,用力掰着儿子的手:“这是大事,敬王爷说是谋反,那是大罪,今晚上围上的可不只一家两家,万一……” “姑父,过继的谣传在前,京城诸人十有八九信以为真,侄儿媳妇已经回去和太婆商量,求姑父帮一把,侄儿若能脱出大难,姜家也能有一线希冀,姑父知道姜家诸人,哪一个是有胆子谋逆的?必定是冤屈,侄子能脱身在外,也能有一天,替姜家洗脱罪责。 “求姑父看在先去的姑母面上,救救侄儿,救救姜家!” 姜彦明跪倒在姚镇江面前,磕头不已。 姚镇江急忙去拉姜彦明,“先起来,你先起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杀头的事……” “阿爹,你不是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是祸及咱们家,咱们帮不帮,都得及到头上。 “我觉得咱们家福大命大,弟弟也是福大命大,你不是最信命么,你不是给弟弟批过命,你不是说,弟弟福大命大,是要位极人臣的么?阿爹,咱们不能不帮,这是我弟弟!亲的!” 姚德庆指着姜彦明吼道。 “你急什么!这么大事,你得容我想想,总得想清楚,这事儿……”姚镇江不停的拍着额头,连声叹气,“这是杀头的事!可是,唉,他是我儿子,你也是!唉,算了算了,唉,小庆说得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事儿,唉,你跟我去开祠堂,唉,能有什么法子!” 姜彦明哽咽难言,长揖到底。 第62章 暗夜(树倒猢狲散) 姜府大门外,守门的军士听说是姜府五奶奶回来了,当即让开路,放车子进去。 李丹若的车子顺顺当当进了二门。 二门里当值的婆子浑身惊恐,好在差使都是做熟了的,熟极而流的车前放上踏步儿。 李丹若下了车,也顾不得理会惊魂不定的婆子们,带着豆绿,微微提着裙子,连走带跑,直奔程老夫人的正院。 正院里灯火通明,却一片静寂。 李丹若急步进了上房。 上房内,挤挤挨挨都是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向一身寒气的李丹若。 李丹若还没站稳,就身子微转,匆忙而粗忽的和诸人见了礼,拉开斗篷带子,将斗蓬甩给豆绿,几步转进东厢。 东厢炕上,程老夫人脸色青灰,笔直的端坐在炕上。 炕沿上坐着大老爷姜奉德和二老爷姜奉义,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周氏一左一右站在各自丈夫旁边。 炕前扶手椅上,三太太廖氏头发散乱,软倒在椅子上,双眼红肿,眼神呆直,时不时抽泣一声。 大奶奶赵氏和四奶奶唐氏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在廖氏身边,满脸悲凄,眼泪不断。 二爷姜彦书、三爷姜彦志、六爷姜彦承、七爷姜彦道在炕角或站或坐。 程老夫人直盯着李丹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没看到外面?五哥儿呢?谁让你们回来的?” “五郎去威远侯府了。”李丹若看着程老夫人,声气平和。 程老夫人怔了一瞬,看着李丹若,片刻,转头看向周氏吩咐道:“你扶三郎媳妇回去歇着,劝劝她,志哥儿媳妇带你妹妹们回去歇下,你们哥几个也先回去,不要慌,能有什么大事?回去吧。” 二太太周氏答应一声,弯腰扶着三太太廖氏,低声劝道:“你且放宽心,三老爷他们吉人天相,必定平平安安,我陪你先回去歇一歇吧。” 赵大奶奶和唐四奶奶也忙上前扶起三太太廖氏,大太太梁氏小声的劝着众人,又低低的交待了吴三奶奶几句。 吴三奶奶和二奶奶苏氏带着众姑娘出去。 姜彦书等人跟在后头,也各自先回去。 见众人退出正屋,程老夫人指了指炕前扶手椅,示意李丹若,“你坐,五哥儿去威远侯府,是有什么打算?” “三伯父他们被带走,我和五郎都看到了。外面现在还团团围着,只怕这事儿,不能善了。 “前儿不是有流言,说五郎过继给姑母威远侯夫人了?五郎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总要先脱出去一个,才好在外面设法开脱。”李丹若直截了当答道。 程老夫人听的一脸愕然,忙转头看向大老爷姜奉德。 姜奉德欠了欠身,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先开了口:“要能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你赶紧去开祠堂,先从族谱上把五哥儿夫妇的名儿除了,快去!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 姜奉德迟迟疑疑,还想说什么。 程老夫人悲伤起来,“你现在……唉,别做侥幸之想了,这样围府不撤,不过是等天明抄检罢了,赶紧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的站起身,冲程老夫人长揖到底,艰难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程老夫人转头吩咐大太太梁氏:“你去,叫上三哥儿和三哥儿媳妇,理一理府里还有多少现银,都拿出来分给家下诸人,若有身契,一并拿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别跟着咱们受了牵连。” “母亲,何至于此,总不至于……”大太太梁氏说到一半,喉咙哽住,说不下去了,只不停的摇头。 程老夫人神情和声音都平缓下来,“别哭,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快去吧,那些银子,与其让人家抄走,还不如分给下人,好歹主仆一场。快去吧,天快亮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大太太梁氏哽咽的说不出话,连连曲膝,转身出去了, 程老夫人看着大太太梁氏出了屋,慢慢叹了口气,片刻,看向二老爷姜奉义,低低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头,那些兵,还在不在,看看有没有哪一处没围严实,能出去人的。” 姜奉义答应一声,站起来,垂着头,片刻,跪倒在地,冲程老夫人磕头道:“都是儿子们不孝,母亲这个年纪,还受这样的……” “不能怪你们,母亲不怪,这是咱们姜家的命,是母亲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着儿子,温和的说道。 姜奉义站起来,长揖到底,转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悲伤的看着她,苦笑道:“你说的对,都怪太婆,没听进去。” “这事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太婆别这么说,再说,谁都没有前后眼,咱们,不会有事的。”李丹若含糊了最后一句不会有事。 这会儿,已经不可能没有事儿了。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后悔能有什么用呢,威远侯胆小怕事,人却极厚道重情,五哥儿去求他,十有八九能成,等会儿你回去打点打点,把金银细软随身带好,那些下人,能托付的,别疑心,用人不疑。若有一丝儿信不过,干脆打发出去。 “把院门关好,你和五哥儿若能逃出生天,纵不能为姜家开脱,也是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于……”程老夫人喉咙猛的哽住,说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眼泪滚落下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声叫了流苏进来,沉声吩咐道:“把那只富贵百年的黄花梨匣子拿过来,再取针线来。” 流苏一句不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片刻,抱着只匣子进来,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转身出去取了针线,端了支五头灯台放到炕几上,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站起来,打开炕头的立柜,从里面摸出只极不起眼的黄铜小钥匙,打开黄花梨匣子。 匣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厚厚一叠银票子。 程老夫人将银票子全部取出来,点了八张出来,“这几张留给流云她们,余下的,缝到你贴身小袄里,赶紧。” 李丹若忙站起来,微微背过身,将贴身的薄绵袄脱下,拿过剪刀针线,飞快的拆缝棉袄。 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拆开了绵袄,将银票子一张张递给她,李丹若飞快的絮进棉袄,絮一两张,就用针线从里面连缀一针缝住。 两人沉默不响,却配合默契,一个递银票子,一个絮进去缝好,直缝了大半个时辰。流苏在外面禀报,大老爷来了。 程老夫人看着还在缝小袄的李丹若,沉声吩咐道:“请大老爷在厢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无旁婺,只顾低着头,细细缝着棉袄,又缝了半刻来钟,将拆开的棉袄重新缝好,穿在身上。 程老夫人看着她整理好衣裙,让她转着身看过一圈,一切妥当了,指着偏门,低低道:“你先回去吧,”说着,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袄,嘱咐道:“护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紧。” 李丹若点头,微微曲膝,别了程老夫人,从偏门出去了。 出了上房,李丹若脚下缓了缓,等豆绿提着裙子追上来,和豆绿一前一后,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 豆绿紧跟在李丹若身后,这一晚上,她这一连串的变故吓的已经呆怔住,连害怕也有些迟钝了。 满院的花灯顾自随风摇曳出喜庆的红光,看到李丹若回来,脂红等众丫头、婆子从院门里蜂涌迎出来,翠羽和红翎也挤在众人中间,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环顾众人,神情平和的问道:“人都在这儿了?嗯,朱衣把院门关上,都进来吧。” 朱衣急忙关上院门,再栓紧,提着裙子奔跑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里,李丹若站到正屋门前台阶上,再次环顾众人,沉声道:“姜家有了大难,三老爷和大爷、四爷、八爷都被押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军团团围着,等到天明,大约就要抄检了。 “脂红,去把那个榴绽百子紫檀木匣子拿过来。” 脂红答应一声,急奔进屋,几乎眨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出来。 李丹若示意她打开,伸手拿出里面的银票子,粗粗点了点,看着众人道:“姜家若是抄检,奴仆多半要变卖,咱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忍心让大家伙跟着我受累,这里头除了身契,还有三四千两银票子。 “脂红、豆绿,你带大家分一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银子,这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平分吧。” “五爷呢?”红翎惊恐的一声尖叫。 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这里,大太太也在遣散旧仆,你和翠羽赶紧去讨了身契。 “脂红,先给她们一人一百两银子。” 脂红不情不愿的取了两张百两银票子,一边递给两人,一边嘀咕道:“平时个个离了爷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红!”李丹若厉声呵斥了脂红一句,看向脸色苍白的翠羽和红翎道:“你们两人是奴婢身,要是让人抄检拿走,就只有发卖一条路,卖到哪儿就难说了,赶紧去讨身契吧。” 翠羽眼泪夺眶而出,扑跪在地,连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红翎怔了怔,急忙跟在翠羽身后,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红、豆绿,好好算着把银子分了。”李丹若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帘子,转身进了屋。 朱衣拉了拉脂红,低低道:“我没地方去,银子不用分给我,我去给奶奶沏茶。” 说着,转身进屋,给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这个不通气的傻妮子!”脂红气的跳脚,转头看向豆绿道:“别听她的,这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发卖出去。” 豆绿目光冷冷的瞥着她,正要说话,脂红迎着她目光,跺脚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刚才奶奶怎么说的?若是抄检,咱们都得都人卖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要是拿着银子和身契逃出了生天,回头再去寻奶奶,不是人回来了,银子也回来了?” 豆绿长舒了口气:“是我糊涂了,我当你……烂了心肺呢。” “你才烂了心肺!”脂红横着豆绿,怼了回去。 豆绿好脾气的笑道:“好好,是我烂了心肺,错怪了你,赶紧数数银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脂红和豆绿仔仔细细的将银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后,却没看到她们两人的身契,两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豆绿往屋里努了努嘴,和脂红咬着耳朵道:“肯定是奶奶另有安排。” “我觉得也是。”脂红点头。 两人对着众人,抖了抖匣子,和众人道:“奶奶刚才说了,如今姜家大难临头,奶奶不愿意连累大家,这身契也给了,银子也给了,从这会儿起,大家各寻出路吧。 “若有良心,事过之后,要寻奶奶,自然是能寻得到的,往后,各人只看积人的良心吧。” 脂红说完,看向豆绿道:“咱们进去吧。” 两人转身进了屋,站了满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好一会儿,站在角落的一个婆子低着头,缩着肩,转身往外走。 有人开了头,院子里很快就走的没几个人了。 羽妆、湖月和绿萼三个人,垂头站在一处,半晌,羽妆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卖了,奶奶身边总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干脆的说道, “你还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们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头照应,这样才好。”绿萼拉了拉湖月,低低道。 湖月迟疑起来,羽妆强笑道:“绿萼说的对,这样最好,哪,这是我的银票子,你们两个帮我收着。” 湖月接过银票子,看向绿萼道:“那咱们进去和奶奶说一声,免得奶奶以为咱们弃她走了,要是那样,她肯定得难过。” 绿萼想笑,眼泪却掉下来,忙仔细拭干净眼泪,示意湖月先走。 三人掀帘子进了屋,脂红‘咦’了一声道:“怎么还不赶紧走?不都跟你们说了?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看着湖月三人,眼角湿润,温和笑道:“脂红都跟我说了,她说的对,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回去吧,以后,若能平安过去,还想跟着我,再来寻我就是了。”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没地方去,奶奶身边总得留一个两个人,我的银子交给湖月收着了,我留在奶奶身边。”羽妆上前半步,曲膝道。 “嗯,”李丹若微笑应了,看向朱衣和湖月,笑道:“你们回去吧。 “我知道你这片心,还有湖月。都先回去,等安稳了,再来寻我。 “羽妆没地方去,有她留在我身边就够了,你们赶紧走吧,到天亮就来不及了,豆绿,你跟她们一块儿走,豆绿家离的近,你们都先去豆绿家,让豆绿父亲和大哥送你们回去,快走吧,我这儿有脂红和羽妆,够用了。”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红挥手往外赶。 豆绿向个人不敢多耽误,曲膝告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处出了院门,随在众人中间,往角门奔去。 姜府大门前,银盔银甲的中年将军手指慢慢敲着腰间的佩剑,面无表情的听了军士的禀报,出了一会儿神,长长叹了口气,招手叫过一个三十来岁的书吏,吩咐道:“姜家那几位爷,你都认识,你过去瞧着,只要没有那几位爷,没有姜家人,那些下人,走就随他们走吧。 “唉,树倒猢狲散,走,就让他们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赶尽杀绝了。” 书吏答应一声,跟着军士,急匆匆赶往角门处,看着散落出府的姜府诸下人。 第63章 抄家(一切都在局中) 天亮的很快,辰正时分,一顶官轿停到姜府大门前,一个五十岁左右、微微发福的红袍官员弯腰下了轿,仰头看着沉默的姜府大门,暗暗叹了口气,抬了抬手,示意叫门。 跟在后面的几个刑部小吏急忙上前,一路小跑上台阶。 没等小吏拍门,大门就应声而开。 姜家大老爷姜奉德脸色惨白,却还算镇静的从门里出来。 红袍官员急忙紧前两步,拱手欠身,苦笑道:“姜世兄,实在是不得已。” “沈兄客气了,沈兄是来抄检的么?”姜奉德前一句话还好,后一句里,就带出了颤声。 沈侍郎垂下眼皮,叹了口气,点头道:“奉了旨意:已查实,姜奉礼父子附助敬亲王谋反,令检抄姜家,捉拿其余人等。” 姜奉德脸色惨白如纸,身子摇晃了几下,连往退了两三步,绊在门槛上,回身扶着门框,看着沈大人,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以老三一家之蠢,这依附谋逆,他不敢确定不是真的,也许,都是真的…… “沈世兄,在下托大了,沈侍郎,您,请吧……”姜奉德抖着手,用力抓着门框,努力让自己站得住,看着沈侍郎,抬了抬手,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沈侍郎叹了口气,慢慢上了台阶,仰头看着金光闪闪的门楣,片刻,正要挥手令人进入抄检,巷子口,一辆蓝呢小车,马疾车快,急冲过来,一直冲到台阶前才停下。 小车后,姜彦明和姚德庆骑着马,紧跟在车后。 没等车子停稳,威远侯姚镇江就掀起车帘,从车上跳出来,径直冲上台阶,冲沈侍郎长揖到底、气喘吁吁道:“是沈侍郎,您且慢,且慢,我这里,有件事,得先和大人说说。” 沈大人长揖到底见了礼,直起上身,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姚镇江。 姚镇江抬手抹了把汗,回过身,指着姜彦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彦明,早就过继到我威远侯府,是我的义子,这事,很早很早了,小儿还没出生前,就过继到我姚氏一族了,就因为这个,内子去世,明哥儿多始至终,守的都是孝子礼。 “一直没往外说,都是为了这府上老夫人的脸面,也是程老夫人的意思,说是等老夫人百年之后,再跟大家伙儿说这改姓过房的事儿。 “如今,唉,请沈侍郎明鉴,我们府上,和姜家,一应文书,都是齐全的,还有,明哥儿媳妇还在姜家,在这宅院里。” 沈侍郎愕然,看着姚镇江,片刻,又看向姜彦明,再从姜彦明看向姜奉德。 大老爷姜奉德迎着沈侍郎的目光,急急的不停的点头:“是这样,确实如此,是过继了,早就过继了,我家,他家,族谱上都记着呢,请沈侍郎明察!” 沈侍郎眉梢微扬又落下,垂着眼皮,想了想,看向姚镇江,拱手客气道:“事出意外,这是大事儿,在下不敢做主,不是在下能做主的事儿。 “如今有时辰拘着,也只好先隔开姜彦明和其妻李氏院落,暂时不动,待在下办好这桩差使,进宫面上禀呈,得了旨意,再依照旨意处置。” “那是那是,极是极是!”威远侯姚镇江暗暗松了口气,急忙拱手陪笑道。 “姜彦明先跟姚侯爷回姚府等信儿,姚侯爷,姜彦明的行踪,得暂时着落到您头上,等在下得了旨意,再上门告知。”沈侍郎对着姚镇江,客气道。 姚镇江连声答应,“多谢多谢,放心放心!着落在我身上,您只管放心!” 姜彦明看着深广的姜家宅院,满腔的担忧焦虑,冲上来,又咽下去。 这会儿,他在不在府里,在哪里,都无怕谓,他帮不了谁,也护不了谁。 姚德庆看着踮脚伸脖看向姜宅的姜彦明,急忙拽着他往台阶下退。 得赶紧见好就收,免得这位沈侍郎改了主意,先把表哥收监,或者他这个表哥一时意气,要进去陪着什么的,他这个表哥,名士得很,率性得很! 沈侍郎打量着姜彦明,往前踱了一步,低低的声音中透着感慨:“当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那会儿,他那女儿刚刚出生,粉装玉砌的一个玉娃娃,转眼,也长大嫁人了,你和她,倒是一对儿璧人。” 姜彦明眼里闪出亮光,一句话没说,往后退了一步,冲沈侍郎长揖到底。 沈侍郎转过身,仿佛没看到姜彦明的这一深揖,看向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年兄,时辰不早了,在下要开始请点了。” “是。”姜奉德欠身下去,直起身时,姜奉德转头看向姜彦明。 姜彦明不停的冲姜奉德拱手欠身,姜奉德看了片刻,直直硬硬的拧过头,转过身,抠搂着腰背,迈过门槛,往宅院里进去。 姜宅外面,领头的刑部小吏指挥着诸小吏军士,沿着围墙,一路小跑着,熟练之极的往大门、侧门,各个门上贴上了封条。 姜府诸人已经聚集在程老夫人上房内。 沈侍郎等姜奉德进来,和姜奉德一起,进到程老夫人正院时,程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迎出了垂花门。 沈侍郎越过程老夫人,看着跟在程老夫人身后的姜家男女老幼,退后一步,冲程老夫人长揖到底,“老夫人见谅,在下职责在身,不得不行此不得已之事。” “沈侍郎客气了,能得沈侍郎前来主持抄检,是姜家的福气,多谢沈侍郎!”程老夫人微微颌首,神情沉静,举止自若的答谢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侍郎满眼敬佩,再次拱了拱手,抬手示意后面的姜家诸人,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礼父子丧心病狂,附逆谋反,着查抄姜家,姜家诸人皆收监待查。” 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闭了闭眼睛,声音暗哑,“老身教子无方,请沈侍郎转呈官家,我那三儿荒唐不争气是有,谋反他断断不敢,他没那个胆,也没那个本事,求沈侍郎代为转呈。” “老夫人放心。”沈侍郎欠身,恭敬应声:“还有一件事,威远侯姚侯爷刚刚过来言讲,姜家四房姜彦明早已经过继到威远侯姚家族中,此趟抄检,四房姜彦明夫妻暂隔开不动,待在下禀明官家,领了旨意,再做定夺。” 程老夫人嘴唇抖动了几下,扶着拐杖,欠身下去:“多谢沈侍郎体谅周全。” “老夫人客气,老夫人请。”沈侍郎往旁边退了退,恭敬的往外让程老夫人。 大老爷姜奉德紧前一步,扶着程老夫人,两人在最前,往外走出去。 两人后面,跟着二老爷姜奉义及二爷姜彦书等人。 再后面,大太太梁氏抱着一岁多的孙女蕊姐儿,脚步有些踉跄,吴三奶奶浑身僵硬的紧跟其后,手里死死揪着五岁的儿子贤哥儿的手,贤哥儿浑身惊恐,紧贴着母亲,时不时踩在母亲脚上。 再往后,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儿姜艳莹身上,姜艳纷虚扶着周氏另一边,惊恐的四下张望不停,二奶奶苏氏紧紧抱着两岁的儿子,一张脸白的没有人色。再后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静,半扶半拖着廖氏,赵氏抱着两个多月的儿子跟在后面,不时后头看一眼被姜艳夏抱在怀里的唐氏的女儿、三岁的枝姐儿,以及被姜艳秋、姜艳冬牵着的五岁的叶姐儿。 一大家子凄凄惶惶的出了府门,被军卒四周围押着,一路徒步走向刑部大牢。 这一趟抄检极其顺当,仆从们要么走了,要么早已经聚在一起等待抄没。 库房里的东西和帐本放的整整齐齐,各房各屋已经清理整理好了,整个姜府,没有人哭喊乱叫,财物帐本整齐条理,刑部小吏只需要清点造册,再顺手装点东西。 李丹若紧裹着细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身旁,脂红和羽妆看起来镇静,手里却不停的绞着帕子,把帕子绞得东拧西歪,全无形状。 外面脚步声急促错杂,却没有人往她们这个院子过来。 李丹若静静站着听了小半个时辰,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姜彦明的过继,过继好了,抄检的人,也认可了。 李丹若再听了片刻,看向脂红,低低吩咐道:“你去院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看,看看咱们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来了。” 脂红听完就跑,却一脚踩在裙子上,往前跌冲,羽妆急忙一把抓住她,脂红咧嘴想笑,笑出来却像是哭,羽妆推了她一把,脂红提起裙子,赶紧往外跑。 片刻功夫,脂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跑得太急,气喘的说不出来,只冲李丹若不停的点着头。 李丹若长长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双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 程老夫人说得对,威远侯果然不会坐视不救。 李丹若再松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进去,“咱们进去吧,外头冷。羽妆去烧水沏壶茶,脂红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没有,咱们得吃点东西,得有力气。” 两人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取了点心、沏了热茶过来,李丹若吩咐两人坐下,一起吃些点心垫垫。 脂红侧身坐在炕沿上,咬了口点心,看着李丹若,低声道:“老夫人她们,这会儿怎么样了?” 李丹若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监,就是不知道三老爷是什么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脂红忙建议道。 李丹若苦笑道:“你这是不知道什么叫抄家,这抄家,凶神恶煞,安生坐着吧,这会儿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脂红嗯了一声,低头吃点心。 李丹若吃了一块点心,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妆取了本书来,裹着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经冰冷的炕上,透过半开的窗户,呆呆看着窗户萧索的冬意,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惊恐和不安。 母亲不知道得了信儿没有,她让人带信给沈嬷嬷,让魏紫过去递个信,就说自己没事,让母亲放心…… 唉,李丹若脸上露出丝苦笑,姜家被抄检,自己怎么可能没事儿呢,母亲怎么能放心呢,唉。 李丹若仰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从前那一回,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连他,带自己,和所有他和她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她飘在半空,看着烈焰中燃烧的自己躯体,还有雄雄大火外,悲痛欲绝的母亲,她很后悔。 她飘荡了很多年,飘荡在母亲周围,看着母亲就那么一直悲伤着,一直悲伤着…… 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那时候,多少人劝过她?放开手放开他放过自己,他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还有母亲、还有朋友、还有亲人,她统统听不进去,直到她飘落在空中,看着悲伤的母亲,她才明白过来。 李丹若低下头,脖子发酸,眼底酸涩难忍。 不能想这个了,这桩祸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谁传出来的?象是专程要脱五郎和她出来一般。 谁在帮他?姚家?不可能,那还有谁呢? 这是个早就知道这件大祸事的人,这样的机密大事,能是谁呢? 夜里,军士说,是在抓捕谋逆之人! 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谋逆! 先拿的姜家三老爷、大爷他们,那谋逆的,只能是敬亲王了。 大爷这个敬亲王府长史,从皇上即位那天起,就告病不去,一心想着另谋差遣,他怎么可能跟着敬亲王谋逆? 这绝不可能。这中间必有原因,是什么呢? 那些传言,是谁散布的? 他知道这谋逆的事,他也知道谋逆必定事败,他还知道姜家的大难,他连日子都算准了,他是谁? 第64章 狱中(一时繁华尽) 忠勇伯世子刘世扬打马如飞,直冲到李府大门前,用鞭子指着门房急问道:“三爷呢?” “说是去刑部……” 刘世扬不等门房说完,勒转马头,猛抽一鞭,往刑部狂奔而去。 刑部门口一如往常,刘世扬踩着马蹬站起来,转着头四下张望,没看到李云直,急的眼睛都红了,正要骂上几句,突然福至心灵,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勒转马,急急往刑部大牢门口冲去。 李云直肯定正守在大牢门口看情形呢。 果然,离刑部大牢还有老远,刘世扬就看到了李云直,忙纵马直奔过去,不等马停稳,翻身滚落下来,一把揪住李云直,拉着他急往后退了三四步,喘着粗气,四下看了看,低着声音道:“威远侯府姚大郎到处找你你,没找到,过去找我了。 “前儿个,那些过继不过继的流言,你听到没有? “那不是流言,竟是真的!姜五极幼的时候,就过继给姚家了,两家族谱里都明记着呢! “姚侯爷已经写了折子,把这事往上呈报了,咱们得赶紧帮着打点打点,四下里该说到的话,得赶紧说到! “我母亲已经往礼部孙尚书府上去了,不管有用没用,先求了再说,你们府上老太太,不是和刑部郎中卢万林家来往的好?赶紧让你们老太太去走动走动!” 李云直眼里放出亮光,连连点头:“我就说,怎么没看到四妹妹,我这就去!我先去趟银庄,得兑些银票子,还有戴家,跟我们家也熟,也得赶紧走一趟!” 两人急急说了话,各自上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飞奔而走。 午后,宫里旨意传下来,姜彦明既然早已过继给威远侯姚家,可令其归宗,与姜家无碍。 守在刑部和宫门口的李家、威远侯姚家和忠勇伯刘家等几家的小厮得了信儿,急急上马,各自回去报信。 内侍到威远侯府传了旨意,威远侯姚镇江父子和姜彦明三人接了旨意,送走内侍,姚德庆和姜彦明急忙赶往姜家,接李丹若出府。 姜宅门口,李云直和刘世扬一前一后,都已经到了,姜彦明顾不得和两人多寒暄,冲两人拱了拱手,一路小跑,径直上了大门台阶。 看门的刑部管事和军士统领早已经得了旨意,立刻点了人跟着,一行几十个人,径直到了李丹若院子外。 姜彦明扬声,叫开院门,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细麻布孝服,裹着斗篷从院子里出来。 李丹若身后只跟着脂红和羽妆两人,一人挽了个小小的包袱。 姜彦明冲前几步,握住李丹若的手,仔细看着她,低低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太婆她们呢?”李丹若抽出一只手,提着裙子,往台阶下去。 姜彦明哽了片刻,才答道:“都在刑部大牢里。” “旨意上只说五爷归宗姚家,银钱物什上,小的们得等上头给个章程,还请五爷体谅一二,别让小的们为难。”领头的吏部堂员,斜瞥着姜彦明,话虽客气,却多少透着些许的阴阳怪气。 赶着这个节骨眼儿爆出什么过继的事儿,这过继,到底是怎么个过继,换知道! 没等姜彦明说话,李丹若握了握姜彦明的手,低低道:“院里的东西都不要了,我的嫁妆本来就不多,算了。” 姜彦明’嗯’了一声,抬手拦住竖起眉毛要发脾气的姚德庆,看着李云直塞了几张银票子给堂官,冲堂官拱了拱手道:“那些身外之物,这样的大祸,能得一份平安,已经极好,有劳了。” 李云直又往旁边的军士小统领手里塞了几张银票子。拱了拱手,客气道:“诸位辛苦了,这些,是我请大家喝杯酒解解乏的。” 小统领接过银票子,瞄着捻了捻,看了眼刑部那位堂官,将银票子塞进袖子里。 李丹若紧跟在姜彦明身后,脂红、羽妆紧跟着李丹若,低眉垂眼,头也不回。 刑部那位堂官站在台阶上,看着径直往外的一群人,再看看没开的院子,片刻,看着小统领撇了撇嘴。 到底是有钱人家,这满院的东西,一句不要,就真不要了! 出了姜宅,李丹若和脂红、羽妆上了唯一一辆小车,姜彦明等人骑马在前,人马飞快,车子也赶得飞快。 人马径直冲进威远侯府门,停在二门里。 姚德庆下马时,脚绊在马蹬上,差点跌扑出去,小厮急忙扶住。 姚德庆扶着小厮站稳,抬手抹了把汗。 威远侯姚镇江一直等在二门里,看着姚德庆站稳,转身看向姜彦明,神色俱厉道:“明哥儿,你给我听着!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这回不同一般,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能去!姜家,那是谋逆的大罪,找谁都没用,能保下你,姜家也算有个后,你不能,至少现在不能,也没什么能做的,你不能连累了大家!” 威远侯姚镇江从刘世扬,点向李云直。 姜彦明脸色发白,姚德庆瞄了姜彦明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说话,姚镇江猛转身,手指点着姚德庆,厉声道:“还有你!进去!读书去,没我的吩咐,你,还有你,不准出院门半步!” 姚德庆顿时梗起了脖子,正要驳回去,姜彦明急忙上前一步,用力推着他往里走,“你先进去,姑……父亲都是为了咱们好,更是为了我好。姜家这样的谋逆大罪,确实是找谁都没有用,你赶紧进去,回头咱们再说话。” 姚德庆被姜彦明一路推进二门,站在二门里,探身看着。 刘世扬站在李云直旁边,看着威远侯姚镇江,虽说没敢驳回去,可看起来,相当的气不顺。 李云直急忙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看了眼李丹若,上前半步。冲威远侯姚镇江拱手长揖一礼,直身笑道:“姑父教训的极是,五郎夫妻刚刚险险脱此大难,确实当以自身为重。” 姚镇江一声长叹,抬手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就你这孩子是个懂事儿的。” 李云直忙再次欠身,“姑父夸奖了。四妹妹一夜担惊受怕,还是先让他们好好歇一歇,喘口气。 “只是,四妹妹还守着孝,原本就是到哪儿都不太合适,这会儿回到贵府上,实在是……” 李云直看向姜彦明,姜彦明急忙接上话道:“我从来住的那个院子,和父亲母亲挨着,只怕不合适,父亲看,是不是换个偏僻的地方?” 威远侯姚镇江从姜彦明斜向李云直。 “姑父明鉴,明哥儿重情重义,是出了名儿的,姜家满门,是明哥儿骨血所在,要是,这会儿明哥儿撒手不管……”李云直压着声音,微微有几分低声下气,说到最后,苦笑摊手。 “要是这会儿撒手不管,那从前的重情重义,不成了沽名钓誉了?说难听点儿,简直是丧心病狂!”刘世扬伸头接话。 “父亲。”姜彦明冲威远侯姚镇江长揖下去。 “唉!我不是说一点儿不管!唉!就你是个懂事儿的。”姚镇江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你替我看着,别让他们过份了,这一个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唉。”姚镇江不停的叹气,“后园东北角,那个退思院,先到那里,唉。” 威远侯姚镇江转过身,看见半截身子伸出二门的姚德庆,拧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挥手道:“你瞧瞧你!多大的人了,没点儿正形,算了算了,你去看着安顿,缺什么少什么,唉,你看着办吧。” 姚镇江背着手,一路叹着气,往二门进去。 “咱们从夹道走!”姚德庆几步冲过来,示意二门和大门之间的一扇小小木门。 姜彦明冲着威远侯姚德江的背影长揖下去,顿了顿,才直起身。 退思院原本是姚德江的先生住的地方,为了方便先生进出,除了往外开了一扇小门,还有一道门,直通二门和大门之间,就是那扇小小的木门。 李丹若紧裹着斗蓬,低眉垂眼站在旁边,见议出了结果,抬头看向李云直,“三哥。” 李云直忙两步过去。 “你替去一趟直顺街那处宅子,必定有人守着,让他们过来找我,到?”李丹若看向姜彦明。 “西角门过去五十步左右,有扇小门,不怎么起眼。”姚德庆抢先道。 “我这就去。”李云直点头,拱手别了姜彦明等人,出了威远侯府,急急赶往直顺街上李丹若那间陪嫁小院。 李云直刚在直顺街那处宅院门口下了马,平福就从转角的茶坊里小跑过来,直冲到李云直面前,青白着脸,“三爷,您?” “是你,你娘没事儿吧?你家奶奶没事儿,已经搬到威远侯府了。”李云直暗暗舒了口气。 看这样子,四妹妹早就安排下了,四妹妹真是不简单。 “没事没事,奶奶没事,我们就都没事儿!那,我让我娘去威远侯府?”平福长长吐了口气,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脸。 “嗯,让你娘赶紧去。” 平福答应一声,躬了一礼,转身就跑。 李云直站着,拧眉想了想,叫过小厮雨桐,“你赶紧回去,跟奶奶说,姑奶奶已经搬到威远侯府了,平安。” 雨桐答应一声,急忙上马,赶回去报信。 李云直上马,再次赶往威远侯府。 李丹若进了威远侯府退思院,没多大会儿,沈嬷嬷带着平福、魏紫和姚黄夫妇等人就赶到了退思院。 李丹若急忙吩咐沈嬷嬷赶紧去找个奶娘,让平福赶紧去街角的分食铺子里买茶饭点心。 沈嬷嬷出了双倍的钱,很快就找了个奶娘带过来,平福已经买好了茶饭点心,魏紫几个收拾了几大包衣服被褥等必要用的东西,坐了辆青桐大车,和姜彦明、李云直等一起,赶往刑部大牢。 李丹若催着车夫快些。 几个孩子,大的不过五岁,最小的,唉,大奶奶赵氏的儿子不过两个来月,大人还好,两个来月的孩子,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已经快一天了…… 很快就到了刑部大牢,顺顺当当进去,姜彦明去探看姜奉德等人,李云直和刘世扬陪着李丹若去女牢。 女牢这边并不怎么严苛,也没怎么波折,就顺顺当当见到了姜家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关押的多是官宦读书之人,那牢里虽然也腐臭阴森,可每间牢房里,总算是有两张歪歪扭扭的白木床和一张腿脚不稳的白木桌子。 姜家的人占了尽头四五间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诰封的,这诰封就算夺去了,待遇也与没有过的不同,一个人关押在最外头能看到几缕阳光的牢房里,程老夫人过去,空着几间牢房,接着就是梁氏和吴三奶奶。 梁氏坐在床上,斗篷裹在贤哥儿身上,贤哥儿紧紧挤在梁氏怀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另一边床上,吴三奶奶用斗篷裹着一岁多的蕊姐儿,呆怔怔坐着,脸上有些脏,显出了两道极深的泪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儿姜艳莹关在梁氏对面,周氏蜷缩在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和女儿的斗篷。 挨着周氏,旁边的牢房里关着姜艳纷和二奶奶苏氏,姜艳纷紧紧裹着斗篷缩在床角,苏二奶奶用斗篷紧裹着儿子才哥儿,头倚着栏杆,绝望的蜷坐着。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间,垂着手仰着头,喃喃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四奶奶唐氏抱着女儿坐在床上,面容安静,目光哀伤的看着廖氏。 隔壁,赵氏抱着儿子,小小的婴孩,哭声低弱不堪,显见是饿坏了,赵氏绝望中带着期盼,不时的看向牢房门口。 五岁的叶姐儿裹着姜艳夏的斗篷,死死揪着母亲的衣角。 对面床上,姜艳丰紧裹着斗篷,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再过去,是挤在一张床上、共同裹着两个斗篷的姜艳夏和秋、冬两人。 牢门’吱呀呀’打开,李丹若背着夕阳进来,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李丹若几步奔过去,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和后面沈嬷嬷等人手里的提盒,和抱着背着的大包袱,急急的指着里头道:“孩子都饿坏了,哪里吃得下牢饭……快去,我没事儿,我不饿。” “嗯,”李丹若急忙先到赵大奶奶牢房门口,跟着过来的狱婆十分干脆,开了锁,斜靠牢房门,站着看着奶娘接出孩子奶上。 赵大奶奶眼看着儿子手脚并用,吃的’咕咚’作响,一口气松下来,竟瘫软在地上。 沈嬷嬷和姚黄忙着将提盒里的吃食点心递进去,再将一碗碗酥酪小心的递进去,贤哥儿眼睛盯着酥酪,急的低头就往碗里啃,梁氏忙端着碗,小心的将酥酪往他嘴里倒,吴三奶奶用勺子喂蕊姐儿,蕊姐儿咽的飞快,张着嘴催吴三奶奶快些。 李丹若转头看着都是空荡荡的床板,再看看带过来的几床被子,杯水车薪。 “嬷嬷赶紧再去买些被褥,越厚越好,赶紧过来,我在这儿等着。 “这天太寒,这一夜可扛不过去,还有大老爷那边,你算一算人数,多买些,记着,要半旧或是旧的棉花被褥,干净就行,千万不要好的,这是牢里。” 沈嬷嬷连声答应,急急忙忙出去采买。 李丹若取了一碟点心和一碗热汤,端到程老夫人牢门前,隔着手臂粗的栏杆递进来,正要说话,后面传来苏二奶奶一声怒骂:“不要脸的东西,哥儿的酥酪你也抢!” 李丹若忙转头看去,姜艳纷两腮鼓的简直要裂开,正将酥酪碗从牢房里扔出来,苏二奶奶已经踹了一脚,抬脚还要踹。 程老夫人沉声道:“好了,她也是饿坏了,赶紧喂哥儿吧。” 苏二奶奶恨恨的收回脚,抱着才哥儿坐回去,回头又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姜艳纷垂着眼帘,接过碗热汤,又抓了两块点心,只管低头吃喝。 程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端起热汤勉强喝着,李丹若盯着姜艳纷看了片刻,才转头看向程老夫人,低低道:“太婆且放宽心,这一场有惊无险,必定是能熬过去的。” “我也是这么想。”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你和五哥儿先护住自己,旁的,唉,能有什么大事呢,左不过……”程老夫人喉咙哽住,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嗯,”李丹若不敢多说别的,只和程老夫人说着些宽心的闲话,等着沈嬷嬷买被褥过来。 夕阳尚余一线,沈嬷嬷赶的一头一脸的汗,后面跟着旧衣行的几个婆子,抱了被褥进来,一床床塞进各间牢房。 第65章 疲惫(爱与牵绊) 出了刑部大牢,李丹若上了车,疲惫的靠在车厢板上。 姚黄紧跟着上了车,看着李丹若,正要开口,李丹若抬手摇了摇,止住了她的话,头往下垂了垂,心头纷乱如麻,她只想静一静,在回到退思院之前,这一会儿,她想歇一会儿。 转进热闹的街巷,车子慢下来,车帘处突然被人挑开条缝,一只馒头扔进来,重重砸在李丹若身上。 李丹若惊吓之下,上身前扑,急忙掀帘看出去。 外面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不出一丝异样。 李丹若放下帘子,姚黄已经拣起馒头,递给李丹若,“奶奶您看,这馒头是掰开的。” 李丹若忙接过馒头,照旧痕掰开,里面塞着一粒小小的纸团。 李丹若急忙取出纸团,捻展开。 纸条极小,上面写着’安心待时’四个字,笔画清晰,字写的极好。 李丹若直直瞪着那四个字,呆了片刻,再次将帘子挑起条缝,往外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又看了一遍纸条,呆了片刻,将纸条放到嘴里,慢慢嚼烂咽了。 姚黄看着李丹若,见她又往后靠到车厢板上,忍不住问道:“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别担心。”李丹若靠着车厢板,举起手里的馒头,慢慢转着看着。 这馒头的主人,和前一阵子散布过继流言的,是一个人吗?应该是,这个人,是谁呢? 李丹若呆看着馒头,心里乱无头绪。 车子停在威远侯府角门外,李丹若下了车,进了退思院那扇狭小不起眼的木门。 李丹若转过影壁,一直站在廊下的杨氏急忙冲迎上来, 李丹若急忙紧前几步,迎上去扶住脚步踉跄不稳的母亲。 杨氏一把将李丹若搂在怀里,只叫了声:“我的儿……”就哭的说不出话来。 韩三奶奶急忙上前一步,和李丹若一左一右,扶着哭的哽咽难言的杨氏进了屋, 小小的退思院上房,已经收拾的温暖宜人。 李丹若扶着母亲坐到炕上,伸手摸了摸已经烧的温热的炕面,侧身坐到炕上。 刚才没觉得,这会儿进了屋,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冻透了。 朱衣捧了茶过来,韩三奶奶托了一杯给杨氏,李丹若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暖了暖手,伸手拍了拍母亲的后背,低低安慰道:“母亲别急,您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我没事了儿。” “姜家……满门……母亲对不起你,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家……”杨氏看着李丹若,又哽咽起来。 李丹若放下杯子,脱了鞋,将冰冷的腿脚盘在炕上,挪过去些,伸手搂着母亲的肩膀,将下巴靠在母亲肩上,低低开解道:“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呢,哪家没有落难的时候?不过是一时有了难处,很快就能过去了。 “再说,女儿不是好好的么?五郎也好好儿的,母亲别哭,别担心,没事儿,不管姜家怎么样,女儿有母亲,有哥哥、嫂子,再难也有过去的时候,母亲且安心,女儿没事儿。” “四妹妹说的对,再怎么着,四妹妹有五郎,有咱们呢,母亲得保重自己,母亲若是哭病了,四妹妹岂不是更难过。”韩三奶奶也忙上前,柔声劝解。 杨氏连连点着头,拉着李丹若的手,捂在手心里,“若儿,要不,你跟我回去,咱们回去?” “母亲!”李丹若疲倦而无奈的看着母亲,苦笑道:“嫂子说的对,母亲要帮女儿,只要保重自己就好了,别担心女儿。 “女儿是姜家妇,不能这会儿置姜家于不顾……就是母亲,也不能忍心是不是? “只要母亲好好儿的,女儿能够后顾无忧有助,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天色晚了,母亲赶紧跟嫂子回去吧,过几天我再过去看母亲,这几天,母亲不要过来了,母亲放心,女儿肯定不会有事儿,母亲不用打发人来,不管有事没事,女儿每天都打发人过去,跟母亲说一声,好不好?” “若姐儿,母亲不放心。”杨氏拉着李丹若的手,舍不得松开。 李丹若微微直起上身,搂了搂母亲,看着母亲笑道:“母亲且放宽心,肯定不会有事儿的,不是大事,女儿撑得过去。 “您留在这里,女儿不放心您,倒要多费心思,母亲一定要保重自己,要不然,您忧心过度病倒了,女儿怎么顾得过来?” 韩三奶奶也跟着劝道:“四妹妹说得对,您好好儿的,四妹妹才能安心,我侍候您回去吧,四妹妹劳累了一整天,这会儿,连口热汤还没喝上呢,咱们回去,您好好儿的,也好让四妹妹只要顾一头就行了。” “好,你们说的是,母亲是个没用的,你放心,母亲也没事儿。”杨氏抚着李丹若的面颊,连声答应着,站起来。 李丹若直身要下炕,韩三奶奶按住她,“你别动,母亲跟我都不是外人。” “对对对,你坐着别动,我跟你嫂子都不用你送。对了,你还有银子没有?母亲那儿还有不少银子。”杨氏关切问道。 “我还有,要是用,肯定找母亲和哥哥嫂子讨要。”李丹若欠身道。 杨氏答应一声,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李丹若从窗户缝里看着韩三奶奶扶着杨氏转出了影壁,长长吐了口气,吩咐朱衣道:“有多少人回来了?这院子有小厨房吗?人手够不够?嗯,那就好,赶紧让小厨房备晚饭,吃了饭还有事。” 朱衣连声答应,先到门口传了话,一边侍候着李丹若脱去外面的大衣服,一边回话道:“姚黄姐姐她们,我和湖月她们,都在。 “奶奶陪嫁的七房家人,俞家和刘家两家回来了,别的,大约还没听到信儿,厨房人手不怎么够,不过咱们现在也没几个人,这会儿是够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儿,姜彦明也一身寒气,满脸疲倦,掀帘进了屋。 李丹若在炕上直起上身,先问正事儿:“见到大老爷他们没有?他们怎么说?有什么信儿?” “没见到,说事关谋逆大案,不敢私纵外人相见,去了刑部和大理寺,都没能打听到什么信儿。 “外头的说法,是说敬亲王趁皇上从上清宫返回之际,路架攻城弩,想要行刺皇上。”姜彦明先接过朱衣递上的茶,一口气喝了,才答话道。 李丹若听到架攻城弩,眼睛都瞪圆了,“攻城弩?三伯?”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神情苦涩,“我也是这么想,大约,是三伯父……” 顿了顿,姜彦明艰难的接着道:“三伯父领着兵部器械库主事的差事儿,攻城弩流落在外,到了敬亲王手里,自然要疑他,三伯父他……我是觉得,三伯父有心无胆,只怕是被人陷害。” 李丹若脸色苍白:“不是只怕,是必定,三伯父绝不会帮敬亲王调弩。 “大哥从皇上即位那天,就称病不肯去敬王府应差,三伯父一家,从年前起,都在忙着四处活动,想搭上镇宁公府的门路,他怎么可能帮敬亲王调这攻城弩? “还有,敬亲王谋逆这事儿,蹊跷。” 蹊跷两个字,李丹若说得极轻。 姜彦明眼睛亮闪的看着李丹若,连连点头,往前挪了挪,声音压得极低,“我也这么觉得,敬亲王真不是个能谋反,特别是用攻城弩劫杀的性子。” 姜彦明说着,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要是这样,敬亲王谋反这事儿,另有内情,也许,三伯父他们许是有惊无险,许是,皇上见现了攻城弩,先把所涉人等拘起审问。 “皇上性子宽和仁慈,必定不会为了莫须有,杀得血流成河。” 李丹若低着头,想着刚刚那个馒头,那张纸条,和’安心待时’四个字,满腔纷乱。 馒头是扔给了她,之前的流言,是为了把她们夫妻摘出去,这个人,在这桩祸事之前,好些天之前,就清楚知道了,这一定是个站在最上面,或者最核心的人身边的人,他知道的很多,如果像五郎说的这样,姜家有惊无险,那就犯不着把他们夫妻摘出去了。 李丹若抬头,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说你早就过继到姚家的流言,你觉得,是巧了,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姜彦明紧拧着眉头,呆了一会儿,抬手揉着太阳穴,半晌,苦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事儿,我不想往坏处想,总不至于,何至于……” “只怕一切早有定论,从散流言的人往外散流言的时候,敬亲王,姜家,所有涉及的人家,该怎么样,那时候,只怕就有定论了。”李丹若声音低低。 姜彦明直呆呆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捂着脸,痛哭失声。 李丹若看着失声痛哭的姜彦明,片刻,低低叹了口气,抽出帕子,塞到姜彦明手里,张了张嘴,想劝几句,到嘴的话,只化作一声长叹。 姜彦明连帕子带李丹若的手一起握住,捂在脸上,又哭了一会儿,才止了悲声,用帕子抹着脸,低低道:“多亏有你,多亏你未雨绸缪,我当时还说你想得太多……” 李丹若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温声道:“我让人端水,你净净面,晚饭该好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大牢里,太婆她们那边,孩子小,我得多过去几趟。 “你明天也别再四处走动了,这会儿,不宜多动,再说,也没用了,倒是往哪家里,让人家担心受怕。 “这样的大事,谁家不怕呢。这一阵子,咱们别让人家为难了。” 顿了顿,李丹若垂眼道:“明儿一早,我让沈嬷嬷悄悄去趟魏家,看看能不能托卢四奶奶回去一趟娘家,打听打听,她父亲是刑部郎中,照理说,这案子该在她父亲手里管着,要是能打听点儿这案子有点儿什么说法,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姜彦明急忙点头应是。 李丹若扬声叫了朱衣等人进来。 姜彦明净了面,两人对坐吃了饭。李丹若叫过赶回来魏紫等人,一一分派差使。 姜彦明端着杯茶,半歪在炕上,看着李丹若有条不紊的安排诸事,见李丹若打发走了众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翠羽她们……” 李丹若正在记帐,手里的笔顿住,转过头,看着姜彦明道:“和脂红、朱衣她们一起遣散的,她两人身契不在我这里,我给了她们一人一百两银子,让她们两个去寻大太太讨身契去了。 “刚才在狱里,大太太她们都不大好,我就没顾上问这个,等明天我问问大太太,看两人身契拿到没有。 “你要是担心,明儿亲自走一趟,去两人家里看看就是了,要不,你今晚上就赶过去看看,都在城里,也不算远。” 姜彦明被李丹若说的尴尬起来,急忙摇头道:“不是,这个时候,我就随口问一句,不用问,必定是拿了身契回去了,刑部大牢没有收押姜府下人,我是说……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姜彦明越说越凌乱。 “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安排。我去洗漱了,明儿一早就要去刑部大牢,还有个奶娃娃呢,不经饿,明儿越早越好。”李丹若说着,下了炕,径直往后面净房洗漱。 姜彦明急忙跟起起身,跟在李丹若后面,洗漱换了衣服,再跟上,陪笑解释道:“我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毕竟侍候了我这些年,就是随口问一句,知道她们平安就放心了,如今这会儿……哪有功夫想别的?” “你到外间炕上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丹若没接他的话,指了指外间,疲倦的说了句。 姜彦明一个怔神,再陪笑道:“我不说话就是,也不会扰了你。” 李丹若目光沉寂,看着他,片刻,突然笑道:“我嫁了你,原本想着,这一辈子,你和我,平平安安、客客气气,搭个伴,做完这一辈子。 “可没想到,ukqd生了这样的大变。 “事易时移,我也不必再守那些……从前那些想法。 “太婆、大伯娘她们都待我极厚,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她们,我断不会弃她们不顾。 “这会儿,我累得了,明天,后天,以后很多天,很久,只会更累,我实在没精神再应付你。 “往后,出了这个门,你我是夫妻,可进了门,就你是你,我是我吧。 “我不会替你打点照顾你的无数红颜知已,从前没打算替你打点照顾,这以后,更没这个打算。我也不想再应付你,我累得很,顾不上了。 “今晚来不及收拾外院了,你先在外间炕上过一夜,明天收拾了外院,你就歇在外院吧。” 李丹若说完,转身进了里间。 姜彦明看着晃动的帘子,愕然而不敢置信。 帘子里面,李丹若的声音传出来,疲倦而又淡漠,“等姜家过了这道坎,等你重新又得意发达了,你要是嫌这样不好,咱们和离就是了。 “可这会儿,你我只能同舟同济,一起帮姜家撞衫过这道难关。” 第66章 难中(患难见人心) 姜彦明对着晃动的帘子,呆若木鸡。 脂红等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他浑然无觉。 脂红等人取了被褥,铺好,往被子里放好了汤婆子,再往来几趟,查看了门户、茶水,一处处熄了灯,隔着帘子回禀了句,当值的当值,歇下的歇下。 屋外的天籁侵入屋里,反倒更让人觉得静寂, 明亮清冷的月光照在窗户上糊的厚纱上,亮的刺眼,姜彦明动了动,往后退了半步,片刻,又退了半步,慢慢挪出屋,挪到外间,炕头上,一豆灯光一动不动的亮着。 姜彦明挪到炕前,慢慢坐下,垂着头,呆坐了好大一会儿,往后倒在炕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丹若就起来了,姜彦明这一夜昏昏沉沉,听到动静,坐起来,才发觉昨天竟是合衣而睡。 朱衣和羽妆等人侍候两人洗漱,刚换好衣服,威远侯府大厨房和厨房采买等就到了,奉命来问饮食等等。 姜彦明坐在炕上,看着李丹若慢声细语的仔细问了大厨房管事娘子,以及厨房上采买,再吩咐了退思院的事宜和用度。 李丹若一边说,一边时不时看向姜彦明,征求他的意见,姜彦明都是点头。 他很赞成她的安排:如今这样的时候,就得和威远侯姚家做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能另立规矩另立帐本,不过是些饮食起居,威远侯府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她们不必计较这个。 大厨房管事娘子和厨房采买问好听好,垂手退出,没多大会儿,两个婆子提着食盒,送了李丹若和姜彦明的早饭过来。 两个人对坐吃了早饭,朱衣沏了茶送上来,姜彦明从袅袅的水气,看向李丹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李丹若看着他,抬手示意,朱衣等人退出上房,姜彦明正要说话,李丹若却站了起来,进了里间,取了个匣子出来,放到姜彦明面前,指着匣子低低道:“这里头是两万三千两银票子,抄检那天晚上,太婆让我把这些银票子缝在衣服带出来的。 “我的嫁妆多半都挪出来了,足够现在的用度了,这些银子,是姜家的救命银子,不能轻易动用,太婆在,就听太婆安排,不管是你还是我,要动用,都得太婆点了头,你看呢?” 姜彦明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丝羞恼,喃喃道:“我用不着银子,我不是不顾大体的人。” 李丹若眉头微蹙又松开,没多理会姜彦明让它突然而起的羞恼,接着道:“就是说一声,你今天有什么打算?我得赶去牢里了。” “我……”姜彦明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昨晚上我想了一夜,你说的极是,若是那流言是有意为之…… “这案子,从敬亲王谋逆这事儿起,就透着诡异,只怕是局中有局,背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这样,咱们如今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谁是真正有用之人,到处乱走只会有害无益,倒不如先静观其变。 “今天,我还去去刑部牢外守着,看能不能见到大伯父他们,见到见不到,都没什么要紧,守在大牢外,一是让人家看到咱们没做什么,二来,也是个心意。” “嗯,我也是这么想,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李丹若说着,叫进豆绿,吩咐收好匣子,换了衣服,正要出门,姜彦明跟在旁边,迟疑了下,低声道:“丹若,昨天……是我不是,这个时候,不该再问那些,你若生气,就发作出来,别伤了身子。” 李丹若转头,看着姜彦明,片刻,露出丝苦笑:“我没生气,就是厌烦了,太累了,再说,我不是说了么,事易时移,今日已经不同与往昔了。” 姜彦明怔怔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叹了口气,转个身,直面着姜彦明,耐着性子,温声解释道:“你没有不是,也别多想。 “咱们从小就认识,你应该知道我,我这性子,看着温婉,其实内里最执拗不过,我父亲对我母亲极好,从不肯伤母亲一丝一分,就是母亲怀我的时候,他也没沾过别的女人,他说要真心对我母亲好,就不能在她心上捅刀子,我的性子随父亲居多,也是个不容人捅刀子的,可象我父亲那样的人,这世间哪有几个? “我是个女子,自然做不到我父亲那样,所以,极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自己,不管嫁给谁,不过求个两相平安,尽人妻之责罢了。 “可我没想到,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如今是这样的情形。这会儿,我已经身心俱疲,要是再让我替你打点那些红颜知已,我实在顾不上了,只好和你说明白。” “不过两个丫寰……你要是……”姜彦明意外而怔忡,丹若从来没介意过这些,原来,她是介意这些的吗? 李丹若眼睛微眯,片刻,舒开笑道:“我知道,我没说你有什么不是,我就是顾不及了。 “你也别多想这些了,如今这个时候,哪有功夫想这些?无论如何,你我都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先过了这道难关,之后,再说别的吧。 “不早了,牢里有老人也有孩子,我得赶紧过去了。”李丹若说着,转身出门,和等在外面的朱衣等人一起,带着奶娘,以及大包小包的吃食衣物,赶往刑部大牢。 女牢这边一如昨天,李丹若顺顺当当的进去,奶娘接过饿的大哭的敏哥儿喂上,姚黄、脂红等人忙着往牢里递着饭菜和衣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提着小提盒,将饭菜递给程老夫人,眼角瞄着周围,贴近了牢栏。 程老夫人吃着饭,眼睛盯着牢门口,也贴近牢栏,侧着耳朵凑过去,李丹若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将昨晚馒头里的纸团,简单几句说了。 程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亮光,停了片刻,抿了口粥,低低的交待道:“这事就烂在你心里,再不可跟别人说起,我听过就忘了,你跟五哥儿说过?” 李丹若摇头,程老夫人’嗯’了一声:“不用说,任谁也不要再提起,就烂在你心里,若姐儿,姜家若能逃出生天,必是托了你的福份。” “太婆不能这么说,咱们家这都是飞来横祸。”李丹若低低的劝解道。 程老夫人一声长叹:“不说这个了,祸事来了,已经临身,就承受了吧,也不怕,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最多不守一个……” 程老夫人看着几个孩子,一个死字,没能说出口。 她老了,她不怕死,可孩子们还小。 “太婆说的极是……”李丹若随着程老夫人的目光,看着孩子们,低声劝着些闲话,见姚黄等人收好了碗碟,辞了程老夫人,出女牢回去了。 李丹若刚进退思院,李雨菊脸色青灰,眼睛红肿,裹着件灰扑扑的麻布斗篷,从影壁后直冲出来,扑过来抓着李丹若的手,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说你没事,可是,不见着你,不亲眼看看,我……” 话没说完,李雨菊哽咽的泪水涟涟,李丹若扶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道:“怎么不进屋等我?今儿这天,阴冷阴冷的,咱们进去说话。” “奶奶不肯进去,说站在这里,您一回来就能看到。”春妍跟在后面解释了一句。 李丹若心里酸涩难忍,又软的不能触碰,紧挽着李雨菊进了上房。 魏紫忙亲自端了热水过来,侍候着李雨菊净了面。 李雨菊长长的吐了口气,“我在城外,听到什么信儿都晚得很,是昨晚上才听到的信儿,再要赶进城,天黑透了,又没车,来不及了,一夜也没合上眼,就是害怕,一早上赶过来,先到的姜府,帖着封条,也没人,我吓坏了,后来让春妍打听了,说你和五爷归宗威远侯姚家,又赶到威远侯府,说你搬到了这里,到这儿,说你去了牢里,我急的,不看到你,这心怎么能放得下?” “二姐姐别哭,我没事,好好儿的。”李丹若温软的劝着李雨菊,李雨菊连连点着头道:“看到你就好了,姜家犯了什么事?怎么样了?事儿大不大?还能出来吗?往后,你?” “只说是附逆敬亲王,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李丹若简单答道。 李雨菊紧抓着李丹若的手低低道:“那是杀头的大罪!若姐儿,姐姐也帮不上你,你银子够不够?若要上下打点,我那儿还有些……” “不用,银子我有,除了笨重家什,别的嫁妆,我都带出来了,没事儿,二姐姐别担心,这样的案子,听天由命吧……” 李丹若和李雨菊说了小半天的话,眼看着临近中午,李丹若要赶往牢里送饭,李雨菊告辞道:“我也不耽误你,隔一天两天的,我让春妍过来听个信儿,若要银子,你只管说,虽说不多,到底能撑些用处。” “我知道,大伯父他们不在,二姐姐也要保重自己,等忙过这阵子,我去城外看你。”李丹若起身往外送着李雨菊,转头看着春妍交待道:“多劝劝你们奶奶,身体最要紧。” “是,五奶奶……”春妍答应一声,正要往下说,李雨菊打断道:“四妹妹正是焦心时候,咱们先回去。” 春妍咽下到嘴的话,忙曲膝应了,扶李雨菊上了车,看李雨菊和李丹若挥手作了别,放下帘子,才低低的说道:“大爷要让咱们搬出那院子,这事……拖不得。” “搬就搬吧,咱们先搬到婆台庵后院住着去,枯明师太是个好人,咱们这是小事,这会儿不能给四妹妹添心思,这事,别再提了。”李雨菊垂着眼帘,悠远而淡漠的吩咐道。 春妍忙答应了,呆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傍晚,寒碧一身靛蓝粗布斗篷,沿着墙根闪到院门下,机警的左右看着,轻轻扣了扣木门,不大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寒碧将斗篷帽子往后掀了掀,低低道:“是我。” 开门的婆子惊讶的看着寒碧,急忙让她进来,关了门,引着她往里进去。 上房,李丹若和姜彦明惊讶的看着寒碧,寒碧曲膝见了礼,将怀里一个极小的包袱放到几上,看着李丹若,勉强笑道:“我们奶奶原本想过来看看五奶奶,可实在走不开,就打发我过来一趟,逢上这样的大事,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这里头是我们奶奶的几件首饰,五奶奶就拿去换些银子用,也是我们奶奶一点心意。” 李丹若拨开包袱,包袱里放着几件赤金簪子、披坠和一对赤金镯子。 姜彦明眉梢微扬,伸手盖上包袱,正要推辞,李丹若止住他,看着寒碧谢道:“回去替我给你家奶奶道声平安,姐妹之间,我也不说谢了,让她也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寒碧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曲了曲膝笑道:“那我回去了,五奶奶福大命大,大福都在后头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丹若笑谢了,看着姚黄送寒碧出去了,伸手掂起赤金簪,举起,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是出嫁前一年添的首饰,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枝,你看看,到底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平时虽有闹气的时候,直到有事了,断没有坐视不管的。” 姜彦明呆看着包袱里的首饰,半晌才苦笑道:“落难见人心。” “嗯,”李丹若重新包好包袱,吩咐脂红收起,看向姜彦明道:“今天午后,姑姑打发人过来传了几句话,她昨天就去了礼部孙尚书府上,面见了孙尚书。 “孙尚书说,这事没放到六部议处,听说是几位相爷亲自处置的,姑姑说,孙尚书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事只怕是官家圣心独裁,让咱们不要四处走动,越动越不好,有害无益。 “姑父如今领着永州震武军节度使,姑姑说她就不过来看咱们了,有什么事,就悄悄打发妥当人过去找她。” 姜彦明凝神听着。 李丹若接着道:“早上我让沈嬷嬷去寻卢四奶奶,卢四奶奶是个仗义的,当天就赶回去寻她父亲问了,才刚打发沈嬷嬷回来,也是这样的说法,这事,刑部上下,统不知情,一应都是奉旨行事。” “嗯,今天朱五寻我,他也托人打听了,也是这样的话,六部竟然统不知情这事,看来……这事只怕全是出自宫里,咱们且安心等一等。”姜彦明低低道。 “这案子,象是早就定好了的,看起来,也快尘埃落定了。”李丹若低低叹了口气。 姜彦明轻轻打了个寒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姜家,只怕凶多吉少。 第67章 结案(家破人亡) 敬亲王谋逆案结案之快,远超过李丹若和姜彦明的预期。 不过四五天,没等两人找到方向,早朝后就下旨结了案: 敬亲王私调攻城弩欲谋不轨事已审明,敬亲王夫妇赐自尽; 姜奉礼私调攻城弩,罪不容恕,姜奉礼夫妻赐白绫自缢;大爷姜彦宏、四爷姜彦庆斩立决,姜彦英年幼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姜家其余成年男丁流配八百里,遇赦不赦,家产籍没,女眷及未成年男丁逐出京城。 姜彦明得了信,五内俱焚,一边打发小厮将信儿递给李丹若,自己急急寻到这两天刚混熟的一个牢头家里,塞了五百两银子,要见姜奉礼一面。 牢头黑眼珠盯在白银子上,咬牙应了,找了身旧狱服给姜彦明换上,带着他在阴沟一样的地方钻了一个多时辰,才进到了关押姜奉礼的地牢。 隔着手臂粗细的生铁栏杆,姜彦明伸手拉了拉姜奉礼的衣襟,还没开口,泪如雨下。 姜奉礼怔怔的看了片刻,才认出姜彦明,急扑到栏杆上,死死抓着姜彦明的胳膊,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她们……母亲她们……” “她们都好,太婆没事,孩子也好,三伯父……放心。” “明哥儿,三伯父没调弩,没调攻城弩,那不是我写的,不是我!我冤哪,不是我调的弩!”姜奉礼声音嘶哑急促,激愤中充满了绝望,“明哥儿,三伯父死不瞑目,不是我!你要替三伯父申冤,不是我!” “五爷,赶紧走!有人来了!”牢头警惕着四周,突然回头催促了句。 姜彦明不敢耽误,挣扎着站起来。 姜奉礼死死拉着姜彦明。两眼血红,“明哥儿,你不能走!你不能不管我,三伯父冤!死不瞑目!” 已经能听到外头的脚步声了,牢头不敢再说话,用力掰开姜奉礼的手,推着姜彦明往外走。 姜彦明拧着头不停的点着。 姜奉礼的脸从栏杆中挤出一半,一只眼睛被挤的突出出来,两只手用尽全力往外伸抓着,嘶哑绝望的叫着:“我冤!冤哪!我冤……” 姜彦明跟着牢头,深一脚浅一脚,从无数乱窜的老鼠群中穿出来,一路急行,钻出阴沟一样的地道,重又站到阳光下,只觉得头晕目眩,踉跄几步,用手扶着墙,干呕起来。 “没事儿吧?”牢头小心的看着四周,低低关切道。 “没事儿了。多谢大叔,您放心,往后,咱们见面亦不相识。”姜彦明勉强笑道。 牢头轻轻舒了口气,“五爷是明白人,那咱们就此别过。五爷一直往前走,到头再往东拐,就到西后巷了,别过。”牢头拱了拱手,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斜后几步,转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 李丹若得了信儿,急忙赶到女牢,见大牢门外,站着刑部差役,就不再往里进,找了个合适的角落等着。 等了两三刻种,姜家女眷幼儿,以程老太太为首,踽踽而出,被六七个差役两边驱赶着,往城外出去。 李丹若缀在后面,不敢靠近,更不敢上前。 程老太太等人一路踉跄扑跌,差役们还算客气,一路上只是口头催促,姜家女眷幼儿被驱出陈州门,沿驿路再往外驱赶了两三里,几个差役呼呵了几句不许回头,转身回去了。 李丹若远远看着衙役们进了城门,才带着人车赶过去。 程老太太跌坐在路边,面色青白,扶着李丹若的手,用力撑起来,转头看着跌扑一地的诸人,神情灰暗却沉静,“都上车吧,过去了。” 梁氏腿脚哆嗦着勉强起来,弯腰要抱蕊姐儿,却往前扑倒,压在蕊姐儿身上,蕊姐儿被压的咧开嘴,想哭却没敢哭出来,只伸着污脏的手去拉梁氏:“太婆,不痛。” 姚黄忙将枝姐儿放下,几步过去,扶起梁氏,低低道:“大太太先上车,我来抱姐儿。” 梁氏借力站起来,扶着车辕站住,示意姚黄不用管她了。 姜艳夏帮着姜艳莹,一左一右,拖着周氏往车上拖。 苏氏紧紧搂着儿子才哥儿,坐在地上,看看车,又看看城门,犹疑不定。 姜艳纷抢在最前头上了车,挑个角落半坐半躺,闭起了眼。 姜艳丰坐在地上,手抱膝蜷成一团,两眼直直、傻傻怔怔的看着陈州门方向。 李丹若连看了几遍,没看到四奶奶唐氏,忙转头看着程老太太:“太婆,四奶奶呢?” 程老太太头微微仰起,片刻,才紧着喉咙答道:“以死从夫了,一头碰死的。” 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那么温温婉婉的唐四奶奶…… 李丹若转头看向头歪在姜艳秋腿上,已经累的睡着了的枝姐儿,忍不住悲从心来,留下这么小的女儿,她怎么狠得下心! 众人挤在车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晕晕沉沉,随着车晃来晃去,一直走了两三个时辰,夜色深浓时,才赶到离京城最近的小镇。 姚黄丈夫张旺已经提前赶到镇上,包下一家小客栈,客栈上下忙着烧水煮饭,众人都是疲惫已极,沐浴洗漱,吃了顿热饭,就都歇下了。 李丹若、大太太梁氏、二太太周氏、大奶奶赵氏、二奶奶苏氏、三奶奶吴氏聚在程老太太屋里,程老太太半坐半躺在床上,挨个看着诸人,“好了,都别难过了,总算没满门抄斩,这就是幸事,只要有命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若姐儿,五郎那边……” “我一早就出来了,他去刑部大牢了,那边……也得有人。”李丹若含糊了句。 大太太梁氏没能忍住,哭出了声。 程老太太看向梁氏,叹气道:“别哭了,出仕为官,起起伏伏都是常事,不过流配八百里。” 赵大奶奶用力抿着嘴,眼泪一串串往下落,李丹若忙挪过来,伸手搂住她,低声道:“大嫂一定要想开些,你有哥儿,还有叶姐儿和枝姐儿,都仰头看着你,你得保重自己。” “你放心……”赵大奶奶微微仰头,用力忍着眼泪。 程老太太从赵大奶奶看向神情怔忡的二太太周氏,暗暗叹了口气,看向众人道:“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都打点起精神。 “这桩祸事……唉,秋天里,若姐儿就提醒过我,是我昏了头,如今,姜家危难之时,里里外外要操心的事情极多,得有个主事的,我精力实在不济,就让若姐儿当家作主吧。” “就辛苦若姐儿了,母亲,我想去陪着老爷他们,我不放心,老爷有心悸的毛病,六哥儿自小娇养,这一路上,有我,也能好些。”梁氏语调哽咽。 程老太太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不拦你。” “多谢母亲,媳妇不孝……”梁氏起身就要往下跪,程老太太忙欠身拉住她,“你先回去歇下吧,往后,还不知道怎么辛苦,你自己也要保重。” 梁氏答应一声,伸手抚了抚李丹若的脸颊,“若姐儿,就辛苦你。” “大伯娘放心。”李丹若站起来,深曲膝致意。 梁氏低着头,转身出了屋。 “你们也都回去歇下吧。”程老太太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示意李丹若留一留。 众人起身出去,李丹若掩了门,坐到床沿上。 程老太太往上挪了挪,低低问道:“若姐儿,这事儿,你怎么看?” “从官家即了位,大哥就再没进过敬亲王府,三伯父不可能给敬亲王调攻城弩。 “可要说调攻城弩这事儿,是敬亲王府的报复。”李丹若的话顿住。 “你接着说!”程老太太有几分急切的催促道。 “太婆,敬亲王真有胆子谋反么?架攻城弩谋害官家,这太儿戏了。 “还有,元夕节前的流言。”李丹若看着程老太太。 程老太太缓缓点头,“就是因为那些流言,你和五哥儿才得以脱身。” “嗯,现在想想,散布这流言之人,不但知道敬亲王谋反,还知道三伯父也在其中,而且!”李丹若看着程老太太,声音压得极低,“他还知道,敬亲王要被治罪,知道咱们家家破人亡。” 程老太太浑身僵直,呆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问道:“现在看,这是为了让你和五哥儿脱身出去,是为了五哥儿,还是为了你?你心里,有点儿数吗?五哥儿呢?” 李丹若摇头,“我不知道,五郎。”李丹若顿了顿,“我还没来得及问他。” “听天由命吧,咱们,如今已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程老太太慢慢靠回去。 “太婆宽心些,八郎只流配了三千里,可见上头网开一面,不是要赶尽杀绝,咱们,也只是逐出京城。”李丹若宽慰道。 “还有,大伯父他们流配八百里,永州离京城正好八百里,我姑父这会儿正领着永州震武军,永州军年年都要接很多流配。 “五郎说他想想办法,明儿一早,我也回去一趟,看能不能见到卢四奶奶,她是个仗义的,她父亲在刑部正好管着流放这一块。要是能把大伯父他们流放到永州,有姑父在,也就是路上辛苦些。”李丹若和程老太太低低道。 程老太太凝神听着,“那两万银子,咱们留一千两就行,再辛苦也有限,余下的,都留着给他们爷们打点用,你和五哥儿作主。” “嗯,早上已经给五郎拿了五千两银票子。 “八郎那边,先看看流放到哪里,我陪房里,有个叫俞大的,早年四处做生意,极南极北都去过,为人机变灵活,他自小练功,功夫极好,我和他说过了,让他带足银子,陪八郎过去,由他一路照应,咱们就不用太担心。”李丹若接着道。 程老太太拉住李丹若的手,一开口就哽咽住了,“你!你是姜家的福星,若姐儿,太婆对不住你。” “太婆这么疼我。姜家这场大祸,是我们大家的命数。太婆要想开些,往后看,咱们肯定能熬过去,肯定能好起来。” “好!你放心。”程老太太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第68章 人情(人情薄如纸,重如山) 李丹若从程老太太房间出来,回到隔壁房间,站着黑漆漆的窗前,慢慢理着思路。 三老爷他们只怕这会儿已经没了,城里没地方停灵,这会儿不知道出城没有,明儿一早,得让人过去迎迎,这边,横死的人,不宜进镇子,要在镇外找个能停灵的地方。 大老爷和八爷分两路流放,必定也不能拖延,大约也是明天出城,六郎必定在这两处打点,大太太要跟过去,得有个合适的人陪她等在城外必经之路,这会儿就得过去跟六郎说一声。 孝服得买,镇上也不能久留,出行的车子船,行李得准备,二太太看着象是有些不对,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唉,她这里人手短缺,却不宜往外求援,再想想,统筹安排,能省则省,今日不同往昔。 李丹若垂着眼,细细盘算好,叫了姚黄等人进来,将诸项急事一一分派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领了回城差使的几个人,就赶紧起来,吃了饭,赶紧启程,大太太听到动静,摸黑起来,开门出来,正好迎上李丹若。 “大伯娘先回去歇着,我已经让人去城里打听大伯他们什么时候启程,从哪个门出来,等得了信儿,再让人陪大伯娘过去等着。”李丹若紧前一步,扶着大太太。 “我怕误了。”大太太声气低缓。 “不会误的,启程前,刑部要安排押送的人,还要开具文书路引,慢的,要两三天呢。”李丹若温声解释道。 “好,我也睡不着了,我去跟你太婆说说话儿。你去忙吧。”大太太知道自己太心急了。 “好。”李丹若看着大太太进了程老太太房间,站在原地呆了片刻。 大太太这样不安煎熬,这一路跟过去,怎么撑得下来? 李丹若下意识的摇了下头,她怎么生出这样不吉的念头! 李丹若深吸了口气,提起精神,和脂红一起,下了楼,往客栈后院上车赶回城里。 刚进客栈后院,苏二奶奶抱着才哥儿,不知道从哪儿急奔出来,冲向李丹若。 李丹若看着她,没说话。 苏二奶奶下意识的回头瞄了眼,努力想要大大方方,却极不自然的说道:“你带我回京城,我想回娘家看看。” 李丹若明了的看着苏二奶奶,犹豫了下,还是劝了句,“昨天刚出城,二嫂今天就回城,万一让人看见,别的不说,苏府必定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那是我的家!”苏二奶奶紧抱着才哥儿,竖着眼睛叫起来:“你帮就帮,你不帮,我自己想办法!” 李丹若被她叫的吓了一跳,叹了口气,指了指车,“二嫂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上车吧。” 李丹若的干脆让苏二奶奶十分意外,不过反应却极快,一步扑前,先将才哥儿放到车上,自己踩着脚踏冲上车,紧按着才哥儿,拧头看着另一边。 李丹若和脂红上了车,挨着车门挤着坐下,苏二奶奶不看她,她也不看苏二奶奶。 到了城门口,李丹若吩咐车夫雇了辆在城门外等活儿的大车,回过头,看向苏二奶奶道:“进了城,二嫂不宜露面,我和脂红坐那辆车,让刘庆家的送二嫂过去,往后,二嫂要是有什么事,捎个话什么的,就打发人到平顺街我那间陪嫁宅子留话,二嫂知道那里。” “嗯,”苏二奶奶还是拧着头,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李丹若懒得多理她,戴上帷帽,和脂红一起下了车,上了刚雇的大车。 看着李丹若下了车,苏二奶奶长长舒出口气,浑身松驰,露出笑意,搂着才哥儿,低低道:“咱们回去你外公家,外公外婆最喜欢咱们才哥儿了。” 才哥儿余惊未褪,用力往苏二奶奶怀里钻。 苏二奶奶用力搂着儿子,柔声安慰,“别怕,到你外公家就好了,等你父亲回来,咱们再回家,等会儿,让外婆给咱们才哥儿点酥螺儿吃,好不好?” 苏二奶奶搂着儿子说着话,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到了苏府侧门外。 苏二奶奶掀起帘子,看着富丽的苏府大门,再次舒了口气,笑容绽放。 “说一声,让他们把门槛卸了,把车赶进去。”苏二奶奶吩咐了句。 车夫答应一声,上前拍了拍半掩的侧门。 门房从侧门探头出来,苏二奶奶露出半边脸,呵斥了一声,“是我,赶紧让车子进去!” 门房头缩的极快,紧接着不是开门,而是咣的关紧了门。 苏二奶奶怔了。 “说是要去请他们老爷太太示下。”车夫回来,说了句。 苏二奶奶紧紧搂着才哥儿,脸色微白。 片刻,侧门从里面拉开,门房探出半截身子。 “我们老爷说了,我们姑奶奶满门被官家驱赶出京城,我们姑奶奶必定是守王法的,必定不会再进城?说小的胡说,小的要是没胡说,那就是有人冒充我们家姑奶奶。 “姑奶奶赶紧走吧。唉。” 苏二奶奶直直瞪着那两扇重新紧闭的朱红木门,用力搂着才哥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冰凉。 世态炎凉,人情如纸,莫过于此。 车夫看着苍白颤抖的苏二奶奶,叹了口气,“咱们回去吧,还能赶上吃中午饭。” 苏二奶奶呆呆木木,抱着一脸恐惧的才哥儿,随着车子晃来晃去,恍若一只木偶。 …………………………………… 李丹若带着脂红,先悄悄的回了趟娘家,让嫂子打发人去了趟魏府,得了回信,从李家出来,悄悄赶紧到魏家后角门,在小小的门房间里,和卢杏林低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赶回忠勇伯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进了自己那间小院的院门,一个中年婆子从门房迎出来,曲膝见礼,“五奶奶,婢子是在二姑奶奶身边侍候的,娘家姓朱。” 李丹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姜家二姑奶奶姜艳树身边的人。 李丹若忙微微欠身还礼,“朱嬷嬷,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婆子让过李丹若,跟着李丹若进了二门。 “我们奶奶打发婢子来,想看看老太太她们好不好。”婆子是个极伶俐的,知道李丹若这会儿必定极忙,直截了当说了来意。 “嬷嬷坐着喝杯茶略等一等,我还有几件事要办,等忙完了,咱们一起过去。”李丹若也不多客气,示意婆子在厢房等着,自己径直进了上房。 李丹若正在收拾银票子等贵重东西,姜彦明急急冲了进来。 李丹若示意脂红接着收拾,自己迎上姜彦明。 姜彦明已经换了一身棉布素服,面色青灰,两腮塌陷,眼睛里满是血丝,看着李丹若,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坐下,先喝杯热茶。”李丹若推着姜彦明坐下,倒了杯热茶给他。 姜彦明连喝了三四杯茶,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嘶哑道:“都收殓好了,大哥、四哥都是身首异处,总不能就这样,我就找人,不懂,乱找,后来才知道,这不是针线上的活,得找府衙里的刽子手,总算,后来都妥当了。” “棺木现在放哪儿了?”李丹若低低问道。 “不敢在城里,先敛进棺里,送到北婆台寺,缝,也是寺里缝的。”姜彦明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 “大伯父和八郎,有信儿没有?” “刑部很照应。”姜彦明声音压得极低,“大伯父他们发配永州军中效力,八郎,去雄南。多亏卢郎中,多亏了你。” 李丹若松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了句佛。 这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大伯父他们只要熬过一路上的辛苦,到了永州就能无碍了。 “刑部那边信儿刚下来,安南侯家三公子就找到我,唉。”姜彦明这一声唉,感概万千。“三公子说,他家在安南还有几房家人,雄南附郭安南城,三公子说他已经挑了两个稳妥家人,让他们陪八郎去雄南,留在那边照应,我让俞大去了趟安南侯府,当面给三公子磕个头。” 李丹若凝神听完,再次双手合什谢菩萨保佑。 “有件事,大伯娘要和大伯父他们一起去永州。”李丹若低低道。 “她?”姜彦明拧起了眉,片刻,叹了口气,“大伯娘那脾气,她想去,就去吧。大伯父他们明天一早启程,我一会儿就走,还有好些地方要去打点。你明天让人送大伯娘到卫州门外等着,我跟过去送一送,你就别过去了。 “八郎那边,要晚两天启程,这样正好,不用两头跑。”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七八件小事,李丹若拿了叠银票子递给姜彦明,看着憔悴非常的姜彦明,迟疑了下,还是嘱咐了句,“你能歇的时候就歇一歇,不能累坏了。” 姜彦明眼圈一红,垂下眼,片刻,抬头看向李丹若,“我没事,你放心,倒是你,比我辛苦,你也要保重自己。”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嘴唇动了动,李丹若眉梢微挑,姜彦明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小时候的她,看到他想说什么,就是这样,用挑眉来代替问话。 “有一回,你也让我歇一歇,说臂搁把胳膊都硌红了。”姜彦明低声说了句。 李丹若皱起了眉,这说的是哪一年的话?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皱起的眉,急忙解释道:“从前的时候,你刚回到京城那年,你母亲带着你到威远侯府……我该走了。”姜彦明说着,垂着头下了炕,不等李丹若说话,抓起斗篷就出去了。 第69章 途中 午后,李丹若带着朱嬷嬷,赶到城外客栈。 刚上了楼梯,俞嬷嬷从程老太太屋里迎出来,曲膝见礼,“五奶奶回来了。” 李丹若很是惊喜,忙微微欠身,还了半礼,“嬷嬷好,怎么找过来的?这儿可不好找。” “我一直让儿子打听着,昨天,他一直远远缀在老太太她们后头,看到五奶奶接了人,安置到这间客栈里,今天一早上,我就赶过来了。”俞嬷嬷忙解释道。 李丹若没敢和俞嬷嬷多话,先带着朱嬷嬷进了屋。 朱嬷嬷先跪倒,给程老太太磕了个头。 程老太太忙抬手示意她起来,让着她在床前小凳子上坐了。 朱嬷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出事那天一早,奶奶就得了信儿,就打点着要过去看看您和大太太她们,送些吃的穿的,可爷,死拦着不让奶奶出门,发了大脾气,说姜家犯了大罪,奶奶要是敢出了家门半步,就算是弃家而归,他就休了奶奶。 “奶奶丢不下两个孩子,差点哭死过去。” 程老太太哀伤又疲惫的听着朱嬷嬷的话。 李丹若叹气劝道:“嬷嬷回去劝劝二姑奶奶,这也是世之常情,让她先保重自己,她有孩子呢。” “若姐儿说的是,回去劝劝二妮儿,太婆和她母亲,都不怪她,你跟她说,她能护好自己就好,往后,日子长着呢。”程老太太缓声道。 朱嬷嬷抹着眼泪,连连点头,“老太太放心。爷让人把奶奶,还有我们这些陪房拘在院子里,不许出院门,奶奶急的满嘴泡,爷昨儿喝酒没回来,这个得了个空档,出来看看老太太、太太。” “这会儿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程老太太叹了口气,示意朱嬷嬷。 朱嬷嬷不敢多耽误,站起来,又跪下磕了个头,出了客栈,找了辆大车,急急往城里赶回去。 程老太太看着朱嬷嬷出了门,看向李丹若,欠身问道:“见着五哥儿了?城里,怎么样?” “见到了,五郎把……”李丹若含糊了几个字,“都收殓好了,寄放在北婆台寺。太婆节哀,” 程老太太强忍着眼泪,缓缓点头。 李丹若急忙接着道:“大伯父他们流配到了永州军中,五郎说,到永州是刑部照应。八郎流放到雄南。 “信儿刚出来,安南侯家三公子就去找了五郎,说是已经挑好了几个家人都在安南家生子儿,和俞大一起,护送八郎过去,这两边都很妥当。” “都是你和五郎平日里积的福份人情。也是菩萨保佑。”程老太太长长松了口气。 真不幸中之大幸。 程老太太一口气松下来,这一夜睡得十分酣沉。 黎明前后,李丹若陪着大太太梁氏,等在卫州门外,太阳升到头顶,大老爷姜奉德等人穿着囚衣,出了卫州门。 李丹若准备了两头健驴,一头给梁氏当坐骑,一头驮着适宜长途行走的衣服鞋子等等物什,将缰绳递给大太太梁氏。 梁氏没骑,牵着两头驴,跟上姜奉德等人,渐行渐远。 李丹若和姜彦明看到看不见了,姜彦明赶回城里,李丹若赶往客栈。 一连忙了七八天,大致安排妥当,一行人从东水门外上了船,带着五口棺木,顺流而下,往江宁回去。 一行人不赶行程,晚发早歇,一路上走得很慢,也就不怎么辛苦。 三月初,进了濠州境内,船停在濠州城外,姜彦明下了船,买了菜蔬等,又买了这些天的邸抄、小报和刚刚出来的新科进士名录。 大船舱里,众人做着针线,说着闲话,程老太太抱着枝姐儿教她认字。 因苏二奶奶等人都在,姜彦明没进船舱,将邸抄等物交给魏紫,隔着帘子笑道:“太婆,李家舅爷中了二甲三十四名!大喜的事!” “是吗?快拿过来我看看!”程老太太惊喜道。 魏紫抽出那份进士名册,递给程老太太,程老太太远远举着,顺着魏紫的指点,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总算认出了李云直的名字,看了又看,放下名录笑道:“真是大喜的事!五哥儿,买几瓶酒,咱们该好好庆贺庆贺!” “人家李家中举,关咱们什么事。”苏二奶奶拎起给才哥儿做的春装褂子,用力抖着,嘀咕道。 程老太太脸色微沉,正要说话,李丹若先微笑道:“我三哥这趟能中举,那就是说,姜家姻亲并诸家亲戚,并没有因为姜家而被官家厌弃。这不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么? “就是二嫂娘家,也能放宽些心,不至于过于忧思顾忌。” 听李丹若说到她娘家,苏二奶奶脸色微青,微微拧身,低头做针线。 她不是没话说,只是现在全无依仗,她不敢惹她。 程老太太从苏二奶奶看向姜艳纷和姜艳丰,两个人拿着针线,懒懒洋洋的戳来戳去。 “扶我到后舱上柱香。”程老太太移开目光,示意俞嬷嬷,魏紫忙上前抱过枝姐儿。 朱衣端了二太太周氏的汤药进来,姜艳莹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接过,笑谢道:“多谢朱衣姐姐。” 朱衣将汤药递给姜艳莹,又取了茶水、漱盂过来。 姜艳丰放下针线,斜着朱衣吩咐道:“朱衣,给我倒杯茶。” 朱衣回头扫了她一眼,没理她。 姜艳丰狠瞪着朱衣,咬牙道:“连你也瞧不起我?欺负我是个孤儿?” “这船上孤儿多得是。七妹妹若不欺负自己,没人欺负你。你看看,你们姐妹,哪一个使唤丫头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就让她倒杯茶,顺手的事!”姜艳丰硬嘴道。 “姜家已经败落了。”李丹若淡淡道。 姜艳丰紧紧抿着嘴,盯着李丹若,仿佛要用目光把李丹若刺上几刀。 大奶奶赵氏叹了口气,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姜艳丰,“你五嫂说的对,你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看看你这衣服,做了四五天了,连半只袖子还没做好。” “不用你管!”姜艳丰的怒气找到了出口,冲赵氏吼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高举起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 姜艳纷看热闹看的兴奋,见姜艳丰直冲出去,挑着眉梢,斜瞥了赵氏一眼,举了举手里的针线,笑眯眯慢腾腾的戳了一针。 李丹若并不理会两人,见周氏吃了药,侧身坐到周氏,仔细打量着她,微笑道:“二伯娘看什么呢?” “看水,这不是咱们家,怎么出来了?见着二老爷没有?我好几天没看到二哥儿和七哥儿了,也不来请安……”周氏突然顿住话,眉头拧的紧紧的,呆了半晌,眼里浮出恐慌,看着李丹若急道:“抄家了?” “没有没有!二伯娘又做噩梦了,没有的事。”李丹若忙安慰道。 姜艳莹搂着周氏,柔声安慰,“母亲别怕,没事,父亲去衙门了,二哥和七哥,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会文什么的,五哥刚不是还来说,他们都去会文了。” “噢!”周氏长舒了口气,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看到你,我就知道做了噩梦,莹姐儿,我这会儿,也象在做梦,恍惚得很……” 李丹若悄悄站起来,看着颠三倒四的和姜艳莹说着话的周氏,悲从心来,忙低下头,出了船舱。 船已经驶离码头,姜彦明背着手,迎着风站在船头,见李丹若出来,忙解下斗篷递过去,“外头冷,别冻着。” 李丹若将斗蓬推回去,脂红已经拿了件斗篷送出来,李丹若接过披上,戴了帷帽,和姜彦明并肩站着,低低道:“大伯他们,不知道到哪儿了,大伯娘的病,不知道好了没有。” “只怕要到了永州,才能递信回来。”姜彦明低低叹了口气,“我最担心六朗,我送他们启程时,就是八郎,最小,也能淡然应变,可六郎一直出了城门,还不肯相信。” “大伯娘最疼六郎。”李丹若低低说了句。 两人都沉默下来,李丹若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 船离江宁还有十来天的行程,傍晚,刚停靠落下了锚,码头上,一个穿着古铜色绸斗篷的中年管事,牵着马,挨船大声询问:是京城姜家的船只吗。 姜彦明急忙让张旺上岸去问,片刻,张旺就带着中年管事上了船。 中年管事看到姜彦明,立刻长舒了口气,长揖道:“五爷。” 姜彦明也认出眼前之人是大姐姜艳湖府上的大管事,忙拱手还礼,将管事让进船舱。 管事给程老太太见了礼,坐在圆凳上,和程老太太答话。 “……大奶奶知道的晚,还是大爷看到的信儿,大奶奶连夜打发小的回京城,又打发柳管事去了永州,孙管事往雄南。 “小的先到了京城姜府,又从姜府找到威远侯府上,这才知道老太太走水路往江宁来了,小的就沿着运河一路追过来,原以为要一路追到江宁…… “大奶奶让小的转告老太太,且想开些,来日方长,我们大爷说,朝廷能放大老爷到永州,就是极好的信儿,不过一场劫难,往后,必定劫去福来。老太太且宽心……” 大事小事一直说了半个多时辰,管事从怀里掏出个极小的包袱,捧给程老太太,“这是两千三百两银票子,柳管事和孙管事那两路,一边拿了一千两。大奶奶说:老太太先用着,她再筹些银子送过来。” “回去跟你们大奶奶说,我们都很好,让她别担心。 “至于银子,五郎媳妇的嫁妆保全了大半,足够用度了。这银子,你拿回去,你们大爷也不宽裕。 “你歇一歇,让五郎替我写封信,你带回去。”程老太太温声道。 管事连声答应了,喝着茶等姜彦明写信。 第70章 江宁(恩恩怨怨一代代) 三月底,船进了江宁地界,还有一天,就能到江宁城了。 李丹若睡不着,悄悄起来,裹了灰白麻布斗篷,出了船舱,看了看,靠着主桅坐下,仰头看着满天星辉。 姜彦明也没睡着,听到动静,见是李丹若,也披了斗篷出来。 李丹若听到动静,回过头,姜彦明也靠着桅杆,在李丹若旁边坐下,低低道:“睡不着?” “嗯,你也没睡。” “明天就到江宁,心不静,就看了会儿书。” 李丹若没接话,双手抱着膝,出神的看着岸上一长片的青瓦粉墙,在静谧的星光下,如同剪影,好一会儿,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是她从前的家乡,她爱过无数年,恨过无数年。 姜彦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岸上的剪影,片刻,瞄着李丹若,带着几分小意,低声道:“江南与京城气象不同,京城宏大壮阔,这里清秀柔美,你看,多像一幅水墨画儿。江南水汽丰盈,物产富饶,极宜于居家,咱们要是能在江宁长居下去就好了,就怕你住不习惯。” “嗯。”李丹若没怎么听姜彦明的话,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片刻,低低的赞叹道:“比画儿好看。” 姜彦明转头看着她,见她怔忡出神,也不再说话,只陪她坐着,看着星辉下的岸边。 过了好半天,李丹若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些无处找寻的过往甩开,转头看向姜彦明笑道:“你来过江宁?” “没有,姑母回来过一回,我常听她说起江宁,她极喜欢这里。”姜彦明解释道。 李丹若慢慢’噢’了一声。 姜彦明接着解释道:“姜家如今分了三支,这三支是从曾祖那时候才分开的,”姜彦明顿了下,叹了口气,“姑母给我讲过好些从前的古话儿:曾祖嫡亲兄弟三人,长兄和幼弟都侠义好武,曾祖却是自小体弱多病,以读书为乐。 “那时候还是乱世,群雄争霸,曾祖长兄带着幼弟,投奔了当时的晋王,隔年,曾祖幼弟战死,五年后,晋王战败,曾祖长兄和晋王一起,被本朝太祖捉拿斩首。 “曾祖长兄被斩首前,留下了亲笔遗言,他和幼弟的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为官。” “这是为了他们好。”李丹若接了一句。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笑道:“你一听就能明白这中间深意,可有些人,就算明白了,也耐不住。 “咱们曾祖当时和长兄同时启程,长兄幼弟投奔晋王,曾祖和妻子一起,迁居京城,一心读书,不问谁王谁寇。 “新朝定鼎后,祖父进士及第,做了太子侍读,一直做到参知政事,十分显赫。 “三房倒还好,长房多次进京,想求个进身,都被祖父拒了,祖父对长房堂兄再三解释,可长房这位堂兄有曾祖兄长的大志,却没有曾祖兄长的眼界见识,再三求之不得,大怒而回。” 李丹若皱起了眉头,看向姜彦明。 姜彦明迎着她的目光,苦笑道:“咱们这么回来,我很担心,怕万一……” 李丹若看向月光下的粼粼波光,沉默片刻,笑道:“能怎么样,不过刁难几句,不理会就是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姜彦明看了眼船舱,顿了片刻,接着道:“在江宁大约也耽误不了几年,大伯父他们是遇赦不赦,可太婆她们不是,这个,我离京前特意寻卢郎中问过,卢郎中中,太婆她们这样的发落,只要遇赦,必定是能赦免的,本朝宽厚,不过一两年就能有一回大赦。真要能有了赦免,咱们必定要赶紧启程返回京城。只有回到京城,才好谋划大伯父他们的事,总不能让他们老死在流放地。” “嗯,”李丹若抬起头,贪婪的看着岸上的景色,这一声嗯,应的情绪低落。 姜彦明听出了这一丝低落,仔细打量着她,犹豫片刻,小意问道:“你喜欢这里?” “嗯,” “等这事了了,咱们两个到江宁来长住?” 李丹若侧头看向姜彦明。 姜彦明微笑道:“你性子恬淡,我也从来没想过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什么的,你要是喜欢这里,等家里的事了了,咱们两个搬到江宁来住,买几亩田,再教上几个学生,夏天里,咱们泛舟湖上,秋天登高望远,到冬天拥炉夜话,春天里么,咱们到处看花看柳,还可以走的远些,苏杭都离江宁不远。” 姜彦明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李丹若的神情,李丹若眼睫抖动了几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这确实是她想要的生活,可是这份生活,只有她自己,没有他…… “往后,我不会再伤你的心……”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的话,站了起来,“夜深了。” ……………………………… 隔天午后,船在江宁码头刚刚泊好,头一天就赶到姜家大宅报信的张旺带着两人上了船。 两人中,头前一个三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留着两络胡子,一件紫酱色织锦缎长衫,腰间系着根织锦腰带,阴沉着脸,看起来很有几分威严。这是长房嫡长孙,江宁姜家的当家人姜彦武。 后面一个二十五六岁,摇着折扇,一件翠绿的织锦缎长衫,没系腰带,长衫飘飘忽忽,公子哥儿的派头十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李丹若隔着帘子打量着两人。 都是锦衣华服,没出五服却穿成这样,看来,昨天担心的事,真没白担心。 两人进了船舱,李丹若侍立在程老太太身后,眼皮微垂,屏声静气。 “老太太安好。”姜彦武拱了拱手。 “大郎安好,一恍眼,好些年没见面了,这是三郎吧,长这么大了。”程老太太坐的笔直,声调温和。 “难为老太太还记得三郎,真是难得,难得之极!老太太当年,那可是威风八面……”姜彦武的声调里充满了讥讽。 “刚经了一场大难,能回到江宁……” “回到江宁?竟敢用这个回家,江宁是你们想回就能回的?”长衫飘飘的姜三郎怪声怪气的打断了姜彦明的话。 “老太太,前儿接了信儿,我就禀报了父亲和几位族老。这是大事,父亲和几位族老就开祠堂,请大家伙儿议一议。 “到昨儿晚上,总算议定下来了。我们姜家诗书传家,奉公守法,绝不容违逆不法之行之人,若有此等不肖子孙,不得入姜家祖坟,姜家也不认这样的子孙。 “这是大事,少不得我亲自走这一趟,还请老太太见谅。”姜彦武的声音透着痛快和得意。 “照你们新议定的这规矩,令曾祖该如何处置?”姜彦明答的极快, “你!”姜彦武手指点着姜彦明,“我告诉你,再敢污辱先祖,我对你不客气!” “明哥儿,不必多说。”程老太太声音平和,“既是这样,那咱们就另立门户,他们在城南,我们就到城北,买宅子住下就是了。挑个吉日,把你祖父也迁过来吧。” 姜彦明欠身答应。 姜彦武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第71章 相煎(本是同根生) 程老太太回头示意李丹若,李丹若往前,侧身坐到竹榻上。 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一路上,我一直担心这个,唉。” “我和五郎也想到了。”李丹若神情平和,“既是这样,咱们先往城外找一家寺院暂寄棺木,接着就赶紧往城北找处合适的宅子,安顿下来之后,好好做几天水陆道场,寻好坟地再入土,之后,再看着买几亩地。” “好,你和五哥儿商量着去办吧,不用着急,咱们就在这船上多住几天。”程老太太拍着李丹若的手,温声道。 “我和张旺先去找合适的寺院,接着就去看宅子。”姜彦明站起来道。 李丹若跟着出来,叫过张旺嘱咐了几句,看着姜彦明和张旺一前一后下了船,才转回船舱。 头一天,姜彦明就说好了一家寺院,隔天带着人抬了棺木寄放进去,立刻赶往城里看宅子,连看了四五天,姜彦明看好了三四处宅院,接上李丹若一起过去最后商定。 头一处是一座五进的宅院,很阔朗,后面有个不算小的园子,可房屋却十分破旧。 李丹若仔细查看掂量着各处,破旧成这样,再要住人,光油漆修整怕是不行,大翻修的话,她们眼下折腾不起。这一处就算了。 还有两座宅院,一处位置不好,离花街柳巷太近,另一处房屋少园子大,李丹若都没点头。 最后一座是个三进院子,地方不大,布局紧凑,房屋连着房屋,只在中间留了一个四方天井,这座宅子,里里外外崭新干净,新修好也就一年多,主人家就被接到福州养老去了。 李丹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指着垂花门东边几间厢房,“那几间大厢房,回头让人把那堵墙拆了,在这里打一堵墙,就跟里面隔开,成了个单独的院中院,你住在那里,进出都便当,就这里吧。 “咱们现在不宜太铺张。” “好,那就买这座宅子,我去做房契,”姜彦明的话微顿,看着李丹若,声音落低,“写在你名下,用的都是你的嫁妆银子,丹若,以后,我一定把你的嫁妆补齐回去。” 李丹若侧头看着姜彦明,失笑道:“你不是常说,钱财都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必放在心上?” “视自己的钱财为身外物,如无物,叫豁达,视别人的钱财如无物,那成什么了?”姜彦明一边笑答,一边小心的抚了下李丹若的斗篷,“我先送你回船上。” 姜彦明当天交银写了契书,又去衙门过了税,收了宅子回来,隔天,李丹若就带着人过去,打扫收拾。 姜彦明接着往城外寻坟地,李丹若看了两天,打扫干净,大体收拾出来,一家人搬进了新宅院。 隔了几天,姜彦明找好了一块坟地,在寄灵的灵谷寺做了七天水陆道场,将几具棺木送进了坟地。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来月,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没等姜彦明和李丹若喘过口气,姜家大姑奶奶遣去永州的柳管事,带着两具棺木,找到了江宁城。 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面容削瘦,和程老太太仔细说着六爷姜彦承和大太太延医送药的诸般种种: “……小的找到大老爷时,六爷已经没了。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爷就病倒了,因为离京城近,差役们说什么也不肯停下歇几天,说是皇命不敢违,大太太日夜不合眼的看着六爷,一路上延医取药倒没耽误,可那些大夫说什么的都有,今天说寒气,明天说邪气,还有说内热的,那方子一天一个样儿。 “进了卫州府,差役们才敢松口让歇几天,当地有个名医,姓叶,请过去诊了,说是内结郁气,外感风寒,又失于调养,当时就说不大好,不怎么肯开方子,说六爷的命,在天不在人了,到第三天,六爷就没了。” 程老太太轻轻颤抖了下,低低问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没的?” 柳管事忙点头答道:“老太太清明,就是那天。” 程老夫人泪水流淌,“我早就想到了,那天,六哥儿来跟我作别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连着三夜梦见他,他陪我说话,说他要走了,往后不能孝敬我了,我的六哥儿……” 程老太太泣不成声。 屋里屋外哭成一片。 好大一会儿,程老太太才止了悲声,柳管事擦了眼泪,接着道:“小的找到大老爷时,大太太已经病的极重了,说是六爷走那天,大太太就病倒的。 “大老爷原本是要让大太太留在卫州城将养,卫州有叶神医,必是能调理得好,等好了再去找大老爷。可大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说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大老爷说,差役们都极照应,从离了卫州城,一天不过走个三五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没能留住大太太,进了河东路没两天,大太太就晕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 “那会儿,震威军节度使刘伯爷已经得了信儿,打发人带着大夫,急赶过去,大夫是黎明赶到的,可大太太半夜里就没了。 “大老爷给大太太和六爷做了七天法事,才打发小的送大太太和六爷启程回来。 “大老爷让小的跟老太太禀一声:刘伯爷极亲近照应,让老太太别牵挂,他和二老爷,还有其它几位爷,身康体健,必定能再回来侍候老太太,让老太太宽心放心,请老太太一定要保重自己。” 程老太太微微仰着头,强咽回眼泪,半晌才点头道:“辛苦你了,好好歇几天再回去,跟你们奶奶说一声:我很好,嫂子侄儿、诸姐妹都好,已经在江宁安顿下来了,让她别牵挂。雄南八哥儿那里,烦你们大爷多多费心。” 程老太太说一句,柳管事答应一声,见程老太太没别的吩咐了,告退出去歇下。 一家人又忙了一个多月,将大太太和六爷两具棺木入土为安时,已经是六月酷暑了。 ……………………………… 午后,李丹若一身宽大的麻布衣裙,戴着帷帽,带着杨全夫妇,和姜彦明一起出了院门,往江宁城最繁华热闹的几条街逛过去。 “前天逛了东边,昨天逛了西城,今天咱们再把这几条街逛一遍,这江宁城最热闹的地方,就算逛一遍了,有什么看中的生意没有?”姜彦明背着手,和李丹若并肩,缓步走着,说着话儿。 李丹若看着街两边的店铺,“咱们在江宁只怕不能长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能做些小生意,一是本钱要小,二是流转要快,最好开张就能挣钱,这种生意就不能再求挣大钱,也就是挣点活泛钱,贴补贴补日常用度,你想想,这样的生意,能有什么?” 姜彦明用折扇敲了敲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生意上的事,我真是一窍不通,都要辛苦你了。” “你们姜家,从太婆起,都不在意庶务经营,都不怎么把钱财看眼里,我母亲也这样,清高得很,从前,我太婆活着的时候,常常说我母亲,吟诗作对,那也得吃饱了才能吟得出来呢。”李丹若一边看一边说着闲话。 姜彦明听的笑起来,冲李丹若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本书。” 李丹若没理会儿他,指着前面一家极小的点心铺子,笑道:“去那里看看。” 点心铺子极小,三尺来长一条柜台,上面放着糙米糕等几样刚蒸出来的点心,李丹若示意杨全家的上前细细看过,又一样买了一点,出了铺子,接着往前逛。 姜彦明看着杨全手里提着的点心,福至心灵,拍着折扇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开家点心铺子?这样的铺子,就是本钱小,流转快,当天做出来,当天就能挣钱。” “嗯,杨全媳妇从小就在李府点心房学活,做点心的手艺极好,当初跟着我陪嫁过来,大伯娘心疼的不得了,因为她这手艺,我才有这个打算。” “三代知吃穿,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出来的点心,肯定卖得好。”姜彦明伸头,越过李丹若,看了眼腼腆的杨全夫妇,笑道。 李丹若失笑,“听你这话就外行,不是点心做得好就能挣钱,一来咱们那是京城的口味,这里是江宁,十里不同风,这点心不知道能不能合得上江宁人的口味,二来,还要看店铺位置,做什么样的人家的生意,这些人家,买了点心是自己吃,是待客,还是送人,做生意比你写文章难多了。” “你的文章也比我写得好,有一回,你到威远侯府,帮我破过一回题,先生赞不绝口,说我有大才,”姜彦明顿了顿,压着声音笑道:“先生夸了我好几天,我就没舍得说是你的功劳。” “我只会破题,不会写文章,你们那些文章讲究太多,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文采。”李丹若笑道。 两人说着话儿,一直逛到天黑透了才回去。 ……………………………… 城南姜家大宅,大爷姜彦武一脸烦躁的喝着茶,看着姜彦斌,拧眉问道:“你那头到底打听明白没有?” “差不多吧,”姜彦斌摇着折扇,神情懒散,“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帮妇人,还有几个孩子,都极小,银子有多少看不出来,买的宅院位置是不错,可是小得很,三进,连个园子也没有,坟地倒是不小,周围一百四五十亩地都买下来,说是祭田。” “这银子不算少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能小瞧了。” “嗯,前儿那姜五在丰乐楼边上盘下了一间极小的铺子,昨天就开张了,就卖几样小点心,我让人去买了,哪,在这里。”姜彦斌示意几上几包细软白棉纸包,“贵的很,就这几块,一百二十个大钱,这么贵卖给谁?肯定开不了几天。” 姜彦武斜着那几小包点心,半晌,冷哼了一声,“白管事从京城回来了,那个姜五,不姓姜了,他姓姚了,说是过继给了威远侯姚家,怪不得他往官府报了姚彦明。” “你看看!我就说,他敢明目张胆报姚彦明的名字,这中间必有蹊跷,你非说他是欺瞒! “你看看,早听我的,当初就该放他们进来,再用姓姚不姓姜这一条,逼着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无用妇人,还不是任咱们拿捏!现在好了,破门立户,反倒不好管了。”姜彦斌点着姜彦武,抱怨连连。 姜彦武斜着姜彦斌,哼了一声。 姜彦斌一声干笑,“我说几句还不行啊,现在,只好再想别的法子了,反正,这是江宁城,咱们的地头,想治他们还不容易!” “嗯。”姜彦武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转圈。 “要不,我去找一趟海捕头?就说涉嫌窝赃,查他个底朝天?”姜彦斌建议道。 “馊主意!那姜五是举人,你花多少银子,海捕头肯替你出这个头?”姜彦武怼回了姜彦斌的建议。 “你刚才说,那点心铺子开在丰乐楼边上?”姜彦武顿住步,看向姜彦斌。 “对,丰乐楼东边,再过去是会仙楼,就在两家中间。” “张衙内常去丰乐楼。”姜彦武眯眼道。“你这几天守在丰乐楼,找个机会,让张衙内往他那间点心铺子走一趟。” “这主意好!”姜彦斌抚掌赞叹。 张衙内最会无事生非,也最惹不得,这是一着妙计! 第72章 打算(各有各的打算) 李丹若的点心铺子选在了江宁城最大的两间酒楼之间,杨全夫妇带上刘庆家的,三个人在后面做点心,沈嬷嬷和俞嬷嬷两个在前头看铺子。 沈俞两人都是做惯了管事婆子的,李丹若先头还有些担心,怕她们气派太足,偷偷看了一天,见两人极其客气有礼,招待客人不松不紧、恰到好处,这才放了心。 头一天开张,李丹若就让张旺把点心送到丰乐楼和会仙楼,从掌柜到铛头到茶饭量酒博士,以及帮闲等人,人手一大包,请各位品尝指点。 酒楼里经常替客人外叫点心,丰乐楼和会仙楼这样的酒楼,点心贵点儿不怕,就怕不精致不好吃,新开的点心铺子,要想让两家酒楼肯推荐给客人,那就先得让他们吃过尝过。 杨全夫妇做点心的手艺没话说,李丹若用的食材又全是最好的,这点心精致和滋味上都极好,酒楼上下尝了点心,都觉得极好,张旺又三天两头的往两家酒楼走动,两家酒楼的生意很快就做了起来。 生意做起来,李丹若却不让杨全夫妇多做,只说够格和食材难选,各样儿点心每天定量,有时候,刚过了午时,点心就没有了。 隔了几天,点心铺子又推了两样新鲜样儿的点心出来,再隔了十来天,又有应季的新鲜点心出来,之前的某样点心,只说食材过了季,要明年才能再做了。 没多久,丰乐楼和会仙楼之间有家极讲究的点心铺子,这名声在江宁城里就渐渐的传开了。 ……………………………… 七月流火,八月添衣。 姜家干活的人手紧张,刚进七月,李丹若就让姜彦明买了十来匹江夏白棉布回来,准备裁制秋衣和冬衣。 脂红和朱衣抖开一匹量着幅宽,仔细比划着一匹能裁几件大人衣服、几件孩子衣服,怎么裁才最划算。 十娘子姜艳冬一边逗着枝姐儿玩耍,一边不时探头看着脂红和朱衣商量。 枝姐儿原本跟着赵大奶奶,可赵大奶奶亲生的叶姐儿今年不过五岁,敏哥儿才不过几个月,赵大奶奶自己又连病了几场,实在是有心无力。 程老太太原本要把枝姐儿带在自己身边,李丹若不放心,干脆把枝姐儿带到自己身边,从接来了枝姐儿,姜艳冬就从原来隔三岔五过来说几句话,改成了天天过去李丹若小院里,陪枝姐儿玩,喂她吃饭,给她洗澡,倒是帮了李丹若的大忙。 李丹若看着一眼眼看过来的姜艳冬,笑道:“等会儿她俩个要动剪刀了,你带枝姐儿离得远些,回头让她们先给你裁,裁好了,你自己缝件夹衣穿。” “好啊,谢谢五嫂。”姜艳冬忙笑应了,抱着枝姐儿往后躲了躲,枝姐儿冲李丹若扬着手,两只手在空中转了转,胆怯的叫道:“五婶婶,抱。” 李丹若伸手抱起枝姐儿,枝姐儿两只胳膊抱着李丹若,连头脸带身子紧贴在李丹若怀里,打了个呵欠,李丹若怜惜的看着她,抱着她轻轻拍着,来回走动了两趟,枝姐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丹若将枝姐儿放到榻上,姜艳冬抱了薄被过来,给枝姐儿盖好,李丹若侧身坐在榻前看了一会儿,吩咐姜艳冬看着,自己出来,往正屋找程老太太商量秋衣冬衣的事。 程老太太住在正屋东厢,周氏住在正屋西厢。 周氏身体好了许多,可神志却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的记忆顽固的停留在了抄家前,再不肯往前走半步,偶尔清醒,惊讶不知身在何处,除了女儿姜艳莹,也就只有程老太太耐心而温和的对着她,陪她颠三倒四的说过往。 赵大奶奶带着孩子住在东边一明一暗两间耳屋,吴三奶奶住了西边耳屋,二奶奶苏氏只带着才哥儿一个,就住了东厢头一间,隔墙另一间住着姜艳莹和姜艳丰,西边两间厢房则住了姜艳夏等四位姑娘,李丹若和姜彦明占了那处新隔出来的极小院落。 为了这住房的事儿,苏二奶奶有事没事就要抱怨几句,三奶奶越过她住到了上房耳屋,这是欺负她瞧不起她,不过,这话她不怎么敢在李丹若面前说,在程老太太面前更是提也不敢提,只在私底下不停的发牢骚。 姜艳夏从通往后厨的月亮门正要进来,一眼看到李丹若,忙闪到月亮门后,看着李丹若进了正屋,等了片刻,才脚步轻捷的越过月亮门,沿着游廊,三步两步窜进了自己屋里。 姜艳秋正坐在榻上,低头做着只极精致的荷包,见姜艳夏进来,忙站起来,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怎么说?” “姚黄答应试试。”姜艳夏端着茶,站在窗下,伸头出去,左右看了看,艳阳下,院子里寂静无人,姜艳夏松了口气,缩头回来,和姜艳秋并肩坐到榻上,低低道:“她肯让张旺帮咱们买这些料子,我就知道必定能说的通。” “五姐,你说,姚黄姐姐会不会把这事告诉五嫂?她可是五嫂最得用的心腹。”姜艳秋担忧道。 姜艳夏垂着眼帘,沉默片刻,“说了也不怕,没有月钱,咱们挣几个零用钱怎么啦,公中的活咱们都做好了,又没耽误,这个家里,还有连公中活也不做的呢。” “嗯,那倒是,刚才我去对面给才哥儿送布老虎,七姐姐正在她那屋里发牢骚呢,说这个月中一定要闹一闹,凭什么一分月钱没有,还得替别人干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哈!”姜艳夏一声冷笑:“她还有脸说,她替谁干活了?自己的衣服还是大嫂帮她缝出来的呢,当别人不知道?” “可不是,不过,她闹一闹也好,说不定真能闹出月钱呢。”姜艳秋有些期待。 姜艳夏伸手弹了下姜艳秋的鼻子:“别做梦了,你看看五嫂,是一闹就服软的人?今年五月里,大家都换了夏天的衣服,就她穿着夹衣到处晃,想扎人眼,五嫂连眼角都没扫她,你没听五嫂说,她是大人了,衣服裁好了给过去,针线件件齐全,要是还是穿不上衣服,就怪不得别人了,她不是说过一回,说她光着身子五嫂也能当没看见,我觉得,还真是这样。” 姜艳秋听的闷声笑起来,“那一回,我觉得可解气了,活该!” “解气是解气,可见五嫂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觉得五嫂这样挺好,见事明白,一碗水端的平平的。”姜艳秋看着姐姐,认真道。 姜艳夏瞥了她一眼,“我没说她不好,现在这日子虽说穷,可认真说起来,倒比从前舒心,我就是觉得她这样一碗水端平,凡事都明明白白,才敢有了做针线挣钱的主意,咱们凭辛苦挣几个钱,我觉得她不会说什么。唉,这日子我觉得挺好,可就是……”姜艳夏叹了口气。 姜艳秋知道她的心事,忙劝道:“姐姐别愁,咱们现在热孝中,肯定没法说亲,等能说亲了,五嫂肯定不会不管。” “我不是怕她们不管,现如今,姜家都这样了,再等出了孝,我都二十了,唉,算了不说了,先不想这个,好好做些荷包、扇套,拿出去卖了,多攒些嫁妆。” “姐姐,六姐姐姐姐同岁,二叔二婶都好好儿的,她也不用象咱们这样守孝,咱们就看着她。”姜艳秋安慰道。 姜艳夏弹着妹妹的额头,笑道:“偶尔吧,你也能说到点子上。不过,看归看,你还是要离她远点儿,别跟她说话,她见谁都挑事,嘴里没一句实话,从前是不讨人喜欢,现在是惹人厌。咱们可不能让她连累了咱们。” “嗯,姐姐放心。” “唉,”姜艳夏长叹了口气:“咱们姐妹,就数十妮子最精怪,你看看,天天泡在五嫂院子里,抱着枝姐儿不松手,这天天相处的情份落下了,往后五嫂自然不会亏待她,她年纪又小,等她议亲时,姜家的日子肯定就好多了,五嫂挣钱的本事可没话说。” “这事……”姜艳秋往姐姐身边挪了挪,低声道:“我跟姐姐说,姐姐就当没听到,咱们出城头天晚上,不是在客栈里么,有人在外头寻冬姐儿,冬姐儿害怕,就拉着我一起去的,来寻她的,是朱姨娘,朱姨娘跟她说话,我就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朱姨娘没说几句话,就是让她跟紧五奶奶,好好侍候五奶奶,当丫寰那么侍候。” 姜艳夏惊愕的看着妹妹道:“这话你怎么不早说?朱姨娘到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没说,就说了几句话,那辆车里有个婆子,凶的不得了,一直催她,她就上车走了。”姜艳秋道。 姜艳夏呆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朱姨娘一手点茶的好功夫,名气响得很,但愿她能过得好,怪不得,我就想着,冬妮子怎么突然这么精怪起来了。嗯,往后,咱们也不能光埋头做针线,也得常往五嫂那里走动。” “嗯,我听姐姐的。”姜艳秋笑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