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事》 第一章 延边市的旧城区,还保留着一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旧式建筑。 就是我们称之为“公寓”的那种带有公共通道的职工家属楼。住在公寓里的居民,不要说到晚上,就是在阴雨的白天,通道里也是黑咕咙咚的,要拉着电灯才敢走路。以通道为中心,两侧像鸽子笼似的,一家人一间屋。工作以外的所有活动都在这间屋里进行,绝没有现代住宅“厅、卫、厨”等时髦的设施和布局。大小便呢?到通道顶端的公共厕所里去。晚上不愿意出门,就尿在便盆里,第二天一大早悄悄地送到厕所里倒掉。所以,为了倒尿时不让别人看见,同时也是为了维持个人尊严,住在公寓楼里的人们大都有起大早的习惯。 洗衣服到公共水房。如果赶上洗衣服的人多,晚到的人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就在水房里接一大桶水,端着盆子到楼下的空地上去洗。像这样的筒子楼公寓,你看吧,每到星期天或者碰上艳阳高照的日子,每家的阳台上都会挂满洗涮好的衣服、床单或各种颜色的布片,整幢楼就像是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联合国升旗仪式。 统共一间屋子,吃饭睡觉学习娱乐都在里面进行,是典型的多功能厅。但做饭就有点成问题了。做饭牵涉到油烟,烟熏火燎的,总不能为了做饭而牺牲了家具和房子。没事儿,这不有两米多宽的公共通道呢吗?大家都把炉子摆在靠自家门边的墙根下,挨着炉子放一张小桌,油盐酱醋调料味精码放在桌上,再加上一块菜肉两用苫板,这就是一个简陋的厨房了。讲究一些的,会请木匠在墙上装一个壁橱,碗筷瓶罐摆在里面,既卫生又防止别人挪用。旁边是成堆的煤球,这里也是整层楼的小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地方。 这样的公寓,居民们大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大家都彼此认识。下班之后,各家炊烟升起,煎炒烹炸声响成一片,各种香辣酸甜的味道就充斥了楼道。 在这样的居住环境中,很容易发生一些饮食男女的故事。 赵科长和李工程师住在一幢楼里。 赵科长是个武夫,从部队上退役转业进了厂子,凭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和豪爽的个性,三年时间混了个仓储科科长,一直干到现在。他从来不看书看报,对电视也没什么兴趣,下班后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扑克。当然,要是工作不忙的话,他在办公室里也经常发动科员们关起门来打牌。 李工程师呢,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在厂技术科做工程师兼绘图员。他生性好静,受不了楼道里的喧嚣,下班回家后就一头扎进屋子,不管炎夏酷暑还是三九寒天,都是从来足不出户(当然上厕所例外),只管躲在他的小隔间里看书,或是没完没了地勾画图纸。知识分子凡事凡物都讲究个“正名”,那个小隔间呢,就这么用花布隔起来的不足一平方米的蜗居之地,我们的李工程师也不肯马虎,非要唤作“雅斋”。得!雅斋就雅斋吧,反正也没有人到那里面去做客,由着他去。 世上的事,有时候还真的令人琢磨不透。赵科长虽然是个粗鲁不文的武夫,却娶了一个会弹外国钢琴喜爱文学的小家碧玉,名字叫陈素;李大工程师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老婆却是个爱笑爱俏爱吵爱闹啥都爱就是不爱文化的母老虎。母老虎名字叫王春秀,脸面是称得上有三分秀的,肚子里可就没有一样能跟“秀”字沾上边的东西了。 人们常说,无巧不成书。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个巧法。 陈素和王春秀是小学同学。两个人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直到有一天在楼下洗衣服时碰到,才知道是在同一幢楼上住,陈素住三层,王春秀住二层,只差着上下一层。 各自的老公还是一个厂的同事。 更巧的是,王春秀和陈素的丈夫赵科长还在一个科室工作。 陈素是中学音乐教师,不跟丈夫一个单位。 当然,陈素能住在这个“公寓”楼里,是以赵科长家属的名义取得居民资格的。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我们前面交待了,赵科长和王春秀在一个科室上班,他们都是扑克迷,每天乐于此道,不思其他。 但我们还交待了,赵科长的妻子陈素是个中学教师,王春秀的老公是工程师,两个人一个要备课,一个要绘图,都是对工作和生活环境要求颇严的人。那么,赵科长和王春秀就不能在家里打扑克了。 两家各有一个知识分子,不管谁的家里都不行。 他们有办法。像这样的“公寓”楼里,往往总会有那么一两间堆放杂物或闲着不住人的房子。正好,就在王春秀住的这一层楼就有这么一间杂物室。赵科长把厂里的电工叫来,给杂物室里换上一支大瓦数灯泡,再找来一张硬木方桌,就是一个不错的牌室了。甚至,牌室里还有一张木床,上面放着一些过时的旧文件资料或报纸杂志。楼上的闲人有的是,大有愿意观战的人,就都坐在木床上摇旗呐喊。 于是,每到晚饭过后,赵科长、王春秀再加上一些闲人,不约而同地端着各自的大茶杯聚到牌室里来了。一屋子人笑骂吵闹烟雾腾腾,每天都要闹到半夜三更。 有了这个牌室之后,王春秀除了三顿饭和丈夫朝个面,再加上半夜回家睡在一起以外,每天倒有一大半时间是和赵科长混在一起的。赵科长呢,也是一样,一天见到妻子陈素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小时,再加上睡觉也就是十个钟头。其余的时间,不是在厂子里上班,就是在楼下的牌室里度过了。 两家都有自己的孩子。赵科长家的是个男孩,李工程师家的是个千金。两家的孩子都由爷爷和奶奶看着,倒也省心的很。 陈素要备课,李工程师要绘图,各自的老公和老婆不在家倒也觉不出什么,反正没有离开楼道,不在跟前倒乐得清静。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没有故事吗? 其实王春秀早就对赵科长有那个意思,想发生点什么故事了。但她拿不准赵科长的心思,就没有做出什么举动。 王春秀拿不准老赵的心思,出于两点考虑。一是陈素脸蛋比自己漂亮,文化比自己高,素质和修养那也不用比了,跟她争赵科长,自己心里没底。二是赵科长是自己的上级,在不知道他对自己有没有想法的情况下,自己作为下属不敢轻易出击。要是万一弄岔了,老同学面前不好看相,和老赵以后在一个科室里可也就不好相处了。 拿不准没有关系,可以火力侦察和佯攻试探。每每在打牌的时候,王春秀就有意无意地和周围的男牌友们说一些疯话,同时注意看着老赵的反应。但这一招似乎不太管用,老赵对这种疯话的免疫力极高,听过之后除了哈哈一笑,根本不为所动。 王春秀从来不读书的,肚子里的招数有限,几次试探没有得到反应,就没辙了。 最后,王春秀祭出了她的撒手锏。 这天晚饭之后,她一反常态,没有到牌室去。她想,要是老赵对自己有那种意思呢,一看自己没有过去,就会过来叫自己。要是老赵过来叫她,她就说肚子疼,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惜,赵科长根本没有来找她的意思。牌室里的闲人有的是,王春秀坐在那里打牌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小伙子想撵她走以取而代之呢,何况她自己现在主动退位让贤呢?大热的天,牌室里没有了王春秀,一帮子男爷们更无拘束,豪风尽展。 屋里闷热,就干脆把全身脱光,只剩一件包不住蛋仔儿的三角裤,打得热火朝天。 一连三天晚上,赵科长没有去喊王春秀。不但不去喊她,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也不提头天晚上打牌的胜负情况,也不问她为啥不去。 第四天晚饭过后,王春秀实在憋不住了,只好自己臊皮耷脸地回到牌室去。 推开牌室的木门,一股辛辣的烟味扑面冲来。见王春秀不告而入,屋里好大一阵闹乱,一屋子的男人都纷纷到床板上去摸裤子。王春秀哼了一声,把占住她原来座位的小伙子拨拉到一边:“不用穿裤子了,光着吧。不就那么一堆么,一个鸡巴两蛋子,普天下男人都一样,以为谁没见过呢?走开,你那臭牌还要再练三年,才能上得了桌面哩。” 小伙子咕哝着让开,到一边去套裤子:“人家还没结婚呢,白让你看去了。王姐,你看了人家的身子,可要负责的。” 屋里众人一阵大笑。赵科长嘴里刚含着一口浓茶,笑得喷了那个小伙子一脸。 赵科长高声嚷嚷:“对对对,春秀来了,她的牌路老辣,你小子趁早靠边站着吧。” 王春秀俏皮地瞥了赵科长一眼,扭动屁股,一下子坐在两个男人中间。 老韩是个近视眼,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裤子,刚刚套上一根裤腿。忽见王春秀一双弹性十足的大腿贴过来,老韩就慌的不得了,两手直哆嗦,另一根裤腿再也套不上了。 大家见了老韩的狼狈相儿,更是笑成一团。 “老韩,你忙乎啥哪?”王春秀在老韩的大腿根上拍了一巴掌。老韩哎哟了一声,三角裤里面的小东西就跟着一动,看看要立起来的样子。 王春秀说:“老韩,你虽然是个老光棍,可少在老娘面前装处男哩。你这是肾虚了,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硬不起来,就不要闹那个洋景儿了,快点套上你的裹蛋皮吧。” 让她这么一阵奚落,老韩反倒从容一些了,慢慢地套上裤子,先不忙着扎腰带,对着王春秀说:“你不再多看两眼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哈。” 王春秀笑骂:“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处男了啊?老不正经的东西。你自己掏出来看看,都成什么色儿啦?不知道天天半夜去爬谁的坑头呢。” 她嘴里虽然臊皮老韩,眼角儿却瞥向赵科长。 老赵是屋中所有的男人中唯一个没有脱裤子的。他是科长么,怎么着也要顾及点官体不是?再说了,赵科长是有备而来的,他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短裤,既凉快又得体,还显出与众不同的文明。 所以看着王春秀跟一屋子手忙脚乱的男人打趣,老赵就显得很从容而又闲逸,丝毫不带窘迫的样子。见老韩冲着春秀厚着脸皮显摆他那半硬不软的老二,赵科长就有些不耐烦,稍带醋意地拍了一下老韩的屁股:“他妈的,快点收起你那丢人的二寸半吧。闲淡少扯,摸牌摸牌!” 老韩有些羞恼,一边摸牌一边半真半假地说:“科长,你还别小看人。这屋里的人论级别是属你大,可要论到两腿中间那根棍子,你还不一定比得上我这知识分子粗哩。” 赵科长哈哈大笑:“知识分子?你以为带上个眼镜就算是知识分子啦?是知识分子的话你早就坐机关去了。给你讲个真正的知识分子的故事,想听不?” 老韩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顾低着头摸牌。一屋子的人都跟着起哄:“讲吧,赵科长讲吧,也让我们听听真正的知识分子是啥样子的哩。” 赵科长看着手里的牌,不紧不慢地讲了起来:“知识分子结婚了,不想马上要孩子,就带上安全套子办事。可知识分子缺乏床上的知识,手忙脚乱,不小心把套子滑进去了。他就拿眼镜腿去勾,不巧,眼镜腿折了,也滑进去了。你们猜怎么着了?” 王春秀抢着问:“怎么着了呢?” 赵科长说:“十个月以后,孩子拄着拐棍、披着雨衣就出来了。”众人大笑。 王春秀脸上竟然一红,半嗔半怒地说:“赵科长,没想到你也是满肚子坏水哩。” 第二章 陈素盘算着要买一套新房子。 陈素对这里的居住环境讨厌透了,早就盘算着换个更舒服的家。 这种上个世纪的建筑格式,虽然勉强也称作家属楼,但根本就不具备“家”的概念所要求的条件。住在一层楼上的居民们,除了在自己的小屋里还能做点稳秘的事情,一出了屋门,一举一动就全部暴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一日三餐做的什么菜也是全楼皆知。 这算什么家哟!这还没有什么,可恶的是屋墙的陋音效果又那么差,不要说做床上的事了,就是晚上起夜小便,也要小心奕奕地往痰盂边沿上撒,以防弄出响声来呢。 新婚那一阵子,丈夫对自己很恩爱,两个人蜜里调油似的,一天到晚分拆不开。许是因为夜里太激动了,有这么一两次弄出了比较大的动静,隔壁老王就当作新闻再加上艺术夸张,给传出去了。从那以后的好多天里,全厂的员工都拿赵科长说事儿,把他们的房中秘事当作笑谈。丈夫虽然是个武夫,可在这事上脸皮倒很薄,被说的抹不开脸子,以后也就不大热心床上的事了。 自从添了儿子之后,老赵同志就像是完成了任务,竟再也没有那种要求了。其实陈素清楚的很,丈夫的性欲强着呢,一到晚上钻进被窝,那个东西就硬梆梆地,顶得她肚皮生疼。陈素是个读过书的人,很注意时刻提醒自己为人妻的责任,有时也主动向丈夫提出暗示。丈夫总是兴冲冲上马,但往往不到几分钟就草草收兵了。 她知道为什么。因为居住在这种环境里,她不敢叫。她不叫呢,丈夫就觉得没有意思,就提不起斗志。提不起斗志呢,于是一交兵就缴械。 丈夫不是离开扑克就活不了,他是在家里找不到生活的激情和兴趣。陈素不想让丈夫整晚上总是呆在那烟雾腾腾的污浊环境里,但又没有理由不让他去。她有一个隐隐的担心,怕丈夫离扑克越近,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要想把这么一个精力过剩的男人拉回到身边来,完美的性爱可是一个关键的要素呢。 所以,陈素决定要买新房子了。 可是,买新居需要一大笔钱呢。两口子本来是有一些存款的,但陈素生儿子的时候难产,在医院里就花费了一小半。丈夫花销又大,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儿子长大了,要学钢琴,陈素本来就最爱钢琴,就借着这个因由给儿子买了一架,自己练起来也方便。 钢琴太大,家里这一点点地方摆放不下,陈素就把琴放在学校自己的办公室里。每到周末下午和星期天上午,她就领着儿子到学校里去练琴。 买了钢琴之后,手里的积蓄可就不多了。丈夫厂子里的效益不好,他虽然名义上是个科长,可工资还比不上自己高呢。要是靠两个人的工资攒钱买房子的话,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时间那是妄想的了。 可真要等到十年八年之后,那时候丈夫的性功能说不定也就失效了呢。 最后,陈素想出一个好主意。她打算开办一个小型的钢琴培训班,利用自己刚买的钢琴赚钱。想到就做,陈素打印了几十张小广告,在附近的小区里都张贴上了。没想到这招还真灵,广告贴出去不到三天,就有五六个家长领着孩子来报名了。 李工程师近来有些不满足了。 自从分到这么一间小屋之后,李工程起初还是很满意的,对生活也充满了感激之情。想想当年吧,这么长时间住在集体宿舍里,那是什么样的环境啊!后来虽然结婚了,但因为没有自己的房子,两个人也只能等周末同宿舍的人都回家了,才能短暂地相聚一下,像牛郎织女似的。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学习看书绘图和做爱都不再受别人影响了,那可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可随着女儿南南的成长,李工程师就开始被激发了雄心,不再满足了。 女儿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才六七岁的小人儿,就长的和天仙似的,而且从幼儿园就开始表现出艺术方面的天赋。不管是唱歌还是跳舞,小南南只要学一遍就会,有如神助。这么有天分的孩子,可不能埋没了,一定要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这就是李工程师最大的心愿了。 这个心愿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而变得越来越热切,近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可在筒子楼公寓这样一个居住环境里,怎么可能培养得出来出色的艺术人才哟。李工程师和老婆春秀商量了,就把孩子送到外公外婆家去。那里离重点小学只有一街之隔,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孩子做作业也不受外界影响。孩子不用自己费心管,可以放开怀地跟着赵科长打扑克了,王春秀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一口答应。 孩子可以专心学习的问题是解决了,可外公外婆不懂艺术,在这方面可就没法帮助小南南了。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的特长被环境扼杀了。 李工程师决定,要把女儿送到艺术培训班去学习钢琴。 就在这个时候,王春秀带来了她的老同学陈素要开办钢琴培训班的消息。当然,王春秀是在牌桌上听赵科长说起这件事的。李工程师听老婆一讲这事,不由喜上眉梢,对老婆说:“这可是正要嗑睡呢,就有人给送枕头来了。春秀,你何不对你的老同学说说,让她把咱们家小南南也带上呢?这样也就免得咱们费心再去找别的老师了呢。听说赵科长的夫人是专职的音乐老师,艺术学院的正牌毕业生呢。” 春秀白了老公一眼:“瞧你平日里闷不叽地,知道的事还不少呢。” 李工程师难得地幽了一默:“有道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哩。” 王春秀哼道:“人家的老婆,你怎么这么上心呢,打听得这么清楚?不就是学钢琴吗,跟谁学不是学呢,非得找她?” 李工程师说:“大家都是同事,又住在一幢楼上,有些话不是随便可以说的,你可少胡咧咧。学习的事情,恐怕给你说了你也不懂。有道是明师出高徒,学艺术更是这样。不但做老师的要选择徒弟,徒弟要想出息,还要选择老师呢。要是碰上一个庸师,那可就把孩子的一辈子给耽误了呢。别的不多说了,明天你就去一趟赵大科长家,带点东西过去,找机会求求你老同学,好吧?” 王春秀当然也想让自己的女儿以后有出息,就很爽快地回答:“那好,明天我买点好烟好酒,到赵科长家去吃晚饭。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李工程师说:“我明天还要绘几张工程图。再说了,我又不会说话,更不会喝酒,就不去了吧。你不用管我,自管喝你的酒去,我自己在家里下点面条就行。” 王春秀自然知道老公的脾性,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了。 “哟,春秀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稀罕呢?”陈素打开门,看到王春秀提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不由有些意外。 王春秀被陈素这句话中话说的有些不自然,讪讪地笑笑:“你不是忙么。咱这样的粗人可不敢随便登你的门,打扰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创作啥的。今儿个来,是来求你这个老同学办事的呢。” 陈素淡淡地笑笑,把老同学让进屋里坐下:“我一个穷教书的,有什么不敢登门的呢?倒是你们家的李大工程师,才每天搞的是大创作呢。闲话不说了,秀姐有什么最高指示,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 王春秀四下里望了望:“你们家赵大科长呢?” 陈素笑出声来了:“我到现在这一整天还没见他人影呢。你们两个在一个科室工作,下了班又经常一起加班打扑克,真是的,我倒想问问你呢,把我们老赵给弄到哪里去啦?” 王春秀脸一红,有点想急。这时外边通道里有人说话了:“谁把我弄哪儿去啦?” 第三章 小南南跟着陈素学钢琴的事,就这么定了。 陈素的钢琴培训办起来之后,连星期天都要呆在学校办公室里,这样一来可就把唯一的休息时间都牺牲进去了。可是为了早日赚到买新房的钱,陈素一点也不觉得苦累,反而比以前更加充实和快乐。 小南南和陈素的儿子小刚在一起学习钢琴。小刚仗着钢琴是自己家的,老师又是自己的妈妈,就显出很霸道的一面,只要他想练琴,别的孩子都被他赶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但小刚却是这一伙孩子中最没有艺术天赋的一个,这从他那胖乎乎、短秃秃、小胡萝卜似的十根手指头上就可以看出来了。不管他怎么练习,就是弹不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来,甚至连基本的指法都学不会。 为了让其他孩子学到真本领,对得起人家交付的学费,陈素只好放弃把儿子培养成为钢琴王子的梦想,把小刚赶回爷爷奶奶家去,随他野去了。 为了尽快赚够买房子的钱,虽然有十个孩子来报名参加培训班,比预计的超标了一倍,陈素还是接收下来了。本来十个孩子上一个班,学习理论还是可以的,但只有一台钢琴,要保证每个学生每节课有十分钟以上的练琴机会,时间可就不够了。为了让孩子们都有练琴机会,陈素就把他们分成两个班,分上午和下午班轮番上课。孩子们是有练琴的机会了,可陈素的整个星期天可就都搭进去了。这样一来,星期天的中午饭就没有回家吃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赵大科长星期天的中午饭没有人给他做了。 作为让南南免费学习钢琴的交换,赵科长的中午饭就由王春秀负责。每到星期天中午,赵科长就端着硕大的搪瓷缸子,悠哉游哉地到李工程师家蹭饭吃。如果没有赵科长的到来,李工程师家的中午饭本来是极其简单的,要么胡乱下一锅葱花鸡蛋面,要么炒一个小菜,两口子就着素菜吃馒头就对付了。 李工程师嫌吃饭费时费事。他从来不喝酒,也不愿在饭桌上耽误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王春秀把饭端到桌子上,三请王唤,李工程师才坐过来,手里还要拿着一本书,一边往嘴里挟菜,一边啃馒头,一双眼睛还不离开书本。如果王春秀不给他转动盘子,他老人家的一双筷子就只会朝一个方向挟去,最后把那一小块地方的菜蔬都挟光了,周围的菜还纹丝未动。在这一点上,李大工程师倒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赵大科长来了,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王春秀会在上午十点以前就结束牌桌上的战争,老早地跑到菜市场去,正儿八经地买上几样时令菜,有时还会割上半斤五花肉回来,再花费多半个小时的功夫做几个色香味俱的菜肴,等着赵科长从牌桌上下来到她家享用。当然,赵科长吃饭可比李大工程师讲究多了,不但菜品要丰盛,还要有半斤老白干或者二锅头才成。赵科长来做客,李工程师手里的书本是终于放下来了,但酒是涓滴不沾的。被老婆扯到饭桌上,李工程师先是嘿嘿一笑,再点点头,算是跟老赵打了招呼,然后像打仗一般,乒乓五四地吃完,接着向赵科长“告个方便”,让老婆陪着喝酒,自己就钻进他的“雅斋”里看书去了。 李工程师走开,赵科长完全释放开来,和王春秀一递一口,吱儿咂地喝得意兴淋漓。 半斤不够,那就再来半斤。一顿中午饭两个男女干掉一瓶白酒,下午打牌才更有精神呢。一瓶酒下肚,春秀的脸上就春意荡漾,拼命地向赵科长频送秋波。里面还有一个正牌法定的老公呢,老赵怎么敢正大光明地回应呢?胡乱吃几口菜,喝一碗汤,再拿上一个白面馍馍,老早地就跑回牌室去了。王春秀这时就会若有所失,有气无力地收拾好碗筷,也相跟着到牌室里凑热闹。 每星期在一起吃这么一顿有酒有菜的中午饭,一来二去,可就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了。 王春秀并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这一点全厂和整幢楼上的同事和邻居们都不否认。王春秀平时胸儿抬得高,嗓门儿放得亮,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爱和老爷们在一起闲扯淡,这些都是事实,但她行的端走的正,真的不是个放荡的女人哩。 不要说放荡了,她甚至很传统很正经,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呢。 她对赵科长动了心思并决定实施勾引,那是有特殊原因的。 王春秀的理由是很充分的,而且都能找到理论上的根据和事实上的依据。第一,她和赵科长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老公李工程师在一起的时间多,这叫耳鬓厮磨日久生情。第二,王春秀的老公和赵科长的夫人都是知识分子,分别跟她和赵科长不是一类人,却错误地走进一家门,根本没有共同语言。而她和赵科长却是兴趣相投志向一致,在长期的扑克战斗中培养出了深厚的战友情谊,这是非同小可的。第三,在长期的并肩战斗中,赵科长经常在牌桌上讲一些半晕半黄的笑话,一点也不避讳王春秀这个三十少妇的存在,这就可以视作他科长大人有意无意地向她这个下属发出了某种暧昧的信号。如果说春秀有了不应该有的一些暧昧想法,那也是由于他做科长的不检点,至少是因为受了他的诱导。 还有最后的一点,这一点至关重要,要是说出来,前面的三点可以完全忽略不计。那就是,王春秀的老公李工程师得了一种要命的病症,这病足以使贞洁刚烈的老婆产生不守妇道的想法。 李工程师得了肾功能衰竭症。当然,这个病症是在生了女儿南南之后才得下的。李工程师得下这种无法说出口的病症,也应该归罪于这种该死格局的筒子楼。女儿很小的时候,李工程师和王春秀还不能把南南送到她外公外婆家去养,因为孩子要吃奶,要母亲的照顾。可女儿得到应该得到的照顾了,还有一个要王春秀照顾的,那就是老公李大工程师。李工程师虽然白天用脑不少,但不影响他到晚上会产生所有正常男人都应该产生的需求。这种需求一旦上来,那来势比女儿饿了要吃奶的劲头一点也不小,甚至更急渴更狂野。 但李工程师需要老婆照顾的时候,不能采取和女儿一样直截了当的申请措施。女儿有需求了可以放声大哭,他李大工程师可不行。尤其是女儿有个优点,不贪睡。她一到晚上就来精神,一般不到十一点以后是不肯睡觉的,这个良好的习惯,小南南甚至一直保持到上完小学呢。这可害苦了她的爸爸李工程师。要知道,李工程师第二天早上还要上班的,晚上可不敢熬夜太晚。李工程的需求在女儿醒着的时候是得不到满足的,要等到女儿睡了之后。可女儿睡了之后也就到了十一点以后,那时李工程师也必须要睡了,目的是为了应付明天的早起开始工作。而且,女儿睡着之后二十分钟之内李工程师不能有所动作,因为那时女儿还没有睡沉,一有动静就会很容易醒来的。 那李工程师的需求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忍着。 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就要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每到这个时候,李工程师就很悲哀。他想起自己还没有结婚,住在集体宿舍的时候,舍友刘二闲人为单身男职工们编的几句顺口溜: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满足基本靠手……。唉,现在有了老婆了,而且就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又走回单身男人的老路上去了呢? 后来孩子大了,要上学了,被送到老人那里去了,终于熬出来了。 可到实战的时候李工程师才发现,自己的那个功能也已经退化了,不是老婆能否对他照顾,而是他再也无力满足老婆的要求了。 而王春秀呢?唉,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那一片神秘的处女地啊,要么一辈子不要被开发,一旦被开发出来,就不要让她荒芜。要是你开发了这片土地,却不依照时令勤劳耕种,那她就需要野花和野草的种子,来装点这满坡的春色了。 这怨不得女人。真的,这是自然规律,无可抗拒。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何况,生活在这样一个相对粗犷原始,低俗下流笑话充斥的国营工厂里。 第四章 李工程师出差了。 随着厂子规模的扩大,需要再上一台大型锻造机。厂领导们经过激烈讨论,根据自身的资金实力,最后决定购买一台二手机器。信息是从老合作伙伴江宁锻压厂传来的,说他们那里正好有一台锻造机要处理。机器还有八成新,却只卖四成价钱,只不过要购买方自己去拆除,自行运输回去安装。相比起购置新机器来说,这可是一桩很上算的生意。 拆装这样的大型机器可是个技术活,非得要专业的技术工程人员亲临现场指挥不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李工程师的肩上。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两个多月的工作日。 令下如山倒。不管李工程师愿意与否,也只有听从厂长的指令,南下江宁。 李工程师虽然走了,家里的日子还要过,还像以前一样平静地过着。王春秀还像以前一样有板有眼地上班,下班后还是风风火火地打扑克。星期天的中午,赵科长还是要到李工程师家吃饭喝酒。李工程师在不在家,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赵科长和王春秀没有觉出有什么区别来。 男女牌友整天泡在一起,有时还要在一起吃饭,饭桌上还有白酒,也就离那点鸟事不远了。有道是“酒是色媒人”,这句话好像是那个当年在清河县开茶馆的王婆之名言吧,取材于生活啊,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赵科长没有看过《水浒传》或者《金瓶梅》,但从小就爱听书,非常熟悉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 于是,按照王婆给西门庆定下的“挨光计”,赵科长和王春秀一步一步,依计而行。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赵科长如果顾及李工程师不在家,想到要避一下嫌疑,这事也就吹了。可他没有地方去吃饭,总是如约前来,这事就有了一分了。 光吃饭倒也罢了,但王春秀在饭前总要笑嘻嘻地倒上一满杯白酒。赵科长如果推让,说不喝酒了吃了饭还要打牌哩,这事也就完了。可他并不阻止也不虚让,就那么笑嘻嘻地端起杯来。这事就有了二分了。 按照赵科长的酒量,喝上半斤白酒就接着吃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可他们两个不光是喝完酒就吃饭的,而是有些小节目插在里面。酒未入口,先是眉来眼去,接着疯话连篇,这事就有了三分了。 要是只限于吃吃喝喝眉来眼去,说几句疯话就此罢休,这事也就有其名无其实了。可他们不仅限于眼角眉梢的交流,而是摸手搭肩拍屁股,手脚不闲。这事可就有了四五分了。 大白天的,动动手脚倒也成不了什么鸟事。要是他们顾及左邻右舍的,怕别人说闲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这两个男女都是天不管地不顾的,大白天吃饭也要把门关起来呢。老赵是这幢楼上最高级别领导,邻居也不敢说什么闲话淡语,他们没了顾忌,这事可就有了六七分的光景了。 关起门来吃饭,这也本是常事,吃罢饭该干嘛干嘛去,这事也就罢咧。可正好这两个男女都是大闲人,没有什么急事等着去做的,一顿饭完全可以吃到日落西山,没有人来打扰的。李工程师去了江南,陈素老师在学校里教钢琴回不来,这事可就有了七八分了。 有了以上八分的光景,这一对牌友,还保留最后二分,也就只剩下上床了。 为什么还没有上床生米做成饭呢?那就是因为陈素。不管怎么说,陈素还算一个称职的太太,温柔娴淑面貌姣好,又给赵家添了儿子,怎么说也不在“七出”之条,赵科长总还是有点不忍心做对不起她的事儿。 对于王春秀来说,也不太好意思直接占了老同学陈素的老公。小学同学,感情还是蛮深厚的,现在老同学又成了女儿的老师,占不占她的老公,这还真有点让王春秀为难呢。 为了解开这个难题,春秀决定跟陈素聊一聊,探探她的底细。 这一天,春秀趁着赵科长在牌室里打扑克的时候,提了一大袋子水果来到陈素家,特意向老同学为女儿的操心费力道谢。 听到春秀的来意,陈素淡淡地一笑:“这有什么值得谢的呢?反正一个是赶,两个也是放,南南只是顺便儿跟着听听学学,又不单独费心。要说到谢,倒是我应该谢谢你呢。” 王春秀心里突地一跳:“这可奇怪了,你谢我啥呢?” 陈素剥了一根香蕉,递到春秀手里:“要不是你,我们家老赵星期天中午可到哪里去吃饭呢?他自己不会做饭,下馆子买着吃贵且不说,还不合胃口。听老赵说,你每次都要给他做三四个菜,每餐都有肉,还管酒喝,这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了呢。你说,我还不应该好好地谢谢你吗?” 王春秀一边听,一边看着陈素的脸色,品味着这话里有没有更深层的含义。但见陈素一脸的真诚,不像是话中有话的样子。 陈素见老同学吃着香蕉不说话,更加真诚地说:“秀啊,要说你们家老李那可真是一个大好人。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只知道每天在外面疯,光知道打牌也不管家务,人家一句重话也不说你哩。你说说,要是换了像我们家老赵似的男人,摊上你这样一个又懒又爱到处乱跑不着家的老婆,还不知怎么打闹呢。” 王春秀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一本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哩。” 陈素听出了这话后面的意思,赶着问了一句:“怎么,你们一家三口,老李有知识有技术,南南又这么听话可爱,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呢?” 王春秀听了,低着头想了一想,噗嗤笑了:“这人啊,都是一山望着一山高的。孩子总是自己的好,老公总是别人的好。按说呢,你们也是一家三口啊,老赵是个大科长,你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旱涝保收。又有一个带把儿的小子,那可是香烟有后哩。我们家可怎么比的了你呢?” 陈素笑笑说:“我们老赵是个大老粗,怎么比得了你们家老李?人们都说穷教书的,听这话就可以想象我们在社会上是什么地位了。工资低的可怜,白天上课晚上改作业,碰上调皮捣蛋的孩子还要家访什么的,连星期天也得不到休息,哪有一会儿闲呢?当老师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自在,更不像你们在工厂里清闲的。尤其是你们在工厂里坐科室的,八个小时的班上完了,一天的事情也就结束了,多好呀。说起来孩子,你觉得男孩子比女孩子好,那干脆咱们换换好了。你可不知道男孩子有多让人不省心呢。” 王春秀脱口而出:“那有什么不行的?看你把我们家老李夸的那么好,那就让他跟你过二年也没问题哩。” 陈素脸一红,打了一下王春秀的手背:“看你这个疯女人,说着说着可就下道了。真把老李让给别人,你舍得?” 不想春秀听了这句话,叹一口长气,眼圈儿竟然红了起来。 陈素慌了,急忙问:“怎么了?” 王春秀掏出手绢儿,擦了擦并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妹妹,你是不知道啊,真是做女人难。可女人的难处啊,却没法说出口哩。” 陈素有些心软了,以前对老同学的一点意见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就咱们两个,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说不定我能给你分析分析,出个主意啥的呢。” 王春秀又擦了好半天眼眶,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有什么难处,自己哭一下也就没什么了。女人不像男人,难过了可以吸烟喝酒解愁,女人就会哭。咱们做女人的,也确实是命苦。你是教书的,自然懂的比我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陈素听了个云苫雾罩地,也不知道这个老同学跟下来到底要说什么,就没有回答。 第五章 楼道里的电子钟敲响了十下,各家的电视机声音小了下来,房间里的电灯依次熄灭。 牌室里依旧烟雾燎绕人声鼎沸,男人们又把外衣和长裤脱掉了,激战正酣。 王春秀吃了三支香蕉,又喝了两杯水,定了定神,继续她对老同学陈素的推心置腹:“我们都是过来人的,到了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也应该知道了。依我说呀,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都光顾自己,从来不会想到女人的感受。” 陈素很是吃惊:“你怎么忽然有这么多的感慨呀?老李才走了这几天,就守不住了?” 王春秀说:“跟这没关系,你不要瞎打岔。我说的是男人,又不是我们家老李。” 陈素听不明白了:“你们家老李不是男人?” 王春秀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陈素一下子脸红得像关公一样,呸了一声:“你看你这个死东西,今天可没有喝醉吧,怎么尽说些胡话呢?简直莫明其妙嘛。” 王春秀见陈素忽然发急,有些惊慌,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陈素生了半天气,却发现春秀一脸的茫茫然,这才想起她是个二百五,有心没肺的,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也就笑了,点了她一指头:“你呀,说话从来就不过脑袋呀。天下的男人没有好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天下男人多着呢,你没有跟人家一起过日子,怎么就这么武断呢?” 王春秀叹了一口气:“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什么区别?一大堆苹果,也不用一个个都尝过,才知道每个都是坏的。男人啊,一个个都是拔鸟无情!自己穿上裤子,马上就会大骂光腚的哩。” 陈素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就打断了她:“哎,别的男人是不是好东西不说了,你们家老李可是全厂全楼上有名的好男人,你莫要一棍子打落一船人。我只是想知道你跟老李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不要听你在这里夹三缠四。你要是没有别的事体,就还打你的牌去吧,我实在不好意思了,不是撵你,还要备明天的课哩。” 王春秀见人家都要下逐客令了,这才进入正题:“我为什么要说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呢,这是有道理的,我一说你必定会造成的。你说说,咱们女人在跟男人做床上那事之前,哪一个不是傻瓜一样,啥也不懂的呢?” 陈素会意地一笑:“这话倒是真的。” 王春秀得到了回应,就来了精神头:“刚结婚那阵子,男人们哪一个不是猴急猴急,恨不能一晚上干到天亮?我虽然没有跟其他男人睡过,但从我们家那口子的猴急样,也就想出来其他男人的丑样子了。你说你们家老赵当年不是这样的吗?” 陈素想着当年的情景,唉了一声。 王春秀接着说下去:“那个时候,他们男人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解渴,从来不关心我们女人感受的。也不管我们疼不疼,愿意不愿意,反正是闭着眼瞎弄,弄完了翻身就睡,哪一个再看老婆一眼?那个时候,女人哪有什么享受可言呢?” 陈素想着文质彬彬的李工程师当年的模样,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她点了点头:“还别说,回想一下,你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何止是有道理,要牢记姐妹同胞的血泪仇啊。那个时候老李还是小李,还是个刚刚进厂的毛头小伙子,为了好好表现,想争取厂长的好感,他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画图纸,有时一画就到后半夜了,也不回宿舍,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我那时候在食堂工作,厂长就叫我每天晚上给小李去送夜宵。哼,我那个时候啊,还是个黄花闺女,一揿一股水哩,一来二去,可就让小李这个披着羊皮的狼给搭上手了。这个坏东西,当年可真是有劲,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就把我给办了呢。” 陈素笑得趴在床沿上直不起腰来,指着春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人家小李把你搭上了手?哈哈……哎哟我的妈,你可真能颠倒黑白呀我的姐姐。当时你是个临时工,人家是大学生、国家干部,要不是你用美人计糊弄人家跟你睡了,再装作怀孕威胁人家,你能得到这样一个老公?能够转正成为正式职工?哈哈哈……,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想嫁给小李,又没有好办法,还是咱们同学何丽娟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当时可就在旁边坐着呢。” 王春秀想了一想,脸上有点红,也大笑起来,蛮不在乎地说:“忘了你是我的同学了,还以为是在厂里跟他们那些人瞎侃呢。不管怎么说,他当年是破了我的童贞,就要负责到底。刚结婚那几年,你是不知道,别看他外表挺文弱的,劲头可大着呢,每天都要,做完就睡。他奶奶的,我那时还是个小女孩呢,光感觉到疼,哪里有什么快乐可言?后来生了孩子,知道做那事的乐处了,可男人却翻了个儿了,不行了!你说说吧,我们女人是不是倒霉?孩子生完了,任务完成了,该享受一下性爱人生了,男人却不行了。这回你信我说的话了吧,女人是不是命苦?男人是不是混蛋?要不是他们把我们开发出来,我们怎么知道做那事那么好?要不是为他们生孩子,我们又怎么会老的这么快?你说你说。” 陈素对她这番言论很是惊奇,摇了摇头:“你把那种事说的那么好,我就没有感觉到过。男人和女人做那事,得到快乐的永远是男人,女人是被动的,是给男人们提供快乐服务的,再一个任务就是通过做这种事完成生孩子的使命罢了。” 王春秀撇了撇嘴:“做那种事的时候女人不快乐?别说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了。你们知识分子啊,真是的,就是不肯说实话。要是不快乐,你愿意每天晚上扛着一百多斤,让他在你身上瞎忙活?要是不快乐,女人在床上干嘛哼哼叽叽地乱叫?你口不应心。” 陈素再摇摇头:“我就从来不叫。在这种地方,半夜里打个咳嗽都像放炮一样响,四邻五舍都听到了,你还敢叫?” 王春秀盯着陈素,就像是考古研究者面对一大堆秦砖或者汉瓦。 陈素有点紧张:“看什么看,没有见过?” 王春秀说:“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忍住不叫?真是服了你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了,在床上都能戴上面具,保持清醒。要是那样的话,男人跟你干那事还有什么激情?用你们知识分子的话来说,女人不叫,男人就没有了成功感和什么征服感,就会有了什么挫败感。用我们粗人的话来讲,女人不叫,男人骑在你身上跟骑在死猪身上有啥区别呢?” 陈素听得目瞪口呆,却又有些厌恶,就说:“不管怎么说,人是人,是高级动物,可与其他动物是有本质区别的。再说了,女人在这种事上只能是被动的,男人想要就要,男人不想要,你还能用定型胶把他那鸟东西弄得直立起来?他只要说不想做,底下硬不起来,你又有什么办法?” 王春秀说:“我不那样想。女人可不只是被动的。其实男人那鸟东西硬不硬,归根结底不在于男人,是在于女人的。他见了女人不硬,那是女人没有给他硬起来的理由。如果不是,那吴王为西施所迷,纣王为妲妃亡国,这是怎么回事呢?干那种鸟事,女人是要全身心投入进去的。只有这样,才不但让男人感到快乐,自己也才能感到销魂般的感觉呢。女人生来就是要叫的,这是本能,谁管得着呢?哪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因为当年他娘叫了半夜的功果?我的傻姐姐,女人叫床,可有什么丢人的呢?” 陈素半张着口呆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刚走进校园,接受启蒙教育第一课的学童。 陈素喃喃自语:“怪不得他每次都是干劲冲天,可一上去就下来了。怪不得他说跟我做那事,还不如去买块生猪肉割个口来干,因为他不用看那块肉的脸色。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知识,上过大学,难道最后的结果,就是落了个不如一块生猪肉的下场吗?” 王春秀抿嘴一笑:“这个老赵也太损了,哪有这么比的啊,竟说女人不如生猪肉。” 第六章 从那晚上的长谈中,陈素从王春秀那里得到两个知识点。一个是女人做那事应该是快乐的,而快乐的标志就是叫床。另一个就是男人在女人身上得不到满足,就会在中年的时候很快完蛋。换言之,也就是说男人的功能是靠女人培养的,不培养就会萎缩,直至完全丧失功能。也就是说,要想挽留住丈夫的功能,她应该采取行动了。 王春秀同时也从陈素那里得到两个信息。一个是陈素由于知识分子的矜持,做那事的时候是从来不叫的,因为不叫,所以就从来没有感觉到做那事的快乐。另一个就是赵科长晚上的精力是相当旺盛的,坚硬无比斗志昂扬,只是从老婆身上得不到施展。也就是说,赵科长的阳萎是假性的,只要得到很好的施展环境,还是能重振雄风的。 于是,她们对各自得到的知识点和信息都进行了认真的总结,并开始了实施。 这一天晚上,赵科长吃罢晚饭,照例要去牌室打扑克。陈素突然从身后抱住丈夫,把脸蛋贴在他背上,轻声说:“今天少打一会儿,早点回来好吗?” 赵科长吓了一跳,问道:“有事吗?” 陈素的声音更低了,感觉到自己的耳根都热了起来:“没事,只是要你早回来一会儿,我……我有点不舒服。” 赵科长心里颤了一下,那一刻忽然有了异样的感动,觉得这几年来对妻子真的关心太少,有些负疚。他回过头来,用粗大的手掌摸着陈素的头发:“要不,我陪你去诊所看看吧,今天不去打牌了。” 陈素说:“不,要你去嘛。我烧些热水,泡个热水澡就好了。我洗完就睡,在床上……等你。” 赵科长仔细看了看妻子的脸色,放心了:“那好,我打一会儿就回来,你洗澡的时候可要把门插好,窗帘拉上啊。” 陈素嘻嘻地笑起来,打了一下丈夫的手背:“那还用你说!快去吧,我洗完给你留着门,别走错到别人床上去。” 赵科长哈哈大笑,吹着口哨走了。 陈素并不是完全说笑,她是个知识分子,还没有这种超乎现实的想象。她这样说,是有事实根据的。前些年三楼的小王结婚,就出过这种走错屋门的稀罕事。小王结婚那会儿正好是夏天,筒子楼过道里生着十几个炉子,整幢楼就更加热得像个大蒸笼。虽然天热,两口子还是亲热得分拆不开,吃罢夜饭就回到屋里上床干正事。这么早上床,一是因为新婚燕尔的正常需要,二是大家都在楼下喝茶下棋打牌乘凉,楼上人少,清静的很。两口子忙活了几百个回合,弄了两身大汗,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呢。 小王热得实在受不了,浑身全是汗,就到过道头上的水房里去冲凉。洗完澡,往回走的时候经过老刘的家,老刘正在吃蛤蜊喝啤酒,正愁没个酒伴呢,就把小王一把拉住,两个人对喝起来。小王老婆久等丈夫不见回来,浑身光着又不方便出去找(她也不想去找,怕邻居们笑话她离不开丈夫),再加上刚做完剧烈运动浑身困乏,很快就睡着了。 这幢楼上有一个酒鬼,是五车间的维修工,人们都喊他“醉二”。这天醉二下班没有回家,在外边地摊上就喝开了,喝醉饱了,就哼哼叽叽地回家上楼。他本来是住在五楼上的,可上到四楼就转弯了,错走到小王的屋里。因为天热,楼道里各家都不关屋门睡觉的,都是在门楣上挂一个塑料门帘,分个内外也就是了。醉二还以为是老婆开着门在等着自己,也没有看清门帘跟自己家的不一样,一溜歪斜地钻进屋里,一头就扎到床上去了。随手一摸,摸着一个光腚女人。他也不管自己家的女人有没有这么光滑的身子,正好酒壮色胆,爬上去就卖力地干了起来。小王老婆被弄醒了,迷迷糊糊地说:“你呀,真是没有出息。不是刚要过吗,怎么这么大力气呀,又上来了!”她这一出声,醉二可就听出不对劲来了。但已经这样了,怎么办呢?醉二不敢吱声,也不敢停下,反而觉得更加刺激,精力大盛,一口气干了近一个小时才下来。小王媳妇不傻,早就从喘气的声音听出来不是自己丈夫了,却又不敢叫喊,连叫床也免了,悄不声地挨了一顿狂轰乱炸。 完事之后,醉二穿上裤子,下床就要开溜。小王媳妇伸手拉住他腰里那个惹祸的鸟东西,低声问:“你是谁,这么大胆子,干完就这么走了吗?” 那醉二现在酒早就醒了,也认出了床上这位就是前两天刚结婚的新媳妇,知道她也不敢声张,心里高兴得要死,却趴在床边说了一句俏皮话:“我也不是故意的,上去就知道错了。可是骑虎难下,我也没有办法呀。” 小王媳妇听他说“骑虎难下”,笑了一下,就把手松开了。 本来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只要两个当事人不说出去,就永远是个迷案了。可那醉二平白沾了这么大的便宜,怎么忍得住不说呢?有一次喝醉了,不知不觉就露出口风来了,说自己走错了门,把咱们楼上的一个年轻女人给干了。还流着口水说,他从来没有摸过这么细这么滑的光腚哩。只不过他还没有醉到不分轻重好歹,没有说出那女人是谁家老婆,也没有说是几楼上的,别人追问,他就说喝醉不记得了。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楼上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夫妻都相互猜测起来,尤其是老婆皮肤光滑的,丈夫们足有半年都掉着脸子,不言不语不说不笑。 老赵没有喝醉,不会走错门。 他按照妻子的吩咐,老早就结束了战局,回到家里。推开虚掩的屋门,见陈素已经白晃晃地躺在床上了,只用毛巾被盖着那一点私处。老赵大为惊奇,浑身血脉贲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光衣服,就趴上去了。 陈素极力迎合着,嘴里轻哼着。她本来是想叫的,可听着外面走道上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和脚步声,却叫不出来,最后连轻哼声也停歇了。 赵科长第一次见老婆这么主动,本来是勇气百倍激情澎湃的,可下面由迎合到配合,再由配合到合作,由呻吟到轻哼再由轻哼到没声,他的激情也就随之降温了。他还想通过激烈的动作再次激发妻子的热情,可没想到陈素竟在下面说了一句:“求求你,慢着点,床太响了。” 这一句话动摇了赵科长的信心,让他一泄如注。 他们在屋里忙乎的时候,王春秀就在外面听着呢。 听着陈素的轻哼和两个人动作的声音,王春秀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痒,一边难受一边在心里骂自己,骂自己鬼迷了心窍,竟给陈素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可随着声音的沉闷下去,她又高兴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似的。 当听到赵科长轻轻地叹了口气,下床穿拖鞋的声音时,王春秀就迅速离开门口,跑到水房里躲在门后。 水房是全楼层人共用的,洗碗筷洗衣服洗澡都在里面,男女通用,谁进去谁插门。但夏天晚上来冲凉的大部分是男人,女人一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王春秀知道赵科长做完那事后一定会来冲凉,而赵素会在房间里洗擦。她站在门后,没有插门。 三分钟后,赵科长拿着毛巾进来了。他刚插上门,一个光滑的身子就在后面抱住了他。从后背的感觉中可以判断,抱他的人浑身一丝不挂,是个女人。 赵科长当然不敢嚷。在这种情况下嚷起来,谁会相信是女人光着身子抱住了男人呢?何况,那女人的双手下滑,扯下了他的裤叉,然后抓住了他的…… 那个黑乎乎的鸟东西! 第七章 陈素的努力没有换来回报。如果说有回报的话,那就是赵科长更少回家了,对她的身体也完全丧失了兴趣。陈素没有怨恨丈夫,只暗暗地痛恨自己没有用,虽然有明师指点,但还是没有学会叫床。 她为自己没有让丈夫满足而黯然神伤。 但她还是满怀对这个家庭的依恋和对近十年结发恩情的希望。她相信自己不是一个木头,那么复杂的音符能学会,这么简单的叫床还能学不会么?从那以后,陈素每每自己坐在那儿发呆,在脑海中无声地构思模拟,怎样在做爱的过程中呻吟。每当坐在钢琴面前弹奏乐曲的时候,她甚至都能从琴声中搜寻到雌兽叫春的音韵。 学生们见老师弹奏时沉迷的神情,都为之感动。家长们来接孩子时看到陈老师如此投入,都为自己的孩子遇到这样忠于职守的老师而欣喜。 可是,她的努力还是没有得到回报。因为,这些活动只能存在于她的臆想之中,她无法将之转化成实际行动。 赵科长对妻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即不过分冷淡,也不十分热情。不过有一点让陈素特别感动,以丈夫点火就着的脾气,竟再也没有对自己发过火,相反还非常关心体贴自己,经常知冷知热地问问寒暖,甚至吃完饭后并不急着要走,有时还帮着做些类似涮锅洗碗等项的家务活,然后再离开家门,前去牌室。 她不知道,赵科长是因为要去和别的女人去做只有和妻子才能做的事去了,他是因为内疚,才表现出来反常的殷勤呢。 她还知道,丈夫赵科长和同学王春秀总是很早就离开牌室,一前一后悄悄地到仓储科办公室里去。牌友们还以为他们是各自回家了,陈素以为他们是在打牌,却不知道他们竟是野合去了呢。 陈素虽然不知道丈夫另有发泄渠道,但毕竟觉出来了他对自己的貌合神离。她对这种类似冷战的局面感到很担心,就决定再找机会,改善一下两个人的关系。 机会来了。 这是一个星期六,儿子明天不上课,被爷爷奶奶催着回家看爸妈来了。陈素很高兴,先检查了儿子的作业,然后忙着做了一桌好菜,准备好好犒劳一下父子俩,也好借机陪丈夫喝两盅,拉近一下夫妻感情距离。 天黑了,丈夫没有回家吃饭。五楼的小王捎来口信,说赵科长要陪南京来的客户吃饭,让告诉家里一声,晚些才能回来。陈素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就有些发愣。她想了一想,就让儿子去请春秀阿姨过来一块吃。这么多菜,家里又没有冰箱,大热的天没办法过夜,不如白送个人情,也免得扔掉。 儿子去得急回来的也快。说春秀阿姨不在家,隔壁的人说下班没有回来,可能是在外面吃了。陈素又愣了一下,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没有办法,把好吃的拨了两大盘,剩下的都送到老韩家去了。老韩喜出望外,连声感谢,最后为了表达投桃报李之情,对陈素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弟妹,这几天赵科长老早就退场,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吧?你可要对他多关照一点。” 陈素含糊地笑了笑,端着空盘子往家走。想着老韩这句话,心里就更有些不安了。 天很晚了,赵科长还是没有回家。儿子困得不行,嚷着要妈妈给他洗澡,洗完了好上床睡觉。陈素心里一动,就对儿子说:“到牌室里去找你爸爸,让他带你到水房里去洗。在水房里洗比在家里用湿毛巾擦可舒服多了,你说是吗?” 儿子最爱玩水,听妈妈这样说很是高兴,蹦蹦跳跳地去了。推开烟雾腾腾的牌室,没有见到爸爸赵科长。儿子惦记着到水房里洗澡,就不忙着回家,而是跑到厂对门的悦来酒家去找爸爸。他知道悦来酒家是爸爸厂里的定点招待所,只要来了客户都一律招待,他还跟着吃过几次呢。可是,酒店里也没有爸爸。 儿子说我要找我爸爸,我爸爸是仓储科的赵科长。 酒店老板娘说:“哟,赵科长还有个这么俊的公子呀?小家伙,你是你爸爸生的吗?” 儿子知道这不是一句好话,但不知道是句坏到什么地步的话。他不肯吃亏,就回了一句:“你才是我爸爸生的呢!” 老板娘脸一红:“这个小兔崽子,怎么不识好赖话呢。你爹不在这里,喝酒的人倒是有不少。现找一个给你当爹行不行?” 儿子听说爸爸不在,转身就走,临出门回头还了一句:“让这些人给你的儿子当爹吧。” 老板娘没有沾到这小家伙的便宜,骂了一句,脸色像是吃了两根苦瓜。 儿子还是不准备回家。他要找到爸爸,一是为了让他给自己洗澡,二是要他找那个可恶的老板娘算账,好给自己出气。他想家里和酒店里都没有爸爸,那爸爸还能到哪里去呢?到办公室里去找!儿子认识爸爸的办公室,就跑进厂里,直奔仓储科。仓储科远离办公楼,在厂子东南角的大仓库边上,要不是路上各车间里透出灯光,儿子还真不敢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去呢。 到了仓储科的门前,见没有上锁,儿子就知道爸爸一定是在里面了。他用力推了一下门,却推不动,门在里面插着。儿子张开嘴要喊,这时却听到一种动静,就打消了叫喊的想法。那动静像是老母猪在打呼噜,又像是耕地的老牛在喘粗气。间或还夹杂着哼哼嗯嗯的声音,好像奶奶当年重病时发出的呻吟,细听又不像,因为那声音仿佛并不痛苦,反而很快乐。声音是从里面套间传出来的,隔着外间屋就听不很清晰。 儿子是个从小就调皮捣蛋无法无天,这一点很像他的老子。他决定先不喊,打算做一次侦察兵,就像电影上的孤胆英雄那样,把事情搞清楚。他抬头看了看,头上有一个小窗户,因为是在夏天,窗扇子没有关,但上面装着铁棂子。那铁棂子间距有一本大书那么宽,大人是钻不过去的,但这难不住瘦小的儿子。儿子悄悄地爬上窗台,先把脑袋钻进去,再侧着身子一挤,就跳到外间屋里去了。 里间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儿子慢慢地把门推开,就见屋角的一张大沙发上,爸爸骑着春秀阿姨的肚皮,正在卖力地忙活着。那老牛喘气的声音是爸爸发出来的,哼哼嗯嗯的声音是春秀阿姨发出来的。两个人都光着身子,一丝不挂。 “爸爸,王阿姨,你们不回家睡觉,在这里干啥呢?”儿子很好奇,就张嘴问了。 两个一丝不挂的身子一下子定格在那里,好半天没敢在动弹。最后还是春秀阿姨机灵,从爸爸的肩膀上露出脸来,向儿子眨眨眼睛:“小刚,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 儿子说:“我要到水房洗澡,妈妈让爸爸带我去,我就来找爸爸了。王阿姨,你们这是在干啥呢?” 王春秀勉强笑了笑:“我们在玩游戏,在骑马。”为了证实她的话,赵科长又卖力地动了几下。春秀忍不住又叫了两声。 儿子问:“那干嘛要脱光衣服呢?” 王春秀回答:“因为天太热了。” 儿子问:“骑马好玩吗?” 王春秀回答:“嗯哼……好玩。” 儿子眉开眼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扔在地上:“爸爸,我也要骑马。” 赵科长从身旁拿过一件衬衫,裹在腰里,又拿块毛巾盖在王春秀那个地方,这才下了沙发,对儿子说:“那好,咱们轮换着骑,不过这事你不能跟妈妈说。” 春秀也说:“是呀,小刚乖,妈妈最讨厌骑马了,你不要跟她说,好吗?你要是不说,阿姨就经常让你骑马,还给你买变形金刚。” 儿子说:“好,我不说。爸爸你已经骑过了,要让我先骑了。”不等赵科长回答,小家伙一下子就跳上春秀阿姨的肚皮,照着爸爸刚才的样子往前一拱拱地,像是在向前飞奔。过不了一会儿,儿子累了,自动爬下来说:“爸爸,该你了。” 赵科长没有完成任务,正涨得难受呢,见儿子相让,哪里还顾得上客气,抬腿跨了上去,先揭起裹在腰里的衬衫,再撩开盖在春秀那地方的毛巾,挺身出入,继续他刚才未结束的伟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呢?先办了再说! 可心里越慌着办完,越是不完呢。儿子等的不耐烦,在一旁说:“爸爸,你累了,该我了。”可赵科长就像是正在嚼骨头的狼狗,哪里肯让?更加紧动作,就不吭声。儿子不干了,说着“爸爸耍赖,该我了”,一边伸手去推爸爸。 赵科长身子一歪,却没有下来。 就在爸爸身子一歪的瞬间,小刚发现了其中的玄妙,恍然大悟:“哦,我说推不下来呢,原来王阿姨腰里还别着棍子哩。” 赵氏父子从水房里冲完澡,回到家里去睡觉。 陈素问儿子从哪里找到了爸爸,儿子照着爸爸教的话说是在酒店,那个客户老是不走,我们等他走了才回家来。陈素闻着丈夫嘴里没有酒味,心里有些怀疑。 第二天早晨陈素送儿子去上学,儿子瞒不住,还是把爸爸和王阿姨骑马的事讲了。 陈素很平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嘱咐儿子放学回爷爷家的时候走路小心点。 晚上,赵科长要跟老婆亲热,陈素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有答应。赵科长也没有表示出失望,很快就睡着了。 陈素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剪刀,伸进毛巾被,伸向丈夫赵科长腰里那只黑鸟。 那只鸟儿很老实,正静静地睡着…… (完)